《天才抢匪盗转地球》 成濑 Ⅰ 【勘查】:事先对目标地周围的状况详细观察。有时也是想比别人提早去玩乐旅行,或想先去吃东西时的说辞。“去勘查那天,好像是个大晴天吧!” “成濑哥,我打赌穿警察制服的那家伙,保证是警察。”久远在旁边噘着嘴嘟哝着。 成濑耸耸肩膀:“打扮成圣诞老公公的,多半不是圣诞老公公。” 久远用大拇指指向来时的方向,再重复一次:“不可能,怎么看他都像个警察。”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步道,仰起脸庞,感觉阳光无比温暖。夏天的脚步依然遥远。街道上也依然一片祥和安宁。三十公尺外的邮筒旁,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叫住了从他面前走过的路人。制服男的体型十分壮硕,宛如强悍的格斗选手。 “成濑哥,你确定那个制服男是冒牌的?” “那家伙绝对是冒牌货。” “才不可能!”二十岁的久远,像只好奇心旺盛的猎犬般雀跃地说着。 “你瞧,他现在正在和人说话吧?那张脸根本摆明了在说谎。他只不过是随便逮住一个人就地盘问,假装他正在执行勤务。” “可是……他干嘛这样做呢?” “我以前看过一则新闻,说铁路狂假扮成列车长,混在列车车厢里,还煞有介事地替乘客验票……他应该就属于那一族群吧!所谓的狂啊迷啊,就是热衷于某种特定事物,而且充满激进和好学心的人。不管什么人,在累积了一定的知识后,就会渴望把这一切付诸实现。” 久远伸长脖子观察了好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他是警察狂?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和普通警察没两样啊!”但他随即改口,轻轻点头说:“不过,既然成濑哥你这么说,八成错不了。” “不管我怎么说,鲸鱼是哺乳动物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那我们来证明看看吧!” “证明?鲸鱼吗?” “不,证明他是不是警察。” “算了吧,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干——”成濑毫不动容,只说着:“没必要去招惹他。”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冒牌警察,那岂不是滥用权限,非法盘问他人吗?” “是可以这么说……” “这样不太好吧!” “我们最重要的是去勘查银行的地形。” “可是,我没办法纵容冒牌警察。” “你就原谅他吧!” “冒牌警察会扰乱社会秩序!”久远理直气壮地说着,开始兀自往回走。 这实在不像银行抢匪该说的台词。强忍着叹息声,成濑也只好迁就他。看看手表,离银行打烊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个小时。 戴眼镜的上班族露出谄媚的笑容谦卑地鞠躬后,从制服男身边缓缓离开。 制服男站在马路正中央,自信满满的表情里参杂着可疑的眼神,正环视着四周——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确是个警察,警帽也工整地牢牢戴在头上。 但愈靠近他,成濑对自己的判断愈充满信心——那家伙绝对不是警察。 成濑天生就知道什么是谎言。 正如有些人能很自然地察觉地底流动的水脉一样,成濑就是有能力分辨出人的谎言。从他人的动作、表情和说话的模样,他马上一目了然。 诸如冒汗、表情僵硬、没必要地挤出多余的笑容、无意识地用手搓弄鼻子、皱眉、鼻孔膨胀……甚至还有人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宣称“我绝对没说谎”。其实,人们使用各种方法,向别人表达自己正在说谎。对成濑而言,相信“自己的谎言绝不会被戳破”的人,简直不可思议。 “成濑哥,你今年几岁?” “三十七。” “你一向对谎言很敏感吗?三十七年来如一日?” “大概吧!一开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人这种动物,企图掩饰或弥补什么的时候,马上会隐藏真正的自己。” 还记得小时候,妈妈仿佛快哭出来地说:“没有你,我怎么活得下去?”当时成濑就知道,那根本不是真的。她说完这话不到一年,就抛家弃子远走高飞……想必现在依然健康快活。 高中时在唱片行里遇到的女孩,边指着成濑手里的CD,边走近他说:“我也喜欢这张。”当时,成濑也知道那是假的。 七年前,得知儿子忠志罹患自闭症时,情况也一样。当丈母娘说:“我一点都不在乎!”的时候,很遗憾——事情总在离事实非常遥远的地方开始发生。 “这倒让我想起来,响野哥的确说过——”久远开口道。 “说过什么?” “全世界,只有成濑哥的太太不会说谎。” “应该说‘我已经离婚的太太’才对吧!”他纠正对方的说法。 她真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女人——至少在成濑的眼里这是真实——无论是拍婚纱照时比出胜利的V字,或是得知忠志罹患自闭症,哭泣着说:“真糟糕!”的时候,还是数年前微笑着说:“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还是希望忠志当我的儿子……”然后半戏谑地轻抚着忠志的头:“因为他实在太可爱了。”总之,无论她做什么,都和虚假绝缘。 “相反地,响野这家伙,只要一开口就是漫天谎言。” “成濑哥,你和响野哥高中时代是同学吧!”久远感兴趣地问着。“他从以前就是一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人吗?” “他简直是浑然天成,信口胡说的次数远超过说真话的次数。” “最糟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在信口胡说,对吧!” 他们口中的冒牌警察,就在他们的眼前,正背对着他们。久远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警察迅速转过身来,怒视着久远,脸上的表情清楚地传达着——别在我背后鬼鬼祟祟。 他比成濑他们几乎高出一个头,肩膀宽大,胸脯也显得相当厚实。 “呃——不好意思!”久远开口对他说。 对方的脸色相当不耐烦,似乎在警告他们——我在执行非常重要的任务,干嘛无故干扰我? 久远双眼露出极不安的神情,投向成濑,仿佛希望跟他再度确认:“这家伙真的是冒牌货吗?”的确,从警帽到制服,还有挂在腰带上的手铐和无线电话,以及停在一旁的警用脚踏车,加上他威风凛凛的站姿,怎么看都像一个正牌警察。 “你真的是警察吗?”成濑提出质疑。 靠得这么近,才察觉他是一位相当年轻的男性,体格一级棒,只可惜额头上还残留着几颗青春痘痕。他有年轻人特有的表情,也就是掩藏不住将感情封箱的晦暗。 “你不会自己看吗?你到底想干嘛?”对方以不耐烦的口气回答。 成濑面向久远轻轻点头示意:错不了,是个谎言,这个男人在撒谎。 “冒充警察恐怕是要吃官司的吧!”久远大刺刺地指着对方。 制服男的脸颊顿时泛起一阵红潮,声调变得十分激动:“你胡说些什么?看看这个。”他把左胸往前挺出,展现他制服上的徽章:“这可是警徽喔!” 他的左胸前的确别着一个小小的警察徽章,上面还有英文字母和识别号码。 “真可惜,我看那不过是冒牌警察别的冒牌徽章罢了!”成濑指责人的态度依然不慌不忙。 男人涨红的脸,因为愤怒膨胀了起来:“哪!我还有鉴别证!”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像车票夹套对折的东西,垂直地展开来。 “是真的!”久远不禁吓了一跳。 “那只是看起来像真的罢了。” “胆敢侮辱警察!”男人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斥责,用力挥挥手,要他们赶快滚远一点。 “是啊,久远,我们还是快走吧!”他压根儿不想淌这趟浑水,还是赶快去勘查现场,对他们比较有意义。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冒牌的呢?” “不是如果,这家伙根本就是冒牌货。” “少啰嗦!”男人的声音显得更粗暴,并且跨出一大步,俨然要逮捕成濑的模样。就在这时,久远介入他们之间,制服男壮硕的上半身前往一扑,久远踉跄地倒退了几步。男人怒气冲冲地大骂道:“真是太乱来了!” 成濑恨不得立刻离开现场,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引来不必要的争执。当然,他也不喜欢看到这个继续强词夺理,掩饰谎言的年轻人。 这时,久远突然开口:“喔——原来你叫范夫啊!” 他手上拿着皮质的警察手册——正确说来,是像警察手册的东西。 男人的脸色陡然一变,一只手在警察制服底下胡乱摸索着。 成濑非常佩服久远,他刚才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久远是怎么偷到那本警察手册的。 呵呵——久远打量着手中的警察手册:“我打个电话问问看好了!”说着就拿出行动电话:“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个名字,还有这个识别证号码,一通电话一切都搞定。” “不!不!”制服男露出不安的神情。 “没错吧!果然是冒牌警察。” 男人的嘴唇颤抖着,或许是久远说话的方式对他造成挑衅,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凶恶。 这时成濑心里想着,冒牌警察或许还可以归类成两种: 一种是被当面指责为冒牌货时,立刻恼羞成怒拔枪相向,另一种则是反其道而行的人。 而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是属于前者。 才刚意识到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的同时,不料他的左手已经揪住久远的前襟。 随即他又用右手掏出腰际佩戴的手枪,指向久远。 男人激动地叫骂:“不要瞧不起人!” 成濑这时感觉糟透了,怎么会惹上这个麻烦的家伙呢?他无奈地搔搔头,最讨厌这种不观察四周状况,也没办法思考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突然失控的莽撞年轻人。 久远被这男人抓狂似地举止和近在眼前的手枪,吓得两腿发软:“等一下……等一下……” “真正的警察是不会这么随便掏枪的。”成濑慢慢地接近对方。 “别瞧不起人!”他的眼睛充满血丝。 “我们没有瞧不起你啊!我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做过任何瞧不起你的举动啊!我投降!我投降!”久远睁大眼睛,用力挥动双手。 “别冲动。”成濑淡淡地说。 男人的表情依然十分激动,狠狠地瞥了这边一眼。 “别冲动,我们真的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不过……你真的不是警察,对吧?” 男人没有回答,不过他显然听到了。 “你只是想过过警察的瘾,对吧?我们可没兴趣管你想装扮成警察或邮差,你有你的工作要做,我们有我们的事情要办,随便干涉别人的工作,我觉得是相当没品位的行为。不过你在人行道上欺骗一般老百姓,实在不太好吧!” “欺骗……?” “你刚才叫住路人,说:‘我是警察。’并对他们做职务上的盘查不是吗?这样就是欺骗。你应该说:‘我是很像警察的人。’比较妥当吧!”成濑扬了扬单边的眉毛,脸上浮现出同情。 “我没有要骗人的意思!”男人咬牙切齿,连牙龈都露了出来。 “你看!你这样把枪举得高高的,路过的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说不定他们会去报警哦!万一你真的开了枪,恐怕我也不得不通报警察,你说对不对?这样一来,你我不是都很麻烦吗?对我来说可能会浪费很多时间,对你来说以后就很难再玩警察扮装游戏了。何况——万一你不小心开枪打中了我的朋友,那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可是相当麻烦的……” “嗄!你真的会开枪吗?”久远发出惊慌的声音。 “如果你现在马上收枪,然后骑着你的脚踏车离开这里,再也不这样骗人的话,这些不愉快的状况当然就不存在了,对不对?和平可以持续下去,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开心吧!” 这时,男人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刚才附在他背上的“恼怒之神”似乎也悄悄爬下。 “怎么做比较有利,你应该非常清楚吧?” 男人一时静默,嘴巴蠕动着不知道叨念什么——最后他好像决定放弃了;握着手枪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来:“我只是很想尝试看看……”他用近乎哭泣的声音说着。 成濑板着脸,他不喜欢年轻人发出这种哭泣的声音。 “我只是很想尝试看看……”男人的肩膀松垮下来。 久远一脸困惑,成濑也同样地歪头盯着男人。 久远仿佛起了怜悯之心,他牵动嘴角摇了摇头说:“也没错啦!从制服到腰带一应俱全,当然会想尝试一次看看!这个……我可以理解。” 成濑也配合着这种情绪,把手轻轻放在男人的背上,仿佛在鼓励他似地说:“你看起来真的很像个警察!” 男人听了这话,脸上立刻绽放出光彩。 成濑顿时感到一阵错愕,心想,这家伙也未免太善变了。 “嗯……比真的还像真的!”久远加强语气补充:“什么都不必做,你光站在那里就够了!” “这制服……很容易买得到吗?”成濑随口问道。 “嗯!我们有同好的聚会,在那里很容易就可以拿到手。”说到这里,男人显得格外亢奋。 “哦,是吗?”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们弄一套!” “嗯,等我们想要的时候再拜托你啰!”他垂下眉毛敷衍地回答,不可能有这个需要的。“这枪……也是真的吗?” “呃……这个吗?”男人边往前伸出右手,边自豪地摸摸鼻子:“这可是仿真枪做的唷!你看,它跟一般模型枪不一样,枪口可是开了洞的!” 成濑早就注意到这一点:“这……可以发射子弹吗?” “开玩笑!”男人不屑地笑了笑,把枪指向车道的方向——他的体型虽然像个格斗家,但脸上依然透露出年少的稚气。 就在成濑他们感到不安的那一瞬间,男人突然扣下扳机——随着“砰”的声响,枪口飞散出一些纸屑。 “搞什么嘛,只不过是纸弹罢了!”一直到刚才都还被枪口对准的久远,非常肯定自己有权利责备他。 “混蛋!你不要把它和宴会里的玩具枪相提并论。”男人愤怒地吐了一口口水。 “是——是——!”久远嘴巴抿成一条线,显得非常不高兴。 成濑也同样感觉不悦,根本不想再理他。 “如果你们想要,制服和枪全都有。”男人得意得连鼻孔都要朝天了:“你们想要几套?三套以内,完全没问题!” 成濑不由得深思,对于制服狂这类人种,难道真的没办法让他们对社会产生一点什么贡献吗?而后他说道:“不行!我们一伙共有四个人,所以至少需要四套……” “如果只要三套,我还可以准备……” 男人把枪放回腰际,然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跨上停在一旁的脚踏车离去了。 成濑和久远不约而同地吐了一口气。 “这世界上奇怪的人还真多!” “所以根本不应该去招惹他们。” “他到底是怎么搞的?”久远无法理解地说。 “只不过是狂热的警察狂嘛!在收集制服的过程当中,逐渐产生一股幻想,所以就真的到街上来,尝尝警察盘查路人的滋味。” “一下活灵活现地像个警察似地,一会儿又激动得几乎无法自制,没料到下一刻马上变得温驯无比……真是个搞怪小鬼头!” “你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吧?” 久远挺起肩膀:“不过,打扮成那样,真的没人会怀疑他,我想大家都当他是真的警察吧!” “所以喽!外表是很重要的。不久以前我才听说,某地方的犯罪团体成员,开玩笑地装扮成警察的模样去会他的伙伴——就像刚才那家伙一样穿着警察制服。” “然后呢?” “就在他现身的那一瞬间——脑袋就开花了!” “怎么可能……同伙的话怎么会没察觉?” “人是很容易被外表欺骗的,这就是最好的例子——外表是非常重要的!” “光凭一套制服真的就会被骗吗?” “如果我打扮成警察的样子走在路上,你一定会对我敬礼,甚至还过来问路呢!要不要来打个赌呀?” “不可能的事!” “如果你穿上警察制服,一定没有人会发现是你。” “才怪!” “对一支只会飞出纸屑的假枪,都有人举手投降了,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什么嘛,你是在嘲笑我吗?” 成濑耸耸肩,径自朝准备勘查的银行走去。 响野 Ⅰ 【除法】:此为计算两个数字间倍数关系的数学运算法。而除法所得出来的解,以及除不尽的数字,分别称为商数和除数。 响野在咖啡厅柜台的那一端,看着不断点头的慎一。 “你把我当傻瓜吗?”就读国中的慎一大声吼着。他的身高比同年纪孩子的平均值稍微高一点,但体重却轻了一些,属于瘦高的体型。那一张端正的脸庞,让他的母亲雪子经常骄傲地说:“慎一很有女孩子缘!”还不时地会提到:“一天到晚,老是有女孩子打电话找他!”然而,再怎么看都只是身为母亲的过度虚荣心作祟。 “除法这么简单的东西我当然知道。”慎一说。 “哦——”响野故意装出很佩服的样子:“既然这样,那你知道6除以3是什么意思吗?” 他边把咖啡杯擦干,顺手排好。 “答案是2!”慎一非常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我问的是它所包含的意义——6除以3代表什么?正确的意义是‘六万元由三个抢匪平分的话,一个人可以得到两万元!’总之,所谓的除法就是犯罪集团瓜分利益的一种计算方式。” “如果这样的话,除法除不尽时,该怎么办呢?” “嗯,很敏锐!”响野点头赞许。和头脑灵活的孩子对话,是件非常愉快的事:“的确会发生这种状况。例如三个人平分十万元的话,一个人就变成三·三三三……永远除不尽。知道吗?世界上所有犯罪集团发生同伙分裂的原因,都是为了这个——犯罪集团最讨厌余数了。” “你根本是乱掰的吧?”慎一扬扬眉。 “你这个人真冷漠啊!” “那是因为响野叔老是胡说八道啊!” “说得好!”祥子从柜台内即时插了嘴。她正端起绿色盆栽,用抹布擦拭着下方,盆栽里开着白色小花的白玉星草也随之晃动着。“这个人说话,向来胡说八道,千万别轻易相信他!” “那你干嘛嫁给这种胡说八道的人?”慎一指着祥子说。 “我就是被他的胡说八道给骗了!不过,我真希望有一天这个人会告诉我:‘我们结婚的事全是假的。’” “开玩笑!”响野的脸皱了一下。 “总之,这个人的话是信不得的!” 她也只能苦笑——即使是对人诱之以利的恶魔,也应该再多给他一点信赖吧! “真相信他才怪!”慎一笑着说:“我之前还告诉班上同学,响野叔叔把身体内的DNA全部串连起来,可以从地球一路拉到太阳,结果全班同学都笑翻了!” 不!这可是千真万确——响野想提出这样的辩解,但还是作罢。 “好吧!换个问题看你会不会!”响野岔开话题:“有a=b这个等式吧?” “数学我可是很拿手的唷!” “如果在等号两边乘上a的话……” “那就变成a2=ab啰!” “很好!接着在等号两边加上a2-2ab的话……” 慎一沉默了片刻,用手指轻轻地在柜台上演算着,然后回答:“结果是2a2-2ab=a2-ab。” “好!现在用括号简化它!” “慎一你还在读国中吧?国中的数学已经学到这个了吗?”祥子很认真地看着慎一。 “慎一不只会因式分解,其他像是数列也都行的。” “因为大家都喜欢教我啊!”慎一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响野就不用说了,成濑和久远没事也很喜欢教导慎一——人真是好为人师,在仅有的一次人生中,只有充当别人的导师,才能稍微弥补对人生所缺乏的自信,得到一点安慰。 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但他们总是主动而热心地教慎一许多事情。除了高中才会学到的数学公式、汽车厂商暗中使用的不良零件、上映中的限制级电影内容、认识麻将、英年早逝的爵士乐手名字、驾驶技巧等等,只要一有机会,他们绝不错过展现自我知识的机会。 “你干嘛?好像你是人家老爸似地……”祥子的语气里充满探究的意味。 雪子未婚生下慎一,在慎一还来不及认识他的父亲之前,那个男人已经离他们而去,所以实质上慎一是形同没有父亲的孩子。 “反正,你们教他的都是一些没啥用的东西。” 以女性来说,祥子的个子算高,和响野站在一起时,视线几乎落在同一水平线上。她的下巴瘦削,一头乌黑的长发闪耀着光泽,身材曼妙动人。以三十过半的女性来说,甚至可以用“太夸张了!”来形容她的姣好。 咖啡厅的客人当中,也曾有人痴迷地对她说:“祥子简直是零缺点,真让人羡慕!”这种时候祥子总是回答:“唯一的缺点,就是老公老是像只小鸡一样吵个不停。”其中也有客人深表赞同地回答“嗯!”惹得响野一肚子气。 “人活着……有几件事一定得先知道,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响野说。 “例如什么?” “例如,这个嘛……例如一定要仔细看清楚棒球转播后的节目录影设定,是不是确实包括延长时间在内之类的。”他边说边思考着。 “讲什么蠢话?” “还有,这世界上喜欢在前辈面前教人家这个那个的人,真的很多。这点也要先知道。” 慎一认真地用指头计算着:“用括号简约的话,是2(a2-ab)=a2-ab。” “太好了!那么,最后在等号的两边除以a2-ab看看。” 呃——在脑子里作了除法的计算之后,慎一回答:“2=1”,但随后又说:“咦?好像不太对……” “这是什么答案啊?”祥子也把脸凑近响野:“怎么会是2=1?真的没算错吗?” “先别管计算对或不对,总而言之,问题不在于计算对或不对,这很不可思议吧?”响野把手上的杯子放下来,叠好抹布,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慎一再计算一次确认了之后问道。 “这是古典数学的一个陷阱,从以前到现在每个人都被骗了!最重要的地方是从一开始就设定a=b,最后用a2-ab来除,对不对?问题是a=b,那么a2-ab应该是……” “是零!” “没错!就是零。你们学校没教除法计算不可以用零除吗?” “老师只说除以零是毫无意义的——” “很好!我刚才说过,犯罪集团是用除法的计算方式来分赃的,所以用零来除的话……表示什么意思呢?” 慎一显得相当苦恼,他的聪明显然早已有迹可循,但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意思是——偷来的钱没有任何人得手,对吧?”祥子说。 “没错!你不只是长得漂亮,脑袋也很灵光!”响野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别拿我当傻瓜……”祥子的眼神中有着些许质疑的意味。 “没错!”响野再一次肯定地说:“你不只长得漂亮,脑袋也真的很灵光!” 话题仍然继续着:“总而言之,好不容易偷到的钱,结果没有一个人得到。如果这种事真发生了,这个世界岂不疯了才怪,这也表示:这种2=1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世界,终于要来了,世界快要完蛋了!” “是指犯罪集团出了差错被逮捕的意思吗?” “我倒觉得,即使你出了差错,成濑也不一定会失败吧?” “少啰唆!” 话题到这里告一段落,响野排放着餐具发出很规律的声响;祥子则脱下围裙,走到音响面前选播喜欢的CD。 在如特·席姆斯晚年萨克斯风的悠扬乐声中,响野察觉到慎一的眼神不太集中。他的视线在店里四处游走,响野知道他是在寻找下一个话题,却过了半晌也没开口。 最后慎一终于说话了:“响野叔……” “什么事?” “响野叔,我可能会被欺负……” “嗄?”响野和祥子面面相觑。 对他突兀的话题,他们一下子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总算有人接了话题:“‘可能会被欺负’,这种说法很奇怪耶,通常我们会用过去式或现在进行式的说法来表达:‘被欺负了’,或者‘最近常被欺负’,但是,你现在所说的是……未来要发生的事吗?” “未来的事……嗯,应该是吧!我想,我可能会被欺负。” “这件事,你妈妈知道吗?”祥子想确认一下。 “不知道!”慎一否认了:“因为是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确定。”他有点像在开玩笑。 “如果是未来将发生的事,你可以回避啊!” “你是说回避未来吗?”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流传着地球将会被陨石撞击的说法,一群宗教狂热份子好像还同时在原地跳跃,试图让地球的位置和陨石的轨道错开,避开地球被冲撞的噩运。换句话说,只要努力,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响野滔滔不绝。 “我真希望在死之前,能听到你说一句像样点的人话。”祥子感叹着。 “不过,我的情况刚好相反,事情似乎非变成这样不可……”慎一摇摇头。 “非得被欺负不可吗?”听起来像带有禅机的问答。 “是的。”慎一压低下巴。 沉默就这样持续着,最后响野没办法只好先开口了:“有什么我们可以为你做的吗?”感觉上他似乎代表充满无力感的大人。 祥子在一旁以点头表示同样的关怀。 慎一依然不发一语,响野只好提高嗓门大声说:“我什么事都会的唷!” “是呀,你无所不能。”祥子故意调侃他。 “你不要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参加过全国高中拳击赛的。”他用力挤出右臂的肌肉,还结实地拍了拍。祥子则用一贯敷衍的口吻说:“是——是——”响野很想反驳,但自知白费力气,也就作罢了。 慎一仍然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像为了转换气氛,低声说着:“用零来除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很奇怪呢!” <hr /> 注释: 雪子 Ⅰ 【时间】:⑴时间序列中两个点间的长度,也就是时间的长度。⑵与空间同由人类的基本认知所形成。这是人类认为被平等赋予的事物之一,只要能够正确把握,人类就会感到安心。时间的快慢,和人生的充实度成正比;相反地,一旦感到无趣,时间就会变得异常缓慢,上课中偶尔会有时间停止的错觉。 雪子开着丰田可乐那奔驰在本町街道上—— 这是改款之前的旧款,所以每当方向盘转向左边时,总会发出嘎嘎的摩擦声。 她轻轻推了一下脸上的太阳眼镜,在号志灯刚要变绿时,用力将方向盘打向左边。 从港洋银行的正门开始,一共花了三百六十三秒。她确认了所计算的时间后,踩下油门加速前进。 她正进行着以银行为起点的脱逃路线勘查作业。 这一整个星期,她不断重复地行驶在这条路上。 而她的脑子里,似乎充斥着标示了无数注解的地图以及时间表。 十字路口的所在、道路的平均拥挤状况、号志变换的时间间隔、行人的数量……一切都烙印在她的脑子里。于是走哪一条路、以多快的速度奔驰,就可以一路绿灯顺畅无阻地行驶——这些她都勘查得清清楚楚。 前方愈来愈近的号志灯开始由红转绿,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 雪子拥有十分精巧的体内计时器。 ——但却直到她十几岁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所拥有的是一种特殊能力。 高中时代,班上有一位很不受欢迎的“every day”同学,他是个爵士乐迷,就连休息时间也戴着随身听听爵士乐,班上同学都嘲笑他是个大怪胎。可是,雪子并不讨厌他。不能否认,他那稍嫌油腻的皮肤,的确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不过除了这一点,他并没有其他特别值得被排斥的理由。每次向他借爵士CD时,周遭的人就会警告雪子:“怪胎是会传染的哦——”遇到这种时候,雪子也只好苦笑着回答:“尽管放心好啦!怪胎和疟疾一样,是靠蚊子传播病媒,不是靠CD。” 稀有动物一向受到保护,但怪胎却被摒除在人群之外——的确让人费解。 “李·摩根(Lee Morgan)的这首曲子,真赞!”她曾对那个怪胎同学说:“我觉得最棒的,就是曲子开始后一百四十七秒的地方,李·摩根高亢的喇叭声,突然窜起的部分……” “你边听音乐还……边看时钟吗?”那男生的下唇往前一噘。 “听着听着……不就知道啦?克里夫·乔登(Cliff Jordan)的独奏在七十一秒之后,温顿·凯利(ynton Kelly)的独奏则是在两百三十三秒……” 那男生以非常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这时,她才察觉情况不对劲。 雪子体内有个永不停止的时钟在转动着,不管做任何事情,当下都会自动计算着时间—— 今天做晚饭的时间比前一天多花了三百二十五秒、这个十字路口到下个十字路口需要几十秒、电视广告在几秒之后会开始;这类事情,清楚地存在她的潜意识里。 对她来说,就像呼吸或眨眼般稀松平常,所以她也以为这是每个人潜意识中都存在的机能。 “太扯了——”听完雪子的话,那名热爱爵士乐的男生指着她大叫:“怪胎!” 这时雪子才自觉到——与其说是一项技艺,不如说是更接近慢性皮肤炎或膀胱炎之类——是很糟糕的附加价值。 她踩下煞车。 号志灯也同时变为红色,她咋了一下舌头——八百二十四秒。没有赶上号志转变的时间点。 得再重来一次。 她在脑海里重新组合时间表,并重新计算已被身体所记忆的时间和号志转换的时间点。反省之后她发觉,或许提前一条路就该左转、油门踩得也许不够足。然后她让再架构起来的时间表在脑子里运转。 这时,她莫名地想起以前和自己交往过的男人——慎一的爸爸。 为什么他会突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她也搞不清楚。 该不会是……她瞥见那个男人走在人行道上吧?想想也不无可能。那个男人喜欢横滨的街道,而人走在自己喜欢的街道上,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于那个男人,她有一种深刻的体认——简直差劲透了! 他怎么能那样沉迷于赌博?又怎么能那样胆小卑微?分明胆小如鼠,却又在赌博上投注庞大金额,瞧他双手紧环膝盖等候发表结果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被虐狂。 欠了钱,换来张皇失措的惨白,让你不得不认为,他是为了享受这种苦,才去借那些钱。 那个男人叫做“地道”——这又让人觉得浑身不对劲,他的生活和所谓的“地道”或“脚踏实地”真的搭不上一点边。 胆小谨慎的他,对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永远都在看他们的脸色——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和地道认识的时候,雪子才十六岁,他足足大她十岁——当时他是二十六岁。 在她就读的高中里,部分同学有种错误的想法,认为和年纪大的男人交往能帮助自己成长。不……应该说大多数同学都这么认为,这些朋友深信和年长的男人交往,人生可以快速地跳级。 雪子觉得这个理论真是太荒谬了,她从不认为时间能让人变得更优秀;相反地,她甚至认为灵魂的品质可能因此而更堕落。 和地道交往期间,雪子对他并没有“尊敬”或者“钦佩”的情愫,有的只是“多活我十年也不过尔尔”的安心感。 她曾问过地道:“你事事依赖别人,不觉得可耻吗?” 忘了是在什么状况下让她问了这种问题,但应该是在某种非常情境下吧! “你倒是一点都不需要依赖别人……”地道并没有回答她的质疑,只是呆然地这么说。 雪子的确从不依赖别人。 她不知道如何依赖别人,对周遭的人也不抱任何期待,这或许是受到父母亲的影响吧! 雪子的父母亲非常冷漠,虽然不曾有过情绪性的虐童行为,但她从父母亲那里所得到的爱,从不曾多过任何一位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既不被父母所期待,也毋庸接受他们的批判,当雪子告知他们自己怀孕的事时,他们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像房东对房客下逐客令般地,将她扫地出门。 慎一出生一共花了五万八千三百秒……这个数据很自然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她把可乐那的速度减慢,慢慢转向左边。 ——五百六十一秒。 地道的影像又回到她的脑海里。这男人完全消失,是在慎一两岁的时候,雪子对他的离去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反倒觉得奇怪的是,一个丝毫没有结婚念头的男人,居然和她一起生活了三年。地道满疼爱慎一,也不曾对雪子施加暴力,而他就像是为了留下遗传基因的食客,寄居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 结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可笑的是,地道消失之后,却换来一群更糟的男人。 就像一个候补足球选手,拍拍下场选手背部,接替进入球场。 他们一进门就大喊着:“还钱来——”更粗暴地不断嘶吼着一成不变的台词——“地道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不过,这些男人似乎更喜欢用力踹门。雪子当时只担心,慎一会不会误把它当做正确的敲门方式。 对这件事,雪子并不特别烦恼。因为她并不打算对抗这群恶劣的家伙,当然也不想借着可怜的说辞,好让自己脱身。 在雪子能够选择的项目里,从来不曾有过“求助他人”这一项。 她整理好行李,让慎一背上背包,立刻离开那间公寓。 说来,她第一次偷的车刚好也是可乐那。她打破深夜停在巴士站旁的白色可乐那车窗,接上电线,就轻易把车子开走——她非常清楚地记得,花了三百一十一秒。 旁边座位上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是成濑分配给她的易付卡行动电话。 她知道是响野打来的。可乐那正要往左转,她减慢速度,把车停在路边。 她按下行动电话的接听钮。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雪子发现前面的斑马线上有张熟悉的脸孔,她不禁“啊”地惊叫出声。 “下星期会合的时间……”听筒那头传来响野的声音。 <hr /> 注释: 久远 Ⅰ 【商议】:⑴交换意见;⑵酝酿;⑶估量、料想;⑷占据公司员工大部分劳动时间的作业,时间的长短和参加的人数成正比,声音大的人掌握主导权。很少有具意义的事物,多半的情况是:结束时又回到开始前的状态。 咖啡厅门上的铃铛响起,久远朝入口方向看去,雪子的身影映入眼帘:“雪子姐来啰!” 正前方的响野转过身子,坐在一旁的成濑也轻轻地点点头。 久远他们坐在靠窗的四人座桌子旁,暖气很强的店里流泻着爵士钢琴乐曲。 强劲有力的演奏方法,让人非常舒服。十分钟前问到演奏者名字时,响野的回答是:“米歇尔·培多西亚尼(Micrucciani)。” “还活着吗?”受到久违青睐的演奏者,几乎都作古了。 “不久前确实还活着……”果然没错,响野的回答正如所料:“这种节奏分明的演奏,真的很棒吧!这个钢琴演奏者真是帅毙了!一点都不像死人的演奏。” 久远叹了一口气:“我想……他演奏这曲子时还活着吧!” 反射性地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十分了,于是他指着慢慢走近的雪子说:“迟到啰,你体内不是有很精准的时钟吗?” 他似乎在期待雪子有所辩解,不过却落空了。她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表情认真地环视店内问道:“慎一呢?” “慎一?”响野歪歪头:“这么说来今天好像还没看到他,不在学校里吗?” “这么晚了,可是也不在家里……” “雪子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担心孩子的事了?”久远不禁笑了起来,平常很少看到她这个模样,仿佛自己的孩子被歹徒绑架勒赎。 这时门口的铃铛声又响起了—— “时间算得真准啊!” 这时出现的正是慎一。他以非常响亮的愉快声音打招呼:“打扰各位了!”在柜台内的祥子非常温柔的回应:“你来啦!”慎一看了一下店内,好像在确定自己的妈妈在不在,然后说:“妈妈,原来你在这里啊!”接着又轻快的说:“你们是来这里商量什么吗?” “慎一!”雪子小快步跑向慎一,抓住他的肩膀,猛力地摇晃儿子的身体说:“你不在家,害我担心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响野把脸凑近问久远。 “突发性忧郁症吗……?” 雪子平常倒也不是对孩子漠不关心,不过硬要归类的话,她比较属于放任主义型。她甚至主张男孩子偶尔应该瞒着父母,出去冒险几天才会长大,她也常说:“虽然以生物的观点来看,人类的小孩属于早产,但也不能像有袋类动物一样,老把孩子放在怀里,那样太奇怪了!人类恐怕是所有动物中对孩子最过度保护的。” 所以雪子此刻的反应,让大家甚为不解。 “我和朋友去看电影了。我打过电话,可是你没接啊!”慎一嘟着嘴巴辩解。 雪子的表情依然显得不悦,她回到桌边坐在响野的身旁。 “你该不会以为他被绑架了吧?”响野故意岔开话题,雪子低着头回答说:“也不是啦……” “妈妈今天好奇怪。” “没事。”雪子的脸依然朝着下方,无力地回答着。 久远侧着头,直盯着雪子后脑勺的发旋—— “怎么了?”雪子狐疑地回过头问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雪子姐今天有点怪……我猜你是不是被外星人动过什么手脚啊?”他开玩笑地说着:“不久前电视才演过,外星人想要操控人类的时候,好像都是从发旋的地方埋进小小的装置……” “哦,你找到了吗?”雪子故意把后脑勺靠近他。 “嗯……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想他们可能藏得很好!” “雪子,你要咖啡吗?”祥子在柜台内边整理餐具边问道。 “请给我美式的。”雪子回答。 “美式外星人吗?”响野开心地说着。 祥子瞪了响野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 成濑拿出银行配置图摊开在桌子上,这是他从安装自动提款机的业者手里取得的。 “有保全人员一名,窗口有高、矮柜台共六个,行员一共三十二人,其中女性有十五人,男性有十七人。” 他明确简洁地说明银行内的情形。 然后依序说明各个行员的位置、外表看起来的年龄、课长和分行经理所在的位置,以及六个窗口柜台的位置。 “ACBC呢?是在柜台人员的旁边吗?”响野问道。 他指的是装小额款项的简易保险箱。 “嗯,是的!和以往都一样。”久远答道。 然后成濑用笔在图上圈出一个位置:“这里是开放式出纳机,旁边是现金柜。” 开放式出纳机为提存现金用的机器,窗口业务中现金的提存都靠这个机器。 而它旁边的现金柜,就是这次的目标。 看起来像上了锁的架子,大笔的金钱支出或者补充自动提款机里面所需要的纸钞,全都放在里面,每天得准备好几千万。 “自动提款机呢?”响野问道。 “有三台。”成濑马上回答:“至于防盗摄影机,在正门入口处以及各窗口柜台正面各有一架,一共有九架。”他边说边用笔圈出来。 “九架……”响野很期待似地重复着他的话:“披头四的第九张唱片是白金唱片吧?”他总是说些完全不相干的话。接着又问:“警报信号灯在哪里?” 成濑的笔落在正门旁边,然后把那里圈了起来。 无论哪家银行,在正门上方都有警报灯的装置。警报灯平常是熄灭的,一旦银行行员按下按钮向警方通报时,它就会悄悄亮起来——而它的位置,就在行员正好可以看见的位置。如果警报灯亮起,就表示其中有人已经按下警铃通知警方了。 “成濑,你那天区公所的工作怎么办?”响野把脸抬起来。 “这个周末加班,所以到那时候正好可以补休……” “这样不会让人起疑吗?上一次和上上次刚好也都是你没去上班的日子……” “我想没人有那种闲工夫,去联想银行被抢和我的休假有什么关联吧!”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我想平常应该也有不少人在注意你的行动。” “是吗?” “三十七岁就占了地方公务员的股长位置,表示升迁非常顺利,当然会有人看你不顺眼。” “嗯,这个……” “每当一有状况,总会有人对你说一些恭维羡慕的话吧?像是‘果然有一套’或‘真羡慕你’之类的……你这种时候一定表现得很谦虚,可是愈是这样,周遭的人就愈觉得怒气难平。” “一切尽在响野哥的眼底。”久远故意插嘴。 “哦,是吗?”成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告诉大家我离婚了,他们的表情就会比较有光彩吗?” “或许吧!至少他们会觉得人生还不至于太不公平,心里会舒坦些。” 成濑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无所不知嘛——“久远,你打工也是星期三休息吗?”接着他把脸转向久远。 久远点点头。 “响野,那天你的咖啡厅正好公休,雪子目前也没有跟派遣公司绑约,所以都没问题吧?” 雪子立刻抬起头,就像突然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一样:“嗯……是的,没问题。”看着她的动作,久远觉得“怎么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 然后他把视线转回银行配置图上。 “坐这位置的男人是课长。以我的观察,他是属于除非有什么大骚动,否则不太会离开位子的那一型,可是一旦有突发状况,他立刻就会变得生龙活虎。” 久远回想他去勘查时的记忆,边点着头:“这个人啊,是只‘牧羊犬’。” “坐这边的年轻男人以及这位置的微胖中年男人,他们两个是‘绒毛犬’。”成濑连续用手指指着两个地方。 久远他们在对银行行员做分类时,大多用狗的种类来区分。 “牧羊犬”是德国从十九世纪之后专门用来当做警犬和军用犬的犬种;“绒毛犬”则是以喜欢吠叫闻名的小型犬。对工作非常忠诚且个性稳定的行员,他们称之为“牧羊犬”,只要稍微有点动静就几乎陷入疯狂状态的行员则称为“绒毛犬”。不论“牧羊犬”或“绒毛犬”,两者都是在抢匪进入时最有可能按下警铃的人。另外,个性稳定而且体格相当好,看起来很有臂力的称为“大丹狗”,而举止仪态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就叫“黄金猎犬”。 久远非常喜欢狗,所以对这样的区分法相当满意。 “程序和以前一样。”成濑平静地说。 潜入银行之后,三个人迅速靠近柜台,接着同时举枪,强迫行员离开座位,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按警铃的机会,最后则搭乘雪子的车子逃走——非常简单的做法。 “现金柜的钥匙呢?”久远看着成濑。 “课长座位后面的架子上有一个存放钥匙的保险箱,必须用卡片才能打开。” 银行行员都有他们各自的通行卡,只要将卡过一下机器,出纳机就会吐出钞票,或者打开保管库的门。 “要用谁的卡片呢?” “用课长的吧!”成濑简短地说道,就像把钉子打入墙壁般的指示,语气干净利落。 “大概会有多少?”响野问道。 “大概有四十叠,我想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那就是……四千万啰?” 雪子抬起头,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在脑子里计算如何分配这些钱。 “那么一个人大概有……一千万啰!”久远看着天花板,眼前浮现纽西兰的牧场风光。捞了这一笔,一定要好好去旅行几天,他想起绿色的牧草、广大的土地,以及点点的白色羊群,一想到聪明灵巧又非常漂亮的牧羊犬,脸庞顿时显得神采奕奕。 “可以完全平分,真是太好了!”响野大声地说。 “可以破坏防盗摄影机吧?”久远问道。 “当然,毁了它!” “手枪呢?要开枪吗?”响野说道。 “得开几枪吧。” “目的是驱逐主人?”响野问道。 “答对了!”成濑回答。 要驱策他人在短时间内完全顺从,的确需要这种粗暴的手法——成濑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每个人都有他的主人,这正是驱使人完成行动的一个源头。有时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有时候可能只是自己的一种“美学”,有时候也可能是“一般常识”或“损益计算”……总而言之,它是人在行动时所根据的所有原则。 “想顺利抢劫银行,就必须先让在场的所有客人服从我们的指示。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我们必须变成他们的主人——要入主成为别人的主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恐怕必须花很多的时间。要在几分钟内完成这种艰巨的任务,非常遗憾地,只好开一两枪以示权威!” 久远也清楚个中道理。 “雪子还是一样,留在车子里见机行事。” “嗯……这次很难找到适合停车的位置,所以我会在这附近绕圈子。” “会合的时间呢?” “开始行动的五分钟后。”雪子的脸依然朝下,眼光并没有和成濑交会。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久远举起手,稍早之前这件事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通常强盗进去银行之后,都会停止银行的自动门吧?” 这是一贯的做法。强盗进入银行之后立刻把自动门切换成“手动”,这样就不会有新的客人从外面进来。 “有什么疑问吗?”成濑问他。 “如果只是把自动切换成手动,用力去扳还是还是开得了吧?但如果写张:‘目前内部作业中,请勿进入’的纸条贴在外面,说不定不但可作为牵制,也不会有人想强行开门进入。” “有道理!”响野抿抿嘴唇,点了好几次头。 久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看雪子:“怎么搞的?雪子姐今天特别安静。” “是吗?这是烦恼特多的年纪。”雪子摸摸自己的短发。 “该不会是更年期障碍吧?”久远反射性地问道。 “开什么玩笑!”雪子立刻怒气冲冲,让久远吓了一跳,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随即紧闭起双唇。他暗自反省着或许“更年期障碍”这句话,暗示着一种自己不知道的侮蔑意味。 “雪子,脱逃路线没有问题吗?”成濑进一步确认。 “没有问题。”雪子仔细地看了一下地图,然后用食指轻轻地敲自己的头:“全部记在脑袋里了,从银行出发十分钟后,我们会改乘下一部车,十一分钟后到达污水处理厂的停车场,再过三十分钟,就在自己家里客厅看电视了。” “真是自信满满!”久远边说边窥视着雪子。 “这次的方针和以前都一样,抢了就跑,就这么简单!”成濑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 “‘我希望比任何人都快——比寒冷、比每一个人、比地球、比安卓美姐……’”响野以戏剧化的声音唱诵。 “谁的诗啊?”久远问道。 “已故中音萨克斯风乐手啊!是爵士乐演奏家的名言。对我们来说,非得比任何人都快不可。当银行行员还搞不清楚——‘现在从我们眼前奔驰而过的是抢匪吗?或者只是喧哗的繁荣景象?’时,我们就必须快速而明确地完成工作啰!” “你啊,老说一些言不及义的话。”祥子凑了过来。 她把桌上的空杯子放在托盘上。 “对了,我看电视上的报导,现在好像很流行抢运钞车呢。”祥子继续说道。 “的确!”响野咬牙切齿般地忿忿说着。 “运钞车Jack啦!”久远迅速回应。 “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一副很嚣张的样子。其实,之所以称抢劫为‘hijack’,是因为以前强盗袭击马车时,为了卸下对方的心防,会假装友善地向前打招呼说‘hi!Jack!’,然后才开始袭击,没什么实质意义。”响野说明。 “又是同一批抢匪吗?”祥子无视于响野的解说,询问成濑。 “最近引起骚动的好像是同一批人,因为犯案手法相同。” “你们不抢劫运钞车吗?” “那太麻烦了。最近的运钞车可是愈变愈厉害,前方的强化保险杆可以把东西推着跑,玻璃和车身可都是防弹的。” “听说有些运钞车做了设定,如果不是保全人员驾驶,根本跑不快。”响野也点点头。 “这样的话,那些Jack是怎么成功的呢?” 成濑马上回答:“趁装载现金时偷袭。不管车子变得多么厉害,只有一个时间点是完全不管用,也就是人把货物搬运上车的时候。抢匪就是趁这个时间点偷袭,把钱全部抢走。” “显然是内神通外鬼吧,如果不知道现钞搬运的行程表,绝对没办法做到。”响野说道。 “可是,有那么多银行都被抢了,真有那么巧,都是内线搞鬼吗?”久远的口气充满疑问。 “内线未必是银行方面的人,也许是保全公司那边的人也说不定。”成濑慵懒地低语着。 “成濑哥好像对这种事没啥兴趣?” “倒也不是这样,我只希望我们的计划和他们的计划不要撞在一起。” “我倒觉得,与其像你们这样强行进入银行抢钱,还不如袭击运钞车,危险性会更少一点。怎么样?不觉得抢劫运钞车比较好吗?”祥子缓缓说着。 “你懂什么?”响野提高嗓门说道:“我们追求的是一种浪漫啊!在暗巷里偷袭运钞车,威胁胆小的司机夺取那些钱?开玩笑!我们怎么能允许这种作风?偷袭运钞车的做法,简直是非常卑鄙,是一种阴险残酷而且很不痛快的赚钱方式。这和中学生所做的一些卑劣的恐吓行为有什么不同?他们顶多是让那些保全人员受到严重的身心创伤,根本没有实践浪漫理想的痛快感。这和驾驶怪手把自动提款机连根拔起的家伙一样,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做法。” 祥子用食指指向响野:“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浪漫理想、故作潇洒状,结果还不是一样危害他人?你觉得给别人带来这么多麻烦真的好吗?” 这对夫妻的对谈总是火药味十足,从某种角度来看,却媲美情歌对唱,久远觉得非常有趣。 “你知道银行利息有多低吧?百分之零点几耶!这和零哪有差别。更过分的是现在还说什么payoff制度?无法保障存款安全,这叫什么银行啊?所谓的银行至少要‘支付利息’或‘确保存款安全’吧,否则有什么存在价值?” “我看不是这样……”久远插嘴说道。 “现在银行两者都做不到,利息是零,也不保证安全保管,甚至不一定全额偿还,应该是觉悟的时候了。非得对他们做一点惩罚不可,就是这样!其中最重要的是就算我们把钱抢走,真正付钱的是保险公司,对吧?没有人会受到伤害,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不要让当天的银行行员和客人感到恐惧,充其量就只是一场秀而已,就像一场精彩的马戏团表演。” 祥子一脸宣告放弃的表情,吐出一口气说:“你们其实都是好人,不过,某些方面的常识和我是不一样的……”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坏的方面!” 成濑苦笑。 久远接着说:“祥子姐说得一点也没错,她的想法显然和我们不一样,我想应该是她的想法比较正确吧!可是……”他吐吐舌头。 “可是什么?” “正确的事却未必能让人永远幸福。” “哦,是吗?原来如此。”祥子露出高雅的笑容。 他们继续进行商议,不一会儿祥子又插嘴了: “你们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独占所有的赃款吗?” “你干嘛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响野露出厌烦的表情。 “四个人平分,只能拿到全额的四分之一不是吗?反正是抢来的钱,你们不想拿到全部吗?”祥子不经意地瞄了雪子一眼。 这个唐突的质问,让久远一伙人顿时陷入迷惘。 “你为什么这么问?”成濑的声音依然沉稳如昔。 “只是有点好奇罢了!”祥子摸摸鼻子,微笑着。 “开什么玩笑!”成濑冒出这句话。 始终把脸压低的雪子,这时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久远。 迎面做客的依然是响野,他语气十分不悦:“独占所有的钱?那根本就是背叛啊!我们绝不容许背叛行为!”他似乎想让大家看清楚,他企图阻断世界所有邪恶的决心。 久远明白响野的发言,很可能是针对某个可能是叛徒的成员而说的,甚至就像戏剧排演时说出“叛徒只有死路一条!”之类的台词。 “在所有官兵捉强盗的戏码里,总有叛徒出现。”久远说道。 响野也摇摇头说:“最近的电影几乎千篇一律,都是犯罪集团窝里反的故事,‘开头出场的手枪,最后一定会发射’——这就是游戏规则。所以,电影一开始,观众注意的就是谁是叛徒。” 雪子试着把肩膀放松下来。 “可是我们没有背叛的必要啊!”久远说道。 “怎么说?”祥子探出身子问道。 “如果真的想要四份赃款,抢劫四次不就得了?如果背叛的话,那就什么都玩完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家合作无间,重复去抢个几十回。”久远回道。 “会不会背叛,这基本上是品格的问题!”这的确很像响野会说的话。 时间刚过十点,成濑开始收拾配置图。 “响野哥,这次你要说什么呢?”久远试着问道。 抢劫的过程中,响野有进行演说的习惯。 “这个……当天再考虑吧!也许是关于‘记忆’或‘时间’的话题。” “你可别一时兴起讲个不停,否则人家会记得你的声音喔!”成濑钉了他一下。 这时雪子起身说道:“该回家了。” 响野急忙叫住她:“等等!雪子,等一下。” 而这时的雪子,就像一个做错事被赫然叫住的孩子,模样非常可笑。雪子个子娇小,剪得一头利落的短发,外形显现出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女人。但是这时却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仿佛深怕踩到地雷似地异常小心。 响野从旁边外凸的窗户上,拿起一个纸袋交给雪子:“我差点忘了,是成濑交代我去田中那里买回来的假车牌,里面共有三块。” “我以为田中只会复制钥匙、窃听之类的,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行啊?”久远显得非常佩服。 “不只这些,他多的是一些稀奇古怪深具巧思的商品。”成濑说道。 “没错!说到田中,我倒想起来了。是这样的,成濑……”响野搔搔头。 “什么事?” “他那里能退货吗?” “退货?” “我去拿车牌的时候,被田中唬拢买下了这个无闪光相机。” “这东西烂透了!”祥子很大声地说。 “没错!的确烂透了!”好像在巴结上司一般,响野使劲地重复她的话。 “只有烂人才会买这种烂货!” “无闪光相机的意思是不会发出亮光吗?”久远想象着。 “聪明!”响野说:“就是说,在黑暗的地方拍照,闪光灯也不会亮。” “这不是很方便吗?” “一点也不方便!”响野的眉毛垂了下来。 “既然这样,你干嘛买呢?” “很奇怪吧。”祥子的口气中显露着不解。 “田中向我解说时,我真的以为很方便。那家伙的口才好得不得了!依我看,他甚至可以卖大遮阳伞给南极观测队,或者连断食中的僧侣,他都有办法向他们推销汉堡。” “明明自己就是个胡说八道的大骗子,还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信口开河,不管去哪里,老爱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我不是已经在反省了吗?我真的努力在改变。只是结果总是不理想,你们至少该给我一点同情吧?”响野的口吻可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味。 “是——是,没错。如果竞争‘徒劳无功’代表,你一定是第一顺位候选人。”祥子以讽刺的口吻附和。 “是呀!如果有这个奖项,肯定非我莫属。”响野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田中不会同意退货的。你好好收起来吧!”成濑说道。 “久远,你要不要买无闪光相机?” “我为什么要买?” “我以为你会上当。” “受骗的人,说话太缺乏说服力了吧。” “难道没有其他可用之处了吗?”响野歪着头思考着,祥子马上回答:“当然没有!它比不能倒带的录影机更没用。” “你这样说就太过分了!”响野的脸有点扭曲。 “嗯——抢劫银行前的勘查行动,或许派得上用场。”久远突然想到,便脱口而出。 响野满脸开心地说:“也许哦,这太好了!夜间偷拍银行内部状况时,正好用得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成濑显得有点不耐烦。 “很好!这不就解决了?久远,你要不要买?” “要买这部相机,倒不如拿这些钱去买胜算更大的马票,即使那匹马是可爱的迷你马,而骑士是曾被击垮的牛仔,我还是宁愿买马票。” 雪子仔细看着拿到的车牌。 东京都内许多十字路口都装设着读取车牌的机器;登记在案的遭窃车车牌号码,经由读取机的系统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所以抢匪如果想驾驶贼车在路上奔驰,就必须更换假的车牌。 雪子把宽身束腰短衫的袖子推到上臂,对慎一说了声:“走吧!”就快步走出咖啡厅,慎一也急忙追上去。 很快地,两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雪子干嘛像逃命似的。”响野笑着说。 “雪子姐今天好像比平常安静。”久远说。 响野回答:“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久远,你知道雪子小时候在七夕许下什么愿望吗?” “不知道。” “听说她在许愿纸条上写着:‘我想要吓一跳’,换句话说,她虽然知道‘吓一跳’是什么,可是在实际生活中,从来不曾有真正被惊吓过的感觉。” “想让雪子有惊愕的感觉,要不是非常严重的状况,根本办不到。”成濑皱着脸。 听着这些话,久远开始想象,什么样的严重事态才足以让雪子感到惊愕? 抢劫失利的时候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过了一会儿,响野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其实,慎一对被欺负的事,好像很烦恼。” 一旁的成濑,表情也显得格外阴沉。 久远也感觉到自己的脸庞有点扭曲:“被欺负……?”这实在不是一句悦耳的言词,倒像是咬到满嘴烂苹果的感觉。 “他好像预言,不久的未来将会被欺负。” “预言会被欺负?”成濑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慎一的说法,好像事态无法避免,势必演变成这样。” “势必演变成这样?”这实在太玄了,久远不禁歪歪脖子。 “如果他自己不肯对我们说出实情,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些话让久远自圆其说地想着,雪子今天异于平日的举止,或许和这件事有关。 几分钟后,成濑起身把皮夹克披在身上:“我听说神奈川县的警察们要进行实地演练。” “实地演练?”久远问道。 “就是专门对抗银行抢匪的演练,我应该没说错吧!”成濑强忍着笑意。 “什么时候?”响野问道。 “大概就是最近,差不多是我们干完这票的两个礼拜后。” “演练地点该不会在港洋银行吧?” “不会,应该是这附近的银行。”接着成濑逐一列出大型的都市银行名称。 “演练呀——”响野觉得有趣,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还不都是为了几年前县警发生的一连串负面事件,到现在才想秀一下身手,让社会大众开开眼界,对外宣告:‘其实我们是非常值得信赖的,真要来硬的可有得瞧哦!’再说,俄罗斯总统马上就要来横滨访问了。” 久远抬头看着天花板,开始想象着俄罗斯的种种:“是因为总统要来,县警才这么认真吗?” “听说过俄罗斯的恐怖行动吧!就是之前囚禁人质围城那次。这次访问就要示范应付这种事件的标准对策给他们看。”成濑说明。 “示范?开什么玩笑!日本警方有什么可以成为他国表彰的事迹?如果真让大家看到他们的训练,我看全世界所有抢匪可能都会抢着来横滨,因为太好混了!” 响野就像正在旁观一场火灾而幸灾乐祸的观众:“县警为了恢复大家对他们的评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其实我真的很同情他们,拿那么微薄的薪水,案件却多如牛毛,再加上只要犯一点小错,大家就竭尽所能地指责批判,这种职业真是辛苦啊!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他们自己也常搞不清楚吧!我想,他们心里一定想对媒体怒吼:‘说得倒容易,自己来试试看啊!’” “说得一点也没错。”久远表示同意。 成濑笑着说:“好像是个很大型的演练,毕竟是示范演练,我还听说就像拍电影一样,真要搞成这样吗?” “那哪叫演练?根本是表演啊!”久远试图想象演练当时的状况——巡逻车团团围住银行,所有的警察都拿着枪高喊着:“快出来!”要歹徒束手就擒——这根本就是老掉牙的电影手法嘛。不过这种既气派又单纯的画面也许很能打动一般人的心。 “但是,成濑,你从哪儿来的消息?演练的事已经对外发表了吗?” “警方已经和我们区公所的宣传部门联络过了,他们希望演练当天的情况能完整刊载在我们的文宣上。纯粹是一个宣传演练,显然得做得有声有色,只是,我实在不认为这种演练有什么值得报导的。喔——我是从认识的人那边听到消息的。” 响野站了起来:“真是件愉快的事。我们抢劫港洋银行是在演练的两星期前,好不容易县警想要重拾威信而演练,我们却选在前两个星期抢银行,这分明是找碴,让人家面子挂不住嘛。” “这只不过是一个预先演练罢了!”成濑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 这时祥子叹口气站了起来,她拍拍双手:“好了,关于浪漫理想的预演到此结束,大家该回去了!我也得回家喂狗了!”口气像个老师似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响野哥家里的狗狗还好吗?”久远想起那只见过好几次的可爱杂种狗。 它是只体力很差的狗,稍微散个步,马上就累得气喘吁吁,但食欲却很旺盛,而且相当忠诚。不过它最得久远喜爱的,是它有副哲学家的风貌。 祥子回答:“虽然有点年纪,不过精神还不错,它会很长寿的!” “比起浪漫理想,还是狗比较重要。”响野大声说道。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久远不解地搔搔头。 <hr /> 注释: 成濑 Ⅱ 【火星】:太阳系行星之一,是一颗外围轨道离地球很近的红色星球,自转时间二十四小时三十七分;绕行太阳一周需时六百八十七天。直径约是地球的一半,质量约十分之一,人口约两倍,文明程度大约相同。 成濑坐在副驾驶座看着车窗外,天空几乎全被云层遮蔽,虽然灰沉沉的,但还不至于给人前途晦暗的感觉。相反地,倒有几分像从高空窥视银行抢匪如何进行抢案,露出微笑的脸庞。 雪子开的是辆旧款汽车,好像是从平塚那里找来的。曾看过几次雪子偷车的手法,她只需把一支像扁平钳子的东西,插进驾驶座窗户的空隙里稍稍转动一下,再用垂在钳子下方像钓钩般的针打开车锁,无论动作或技术都堪称一流。然后把线路连接起来,车子马上可以上路,除了这一招,有时候她也会用模型打造车钥匙。雪子常常自嘲地说,年轻时混街头的日子,常遇到许多地痞流氓之流,他们总是很自傲地把绝活教给她,后来多练习几次自然驾轻就熟。 “车牌已经换过了!”雪子确认后立刻回答。 “真是不同凡响。怎么车子一经你开,就变得这么生气蓬勃哩!” “久远,你真懂车子的情绪吗?”坐在后座的响野说。 “我当然懂!” 成濑说:“久远,你真是无所不懂啊!狗的情绪,你懂;鹿濒临灭绝时的愤怒,你也懂;而最懂忠志的大概也是久远你吧!” “关于自闭症这种疾病,好像是直到近年,才比较被医界确实掌握。是一九四三年精神学家李欧·卡纳(Leo Kanner)在杂志首度发表的。”响野说道。 比起说一些客套又愚蠢的同情话,响野起不了作用的知识对成濑而言反而比较受用:“真是不可思议的疾病。” “说它是‘疾病’,感觉好像非进行治愈不可,我实在不喜欢这种说法。”久远说道。 “那是属于一种中枢神经障碍。”成濑说话的口气俨然像个医生。 他想起夫妻俩第一次一起走进医院时的情景。当诊断确定为“自闭症”时,他们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不过一想到“幸好不是重大疾病”时,欣慰感油然而生;只是“这到底是一种什么障碍”的不安情绪也夹杂其中。他似笑非笑地面对着妻子,她也以同样表情侧头看着他——他们对自闭症毫无所知。无知有时候可以变成一项武器,能够带来勇气,但有时也会让人承受不必要的不安。“自闭症”——从字面上来看,很多人会误以为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的灰暗疾病”,甚至还有人以为它是忧郁症的一种。成濑自己原本也这么以为。 “你们知道‘自闭症’是什么吗?”医生一开口就这么问。 “是一种沟通障碍吗?”成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离正确答案并不远。 医生说:“自闭症的特质是非常厌恶人类言行中不明确的部分,此外,患者对事物的敏感度,比一般人都高。” 医生脸上戴着一副方框眼镜,面无表情的他看起来真像一只蜥蜴,虽然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不过他说的话一点也没错。 忠志已经十岁,但对于生活中“不明确”的事物,始终不知该如何应付。平日的生活步调只要稍有变动,他会变得很不愉快;对于不清不楚的问题,他完全没办法接受;就连牙刷位置放错了,他也会生气;平常散步的路线也只能有一条,否则他会突然失控。 “忠志其实是很愉快的!”久远若有所思地说着,而他的话的确是事实。 “不久前我和成濑哥还有忠志三个人碰了头,一起看了‘星际大战’。” “旧的那部吗?”响野想确认一下。 “是旧的那部,我们看录影带,欧比王也出现了!” “那是艾力克吉尼斯(Alec Guinness)演的啰!” 成濑不禁对着响野笑了起来,心想这家伙真是说话老言不及义。 “后来我们谈论起来的时候,忠志对剧情好像无所谓?” “是呀,他对故事内容的确无所谓。”这种充满想象的抽象故事,对忠志来说是非必要的。 久远发出咯咯的笑声说:“可是欧比王的光剑挥动过几次,他可数得很清楚,而且还记住了,还有他和黑武士打斗时挥剑几次,秋巴卡吠叫了几次,他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忠志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成濑说道。 “我和忠志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感觉非常舒服。” “虽然他也会突然失控啦。”和久远在一起时,忠志不只一次失控,也曾痉挛发作倒地。 “他完全没有坏心眼。” “他小时候更严重,他总是给周边的人造成很多困扰。”成濑苦笑着说。忠志小时候的确非常难搞,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完全无关,只是顾着做自己的事,而且情绪非常不稳定,会不停地来回奔跑。尤其键盘声让他异常兴奋,有时甚至发出悲鸣或捣着耳朵蹲在地上。 久远轻声地说:“这世界上有谁不给周遭的人带来困扰的?那些只会指责忠志的人,还不是一样乱按喇叭,给大家造成困扰?” “说得也是。”响野高兴地接着说:“那些明知下属困惑不已却视而不见,只会逃避现实的上司不也一样吗?和他们比起来,忠志显得无害多了。” “是无害中的无害。我最近才深刻体认到,像忠志这种孩子,是绝不会陷害或出卖人的,难怪和他在一起,我总觉得特别舒坦。”久远笑着说。 成濑并未表示认同,但也没有反对。 “对自闭症我并不特别了解,不过我好像可以理解那种感觉,忠志他也一定非常努力了。” “非常努力?”成濑重复一次所听到的话。 “我不了解忠志是中枢神经障碍或什么其他状况,不过那应该很像一个人突然被丢到国外的感觉吧?感觉上从一开始就失去和他人沟通的方法,换句话说,就像在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里努力生存下去,摸索着和大家沟通的方式。他像鹦鹉一样重复我们的话或是把文章背诵下来。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它们的意思和重要性,只是遇到什么背什么,因此偶尔在无法承受的时候就完全失控。” “你少乱下断言!”成濑笑着说。 “其实,忠志试着寻找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所以当他好不容易摸索到一点线索,却又莫名地发生一点小变化时,就会感到迷惑不安,他很害怕已知的规则发生变化——如此而已。忠志希望把这个世界所有东西都记录或记忆下来,然后用他懂得的一些简单语言,来配合这个世界,所以啰……” “所以?”响野问道。 “假设我们所有人都被带到火星上,内心最不会受到冲击的应该就是忠志吧!和茫然不知所错的我们比起来,忠志一定会在他可以做的范围内,努力去做他能做的事。对忠志来说,努力搜寻沟通方式的原则无论在地球或是在火星,都是不变的。” “火星上面有狗吗?”成濑打断久远的话,突然冒出这样的问题。 “狗?” “忠志记得全世界所有狗的种类呢!每年登记在美国狗俱乐部或英国狗俱乐部里的狗种类别数,他全都记住了。” 出门遇到刚好有狗从他前面经过时,忠志总能大声叫出狗的种类,兴奋地喊着:“那是小型杜宾犬!”、“那是纪州犬!” 讨厌“不明确”事物的忠志,看到杂种狗时会非常生气。 “火星上应该有狗吧?”久远说得自信满满,模样非常可笑。 “是吗?应该有吗?”成濑不禁笑了起来。“就我所知,火星上是没有狗的!”响野非常认真地回答,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这时,成濑瞥了雪子的侧脸一眼——她正视前方,用力踩下油门,而且始终保持沉默。 大伙儿除了雪子,全都穿着一式的西装。这款深灰色西装,是他们在东京的西装量贩专卖店里购买的。在大拍卖的人潮中买东西,警方就很难从这个地方掌握任何线索。 “最不起眼的就是西装。”成濑说这话时,响野露出一脸的怒意。如果这世上有一种“喜欢唱反调”的疾病,那么这个从高中时代就结识的响野,应该就是符合这种疾病的重症病患。 “你是公务员,才会说这种话。我就是因为讨厌西装,才会选择当咖啡厅老板的,现在竟然叫我穿这种东西,简直是……” 成濑真想大声反驳他:“你当咖啡厅老板,干嘛把罪过推给西装?要怪就怪你自己在求职面试时,尽说些歪理,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车子来到十字路口迅速右转。 “还好路上不拥挤。”成濑显出安心的模样。 雪子点点头:“没问题。阿成,你们从进入银行到搞定行员,共有六十秒的时间,接着就是阿响的演说。” “四分钟吧!”响野答道。 他到底要说些什么?成濑想象着。每次抢劫银行,响野都要做一次演说,这是他一贯的坚持。他主张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拿了东西就要付出代价,因此深信自己的演说,可以弥补因为抢劫所带来的损害。 “三百秒后,我的车子会停在银行前的自动门正前方。” “没问题吧?”成濑再一次确认。 “当然!” 雪子说话的模样信心满满,但声音却意外的颤抖。 连续三个号志灯都是绿的,车子顺利通过。随后车子向斜前方前进,位在一百公尺前方左手边“港洋银行”招牌映入眼帘。 车子穿过人行陆桥,太阳从云层的缝隙中照耀着柏油路面。 打了方向灯。成濑调整自己的呼吸。 仿佛要绕行港洋银行般,车身左转前进。 成濑套上毛线帽、戴上太阳眼镜,又从口袋里取出荧光胶布,然后分别交给后座的响野和久远各两张。 他们把胶布贴在脸颊上,然后和成濑一样,所有的人都戴上手套。脸颊上贴胶布,是模仿国外抢匪,因为曾听说过,人的视线会跟随着闪亮的东西移动,所以脸颊贴上胶布,可以混淆目击者,让他们只记得胶布。 车子一停,成濑飞快从副驾驶座跳出来;回头开车门的那一刻,久远把紧紧抱住的波士顿包丢了一个过来,他也随即伸手接住。 “浪漫理想在哪里呀——”响野非常开心地说道。 成濑任声音从耳边掠过,迅速朝银行自动门的方向前进—— 银行抢匪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舞台里。 响野 Ⅱ 【gang】:⑴在美国,主要是指组织性的强盗集团、暴力集团。⑵但是,在日本则为了让抢匪的凶残和卑劣的本质显得平易近人些,才用了这个称呼。gangsters。例句:“强盗集团(gang)感觉很帅耶!” 响野绕过右边的门进入银行,成濑和久远则分别从其他入口进入。响野从容不迫若无其事地伸手按下门上方的按钮,切换成“手动”模式。 紧接着,他迅速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起来黏有胶带的纸,面对银行外侧贴在自动门上——上面写着“因故障暂时无法营业,敬请见谅”,这是久远的点子,还不赖!响野很快地贴好纸条。 分别从不同入口进来的响野一伙人,大步地走过大厅。 四周的客人悄悄地瞄了响野他们一眼,脸上浮现出不愉快的表情,大概是他们那一身帽子和太阳眼镜的伪装,让人感受到些许不安吧。不过,谁也不能因此断定他就是抢匪。 要对事物下断言,需要相当的决心和判断力。但是大部分的日本人都缺乏这两项特质。 行员们的视线并没有朝向大厅,大家依然埋首工作。 他们走向柜台—— 成濑向响野使了一个眼色。 响野得到暗示后立即跳进柜台,然后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应声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了尖叫声。 “不要动!”响野用响亮的声音大喊。他先朝行员的方向站定,接下来的话不但要快速,而且几乎得一气呵成讲完,这非常重要。“如果按下警铃,那边的通报灯就会亮起来,这点我们很清楚!所以通报灯一亮,我就马上开枪。”他指向设置在正门口上方,不太起眼的警示灯。 此举的目的是吓阻对方,避免有人轻举妄动。 行员听了脸色大变。在这个时间点牵制他们触碰警铃,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一瞬间,是触发这些人敏感的神经关键时刻。 成濑和久远看着银行内人影四处乱窜的景象,就像是原野上跳跃的黑斑羚羊。 久远把背在肩上的波士顿包丢向柜台,然后纵身跳了过去。 响野确认四周状况后,转向面对大厅:“各位,请保持安静!不要乱动!”他扫视着银行内的所有客人。 有正在看着杂志的客人,相谈不甚愉快的男女,身穿老旧制服的女性,手里拿着存折的学生,打扮入时和年龄不相称的中年妇人……一共将近三十位,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响野。 他们各有各的表情,但都像失去正常该有的节奏。 “没错——”响野大声说道:“冒然地闯入了各位的现实生活里,耽误大家一点时间,请大家原地坐下!否则我就开枪。”他故意晃晃手中的枪,让大家清楚看见。 成濑和久远早已跃过柜台。 久远会怎么做,响野不必看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先驱使柜台窗口的女性行员离开座位,然后故意秀出手中的玩具枪,大喊着:“到大厅去!快移动!快!”在重复的指示下,女性行员逃命似地往大厅聚集。 成濑强迫其他坐在后方的职员离开:“快到大厅去!谁敢报警,我就毙了他。” 响野把枪口朝着客人,轻身往后看。 久远正在“牧羊犬”的方向靠近——也就是那个有一头自然卷发的课长。久远轻碰他一下,课长的皮夹马上落入他手里。这一切,响野都看在眼里。 久远应该会故意把扒来的皮夹秀给那个男人看,并快嘴地威胁着:“如果不乖乖听话,我就把皮夹带走,从驾照上就知道你家的地址哦。” 接着会把皮夹交到成濑手里。 “其他人全部到大厅去!”久远大声吼叫,然后离开他所站的位置,往“绒毛犬”的方向走去——也就是那个脸色发青的矮胖男人,他举起枪口指着他喝道:“让开!快到大厅去!” 响野的视线转回客人身上,再朝着天花板开了一枪。他真正目的并非造成不必要的恐惧,只是要在短时间内让大家都对他服从,开枪是必要的。 四处窜出尖叫声。 行员的表情非常深沉,久远催促着站起来的行员,把他们赶往大厅的方向。 久远以前说过:“这作法和牧羊犬一模一样,虽然少数牧羊犬是用吠叫的方式,但大部分的牧羊犬却是以视线来驱赶羊群。” 响野咄咄地逼视着大厅内的客人。 他看见一个妇人蹲在地上,缓缓地挪动位置,企图靠近AtM旁的门。 响野毫不犹豫地瞄准妇人企图靠近的出口上方,开了一枪,子弹击中广告海报,妇人立刻停止动作,而其他地方却传来尖叫声。 “我的枪法不太准,说不定下次真的会打中你哦!” 在枪声的淫威下,所有人都就地蹲下,甚至有人高举双手。 所有的枪,除了响野手上这把是真的,其他都是玩具枪。基本上他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这是大伙儿共同的想法,只要能顺利牵制就可以,而通常只要在假枪中混入一支真枪,就会误导大家认为所有的枪都是真的! “抢银行的成功率很低……” 从一开始提议要抢银行时,成濑就这么主张。 “检举率百分之百!”成濑说这种话,特别让人觉得可笑。 “那不就绝对失败,做了也是徒劳无功吗?” “从以前大家就认为银行是钱财聚集的地方,所以也相对地拟定最严密的防盗措施。尽管如此,钱还是可以用很简单的方法拿到手。” 当时成濑分析着大伙卷入的银行抢劫事件,做了这些发言。 “简单的方法?这话是什么意思?” “拿了就跑啊!只要确保这段期间没人有机会触动警报装置,就这么简单。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银行和路边随便一家小酒铺就没两样了,只是有很多现金的小酒铺。” 响野无法苟同。确保警报装置不被触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成濑摇摇头:“脸上戴着面罩、手持猎枪的三个大男人,只要一闯进银行,马上就会有人触动警报装置,当场被判出局。可是,如果戴着太阳眼镜,大大方方地走进银行,应该就不太有人会考虑按警铃。你不认为吗?在还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要抢劫时,匆促按下警铃,背负往后可能被大家当成笑柄的噩运……没有人想干这种蠢事的。” “那到底要怎么做?”响野进一步追问。 “用最起码的伪装,让人无法一眼断定是抢匪的装扮靠近柜台,在所有人还不能掌握下一步可能发生什么之前,让他们统统远离警报装置。” “那我们就哗地一声进去,再哗地一声撤退,就像蝗虫过境吗?”响野这么说着,还追加一句:“而且是穿西装的蝗虫。” 响野依然站在柜台上面,瞥一眼从口袋拿出的马表。 时间已经过了六十秒。 “一分钟!”响野大声地叫着。心想,终于该自己出场了。每一个蹲在地上的客人都露出惧怕的神情,行员也全部集中到大厅里。 背后响起摄影机被砸毁的声音——八成是久远拿起自制警棍敲打监视摄影机。他应该准备了加有重物的折叠式警棍,正卖命地在手中挥舞着,敲烂所有摄影机。 “只是短暂的一分钟——”响野开始用非常明确而客气的口吻说:“和各位相遇,已经过了一分钟。事实上,对抢劫而言,一分钟能做的事非常有限。但只要完成所有该做的事,道路自然无限宽敞——”他故意咳了几声。 响野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观众。他们依然一脸狐疑地坐在地上。 “百忙之中耽误大家,真的非常抱歉!在下还没自我介绍,我们是银行抢匪,想跟各位借用四分钟,也就是两百四十秒。人生中的两百四十秒,当然是非常珍贵的,但还不至于严重到一去不复返。四分钟一到,我们自然会安静撤退,请大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将被迫射击你们之中的某一个人。如此一来,这两百四十秒,恐怕就成了人生结束前倒数的两百四十秒。这一点请大家一定要理解。” 他说到这里暂时打住,然后看着银行行员—— “请不要浪费脑力思考该如何通报警方,更别想要冲向我们,保护银行的财物。千万要好好冷静思考,我们的确要拿钱走人,可是,真正损失的是谁呢?反正银行和保险公司都订有契约,让那些拥有豪华办公大楼的保险公司稍微破财,也许感觉心疼,但我想还不至于造成太大问题,你们同意吗?”响野的说话方式像是要渗透到对方肌肤里,语气极为缓慢而稳定。他希望让这些人明白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然后他正面迎向客人,行了一个礼。 “各位——”他摊开手掌说道:“今天我们来谈谈有关记忆吧。” 客人们大吃一惊。 “你们知道吗?连蛞蝓都有记忆。听说有种蛞蝓一旦被喂食苦味的饲料,以后再也不肯接近这种食物;此外,对于永远不会忘记饲主气味的可爱狗狗,当然也有记忆;至于我们人类,如果说我们是记忆的组合体,其实是相当贴切的。” 响野滔滔不绝地说着,不但咬字清晰而且有条不紊。 “记忆分为程序记忆、语义记忆和事件记忆三种,这是非常有名的。首先是程序记忆,简单举个例子,就像‘骑脚踏车’,一旦记住大概永远不会忘记,这是靠身体知觉来储存的记忆。接着是语义记忆,这是指用文字的意义来进行记忆,如‘红灯停止’、‘爱因斯坦是左撇子’、‘我是男人’、‘男人不同于女人’等等,一般知识多属于这个领域。最后是事件记忆,这是指回忆,也就是‘生活’的记忆。每一种记忆分别保存在脑中不同部位。因此,有些记忆明确清楚,但其他记忆却无法被清楚保存下来……这种事情的确存在;例如阿兹海默症虽然会失去事件记忆,但语义记忆却非常完整,因此,对患者的日常生活并不会造成太大困扰。当然也有症状和这正好相反的疾病。然而,如果只能选择保留一种记忆,各位会选择什么呢?” 他再度看着客人的表情,冒然抛出个完全没有脉络可寻的问题。尽管无厘头,但人在面对问题时,脑子会无意识找寻答案,总之,此举就是企图转移大家对抢匪的注意力。 响野转身看着成濑,他站在唯一留在自己办公桌前的课长前面,恐吓他说:“把卡片交出来!” “什么卡片!”对方佯装听不懂。“通行卡——”成濑简洁说道:“不交出来,我们就一直留在这里,而且会射杀其中一个人——”接着,他当着课长的面再次晃动久远偷来的皮夹威胁他:“一看驾照就知道你的住址,不过我真不希望给你制造更多困扰。” 课长无言地指着桌上的卡片。成濑拿起卡片,随即揪住课长的西装,往里面走去。 来到钥匙保管柜前面,现在读卡机上刷卡。 柜子打开后,里面并排着好几支形状不同的钥匙,这些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钥匙上,都贴着写有号码的标签。 从响野所站的地方,无法正确掌握成濑和课长间的互动,不过他可以想象,成濑一定会问他:“现金柜钥匙是哪一支?”然后看着课长的反应;接着从头一支一支地质问他:“是这支吗?”对方即使想说谎,恐怕也逃不过成濑的眼睛。 成濑拿着其中一支钥匙,直接冲到响野背后,快速将钥匙插入现金柜吐钞口旁的钥匙孔。 钥匙顺利地转动,小小的盖子被掀起,纸钞露出可爱的脸庞。 响野看到成叠的纸钞,忘我的静静眨了眨眼。 这时久远也跑过来,确认盖子已经开启后,立刻打开波士顿包,迅速将纸钞往里面塞。 “其实,记忆是一种模糊的东西……”响野继续说着:“你可能以为脑袋里有一本笔记,打开来看,里面全用文字清楚而详细地记录着应该记得的所有事情,甚至用荧光笔划出重点……可惜这不是事实。因为记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透过脑中连结神经元的突触传导所产生的,由突触的电位变化形成记忆。任谁都不能保证记忆能以同样的形态保存好几年。也就是说,记忆都是在唤起的当下由自己重新再创造的,充其量只是‘以为是记忆’的东西,是被创造出来的。这和‘历史’是透过权利者捏造出来的共同认知这一点非常接近。因此,记忆并不是原封不动地被冰温保存下来的哦。” 久远使劲地把钱塞进皮包里,当他塞满第一只皮包后,随即打开第二只。 “趁现在先告诉大家,等一下警察一定会一一询问各位抢案的案发状况,你们将重复被问到相同的无聊问题,像是‘有几个犯人?’‘犯人长相如何?’‘犯人年纪多大?’这类问题将接二连三地出现。另外,说不定也会有其他歹徒趁乱混进来查问:‘你的密码几号?’请大家务必小心。总之,这种时候大家心里一团乱,因为记忆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说不定每被警察盘问一次,自信就降低一些,甚至可能自觉到,记忆的内容也逐渐改变。不过请大家千万别介意,所谓的记忆就是这么一回事!特别是‘不安’会使人记忆力减退,这是经过实验证明的。此外,也有实验证明目击挥舞凶器的歹徒,和目击安静不动的歹徒相较之下,前者的记忆显得极不稳定。老实说,谁也不想遭遇这种恐怖的武打场面啊!对了,我还听说如果是发生在水中的记忆,在水里远比在陆地上更容易想起来;若是发生在陆地上的记忆,则在陆地上比较容易回想起来,这是因为脑部结构的关系。所以当大家因为想不起今天的事而烦恼时,建议你们不妨摆出和现在完全相同的姿势。” 接下来的演说辞,源源不绝地浮现在响野的脑海里。 “世界上也有记忆力非常惊人的家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犹太记忆大师谢雪夫斯基。他自夸有无限记忆力,能轻易记住非常复杂且无意义的记号,甚至过了十六年后忽然被问到,他都能瞬间忆起回答。而自闭症也非常有名,在罹患早期幼儿自闭症的孩子中,经常可看见他们在音乐、记忆、计算方面,发挥惊人的天赋。请各位回忆一下电影‘雨人’中的达斯汀·霍夫曼——” 提到“自闭症”的瞬间,成濑似乎抬了一下头,但响野并不介意。 “某个自闭症少年只要一听到别人的年龄,脑部马上反射性地以分钟为单位换算,还有一对双胞胎,能记住过去的四万年到未来四万年每一个日子是星期几。另外,还有一个例子:一位美国男性提到他如何记忆‘四八三六一七九六二一’这组数字时,他的回答是:‘四就是美国独立纪念日七月四日中的四、八三六等于德州的中国人人口、一七九是纽约到哈利斯堡的里程数、六二一是科罗拉多州丹佛一个朋友的门牌号码,所以很容易记住啊!’——这简直是一门艺术啊!你们不觉得它暗示了人类能力的无限可能吗?” 满足挂在响野的脸上,他点点头继续说:“各位,你们现在一定感到非常恐惧吧!我们由衷地希望尽可能避免造成各位的恐惧并迅速离开。然而,人的恐惧听说是由大脑里的扁桃体负责记忆,而恐惧的条件也是由扁桃体来决定。如果今后大家对银行怯步或畏惧,虽说不是我们的本意,但这个后果应该由我们和扁桃体负责。” 久远开始移动,把堆积在窗口的纸币从一边开始塞进皮包里。 客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响野身上。“小时候,你们是从哪个汉字开始记忆的呢?大概都是自己的名字吧。每次学校要考汉字时,我都好期待自己的名字出现,毕竟名字是我们记得最完整的东西。或者说‘名字’是最先产生的‘语义记忆’,任你怎么磨损也绝对不会消失。说真的,我小时候还真优秀呢,我常想:‘如果把常用汉字全部用来当名字使用,那不是所有的汉字考试都能拿满分了吗?’这点请各位一定要试试看!” 响野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听众并没有给他任何热烈的掌声,这是他觉得最遗憾的事。 “提到记忆,马上会联想到电脑吧?硬碟啦、DVD啊,接下来的时代,所有资讯大概都会被媒体滴水不漏地保存下来。此外,美国拥有庞大的监听系统,就是所谓的‘梯队系统’(echelon)——透过这个系统,可以测录接收所有透过卫星通讯的电话、传真、电子邮件等,并且全部储存在资料库里。这真是一个恐怖的时代,一切都以记录保存着。这样记录下来真的好吗?保存或管理真值得称许吗?樱花因为很快凋谢所以被人珍爱,像这类‘消失反而比较好’的实物,这世上不胜枚举。与分手恋人的回忆、大雨过后河川的浊流、天才只在某夜吹奏的低音萨克斯风即兴演奏、亲朋好友间不想被声张的对话……都因为稍纵即逝,所以变得珍贵。因此,看到银行抢匪这件事,应该马上忘记比较好。至于留在行动电话里的简讯记录,简直就是狗屎!” 皮包响起拉上拉链的声音,紧接着久远把一个波士顿包朝成濑丢去,他灵巧地接住了。 响野看着两人,下巴轻轻点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马表,虚张声势地大声说:“刚好四分钟!各位,谢谢你们一直陪我们到最后一刻,我们的秀结束了——现在收起帐篷,脱掉小丑服,让大家进入栏杆里……马戏团要转往下一个城市。” 成濑和久远同时跳上响野所站的柜台上。 响野深深一鞠躬,成濑和久远也依样画葫芦——左手放在腹部,右手绕到背后——就像绅士在舞会时所展现的恭谨模样。 当他们一抬起头,便飞也似地奔向正面出口,他们没忘记把门恢复成“自动”的设定并迅速按下按钮。 门一开启,他们便一溜烟地逃窜出去。 而客人则像被留在原地的观众,愣愣地看着响野一行人的背影。 “祝大家愉快——”他们挥挥手。 自动门关上了。 他们向外奔跑,有辆车早已等候在那里——“快上车!快上车!”响野仿佛看见那辆车子正兴奋地摇晃,向他们召唤。 时间分秒不差——他佩服极了! 银行门口并不特别拥挤,只见一个紧捏着手帕的公司职员,和戴着安全帽跨上摩托车的快递人员。 没人注意到他们是银行抢匪。 久远带头溜进后座,响野接着钻进车里,然后关上车门。 成濑殿后,坐进副驾驶座。 “你太慢了。” “慌张是恶魔的伎俩。”他说着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谚语。 “上路啦。”雪子说完,立刻踩下油门,车身猛然前进。这时响野的身体扎扎实实地压在车座上。他们迅速地卸下太阳眼镜和帽子。 此时,响野看到雪子神情专注地盯着挡风玻璃。 雪子 Ⅱ 【偶然】: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也非预期中所发生的事情。⑵对于连续发生的事件中,让人很想追究其中意义的因素,并探索它是否对现实具有某种特殊意义。“在推理小说中,第一次的偶然是可以原谅的,但之后的偶然就不应该了。” 雪子推动离合器,用力把油门踩到底,并频频变换高速档。 她不断超越隔壁车道上疾驶的邮务摩托车和小型汽车。 连续经过好几个没有号志灯的小十字路口后,车子来到t字型路的尽头。号志灯及时转绿,她轻踩煞车,稍微减速,然后转动方向盘,再踩油门,加速往左转。 在雪子的脑海里,塞满了时间、开车、精准的时程和慎一。 眼前的号志灯转绿,仿佛在诱导车子快速前进,这和她体内计时器所显示的动向是一致的。 雪子旁边的成濑换了件米色的双排扣西装,雪子的视线移到后视镜,发现久远也在后座换上运动服和棉质裤。他把脱下的深灰色西装塞进塑胶袋里,撕下脸颊上的胶布揉成一团。响野则为了套上毛衣,显得手脚忙乱,空间对他来说稍显拥挤,他只得左右扭动身体。 “响野哥,你衣服换得太慢了吧。”久远半嘲弄地笑他。 “有谁因为衣服换得很快而留名后世的吗?” 之后,响野开始检查起波士顿包。 紧张感窜过雪子的全身。 “是四千万!不是五千万哪。”响野说着,同时听见一叠叠纸钞翻动的声音,随后皮包的拉链被拉上了。 “真的吗?”雪子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没错,是四千万!” “一个人可以分多少?”下意识什么都没想就先确认。 雪子重重踩下油门,眼前瞬间一片黑暗,却不是眨眼睛的关系,而是一种气氛黯淡、眼前一片黑暗的感觉。 她本来预期会有更大笔的金额。还真心期待最好是成濑计算错误,甚至还暗自期待三倍以上的到手金额,虽然明知不太可能。 能做的就是让车子继续往前走。 “等事情搞定了,我要去纽西兰。”久远高声说着,声音里充满喜悦。 “又要去了?”坐在副驾驶座的成濑苦笑着说。 “当然要去啰。那真是个好地方,有好多好多羊。” “羊肉这么好吃吗?”响野问道。 “光想着吃的人,最好是先被羊吃掉。”久远心里很不服气。 “羊是草食性动物吧?” “总之,那里是一个非常舒适的国家。同样是岛国,却和日本截然不同。原本在纽西兰只有鸟、蝙蝠和蜥蜴,是一个和平的岛屿。除了鸟、蝙蝠和蜥蜴,其他什么都没有哦,连要排生肖都办不到。就因为和平,所以大多是不会飞的鸟。” “是人类把其他动物带进去的。生态遭受破坏,全要归咎于人类。”成濑非常不愉快地说。 “纽西兰国鸟鹬鸵,可爱极了!它们不会飞,只会碎步快跑。” “好个原始的自然景观啊!”响野应和着。 雪子边聆听着伙伴们的对话,心里非常羡慕,但脑子里的计时器依然继续运作,行程中每一刻是不容出错的。 “我就是搞不懂,国外有什么让人愉快的呢?真的能学到什么吗?只是搭上飞机飞越海洋,人就会变得比较伟大的话,那成田机场的海关,不就成了圣人聚集的广场吗?看看过年期间,进出成田机场那些疲惫不堪的脸庞又算什么?他们亲眼观赏景色的时间,恐怕远不及透过录影机镜头观望的时间吧。”响野的语气,甚至有些许愤世嫉俗。 “虽然我知道你讨厌飞机,但我还是不喜欢你这种抱怨。”久远说道。 坐在副驾驶座的成濑说:“不,响野不只是讨厌飞机,应该说他对日文行不通的地方感到束手无策吧!毕竟他是靠嘴巴生存的。” 紧张感窜过雪子的全身。 雪子认真地看着前方——或许用“盯着前方”来形容会更贴切。因为“精准度”是不容出任何差错的。车子行走在狭窄的车道上,然后穿过住宅区,这时号志灯也由红变绿,车身右转……她不断重复比对着体内计时器和行程表——被她身体完全记忆的行程表。 车子进入车流量较小的马路。左边是一般市民用的小型运动场,右边则是延伸的高耸水泥墙,这是一条双向各只有单一车道的狭窄道路,斜前方则是公园用地。 “有警车!”久远轻声低语着。雪子吓了一跳,上半身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陷入寂静,仔细聆听,果然听到警车发出急促的警笛声。 “是在追捕我们吗?” “你有过被警察追逐的经验吗?”响野心不在焉地说。 “高中时偷过制服,把它放在纸袋里。我记得的大概就是那件事吧!” “应该就是这个吧!”响野微笑着。 根据雪子的计算,二百一十三秒后就会到达换车的地点,目前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好像是响野开了窗,风随着吹进来,雪子再次聆听,警车的警笛声煽动着人焦虑的情绪。但她可以确定,警笛声越来越小……朝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 “已经走远了。”久远说着。 体内计时器很准确地计算着时间——她分别朝中央后视镜、左右后视镜、挡风玻璃前方看去,检视各个方位,开始倒数计时。这时慎一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握住方向盘的手猛然用力,开始读秒……而成濑的侧脸令她有几分在意。 就在这时候,眼前突然冲出一辆汽车—— 雪子确定突然冲撞出来的是辆RV车,它从左边狭窄的小路里,像彼此打好暗号似地,伺机冲撞出来。感觉就像一张庞大的野猪脸孔,驱策着蛮横的身躯,朝雪子的车子扑过来。 大概是成濑,在一旁发出小声的尖叫。 雪子立刻踩住刹车,转动方向盘,车子随即回转。 她拼命地只想让车子停下来。显然并没有发生车辆撞击,而她脑海里只剩一个意念——设法让车子快停住。 受到离心力的牵制,车身回转着……墙壁和电线杆近在眼前,但她估计不会撞到。 车身的旋转仿佛永不终止,大伙儿除了等待车子自动停止,也别无他法。最后,车身微微倾斜,终于停了下来。雪子沉沉地喘了一口气,但紧绷的情绪并没有因而松懈。 成濑立刻问后座的人:“没事吧?”久远小声回答:“好像还活着。” 雪子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呼吸慌乱,她下意识地直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雪子姐,这不是你的错!”久远说。 “都怪那部车突然从旁边冲撞出来。”成濑对后座的两人说明。 “那部车吗?”响野从身旁的窗户指着外面,雪子随之移动视线,看到那部RV车。 RV车所采取的停车方式,出乎雪子想象地惊人——它努力试着壁面撞上水泥墙,但可能失败了,最后就驶上人行道上的树丛中,车身倾斜着。 左右检视了一下,所幸四周没有住家或者大楼,免除了目击者或爱凑热闹的人围观的麻烦。 “那辆车到底懂不懂交通规则啊?我过去问问他……”响野正想推门走出车外。 “会打乱我们的计划,还是快走吧。”成濑冷静地说。 “我突然看到侧面有车冲出来,才赶紧切换方向——”雪子似乎在为自己辩解,而这也的确是个辩解,因为车体产生这种不稳定的旋转都是雪子的责任。 “我知道。”成濑说着——那副像参透人生大半戏法般,充满确定的口吻,对雪子而言,是另一种的恐惧。 或许,成濑早已经看穿一切。 “前面有人走过来!”久远突然提高嗓门。 雪子慌张地往前一看,紧张更随之掠过全身——有人来了。 只见三个男人跳出RV车,正朝着这边靠近。 “怎么回事?”久远有点茫然。 三个男人的模样有点奇怪——他们全都戴着太阳眼镜,手上也都拿着枪。 “这种装扮看起来好眼熟啊,他们这身装扮分明和我们一样嘛,不就是抢匪的装扮吗?”响野说道。 挡风玻璃受到攻击——雪子还来不及反应,玻璃在一声枪响中瞬间破裂,眼见前窗玻璃粉碎,雪子双手抱头,身体当场蜷成一团;成濑也缩起身体往旁边闪躲,玻璃碎片四处飞散。 “搞什么啊!”响野叫着。 “糟糕!这枪声恐怕会把条子引来!”成濑依然冷静说道。 雪子右侧的门突然被打开——车门怎么没上锁?她仰起脸,眼前站着一名持枪的男人。 她没看过这个男人——一身好体格、戴着太阳眼镜、宽下巴,态度从容而稳重。虽然感觉出他的情绪亢奋,但步调却没有凌乱的模样。 “出来!”他举枪对着雪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副驾驶座的门也被打开,后座的门也一样。 他们只能顺从地把脚踏出地面。 对方共有三个人,副驾驶座旁一个人,驾驶座这边两个,其中一个还举枪对着雪子。他们三个人身上都带着枪,连雪子都知道那些是真枪。 “这是怎么回事?在拍电影吗?”久远举起手苦笑着说。 “如果是的话,我忘了化妆耶!”响野说。 “现在都用特效了,拍完再修补就可以。” 这时站在副驾驶座旁的男人把枪轮流对着成濑和响野,提高嗓门叫道:“车子,我们要了!” 听到他的声音,让雪子更紧张。 “各位——”成濑忽然开口,他正面凝视着那个男人,以仿佛能透视他人内心的独特口吻说:“你们正在逃亡吗?” “什么意思?”响野双手依然高举,转头望着成濑,而后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这些家伙也是强盗之类的啊……”他发出高亢的声音,就像学生发现老师的错误一般:“你们正在躲警察吗?然后因为把车子撞成那样,所以来抢我们的?” “运钞车抢匪!”成濑突然冒出这句话。他只是把不经意浮现在脑海里的话说出来,不一定要寻求他人的认同。 “嗄?这些家伙吗……?”响野满脸惊讶问道。 “不无可能!” 雪子终于听懂他们的对话——这伙人是抢劫运钞车的犯人?的确有这个可能——成濑说得一点也没错。在她思考的瞬间,面前的男人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扳,她的双手已经被扭绞在身后。 她想到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袋,小心咽了一口口水……随后慎一的脸乍然浮现,他不禁咂了一下。 “不要啰啰嗦嗦,快把车子交出来!否则我杀了这个女人!”雪子身后的男人喊着,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 成濑直盯着雪子的脸,然后说:“没辙了。” “快、快离开车子……”久远前面的男人喊着。这个瘦小的男人,声音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还慌张地挥动着手枪。 “扭住雪子的是牧羊犬。”成濑说着。 “我前面的应该是绒毛犬。”久远回应。 “我和成濑前面的,什么都不是,算是介于他们之间。” 不,阿响前面的男人绝对是只胆小的柴犬!雪子不由地这么想。 久远显得很不甘心,他高举着的右手手指时而握起时而张开,仿佛是位高雅的钢琴演奏者。 “滚、快滚!”瘦小男人怒吼着,激动使他的声音显得慌乱。当他正想钻进驾驶座时,久远刚好把脚跨了出来,两人互撞了一下,男人发出惊叫,歇斯底里地高声喊着:“滚、滚开!别挡路!” 久远低声地说:“果然是只绒毛犬。” 绒毛犬男滑进驾驶座后关上门,这时引擎依然转动着,却听到刺耳的催油声。 副驾驶座旁的瘦子则对响野喊道:“把皮包留下来!” “不,这个——”响野到此时才感到担忧。 “车子你们拿走,皮包你们不需要吧?”成濑沉下脸。 响野大声说着:“没有皮包,车子还是能跑嘛,你们不需要这皮包啊,轮胎、方向盘已经都是你们的,皮包就不必再附赠了吧?” “少啰唆!放着就对了!再嘀嘀咕咕就杀了这女人!” 雪子闭上眼睛,她完全丧失思考能力,脑子里一片空白。 响野依然不肯放弃,拼命地抱着皮包说:“这只是我们的个人行李,里面只是些盥洗用具和每天饭后要吃的药而已……” “少啰唆!放着就对了!” 雪子张开眼睛,发现成濑正专注地看着她,然后凝视着她身后男人的枪口,似乎想确认什么似地转动着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这句话:“没辙了。如果被杀的话,连本带利全都没了,只能按照他的话做了。” “所有皮包都留下!”雪子后面的男人,用下巴指指响野和久远的皮包。 “你们是想要车子呢?还是这些肮脏的皮包?”只有成濑的声音依然保持冷静。 “当然是车子!”副驾驶座旁的男人说。 响野和久远常常地叹一口气,然后把皮包重重地丢进后座。 “敢乱动我就开枪——”雪子背后的男人,把她当做盾牌,走到后座车门旁,迅速钻进车子里,然后松开抓住雪子的手,用力关上门。 等到副驾驶座旁的男人也坐上车后,车子立刻开动。可能是驾驶猛然松开离合器的关系,伴随着刺耳的声响,车身往前冲出差点倾倒。不过,车子很快的调整好方向,在刺耳的引擎声中扬长而去—— 雪子当场瘫在地上,但她自己非常清楚,这并不是因为过度恐惧。她全身颤抖,并非歹徒离去的安心感所致,而是虚脱感……或说是挫败感所造成的。 有好一会儿,大伙儿都无言以对,只是呆然地站在原处看着车子渐行渐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久远的口气,显然还无法接受刚才的事实。 响野解释:“那是另一批抢匪,在逃避警察追捕时,差点撞上我们的车,结果车子撞坏了,只好慌忙夺走我们的车子逃之夭夭。他们该不会是先前电视报导说的运钞车抢匪吧?” “很有可能。竟然撞在一起了!” “这未免太巧了吧!”久远叹息着。 成濑不知何时已来到雪子身旁说道:“你没事吧?” “对不起,我——” 久远急忙说道:“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开车的技术完美无缺,那些家伙乱闯,是他们不对,都怪那些抢人家车子的家伙。” 成濑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思考,倒很接近棋赛结束后,棋士们盯视着棋盘,检讨真正失败原因的表情。 “怎么样?成濑,这可是完全预料外的状况。”响野的眉毛垂了下来。 “的确。” “那些家伙真的会打开皮包吗?”久远问。 “应该会吧。那些家伙基本上是非常卑鄙而贪婪的,他们随时都在寻找值钱的东西。不过他们一定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四千万……”响野的表情显得非常不愉快。 “或许是因果报应吧!”久远说。 “对他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抢了车还附加四千万!” “对我们来说是煮熟的鸭子飞了。”成濑说。 “或许应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响野笑了。 “什么意思?” “老天有眼,不会放过任何一件坏勾当,所以做了坏事一定会遭到天谴。” “你是说我们遭到了天谴?”久远说。 “也许吧!” “不对的到底是谁啊?” “五十步笑百步……”成濑吐了一口气:“不过,也没辙!世界上很多事是很无奈的。” 学子心想,阿成可能是针对我说的。 “得一次经验学一次乖吧!”响野摊摊双手:“这次得到什么教训呢?” “‘如果以为世界上的抢匪只有自己这一伙,那就大错特错了!’就是这个教训吧!”成濑的眼角再度撇向车子逃逸的方向。 “如果响野哥一开始也拿出手枪就好了……”久远好像现在才察觉似地说道。 “对那些蛮横的家伙来说,枪一点也不新鲜,现给他们看,他们也不会开心。” “至少会害怕吧!” “没这回事。”响野像在辩解,语气也因而转强:“如果我真的掏枪出来,反而会惹恼他们,说不定还真的对雪子开枪,这种事谁能保证不会发生呢?” “对不起……”雪子再次道歉,但她却毫无自信,好像这句话不是从她的嘴巴说出来似的。 “如果有‘徒劳无功’代表权团体赛,夺魁的人非我们莫属!”响野一脸无趣地说着。 响野 Ⅲ 【反省】:⑴回顾自己的行径,考察自己过去的行为,再订出某种评价。⑵对自己今后是不是会重复犯相同的过错,做再次确认。 响野在咖啡厅的桌子旁依序望着其他三人。他们抢了银行之后通常不会立即聚会,而是先将抢到的钱交由成濑保管,观察一下外面的风声。倒也不表示这程序不得改变,而是大家都认同这是银行抢匪最妥善的做法。一旦工作完成,最好经过一段时间大家再见面。 但这次是例外。他们的确抢了银行,可是手中却一无所有,也就是说,忙了半天收入却是零。因此事情才经过两天,大家就到店里集合。时间是晚上十点,一样在已经打烊的咖啡厅,一样是窗边的桌子,一样的熟面孔……唯一不一样的是,混杂苦笑的对话断断续续地持续着。 祥子走过来收拾桌上的餐具,她面带微笑说道:“抢完银行马上就明目张胆地聚会,不会出问题吗?” 响野皱着眉,其实她早已知道所有的状况。 “哎呀,说错话了。这次抢劫根本是彻底失败了嘛。”她讲得毫不留情。 响野显得有点不高兴,回答她:“也不能算是失败啊,抢劫过程是非常完美的,四千万也到了我们的手上。” “可是,我没看到那些钱啊?” “那是因为半路杀出程咬金,硬是把那些钱抢走了!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的野蛮家伙!” 想起那群男人肚子就一把火,响野气得晃动着膝盖。 祥子伸手到柜台附近的架子上抓起一叠报纸,抽出头版那张拿到桌上:“你所谓的野蛮家伙就是这些人吧。” 再次看到斗大的标题——“连续抢劫银行”,他整张脸又皱在一起说道:“这件事根本是我们干的,却被当成别人的故事报导,感觉真不爽!” 久远混杂着叹息声说道:“就是嘛!根本是我们搞出来的。不过,老天爷可能始终都是这种心情吧,它俯视着有关人类犯罪的新闻报导,也许会很困惑地说:‘追根究底,这应该都是我的责任呐’!” “上面写着运钞车Jack哦,不久前我们不是才提到这个话题吗?”祥子说道。 响野说:“果然是那些家伙干的!”两天前,当车子和皮包被抢走之后,他们搜寻过那辆RV车,结果只得知是一部脏车,其他却没有发现任何和犯人有关的线索。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些RV车男人就是运钞车抢劫犯错不了。 他们好像在别的地方袭击了运钞车,从保全人员那里夺走一亿元之后逃走。 “他们应该是太慌张,完全忽略了应该先停车左右观望,就直接冲到路面,所以才会差点撞上我们的车,还好雪子闪得快,否则现在银行抢匪和运钞车抢劫犯说不定正手牵手,结伴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呢!不过,抢匪基本上没长翅膀,恐怕是上不了天国。”响野耸耸肩。 “读了这些报导,真会以为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犯罪集团所做的耶。”再读一次报纸后,祥子这么说。 报导中的确断定港洋银行的抢匪和运钞车Jack应是同一伙人。 一般推论他们在途中会合,并结伴逃亡。 “也就是说,我们也变成这个话题中运钞车Jack的成员啰?” “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相信,不同的抢劫集团竟然会巧遇在一起,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当成是同一批歹徒。”久远说道。 根据新闻报导,被他们抢走的车子中途也被丢弃了,而成濑他们所脱下的西装、帽子和太阳眼镜都被留在车内,不过却只字未提任何有关波士顿包的事情。 响野的脑海里,浮现发现自己四千万的那群男人,让他坐立难安起来:“一定是他们拿走了。那明明是我们的东西……” “应该说本来是银行的吧。”祥子毫不留情地说。 “但是呢,那些人可是抢了一亿元的犯人哦!加上我们的四千万,一亿四千万……这个数字未免不上不下,抢了一亿元就该收手才对。”久远苦笑着说。 “简直太没意义了!”雪子大声喊着:“他们手里都已经有一亿了,真不敢相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雪子难得如此情绪化,连响野都被她吓了一跳。 久远也大感吃惊:“难怪雪子姐会生气,这真的毫无意义耶,我们那点小钱,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嘛!” “四千万对他们来说根本没必要。”雪子压低声音叹着气。 响野窥视着成濑的表情,而他一如往常表现得沉着冷静:“对于这次的四千万,现在再多的牢骚也都是多余。” “这是什么话啊?”响野一副要把对方吃掉的模样。 “的确很可惜,但又能怎么样呢?” “你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老装得像个乖乖牌,你欠缺的就是热情、冲动,还有放纵自己的情绪……”响野边指着成濑,然后开始扳着指头,暗示他的缺点还有很多。 “成濑哥,你不觉得不甘心吗?钱被抢走了耶——”久远一副不敢想象似地嘟起嘴。 “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啊!”这人倒说得挺干脆。 “报导中,他们竟被称为运钞车Jack,而我们辛苦半天也变成他们的成果,你能忍受这种事情吗?太过分了!抢劫犯怎么能称作‘Jack’呀?” “那只不过是起源于马车抢匪的打招呼……”成濑用平静温和的口气打断他的话:“响野,难道你希望自己也被取个绰号吗?” “当然不是这样,只是自己所引起的骚动竟被别人抢尽了光彩,实在很难咽下这口气。” “相对地,他们不也一起承受了我们的罪恶吗?应该心存感激才对!” “如果没把我们的钱带走,或许还能商量……”响野歪着头盯着成濑——真的很难看透这位朋友的心思,他边这么想着,思绪中边参杂着一半钦佩。这家伙真正的打算,就像特务工作局(Secret Service)团团包住的总统一样,就算一层层剥掉他身边的警卫,还是很难看到他本尊啊。 成濑平静地说:“真是遗憾!前面都进行地一帆风顺,我们也没有犯任何一点失误,但即使没有失误,却仍然功败垂成,世上就是会有这种事。” “你说得真达观啊!”用达观来形容成濑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响野突然想起,高中时他曾读过的一本书,作者应该是夏目漱石吧,书里出现了“niladmirari”这样的词汇,那本来是拉丁语“没有惊愕”的意思,表示一种“对任何事物都无动于衷”的哲学目标。当响野看到这个词汇的时候,脑筋里立刻想起成濑,无疑地,成濑正是实践了这种无动于衷的标准典范。 “生命正是因为无法预料,所以才变得多彩而快乐。”成濑顺口说着。 “不过,你不想把它要回来吗?”久远问道。 “要回来?”这句话似乎在成濑的意料之外,他好奇地反问道。 “是钱耶——如果是被善心人士捡到或者被归还原来的银行,这些我都还能够接受,但是被那种没品的抢匪半路抢走,说什么我也忍不下这口气。” “那要怎么把钱要回来呢?”响野问道:“我们虽然看到犯人了,但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既没线索,也没任何资讯,根本毫无方向。如果这样都可以找到犯人,恐怕警方早就抓到他们了。运钞车Jack耶,那可是当红的目标啊——” 成濑这时突然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说的?” 响野看到久远的脸上缓缓地绽开微笑,那是幸福和兴奋混合在一起的笑容。 “其实呢,是有迹可循的。” “有迹可循?”响野反问他的话。 “宾果——”久远用嘴巴发出声效,然后从牛仔裤口袋里取出一个合成皮的皮夹。 “你想用皮夹来取代我们本来要分赃的钱吗?” “当然不是!”久远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像卡片的东西。 “喏——这是犯人的驾照。”他说。 成濑 Ⅲ 【林】:⑴树木群生的地方。⑵引申为事物多而聚集的地方。⑶姓氏之一,属于来自中国的姓氏,特别是以林罗山为首的江户幕府儒官之家最为有名。 【林达夫】:运钞车抢匪之一,负责驾驶,性属蜥蜴的尾巴。 成濑看着满心欢喜的久远,不禁联想,狗笑的时候是不是就像这个样子。成濑甚至更觉得,这家伙或许和狗一样,鼻头干燥时,就表示身体不适。 “你扒来的?”雪子边看着皮夹,发出高亢的声音。 “有个男人不是想钻进驾驶座吗?我撞了他一下就顺手摸走啰!” “哪个人啊?”雪子的脸变得非常认真。 “哪个人有什么关系?”久远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就是站在我前面的那个小个子。” “是那只绒毛犬嘛!”响野说。 “对!就是那只绒毛犬。”久远点头赞同。 成濑的脑子不断地转动着,盯着眼前偷来的皮夹,回想着那个犯人的模样,一一列举各种可能性,想象着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以及之后所有可能引发的事态。这可是他不论身为银行抢匪或区公所公务员,皆赖以为生的超凡想象力。 “驾照吗?或许真的可以成为线索。”成濑说着。 不过,让人质疑的是,这驾照到底是真是假。 的确,连久远自己都说:“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你是说这可能是假的吗?”响野反问。 成濑说:“不无可能。毕竟一个袭击运钞车的犯人,把能够辨识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未免太粗心大意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我倒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对比较高。”久远的声音相当振奋,让成濑感到有些意外,立刻表示:“原来如此。”这两天来,久远可能盯着这张驾照,尽其可能地做了各种推测和考量。 “这些歹徒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遇见警察吧!如果在案发前,不小心因为超速或临检被拦下,这时候要是身上没驾照,那可就非常麻烦了,而拿假驾照的危险性更高。” “说得没错。”雪子同意他的说法,不自觉地就插了嘴说:“像我自己就一定随身带着驾照,如果因为没带驾照而耽误了时间,那才真是愚蠢到家。只要不搞丢,带在身上反而比较安全。”然后她看着久远补了一句:“被人扒走当然例外。” “没错吧?把真驾照带在身上,至少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用假驾照才反而可能败露恶行,仔细想想,开车的人身上带着真驾照才是明智之举!” 的确非常合理,于是成濑问道:“他家地址在哪里?” “倒是不远,就在纲岛。”久远再看一次驾照,大声地念出地址:“公园大楼二〇一室。” 这时,成濑他们暂时停止交谈,各自在心里思索着不同的问题,在无言思绪笼罩下的桌面,突然显得狭窄而局促。 过了一会儿,响野站了起来,开始在咖啡厅里来回踱步,每当他思考事情,特别是结论迫在眉睫时,就会开始来回走动,这是他以前就有的老毛病。成濑回想,当年他也经常在上课时突然在教室里窸窸窣窣地走动,每次老师一看到他这样,就开始提心吊胆,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长篇大论的歪理。 响野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走到柜台旁边,拿起一张折叠的地图走回来。 他把地图摊开在桌子上。 他们很快地在地图上找到纲岛那栋大楼的位置。 “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区嘛!”响野说道。 “就算是运钞车抢劫犯,也会住在普通的地方啦。”成濑用手指点一点的位置,然后像在寻找路线般地滑动着食指。 久远把驾照当做扇子扇动,然后开始念:“林达夫,三十八岁,籍贯琦玉县川越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说着就把驾照顺手搁在桌子上。 成濑的视线立刻移到驾照上。 “林?”成濑看着驾照上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接着眼睛眯成一线,仿佛照片里那个姓林的人生,即将被透视而浮现出来一般。 方脸、短发,最显目的是两道粗浓的眉毛,眼睛看起来像是半闭着,也许是因为眼皮浮肿的关系吧,而他那小小的鼻子让人觉得格外滑稽。 “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嘛……”他直率地把感觉说出来:“不过也不像个好人就是了。” “我对剖析人物这种游戏最拿手了!”响野搓揉着双手说。一向喜欢小题大作,抓到一只老鼠就会炫耀得像抓到一只熊的响野,很难想象他居然会剖析人物,但他依然得意地说:“这个男人跟我们同年耶,从外表看来,他就是所谓的拖拉男。” “拖拉男?”久远反问他。 这是什么意思,连成濑也皱起了眉头。 “就是活得很马马虎虎的人啦。” “少蠢了!”成濑听了差点喷饭,这样的比喻也太离谱了。 “总而言之,就是拖拖拉拉永远下不了决定,凡事随波逐流,配合着周遭的气氛来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的类型。也就是会上自己根本不想上的高中、抽自己不想抽的香烟品牌,甚至只因为想和大家一样,就随便进一所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私立大学。就这样,成了自己从没想过的上班族,懵懵懂懂地生活下去。久而久之,渐渐对一成不变的生活感到厌恶,于是开始赌博,结果又懵懵懂懂地落入赌博的陷阱里——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吧!” “只是一张照片,亏你能看出这么多,不愧是响野哥。”久远嘲笑他。 “我可是什么都懂的。我还知道这次运钞车抢劫案,这个男人绝不是主嫌!” “这一点我同意。”成濑说着。回想当时现场的情形,从头到尾都不见姓林的男人表现什么领导力。 “成濑哥一说,就让人觉得比较像真的。”久远窃窃地笑着说。 “你说得好像我只会胡说似的。” 难道你还说过什么真话吗?话虽到了嘴边,成濑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当时,这个男人显得很不沉着,只是一直处在亢奋状态,绝不是能仔细筹组计划,指示别人做事的料子,当个司机就够他卖命了。说这种人是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也不过分,要分类的话,这家伙应该是属于蜥蜴尾巴吧!就是必要时会被断尾求生的牺牲品。” “可怜的林先生……”久远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同情。 “这样懵懵懂懂过一生的林先生,就是会可怜兮兮抽到下下签的那种人。”响野做了结论。 “如果林先生是可被牺牲的成员,那就算去公寓找他,不也是白费功夫?” “不,当做线索倒也不坏。”成濑立刻说。 “那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去把钱要回来,是这个意思吗?成濑。” 成濑还不能确定,这么大费周章把钱要回来,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搞不好会弄巧成拙,此外他也在乎雪子的想法。 不过,最后的结论还是出炉了。 “我们的确做得非常漂亮,抢劫过程也很完美,却在最后关头让所有的宝物被洗劫一空,的确让人无法接受。” “就说嘛!就说嘛!”响野一个人穷开心地说着:“装得一副很达观的样子,其实你的想法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无动于衷原来也不过如此嘛,一定要把钱讨回来啊。喏——祥子,抢银行的钱也许不好,可是从抢匪手里把钱夺回来,应该不算太坏吧?我们只是从当今世界堪称万恶根源的运钞车Jack那里,把钱夺回来而已。” “我说啊——”祥子收好餐具,转过身来:“那些钱原来是银行的吧?”她的声音有些忿忿不平。 “雪子姐也不反对吧?”久远窥视着雪子的脸。 雪子抬头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投降似地把对久远高举双掌,表明她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久远开心地说:“定案!”然后把驾照递给成濑:“细细规划就交给成濑哥啰!” 成濑的脑子迅速地动起来,他把各种可能性和选项在脑子里整理一遍。 “首先,我和雪子去那间公寓看看!” “那我们呢?”他已经料到久远会嘟起嘴巴,不满地问。 “没必要四个人浩浩荡荡地一起去吧?” “那雪子姐别去,让我去啦!”久远简直就像是个充满冒险幻想,却又毫无经验的个中代表:“让我和成濑哥两个人去啦。” “不,我和雪子去。”他一点也不让步。与其两个大男人一起行动,一男一女一走在路上闲晃比较不会让人起疑,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但成濑认为没必要对久远一一说明。 “那我要做什么呢?” “你去帮我准备公园大楼的钥匙吧!就是二〇一室的钥匙。我不认为如果我和雪子去找他,他会大方地开门让我们进去,所以我们需要钥匙。” “要用钥匙偷偷进去吗?那只要去找田中哥就行了吧。” “这也是不简单的工作哦!”成濑仿佛在区公所对自己的属下说话。 “有困难的时候,找田中就对啰!”响野说道。 “田中哥是住在绫濑吗?” “我会先打电话,久远你负责去拿吧!” 一边说着,成濑想起田中的事。他在学生时代,曾被一群十来岁的年轻人欺负得很惨,因此田中非常讨厌和年轻人见面,虽说是熟人,不过成濑还是担心久远一个人去不知妥不妥当。 “什么时候去公寓呢?”雪子看着成濑。 “看什么时候拿到钥匙啰!” 成濑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好几套剧本。 “慎一在等我,我该回去了!”雪子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慎一还好吗?”响野问道,而成濑也想起他说被欺负的事。 “很好啊!怎么了?” “这一星期,都没看到他来。” “因为考试的关系吧!”雪子的表情有点困惑。 “考试?我没听说啊!” “是呀!” “他没必要任何大小事情都跟你报告吧?”祥子插嘴说道。 成濑很专注地看着雪子的表情,他知道雪子在说谎。不过他无法清楚知道是在哪个部分上说了什么样的谎,这只能凭想象了。 雪子走出咖啡厅,门上的铃铛声随之响起,接着门关上了。 成濑也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杯子走到柜台旁。 “哎呀,放着我来收拾就好啦,我们家那口子,一向是喝完随手乱放呢。”祥子接过杯子,然后说:“成濑,没有我可以做的吗?”她笑着把脸凑过来。 成濑本想对她说:“角色都派定了。”但突然灵机一动:“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哦?”祥子微笑着。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之前我们聚会的时候,你曾经问大家:‘难道不想独占所有的钱吗?’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他小声地问着,只有祥子听得到。 久远 Ⅱ 【钥匙·关键】:⑴插入锁孔之后可以开关的工具。⑵解决事情时所需要的要素,也是决定能否顺利进行的重点。Key。“这么说来,这个房间的钥匙在案发当时全都是锁上的。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下一个星期日,成濑跟着久远一起搭乘电车。座位虽然坐满了人,但还不到拥挤的程度。他们站在车门附近,门那头虽然只看得见墙壁和广告,毫无乐趣可言,但久远依然望着外面。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去田中那里的!”久远嘟着嘴,显然对成濑跟着他有点不满。这状况就好比一个新近员工,因为无法妥善处理客户的抱怨,只好请求上司同行一样。 “我也觉得你一个人去比较好啊,可是田中都说讨厌你了,我有什么办法。” “田中真的讨厌我吗?” 成濑打过电话,不料田中一开口就强调:“成濑,你不来的话,我是不会出面的!” “田中大概是几岁的人呢?”久远突然觉得很在意。 “比你大吧,应该是二十多岁,还不到三十。” 田中的右脚行动不便,所以只能拖着步伐走路,至于是天生的,还是小时候遭遇其他不幸所造成,久远就不得而知了。或者那只是拿来掩饰他不喜欢出门的借口,刻意夸大的形容。 “田中的父母知道吗?” “他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是喔,那他妈妈知道吗?” “知道什么?” “田中做的事啊。” “应该知道吧!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嘛!”成濑说着。 久远虽和田中见过几次面,但却是第一次造访他家。当然,成濑应该去过不下十次以上。 田中的母亲是一位保险业务员,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奔波,而田中则把自己关在房里,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 以前,成濑好像劝过田中:“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不太好吧。”不料田中非常生气:“才不是这样!是我把世界封起来的!我房间的墙壁包围了世界,所以真正被封闭的,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在象牙塔外的只有我一个人!” 久远心想,能把这种狗屁不通的道理说得冠冕堂皇,把死的都说成活的这点,倒和响野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进入千代田线转为路面行驶的路段,地下铁钻出地面。“呼哇——”久远把封锁在地底的郁闷一起吐了出来。 这时发现从车厢的最角落里传来婴儿的哭闹,哭声回荡在车厢里,让乘客各个表情凝重,虽然哭闹声足以刺激神经,但谁也不敢表示愤怒。无法宣泄的不满情绪,飘荡在电车里。 “婴儿的哭闹声挺吓人的!”久远看着成濑说:“照这样哭下去,连挂在车厢里的广告都快震掉了。” “那是一种表达方式。” “表达?” “婴儿嚎啕大哭是因为希望大家注意到他,这是一种表达方式。毕竟人类的婴儿,没有父母的协助是活不下去的。” “说的也是,人类的婴儿比其他动物都来得脆弱,如果和柴犬的幼犬打架,准赢不了的!” “像你这家伙这么喜欢狗,有机会观战一定也会一脸喜孜孜!” “如果要选择看柴犬被人类虐杀,不如看柴犬咬死人类,绝对来得好些!”久远笑道:“对了,我之前读过一本书,说婴儿对周遭的人是非常敏锐的。” “书里面写的大多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目录和定价,其他都是骗人的。” “听说,婴儿能察觉父母之间冷淡疏离的气氛,然后嚎啕大哭,也能感受吵架的前兆。相对的,如果有情绪舒坦平稳的人靠近,就会停止哭泣。” “什么叫情绪舒坦平稳的人?” “或许是指活得很快乐的人吧!” “如果是犯罪组织的人经过会惨叫吗?”成濑自我解嘲似地说。 “他可能很后悔吧,想说早知道世界上有这种大人,根本不想生出来所以才痛哭。” 到站之后,出了收票口没走多远,就到了田中的住处,那是一栋屋龄二十年左右的公寓,可能是刚重新粉刷,四周全是崭新的白色。两人搭上电梯,往最顶层的南侧房间前进。 “请进!”打开玄关迎面而来的是田中的母亲,她今天应该休假吧。 可能和成濑见过很多次面的关系,她显得格外亲切。“请你劝劝那孩子,叫他一定要到外面走走,不晒太阳是不行的!” “我想他很快会出门的。”成濑回答。 久远知道他话中的含意。一旦委托他打造公寓的钥匙,田中就必须到现场去取模型。虽然久远不太清楚制作钥匙的方法和顺序,但是田中应该得亲自去现场一趟。 田中的母亲把两人带到房间门口就离开了。感觉上她是遵循一种既定的原则,似乎不可以在房门前逗留几秒钟以上。 敲敲门之后,听到里头传来回应,久远于是推开门进入房里。只见田中一脸紧张,像看到大害虫般的盯着久远,直到察觉成濑出现在他身后,才好不容易露出放松的表情。 田中上百公斤重的身体,沉甸甸地靠在床边,他边吃着零食,边打招呼:“你好!” “好酷的房间!”久远站在原处环视着房里。 房间乍看之下十分凌乱,事实上却是经过整理,看起来有种特殊的平衡感。就像一个随时充斥军人和伤患的军事基地,却严守基本规律、一丝不苟的感觉。 房间里有五台电脑,分别接连着网路线,然后各自连上不同周边仪器,另外,好几个耳机掉落在地上,还有各自接系卡式录音机的几具按键式电话并排着。墙壁上则张贴者日本各地的地图、天象图以及看都没看过的线路图,还有几张剪下来的杂志钉在软木板上。桌面则堆放着厚重的辞典以及记录着各种记号的方格纸,此外,连磨削金属用的机械也一应俱全。书架嵌在最里面的墙壁上,里头则塞满了书籍和CD。另外,收音机变频器也叠放其中,与市面上贩售的成品不同的是,外形极不讨喜,电线全都裸露在外,连接的线路一直延伸到电脑。 “我不喜欢人家乱碰。” 久远正卷弄着挂在墙上的西藏式占卜月历,一听到这话手立刻缩了回来。 “不管什么时候来,你都整理得很好嘛。”成濑边坐在垫子上边说着。 久远再一次环视房间,虽然东西很多,但却是经过整理的。几乎塞爆房间的庞杂机器和书籍,收拾得非常整齐。让人不得不佩服这真是神奇的收纳术。书籍以同高度整齐排放着,杂志也以发行日期依序并列。资料则用文件夹整份装订,此外,从机械拉出来的线路也捆束得很整齐。 “A型的关系吧!因为我的父母亲都是AA型,所以我也是AA型,是纯A型人种。”田中的语气里,莫名地充满骄傲。好一会儿,久远都没察觉他是在谈论血型的事。“如果全日本都是A型,那就好了。”他喃喃自语着。 “我们想请你打一支横滨公寓某个房间的钥匙。”久远切入他们来此的目的。 田中看了久远一眼,没做任何回应。只是把手伸进零食袋里,又不时看看印在包装袋上成分标示。 “我们想请你打一支横滨公寓某个房间的钥匙。”坐在地上的成濑,说出和久远一样的话。 “横滨?好啊!”田中说。 “明明听到了,还故意无视于我的存在。”久远觉得很生气。 成濑只是无奈地笑着。 田中是配锁和窃听的专家。他很自豪自己能配制任何一种钥匙。实际上,从一般公寓的钥匙、大企业职员所持有的磁卡,甚至到进出公家单位主机机房所需的钥匙,都难不倒田中。听说他连首相官邸的钥匙、核子发电厂的通用门钥匙、新横滨车站寄物柜的钥匙也全部都有。因为成濑是这么说的,想必假不了。 只见田中房间墙上贴着各机关名牌,下面则分别挂着钥匙和卡片。那些都是真的吗? “田中能处理的钥匙,不只是物理上具体的东西,还包括了理论上抽象的东西。”成濑以前曾说明过。除了能实际插入钥匙孔有形的钥匙,其他像是信用卡的号码、登入认证系统时所需的使用者ID和密码、特定对象的电子信箱……只要委托他,大部分都能弄到手。 “这是什么?”成濑手指着旁边酷似无线装置的东西。田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转换机,用来把无线数位讯号转换成声音讯号的。”他说。 听他这么说,久远着实大吃一惊。关于警方无线数位通讯,他倒也具备基本知识。他听说过这种讯号是以数亿种的组合为密码,而密码类型每两个月更新一次。一开始引进的时候,警方还非常自豪地说:“警察的无线电是绝不可能被窃听的!”但就在几年前,日本革命共产主义同盟等团体窃听的行动曝光之后,立刻引起大骚动。这也让警方不得不承认并不是“百分之百无法破解”,但最起码它依然不是轻易就能被盗取的资讯。 “无线数位讯号……是指警方的吗?”原来成濑也想到同一件事,半信半疑的问道。 “大部分都是吧!”田中边说口中零食边散落在地上。 “很简单就办得到吗?” “如果想做的话,应该是吧!” “不是说那是不能破解的吗?” 久远也同意地点点头。光是想用电脑来破解密码锁,就不知道要花上几个月,毕竟有太多的组合类型,况且很可能在好不容易破解时,类型却又变更。 “那就得使用专门破解数位讯号的技术,也就是密码锁,就是破解暗号的组合密码。” “但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吧!” “不过,解读用的密码,当然会输入警察先生们所使用的无线收讯机里,因为这样才听得到啊。警察用的无线收讯机,当然可以收听无线数位讯号嘛。” “原来是设法拿到无线收讯机啊——”成濑发出佩服的声音。久远也终于明白。的确,与其使用电脑试遍所有的密码组合,还不如直接抢宝物来的容易多了。 “但是,这种无线收讯机,是可以遥控消除暗号的。” “遥控消除暗号?” “就是利用远距离操作,消除密码的解读码。所以他们只要一发现收讯机被偷,就会立刻作取消动作。” “那怎么办?” 田中显得有些不耐烦。“警察们的密码组合类型,是定期做变换的对吧。” 久远以前也听说过,这就是最棘手的部分。某个技师就叹息道,好不容易以为找到密码,他们的类型却又做了变更,所以一点都不想白费力气去解读。 “不过,密码一旦改变,警察先生们手里的所有收讯机,也都要重新输入解读码才行,否则就接收不到声音了。但是这些资讯又不能用快递来送,也不能请大家到网店去下载……所以,频繁地改变密码组合类型,其实对警方也相当麻烦。” “所以应该要锁定定期更新的时机?”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田中低声呢喃着:“只要适当地利用这一点,就可以了……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话题到这里,成濑再问什么,也都得不到任何回答。 成濑把公寓的正确地址交给田中,他用肥胖的手接过去之后,饶富趣味地看着。 “几天可以好?” “两三天吧。” “要多少钱?” “十万。”田中的收费没个准则,价格高低也不依工作内容来决定。久远无从判断这样的工作收十万块算不算恰当?田中好像也没告诉过成濑,价位是根据什么来决定的。像之前有些需要相当多时间才能完成、难度较高的工作,却只收几万日元,而相反的状况也存在。 “如果加上弄到他家里的市话号码在内,要多少钱?” “电话号码?好啊,免费赠送!反正打好房间钥匙,自然就能进到屋子里。” “太好了。” 久远只是呆然地伫立,心里有些生气。他想,只要成濑哥在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自己嘛,但无法参与任何作业又让人觉得相当气馁,也没办法了。 田中晃晃头说:“谢谢惠顾。”原来他也有做生意的自觉。他随即开始喀喳喀喳地敲打起手边的笔记型电脑。 “你还记得无闪光相机吗?”成濑突然这么问。 田中的眼睛瞬间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啊——不久前才卖给响野先生了。” “他说想退货。” 田中马上扳起脸,显出非常不高兴的模样,呼吸也咻——咻——地急促起来。“退货?没这种事——”他嘟着嘴说着。 “说的也是。”成濑不希望因此惹毛了田中,立刻放弃退货念头。“不过他说派不上用场,很伤脑筋。” “那么好的东西,他竟然……”他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他可以拍动物啊!既不会让眼睛反光,猫咪也会非常高兴的!” 成濑只是含糊地回应,然后指着桌上的盆栽转换话题。“这就是窃听器吗?” 久远大吃一惊:“这个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个盆栽。 田中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没错,窃听器就埋在盆栽里,现在各式各样的窃听器都有,像手机型的很便宜就可以买到。” “手机型?”成濑复诵着他的话。 “看起来像一般的行动电话,不过只要偷偷拨接,就变成麦克风功能,周围所有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的就算放在皮包里,收音效果一样很好,又可以当做行动电话来使用,而且只要充电就可以了。充电喔。” “现在连这样的窃听器都有了啊——” “现在就是这样,什么都有。”田中漠不关心地说:“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窃听器,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武器。我看不久的将来,说不定以为是自己儿子,结果根本是一具窃听器呢!” 久远不禁想,真让人搞不懂,这样的时代到底是方便还是不方便。 “对了,最近听说好像有抢劫运钞车的家伙——”成濑再转换话题:“有听到些什么吗?” 田中的表情依旧,只是把手上的零食再往嘴里塞一大口地说:“好像,手法相当粗暴呢。” “有这样的犯罪集团吗?” “说是犯罪集团嘛,应该比较像怪叔叔吧。感觉上好像是金盆洗手的流氓,要不然就是脑筋不错,曾经尝试混过一阵子流氓的那种人。” “脑筋好的家伙,上进心也比较旺盛吧!” “好像每次作案之前才会找同伙,至于司机之类的,听说用一次就会甩掉。” “用一次就会甩掉是什么意思?” “听说抢完运钞车钱到手以后,就分给这些同伙一点钱,随随便便把他们打发掉!” “随随便便打发掉?会有人喜欢帮忙做这种事吗?” “这个嘛……其实照理说谁都不太喜欢牵扯到这种事,但他们就是能找到那些没办法拒绝的人。听说这伙人也放款借人,所以好像不乏人才,还用很高的利息来引诱他们帮忙。至于那些为钱所困的人,大多都会被利用到榨干为止,根本完全迷失,任何工作都会接受。这种做法的确相当高明。” “这些家伙是怎么知道运钞车的路线和时间呢?” “啊——”他发出一种变调的声音:“有各种版本的谣言呢。有说是从保全公司问到的,还有说是威胁行员。” “威胁行员吗?” “是啊!威胁行员家人安全,强迫他们协助抢劫运钞车。只是因为实在太可怕,根本没有人敢报警。” “好卑鄙的做法!” “的确不太好。” “真是烂人!” “不过,脑筋真的很好啊。一扯到金钱,人就会变得很贪婪!” “也许吧——” “贪婪又仔细的人,才会成功啊——”田中这么说着,又开始吃起零食。 久远心想,看他吃得这么津津有味,让人看了真觉得是美味到不行的食物。 “有什么有趣东西可以卖的吗?”成濑这回又换了话题。 “没有吧!”田中非常快速地敲打着键盘。久远不得不佩服,那么肥胖的手指头,竟然可以不打错字。 “啊!那个怎么样?叫做‘格鲁申卡’的东西。”田中击着掌。 “格鲁申卡?” “就是车子嘛!车子啊!所以后面才会有‘卡(CAR)’呀!” 久远心想,讲半天原来只是个冷笑话啊,他强忍着笑。 “对啊,在《卡拉马助夫兄弟们》里面,好像有一个是叫‘格鲁申卡’还是‘格鲁恩卡’的女性吧。” “真不愧是成濑先生啊,和时下那些书也不读,简直像孑孓一样低等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言下之意就是暗指久远。 用“孑孓”来形容,也未免过火了点吧。 《卡拉马助夫兄弟们》这名字倒是听说过,不就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说吗?不过久远不可能读过这本小说,所以只好紧闭着嘴。 “这车就是根据这部小说里出现的女人来命名的。”田中说着。 “这是很特别的车子吗?” “当然,是我朋友做的,特殊的地方就是在钥匙。” “特殊?” “听说一旦从外面上了锁,从里面是打不开的。跟一般从里面打开的相反,‘格鲁申卡’从里面是打不开的。” “那就是只能从外面开门的意思吗?” “可以设定时间,时间一到,从里面也可以打开。也就是说,只要从外面上了锁,在一段时间内是可以把人关在里面的。” “这要做什么用?” “你又没有在听啊?”田中有点不悦地说:“把人关在里面啊!” “干嘛要这么做?” “在那部小说里,有一幕是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吧?是叫‘费道尔·卡拉马助夫’吧,然后,除了他所爱的格鲁申卡,其他人都不能随便进入那个房间吧?” “他事先交代米斯尔加可夫,如果格鲁申卡来的话,就给他打个暗号。”成濑的兴致似乎不是太高,但小说的内容却记得相当清楚。 “啊,对了,就是米斯尔加可夫!”田中显得非常雀跃。 “父亲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有这样的场景吧。” 田中更清楚地叙述:“总而言之,虽然不是直接性地,但就是格鲁申卡让费道尔·卡拉马助夫囚禁在房间里的。所以说,我的朋友就是想做囚禁人的道具啊,只不过做出的是辆车子。因为一直把人关住是犯法的嘛,所以他做了定时装置,时间到就可以从里面打开了。” “不管有没有定时装置,把人关起来都是犯法的吧。”成濑笑着,田中反倒是惊愕地问:“是这样吗?” “这种车子,谁会买啊?” “过一阵子俄罗斯总统不是要来吗?就是有人想要把他囚禁起来啊!” “把总统……?”久远很惊讶。 “要把俄罗斯的总统关起来……?”成濑半信半疑地反问着。 田中连笑都不笑一下:“就是俄罗斯总统的司机说要买格鲁申卡啊。” “胡扯的吧!” “谁知。不过,他很嚣张地说自己就是俄罗斯总统的司机啊,是不是真的就不晓得了。听说把俄罗斯总统关在车子里,在车子外指指点点嘲笑他,是那个人的梦想耶。” 成濑无言以对,只是苦笑着想,这世界上真的充斥着思想诡异的家伙,当下断言:“这司机是个冒牌货!” “如果我是俄罗斯总统,有人敢这样对我的话,我一定会气得发疯,下令把日本所有的俄罗斯面包(pirozhki)通通要回去!”久远这么说。 “后来因为觉得这个人实在太怪,而且我朋友又不会说俄语,还是决定不卖给他了。另外还有人找上门,说是要拿来载女孩子,把她们脱光光关起来,然后拍下来上网直播。这应该说是监禁狂还是幽禁狂呢,这种人就喜欢看人出糗的样子。” 田中口气冷淡地说着:“这种什么狂的,真是怪胎!”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像田中这狂热不落人后的家伙嘴里,听起来倒像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双重否定。 突然,久远想起以前曾遇过的案子——有个男人企图炸毁电影院,他也一样想把爆炸的实况搬上网路。或许人类脑袋里所想的事,其实都是大同小异。 “真可惜,看来那台车是卖不出去的商品呢。”成濑露出同情的神色。 “是啊!虽然创意还算不错。”田中说。 “创意才不好呢!”久远直截了当地指出,但田中依然不予回应。 <hr /> 注释: 的作者。</a> 成濑 Ⅳ 【对话】:指两个人或少数人相互交谈的情况,或指谈话的内容。但理想状况却不容易成立,多半是一方得到满足,而另一方则付出相当的耐性。 “等一下,我有电话。”成濑说完,径自走到电线杆旁边。他和久远离开田中家,正在前往车站的途中。 他确定街道上的噪音不会干扰他之后,按下了接听钮。 “是忠志吗?”成濑问道。他看到手机上所显示的前妻家里的号码。 “爸爸——”忠志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 和忠志的对话,与其说是短距离传接球,更像是外野的守备练习。他们互相抛出言语,然后彼此接收。对这边丢过去的话题,虽然对方没有回传,不过依然有对方接球的感觉,平常就是这样对话几句。 忠志真的很晚才学会说话,因为他对理解言语的意思、搞懂单字间的关系非常不灵光,经过很久才开始说出一些简单的名词。 当他开始能说比较接近完整的文句时,成濑和妻子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 “多亏有忠志,才让我们连一丁点的小事都能感到幸福喜悦,如果要说人生到底是得还是失,当然是得。”她经常这么说。 成濑觉得容易满足的她倒也不坏。 “十一月十三号港洋银行关内分行发生银行抢案。” 电话那端,忠志这样说着。 成濑忍住想笑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原因,忠志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竟然开始记住电视播放过有关抢匪的新闻。他好像是背住了一样,遇到有机会和成濑说话时,就像朗诵一样地念给他听。 “我要当警察。”忠志这么说。 “警察?”成濑显得困惑。 “警察!警察!请小心不要被窃听。” “窃听?” “窃听!窃听!” 正当成濑苦恼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听筒那端的声音变了:“喂——”是前妻,她的声音就像冰块碰到透明玻璃杯的声音。 “刚才电视正好播放了警察专题,他一看到就突然说非打电话给你不可。” “他好像想当警察呢。” “什么意思?” “刚才他还说窃听什么的……” “哦——那个啊!”她说着:“因为之前播放过窃听专题啦,或许他只是担心爸爸会变成被窃听的受害者吧。” “真是感恩啊——”成濑的脸变得灿烂,虽然他无法理解忠志想对自己传达些什么,但说不定忠志其实早已掌握一切。 就像清楚地记下狗的种类一样,对于这世界上大部分发生的事物,或许都在他能掌握的范围内也说不定。 他不得不怀疑,忠志或许是想这么说的:“其实我完全看穿了你的把戏,我只是放你一马。”忠志一定是这么想的:“毕竟,受到你们这么多照顾,我还是很感恩的。” “忠志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她开心地说着。 “一点都没变!”成濑细细玩味这句话。当忠志还很小的时候,“一点都没变”的状况令他们恐惧。刚开始还觉得他是个“好带的孩子”,等和同龄孩子的成长比较之下,才越来越害怕,当时真是焦躁不安。但随着他的成长,接下来“有变化”才是他们感到畏惧的。因为患有自闭症的忠志,在逐渐迈向大人的过程中,他们的烦恼也随之不断增加。当他的身体越长越大,一旦抓狂或出现失控的情绪时,要压制他就更难,此外,性方面的问题、长大成人后的生活该如何处理……这些烦恼都一一浮现。 一想到未来,情绪就跌落谷底。刚开始为了这种事,和妻子两个人互生闷气的情况也屡见不鲜,他们经常抚摸着眼前的忠志,脑中却不免想象着十几年后夫妻俩的生活,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晦暗。 然而,一次偶然经验让两人心情突然轻松多了。 有天看完美国导演史坦利·库柏力克(Stanley Kubrick)的“2001年太空漫游”的录影带之后,妻子突然说:“什么嘛?二十一世纪不是马上就到了吗?到那个时候,真的可以像那样上火星吗?” “二〇〇一年恐怕来不及吧!” “就说嘛——什么库柏力克,根本就把未来的事搞错了,以后的事情,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不是吗?” “或许吧。”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为几十年以后的事干着急,也是白费的啰!” “的确没必要!” “唯一千真万确的就是,在我们眼前的忠志是非常愉快的,而这一瞬间,我们也是非常快乐幸福的。”她边说边抚摸着忠志的头发。 “还有一件可以确定的,就是你在看库柏力克的电影时,中间一定会睡着。” 成濑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觉得自己因妻子的话而得救。 当两个人像在嬉笑怒骂地谈论着“未来算什么”的时候,心情稍微轻松了些。每当想到忠志的事而感到惶然不安时,成濑他们总会抬头看着天空,没有特定对谁,只是大声说着:“开什么玩笑啊!一切看我们的吧!” “你老公还好吗?”成濑问她。 她已经再婚,或者该说她是为了再婚而离婚。对方是在自闭症儿童中心里担任教师的年轻男人,当忠志的父亲实在是没话说。 “好久没碰面了,要我找个时间吗?他也说很想看看你呢!” “算了吧,我到现在还在生他的气呢!” “为什么?” “我们第一次去自闭症儿童中心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他啊,当时看着我们夫妻俩说:‘忠志真的好幸福喔!父母的感情这么好。’”成濑也不禁笑了。 “哦,是吗?” “说了这种话的人,竟然从我手上把你抢走。” “你很意外吧!” “太意外了,吓到连离婚证书都签得十万火急。” “人生就是因为有意外,才有乐趣可言啊!”她若无其事说完,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可是他当初可是用‘好幸福喔!’来形容的哦。” “那个人很有幽默感的!” 切断电话后,再次看看手里的行动电话,成濑耸了耸肩膀。 雪子 Ⅲ 【杀人】:就是把人杀了。为了不让读者失去兴趣,而产生的突发状况。 【杀人事件】:推销小说时为了让大家更容易知道内容属于推理小说,而附加在书名后面的接尾语。例如:“光环杀人事件”。 五天后,雪子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坐在旁边的成濑则默默看着车窗外。和从银行脱逃时不同,她非常轻松地驾驶。不必太在意体内的计时器或车速,双手非常轻松地握着方向盘。当接近转角时,她更是随性地猛踩煞车。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街道上夜幕低垂,就像飘荡在雪子内心的不安。 “做钥匙真的还蛮简单的嘛。”她指的是刚才成濑拿给她看的公寓钥匙。 “要看田中的心情。这次三天就拿到了,可能是他卖命赶出来的。” “那栋公寓是自动上锁的吗?” “好像是相当老旧的公寓,所以没有这种设备。” “我们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没考虑这么多,很简单啊,到了他家,如果人在就拿枪逼问他钱在哪里?如果不在,就用这把钥匙开门进去找就好了。” 她不经意地看了成濑一眼。她觉得这对成濑而言,实在是一个太粗糙而且充满危险的计划。 成濑似乎察觉她的心思:“即使是拼了命策划安排,当一切将成为泡影的时候,还是会化为乌有的——” “是吗?” “不久前的抢案不就是吗?” 啊——她一时语塞。在确认那部RV车突然冲出来之后,她紧急踩下煞车,当时的感觉全部复苏了。虽然没太多懊恼,但情绪却变得极为沉重。 “那个姓林的会在家吗?” “可能性是五比五吧!工作认真的上班族,应该会在家里吧!” “他到底知道多少呢?” “以我的直觉……”成濑说着:“他应该就只是个司机吧!” 过了好一会儿,雪子察觉似乎被跟踪了。她从后视镜看到车灯,但两车间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当雪子转进狭小的道路后,那辆车也跟了上来。 “阿成——” “怎么了?” “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成濑稍微倾斜身体,看着副驾驶座旁的车侧后视镜。 “不知道是什么车种,应该是一般的轿车,不过看不见驾驶座。” “从哪里开始被盯上的?” “在县道交叉路口右转时就跟在后面了。”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要不要停下来看看?”成濑的声音非常沉稳。 车身开始向左靠,雪子打了方向灯,逐渐靠近路肩,然后把车速放慢,直到车子完全停下来为止。 雪子把车灯关掉,默默地注视着后视镜。尾随在后的车子,头灯模糊地浮现在灰蓝夜色里,逐渐靠近。 “雪子,把视线转开,免得和对方撞个正着。” 她依着他的话,把脸从窗边闪开,心里非常不安地想着,到底是什么人? 车子从窗外驶过—— 雪子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车子背影,还是看不出车种。 “是那台车吗?”成濑也端详着挡风玻璃的方向:“看来走掉了。” “说不定是因为我们停下来,他没办法只好开过去。” “你印象里有被跟踪过吗?” 雪子只是保持缄默地耸耸肩,心想,自己的人生,其实和被追赶、跟踪是无缘的。从小父母亲对她就毫不关心,稍微行踪不明时,别说是担心,就连人不见了,他们也没察觉。后来,当慎一的父亲——地道不见的时候也是,虽然讨债的人追到家里来,但离开那个地方之后,这种事情也就不曾发生过了。 “好——走吧!”成濑说。 雪子顺从地打开了车灯,握住方向盘,踩了油门。 当她的脑中浑浑噩噩地发生紊乱状况时,就需要像成濑这种能给她明确指示的人。 “阿成,你在区公所一定很受重用吧?” “怎么说?” “因为在处理事情时,能够果断做出明确决定的上司,其实非常少;毕竟拥有决断能力和判断能力的人,真的是太少了。所以你在工作上一定很受重视,何况你说话从来不打官腔,也不会大声嚷嚷。” “那只是我的个性吧。” “越是没自信的人,越是装出很了不起的样子,对人颐指气使的。但是阿成完全不会这样,而且你也会负起责任,对吧!” 雪子认为,站在众人之上的领导者,必须做到的只有两点,那就是“决断”和“负责”。但是大部分的政治家都做不到,连她自己的父母也没做到,当然大部分的犯罪集团首脑就更不用说了。 她觉得,成濑对那些让她烦恼和混乱的事情,说不定能很快地为她找出解决的方法,或许在一开始,她就应该这么做的,忽然间一种懊悔的情绪油然而生。 毕竟,遇到困难时,在雪子的选项中向来没有寻找他人商量这一项。 “说到责任感的话,没人比得上久远。”成濑说着。 “咦?真的吗?” “那家伙,连动物濒临绝迹,都觉得是自己害的,连看都没看过的鹈鸟面临绝灭命运,他都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雪子不禁笑了。 接下来,成濑拿出行动电话,按了号码后,贴在耳朵上:“我打到姓林的家里看看!”过了一会儿,他切断电话说:“没人接。” “因为你的电话没显示号码,所以他才不接的吧?” “打给那种男人的电话,大概都是无显示的电话吧!如果不显示的电话他通通不理会,那他恐怕没工作可做了。” “不在家吗?” “姓林的说不定只是睡着了。总之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如果不能把钱拿回来,回去一定会挨骂的。” “你指的是阿响和久远吗?”雪子无力地微笑着:“他们俩现在可能像雏鸟一样,眼巴巴地等着呢!” “雏鸟应该要更可爱吧。” 成濑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就往公寓走去。雪子目送着他,有一种好像要出事的预感。她想起慎一,还有慎一的父亲道地也闪过她的脑际,这令她的胃开始疼痛。 不到五分钟,成濑就来电了:“你快到二〇一室来!” 雪子确定车门上锁后,开始往公寓前进。房门前并没有挂任何名牌。她抬头看清楚房间号码后,安静而迅速地把门打开。连打开时都一声不响的门,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感。 室内非常昏暗,玄关只有一只被压得扁扁的老旧胶底运动鞋,显然除了林姓男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伙伴的迹象。 雪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大号的袜子,分别套在自己的鞋子外面,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范留下鞋印。 来到走廊,看到一旁连接着一个狭小的厨房,而客厅和走廊之间的门是敞开的,灯光则从敞开的门里透过来。房间乍看之下予人好像整理得相当整齐的印象,其实说穿了只是因为根本没什么东西。 雪子看见成濑站在房间里。 从成濑的侧脸,看得出他的表情非常沉重,充满不安。 “姓林的呢?”她边问边穿过走廊。 “要说他不在也算是不在。”他转过脸说着。 “你这话说得好奇怪……” “姓林的不在了——”成濑的视线落在房间正中央,握枪的右手也垂了下来。“不,要说他在,其实也是在的。” 雪子进到房间里,顺着成濑的视线看过去。 “啊——”她尖叫。啊——原来演变成这种状况……这个结果似乎透露出自己一伙人疏忽大意的感觉。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右半身朝下倒在地板上。而像阴影一样渗开来的,正是从那个男人身上流出来的血。 雪子全身开始被极度的不安所包围,完全无法动弹。 有太多的猜想和臆测,一股脑儿地涌现出来,让她完全失去了掌握现状的能力。 男人的背部突出一支刀柄,显然是从后方被刺杀的,看起来就像从肉体上长出一支道具一样,又有一点像假人。但如果是假人,脸部又太欠缺可爱的表情了。 雪子一时噤声不语,眼光落在已死男人身上,脑子里拼命地想理出头绪,好明白目前的状况对自己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成濑终于开口:“这个人就是姓林的!”他比对着驾照上的照片和横塘的尸体:“本人长得比照片体面呢!”他低声地说。 “他……死了吧……”雪子试图表现得平静,但显然没什么用。 “可怜的家伙。” 雪子茫然地再度将视线移到尸体上:“那……凶手呢?”声音显得非常刺耳。啊——这到底是什么状况?雪子强忍着想尖叫的冲动,她觉得晕眩—— 到底是谁做的? “没有人躲在这个房间里,所有房间、厕所和浴室我都看过了。” “房间的锁呢?” “门是开着的,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同伙决裂的关系吧!”成濑非常冷静,他的口吻就像在解说某种自然现象一样:“有强盗就会有叛徒!” “阿成……你真的好沉着……” “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成濑蹲下来观察着尸体。 “啊……那个时候……”她想起了几年前遇到的抢劫事件。在那次外国籍银行抢匪的挟持案中,雪子和成濑一伙人都变成了人质。但那时亲眼目睹倒在眼前的人质尸体,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像这样再看一次,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啊。”成濑说完,立刻又补充说明——因为这世界上到处充斥着诡异而又满脑子坏心眼的人。 “是这样吗?” “该死却活得好好的人,才是真的可怕!”成濑的语气让人分辨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光靠一张嘴巴的政治家,对恢复国家景气毫无益处,竟然没被辞退,这才真的让人无法理解。一具被菜刀刺杀的尸体,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太容易理解了。” 雪子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拼命地想赶走满脑子的混乱,她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杀他呢?” “可能是分赃起了争执,或者只是单纯斩除蜥蜴尾巴也说不定。”成濑站了起来:“总之就是清除麻烦之类的做法吧,说不定这是在一开始的计划里就安排好的。” “一开始的计划?” “我听田中说过,那些劫持运钞车的歹徒,不只相当粗暴,对伙伴更是用完就丢,只要对自己有利就可以,说不定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不是自杀吗?”雪子也觉得对自己的说法非常可笑。她也似乎体会到:快灭顶的人拼命抓到一根稻草,还被围观的群众嘲笑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成濑盯着雪子的脸说道:“如果他会表演拿菜刀刺入自己背部的绝活,驾照上应该特别标示一下才对。” “说得也是。” 成濑环视着房间,分别指出各处的打斗迹象。 厨房下方的门微微地开着,堆积如山的报纸坍塌,本来应该是挂在墙上的月历也弯曲折叠地掉在地毯上。 成濑稍事寻找之后,发现屋子里完全没有那些钱的踪影,于是他说:“我实在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不过这个男人的确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抢走我们钱的,应该是另外两个人,看来只能设法找出他们了。” 另外两个人——成濑的这句话,让雪子感到格外沉重。 接着,成濑指着电视机的后方给雪子看,墙壁上的电源插座盒盖已经掉了:“那是窃听器。” “咦——?”雪子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现在不用担心,已经被拆除了。这里在插座盒里面安装的窃听器,因为能确保电源提供没问题,几乎具有半永久性的窃听功能,据说卖得相当不错呢。这表示这个林先生的房子是受到监听的。” “这种窃听器,很容易安装吗?” “到处都有得卖,安装一点也不难。最近好像还多出了一些颇具创意的产品,田中还说手机型的窃听器也很泛滥,而且只要充电就可以用了。” “意思就是说,只要想安装谁都可以办得到吗?” “如果只是窃听,应该是吧!” 这时,成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近屋子门边的收纳柜旁,那柜子上正放着一个按键式电话。 “杀死他的,应该是劫持运钞车的同伙吧!” 雪子的喉咙发出梗咽:“大……大概是吧。”如果他们是在这个房间里杀人的话,就表示那些同伙一定来过这里。 “很有可能是这个男人打电话,叫那些同伙来的。” “嗯,是有这种可能。”成濑蠢蠢欲动,但实在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用电话的重播键设定,也许能和凶手联系上……” 雪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茫然地任嘴巴张张合合。 成濑把手枪交给雪子,告诉她先拿一下,因为他要拨个电话。 他拿起话筒,按了重播键:“这通电话一定能接上运钞车抢劫犯中的一个……”成濑的声音非常笃定,听起来倒像在预言或预告着什么。 雪子一直盯着把话筒贴在耳朵上的成濑。 对方接电话了——从成濑突然僵硬的表情,雪子清楚地知道。 然而,她从来不曾看过成濑像这一刻的惊愕表情,就连发现尸体的时候,他都依然能保持冷静,但他此刻的表情却让雪子十分意外。 接下来成濑说出口的话,更是一大震撼—— “响野吗?”他质疑的问:“电话为什么会是你接的?” 雪子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hr /> 注释: 响野 Ⅳ 【弱肉强食】:弱者被强者牺牲。为了维持它的正当性,更准备了“胜者为王”这样漂亮的说辞。 成濑把林宅的电话放在耳边,用充满疑惑的尖锐声音问道:“响野吗?”而就在三个小时之前,响野还在他自己店里,隔着柜台和久远相对而立。 久远把咖啡送到嘴边:“响野哥最近都不自己煮咖啡了吧!还是祥子煮的咖啡比较好喝,应该说响野哥煮的咖啡不好喝。”他皱着脸又补充道:“或者根本是很难喝。” “让我来给你上一课吧!”响野立刻竖直手指。 “什么啊?” “感觉到的事,不一定全部都得说出来。如果每个人都只是搁在心里,这世界就太平了。” 久远把杯子递给他,要他自己喝喝看,响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脸马上皱成一团:“这也算咖啡吗?”连他自己都这么说。 “我要了咖啡,结果端出来的竟然是这种难喝的东西,我要告你!官司一定要打到底!”久远虚张声势地嚷嚷着,又问道:“祥子姐今天休假吗?” “好像哦,说是出去玩。” “这可真稀奇。” 祥子一个人外出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不过居然把生意搁着,这就很稀奇了。但就算问她出去做什么,她也只会端个架子说:“你真的这么想知道?”把问题再丢回来,实在很呕人,于是响野什么都不想多问,就叫她赶快走人。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响野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直觉反应就是:“是不是刚才离开的那位客人,打电话回来抱怨咖啡有多难喝……” 结果却出乎意料,是慎一打来的。 “响野叔,你可以来一下吗?”话筒那端传过来的,是慎一平常少见的认真口吻。 响野突然有所觉悟,脑海里出现的就是慎一被欺负了。问他人在哪里,才知道他就在附近的一个购物中心。 “为什么不来店里呢?” “因为我可能被人跟踪了……” “你说什么?” “妈妈告诉我,不要靠近你的店……” “我的店?”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刚才我觉得好像有人跟在我后面。” 这是不是和中学生的欺负事件有关?总之响野告诉他:“不要乱跑!”然后挂上了电话。 响野很利落地收拾好咖啡厅,把用过的餐具全部收回来,简单的清洗之后,关上店里所有的电灯。 当他发现自己的车还停在咖啡厅停车场边上时,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直以为祥子是开车出去的。 “原来祥子不是开车出去的。” “奇怪了,出门前还在那里大声嚷嚷说找不到驾照,结果根本没开车出去啊!” “或许嚷嚷得太累了,才决定搭电车吧。” 他实在想不通,但也没时间为这件事再多伤脑筋。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换上放在店里的假车牌,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停好车后,响野搭乘手扶梯来到入口,他看见慎一就站在那里。还在读国中的慎一,将此刻内心感受到的沉重负担和急迫的焦虑,一览无遗地写在脸上。 “响野叔,到底什么叫人道主义者啊!”慎一说话的样子,像要狠狠咬人一口。 “人道主义?”响野被他的神色所慑,还误以为这是时下年轻人正流行的招呼语。 慎一就近坐在一张长椅上。“怎么了,是你上次提到同学欺负的事情吗?” “阿熏被那群人叫出去。” “阿熏?”久远回问。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虽然个子很高,但是很瘦,而且脚有天生缺陷,他说是股关节出了问题,所以都要拄着拐杖。” “那这位阿熏,为什么会被叫出去呢?”响野继续问着。 “因为他太嚣张了。” “他不是连走路都得撑拐杖吗?” “阿熏的脑筋很好,可是嘴巴不太好,他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其实大家也都知道的……” “原来是叫他出去警告他啊!” “听说是被带到国道附近一个已经歇业的小钢珠店……” 慎一低着头,心中或许有着不甘心、屈辱感和自觉没骨气等等错综复杂的愤怒情绪,害得他一脸要哭的模样。 响野理解了慎一的立场。 看来,慎一从以前就一直想阻止这桩欺负人的事件,设法制止阿熏同学受到团体攻击。但如果明白的表示反对,他知道自己也将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因为:“庇护敌人者亦为敌”,既然连泱泱大国的总统都会冠冕堂皇地说出这样的歪理,那么中学生若有相同的思考逻辑,也就不足为奇了。 慎一既无法与他们正面对抗,也没办法置之不理而逃之夭夭,所以他当然很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会像预言般地说:“可能会被欺负”,正是因为他假想自己反抗那群人的下场,所以才会说了:“非被欺负不可”这样的话。或许那就是他觉悟自己将会被欺负,还是非得保护自己的同学不可,所形成的内心挣扎。 “我告诉他们,欺负阿熏又能怎么样,结果他们还说我是‘愚蠢的人道主义者’。” “人道主义者……好象不是这样用吧?”响野皱着脸。 “人道主义者的意思……是指很有人性的意思吗?”久远问道。 “大家还说,动物的世界是弱肉强食,行动不便的动物注定马上要死,所以弱者被欺负是理所当然。” 响野几乎要噗嗤地笑出来,但心想这样对愁眉深锁的慎一实在太失礼,所以他强忍着笑意:“那些家伙真是会错意了!他们完全搞错了,你想,狮子会把孱弱的狮子杀死吗?没这种事吧。孱弱的狮子或许真的会死掉,但那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同伴之间绝不会互相残杀的。” “这下……话可太长了……”久远半嘲讽似地插了嘴。 不过,老实说,他们并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瓜葛,毕竟身为银行抢匪,如果牵扯上小孩子的大家问题,看起来只会像一出喜剧大烂片。再说,不管拍得多糟的电影,扮演银行抢匪的人都可以拿到酬劳,但现实生活里却不然。 看穿了响野退却的心态,久远更坚持地说:“响野哥,如果我们不帮慎一,那么还有谁会帮助他呢!” “就算我们不帮他,现在慎一不也是好端端的吗?”响野皱着脸:“我们这些老人家是不应该多管闲事的,在年轻人的文化里没我们轧一脚的份。” 久远凝视着响野:“如果我们不管,慎一一定会一个人去奋战。你非去不可吧?” “嗯……对啊。”慎一点头。 “你说小钢珠店吗?”响野低吟着:“等一等,那里可是相当远啊!你那些同学是怎么过去的?” “里面有个学长已经是高中生,他有车子,好像是他载大家去的。” “已经毕业的家伙,和这件事有啥关联?”久远问道。 慎一噘气嘴巴嘟哝起来:“那个学长从中学时就很出名,毕业以后还是常和我们聚会。” “原来是摆学长架子的不良分子!”久远的语气显得非常愉快:“所谓的不良分子,原本就想脱离正常秩序才变成不良分子,结果却又陷入了另一种秩序里……真有趣!这就好比乖乖排队的庞克摇滚乐队,简直矛盾极了。排队的庞克也很怪!在乎上下关系的不良分子也怪到不行!” “你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响野笑了。 这时慎一突然冒了一句:“其实,那个学长从以前就说过……很想杀人看看……”然后深深皱着眉头。 “啥——?”久远皱起眉头,响野对这唐突的说辞,显得有些错愕。 过了一会儿,久远的脸明显地歪斜,并作出想吐的样子:“真恶心——” “不过,对孩子来说,‘我杀了你’之类的台词,其实还挺老套的——”响野勉强地笑着。 “他一定会真的杀人啦……”慎一表现出极度的不安——说近乎是幼稚反应也不为过:“他说反正十几岁杀了人也不会有什么事!” “是喔。”久远没好气地说着。 “他说反正没有人猜得出来是被欺负死的还是意外死亡的,如果真杀了人,还可以向大家炫耀一番。” “太了不起了!”久远装出一副娘娘腔地说:“真受不了,如果他这么想杀人,可以志愿上战场啊!我呢,有三件绝不容许的事情,可说是三大极恶禁忌。” “哦?”响野的视线转向他:“三大什么?” “那就是加到菜里的凤梨、没有风险的暴力,还有就是欺负阿熏的那些家伙!” “哦——哦——” “他们说,大概会有十个人欺负阿熏……” “很好——”久远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响野哥,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喂——等等……”响野慌忙阻止:“我刚才不是说过,只不过是中学生的吵架事件,我们这种老人还去轧一脚,太难看了吧!” “就是有你这种想法,那些年轻家伙才越来越不像话!” “如果成濑他们打电话来怎么办?” “成濑哥他们还没出发呢!我看两个小时内是不会打来的。即使要联络,他们也会打行动电话。况且,我们这次原本就被排除在战力外,不必担心这么多。”久远对自己没被安排到公寓显然怀恨在心。 “慎一,我们走!响野哥啰哩啰唆的,我们就把他丢在这里,自己去吧。”久远说着,朝出口的方向走去:“简直是太不配合了,在这个世界上,我绝不容许的事情,那就是加到菜里的凤梨、配合度差的大人,还有指摘我:‘这和刚才那三大极恶禁忌不一样啊!’的人。” “好啦——好啦——”响野放松肩膀:“走啦!一起去不就得了!” “这下子不怕难看了哦?”久远笑着对他说。 “我的原则就是‘要活得天真单纯孩子气’,管他是中学生还是谁,只要是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不狠狠地修理一下是不行的。” “如果成濑哥打电话给你,可不干我的事哦。”久远进一步地嘲讽他。 “成濑?他是谁啊?”响野故意装傻。 “好!就这么决定了,走吧!” “人道主义是不好的事吗?”慎一突然又提起刚才的疑问。 “那当然!”响野立即回答:“所谓人性化的行为,到底指的是什么,我完全一头雾水,这种说法根本就是把人类预设在上位。” “人类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久远表示同意:“我听说没有任何理由就入侵攻击敌营的,只有人类和猩猩。大多数的类人猿,只要敌人撤退就觉得满意,但纯粹以杀害为目的的就只有人类和猩猩。他们说的人道主义,或许指的就是这一部分吧!” “你要求太严厉了!”响野反唇相讥。 “我一直期待有一天动物们团结起来,共同袭击人类而且大声地说:‘你们是什么东西啊?’” “那我说不定会第一个被羊吃掉。” “响野哥,羊是草食性动物。”久远笑着。 “你们两个都好奇怪哦——”慎一有些别扭地说着。 “咱们走吧!”响野起身时突然想到:“对了,慎一,你刚才打电话时说有人跟踪你……” 慎一扬扬下颚:“嗯,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 “是同学吗?” “不知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响野和久远对看一眼,然后侧着头想了想,不过,光是这样也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决定先去了再说。 “可是,要怎么和他们拼呢?”慎一又问了。 “再怎么说,我也曾经是高中拳击赛的选手啊!”响野立刻挤出左手臂的肌肉给他看,然后用右手砰砰地拍打着。 慎一叹着气说:“爱吹牛——” “最近的孩子们,身上总爱带着刀子之类的武器,还是小心点好,响野哥也一样。我还听说和暴力集团有挂钩的孩子也很多……” 久远一席话让响野有些犹豫:“听起来好像不太妙耶!” “如果真有状况,我们马上逃走就好了。” “那我们到底是去干嘛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慎一显得非常开心:“就是嘛,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不是人道主义。”他高声地说。 久远 Ⅲ 【无聊】:⑴觉得厌烦、无力。⑵被慑服而退缩。⑶闲得发慌。⑷经常被误认为,和电影或小说中所包含的文学性成正比。 久远坐进后座,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你知道小钢珠店的位置吗?”响野问着慎一。 “没问题,只要往北走就会到,看起来像一间鬼屋,学校里大家都在谈论它,白天我也看过好几次。” “我们要怎么修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呢?久远?” “就像刚才响野哥说的,整辆车子朝他们冲过去就好了啊。” “等……等……等一下!”响野非常紧张:“等一下,这是我的车子啊!可不是像雪子开的那种赃车,它可是如假包换的自用轿车哦!而且贷款还没缴完耶,如果用这辆车辗毙那些少年,只要一查车主,立刻就可以判定我是凶手,而且肯定会上明天早报的头条新闻,标题就是‘银行抢匪开车冲撞中学生’之类的……” “然后还会注明头衔是‘号称咖啡厅的经营者’,再登出一张不怎么样的照片。” “为什么事‘号称’呢?”响野非常不服气地反问着。 “这样看起来才像不能掉以轻心的可疑人物,很符合响野哥的感觉。” “不过,你要搞清楚,如果我真的很幸运地被逮捕了,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抖出来,休想叫我一个人乖乖的丢脸被逮,我连抢劫银行的事也全招了,让你和成濑他们一起被抓。” “真过分。应该要袒护伙伴,忍受严刑拷问比较帅吧!” “还等什么拷问?被问话之前我就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了吧!” “如果是响野哥应该话很多吧,多到连审问的人都听不下去,求你闭嘴。”久远说话的同时,似乎正幻想着这一幕。 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方向灯反复着令人焦躁不安的声响,仿佛催促着久远他们。 “对了,”慎一好像要改变气氛似地说:“之前的银行抢案,不是响野叔你们做的吗?” “是我们干的啊,怎么了?”久远问。 “我看了报纸,可是上面写的是袭击运钞车。所以那个不是响野叔你们干的吧?” “你真是敏锐啊!”久远苦笑。 “情况有点复杂啦……”响野露出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抢劫银行的确是我们干的,可是一毛钱也没到手。至于袭击运钞车的事,就不是我们干的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半路被抢了!”久远快嘴快舌地抢先回答,显然一点都不觉得这是该感觉耻辱的大惨败:“毫无所获!” “阴沟里翻船吗?” “撇开伤害已经陷入低潮的银行抢匪,这种说法还算相当接近。”响野笑着。 “之前响野叔不是才说过,如果犯罪集团好不容易抢来的钱,却没有一个人得手,这世界可就大有问题了。” “什么意思?”久远完全听不懂。 “就是除法的问题嘛——”响野懒得再说明一次:“若是用零来除的话,这个世界就全不对劲了。” “是吗?”慎一好像发现了世界的法则般,握拳猛击手掌:“就是嘛!就是嘛!难怪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阿熏被叫出去,妈妈情绪也不稳定……” “你是说雪子吗?她情绪不稳定……?”久远把手放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脸凑了过去。 “最近是好一点了,不过这一个礼拜来真的很奇怪。” “怎么奇怪?” “就很不稳定啊。”慎一再强调一次。 就好像一个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成绩单上被注明要家长多关注的那种感觉,让久远觉得很好笑。 “她好像有什么烦恼……” “雪子吗?” “她没告诉我就自己到处乱跑,却又警告我除了学校不可以到其他地方。” “那是因为你要考试的关系吧?”响野问道。 “考试?” “雪子说的啊!你这一个礼拜都没来店里吧?雪子说因为你学校考试。” “没有啊!离考试还早呢!我刚才在电话里也说过,是妈妈叫我不要去响野叔店里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响野摇摇头,百思不解:“是因为被跟踪的关系吗?” “我也搞不清楚……”慎一低声呢喃着。 久远也歪着脖子,他无法理解想把孩子关在家里的母亲到底是什么心态:“她一定是终于察觉,响野哥的店实在不良于教育啦。” “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响野惊讶地回答。 “的确是后知后觉。”久远笑了。“虽然时间上显然太迟了点,不过天下的母亲总想尽最大的努力。” “她还开车来学校接我下课。” “我觉得雪子实在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对啊!我也觉得妈妈绝对不是这样的……” “突然变得过度保护起来了吗?”久远说着。 “她是不是病了?”响野马上这么问。 “急性焦虑症吗?”久远也附和着。 “最近妈妈好像草食性动物哦——” “像总是东张西望的斑马吗?”久远边说着,脑海浮现了动物园里看到的条纹斑马。 这时候,响野笑了:“说得真好。的确,原来的雪子应该是属于肉食性动物吧,虽然看起来相当可爱,但却有强韧的意志力和宁静威严感,绝不是会惊慌地四下张望的草食性动物。” “不过,她最近真的变得好像草食性动物一样。她应该像花豹才对呀……”慎一点头说着。 “像花豹的母亲,这种感觉不是太好。”久远是真心这么想的。 “豹的遗传基因是极不具多样化的,就像人类一样。一般认为那应该是在进化过程里,曾经历过一次族群数量锐减所造成的。可能减少到只剩下几十只,之后又再增加,所以遗传基因的变化才会那么少。实际上,人类的状况也可以这么诠释。” 久远非常佩服响野能这样滔滔不绝地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话题,不过现在实在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响野哥,别再聊这么艰深的话题了。”他打住谈话的内容:“总而言之,雪子也非常辛苦啊,也会有软弱的时候,也会有过度保护的时候,但那有什么关系?这些都表示慎一对她很重要啊。” “嗯——这倒是事实。如果有任何人想伤害慎一,我就用车把他碾死!” “这也太夸张了!”慎一一脸困惑。 “不!我一定会碾死他。” “就算我妈也不会做这种事吧!” “咦?”响野露出意外的表情看着慎一:“你没听说过雪子差点把人碾死的事吗?” “你在说什么啊?” “你没听雪子说过,和我们相遇的经过吗?”久远整个人往前坐。 “听说过啊!”慎一点点头:“虽然说得有点笼统。就是那个电影院的案子嘛,对不对?” “没错!”响野说着:“那真是一个宝贵的经验啊!” “响野哥那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做吧!”久远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并加以指摘。 “你在说什么?别忘了发现炸弹的人可是我啊——” “是啦,那的确是托了响野哥的福,不过造成大混乱的也是响野哥啊!” “嗯——” “我那时还是个小学生,不过我记得新闻有播,说是有人在电影院里装设炸弹企图引爆,对不对?”慎一说着。 “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大笨蛋!”响野苦着一张脸说道:“自己制造了定时炸弹,半好玩地装了上去……” “好玩?” “好像是每天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所以希望找一些变化。都老大不小了,还在网路上预告爆炸,然后就真的在电影院里装上自制炸弹。”久远边说边回忆着男人晦暗无趣的脸孔。 “那个犯人……是脑筋有问题吗?” “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啊。”响野说着。 久远也点点头。那个犯人既没有精神异常,也没有值得同情的家庭问题,就是这么平凡。案发后所有新闻媒体都争相报导,但依然看不出有什么生活上的特别因素,造成他犯罪的动机。 “他只是会搞搞电脑上上网,除此之外并不会特别引人注意,说穿了就是个外表平凡、喜欢恶搞、做事不计后果的单身汉。” “我妈妈居然还差一点被那家伙炸死。” 犯人利用网路,夸大其词地散播着:“爆破电影院!”甚至还在各个网页上出谜题——“到底是哪家电影院呢?”让人傻眼。答对的人还将得到被炸的尸体画面作为特别赠品。 “那天我正好参加校外教学。” “难怪雪子姐有空去看电影。”久远说。 “是一部非常无聊的电影,对不对?”慎一笑着说。 “对了,是那家伙的电影。”响野极乏味地说着那个导演的名字。 “你心里好像不太高兴哦?”久远苦笑着。 “何止是不太高兴,那根本是老片重演!简直是无聊透了。” “很难懂的——” “哪里是难懂而已,根本是在修行。” “你只要把它当做音乐就好了。你听管弦乐演奏时也不会去考虑它是什么意思吧!道理是一样的啦。” “就算盯着字幕看,还是完全看不懂。” “不能看字幕啦。” “那真是要命!是成濑约我,不得已才去的。”想也边摇着头说。 “那种电影连我家老妈也去看了吗?” “应该是吧,因为她当时的确在那里。” “不过也多亏它那么无聊,我才会察觉有炸弹的。” 久远想起了当时在电影院的情况—— 响野 Ⅴ 【电影】:在很长的底片上连续摄影的静态画面,用播放机依顺序快速投影,利用视觉残留现象,看起来会成为动态画面的东西。“摄影是真理,而电影就是每秒二十四格的真理。”出自法国导演高达(Jean-Luc Godard)执导的电影“小兵”。 响野在电影刚开始没多久就已经宣布放弃,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不到三十分钟,他已经呵欠连连,显然正式开演前的其他电影预告,反而还有趣多了。 看着坐在身旁表情专注地盯着电影画面的成濑,响野深深感到一股严重的背叛。 响野摇晃着身体,东张西望。他坐的位置正好在电影院正中央。这是终场电影,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在一间小型电影院,离车站步行约十分钟,位于一栋大楼的七楼,里面的观众约二十多人。 睡意不断向响野袭来,像海浪一泼接着一波—— 画面上出现的影像,不知道是不是剧中剧,一个扮演电影导演角色的男人挥拳怒吼着。 响野左半身已经完全贴在椅背上,真想就这样躺下来睡一觉。 这时,他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并且察觉就在自己的座位下方,很小声地响着。 起初他还以为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连心脏都在为这无聊的电影叹息。他重新振作,看着电影画面,但电影的无聊程度不但一点也没变,难懂的成分更是有增无减。 他脑海里想的只是等出了电影院要如何叫嚣痛骂,才能消解此刻的烦闷。然而,他依然听见了一个节奏规律的小小声音。 响野从位子上轻轻站起来,往自己的座位下一探究竟。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于是,他发现了那个东西——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在座位下方怎么会放着灭火器? 筒状的灭火器上,捆绑着一个小小的时钟,当他发现前方还连着包裹着塑胶皮的铜线时,不禁愕然。 “成濑……”他小声地喊着旁边的成濑。 成濑的眼里充满愤怒,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警告他——怎么连看电影时该有的礼仪都不懂呢?但响野完全不理会,作出“炸弹”发音的嘴型,然后手指着自己座位的下方。他刻意放慢咬字,用近似摩擦音低声说着“炸—弹—”。 刚开始成濑也没理他,以为响野只是无聊到想吐,然后一个人沉重地瘫陷在椅子上而已。 没多久,响野终于不耐烦地当场大叫起来。 “那个时候,响野哥突然站起来,简直吓死人了。我当时认为:‘这家伙绝对是个举动怪异的疯子’。”坐在后面的久远立刻插嘴说:“我以为他是因为那部电影而发疯。” “无聊真的会让人发疯——” 当时响野毫不犹豫地大叫:“请大家冷静听我说,这个电影院里被装置了炸弹——” 成濑勉强地想要把他拉回座位上坐好,并叫他:“安静一点!”不过,他似乎也同时察觉有异,于是皱着眉头弯下身去。 他在座位下方一窥究竟,结果一样发现了灭火器。 “那是真的吗?”成濑的声音依然沉稳镇定。 “你终于察觉事态的严重性了吧!我可是最荣耀的第一位发现者。” 接着开始传来尖叫声:“这里也有!”——说话的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位女性。她好像也发现了自己座位下有可疑的灭火器,立刻跳了起来。 喧扰声四处窜起,就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 恐怕这也正好是观众对这搞不清楚在演什么的无聊电影,开始感到厌烦的时候。 有一位观众甚至检查了自己那一排的所有座位,然后大叫:“这一排有三个!” 电影院里虽是一片黑暗,但还不至于漆黑到看不见。成濑像在研究灭火器般看了又看,然后点头说:“这的确很奇怪!” “各位——请冷静一点,保持安静,请不要碰触座位下方的灭火器,就地站起来。” 响野提高音量。 结果,眼前一名白发男人转过头对他怒目相视,并且大声叫骂:“人家在看电影,你捣什么乱啊?不懂得欣赏电影又无视于法纪的人,快滚!” “没关系的!”响野的语气像在安抚他:“要不要赌赌看,这间电影院被装置了炸弹。这可不像任期快结束的政治家,为了扭转形势而暗藏的爆炸性内幕;或是优秀的足球选手因为受伤,膝盖肿得像颗炸弹;现在的状况可不是比喻而已,而是货真价实的炸弹哦。不过,还是可以安心啦!既然知道有这种东西,至少今天的电影票,戏院一定会退费,像这种这么难看的电影,你想看多少次都可以让你看个够,直到你高兴为止。所以呢,现在还是逃为上策!” “我就是现在想看——”一脸固执的男人依然怒吼着:“你安静点!” “那就请便了。”响野笑了:“相对的,如果炸弹真的爆炸,你以后再也没机会看电影啰。你的座位是几号呢?椅背上应该有号码吧!嗯,是‘h9’啊!你所坐的‘h9’,一定会有人献上花束的。” 男人气呼呼地说:“不理你!”然后把视线转回银幕,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 其他的观众早已经开始逃窜。有的人抱着外套跑;有的人边走边讲手机;也有人眼睛紧盯着银幕,一副舍不得离去的样子,却又不得不往外走…… 响野他们也走出了电影院——推开重重的门,走向通道,门再度关上。感觉剧场内的黑暗和声响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 剧场旁边只有一个人,就是负责撕票的中年男人。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宣传单,把零食排好,一个人悠哉地留在那边。通常终场电影演到较晚的时候,戏院里除了放映室的技师之外,其他工作人员几乎一个也不在。 十多名的观众中,将近一半的人都使用紧急出入口楼梯,慌慌张张地下楼。 剩下的另一半观众,则涌向那名戏院工作人员——他们就像意志非常坚定的岩石般,团团把他包围起来。 那名工作人员戴着眼镜,有一头乌黑头发,是外形相当醒目的男性,和制作那部无聊电影的法国导演本人有几分神似,就是那种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知识分子长相。 四名蓄着小平头的客人带头面对着工作人员,他们几个看起来就像体育系的学生,也像纪律完善的军人。背脊挺直到像是从头部被吊起来,体型也非常好。响野和成濑站在他们后方,虽然人数不多,但激动的观众依然互相推挤。 “座位底下有很奇怪的灭火器——”有人结结巴巴地说明着状况。 该名工作人员很快掌握状况,表情立刻转为铁青:“刚才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出去,就是刚刚而已……我看那个男人很可疑……” 话还没说完,最前方队伍中的其中一人高声地发表意见:“现在应该还抓得到人!” “嗯……我想应该还来得及才对!”工作人员点点头。 学生们互看身边的同伴一眼,然后点头示意,仿佛在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众人随即跑了出去。或许他们就像怀抱着橄榄球般,拥抱突然涌出的正义感,奋勇地从紧急出口的楼梯往下冲。 留在原地的,连响野他们在内大概有五个人,这当中正包括了久远和雪子。 “赶快打电话给警察吧!”工作人员露出非常怪异的表情,然后退到里面。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怎么搞的,电话打不通?”然后又走回来说:“戏院里由我来检查,你们也赶快离开吧!”他展现出身为工作人员的责任感。并且对拿出手机的客人说:“我来联络就好了,你们还是赶快逃吧!” “还有一个人留在里面哦——”响野突然想起来:“一个想要和那部法国电影一起殉难的白发老头,我看他一定是想融入那部无聊的电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吧!” “如果现在去追那个犯人,说不定还来得及!”一名女子好像在计算着什么,并且一边确认电梯位置——那个人就是雪子。 “成濑,我们还是快逃吧!和你一起在这里化为尘屑……这也太不值得了。” 这时,成濑快速的挥动一下手臂。 他伸长右臂,越过柜台擒住了那位工作人员的领口,动作迅速得连响野也来不及阻止。 成濑用力拉着这个男人,然后把他压在柜台上。 “喂——”工作人员用力挣扎着,并且发出尖锐的声音:“你干嘛!” “那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真的吓了我一跳!”久远说道:“响野哥在戏院里大声嚷嚷,成濑哥则是突然扭着电影院工作人员的脖子,我当时还想——这些老头还真不好惹!” “成濑突然那样伸手擒人,就连我也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想着,不如回到戏院里抱着那些灭火器,都还比和成濑在一起来得安全多了。” “你不要胡说!”成濑发出刺耳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很大,却格外尖锐。他紧紧压住工作人员,对着他的后脑勺咆哮。 “你不要乱来!” “少胡说!”成濑说着,再一次把工作人员的身体抓起来:“你根本是在说谎!根本没有什么可疑的男人,你压根儿也没想过要报警!” 男人的眼神瞬间出现了犹疑。 响野惊愕不已,却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朋友:“又来啦!测谎机器人。” 男人就像是一个不习惯于打架的孩子,边喘气边挥动着双手。 成濑再一次使足手劲,将他按到在柜台。 然而,就在成濑的手臂不小心弯曲时,他只捉到男人身上的衣服,手一滑之下,不小心松了手,接着男人就拼命往外逃。 对男人来说,真是一个绝佳的巧合,电梯门是开着的。仿佛有一股协助犯人逃亡的巨大力量在作祟,电梯门很快就关上了。 “刚才那家伙就是犯人吗?”响野向成濑求证。 “那家伙说谎!” “搞什么啊——你就是喜欢拆穿人家的谎言!” 这时,另一部电梯来了。 “追吧!”成濑很简要地说着。 响野心想:也没其他方法了,于是就跟在成濑后面。 在电梯门要关上的那一刻,另外两位客人也闯了进来。 “我也一起去!”冷漠而安静地说着的就是雪子。因为她没什么表情,所以并不特别引人注意,但仔细一看,那张有着纤细下颚的脸庞却显得相当清秀。虽然算不上美人,短发却格外适合她,整个人俏丽而潇洒。 “我也去!”抱着放在柜台上的笔记型电脑闯入电梯的则是久远。当时响野直觉,他仿佛像一条爱缠着人的天真小狗。 电梯直朝一楼而下。响野望着他们时,完全没料到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抢劫银行的同伙。 “这是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用过的电脑,里面写了很多东西呢,而且还连结着网路……”久远说着。 “里面写了些什么?”成濑从这时起,就已经崭露了领导者的特质。 “那家伙果然很怪,他正在某个网页上写东西,说电影散场炸弹就会爆炸之类的。” “不可能有人会写这么蠢的东西吧!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犯罪行为……他到底想干什么?”响野也窥探着电脑荧幕。 没想到画面上真的写着那样的内容,令人着实惊讶。怎么搞的,竟然是一出露馅儿的大闹剧。难道网路上都是这种夸张过火的胡闹吗? “你看,是真的吧!”久远说着:“这可是真正的剧场型犯罪啊!” “原来电影没有结束是不会爆炸的啊?”成濑说着。 “那就还有一千两百三十一秒。”雪子毫不迟疑地说。 对这突如其来的具体数据,响野只是不断眨动着眼睛,而她却毫不在意。 “是不是报警比较好呢?”响野看着成濑征求他的意见。 “不必了,刚才先出去的人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 “那就是说,我们只要专心去追捕刚才那个男人就可以了吗?” “六秒!”雪子的眼睛盯着显示楼层的灯号,边这么说:“和另一台电梯差六秒钟,他大概不会跑太远吧!” “要怎么追呢?”成濑说。 “我的车子停在前面那条路……” 电梯门打开,面对的是一条后巷,往来的车辆很少。 车子突然发动的声音响起,响野慌张地看着左边。 他看见一辆尾灯亮着的轿车,而犯人就坐在驾驶座上。他行驶在电影院前面道路准备左转,这时前方号志转为红灯—— 接着,另一辆轿车停在响野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坐上驾驶座的雪子喊道:“快上车!” 三个人慌慌张张地坐上车子,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前方的号志灯转为绿色,男人的车转进了国道。 “这车子刚才停在哪里呢?”响野问着驾驶座上的雪子——因为这附近并没有停车场。 “就在旁边啊!停在电影院正门口,回家时就很轻松了。” “这里禁止停车吧?” 雪子一副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反正不是我的车!” “不会吧——?”久远发出非常惊讶的声音:“这是赃车吗?” 车子加速前进,响野整个人被重重地甩靠在椅背上。 “抓得到的!”雪子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响野则和第一次见面的久远对看一眼,歪了歪脖子。 “然后,妈妈就去追捕那个犯人了吗?”慎一的声音里充满着莫名的雀跃,或许听着母亲的光荣历史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 “真是吓死人的开车方法!”响野回忆起当初的状况,简直是胆战心惊:“速度越来越快,根本才一点点的空隙却能变换车道,不断的超越其他车辆,简直是太恐怖了——” “当犯人的车进入旁边的道路时,她的速度更是惊人。因为雪子对那一带的路况和灯号太熟悉了,所以才能迅速拉近差距,等追到那辆车子的屁股后面时,这下换成挑衅对方似地去撞他的车尾——” “反正不是自己的车,当然舍得。我这辆车的话,是绝对不许她这样做的。” “因为还在贷款中呢!”久远立刻这样接口说:“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贷款,地球就是因为贷款才能运转的——” “然后怎么样了?” “犯人就下车啦!”响野简短地回答。 “我记得那家伙的车开进死巷里了。” “真够蠢的,那个犯人。”慎一笑了。 “他几乎吓得失了魂,实在糗大了。不过被那样穷追不舍,我看谁都没办法保持冷静,何况雪子早知道那里是死巷,故意把他逼进去的。” “然后我们立刻跳下车,把犯人抓起来了。” “原来如此——”慎一发出惊讶的声音:“我还以为是警察抓到的。” “最后当然是,不过一开始是我们去捉人的,在他想逃走的时候逮住了他。” 当时,那个男人很激动,整张脸涨得通红,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成濑立刻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腕扳转过来,将他压制在地面上。 “说不定他身上有带家伙,小心一点比较好。最近不管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都一样很危险。”久远在一旁提醒。 响野点点头,靠近男人,开始搜他的身体,结果在他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找出一把小刀,把它拿出来丢掉:“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还学高中生带着小刀四处游荡?” 久远则抱着笔记型电脑,从后车座走下来。正怀疑他想做什么时,他已经把电脑放在地上,就在那男人的眼前:“这是大叔你忘了带走的。” 男人的脸贴在地上,用充血的眼睛盯着电脑荧幕。 “怎么样?”成濑低声说着。 “放开我!”男人突然高声叫着。 “是——是——”响野的声音里充满了警告意味,然后他把手伸向笔记型电脑,拔掉连接在上面的电线——两条组合在一起的电线,非常轻易地就被拔除了。 响野嘴里无意识地低吟着“圣母颂”,然后用拔除的电线捆绑男人的脚,绑好之后,接着就是被成濑抓住的双手。 “响野哥,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唱圣母颂呢?”久远看着驾驶座上的响野问道。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那首曲子啊!” 一想起那首虔诚而优雅的旋律,响野又陷入陶醉的状态:“而且还能感受到强大的力量。” “可是也不必在捆绑犯人的时候特地唱吧?” “是舒伯特的曲子吧?” “那也不相干啊!” “那可是圣母玛利亚耶。舒伯特撷取英国诗人的一段作品加以谱曲,刚好是少女恳求赦免父亲罪恶的祈祷曲,简直太符合当时的情况了!” “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是你觉得古诺的圣母颂比较好吗?他的歌词是从祈祷文中的天使赞颂里撷取的——‘为身为罪人的我们祈祷吧’之类的,这个也很适合啊!” “这个也扯不上关系。” “莫扎特也有写过圣母颂哦。” 响野说着,就开始用鼻子哼起舒伯特的圣母颂。 对一个倒在地上被捆绑的男人来说,不管是少女的祈祷或天使的赞颂,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他粗鲁的怒骂:“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这样对待我,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这种说法,让响野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幼稚,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人,竟然如此幼稚,让他几乎为他感到悲哀。 他继续叫喊:“听好了,我绝不会饶过你们的,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你要怎么不饶过我们呢?”久远问道。 “你……你们的家人、孩子,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如果不那么嚣张还好——”久远说。 “是啊,就是这句话把雪子惹毛了。” “妈妈?她做了什么?” “雪子马上发飙,问他:‘你要对我家小孩怎样?’而那男的还真不知死活回了她,记不得他回了什么话,反正是相当没品的威胁之类的……” “好戏从现在才要开始——”久远笑着:“雪子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就这样转身离开,一开始搞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原来她是回到车子里,坐上驾驶座。” “难道她……”慎一的脸上泛着苦笑。 “我也是才刚认识她,当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她突然发动引擎,把车子朝这边开过来。” “真的吓一跳啊!虽然速度不是特别快,不过很明显冲着那个男的来的。” 压在男人上面的成濑,立刻反射性地跳开——不断逼近的车子配上驾驶座上雪子冰冷的表情,的确威力十足。 男人则死命扭动被绑住的身体,大概是终于感受到切身的危机,他眼睁睁看着车子不断朝自己开过来,一边大声惊叫。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前轮和男人的头部只差一点点,几乎就要碾到对方了。 雪子从驾驶座上下来,若无其事地说:“你敢对我的孩子怎么样,我就碾死你。” 男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而响野一伙人就把他留在原地,扬长而去。 在回程的车子里,成濑着实非常佩服地说:“真有一套,停车停得恰到好处,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的头就爆了。” “心想碾碎他也无所谓的时候,反倒不会碾到。” 车子回到电影院,雪子让响野他们下车后就离开了。 接着响野和成濑正一起往车站走去时,久远却从背后追了上来,挥手叫道:“下次还要去看那部电影吗?” “开玩笑!”响野立刻回绝。心想,干嘛还得开开心心再看一次。 “我们可以再见面吗?”久远这么回答。 响野看看成濑—— 有一种被刚遇到的柴犬死缠住的困惑。 这时成濑开口说话了,他指着久远:“下次见面的时候,把从我这拿去的钱包还给我吧!” “那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从以前到现在不知道偷过多少人的钱包,但第一次在脱身之前被发现。” “那是什么时候偷的?” “大家从戏院跑出来,聚集在工作人员前面的时候啊!我……顺手就拿了。” 响野挑了挑眉,当场愣住。 “对啦,那时我连响野哥的钱包也一起偷了。” 响野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你胡说!” “你一点也没察觉吧!” “你少胡说八道。” “我发现里面好像不太有料,所以又偷偷放回去了。” 响野透过后视镜看着久远,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在心中怨恨着这个眼睛放出光彩,像在炫耀自己胜利的久远。 “后来电影院并没有爆炸吧?”慎一问道。 响野点点头:“警方很快就去处理了。那个顽固的白发老头,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久之后,不是又有案件发生了吗?这回是抢劫案……真是受不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就是嘛——”久远也事不关己似地说:“那的确太不可思议了,就在炸弹事件后一个月左右,在同一家电影院又重新上演了。戏院老板觉得很过意不去,所以免费招待爆炸未遂事件当天的客人。” “又是那部无聊的电影吗?”慎一抢先说着。 “是啊,又是那家伙的电影!”响野吐吐舌头,做出求饶的样子。 “如果那么讨厌,不要去看就好了啊?”久远这么说着。 “已经摆明是免费观赏的,你能错过吗?” “真是讨人厌的个性耶。总之,那天又出事了。” “是抢劫银行吧?”慎一笑着:“听起来真的很蠢!” “听起来很蠢的事,偶尔真的会发生在现实生活里,所以我们也不能小看这些蠢事!”响野边说边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不过……妈妈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大家才会结伙去抢银行的。” “嗯……可以这么说。”响野含糊地回答。 他们漫无边际谈论的同时,已经接近目的地了。放慢车子的速度后,响野指着左边的一个停车场问:“该不会就是那栋建筑物吧?” “对。”慎一的额头贴在车窗上,点点头,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就是那里。” 无意识地,响野嘴里又低吟着圣母颂。 <hr /> 注释: 久远 Ⅳ 【拳击】:boxing,起源于希腊,中世纪以后盛行于英国,是用拳头相互攻击对方的一种竞技。 说这里是已经歇业的小钢珠店,不如直接说是一个废墟来得贴切些——久远这么想着。没有灯光的小钢珠店,位在四线道的大马路上。它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亲近的黑暗气息,虽然是在夜里,依然能看见玻璃窗破裂不堪,而墙壁上则被喷漆胡乱涂鸦。 停好车之后,发现宽敞的停车场还有另一部小箱型车停在那里。 响野套上事先准备的黑色手套,并且也交给久远一副。 “是为了不要留下指纹吗?”慎一问道。 “是啊!还有这个拳头的部分,有垫着薄薄的软垫。”久远让他看着自己的手说着:“毕竟狠狠揍人时,自己的手也会受伤的。” 慎一天真地睁大着双眼,小声地说:“哇!这是真枪实弹耶!” 久远指指停在那里的小箱型车说:“那应该就是载慎一同学们过来的车子吧?” “嗯,我想应该就是学长的车。” 旁边是滑动侧推式的车门,在路边用来强行劫持下班归途中的女性,看来再适合不过了。 慎一从副驾驶座下车后鲜少出声,仿佛是在黑暗中如履薄冰的表情。 隐约看得见店里——小钢珠台似乎并没有完全撤掉,有几台已经遭到破坏,横倒在地上。入口旁边的自动贩卖机,留着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而被弃置在那里的焦黑自动贩卖机,正宣告这个小钢珠店已经被隔离在世间的规则和法律之外。 响野站定,回头看着国道。“怎么了?响野哥。”久远循着响野的视线望去。 “你看得见那边有停一辆车子吗?就是旁边加油站入口的地方。” 久远按照提示的方向看去,在打烊的加油站入口处,已经用绳索围了起来。不过,旁边的确听着一辆小型休旅车。没有开灯,也无法确定里面是不是有人。 “是有啊,怎么了吗?” “我觉得它好像是跟着我们后面来的。” “你是说他尾随我们吗?里面会是什么人呢?” “好象没看到有人下车。” “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吧!说不定只是情侣在那边休息一下而已!” “他们也没必要选这么暗又危险的地方停车吧?” “说不定现在正流行这种打烊的加油站或是歇业而且治安很糟的小钢珠店之类的,最重要的是气氛啦。”久远故意发出强调的怪声怪调:“什么气氛、印象……这世界上只注重这些!”他再重复一次:“我们快走吧!” 他们朝着目标的小钢珠店入口走去。 “呃——我们要怎么做呢?”响野摸摸下巴。 “早知道应该带枪来才对。”久远总觉得,带领羊群只要有牧羊犬就能搞定,不过要让肤浅的青少年乖乖听话,应该亮枪会比较快。 就像成濑经常说的,要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顺从,是必须采取这种粗暴的手段,因为一定要先驱逐他们的“主人”。 “可是真的那一把被成濑带走了。” “没问题吧?”慎一露出极不安的表情。 小钢珠店的门,原本应该是自动门吧,现在已经完全破裂毁损。而门框四周的墙壁也全都塌毁,或许是有人开车故意撞进来吧。总之,真是乱来到了极点。 边避开玻璃碎片,慢慢地往里面走去。同时也听见里面传出声音来。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感觉就像在漆黑废墟中燃起营火般的高昂情绪。 听得到是好几个人的声音,疯狂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 久远觉得很不舒服,心想,这种低级恶劣的笑声,是人类的缺点之一。 响野依然无言地往前走。而慎一也保持着视死如归的认真表情,紧紧握着拳头。 起初跳入眼帘的是,就像巨大萤火虫来回飞舞的感觉。不过,那不是萤火虫,而是手电筒。好几支手电筒来回晃动着。 店内最里面的小钢珠台全被撤掉,宽敞的空间足以当作柔道练习场。 久远躲在前方的小钢珠台后面,只探出脸来窥视着前方。 黑暗的店里充满着极不稳定的气氛。只见有张椅子,而所有的手电筒灯光都集中在那张椅子上,一位坐姿端正的少年浮现在灯光下。 “那个就是阿熏吗?”久远小声地向前面的慎一确认,慎一马上轻轻地缩缩下颚。 久远仔细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从他坐着的上半身高度,以及双脚弯曲的状况,他判断出这少年的鸽子相当高。 少年的手臂、膝盖和脚踝都被固定在椅子上。 “是胶布——”站在旁边的响野,用干涩的声音小声说着。 的确是这样,久远也看出来了。他们用胶布把他捆绑在椅子上。那种草率随便的模样,格外彰显了残酷的感觉。这让人联想到任务失败的间谍被捆绑在椅子上,等候严刑拷问的情景。 “感觉不太妙。” 那群不良少年的人数大约是十人左右。 看起来不像中学生体型的好几个,而久远判断其中的一个就是带头的。不论说话的口气或样子,都明显地表现出他的地位高人一等。 他个子高挑、也长得不错,更进一步观察会发现,家庭背景应该也很好。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太大特征,随处可见的美型男。偶尔在手电筒的光线下,还看得见他眼中闪现诡异的光芒。 看起来像头头的这个男子,有一头齐肩的金发在昏暗中摇曳着。 “好——从你开始!”金发男子发出刻意拉长的声音,一边把手里拿着的棒子指向站在旁边的矮小男子。 “不要闷不哼声的,就是从你开始先揍他!”金发男子所发出来的命令,在店内回响着。他的态度就像是社团活动时下令练习一样地轻松。 紧张的气氛游走在这群不良少年之间,他们都偷偷地咽着口水。 “就从上面开始——从脸先来吧!攻击他的脸部。”金发男子对自己所说出口的“脸部”这个单字,似乎相当中意,于是开怀地笑着:“殴打他的脸部,如果牙齿也打断了,那就得分了!臼齿五分,门牙两分——” 金发男把自己订下的规则当作杰作般地享乐着:“这家伙的脚本来就是弯的,所以留在下回吧——快开始!” 一阵乒乒砰砰的声音响起,椅子就像在乱舞般地发出声响,只见被捆绑的少年拼命地左右摇摆身体,试图逃脱。但是被胶布一圈圈捆绑的少年,其实和椅子已成为一体,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从椅子上挣脱,那模样看来简直悲壮极了。“等一下……等一下……”椅子上的少年开始恳求,他连眼睛都被胶布蒙住。 快!该出面了吧——久远下定决心,但他却突然顾虑到慎一,如果就这样出面,他们可能会认定一起出现的慎一是向大人告状的叛徒,这样就不太好了。 这时,响野就像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似地,在慎一耳边低语:“稍微忍耐一下哦!” 接着,在一句“浪漫理想在哪里啊!”——开始行动的暗号声中,久远也踢了一下地板。 “好痛!”小钢珠店里响起了短促的悲鸣,是慎一发出的惨叫声。围绕在椅子周围的不良少年们,全都铁青着脸朝久远他们看过来。 响野把慎一的左手臂扭到背后,从身后押着他,就像押解着人质一样走出来。 手电筒全部一起朝久远他们照过来。 “你们搞什么啊?”镇静大喊时,正是看来像带头的金发男。从正面一看,才发现他是一个帅到让人厌恶的美少年。 “慎一?”其中一名拿着手电筒的少年突然叫道。 “这家伙刚才躲在这里呢!是不是你们的同伙啊?”响野说着,边把慎一往前推出去。 慎一踉踉跄跄地来到同学的面前。 久远很佩服响野精湛的演技。这样一来,他们只会认为慎一是来到小钢珠店时,刚好被人逮个正着而已。 “原来你也来啦,慎一。”有人小声地咕哝着。 慎一只是一味低着头。 “好了,各位少年朋友,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啊?”响野以他惯有的语气开始说话。一如往昔,又是一次不着边际的演说。 久远的表情稍微和缓一些,心想:他真的很爱说话啊!即使突然发生大洪水,再过几个小时世界就会沉默,只要旁人不在意,响野一定依然非常高兴地展开他的演讲。而他的开场白应该是:“这样沉着一张脸,可是会真的沉下去哦!” 不良少年们充满了疑惑。 “这大叔想干嘛?”一个小小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 响野继续着:“其实啊,我们是受阿熏父亲之托来的。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阿熏吧?你这么晚还不回家,所以爸爸担心你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麻烦,特地要我们来看看。” 久远完全无法想像,他到底是从哪里生出这些胡说八道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麻烦,不过看起来倒像是被胶布卷住了。”总之,他先进入主题。 金发男的表情依然沉着,只是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其实,就连阿熏本人都不知道,他身上装有发信机呢,所以他父亲能随时掌握他的所在位置。” 响野的这一番话,让久远差点喷饭。他心想,什么“发信机”啊,搞得好像在演戏,而且桥段也太老掉牙了点。 “喂!你们不是说这家伙家里只有个穷老妈吗?”金发男对着旁边的中学生口沫横飞地叫嚣:“你们根本搞错了吧?” “不是啊,应该是这样没错吧?”一位高个子的单薄少年,扭曲着嘴看看旁边的同伴,另外一个人也“嗯”地点点头。 “真是遗憾,阿薰当然在生物学上也有父亲,否则他怎么会出生呢?况且,对你们来说相当不利的是,他的父亲发现和自己拥有二十三对相同染色体的儿子遭遇残虐时,可不会像个绅士一样保持缄默哟,所以才会委托我们来。” “开什么玩笑!”金发男一点都没有胆怯害怕的样子:“好啦,随便啦,反正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玩玩而已。”他笑着:“喏,对吧?” “不过——”久远的脸有些抽筋:“他可是被胶布捆绑在椅子上喔!” “是这家伙自己拜托我们的,说他想要做逃脱的练习。对啦!就是逃脱魔术嘛。” 显然他非常习惯于这种即兴的回答。 “就是逃脱魔术的练习啦!我们被叫出来帮忙的耶。开什么玩笑,他还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不过,我好像还看到你们用荧光灯和木棒殴打他……”久远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折断的木头,然后指着阿薰的脸颊和额头说:“而且还流血了。” “这是这家伙的表演啊!我们只是受他之托的啦。对吧?喂!你说话啊,对吧?”他边说边瞪着被固定在椅子上的阿薰。一股凶狠的气势的确让人无法说“不”。 久远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眼前的年轻人,一向都是以这样的态度生活吗?不难想象他们绝不忍受一点委屈、绝不反省、绝不负责任,就是这样长大的。他们随心所欲,动不动就诉诸暴力,被父母或老师警告时,只会把罪过完全推给别人,简直就像才能突出的律师,同时又身兼罪犯,还高唱:“没有证据就无法定罪”、“可疑是不必受罚的”、“定罪之前不都是无罪的吗?” 实际上金发男的台词听起来是相当老练而顺畅的:“大叔,你们说说看,我们什么都没做,能拿我们怎么样?这样不太好吧,任意对青少年施以暴力,根本不像大人应该做的事。” 这样的年轻人,如果面对的是一群流氓,他们马上会乖乖地夹着尾巴逃跑,但对于其他人,或者非得在常识范围内行动的警察或老师时,他们就会捏造许多的歪理和说辞来强辩。 对于看来像是老好人的久远他们,这群少年的直觉判断就是两个非常容易应付的家伙吧! “如果明白了,就请大叔你们快回家吧!我们再陪这家伙玩一下子也要回去了。” 久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着:“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啥意思?” “不管你们是什么都没做,还是做了什么,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啊?” “我们也只是做我们高兴做的事罢了。” 久远吐了吐舌头,让他知道不是全部的大人都讲道理的,如果以为他们被指责不合常理就会退缩畏惧,那真是没搞清楚状况。 不管那么多了,他踢踢地面,一直压制着他的发条突然松开,终于感受到自由的气氛,就像从香槟瓶口弹开的软木栓。他站在最右边的少年面前。 然后立刻对他挥拳。 他并没有使尽全力来殴打对方,因为这样也同时会伤了自己的手。 他只是想要给他一点教训,于是朝着对方的鼻子打去。 对于并不是那么习惯打架闹事的中学生来说,久远对他做这种程度的脸部攻击一点也不困难。而鼻子的疼痛将很快地让他丧失战斗的意志。 果然如他所料,少年当场双膝着地,跪在那里。 这时候,少年们的反应可以大致分为几种——丢掉手电筒往外逃窜的、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感到惶恐而愣在原地动不了的人、还有摆好架式准备应战的。 久远目送着那些往外逃窜的背影,立刻又回过头来,盯着剩下的对手,大约有四个体格不错的人。 面对这几个人,久远心想,如果说这些少年是班上的优等生,或者是足球队的正规选手,也一点都不奇怪。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中学生。但一想到这些普通的少年,却集体这么残虐的欺负人,甚至最后可能陷入非杀人不可的境地时,情绪顿时陷入一股无药可救的阴沉。 不具风险的暴力,到底哪里有趣呢? 人类干脆绝灭算了——久远的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 他接二连三地殴打着少年,殴打、踹踢、然后把他们压在地面上。 手电筒到处乱飞舞—— 听不到悲鸣或尖叫声。只有轻而低沉的声音、倒落的声音、还有逃窜的脚步声。 不知在什么时候,金发男已经站在响野的面前了。 他的眼睛因愤怒和焦躁而充血,抓起掉在附近的木头,双手紧紧握住,挡在自己身体前方。 金发男大概在瞬间已经做了算计,认为比起年轻的久远,把中年的响野当做对手,应该比较好应付。 其他的少年都不见了,倒的倒逃的逃,久远只是站在原地观察状况。 响野轻轻地吐一口气,稍微弯曲膝盖,让身体偏斜。接着左手挡在前方,右手拉向后方,手指轻轻合起握拳。 金发男立刻扑向响野,完全是有勇无谋的打法,但的确相当震撼。 看着他挥动木头的模样,久远立刻心想:“真是不聪明的家伙!” 这样乱挥木头,等于是替敌人制造近身的空隙,如果他是拿着木头戳刺倒还好,但是像现在这样挥来挥去,真是太乱来了。久远愕然地观看着。 正如所料,响野迅速地一脚踢向对方的胸部,让他的腰身反转,并且立刻以右拳打向男子的下颚。 男子就这样倒地了。 “倒地!”久远高声宣布着:“退下擂台——” 他模仿裁判的模样,在响野的身后指挥着。 响野也配合演出地往后退,双手靠在两台小钢珠台的中间,假装是靠在擂台边的绳索上。 “果然很痛。”他抚摸着自己的右手。 金发男倒地不起,久远捡起脚边的胶布,撕下一段后,把倒在地上的金发男手脚捆绑起来。 之后响野也靠了过来。 “响野哥,身手还不错嘛——”久远说着:“不愧是高中联赛准决赛中被KO的选手,即使上了年纪,拳头还是很扎实的。” 慎一目瞪口呆,大概是他无法相信响野曾参加过高中拳击赛吧! 久远心想,连祥子姐都不相信了,所以也不能怪慎一啊。 “那个啊,大家都说事实上那就是总决赛啊!” “在第一回合就战败的孩子,一定也是这么说的。” 响野说了声:“哼!” “你们这样对待我,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双脚被捆绑得活像一条虫的金发男,显然还相当有力气。 “你不要再逞口舌之快,我不想再出拳揍你了,我的拳头已经痛到不行了。” “这让人想起发生电影院事件的时候——”久远笑着。那个装设了炸弹的家伙被成濑打倒在地上时,也说了几乎相同的话。好像这是大家都学过,所以都采取相同的说法——真让人叹息,属于个人的创意都跑哪去了? “这种家伙,如果不彻底的整治是不会认错的。小时候大概没有人教过他:做错了事,没有反省是得不到原谅的道理。” 响野无奈地垂着眉毛。他从久远手中接过胶布,用力地把胶布拉开——一种类似撕裂床单的声音,让人觉得相当痛快。 “你要做什么?”久远问完,响野耸耸肩膀回答:“再捆得扎实一点吧,否则实在吵得让人受不了。” 然后他开始用胶布一圈一圈地把男子的头包扎起来,一点都不迟疑。响野的嘴里低吟着“圣母颂”,从男子的发漩开始到脖子的地方,一口气绕了七圈,然后用力把胶布撕断。 “这样不会窒息吗?” “就算窒息又怎么样?”响野很认真地问。 金发男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 变成一具胶布木乃伊的金发男开始在原地扭动,或许他开始挣扎着设法逃走。 响野接着更用胶布缠绕他的耳朵,好让他听不见对话和其他声音。 “你负责头部!”响野抬起男子的脚,看着久远。久远了解之后,立刻过去抬起男子的头部:“一二三——”两人合力将男子抬起来。 然后把他移动到小钢珠店的角落。 “等一下只要拨个电话给警察就可以了。”久远用力拍打沾在牛仔裤上的灰尘,小声地做一次确认。 “即使遭遇到这样的事,这种家伙还是不会有悔意的!”响野说着:“人是会后悔的动物,但却不会改过,总是不断重复愚蠢的行为,然后用所谓‘历史重演’当做最佳借口。” 久远回头瞥一眼木乃伊状的年轻人,然后点了点头。 原已倒卧在地上的少年,竟然有三个站了起来,然后就像屁股着火一样逃命似地往外奔跑。 等看不见同学的身影之后,慎一的肩膀才放松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马上跑到椅子旁边。 “阿薰,你没事吧?”慎一把阿薰眼睛的胶布撕掉。 “好痛——”胶布被撕下的同时,阿薰大声叫着。 当他的双手被解开之后,他首先解开自己脚上的胶布。 久远也看得出来阿薰的情绪相当混乱,他保持沉默,脸上的表情显示正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看起来就是相当聪明伶俐的孩子,脸上虽然有个伤口正在流血,但看起来并不太严重。 过了一会儿,他才很小声地说:“真的很谢谢你们!”腼腆的样子显露他是个极单纯的中学生,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慎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拐杖,交到阿薰的手里:“真的很抱歉,我没能及时帮你忙……” 响野也站到阿薰的面前:“没这回事,是慎一带我们来教你的……” “你们是慎一的家人吗?” “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帮一下慎一而已。”久远笑着。 “总而言之,就像一条天皇的摄政藤原道长啰!也就是说天皇还是小孩时,代替天皇处理政务的人啦!”响野很开心地打着比喻。 “咦,你在说日本历史吗?”久远觉得话题太突兀,所以又问了一次。 “当天皇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叫做摄政;等天皇长大成人了,就叫做关白。应该听过吧,就是‘摄关政治’啊。不过,你知道为什么藤原道长要坚持使用‘摄政’的说法吗?”他边说边竖起食指:“那是因为‘摄政’和‘关白’在权限上是有差异的。” “不,响野哥,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久远急忙打断他的话题。 “呃——刚才,你们说是受我父亲之托才来的……”阿薰显得很难启齿,努力寻找适当的表达言语:“可是家父已经死了。” 久远笑着把视线转向响野。响野抓抓头:“即使死了,对儿子的关心还是不变的,不管到了几岁儿子永远都是儿子。”他随口瞎掰。 “还有,发信机的事又是怎么回事?”阿薰好像在找寻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被安装在里面了。”响野随手一指阿薰的身体。 “咦,在哪里?” “就被装置在体内的某个地方吧!”久远笑着用手指胡乱地绕着圈,含糊地指着阿薰的身体。 “它对人体没有任何害处的。”响野又补充了一句。 “因为是最新款的。”久远也不遑多让。 阿薰的表情复杂极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很大的声响,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掌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动!”从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喊叫声。 反射性地转过身去,前面竟然站着一个持枪的中年男子。他正从小钢珠店门口走进来。 那是谁?久远惊讶的在心里想着。 “不许动!”中年男子又喊了一次,并逐渐靠近他们。 “这男人到底是谁?”响野把脸凑过来问道。 “说不定是担心阿薰的父亲喔!” “上当了!”响野说着:“都是发信机惹的祸?” <hr /> 注释: 响野 Ⅵ 【以心传心】:⑴禅语:非言语所能传达的真理,透过师傅的心传达给弟子。⑵所想的事不经由言语,而是透过心灵相互传达。⑶无线装置。 中年男子所持的手枪,就在响野的面前。枪口无论用说明或用谄媚都不能买通,从这一点来看,实在像极了不可爱又顽固的官僚。 “快放开那个孩子!”男人说。 “喔——”他还无法搞清楚状况。响野环视四周,总之先举起双手,因为他实在无法判断是不是该抵抗,而一旁的久远也依样画葫芦。 从阿薰也表现出惊愕的模样,可以得知这并不是阿薰认识的人。 “你——”男人用左手指着慎一说:“快离开这些男人的身边。” “我吗?”慎一非常惊讶,拿手指着自己说:“你是说我吗?” 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慎一离远一点?响野真的不清楚。他的年龄看起来比响野还要大一点,大概不到四十五,皮肤虽然有些黝黑,但感觉确有几分软弱。 “是绒毛狗!”久远嘴巴凑了过来。 “硬要归类的话,也有几分像柴犬。”响野很简短地回答。这男人没有绒毛犬那么聒噪,就算逞强也看得出其实有些胆小。柴犬对自己四周以外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但对始终被束缚的生活却又很难适应,眼前这个男人就有这种特质。慎一顺从地往后退,来到和阿薰相同的位置上。 “很好,你们现在就立刻到外面去。”中年男子把脸转向慎一和阿薰,用下颚指指出口。 “那我们怎么办?”响野问着。 “你们只要乖乖的,我就不会开枪。在孩子们安全离开之前,你们最好放聪明点。” “很可疑,说不定会开枪喔!”久远低声说着。 响野也有同感。眼前的男人,显然保持着相当的正义感,但看起来绝不是一般善良百姓。 “你要对孩子们怎样?”响野的视线转向慎一他们。 “我会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这世界上如果真有‘安全的地方’,我还真要向你请教。”响野这么说着:“你到底要对孩子们怎样?” 男人有些慌乱无主。说实在的,让两个中学生逃走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做,或许他自己都还不清楚。 响野心里想着:这个男人持枪,是突发性的吗?看他这个缺乏判断力的胆小鬼,一定是这样没错。 “请等一下,我们可不是坏人,我们和那孩子是同一边的。”久远似乎察觉到这位持枪男子和自己之间有点误会,他认为是沟通不足所造成的。 “我正好在外面,结果就看到一群小孩子逃出来。一问之下,他们告诉我几个脑筋有问题的大人在殴打他们,指的就是你们吧?”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做坏事的不是我们啊!”响野试着说明,并对这男人的身份百思不解——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刑警。 “我没有搞错,你们休想对这些孩子在怎么样!” “不——不——你果然是搞错了。”久远苦笑着。 响野看了被胶布捆绑住的年轻人一眼。碰巧眼睛的余光扫到他使劲扭动身体的模样。而持枪男人似乎没有察觉这一点,如果被他发现了,那么久远和警察也就很确定地将被当成虐童者了,这样一来,事情只会更麻烦。 这时,慎一突然开口说:“是真的,是这些叔叔救了我们的。” 声音里带着颤抖,却非常认真。 响野眼睛一亮,他竟然忽略了一个这么重要的证人就在身边:“对了,对了,这里就有个证人啊!如果慎一说出事实,马上就真相大白啦。快对这位叔叔说清楚看他是陪审团、法官,还是行刑人,总之,你好好对这个谜样的男人解释清楚吧!告诉他我们是多么善良而无害的,比交尾后的雄螳螂还安全。” “不要动!”一个尖锐的喝止声突然跑了过来:“慎一,你过来这里。” 慎一被吓了一跳,身体震了一下,他没料到男人竟然会叫出他的名字。 响野心想,一定是他听到我们刚才叫慎一的名字吧! 就在这时,传来了警车的声音。 在小钢珠店里的所有人,正确地说——除了被胶布捆绑得像木乃伊的金发男之外,大家都对警笛声有所反应。男人的脸扭曲,如果警察进来这里,持枪男人是完全没有辩解余地的。 男人把枪放到夹克内侧,然后立刻转身往外跑。一瞬间,他还回头看了看慎一他们,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放弃了。他边穿过小钢珠台间的空隙,边往出口跑去。 大约在同一时间,久远踢了一下地面,然后把坏掉的椅子朝男人的方向丢去,椅子落在男人的前方。久远大喊:“站住!”并伸开双手挡住男人的去路。 男人撞上久远。趁着久远倒向小钢珠台的时候,男人一溜烟消失在出口。响野知道他又偷了人家的钱包。 “慎一,走吧,阿薰也一样。” 眼看久远已经消失在外面。 “我看我们还是留下来比较好!”慎一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 “我看,一定是我同学去报警的,所以我们留在这里应该比较好吧!” “你要怎么向警察说明我们的事?这很麻烦吧,还是逃走比较简单些。” “那个人要怎么办呢?”慎一转向那个因为胶布而失去自由的年轻人。 “放着别管,警察会找到的。反正,我们一定会被说成是虐待儿童的罪犯。” “可是……可是……”慎一拼命地思索着:“不好吧!何况阿薰脚不好,也跑不动,如果我和阿薰都不见了,之后大家一定会觉得更奇怪。” “你的同学吗?” “嗯,他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到底我们是怎么逃走的?搞不好还会猜出来我们其实是一伙的,这样一来又会生出很多闲言闲语,还不如由我和阿薰随便跟警察说了交差,比较安全吧!” “你们要怎么跟警察说呢?” “我就说大家集合起来打算欺负阿薰时,突然跑出来两个不认识的叔叔,救了阿薰——”当他说到“不认识的叔叔”的时候,还用手指着响野。 “所以慎一就变成欺负人的那一边啰?” “嗯,是啊!我想这样会比较方便吧!”慎一笑了:“也比较符合真实性。” “可是,其实你是来救我的啊!”阿薰这么回应着。 “不过,那样说绝对比较好,”慎一斩钉截铁地说着,俨然一副方针既定,就有心理准备绝不轻易更改的模样。 “但是不可能这么做吧!”响野的眉毛往下垂,至于为什么“不可能这么做”,他似乎也提不出充分的证据,只是这么说说。 “如果警察来了,而这里都没有人在场,在那边被胶布捆住的学长就成了唯一的证人,不知道他到底会胡说些什么,这样反而不好吧。所以还不如我和阿薰两个人口径一致来说明比较有利。” 响野开始想象着——警察开着警车来到这里,然后团团包围久远和响野。虽然响野理直气壮主张:“我是为了拯救少年而来。”一定会有一名警察扬起眉毛质问:“所以你就殴打其他少年吗?”他应该连嘴角也会往上扬。然后搔搔头继续说:“不过做得也太过火了!一点都不像个大人。”调侃完之后就会拿出手铐。 “好吧!”响野不断地轻摇着头,让一个小自己二十岁以上的年轻小孩来决定事情,的确相当不堪,但眼前却是不得不仓促做出果断决定。就他考虑的同时,警车也越来越近了。 响野跑出了小钢珠店,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而久远早已站在车子旁边:“快走吧!警车越来越近了。咦?慎一他们人呢?” “先上车吧,理由我再慢慢跟你说。”他很快地说着,一边打开车门。 久远是个明理的人,他点点头,立刻坐进车子里。 响野发动车子,踩了油门,很大胆地横切过停车场,迅速开上道路,还好没有其他车辆经过。这时他才察觉没有开车灯,慌忙把灯打开。响野继续催着油,或许是心里太慌了,反而没能顺利加速。 “慎一他们留下来了……” “为什么呢?”久远皱着眉头。 “他说要留下来向警察说明。”于是响野把慎一说的话,重点式地向久远说明,他对自己竟然被一个中学生说服的事,只能苦笑。 “是不是我的判断不正确呢?”响野突然对自己将慎一他们留下来的事感到极度不安。 “原来响野哥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啊!” “大概四年一次吧!” “响野哥,我觉得频率再高一点也无所谓的。” 响野撇撇头,心想——是吗? “没关系的,即使警察抓了慎一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放他们走。加上慎一没对警察说出同学姓名,这下他在同伴之间的地位可是会水涨船高的。”久远非常乐观地说。 “真是这样就好了。” 车子转入国道,打算在下一个红绿灯右转,一瞬间脚几乎快要滑离油门—— “我现在才了解,雪子的确了不起。”响野有感而发。 “什么事?” “不管警察再怎么追赶,她还是可以那么稳稳当当地开车,真了不起!我现在已经慌得不得了。”他深深地感受到,逃亡中要以平常心来驾驶,真的比想象中难太多了。他的手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紧握着方向盘,脚也莫名地颤抖着。 “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久远满腹狐疑地说着:“他持枪对准我们耶,难道只是心理变态吗?” “我想应该不是吧!我也怀疑过是不是要来拯救阿薰的正义使者,但看起来似乎也不是。真搞不懂。久远,你刚才从那男人身上拿了什么?” 久远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手机,然后把它秀给响野看:“我还以为会偷到钱包,结果竟然是这个。实在太暗了,根本看不见东西放在哪里……” 响野伸出左手,把手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就像脚边突然出现警车一样,响野着实吓了一大跳,连手机都掉了。 久远解开安全带,伸长手想去把手机捡起来,还边笑着说:“好像是车子里有蝉鸣一样,吵死人了。” 捡起手机之后说:“怎么办,无显示的电话,要接吗?” “我来接。”响野说着。 “你在开车耶!” 响野看着前方,确认一下前方道路是呈一直线后说:“我来讲,你帮我把手机拿好。” “我来接吧!” “没事,我来——”响野的声音急躁,显得有些生气的样子:“这种状况还是我来处理比较好——” “响野哥就是这样,老抢着要做这种很开心的事,又不是小孩子!” “上帝只花了七天就创造出世界,完全归功于旺盛的好奇心啊!” 久远嘟着下唇,按下了接听键,然后把手机附在响野的左耳上。 “喂——”响野用很轻快的声音说着。 “响野吗?” 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响野一时哑然——无论怎么听,那声音除了此刻应该在公园大楼里的成濑之外,不做他人想。 “啊,这声音不是成濑吗?”他强作镇定,压抑着心头的讶异,而久远也投以惊讶的眼神。 “等一下——电话为什么会是你接的?”这声音果然是成濑没错。 “那一定是爱的力量吧!”响野这样回答着,脸上的表情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成濑 Ⅴ 【闯入】:指原先不是伙伴的人,却无意中加入了行列的行为,也可指作出该行为的人。此外,明知事先说明势必遭到反对,于是采取在未经同意下大大方方加入的行为。如:“我要闯入你的人生。” 成濑边喊着:“响野?”脑海中有如巨雷轰顶般,所有建立起来的假设全都崩溃了,但他依然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雪子则抛给他十分担忧的眼神:“阿响吗?怎么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成濑对着话筒说道。 他企图让脑筋急转弯。如果讯息是积木的话,由讯息所推测出来的假设就是积木堆成的城堡。直到刚才,成濑脑海中的城堡已经建立起来——甚至在发现林姓男子的尸体时,这座城堡也没有倒塌,因为他一直坚信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误。但就在他按下电话的重播键,出现响野声音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崩溃了。就像意料之外的积木突然从上方掉落下来的感觉…… 怎么都想不透响野出现在电话那端的理由。 “成濑,我也想问你到底是从哪里打来的?”响野的声音里感觉得到若干的激动,但却也藏不住几分莫名的愉悦。 这种无法解释的状态,或是非现实的事实,正是响野的最爱,这是亘古不变的本性。 “我是从公园大楼打的。” “哦,你是说林先生的公寓吗?” “是故林先生。” “故?” “因为他现在变成被菜刀砍死的尸体了。” “哦,原来如此。” “你没有吓一跳吗?” “这世界上每秒钟都有好几个人死亡,我总不能每次都吓一跳吧?反过来说,如果都没人死,我才会吓一跳呢!” “也对!”成濑苦笑,响野居然也和自己想着相同的事呢。“只不过……眼前有一具尸体,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 “我想尸体也不是为了要让你高兴才躺在那里的。不过,你为什么会从那里打这支行动电话的?你怎么会有这支手机的号码?” “我刚在林先生房里的电话按了重播键,然后你就接电话了。这是你的行动电话吗?” “不是我的。”然后响野开始说明事情的原委。不过,响野实在欠缺简洁叙述重点的能力,这一点成濑心里早就有数,所以先发制人地说:“拜托,简短一点。”当然这句话响野根本没听进去,他花了很多时间来说明。 一边听着,成濑又开始筑起积木,加入新的积木后重整城堡的风貌。 响野的说明结束后,成濑才像吞了一颗定心丸。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一点都没错。重组再建的假设,和直到刚才为止自己所想象的情况大致是一样的。 他瞥了雪子一眼,然后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林姓男子,说道:“慎一怎么了吗?” 突然冒出儿子的名字,雪子也敏感地抬起头来。她铁青着脸,仿佛是被姓林的脸色所传染了一样。 “他坚持留在小钢珠店,说要向警察说明事情经过,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响野回答。 “慎一被那个神秘男人带走了吗?”成濑又问。 “没有啊。刚才不是说过,他留在小钢珠店里吗?现在应该是在警察的保护下才对。”响野有些生气,责怪成濑没听他说话。 但成濑一点也不在乎。 这时,雪子忧心重重地把脸凑了过来,所以成濑先拿开话筒对她说明:“响野他们好像和慎一一起出门,直到刚才还在小钢珠店,是为了要去阻止同学吵架。” “咦?” “结果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但响野他们最后逃出来了。” “奇怪的男人?”雪子的脸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听说突然冒出了一个持枪的男人,结果这个男人的手机被久远摸走了,现在接通的就是这支手机。” “那……慎一呢?” “没和响野他们在一起。”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成濑装糊涂继续说:“那个神秘男人,好像在警察来之前就先走掉了。” “所以慎一被那个男人带走了吗?”雪子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宛如一头肉食性猛兽,面对正要袭击自己孩子的大敌而变得面目狰狞。 “阿成,我要先走一步。” “你要去哪里?” “我很担心慎一。” 成濑没说什么就点点头,然后把话筒靠近嘴边:“响野,你们可以过来公寓这里接我吗?” 就在他们说电话的当下,雪子已经刻不容缓地奔出玄关。 成濑目送她的背影,心里不由地联想起花豹。花豹虽然拥有堪称世界上最敏捷的四肢,但生存率却非常低。姿态灵巧而完美,却同时具备脆弱的一面。记得曾经在电视看过突然被猎物反击,而害怕退缩的花豹——正如此刻的雪子。她只是拼命地往前奔驰,完全无暇隐瞒自己内心的动摇。 响野他们的车子,大约三十分钟后抵达。他们先在公寓前的丁字路口确认成濑的位置,才把车子停妥。 “如果一开始就带我们一起过来,就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了。”响野很自责地说着。 “雪子呢?”久远问着。 “她急急忙忙地走了。” “走去哪里?”响野问。 “去找慎一了。” “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啊!”响野竖起食指,逼近过来:“慎一已经受到警方的保护了。你听懂了吗?是警方哦,所以现在去也不可能找到的。我不是要你好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你啊,从以前就是这样……” 成濑显得很不高兴,挥着手说:“好了!好了!” “这样不太好吧!即使雪子去也找不到人的。马上叫她回来吧!”响野一点也不隐藏他内心的不服,像汽车排档不断提高一样,嘴里开始叨念不休:“你啊——从以前就是这样……” 成濑往前伸出双手,挡在响野面前:“我知道——我知道——那些我从以前就有的坏毛病,下次再好好地听你数落吧!说不定我到那个时候也会觉悟要好好赎罪了。”他苦笑着:“总而言之,我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 “端倪?什么端倪?” “就是我们无端被卷入的这一连串麻烦。” 成濑他们停妥车后就站在车子旁谈论着这件事,高耸的路灯照射在鲜少行人路过的巷道。 “一连串的麻烦是指什么事?”久远一副不解的表情问着:“从银行抢来的钱的确被劫走了,但不算被卷入吧,真要说的话只是我们自己一头栽进去吧!” “好,让我们来整理一下!”响野击掌的声音,在人烟稀少的住宅区里显得特别响亮。 成濑只是沉默。响野从以前就非常热衷于“故事的整理”,当发生争论,一片混乱的时候或是不良分子抢夺地盘而发生争执时,他常会以一种正式裁判的模样介入,告诉大家:“我们来整理一下吧!”大学时代甚至还介入师生恋的调解;然后,经营咖啡厅以后,商店街和大型卖场间的纷争,他也插上一脚。看来他的梦想,应该是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国际或种族纠纷间的仲裁者吧!不过只要响野介入,相比没有人能受得了他兴风作浪的本事,一定会有人先开枪毙了他!然后起争执的种族会一致认同,万恶的根源就是那个多嘴多舌的男人,这样一来,引起纷争的理由消失,他们应该会互相拥抱喜极而泣吧! “我们来整理一下所发生的事情吧!首先是我们抢劫了银行,在我十二万分的努力下,加上其他三个人一点点的配合,结果四千万日元总算是顺利得手了。” “是啊,邮筒之所以是红色,棒球赛之所以有延长赛,也全都是你的功劳。”成濑说着。 “好不容易到口的肥鸭啊!”久远惋惜地说着:“本来我应该是在纽西兰度假的,羊儿们正等着我呢!” “然后,和冒然闯出来的抢劫犯有了近距离接触,我们的肥鸭就这样平白飞了。” “就是抢劫运钞车的那群家伙啊。” “就是这个!”响野似乎非常忌讳提到这个名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久远还扒了那个司机的钱包,所以成濑和雪子就潜入了他的住处,不料司机林氏被杀身亡。对了,那个姓林的真的死了吗?” “如果那只是一出戏,姓林的其实还活着的话,那我现在恐怕非得去把我老爸从坟墓里挖出来,确定一下他是不是也只是在演戏。” “你从姓林的住处按了电话重播键,结果就接通到我们这支手机。” 响野摆摆双手,表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继续说:“说穿了,好像也不怎么样,所以有内容拍成电影不到三十分钟就玩完了,如果是漫画,大概两页都不到吧!” “这支手机,其实是在小钢珠店遇到的那个持枪男人的。” 响野边点着头:“姓林的……还有那个神秘男人……”然后从容地对这未确定的对象,找出一个能代表他的代称符号:“真麻烦,就叫他X好了。这么说来,林和X应该是认识的,否则从林氏住处不会留下打电话给他的记录。” “所以……可能是X把林先生杀死的哦。” 成濑觉得未必如此,而且应该说可能性还相当的低。虽然从重播键上的电话可以知道,是林打电话给X的,不过这还不足以断定就是X杀了林。 “如果X和林是一伙的,那就应该可以推测X也是抢劫运钞车的成员之一。”响野说着。 成濑认同他这种说法:“田中说过,那些抢劫运钞车的家伙,好像每次都会变换伙伴。” “原来如此。总之那个犯罪集团,应该就像是由心狠手辣的独裁社长所经营的啰!”响野点点头,表现出他绝佳的领悟力。 “应该是这样吧!X只不过是一个被老板叫出来的小角色吧!” “那……X干嘛跑到小钢珠店呢?”久远歪着头:“只是巧合吗?” “或许吧!”响野说着。 “只是巧合吗——”成濑皱起脸来。 “这世界上到处充斥着巧合。”响野喜滋滋地说着:“连银行的抢劫犯和运钞车劫持犯都能做近距离接触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巧合是不可能发生的?” “人生不会全部都是有理可循的。”久远说着。 “成濑,我看你绝不是喜欢什么巧合之类的人吧!” “是啊!”他回答:“我不太相信巧合这种事。” 这是他的真心话。很难想象这世界只靠好不好运来决定成败。连忠志的自闭症,成濑都不认为那单纯只是巧合。毫无原因的结果就像无法得到救赎的祈祷一样,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而且缺乏慈悲。 “如果你这么说,那促使我们当抢匪的契机,除了巧合还有其他什么吗?” 被这么一说,成濑开始回忆当时的景象。 电影院爆炸未遂事件的一个月后,在同一个剧院免费再次上映该片的时候,成濑他们又回到电影院,却想都没想过还会再度被卷入事件中。 电影还没开演之前,他们顺路先到戏院旁边的银行,不料却闯入了银行抢匪,他们手握机关枪胡乱扫射,用不是日语的语言高声喊叫,真是非常吵闹的抢匪。 他们戴着面罩,让人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肤色,事后才明白原来是一群伪装成亚洲人的白人。 他们行径相当粗暴,喊叫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接二连三地对客人施加暴力。 当时,成濑和响野一起坐在长椅上。 “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吧?久远和雪子也在现场耶,如果说那不是巧合,那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从结果来看,当然会以为是巧合。那一天是专为之前爆炸未遂事件受害者所做的加演,我们这些以前碰过面的人,全都在那附近出现也不奇怪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全部都在隔壁的银行……这也实在太不简单了吧!” “那个时候,先是你察觉到雪子的,你看到她正要走进银行,就说:‘那不是之前开车的那个女人吗?’然后你又发现:‘啊!对了,我忘了领钱。’然后你也进了银行,这不是巧合,我们其实是跟着雪子进去的。” “这个部分我倒是不太记得了。”响野搔搔脑袋。 成濑则忍不住笑了:“好啦,这么说的话,其实久远也是因为我们才进银行的。” “的确,那个时候我因为看见成濑哥你们,想和你们说话,所以才跟进银行的。” 成濑更进一步想起了在银行里的情形。 白人强盗集团相当具有架势,但却显得有些松散不成气候,最后还是被警方团团围住,形成对恃的局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人中枪倒地。”久远皱着一张脸。 其实成濑也一样。 那几个白人充其量只是模仿恐怖分子的外行人,激动地不计后果乱开枪,恐怕是把它当成一场竞技游戏。 人质中有一位上班族,大概过于自信对方绝对不会开枪而加以抵抗,结果惨遭击毙。 犯人据地自首经过大约十小时,警方才强硬地攻坚入内。 戴着面罩的犯人们当场被射杀。而在这事件发生约两星期前,其他城市也发生了劫持巴士抗争的事件,所以让警方在这次事件中做了过度反应。在那次的事件里,警方和犯人僵持了半天以上,结果有一半以上的人质都被杀害了。这次警方似乎想表现的坚强意志,证明绝不容许再犯相同的失误,因此对白人犯罪集团毫不犹豫地加以射杀。 “喂,成濑,你还记得人质被释放后,你第一句话说了什么吗?”响野说。 “你光会记一些有的没有的。” “你就坐在椅子上,说:‘那些家伙的做法错了。’” 当时成濑的确是这样说的。他彻底理解犯人的错误和失态的行径。 在被监禁的十小时里,除了仔细观察歹徒的一举一动也没其他事情可做,所以他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做才会更顺利。” 然后他还对响野说:“换成我的话,一定会做得更漂亮。” “你还一一举出那些被射杀的歹徒有哪些问题,然后对我说明应该怎么做才对。” 成濑所想的其实非常简单。 银行抢匪一旦成了据地自守的局面,那就完全没了胜算,所以只有在未启动警报装置的状态下,让他们把钱交出来,迅速逃离——这是唯一的方法。 “那个时候,我站在后面听到成濑哥说的话时,觉得这真是太吸引我了。” “其实我并不记得到底说了什么。”成濑这么说,毕竟刚被释放,一时之间脑袋恐怕还是一片混乱吧! “成濑哥当时还这么说:‘这世界上需要像样一点的犯罪行为。’” “我说了这样的话吗?” “你说了。”久远微笑着:“还说世界上,尽是一些失业者拼命挑战的抢劫事件,还有把大人当笨蛋的年轻家伙所犯下的杀人事件,不然就是人类互相攻击报复的行为,所以才会让那些贫乏的知识分子完全搞不清楚天高地厚。” “我说了这样的话吗?”其实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的确说了。”这回换响野指着他说:“你还说,如果让这些伪装知识分子的家伙来掌控大局,所有的秩序伦理都会销声匿迹,然后还看着倒在眼前的尸体嘀咕着说:‘所以现实中才会缺乏真实感。’” “对了!对了!然后那时响野哥还大声地嚷嚷着:‘总之,都是美国不对!开口闭口都是美国,世界上的犯罪和生活形态绝大部分都是美国风,而无端生事的也是这个国家。我看错误最严重的应该是哥伦布,他根本不应该发现新大陆,我们应该痛恨哥伦布的望远镜才对。’” “咦?我说过这些话吗?” “你说过!”久远回答。 “你说过!”成濑也点头再强调一次。 “我和雪子姐站在后面,听得津津有味。” 当时,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急需用钱,因此没话太多时间就达成计划抢劫银行的共识。 成濑心想,或许是当时被监禁了十小时加上不愉快的人质经验,使大家感受到异常的兴奋和压力,因此,当“抢劫银行”这种荒唐的话题被提出来时,大家竟然也能很认真地去面对。 “这一连串的过程,绝不可能全都是巧合,一定存在着某种原因或理由的。” 这时,响野有些不耐烦地说:“好啦,反正不管你怎么说,这世界上还是充斥着巧合的。你知道芥川龙之介的名言吗?他不是写过:‘所谓酷似真实的小说,恐怕是比实际人生中巧合更少的小说。’”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里有比小说更多的巧合。” 成濑觉得太麻烦了,挥挥手说:“不,至少这一次的事情,不用巧合也可以说明的。” “怎么说明呢?”久远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好奇心旺盛的狗。 “首先,你们为什么去小钢珠店呢?” “为了去救阿薰啊!为了组织青少年的暴力斗殴。” “那个X又为什么会在小钢珠店里?” “是为了去救阿薰吗?”响野说着。 “我换一种问法吧!我和雪子在这间公寓里,你们去了小钢珠店,把这两者连结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 “连结在一起的东西?”久远歪歪脖子:“电话吧!是电话让成濑哥和我们连结起来的。” “除了这个之外……”成濑慢慢地诱导着,并且看着响野和久远。“想通了吗?这里的公寓里有雪子在,那边则有慎一,慎一是雪子的儿子。” “那又怎样?” “连结两边关系的就是雪子啦!” “呃——?”响野和久远隔了一会儿才同时发出声音。 他们瞪着成濑,表情像是在告诫他不要突然说些无厘头的话,让同伴伤脑筋。 “牵扯到雪子……是什么意思?” “只是凭着无聊的臆测就指名道姓,这样不太好吧。” “你这种连日记都可能瞎掰的人,凭什么说我?”成濑笑着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这次抢劫银行开始,雪子就很怪异。” “怪异?什么时候?” “从大家聚会商量的时候吧。” “那不就是一开始?”久远惊讶地说。 “没错,从一开始。对我们而言那是事件的开始,但对雪子而言,却是结束。” “我完全搞不懂,雪子怎么个怪异法呢?” “那次聚会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抬一下,而且也不说话。” “咦……是这样吗?” “那时候雪子的表情,像是隐瞒着什么。” 响野眯起眼睛,心想,果然瞒不了你这个臭测谎机男,问道:“雪子隐瞒了什么?” “我觉得,那天雪子应该知道从那个地方会有RV车闯出来,她知道我们的钱会被抢走。” “等……等一下……”久远开始口吃:“你是说,雪子姐认识那些抢夺运钞车的人?”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响野说着:“那是意外。” “故意弄成像意外的吧!以雪子的开车技术,绝对不成问题。她可以分秒不差地抓住那个时间点造成近距离接触。” “不可能!”响野摇摇头。 “雪子一定认识其中的某个人。” “会是谁呢?”久远立刻这么问。 “应该是X吧!”成濑果断地说。从他脑海中已经架构出来的假设来看,大概错不了。 “是雪子背叛了我们吗?” “从结果来看或许是这样,不过基本上我们也没有签订什么不能背叛的契约,何况她也不是因为想要背叛而背叛的吧!” “你说的话太神秘兮兮了,让人听也听不懂,就像在登山一样,根本没办法看清楚全貌啊!只有爬到山顶才能掌握全部状况的山路,对我们根本没啥意思,你赶快开一条在攀登途中的人也能看清楚的路来吧!” “那……雪子姐已经逃走了吗?”久远非常寂寞地咕哝着。 成濑看了一下手表。 “你知道雪子去哪里了是吗?”响野朝成濑逼近,一副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叹气的困惑模样。 “显然是去和那边的某个人见面吧!” “那边的某个人?” “应该是X吧!” “X在什么地方呢?” “目前还不知道。” “不知道还可以这么沉着?”久远察觉到:“真是怪了!成濑一向不是都能先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吗?” “电话会告诉我们的。”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响野看。没想到很巧地,就是一阵来电震动。“刚好响了,这下真是太巧了。说不定这世界上还真有巧合。” “谁打来的?”响野把脸凑了过来。 成濑把电话交给响野:“你接接看就知道了。” 响野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抱怨为什么要他来接?但最后还是把手机接过来,按下接听键放在耳朵上。 “响野哥对这种开心的事,每次都抢着做……”久远鼓着双颊。 “如果哪天外星人来了,他一定高举双手,边说:‘你好!你好!’抢第一个走过去。”成濑说着。 “然后第一个被击倒。” “真希望外星人快点来。”成濑耸耸肩。 响野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声地叫了出来:“为什么是你打来的?” 成濑看着他的模样,边强忍着笑意。 响野 Ⅶ 【夫妇】:⑴夫和妻。夫妻。⑵取得合法婚姻关系的男女。 响野一边开着车,依然掩不住内心的惊讶。 他接过成濑的手机,话机里传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喂——成濑,我知道嘛!”听来非常熟悉的声音,而且是平时天天听到的——是祥子的声音! “为什么是你打来的?” “咦?老公啊——”祥子在电话那端的口气显得有些失望。 “不对,先不管你怎么会打来,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 “我为什么非告诉你不可呢?” “这是知的权利!知的权利!”响野几近咆哮的大叫:“你人在哪里?” “你很吵耶!我在日本啦!日本——日本的某个地方。” 响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小孩子啊?”然后抬起头来时,成濑却笑咪咪地站在那里。 “你吓了一跳吗?” “以我目前经历过人生的惊讶事件里,足以排进前三名了。” “第一名是什么?”久远问着。 “应该是祥子答应我求婚的是吧!” “哇——这的确是值得惊讶的。第二件呢?” “就是祥子又立刻对我说:‘反正,一定又是胡说八道——’” “这个……的确说得好!”久远笑了。 响野虽然手中操控着方向盘,却丝毫无法隐藏心中的焦虑,踩油门的脚也不听使唤地多用了一些力气,此时旁边坐着成濑,后座则是久远,他们目前正朝祥子打电话来的位置前进,距离并不太远。 “你这个人,在办公室里一定很讨人厌吧!”响野面朝前方,对坐在旁边的成濑说着。 “你是指区公所吗?我也不知道,在工作场合里,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不用说,八成是很讨人厌的啦!”响野很肯定地说得口沫横飞:“知道的事却舍不得说出来,好像全天下只有自己知道一样的爱耍嘴皮上司,怎么可能被人喜爱呢?” “是哦。” “我如果被分配到你的部门,一定当场要求转调,如果不能调职我就干脆辞职。” “拜托,你还是辞职吧!”成濑这么说着,坐在后座的久远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成濑哥,你还是好好地说明一下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全乱成一团,搞都搞不懂……雪子姐背叛了我们吗?” “我还不知道详细情形,这纯属个人臆测。” “臆测也无所谓,反正拜托你快说给我们听听。”其实响野的心里早已按捺不住了:“雪子到底是怎么了?现在人在哪里?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祥子又为什么会打电话来?那女人为什么现在会在那个地方?如果你大慈大悲,还麻烦你顺便告诉我,你这种舍不得开尊口的个性,到底是在什么阶段形成的?” 响野快嘴快舌,仿佛想用质疑的利箭,刺穿交往二十年以上的老友。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从聚会那时候就觉得雪子很怪异了。” “你刚才的确说过,但是她到底哪里怪呢?” “那时慎一也在咖啡店里吧?” “慎一喜欢我的店啊,也不是只有那一天才来。” “一点也没错。慎一在你店里出现的确稀松平常。不过,你们记不记得,雪子当时显得非常慌张,还很生气地对慎一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啊!”久远提高嗓门,然后马上轻快地点头同意:“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对了,雪子姐怎么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慎一,连响野哥也吓了一跳呢!我当时还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像平常的雪子姐了。” “那时候的确很不自然。” “那是……故意装出来的关系吗?”久远质疑着。 “不——那不是平常的雪子,她是真的很担心。” “我那时候的确想过……她是突然怎么了?”久远歪着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雪子可能很担心慎一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显得过度紧张。” “这么说来,慎一的确是说过……”响野若有所思说道:“雪子最近好像相当神经质。” “对——对——他还说他妈妈最近不像花豹,反而像只斑马。” 谈话中突然冒出动物的名称,成濑听着疑惑的皱起脸。 “雪子在害怕什么呢?”响野边沉思着边说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应该是担心慎一被抓去当人质吧!”成濑简洁有力的发言,让车内顿时陷入沉寂。 “人质?” “你是说绑架吗?”久远高声说道:“可是慎一在啊。我们聚会时他在,刚才也在,他没有被绑架啊!” 久远对“绑架”的发音,显得相当吃力。响野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以前久远曾对他提到过,自己小时候被绑架的经验。 “嗯……慎一的确没有被绑架,不过恐怕已经受到威胁了。对,一定是威胁她,要她把钱准备好,否则儿子的生命就会有危险之类的。” 响野打断成濑的话:“不——你等一下。假如真的是这样,我们已经计划要抢劫银行,而且也一定会拿到一大笔钱,雪子大可把她分到的钱付给威胁她的人,那不就没事了吗?” “那些不够啊!”成濑说话的样子,俨然已经看穿一切。 “你所谓的不够……”响野说着:“是说一千万还不够的意思吗?” 成濑的眼神直盯着窗外,然后说:“她需要的是全部。” “全部?”久远咬着牙低语:“将近四千万耶——” “雪子需要的是四千万。那么要怎样才能弄到手呢?” “所以她故意引起那场意外?可是,为什么非得付这么大笔钱呢?” “这个嘛,只因为那些劫持运钞车的家伙非常贪婪。如果碰巧被他们知道从学子身上可以捞到一大笔钱,他们是绝不会放过良机的。” “但是,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地制造那种近距离接触吧!” “听好了——”成濑开始说明:“回想一下我们作业模式——每次都是由久远和成濑分别抱着装满钞票的袋子,等安全逃脱后这些钱就会交给我来保管。” “一直都是这种模式啊!”久远点点头。 “这么一来,雪子毫无出手的机会啊。仔细想想,抢劫当天雪子根本没机会碰到那些钱,也不是我们故意这样安排,而是工作分配原本就是如此。雪子负责开车,她能拿到全部金额的机会,的确相当有限。” “所以呢?”响野仔细回想他们犯案的步骤边问。 “所以她的机会,只有抢了钱从银行出来到脱逃时的这段时间。”成濑说着:“因为雪子只有这段时间和装了全部钞票的袋子在一起。” 响野咋了一下舌头。 “在车里我们又都把袋子抱在膝盖上,她也没办法偷换。”久远说着。 “雪子恐怕是说服了威胁她的人。”成濑继续说:“她告诉对方:‘钱会用车子运送,就直接抢车吧!’” “所以她也向对方说了我们是银行抢匪的事啰?” “谁知道?或许只是单纯告诉对方车子里有钱吧!运送现金的工作有很多种,总之她一定是建议对方,制造假车祸,连皮包带车全部拿走,这样才达成交易的吧!” “有必要这么麻烦去制造假车祸吗?” “她显然是很在意我们的。”成濑立刻这么说。 “在意我们?” “她毕竟还是希望假装成一场车祸,而不希望让我们感觉她好像是大剌剌地背叛了我们。” “为什么呢?”久远皱着眉头:“她可以和我们商量的啊?” “是啊!”响野也发出忿忿不平的声音:“我也这么觉得!她需要钱可以明说,我们又不是不能商量的人。” 这么说着,响野恍然想起聚会那天的一些状况—— “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一天祥子说了一些蠢话……”他边回忆着,边重复着当天妻子所说的话:“她问我们:‘没想过独占所有的钱吗?’” “啊!这个我也记得。”久远点点头。 “那时候,雪子在观察我们大家的反应啊!”成濑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当时的确很想找我们商量。” “真的吗?等一下……那时我是怎么回答的?”响野回忆着自己的发言,虽然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大概的内容已经浮现在脑际:“那根本就是背叛啊!我们绝不容许叛徒存在!”——自己的确说过这类的话。 而久远似乎也同时想起了这件事:“响野哥,你的发言真是烂透了。”他说话的口气里带着几分指责的味道。 “谁都知道那是在开玩笑的吧。” “但是响野哥还煞有其事地说:‘叛徒只有死路一条!’”久远像在告发什么罪状似地,用手指头指着响野:“这是重话啊!” “我根本不是当真的。” “对一个认真烦恼的人来说,任何一句话都会刺痛她的。” 久远像抓住了他的把柄般,拼命地加以攻击,而响野丝毫没有反击的能力。 “雪子听了那些话之后,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最后她选择了放弃求助于我们。” “你是在指责我的不是吗?”他皱着脸,仿佛在求饶似地:“都是祥子,没事干嘛说那些奇怪的话?” “不,那也不是巧合说说的——”成濑回答:“她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好像是雪子拜托她的,在那一次的聚会里问这样的问题。祥子说前一天她接到雪子的电话。” “是雪子特别拜托她的?” “或许她真的很想知道我们的反应吧!她想知道对于独吞这件事,我们有什么想法。” “这也算是商量的方式吗?”久远苦笑着:“也太迂回了吧!” “她原本就是个很不擅长拜托别人的人啊,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她就是那种一个人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人。因为从来不曾寻求别人协助,所以做法当然也很笨拙。” “不过,她这样的做法,反而造成我们的困扰啊!” 久远笑着:“我还宁愿她找我们商量。” “人所思考的事情,未必永远都是合理的。”成濑说着。 “你说话老像是你什么都知道似地!” “所以雪子姐想把四千万交给歹徒,所以就依照他们约定的方式,在那里制造了假车祸,让他们把钱连车子一起带走。是这样子吗?”久远整理着现在的推论。 “如果根据我的臆测,的确是这样。”成濑点头表示同意:“那些抢劫犯并不真的想要我们的车子,而是我们的钱。” “等一下!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成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那些家伙的目的是那些袋子的?” 响野瞪着他,抱怨他为什么对重要的事情老是三缄其口。 成濑从以前一直就是这样。即使是老师在黑板上写错东西,他也从不加以指正。全班没人察觉,只有成濑一个人发现时,他一样不发一语。之后问他,他还会表情冷漠地说:“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了。”一起到澳洲旅行时也不例外,当两人悠闲趴在海岸时,十只巨大蜥蜴并排横越而过,响野并没有注意到,而成濑却一个人安静地观赏着奇观。事后抱怨他为什么不招呼一声,害别人错过观赏蜥蜴奇观时,他则一点也没有愧疚之意地说:“我以为你也看到啦——”最后还会加上一句:“你会想看蜥蜴大队吗?”废话,当然想看啊!蜥蜴大队耶—— “那些家伙不是拿枪对准我们吗?我一看就觉得那是计划好的,因为觉得很奇怪,所以才故意问:‘你们的目的是车子还是皮包?’而持枪站在我们前面的男人却回答:‘车子。’他根本在说谎!” “你这臭测谎机男!” “你那时也已经察觉这件事和雪子有关系了吗?” “聚会时我就觉得雪子有事瞒着我们。发生意外时,她的样子也很奇怪。” 响野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你明明已经知道,却还眼睁睁地让我们的钱被抢走哦。” 成濑差点笑出来:“那我该怎么做呢?雪子那么拼命地想把钱交给对方,即使我说了,对大家也没好处。” “那么,成濑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那时马上就对那些钱死心了。”成濑说得很干脆。 因为实在说得太斩钉截铁,让响野一时也忘记该指责他,反倒是差点为他拍手叫好。“干嘛自己随便死心!” 成濑说着:“不可能当场讨论嘛,所以我想雪子既然会选择这种方法,想必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觉得如果随便采取行动,搞不好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 “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不流行这种形容词了吧。” “我原本是想向雪子问清楚的。”成濑说着。 “所以你才选择和雪子姐一起去公寓的吗?” “我真的不想让雪子太难堪,但我想如果一起去姓林的住处,她应该会有什么行动才对。看是姓林的逃走还是雪子逃走,因此我才请祥子跟踪她。” “啥——?”响野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进入姓林的公寓之后,一定会有人跑出来,反正不是雪子就是姓林的,所以我拜托祥子跟踪跑出去的人,看那个人去了哪里,然后和我联络。” “为什么会叫祥子去呢?” “因为我觉得不管是你或久远,雪子都相当注意,恐怕很容易被识破。” “祥子是开车跟踪她吗?” “她租了车子,总不能叫她开你的车吧,那一下就被雪子看穿了。” “结果你们到了公寓一看,姓林的已经死了。”久远说:“那也在成濑哥的预料中吗?” “不。虽然我说过他就像蜥蜴尾巴之流,但真的没想过他那么轻易就被解决掉了。” “是同伙内讧吗?” “那些家伙本来就不是同伙。”成濑说着,并向两人说明姓林的房间里被装置窃听器的事:“也就是说,那个姓林的并没有受到信任,而姓林的也很可能已经发现窃听器,所以才会慌慌张张地和X联络。搞不好他要求对方多给他一点也说不定。” “结果,他就被菜刀砍了?”久远皱皱脸:“好痛啊——” “但雪子为什么要跑出去?她要去哪里呢?” “看见姓林的死了,雪子的确有些震惊,我想她一定会怀疑是不是她认识的X杀了人。” “雪子真的认识X吗?” “大概吧!所以我才会故意说谎,让她误以为X把慎一带走。” “说谎是偷窃的开始——”响野边踩刹车边说:“净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最后就会变成小偷哦。” “那你就是小偷冠军王了。” “我说过慌吗?” “光这句话就是大谎话。总而言之,雪子慌张地跑出去,而她要去的八成是X那里,这个准错不了。而祥子就跟在她后面。” “X到底是谁啊?”响野皱着脸,再次回忆着在小钢珠店里举枪对着自己的那个男人。他的行为仿佛是收到“拯救孩子”的正义感所驱动,却看不到一点沉着稳定的感觉,说他是好人,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懦弱而平凡的中年男人。 “那个家伙,为什么要持枪对着我们呢?” “因为你们看起来像坏人吧!” “如果我们看起来像坏人的话,那在这附近走动的哈巴狗,全部都应该被逮捕了。” “哈巴狗是不会乱拳殴打中学生的。”成濑说着:“我猜X是被逃窜出来的中学生给吓到,所以才想去拯救孩子的。” “什么意思?” “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免于怪人的欺负,这是身为父亲当然要做的。”成濑开门见山地说着:“不管再怎么漠不关心,或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一旦发现自己的儿子处于危险状况,做父亲的还是会伸手援救的。” “咦?”久远有些状况外的说:“儿子——?” “X就是慎一的父亲啊!” 成濑一脸漠然,完全无视响野他们的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响野终于开口了:“你真是无所不知啊!”他咕哝着:“之后如果要发生大地震,你也会知道吧。” “如果我开始默默地整理行李,你们最好小心为妙。” “可是雪子姐身上有枪吧?没关系吗?”久远有些担心:“她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开枪射杀X吧!” “雪子不会随便乱开枪的。”响野这么回答,但立刻继续说道:“不过这回牵扯到慎一……”说着说着,他也失去了信心。 雪子 Ⅳ 【始末】:⑴事情从开始到结束的经过。事情的原委。整件事的始终。⑵犯人自白时所作的无聊说明。 雪子站在公园入口的长椅前面。那是位于从大栈桥方向过来的道路入口处。她开的小轿车就停放在路边,这可是她平日“调度”车子的地点,因此也担心自己的车会被偷走。“看到人就怀疑是小偷”,这种想法一定是小偷自己经过长期考察的心得。 “慎一在哪里?” 她瞪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把枪举了起来。 地道全身上下,像个没打领带的上班族装扮。“少故意唬人了!”他依然是一张懦弱的脸庞,就地站了起来。 她拉开保险掣。 “慎一在哪里?”雪子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扣住扳机的手指用力。 “我不知道啊。那些人不是你认识的吗?他们在小钢珠店里乱打那些少年,不是那些家伙把慎一带走的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在街灯下淡淡浮现的脸庞,比雪子认识那时候的他还显得苍老许多,眼下方的黑眼圈,似乎在叙述着地道这一路走来的贫瘠人生。 看了看手枪,地道显出几分不安的表情。 “我的手机被偷了。”他这么说着。 “我不是刚才才打给你的吗?” “那是另一支手几。”他的声音有些浑浊,这句话表示了他还有另一支手机是专门拿来和同伙联系的。 “被你的伙伴给偷走的。” “这把枪可是真货喔!你以为只是拿来吓唬你的吗?” “不——不——我想你可能会开枪吧!” 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他,想看穿他是不是在说谎。她想,如果能像成濑那样一下就看出对方的谎言,那是多么方便啊! “我们不是这样约定的。” “约定?” “我替你偿还你那四千万欠债,听清楚了——四千万喔!这和替你代垫四千万意思是不一样的,对吧?但相对的你不许动慎一一根寒毛,我们是这样约定的吧?” “是——你说的没错。” 这种敷衍搪塞的说辞让人更觉得一肚子气。 边看着眼前露出勉强笑容的地道,雪子心里想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事:“活了四十多年也不过尔尔。”一种轻蔑和安心的情绪环绕着她。 “真是令人绝望,一点长进都没有。”她不禁脱口而出。 地道做出狐疑的表情,无奈地说:“我也会想看见儿子啊!” “儿子?”雪子觉得这简直是莫名奇妙,差点笑出来:“慎一已经国中二年级了,他没和你见面的这段时间足足长了十多岁哦。这就像只是提供资金,却拿他人导演拍摄的电影到处对别人放话说:‘这是我的电影。’一样,真是不要脸。” “其实我后来也试着找过你们的,但怎么找也找不到。” “如果你真有心要我,一定找得到的。” 地道所说的“试着找过”,大概就只是在电话簿里翻过是不是找得到她的名字,这种程度而已吧! “真受够了!”雪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指抓抓头发:“这一次我真的太愚蠢了。” 在勘察从港洋银行离开后的逃脱路线时,她偶然看见了地道的身影。 那也正好是响野打电话进来的时候,雪子不由地尖叫了一声“啊——”车速放慢下来,缓缓地接近他。 目光恍惚无神地漫步着的那个人。没错,他就是地道。 都是那一丝游离着的怀念,还有地道一脸忧愁表情惹的祸。等她察觉时,自己已经从驾驶座上向他挥手。 “我还真佩服自己的愚蠢,居然没装做什么都没看到走掉。” “没这回事,如果那时候雪子没有喊住我,没有为我准备那些钱,我真的会很惨。” “现在还是很惨啊!”雪子小声地笑着,把枪往前推出去。 十多年没见面了,雪子做梦也没想到地道一开口就对她哭诉欠债的事情,整个人还完全处在状况外,甚至感觉这一切事不干己,让她差点不小心就说溜了嘴:“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即使地道完全没有一般人应有的成长过程,但毫不影响他越来越大的赌注金额,而借贷的对象也比过去的更恶质。 久远以前就说过:“人类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不守本分’,动物绝不会这样。”看着地道,雪子不由地深深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一次的债主真的很难缠!”他哭丧着脸,重复了好几次:“真的是很难对付的家伙……那个叫做神崎的真的很难对付……” 问他很难缠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个难缠法,地道却又显得难以启齿,只是很害怕地说对方既狡猾又冷酷。 听他这么说,雪子捧腹大笑。心想,向既狡猾又冷酷的“难缠”家伙借钱,那是借钱的人本身有问题吧! 再问他一共欠了多少钱时,地道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世界末日一样:“反正是雪子不可能筹到的金额。” 坦白讲,被他这么一说,雪子真的有些逞强地想:那我就筹给你看看啊。 当地道说出金额的时候,雪子并没有感到惊讶,她一副不以为意顺口说了:“我可以筹到笔钱。” “真是虚荣心和自尊心作祟啊!”雪子自嘲地低声说着。那时候的雪子,或许只是很想让地道看见,一个和十年前完全不同生存方式的自己:“一个人会坠入深渊,通常都是这种原因所造成的。” 当雪子说了“我可以筹到这笔钱”之后,地道马上懂了。他立刻展现了惊人的积极性和热忱,开始展开计划,拼命做各种决策训练。 接下来更让雪子无法相信的是,地道竟然把这些话都告诉了神崎。把自己的底全掀给生性狡猾又冷酷的家伙看,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显然地道自己也没搞清楚。 “我真的没想到神崎会拿慎一来威胁我。” “你是说,神崎已经知道你是慎一的父亲了?” “不——”地道用力摇着头:“他不知道。连雪子的事我也只是跟他说是我认识的人。” “所以啰,神崎才会担心我背叛他啊。因为他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所以怕我不会乖乖听话,然后就把儿子拿来当作威胁的筹码。如果只是为了替你还债,一千万也该绰绰有余了,谁想到连慎一都变成了人质,结果才被抬高价钱。”直到事件发生当天,雪子都没能见到神崎,但光从他行事的风格来判断,简直会让人抓狂。他也未免太贪得无厌了,当他得知雪子将经手的钱会有四千万时,马上想全部都要。 “对神崎而言,慎一不具特别意义啦。”地道卖力地说:“就像刚才说的,他是因为担心你会背叛,所以才拉起防线而已。” 这时,雪子再也忍不住扣下扳机,后座力伴随着枪响,夜晚的枪声显得格外沉重。 地道当场倒下,他发出悲鸣,并且不知怎么的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 “又没打中——”她觉得太可笑了,连气都没喘一声:“我是射地面啦。” “咦?”地道像回过神似地不再打滚,立刻站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露出难堪的脸色,只是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男人——雪子想着,笑意不禁浮在脸上。这个人的个性愚蠢又滑稽,甚至还有一种超越可悲的可爱。啊……说不定十几年前自己,正是被他这种愚蠢的可爱所吸引。 四百三十七秒——雪子从开始和地道说话那一秒开始计时。 “自己的儿子都已经深陷危机了,还在替对方说什么‘防线’?”雪子这回很准确地把枪口对准他的胸膛:“你根本没资格为人父亲。” 这时她突然有点担心,以地道这样一个薄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人来说,会不会即使自己开枪,子弹也只是轻轻擦过,不留痕迹?她几乎有一半当真起来了。 “慎一现在人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这么说……该不会是那个男人把他带走了吧?” “这……这不太可能吧!神崎已经不想再和雪子你们有牵扯。毕竟他已经拿到很多钱了。” “钱……?”雪子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拉高了嗓门:“那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运钞车?我没听说什么袭击运钞车的事啊!” 从第二天的报纸得知这件事时,雪子一阵愕然。 “啊……”地道含糊地说着。 “怎么一回事啊?我可没听说过,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袭击运钞车的?你怎么会是那伙抢劫犯的同伙呢?” “还好雪子不知道这件事。”地道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转变成占优势的表情:“神崎他们已经干过好几票袭击运钞车的案子了。” “还算小有名气的样子呢!” “神崎他有自己独到的情报。” “独到的?”雪子抬起下颚,想起了成濑曾说过的话:“反正,还不就是有保全公司之类的同伙!” 这时地道突然词穷,立刻改口说:“总而言之,我被邀参加这个工作。” “你只是被迫帮忙而已吧!” “雪子你叫住我的时候,我正好在确认运钞车行径路线,所以才会在横滨。” “那时你只有一个人耶。” “正好我和神崎他们刚分手,然后你就叫住了我。当时我们就是在做劫持运钞车的准备。” “结果,你们就想连我这里的钱也全部拿走?” “呃……话是没错啦,但事情是不一样的嘛,运钞车的部分是神崎的工作,不论进行得多顺利,我欠的钱还是不会消失。光是帮他工作也分不到半毛钱,如果不是有雪子那些钱,我真的很危险。我的欠债现在总算一笔勾销了。” “我拼了命准备的四千万,感觉好像白白浪费掉了。” “不……我说过那是非常重要的……” “本来应该是一千万就了事的吧。你听好,都是你事前走漏风声,才会被吃得死死的。” “啊……那是……”地道支支吾吾地:“不过……总之那些钱是很重要的。” “是吗?”雪子一派轻松地说着:“反正你现在就要死在我的枪下了,结果那四千万还是等于没用了。” “你在开玩笑吧?”他脸上挤出痉挛般的笑容。 “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的吗?” “不——”地道的脸往两边摇动着:“你向来不开这种玩笑。” “我根本讨厌谎言,那太麻烦了……”雪子这么说着,成濑的脸突然浮现在她脑海:“而且马上就会被拆穿。” “啊……是的,你是这样的个性。” “但是这次为了你的事,害我不得不对伙伴撒谎。” 地道显得十分压抑:“没想到你竟然会用‘伙伴’这个字眼,连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我都称不上是你的伙伴耶。” “如果连你这种人都可以称作伙伴的话,那来吸我血的蚊子都算是我的恩人了。” 如果找成濑他们商量,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呢?事到如今雪子思考着,她终于知道原来找别人商量,倾吐自己脆弱的声音,是需要一些技巧的,这对雪子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她的确试过要找人商量,但最后还是很难跨出那一步。 公园内偶尔有人走过,但依然安静而且显得冷静,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雪子他们。 五百一十九秒。 “已经够了——” “咦?”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时间这种东西是有限的。” “这一点我还懂的。” “我想你应该也懂地球绕着太阳转的事,不过还算不上懂,你只是知道而已。听着,人生的长短是由时间来决定的,而时间就在像我们现在这样对话过程中逐渐减少,你懂吗?就像沙漏里的沙刷刷地落下来一样,不断地在减少……” “这个我懂啦。”地道显得有点生气。 “像你这种人啊,老以为沙漏里的沙随时都会再补充进来,非常乐观的相信着自己的时钟永远不会终止。告诉我,慎一人在哪里?是在神崎那里吗?如果是就快叫神崎出来,或者是他还想做什么交易,叫他快点说清楚。如果那个男人只对钱有兴趣,就叫他快点把慎一还给我!” “所以我说过他没带走慎一,而且这和神崎应该没有关系。” “喂!是你跟踪了慎一吧?你还出现在小钢珠店。” 这时地道又支吾念着:“这……这个……我也很想看看慎一,想跟他说说话啊!” “为什么?”雪子的语气十分冰冷。 “因为我是他父亲啊!” 雪子打从心底露出惊愕的表情:“胡说!” “难道不行哦!” “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扮演父亲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你充其量只不过是提供电影资金的厂商罢了。” “你先等一下……即使是赞助厂商,也有看电影的权利吧!”地道拼命地想反驳。 雪子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她完全没想到地道会再度高声悲鸣,而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不要把慎一当做电影来比喻!”雪子很不高兴地说着。 “一开始这样比喻的人是你自己吧!”地道很软弱地加以反驳:“真是有理说不清!”然后歪着脸。 “你干嘛到小钢珠店?”雪子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追问。 “我只是很想和慎一说说话而已,真的!从那之后,我就非常在意慎一的事情,忍不住想见他,所以就试着在放学的路上跟踪他,结果,那些好像是你伙伴的男人居然和慎一一起进入那家倒闭的小钢珠店。我在意也是很合理的吧?” “毕竟是父亲嘛——”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却一个一个从小钢珠店里逃了出来。” 地道用右手搔搔头部,然后手伸到长裤后面口袋里。 雪子提高警觉,把枪朝那只手对准,地道则小声地辩解着:“我只是要拿手帕擦汗啊!” 地道拿出手帕后,又继续说:“我真的吓坏了,不知道小钢珠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确定孩子们被人胡乱殴打。这一来我就更担心慎一的事了,这很合理吧?” “再怎么说你也是父亲嘛——” “总之,我就走进小钢珠店了,然后就看到那些男人站在慎一前面跟他说些什么,一紧张之下我就拿枪对着他们。那些家伙是你的强盗伙伴吗?” 雪子并未回应。 地道把手帕放回口袋里。 接着他胡乱地动着身体,当他再度伸出右手时,却已握着一把手枪—— 他在雪子面前举起他的枪,咋了一下舌头。 “你想干什么?” “谁叫你不肯把枪拿开,我想你一定会对我开枪的,对吧?可是我真的不想被枪击中,这样我们就很公平了。” 地道浅浅地笑了一下。他因为彼此立场变得对等而显得高兴,笑得像个孩子。 雪子和地道相隔不到两公尺,两人持枪相向着。 由于四周相当昏暗,从远处看起来,或许就像一对男女互相指着对方怒骂。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姓林的?”雪子突然想起在公寓里看到的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地道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一脸狐疑:“姓林的?” “我刚去过姓林的家。” “结果呢?” “他已经死了,死相很惨!” 地道一瞬间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他静止下来,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轻声说着:“是神崎干的。”他握着手枪的手也安静地颤抖着:“林打了电话给我。” 根据地道的说法,姓林的原本是神崎赌场里的常客,总之就是和地道一样状况的人。明明是一个很认真的上班族,却因为赌债不断累积,最后被迫参与抢劫运钞车的行动。案发之后,林被这如影随形的罪恶感所困扰,还找地道商量过。 “你一定又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对神崎报告了吧。” 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凡是如果不征询神崎的意见,就什么也做不成。就像一个一味在意上司的脸色,完全放弃自我判断能力,不将所有事巨细靡遗地向上司报告就无法安心工作的人。以前被派遣的工作场所里也经常能看到这类人,他们就像盘旋在大树树荫下细长的植物,对大嗓门的老板总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姓林的屋子里被装了窃听器。” “喔——”地道缩了缩下颚:“那是我装的。是神崎要我去装的,我对窃听器还懂一点。”只有在这种时候地道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点自信和自满:“林后来也发现了有窃听器的事,害他要不安了。” “你连这些事也向神崎报告了吗?” “是……是啊。” “姓林的就是因为很害怕神崎,所以才找你商量的吧?你却把这些都跟神崎说,这岂不是背叛了他?” 地道不解地歪歪脖子,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样算是背叛。 “你啊,搞不好和我一起生活那个时候还比较人模人样些。” “咦?” “你灵魂的层级变低了。” 地道皱了皱脸。 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跑过来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就从地道的背后传来。 当地道回头往后看的时候,几个男人已向他扑了过来。 有人将他的手反扳到身后,有人抓紧他握枪的手,也有人拿出胶布。 地道的嘴巴在被捣住之前,发出了“啊——”一声懦弱的悲鸣。 雪子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该把自己的枪口朝哪里才好。 “真是巧啊!我们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面。”眼前的久远对着她微笑。 成濑 Ⅳ 【约定】:⑴互相达成共识的事情。⑵约好某件事情在将来必须完成它,如契约、约定。⑶特别是对无法信赖的人所进行的行为。 成濑用左手封住男人的嘴,右手则伸进男人的手臂下,然后压在男人的脖子后方。 响野则迅速夺下男人的手枪。 久远很快地撕开一块带来的胶布,贴在男人的嘴上。 “雪子!”站在旁边的祥子,就像在精品店里偶遇似地,向她挥挥手。成濑心想:这种少根筋的地方,是这对夫妻的共同点。 而雪子则像是一个被拔掉电池的玩具。 对她喊着:“枪给我——”她也一下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把脸抬起来,然后缓缓把手枪交给成濑。 “好,让我们好好地聊一下。”成濑面对着男人。 嘴巴被胶布贴住的男人似乎在呐喊着,但响野和久远完全不理会,他们用胶布迅速地把男人捆绑起来,连他的眼睛也蒙住,双手则捆绑在身后。 “你们的动作相当利落嘛!” “今天晚上已经是第二次了啊!”响野可能是为了拍掉沙子,双手相互揉搓着:“在小钢珠店时已经联系过一次了。” “说不定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要从事捆绑的工作呢!”久远有些兴奋地说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雪子慢慢地开了口,仿佛在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否安全般,一步一步缓慢地移动着。 “对不起,是我跟踪你的。”祥子开朗的声音,和飘荡着不安气氛的公园显得格格不入。 有一群看起来像学生的男男女女共有六个人,可能是喝了酒,他们勾肩搭背开心地笑着,或许决心革命的年轻人都是那样迎接早晨来临,看来是相当志同道合的一群人。 成濑从两边腋下撑着男人,让他坐在长椅上。响野在他耳边嗫嗫私语着什么,成濑他们完全听不见。也许是一针见血的威胁言语,所以男人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学生们大声地叫喊着,开玩笑地说一些不堪入耳的双关语,哗然经过,看来他们一点也没察觉手枪和被胶布捆绑的男人。 “是她跟踪你的。”成濑和雪子相向而视,边指着祥子说。 “跟踪?就是我们要去姓林的公寓时跟着我们的车吗?” “厉害,你果然察觉了。” “可是……为什么?” “这个嘛……当然是想找他聊一聊啦。”响野坐在长椅上拍着地道的肩膀,感觉就像是要公司同事老实吐露初次和情人约会的交往过程。 唔——唔——男人还在挣扎地想说话,然而,从胶布的空隙里泄漏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只像是很不雅的杂音。 “这个家伙,就是你们在小钢珠店遇到的X吗?” “没错,就是他。就是那个拿枪对着我们,想射杀我们的X。”响野的声音显得很开心,指指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好险,差点被他给杀了。” “他干嘛不开枪呢?”祥子惋惜地叹息着。 “你这种说法,好像是我被毙了比较好,是吗?” “你还听不出来是这样吗?” “这家伙,真的是慎一的父亲吗?”听久远这么问,男人的反应大为震惊。 雪子默默地点点头。 “哇——你的猜测开始应验了。这个男的就是在小钢珠店遇到我们的X。你是怎么会去那边的?跟踪我们吗?” 男人只是低着头,什么都没说。除了嘴巴被胶布贴住,也感觉不出他有招供的样子。 “他好像很想和慎一说说话。”雪子有些不以为然的说:“所以就跟踪慎一到了小钢珠店,没多久,就看到有孩子从小钢珠店里逃出来,所以他也急了。” “毕竟是父亲嘛!”久远开心地说着:“因为是父亲,所以想要去救慎一,对吧?不管怎么样,还是无法对自己儿子漠不关心,何况他又以为慎一有危险,所以才会闯进小钢珠店。” “他只是纯粹好奇吧!连慎一都被他当成威胁的工具了。”雪子的口气非常冷漠。 被胶布捆绑的男人这时又发出声音,或许是努力地想否定吧! “你知道多少?”雪子看着成濑。 结果是响野先开口了,而成濑心里则苦笑着——这个男人搞不好以为他是我的代言人。 “这家伙全都看透了。连雪子故意制造和RV车的冲撞意外,还有把四千万全部交给这家伙的事也一清二楚。” “是……”雪子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是吗?” “这家伙是慎一的父亲吧?慎一的父亲遇到困难,雪子怎么能不插手帮忙呢?何况慎一本身都陷入了危险,是吗?”响野说着。 雪子低下头来,仿佛仔细聆听自己的罪状被一一宣读。 “凭什么你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地说这些话?”祥子小声地对响野吐槽:“这一切又不是你的功劳。” “你啊,好好听清楚了——”他那充满自信的声音,宛如现在要说的这句话,就能证实世界的所有法则般:“这家伙是我的好友。”他指着成濑。 “那又怎么样?”祥子愣了一下。 “人类的价值,只要看看朋友就知道了。” “当你的朋友真倒霉!” 成濑的视线回到被胶布捆绑的男人身上。 “现在怎么办?”坐在长椅上的响野和久远互相交换着眼色。 “怎么办?你是指这个男人吗?”响野胡乱地摸摸男人的肩膀。 “这个男人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 “对雪子和慎一的事,他当然是知道的。”成濑折着指头:“你住的地方他也知道吗?” “我没有告诉他,我们都是用手机联络的。”雪子答道。 “可是他跟踪了慎一,我看他八成已经知道你家了。” 长椅上的男人没有作出回应。 “把他嘴上的胶布死掉,我来问问他。” 成濑把手枪交给响野,响野则举着枪说:“如果不安静一点,我就杀了你。”然后把贴在男人嘴上的胶布撕了下来。 和啪啪的撕扯声同时,男人因疼痛而发出悲鸣。 响野把枪口抵住对方的太阳穴:“安静一点!” “他叫什么名字?”成濑又转向雪子。 “地道。” “地道?道道地地付出努力的地道先生吗?”成濑觉得很佩服,心想有时候名字这种东西,比不负责任的第三者还残忍。“地道先生劫持了运钞车,那个时候共有三个人,而其中姓林的先生已经退场了。” “退场?” “从人生的舞台上退场了。因为地道先生把他杀了。” “不是!”地道拉高嗓门。 他立刻被响野用手枪用力压了几下:“不小声一点会很麻烦的喔!” “我没有杀他,不是我杀的。” “姓林的的确已经死了。” 眼睛依然被胶布缠住的地道,努力搜寻着声音来源。 “不是我杀的!” “姓林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而且地板上还用血写着‘地道’两个字。”久远说着连小孩都不可能撒的慌。 “就是所谓的死前讯息吧!”响野半好玩地搭着他的腔:“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是要人活得道道地地老实,作为警世用的,没想到原来是你的名字啊!” “不是我杀的!”地道的语气稍微加强了一点。 “那么杀人的,应该是你的上司神崎啰?”雪子嘲笑着。 “原来那个贪婪的首领,叫做神崎啊!”成濑点点头。那个人就是从RV车里走出来,立刻拿枪抵住雪子的男人,看起来像一只“牧羊犬”。 “地道先生!”成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咬着说:“地道先生和神崎先生,对我们的事知道多少呢?知道我们是在做什么的吗?” 地道的嘴巴开始不安地蠢动着。 “他一定知道的,他一定看过新闻报道,绝对知道我们是银行抢匪。” “什么?”响野故意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知道的话,就不能让他活着。”几个人一搭一唱,活像在演戏。 “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不会告诉别人的!”地道拼命地摇着头。 “不过,那位神崎知道多少呢?他是不是去调查过我们的事?” “那个人只要钱,对其他的一概没兴趣。他已经从运钞车还有雪子这边拿到钱了,所以他不会关心其他事的。” “这就怪了——”成濑立刻说道。 “对啊——这种说法太不可信了!”久远也说着:“即使现在没事,哪一天神崎先生突然想起来我们说:‘我知道你们是银行抢匪,乖乖地听我的话,否则我就全部跟警察抖出来。’这种闲来没事打发时间用的威胁,简直低级透了。” “这的确是最差劲的结果了。”响野好像是不小心舔到盐巴的表情。 “而且,强盗集团的电影最后都是以枪战收场的。”久远觉得有些厌烦。 “老实说吧,因为你跟踪慎一,所以我们住的地方你也知道了,是吗?” 稍微隔了一会儿,地道才摇着头说:“不!” “胡说!”成濑马上识破了他的谎言。也看不出地道有任何掩饰谎言的举动。 “你一说谎,马上会被拆穿的。”响野开口了:“我们之中可是有拆穿谎言的行家哦!你现在根本就是手无寸铁的门外汉面对冠军王,绝无胜算可言啦!” “没错,就是这样。人一说谎马上会被识破的。”成濑说着,然后看着响野:“他下回再说慌,你就开枪吧!”他看着其他三人的脸,半认真地发出了指令:“开了枪立刻就跑,知道吧?”<bdo>http://www?99lib?net</bdo> 地道显得困惑而且十分害怕:“我……我只知道雪子住的公寓而已。” “神崎先生呢?” “我没有跟神崎说,关于雪子的事,我什么都没说。我和雪子还有慎一之间的关系也没跟他说。雪子可能不相信,可是我真的没笨到这种程度。有些事我还是会瞒着神崎的……” “那只是因为神崎对这些没兴趣吧?”雪子冷淡地回嘴:“如果他命令你,你还有什么不说出来的?” 成濑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男人——他的确没有说谎。 那个叫神崎的男人,恐怕只对自己所计划的犯罪案件才有兴趣,虽然对得手的钱相当坚持,但对其他的事物可能就毫无兴趣了,也难怪他对犯案的伙伴可以用完就丢。 “地道先生,你或者那位神崎先生,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不……不知道。”地道边喘息着边说话。 “这也不像在说谎!”成濑这么说着。在地道的脸上看不见任何刻意伪装的感觉。 “这么说来……”响野双臂交叠,看着雪子:“你叫慎一不要靠近我的店,就是为了这个吗?好让这家伙找不到我们,是吗?” 雪子点点头:“万一他们跟踪慎一,那就麻烦了。” “地道先生!”成濑像是在做确认般地问道:“可以麻烦你,以后也绝对不要对神崎先生提到我们的事吗?” “呃……嗯……” “骗人!”雪子的话非常简洁:“这个人的口风一点都不紧。只要那个叫神崎的人对他施加一点压力,他什么都会抖出来,不管是我们的消息或慎一的身世,他都会一五一十报告。” “没这种事!”地道拼命地否认,但他慌乱的模样,的确一点也不像值得信赖的人。 “我倒要问问……”久远突然想到,忍不住地问道:“我们那些钱现在在哪里?重要的四千万。” “反正一定是神崎拿走了吧?”雪子冷冷地说着。 地道张开嘴巴,似乎在寻找适当的措辞。 他的模样看来像在做损益评估。 “神崎先生带走了四千万,连同运钞车抢来的一亿,对不对?”成濑试着说出自己的推测。 “其实也没到一亿啦!”地道懦弱地说着。 成濑猜想,说不定是保全公司申请保险理赔灌水,为了从中获利,故意给神崎不实的情报,这种内神通外鬼的勾当,一点都不足为奇。 “那些钱放在哪里?”成濑提出质疑:“在神崎家里吗?” “应该不在他家里。” “难道他拿去存了不成?” 这时,地道停止了蠢动,苦思般地把低沉的声音抬高:“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他低语着:“神崎是这么说的……” “银行保险柜?”久远愉悦地说着:“从银行抢来的钱,再把它寄放在银行里?” “亏他还能通过审查。”响野觉得很夸张。但地道则说:“神崎又不是流氓黑道,只要应该具备的资料都齐全,就没问题的。” 地道说话的模样不像在说谎。 “好!”响野似乎下定了决心:“那我们就去抢那间银行吧!从保险柜里把属于我们的钱拿回来。” “我不是说过……”祥子抓住时机:“那原本就是银行的钱啊!” 成濑整理着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各种不同可能。所谓银行的保险柜,只要有进入保险柜室的钥匙和保险柜本身的钥匙,再加上密码就能顺利打开。如果这样也不必刻意抢夺,只要请田中准备好钥匙,一切不就解决了?到底该怎么做呢?他把所有的选项列出来,瞬间重复进行模拟。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不要管神崎先生了——” “不要管?”响野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如果我们这么快就去偷袭保险柜,一定会马上露馅,这么一来恐怕会惹毛神崎先生,又回头来威胁地道先生。” “这很有可能。”响野说。 “这么一来,原本对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神崎先生,可能开始对我们感到好奇。被一个脑筋好,计划完善的男人抢在前头,我看比被抓去坐牢还可怕吧!神崎这个人一定会震怒,一发怒恐怕是很吓人的。” “应该是很可怕的吧!”久远也夸大其词地说着。 “听说他既狡猾又冷酷。”雪子说着。 “所以不要管神崎了,我们只管去拿我们的钱就好了。”成濑边说边确认着自己的剧本。横滨周边的地图浮现在他脑海里,同时确认着各个银行的相关位置,脑子里把计划渐渐往外扩大。 “什么意思?” “再抢一次横滨市内的银行,就选之前港洋银行的附近横滨劝业银行。”成濑的语气就像已经定案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而成濑则窥视着伙伴的表情,乐在其中。 “再一次?”响野的口气像是绝望的喊叫般:“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们不久之前才抢过港洋银行啊,加上地道他们连运钞车也抢了,你好好听清楚,要说日本全国现在对银行强盗最敏感的地方,就是你刚才说的横滨了。” “可以这么说。”成濑也认同这种说法。 “那为什么要马上又在横滨干一票呢?” “因为在对港洋银行进行勘查之前,也顺便调查过附近的银行,如果是那里,我们随时都可行动。” “没必要这么急吧——”响野歪着脖子:“我无法理解。” “机会只有现在哦。” “这完全不像你的作风。”久远也不服气地嘟着嘴。 即使有两个人反对,却一点也没有动摇成濑的决心。因为他认为现在是唯一的时机。 “钱被神崎抢走之后,我们摸摸鼻子认了,然后马上又要铤而走险吗?你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呢?” “放心吧!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嗯——”久远陷入沉思和困惑之中。 “只要地道先生不出卖我们,一切都没问题。”成濑故意这么说。 地道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他挺直背脊,好像一切悉听遵命。 “地道先生,也没有要麻烦你什么。我们去抢劫银行,你只要不干扰我们就行了,当然这件事一定要对神崎先生保密。” “这算是好主意吗?”久远摆明了不是非常赞同。 “这个男人,一定会说出去的。”雪子用下颚对着地道:“绝对会的。” “我才不会说呢!”地道反驳着。 成濑看看地道,他的确不像在说谎。不过,他心里却这么想,这个男人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即使他此刻是真心的,将来还是有可能背叛大家,最不了解他精神脆弱程度的,就是他自己。 这时候,久远身上的手机响了。成濑和响野彼此看着对方,久远立刻取出手机说:“是地道先生的手机响了。” “谁打来的?” “不知道。” “说不定是神崎打来的。”地道说着。 “你接吧!不要乱说话,如果是神崎先生,你就和平常一样顺从他就好。如果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我们也不得不对你开枪了。”成濑说着。 “总算可以开枪了吗?”响野移动枪口。 “其实,这样对我们来说比较轻松,不用担心遭到背叛。”他威胁道。 响野把枪口抵住地道。久远按下接听键后,把手机贴在地道的右耳上。 “喂——”地道发出声音:“啊——是神崎先生啊!”他提高了嗓音。 成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模样。 “纲岛吗?”他提高声音确认后,就一直重复着:“是!”“是!”最后则很微弱地同意道:“我知道了。” 久远切断手机。 “是话题主角神崎先生打来的吗?”响野得意地说着。 地道则像鱼一样鼓动着嘴——自己到底应该站在成濑还是神崎他们这边,让他伤透了脑筋。 “他叫你去,对吧?”成濑故意套他的话。一旦出现了纲岛这样的字眼,想来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地道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不过还是老实地承认,他用力地点点头。 “要做什么呢?”久远看着成濑。 “林的事吗?”成濑试探性地问道。 地道好像已经有所觉悟,他慢慢地垂下头:“他叫我到林的公寓去。” “错不了,是要你去帮忙搬运尸体的。”成濑笑也不笑一下说着。 “啥?”雪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你还很高兴地回答他:‘我知道了’?你这个大笨蛋。” 地道咬着嘴唇,忍受着懊悔的情绪。 “蠢透了!”雪子说。 “可是……不是叫我和平常一样顺从他吗?” 成濑马上接口说:“没错!”然后点点头:“这样就好了。如果拒绝他的话反而会让他起疑,而且那也不像地道先生的作风。” “可是,这个人已经不欠他钱了啊!之前他已经拿四千万去还清赌债,根本不需要再对他言听计从了,简直是笨蛋。” “那是……”地道这么说着,却没有台词可以接下去。 成濑猜想,大概对他来说和神崎搭档的这件事本身,是别无选择的。恐怕这已经不是因为债务所形成的关系,而是更原始的动物本能的恐惧使然。 “那接下来怎么办?”响野说。 “地道先生——”成濑往前踏出一步:“我们要放你走了。” “为什么?”久远和雪子同时高声叫出来。 地道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但马上又消失了。虽然看得出他假装有几分困惑,但因为稍微确保了自身安全,表情立刻显得安心多了。 “这个男人绝对会说出去的。”雪子再一次强调“绝对”这个字眼:“他待会一见到神崎,一定会对他说我们要再去抢银行的事。待会掩埋林的尸体时,他会边埋边说:‘我知道一笔很不错的生意哦……’他绝对会很得意地向神崎报告这件事,然后神崎就会来找我们麻烦。” “你不要乱下结论。”地道非常不高兴地说着。 “我当然要下结论!就是因为你大嘴巴,慎一才会遭到威胁,连不相干的钱也被搜刮一空。” “我也没办法相信他!”久远有些避讳,不过他还是说了:“这家伙一定会说出去的。” 成濑一直盯着地道的表情说:“地道先生,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那……那当然!” “骗人。”雪子说道。 “地道先生不会背叛我们的。”成濑说得非常果决:“不然你们觉得如何?不如就把地道先生也当做我们的伙伴吧?” 雪子 Ⅴ 【信赖】:⑴因信任而产生的关系。⑵话说得越多,就越变越少的东西。 【信赖原则】:宜小心遵守的义务基准之一。例如开车的人都能遵守交通规则的话,其他的驾驶也会信赖只要遵守行车规则即可的原则。犯罪集团除外。 对于成濑的建议,雪子一时无法接受。 “伙伴?”地道似乎也处于相同的状况,一边恍神地说出这个字,却无法理解这话中的含意,他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提议震惊不已。 “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工作吗?”成濑的表情里看不到开玩笑的成分。 “他……他……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起工作呢?”响野几乎呆掉,连句话也说不好。 雪子站在成濑面前,抛下一句:“不可能。” “我希望给他这个机会。”成濑说得非常认真:“即使是失去信用的人,我还是希望能给他机会。况且,假设我们不在这里把地道先生给放了,请问还有其他选项吗?” “如果把他监禁起来呢?依照你的计划我们去抢其他银行,那么在事情结束前,找个地方把他监禁起来就可以了。否则,就像雪子说的,这个男人绝对会对神崎说出一切的。”响野的意见虽然有些暴力倾向,但却相当实际。 这席话让地道吓得全身蜷缩起来。 “这么大的一个人要监禁在哪里?”成濑问。 “不然就干脆一枪毙了他。”久远说得倒很轻松。 “等……等一下。”地道可能是受不了,高声喊着。那种说话的语气,让雪子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听起来像在求饶。 “你这家伙,看到动物园里病死的河马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竟然这么轻易就要把一个人给毙了?”响野说着。 “你不要把河马和人相提并论。”久远叹息着。 雪子直盯着地道心想,如果这个男人真的被射杀了,自己应该不会伤心的。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就算十几岁时曾和这男人有几年共同生活的回忆,但他们之间却没有爱情。这就像好几年来都在通勤电车里碰面的上班族,他的人生和自己是毫无瓜葛的一样。 地道并不是一个坏人。但是他现在比雪子认识他时,长处更少了,看起来就像一个越来越堕落的人。那懦弱、谄媚的模样,简直让人看不下去。既然让人看不下去,那么就算从世上消失,也就不值得悲伤了。 “地道先生是慎一的父亲……”成濑边看着雪子边说。 “和这扯不到一起!相反地,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以父亲姿态出现在慎一面前,我真恨不得他现在立刻消失。” “但是这位地道先生在小钢珠店为了救慎一还奋力和坏人对抗。” “坏人指的就是我们哦。”响野一脸困惑。 “还有……”成濑淡然地说着:“现在神崎先生正在等着他呢!” “为了掩埋尸体?”久远窃窃地笑着。 “如果我们现在开枪打死他,他就不能去帮忙掩埋尸体,当然把他监禁起来结果也是一样。这么一来,神崎先生一定会觉得奇怪,然后想起了原本被忽略的我们,难保他不会到处搜寻我们的行踪。” “说得也对!”响野说着:“这的确有可能。” “好了吧,结论是我们只能让地道先生回到神崎先生那里,让他像平常一样替他做事,这是唯一的方法。然后我们再去抢银行的钱。”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把他当作伙伴啊!”雪子趁势说着。 “就像是买个保险,为了不让地道先生背叛我们,让他加入我们比较好。” “他什么保险都不是。”响野立刻口沫横飞的说:“仔细听好了,就像刚才雪子一直强调的那样,这个男人的本质是懦弱的,这不是得失的问题,即使他生活在温驯的羊群里,只要一看见山冈上出现野狼的身影,他就会靠过去出卖自己的同伴。因为他害怕嘛,他就是那种引狼入室的人。” “我认为这是非常犀利的见解。”雪子点点头。 不过,成濑依然没有改变方针的意思,仍旧说道:“把地道先生放了,就这一次把他当做伙伴吧!” 响野用大嗓门加以反驳。不过他改变说话的方式,不再大叫着:放了他也就算了,让他加入伙伴是什么意思。而是举例说明,进行热烈的讨论,而雪子也持相同意见。久远虽然话不多,但打心里不服气的样子却一点也没改变。 “不——”成濑到最后一刻都没做任何让步:“只能这样做。” 无论如何,最后势必以成濑的意见为意见——这一点不只是雪子,就连响野和久远也都非常清楚。 “后天进行讨论。”成濑说着,并且指定地点在原来国道的一个购物商城广场。商城虽然七点关门,但另一处成为中央广场的地方,好像有一大排摊贩营业到深夜。“那边有桌子和椅子,正好!”成濑说着:“我们就在那里讨论。” 他们带着被绑着的地道,离开公园。 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成濑把脸凑近了响野,雪子隐约听见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内容实在无法听得很清楚,只看到响野非常惊讶的回问他:“无法倒带的录影机?”而一旁的祥子则会意地笑着。 雪子不懂他们谈话的玄机。 地道在港洋银行前的人行道上被释放。坐在后车座的久远,撕掉绑在地道手上的胶布,然后像要把他踹下车一样赶到人行道上。 地道一脸正经,无精打采地走在马路上。 久远 Ⅴ 【重来】:⑴指重头来过;再来一次。“重来也没用。”⑵对重复做多少次都产生相同结果的事情,进行再次确认的行为。 过了两天,久远一行人在宽广的购物商城广场集合。对于商讨抢劫事宜的聚会,大伙儿总是很愉快地像在讨论远足的行前事宜一般,但这一天久远的心情郁卒到了极点,感觉就像一个会带来阴雨的衰鬼突然加入远足行列,也像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同学突然闯入快乐的聚会,叫人心情荡到谷底。 那是一个有喷水池的大广场,看起来相当时髦的瓦斯灯成排并列,或许这种昏暗的地方正式情侣约会的最佳地点。现场有些拥挤,喷水池四周排满了贩卖简单餐饮的摊贩。久远一行五个人围坐在桌子边,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眺望四周景观,在旁人的眼里,他们看起来只像刚下了班,来这里喝一杯小聚的同事。这时,商人大概为了制造气氛,不知从什么地方流泻出听起来超级肤浅的音乐。 久远、响野还有成濑都分别戴着不同颜色的眼镜,头上也戴着毛线帽和棒球帽,虽然说好大家以后都是伙伴,但他们依然尽可能不让地道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看看坐在对面的地道。 和当时在公园被胶布捆绑时比起来,他的表情多了一些说不上来的从容。虽说他终于被久远他们正式认定为伙伴,但呼之欲出的憎恶显然只是被压抑,终究无法让周遭的气氛变得愉快些。 为什么成濑要收留这样的男人? 雪子的表情看起来比任何人都不服气:“聚会商谈当然是没问题,问题是真的要把这个人当作伙伴吗?” “让他加入,这样地道先生才不会出卖我们。” “没错,完全正确。”地道又露出谄媚迎合的模样点点头。 当地道正想抬起头,成濑却严正地制止他:“不要看我们的脸。”于是他立刻又低下头。 “那个姓林的真的被杀死了吗?”久远突然想到,盯着地道看。地道的脸一阵苍白,真是一目了然的反应。他的脸部边抽搐着,边点头说了声:“呃——”不,应该说更像呻吟。 “是那个叫神崎的人杀的吗?”久远进一步追问。 地道紧紧地缩了缩下颚。他心想,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可以轻松地像在问凶杀案连续剧剧情一样,把那么严重的事情挂在嘴上,这令他非常不舒服。 “地道先生去掩埋尸体了吗?” 地道就像突然想起抱住尸体时的感触一样:“呃——是的。”他简短地回应。 “只要他命令你,你什么都干,是吗?”雪子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不过——”响野这时愉快的说起话来。久远知道,他这么说话时通常是正思考着像小孩子的恶作剧。“用铲子挖土掩埋尸体的这种经验,还真不容易有耶。你说是不是啊?地道先生。你真是有了宝贵的人生经验啊!是把他埋在竹林里吗?把林先生藏在林子里,这主意的确不赖。就像树木应该隐藏在森林里,而埋藏林先生尸体的地方,没有比林子里更适合的了。” “竹林……你怎么会……”地道的反应有些敏感。 “当然是因为我们跟在你后面才知道啰!”响野干脆直说:“你好不容易负责处理尸体掩埋,这种千载难逢的人生经验,我们如果不陪着你,那不是太对不起你了吗?” “跟在我后面?”地道的嘴巴张得好大:“你们跟踪我。” 雪子也吓了一跳。 这时成濑开口:“地道先生,当然,我是说过要把你当作伙伴,不过这完全是为了我们的方便才决定的,为了不希望你背叛我们,我们才不得已这么做,可不是因为我们特别麻吉,因此为了防止你出卖我们,希望你加入我们的保险。” “保险?”雪子和地道同时这么问道。 这时,响野露出非常得意的表情:“宝贵的经验需要什么东西呢?”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当然是永远都不会让这个回忆消失的纪念照片啰,特别是这种快照照片,更能真实地保存珍贵记忆……”说着就从夹克内层的口袋里取出照片。 久远好奇地把脸凑过去看。 照片里的人是地道,他蹲在夜晚的森林里,样子像正在挖土。而另外一张照片里则是他从背后抱着像假人般四肢僵直伸展的尸体,显然正在搬运尸体。 “这是……?”久远看着响野的脸问道。 “这世界上有一种不会发出闪光的相机……”响野得意地说。 啊——久远想起以前响野曾经提过这个相机的事。他还叹息说,从田中那里买到了好东西,却派不上用场。久远也记得当时祥子非常生气,说这相机比一个不能倒带的录影机还不管用。 “没去退货是对的。”久远说着。 “我不可能买没用的东西啦。” “不过,说不定没有第二次使用的机会了。” “你少多嘴!” 地道紧绷着脸,表情完全僵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十分害怕地眺望着四周。浪漫流泻的萨克斯风乐曲,和地道凝重的神情实在很不搭轧。 “这照片充其量只是一个保障。”成濑说着:“没事先通知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不过,为了免于地道先生背叛,我们才会拍下这些照片。如果你有什么怪异的举止,我们就会把这些照片交给警方,我想,刊登在八卦周刊上应该会引起大众注意吧!” “充满真实回忆的照片,是人生难忘的一页啊!”响野点着头。 “你是特地去拍照的?”久远看着响野的脸。 “因为他拜托我去拍的啊。”响野边说边指着成濑。虽然他的表情皱成一团,但其实一定非常高兴,而且还兴致勃勃的跑去。 “像这种开心的事,每次都抢着自己做。”久远有些埋怨。 “原来是这样啊——”雪子恍然大悟地低语着,然后立刻指着地道说:“不过,即使这样,这个人还是会背叛我们。” “你的说法就像无论如何地球还是会自转耶。”久远说着。 “没错,就像地球会自转一样,这个人也一定会背叛我们。即使有照片,即使我们手上我有可以当把柄的照片,万一真有状况,这个人还是会背叛我们。” “为什么呢?”成濑说。 “懦弱是说不出道理的。”雪子用很果断的声音说着。 的确相当具有说服力。懦弱并不单纯像一个人的性格或毛病,或许是一种更属于本质的东西,就像走避危险,对动物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的情绪并不是一点理由或是单凭用奇怪的相机拍摄下来的照片就能加以抑制的。 “雪子说的话,的确有她的道理。”久远说着:“动物会顺从强者,而人类则会屈服于看起来凶恶的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绝对的强势,而是被看起来很凶恶或是看起来很恐怖,这种看似‘强悍’的幻觉所欺骗。所以啰!只要地道先生一天觉得神崎先生很强悍,我看是很难成为我们的伙伴。毕竟横霸在脑海里的主人,是相当难驱赶出去的。” “不——没问题的。地道先生,你说对吧?你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 咦?久远觉得不可思议,内心的不安也油然而起。 成濑现在说话的方式,就像被指出错误却努力想扳回一局的感觉。高中时的老师就是这样,平常讲起话来头头是道,上课也都正常,但一遇到学生反驳,就莫名其妙地当真起来,变得快嘴快舌。 成濑此刻的态度,像极了那个老师,就是拼命地想说服对方。虽然难以置信,但却是事实。 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弥漫内心。 成濑哥是不是搞错了?这样的疑问不断在久远脑中涌现。 以前响野曾经说过:“其实成濑事先读过说明书。” “说明书?” “你想想,这世界真的太复杂了,常会让人搞不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吧?就像一部难懂而且复杂的电影,前卫的内容让人不管再看几次还是搞不懂在说什么,但我们就是一直被迫观赏这种搞不懂来龙去脉的电影,又因为不可能有人搞懂,所以就乱下注解。不过,成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弄来看似怪异的杂志,但他却从里面看到采访导演的报道,也或许读到由一位脑筋很好的评论家所写的影评,所以他看电影都能一看就懂,不慌不忙。如果不是这样,他不可能有那种看透一切的表情,总是保持沉稳从容。” “是啊,而且他总是做正确的选择。” “那家伙绝对读过说明书。” “叙述人世间的说明书?”久远心想,如果真有这种东西,自己也真想读一读。 “总之,那家伙其实就是奸诈的作弊啦。”感觉这好像才是响野真正想说的话。 当时听到这一席话,久远深表赞同,但现在却不断地被不安所袭击。 成濑或许真的读了说明书,所以他直到目前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站在久远他们的前面领导着大家。然而,这并不表示以后也都永远是正确的吧?至少现在让地道参与抢劫的讨论就实在不像一副聪明人会做的选择。仔细想想,或许是说明书出现装订错误,甚至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说谎,总之也有可能是在最重要的地方出错。 成濑摊开地图,侧脸看起来依然那么沉着而意志坚定,然而久远却有一种不太舒坦的情绪。 横滨劝业银行的工程用配置图就摊开在圆桌上,旁边则并列着横滨市的详细地图。 聚会和商量的过程依照以往惯例的顺序进行—— 成濑对银行职员的配置和相关设备作说明:“这个男人是牧羊犬。”然后画个圈做记号。响野也不改旧习地在一旁插嘴,而久远和雪子几乎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不过,所有资讯仍一点不漏仔细地输入他们的脑袋里。 不管对成濑所做的判断有多少不安,但久远知道,最后他们还是会去抢劫银行的。因为他不会只凭一时毫无根据的不信任感,就像伙伴挥手告别。 地道充满兴趣地端详着地图,眼睛里闪着异样光彩。 “先等一下!”雪子伸出手示意打断成濑:“先说逃脱方式,这次我可没事先跑过从这个银行出发的逃亡路线,连勘查也没去过……” “没关系。”成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雪子非常震惊地拉高嗓门:“等等!我可没有这种自信。” “没关系的,这里和之前的港洋银行相距不到三百公尺,基本上可以使用之前那条路线。” 成濑的手指放在道路地图上,画着这次计划中将经由的路线。 “重点不是这个啦……”雪子搔搔脑袋:“这实在太乱来了。” 成濑的表情一点也没改变:“这次就照着这样做,不会有问题的。” 久远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加强烈。很明显的,这并不是平常的那个成濑。 “我们一从银行里出来,就立刻搭上雪子的车,逃脱用的车子,我想两辆就够了吧?中间要换一次车。” 地道在这时试图整个人凑过来。 “不要把脸抬起来!”成濑又立刻制止他。 “那……我要负责做什么呢?” “地道先生什么都不必做,在我们抢劫银行到逃往某个地方的这段期间,你只要安静地照过你的日子就可以了。千万不可以对神崎先生说任何事,让他起疑就麻烦了。应该说这就是你的工作,你的一份我们不会少给你的。” “如果真的有什么状况,只好秀出照片了。”响野晃了晃手里的照片。 地道表情非常认真地连说了两次:“我知道——”但是,他越是重复这样的说辞,越让人感觉不安。 成濑的说明持续进行,是不是真该为他喝彩呢,对于银行内部状况,他依然巨细靡遗地调查得一清二楚。他还说,能得手的金额应该超过四千万。 久远脑袋里浮现银行里的状况,想象着自己和行员面对时的景象,对银行抢匪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作业流程的模拟操作。 “这回要谈论什么话题呢?”久远问响野。 “上次说的是记忆嘛,所以这次来谈谈时间吧!” “别再搞什么演讲比较好吧!”成濑皱起脸。 “你说什么傻话?”响野非常生气。 和过去一点都没改变,不会有事的——久远决定这么想,还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会非常顺利的。 “你明天去田中那里跑一趟吧!”成濑对响野说。 “田中那里?” “我们还需要车牌。” 响野听了成濑的话以后,点了点头。 久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试着把肩膀上下动动并且深呼吸,想要把压在肩膀上的不安甩掉。想象着这回纽西兰之旅应该可以成行了吧!只要想起悠闲漫步在广大牧场上的羊群,似乎再严重的问题都可以化为乌有。 在那场小钢珠店的骚动之后,慎一不知道怎么了——久远问了雪子。 少年们深夜聚集在小钢珠店,企图欺负同班同学,加上几个来路不明的男子突然出现施暴。这样的事件的确成了新闻,连报纸地方版都刊登小篇幅报道。 “结果你们全都成了胡作非为的来路不明男子了。”雪子用手轮流指着久远和响野。 “呃……事实的确如此,也没办法啰!倒是慎一没被警察找麻烦吗?” “他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警察倒是很干脆的放他回来。反而是学校方面比较惨,我昨天还被叫去一趟。” “毕竟同学间相互欺负是事实啊!”响野说着。 “不过那个被欺负的孩子真够义气,他还护着慎一。” “他叫阿薰吧——”久远的脑海里浮现那个拖着步伐、身材高挑的少年。随后他也想起了那个看起来相当恶质的金发高中男生,至于那男生后来怎么了,雪子好像也不清楚。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成濑突然记起什么似地看着地道。“我们这一次联络用的预付卡手机,我让地道先生为大家准备了。” 地道很得意地站了起来,从他带来的纸袋里拿出手机,在低着头避免看到久远他们之下,把手机分给每一个人。 虽然久远对地道负责处理手机一事,的确感到不满,但也不是不理解成濑的用心,或许他只是觉得分派一点工作给地道,才会让他有身为伙伴的真实感吧! 久远似乎错过了地道把手机交给雪子时脸上所绽放的光彩。 响野 Ⅷ 【反面】:和表面相反,是隐藏住的那一面(对某些东西而言)。 【反间计】:抢先对手一步将计就计,但大多都因为考虑过多而得不到好的结果。 当响野回到咖啡店时,祥子正坐在柜台里读着文库版小说。而打烊后的店内已经整理得十分干净。 “回来啦——”祥子连头也不抬一下。响野随口问问他在读什么书。 没料到他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并且说:“杜斯妥耶夫斯基《恶灵》。” “干嘛笑得那么诡异?” “刚好现在读到的句子,简直就是你的写照。” “反正一定不是什么感人的句子。” “‘好友啊!我的一生就是不断说谎,连叙述事实时也不例外。’”祥子朗诵完又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我的写照啊?” “根本就是在说你啊!嘴里说出来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把事情说得很不得了,一下又说得很像没事般,你真是不遗余力编织谎言啊!” “这句成语不是拿来这么用的吧?” 响野不多理会祥子,脱下皮夹克挂在衣架子上。 “你们讨论得怎么样啦?” “一切都很顺利,决定下周行动。成濑还是和以前一样,调查的工作做得很彻底。” “慎一的爸爸也会参加吗?” “那个人怎么会是慎一的父亲呢?真是悲惨的事实啊!让我想起有个学者说过的:‘科学的悲剧正是美丽的假设被丑陋的现实所覆盖。’” “可是父子关系不能算是科学吧!” “我深深感觉到,遗传基因并不能决定一切。如果慎一看到自己的父亲是那个样子,一定会很失望吧!一定会变得叛逆,然后堕落成不良少年。” “我才不认为会这样。我想慎一会很冷静的,他才不会在意这种事。” 响野站起来,转进柜台里面,开始在冰箱附近摸索着。 “可是……那位地道先生没有背叛的可能性吗?” 响野看了看祥子说:“那个男人吗?” “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不过地道先生看起来真的不是个很坚强的人。倒也不是因为他被胶布一圈圈捆住,所以我才这么说。而是像雪子说的,我觉得只要那个叫神崎的人威胁他,他什么都会说出来的……” 响野从冰箱里取出火腿塞进嘴巴,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照片放在柜台上。“喏!这是之前拍的照片,就是你和我一起跟踪地道那时的!今天拿出来给他看了,成濑那家伙还严重地威胁他。” “所以呢?他彻底觉悟了吗?” “觉悟了……”响野说完后从鼻子吐了气:“……的样子吧!不过雪子还是拼命反驳,她说即使用这种照片来威胁生性懦弱的人,他要背叛的时候还是会背叛的。” “雪子真聪明!” “雪子的确非常谨慎而且敏锐。否则她怎么能不和任何人讨论,一个人活到现在呢?” “如果地道先生真的背叛了我们,你想事情会怎么样呢?”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万一啦,那个叫神崎的,要是从地道先生那边得到情报,那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你是说应该做个沙盘推演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 “大概会有三种选择吧!坐视不管呢,或再一次不费吹灰之力把钱从我们手上抢走,还是让我们落入陷阱。然后呢,因为神崎袭击了运钞车,所以已经得手一大笔钱,将近一亿吧。而我们下次出击顶多也只有几千万,这样想的话,他是不是有必要冒这个风险来做这件事,就很值得怀疑了。” “不过,我不觉得他会坐视不管。” “我也这么认为。听到有关抢劫银行的消息,还会冷静坐视不管,我看是很难的,真是这样的话,对一个专业抢匪来说也太不够格了。话说回来,我也不认为他会再次抢走我们的钱,如果他真要干,应该再一次威胁雪子,但同样的手法操作两次又太危险了。相反地,如果我们可以估算到这些,那还有可能让落入神崎的陷阱。” “怎么说呢……?” “上一次雪子遭受威胁,让我们的钱被抢走,那是因为我们完全没预料到,他们突然闯了过来,我们才会被骗。下一次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因为攻其不备只能有一次。如果我是神崎,应该不会再考虑黑吃黑,毕竟他也很清楚对手可是银行抢匪,至少要有一点警觉性吧!” “这么说……剩下的选择就是让你们落入陷阱啰?” “如果是说,应该会这么做的。即不会坐视不管,也不会黑吃黑,不过也不会让对方太称心如意。”响野除了想象得非常开心,也觉得生火腿非常好吃,于是又走回冰箱取了火腿,并继续说道:“根据地道所提供的消息,他一定会思考如何阻碍我们。毕竟对神崎来说,我们就像很麻烦的苍蝇一样。” “而且还是专说歪理,吵死人的苍蝇。” “哼——”响野从鼻子哼了一声。 “他会用什么方法来阻碍你们呢?” “嗯……最简单的话,应该是报警就好了。他可以告诉警方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人要抢银行,光这么做对我们的影响就很大了。即使警察不会完全相信,但还是得注意一下。或者他事先通知银行,也能收到效果吧。” “你的意思是……地道先生知道你们要抢哪一间银行?” “那当然啰——因为我们是伙伴啊!”响野呵呵笑着边伸伸懒腰:“可以替我煮杯咖啡吗?” “等等……煮咖啡当然没问题,问题是现在不是这个时候吧?说不定真的像你说的,神崎会向警方或银行告密的。”祥子难得发出慌张的声调。 “这是指地道如果背叛我们的状况啦。” “我觉得他一定会背叛你们的。” “如果照片不足以造成有效威胁的话啦。” “应该没有吧!” 这时响野大笑了几声之后才说:“成濑这家伙深思熟虑的程度,简直会气死人。” “咦?” “总之,你先去煮咖啡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说成濑连这些都想到了吗?” “那家伙啊,想的事情都是超前好几步,从高中时就是这个样子。只要老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在脑海里已经出现结论。所谓的闻一知十,指的就是那家伙,而且他不只闻一知十,还超前把一到十中间有多少个质数都想好了,他就是这种人。” “而你啊——一定是老师说了一句,你就绝不会让他有机会说第二句,也就是闻一说十吧!” 响野搔搔耳朵,好像在嫌他吵的样子:“总而言之,成濑连地道可能会背叛的事也一并考虑进去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是以地道会背叛为前提在做考虑的。” “前提?” “总之,你快去准备咖啡吧,四杯哦。” “四杯?” “接下来是抢劫的商讨会议啊!” “不是才开完吗?” “让地道参加的会议游戏已经结束了,全都是胡说八道啦,不只是抢劫的银行不一样,真正的抢劫预定日期也会提早。” “你在说什么啊?” “还不懂吗?即使地道真的背叛我们,他所握有的讯息也全部都是假的,日期和目标都不一样。这样一来,即使神崎想要阻扰,也完全不会产生效果。相反地,在他所知道的日期之前,他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等知道我们已经抢完银行了,神崎才会真正开始慌张:‘咦?不是说后天吗?’” “等一下,你们就为了这个把地道拉近来的吗?” “根据成濑的说法,就是这个意思。故意去隐藏消息,搞不好会引起怀疑;不理解,对方反而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知道我们的计划,所以还不如装出掀底牌的样子,这样他就不会再偷窥你的底牌。” “你胡说!” “那家伙说得倒像一般常识哦,还说这好像可算是犯罪集团的必然手法。刚才在讨论时,完全不知情的久远和雪子都非常不满,还说为什么要让地道加入,不过现在应该已经了解了才对,接下来大家马上会来这里集合。” “大家是指全部的人吗?” “就是掀开地道的所有人啰!和以前一样的聚会。其实真正要抢的才不是横滨劝业银行,是其他的都银。” “真的吗?” “其实成濑想到的是早好几步的状况,毫无瑕疵。这种人很讨厌吧?不过,却很适合当强盗的领袖。” “再告诉我一次,你是说地道先生完全相信了假的银行和假的犯案日子?” “是啊——因为他是我们的伙伴嘛。”响野这时笑了:“只不过遗憾的是,我们真正抢劫银行的日子会比告诉他的时间还早,当他们惊愕不已时,我们已经逃走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刚才你念的杜斯妥耶夫斯基的句子,应该是最适合成濑的。” 这和以往的银行抢劫没有两样——成濑是这么说的。 先让地道他们得知抢劫的错误日期,然后不让他们发现要抢的其实是另一家银行,在对方还无法掌控真实状况时消失无踪。 这时,咖啡厅门上的铃铛响了。 久远一进来,便激动地边说边往柜台方向靠近:“真的完全被成濑哥蒙在鼓里。” 祥子开始准备煮咖啡。 稍后雪子才姗姗来迟,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成濑。所有人到齐之后,一张配置图就被大大地摊开在桌子上。成濑说了:“开始我们真正的聚会吧!” 这个男人看来丝毫不为外物所动,但还真不能小看他——响野打心里感到佩服。然后把视线转向地图。 成濑开始说明逃脱路线,并且对雪子做出指示。响野边望地图边考虑着他的演讲内容。 “有谁打电话给我吗?”等讨论结束,雪子上了厕所回来时问道。她正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来看看:“有一通未接电话,可是没有显示号码。” 响野他们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几乎是同时摇了摇头。 “那不是地道先生刚才给的手机吗?除了我们,知道号码的大概就只有他吧!”久远这么说着:“会不会是打错电话啊?” “地道打电话给我干嘛?” 结果,谁也没再对电话的事多做讨论,大家的闲谈就这样草草结束。 雪子 Ⅵ 【背叛】:⑴与敌方暗通,出卖了主人或自己的伙伴。⑵做出违反约定或义气的行为。违反他人的期待。例如:“地道一定会背叛的。” 再度抢劫银行的日子,是一个大晴天,天空就像泼洒了蓝色油漆般展露着漂亮的蓝,只有几朵来不及闪避的小小白云,漂浮在西边。 雪子开的是一辆新车,银色的车身相当亮丽,连一点刮伤也没有。 “还是不行——”打了方向盘之后,她这样叫着。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成濑,把视线转了过来。 “我通常都会在勘查路线时习惯车性,突然这样给我一辆全新的车,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弘法大师写字都不挑笔的。”坐在后座的响野说话了。 “那只是因为弘法大师别无选择吧!他太穷了。”雪子边说着,边转动方向盘,今天的路线几乎和抢劫港洋银行时是一样的。 久远立刻接口:“弘法大师应该别顾形象,像雪子姐一样来抢劫银行不就得了。那弘法想挑什么样的笔都行。” 雪子边确认着自己的体内时钟,边调整油门的状况。从得知这次抢劫的目标银行后的第二天起,只要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雪子都尽可能来做勘查。虽然成濑很笼统地说:“和抢劫港洋银行时没两样,不会有问题的。”但她还是非常不安。如果不先用自己的眼睛、脚和身体来确实抓住逃脱时的感觉,她觉得太可怕了。 地道之后没有任何消息。 她忍不住想哭,心想,真是个愚蠢的男人。说不定地道现在正和神崎在算计,应该用什么手段来让雪子他们掉入陷阱。 先是被胶布捆绑、接着又看见姓林的尸体横卧眼前,连遗弃尸体的现场也被人拍照……但不管地道碰过几次钉子,雪子还是深信他一定会背叛大家。 “地道先生应该满脑子想着我们后天要抢劫横滨劝业银行的事吧!”久远说着。 “因为他觉得他已经是我们的伙伴了。” “阿成的判断真是太明智了。”雪子言语中充满了佩服。 “地道是不是把消息传给神崎了呢?”成濑没特别问谁,只是顺口说着。 “绝对已经跟他说过了。”雪子充满自信地回答:“即使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用‘绝对’来断言,不过这一点是绝对的,那家伙一定会背叛我们。” 过了转角,把方向盘回正时,后车箱里发出了嘎咚嘎咚的声响,雪子问道:“阿成,那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很吵耶!” 成濑只是笑而不答。 “这辆车根本是阿成去哪里捡来的吧!” “里面装着尸体——尸体啦!”响野顾左右而言他。 成濑拿出毛线帽戴上,而后座的两个人也开始做相同的动作,随后成濑又把胶布交给后方的响野。 把胶布贴在脸颊上,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然后再戴上太阳眼镜。 “顺序都已经记在脑子里了吗?”成濑跟大家做一次确认:“我们下车,进入银行里是三十秒以后的事,五分钟后从同一个门出来。” “这段时间里,我会把车子停在看得见银行出口的位置等着。阿成,你们出来的时候,我会精准地停在银行前面接你们。” 银行前是宽敞的四线道马路,视线非常清楚,而且可以路边停车,对停车待命来说是再适合不过了。 “没问题吧?”成濑说。 “没有像之前那样背叛的计划啦。”雪子自我解嘲的做了个鬼脸。 “好,要上场啰!”身影映在后视镜里的久远,正做着暖身运动,双手绕圈动着。 雪子用力地抓住方向盘,银行近在眼前。她打了方向灯,让车子停在路边。 响野一如往常轻吟着:“浪漫理想在哪里啊!” 久远抱着皮包,立刻跳下车去,成濑和响野也随着下了车。 雪子目送着三个银行抢匪像长了翅膀似地,以非常轻盈的姿态往银行前进。 开始进入计时。五分三十秒。雪子心想,过了五分三十秒后,自己必须抵达银行门口,迎接伙伴,这次一定要彻底逃走,唯有这样才能让堆积在体内的罪恶感一扫而空,这次非成功不可。然后她把放在油门上的脚使劲一踩,让车身向前滑动。 车子在前方十字路口左转,进入小巷,再一次回到原来的路上。然后在距离银行五十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引擎保持开着的状态,切入空档后,雪子把手刹车拉起,脚离开了刹车板。 还有二百五十秒—— 调整呼吸,轻轻闭上眼睛,雪子一边确认计时的状况,同时好几次在脑海里想像接下来的顺序——发动车子,冲到银行前面——她不断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 “没问题!”她低声轻语着,就在她打开眼帘的刹那,听见了枪声。 枪声是从银行的方位传过来的,或许是响野开的枪吧!为了让行员还有客人在瞬间完全服从,他们的确会使用手枪。 定神一看,雪子发现银行前方的行人减少了;本来这里就是不是一个行人很多的地方,不过再怎么说还是显得冷清了点。 或许是银行内部稳定的气氛感染了周围,让路人敬而远之。 又传来了一声枪响。接下来隐约听见了女性非常惊异惶恐的尖叫声。 雪子仿佛看到了银行大楼中所引起的大骚动。 这好像和以往的情况不太一样?雪子的胸中开始浮现不安。 就在这时,后车门突然被打开了。 “咦?”雪子吓了一跳,往后视镜瞥了一眼。一个男人钻进后座。 从镜子里所看到的男人,并不是雪子认识的人,她还以为是误把她的车当做计程车而坐进来的人。 雪子心想,这世界上搞错状况的人到处都是,其实也没什么丢脸的,不过这是抢劫银行专用的逃亡车,所以还是放聪明点,赶快下车去换别的计程车吧! 她正想这么对男子说,才顿时察觉男人的手里握着枪。 “咦?” 不带任何感情且冰冷的手枪,正指着雪子的后脑勺。 “引擎关掉——”男人粗鲁的声音说着。 “不会吧——”雪子被一种无法形容的虚脱感所袭击。 “女人啊,连自己死了以后都还会说:‘不会吧!’”男人挑起粗浓的眉毛笑了。 “神崎?”雪子终于喊出这个名字。 “这就是说,我啊——比你们技高一筹!” “或许吧!”她简直快绝望了。 雪子 Ⅶ 【袋子】:可以把东西装进去,然后开口可以封起来的东西。 【袋鼠】:负鼠(opossum)的别称。 【袋中鼠】:袋中的老鼠。比喻无处可逃。 雪子脑袋一片混乱,一时间无法判断该怎么办才好。她咋了舌头,一阵寒颤从背脊窜起,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深层的焦虑,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陷入了无法扳转的状况。雪子试着稳定自己,任何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状况。 “把引擎关掉!”神崎探出脸来说道。 枪口压在她的脑后,她皱着脸转动车钥匙。 车子的震动停止,车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连空气也变得稀薄。 “你们啊,竟然想欺骗我,是吗?”神崎变得多话,同时情绪也激动起来:“不过,天下没那么便宜的事,对吧?也没有所谓完美的计划。” “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雪子咬牙切齿似地从齿缝间发出这样的疑问。 “你们对地道撒谎,说你们要抢劫横滨劝业银行吧?” “那个男人果然说出来了。” 神崎对她的问题不予以回应,继续说:“但是我听到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银行,连日期也不一样,对吧?地道听到的明明是后天,但是我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你知道吗?” 混乱让雪子的思绪变得迟钝。 她瞥了银行一眼,突然觉得胃部一阵抽痛——绝望啊!绝望感甚至让雪子希望眼前的景象能够全部消失不见。 再过两百秒,成濑他们就会从银行出来,该怎么办呢?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水分不断在蒸发,焦虑和绝望在肌肤底下全面地渗透开来。 这岂不又是我的错吗?她紧紧咬着牙。 “我为什么要钻进你的车子,你知道吗?” “不就是因为你比别人更高明好几倍吗?”她胡乱地回答。 “这也算是正确答案吧!”神崎笑着:“因为地道装了窃听器啊!” 啊——雪子差一点叫出声音来。 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放在皮包里的手机。 就像解答要揭晓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考题解法一样。 成濑要地道准备的手机,竟然是窃听器啊!在购物商城里讨论时,地道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分交给大家预付卡手机,居然是窃听器?仔细想想,地道不是很得意地说过自己最擅长装设窃听器吗?而且现在市面上好像也有手机形状的窃听器。 “那可是地道的点子呢!那家伙说,为了小心起见还是监听比较好,这件事他的确做对了。”神崎的鼻息相当慌忙。嘴角明明没有笑意,鼻孔却张得很大。 “的确是这样,对那个男人来说难得这么聪明。” 她想起了那天在响野的咖啡厅讨论到最后的事,当时她的手机里不是有来电显示吗?或许那就是窃听时所留下来的痕迹。 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呢?为什么当时没有人觉得奇怪?她的情绪真的陷入绝望。 “我真的差点上了你们的当!刚开始听地道说的时候,我还想去向那个银行密告,好让他们做好对付抢劫犯的万全准备,我只是想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不过,多亏了窃听器才知道你们真正的目的。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不能不考虑其他的对策了。” 神崎的长相是属于精力旺盛型,笑起来非常没有品位,说起来和为了私人利益不排斥违法行径的大企业经营者有差不多的面貌。 “我特别喜欢点子多的人。” 雪子不带感情说着,同时倒转着当时的回忆。 当时的聚会里到底谈论了些什么?成濑他们和雪子会合的时间、雪子开车所行走的路线、停车待命的场所、换车的地点……几乎全都说了嘛! “全部啊——”仿佛心思被看穿似地,神崎突然这么说着:“全部我都听到了。不过,你们这群银行抢匪真不是盖的,还这么有模有样的聚会讨论,果然有一套!”他说话的声音像在夸赞小孩子。 “听好了,再过几分钟你就要到那个银行前面去接你的伙伴了,对吧?也就是说,如果在那个时候你不准时到达那个位置,现在在银行里的那些伙伴就逃不了了。扛着大把的钞票,从银行里跑出来,却看不到应该来接应的车子,于是东张西望——这个景象还不赖吧?” “我觉得不太好。” “很好的——接下来警察就会出现,包围你的伙伴。他们恐怕得苦恼如何拼命逃亡……用跑步逃命的抢劫犯,还真是惨啊!也有可能他们一时心慌,判断错误,结果又退回银行里,挟持人质做困兽之斗……反正不管哪一种情况,他们都是袋中鼠啊!” 雪子试着想像,阿成真的会张皇失措吗? 五分钟后成濑从银行里跑出来,当他发现接应的车子没有出现时会怎么样呢?恐怕他很快就会猜出发生了什么意外吧——成濑对状况的判断是非常优秀的,而且也拥有惊人的想象力。但是,即使正确掌握状况,接下来他又能做什么呢?拦辆计程车坐进去吗?不过实在很难想像这么巧刚好有计程车经过,如果像神崎说的,用跑的来逃命,那真是情何以堪啊! “你这样阻扰我们的工作,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你们被捕了,至少警察会觉得有些满足感,暂时让他们满足一下,我觉得也不错啊!” “他们怎么可能满足呢?抢劫运钞车的犯罪集团比我们有名多了,如果我们被抓,可能会向警方说出你们的事哦。何况我现在已经把你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了。” “你们知道的事根本不算什么,还有,你恐怕也搞错了,是谁告诉你可以平安回家的?” 神崎说话的语气非常轻浮,这让雪子心中打了个寒颤:“是吗?”她简短地回答着。 “你已经看见我的脸了。不好意思,我不会就这样放你走的。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这个人,连杀死伙伴都毫不犹豫的。” 雪子偷偷地吞一口口水,怕被神崎发现。 “不过我们先来看好戏吧!”神崎说着:“马上要开演了吧?从银行出来之后,却看不见自己人的车子来接,那种东张西望手足无措的模样……我想一定很好看……” 她强忍着心里的愤怒,一筹莫展。 “然后我再毙了你,回家慢慢欣赏第四台的电影。” “如果有好的节目当然是不错的。” 还有九十八秒,现在还来得及——雪子思索着银行的位置,心里计算着时间,如果现在发动引擎,放下手刹车,猛踩油门加速往前冲,时间绝对还来得及。 但是在她发动引擎的那一刹那,神崎应该会马上对她开枪吧! 被枪杀这件事并不可怕,但是她却放心不下慎一。而且,如果被打死了,就更别想救成濑他们。 这个时候,她听到一阵让人厌恶的声音,而神崎则“啊——”地叫了一声。 是警车的声音,而且不只一辆。一大群警车只有在难得一见的大案件时才会蜂拥而至。 雪子立刻了解是怎么一回事,而神崎也随即说话了:“已经有人按了啊——”神崎笑得非常愉快而开心:“哈——有人按了警报装置啊!” “不会吧——” “阴沟里翻船了,再不快点逃就不妙了。” “我可以发动车子吗?” “这可不行!” 雪子想伸手去转动钥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车子顺利地横停在银行门前。 如果能一脚把神崎踢出去就好了。 才察觉到一阵红色灯光反射过来时,警车已从雪子他们旁边呼啸而过。警笛声似乎谱出了高高低低不同的合音,三辆警车紧紧接连地排成一列奔驰着。 警方显然有了充分的准备,连电视台的SNG车也到了。雪子心想,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到达的呢?大约有三个男人肩上扛着摄影机,在一旁待命。 成濑他们应该也听见警笛声了吧?雪子不由自主地深深叹着气,她真的一筹莫展。 “这真是决定性的一刻啊!连电视台都出动了。我看你的伙伴一定会被抓走的。除非他们想来一场警匪枪战,那就另当别论了。” 强盗集团的电影最后都是以枪战收场的——久远的感叹仿佛在耳边回响。 三辆警车全都停在成濑他们潜入的银行前,把车身打斜排出备战的阵型。从车子里跳下来的警察们,开始驱散围聚过来的行人。 警察们动作之熟稔,简直令人憎恶,完全没有因为突发状况而手忙脚乱。而电视台的摄影记者,各个悠闲从容,好像跑错新闻似地,让人看了更加生气。 还有三十秒。 她把装在脑筋里的所有资料都调出来——从转动钥匙到发动引擎的时间、加速、冲到银行的距离、紧急刹车和三个人坐上车的时间…… 她看着前车窗,心脏的鼓动不断加速。 她注意到警车和警车之间狭窄的空隙。 如果以超猛的速度,冲过那狭窄的空隙,说不定能从银行前飞奔夺出…… 要不要就赌这一次,把车发动看看——? “你别出馊主意哦。”神崎抢先一步说了。 她装作没听见,但是枪口马上又抵住了她:“我会毙了你哦!毙了你我一点都无所谓的,你懂吧?” “应该是吧!” “这对我一点都不困难,只是担心枪声可能引来警察,那我就没办法在这里看好戏了,我犹豫的原因只有这一点。” “应该是吧!” 她看了银行一眼,有四、五个持枪警察,举枪对着银行的方向。 一瞬间她真的认为,在这里被神崎打死或许比较轻松吧! “放聪明点,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神崎说话的声调变了,而且枪口也离开她的后脑勺,改从座位旁边指向她的腹部。 雪子刚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 她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警察的制服。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宛如一肩挑起国家权威,以非常坚定的脚步朝车子靠近。 两人从银行一直线朝雪子所在的车子方向逐渐接近。 “一定是他们察觉很可疑吧……”雪子不禁这么说着:“说不定他们已经看见你的枪了。” “放聪明点,不要乱来!” 雪子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完全无法判断这到底是脱险的好机会,还是会让事情更陷入胶着。 制服警察越来越靠近了。走在前面的男人,把警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还挂着一副不太相称的眼镜。而后方又有另一名警察跟了过来,他们横越车道慢慢靠近,然后喀喀地敲着车窗玻璃。 雪子按下按钮降下车窗,尽量不和他们视线正面交会,把脸微微侧开。 “呃——对不起!”对方好像拿出了什么东西晃了晃,刚开始雪子并不确定,过了一会儿才搞清楚原来那个类似直式皮夹的是警察识别证。 “可以麻烦你们下车一下吗?”对方以怪异的高亢声调说着。 雪子顾虑着后座的神崎,淡淡地问道:“怎么了吗?” “嗯——刚好那边的银行,发生了抢劫事件。” “哦——?”雪子表情不变地说着,而且尽可能不看对方的脸。 “所以,形式上我们必须对停在这附近的所有车辆进行清查。” “是吗?” “请下车一下,可以吗?” “这和我们不相干,请不要管我们。”坐在后座的神崎说着。 这时,雪子几乎要惨叫出来。 时间已经超过了——她很想大叫。就是这一刻,计划的时间刚好超过了。五分三十秒,如果依照预定,雪子此刻非得把车子横停在银行门前不可——时间已经超过了。 但是,却不见成濑他们从银行走出来。 他们准备挟持人质困斗了吗? “请你们下车一下,可以吗?”对方依然坚持地高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雪子失望的样子。 从雪子坐的位置,除了警察制服她什么都看不见。车门一下子被打开,看来这警察虽然说话客气,但态度可说是很强硬。 这样表里不一的态度,让雪子有了心理准备,认为这名警察已经对自己起疑。 她把窗户摇上来,脚踏出车外。 “请拔出钥匙到外面来。”制服警察这么说。 恐怕警察是担心雪子他们逃跑吧。等她走出车子外,警察又继续要求她:“还是先把钥匙交给我吧!” 警察这种严格执行的强硬作风让雪子陷入茫然,不过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稳定情绪,试图掌握状况。 神崎也从后座出来了。 车门关上以后,两个人背对着车子,站在两位制服警察的前面。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神崎若无其事地问着。 雪子一瞬间想着,或许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神崎一定会担心被搜身,所以把枪留在车子里,这种可能性很高。如果这样,现在马上奔回车子里,启动引擎,说不定能马上开离这里,而且警察通常是不会随便开枪的。 不过,她马上察觉更重要的事情——该怎么救出阿成他们呢? “拜托,你们不要太乱来了,如果有什么事想问,就快点问吧!我们可是在赶时间的。”神崎说着。 制服男说:“哦——是吗?”显得有些困扰。 “你们有公务就快点办,可以吗?要问问题就快问,能放人就快放……如果要在这里消磨时间,还不如快去拿枪对着那边的银行抢匪吧!”神崎半开玩笑地接着又说道:“反正你们警察都很胆小,根本连枪都不敢开吧!”他充满嘲笑的意味。 这时,眼前的制服男有了出其不意的举动。 他拿起手枪。 并且很快地对准了神崎。 感觉仿佛在看慢动作播放的影片—— 雪子一瞬间想着,会开枪吗?为什么呢? 神崎当然也注意到了,还看见他吞了口水的样子。 男人的手指一点都不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他真的开枪了——雪子内心发出惊叫。而站在她身边的神崎,恐怕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她不禁愕然,已经变成连警察都这么轻易开枪的时代了吗? 枪声响了。 久远 Ⅵ 【质疑】:⑴提出疑问或询问理由。⑵说明者最讨厌的行为。 眼看自己握住的手枪枪口射出的竟是长纸条,久远实在觉得可笑得不得了。 而站在久远前方的神崎,则被突然瞄准自己的枪口,还有枪口喷出来的纸花所惊吓,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抓住这一瞬间,旁边的响野迅速采取行动。 他打开车子的后车门,然后一脚把呆若木鸡的神崎踹了进去。 车门立刻被关上,那猛劲连车身都跟着动摇了起来。 久远把手中的车钥匙插入驾驶座的门孔里迅速转动,车锁全部同时锁上。 “呃——是久远吗?”雪子总算恢复清醒。 久远摘下警帽,对着她微笑:“雪子姐,你一点都没察觉吧?我快忍不住大笑出来了。” 响野也靠了过来,说道:“大概是这身制服太适合我们了。” “这手枪做得可真像吧?虽然感觉像在派对上放纸炮一样,不过外形和真枪没两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雪子看来非常慌乱,陷入混乱的她一时还无法恢复。 就在这时,另一位制服男也走了过来,那是成濑。 “适不适合啊?”成濑说着。他那一副恬淡的模样,久远觉得非常滑稽。 “什么适不适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个家伙刚好手上有警察制服,就麻烦他替我们准备了。” “就是之前那个神秘的警察狂。”久远摸着系在腰际的皮带。 那个警察狂年轻人一听到久远他们的委托,简直高兴得快疯了。久远用以前扒来的驾照,终于联系上他,再见面时,他活像发现同志一样露出满脸的幸福,立刻答应久远他们的请托。 “但是,神崎怎么办?”雪子发出尖锐的声音。然后慌张地回头看看轿车:“那个男人身上有枪,说不定他会开枪,我们再不快点逃走的话……” “没事的!” 这时久远开口了,他说:“这车子叫做格鲁申卡。” 雪子一头雾水地歪着头。 她的视线转向车子,眼前是一副非常怪异的情景,在车里的神崎似乎好几次想要开门,拼命敲打着。 不知情的路人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这个男人干嘛不开锁出来呢? 或许还会误以为是新手表演逃脱秀呢! 其实不是神崎不开锁,而是他根本打不开。不管他是用推的还是拉的,反正车门连动都不动一下。 “那家伙怎么会出不来呢?”雪子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 “那是一部奇特的车子,可不是普通的车啊!”久远试着说明:“从外面上了锁的话,里面是打不开的” “骗人吧!” “那叫做杜斯妥耶夫斯基车款吧!”响野歪歪脸。 “杜斯妥?”雪子不解地皱着脸。 “就是格鲁申卡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不是在《卡拉马助夫兄弟们》里出现过吗?”久远自己其实也没看过这本书,却说得煞有介事。 “这家伙就等于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费道尔·卡拉马助夫吧!”成濑小声地说着:“这辆车子可以从外面把人监禁起来。久远,你设定了几分钟呢?” “两个小时。”久远看着表。 “再过两个小时门锁就会开的。不过在这一段时间里,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出不来。就等于是有时间设定的密闭状态,不过两个小时说起来还真长。” 这时,响野拿出了笔记本,然后又从制服胸前的口袋拿出签字笔,边说着:“神崎正打算用枪把窗户打破哦,不过那个窗户用枪是打不破的,不赶快告诉他,恐怕到时受伤的是他自己。” 的确,神崎满脸通红地在车子里暴跳如雷。愤怒到简直像发狂似地猛敲玻璃,而现在更是一副想要扣扳机的模样。 “那车窗玻璃,连枪都打不破吗?”雪子到现在好像还处于状况外:“有这种车子吗?” “没办法,就在你眼前啊。”响野笑了,然后在笔记本上写着:‘这是特殊防弹玻璃,枪是打不破的。’他把笔记本贴着后车窗玻璃上。神崎看了那些字,脸涨得更红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雪子忍不住问了。 “成濑哥啊——知道我们被地道窃听了。这次本来就没有想要抢劫银行的。” “骗人吧——”雪子的脸痉挛地扭曲着,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 成濑只是无言地耸耸肩。 “总之,先让神崎被警方抓起来,之后我们再慢慢来计划就好了。”响野说着。 “等一等——” “只接受三个问题喔!”响野边说边笑着。 自己听到这个计划时,明明也大吃一惊的,现在却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响野哥也够呛的——久远心里深深地佩服。 “那些警察是干嘛的?现在他们正包围着银行啊!我还以为是银行里有人按了警报器才把阿成你们困在里面的……” 路人全都停下脚步,远远地眺望着围绕在银行外的警车。警察们慢慢接近银行,用扩音器说话,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 “啊——那个啊?”响野再次拿起笔记本,翻了一页之后开始用签字笔写字。 ‘今天是他们的防盗演习日。’ 他先让雪子看过之后,接着又把它紧贴在车窗上给神崎看。 “接下来……怎么办呢?神崎呢?”雪子虚脱地垮下了肩膀,开始问第二个问题。 “哦哦,合格问题嘛……”响野好像非常享受在笔记本上写字的乐趣,他再翻过一页,这次写的是:‘我们会报警,而且后车箱里有姓林的尸体。’ 他还是先给雪子看过,再拿给神崎看。 神崎继续用力敲着车窗。 “即使警察来了,这车子还是打不开。两个小时之后才会自动打开,当然后车箱也会同时打开啰!”成濑说着。 “姓林的?”雪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就是已经变成尸体的林达夫啊——”响野说着:“我和久远一起去把他挖回来的,那真是苦力啊!” 雪子找不到言语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感受,只是嘴巴不停地抽动着。 “那我们怎么办呢?神崎说不定会对警方爆我们的料啊?” “爆料什么呢?神崎对我们几乎一无所知,不是吗?所幸地道先生除了神崎问他的话之外,什么都没多说。” “那说不定地道会爆料……”雪子说道。 “当做靠山的老大不见了,胆小鬼通常是会变得很冷静的。”成濑的语调依然不变,就像早已看穿了一切似地:“他也会去思考,怎么做对自己比较有利,而且他也会更在意之前的那些照片。那种类型的男人啊,当自己的主人不见了以后,他会开始找寻下一个主人,继续仰人鼻息过日子的。” 雪子耸耸肩说:“我真的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好啦!总之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吧!”响野轻快地说着:“然后,我们就要报警了。” “即使不报警,那边不就已经有很多警察了吗?”久远用手指着围绕在银行四周的警车。 那银行的附近,突然传来哇——的欢呼声,接着是一阵掌声。似乎是扮演抢匪的男人们终于举手投降了。而警察们更是蜂拥向前,很大动作地把抢匪压制下来。背着摄影机的摄影记者则像螃蟹一样侧步移动捕捉镜头。 久远心想,根本一点都不实用,不禁笑着说:“那和迪士尼乐园里的秀差不多啊!” “那应该像在拍电影吧!”响野说着:“真是很老掉牙的警匪片。” “警匪片已经老掉牙了吗?”成濑这么一问,响野摇摇头回答:“要看怎么拍吧!” 久远想着,即使是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做演练,还是扳不回民众对他们的信赖,说不定不演练反而还好一点。 摄影记者按下快门的声音非常响亮,让人差点吓一跳。 “你们为什么会打扮成警察的模样?” “第三个问题啰!”响野点点头。 这次回答的是成濑:“因为今天是演习,成群的警察会聚集在这里。现在,在这里最不起眼的装扮,就是这身警察制服。另外,要把神崎那家伙关在车子里,就必须先让雪子出来才可以,这时候如果运用警察的权威来命令,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而且我还和成濑哥打赌了。”久远说。 “打赌?” “人会被制服欺骗到什么程度?” “通常只要穿上警察制服,就会被当成是警察的。”成濑说。 “我还以为雪子姐会立刻察觉呢!” 雪子好像要做什么了结般地,叹了一口气:“再让我问一个问题。” “特别准你问第四题。”响野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雪子显得有些生气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个……”成濑重新戴好头上的帽子:“你的电话被窃听了,没办法对你做仔细的说明。还有……” “还有什么?” “也想让你大吃一惊。” 成濑 Ⅶ 【小婴儿】: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有时也拿来比喻幼稚,不知人情世故的人。 从驾驶座旁往窗外眺望,感觉相当寒冷。虽然看不出任何要下雪的征兆,但风却冷飕飕,路上的行人都要把头锁在外套里快步走着。 成濑坐在雪子车上的驾驶座旁。 “我还以为千叶县早已经结满了落花生,没想到大失所望。”久远说着。 车子加快速度,缓缓驶过往左的一个弯道。 “落花生应该在田里才看得见吧!”响野的口气有点不耐烦。 成濑悄悄地看了雪子一眼,她专注看着前方,眼神相当沉着,而侧脸也浮现满满的自信。车子不曾因号志而停下,成濑心想,身体里有个永不停止的时钟持续计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也没办法理解。 “对了,结果地道怎么样了呢?”响野突然问起。 “好像是四处逃亡吧!”成濑说。 “我想,神崎先生现在一定是把姓林的尸体啦,劫持运钞车的事啦,全部都推给了地道先生吧!”久远说。 关于神崎被逮捕后的消息,偶尔在报纸或电视新闻里还会看到。他好像“还说了一些有关银行抢劫的事”,但也许是没有详细的情报,所以也还没感觉到任何搜查的动静,而以共犯身份被通缉的地道则拼命地四处躲藏。 “那个男人很令人吃惊的是,他很习惯逃亡了。”雪子毫无表情地说着:“他寄了信给我,现在大概躲在什么地方吧!” “信里面写了什么呢?”成濑立刻问道。 “一些赔罪的话,还有目前在逃亡的事,然后说他很想见慎一,还有又说‘我绝对不会说出你们的事’……”语调里充满着好笑到不行的意味。 “明明就背叛了我们,还敢这么说。”久远不满地说。 “不过,那家伙也总算死心了。神崎被捕一事真的吓死他了。或许他终于知道不管如何周详计划,还是赢不过阿成。” “慎一现在怎么样呢?”响野边在脸颊上贴胶布边说着。 “他很好。和阿薰的感情好像也比以前还要好,两个人常常黏在一起,我看慎一一定是个同性恋。” “不会吧——”久远苦笑着。 “随便啦,管他同性恋或什么的,只要健康开心就好。”雪子的嘴唇上轻轻地浮着微笑。 成濑缩缩下颚,和后面两个人确认顺序。 车子停下来了。 成濑从驾驶座旁跳下来,然后回头看着车子,久远把波士顿包丢出来,他接住了。 他们开始走向马路,身后的车子也快速地发动了。 成濑两旁是响野和久远,三个人往正前方的银行走去。 “不过,之前港洋银行的钱真的太可惜了。”久远说。 “你是说被神崎抢走的那些吗?” “对啊,那些有四千万吧!神崎被捕的确大快人心,不过对我们来说却一点益处都没有。” “反正神崎的钱就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如果你真的那么不甘心,我们再找个时间下手不就好了。” 成濑边说着,不由得地想起以前忠志打电话来的事情。 那时候话筒传来忠志的声音说:“我以后要当警察。”他唐突地说着,还附加一句:“你要小心被窃听哦!” 那是不是预测地道会窃听的事呢?成濑很难不这么想,而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才让他想出穿上警察制服来演这一出戏。 但是当成濑说出这些想法时,响野却说:“过度高估自己的孩子,是人类的缺点之一。” “不,我觉得忠志说不定真的能预知我们的未来——” 成濑更坚持地说着,连久远也笑了。 “我想,忠志一定会说:‘不要因为我不太说话,就随便解读我的话哦,父亲大人。’” 成濑又进一步地这么想,说不定那小子很想这样对我说:“爸爸,我不打算全面赞同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我会支持你的。你要小心不要搞砸哦!” “我想……就是这样吧!”成濑低语着。 “什么就是这样啊?”响野从旁边插嘴。 银行的前方有一个小公园,他们穿过公园,等抢劫完后,预定是从银行另一边出口离开——那边是一条狭小的单行道,他们将会在那里和雪子会合。 左手边有一排小长凳,有几名妇女抱着孩子坐在那里,还有几个人站在旁边,正很起劲地聊着天。 而小婴儿哭嚎着。 那些妇人们非常认真的谈话模样,让人怀疑她们是不是也在讨论抢劫银行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妈妈们谈论的事情太危险了,那个小婴儿才会放声大哭。 哭声简直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 “那种哭声真像警报装置!”响野说着。 围绕在长凳旁的妇人们张合着大嘴巴说个不停。母亲拼命地安抚着,但小婴儿照哭不误,母亲的脸显出疲倦的神色。成濑他们快速地通道,一旁小婴儿的哭声很接近冬天里出现的蝉鸣声。 “浪漫理想在哪里啊?”成濑听见响野在旁边的低语。 接着成濑从西装里取出手枪,并紧紧贴在身边,不让周围的人看见,然后目标指向正前方的自动门。 跨大脚步往前买进—— 银行的门打开。 当他们走过之后,小婴儿就停止了哭嚎——但成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哦——突然不哭了!当母亲和旁边的人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望着小婴儿时,成濑刚好站在窗口柜台前,听着旁边的响野大叫:“不许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