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 第一章 四月,大学生活的帷幕终于拉开。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开场白,也没画下什么“从今往后就是大学生了”之类的明确界线,总之,大学生活的第一年开始了。我坐在小酒馆离门口最远的一个座位,身子靠在墙上,四下张望着。烟草发出的薄薄烟雾积压在屋顶附近,不知是谁打碎了酒瓶——或者是酒精早就浸透了榻榻米的缘故吧——屋子里满是酒味儿。我的那些同学们拿着酒瓶在席间往来穿梭,一会儿大声地叫来叫去,一会儿起劲儿地附和着对方。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想:大家玩得也太兴奋了吧? 一个男生在我身边坐下,我扭头一看,目光直接就被他的发型吸引住了。他的头发向四面八方飞散开来,让人联想到鸟巢。 “我叫鸟井。” “花斑钓鱼郎?”我条件反射似的问道。 “你说的是什么啊?”鸟井笑得很刺耳,发出一种“嘎哈哈”的声音。 “我说你的发型和那种翠鸟挺像的。”我指了指他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你看,你的头发这么一根根地竖起来,真挺像花斑钓鱼郎的。” “那是一种蝉吗?” “是一种鸟。” “明明是鸟,为什么还叫花斑钓鱼郎啊?”他个头儿虽然只比我高一点,但身材却不怎么壮,十分干瘦,一坐下来,两条长腿十分显眼。我对他自报家门,说我姓北村,他却看着干事嘟哝道:“这宴会搞得乱七八糟的,大家连个自我介绍的时间都没有。” 在我们俩的面前,一群乱哄哄的男生围作一团,那里面一个长头发的男生就是他说的干事。那个男生名叫“莞尔”,带着一个花里胡哨的眼镜,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抽着烟,大声地喧闹着。虽然他的名字和那个策划满洲事变的石原莞尔一模一样,但是他本人看起来却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没有一点决断力。他身上唯一引人注目的东西大概就是那种溢于言表的轻浮了。一开始这位莞尔干事还信誓旦旦地说,等会场的气氛高涨起来之后大家就互相介绍一下自己吧。现在倒好,他早已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和女孩子打情骂俏的伟大事业当中,把什么自我介绍的事情忘到了爪哇国。 “北村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没精打采的,为什么啊?” “倒也不为什么。” “你骗谁呢?”鸟井一口咬定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大家都玩得那么起劲儿,一个个都跟白痴似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鸟井。 “猜对了是吗?”鸟井嘴角一撇,“学生大概可以分成近视眼型和鸟瞰型两个类别。近视眼型的家伙,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因为近视嘛,他们对远处的东西漠不关心。鸟瞰型的人——就是鸟瞰图的那个鸟瞰——对什么东西都是俯视的,从上面把一切尽收眼底。哎呀,我在周围看了一圈了,反正北村你应该是个鸟瞰型的。” “什么叫反正啊。” 这是仙台市闹市区的一家全国连锁小酒馆的二层。酒馆的大门口闪烁着花哨的灯饰。我们这个法学院一班学生,大概八十来个人在这里聚会。我们念的那所国立大学的课多数都在大教室里上,因此班级这种单位大概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不管说同在一班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大多数课程还没有充分展开,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是刚刚开始独自生活,还没找到什么新朋友,因此这次聚会几乎是全员到齐。 鸟井说他来自横滨。我对他的老家没什么兴趣,只说了声“哦”。鸟井见了,便一针见血地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啊。一般人都会问‘你横滨哪儿的啊’,‘那里的中华街很棒啊’什么的吧?” “哦,中华街很棒啊。” 鸟井“嘎哈哈”地又笑了起来。“北村你哪里的?” “我岩手县盛冈市的。” “哦,我去过小岩井农场,嗯,上小学的时候吧。” “感觉如何?” “牛羊遍地啊。”鸟井这么说着,伸出筷子去夹小盘里的炖牛肉。 “什么啊,你这话就算没去过的人也能说出来吧。” “北村,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鸟井拍了拍我的肩膀,站了起来。“这样吧,咱们走。不找几个女孩子深入沟通一下还算哪门子的大学生活呢!” 我心想,不是吧,就算不找女孩子深入沟通我们也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啊。 <hr /> 注释: 第二章 鸟井朝着两个离席较远的女孩走去,在她们的对面坐了下来。那副“不认生、自来熟”的样子就差没说一句“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桌子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服务员走了过来,又放下一大盘干烧大虾。那个女服务员似乎对上菜本身没什么兴趣,她好像更乐衷于在满满当当的桌子上找地方塞下一个大盘子。虽然原则上说“未满二十岁禁止饮酒”,但是现今每个人都在拿着啤酒开怀畅饮。 “我可是关西人哦。”一个一头棕发的女生说道。那种说法好像在说“我是外星人”似的,十分奇怪。或许是因为化妆的缘故吧,她的眼睛和眉毛格外鲜明动人,两片红唇也十分引人注目。与之相反,她左边的那个女生只是披着一头及肩的黑发,脸上没有任何修饰。 “我叫小南,来自东京都的练马区。” “我们俩也是刚刚认识的。”操着一口关西腔的女孩说道,“不过这孩子不怎么爱聊天儿,真愁死我了。” 小南几乎不怎么说话,但绝对不是那种没有亲切感的人。她双手捧着盛着啤酒的茶杯,仿佛喝茶似的,笑呵呵地。或许在这个夜晚的闹市大楼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 旁边的鸟井大声地“哎呀”了一声。“小南?你是不是那个小南?”他一点也不见外地伸出手指,“你忘了?初三的时候!”鸟井说了一个东京都某公立初中的名字,一边说一边往前蹭。“二班,初三二班。” 他突然地这是要干什么啊,我吓了一跳,但小南却越笑越开心。“果然是你啊。”她点了点头。 “真是的,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北村,这个小南是我的初中同学。她们家是卖车的。” “亏你还记得我们家是经销汽车的……”小南的小脸刷地一下红了。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了。虽然我们家是在我高中的时候才搬到横滨去的……哎呀,太帅了,怎么能这么巧呢。” 我不是当事人,也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实在没法理解这个“怎么能这么巧”的惊讶之处到底在哪儿。不过我还是拉着长音说道:“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啊——” “我在教室看见过你,那个时候我就想,难不成……”小南羞答答地说道,“不过,我又觉得可能是认错人了。” “我说,小南啊,那个东西你还会吗?”鸟井问道。 “嗯,会啊。” “弯曲、移动都还会?太棒了!” 他们俩这段你来我往的对话听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鸟井刚想继续的时候,关西小姐突然插嘴道:“你们看,那个‘东堂同学’好厉害啊。”或许她发觉大家谈话的话题中心正不断离自己远去而感到一丝焦躁。 我转过身顺着她眼神示意的方向,马上看到了她所说的那个“东堂同学”。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身材纤细、长发飘飘的女孩。她的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脸颊尖尖的,如果这时有人说她是个模特或者女演员,想必比起嘲笑着回应“瞎说的吧”的人,回应“我看也是”的赞同者应该会占大多数。以干事莞尔同学为首的六个男生把东堂大小姐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是受欢迎啊。” “她好漂亮啊。”小南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不过,”我开口说道,“她看上去不像个有趣的人啊。” 东堂在摆满啤酒和鸡尾酒的桌子前面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仿佛在等待暴风雨或者幽灵什么的经过。周围那些男生一个接一个地过来和她搭话,但她理都不理。 “美女正在忍受妖怪的唠叨呢。”鸟井表达了和我一样的看法,“好像无耳芳一似的。” “鸟井君,你不过去吗?”小南问道,“鸟井君在初中的时候,一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啊?”鸟井十分夸张地往后一仰,但马上回答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要去了还不被人当成和那帮妖怪是一伙的啊,我还是找别的机会吧,等无耳芳一放松警惕的。” “北村君,你肚子不饿吗?”关西小姐十分关切地问道。我赶忙回答“啊,是有点”,随即便把豆腐脑的盘子往自己面前挪了挪,开始找勺子。“勺子放哪里去了?” “啊,在这里。”小南赶忙把手里漫不经心玩着的勺子递了过来。“这个还没人用过。” 我说了声谢谢,把勺子接了过来。正要舀一勺子豆腐脑,却“咦”了一下把勺子拿到眼前仔细观看。 “怎么了?”鸟井问道。 我握住勺子柄给大家展示。十分奇怪,靠近勺子头部的地方变得七扭八歪的。我看了看桌子上其他的勺子,都是直的。 “啊!”小南大声地叫了一声,“我一不小心……” “怎么了?”关西小姐扭过脸来问道。 “啊——”鸟井看了看勺子,向小南投去了意味十足的一瞥,“果然不出所料,你还会呢。” “还会什么?”我摸着勺子问道,就在这时候,包房的纸门被人粗暴地拉开了。 什么事啊?所有人纷纷向这边投来视线,全场的说话声顿时停了下来,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一个迟到的男生走了进来。他的脸庞圆乎乎的,肚子也圆圆的,有不少赘肉。他戴着一副墨镜,立着一头短发,两条粗眉十分浓重,仿佛一头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熊,呃,要么就是头猪。不过他和漫画里的动物还是有一些不同之处的——这话并不是说他比它们更像那么一点人类,而是说他连一点可爱的地方都没有。 “啊——啊——”这个男生一进来便堵在包房门口摆弄起卡拉OK机来,拿起话筒开始试音。一阵音调越来越高的噪音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在场的众人无一不被震得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西嶋。大家记住了发,是西嶋哦。” 旁边一个人插嘴道,我也还没自我介绍呢。 不过西嶋没听见这句。我冷冷地想,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我在几天以前才从千叶县搬过来,今天之所以来晚了,是因为在旁边大楼的麻将馆打麻将没法脱身。” 说的什么玩意儿啊,嘲笑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在心里也高喊着同样的话。 “不过,请大家听我说。”西嶋这时候突然换了一种口气,仿佛在向大家倾诉衷肠一般,散发出一种奇怪的热情。“我这个人啊,本来想构筑‘平和’,但大家却都妨碍我。”虽然他用“请大家听我说”这种客气的说法,但是却让人感到有点盛气凌人。他只要一说话就开始越说越快,让人听不清楚。“我先给各位不懂麻将的朋友介绍一下,麻将里有‘平和’这种和法,日语的汉字写成‘平和’,读成pinfu。我拼尽全力地想和一个‘平和’,为了祈祷和平去和‘平和’,虽然这种和法赢的钱十分少吧,但我还是竭尽全力。不过和我一起打牌的那些大叔却不断地来妨碍我,最后把我打得一败涂地。我明明是为了世界和平而祈愿的,他们这么做实在让我无法理解。” 我完全被那透过麦克风传出的音声震撼了,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一个个听得瞠目结舌。 “等等,你们在这里做些什么呢?说起来,现在地球的各个角落都正在饱受战争的折磨,而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呢?我可是在谈论有关世界和平的大事,你们都发什么呆啊?” 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跑题。我们这个位于仙台中华街的小酒馆和他说的战争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事,因此我实在不明白,他郑重其事地在那里到底在讲什么呢。 “你们看上周的新闻了吗?美帝又一次进攻中东了。美帝在好几年前就攻击过没有核武器的伊拉克,打完还狡辩说‘我哪里做错了吗’,美国就是个这样的国家,就是个有着前科的流氓国家,看着吧,它又该说要打其他国家了。不就是为了石油嘛。号称自己是自由国家,却剥夺其他国家的自由。面对这样的国家,我们日本年轻人却一点都不生气,是不是因为日本是这个流氓国家的小跟班呢?” 说到这里总算有几个人有了点反应。他们开始嘲笑他这种虽然客气但是武断的胡说八道,脸上开始露出不快的表情。 “你以为你是谁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句话仿佛导火线一般,嘲笑的声音渐渐此起彼伏。 “你这个死胖子。” “喝多了吧你?” “洗洗回去睡吧你!” “你脑子进水了?” “真他妈恶心!” “快把麦克风的线拔了!” “他想干什么啊!”关西小姐露出不快的表情,但我的视线却怎么也无法从西嶋身上离开。 “我说啊,你们这些人可能都不敢相信,JoeStrummer和Joey Ramone早就不在人世了。”西嶋挥动着拳头振振有辞。 “你说的那两人是谁啊?”不知道谁又喊了一句。我虽然知道这两个歌手,但还是想“不在人世了那又怎样呢?” “两位朋克摇滚歌手已经离我们而去,这个世界今后将走向何方呢?难道我们这些学生不应该挺身而出吗?朋克摇滚的精神,难道不应该由我们这些笨蛋学生继承,并且发扬光大吗?” “你才是笨蛋呢!”不知道谁大叫了一声,周围顿时笑成一片。不过西嶋同学并不在意,他接着说道:“我说啊,只要我们想要去继承……”他随后顿了一拍。 莞尔在那里自顾自地倒茶,不知道是谁故意打了一个呵欠。但我却不知道为何,非但不能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而且还十分在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要我们想去继承……”西嶋张大了嘴巴,“只要我们想要去继承,就是让沙漠降下大雪也是易如反掌。”西嶋十分肯定地断言道。 <hr /> 注释: 第三章 “我说你们啊,虽然你们觉得很无聊,”西嶋继续着他的演讲,但他越讲大家越是觉得无聊,“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么保持开一定的距离,只要自己好了就万事大吉了,就这么凑凑合合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就可以了,是不是?可是这种生活方式哪里好了?尼采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坐在当中,离开决死的角斗者和满足的猪仔一般远,虽然那被称为中庸,但那却是平凡。’”旁边的鸟井乐呵呵地笑着:“尼采还说过这种话啊?” “谁知道。”我耸耸肩膀。虽然我觉得这话说得挺像尼采的风格。 莞尔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别再拿着麦克风了,无聊不无聊啊。”说着,他走近西,四周一片冷笑。 “我说啊……我想说什么来着……”马上就要被抢走麦克风的西嶋,尽管身体被人架住了,但还是滔滔不绝。“我想说的是,为什么,那些麻将馆的大叔们,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夺走我的生活费,我这么努力,这么竭尽全力地祈祷和平,这么努力地用钱去祈祷和平……我为了祈祷和平想和个‘平和’,他们却用满贯和跳满来对付我,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高兴的……” “靠,说了半天就想说这个啊。”鸟井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家伙实在是太怪了。” “鸟井,你说他算什么人?”我问鸟井,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西嶋,只见他拿着麦克风正在拼命抵抗。 “什么什么人?” “他算近视眼型的还是鸟瞰型的?” “可能是个近视眼型的吧。”鸟井说完便“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看了看我左前方的小南。她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是那种如沐阳光的笑容。我又看了看小酒馆门口那个被男生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东堂大小姐,她那张精致的脸蛋转向一边,注视着嘴里大喊着“我这个人啊”的西嶋。 或许对他们来说,不论什么事情都冷眼旁观的我,会成为他们生活当中的一个戏剧性的存在。我有一种说不上是预感还是期待的感觉,此时此刻我真的这么想——才怪呢。 <hr /> 注释: 。</a> 第四章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下子就到了五月。我一个亲戚说过,学生生活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这么看来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他还说了,春天一来,然后夏天就到了,秋天一过就是冬天,然后这一年就算是过完了。应该去上的课和上不上无所谓的课,管得严的教授和管得不严的教授,受用终生的东西和无聊之极的东西,真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的情报自然而然地传到耳朵里,大学门口那个在四月还摩肩接踵的公共汽车站,现在也变得人烟稀少起来。 我尽量不随便翘课。我每天注视着教室里的座位,早上第一节课时明明还都空着的教室慢慢地被坐满,这种感觉总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说到意味深长这个词,东堂的身边那才叫真的意味深长。和我预测的一模一样,不仅仅是一年级的学生,整个校区里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被东堂吸引了过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从鸟井他们那里就听到了好几个关于她的传闻。 可能是到了大学这个年龄段多少都有了那么点分辨能力了吧,现在几乎看不到那种一见面就说“我在开学典礼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你,我觉得我们一定很有缘分,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之类的急性子表白了。好像有很多男生约她去一起看电影,去游乐场、动物园什么的,据说还有人邀请她一起去观赏那个离学校较远、号称日本三景的“松岛”。不过,不管是谁吧,东堂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把他们拒了。据说他们都是被一句既不暧昧又让人无法接近的话给一口回绝了:“都跟你说不行了。” 众人要么把她的所作所为当成一种美女高不可攀的高傲,要么就把这看成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村夫鲁莽挑战的必然结果。反正不管怎么说吧,绝大多数人似乎都相信“虽然前面失败的大军成千上万,但唯独我一个人不会被她拒绝”,我其实挺理解他们这种想法的。 那天因为我打算去上第二节的民事诉讼法课,所以早上九点半就赶到了学校。我刚在存车处把自行车锁好,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发现北村”。我回头一看,发现鸟井正站在一边。他身穿蓝色敞领衬衫,下面穿着一条米色西裤。 “你那头花斑钓鱼郎的发型一点儿都没变啊。”我说。 鸟井听了,问道:“你说的那个是一种蝉吗?” “都跟你说是鸟了。” “北村你也没变啊,还是一样的无情。”鸟井笑着说道。他早已经下定了“除了绝对需要上的课以外都不上”的决心,因为我几乎从来没在教室里看到过他。 我问他,你所谓的那个“需要”是人生的“需要”还是毕业的“需要”啊。他听了立刻“嘎哈哈”地笑了,十分痛快地表示“是毕业的需要啊”。 “你整天翘课还上什么大学啊?” “大概是为了玩吧,可能。” “我说,你这个回答也太赤裸裸了吧,这理由大家连说都说不出口吧。” “我嘛,毕业以后打算当一个超级上班族。” “在超级市场上班的上班族?” “什么啊,不是——虽然那样好像也不错吧——总而言之吧,我要比咱们这届的所有人都要出人头地,比他们谁挣的工资都高,我要成为一个朝着公司顶点努力的职员,每天玩了命地应酬,然后到了星期六星期日也上班,都没空儿答理家里人的那种公司职员!要当一个超级上班族,自然也就没有玩的时间了吧。所以,我才趁着现在赶紧玩。我要在这四年里把上班以后玩不了的东西都玩了。” “上班以后玩不了的东西?比如呢?” “跟很多很多女孩子交往啊,整天打麻将啊,看乱七八糟的书啊。” “就这些啊?我看不论是哪个等你上班以后都能干吧。” “一般的那种上班族大概能干吧,但是作为一个超级上班族肯定做不来。” “你不运动运动吗?” “把汗水浪费在体育运动上的家伙是不懂得合理分配时间的。” 可能是我交朋友的意志不够坚定,努力也不够,要么就是我这个人人格魅力不足,到了五月份,我只交到鸟井这么一个朋友。作为我唯一的友人鸟井接着说:“我是来请北村的哦。” “请我来干什么?” “请你学习中文和概率论。” “麻将是吗?”我话音刚落鸟井就打了一个响指:“你真聪明!” “昨天,西嶋也是这么邀请我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在教室的座位上整理笔记,这时候西嶋走了过来,说: “北村咱们去玩吧!” 自从四月在班级聚会上闪亮登场以来,虽然我一直念叨着西嶋,但却从来没得到过一次和他直接对话的机会。因此,我对他知道我的名字感到十分惊讶。紧接着,他又以一种见到失散多年的老友般的亲切自然接近我,让我不由得心生畏惧。“玩什么啊?” “四方会谈。研究概率论和中文。” “什么东西啊?” “麻将啊。”西伸出三根手指,“今天我们三缺一,剩下一个人非你北村莫属了。” “根据西嶋的主张,果然没有北村不行啊。”鸟井背对着教学楼,直愣愣地看着我。 此时此刻,太阳躲在了建筑物的后面,但从那后面漏出来的阳光好像瞄准了这里似的直射过来。一缕阳光打在鸟井的左肩上,让我在一瞬间无法看到他的胳膊。 “我说啊,昨天我跟西嶋也说过了。第一,我不会打麻将。第二,我不想翘课。” “关于你说的第一点,我来教你怎么打。” “啊?” “关于你说的第二点,今天的民事诉讼法课停课。从下午开始的所有课都停课,因为和学会冲突了。” “哦……”我长出了一口气,“你们为什么这么玩命地拉我下水啊,鸟井你刚才说什么要教我,难不成你已经上了贼船了?” “他们不让我参加。” “你说什么呢?你不是会打麻将吗?” “我不符合他们的条件。” “条件?”我反问道,但马上一道灵光在脑海中掠过。“麻将好像是四个人玩的吧,然后分成东西南北四家,对吧?” “好敏锐啊。” “然后我的名字里正好有个北字,不会这个就是那个理由吧?” “正解!恭喜你答对了!”鸟井张开双臂,做出一副要拥抱我的姿态。 我赶紧躲开了。 我骑着自行车载着鸟井朝着鸟井住的公寓前进。 “你不是说在麻将馆里打吗?” 我这么一问他,他便笑话我道:“你一个初学者别自以为是了。在家里先练练再说吧。” 到了他住的公寓,看到那建筑的外观我不禁大吃一惊,这里的建筑风格和规模与我住的木制公寓实在是差距太大了。我忍不住问道:“鸟井你是布尔乔亚 那是一栋七层高的崭新建筑,看起来坚固而时髦。 “我爸妈不过不算是缺钱花的人而已。”鸟井平心静气地说道。那回答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外遇曝光的丈夫淡淡地说“我不过跟别的女人睡了一觉而已”一样。 我被请到里面以后,又吓了一大跳。这家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都铺着实木地板,卫生间里还有带温水洗净器的马桶,还安着空调。不用再怀疑了,鸟井你就是一个布尔乔亚,我已经这么认定了。虽然这里只是租赁的大楼,不是分开出售的那种,但怎么说也算是个豪华公寓了。 “我爸妈就是有点闲钱而已啦。”鸟井说道,“咱们先不说这个。”鸟井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摆上一个箱子,打开上面的金属开关,露出排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来。 “一到三点,西他们就该来了。在这之前,我先教你点基本的东西吧。” 我四处找钟表,一抬头在墙上看见一个挂钟。现在是上午十点。 “这是什么啊?”我拿起一个上面刻着黑点和红点的白色细棒,好像象牙牙签似的。 “那叫点棒。你玩扑克牌的时候,不是也用筹码吗?这个跟那个意思一样。”鸟井接着对我一一加以说明,什么这个是一千点啦,这个是一万点啦。 “那么,咱们先来记一下牌型吧。” “牌型是什么?” “我这不是正要给你讲嘛。”鸟井苦笑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所以我说我不想玩嘛。” “得得得。我教你便是了,你别那么一脸丧气的行吗?麻将的基本和法,就是一对将牌加上四个顺子或者刻子。” “将牌?顺子?刻子?” “将牌就是两张一样的牌。比方说吧,就是这种——”鸟井说道。他随手抓了几个从箱子里倒出的牌,摆了“两个八万”出来。 “然后我们再凑出四组顺子或者刻子来。这个叫顺子。”他快速动手摆出来一副“一二三饼”。我觉得这和扑克里的顺子挺像的。接着他又摆了个“三个五条”出来。虽然有些不一样吧,但是看起来挺像三张扑克的。 “这就是刻子了吧?” “顺子或者刻子的部分是四组。你看,这里有将牌,还有四副顺子或者刻子,连在一起像不像一条曲里拐弯儿的龙啊。” 确实,被他这么一说,我仔细一看,“两个八万”“一二三饼”“三个五条”“三个六饼”连在一起,像是一个脑袋在左边,后面跟着四节身体的蛇。 “你要是和牌了就喊‘和了’,据说这个本来就是龙的意思。” “还有这个说法啊。”其实这对我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们接着来啊,嗯,先从四张牌开始吧,这样你比较容易理解。先拿四张牌,然后以完成一副牌为目标开始抓牌。”说着鸟井摆了五张牌,分别是“两张八万”“二三四饼”。 “你可以以这个为目标,也可以做成‘两张二饼’‘三张八万’,你来用四张麻将练练手吧。” “麻将有没有什么必胜法则之类的东西,或者什么理论之类的?” “没有没有。”鸟井马上摆了摆手,“麻将这东西,其实就是自己说服自己的东西,是一个自我辩解的游戏。” “你说的什么意思啊?” “你玩玩就明白了。” 这时候我听到一声笛子似的鸣叫。仔细一看,窗户边挂了一个鸟笼子。 “你家里净是一些我家里没有的东西啊。” “这叫文鸟。挺漂亮的吧。”鸟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鸟笼子旁边,伸出手指探进鸟笼子里,“这鸟儿的名字叫幺鸡。” “妖姬?”我心想,难道这鸟是母的吗? “麻将牌里有张牌叫幺鸡啊,那牌上不是刻着一只鸟似的图案嘛。这名字就是从那里来的。”鸟井说着,找到一张幺鸡,拿给我看。确实,上面画着一只鸟似的东西。大概是只孔雀吧。 鸟井接着说:“我去泡杯咖啡来。”说着便走向厨房。但他中途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停了下来,转过身对我说:“对了,我说北村啊,你和女孩睡过吗?” “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我被他这种过于直接、过于唐突的问题搞得有点生气。 “还是小处男一个?” “什么叫‘消除男’啊?”我气哼哼地答道。 鸟井听了又开始“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这不是马上要给你讲嘛。” <hr /> 注释: 第五章 西嶋在这两个多小时里一直在拼命地尝试,想要凑出一个“平和”来。他不是凑到一半的时候牌型被毁,就是眼看就要凑好了却被人劫了和。西嶋不断地叹着气,尽管自己手里的点棒越来越少,但他似乎并不打算放弃祈求和平的努力。“真邪门儿,通往和平的道路总是这样布满了荆棘吗?”西嶋小声地抱怨道。 “就剩半庄就结束了吗?”我回头问站在我身后的麻将指导员鸟井。 “是啊,南场结束了。”鸟井答道。 麻将是四个人进行的游戏,半庄就是指每个人再各做两次“庄家”——据说是这样的。第一巡叫东场,第二巡叫南场。南场一旦结束,就说明打了半庄牌了——似乎是这样的吧。鸟井告诉我半庄一结束,一般大家都会计算点数,排定顺序。 “我说啊,北村你真的是刚学的麻将吗?”坐在我右边的东堂一边码牌一边说道。 “我今天上午刚开始学的。” 当得知我是因为名字里带“北”字才被召集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东堂大小姐可能也会过来打牌,没想到她还真过来了。 “真没想到在一个班里居然凑到了名字包含东南西北的四个人。这其中要是没有冥冥天意那才是怪事呢。这种天启怎么能够无视呢?”估计西嶋一定是这么跟小南和东堂说的。虽然我觉得那种邀请说辞实在是愚蠢至极,但是没心没肺、傻了吧唧跟过来打麻将的我其实更是愚蠢至极。 东堂在我的右边,我记得按照麻将术语,她算是我的下家。她伸手摸牌,肌肤光滑得跟假人似的她接着说道:“不过啊,北村打得实在不错呢。一局都没输过,反应也快,真不像是刚学的。” “我打小儿就是一个做事懂得找窍门的类型。” “只要想做就能做成,却不会沉迷于其中的类型吗?”东堂看了我一眼。 “算是吧。想做就能做成,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家伙。” “咦?西君你为什么这么执著于‘平和’呢?”小南低声问西。只见她坐姿端正,仿佛正在表演茶道一般。和平常一个样子,只有她坐的位置阳光灿烂。 西停下手,用上次的那种口气说道:“虽然没有科学根据吧,但我一直坚信,即使是这种无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怀着一个强烈的信念,就一定能够成功。” “你相信你能和个‘平和’出来?”我问道。 根据鸟井刚教给我的知识,我知道这个写成“平和”的和法是赢得点数最少的一种。据鸟井说,大概是因为几乎不用怎么花费点数,所以大家都很想“平和”吧。 最后坐庄的是西嶋。他手里拿着骰子,却不见他掷出来,嘴里说道:“我说,其实我十分担心啊。美帝不是又向石油国家发动攻击了吗?表面上说自己是去消灭什么恐怖主义分子,实现世界和平什么的,其实说白了他们就是想独揽世界霸权啊。面对这种情形,我们日本青年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这些都当成了别人家的事情,弄得自己好像一个旁观者似的,觉得这和自己的人生没有关系。这种想法能够让人接受吗?因此我说啊,我至少还关心着这个世界,至少还想为世界和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有这种抱负的我,现在在这个极尽奢华的房间里……” “这么极尽奢华,实在对不住了呢。”鸟井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生气。 “在这里我始终坚信,我只要努力凑出‘平和’的牌型,不断地进行这种愚蠢的积累,总有一天,世界和平终将到来。” “没戏了你。”鸟井立刻说道,他发出几声得意而又华丽的笑声,“西嶋你再怎么和‘平和’也没戏的。” “更别提你一回都没和过了。”东堂耸耸肩膀。 “就是就是。”鸟井继续说道,“就算你‘平和’了几百回,人家美国总统还是照样派兵出去。虽然联合国决议说这说那的,最后还不是得照着美国的意思行事?错不了的。浓缩铀武器袭击中东。这次搞不好啊——不,搞好了也一样——反正又要把日本的自卫队派出去了。” “看,就是这个。”西嶋拿着骰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 “鸟井,你难道忘了Joe Strummer说的话了吗?”西扶了扶眼镜框。 “Strummer?谁啊他?” “就是the Clash乐队的那个。”我说。 “啊,北村你也听theClash吗?”西嶋的眼中闪烁着发现同志一般的光辉,我赶紧摆手解释,“我虽然听过一点但是并不熟悉,所以没法跟你一起聊朋克摇滚。” “Joe Strummer在trummer从天国发来的重要信息似的。“‘你们被人支配吗?还是说你们支配他人?你们在前进吗?还是说你们正在后退?’他这么写过吧?面对他的质问,我们敢说我们此刻正在前进吗?” 虽然我们没有被他感动,但也都没说什么。过了片刻,我仿佛代表众人发言似的答道:“真不好说啊。” 要不说你们不行呢,西嶋抱怨道,往桌面上掷出骰子。他扔出来个“五”点来,便开始从自己的那堆牌山里取牌。这局是西嶋做庄,南三局开始了。如果西嶋赢了的话,他就会“连庄”继续下去,如果是其他三家的某一个人赢了的话,他就下庄了。 “现在谁的得分最高啊?” “小南吧?”东堂说道。 “啊?我第一吗?”小南看了看自己装点棒的盒子。放在她腰间的盒子里,点棒堆了满满一堆。虽说她只在东场赢了两局,但是和的牌却十分大,挣了不少点数。我记得她和了一次满贯,还和了一次跳满。她和的那个牌型的名字好像冗长的咒语一样,我完全没有记住。不过总而言之,这些咒语一样的东西守护着小南,让她赢了将近五万点。排名第二的是东堂,第三的是我,西同学高居第四名,也就是垫底的最后一名。 “西嶋你垫底啊。”鸟井说道。 “我说啊,”西嶋眉头一皱,“这明摆着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算你特地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吧。天空是蔚蓝的,大海是宽广的,我垫底这事你不必特地说出来嘛。” “天空是蔚蓝的,大海是宽广的,西嶋是垫底的。”鸟井仿佛在吟诵诗句一样,嬉皮笑脸地说道。 西嶋的眼中闪烁着光芒。“现在就说胜负也未必太早了点儿吧,现在我开始做庄了哦,人被逼到悬崖的边上,才会发挥出真正的本领来。我马上就要连庄啦。前进吧西嶋!前进!”西嶋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出牌。 结果这局以东堂在第八巡的时候自摸了一张“六万”而告终。 “断么平和一杯口——!”东堂念出一大长串的咒语,西嶋则好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堵住自己的耳朵“啊——啊——”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hr /> 注释: 第六章 鸟井拉上厚重的窗帘,这时我才发现外面已经暗了下来。我和东堂几乎同时抬头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半庄结束,点数也算完了,我们手里摆弄着麻将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屋子里,吊儿郎当地坐着。 隔壁的屋子传来一声“咚”的响声,坐在墙边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看墙。这时鸟井说道:“隔壁啊,住着一对老吵架的年轻夫妇。他们来不来就敲墙,一开始我还挺担心的,但据我观察好像老婆比较强一点,因此也就放心了。” “你不担心她老公吗?” “我才不替男人操心呢。”鸟井说道,“咱们差不多去吃饭吧。”说着站了起来。 顺着公寓大楼前方的马路往后走过两个街区,便能看到一家小店。店门是老式的横开拉门,店里有几张四人坐的桌子,最里面坐着三四个学生模样的男子。 这家小店的招牌上写着“贤犬轩”三个大字。貌似这个在日语里可以读成“啃啃啃”,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虽然招牌上写着“中华”二字,但是其实感觉更像一个定食饭馆。店里的桌子上也没有那种会旋转的玻璃盘,而且“贤犬轩”这种名字大概只有日本人才会想得出来吧。我看了看菜单,觉得上面写着的生姜烧肉什么的菜名实在不像是中华料理。 我们几人找了张靠门口的桌子坐了下来。 “这里每道菜都很好吃哦。”鸟井这么一说,我们纷纷抬头去看贴在墙上的菜单。右边的几个学生都往我们这里看,他们一看见东堂,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接着又装作没有那回事儿似的转过身。确实,在这个苍蝇小店里,东堂实在很扎眼。 “小哥,今天人够多的啊。”一个穿着日式围裙的女人对鸟井说道。 这么来看,鸟井似乎平时经常来这家店吃饭。我们纷纷开口点菜,什么韭菜炒猪肝啊,炸鸡块套餐啊,拉面套餐啊,生姜烧肉啊等等。待女服务员回到厨房之后,鸟井兴高采烈地说道:“生姜烧肉那道菜可不怎么样啊!” “你不是说每道菜都很好吃吗?”我理所当然地抗议道。 “除了生姜烧肉以外。” “你早说啊……” “我说,东堂你是哪里人啊?”鸟井无视我的叹息,直接转变话题。 “我就是仙台本地人啊。”东堂一边说,一边看着西嶋。她这样一看,引得我们也跟着看西嶋。 西嶋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歪着头,十分专心地看着店里面。他在看电视。我们也跟着向电视看去,难道说现在正播放着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节目吗?我定睛一看,只见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张新闻播报员的无聊面孔。过了一会儿,西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我们几个也随之拿起杯子来喝水。 “刚才的新闻你们看到了吗?” 我看了看电视,已经是广告时间了。“什么新闻啊?” “一个过路魔现身仙台市。” “啊,那个啊,我知道。”小南提高音调说道,“一般在凌晨出现对吧?据说专门挑中年男子下手。” 我们点的菜都已经上来了。每个人点的菜都被摆到各自的面前,我们拿起筷子准备开吃。 “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鸟井用筷子指了指西嶋,问道。 西嶋浮现出一脸不悦的表情,“别拿筷子指着我行不?是一个盯上中年老头儿的男子。他会劈头盖脸问人家‘你是总统吗’,然后对对方进行殴打,抢走对方的钱。” “总统?”我、东堂和鸟井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西嶋露出一副赤裸裸的失望表情,“我觉得啊,这个家伙正在为世界的现状发愁。他一定为美帝不顾联合国的阻拦对他国发动侵略一事而感到愤怒。” “你说那个过路魔是吗?”我都想说,你这么理解人家的心情,其实就是你自己吧。 “可能是吧。他坐立不安地正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行动着。在他看来,美国这么肆无忌惮地折腾都是拜那个猴脸总统所赐。” 我最近只要一打开电视机,那张干瘦、黝黑的面孔就会出现在眼前。那位总统的眼珠子总是转个不停,只要说着说着没词儿了,就会跟个男演员似的冲着镜头傻笑。虽然我觉得他一定也有自己的辛苦,比起我们这些人来,他应该对这个社会更加了解,但我只要一看到他的言行举止,就会不自觉地想“这家伙大脑进水了吧”。就连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儿都会骂他,想必他这个总统当得也够可怜的。 “那个过路魔就为了这事才会去袭击和总统长得像的人?” 西嶋说,北村你真是一针见血啊。说着,眼睛里又放出光芒来。“大概,他真的是很认真地在仙台车站寻找美国总统,想要惩罚惩罚他吧。” “在仙台就算等到猴年马月也等不到美国总统吧。”鸟井笑道。 “对于我们这个总统男来说,这种现实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怎么样,他坚信只要干掉总统,就能避免战争,为此他才不断地徘徊寻找。正因为如此,他才来回来去地问别人,你是总统吗,你是总统吗?” “你说什么总统男,是那个过路魔的名字吗?新闻里说的?”鸟井再次回头看了看电视,画面里正在播放别的新闻,讲的是一个诈骗犯被捕了,他假装制作公益节目在街头募集到了近千万日元的善款。 “不是啊,我刚给他起的名字。”西嶋泰然自若地答道。好像刚想起来似的,他赶忙伸筷子去夹韭菜炒猪肝。“不管怎么说,我支持那个过路魔。” “你连过路魔都支持?”小南有点担心西嶋似的小声说道。 “比起那些只对周围一些无聊的事情感兴趣的学生,比起那些不管世界上发生什么、不管世界上哪里深陷战火的煎熬、不管那些在内战里被杀掉的婴儿和孕妇、不管动物一天一天地减少下去却只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学生,和比起他们来,这个想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拼命地想要找出美国总统的总统男,哪一个更恶劣一些呢?” 我们互相看了看,除了说“当然是那个总统男了”之外,别无选择。 西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啊,有句话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那么有名的一句话。” “什么话啊?”我兴趣浓厚地问道。 西嶋长吸了一口气,说道:“人类会为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而烦恼。” “你说啥呢?” “‘看到彼方的人们受苦受难,自己无法置身事外’,那么精彩的书你们难道没有读过吗?” 西嶋虽然这么说,却就是不说这书叫什么名字,只是接着说道:“如果我们的总统男真的有一天有机会和美国总统决一雌雄的话,这个世界或许会因此而改变。” “什么我们的总统男啊,居然说什么‘我们的’。” “我极其希望自己能有点什么特殊功能。”西嶋满腔愤慨地说道,又伸筷子去夹菜。“这样的话,我就不仅可以在麻将桌上和‘平和’,还可以去做一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说起来你好像一次‘平和’都没有和过啊。”鸟井笑道,接着他又打了个响指,“啊,对了!”然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抿了抿嘴唇,说道:“说到特异功能,小南可是个高手。” “啊?”大家的视线集中到了小南身上。 “你说什么?”西嶋伸出筷子问道。 “不许用筷子指人!”这次鸟井学着西嶋的样子摆了摆手,“小南,快让他们见识见识!” 小南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但仍然平静地微笑着。鸟井把一个勺子递给她。 “这是……”东堂低声问道。 我也心想,难不成是…… “难不成你要把勺子弄弯?”西嶋脱口而出。 “你们就看着吧。”鸟井笑道,但他的脸上完全没有那种想要启蒙我们或是向我们传教似的兴致,更没有想用精巧的魔术蒙骗我们的感觉。“那我就……”小南说着,把手伸到桌子上,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勺子柄上距离勺子头一厘米远的地方。 “不是吧?” “对于鸟瞰型的北村来说,这个现实或许会让你无法接受吧。”鸟井说道。 我看了看小南的表情,只见她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紧皱眉头啊,太阳穴血管凸现啊,双手发颤之类的表现。 “这是什么啊?”我刚忍不住说出这话来,就看见勺子发生了变化。那个不锈钢制的勺子从小南接触的部分往下弯曲了一点,就像被火烤过的塑料似的,又像没有主见、不争气的年轻人一样蜷成了一团。 小南接着又把勺子立起来,用手拿住勺子的柄部,另一只手触摸勺子的头部。虽然没见小南怎么使劲,但勺子还是从头部开始弯成了一个直角,那样子好像在低头说“我太软弱了,实在对不起”。 鸟井又“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是吧,这种事情你也能这么轻松地笑出声来?我心想,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东堂也是一样,那张精致的脸蛋顿时凝固了起来,仿佛人偶似的盯着小南的手看。 “啊?”发出一声不可思议叫声的是西嶋,他从小南的手里夺过勺子,自己试着摆弄起来。他好几次发力想要弄弯勺子,勺子却纹丝不动,一点都不弯。他又发出了一声“啊”。 我忽然想起在一年前,我在老家盛冈和爸妈一起看那档电视节目的事情。当时电视上播放着的是上越地方一个村子的老妇表演弄弯勺子的节目。在那个村子里,老妇的能力好像被当成了佛祖的恩惠,一时间还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摄影棚里的老妇姿势端正,十分安稳地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希望能够顺利成功。”结果勺子就弯了。但是一同出场的一个落语家和一个广告撰写人却说老妇有可疑的举动,并接着证明了弄弯勺子无非是个精巧的骗人花招而已。“果不其然,什么超能力之类的东西确实是没有的啊。”妈妈十分遗憾地说了一句。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今天在我面前发生的勺子弯曲一事绝对不是什么骗人的花招。 “就算把勺子弯了又能怎么样啊?”西说道。 “西嶋同学还真是不服输啊。”鸟井笑道,“小南可是从小就能把勺子弯曲的哦。” “你们学校当时没有发生什么骚动吗?”东堂问道。 “怎么说呢,因为我们学校是在一个村儿里啦。”鸟井插嘴说道。 “不是在东京吗?”我问道。 “就算在东京村里也还是村里啊。不管怎么说,当时大家确实很震惊,不过倒是没有发生什么骚动。” “电视台什么的没有过去采访吗?” “每个班级里面不是都有一些跑步跑得特别快、转笔转得特别好、青蛙倒立得特别好的人吗?可能当时我们感觉和这些差不多吧,因此小南才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小南点点头。 “这个和你说的那些完全两回事吧?”我不敢相信。 “当时就是这样啊,十分意外。”鸟井摇了摇头,“我说,北村你不会现在就想给电视台打电话吧。” “说不想那才是说瞎话吧。” “喂,什么叫青蛙倒立啊,不是一般的那种倒立吗?那是什么啊?”西嶋一个人不断重复着无聊的问题,我们直接无视他,继续问小南。 “除了弄弯勺子你还会什么别的东西吗?”东堂问道。 小南“嗯”了一声,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各种各样会的挺多的。” 可以移动物品吗?东堂半信半疑稍带忧虑地问道。 “嗯。”小南说罢,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摆在鸟井旁边桌上的那只大海碗。 “大海碗。”鸟井说道。话音刚落,只见那只大海碗开始吱吱地朝着小南移动起来。那只外形酷似大海碗的小动物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我们都屏住呼吸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又都因为憋不住而慢慢地开始吐气。 骗人的吧,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连鸟瞰型的北村也都大吃一惊了呢。” “看到这个都不吃惊的人那才叫可疑呢。” “移动物体的时候,你叫了一声它的名字是吧。”鸟井向小南确认。 “名字?” “在让物体移动的时候,脑子里想着那个东西的名字,就会比较容易……”小南羞答答地说。 “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移动勺子的时候,心里要想着‘我要让勺子动,让这个勺子动哦’。因此,如果别人在一边帮忙叫它的名字,小南移动起来就会比较容易。因此刚才我喊了一声大海碗。” “如果是汽车的话就叫那个车的车型……”小南的头越来越低,那样子好像在赔不是似的,“说得乱七八糟的,实在对不起。” “车型?” “小南家是汽车经销商啊,所以如果只说‘汽车’就不能在大脑里形成一个印象,所以必须念车型。” “你记得真清楚啊,鸟井君。”小南的眼睛圆溜溜地,兴奋得小脸也红了起来。 “是吧!我记得可是超——级清楚啊。忘不了的。” “你真的能让汽车也动起来?”我夹着猪肉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鸟井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这次他说的是初二时候,参加一次名为“林间学校”的团体旅行的事情。当时大家在河岸上用铁饭盒煮饭,鸟井和小南则一起去河里打水,刚到河边鸟井便看到河对岸停着一辆大型轿车,他突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你能让那个动起来吗?” “结果就动了?”我眉毛往上一扬。 “一开始一点动静都没有哦。”小南微笑着说道。 “我拼命地汽车汽车地喊着,但那车子却纹丝不动。没办法了,我就试着说了一声它的车型‘皇冠’!” “结果车子飞起来了吗?”东堂一皱眉头。 “车子啪的一下掉到河里去了。” 我们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东堂才没话找话似的说道: “没有……引起什么骚动吗?” “嗯,骚动倒是有一些。” “倒是有一些是什么意思啊。你们那是什么学校啊?那也能算是一所现代日本的学校吗?”我说道。 “怎么着,你瞧不起我们练马吗?!”“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西嶋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他扶了扶眼镜,虽然没有喝酒,却表现得像一个爱抬杠的老头儿。“那么,我们去外面让小南表演给我们看吧。光是动嘴巴的话怎么说都可以。去外面真正弄飞一辆‘皇冠’去吧。” 不过小南却抱歉似的摇摇头。她说在那以后她只成功过一次,说罢便开始把那一次的原委告诉我们。她说,那是她上高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从补习班出来,正往家走。这时她看到自动售货机前面停着一辆大汽车,觉得十分碍事,便看了看汽车上面的文字,随后她在心里念出这个车型来:“hIACE”。她这么一念那辆车便开始轻飘飘地飘了起来,最后掉在几米外的地方。 “你就吹吧。”西抗议道。 “现在做不了了吗?”鸟井问道。 “不行了。我会时不时地试试。在林间学校的那次和去年的那次,除了这两次以外,我从来没有成功地移动过大的物品。” 小南这么一说,东堂便掰着手指算了算。“正好四年一次哦。”她说道,艳丽的朱唇柔媚动人。 “啊,可能吧。”小南的表情变得开朗起来,“看来需要一定时间的准备哦。” “没这回事儿吧。”西嶋一副不满的表情,“这个又不是奥运会、世界杯什么的。话说回来,你刚才弄弯的是这家店的勺子吧。” “啊,是啊,哎呀,一会儿一定得赔礼道歉才行。”小南缩着肩膀说道。 “看来你怎么也不会相信啦。”鸟井笑道,“哎呀,真拿你没办法,那这样吧。”他指着我面前的一个杯子说道:“小南,这个杯子。” 小南看着杯子,只见装了水的杯子开始慢慢地向着我的右手边移动起来。 “这个为什么会引不起骚动呢?”我茫然地看着从面前经过的杯子说道。 “你瞧不起我们练马是吗?!” <hr /> 注释: 第七章 在回公寓大楼的路上,西嶋只要一看到停在路边的车子,就会大声念出来它的车型,然后偷偷回头看看小南。“天际!” “朗程!” 西嶋的声音在夜空中不断地回荡。 “连小南本人都说办不到了,你还是省省吧。”我劝着西嶋。可能小南这人脾气实在是太好了,她不但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而且只要西嶋一喊她便按照他的指示停下来,仿佛仔细品味交响乐的演奏似的闭目冥想,默不做声,但最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北村你信吗?”鸟井怕了拍我的肩膀,“有不少家伙都嘲笑这个事情。” “这个事情是哪个事情?” “超自然现象啊,比如什么超能力啊,不明飞行物什么的。”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无所谓啦。”我实话实说道,“我不喜欢否定一切,但也不喜欢一问到底。”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鸟瞰型啊。” “我要是有那种能力的话……”西嶋走了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走在一边的东堂问:“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有的话当然是‘燃烧’了啊。”西嶋立刻答道。 “燃烧?”我鹦鹉学舌似的问道。 “对,燃烧!把那些无能政治家的房子烧掉,把那些愚蠢学生的电脑烧掉。这样一来,学生们或许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到世界大事之中了。”对学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电脑和手机,西嶋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到公寓以后,我们本来已经没有心情再玩麻将了,但却抵不过西嶋的苦苦哀求:“再玩半庄,就半庄!” 于是我们所有人重新分配点数,每人两万七千点,再次开始打牌。虽然才刚刚玩了几盘,但我十分确定自己已经爱上了麻将:摸牌时的那种触感、翻牌时的那种期待感、洗牌时发出的那种声响、以及码牌时的那种作业。不得不承认,像麻将这种斟酌总体战略、确认战局状况、反复构筑、毁坏牌型的游戏确实十分适合我。在好一段时间里,牌桌上只有抓牌、换牌、出牌、凑牌型的声音不断地响着,什么“吃”啊,“碰”啊的喊声,完全消失殆尽。 结果这一次,和我们吃晚饭前玩的那次一样,还是小南名列第一,西嶋同学则始终牢牢地占据着最后一名的位置,直至终盘。 “西嶋你就这么喜欢朋克摇滚吗?”东堂说道。这是南场的第二局,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抓牌出牌。 “喜欢啊。”西嶋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好像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瞪着手中的牌。 “朋克摇滚是什么东西啊?”东堂问道。 西嶋一边挠着脑袋思索着,一边伸手抓牌。随后,他的脸上突然散发出万丈光芒,大喊一声“立直!”,然后把丢出的“二条”横放在一边。 “立直了啊,好可怕啊。”小南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朋克摇滚的定义啊,说实话,其实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喊了“立直”而感到安心,还是因为怕自己要和的牌被大家猜出来而感到担心,西嶋突然变得话多起来。“tty things乐队早期的时候,还有Dr.Feelgood乐队早期的时候都是朋克啊。” “什么早期不早期的,真够啰唆的。”鸟井开玩笑道。 “不过我喜欢的还是the Clash和Ramones啊。” “咱们班聚会的时候你也说过吧。什么Joe Strummer啊,什么Joey Ramone啊。”我说道。 “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啊?”东堂问道。 “一个是theClash乐队的主唱,一个是Ramones乐队的主唱。”我对东堂解释道。 “不过要我说啊,他们音乐当中的那种简单和荒谬才是朋克摇滚,不,是摇滚力量的体现。”西嶋对自己的话表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随后从牌山上抓了一张牌,说了句“还是不对,这张我不和”,然后打出一张“一饼”。 “那个好吗?”东堂说道。 “‘一饼’吗?那种牌对我没用啊。” “没说那张牌,我说那个叫Ramones的乐队。” “就是他们的每首曲子听起来都差不多。”我插嘴告诉他。 “我说啊,那乐队挺好的。他们不是一直坚持到底的吗?真正重要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你们知道Joey Ramone的那句名言吧?他的名言。” “名言啊,我挺想听听的。”鸟井说道,他看起来挺高兴。 “他说什么了啊?”我也兴趣浓厚地问道。 “这个嘛,Joey Ramone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曾经被问道‘为什么你们的乐队维持了这么久’,他用一个堪称完美的回答答复了这个记者。” “他怎么说的?”东堂手里抓着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西。 “他怎么说的?”小南也十分好奇,笑呵呵地问道。 “他怎么说的啊?”我接着问道。我的话音未落,鸟井也趁机跟着问:“说什么了?” “Joey Ramone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们的乐队之所以维持了这么久,”西嶋在这里突然一下子闭上嘴巴,一个接着一个地看了看我们,“‘是因为我们在舞台上不怎么乱动。’” 我和鸟井几乎同时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一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的牌碰倒。小南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十分在意地看了看东堂的表情,只见她的表情也有所缓和,嘴角向上翘起。虽然她不像是要捧腹大笑吧,但看起来却是一副强忍笑意的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都笑啊,我真是不明白。这不是什么深奥的回答吧。” “确实不深奥!”鸟井说道。 “不过,他已经死了吧?”小南换上了一副稍显寂寞的表情,“明明一动都不动的。” 过了大概三巡的时间,我突然听到一个声响。 我向窗户那边看了看,只见鸟井站在鸟笼子旁边正在喂鸟。东堂和小南也纷纷扭头朝鸟笼子看去,只有西嶋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 鸟井“啊”地一声,接着又是“咔嚓”地一下,随后传来的是仿佛轻轻鼓掌似的拍打翅膀的声音。似乎是笼子没有关好,文鸟趁机飞了出来,轻巧地飞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 “快点,北村,该你了。”这时还在专心打麻将的只有西嶋一个人了,他虽然喊了“立直”,但似乎因为一直不上牌,显得异常焦躁。 我出了一张牌,东堂也出牌完毕,接着又轮到西嶋了。他刚把手伸向牌山抓牌,这时文鸟正好飞了过来,慢慢降落在我们四人围坐的麻将桌上。仿佛一架听从信号灯指挥而着陆的飞机一般,它拍打着翅膀,准确地降落在桌子的正中心。它东张西望地来回看着,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落在了一个受人瞩目的地方。 就在这时,西嶋大喊一声“和了”。 “和了!和了!和了!” “什么?我和了吗?”东堂一片茫然。 “这只鸟啊。这只鸟不就是幺鸡嘛。我正好和幺鸡。”西唾沫星子横飞。他推倒自己手里的牌,手里的牌是清一色漂亮的“条子牌”。“因为和的是幺鸡,所以这牌就大了啊,这是一条龙哦。门清一,再加上一条龙,再加上宝牌一,这可是倍满啊。庄家的倍满。”西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说鸟,就是这只鸟是吗?”小南呆然若失地指着文鸟问道。 “当然啦,当然是这只鸟啦。”西完全陶醉在胜利之中,一脸兴奋的表情。看来西是要和“幺鸡”这张牌,但是却怎么也摸不到,可能他觉得反正“幺鸡”这张牌上面刻着的也是一只鸟,索性就用真正的鸟来和牌了。 我们在一瞬之间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一会儿的工夫便都反应过来了。 “你也太无聊了吧,完全无视规则啊。”我沉着脸说道。 “这只文鸟算谁出的牌呢?”小南指着小鸟问道。 “我说啊,你这牌和得不是‘平和’吧。”东堂一针见血地指出。 站在身后的鸟井见了,又“嘎哈哈”地笑了起来。“哎呀,我就喜欢这个。” “这个?你喜欢哪个?”我抬头看了看鸟井。 “生拉硬扯,牵强附会呗。居然用这只文鸟代替幺鸡来和牌。虽然又愚蠢又差劲吧,但这种牵强附会也就人类才做得出来。”鸟井接着说,“这真是个无聊透顶的牵强附会啊。比如什么数字里的‘四’,就被当做‘死’,谁都不喜欢。类似这种东西对于动物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对人类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吧。” “我倒是不这么看。”我说道。 “行了行了,不管怎么说,赶紧把点棒交出来吧。”只有西嶋泰然自若地,不,应该说是不知羞耻地继续说道。 “真是愚蠢得让人精神焕发啊!”只有鸟井一个人哈哈大笑。 <hr /> 注释: 第八章 我们几个从鸟井住的公寓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西嶋那个荒唐至极的和牌当然没有被我们承认。一般来说,西嶋的这种行为算是“诈和”,理应被罚掉一些点棒。把“文鸟当成牌来和牌”的这种玩法,对于除了我这个初学者之外的其他三人来说也是第一次见到。可能是因为这事荒唐到了极点,因此大家反而都觉得“算了,怎么都无所谓了”。在回去的时候,十分偶然地,我居然和东堂顺路。等小南和西分别朝着其他的方向离开之后,夜晚的街道上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和东堂并排走着。“那个,”我开口说道,“东堂你觉得小南的那个能力怎么样?就是把勺子弄弯的那个。那种能力本应该引起巨大的轰动吧。” “我也这么觉得。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不过,小南确实不像是个说谎的……”东堂说到这里,便沉默不语了。 “不像是个说谎的人吧。”我接着东堂的话说道。 马路边种着成排的榉树,一座座公寓大楼拔地而起,整齐地排在路两旁。周围能称得上商家的地方大概只有些小西点店和时装店,不过现在就连这些小店也都拉下卷帘门结束了营业,因而大街上显得有些昏暗。 “这么晚了,没事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么问是一种礼节,因此就这么说了。东堂只是用一种暧昧不清的声音应了一声,不知道她是想表达“是啊”还是想表达“没事”。 我们走过一个小十字路口,便发现所有的路口都停满了出租车,那阵势让人十分震撼。 我们跨过马路牙子上的铁链,刚走过已经关门的加油站,这时东堂突然开口说:“那个……”那种口气仿佛是经过再三思考才开口,其中又好像充满了无比坚定的决心,这让我不禁有些畏惧。 “怎么了?”我回问道。 “能不能……现在陪我一起去一趟卖CD的音像店?”东堂的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这话我连想都没想过——她继续说道,“嗯,我记得那条带拱顶的商业街上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音像店。” “没问题。你想买什么?” “我因为平时不怎么听CD,所以没有去音像店的习惯。我高中时候的老师十分喜欢爵士乐,给我留下的全是烦人的回忆。我现在只要看到爵士乐这三个字,心情都会变得很坏。” “不过,你为什么今天要特地去一趟音像店啊?想买什么吗?” “那个,刚才,”东堂顿了顿,空出一段踌躇的时间后,接着说道,“我想买西嶋说的那个乐队……”说着,东堂的声音越来越小。 “Ramones乐队?” “对,就是那个。” 第九章 刚一走进那家夜间营业的音像店,我们的视线便开始到处寻找卖西洋音乐的专柜,一边找一边往里走。东堂在一个写着“R”的专柜前停住脚步,顿了片刻对我说道:“你看,这样子很帅吗?”她手里拿着一张Ramones乐队的CD唱片,让我看封面。言外之意好像在说“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帅啊”,“难道我的感觉有问题吗”。东堂手里那张专辑的封面上,一群男人穿着摩托车手穿的那种夹克和脏兮兮的牛仔裤,留着一头家里蹲漫画家似的发型,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 “帅……吧。”我其实也不知道那样子算不算帅。 结果东堂选了几张Ramones乐队的CD,朝收银台走去。 我的视线从手里的CD慢慢移到东堂的背影上。挺胸抬头、正在打开钱包掏钱的她,仅仅用一个普通的站姿,便足以傲视群芳。站在收银台的店员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知性男子,他看了看东堂,又看了看摆在面前的那些CD,来回来去地确认了好几回。 我看了他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你这确认得也太直接点儿了吧?不过想想也是,深夜的CD音像店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跑过来买三十年前的朋克摇滚乐CD,这光景确实够迷惑人的。因此,就算这时这个店员说上一句“没想到连美女都爱听Ramones啊”这种在各种意义上都充满偏见的话,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难道说……”我们出了音像店,走了一会以后,我开口问东堂。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我们走过人行横道。几个喝醉了的年轻人——话虽这么说吧,但人家毫无疑问比我们岁数大——从我们身边超了过去。之后,那些人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过头来朝我们看,很明显,他们是在看东堂。虽然他们肯定是故意回过头的,但是东堂却一点也不介意,我不禁钦佩万分:看来对于一个美女来说,受人瞩目、被人关注什么的早就成为家常便饭了。 “如果我说错了你千万别介意,东堂,你是不是有点喜欢西嶋啊?”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火车的声响,还能听到微小的引擎声。这个夜晚虽然称不上寂静,但是却很恬静而安详。 “北村你还记得那个吗?大概半个月前,那场保龄球赛。”我们在按钮式的行人信号灯前面停了下来,东堂终于开口说道。 东堂的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一般,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我的大脑随之犹如一个被拧紧的发条一样开始转动,记忆不断地倒回到过去,找到符合的画面之后,便开始播放。 我看见了写着“仙台保龄球馆”的广告牌,以及西嶋那张紧绷着的脸。 半个月前,我们所属的法学院组织了一次新生保龄球大赛。虽然号称是“全体新生”参加的大赛,但其实并不是强制每个人都参加,主办方也只是租下了保龄球馆的十条球道而已。 每条球道供五个人比赛,靠简单的抽签来分组。比赛共有三局,最后计算得分来分出名次。担任本次比赛主持人的不出意外还是我们班的那个带着花哨眼镜、留着一头长发的莞尔同学。 “大家好,我就是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当干事的莞尔!”莞尔这么一介绍自己,现场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我和鸟井同在一条球道比赛。同组剩下的三个人,一个是同班的一个女孩,另外两个是其他班的男生。那个看上去窈窕娇弱的女孩用一句“我的平均得分在一百八左右,各位别太吃惊啊”这样不知是真话还是玩笑的话,让我们惊得脸直抽筋。等到实战的时候,她果然投出了这个分数,这便让我们的脸抽得更加厉害了。 我和手里提着音像店袋子的东堂为了过马路而走进地下通道。在这个四周阶梯汇聚至此的地下中心,有一个小型喷水池,几张长椅围绕在其四周。几个无家可归的男人用纸箱子做被褥,擅自占据了几张长椅,因此我们只好找了张没人坐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天,东堂在左边的那条球道吧。” “你记得真清楚。” 比赛的那一天,我记得坐在我身边的鸟井不断地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凭什么啊,东堂怎么在那么偏的地方,根本没法靠近嘛。西嶋倒是在我们旁边的球道。” “我记得。”我马上点了点头,“西嶋的投球的姿势也太丑了吧,他是不是个初学者啊?” “不过他吹嘘他不是个初学者啊。” 连站在远处观看的我们都对西的投球姿势忍俊不禁。 “那人打得真够烂的。”同在我们球道的那位平均分一百八小姐笑道。 鸟井特地走到左边去看了看,然后回来报告说:“他得分也是最低的,连九十分都不到。” “看那家伙的样子就知道他没什么运动细胞。”旁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看来不论是在哪条球道,西嶋笨拙的样子都成了议论的话题。 球道后面有几个排队等候的客人,他们穿着高级的西服,嘴里还叼着香烟,一边看我们的保龄球比赛,一边嘲笑西嶋的投球姿势。 “那些人是牛郎哦。”平均分一百八小姐告诉我们。 “牛郎和保龄球?这个组合多少有点……”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话音刚落,平均分一百八小姐便点了点头道:“听说很流行哦,当今仙台的‘特殊服务行业’里面,保龄球很热啊。” “真是一群健康的牛郎啊。”鸟井苦笑道,“你这么懂行情,看来你经常去牛郎俱乐部玩嘛。” 平均分一百八小姐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吧。我跟你们说啊,那些牛郎们其实都是好人哦,很多都是。又温柔,又努力。” 我心说,你该不会已经中了牛郎的魔或者被牛郎的诈术给骗了吧。我这么揣测着,但又觉得好像不是。 “牛郎里面有身心健康的好人,但也有靠不住的坏蛋。”她随后断言道:“职业不分贵贱。”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只能说一句“原来如此啊”,表示赞同。 “不过啊,好像牛郎里面也有那种特别垃圾的家伙。”平均分一百八小姐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出一种“牛郎活字典”的威严,“拼了命地就知道赚钱,有钱了就去赌,然后就会被危险的组织利用。” 我问她,所谓危险的组织具体危险到什么地步呢。 她说:“大概有一些人最后变成了强盗或者小偷的同伙吧。” “强盗和小偷,这和牛郎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吧。”我被惊呆了。 “他们有个比较大的共同点,都是为了钱。” 我看见投完球的西嶋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牛郎们看到这里,一齐笑了起来。 “我在那个时候真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西嶋被人嘲笑,却一点也不觉得羞耻,明明打得很烂,却毫不畏惧。” “毫不畏惧?” “我觉得,那可能是因为他充满了……自信。”东堂羞答答地说出“自信”两个字来。 “西嶋充满了自信?”我不禁问道。 “西嶋他很勇敢。” “原来如此,西嶋很勇敢啊。” “实际上,比赛后的第二天,我又去了一次那个保龄球馆。” “你从此爱上保龄球了?” “我只是钱包掉在那里了。”她冷冷地说道。那不是个有纪念意义的钱包,里面也没装什么重要的卡片,只是在向保龄球馆询问之后,对方表示确实有一个钱包并让她过来取而已。东堂接下来的诉说,让我仿佛也身临其境,好像在比赛后的第二天再次到访那个保龄球馆的人是我似的。 下午两点,星期日的保龄球馆生意很好。球馆里到处是保龄球滚动的声音:保龄球“碰”地落到地板上,之后便是一段滑行时的安静,接着球瓶“呯”地一下痛快地倒下,发出破裂一般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后,便再次重复。球馆里不时传来几声欢呼,或是后悔的叹息。从柜台女店员手中领回钱包的东堂,刚要从球场后面穿过离去,突然在左边第二条球道上看见了持球准备投出的西嶋。那条球道的休息椅上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推测西嶋是一个人过来打球的。等东堂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就一步步朝着那条球道走了过去。 “你对他有兴趣吗?”我在中间插话问道。 “主要他是一个我没怎么见过的类型。” “我猜也是。” 东堂说,她看到西嶋投球的姿势,直接在心里“哎呀”了一声。似乎是因为他的姿势和两天前比赛中的姿势大不相同,姿势变得平稳了很多。东堂就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这个座位的位置很高,能看清整个球道。 西嶋投出的球,从球道的右边漂亮地回旋着前进,走到球道一半的地方,便划出一道弧圈开始慢慢地向左边移动。不知道他打得是曲线球还是钩球,总之球是转过来了。只见球划出一道令人期待的弧线,结果转过了一号瓶,却打到了最边上的瓶子,左边好像被挖空了一般,但还是剩下了一些球瓶。西嶋挠着脑袋回到座位上,一脸的疑惑,好像在说“真邪门儿啊”。东堂正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却见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一本书,专心研究起来。 东堂马上就明白了,那应该是一本保龄球教科书。 西嶋一脸一丝不苟地表情,手里并不拿球,开始空抡练习。只见他踏出右脚的同时,右手向前伸;在跨出左脚的那一刹那,右手往下放,仿佛随着重力摆动的钟摆似的;到第三步的时候,他的手臂开始往后摆出;到了最后的第四步,他用力一蹬迈出左脚,甩出右手。 姿势不错嘛,东堂想。 练习了空抡之后,抓起保龄球的西嶋开始用同样的姿势投球。这次投出去的球比上次要更加接近中央一些,但还是没有击中一号瓶。结果这次他只击倒了三只瓶子。 “在我的想象之中,西嶋那天大概是一大早就到了保龄球馆吧。还有那天的前一天他也应该是去练习了。”东堂说道,她的那张精致无比的脸蛋上可以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他连续好几天照着书练习吗?这又是为什么啊?” “是不是因为不甘心?” “因为被人嘲笑了而不甘心?” “与其说是因为被人嘲笑而不甘心,不如说是因为自己不会打保龄球而不甘心。” “因为他充满了自信吗?” “要是北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刻苦地练习吧,即便是不甘心的话?” “话说回来,我应该不会不甘心吧。就算是保龄球的得分再怎么低,我也不会在意的。” “我也是。不过,你说,有什么事情才会让我们拼了命地去做呢?你想过没有?到最后,一旦出现必须拼命的时候,那些平时只会豪言壮语地说‘到时候自然会拼命’的人肯定还是什么都不做的。” “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吧。” “而西嶋这个人呢,和那些人比起来,他是一个不论干什么事情都会拼命去做的人。他不会找借口,不会退缩,他会想办法克服一切困难。” “就算是打保龄球的时候也是一样?” “打麻将时候想要和‘平和’的时候也是一样。” 我看着东堂的侧脸,她目视着前方,高高挺起的鼻梁和性感撩人的左眼眼睑映入我的眼帘。她的朱唇微张,说道:“结果,我在保龄球场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我想都没想直接大声地叫了出来,旁边的喷水池正好配合着我的惊讶喷出水柱来。水柱“扑哧”一下高高飞起,仿佛在说“真是吓了我一跳”,随后又好像回过神儿来说了句“不,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似的,停了下来。 东堂说,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在各个球道滚动的保龄球,但是却觉得很有意思。大概是这样吧。有滚动得十分潇洒漂亮的球;也有慢慢悠悠滚着的球,慢得让人担心它会随时停下来;还有的球本来一开始完全朝着和球瓶不同的方向前进着,但是到了某一个点以后,好像说了一句“我刚才是假装的”,便划出一道大弧线,朝着球瓶撞去。球瓶四散飞出,发出令人心情畅快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在身体中来回跳跃似的,东堂这么形容道。 “结果西嶋打了多少分?” “那天他一次全中也没打出来。” “那还真够不甘心的呢。” “真的很可惜呢。他已经战斗到底了。”东堂的口气与其说是在拥护不在场的西嶋,不如说是在描述一个事实,“感觉他最后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最后……” 在那局的第十格,西嶋拿着球凝视着球瓶,东堂则在远处紧张地眺望着他。计时器上显示的时间,以及西嶋每次投球都要触摸右手的表情,给人一种仿佛每一次投球都将是今天最后一投的错觉。 东堂在心里默默祈祷,最后至少投出一个全中吧。虽然就算经过一天的特训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戏剧性的进步,但如果在最后投出一次全中的话,相信就没有什么人会对他指指点点了。 东堂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座位,朝左前方走了几步,站在了西那条球道的后面。她站在球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西的背影。 “加油,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叫着。”东堂小声地感叹道。当时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在心里这样给别人加油。“我不是那种特别热衷于这种事情的人。” “嗯,我也是。” “不过要是北村你当时也在场的话,相信你早就会大喊‘加油’了吧。” 保龄球从球道右侧滚出,擦着球沟,仿佛是在享受走钢丝的乐趣一般笔直地前进着然后像放松了似的,突然改变方向往左边转去。 一时间,保龄球好像要停止转动似的,向着直线方向,也就是球瓶的正前方冲去。地板上就好像有一条铺设好的轨道一样,直接将球送进了一号瓶和二号瓶之间的空隙。 球冲进球瓶当中,将球瓶撞得四散飞出,自己也弹开了,叫喊似的声音从球道前方传了过来,东堂不知不觉当中右手握紧了拳头,大声喊道:“成功了!” “我在他打出那个全中的时候想起那件事情了。” “什么事情?” “新生聚会的那个时候,西嶋的自我介绍。” “确实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绍……”我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球瓶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弹飞。我就那么看着它们,心想,或许真的会那样……” “或许真的会那样?真的会哪样啊?” “或许,”东堂支起肩膀,“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真的会让沙漠也下雪。” “理论上这不可能。”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没办法。” “就因为这个,你才会深深地喜欢上了西嶋,还喜欢到了去买Ramones乐队的CD的地步,是这样吗?” “你要给我保密哦。”东堂看上去既不像是在害羞,也不是像在恳求。 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我为了赶上第一节的哲学课,早上八点就到了教室。教室里是一片令人神清气爽的空座儿,虽然这个教室不大,但依然显得空荡荡的。一个人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我扭头一看,是莞尔同学。他的一头长发盖住了耳朵,身上穿了一件彩色细线条图形的薄毛衣。他挠着鼻头,向我凑近过来,“嘿”地打了一声招呼。 “莞尔你也来听这个课吗?” 他一脸“你开什么玩笑啊”的表情,说道:“我是来找北村你的。” “找我打麻将啊?” “你说什么啊。我只是要问你件事,昨天啊,我一个哥们儿告诉我说,你和东堂一起散步来着?” “是啊。” “有人在音像店看到你和东堂在一起,还一起挑CD来着。”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们只是偶然碰见而已,东堂说她要买CD……” “你和东堂很亲近吗?” “没有啊,我昨天才第一次跟她说话。” “这样啊。”莞尔一脸的得意,可能他以为我喜欢东堂,觉得我在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吧。我突然想起昨天夜里电视上说的,人可以在他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内心。 “我说啊,这话我也就跟北村你说,”莞尔小声地说道,“我看上东堂了。所以呢……你看我和北村两个人里,明显我更优秀吧。” 我眨了眨眼睛,虽然我挺想知道他说的那个“优秀”的标准是什么,不过我嫌麻烦,就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也觉得莞尔更优秀啊。” “就是说嘛,看不到胜算的战斗还是不要打为好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十分明白。”我十分夸张地表示同意,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忍住没笑出来,莞尔的这种好像戏剧念白似的腔调到底跟谁学的啊。 “喀拉”一声,教室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教授走了进来。莞尔弯腰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又“啊”了一声说:“北村,你和鸟井关系不错吧。” “算是吧。” “你小心一点为好。那家伙到处去泡女高中生和短期大学的女孩,弄得有些人好像很生气哦。” 我真的很想问上一句,很生气的人是那些女孩还是和那些女孩有关系的男人呢?不过鸟井这家伙从横滨过来才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能把泡妞事业发展到这个程度,让我实在是不得不对他的行动能力表示震惊。 “哦,对了,”离开的时候莞尔又说了一句,“东堂喜欢什么样的CD啊?” 我略加思索之后,答道:“爵士乐吧。” 第十一章 又过了一天,我、鸟井还有西三个人又聚到一起了。 当然了,我这么一写,有的人便会认为我的大学生活估计已经悲惨到了只和这两个人打交道的地步了。但是实际上,我的大学生活还包含了很多其他丰富多彩的内容。比如在自己的公寓里看看电视啊,租点DVD碟来看看片儿啊,用立体声音响听听音乐啊;或者是和来推销报纸的推销员斗斗法、砍砍价、但结果还是订了报纸啊;再或者就是上街找找洗衣店啊,在教室里记记笔记啊,提提问题啊,去书店买点德语字典啊,然后买回来再看一看、读一读啊……等等等等。我其实只是把那些麻烦的和无聊的事情省略没说而已,结果这么一省略呢,就变成了现在这种以和鸟井他们有关的事情为核心的样子,不过这也是事实嘛。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下了政治学的那堂课,正要往存车处的方向走的时候,刚好被他们埋伏个正着。梳着一头花斑钓鱼郎发型的鸟井穿着一件淡粉色衬衫,以一种清爽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 他举起右手说道:“我们现在正好要去逛街,北村你也一起去吧。” 我向他们提出一个建议,说:“比起在这种地方埋伏着等我,还是上课更有意义点儿吧。” 但鸟井直接无视了我的提案,说道:“我们去买联谊用的西服。” “联谊?” “这周五我们要去联谊啊,联谊。” “那是什么啊?”我本来想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们两个人去不就得了。”我说。 “要四个人啊。对方好像要来四个女孩子,所以我们这边也得四个人啊。” “要是这样的话,你随便找个人去不就得了,除了我你随便找个人。比如莞尔啊,还有莞尔的那帮朋友,他们不是挺热衷于这种事儿的吗?” 这个时侯,我的脑海里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前天莞尔说的那句火药味儿浓重的话。 “有人嫉恨着鸟井。” “莞尔他们?哎呀,我挺烦他们的。那帮家伙,怎么说呢,脑子里装的都是‘进了大学要好好泡妞啊’、‘要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花花公子啊’这种想法,都泛滥成灾了。他们总是这个德行,还特别露骨。和那些家伙比起来,我真是个清爽纯洁的好人啊。” “我真不觉得你纯洁……对了,你刚才说的联谊,来参加的女孩子是我们大学的女生吗?” “不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鸟井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摆了摆手说道,“是短期大学的女孩啊。”然后他说了一个我听说过的市内某所短期大学的名字。“就是那所短大的一年级学生,我最近刚认识了一个那里的女孩子,其他女孩都是她叫过来的。” “你在哪里认识的啊?” “是她过来主动和我搭讪的啊。有天晚上我在街上走着的时候。”鸟井一脸的得意,脸上笑开了花儿。 “啊?是女生主动和你搭讪的?” “是啊,长谷川美眉主动和我搭讪的。” “那女孩姓长谷川是吗?” “是啊是啊,和那个姓长谷川的运动员一样,姓长谷川。” “哦,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姓长谷川的运动员吧。”我对鸟井说道。 “北村你居然不知道?开玩笑吧?”鸟井感叹道,“那个著名的游击手长谷川啊,打击技术好,防守技术也不错的那个。”看来鸟井所说的那个姓长谷川的运动员,应该是鸟井偏爱的关东地区某支棒球队游击手的名字。 “我知道了,今后我多关注关注长谷川游击手就是了。”我明明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嘴上却说得跟真的一样。 “总而言之,我们就是为了买联谊时候穿的衣服,现在才要上街的。所以,北村你也一起去吧。” “为什么要特地去买衣服啊?” “我说啊,联谊的时候是靠第一印象来一决胜负的。有句话你难道不知道吗?对一个人的评价是靠最开始的两秒来决定的。虽然穿着一身刚买的新衣服会让人觉得挺傻的,但总比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强吧。” “所以我们才要去买衣服啊。”西嶋点点头。我心想,他一定是被鸟井教唆的吧。果不其然,西嶋接着说道:“我让鸟井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虽然我没有被他们的热情劲儿所打动,但是反正我也找不到一个拒绝他们的理由,便同意和他们一起去了。商定好了一会儿集合的地点之后,我便骑车离开了。 我们约好的集合地点在一个大时钟前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车多堵车的缘故,我左等右等也不见鸟井他们现身。不过我们集合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十分著名的大时钟,尽管是工作日的白天,但还是有很多人站在这里,只是看看他们就觉得格外地有趣。 我身边有穿着西装绷着脸的中年男子,还有穿着短得要命的裙子的长腿女孩,一旁还有两三个看上去比我岁数大点的学生模样的男子正聚集在一起。 我还看见有几个举着旗子,到处请人募捐的中年男子。我看到他们的宣传材料上写着“孤儿”的字样,但是却不知道是哪里的“孤儿”。他们把募捐箱挂在脖子上,向路过的人搭话请人募捐。我想起以前在新闻里看见过,据说有些骗子会装成募捐善款的样子骗钱。可能我记忆中的那则新闻是最近播出的吧,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响应他们的要求。要是捐款的钱最后落到了坏人手里,确实会让人觉得不爽,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我自己根本不打算掏钱出来去响应他们的募捐。 鸟井他们终于来了,迟到了足足十五分钟。 这是一座外形帅气、玻璃幕墙的大楼。楼内似乎有很多时尚品牌进驻,每层楼里都有一大群年轻人在转来转去。 “我是第一次来哦。”迈步进入大楼一层的我老老实实地交待道。 “我觉得也是,出生在盛冈的北村估计也只知道牧场什么的吧。”鸟井笑道。 我愤怒地回击道:“对你这种侮辱而感到愤怒的全体盛冈人民,一定正沿着四号国道南下而来!” 鸟井听了却毫无畏惧地笑道:“哟,还国道呢,怎么不上高速公路啊?上高速啊。” 我们几个从在一层角落的扶梯上楼。我站上扶梯之后,回头问站在我下面一级台阶上的西嶋:“这种地方卖的衣服都特贵吧?”自从见过鸟井的那个公寓之后我就知道鸟井那家伙肯定不会缺钱,但是对于西嶋我还是有些担心。 “钱这玩意儿,只要工作就有办法赚到啊。”西嶋意气飞扬地回答。 “西嶋你难道在打工吗?”站在上面一阶台阶的鸟井回头往下看了看西嶋。 “大厦的保安。”西嶋当即答道。 “保安?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那种?” “我上的是夜班,就是在楼里来回转转,然后再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西嶋暧昧地说道,总而言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干的那份工作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那种活儿,学生也能兼职吗?”虽然是保安的工作吧,但再怎么说也得找个认真负责、有责任心的人来做吧。 “我只是碰巧才干的。”西嶋的声音充满了热情,“这阵子有一个和我一起在麻将馆打麻将的老大爷在那个写字楼里工作。于是我就试着去问了一下,结果他们就雇用我了,这就叫问得早不如问得巧。” “有意思的是,他上班的那座写字楼,就在我住的那个公寓的对面。”鸟井的声音从上面传了过来,“那是一座八层左右高的大楼,是座老楼,没准儿我还能看见西嶋呢。” “今天鸟井先替我把钱垫上,等我拿到工资就还他。”西嶋挺着胸脯说道,“只要我开始打工当保安了,钱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我在西嶋的身上感到了一股过度的自信,他似乎觉得只要自己开始打工当保安了就能买得起所有的东西,就能一辈子都不缺钱了似的。但我自己没干过保安,所以也不好说他。 大楼的五层全部都是面向年轻男士的男装精品店。我们下了扶梯,按照顺时针的方向转了一圈。第二个店看起来十分高级,鸟井进去在里面买了一件夹克,然后好像买到了防盗用品一样,说了句“这下我就安全了”。但西嶋却仍然没有找到一件喜欢的衣服。 于是我们又到第六家店去逛。我们在这层转了一圈以后正好看到这家店。店里的墙壁刷得很白,整个店里的基调比起其他店来说要整洁利落得多。进到店里的我们按照各自的喜好开始挑衣服。 没过多久的工夫,我身边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服务员。她纤细苗条,一头齐肩长的头发明显地烫过。可能是她的五官都生得圆乎乎的吧,脸蛋显得稚气十足。我看了一眼戴在她左胸上的名牌,只见上面写着“鸠麦”两个字。 这个姓氏真少见啊,我心想。 “我的姓氏挺奇怪的吧。”她率先猜出我心里想的东西,微笑地说道,“您今天想买件什么样的衣服呢?” “我今天是陪朋友过来的。”我转过身来对她说道。 这时鸟井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是啊。今天是来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两个人穿的衣服的。” “联谊时候穿的那种。”我追加补充了一句。 “这样啊。”鸠麦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刚才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墙角模特衣架看的西嶋也走了过来,在鸠麦的面前停了下来,说道:“那个模特穿的那件,你觉得我穿上怎么样?” 可能是他的说法很奇特吧,鸠麦在一瞬间居然没有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但随后立即说道:“您可以试穿啊。就上身穿的那件夹克吗?” “全套我都要。”西面不改色,一如平时那种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有什么奇怪的吗?”他问道,“像这样买走一个模特身上穿的所有衣服,难道是件丢人的事情吗?” 我看了一眼那个模特,那套组合的上身是一件藏青色的夹克,下身搭配着一条白色的西裤,里面是一件淡咖啡色的衬衫。虽然这身衣服看上去不算花哨夺目,但是搭配得还不错。 “当然没有了,当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啦。”鸠麦十分自然地微笑道,“而且你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别人也看不出来你穿的是模特身上穿的那一身。而且相反地,一般来说,如果客人照着模特身上穿的衣服买的话,面对服务员的时候反而会觉得不好意思吧。”她最后笑了出来。 “一般来说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鸟井也表示同意。 “像您这样,要买全套模特穿的衣服,还大大方方地问‘这样丢人不丢人’的客人我真是头一回见到。” “这正是西嶋同学的伟大之处啊。”我说道。 西走进试衣间,鸠麦眯起眼睛对我们说:“你们那个朋友可真有意思,堂堂正正的。” 我觉得她的评价正好说到了西的本质上。 “虽然他那样子很糗吧,但是却很堂堂正正。”鸟井十分自豪地说道,“虽然挺难看的,但是却不丢人。只要一看到西嶋的样子,我就觉得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西之上无边际’。就是那种感觉吧。”我随口说了一句。 鸠麦听了“啊”地一声露出了牙齿:“坂口安吾曾经写过这么一句呢——‘樱花树下无边际’。” “服装店的服务员也读坂口安吾的书啊?”我这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听起来好像成心挑衅似的。 “大学生也读小说那东西吗?”鸠麦一脸讽刺的表情,回答道。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争吵,但是从这之后鸠麦就好像打开了心扉似的,说话用词上也变得直率起来,后来我们便又聊了一会儿。我一问她,才知道其实她比我们要年长一岁,算是个自由打工族。 “与其说我看起来显得年轻,不如说我长得比较幼稚吧。哎呀,真是挺伤脑筋的。”她那种说话毫无顾忌的个性,让人心情畅快,那张给人一种安心感的、圆乎乎的脸蛋看上去十分可爱。 虽说这和一见钟情多少有些不同,但我渐渐地有一种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自负还是妄想——我觉得从此以后我一定会不断地到这家店来,一点一点地缩短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成功,但是我觉得总有一天我和她会开始交往的。换而言之,我十分地确信,从现在开始,我拥有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恋爱的开端或者萌芽的东西……有才怪呢。 我们等了一会儿,西嶋终于从试衣间里出来了。我和鸟井一起“哇——”地一声,西嶋从刚才的牛仔裤水平的打扮,一下子换成了颇具成年人风格的装束。虽然有几件衣服看上去有点瘦,不过也挺酷的。 “挺好,挺合适的。”鸠麦拍了拍手,称赞道。 “挺不错的,就是它了。”我也声援道。鸟井偷偷摸摸看了看夹克上的价签。 “我看起来帅吧?”西嶋毫不羞耻地挺起了胸脯,问道。 “不,一点也不帅。”我和鸟井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样一来,我的联谊就没问题了。”西深情地断言道。 我和鸟井,再加上鸠麦,我们三个人虽然是各抒己见,但想表达的意思却基本相同:“这个可真说不好。” 西嶋一脸地不快,我们三个却都笑了。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我们是在回去的途中发现了那家搏击馆的。在靠近仙台车站的地方,我们当时正走在一个小巷子里,虽然没想去“发现”它,但毕竟还是发现了。我和鸟井本来已经走过去了,但跟在后面的西嶋却停下了脚步,大喊了一声:“喂,太帅气了。”我往回退了几步,站在西嶋旁边,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只见隔着一个玻璃窗,屋内有几个男人正在活动身体。 这着实吓了我一跳。 在不算宽敞的屋子里,几个穿着短裤、套着t恤衫,甚至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在“蠕动着”。虽然用“蠕动着”这个词儿来形容多少有点奇怪,但实际上,当这副光景飞进我的眼帘之际,我感到一时间无法聚好焦点,只是觉得他们在“蠕动着”。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所搏击馆,屋子里面安放着一个拳击台,还有几个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沙袋。里面大概有十个人,有小孩,还有比我们岁数大的男人。他们所有人都气喘吁吁的,到处转来转去。按说这里是搏击馆啊,他们不是应该打打拳啊,摆摆姿势什么的吗?可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地一边四处走动,一边调整呼吸。 “是搏击啊。”鸟井说道,“这可是一家有名的搏击馆哦。哇塞,原来是在这里啊。”他又看了看广告牌上的字,再次确认了一下。 “真是这样的吗?”我扭过头来问道,西嶋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居然不知道啊。阿部薰啊,阿部薰所在的那家搏击馆啊,我记得他是在这家馆的。” “你说得那个人是自由爵士的萨克斯手吗?”我立刻问道。那个萨克斯手吞下了大概一百来片名叫“Brovarin”的安眠药,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九岁。他是个中音萨克斯手,曾经说过:“我要比所有人都吹得更快。”我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但是却还记得这么一条有关他的奇闻事。据说他曾经不间断地连续演奏了四个小时的萨克斯,最后还不顾嘴巴流血坚持演奏。难道那个阿部薰还活着吗? “不是那个啦。”鸟井像只鸟似的撅着嘴否定道,“那个吹萨克斯的是谁啊,是另外一个也叫这个名字的吧。我说的那个阿部薰,就是那个人啊,那个搏击冠军啊。电视上播的那个综合格斗技比赛里面,表现得特别活跃的那个人。” 鸟井好像在搏击馆里找什么似的。“你看,那里不是有张照片嘛。”他伸手朝着里面的一面墙一指。 在远处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照片,照片上面一个穿着短裤、一身炫目肌肉的男人正在做握拳状。 我看了看,从实说道:“我不认识。” 这时候,传来了“哐”的一声,十分宏亮。等我发现这其实是一声意味着比赛开始的钟声的时候,搏击馆里那些本来在蠕动着的男人们都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剧烈地活动起来。那些男人在地板上跳着。而这栋建筑物也和着他们轻快的步伐,仿佛快要摇晃起来似的。 我看见有人在不断击打着沙袋,另外一些像是教练的人则拿着软垫,让其他人不断地踢打。耳边不断地传来的“砰砰砰”的声音——当然了,与其说这是一种声音,还不如说这是一种震动——交织在一起。还有的人对着镜子,纠正着自己的握拳姿势。由此看来,钟声响起前的那段时应该是休息时间,他们只是稍微歇会儿而已。 没过多久,里面的一扇门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个肌肉格外结实、浑身黝黑的男人。搏击馆里顿时弥漫起了紧张的气氛,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当然了,其他的那些男子依然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练习,没有人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个走出来的男人,不过似乎所有人都一起咽着口水、一起在心里小声嘟哝着“他来了啊”。馆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绷绷的。 那个男人朝着拳击台走去,鞠躬行礼之后,用极其宏亮的声音说道:“请多多关照。”他眼睛大大的,眉毛十分浓重,嘴唇极为厚实,从外表上看来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霸气。接着他开始活动手臂和腰部,像是在舒展身体。 “那个人就是阿部哦,阿部薰。”鸟井扭过头来对我和西嶋小声地说道。让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个人确实和照片里那张充满自信的男人一模一样。而且,亲眼目睹他这极富生命力的身姿,让人感到其本人比照片更加具有震慑人心的感觉。他的那身十分结实的肌肉,让人感到了一种坚硬矿石散发出来的厚重与锐利。 “他很厉害吗?” “很厉害啊。”鸟井脸上流露出一种“你这家伙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啊”的夸张表情。 “他经常放出狂言,但结果总是一一兑现。这可能就是一种豪放的性情吧。你看,在那边有一个拿着软垫的人,就是拿着蓝色软垫的那个。”鸟井伸出右手指着拳击台边上的一位中年男子。那个人中等个头、中等身材,身上穿着一件不起眼的t恤衫,正在那里指导小学生练习。 “那个人就是会长,那个会长啊,和曾经是无人敢碰的不良分子阿部薰对打,结果会长赢了。” “这么说来,阿部薰从那以后便开始到这里来了?” “有点像牛若丸和弁庆的关系吧。”鸟井笑道。 “我觉得像三藏法师和孙悟空的关系。”我回答道,“这之后,他就成了搏击冠军了吧。” “那是大概半年前的事了吧。这次的卫冕战马上就快到了,不管怎么说,他可不是一般的强啊,毫无疑问的。” “为什么从横滨过来的鸟井却对仙台的格斗家这么熟悉呢?” “因为他是全国尽人皆知的阿部薰啊。”鸟井苦笑道。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已经找地方坐了下来。在搏击馆的前面有一张长椅,可能是平时在这观看搏击练习的人们置办的,但我一看就知道这明显是从公共汽车站那里偷过来的东西。 待坐下之后,我们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阿部薰的一举一动所吸引。他的站法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从他那褐色的皮肤中,不断地往外散发着本不该有的热气。虽然他的表情冷若冰霜,但是他的身体却热气腾腾。 阿部薰稍作调整,便朝着我们正前方的沙袋走了过来。另外一个年轻人正在击打着那个沙袋,不过阿部薰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戴好拳套的左手便将那年轻人赶到了一边。 钟声响了。 突然之间,一切都晃了起来,一切都开始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摇晃,轰鸣,整座搏击馆都在震动。吊着沙袋的铁链嘎吱嘎吱地发出一声声哀号,沙袋也跟着发出哀鸣的声音;教练举着的软垫不断地晃动,那些正在练习踢法的男人的支撑脚嘎嘎吱吱地响着,那些正在练习拳法的男人的手臂抖个不停;犹如爆炸一般的声音不断地响起,连大地都在颤抖;那声音先是将玻璃震得来回颤动,然后穿过墙壁,又把我们身下的长椅震得嘎吱作响,最后连同我们的身体也跟着被震了起来。那种震动不止传到了我们的皮肤和脚下,还将我们内心中的精神支柱震得颤颤发抖。 过了一会儿,一道炫目耀眼的红光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即将西沉的夕阳,从我们的背后升起,将最后的光辉倾洒在搏击馆上。在鲜红的夕阳之中,男人们以其各自的节奏摆动身体的光景,犹如在迷雾蒙蒙的森林深处观看一群正在狩猎的野生动物一般,让人感觉置身于一种绝美的境界之中。 这其中,阿部薰的动作最为美丽。 他背向着我们,夕阳直接洒在他的背上。他将雨点般的拳头倾泻在沙袋上。那种连续的击打,让人甚至担心他会因此而窒息。他扭动身体,大腿上的肌肉随之高高隆起,向前踏出的同时,汗水四处飞溅。那些飞出的汗水水珠,都仿佛反射了夕阳的光芒一样,在空中闪闪发光。 钟声再次响起,休息时间到了。阿部薰和其他人纷纷停止了练习。在钟声响起的同时,阿部薰的一记下段踢将沙袋打得摇摇晃晃。“砰砰”地几声,声音绕过我的耳朵,直接在我的皮肤上来回作响。我完全被这光景迷住了。鸟井和西一改平日嬉闹的模样,全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点也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大概他们也被眼前这种从来没见过的光景所感动,和我一样不想离开吧。 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我发觉天色已晚,便缓缓地看了看手表。 “我们居然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我大吃一惊,“赶紧回去吧。” “搏击这种东西是从泰拳里发展出来的,是泰拳哦。”在回去的路上,鸟井说道。可能是因为看到了搏击馆而过于兴奋的缘故,他说起话来比平时速度更快,情绪更加激动。 “泰拳是泰国的国技吗?” “对对。泰拳简直酷毙了,我之前听说过,以前的泰国国王被缅甸军队俘虏的时候……” “国王居然被俘虏了?”西嶋一皱眉,“国王被人家俘虏了不就亡国了吗?”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那次可不是这样的。缅甸的国王说要给泰国国王一次机会。让他和缅甸的士兵格斗,如果他能取胜的话就放了他,给他自由。” “那后来呢?” “后来泰国国王打胜了啊。很帅气吧。那时候国王使用的拳法就是泰拳哦。” “哎呀,这故事真不错。”西嶋用力地,真的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们离开搏击馆的前面的那条小路,走到车站附近的大路上。 “不是吧,这故事也没有那么好吧?”作为讲述故事一方的鸟井反而变得很困惑。 “国王啊,不让他们看看国王有多厉害那怎么成呢。就比方说美国总统吧,我真想让他自己去一趟中东,也格斗格斗去,让其他人见识见识他的威风。当然了,与其说是威风,不如说是政治家的灵魂。日本的首相也一起去,既然有工夫找借口糊弄记者,不如自己去上战场,亲身格斗一下也是好的嘛。作为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应该去学学泰拳嘛。” “不对吧,那就不是政治家了,那是兰博吧。”我试着让西嶋冷静一下,但西嶋的兴奋看不出有一点冷却的苗头,他攥着拳头说道:“总统男的那种勇气,我们可千万不能忘了啊!” 我实在是嫌麻烦,于是就没有理他,重新回归刚才的话题,说道:“刚才搏击馆里的练习真让人感动。” “连鸟瞰型的北村都感动了啊?”鸟井笑道,“我简直都陶醉了,那种火爆的氛围。” “那个人,在那个人的身上才有活生生的真实感。”西嶋唾沫星子横飞地说道,“和我们这些学生整天咋咋呼呼、只知道玩的人正好相反,那些人才真正是在使用着自己的身体,真正是在折磨着自己的身体。他们不断地撞击着自己的身体,因为他们必须那么去做。那些人所处的那个世界果然和我们这个电脑与因特网的世界大不相同,他们的世界是用自己的皮肤去感受的世界!我实在是太感动了,啊,让感动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来得更猛烈一些吧!”鸟井也跟着西嶋有样学样地说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鸟井也好西嶋也好,你们绝对不会去那家搏击馆去学拳的。”我十分不厚道地指出。 “对我来说确实办不到那种事情。”西嶋十分不高兴地说。 “我也不知道那些搞体育的家伙是怎么想的。”鸟井笑道。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第二天,我去上了第二节的法学A。讲课的是一个四五十岁、戴眼镜的教授,比起测试学生们的智力来,他似乎更想测试一下学生们的听力。他讲课的时候没用麦克风,而且声音还特别小,语速还特别快。因为这节课是在大教室里上,听不清楚讲课内容的学生不断地往前移动。这让我觉得这可能是这位教授的一个策略,因为这样可以把教室前排的空座填满。我不禁对这位教授十分佩服起来,于是更加拼命地听讲、做笔记。那节课刚一结束,东堂便叫住我。她似乎是坐在我的右后方,我正在把笔记本和文具收进书包的时候,她突然走近,对我耸了耸肩膀说:“好难啊。” “确实挺难的。要把那个教授说的话都听清楚了,然后还得总结成笔记,实在是难到家了。” “我没说那个,我说的是上次买的那张CD。”东堂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一个耳机指了指,“每首曲子听起来都一样,而且演奏得也不怎么样,所有歌只是靠着一股劲头在撑着。” “你能听出来这一点就够了。” 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朋克这种音乐没有评论界那些人说的那么有真情实感。在舞台上演奏的乐队也好,在音乐会现场折腾的乐迷也好,其实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孩觉得无聊自己聚在一起瞎胡闹罢了。由于我对朋克抱有这种强烈的看法,所以我并不喜欢朋克音乐。不过,我觉得没必要泼东堂的冷水,于是就没把这些看法说出来。 “这么说来,”东堂的音调多少有点变化,我正想她会问什么的时候,她立刻开口说道,“我听说你们这次要去联谊?” 就算你这么一本正经地问我我也不会说的……哎呀,真让我为难。 “北村你也去吗?” “我倒是还没决定去不去呢。” “听说西嶋特地去买了衣服。”东堂的表情一如往常地没有任何变化。 “你知道得好清楚啊。”我感到一股打心底发出来的震惊,“昨天刚去买的,而且是傍晚才去买的。” “昨天晚上,小南给鸟井打了个电话。她从鸟井那里听说的这事。然后小南和我聊了会儿天,我就也知道了。” “一起去联谊的女孩子好像是一些短大的女孩。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可能吧,不过不可能比东堂漂亮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看见东堂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恭维吗?” “那个,”我不禁开始斟酌词句,“东堂你难道怕西在联谊的时候大受欢迎,然后和漂亮的女孩建立起十分亲密的关系吗?”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不担心这个那你担心什么?” “只是有点怕。” “没事,有什么可怕的啊。”我又开始斟酌词句,“我觉得其实没必要担心西嶋的这方面。” “难道你没听说过‘大意是天敌’这句话吗?” “要是喜欢他的话,东堂抢在前面说出来不就好了。” “说什么啊?” “你对他的爱意啊。”我一本正经地摊开双手,东堂的脸上却显示出至今为止没有见过的可怕表情,她嘟嘟囔囔地说道:“爱……意……吗?”随后作出一副投降的姿势。“怎么表达爱意啊,我完全不会。”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东堂已经迅速地走出教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说,北村,真的什么都没有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我正想这是谁的声音呢,原来是莞尔。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不过莞尔同学好像一般连“说”都不用“说”,自己悄声无息地突然就“到”了。可能因为阳光的角度问题吧,他看起来仿佛一个黑影似的。 “怎么了?” “我说的是东堂啊。刚才你和她十分亲密地聊天了吧。”莞尔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恐吓我,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惴惴不安、盼着女儿早点回家的父亲,我顿时心里生出一丝同情。 “我和她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情。” “比如呢?比如是什么样的话题?” 出乎我的意料,莞尔居然是这么一个既难缠而又不好对付的家伙。我只好找了一个适当的借口搪塞道:“我们刚才讨论论文来着。” 我们隶属的法学院有规定,院里的每个学生不仅要在毕业的时候交上一篇论文,院里的大一新生在一年级第二学期的期末也必须交上一篇论文。虽然有人提出疑问:“到底要刚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写点什么呢?”但似乎学校方面另有考虑,“虽然进了大学,但别以为就可以放松”。 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说吧,“怎么写论文”这件事是同为大一新生的我和东堂可以一起讨论的一个话题。 “噢噢,原来是入论的事情啊。”莞尔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因为大一时候的论文被称作入学论文,所以有的学生就把这个简称为“入论”。 “我们就是聊了聊写什么题目之类的话题,怎么样,不是什么特别的话题吧?” “嗯,原来如此。”莞尔虽然没有完全释然,但还是应声回答道。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接着说道:“啊,对了,北村啊。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鸟井那小子可悬了。他是不是和短大的女生搞上了?” “那个姓长谷川的运动员?” “运动员?什么运动员啊,我说的是短大的妞啊。总之,那个女的很有手段的。” “很有手段?那不是好事吗?” “那个女的到处和男生乱搞,而且听说她似乎,好像还可能和特殊服务行业的男人打得火热。” “似乎,好像还可能?”这种暧昧的说法让我觉得可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重复了一遍。和特殊服务行业的男人“打得火热”,这种说法还真是挺抽象的。 “不对,好像说反了吧……反正是听说她似乎,好像还可能是和男人打得火热。” “似乎,好像还可能。” “我就是想说,鸟井去调戏人家,把人家给弄生气了。” “我听到的故事可不是这样的,被搭讪的好像是鸟井啊,是那个女的主动过来的。不过他们还没有特别深入的交往、接触过。” “证据呢?”莞尔眯起眼睛说道。 “证据?鸟井告诉我的啊。” “这不就得了吗?这不算数。没有证据没人会信的。” “似乎有人信,好像还可能有人不信。”我好像吟诗一般叨咕着这句话,走出了教室。 我一个人在学校的食堂吃完午饭,便看到告示栏上又贴出来“停课”的通知。 又停课啊,我心想。 民事诉讼法前段时间也停过课,我真忍不住想去控告我们的老师,“我特地来学校一趟多不容易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和他那种民事诉讼法专家打官司应该是赢不了的。 鸟井和西嶋他们会不会又在哪个地方等着我呢?我在自行车存车处来回看了看,幸好没有看到他们。不过,小南却站在那里。她看起来十分高兴地低着脑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鸟井君他今天会到学校来吗?” 我立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的课表。 “应该不会来了吧。” “这样啊……”小南似乎感到很遗憾地说道。 “你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这周的星期五是鸟井君的生日,所以嘛……” “星期五是鸟井的生日吗?” “是啊是啊,如果和他中学时候的生日还一样的话……”小南说这句话的时候羞答答地低下了头。这让我不知道她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 “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什么的吧,给他庆生。”我虽然觉得自己挺不负责任的,但还是对小南这样说。我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帮她一把。 “果然,你也觉得应该这样吧?”小南的眼里突然放出一道光芒,好像身子也要靠过来似的。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嘴上正说着,突然想起一件大事来,“对了,联谊!” “什么谊?” 这周星期五的话,不就是鸟井说的那次联谊的日子吗?我对眨着大眼睛的小南补充了一句:“好像鸟井还有点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说罢,我便好像逃跑似的骑上自行车。 不,说白了我那就是逃跑。 第十四章 星期五,联谊如期顺利举行。 我上完上午的第四节课后便出门上街,直接往集合地点赶去。这次联谊的参加者和之前听说的一样,四个男的,四个女的。男的这边有鸟井、西嶋、我,还有一个姓山田的经济学院的大一学生。我和山田是第一次见面,只见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读书读傻了的样子。他人很瘦,看起来挺老实。“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问道。 鸟井答道:“他住得和我很近。我们是在上次咱们吃定食的那个地方认识的。就是那个贤犬轩。我听见山田当时要点生姜烧肉,便建议他不要点这个菜,点别的。于是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他这个人不太爱说话,和他不容易聊起来。” “你等等!那天你明明没有告诉我不要点生姜烧肉,为什么却劝山田不要点呢?”我立刻质问鸟井,可鸟井却不正经地回答。 我们这帮男生先行抵达酒馆的包间。包间里面横放着一张长桌,桌子底下由于有下陷进去的设计,因此从表面上看起来和暖桌一样高。我们把脚伸进去,耐心地等着女孩们的到来。 我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嬉笑声,心想应该是她们来了。刚这么一想,就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让你们久等了——”随后进来一个穿着短裙、长发披肩的女孩,她便是长谷川。 当四个女孩在我们面前并排而坐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啊”地大喊一声。那不是因为兴奋或者感动,而是纯粹的叹息之声。因为坐在对面的女孩们实在是太漂亮了,如果仅从外表来看,她们的层次明显要比我们高出不止一个级别。 打个比方说吧,这就好比是打扑克牌。打的时候,虽然之前一直激烈地交战、互相牵制,但到最后喊着“一、二、三”亮牌的时候,自己手上只有一对三,别人的手上却是一个满堂红。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样子就像这种情况,十分尴尬、难为情。要是打牌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如果对方说“你们就这破牌还好意思打啊”,我们倒是也可以胸脯一挺回上一句“打牌就是这样的”。但可惜的是,这并不是打牌,这是联谊。 她们四位女孩的视线快速地从我们面前一扫而过。我立刻察觉到一种被品头论足的感觉。不过我倒是没有在她们的脸上看到特别失望的表情,这让我着实感到意外,真想开口说句话跟对方确认一下——“那个,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手上就一对三……” 自我介绍的环节从女生那边开始。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介绍自己,每个人一说完,大家便一起鼓掌,然后鸟井和长谷川再用熟练的口气加以点评,并顺便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想。一时间包间里的气氛变得十分热烈。 场面和我预想的完全相反,可能我之前是过于担心了,现场的氛围已经变得有了一些联谊应该有的样子。其实我自己并没有一个“联谊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先入为主的概念,但是我觉得这样的气氛还真是不错。这应该完全归功于那些女孩子——特别是长谷川——以及鸟井。他们会一个一个地找人搭话,比如:“炸虾上面要放酱油还是放调味汁?”,“小学时候的小红帽和小白帽是怎么个使用方法?”“你拿纸擦屁股的时候是怎么个擦法?”这些话题虽然无聊,但是却十分利于大家参与,于是,大家渐渐地全都说到了一起。这就样,随着几杯酒下肚,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山田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起话来变得滔滔不绝。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家伙居然开始不断地撒娇装可爱,而且颇受女孩子欢迎。 至于我自己嘛,我当然还是以一种一如既往的客观态度,一边假装加入他们的聊天大军当中,一边偷偷地看看鸟井,再看看长谷川。这时候我想起莞尔灌输给我的那些流言飞语,心里不禁感到十分不解。那个迷恋长谷川的特殊服务业男子真的很讨厌鸟井吗?这难道是真的吗?我虽然仔细留意长谷川的一言一行,但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果不其然,我确实不适合戴眼镜吗?”山田突然猛地举起手来,大声地喊了一句。这家伙很明显已经让酒精侵占了大脑。 “啊,不过啊,你没准是一个只要摘下眼镜就会变成帅哥的类型哦。”长谷川兴高采烈地说道。她这么一说,其他女孩子也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纷纷大声欢呼喝彩道:“就是那种类型,就是那种类型。” 于是鸟井便开始发号施令:“好啊,山田你快把眼镜摘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山田早就胸脯一挺,煞有介事地把眼镜摘了下来,那样子好像十分确信自己是一个“只要摘了眼镜便会变成帅哥的类型”。 只听得“啊——”的一声,女孩子们发出阵阵惨叫。很明显,那种夸张的沮丧叫声是她们早就准备好了的。“原来不是那种类型的啊!” “可恶!”山田大发雷霆的样子似乎有一种决斗败北之后的干脆劲儿。于是她们便问他:“你有什么爱好?” 山田回问道:“你们这么想知道我的爱好啊?” 我们大家齐声回答:“客套话嘛!” 虽然受此打击,山田却已经开始说了:“我的兴趣嘛,我对电脑感兴趣。” “说什么自已对电脑感兴趣也太笼统了吧。”我说道。 鸟井也跟着问道:“你难道是像收集瓶瓶罐罐那样收集电脑吗?” “当然不是,你说什么呢。”山田一副扬扬自得的样子说道,“我拍了照片之后,输入电脑,然后再和其他照片加工、合成,让自己出现在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上。比如我把自己的照片和卡帕那张著名的照片合成在一起什么的。” “你说的那个卡帕,是不是拍了一张士兵中弹倒下的照片?”我这么一问,山田立即回答道:“是的是的。” “把自己合成在那种照片里有什么可高兴的啊?”女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我自己可以参与历史事件啊。比如我可以和总统握手啊,还可以和运动员一起站在领奖台上啊。” “那也不过是合成照片而已吧。”鸟井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完全没什么新意嘛。” “合成的精密程度不一样啊。”山田一脸醉像地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而且不管怎么说,总有一天我就不合成照片了,我要合成影像。我要把自己嵌入到过去的新闻影像当中去。” “我说,那种合成影像之类的东西早就有了吧。”鸟井轻描淡写地说道。 长谷川站起来刚说了一声“我去趟洗手间”,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立即也跟着说了句“我也去”。两个人一起绕过桌子,走出包厢大门。 这时候我听见鸟井叫我的名字。“你快带西嶋去趟洗手间,他喝多了。” 我说他怎么一直这么安静呢。 西嶋喝得烂醉如泥。一开始他还逞强表示不用人陪,可刚一到洗手间门口便说“北村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把我一个人留在门前,自己走了进去。 闲得无聊的我站在门口,突然听到一旁的女洗手间里传出来一些声响。那是从里面离门很近的盥洗台位置传来的说话声。毫无疑问,说话的人正是长谷川。我虽然觉得这样像在偷听人家说话,有点不太好,但是如果就此离开又好像逃跑似的,也不怎么样,于是我决定还是干脆就这么站着吧。 “什么嘛,那帮男人真奇怪啊——”刚才还一直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说道。 “真是失望到家了。”长谷川说道,“这算什么联谊啊。” 原来你们在这种地方交换心得啊,我一边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谢罪:我们让你们失望了,实在是对不起。 “那个男人真奇怪,真是的,一直板着个脸,差劲死了。” 这个毫无疑问说的是西嶋吧,尽管我听见有人把我的好朋友西嶋同学批得体无完肤,但我却一点儿也不生气。想要发现西嶋同学的优点,仅凭第一次见面显然不太可能。虽然我自己想说一句“我和他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的优点呢”,而且本来能证明西嶋同学有优点的证据就不存在。 总而言之吧,我奉劝各位朋友们,虽然你们笃信“眼见为实”的人生信条,但是你们找不到他的优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东堂,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西嶋绝对不会被什么女孩看上,他一定会平安回家的。 “不过啊,我对面的那个看起来挺不错的哦。” “啊,是啊是啊,我觉得也是。相当帅气呢。” 我立刻意识到他们是在说我。我完全没有想到。被女生说帅气?!天啊,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啊。当然了,这之前我虽然在盛冈老家的理发店里被一个大妈拍着肩膀夸过一回“小伙儿很帅嘛”,但仔细想想,那大概应该是对客人说的一种客套话而已,嗯,一定是这样的。 “对了哦,那个叫鸟井的人看上去不像什么坏人,挺风趣嘛。”女孩接着说道。 “嗯,确实挺风趣的。”长谷川答道。不过那口气听起来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我猜她接下来的台词估计会以“不过”这个词来开始。 “不过,”果不其然,长谷川以我猜的那个词开头继续说道,“不过啊,那个人到处泡妞,稍微弄他一下也没关系吧。” “也是啊。” 弄?弄什么啊?什么叫稍微弄一下?怎么弄一下就没关系呢?我的脑海里蹦出一堆问号。虽然我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我还是能想象得出这次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联谊罢了。刚才被人称赞“帅气”的那种喜悦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西嶋从洗手间里推门走了出来。“我活过来了,北村,我复活了!”他以一种锐利的眼神对我宣告道。 长谷川她们回到包厢内,立刻恢复了刚才那样的状态,开始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不过刚才在洗手间门口听到的那番谈话仿佛一团黑雾一般,在我的脑海当中飘来飘去,任我如何摆脱,仍然挥之不去。 即便是如此,包厢里表面上还是笼罩在一层愉快的氛围之中。但是,很明显地,复活过来的西嶋所发表的演说让大家越来越扫兴。 首先,他还是用以往的腔调说道:“现在的仙台市内,有一个总统男十分地飞扬跋扈哦。”理所当然地,那些女孩子发出了极为强烈的反应。 “说什么飞扬跋扈?根本不是那回事吧!”长谷川首先发难。 “你说的那个总统男是什么样的人呢?”旁边的女孩用一种幼稚的腔调嘲笑道。 剩下的两个女孩纷纷用一种“哼”的鼻音表示了她们的不屑。 鸟井没有办法,只好替西解释:“就是现在在仙台发生的那个过路魔事件。西嶋对那个事件十分感兴趣。” “这个嘛,倒是,大晚上走在街上都觉得怕怕的。”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抱怨道,“赶快把他抓起来就好了,怎么说那也是个变态的家伙吧。” 我感到十分不安,心想,她这么一说,西嶋绝对不可能听之任之的。 果不其然,西嶋并没有选择沉默。 “要是他被抓了可怎么办啊!总统男是为了全世界才这么做的啊!” 一股明显的厌恶气息从被他的气势压倒的女孩阵营里喷射出来,我和鸟井互相看了一眼。或许鸟井觉得再也不能这么下去了,便大声地用不自然的口气说道:“说到事件啊,最近还有诈骗事件出现呢。”他开始说起上次那个假装成慈善募捐的诈骗案件来。 不过鸟井的救火行动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鸟井刚一说“那种方式的诈骗手段,绝对会上当受骗的哦”,其他的人立刻大发感慨“做得真是过分啊”。 这时候不知道谁开口说道:“好不容易捐出的钱,却不能被用在正经的地方,真是差劲到家了。” 另外一个人说:“我们捐的那点小钱,拿去什么都干不了吧。” “感觉是一种伪善哦,我讨厌那样。”一个女孩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可是,把钱捐给一个团体,却不给其他的什么团体捐钱,这很奇怪吧。自己的言行前后不一,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吧。”不知道谁笑着说道。 这时,西嶋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们说的这都是什么东西啊!你们这样自作聪明,一点好处都不会得到。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都怕被别人当成白痴,所以就畏首畏尾地什么都不做。怕被别人当成白痴怕得要死的人才是真正的白痴!” 西嶋演讲的气势把众女孩震得不禁向后一仰。我和鸟井因为还有些免疫力,便摆好了姿势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心想“要来了哦”。 “你们的那种‘那些抱着募捐箱的人或许是骗子’什么的猜疑到底有什么用呢?你们捐款不就好了,捐钱不就得了。还说什么讨厌伪善,说这种话的家伙,想必为了自己的利益平心静气地说谎也在所不辞吧!” “西嶋好了好了。”鸟井用手势制止他,但西嶋却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比如说——”西嶋伸出手指来,眼镜下的目光变得锐利闪亮,肉嘟嘟的脸好像扑哧一下膨胀了起来,“就比如说,你们几个穿越时空这件事好了!” “你说什么?”长谷川兴奋异常,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探出。西嶋的演说将女孩阵营的士气完全击溃。如果要用大海来比喻联谊氛围的话,鸟井和长谷川同学费尽辛劳地掀起波浪,本来已经将浪头推到沙滩上了,但西嶋的高论“管他改变不改变历史呢,把抗生素全都拿去用吧”,却在一瞬之间将他们俩的努力全部断送了。就像一位指着干涸的大地,怀古似的念着“这里在很久以前是大海啊”的人一样,我也可以对着我面前的桌椅缅怀地说上一句“你别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这里可曾经是气氛热烈地联谊啊”。 或许能敏感地察觉出现场的氛围改变是在这类活动中的老手所应该具备的条件吧,鸟井立刻说道:“我们差不多出去吧。去吃第二个店啊,第二个店。” 我猜这些女孩们肯定已经巴不得早一点从这个联谊中逃出去了,但她们却没有说“我不去”,而是提出了“第二个店咱们去哪里啊”这种积极的回答。这让我颇感意外。鸟井也是一副“真没有想到”的表情,来回来去地看着她们,说道:“去唱卡拉OK?还是说,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喝点什么?” “去打保龄球怎么样啊?”长谷川提出一个建议。我和鸟井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侧眼看了看西嶋。 “啊,去打保龄球也行啊!”长谷川旁边的女孩高声地表示赞同。她这么一说,其他两个女孩也立刻跟着说道:“走吧走吧!打保龄球去,打保龄球吧!”这简直就像某人在国会里刚提出一项紧急提议,那些事先被做好工作的同党们便一起站起来大喊“赞成!赞成”一样,整个过程实在是流畅极了,而且流畅得让我觉得有点过了头。 “讨厌嘛,我不想去啦。”西嶋好像一个撒娇的小孩子似的,明确地表示反对,但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却用一种带有轻蔑的口吻说道:“那也好啊,那就这样吧,想打保龄球的人去就好了,不想打的人自己回家吧。” “北村你去不去?”坐在我斜对面的女孩子对我说道。她脸上的妆化得很浓,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 “我啊?”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去不去呢?” “去吧去吧,北村,西嶋山田你们也都去吧。啊,对了,实际上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十九岁的生日。那我们就开一个庆祝生日的保龄球大会吧。”鸟井充满了信心,好像动物上了诺亚方舟就能得救一般,我们全都去保龄球馆就能得到幸福似的,他坚定地说道:“总而言之,我们去打保龄球吧。” 小酒馆的电梯十分狭小,而且十分拥挤。因为这样,我们只好让女孩们先行坐电梯下去,我们则在酒馆门口等着下去的电梯再次上来。 “怎么样啊?”鸟井对我说。这时候,西嶋去洗手间了,山田醉得不成人样,正耷拉着脑袋坐在长椅上。 “什么怎么样啊?” “你看上哪个了,有没有你看上的?”鸟井的口气有所缓和,“北村估计你能搞上。” “搞上?” “女孩子呗。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女孩,看起来想和你‘联系联系’呢。” “一切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我的回答虽然十分无聊,但是这种无聊的本身却表现出了我心里的动摇。 “山田好像很喜欢坐在西对面的那个女孩呢。”鸟井轻声说道,用大拇指指了指在他背后的山田。 “你们什么时候交流的啊?” 这时候西从洗手间回来了。“西嶋,你要是特别讨厌打保龄球的话,自己先回去也行。” “不要啊。让人家一个人回去多寂寞啊。再说了,如果我要回去的话,那帮女人肯定会说‘那个笨蛋自己逃了’什么的吧,所以我为了争这口气也得去啊。” 西嶋自己似乎也很明白目前的处境,尽管如此他还是硬说“一个人回去太寂寞”,实在是坚强得值得赞扬。这会儿,电梯上来了,我们架起山田,走了进去。 电梯到一层的时候,我的目光分别被,呃,这么说好像过于散文化了,反正我看到了两个东西。两个让我无法忽视的东西。 首先,我在高举着手大喊“快,我们去吧”的长谷川的后面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那是刚才吃饭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她正用手机打着电话。她打电话这件事本身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她可能正在和家里联系说“我今天晚点回去”;也可能她其实已经有了男朋友正对电话说“我就稍微玩一会儿嘛,你放心好了,这些人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男人”;或者她正在给朋友打电话确认一下明天的课程表等等。可是从她的表情上来看,她仿佛一个正在报告情况的间谍一般,看表情似乎她心里应该另有企图。我的目光在一瞬间和她碰到了一起,她立刻十分尴尬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挂了电话。这不禁让我很在意。 另外一件让我注意的东西是在她的后面,更远的地方,一条狭窄的小巷子的对面。在那里有一家拉面馆,面馆的广告牌很长,在那广告牌底下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那个人影很明显地是在看到我们之后才消失的。 这时候鸟井像一个旅游团的向导一样对我们挥手招呼道:“各位,我们走吧,去保龄球馆。” 我转念一想,也是,我们这些人怎么会被别人跟踪监视呢,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于是我赶紧跑了几步,跟在鸟井的后面。 为了慎重起见,我再一次回头望去,只见从那个广告牌的后面探出一个女孩的脑袋来,而且还有另外一个人。估计她们一直在等着我们从小酒馆走出来吧,那么,毋庸置疑,她们一会儿也肯定会跟着我们过来的。 这是干什么嘛!我把脑袋转回来,十分地不解。 这是干什么啊,东堂和小南你们两个,你们真的就这么在意这次联谊的进展吗?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山田君,够可以的啊!”女孩子大笑着伸出手指指着山田说道。隔壁的球道上,烂醉如泥、步履蹒跚的山田,居然投出了一个全中。“明明都醉成那样了,真了不起啊。”鸟井十分夸张地喝彩道。 鸟井的得分相当不错。他曾经说过自己是那种在女孩子面前容易超水平发挥的类型,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他当初还真未必是吹牛,照这样打下去的话,他这局最后可能会得到一百六十分以上。 球馆里响起球落在球道上那种“咚咚”的单调声音,过了一会儿,便会听到球体撞击球瓶所发出的那种不规则的清脆声音。这两种声音在球馆里不断地你来我往,周而复始。 从远处的球道那边传来了几声惊叫与欢呼,虽然我这个人不怎么喜欢喧哗,但是在深夜的街道当中像这样活动一下身体,让我不禁产生了一种似乎整条街道的电力都是由在这里运动的人们所供应的错觉。 西嶋自然也和我们一起过来打球了。东堂说的那些事情看来应该是真的。西嶋现在的投球姿势真的和保龄球大会那会儿有了天壤之别,而且他的得分也不算差。可能是西自己还没有使出全力吧,他的分数并没有高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得分也已经进步到让鸟井一脸吃惊地看着我说“西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的地步了。 我们都打完了一局,最后得分最高的是鸟井,得了一百六十五分。女孩阵营的得分大都在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之间,成绩都还马马虎虎,我的得分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西得了一百二十分,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吧,我总是觉得这家伙故意没有使出全力。 大家都决定再玩一局。但在重新开打之前,大家都趁着休息时间各自忙自己的事情,比如上趟厕所啊,去找个自动售货机啊,或者把得分不高的罪责一股脑儿都推到球身上、自己跑去换球啊,等等。对了,顺便说一下,那个抱怨球不好的人其实是山田。我觉得,按理说他不应该怪球,应该去怪酒。 这个时候,几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大家刚刚做好打下一局比赛的准备,正坐在那里休息,两个男人靠了过来,说道:“哟,玩得够高兴的啊,这是干什么呢你们?” 这是一种轻佻浮薄而又嬉皮笑脸的打招呼方式。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莞尔,便扭头往后一看,却发现来者并不是莞尔,而是将莞尔的那种“莞尔式的轻薄感”进一步发扬光大的黑西服二人组。这两个人,一个人把一头长发淡淡地染成了咖啡色,另一个则是一头短发。两个人的眉毛被细细修整过,鼻梁十分高挺,身材也都不错。看上去他们两个人的身高都在一百八十厘米以上,肩膀十分宽阔。 我以为这些是鸟井的朋友,便向鸟井望去,可谁想鸟井的视线也向我投射过来。他皱着眉头,一脸的诧异。 他嘴巴动了动,看口型是在问“这些是谁啊”?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人好像参加联谊姗姗来迟的人一样,挤进女孩阵营当中。“好了好了,加我们俩玩玩吧。”说罢,硬是坐了下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我们在这打保龄球呢!”鸟井愤怒地回击道,“快点给我起来!” “我们哥儿俩今天超级寂寞啦,你快教教我们怎么才能跟女孩子玩得这么爽啊!”长头发的那个故作姿态地哈哈大笑。 不知道是被他们的厚颜无耻给震慑到了,还是因为生气了,鸟井沉默着没有做声。这两个男子年纪不大,但也都二十多岁的样子,和我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孩子比起来,身上虽散发着一种成人的味道,但却怎么看也不像是上班族。 “你们还打不打保龄球了啊?”短头发的男子立刻和身边的女孩搭话道。 “嗯,我们还打啊。”那个女孩轻快地回应道,随后暗自窃喜地笑了。我一开始还觉得她一定是因为和穿着考究的男人说话而感到兴奋,但是随即我便发现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当中有一种暗自契合的东西,立刻绷紧了神经。我回头看了看长谷川,此时,坐在我左前方的她也正好在看着我,我们顿时四目相交。她发现之后,好像有些窘迫似的,慌忙把脸扭了过去。 我开始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可疑,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便依次审视长谷川、其他的那些女孩子,以及那两个优雅地翘着二郎腿的男子。我感觉他们的态度当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协调,好像是在演戏一般。虽然他们的演技并没有差到露馅,但是却很做作青涩。 “我说啊,礼一,我们也跟他们一起打保龄球吧。”短头发的男子晃了晃长长的胳膊,说道。 “我看行啊。”那个叫礼一的男子嘴角一扬,撩起长长的刘海。虽然他的鼻孔一鼓一鼓的,但是就连这种动作也是有型的男人做起来好看,真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和我们两个一起玩保龄吧。” “我们凭什么非要和你们一起玩保龄球不可呢?”鸟井怒发冲冠,“是不是啊?”他对我们说了一句。不能准确把握现场状况的我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西嶋则是在一边嚷着:“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你们干什么坐进来啊!” 喂,鸟井啊,这事情有点奇怪啊,我们是不是卷入到什么可疑的“剧情”当中去了。我虽然想方设法地想把我的看法传达给鸟井,但是他却完全没有注意。 “人家不带我们玩啊。”礼一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对短头发的男子说道,“阿纯啊,那么这样吧,我们到对面去玩吧。”说罢,他看了一眼女孩阵营,“我说啊,与其跟这帮家伙玩,不如跟我们一起玩吧。” “啊,好啊好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就这样,就这样吧!”另外一个人又赞同道。情节的展开居然是如此地势如破竹,不禁让我觉得顿时疑云密布。但这却让我不禁在心里暗自高兴,心想,你们快请吧快去吧,你们在那边会更安全,玩得也会更舒服的。 不过鸟井却并不认同我的观点,他反对道:“我说,稍微等一下啊,你们别自作主张好不好。”鸟井可能在赌气,或者是他的自尊心在作怪吧。 “好,那就这样吧。”于是礼一一副“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的样子,换了一副口气,探出身来。 “干什么啊?” “咱们用保龄球来决一胜负吧。我和你,作为两边的代表,我们用保龄球一决高下。” “你说什么呢?”鸟井不禁脱口而出。 “我们来赌一把保龄球吧,一决胜负。很好玩的哦。”礼一说话的口气十分悠然自得,但是那种不容分说的轻蔑口气却让人很厌烦。“怎么样啊,我说?” “你开什么玩笑!”鸟井十分不屑地说道,但话音未落,女孩阵营那边便几乎同时响起一阵叫喊声:“好像好好玩的样子啊。” “赌吧赌吧,鸟井君快上吧。”女孩们一起起哄着喊道。 那种串通一气的阴谋气息让我更加迷惑了,我又看了看长谷川,只见她十分尴尬地低下了头。 这时候礼一说道:“我说,蓝子啊,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们不是挺喜欢赌保龄球的嘛。” 我一开始完全不知道他在说谁,后来才想起来,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长谷川曾经十分熟练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蓝子,蓝是蓝色的蓝”。而这名字现在居然从礼一的嘴里冒出来,实在是让我有点吃惊。 长谷川也一脸的惊诧。她抬起头,仿佛是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暴露了罪行似的,脸上的肌肉开始不断地痉挛。她的目光来回游离,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鸟井。 “什么?”鸟井被弄得有些糊涂了,来回看了看长谷川和礼一,“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鸟井,恐怕她们和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了吧。”我慎重地说道。 “你说什么?” “没错没错,我和蓝子一早就认识了。我们的关系可非同寻常呢,是吧,蓝子?”礼一说道,“今天呢,我们只是碰巧遇上了。”他特地强调了一下“碰巧”这个词。 “你们是牛郎吗?”我在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便脱口而出,这下可真是说走了嘴。我之前被平均分一百八小姐普及过一些牛郎的知识,再加上我又想起来那句“最近在牛郎之间,保龄球很是流行”的话来,因此才突然意识到。 “没错,是牛郎怎么了?”礼一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副从容自如的表情。他开玩笑似的说道:“我说啊,鸟井,跟我一决胜负吧。谁现在逃了可就衰到家了哦。” “是啊是啊,确实衰到家了,绝对的。”女孩阵营内又是一阵高呼。 我现在终于想起来在小酒馆洗手间门前听到的那些对话了。长谷川和另外一个女孩曾经谈论过鸟井。“那个人到处泡妞,稍微弄他一下也没关系吧。”这句话说明了她们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了的。她们的计划是什么? 显然便是眼前这场愈演愈烈的骚乱。 “快说快说,你们到底赌什么啊?”女孩阵营提出一个问题。她们完全是起哄凑热闹,根本没有为我们着想,看样子她们只是想过一个快快乐乐的节日庆典而已。 “这样吧,我们还是赌钱吧,怎么样?”牛郎阿纯十分爽快地下了决定,他用食指对着鸟井,然后开始在半空中画圈。“我看就赌这么多吧。”他张开五根手指说道。 “五百日元啊?”西嶋嘟哝道。 “五千?”我歪着脑袋问道。 鸟井一副认真的表情,小声地问道:“五万吗?” 牛郎们理所当然地咧嘴一笑道“五十万!” “五十万?!”我不禁被惊得瞪大了眼睛。西嶋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怎么可能啊。”我们同时抗议道,但女孩阵营却用“太帅了,太帅了,太好玩了”的叫喊声把我们的声音盖了过去。 “鸟井君,这个应该赌啊,应该上!”女孩们的战略方针绝对是想用激将法来干扰我们的判断力,只见她们异口同声,刺激着鸟井,一句接着一句地说着。 “鸟井君可是个有钱人啊,这点小钱绝对不在话下!” “对啊对啊,要是连这点钱都输不起,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鸟井,这可都是她们早就准备好的阴谋啊,刚才不是已经暴露了吗,那两个牛郎和她们绝对是串通好了的。这只不过是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余兴节目而已。 我本想这么劝鸟井来着,不过却没有立刻说出口来。 五十万日元这个数目实在是太大了,一点现实感都没有,我相信鸟井一定会无视他们的挑衅,不上他们的当的。 可是鸟井却说了一句:“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听了这话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我这个人啊,就是讨厌你们这种人。”鸟井英武无比地说道。 “说的是啊,一定得打败他们!”西嶋嚷嚷道。 第十六章 “说来就快来吧,还怕你们不成。” “快快放马过来吧。” 我这时候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了。最后他们决定用我们使用的这条球道来一决高下。 “我说啊,咱们可是真的赌五十万啊,一会儿输了你们可别给我装傻充愣啊。”牛郎礼一俊朗无比的美男子脸蛋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一副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输的样子。“你那么缺钱啊?”鸟井回击道。 “我这个人啊,只要见到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就会忍不住想去灭灭他们的威风。反正你们的钱也都是管老爸老妈要的吧?”说完他和牛郎阿纯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 他们说话的口气当中隐藏着一种嗜虐成性的喜悦,这让我感到多少有点毛骨悚然。这两个面容精致的男人,却好像昆虫、爬行动物一般的恶心,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我啊,如果输了的话,你就算说要砍掉我一条胳膊,我也绝对不会说上一个不字儿。”牛郎礼一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要赌就赌大一点嘛,要不多没意思啊!” “喂,鸟井,真的要赌吗?”我用手点了点鸟井的腰。 “那还用说。难道你让我就这么逃走吗?” “不过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厉害啊!”我凑到鸟井耳边说道。鸟井见状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把我叫到左边的球道那边,背向着其他人。 “其实啊,”他小声地对我说道,“我刚才看到他们在别的球道打了一会儿球。” “什么?” “我去厕所的时候看到的。那两个家伙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打球,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打得怎么样,结果我看到他们的得分了。” “然后呢?” “超级烂,烂到家了简直。感觉连一百分都到不了吧。也就是说啊,他们也就是嘴上功夫而已。”鸟井暗自窃喜,他觉得自己窥见了敌人的弱点和底细。但我却越来越觉得不放心。如果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阴谋的话,那么让鸟井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们极低的分数这件事情,难道不也是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吗? 或许鸟井会笑着说“他们不会计划得那么周详啦”,但是我一看到礼一他们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便意识到,他们的目标绝不是钱,他们只是为了享受那种把猎物一点一点地逼入绝境、让猎物自己掉进陷阱里的*。 但我却没有阻止鸟井。这可能是因为在我心里的某个地方高高地悬挂着这么一个念头吧:“一定会有办法的,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对决开始了。 如果有人要问我“追悔莫及”、“世事艰险”以及“怕什么来什么”这几个词儿什么意思,我肯定说,你看,就是这个意思。 鸟井输了。 第十次投球,鸟井以一种绝望的姿势将球投出,球好像瞄着对角线一样直接掉进了球道左边的沟里。比赛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牛郎礼一一边发出做作的笑声,一边说道:“看来根本不用玩到最后了嘛。”实际上,牛郎礼一最后得了一百七十分,鸟井则只得到了不到一百三十分,不知道他刚才神勇的状态到哪儿去了。 鸟井状态崩溃的原因十分明显。首先是牛郎礼一比他想象中的要强上很多,这让鸟井的心理起了波动,再加上赌着巨款的心理重压,更加影响了他的发挥。而那些女孩子在身后不断地大声喊着“鸟井君,加油!没关系没关系”;他失误的时候,她们便会喊“鸟井君没关系,你一定能够扳回来的”大声激励他,这让鸟井变得过于兴奋;当他没有打出全中,而且第二投也没有补中的时候,女孩子们又会“啊”地发出失望的声音,这无疑让鸟井越发焦躁不安。 看来自称只要在异性面前打球就会超水平发挥的鸟井也是有自己的极限的。 “来吧,五十万。”牛郎礼一一副检票员的样子伸出手来,“哎呀,我说鸟井小弟弟,你打得可真够烂的啊。” 我现在十分确信这一定是事前就精心计划好了的阴谋。他们之所以盯上到处拈花惹草、调戏短大生和高中生的鸟井,大概是因为他布尔乔亚式的家庭背景吧。因此他们便想在他身上狠狠地宰上一刀,并且同时好好地羞辱他一番。一定是这样的。鸟井脸色苍白,无力地耷拉着肩膀。 “你可以再加码哦。”牛郎礼一说道,“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我……” “再加码?”我问道。 “加倍加码哦。你要想再赌一次的话,我就接受。但是作为交换条件,赌金必须加倍,也就是一百万。” “好啊,加倍加码,加倍加码!”西嶋撅着嘴兴奋地喊道。他之前一直只是默不作声地窥视着战况,以他的脾气,估计早就攒了一肚子的愤怒和不满了吧。 “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输了,鸟井,只能上了!” “不要,鸟井,还是不要打了。”我这时候用手搭在鸟井的肩膀上。我觉得绝对不能再这样被对方的花言巧语骗下去了。不管怎么说,牛郎礼一的保龄球确实打得很好。但是鸟井却完全不理会我的意愿。“加码!”他宣布道,“再来一次!” “这样就好了嘛。”牛郎礼一嘿嘿一笑,那模样仿佛是一位典雅大方、英俊潇洒的演员一般,让人觉得十分不快。“你要是就这样输了,可真是白痴到家了呢。” “少废话给我!开始吧快点!”鸟井可能是想鼓舞一下自己的士气,特地连用了两个倒装句来加强语气。 第二局对决立刻展开。这次是鸟井先投,牛郎礼一后投。在我们的瞩目之下,比赛再次开始。 结果我都不想说了,鸟井又输了。 这次的分差比上次小了一点,只差了十分左右,鸟井投球时候一脸严肃认真,脸苍白得跟个死人似的;相比之下,牛郎礼一的表情始终轻松自如,投球姿势也极为潇洒漂亮。他们两人的实力差距应该说已经是一目了然了。至于那十分的分数差距,我很是怀疑那是不是他们为了阴谋的继续实施而特地放下的诱饵。我顿时感到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比赛结束之后我走到鸟井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劝道:“再这么赌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你就说以后会付钱给他们,今天我们先回去再说。”我想让他冷静冷静,先行撤退,回去仔细研究一下下一步的对策。 “或许在鸟瞰型的北村看来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但是我还是不能在这里就这么退缩回去。”强作欢笑的鸟井让人看了十分心痛。 “你已经知道长谷川她们和那些牛郎是一伙的了吧。这其实是个早就精心谋划好的阴谋。现在你真的可以退出了。”我慢慢地开始——虽然这确实很少见吧——生气了。这种情况太少见了,以至于我觉得我都可以在我的个人发展史上写上这么一笔了:“十八岁,五月,我生气了。” “加倍加码!”鸟井完全听不进我的忠告,向礼一举起手说道。 “哦——”礼一应声道,他对旁边的牛郎阿纯耸了耸肩膀,“很痛快嘛,鸟井小弟弟,不过这次可是二百万的决斗哦,你没问题吧?” 这时候的女孩子们,除了可能是因为内心感到歉疚而转过身去的长谷川,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完全进入到了看热闹的状态当中,只听她们大声喊着:“二百万啊!简直帅呆了!” “鸟井加油!”那些女孩大声地拍手叫好,再一次将不负责任的表现发挥到了极致。我对此感到十分厌恶,而这时候鸟井的表情却十分僵硬。 虽然让人感到有点意外——呃,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鸟井——但第三局的比赛确实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针尖对麦芒的巅峰对决。尽管牛郎礼一球技出众,但可能是二百万赌金带来的心理压力过于沉重,也可能是他的胳膊不堪重负变得过于疲劳,双方在第三局的比赛中从始至终咬得很紧,你来我往地僵持到了最后一格。 这局是牛郎礼一先投。在双方投完第九格的时候,牛郎礼一的得分是一百四十一分,后投的鸟井的得分是一百四十分。 这个时候,鸟井小声地说道:“这局有戏,这样下去能赢。” 西也兴奋得大喊大叫:“绝对能赢!这局绝对能赢!” 最终的较量开始了,西静静地观看着战况。我心想,这可真不像他啊,可能战局的发展让他太紧张了吧。 “礼一,没问题的!”牛郎阿纯第一次不安地说道。 “嗯。”牛郎礼一似乎也感到了危机感,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奇妙。 最后一格的比赛终于开始了。牛郎礼一站在球道前面,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我们。女孩子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正要投球的礼一。我终于明白了,她们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到这里来为比赛的人加油的,只不过,她们都是敌方的拉拉队。 牛郎礼一慢慢晃动身体,他伸出持球的右手,迈出右脚,当踏至第四步的时候,十分流畅地将球扔出。我在心里默念着“打偏吧!打偏吧!”西则真枪实弹地念叨着:“偏吧!偏吧!” 只见保龄球离开牛郎礼一的手,落到地板上,在球道上划出了一条优雅的弧线。球瓶像突然带上了磁似的,分毫不差地将球吸了过去。我们眼见着礼一的球冲着黄金入球点冲了过去,不禁“啊啊——”地大声叫了起来。最终保龄球以一种最完美的方式完成了击球,而我们则相应地迎来了最糟糕的结局。 十个球瓶被一扫而光。牛郎礼一做出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手势,以一个展示自己肱二头肌的动作弯着胳膊走了回来。 只不过打了一个全中而已,我这样对自己说。事实上这局比赛最终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如果牛郎礼一在这之后连续投出三次全中的话,他就能确保最终的胜利。 没想到牛郎礼一最终真在第十格的较量中连续三次投出全中,从而结束了比赛。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吗?反正我是不相信。虽然我承认这是牛郎礼一精湛的球技和集中的精神带来的结果,但是我更愿意相信,在他的身后有着一种恶魔般的运气,我更愿意相信在他的身后,附体着一位嗜虐成性的神明。 “鸟井小弟弟,真是可惜啊。”牛郎礼一显露出对自己成绩的兴奋之情,尽管如此,他还是忘不了挖苦上鸟井几句。 鸟井的脸色苍白如纸,虽然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是却站在球的面前一动也不动。鸟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就算他打出和牛郎礼一一样的连续三次全中,最后的得分也还是一百七十一比一百七十。 天空是蔚蓝的,大海是宽广的,鸟井是输球的。 “我说,鸟井小弟弟啊,二百万啊。”牛郎纯一伸出两根手指,对我们指了指,“啊,对了,你的联络地址记得告诉我们啊,到时候你要是逃了我们可就亏大了,你有没有驾驶执照什么的啊?”他随即对长谷川她们张开双臂,说道:“对了,我请你们去玩吧,拿着二百万找个地方玩玩去。” 那些女孩这时候连装也不再装一下了,立刻暴露出她们的本性,兴高采烈地大声拍手喝彩道:“太好了!”她们的这种嘴脸气得我直想骂她们:“原来你们都是敌人一伙儿的啊!” “等一会儿!”鸟井突然说道,“我的投球还没有结束呢!” “你自己不会算算得分啊。就算你全部投出全中,最后赢的还是我吧。” 鸟井这时候结巴了一下,再次大声地问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连续三次击出全中的话,能不能这局算我赢?” “你说什么呢!”牛郎阿纯笑道,“就算再怎么天真也得有个限度吧。” “要在这种情况下击出全中其实是很困难的。我们再拿这个第十格再赌一回吧,好不好,拜托了!”鸟井十分不像样子地恳求道。 “我不干。”牛郎礼一好像接客似的摆了摆手。 “我不会让你白赌的。” “哦?再加倍吗?还要加倍加码吗?”牛郎阿纯探出身子,立刻说道,“不过那还是不合算啊,礼一可是连赢了三局了,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加倍加码!四百万!”鸟井伸出四根手指。 “喂,鸟井!”我有点害怕了。 “我再加上一条。”鸟井接着说道,“如果我再输的话,我就退学不上了。” 牛郎礼一听到这话,瞬间愣了一下。他和牛郎阿纯互相看了看,脸上立刻显现出幸福的表情:“很有趣嘛!” “鸟井你……”我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这时我已经超出了惊讶的范畴,变得不知所措了。我觉得他一定是在开玩笑,但他的表情却十分严肃认真。我不禁在心里苦笑,居然连退学都拿来赌,这是什么道理啊。 事到如今,与其说他想破釜沉舟一拼到底,不如说只是自尊心在作祟吧。不过即便如此,我依然没有拼命地去阻止他,可能我的心里仍然在期待着一个“如果要是赢了的话”的结果吧。 如果鸟井能够击出全中呢? 太天真了吧,我心想。 这个时候我又突然想到,像我现在这样连一个胡来乱来的朋友都阻止不了,那么这世界上自然也就没有人阻止得了往中东派兵的美国以及日本自卫队了。 鸟井投出的球十分完美。不过他今天已经投了四局,步伐上多少已经有些摇摇晃晃了。但是尽管这样,球还是以一个无可挑剔的角度强有力地投了出去。球从中间偏右的地方,朝着一号瓶、二号瓶之间的黄金入球点斜插了过去。 球冲进球瓶当中,将球瓶撞得四散飞出。我确信这一定会是一记全中,便忍不住攥紧了右手,大声喊道:“太好了!”“太好了”的“太”字刚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的时候,鸟井也相信自己打出了全中,握住了拳头。 但是他最后并没有打出全中。 提出要连续击出三记全中的鸟井这时已经一败涂地了。 “啊——”面对如此残酷的结局,我和西一时陷入了茫然。 球道上剩下两个球瓶,们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一个球瓶是最靠右边的一个,另外一个是从左边数起的第二个。 这便是那种象征着绝望的“分瓶”。 牛郎礼一与牛郎阿纯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女孩儿们也都一个个欢呼雀跃,分享着胜利的喜悦。真不知道她们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同情心。 待她们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便用充满了好奇心的目光看着鸟井。“喂喂,鸟井啊,你真的要退学吗?” 我顿时感到浑身乏力,突然之间好像与世隔绝了似的,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音。蜷缩在一边的鸟井看上去是那么的渺小,我不禁紧张了起来,他当真要掏出四百万给他们吗?西的脸由于窝囊和愤怒变成了窒息一般的颜色,而山田却依然不省人事地睡着,还差一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划破了球馆内的空气,我惊得顿时挺直了身子。 “追加!”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大步流星冲进了我们所在的球场,只见她高高举起手臂,发出极具张力的声音。 “我们要追加!” 来人正是东堂!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是小南! 只听东堂说道:“给我加倍加码!”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牛郎礼一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堂,他显然是被东堂的美貌惊得瞠目结舌。 “东堂,可真巧啊!”西嶋也颇为惊讶。 巧什么啊,人家那是担心你,一直跟过来的。我这话到了嘴边,差点说了出来。 东堂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看这里这么热闹,让我们也加进来一起玩玩吧。” “鸟井君……”小南一脸担心的样子,轻声呼唤着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鸟井。 “这俩女的想干什么啊?”长谷川和其他三个女孩虽然并没说话,但她们的眼神表达出了这种意思。 “喂,怎么样啊?”东堂再次朝着牛郎礼一说道。 牛郎礼一被这半路杀出的两个女孩吓了一跳,但脸上却依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困惑。他耸了耸肩说道:“我说啊,就算你说加码也于事无补了,鸟井小弟弟已经输到姥姥家去了。”“你看这么办好不好,如果我们把这个分瓶成功地解决,今天的所有帐就一笔勾销,如何?”东堂和小南观察了一会儿这局比赛的进展情况,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啊?你们太会为自己着想了吧,今天我们可是一直在让步哦。” 他说的一点不假,今天一直不撞南墙不回头、随意改变条件的人确实是鸟井。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当然,如果这次没有补中的话,这之前欠你们的所有赌债不但依然成立,而且我本人也交给你们任由你们处置,你看这怎么样?” “东堂这和你没关系。”鸟井说道,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你别说傻话!” “哦——好啊好啊——”牛郎阿纯使劲地拍着手,“任由我们处置这话说得还真是暧昧啊。”他露出一口发光的白牙。“也就是说我们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喽。” “真是太有意思了!”牛郎礼一竖起大拇指。 “好哇!好哇!”女孩子们在一边又开始起哄,一时间气氛十分热烈。可能是因为这些女孩看见一个素未谋面的美女,心生嫉妒的缘故吧,她们这回起哄起得比上次更加卖劲儿了。 “东堂……”小南十分担心地说道。 “作为交换条件,”东堂头一扬,挺起胸来,“这个球不由鸟井来投,换他投行不行?”她指了指坐在一边的西嶋。 这个出人意料的条件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惊得“啊”了一声。西嶋自己也当然没有理会东堂的意思,他站了起来问:“稍等一会儿,东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要不要用这个来赌一把?” “为什么要换那个死鱼脸啊?”牛郎礼一皱了皱眉。或许他也对这种情节的展开感到惊讶吧。 “难道那家伙打得很好吗?”他慎重地说道。慎重而不敢大意,我对他这种意外的冷静钦佩不已。 “礼一,没问题的。我之前看过那家伙打球。”牛郎阿纯突然说道,“在车站后面的保龄球馆里,有一堆学生一起打球。那家伙也在其中,打得实在是烂到家了。”他用下巴朝西嶋努了努。看来上次我们举办保龄球大会的时候,这位牛郎也在场。 “怎么样?赌不赌?” 牛郎礼一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便说道:“好吧,成交。” “我都说了你们别干傻事!”鸟井大声地呼喊着,他似乎即将走到恐慌深渊的边缘。 西嶋这时也恢复了自己的风格,大声说道:“我可负不了这个责任,你别自己擅自决定啊。” 这时候唯一能够起身平息朋友之间争执的人果然还是东堂。她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走近西嶋,用既不兴奋又不激动、不含有半点热情的冷淡口气说道:“‘你们在前进吗?还是说你们正在后退?’让我看看沙漠是怎么下雪的吧。” 听了东堂的这番激励之后再不站起来的西嶋那就不是西嶋了。连我这个刚和他认识没多久的人都这么想了,更何况已经认识他自己十八年以上的西嶋本人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反正西嶋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西嶋准备好球,把自己的手当成毛巾一般反复地擦拭着保龄球。 牛郎礼一往椅子上一靠:“这下可真有意思啊。” 牛郎阿纯则仿佛胜利已经到手了似的放声大笑:“金钱,美女,还有我!哈哈哈!” 正在这时候,我突然灵机一动,赶忙把小南拉到后面。 “我们本来是在后面跟踪偷看你们来着,但没想到东堂居然会说出那种话来……”小南摇了摇头,胆怯地晃了晃身体,“鸟井君和东堂他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那种打赌输的钱没有必要真的付给他们。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吧。”我冷静地答道,但心里却对“到底会不会有事”这一点完全没有把握。“我说啊,”我加重了些语气,“咱们先不说那些了。小南,你还能使用那个吗?就是让大海碗移动的那个。” “啊——”不知道小南是不是也猜到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她极为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我又小声地问道:“小南能不能用你的能力诱导球瓶啊?”事到如今,虽然我还对那种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特殊能力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既然不能期盼对方突然大发慈悲,我也只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小南的特殊能力上了。 小南用手托着下巴,说道:“我真没有信心啊……” “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虽然她弄不动汽车,但是一个保龄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已经把所有的砝码都压在小南身上了。 不过,我的这种推论完全是建立在“小南的能力能否发挥的关键在于移动对象的质量大小”这一“理论基础”之上的。可是,左右着“小南的能力能否发挥”的关键到底是不是“移动对象质量的大小”呢?其实我对这一“理论基础”并不清楚,因此我的推论也就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依据。 西嶋走向球道,他手里拿着球,一动也不动。那样子似乎是在瞄准目标,又似乎是在脑袋里构思球路,他默默地拿着球站在那里,仿佛一座“保龄球的发明人”的雕塑。鸟井和东堂这时也站了起来,我则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让小南坐到我的旁边。因为那里正是能够把整条球道尽收眼底的极佳位置。 牛郎礼一他们和那些女孩子们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嶋的背影。 西嶋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那一瞬间不禁让我毛骨悚然,就连后背的汗毛也都一根根地倒竖了起来。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感到了紧张与恐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被西嶋的自信深深打动了:在这种情况下,西嶋依然迈出了坚实的步伐,用强有力的动作将球投了出去。 “只要能够一心一意地将我注入了生命的工作完成,那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 我在那个时候想到了坂口安吾某部小说里的一句台词。那可能是因为西嶋的身上确实散发出了一种“一心一意地完成我的工作”的勇气吧。 他向前踏出脚步,用力挥动右手,将保龄球向前掷出。 球从西嶋的手上离开。 这时候我想起来了,在坂口安吾的那部小说里面,接着是这么说的:“就算得不到那些有眼无珠的家伙们的赏识,那又如何?” “上啊!!”虽然这么做很不符合我的风格,但我却还是在心中大声地呼喊着,“让那些有眼无珠的家伙们的赏识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吧!” 球沿着右侧快速地前进,仿佛一只轻轻抚摸肩膀的手一般,在地板上画出一道平缓的曲线。球道轰鸣作响,那种声响和着我心中的呼喊声不断地响着。我突然想到“小南在移动物体的时候最好帮她喊一下物体的名字”这句算不上规则也算不上窍门的话来,于是便对着一边的小南开始念叨起来。“保龄球啊,保龄球啊……” 保龄球!保龄球快动啊!我听到一个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喘息声。 球已出手的西嶋这个时候依然维持着把球投出那个瞬间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球运行的轨迹。 命运的骰子被投了出去,而我们此刻却只能守望着那即将在数秒之后到访的未来。 咽口水的声音在场内响起。那不是我一个人发出的,大概是在场的很多人同时制造出来的声响。 这时,只见保龄球朝着左边的那个球瓶冲了过去,我把右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被打飞的球瓶立刻向着右边飞去。一定要打到另外一个球瓶,不把另外一个球瓶打到的话,这一投就没有意义了。被打飞的球瓶用慢得让人焦急的速度向后飞去。一瞬间,一切可以称得上是声音的东西都从球馆里消失了。 右边的那个球瓶被击中的那一刹那,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呃,不,是跳了起来。只听见球瓶与球瓶之间“砰”的一声,随后右边的球瓶“哐当”一下倒下了。球道的尽头顿时一片开阔,什么都没有了。 成功补中!一时间,我的脑海当中只剩下了这句话。我下意识地高高举起双臂——虽然这里是在球馆里,我们的头顶上只有一个天花板而已——但我仍然感觉是向着天空张开了双手。我的喉咙大声地叫喊着,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鸟井也振臂高呼,不知道他嘴里喊的是什么,那声音既不是“好球”、“太棒了”,也不像是英语的“asher”,总而言之,鸟井在大声地叫喊着。 小南双手掩面瘫坐在地;东堂虽说没有表示出什么大的动作,但是此时此刻也全身颤抖着,用力地攥紧了双手。 西后背对着我们,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球瓶倒下的方向。我们这时已经顾不上去看牛郎礼一他们的表情了,鸟井只是在大声叫着什么,我则一直高高地举着双手。 小南终于站了起来,我靠近小南,确认道:“那个是小南做的吧,真是帮了大忙了!” 一脸苍白的小南只是不断地颤抖着嘴唇,回过头来哆里哆嗦地说道:“啊……这样,这样就可以了吗?” “大功告成了!西嶋赢了!” “啊,太好了……”小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一开始还以为球必须从两个瓶子之间穿过去才算赢呢……” “啊?”我的兴奋感顿时没了。 “我这个人不太懂保龄球是怎么玩的。上次的那个保龄球大会也没去参加。所以我以为是要让球从那两个球瓶中间穿过去,一直就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来着。不过好像不太成功……” “那么说,那个难道是……”我喃喃说道,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这世界上难道居然还有不懂保龄球不懂到这个地步的人啊! 不过我又转念一想,当初让她用超能力直接把球瓶击倒的话可能会更现实一点吧,看来好的点子总是在事后才被想到。 “看来还是没法移动重一点的东西啊。”小南好像又要摔倒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面向我们往回走的西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绷着脸,稍微做了个小小的动作,表示了一下高兴的心情。鸟井赶忙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西嶋。 我不知道这些在我大学第一个年头发生的事情算不算离奇——虽然这么说来赏花的事情也挺有意思的——但是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hr /> 注释: 第一章 仙台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七月中旬的阳光把皮肤烧得火辣辣的。只是穿着t恤衫在大街走上一圈,就会感到被阳光灼到疼痛。每次我碰到鸟井的时候,他都会不断地抱怨着天气,“听说仙台不是个挺凉快的地方吗,怎么这么热,这和横滨还有什么区别吗?”三天前,课程终于告一段落,一时间,摆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一个漫长的暑假。 “说到夏天,当然得去海边了!”这便是鸟井的台词。对于在盛冈长大的我来说,至少还可以反驳道“说到夏天,当然得去岩手高原了”,但对于鸟井来说,就算是你说破了天,他也非得去海边玩不可。因此我们便乘着鸟井的那辆二手小轿车,越过仙台车站,一路往东开去。 “鸟井君,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啊,还有这车是什么时候买的呢?”坐在汽车后座右边,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小南对驾驶席上的鸟井问道。 “我靠打工攒够了上驾校的钱,马上就报了一个速成班。那是一个最速成的班,最速成的那种。” “一个学生就买车来开,真是够奢侈的,奢侈啊。”缩着脖子坐在汽车后座中间的西嶋,用不服气的口气说。 “那你就下去啊。” “你们后面挤不挤啊?”坐在副驾驶席上的东堂扭过头来问道。但还没待我们说话,鸟井就说:“不挤不挤,一点都不挤。” 一个坐在前面的人没有资格说这话吧。我来回看了看车内,问了一个极为朴素的问题:“这车能坐五个人吗?” 鸟井听了,十分平静地答道:“这车的法定乘员我不知道,不过它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自己是能够拉五个人的。” “安全吗?”这次轮到小南提问了。 “这个嘛,它正在证明当中。”鸟井答道。 车子上虽然装了车载音响,可播放出来的却是广播。一开始,鸟井选了个播放流行音乐的频道,随即西嶋便强烈抗议道:“这种没有灵魂的音乐让人怎么听啊!这种音乐根本无法打动任何东西,听了这种音乐还会让我们斗志全无!” 我们几个人早就习惯了西嶋的这种政策加主张的执著腔调,因此我们也不认真地回答什么“我们不需要什么斗志”之类的话,只是像哄小孩似的对他说“是吗是吗,果然不成啊”,直接把音乐关上了。 我们出发三十分钟之后,广播里传来了关于那个过路魔的新闻。在本地的广播电台播放的新闻里,是这么报道的:“昨天深夜十二点多的时候,在仙台车站地下通道的入口附近发生了袭击事件,三名上班族连续遭到了袭击。” “这是总统男啊!”西嶋从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中间的空当探出头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可是我们的总统男啊!” 广播继续说道,犯人曾经揪着受害人的衣领质问:“总统吗?你是总统吗?” “据描述,犯人是一个体格强壮、年龄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中年男子,他头戴一顶帽子,会把帽檐压得很低。现在警方正在积极调查当中。” “还没抓住他啊。”鸟井看起来十分厌恶地说道。确实挺让人厌烦的,我也点点头。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过路魔还没有被抓住,至今他依然在仙台的大街上飞扬跋扈,让人听了真是有点害怕。难道这家伙还要一直反复作案,直到我们毕业为止吗? “要是把他抓了可怎么办啊!我们的总统男还有很多未竟的事业要去完成呢!” “不过,美国的军队已经派出去了吧。”小南小声地抱怨道。实际上确实像小南说的那样,美国已经把十分引以为豪的军队派到了中东,展开了那场“不知道到底为了谁而战”的战争,将战争引入了他们最擅长的泥沼化状态。 “所以我说嘛,正因为如此总统男才不能松劲儿啊。他不是正在四处活动,搜寻那个总统,等着给他迎头一锤嘛!” “你们谁快去跟他说说吧,告诉他美国总统不在仙台。”鸟井打开方向指示灯。 “日本的自卫队差不多也快出发了吧。”西嶋的话变得激烈起来,“和上次往伊拉克送军队的时候一样,不,一定比那个时候更容易地被派到前线去吧。不过日本的国民啊,估计又是和往常一样,说什么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就这么默认了吧。或者冠冕堂皇地说,哎呀,反正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代替方案了,没办法啊。和这些人比起来,总统男难道不是要显得伟大得多吗?” “美国去美国的中东,我们去我们的海边。”鸟井高声地说道。 这天是一个绝好的洗海水浴的日子,不过可能因为不是公休日,沙滩上几乎没什么人。海边有几家并排建在一起的小店,皮肤晒得黝黑的泳装女子正在炒着炒面。监视高台上插着表示可以游泳的白旗,在沙滩上几把阳伞立在那里。 我们把沙滩毯铺好,脱掉外衣,露出事先穿在里面的泳装,一切准备就绪。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沙子烤着我们脚上的皮肤。鸟井一脸兴奋地眯起眼睛,戳了戳我的胳肢窝。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呢,原来他正在痴迷地欣赏一身泳装的东堂和小南。确实,她们两个人那婀娜的身材和柔嫩的肌肤,让观者无一不感到兴奋。 由于脚底下实在烫得要命,我们大家便都像刚刚破壳而出的小海龟一样,争先恐后地奔向大海。 第二章 “喂,北村,我发现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事情。”坐在海滩毯旁边的西嶋对我说道。 我们先是在海里互相扔了一会儿塑料球,又乘着从海边小店租来的两只充气筏互相推来推去地嬉闹了一会儿。等到在海里胡乱地扑腾玩够了,大家便回到沙滩上休息。我那被海水泡过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烫。东堂和小南两个女孩为了准备大家的午餐而去买东西了,鸟井则一个人到处找厕所去了。 “了不得的事情?” “你知道おののく的汉字怎么写吗,北村?” “おののく就是‘吓得打哆嗦’的那个おののく吗?还真不知道啊。”我回答道。 “真是的,这都不知道。”西嶋打了一个响舌,拿起木棒在沙滩上写了一个“慄く”。 “这个还可以写成这个样子。”西嶋又在“慄く”的下面写了一个“戦く”。 这个有什么说法吗?我问道。 “当然有说法啦!”西嶋摇头晃脑地说道。 说起西嶋的身材,就算用恭维的说法,也绝对称不上结实,只见他胸部和腹部的赘肉晃来晃去。他说道:“如果要写‘戦う妹子’的话,应该读成おののくいもこ(小野妹子),对吧?”他一脸认真地说着,在沙滩上用木棍写了一个“戦妹子”。 “是啊。” “很不得了吧?” “不好意思,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不得了了。”我发自内心地答道。 “哎呀,北村,你怎么不告诉我呢?”鸟井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我回头一看,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头发。平常的那种花斑钓鱼郎似的发型如今湿嗒嗒地趴在他的头皮上。 “我什么没告诉你啊?” “鸠麦小姐的事情啊。你们正在交往吗?” “啊?”我不由得大吃一惊,连连倒退,“你从哪里听来的啊?” “我啊,对这种小道消息最为敏感了。话说你上次打麻将打到一半就走了,是不是去找鸠麦去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啊?” “被我猜对了吧。我啊,对其他人谈没谈恋爱,搞没搞对象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了如指掌。我在恋爱这方面具有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像小南那样的吗?”我苦笑道。 “没错没错。我们练马就是盛产超能力者。”鸟井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 “说实话吧,我们其实一直跟着北村来着。”西嶋挖了点沙子,堆成沙堆,百无聊赖地揭了鸟井超能力的老底儿。 “你们跟踪我来着?” “在商业街上悠闲地散散步啊,到咖啡馆喝喝咖啡啊,逛逛杂货店啊,你们简直就是一种高中生式的约会嘛!” “那什么样的约会才不是高中生式的约会啊?” “肯定先去宾馆啊。”鸟井理所当然地说道。 “啊?上来就去宾馆?”我苦笑着问。 “当然了。约会嘛,当然是从互相拥抱开始的啊。”鸟井极力主张道。 “我觉得你们那样才像高中生吧。” “我们本来是想跟着北村来着。我们是这么计划的:等到你们俩走进宾馆的那一刹那,我们这边就‘咔嚓’一下拍张照片,之后再拿给你看,吓你一大跳。”鸟井凭空做了一个拿着相机按快门的姿势。 “我们才没去过那种宾馆呢。”我实话实说。 “穿越时空这个词儿太旧了吧,这么老套的东西,嗯……”醉醺醺的山田摇晃着黑框眼镜说道。 “比方你们回到一百年前,回到一百年前的日本好了。你们来到日本某地的一个乡镇,在那里开始生活。”西嶋唾沫星子横飞,女孩们都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些唾沫的飞行轨道,目送着它们降落在桌子的一旁。 “于是和你们在那里相遇的村民病倒了。这是一种谜一般的疾病,发着高烧,几乎就奄奄一息了。” “那又怎么样啊?”坐在我对面的女孩露骨地皱了皱鼻子。 “我的话现在才要开始呢!”西嶋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很喜欢西嶋的那种不知道是旁若无人还是我行我素,断然摆脱周围的一切厌恶与轻蔑、果敢地继续匍匐前进的态度。说实话,西嶋的话听上一听,确实让我心情舒畅。 “这时候,其实你们的口袋里有抗生素。那是你们在穿越时空之前从医院买到的。你们想把药送给村民,但是你们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中,本来不应该存在抗生素之类的药品,如果在这里使用抗生素的话,会导致历史的改变。” “确实不能那样,嗯……”山田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西嶋,“不能擅自干出那种事情,为了眼前的一点事情而左右整个历史的进程,那种事情是不能做的。” “没错!就是这样!”西嶋又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这和刚才募捐的事情是一个意思,和历史啊、世界啊,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当今在眼前的那个危机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就把抗生素给他们不就好了吗?可是这样做历史可能会被改变,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把抗生素全都给他们不就完了嘛。大家就这样一起把药发放出去不就完了嘛!我说啊,一个人如果连眼前的病人都解救不了,那他怎么可能去化解未来更加巨大的危机和灾难呢。历史什么的让它去吃屎吧!只要把眼前的人救了就好了。今天你都不去救助在你眼前哭泣的人,明天你怎么可能去拯救世界呢?” 虽然包厢内的气氛越来越冷,但是我却高兴得不得了。 “把抗生素全都给他们不就得了!”发出如此豪言壮语的西嶋实在是令人感到清爽畅快。 “你前些天明明还说要为整个世界着想来着呢。”鸟井讽刺道,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的不愉快。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在宾馆之外的地方做喽。哎呀,原来你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啊。”鸟井的声音一扬,说道。 “不是,我……”我果然被他们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弄得有些不安。 “哎呀呀,北村同学,你的速度真是出人意料地迅速啊!”鸟井把脸一扭,抱着胳膊,夸张地摇了摇头。 “鸟井你没有资格说我吧,我可是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按部就班地交往的。”这一瞬间我的头脑里浮现出了鸠麦美丽的裸体——这里所谓的“美丽”具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各位别太见怪——反正她身上的皮肤十分白皙就是了。 “还敢说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我看你们是坐着火箭往上飞吧——你们不是才刚刚认识的吗?” “不是刚刚认识的啊。”我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你们不是前不久才在那家服装店里认识的嘛。” “根本不是,我们才不是前不久认识的呢。”我一口咬定道,“我们可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的。至少鸟井你没有资格说我吧。刚进大学,就知道搞联谊,还被奇怪的牛郎给盯上,我才不想被你这种倒霉透顶的家伙说教呢。” 鸟井突然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箭射中似的,只见他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道:“西嶋,你听听。太过分了。这家伙一下子把我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全都抖出来啦。” “不,那时候的鸟井确实太差劲了,被人家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鸟井听了,装出来的哭腔更加夸张了。我心想,这家伙真够闹腾的,真能把人给烦死。 我们这么让他尽情地表演了一会儿,鸟井突然声音骤变:“不过啊,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一次展开我们的活动。自我反省时期过去了,差不多又该重商联谊大计了吧。”鸟井的脸上笑开了花儿。“我已经充分自我反省过了哦。” “自我反省。”我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随后和西嶋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不信我啊?自从那个保龄球事件以后,我一直和女孩子保持着距离呢。”鸟井说。 不好意思,我和西嶋都知道你这话纯属胡扯。我们在大街上无数次看到过鸟井和女孩子嬉笑玩游的火热场面:无数次看到过从小酒馆里出来的鸟井以及钻进电影院的鸟井。每次看到那种场面,我们都会不禁对他心生佩服,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先不说这个了,对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鸟井依然纠缠不放,重新回归话题,“你和鸠麦之间的那些事儿。” “因为我不觉得我告诉你后你会为我高兴啊。”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会更高兴啊,我可真是寂寞啊——”鸟井的叹气声拖得很长。 “对了,”我岔开话题,“鸟井公寓隔壁的那对成天吵架的邻居最近怎么样了?”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啊!早就搬走了。”鸟井笑道,“现在住着的是一个安静得要死的老爷爷。” “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啊?”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东堂拿着一盘装得满满的炒面,小南抱着一大瓶果汁正要坐到沙滩毯上来。她们两个人身上穿的泳衣虽然不算太花哨,但泳装终归是泳装,怎么说也要比普通衣服露出的部分多多了,这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鸟井的表情似乎也缓和了下来,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西嶋则是一如往常的一副好像谁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表情,但他嘴上却平静地说道:“东堂,你的胸还真是够大的呢。” 我和鸟井一脸煞白,过了一会儿,又变得满脸通红。 “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毫不掩饰地说出这种话来,西嶋君真是太强了。” 听小南这么一说,我们纷纷点头称是,随后都小心翼翼地偷看东堂的反应。东堂则也一如往常的一副洋娃娃般的天使面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说了句:“嗯,是吗,大吗?” 东堂是不是依然对西嶋抱有好感呢?我不禁在心里开始思考起来。 实际上,我只有在上次陪她一起买Ramones乐队的CD那天,从她的口中听到了她对西嶋的思慕之情,所以在从那时到现在这段时间里,东堂的心情或许会有所改变——或者说是回归理智。不过,东堂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像样的男朋友,这倒也是个事实;另一方面,向她提出交往申请而被她一口拒绝的残兵败将的人数不断飙升,这也是一个事实。 “鸟井好像要再次恢复活动呢。”西嶋把话题从东堂的胸部拉了回来,“明明自己一直都没有停止活动,还说什么恢复活动。” “什么啊,说得我好想从来没有反省过似的。” “听说你好像反省过,是吧?”我说道。 “哦,你们说联谊的事儿呢。”东堂说道,“我们刚才可看到了哦。” 小南也跟着兴奋地说道:“没错没错没错。我们刚才在海边小店附近可看到了哦。不过人家却没发现我们。” “看到谁了啊?”我和鸟井异口同声地问道。 “联谊时候的那个女孩啊。”小南小声地说道。我扭过头,看了看鸟井。 “长谷川吗?” “嗯……”鸟井含糊其辞地说道。 “著名的游击手长谷川。”我突然想起之前鸟井告诉我的那句话。不过鸟井却立刻严肃认真地川啊,“不成了他,这次连金手套奖都没拿到,已经不中用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大吃一惊:“原来职业选手的巅峰期这么快就过了啊。”我不禁对不久以前还被称为“著名游击手的长谷川”感到无限的同情。 “那个人和好几个女孩子在一起,都穿着这种泳衣哦。”小南用手在自己的腹部做了一个切开泳衣的动作。 “鸟井,你还不赶紧过去和人家打个招呼啊。”我半开玩笑地说,“自从上次打完保龄球,就一直没见过面吧。” “也是,”虽然我们不知道鸟井到底有多认真,但他还是一脸严肃地回答道,“难道我去跟她们说‘托您的福,我马上就要恢复活动了,要不要和我再联谊一次?’” “你真要这么说啊?”小南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当然是说着玩儿的了,说着玩儿的。”鸟井摆摆手。 我看着鸟井和小南,心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为什么鸟井还没有发现小南对他的一片心意呢?本来已经很明显了吧,不难看出来的。难道练马地区独有的“恋爱方面的特殊能力”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变成“无能为力”了吗? “我到现在还会做噩梦呢。”鸟井的脸一绷,“我梦见我在保龄球场,拿我自己的胳膊做赌注和人家赌保龄球来着。然后长谷川和那个牛郎咄咄逼人地对我说:‘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快点,把胳膊交出来,把钱交出来’。” 鸟井这么说着,假惺惺地打了个冷战。不过,这个世界上,越是讨厌、想敬而远之的东西,越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用不了一个小时,我们就会和长谷川同学再度相逢。 我不禁感叹,鸟井君,真是遗憾啊。 <hr /> 注释: 第三章 我坐在地上,看着几条咖啡色的纤长美腿从眼前经过。这些美腿蹬着沙滩鞋,将沙滩上的沙子扬起,撒到我们坐着的海滩毯上。我抬头一看,发现路过的三个女孩之中便有长谷川。我正在为要不要无视她而烦恼,本已经走了过去的长谷川“咦”了一声,走了回来,站在我的面前。 “这不是鸟井君吗?” “嘿!”鸟井歪着脑袋,抬头看着长谷川,用一种十分不自然地声调打着招呼。 “啊!”西嶋伸出手指指着长谷川,“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情?难道你一路跟踪我们过来的?那个奇怪的男人在哪里?就是那个用保龄球算计我们的那个,那个男的。”西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 “这个土得掉渣儿的男的是谁啊?”长谷川的朋友一头雾水。长谷川示意让她的几个朋友先走。随后,她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遗憾,十分生硬地说道:“我已经和那个牛郎没有关系了。”我觉得她的头发留得真够长的。 她那双性感的长腿在我们的面前晃来晃去的,让羞得脸红的我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从款式大胆的泳装底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年轻女孩特有的健康妖艳,让看到的人觉得在身体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当然,就连平时一向正直的我也不能例外。我“吁——吁——”地仿佛安抚野兽一般,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内心的那种冲动。 “那个……”坐在我身后的小南用手一撑,从我和鸟井之间探出身来,“请你不要再招惹鸟井君了。” “那件事真是对不起了。”长谷川低头表示歉意。她十分意外而又坦率的道歉让我感到茫然,但又觉得她这人很痛快。西嶋小声地嘟哝了一句:“居然还有脸过来道歉。” “那个时候,我太沉迷于牛郎俱乐部了,感觉已经迷失了自我。” “那个用保龄球决一胜负的提议,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鸟井去的吧?”我问道。 “嗯。”长谷川十分歉疚地承认道,“因为那时候鸟井君到处调戏女孩子,非常有名。礼一他们那帮人对鸟井十分看不惯,他们说‘明明自己只是一个刚刚入学的一年级小屁孩儿,却这么狂。一定得好好羞辱他一番,然后再宰上他一笔钱’。” “好好地羞辱他一番”,这句话从长谷川的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十分幼稚,同时又让人无比厌烦。不管怎么说,长谷川当初似乎是为了让那些牛郎出气,才故意接近鸟井的。 “不过呢,多亏了那件事情,我终于从那种沉迷中清醒过来,也看清了那两个人的真面目,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长谷川继续说道。 我在心里猜测,这次不会还和上回一样,又是一出按照事先就准备好的剧本来表演的“好戏”吧? “现在礼一已经辞职不做牛郎了,境况十分不妙。” “什么境况十分不妙?”鸟井回问道。 长谷川似乎对自己粗心大意说走了嘴的事情追悔莫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怎么个不妙法儿?”我追问道。 “他非常缺钱,好像还加入了一个奇怪的组织。”虽然她嘴上说已经和他们一刀两断了,但是却流露出藕断丝连的态度。长谷川接着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只是想和鸟井君好好地道个歉而已。”长谷川鞠了一躬,刚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西嶋小声地说道:“不过,那个,真的很帅气呢。” “哦。”西嶋眉头一皱。 “那个分瓶,你打得真的很帅。”她这么说完,便慌慌张张地蹚着沙滩鞋,向后走去。 “喂喂,听见了没有?”过了一会儿西嶋又开始唠叨起来,“她刚才说我很帅气来着。她真的这么说了。你们听见了吗?都听到了是吧?” “我没听见。”鸟井一脸严肃地歪着脑袋说道。 “她说什么了啊?”我也跟着装蒜。 小南也一脸的迷茫:“刚才正好赶上海浪声音特别吵。” 西嶋更加生气了,他露出一脸被冤枉的人求助于目击者的那种殷勤:“东堂你肯定听到了吧,刚才,她真的说我很帅呢。” 东堂也只是耸了耸肩膀,淡淡地说了句:“没听清楚。”她那白皙如雪的皮肤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烁着瓷样的光彩。 你们怎么都这样啊!西嶋绝望地喊道,他用沙滩鞋狠狠地踢了几下面前的沙子,随后又“啊啊!我的……我的小野妹子给弄没了?”地大叫,感叹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 第四章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那种地方相遇。” 从海边回来的第三天是星期日,我和鸠麦对坐在贤犬轩的桌子前。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店里面摆放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星期日晚上特有的适合一家人一起观看的电视节目。旁边,三个似乎是学生的人围坐在一起。鸠麦用筷子十分灵巧地夹起沾着调料汁的莴笋放入嘴中,一边嚼一边发出声音。 “这个莴笋有点药的味道啊。”她用一口肯定的语气说道,“不过也挺好吃的。总算到这家店来吃了。”鸠麦满足地点了点头。 “反正我们也暴露了,还不如早点来这家店吃一回呢。” 鸟井经常会来贤犬轩这家店吃东西,要是随随便便地过来,很可能会被他撞见。因此在这之前我们俩才一直小心翼翼的,从来没有两个人一起来过这里。 “不过啊,你为什么不想告诉鸟井君他们我们在交往的事情呢?” “因为他们超级烦人啊。”这是我的真心话,“而且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嘿嘿。”鸠麦发出一种仿佛逗小孩儿玩似的笑声。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强调一下,我在这里并不打算说一些麻烦或者无聊的事情。比如,我和鸠麦到底亲密到了什么程度啦,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啦,是在哪里约会的啦,是谁先提出来的啦,拿坂口安吾的小说当话题到底有没有效啦,她第一次来我住的公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啦,我在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之下看到她的裸体的啦,看到她裸体的我有没有什么感想的啦,我们做爱是成功还是失败的啦,从我们相遇到交往的这段期间做爱的次数够不够啦——像这样的问题,我一概不予以详细说明。 因为我这个人一般不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我说完七月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跳到九月去。虽然我的恋爱对于我本人来说是十分特别的,但是如果用一般人的眼光来审视的话,那估计都是一些没有什么新意的内容。因此呢,我就觉得没有必要去特地赘述了。而且,如果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散布个人的一些隐私,那也未免显得有点太没有品位了,不,是太浪费笔墨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像什么我和鸠麦赤身裸体拥抱在一起、一起泡澡、一起去剪头发的场面啊,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店里的电视机不知不觉当中变成了职业棒球的直播节目。一副豆芽菜身材的投手让一个大块头儿的外国人打者挥棒落空。 “虽然这个球一开始看起来是个直线球,但或许在中途突然变线,仿佛被人按了一下似的沉了下去。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变化球。”我们听见电视解说员这么评论道。 是这样的啊,原来是中途变线了,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鸠麦开始说起打工的事情。她现在改在另一家女性服饰品牌店里打工。什么在试衣间里一待就是两个小时的女顾客啦,什么看见价格标签就哭出来的女孩子啦,以及在店里和恋人吵架、把陈列橱窗里的衣服扔来扔去的那种麻烦的客人啦,鸠麦说起这些来都是一肚子的怨气。 “还有啊,我经常是忍不住就笑出来了,”她继续说道,“因为陪女朋友来逛服装店的男人们,都是一副无聊之极的表情呢。” “真的是那样?” “那是一种绝望的表情。他们都是兴趣索然地跟在女朋友后面,女孩一问他们‘这件如何啊’,他们就会说‘挺不错的嘛’,其实脸上是一副毫无生气的表情。”鸠麦随后十分奇怪地遮住嘴巴小声地说道:“对了,你知道那些当男朋友的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啊?” “他们最怕女朋友犹豫了半天,把衣服一叠,说‘我们再去别的店里逛逛吧’。” “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打折促销的时候,店里不是人满为患吗。因此女朋友在挑衣服的时候,那些当男朋友的只能站在远处等着,那样子,活像一只走投无路、等着主人归来的小狗,可怜,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看你其实不可怜他们,反而乐在其中吧。” “话说你真的被晒黑了好多呢。”她伸出白皙的胳膊,摸了摸我的鼻尖。 “哎哟,晒得我还有点疼呢。”我回应道。 我和鸠麦从贤犬轩出来之后,便沿着两边种着榉树的街道,朝着我的公寓走去。新闻上说今年的夏天要比以往更加炎热,不过我觉得仙台的情况还没那么严重,至少我们走在夜路上的时候,不时地会有阵阵凉风吹来。 “马上就能看到七夕的烟火了哦。”我们走到横穿公园旁边的一座天桥前面,鸠麦指了指旁边的示意牌。仙台每年的七夕祭从八月六日开始,持续三天,在七夕祭开始的前夜会举行烟火大会。在路边竖了一块示意牌,上面写着关于烟火大会当天的交通管制通知。 “仙台的烟火大会啊,我一次都没看过呢。我去年还在盛冈。” “盛冈没有烟火大会吗?”鸠麦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说道。 我觉得要是正经八百地回答“有啊”也挺傻的,于是干脆没说话。 “叫上鸟井君他们,大家一起去看看热闹吧。”她说。 “啊,好啊,也叫上东堂和小南吧。” “好啊,我挺想和大家好好认识一下呢。”鸠麦一脸开朗地说道。我也觉得既然我和鸠麦的关系已经被大家知道了,那不如干脆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聚一聚吧。 我们两个人回到我的公寓,刚一进门,电话便仿佛瞧准了这个时机似的响了起来。我“刷”地一下从正在脱鞋的鸠麦身边跑过,拿起电话听筒。电话里传来的是西嶋的声音。 “喂喂,这不是北村吗?”虽然电话是他主动打过来的,但这家伙却如此这般说道。 “西嶋你怎么了?”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啊,北村。” “啊?” “把小南带过来吧,就在现在,现在,我现在在我打工的地方。” 说起西嶋现在正在干的那个兼职,就是上次他说的那个大厦保安的工作。那是一座八层楼高的写字楼,位于仙台市区西北方一个偏僻的地方,和鸟井的公寓遥遥相望。我记得那座写字楼的名字好像是叫“芬鲁德·宫纽大厦”。 “哈哈,对,罗伯特·德尼罗有部电影叫《愤怒的公牛》呢。”西嶋说罢,便一个人笑了起来。能够听到西嶋的笑声,说明事态还没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帮你把小南带到那个大厦就行了吗?” “没有时间了啊,一切拜托了,北村。”西嶋把保安室的位置说明了一下,不是请求而是用一种命令似的口气对我们说道,“那边有个窗户,你们到了敲一下。”说罢,便挂了电话。 我转过身把西嶋电话的内容告诉了鸠麦,说道:“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你好不容易来我住的公寓一次,但是我却不得不去一趟‘芬鲁德·宫纽大厦’。” “一起去吧,一起去吧。”她立即点头答道,“对了,是叫愤怒的公牛大厦吗?” 鸠麦说了一个和西嶋一模一样的冷笑话,但我决定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鸠麦也要一起过去吗?” “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 “既然没什么不好,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我也想见见小南呢,我说的是吧?” 我赶紧拨通了小南公寓的电话号码,结果耳边响起的是自动录音电话的声音,于是我便挂上了电话。 “我之前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为什么北村君的朋友们都不用手机呢?”鸠麦问道。 “鸟井有手机啊。” “不过其他人都没有手机吧。” “直说了吧,因为没有必要啊。” 我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移动电话不移动”的理由。第一,因为我的朋友不多,没有迅速和谁取得联络的需求;第二,在我们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当中,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嶋,却因为“害怕电磁波”以及“觉得浪费钱”等理由没有买手机,因此就算我买了手机也是没有意义的。至于东堂,她一来没有手机,二来和家人住在一起,这两点构成了防范男生邀请的防波堤。而小南那边,我记得她确实说过一句“没有勇气当众打电话”。 “我给鸟井打一个试试。”说罢,我便拿起话筒放在耳边,幸运的是电话立即接通了。更加走运的是话筒里传来了这样的回答:“我因为在学校食堂吃饭,会时不时地碰上小南,现在我正和她在一起呢。” “小南在你那里?太巧了吧。”我装出一副吃惊的口气,但心想,这或许不是什么巧合吧。鸟井虽然经常翘课,但却频频现身学校。小南肯定是为了能遇见鸟井才去学校食堂的。听到我们对话的鸠麦也在我身后微笑地说道:“才不是什么巧合呢。” “你让小南接一下电话,西有急事找她。” 小南惊慌失措地说道:“什么事情?西嶋君怎么了?我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吗?” “虽然他有什么事情我不大清楚吧,但既然是西嶋叫你过去,肯定是些无聊的事情吧。”我解释道。 小南似乎也知道怎么去“愤怒的公牛”大厦,因此我们就约好在大厦正门入口集合。 “鸟井不过来吗?”刚要挂电话的时候,我问鸟井。 “我不过去了,我一会儿有点事情要办。”他以一种奇特的声音回答道。 我想问一句“是联谊吗”,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觉得我猜对了。 我们抵达了“愤怒的公牛”大厦,几分钟之后,小南也跑了过来。她发现站在我身边的鸠麦,以手掩口说道:“啊,北村君的女朋友啊。” “我经常听北村说起你的事情,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鸠麦和她打了个招呼。 “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啊。北村君真是幸福。”小南看了看我,脸上笑开了花。 “什么真幸福啊?” “一对儿恋人啊。”小南伸出两只手指着我和鸠麦。鸠麦快速凑到我的耳边,说道:“我感觉她真的很阳光很健康啊。” “是吧,我说什么来着。”我答道。 因为小南一直“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真幸福啊,北村君”地说个没完没了,我不得不催促道:“总之咱们先走吧,西还等着我们呢。”于是我们便向保安室走去。 我们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户,一个人便从里推开门来。这人正是西嶋。我往屋里一看,里面是一个八张榻榻米大的和室。几个男人正围坐在一起捣鼓着麻将牌。 “太好了,总算赶上了。你们太慢了啊。快快,小南,快来帮我打麻将吧。”西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你叫来的这些女孩都挺漂亮的嘛!”铺满榻榻米的屋子里,一个背向着窗户坐着的男人露齿一笑。他个子很小,头发大半都白了,眼角布满了皱纹,嘴巴十分宽大,很有特点。我看见他和西嶋一样都穿着藏蓝色的制服,想必他也是这座大厦的保安吧。 “哎呀,古贺先生,要想说风凉话赶紧趁着现在说吧。”西嶋把我们带进这间和室,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把敌人逼入绝境的谋士一般的自信表情。 “你就剩下一千多点了吧。还有两局了哦,就两局了。就算你这个时候搬出救火队员也无济于事了。我也差不多得回去了呢。”说话的是一个梳着中分、身材壮实的男子。他一张四方脸,虽然年近花甲,但却依然神采奕奕,一口络腮胡须看起来充满了威严。 “糟了,时间快到了吧?”他问坐在自己左边的男子。 “更糟的是时间早就过了,社长。”一个大概四十来岁的眼镜男苦笑道。 “这里都什么情况啊,搞不懂。”我把视线投向西,“西嶋的工作是什么?” “我的工作是保安啊。从现在一直到早上要住在这里,就是来回巡视巡视。” “我是不是误会了啊,这哪里是保安工作啊,不就是麻将嘛。”我指了指撒了一桌的麻将牌说道。 听我这么一说,除了西嶋以外的三个人都笑了。他们边笑边解释,大厦保安的工作要到晚上才开始,他们只是利用这之前的时间打打麻将而已。那个被叫“社长”男人,实际上是租用这座写字楼的某本地企业的社长,也好像是这座写字楼的所有人。 他们接着解释道,他们和西嶋聊了好几回,约好了要一起打一次麻将,今天总算是实现了这个期盼已久的愿望。本来有事必须去东京一趟的社长也因为打麻将打得正在兴头儿上,一连错过好几趟新干线。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和鸠麦、小南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也就是说,西嶋你是打麻将被人逼入绝境,情况相当不妙,因此才向小南求助的是吗?”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吧。”西嶋自以为是地说道。 “小西可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啊。”那个叫古贺的男子所说的话倒是一针见血。 “虽说麻将打得不怎么样吧。”社长露出豪迈的笑容,“最近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社长看了看我,我赶忙否定道:“他只是个特例而已。” “我说也是。”社长答道。那个似乎是他部下的男子也露出了笑容。不过话说回来,西嶋和这些成年人居然亲密到这个地步,真是让我惊叹不已。与其说西嶋融进了他们的生活,不如说他已经在他们的圈子里树立起了自己的地位。 “就像刚才所说的,这位小南小姐是来接替我的。这样可以吧?她作为我的代理人来帮我打。”西嶋把手放在小南的肩膀上,对着围坐在桌子旁的三个人说道。 “要和这么可爱的女孩一起打麻将啊。那个,他怎么样,打不打?”古贺用手指了指我。 还没等到我开口回答,西便抢先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个叫北村的男人啊,对麻将简直就是一窍不通,只是脑瓜聪明一点儿罢了。” “你打麻将吗?”社长看了看我,问道。 “嗯。我打。”我答道。 自从上次在鸟井的公寓里第一次体验麻将这种游戏以来,我已经运用自如地玩过很多回了,自认为已经玩得相当不错了。 “玩得不好吗?”社长追问道。 “不是啊,根本不是那样的。这个北村啊,根本就对麻将一窍不通。举个例子说吧,比方说有人‘碰’了张‘白板’和‘发财’,一般来说,出于礼貌,这时候不能扔掉‘红中’吧。因为有大三元的可能性存在嘛。不过我们这个北村,这个时候却能平心静气地立刻把‘红中’扔掉。” “扔掉才是明智的选择吧。”我解释道。那时候我已研究过了。“从概率上来说,会‘碰’‘白板’和‘发财’的人,手里几乎没有可能会拿着两张‘红中’的。你难道不这么想吗?这时候显然要立刻处理掉‘红中’才好。因为越往后,对方就越有可能凑齐两张‘红中’,别的人也可能会留着‘红中’不打,因此必须立刻把‘红中’扔掉。不论是从理论上来说,还是概率上来说,都是如此。” “你这么一扔,要是别人鸣牌了怎么办?” 西嶋简直是什么都不懂。“那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也太低了吧。反过来说,立刻扔掉手里的‘红中’,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让对方鸣牌而已。不论是从概率上来说还是风险上来说,扔掉‘红中’都要比拿着‘红中’好得多……” “知道了知道了。”西嶋表情扭曲,用手挡住耳朵。 “原来如此。”说话的是社长,“他说的确实有一番道理,这种情况下扔掉‘红中’确实会被人看成是外行人的处理方法,但经过你这么一解释,说不定风险真的很低。” “根本不是啦。”西嶋十分生气,声音也很热切的,“在这种时候,就算没用,也要把‘红中’拿着不打,一直忍耐到最后。等到那局结束了之后,再折腾着喊几句‘啊,早知道就把“红中”给扔了,什么啊,原来就算打出去也没事嘛’什么的,这才是麻将吧。考虑可能性和风险,说什么‘好吧,这张牌我不要了’的话,那就不是麻将了。那不是打麻将,只是单纯地计算罢了。” “小西的心情我能理解。嗯,很重要,确实很重要,这种想法真的很重要啊。”古贺摆摆手,用一种看起来十分和善的表情说道。看来他也明了劝解西嶋的方法。 “社长,要不快点可不行了啊!”那个戴眼镜的男子用尖细的声音说道。听到这话的小南好像是在体贴对方的心情似的,说了句“那我就上来了”便坐到座垫上。 我来简单地说明一下那之后的两局吧。首先是南三局,小南和了一把立直平和三色自摸宝牌二(牌型是“两张东风”“二三四万”“二三四条”“二三四饼”“六七八万”,最后自摸了一张“八万”,宝牌是“东风”),用一个跳满赢了一万两千点。其他三个人虽然挠挠脑袋,一脸痛苦,但却依然有心情大声喝彩道:“打得不错嘛!” 南四局的时候,社长一开始在序盘就喊出立直。他把打出的“五饼”横放在面前,宣告道:“一切都结束了。” “完了。”作为庄家的古贺眉头一皱。可能社长大人这局做的牌型很大,脸上浮现出一种兴奋的神情,脸颊潮红。接着他十分唐突地开始拉起家常来:“说起来啊,最近似乎有很多走空门的盗窃案件呢。那些有钱的人家都被盯上了。”他本来是想借着拉家常来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但表现得却极为不自然。 我心想,这个社长真有意思,挺可爱。 “走空门吗?”我问道。 “是叫强盗吗?听说是侵入大宅子,抢走金钱的那种。一个和我相识的朋友家里也遭了他们的毒手。那家伙的老婆被遮住眼睛、绑了起来。因为那次被吓坏了,以至于她自打那时候起,似乎都不敢一个人在家。” “那社长的家里岂不也是有危险了吗?”古贺一边摸牌一边随声附和道。 “我在家里养了一只杜伯曼犬。”社长答道。 “杜伯曼犬可不是安保系统哦。”小南笑道。她随后目不转睛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牌,说道:“我立直了哦。” “哦哦,被追上来了,真可怕啊。”社长的声音颤抖着,但他依然确信自己终将胜利,那声音里仿佛有一种哄孙子似的温柔。 社长的那张四四方方的脸终于在几巡之后僵住了——小南推倒了自己的牌,说了一声“自摸”。小南的声音就好像在打招呼说“早上好”似的那般悠然自得,在场的众人——包括我在内——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立直自摸三暗刻南宝牌三。”(牌型是“两张四万”“三张南风”“四五六饼”“三张九条”“三张三条”,自摸的是一张“六饼”,宝牌是“九条”)小南掰着手指算着点数。“倍满一万六千点。”说罢,小南看了看其他三个人的表情。 社长的脸开始痉挛,愤愤道:“完了。”古贺也发出呻吟一样的声音。那个戴眼镜的部下看到牌局结束,如释重负似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各位,我的实力怎么样啊?”西嶋大声地拍着手,从其他三人那里取走点棒。 “巧合,只是碰巧让我蒙上了而已。”小南嫣然微笑,对西嶋说道,“这下正好是三万点了,回本了呢。” “可以认为这是巧合,但也可以认为不是。”社长抱着胳膊,看着小南的手牌说道。社长显然没有自大地将这视为新手的幸运,这实在是了不起。他站了起来,重新整理了一下领带。 “小南,你本来可以再和一个更大的牌嘛!”西还在不满着什么,一边数着点棒,一边对小南说道。但小南眼睛一眯,笑道:“大家都不输不赢才是最开心的状态吧。‘虽然过程充满了曲折,但是最后大家都不相上下。’这样的状态不是挺好的吗?” 我看了看小南,想起来之前在鸟井公寓里读《麻将指南书籍》的事情。书上面有句话,是一位至今为止在麻将桌上未尝败绩的传奇人物所说的——“即便是要进入最后一局,但四人之间的点棒相差也只有一千点左右,四个人几乎是用一种打第一局的心情一起冲向最后一局。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麻将。” 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理,也不知道什么“麻将桌上未尝败绩”的称呼到底可信不可信,但要让我说“赌输赢的比赛和游戏的目的是什么”,那么我觉得其目的简单地说来就是取得胜利,尽量去抢分就好了。但是说这句话的男人没有半点傲慢或者自大,反倒是显出一种稳重和谨慎,甚至可以说,说这句话的那个人给人留下了一种柔和的印象。 这与刚才小南说的“最后大家都不相上下,这样的状态不是挺好的吗”这句话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让我不禁想道:或许比起“自信”、“力量”以及“技术”之类的词语,像这样的“稳重”更加能够完美地诠释“强韧”这个词的含义。 “我说小西,再见了啊。这位小姐,咱们有机会再一起打吧。下次我可就要玩真格的了哦。还有你也得全力以赴哦。”社长最后对我说道。他慌慌张张地依次和西、小南以及我说完,便在那个戴眼镜的部下的一声声“社长我们快走吧”的催促下,走出保安室。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南,你太厉害了,太强了你!”鸠麦把手按在坐着的小南肩膀上。 “只是碰巧而已。”小南羞红了脸,答道。 “啊,这么说来,鸟井最近怎么样啊?他怎么没来看我的惊天大逆转啊?” “鸟井君说他和别人约好了要见面,朝小酒馆的方向走了。”小南说道。 “肯定是去见女人了,绝对是女人。不是泡妞就是联谊去了。”西嶋滔滔不绝、一脸认真地说道。 “去见女孩子了啊……”小南发出十分沮丧的声音,低下了头。 “不是,肯定是办什么无聊透顶的事情去了。”我慌忙说道。 “嗯,肯定是这样的。”鸠麦也跟着一起安慰小南。 <hr /> 注释: 第五章 第二天是星期一。早上九点的时候,我刚起床,电话铃声就响了。我坐着伸手拿起听筒,电话里立即传来鸟井的声音。“北村,集合了,集合!” “打麻将吗?” “不打麻将,啊,对了,干脆就一起打一会儿吧,总之咱们赶紧集合。轮到我们出场了!” “出场?难道我们在等着什么出场吗?” “昨天晚上,我和长谷川喝酒来着……”鸟井说道。 “为什么啊?你怎么还和她见面啊?”我在扔骰子之前,质问鸟井,“你还没吃够她的亏吗?” 下午两点,我们在鸟井公寓的客厅,围坐在暖炉周围。大家已经把牌码好,该我这个当庄家的掷骰子了。 “就是啊!今后还是不和那个人见面为好。”小南抗议道。我们看着正在抗议的小南,心里十分着急。 其实就算小南斩钉截铁地对他下命令“不许你去见她”,我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过分。但大概是小南觉得自己没有那种权利吧,可这明明不是什么权利和权限的问题。 “不过啊,人家极为客气地打来电话,说有事要和我商量,我这么一听,怎么着也得和人家见个面听听她怎么说吧。” “万恶的地产商人、假结婚骗子、策划战争的总统,他们一开始都是说‘我有事找你商量’。”东堂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口气之中却明显带着尖酸的讽刺。 鸟井听了,只是耸了耸肩膀。 “不管怎么说,我反正是和长谷川在小酒馆见面了。” “看来还是记吃不记打,苦头没吃够。”我插嘴道。 “主动让人家骗去。”东堂尖锐地说道。 “绝对没什么好事哦。”小南小声地嘟哝道。 “你自我反省反省完了?”西嶋纠结道。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鸟井为了夺回话题上的主动权,开始油腔滑调地说道,“总而言之,我想调查一下她。” “调查?” “青叶区有条街道叫若菜大街对吧,从市政厅、县政府再往北走,后面是高级住宅小区的那个。那是一条老街。” “好像是吧。”我好几次骑着自行车路过过那里。 “她希望我去帮她调查一户人家。”鸟井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差不多可以掷骰子了吧”。我把手一转,把骰子丢出。随后大家依次按照顺序来取牌。 “什么叫调查啊?”小南小脑袋一歪,问道。 “这话让我从何说起呢?”鸟井装模作样似的说道。不,他分明就是在故意吊大家的胃口,“长谷川似乎希望我去监视一下那户人家。” “监视?”我又一次鹦鹉学舌似的问道,说罢,我把手里一张不需要的“九饼”扔了出去。 “这周星期四的晚上,监视一下那家主人的活动情况。” “说得更直接、更明白一点不行吗?”西嶋露出一脸的不快。 “我说西嶋啊,”鸟井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要是我说那家住户住的是总统男的话,你会不会觉得震惊啊?” 不知道西嶋是不是被震惊到了,只见他“啪嗒”一下把一张牌碰倒了。十分巧合的是,这张倒下的牌正是五条,也就是“五条”。 “五条”,五条的吧? <hr /> 注释: 第六章 “长谷川的一个朋友是短大生,上周周四的晚上,被总统男袭击了。” “你说什么?”西被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已经是深夜了,她喝酒回家的途中,突然半路上杀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把她拖到巷子里。”鸟井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之后,她拼死抵抗,才摆脱了那个男人逃了出来……”“难道说,我们要去跟踪那个男人?”我看着自己手上的牌,说道。 “没错,你很明白嘛。” “真的?”小南惊讶地大声问道。 “你们也太轻率了。”东堂随即说道,“就算是乱来也要有个限度吧。” “后来长谷川的朋友发现那个男人穿过若菜大街,回到高级住宅小区的一栋房子里去了。” “这绝对不可能。”西嶋把自己要扔的牌用力拍在桌子上,断言道,“我说啊,你说的那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什么叫不可能发生啊。” “总统男啊。总统男绝对不会袭击女性的。他是为了干掉总统才一直行动至今的。现任的美国总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是个大叔而已吧。” “原来如此。”他这么一说,我和东堂同时回应道,“不愧是总统男问题研究专家,说的就是有道理。”我记得确实是这样,新闻里说总统男应该只袭击中年男子。 “不过,人家本人都说自己遭受袭击了啊。新闻什么的估计就是随便敷衍,只是把事实概括成有趣的东西而已。” “为什么是在这个星期四呢?”我问道。 “好像是因为,”鸟井拿起东堂打出的牌,说了一声“吃”,然后接着说道,“好像这个总统男制造的事件当中,大多数都是发生在星期四的夜里,嗯,这个是不是真的啊?”鸟井向身边的西嶋确认。 我们都看着西嶋,等着这位研究总统男的权威发言。不过仔细转念一想,什么权威不权威的啊,总统男本身不就是西嶋编造出来的东西吗?西嶋所做的事情,就像自己成立一个研究所,然后自己再来当研究所所长似的。 西嶋稍作沉思,放下手中的牌,表示认可。“啊,这个倒确实是这样。确实是在星期四。” “原来如此。”我和东堂再一次同时回应道。 鸟井也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还是比较可信的……” “才不可信呢,这种东西随便看看报纸就会知道星期四发生的事件比较多。况且,她拜托我们调查那种东西,这本身就很奇怪吧。想调查直接和警察联络不就好了?” “所以说嘛……”鸟井一副嫌麻烦的表情,但似乎他被西嶋刚才的话戳到了痛处,“怎么可能联络警察呢,手上又没有证据,人家根本不会调查的。” “果然还是没有证据吧。” “要做到证据确凿,确凿!所以我们才要监视那个房子,只要拿到真凭实据就好了。” “我说,”东堂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鸟井你就那么想给那个女孩献殷勤啊?居然连这种请求都能接受?” “没错没错!”小南十分有力地点了点头。 我也被惊呆了。鸟井这家伙居然不顾上次联谊吃亏的惨痛教训,不但全盘接受了那个女孩的说辞,而且还揽下了“监视高级住宅小区”这个令人起疑而又没有半点好处的活儿。 要是鸟井这家伙说出来像什么“因为人家和长谷川很要好的啦”,或者“人家都有好好反省了,难道不应该相信人家吗”之类的回答,我会一直瞧不起他,完完全全地对他丧失信心,或许还会在一段时间里不想看见他的脸。 不过,鸟井却立刻否定道:“不是那样的。长谷川的事情其实无所谓的。” 他说什么?我心想。 鸟井一副扬扬得意的表情,把眼睛一眯,接着说道:“都说了嘛,这看起来很有意思啊,说不定我们还能就此一举揭穿过路魔的真面目呢。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里,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那种理想中的小插曲吗?” 我忽然让他说得哑口无言,其他三个人估计也是和我一样。 “就算我们搞错了,就算那户人家不是什么过路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我们只是去凑凑热闹而已嘛。”鸟井这么一说,我们大家也都不得不勉强表示一下。 “可能吧……” 这件事情看起来很有意思,这一点确实不能否认。 不过我们错了。 第七章 “这种高级住宅区啊,就算在晚上看起来也是很气派的呢。”我身边的西?说道,“你看这个路灯,多豪华啊!连马路上都铺着花砖呢。”夜已经很深了,但我们身后数米之外有一盏户外灯仍然亮着,让我们能在朦朦胧胧之间看到周围的状况。确实像西?所说的那样,马路是由石砖堆砌而成的,充满了“步行大道”装腔作势的风趣。 我看了一眼驾驶席前面仪表盘上的电子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小时了。” 我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变换脑袋的角度,上下左右地来回寻找月亮的位置。夜空当中有一块圆形的光晕,但却看不到月亮本身。 “肯定是那户人家没错吧?”西嶋轻轻敲着驾驶席的靠背说道。 “刚才咱们都看过地图了吧。肯定是那家,没错的。”鸟井左手拿起放在副驾驶席上的高级住宅小区地图,晃了晃说道。这是一幅涩泽区的地图,地图的左边用圆圈标识着一个在这个小区里也算得上大宅子的房子,而那所房子,就在我们目前停车处的右前方二十多米的地方巍然矗立着。 这个房子被高高的围墙所包围,根据地图上的标示来看,这栋房子的主人似乎是叫“岳内善二”。 “这个男的难道就是总统男吗?”鸟井说道。 西嶋听到鸟井的话,马上强烈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啊。我们大家的总统男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呢?!” “什么叫这种地方啊?” “就是说他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奢华的地方啊,再说了,我们大家的总统男,名字里面绝不应该有一个好像‘狱’字的汉字。”真不知道西嶋对总统男的名字抱有着什么样的幻想,反正我是无法理解。 “不过,为什么这个地图是复印的啊?”我用下巴指了指鸟井放在那里的那份地图。地图上标识出来的那个圆圈并不是直接画在地图上面的,而是先在原件上画好再复印出来的。 “因为如果要把住宅小区地图全都带过来太麻烦了,所以长谷川才直接复印给我的吧。” “不过,如果是复印完了再在上面画个圈的话,倒还好理解。可是为什么连圆圈都是复印的呢?” “什么复印复印的,真烦人啊,你赶紧回你的复印星球去吧。”鸟井说了一句无聊的笑话,然后一个人笑了起来。 “而且其他地方也有被画上圆圈。”我说道。地图的其他地方也有圆圈,在涩泽的东北方向上还写上了一个数字。 “那个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我们停止了聊天,整条大街上的人也都像配合我们似的仿佛停止了呼吸一般。街上没有一个行人。虽然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开过,但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出来遛狗的人,也没有从比萨店出来送外卖的人。这种时候就算是哪个住户抱怨说上一句“时间简直太无聊了,早上快点来临吧”,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 “没有人会认为一个过路魔会住在那种豪宅大院里吧!” “所以啊,”西嶋愤愤不平地说道,“根本就是弄错了。从那种人家里出来的人根本不可能是总统男。” “那么,总统男应该住在哪里呢?”鸟井不满地质问道,“就算是总统男那种人,他也得有个家吧?” “反正总统男不会住在这栋房子里,也不会住在白宫里。” “话说回来,还真是挺热的啊,太热了。”四十分钟之后,西嶋说道。他把手伸到车窗外面,作出扇扇子的动作。 “刚才可是西嶋你说要关掉汽车引擎的啊。”我通过汽车的后视镜,看到鸟井脸上浮现出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当然了。不论是汽车尾气还是车载空调,这些东西都是导致地球变暖的东西啊。”西嶋换上他平时的那种口气开始说道,“地球现在越变越暖,过不了多久就不能让人类居住了。尽管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却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不仅不把空调关上,还更加得寸进尺地把空调温度越开越低,甚至还会置身事外地说‘就算北极的冰川全都融化掉了也跟我没有关系,反正不是我的错’什么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安慰西嶋道。要是让西嶋这么没完没了地说下去的话,车里面会变得更热的。 “地球变暖这个问题是我们人类无法逃避的!”西嶋高声地朝着车外喊道。我被他吓了一大跳,我们要是被人发现、被怀疑可怎么办啊? “西嶋同学,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不要逃避这个车里的温暖度问题。”鸟井学着小狗吐舌头的样子,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他脑袋上那头花斑钓鱼郎似的头发,这时也委靡地趴在了头皮上面。 “不过话说回来啊,你的那份能打麻将的兼职还真不错呢!”鸟井突然将话题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说到了西嶋的那份保安员的工作上。 “你们到底赌多少钱啊?”我问道。 西嶋被我这么一问,顿时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结巴了一下。随后,他终于实言相告:“要是小南不来的话,我差不多得输掉十来万块吧。” “十万?!”我和鸟井不禁大叫起来。 “你在搞什么啊!本来打工是去挣钱的,你倒好,万一输了不就反而赔钱了嘛,你要是输了可怎么办啊!” “打麻将总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嘛。比起这个事情来……”西嶋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头,加强了语气接着说道,“我真想问问,小南打麻将为什么那么强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为什么呢?”鸟井挠了挠头,不加思索地说道,“还真是的,小南打麻将就从来没输过。能把勺子弄弯,能把车子弄飞,而且打麻将还这么强,小南真是让人羡慕啊!” 于是我们的话题又转到大学的社团活动上面。 “我已经决定不加入任何社团了。”西嶋首先说道,“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发现有意思的社团了,我打工的生活已经很充实了。” “说起大学生活来,首先想到的就是社团活动吧,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我坦率地说道。 长久以来,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所有的大学生都会有一个所属的社团,而且大学生活的大部分亮点,比如谈恋爱啊,比如超乎常识的玩乐啊,这些东西都是发生在大学社团里面的。 正因为如此,我们这几个人里面,不仅是西嶋,我、鸟井、小南还有东堂,我们谁都没有参加任何一个社团,真让我简直无法相信。当然了,虽说我们都没有加入一个社团,但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由。东堂似乎是被那种排山倒海的社团邀请弄得厌烦了;小南一开始倒是参加了一个练习英语口语的社团,但是由于里面一个正经八百练习英语的人都没有,所以她就退社了;鸟井则是在一开始加入了网球社和滑雪社这两个可以一边玩,一边和年轻女孩亲近的社团,虽说这两个社团非常适合他,但是自从上次的保龄球事件之后,他渐渐减少了类似的活动,终于成为一个幽灵会员;而我自己则是至今也没有发现一个适合我的社团,因此也就哪个社团也没有参加。 “算了算了,就算我们都没加入什么社团,不是也能够体验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嘛。”鸟井十分高兴地说道。 又过了一会儿,鸟井忽地探出身子来,说道:“有人来了哦。” 西嶋往坐在车窗边的我靠了过来。 我心里不禁大吐苦水,这样很热的,拜托你别和我靠这么近好不好。但是一看到西嶋那副积极热情的表情:“是总统男吗?”我也就不太好意思冷落他了。 我们几个人屏住呼吸,仔细打量走过来的这个男人。当他从我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我们不禁大失所望。 “什么嘛!” 那个男人穿着t恤衫和短裤,浑身散发着汗味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原来这人正是上次的那个格斗家阿部薰。 “真是白白紧张一场。”鸟井长吁了一口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原来阿部薰还在练搏击啊。” “他不是搏击冠军吗?”我想起鸟井之前说的话来,我记得他说过,卫冕战快到了。 “他在卫冕战里输了啊。才打了两局就被人家给KO了,脑袋让人家结结实实地给踢了一脚。” “阿部薰居然输了?”我的眼前开始浮现那场搏击训练火暴而又紧张的光景。阿部薰那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点脂肪、满是肌肉的身体,与他那压倒周围众人、充满威摄的举动以及练习的样子,让我很难相信他会在搏击比赛当中输给其他的什么人。他在我的心里就像一块无论怎么敲打也不会崩裂的巨岩一般。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吗? “据他本人说,他是因为膀胱炎发作疼痛难忍才导致输掉了比赛。” “膀胱炎?”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病名弄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来与其说是“人上有人”,不如说是“人上还有膀胱炎”来得确切。 “听起来不过是个失败者的借口罢了。不过阿部薰在杂志上却满不在乎地表示,他是因为做爱的姿势不正确才导致患上了膀胱炎。这听起来也够可笑的了。”鸟井笑道。 “真是个性情豪爽的格斗家啊!” “话说自从那以后,他就远离了大众的关注,媒体上也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真没想到他居然还在练习啊。”鸟井歪着脖子,望着阿部薰远去的背影,不无感慨地说道。 那个阿部薰不会就是总统男吧?我透过车上的后视镜,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这样的想法。我本想和西嶋说说这个看法,但转念一想,总统男应该不会是他。在深夜袭击路人的那种阴险做派不是阿部薰的风格。 “啊!”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鸟井略显大声地叫道。西嶋此时已经被热得气喘吁吁了。然后鸟井又小声地嘟囔道:“来了一辆车。” “车?” “正往这边开过来呢。不过奇怪得很,车开得好慢啊。” 从正面射来的车灯进入我们的视野。那车离我们有三十多米远,车子似乎很大,两条光柱把漆黑的夜路照得有如白昼,仿佛要把我们几个从黑暗当中逼出来似的。或许是那车的轮胎很大的缘故,车子看起来显得异常得高。 “要停下来了。”鸟井轻声说道。 我们三个人蜷起上半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车子慢慢靠近“岳内大宅”的围墙,终于停了下来。三个车门被打开,几个人影从车上走了下来。由于车体离地面很高,因此也可以说那些人影是从车上跳了下来。 下车的人影依次走到副驾驶座位旁,正在这时,其中一个人影往车子前轮上一踩,身子一跃,用手扒住“岳内大宅”围墙的墙头,随即一口气翻上围墙,消失在墙的另外一端。原来他们是拿轮胎当做跳板,借此来翻墙的。余下的两个人也如法炮制,轻巧地越过了墙头。 “这是要干什么啊?”鸟井低声问道,“这户人家难道不是总统男家吗?” 车子再次发动,慢慢靠近我们。在两车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往那车的驾驶席上看了一眼。由于那车子比我们的要高出许多,我们只能歪着脖子抬头仰望。借助路灯的亮光,我看见了司机的面庞,在那一瞬间,我惊讶得差点大声叫出来。坐在前面的鸟井,以及横躺着把脸贴在车窗上的西嶋也不禁张口结舌。 “那不是那个家伙吗?”过了半天,西嶋才说出这句话来。 “那不是那个男人吗?为什么会这样啊?”西嶋又厉声说道。 在那辆黑色车子驾驶席中坐着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我们用保龄球对决过的牛郎礼一。 <hr /> 注释: 第八章 鸟井先关上车窗。车门玻璃慢慢往上升起的那段时间让我们觉得十分漫长。 车窗关上之后,鸟井“哇”的一声爆发出来:“刚才那个,是那个家伙啊!就是那个牛郎啊!” 可能是因为关上车窗的缘故,我觉得车里更加炎热难耐了。 “我们被人家摆了一道。”我一边揣测着,一边愤恨地说道。 “被人摆了一道?”虽然鸟井这么问道,但他肯定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现在还不想承认罢了。 “我们被长谷川给骗了。牛郎礼一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绝对不是偶然。他们肯定有什么企图,虽然我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我们被他骗了,这绝对错不了。”“难道不是偶然吗?她不都说了嘛,她已经和牛郎断绝一切关系了。” “她那是骗你的!”西嶋把手伸向自已左手边的车门,鼓捣着想要打开车门。但他似乎不知道打开车门的方法,努力了半天也没见车门有什么动静。“还说什么那是我们总统男的豪宅,完全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完全是赤裸裸的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西嶋你要去哪里啊?”我问背向着我的西嶋。 “我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帮家伙翻墙而人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刚才看到牛郎礼一之后,我们满脑子都在想他的事情了,但我们也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之前从车上下来、翻墙进入“岳内大宅”的那三个人到底去干什么了。 “那几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刚这么一问,便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西嶋打工的地方遇到的那欢打麻将的社长闲聊时候所说的那句话来——“最近强盗越来了呢。” 这时西嶋理所当然地说道:“还用说嘛,他们肯定是小偷呗。” “果然是这样。”我回应道。 “小偷?不会吧。”鸟井一头雾水地说道。 “那样胡乱地翻墙进人别人宅子的人不是小偷还能是什么啊?” “可是为什么小偷要潜人总统男的宅子呢?” “都跟你说了嘛,那个大宅子和总统男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完全搞不懂情况啊。”鸟井胡乱地挠了挠他的那头花斑钓鱼发型。 “赶紧报警吧。”我提议道,“就说我们看到了形迹可疑的人‘私闯民宅’。”说罢,我看了看身上带着手机的鸟井。 不知道鸟井是提不起劲儿来报警还是被这些事给弄糊涂了,他说道:“现在还不能说那些人就是私闯民宅吧,况且我们还不知道现在到没到要报警的程度。” “事到如今了,再不行动就没有意义了。”西嶋怒发冲冠,加强了语气,这和他上次联谊时候发表的一系列诸如“让历史吃屎去吧”、“只要解救眼前的危机不就好了”、“尽管把抗生素交出来不就好了”等等演讲的口吻如出一辙。“我直接过去了啊。”西嶋话音刚落,车门正好在这时被打开,他纵身跳出车外,我也紧跟着下了车。 或许是从狭小的车身突然出来,或许是夜空比想象中还要黑暗,站在马路上的我突然感到了一种仿佛被扔进黑暗大海之中一般的惶恐。夜空之中,繁星点点。马路、天空以及周围的家家户户都被黑暗包围着。“岳内大宅”看上去异常地遥远,在户外灯的照耀下,它就像在热带夜空之中摇摆的阳炎一般。 “大声嚷上几声,小偷就会出来的。”西嶋仿佛身后跟着上百名卫兵的将军一样,迈着四方步,向围墙走去。和上次保龄球对决的时候一样,西峙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一种“前进,前进,再前进”的气势。 我慌忙跑到西嶋的身旁。这时候,我注意到一边伫立着的一盏路灯,一群飞蛾和虫子聚集在灯的周围,不断地飞着。这光景让我感刭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似的。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虫子的预感”吗? 首先,西嶋站在大门前,想打开大门。不过门似乎从里面拴上了门闩,任由西嶋怎么推仍然纹丝不动。于是西嶋抓住大门上的栏杆,使劲摇晃,不紧不慢地开始嚷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岳内先生——有小偷啊——” 西嶋嘴里重复着这种意义不明的招呼,来回地摇晃着大门。 “北村,你去按一下门铃。”西峙一边摇着大门一边对我说。 我伸手朝着对讲机上的门铃按钮连着按了好几次。大门的另外侧,门铃正在起劲儿地响着,就连我的手指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门铃发出的激烈响声。 “有小偷,有小偷啊!”西嶋继续高声大叫着。从“岳内大宅”左边的那栋房子里传出了打开滑窗的声音。他们大概是被我们这边发出的噪声吵醒了,于是便打开窗户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说不定,岳内家里今晚没人?”我说道,“这几个小偷不正是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走空门的吗?” “我早就知道了。”西嶋说道,“只要让里面的小偷们听见我们的声音就足够了。”他一脸的轻松,接着说道,“只要我们大喊大叫,他们就不能接着做坏事了,肯定会出来的。” 西嶋对自己的话表示同意似的点了点头,“只要拍打就会打出灰尘的” “喂,这成语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我说道,继续按着对讲机上面的按钮。 我心里不禁产生了疑问,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效果呢? 的确是有效。没过多久,果然像西嶋说的那样,几个男子从“岳内大宅”里跑了出来。 大门的另外一侧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和西嶋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大门便被粗暴地打开了。 我和西嶋向后跌倒在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们一时间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屁股朝着马路,用手撑着,摔坐在地上。 稍后我们才发现几个男子已经从大门里冲了出来。 “这几个小兔崽子是什么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问道。话音未落,我就被踢了一脚。这一脚虽然不疼,但是我却顺着这一脚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一圈。我护着脸和腹部,把身体蜷成一团。西嶋大概也和我一样被踢了一脚,只听见他开始叫了一声“开什……”,随后便又听到他发出的呻吟声。大概他是想骂一声“开什么玩笑吧”。接着我又听到一个东西掉在地上,然后又滑了出去。那定然是西嶋的眼镜发出的声音吧。 这时候传来了车子的声音。由于紧急转弯,轮胎发出了刺耳的悲鸣。我知道是刚才那辆车开了过来。肯定是他们用手机和司机取得联系,让车子赶过来的。开车的司机不用猜,肯定是那个人,前牛郎——礼一。 “休想逃走!”西嶋刚这么一说,立刻又“啊”地惨叫了起来。大概他又被踢了一脚吧。 我起身站了起来。因为已经做好了再次被踢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是浑身颤抖着慢慢站起来的,但我却没有再受到攻击。 那辆休闲车就停在我的面前。驾驶席的位置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三名男子背对着我们,正要回到车上。 我应该怎么办?!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西嶋已经展开了行动。 “不是跟你们说不许逃跑了嘛!”西嶋大声叫道,随即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男子。那个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相貌。 这三名男子,或身材高大,或一头短发,感觉他们在三十五岁至四十岁之间。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服,脑袋上戴着毛线帽似的东西。被西嶋扑倒的那个人则有着一双细长的蜥蜴般的眼睛。 蜥蜴眼男子激烈地左右晃动着身体。他抓住西嶋的衣襟,毫不留情地挥起右拳。西嶋的下巴被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再次来了一个“屁股朝后的平沙落雁式”。或许西嶋不能理解被打意味着什么吧,他只是茫然若失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但被侮辱与轻易被打倒的愤怒立刻将西嶋包围,只见他嘴里大喊着“天地无用!天地无用”这种意义不明的话,又要站起来。 天地无用是“禁止倒放”的意思吧,就像快递用的纸箱子上不时地经常会写上“严禁倒立”的字样似的,真不知道西嶋在这里说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十分悠然地在心里想着。 “北村,别让他们跑了!” 还是先把“天地无用”放到一边去吧。我这才注意到那些男人已经全部坐到休闲车上了,便赶紧迈步追去。 只不过,此时我确实这样想:让他们跑就跑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小偷呢——不,从他们的着装打扮来看,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小偷——不过,就算他们是小偷,他们偷的这桩豪宅跟我们也没关系,而且大概和总统男也没有关系吧——对,总统男本来就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本来就没有问题。说起来,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为了维护秩序或者出于正义感,当然了,更不是为了什么世界和平,我们只是过来找乐子的嘛。所以,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在这里把他们抓住。 因此,当休闲车车门关上,紧急发动之际,我理所当然地没有感到一丝的沮丧或者失落。“啊,他们可走了”、“终于完事了”,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这样的感觉。 捡起眼镜重新戴上的西嶋,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茫然地目送着休闲车子的远去,可西嶋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鸟井!!” 鸟井站在那里。黑色休闲车车尾对着我们,向着远处疾速驶离。而鸟井便站在休闲车前进路线的正前方。我心里不禁充满了一堆问号:本来被我们留在车上的鸟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呢?大概他是发现我和西嶋的处境之后跑出来的吧。而那辆黑色休闲车只是碰巧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而已。 在我看来这仿佛慢镜头当中发生的情景一样。 鸟井目瞪口呆地看着朝自己疾速驶来的休闲车,他那呆滞的表情仿佛在问“发生什么事了”似的。他的身体仿佛略带醉意似的僵直了一下,随后猛然往一边躲去。不过休闲车的副驾驶席的车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有意为之的,还是只是门锁松开了而已,我唯一可以确认的只是那扇打开的车门把鸟井逃生的道路堵上了。 我没看见鸟并撞上车门的那一刹那,但我听到了鸟井和车门相撞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映入我眼帘的只有鸟井倒在地上的身姿以及黑色休闲车夺路而逃的背影。 鸟井!我本想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但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的脚在颤抖。 我看见黑色休闲车的刹车灯亮了一下,知道它停了下来。那车子似乎是在离鸟井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觉得他们大概是因为撞到鸟井而惊慌失措了。 鸟井两手摊开,呈“大”字仰面躺在地上。大概是和车门的碰撞让他昏了过去吧,他只是那么躺在地上。鸟井没事吧?我想跑过去。 接下来,预想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本来车尾朝着我们的休闲车,不知何时突然调转了方向,引擎发出剧烈的轰鸣声,接着便猛地朝我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前面没有路了吗?还是说,他们想要从这个方向逃走?我不知道他们的理由,总之,他们调转车头冲了回来。 危险!鸟井会被车轧到的!符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冲到近得我能看到它的车牌号码的距离。 “鸟井!”西嶋撕心裂肺地喊着。但是鸟井仍旧没有站起来。 这是为什么?一个疑问掠过我的脑海。近在眼前的车子里是毫无亲切感的面庞,宛如毫无慈悲心的杀人魔鬼一般的面庞。我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张得大大的,头脑之中,恐怖与焦急油脂般慢慢地从皮肤里渗出。为什么要撞向我们?我连控诉的工夫都没有,下意识地躲开冲过来的黑色休闲车,往左边跳去。西嶋也同样地躲开。 黑色休闲车从我的身边咆哮而过,引擎轰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股气流猛地将我扑倒。我并没有注意到当时响起了一声沉闷而又不祥的声音。那个时候,我只是瘫坐在地上。 黑色休闲车渐渐消失在远处。耳边传来了车内那些男子高声的笑声,这难道是错觉吗? 四周只剩下夜晚的沉寂。心脏激烈地跳着,跳得我几近疼痛,我不太敢相信我还活着。嘴角有些什么东西湿乎乎的,或许那是流出的口水吧。 西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感到我的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拼命地寻找着出口,亢奋的感觉让我东倒西歪无法站稳。 我的视野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周围变得只剩下一片无边的黑暗,无论哪里都没有灯光。 得救了,我没有被车撞到。 我心里隐隐约约地想着。 我们发现鸟井的左臂被车轧到,我心想,幸好只是胳膊伤了,真是万幸,鸟井没被轧死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几天前在贤犬轩看职业棒球实况转播时候解说员所说的一句话,忽然在我的脑海当中复苏。 “虽然这个球一开始看起来是个直线球,但或许在中途突然变线,仿佛被人按了一下似的沉了下去。” 本来以为会一直笔直前进的大学生活,却和预期的方向相反,中途突然变线了。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周围的住宅渐渐传出人们吵闹的声音。人们纷纷打开窗户走出玄关。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入学后不久的鸟井对我趾高气扬地说“我嘛,毕业以后打算当一个超级上班族”的身影,伴随着空虚与痛楚,在我的脑海当中浮现出来。 <hr /> 注释: 第九章 “听说了吗?据说鸟井现在好像很危险?” 两周之后的教室里,我正好从书包里掏出无形资产法的教科书的时候,莞尔同学突然坐在邻座上,对我说道。他刚入学时候留的那种极为招摇的长发早已经剪掉,现在只是戴着一副淡绿色的眼镜。我发现他下巴上的肉多了一些,但却依然无法改变他那种轻薄洒脱的作风。他身上穿着一件花哨的横条纹t恤衫。 虽然这时仍然是暑假期间,但是学校还是开设了小学期,我上的就是这种课。 “可以说是很危险吧,反正他已经住院了。”我不知道莞尔到底想说什么,因此只是暖昧地答道。 我们上次被卷入的那场涩泽大街的事件,已经在当地成为了轰动一时的大新闻。第二天早上的报纸也以“深夜的强盗?碾压大学生后潜逃”为标题,进行了大规模的报道。报纸之所以打上一个问号,是因为他们并不确定真的有强盗潜入了“岳内大宅”,不,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由于我们没有证据,因此警方大概也对我们的证言半信半疑吧。 “不过啊,北村你们大晚上在那种地方千什么啊?” “鸟井开着车带我们到处乱逛,碰巧通过那里而已。这时候正好那辆奇怪的休闲车开了过来。”我把我对警方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如今,我和西嶋已经成为复述“那晚发生的那个事件”的行家里手,虽说我们已经说到了厌烦无比的地步,但是,就算是厌烦,还是得接着说。 我一回头,发现在教室的入口附近,站着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身穿一件无袖上衣,两条纤长的胳膊甚是漂亮。看来那个女孩是在等莞尔的。 “那个女孩是莞尔的女朋友吧?是我们大学的吗?”我问道。 莞尔虽然发现话题被我岔开,但还是一脸兴奋,滔滔不绝地说道:“怎么样?漂亮吧?她是在牛肉盖饭饭馆打工的。” 尽管我并没有接着刨根问底地问下去,但他还是兴趣盎然地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东堂的反应实在是太恶劣了。因此我就想,还是放弃吧,找个别的女朋友吧。她是我在联谊上碰上的。你说咱们这个大学生活其实也就那么几年,咱总不能一直盯着东堂不放吧,是吧,那就没有意义了。有个女人陪着,想做爱的时候就能做,这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呢!” “嗯,可能吧。”我表面上同意他的说法。 “鸟井他怎么样了啊?”莞尔又重新回到原先的话题。 “住院了啊。似乎没有生命危险。” “啊,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啊,我昨天喝酒的时候听到了好多流言。” 是吗?什么样的流言啊? “鸟并不是到处惹得女孩子伤心哭泣吗?所以恨由心生,被女孩子开车给撞了。这个说法可是甚嚣尘上啊,大家都说肯定是这样的。” “不过,鸟井其实最近都没怎么招惹女孩子啊。” “真的?” “他本人说的。” “我说啊,政治家说‘那事我没干’的时候,一般都是干了的吧。不论是贪污啊,乱搞男女关系啊,或者受贿什么的。对了,当他们说‘这是为了人民的利益才干的’的时候,肯定就是没干。” “总而言之,开车轧鸟井的不是什么女孩子,而是男人,而且还是走空门的罪犯,这和鸟井平时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我说道。 我瞟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已经到了要上课的时候了。可此时教室里的学生却仍然寥寥无几,我一想到一会儿来这个教室上课的教授的心情,便觉得悲伤不已。 “走空门的?是真的吗?” “警方总算是相信了。” 一开始警方几乎不相信会有什么“走空门的盗窃团伙”。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和别的年轻人发生了冲突,打了一架,结果他们撞了人逃走了而已。不过,岳内大宅里显然有被人洗劫的迹象,而且附近也有人目击到了我们与“走空门集团”之间的争论,因此警方开始一点一点地接受了我们的说法。 两天前,我和西嶋商量完之后,对警方开诚布公地说道:“我们今天想起来了,在车里似乎有一个叫礼一的人,他以前做过牛郎。” 警方理所当然地——特别是负责本案的中村警官——对我们厉声责备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他责备我们,而且还对我们的话表示出了相当的怀疑。我们解释道,我们只和牛郎礼一见过一次,我们不认识他,而且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 “我们只是受害者,我们的朋友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我们被吓坏了,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尽可能地协助搜查,希望给警方提供线索,但是现在看来我们想错了。”我们这么一辩解,警方才多少理解了我们。 梳着一头分毫不差三七分发型的中村警官的处事风格,和他的发型一样规规矩矩、一丝不苟。他似乎多少还是有点怀疑我们,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我们道歉道:“之前怀疑你们,实在对不住了。” “鸟井完全是因为受到牵连才被撞的。” “嗯。”莞尔暖昧地说道,“那么我先走了,回见。” 他起身站了起来,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去医院看鸟井啊?去的时候别忘了叫我一声。” 实际上,我们已经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医院看鸟井的,但是我觉得还是不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为好。 “鸟井现在的状况怎么样?”西嶋抓着吊环看着我们,问道。现在是傍晚五点多,我们乘着一辆公车,前往位于仙台市内北边的综合医院。我和小南坐在双人座位上,西嶋和东堂并排站在旁边。 西嶋穿着一件大号的灰色t恤衫,上面印着“RAMONES”几个大大的字母,还画着漫画形式的乐队成员肖像。东堂身穿一件藏蓝色连衣裙,配上一件白色衬衫,那感觉与其说是清秀,不如说是英姿飒爽。 “小南,那次之后,你去看过鸟井吧?” “那次之后”指的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医院看望鸟井之后。那件事件的两天后,我们听说鸟井做了手术,都十分担心,便一起去看了他一次。但那时候,病房外面挂着“谢绝探望”的牌子,因此我们也都只得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鸟井!我来看你来了啊!”西嶋朝着病房大声地喊道,随即被医院的工作人员狠狠地瞪了一眼。鸟井最终也没有从病房里出来和我们见上一面。 “小南其实每天都去的吧。”东堂立刻说道。 “每天都去啊?”我只是这么嘟囔了一句,“见到鸟井了吗?”我刚这么一问,就立即意识到,要是见到了她就不会每天都去了。 “鸟井君好像心情还没有恢复,不想见人。”小南说着垂下了头,“只是鸟井君的妈妈总是在病房的门前给我道歉。” 医院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黑暗和悲痛。至少我切切实实地感到了这一点。我们从医院正门的人口进来,或许是现在已经过了门诊时间的缘故吧,接待台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有如棒球比赛中的选手座位一样的长椅空荡荡地摆放在一起。 我们跟着小南,走在暗无光影的楼道里,淡咖啡色的墙壁和地板显得冰冷。不时有几个打着点滴的病人从我们的身边通过。虽说我们身处室内,但是却有一种阵阵寒风从脚边吹过的感觉。 我们乘着电梯前往外科住院病房,路上我问小南:“鸟井的妈妈怎么样啊?”不知道为什么,找的声音忽地变小了。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黏黏的感觉。 “他妈妈十分年轻漂亮。”小南平静地说道,但声音之中带有一些寂寞,“不过她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不过啊,我们仔细想想,”西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这事情都怪鸟井,他非得要去监视那户人家,说起来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 我也十分赞同西嶋的话。当初相信长谷川的人是鸟井,要去那里搞什么监视的也是鸟井,从头到尾干得最起劲儿的还是鸟井。不过我还是对西嶋反复叮嘱道:“这些话你当着鸟井的面最好别说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找到那个叫长谷川的女孩的联系方式,必须找到。”西嶋说道,“她是整件事情的导火索。” 我们还没有和警方说过有关长谷川的事情。我们并不是不舍得说出来,只是如果我们把长谷川的事情告诉警方的话,警方会更加不相信我们的证词。我们觉得警方应该会很快调查出牛郎礼一和长谷川之间的关系,我们也就没有必要特地向警方报道。 不过,正像西嶋所说的那样,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鸟井轻信了长谷川的话,接受了她的委托。既然牛郎礼一出现在那里,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测出来长谷川肯定是有什么打算的。因此我们想要见一见长谷川。不过要找到她,就得知道她的住址,至少也得知道她的联系方式。而这些东西,鸟井都知道。 “你们想要和鸟井见面吗?”我们走到鸟井病房的门前,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她手里拿着一个垃圾袋,可能刚打扫完病房里的卫生。 小南慌慌张张地看了一下手表:“难道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吗?” “哎呀,我经常看到你来医院呢。”那个白衣女子的体格十分结实,看起来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样子。她或许是记得小南,便大声地说了起来。“时间上没问题。不过啊,今天他要接受一个检查,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检查?他哪里情况不好吗?”小南的声音略显焦急。 “不是啊,他不是左臂被截肢了嘛。所以要去看看手术的伤口有没有问题,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情况不好,放心吧。”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用浑圆的声音说道,仿佛要用一条“放心毛毯”将我们包裹起来似的。 我们四个人的呼吸一瞬间全都停住了。不过,我们每个人都努力地不想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心情,纷纷开口问道。 “他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小南问道。 “大概还得一个小时吧。”白衣女子一副抱歉的表情说道。 “鸟井难道十分讨厌别人来探望他吗?”西嶋间道。 “发生了那种事情,或许精神上有些失落吧。”白衣女子答道。 “您知道他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出院吗?”我也忍不住想问些什么。 “在截肢的部分完全没有问题之前都不会出院的,不过他很年轻,恢复应该很快,所以我估计他最早九月下旬就可以出院了吧。”白衣女子说。 她继续补充道,如果鸟井回家以后能够定期来医院做检查的话,他或许能够提前出院。 “原来是这样啊,那太好了。”我附和道,随后露出一副安心的表情,但是我和其他三个人一样,此时的脑海之中,困惑和疑问正如龙卷风一般来回肆虐。明明已经心绪不宁,却要装出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真是一种奇特而又尴尬的感觉。 “那我们改天再来吧。”东堂开口说道,大概是觉得我们有必要整理一下心情吧。 “他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和不便,大家一定要好好帮助他才行哦!”白衣女子离开之前对我们说道。 我们在乘上电梯之前,谁也没有说话。电梯的门打开,我们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有一个脑袋上抱着绷带、身穿睡衣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拿着香烟盒子的年轻女子。那名女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烟草的臭味。我们在他们的前面站成一排,一边感受着慢慢下降的电梯的动静,一面看着头顶上表示楼层的电子数字屏。在电梯抵达大楼二层的时候,西嶋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左臂被截肢到底什么意思啊?” 东堂那张精致的脸庞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小南则用自己的左手抓着右手,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左臂被截肢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西嶋又问了一次,但是谁都没有回答他。 第十章 鸟井的肘关节神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因此只好截肢。似乎是这样的。 几天以后,小南打来电话说鸟井的左臂被截肢一事是真的,截肢的地方是在肘关节的上方。那天晚上,突然冲过来的车子或许没有毁掉鸟井的意图,但是不管怎么说,鸟井的左肘还是被卡在了马路和轮胎之间,关节受到了严重的压挤,骨头粉碎,神经也断掉了。医院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来修复鸟井的胳膊,但是断掉的神经却已经不能重新接回去了。我还记得在电视上看过,说医院最近倾向保留病人的肢体,而不是截肢。因此作出截肢决定的医生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只是鸟井君说他不想见我,不过,鸟井君的妈妈后来告诉我了。”小南说道,她的声音颤抖着,随时都会哭出来。不过她最终没有哭出来。“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明天我们大家再去一次医院吧。”我提议道。 “好的好的。”小南表示同意。于是我们约好在无形资产法下课以后在学校食堂门口集合。 “你给西嶋也打电话了吗?” “刚才打的。我跟他说鸟井君胳膊的事情了。” “他说什么了?” “他就说了一句‘哦’。”小南的语气当中并没有责备西嶋的意思,“就说了句‘哦’啊。” “我觉得他并没有恶意啊。” “嗯,我知道。”小南说话的虽然声音很小,但仍然露出了微笑。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来集合的只有我、东堂以及小南三个人,也就是说西嶋并没有过来。 “他可能打工去了吧。” “他说他最近在忙别的事情。今天白天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了句‘现在没时间说这个’然后就挂了。”小南说道。 我十分介意小南刚才说的话。难道西嶋没时间去看鸟井吗?要是这样的话,他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呢? “他到底怎么了?”我扭过脑袋问了问站在我身旁的东堂。 东堂立刻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随即生气地转过头去。 在医院等待我们的是鸟井妈妈那张疲惫不堪的面庞以及她十分亲切的回答。 “让你们特地跑一趟,真是太感谢了。小南更是,每天都跑过来。” 在这之前,我们走到病房门口刚一敲门,一个体形娇小的女人便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伸着脖子来回张望,想从打开的房门看看病房里的情况,可似乎是屋里的鸟井下达了命令,鸟井妈妈只打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她刚一开门闪身出来,立刻便把门关上了。 鸟井妈妈的眼睛和鸟井的很像。她低下头行礼道:“能不能请你们到楼下的咖啡店等我一下?”看起来她的意思是我们不能见鸟井。 鸟井妈妈在咖啡店的桌子前坐下,略微低了一点头,说道:“那孩子的胳膊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多少有些精神混乱的样子。”她脑后扎着的那头黑发毫无光泽,涂在脸上的粉底也显得斑斑驳驳。 “他身体还好吧?”我问道。 鸟井妈妈点了点头,说道:“手术似乎很成功。虽然还有点疼,但是已经没有大碍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康复了。” “鸟井为什么会那么意志消沉呢?”东堂这么一问,让坐在她旁边的鸟井妈妈呆呆地看了她好一阵子。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东堂生硬地用直呼其名的方式称呼鸟井让她觉得困惑,还是东堂那冷酷到底的口气让她觉得新奇。 东堂毫不在意地接着说道:“居然连我们都不想见吗?” 说到这里,鸟井妈妈其实可以用一句简单明了的话回答——“因为他胳膊的事情”。对于这样的回答,我们也大可以用一句锐气十足的“就算他胳膊有事又怎么了”来回应她。但是,鸟井妈妈低着共,看着自己手边的咖啡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一定是那孩子很痛苦吧。”她这么说完,叹了一口气。叹息落到咖啡杯之中,激起一股热气,将她整个脸庞遮掩了起来。 “我明白了。”小南这时候开口说道,“如果我是鸟井君的话,这时候大概也不想见大家。”小南仍然是平时那种如沐阳光的口气。 在分别之际,鸟井妈妈颇为寂寞地说道:“文鸟让我带走了。” 从那以后,我有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鸟井。虽说如此,但我也没有觉得特别苦恼,只是这样慢慢地过着日子。比如,去鸠麦打工的服装店里转转啊,一个人去看看电影、逛逛音像店啊,在录像带出租店里转悠转悠啊,和鸠麦一起去海边玩玩啊,和前来推销报纸的推销员再次斗斗法、砍砍价、结果还是延长了报纸订阅时间啊,和鸠麦吵吵架啊,当然还有认认真真地去上暑期小学期了啊。除此之外,我还接受了一次警察的盘问。 炎热异常的夏天也慢慢开始过去。我和鸠麦到市区的电影院里看电影,怎奈屋里面的空调开得太猛,我们俩冷得只好抱在一起打哆嗦。电影里的那些因纽特人一个个都光着身子在冰川上跑来跑去,让我们俩更是备感煎熬。 “幸亏烟火大会后来下了一场雨。”看完电影之后,我们坐在咖啡厅里,鸠麦这幺说道。 幸好下雨了,这种说法或许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不过确实如此。大概在十天前,我和鸠麦为了到底去不去看烟火大会而吵了一架。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一开始我首先提出“找些人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吧”这个话题。我话音未落,鸠麦便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惊讶地说道:“鸟井君都变成那个样子了还要去看烟火大会吗?好朋友遭到了那种事情,你还打算去看烟火大会吗?” 无端遭到质疑的我多少有点生气,便解释道:“不管我们去不去看烟火大会,鸟井的情况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听我这么一说,鸠麦便又责备我:“好朋友的胳膊没了,已经到了彷徨不知所措的地步,我真不能理解你的感觉。现在根本不是跑去看高高打起的烟火、说什么‘哇,好漂亮啊’之类的时候。” 我没办法,只好婉转地问她:“你要是那么说的话,那我问你,比方说在北极生活的因纽特人吧,如果他们因为全球气候变暖而导致的冰川融化而溺水死亡,或者是因为冰里的有害物质而死,你可能在一段时间里对这些问题感到忧虑,但你难道还要一直为此心事重重、惴惴不安地过上一辈子吗?” 可能是我那婉转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像讽刺,鸠麦似乎更生气了,她再次提高了音量对我反唇相讥道:“鸟井君可是我们的朋友啊!我说北村君啊,你可真够冷漠的。鸟井的事情如果换到我身上你是不是也这么想,是不是到时候你还想去看烟火?因纽特人虽然很重要,但是你的朋友才是你身边的人吧!” 我那时渐渐开始感到,鸠麦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场争论当中取得绝对的胜利了,因此我就没有和她继续争下去。可是这样一来,她却更加生气了。 “你倒是说话啊!干吗什么都不说啊?真让人恶心。”她随后又补上一句,“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没错没错,我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吵架这东西,要说无聊还真是无聊,不过人和人之间的争吵大都是这样的吧。就这样,我和鸠麦之间产生了一种黑暗而又阴湿的芥蒂。但是,仙台市的传统活动——七夕烟火大会却被不合时节的冷锋带来的大雨打断了。结果我和鸠麦又糊里糊涂地和好如初了。 “最后我想强调一点啊,我并不是那种人,并不是觉得不管鸟井怎么样了都和我没关系。”我好多次都想这么说,但是面对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我实在不忍心再次挑起纷争,于是便一次次地作罢了。 “昨天,警察是不是过来了?感觉怎么样啊?”鸠麦问道。 “我又把那套话拿出来说了一遍。这次总算是问到长谷川的事情了。” “他们怎么问的?” 一天以前中村警官的身姿出现在我的脑海当中。梳着一头三七分发型的中村警官虽然眼神凶恶,但是却给人一种“认真负责的好公差”的感觉。 “中村警官这么问我的:‘有一位长谷川小姐,是佐藤一郎先生的相识,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 “佐藤一郎是谁啊?” “就是那个牛郎礼一的真名。” “不是吧!”鸠麦的大声惊呼在我的意料之中,“这名字与其说是土里土气的,不如说是‘普通’到了北极啊。” “不管怎么说,我假装不认识长谷川,因为我觉得我说认识她的话会很麻烦。我还是说,我们只是碰巧在那里被卷入了一场走空门的事件,而且只是碰巧看到那些犯人中间有一个人很像牛郎礼一,仅此而已。” 据警察所说,那个“岳内大宅”被走空门的事件似乎是事先就计划好了的。小偷们肯定是瞧准了宅子主人岳内善二和家人到海外旅行的这个时机才行动的。 前几天,我终于在警察局看到了旅游归来的岳内善二。他长着一副让人看了就想大声向警察确认“那家伙,那家伙,难道不是犯人吗”的长相,简直就是一副标准的坏人容貌,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以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来说,岳内善二的长相真够老奸巨猾的。和我一起去警察局的西嶋看到他以后,也凑到我的耳边小声问道:“那家伙绝对是个犯人。简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啊。” “他可不是犯人啊。” “他一定是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引诱小偷来走空门,然后借机诈取保险金什么的。”西嶋接着阐述他的推理。我们这里暂时先不讨论“诈取保险金什么的”这种具体意义不明的说法,单单从他的外表来看,岳内善二确实有着一副和犯人内外勾结的“凶相”。 “他明明已经洗手不干牛郎这行了,却好像一副很有钱的样子。虽说如此,但却又给人一种很怕事的感觉。” “你说什么呢?”鸠麦问道。 “这是牛郎礼一周边的人对警方提供的关于他的证词。他的好友啊,人际关系圈里的人似乎都这么说。”我答道。 我想起那次保龄球对决时候的事情,脑海里浮现出和礼一一起的那个牛郎阿纯的面容来,警方似乎没有提起过他的事情。 “看来牛郎礼一正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家都在隐隐约约之中感觉到了。” “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日本的东北地区,走空门这种事情似乎会定期发生。很可能存在着专门走空门的组织。牛郎礼一和他的那些同伙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组织。” “他是司机?” “或许只是个跑腿儿的吧。”我答道。 上次保龄球对决时的牛郎礼一是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粗暴、强势,那么的充满自信。我一想到那样强大的牛郎礼一在加入走空门组织之后,居然变成了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便忍不住感叹:这个世界上果然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啊。这也让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谚语:“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今后你怎么打算?” “这以后我们只能等着警方将犯人逮捕归案了。虽然我想问问长谷川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不知道她的联络方式。”要想找到长谷川,必须得问鸟井才行,但是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法见到鸟井。 又过了半个月,到了九月中旬,小南又打来电话。 当时鸠麦来我的公寓找我,我们一起正在看一部兼具西部片的奇妙与宗教故事的怪诞的老电影。那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 “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一下鸟井君的公寓吧?”小南在电话的那边说道。 “鸟井已经出院了吗?”这个事情让我着实吃了一惊,我拿着话筒站了起来。“他什么时候出院的?” “三天前。” “鸟井他,”我这时候正在苦苦思索到底该问什么好,但最终却只是说出“他感觉怎么样”这样暖昧的问题来。“鸟井……恢复健康了吗?” “嗯。”小南一时无言以对,“他胳膊那个地方的情况大概已经稳定下来了,总之,他现在已经回到公寓,正在重新适应生活。似乎是这样的……” “他怎么样了?” “他肯和我说几句话了……” “但是——” “但是他一直不肯笑。”我仿佛看到肩膀垂下来的小南,“我觉得他到死都不肯笑出来了。”这或许并不是一种比喻,“所以……” “所以?” “所以我觉得,如果北村君,还有西嶋君你们大家都来的话,他会多少改变一点的吧。对,所以我才给你们打电话。” “我去了鸟并不会生气吧?”我多少有点担心,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如果我失去了自己的左臂,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会是“不就是少了一只手臂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泰然自若,还是开始憎恨起周围的每一个人呢?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反正大家来就是了。”小南十分干脆地说道,这对于她来说可真是少见。看来她现在一定是非常烦恼,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要挂电话的时候,小南对我说道:“我和西嶋君联系不上,北村君你直接去找他一下好吗?拜托了。” “放心吧。”我挂上电话。 我对鸠麦把情况说了一下:“冷血无情的家伙要去他的朋友家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温柔地拒绝了我:“我就不去了。这种事情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能丢。” 我心想,她作出的决定总是这么正确。 西嶋说自己有事忙得走不开,不过我估计他也就是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瞎忙,而且说不定,他忙的事情实际上要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聊。 我站在西嶋公寓前的马路上仰望二层的状况,只见位于二层一侧的西嶋的屋子里还亮着灯。自从上大学以来,我从来没有踏入过西嶋的房间,他每次都固执地不让我进去,因此有关他家里的情况我也便都一概不知。不过,这次他显然在家。 他在里面忙什么呢?我一边按着他屋子门口的门铃一边琢磨着。出来开门的西嶋对于我的来访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还主动招呼道:“啊,北村,我必须得拯救世界啊。”说完,便一溜烟似的跑回了房间。 我脱掉鞋子,走进屋里。西嶋正冲着摆在窗户边的电视机大发雷霆:“北村,我明明是为了大家才去冒险的,可这些家伙为什么不肯给我武器昵?这也太奇怪了吧。连吃的东西都要钱,他们以为我是为了谁在战斗啊?” “啊,原来如此。”原来西嶋正在打游戏。似乎是一款最近才发售的角色扮演类游戏。这类游戏大概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打倒敌人,进入洞穴,积攒经验,拿各种道具,学各种魔法,然后再去打最终的大BOSS。 “你说你忙得不可开交,就是在玩这个吗?” 这是一种极为夏杂的感觉。面对这个整天忙着打游戏却不去看望鸟井的家伙,一方面我觉得可以放心了,另一方面却觉得很生气。 “我说啊,这个世界现如今正被一团黑雾所笼罩着。这东西厚得让人无法呼吸。所以这些居民一个个的都戴着防毒面具。但只有我一个人不怕这黑雾,我要找出这股黑雾的源头……”西嶋手里握着游戏手柄滔滔不绝地说道。西嶋的双眼已经充血,皮肤干巴巴的,胡子也好像好几天没刮似的,十分邋遢。看来西嶋为了打游戏着实牺牲了不少睡眠时间。 “西嶋,我说,我们一会儿要去鸟井的公寓看他,一起去吧。” 西嶋没有回答我。面对游戏里突然出现的敌人,西嶋运用起纯属的指法展开攻击。我并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等着他打完这场战斗。 我并没有激昂地对他大声呵斥“朋友和游戏到底孰轻孰重”,然后甩手离开。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自有理由。当然了,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是那种不会对任何事物投入百分之百热情的鸟瞰型的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是鸠麦十分厌恶的那种不能当面批评别人的“冷血无情的家伙”。但是,这些都是次要的,要说到我之所以没有那样做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在西峙六块榻榻米大小的屋子里,看到了一本本厚重的医学专业书籍。 这些书似乎是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主要是关于外科手术和术后康复的书籍。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召是《与心灵紧闭之人相处的十条法则》。虽然只靠这些就下判断有些为时过早,但是我已经察觉到了,西嶋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担心着鸟井。 他沉迷于游戏之中,大概是为了借此来逃避因为自己无力救助朋友而带来的挫败感吧。 我默默地等着他,一直等到他把当前的游戏保存完了。 “他已经出院了吗?”西嶋盯着电视画面,说道。 “好像是几天前出的。小南虽然已经和鸟井见了几次,但是鸟井他似乎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 “所以我们要给他打打气去对吧。我知道了,明白了。”西嶋说道,随即关上游戏机的电源。“我们这就走吧!”他干劲十足地说道。 “你走之前不刮刮胡子吗?”我问道。 “啊,没事没事,这样不是挺自然的嘛。”西嶋一副嫌麻烦的表情说道。我心想,这不是什么自然不自然的问题吧。 在玄关穿鞋的时候,我问西嶋:“那些书有用吗?那本叫《与心灵紧闭之人相处的十条法则》的书。” “啊,”西嶋扭过头来对我说道,“那本啊,那可是美国总统写的书哦。里面写的全是一些无聊的内容,通篇的废话。” 那日子真是惨啊。我一想到和美国总统相处的那些人全都是一些心灵紧闭的人,便不禁同情起总统先生来……才怪呢。 <hr /> 注释: 第十一章 “由脑啊,由脑。”西嶋的声音在屋里回响着,但横耥在床上的鸟井却一言不发、毫无反应,让屋里显得更加空寂。即使我们过来探望他,鸟井也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消沉样子。他只是躺在铺着褥子的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直无视坐在一旁的我、西嶋、东堂和小南。虽然小南在电话里说过“他肯和我说几句话了”,但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鸟井根本就是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到哪里。但是一个不小心,我便自然地把目光移到了鸟井的左臂上面。被纱布包裹着的左臂,十分明显地要比没有被包扎起来的右臂短上许多。鸟井双腿交叉着,脑袋枕着枕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屋子里只有西嶋一个人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知道他是意识到了自己就应该扮演这种角色,还是只是为了说话而说话。 “我上次从那家搏击馆的前面路过,发现附近开了一家新的补习班。我看见他们窗户上写着‘电脑学习班’几个大字。不过那个电脑的‘电’字下面的那一个‘弯钩’没写出来,结果写得和‘由’字一样,成了‘由脑学习班’,真是笑死人了。”西嶋发表了这么一大段无聊的讲话。 “不过啊,说不定还真有由脑这种东西吧。”小南没话找话似的应和着。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我却觉得有点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东堂也沉默不语,只是侧耳倾听着西嶋和小南的对话。 “我说鸟井啊,你觉得怎么样啊?我刚才说的那个‘由脑’你觉得如何啊?”西嶋对躺在床上的鸟井说道。 我仿佛伺机行动一样,用一种极为不自然的口气说道:“才没有什么‘由脑’呢。”我装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继续,“因为没有‘由子计算机’这种东西嘛,是吧,鸟井,你觉得怎么样?” 躺在床上的鸟井一言不发。要是他露出一脸愤怒的表情说上一句“你们根本不懂我的心隋”,然后再把我们都赶出去就好了,这样的话事情也就变得容易了。但是鸟井仍然面无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喂喂,小南,你赶紧表演一个那种牛得不得了的东西吧。”西嶋对小南说道,他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那种牛得了不得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啊?”小南一边这么回答着,一边开始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汤勺。“像这样的东西吗?”她和西嶋确认了一下,喊了一声:“汤勺!” 桌子上的汤勺开始移动起来。 汤勺像在冰面上滑行一般慢慢地动着。当然了,虽然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光景了,但大家都还是“哇——”地大声尖叫了起来。我们并不是为了吸引鸟井的注意力才叫出来的,我们是真的吓了一跳。这种情景不管看过多少回,还是让人觉得瞠目结舌。 屋子里只要没人开口说话,就会立刻变得安静,静得让人窒息。我往窗户旁边一看,发现那只文鸟似乎已经被鸟井的父母带到横滨去了,连个鸟笼子都没留下。这时,我想起我第一次来这间公寓时的光景,那个时候我还说鸟井是个“布尔乔亚”,还被他屋子里养的那只文鸟给吓了一跳。想到这里,我不禁心里一酸,一种叫做孤寂的东西变得更加浓重了。 鸟井难道连喘气都努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吗?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了头。 这就是沙漠。 在我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片巨大的沙漠,一眼都望不到边。这片沙漠沿着地面向四周伸展开来,让人分不清它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此时此刻,想必在鸟井的心中也是一片空空如也、寸草不生的沙漠吧。 在这片沙漠当中,没有出路,精神变得干燥,随之便会迷失掉方向;在这边沙漠当中,没有竖着上面写着“通往超级上班族之路”的标志,没有水源,也没有让人过夜的地方。鸟井只是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这个时候的鸟井,肯定正呆坐在一片沙漠当中,垂着肩膀,茫然不知所措。他望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沙漠,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出路,走投无路。 难道,我不禁在心里这样想到,难道我们几个人真的能浇灌鸟井的那块沙漠吗? 我看了一眼西嶋,虽然他看起来充满了使命感,而且士气高涨,但貌似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只靠“由脑”是没法让沙漠下雪的。 我们四个人就像进行耐力竞赛的选手一样,一言不发地坐了三十分钟,但鸟井却一眼都没有看我们。不知道是不是伤口依然疼痛,鸟井摸了好几次左臂的绷带。 我们几个离开鸟井的公寓之后,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残缺的月亮。 “我说西嶋啊。”我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西嶋说道。 “怎么了?”西嶋一脸的不快。 我耸了耸肩膀说道:“战争的硝烟在中东重新燃起,全球变暖问题也愈加严重,可我们却连眼前的危机都解决不了。” 可西嶋却十分意外地回答道:“这还算不上什么危机呢。”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情况连沙漠的入口还没进去呢。 是这样吗? 第十二章 “那么,咱们这个号称男人中的男人,冷血动物中的冷血动物的有志青年——北村同学,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第二天中午,仙台市区。我站在鸠麦打工的那家服装庙门口,和鸠麦说话。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我欲言又止,往她背后的店里看了一眼。店里有一位穿着水蓝色t恤衫的女子。 “现在来客人了,没事吧?”我小声地问道。 “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吧。”鸠麦胸脯一挺,说道。 我只好对她坦白我束手无策的现实:“怎么才能下雪呢?我实在是没主意了。” “下雪?” “让沙漠下雪啊。” 鸠麦的优点就是在这种时候她不会问我“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啊”这样的问题;不过她的缺点就是在这种时候,她往往会自己由着自己的性子展开想象,最后得出一个偏得离谱的答案来。 她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道:“北村君你们这帮学生啊,就知道享受大城镇的庇护。在城镇的外面虽然还有广阔的沙漠,但是你们只会在城镇的保护当中苟且一生。” “鸠麦你说的那个沙漠是指这个社会吗?” “说是社会就有点俗了,”鸠麦笑道,“从意象上来说,比较接近一个位于城镇对面的沙漠吧。” 我顺从地开始展开想象。被坚实壁垒包围着的城镇里,家家户户表面上都有一个华丽花哨的外表,但其实却都千篇一律。在这个没有细菌由无机质构成的小镇上,作为居民的学生们却一脸的世故,得意扬扬地说着风凉话:“城镇外面是这种感觉啊!” “反正外面也是沙漠而已嘛!” 虽然他们既没有踏上过沙漠,也不知道沙漠的残酷。 没错,我们这些学生,就是住在城镇里的居民。 “你们的工作,大概就是在城镇里拼命地思考关于沙漠的问题吧。”鸠麦用一种戏剧念白似的语气说道。随即,她伸出手指着我,好像威胁我似的,说道:“沙漠可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哦!” 鸠麦说的那个“沙漠”和我说的那个“沙漠”的含义多少有些不尽相同,不过我还是答道:“说得没错!” “你试试邀请鸟井君去联谊一下。”鸠麦最后提议道,“去联谊玩一下,鸟井没准会恢复过来的。” 我虽然想对她说,事态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但我还是说了一句“你赶紧回去工作吧”,随即离开了鸠麦打工的服装店。 那天傍晚,我打开窗户,让屋子里的热气散一点到外面去,然后一个人开始看电视。我刚坐下,电话铃就响了,我以为是谁打来的呢,原来是古贺。 “喂,我是上次在保安室里一起打麻将的那个男的。”他有些扭捏地自我介绍道。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保安大叔啊。 “啊啊!”我回应道。 “实际上啊,”古贺打开了话匣子,“我是来问一下关于小西的情况的。最近他出什么事了吗?对了,要是那件交通事故的话,我倒是早就听说了,新闻上也报道了,呃,除了这个事情,你知道还有其他的吗?” 我心想,毁了鸟井一条手臂乃至整个人生的那件事情,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啊。 “除了那件事情吗?”我想了想,“还能有什么事情呢?如果他没有去打工的话,那大概是去冒险了吧。为了拯救世界而冒险。” “冒险?那是什么东西啊?”古贺呆然若失地问道,“不,他倒是来打工了。每天都按时来上班。” “啊,是这样的啊,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问道。 “不,实际上他昨天来我们这幢写字楼到处和住户交涉,样子十分古怪。” “交涉?”我这么嘟囔了一遍,下意识地在脑袋里翻译成了英语-NEGOtIAtION。虽说上次的考前突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但我的脑海当中还是残留着一些英语单词的记忆,这一点让我颇为欣慰。 “而且明天是大楼驱除虫害的日子,我们手头上明明还有很多作要做,可小西却要在这个时候请假。” “大概他是想去冒险吧。”我并没有开玩笑。 这时候,话筒另外一侧的古贺大叫一声:“啊啊,小西来了!”大概西嶋突然在保安室现身了吧。 “没什么,嗯,我正和北村君打电话呢。”我听到古贺这么说道。 “我正琢磨呢,明天小西为什么要请假啊?”古贺开口问道。 西嶋没有回答。不过,片刻之后,古贺对着话筒说道:“北村君,不好意思啊,现在小西本人来了,他跟我说了,呃,不,我明白了。” “明白了?”我鹦鹉学舌似的问道。明白什么了?这又不是什么猜谜游戏。 “小西还真是可笑啊。”古贺完全把我的问题抛到脑后,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最后,在他挂断电话之前,我赶忙问了一句:“您至少应该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我家电话号码的吧,是西嶋告诉您的吗?” 这时,古贺用一种无所畏惧而又大言不惭的语气说道:“我可是超级擅长调查的。” “擅长调查?” “以前啊,我可是在干这种事情的机关上班的哦。”古贺的笑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我怀疑是不是电话出毛病了,把话筒拿到面前,仔细地看了看。 他刚才说“机关”? 晚上,西嶋打来电话。开头的问候语和往常一样,依然是那种一厢情愿——“这不是北村嘛!” 他接着滔滔不绝地说道:“明天晚上咱们打麻将啊,打麻将!” “打麻将?可以倒是可以,问题是在哪里打?” “当然是在鸟井的公寓里了。”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他右手不是没事嘛,抓牌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我说的不是这个。”话说,鸟井会不会让我们再到他的公寓去都是个问题,更别说玩什么麻将了。 我这么跟西嶋一说,他立刻保证道:“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反正他既没有根据又没有准备。 西嶋还说“小南和东堂都由我来联系”,随即挂上了电话。 我呆呆地站在电话机前,手里握着话筒,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恍惚之间,我听到附近有人正在放烟花。烟花向空中飞去,发出口哨一般的声膏,随即便是一声短促的爆裂声,以及什么东西向四周飞散的声音。 一小时之后,小南和东堂陆续给我打来电话。她们一前一后,几乎在同一时间打来。电话的主要内容大概是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西嶋打算干什么”之类的。 “我又不是西嶋的家长。”我解释道。 “说得也是。”她们纷纷表示同意。 在和东堂打电话的时候,我下定决心,终于把一个我一直牵挂于心的问题说了出来:“这个算是顺便问问,不过我还是想问,东堂你还喜欢西嶋吗?”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吧。”东堂用一种不高兴的口吻说道。 “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况且人的心意是会改变的啊。” “不会改变。” 东堂强有力的回答让我不禁心生胆怯。“说的也是啊。”随即,我挂上了电话。 是这样的吗?一直不会改变吗?嗯,原来如此,我抱起胳膊。 原来如此,太了不起了。 屋外的烟花声依旧响个不停。 第二天,我上完课后,便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闲逛。西嶋定的集合时间是在晚上七点,因此从中午到傍晚的这段时间我没事可做了。 于是,我朝着仙台车站的方向骑去。在一个小巷子里等红灯的时候,完全出于偶然地我看见了鸟井。我当时差点就喊了出来。 鸟井坐在左手车道上的一辆出租车上。出租车也在等红灯,鸟井靠在后座的丰窗玻璃上,似乎在看着外面的风景,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一想到今后鸟井再也没法自己开车了,那股名叫孤寂的东西便又占据了我的心头。 透过车窗的玻璃,我看见鸟井脸色苍白,眼神里透出一种东西,不知那是如在梦中的恍惚,还是万念惧灰的冷寂。 鸟井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我不禁急忙在四周寻找他视线的落点。 他在看着那家搏击馆。鸟井视线的前方,便是那隶阿部薰所属的搏击馆。 我忆起之前我和鸟井、西嶋三人一起看他们训练时候的光景。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生辉的搏击馆内,那些锻炼着肌肉,猛踢着沙袋,对着镜子挥着拳头的男人们的身影,以及在一旁看得入迷的我们。 我看了一眼手表,虽然时间还旱,但搏击馆里早已有两个学员在练习了。一个人在练跳绳,另外一个人正在猛踢训练员抓着的软垫。 鸟井看到这副光景的时候,心里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呢?是心灰意冷地想着失去一只手臂的自己从此无缘于格斗了,还是迁怒于人、责备他们嘲笑没有左臂的自己呢? 绿色的信号灯亮了起来。出租车渐渐远去,我也渐渐无法看清鸟井的身影。我一跺脚踏板,蹬起自行车。 “喂,西嶋,你真的要打麻将吗?”我在心里这么说道。 我觉得鸟井大概不会和我们打的。 第十三章 不过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西嶋真的让我们在鸟井的公寓里打上麻将了。 “一开始他连电话都不接,不过刚才他接起电话来,就立刻同意了。”我们几个刚在公寓的门口集合完毕,西嶋便这么说道,“我本来也以为我不会成功的。”“一开始你在电话里不是一直夸口说‘没问题没问题’的吗?”我责备道。 但西嶋答道;“结果不还是‘没问题’嘛!” 晚上七点,太日已经下山了,我抬头一看,只见头上那片淡蓝色的天空显得格外空旷。那种单调而又死板的感觉,与上次会面时鸟井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重合在一起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 “鸟井君真的说可以打麻将吗?”我们进入楼门之后小南问道。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严肃,仿佛在提醒我们要是你们胡说八道让鸟井再受伤害的话,我可饶不了你们。 “我不是都说了嘛,骗你们干什么啊。” 电梯的大门打开了。我按了一下五层的按钮,随即偷愉地看了西嶋一眼。 “打了麻将,鸟井就能振作起来吗?” “我自有打算。”西嶋笑也不笑地,依然是一脸的严肃。 “我很期待。”东堂静静地说道,话语之中没有半点讽刺之意。“我很期待西嶋的表现。” “我也是。”小南点点头说。 “我也是。” 实际上,我期待着当我们来到鸟井房间的时候,鸟井会用一种重生般的清爽笑容迎接我们:“哎呀,你们来了。快进来打麻将吧!虽然之前我很消沉,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我也期待着他会用一种欢快的口吻对我们说:“我的心情已经恢复过来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高高兴兴地玩吧!”但是当鸟井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的期待便完全落空了。鸟井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面呈土色。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他“啊”地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便低着头,也没有说一句“你们快进来吧”,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回房间。我赶忙用手扶住房门,脱鞋进屋。其他的三个人也都跟着走了进来。我们踏上地板,脚底下感到一阵冰凉。 进到屋里后,我多少放心了一些。因为在屋子里的暖桌上面已经摆好了麻将牌。看来鸟井也有要打牌的意思。 “那么,咱们就开打吧。快开始吧!”因为西嶋在事前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到底想出了什么主意,因此我们只好姑且顺着他,表示同意:“是啊,咱们开始吧!” 现在,左右事态发展的舵盘正握在西嶋的手中。 我们先找出“东”“西”“南”“北”“白板”五张牌来,把他们扣过来,每个人随机抽上一张。因为我们有五个人,所以抽到“白板”的那个人就只能先观战。抽到“东”的人背向着窗户坐在东边的座位上,以这个座位为标准,依次决定其他座位的方向。这便是我们大家到鸟井家打麻将时使用的“鸟井家规则”。 大家备自抽牌的时候,我的脑海当中突然掠过一丝不安:“如果鸟井抽到‘白板’而变成观战的人该如何是好啊?”我的不安果然成为了现实,鸟井抓到了“白板”成为了观战的人,这让我一时哑口无言。 我想诅咒这残酷的偶然,但却不知道该向谁发火,没办法,只好生气地瞪着西嶋了。小南和东堂也几乎同时朝他投去了充满杀意的目光。 鸟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嗯”地用鼻子发了一声,把自己手中的“白板”放到桌子上,回身坐回到床上。 “喂,西嶋,这下可怎么办啊?”我小声问道。 “怎么办啊?没办法了呗。”西嶋回了一句让人无可奈何的话。 我们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打麻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几个已经是骑虎难下,不打也不行了。 这场麻将打得让人痛苦,痛苦到让人胃痛。我们本来是为了鸟井才来打麻将的,但现在却把鸟井排除在外,成了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打麻将了。而且因为我们大家都强烈地意识到应该按照以前打麻将的方式去打,所以反而更加不能以一颗平常心去打牌了。我们一边打着牌,一边发出极为不自然的声音,装腔作势地叹着气,虚伪懊恼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心里十分焦急,鸟井他会怎么想呢?赶紧让这个毫无意义的半庄结束吧! “哈哈,我连庄了,连庄啦!”只有西嶋一含人仍然全力以赴地努力组合着牌型,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们明明拼命地想让这局尽早结束,可西嶋这个庄家却在连庄的胜利当中乐此不疲。 结果这个半庄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分钟。坐在一言不发的鸟井身旁,让我们在这三十分钟里饱受罪恶感与焦躁感的煎熬。这三十分钟真的好长好长。在结束的那一刹那,我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喂,鸟井,该你上场了。”西嶋朝床的方向喊了一声。我在一瞬之间产生了一种恐怖的感觉:在这没有任何意义、半庄长的时间里,一直发呆的鸟井会不会突然在屋里的某个地方消失了呢?我扭头一看,发现他依然保持着三十分钟前的姿势坐在那里。 鸟并没有回答,但是他走了过来。 我的视线移到他包裹着绷带的左臂,随即又条件反射似的避开视线。不过,这样似乎也有点不太礼貌,于是便张大了眼睛,盯着他的左臂,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方式凝视着。 要表现得“自然”,实在比登天还难。 根据“鸟井家规则”,总成绩位列第二的人让出位置给刚才观战的人。这次取得第二名的是小南。一向稳坐“总成绩第一”这把交椅的她,今天似乎也无心于麻将桌上的输赢。我们重新抽牌换好座位,开始洗牌。鸟井的右手在桌上来回游动,我再次将视线挪开。 鸟井坐在我的左手边,他是我的“上家”。他凭着一只右手慢慢开始码牌。因为一次没法摆上很多牌,只能靠一只手把所及范围内的牌山按顺序码好。虽然目睹了这种情景,但我们依然试图保持心情平静。 我们适度地看上几眼鸟井的动作,装模作样地边整理自己面前的牌山,边明知故问地确认道:“这回谁坐庄啊?” 鸟井的脸一直板着。 等牌全部码好后,坐庄的西嶋开始掷髅子,又一个半庄开始了。 情况虽然要比鸟井刚才坐在床上时候的有所好转,但是牌桌上依然笼罩着一种不融洽的隔阂氛围。我当然想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手头的牌上,可实际上,虽说做出一副大牌的时候会感到情绪高涨,抓牌的时候也是有喜有忧,可只要一看到鸟井的左手,或者是他不小心碰到手边的牌的时候,我的思绪便又会被拉回到残酷的现实当中。 鸟井默默地、毫无表情地打着麻将。那样子仿佛在责备我们几个似的。“我陪着你们打总行了吧,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小南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孩。她站在鸟井身后,不时地和他搭话,即便鸟井没有回答,她也丝毫没有气馁,一有话题便立刻接着搭话。鸟井一不小心把牌碰倒了,她便想把这糊弄过去似的岔开话题,看着窗外说上一句“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呢”;鸟井摸自己左手的时候,她便对鸟井做牌的功夫大加赞赏,“没错——鸟井君,这个时候就要耐心等待!” 当然了,我们绝不能把这痛苦的差事全都压在小南一个人的肩上,我和东堂也会审时度势、瞧准机会帮她一起说。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时地跟鸟井搭话,但他依然没有回答。 我心想,不知道用无聊的语言把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填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随即便拼命地开始说话。鸟井当然也会在比要的场合说上几句“碰”、“和了”之类的话,但也仅此而已。 在这其中,只有西嶋依旧我行我素。当然了,这样确实很自然,西嶋做的没准儿是正确的,但是我还是心存不满:之前口口声声说为了鸟井才打麻将的,结果一打起来,西嶋就完全把自己说的话给忘了。 结果,这个半庄就这么结束了。最后积分榜上排名第一的是东堂,我排名第二,第三是鸟井,西嶋还是垫底。 “这是怎么了,西嶋。又被我们打回原形了吧。”我又嘲笑起他的牌技来,可这回西嶋只是不悦地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哼”,便再也没有说话。我的本意是想活跃一下现场气氛,但西嶋却一点都没有领会到我的意图,这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开始在心里质疑:我们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再这么继续打下去了?于是我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西嶋说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西嶋立刻回应道:“你说怎么办啊,接着打呗。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吧。别看我现在抓不到好牌,但我可是正在慢慢进入状态哦,我已经看到兆头了。” 西嶋这么一说,我们也只好继续陪着打下去了。毕竟主导这次行动的人是他。鸟井则依然是一言不发。 “好的!那么我也要加把油了!”小南一副快活地说道。这回轮到刚才拿到第二名的我休息了。我起身离开暖桌,站在他们后面观战。 第三个半庄开始了,但是情形却和之前的两个半庄大同小异。鸟井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像机器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西嶋依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做牌,剩下的两个人继续和尴尬的气氛作着斗争,努力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在西嶋的背后坐下,看着他手里的牌。 这次半庄的牌局进展得比较迅速。最开始的东一局,西嶋便放了炮,让小南和了一把“断么平和宝牌一”。紧接着的第二局,鸟井自摸了一把“断么宝牌二”。他并没有把“自摸”的话说出来,只是“啪”地一下把面前的牌推倒而已。 “哎呀,被超过去了,我被鸟井超过去了!”小南夸张地发出懊悔的声音。 第三局的时候,西蝎刚打出一张“二饼”,东堂便喊了一声“和了”,于是第三局也就这么结束了。 西嶋真的是在拼尽全力地做牌,这让我着实感到意外。实际上,在这个半庄刚开始的时候,一个念头便在我的脑海当中闪过。 难道西嶋还打算努力做“平和”吗?以前,西嶋曾经为了阻止美国蛮横出兵,为了祈祷世界和平而努力做过“平和”。这一回他会不会为了平复鸟井的心情,仍然以“平和”为目标开始拼命地做牌呢?我不禁在心里推测,或许这就是西嶋把我们召集起来一起打麻将的“理由”吧。 不过我在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西嶋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想要做“平和”的执著。难道说他想凑上一手和鸟井名字相关的“幺鸡”吗?不过看起来,他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西嶋到底想做什么呢?虽然我想问个明白,但是这时候西嶋却站了起来。 “稍微歇会儿吧。鸟井,借你家洗手间用一下啊。”西嶋说道。 鸟井这时候依然没有反应,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但西嶋却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西嶋回到房间,他走到窗户边上,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也差不多要发起反击了哦!” 接着,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冷不防地大叫了一声:“啊!” 我们几个都被他吓了一跳。坐在我旁边的小南也花容失色:“怎么了?” “好奇怪啊,我去外面看看。” “奇怪?”小南一头雾水。 “去外面?”东堂眉头一皱。 西嶋发着牢骚,说道:“哎呀,这下完蛋了。”他看了看我,说了一句:“北村,你先替我一下,这局你上去打吧,我去去就回。”随即便迈步离开房间。 我被西嶋这种一厢情愿的口气弄得不知所措,还有点生气。但西嶋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奔出了玄关。 “这家伙打算逃走是吗?”这话我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想必此时小南和东堂的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第十四章 我在西嶋的位置上坐下,接着打起麻将来。洗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西嶋君去哪里了啊?”小南虽然也有些动摇,但为了打破屋里的沉默,她依然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能是打工方面的吧。”我说着,想起了古贺在电话里说的话来。古贺不是说过吗,今天是写字楼消毒的日子。西嶋匆匆忙忙地,大概跑去帮忙了吧。东场的四局结束,牌局开始进入南场。我们就像一艘失去掌舵人的小船,茫然地在大海上漂浮着,在漂到岸边之前,我们也只能继续打麻将了。第一局,小南和了一把点数不高的“断么自摸”。 我听到一阵慌慌张张的声音,玄关的门被打开了。 “让你们久等了,我回来了。”西嶋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出了一点岔子。”西嶋扶了一下眼镜,说道,“棒子没伸出去,棒子。” “棒子?”我眉头一皱。 “伸出去?”小南跟着追问道。 “棒子是什么东西?”东堂也问道。 “算了,无所谓了,嗯,对了,现在是南场的第二局吧?好嘞,正是关键的时候啊,你们怎么不打了啊?”西嶋一如往常,自顾自地东拉西扯,随即坐了下来。我起身让出位置,继续观战。 我之所以没有抱怨,主要是因为我已经被弄得精疲力竭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注视着牌局的发展。看着看着,我不禁大吃一惊。西嶋的打法变得十分巧妙,而且这回他的手气相当得好,不仅起手的牌型十分整齐,之后的手风也十分顺畅,转眼之间,便凑出了“红中”“三张三万”“四万”“五万”“四饼五饼六饼”“三条四条五条六条七条八条”这样的牌型。 接下来,他又抓到一张“八条”,我忍不住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好牌”。这时候,他只要把“红中”打出去,便能形成“听‘两张三万’”的牌型,而且还有可能做成三色同顺。不过,这却是我的一厢情愿,不知道为什么,西嶋把“三万”扔了出去。 怎么回事?这样一来只能和“红中”了,刚才的牌型也做不成了。而且这时候他似乎想喊“立直”,拿起一根一千点的点棒,打算丢到桌子上。 “和了!”东堂说道。“三万”正好是东堂听的牌。 “可恶!”西嶋懊悔不已地嘟囔道,“太可惜了。” “西嶋刚才你为什么要打‘三万’啊?”我问道。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还不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走向毁灭的道路。 “因为没用啊,所以我就打了。因为没用嘛!”西嶋十分不快地撅起嘴巴,把点棒交给东堂。 西嶋还是不怎么会打麻将啊。或者换个说法,西嶋基本就没怎么和过牌。不过理智告诉我,西嶋并不是单纯地不会打牌。因此我才对他打出“三万”的做法感到吃惊。只要稍微想想就会明白,留着“三万”不打,形成“听‘三万’‘六万’”的牌型,这样不仅和牌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和牌的点数也更高。这是最一般的常识,西嶋应该明白。 不过,尽管我万分不解,牌局毕竟还是要进行下去的。南场的第三局已经开始。我重新振作起来——其实我想通了,不管我再怎么绞尽脑汁地思考也是没有意义的——接着注视着牌局的发展。但我再一次目睹了西嶋奇妙的麻将打法。 “二万三万四万六万七万八万”“六饼七饼八饼”“三张二条”。西嶋再一次做出了一个相当整齐的牌型。“二条”是宝牌,因此可以说,这是一个满贯级别的牌型。我心想,西嶋可以喊“立直”了。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过了一会儿,他抓到了一张“红中”。这种没有用的牌当然应该立即扔掉吧,我兴致索然地想。可就在这时,西嶋想都不想就把“零”打了出去,随即喊道:“立直!” “啊?!”我忍不住发出声音。西嶋居然毁掉了“听‘二万’‘五万’‘八万’”三张牌的牌型,变成单听“红中”。明明已经听了半天了,为什么要变成单听“红中”啊?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西嶋却丝毫没有“哎呀,打错了”的悔意,只见他充满自信,兴奋地说道:“哈哈,我的立直可是很厉害的哦!” 我十分不能理解,虽然这样一来可以反过来利用对手“他总不能听‘红中’吧”的心理和牌,但是…… 其他三个人一边警惕着西峙那没由来的自信,一边纷纷打出自认为不会点炮的安全牌。 接着,轮到西嶋抓牌了。虽然身上只穿着一件半袖t恤衫,但他却做了一个挽袖子的动作,伸手抓牌:“看着吧,这张我肯定自摸了!”随后扭头对我说道:“北村,把窗户打开。”“窗户?换气吗?”我问道,“你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是吗?” “别问了,你快点吧!”西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极不情愿地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窗户旁边。 “拉开窗帘还是打开窗户?”我向西嶋请示道。 “都打开都打开!”西嶋特地加强了语气,“快点快点!” 屋子里明明还开着空调呢,我这么想着,但还是按他说的那样,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就在这时,西嶋大叫了一声:“和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回头一看,西嶋已经推倒了自己面前的牌,大声嚷嚷道:“和了!我和了!立直一发宝牌三!满贯满贯!” 我们全部被西嶋惊得呆住了。 “和了?”东堂一脸的惊讶,“谁点的啊?”东堂问得太好了。 现在是轮到西嶋摸牌了,就算是他自摸了,也不能喊“和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被西嶋弄得一头雾水。 “在窗外啊。窗外有个‘中’啊,我单听‘红中’,和的就是‘中’!”西蝎得意扬扬地往我的方向一指,确切地说,是往我身后的窗户一指,“你们看看窗户外面吧。” 我转过头来,眺望窗外的夜景。本想回上一句“你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啊”,却突然发现了西嶋所说的东西,“是那个东西吗?” 鸟井公寓正面偏右的地方,矗立着一栋大楼。那是西嶋打工做保安的那栋写字楼——芬鲁德·官纽大厦。大楼的外形是一个纵长的立方体,正面有一些还亮着灯的窗户,他们发出的灯光正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中”字。不知什么时候,小南和东堂也来到我的身边。她们两个人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不禁惊得瞠目结舌。 “怎么样啊?我和的就是那张牌哦。”西嶋得意扬扬地说道。他接着又转向仍旧坐在桌子旁的鸟井,喋喋不休地说道:“我说,我说,喂喂,鸟井啊,你看看,我可有三张宝牌啊!” 大楼每层亮着灯光的窗户正好形成了一个“中”的汉字,乍一看,一个巨大的“中”字十分清晰地漂浮在空中。而这座大楼的外形又恰巧十分细长,看上去很像一张麻将牌。 我依次看了看小南和东堂,原来西嶋想要做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今天那座大楼进行消毒作业,因此各层肯定都没有人。于是,西嶋便去求古贺帮忙,说不准还特地说服了上次的那个社长。不管怎么样,他请求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把特定房间里的电灯点亮。 “哎呀,刚才真是太糟了。我本来以为准备的完美无缺呢,谁想刚才一看,发现上面一层的电灯被关上了。‘中’字上面的那个棒子不见了,没伸出来。我慌慌张张地赶紧到外面给古贺打了一个电话。”西嶋虽然发着牢骚,但脸上却洋溢着一种成就感。 我说啊,我垂下肩膀,虽然谈不上有多失望,但是却觉得很疲惫。 “西嶋,这也太无聊了吧,还这么大费周折。”我嘴巴一撇,说道。 “话说起来,这算谁打的牌啊?”小南指着窗外说道。 “而且,到底是什么时候打出来的都不知道吧。”东堂说道,随即叹了一口气。 “你们真是太哕唆了。”西嶋有点生气了,他嚷嚷道:“哪里无聊了!”但是我再一次坚定地说道:“真的很无聊啊,西嶋。” 就在这时,我发现鸟井正站在我的身后。我大吃了一惊,闪到一边。 鸟井凝视着窗外。 小南慌里慌张地解释道:“快看,鸟井君,快看那栋大楼啊。你看那些灯光,是一个‘中’字哦!” 尴尬的沉默会不会再次降临呢?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偷偷地看了看鸟井。 为了抑制住胸口的疼痛,我在肚子上使劲用力。 “我……”鸟井开口了。 “咦?”我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扇大门正在缓缓打开,而我就像一个翘首企盼大门打开的人。 “我……很喜欢……这种的……”鸟井的声音极为微小,但却十分清晰。 “什么叫‘这种的’啊?”我十分激动,不停地眨着眼睛。 “总而言之,你们赶紧交出点棒吧。”只有西嶋一个人坐在桌旁,依旧我行我素。 “真是荒谬透顶,不过还真是让人精神大振啊!”鸟井说罢,便笑了起来。那或许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但鸟井还是像以前一样“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我们几个人都觉得这个时候不能肆意地喧闹庆祝,因此,便都强忍着内心的欢喜,各自回到座位上。我看到小南在中途偷偷地擦拭了几下眼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的疙瘩被解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决定以此为契机重新振作起来,这之后的鸟井仿佛决了堤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鸟井用一种十分独特的轻快口吻对我们婉婉道来:医院里的医生冷淡很态度,手术也很恐怖,失去了左臂会带来很多不便,现在伤口依然很疼。 他好几次用右手摸着绷带说:“疼得真让人受不了啊。”大概现在他还在忍受着疼痛吧,只不过我们从表情上看不出来罢了。 鸟井这么说着,途中,他的眼睛里闪出一些泪光。 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泪水,也没有去问。鸟井无视自己正在哭泣的现实,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种好像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来的笑声,说道:“实际上,我今天坐出租车来着……” “嗯……”小南催促道,她的眼眶已经湿润。 “在那家搏击馆的旁边,真的写着‘由脑’呢……这可是真的啊,真是超……超级搞笑啊,居然写成了‘由脑’。”鸟井的语速很快,他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眼角,就像刚才的小南那样。 他在说“超级搞笑啊”的时候,眼泪“刷”地一下夺眶而出。 “喂喂,鸟井,原来你知道啊!”西嶋探出身来,“就是那样的,上面就是写的‘由脑’!”西嶋极力强调着,那劲头就差没挥拳头了。 我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一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鸟井虽然笑着,但是那笑容是勉强挤出来的。我和小南也在勉强着自己,就连平时总是一副冰冷表情的东堂也在勉强着自己。虽说我们没法高高兴兴地大声庆祝“沙漠终于下雪了”,不过我觉得这样“相互勉强着的结局”也不算坏。 经过这件事情,我也终于认识到了一点:恢复我们五个人之间的和平居然是如此的困难,由此看来,城镇之外那片广阔沙漠的事情,我们还是别管为好。 从天而降的意外灾祸,因此而变得格外沉重的心情,以及和鸠麦一起逛小岩井农场的愉快记忆,总而言之,这便是我对这个夏天的感觉。 第一章 到了十月,仙台便开始刮起刺骨的寒风。大学后期的课程已经开始,我和往常一样,依然认真地上课听讲。 “还那么认真上课去啊,你不嫌烦吗?”虽说我已经听惯了周围朋友的那种惊异目光,但这话最近竟然从我父亲的嘴里说了出来。话说,出钱供我上学的不就是你本人吗?“北村你不打工吗?”周围的朋友虽然这么问我,但我却几乎不怎么去工作。 “要工作的话,可以等到毕业以后嘛,到时候让你工作个够。”可能是因为我父亲这么教育过我的缘故吧,况且,我相信好好上课听讲要比打工什么的更重要。 我们在鸟井的公寓集合。近来我们五个人聚在一起的次数明显地少了很多——东堂和小南分别在小酒馆和面包店打工,西嶋个人行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总而言之,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们终于又聚到一起了。 这回是鸟井召集大家过来的。 “我有事情要对你们说,你过来吧。”鸟井一厢情愿地打电话给我们,把我们叫了过来。这和夏天的时候,他对我们说“我们去监视总统男的宅子吧”的情形颇为相似,这让我不禁提高了警惕。 虽然进度十分缓慢,但是鸟井还是一点点地恢复了开朗的性格。当然,因为失去半截手臂而带来的不便和痛苦,以及愤怒和忧虑绝对不会消失,毕竟,想要从那件事里彻底恢复过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至少在我们的面前,鸟井还是会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那场事故之后,当完成了康复训练的鸟井第一次出现在教室的时候,顿时便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一时间,我们几人被卷入的那个事件成为了大学里的热门话题。鸟井的手臂毕竟被截掉了一段,因而在学校里引人注目、被人到处议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教室里,鸟井也总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周围的人既没有嘲笑鸟井的断臂,也没有对鸟井的遭遇表示同情,他们只是看着鸟井轻轻摇晃的大衣左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上一句:“看来谣传果然是真的啊。”仅此而已。 最近鸟井经常会当着我们的面耍宝,不是发宰骚说什么“上厕所的时候撕手纸实在是太麻烦了”,就是说什么“我记得有个假面骑士的胳膊可以拆下来换吧,好像是叫‘电磁手套’什么的,那种手可以拆下来装上去的,还能变换各种能力”等莫名其妙的话。我鸟井这种“逞能式的坚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说鸟井啊,到底为了什么事啊,把我们叫过来。”西嶋看了看鸟井屋里那套靠墙摆放的大CD架子,“你为什么只听这种没有灵魂的音乐啊?”他半认真地表示了自己的愤慨。 我和其他四人在地板上围坐成一个圆圈。 “实际上啊……”鸟井可能有点闲得慌,用右手摸了摸毛衣的左袖,做出了一个握手的姿势。小南坐在他的身边,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对迎接客人的夫妇。我正这么想的时候,鸟井终于宣布道:“实际上,我和小南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了。” “嘎哈哈,”鸟井随即假惺惺地笑了几声,“吓了你们一跳吧?” 我们几个并没有马上回答。 “因为我的胳膊变成这样了,所以我爸妈老跟我唠叨,让我退学回横滨去。” 出院以后,鸟井一直在康复中心接受康复训练,不过最近他似乎没有以前去的那么频繁了。或许是心理作用吧,鸟井纤细的身体也长出了肌肉,看起来比以前魁梧了很多。大概是变胖了吧。 “医生也这么说,说我一个人生活会有诸多不便,让我暂时待在父母的身边。不和父母在一起的话,就必须有个人照料我,和我一起生活。因此呢……”鸟井顿了一下,随即高兴地宣布道:“我决定和小南一起生活了!” 小南低着头,在鸟井身边轻轻地鼓掌。 “什么?!”我和东堂异口同声地回应道,“哎呀,这不挺好的嘛!” “嗯!”西嶋也坐了下来。 鸟井脸上一副惊异的表情,但他立即伸出食指。“而且啊,”他继续说道,“而且啊,我说了你们可别吃惊哦,小南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我了昵。”他这么一说,竟然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这可真不像鸟井啊。 鸟井见我们几个一点反应都没有,十分纳闷,他生气地说道:“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啊!” “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了啊。”东堂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也说了一句“早就知道了啊”。 西嶋则摇晃着脑袋,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啊,原来是这样啊。”鸟井一脸扫兴的表情,和小南对视了一下,“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啊。哦,这样啊。” “不过啊,我倒不是因为我的胳膊变成这样才这么想的,你们说,我大学毕业以后怎么办啊?我是不是还得回横滨啊?”鸟井对着那条空荡荡的袖子说道,“对了,大家对未来都有什么打算啊?” “鸟井,你小子已经开始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啦,毕业什么的还早着呢。”西嶋扶了扶眼镜,盯着鸟井说道,“我们才刚上路呢,这才刚刚进入主题。” “我说,西嶋啊,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该毕业了,现在这么不景气,你别吊儿郎当的了,要不毕业的时候可找不到工作哦。” “哦?北村,你说的是真的?”西嶋终于表现出了他脆弱的一面,我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可笑。“难遒说,北村你也开始考虑毕业以后的事情了?” “那种事情嘛,我还是考虑过的。” “骗人!” “这种事情,想是肯定想过的。”东堂和小南也纷纷点头。 西嶋的表情显得更加绝望了,不过他还是神气活现地说道:“我总算是在生活中体验到‘四面楚歌’这个成语的含义了。” 要说自己有什么未来的规划之类的,多少有点夸张,不过我打算毕业以后返回老家,在岩手县政府当个公务员什么的。由于最近经济很不景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盲目地迷信公务员这个铁饭碗,于是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人越来越多。但另一方面,录取名额却越来越少,因此我并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暂时以这个为目标而已。 “难不成,北村,你已经开始准备公务员考试了?” “是啊,刚刚开始。” “喂喂喂,有没有搞错啊,为什么大家都变成这种大学生了?”西嶋扼腕长叹道。“我说啊,”他提高了音量,接着说道,“大家才刚上大学啊,刚一上大学就要毕业了吗?我们都是拼命学习才考上大学的吧,难道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马上就要考虑接下来的事情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体系啊?” 除了这个体系就没有别的了吧,我心想。话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听西嶋同学唠叨过了,今天听了还真是备感亲切。 “正因为如此,你们这样的学生才没法思考现实世界的事情。因为自己周围的事情就已经够多的了,反正上班以后也是一个样。 “将来将来将来的,不管什么时候,你们心里只考虑自己的将来,当然也就没工夫关心别的事情了。我说啊……”接着,像往常一样,西嶋又把“美国出兵中东”的例子拿出来说事了。 按说西嶋也只能从新闻、报纸里面得到一些这方面的消息,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他亲临现场,冒着枪林弹雨,站在痛苦与苦恼的最前线一样。 “现在的学生会说:‘不管哪里发生战争,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别的地方打仗、打死几个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会找借口说‘眼不见心不烦’,然后齐声高唱‘这事和我没关系’。 “美国仍然在中东进行着战争。但身处日本的我们却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和谁打仗,不知道我们为了什么而打仗。现在那场战争就像急性胃炎转成慢性的,定期便会发作。” “不过西嶋啊,”鸟井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几个人不管怎么努力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改变,战争依旧会持续下去,年金依旧会被剥夺下去,消费税依旧会上涨下去。既然如此,我们只能认真地、尽可能地为自己考虑了。” “不,应该有好方法可以解决的。”只需看上一眼西嶋那副不服输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方法。 “要不咱们发起一个签名运动?”小南想帮西嶋渡过难关似的说道。 “那个肯定不行。”西嶋懊悔地摇了摇头。 <hr /> 注释: 第二章 在这之前,我曾经怂恿过西嶋:“西嶋也那么做做试试,对着民众大声疾呼一下。”那时候的街头,我们经常看见一些拿着麦克风和扩音器叫卖自己政治观点的人。虽然我没想这么去做,但如果想传达“要让沙漠下雪”的信息,我觉得比起大声吆喝一些“立即停止向海外派出自卫队!”“反对日本右倾化!”的口号,不如用一种学生理解起来比较容易的方式来表达更有效果。 西嶋小声嘟囔了一句“三岛由纪夫”,随即撕下几小块面包丢到地面上。对了,那个时候我和西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正在喂着眼前的一大群鸽子。 “三岛由纪夫?” “三岛由纪夫的死,北村你应该知道吧。” “那件事啊,”我答道,“三岛由纪夫在自卫队市之谷驻地发表演说,然后切腹死了。是这样的吧?” “三岛由纪夫啊,当时他拼命地大声呼喊,‘你们他妈的还算是武士吗?’‘诸君为什么还是这样执迷不悟?”’“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啊?” “我没看过那个事件的影像资料,但现场肯定是乱哄哄的。因为我以前读过三岛由纪夫当时的演说实录,里面记载着一些三岛说的话,尽是一些‘安静安静’、‘你们听我说,听我说’之类的话。” “他肯定挺难受的吧。” “三岛由纪夫这样呼喊道:‘有没有愿意和我一起揭竿而起的?’不过根本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 “他肯定很寂寞吧。” “是啊,很寂寞啊。孤独到极点了。” 不过就算我当时在场,肯定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一边佩服他“这事儿干得可太绝了”,一边嘲笑他“不过啊,他多少也应该觉悟了吧,难道他真以为自卫队会响应他的号召跟着他揭竿而起?” “有人说三岛由纪夫早就觉悟了,说他在行动之前就把自己的遗照送到报社去了。不过我觉得他到最后一直都还坚信着,坚信自己真心实意的行动或许会改变这个世界。我觉得他肯定是这么期待的。” “不过他的那套想法行不通嘛。” “估计他最后心里一琢磨,‘果然还是行不通啊’,于是就自杀了。” “西嶋,你能理解三岛由纪夫的心情吗?” “我虽然没法和他在思想上产生共鸣,但是呢,尽管到了那种地步,他还是想表达自己的观点,这种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对我算是一种冲击。而且,因为最后还是没人理会他,这就让那股冲击一下子翻倍了。当然了,并不是说我对那个事件有多了解,不过呢,那些自作聪明的学者和文化人肯定特别不屑,绝对会说什么这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杀啊,只不过是一个自恋的天才疯掉了而已啊。 “不过更让我震惊的是,一个人,即便他真心地去表达自己的观点,却传达不出去。这个事实让我难以接受。其实,那些骂三岛由纪夫‘笨蛋’、借此想和他划清界线的家伙们,即便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想必也认同这样的观点吧——只要真心地去表达,自己的观点一定能够传达出去。绝对是这样的。 “在互联网上发表自己意见的那些人,只要自己想干,就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别人。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认真的人了。不过呢,三岛由纪夫却做不到,即便他做好了切腹的准备也没法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尽管他在那种地方拿着扩音器大喊大叫,也一样很难做到。” 我心想,三岛由纪夫无法把自己的心情传达出去这件事,和现在不论联合国怎么反对,不论世界舆论怎么反对,还是阻止不了大国发动战争的情形还真是十分类似。 “所以,你才来回来去地做‘平和’是吗?”我的脑海当中现出了西嶋的身影,那个为了实现世界和平,在打麻将的时候只作平和的西嶋的身影。 “是啊。”西嶋点点头,“既然不论怎么大声疾呼也没法传达自己的观点,那只好靠别的东西来打动他们了。所以我要和‘平和’,和无数次的‘平和’。我要借此告诉他们,我真诚的心意有多么多么的坚定。” 虽然有点跑题吧,不过我还是想谈一下那件事情,就是夺走鸟井左臂的那个事情,夏天的那个,走空门的那个事件。 直接从结论说起吧,事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虽然已经拖了好多天了——多到让我们吃惊的地步——但是警方依然没有联络我们。大概在一个月前,在邻近的山形县的一个小区里,又发生了一起走空门事件。我是通过报纸知道这件事的。一个目击者说,犯人不止一个。我想这件事件应该就是我们遇到的那帮走空门团伙干的。遭到洗劫的宅子的主人是当地一个企业昀老板——换句话说是个有钱人——而且似乎当时宅子里也没人,他们全家人都出去旅游了。 西嶋感叹道:“这帮家伙真是不知悔改,居然又作案了。” 然后一一这是更久以前的事情了一一我们和长谷川见了一面。我从鸟井那里要到了长谷川的联络方式,然后和东堂一起去见长谷川。 我们在仙台车站前的一家家庭餐馆里见面。长谷川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 “真的太对不起了。”她低头致歉,不断地重复着,“我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她还说,警察问了她很多关于牛郎礼一的事情。 “那么,你知道牛郎阿纯住在哪里吗?”我不知道牛郎阿纯和这个事件有没有关联,但一个念头飞进我的脑海:他一定知道牛郎礼一的行踪! 长谷川一脸歉疚地摇了摇头:“我和他没有什么联系。我本来就和阿纯不太熟,我问过牛郎俱乐部的人,他们也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天晚上,岳内大宅发生了走空门的盗窃事件。牛郎礼一是那个盗窃团伙的一员,这可不是什么偶然吧。你为什么要拜托鸟井监视那家住户?” “嗯,确实不是偶然。那天,我觉得他可能会去那个地方,所以才想让鸟井君和你们去阻止他。” “你还和那个牛郎这么亲密啊?你不是说早就和他一刀两断了吗?” “我是说和他一刀两断了。不过,我心里还牵挂着他,十分担心他。” “担心?他又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是你的朋友。”与其说是一刀两断,不如说是藕断丝连吧。 “他从牛郎俱乐部辞职之后,好像加入了一个犯罪组织。”长谷川扭扭捏捏地,但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组织?” “具体隋况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他似乎是被强拉进去的。” “这氛围还真是可疑啊。”我苦笑了一下,接着问道,“话说回来,如果你想阻止他们走空门,为什么要找鸟井?报警岂不是更好吗?只要事先和警察说一下就好了。不是吗?” “因为我手上没有证据。”长谷川的眉毛垂了下来,“虽然我知道他手里有那一带的地图,还一直和一些人在计划着什么。不过只有这些,警察是不会行动的。”。 “对了,小区的地图。”我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份地图是复印的。上面标着记号,那个是他画的吧?” “地图当时在礼一的手上。”说到这里,长谷川低下了头,“然后我偷偷复印了一份。我觉得他们可能在打那户人家的主意。” “不过你到底想让鸟井……让我们做什么啊?” “我想,如果鸟井君在现场的话,一定会引起大的骚动的。” “那种事情根本无法预料如何发展吧?再说了,你为什么骗我们,说那户人家是总统男的家啊?” “上次联谊的时候,那个西嶋君不是一说起总统男就特别兴奋嘛。因此,我觉得只要这么一说,你们肯定会感兴趣。” 结果,我们并没有从长谷川那里套出更重要的情报来。简单地说吧,长谷川怀疑牛郎礼一和走空门的计划有关联,于是便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那个可疑的计划,打算防范于未然。然后她对鸟井撒了谎,把他骗到现场。只是这样而已。长谷川应该没有谋划过特别具体的事情。实际上,虽然我们在途中阻止了牛郎礼一他们走空门的犯罪行为,但却没能防范任他们的侵入。 我本来想质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阻止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到现场去,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长谷川只是不想坏了牛郎礼一他们的好事,让礼一讨厌自己罢了。因此,她才想把这个差事推给某人去做。比如那个和她没什么交情、整天无所事事还没见过世面、在国立大学上学、长得跟只花斑钓鱼郎似的某人。 “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鸟井说明白呢?你直接说,‘礼一要去走空门,请你阻止他’不就完了吗?” “因为我也不太确定,或许可能只是我自己的不安而已。所以为了慎重起见,为了以防万一,我才请鸟井君他……” 我叹了一口气:“结果被你说中了,他真的去走空门了。” 这时候,东堂也开口说道:“于是,就像你所期待的那样,鸟井和西嶋大吵大闹了一通,把那些走空门的给吓了一跳。” “他们惊慌失措,然后就开车撞我们。礼一倒是被吓跑了,但鸟井的左臂就这么没了。” “左臂?”长谷川问道,看来她还不知道,“你刚才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我和东堂异口同声地说道,“请别再把我们卷到奇怪的事件里去了,比如什么保龄球对决之类的,监视住户之类的。” 我们留下这句话之后便向长谷川告别,随即离开了。 <hr /> 注释: 第三章 西嶋像一条游进水里的小鱼,又像一个被挑拨起来的积极分子,他在我们的面前极力强调“签名运动是没有用的”。“就算你征集到上万人的签名,政治家只会说上一句‘我们会郑重对待的’,然后就再也不会有回音了。”说罢,他叹了一口气。 “干脆我们准备一块大石板得了。” “然后呢?”鸟井对西螅的话很有兴趣。 “让成千上万的人在石板上簦名,然后我们把所有签名都刻上,最后把这个扔到首相或者总统的家里。” “扔?物理性的那种‘扔’是吗?从上往下扔?”东堂问道。 “对啊,就是物理性的。这样一来,那些政治家就能郑‘重’地对待了。” “这就不叫签名运动了吧。”我指出。 “装傻不就好了。” “装傻?” “像北村和鸟井这种聪明的家伙,总是想得太多。这种事情,装傻不就完了,打个比方说吧……” “比方说?” “比方说现在有一个小孩正在我们面前大哭。小孩好像被谁打了一枪,受伤了。这时候,考虑什么是正义、什么不是正义就变得没有意义了,直接救人就是了嘛。” “救人就是了吗?”我被他的气势所压倒,回答道。 “再比方说,你的面前有一头受伤的小鹿,它的一条腿骨折了。这时候,正好有一只饥肠辘辘的猎豹出现了,看起来小鹿马上就要遭到它的袭击了。实际上,这是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电视节目,当时节目现场的女主持人虽然眼睛里浸满了泪水,但她还是说道:‘这便是大自然的残酷。我很想帮助这头小鹿,但是这样做的话,我便会破坏大自然的规律。’” “她说的没错啊。”鸟井说道。 “直接去救不就完了嘛。那种情况了都。她以为自己是谁啊?口口声声‘大自然大自然’的,她对大自然了解多少啊?这都是借口,只是借口而已。要是换成她被猎豹袭击的话,就算是开枪,她也会杀掉那只猎豹的吧。明明自己会这么做,却对那只小鹿见死不救。” “原来如此。”我明明不同意他的观点,但还是这么回应道。 “原来如此。”其他三个人也纷纷点头称是。我们几个早就学乖了,因为在这个时候,反驳西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不过东堂却说道:“不过,在猎豹和小鹿之间,到底应该救哪个呢?这真是一个很有难度的问题啊。” 西嶋显得有点生气,答道:“那种时候,你觉得谁可怜就去救谁呗。” “这也太主观了吧?”我笑道。结果西嶋马上给了我一个“不好意思,我行动的指南就是我的主观”这种不知是成心斗气还是强词夺理的回答。 “原来如此。”我们答道,尽管我们还是不同意他的观点。 “总而言之呢,在这个国家里,看上去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聪明人越来越多了。而这却让那些愚钝正直的人备受折磨。”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被他说得呆住了。这时候,我回想起前几天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也聊到过中东战争。 那是暑假结束时的一次全班聚会。聚会上有人说到了美国空军误炸一个村子的事情。“虽然很过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人刚这么一说,西嶋便奋力反击道:“我说啊,人都死了,有人居然还跟没事儿似的,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哎呀,真是让我不敢相信。”他接着说道,“在这个远离战争的小酒馆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评论别处死去的人,这种家伙才是最差劲的。” “尽管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们难道不该感到心痛,不该为了战争早日结束而祈祷吗?谈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应该觉得有所羞愧吗?”西嶋嚷嚷道,“说道战争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是一种更为痛苦而又烦恼的感觉吗?” “西嶋,和你比起来,我们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鸟井说道,“不过,毕业以后的事情,还是想想为好的哦。”说完他笑了。 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咚”的一声。我们纷纷转过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鸟井指了指那面墙,说:“之前那个安静的老大爷搬走了,现在那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又是一对整天吵架的小夫妻。” “搬家搬得还真是频繁啊。”我说道。 “这很正常啊。”鸟井十分冷淡地答道。 第四章 “我觉得,有西嶋这样想法的人应该挺多的。”坐在我前面的东堂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说道。 我和东堂在一个小酒馆里面对面坐着,这个小酒馆在商业街的一个小巷子里面。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小酒馆里客人很多,不论是桌子还是吧台都几乎坐满了人。在我们从鸟井的公寓回来的路上,东堂突然对我说:“北村,我们一起喝点去吧。”于是,事情就便变成了目前的状况。我发现周围的客人不断地向我们这边偷看,这让我很是介意。那些目光好像在问:“喂,那个大美女是你女朋友吗?是不是啊?” “不过,西嶋却是这些人当中十分特别的一个。”东堂接着说道。 我一边嚼着油炸豆腐,一边点头表示同意。西嶋确实在某方面很奇怪,而且很特别。 “可能西嶋不是那种只会动嘴皮子的人,他会努力奋斗,取得成果。”我回想起西嶋在保龄球馆里进行的特训,以及那之后他力挽狂澜解救的那个分瓶。或许他打麻将时候拼命做“平和”,以及鸟井事件之后弄出的那个巨大的“中”字也是这其中的一环吧。 “可能,西嶋最为了解自己的无能为力。”东堂说道。 目光真是敏锐啊,我心想。“东堂,你在打工是吗?” “是啊。”可能是她长着一张洋娃娃脸蛋的缘故吧,她的话听起来十分冷淡。“从一个月前开始的,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上班。就是这附近的一家酒馆,北村下次也过来坐坐吧?” “什么样的酒馆啊?” “就是那种酒馆。我得穿着领口微微敞开的衬衣,以及短到露出修长大腿的超短裙,坐到别人旁边给人调酒的那种。” “骗人吧。” “真的。”东堂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为什么啊?”我心想,像东堂这样的大美女,一定十分适合在那种酒馆里工作吧。“你说是在小酒馆工作,我还以为是一般喝酒的地方呢,没想到是夜总会俱乐部啊?” “那家店里确实有SBAR的那种氛围,但是夜总会俱乐部提供的薪水很可观。北村你对这种店有偏见吗?”东堂接着说道,“夜总会俱乐部也有很多类型的,从格调高雅、服务极佳的老字号,到轻佻轻薄、随随便便的那种店,各种各样的夜总会俱乐部都有。” “那东堂打工的那家夜总会俱乐部是哪一种啊?” “要说是哪种的话,应该算轻佻轻薄、随随便便的那种吧。”东堂爽快地说道。 “不过我也喜欢女孩子穿超短裙呢,意外吧。”话说起来,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东堂会干服务客人的工作。“不过,挣来的工资,东堂打算怎么花呢?” “我只是觉得人生没有特别目标的时候,存钱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打工有意义吗?” “我只干了一个月而已,”她耸了耸肩膀,“既没有挫折,也没有什么收获。” “这之后你肯定会收获很多、学到很多的。” “不管怎么说,我只学到了中年男子可以分成可以原谅的色老头儿和不可原谅的色老头儿两种这一件事。”我觉得东堂可能在开玩笑,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听起来像是一个认真的报告。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感到坐在我身后的几个上班族正在竖着耳朵偷听我们的谈话。那感觉,仿佛他们想开口说:“请务必把可以原谅的条件告诉我们吧!” “不过啊,东堂为什么今天找我来喝酒昵?”我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在这里已经坐了一小时了。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有件事情忘了和北村说了。” “什么事啊?” “这事已经过了很久了,我被西嶋甩了。” “你说什么?” “前一阵子吧,”可能东堂把确切的日期给忘了吧,她这么暖昧地说道,“我问他,西嶋,要不要和我交往?”她若无其事地伸出筷子去夹生鱼片。 “西嶋怎么回答的?” “一开始他看起来挺惊讶的,不过马上就说了一句‘还是算了吧’。” “还是算了吧,这回答也太牛了吧。”我对西嶋无比敬佩,“说得可够轻描淡写的,那么,东堂怎么说的啊?” “我说,哦,这样啊。” “真是轻描淡写到了极点的对话啊。不过,我今天没觉得你们俩之间有什么尴尬的气氛啊?” “哦,不会啊,和这事没什么关系嘛。” “这样的啊。”可能因为东堂和西嶋两个人都太特殊了,和一般的年轻人不一样,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话说回来,东堂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去告白的啊。” “有吗?” “咱们先不谈这个了。不过过了这么长时间,东堂对西嶋的好感居然没有下降,这实在让我感到震惊啊。”我说道。 这虽然不是什么赞赏,但她却答道:“嗯,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习惯西嶋的那种古怪了。” 这话说得倒是。西嶋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那种啰唆和腻味劲儿,我也已经习惯了。漫长的梅雨、炎热的夏天、温和的暖冬,和这种异常气候比起来,西嶋的那点脾气实在是太好适应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在听Ramones东队吗?” “还在听。”东堂答道,“那个我也习惯了。”居然没听腻,而且还听习惯了,东堂我太佩服你了。 “像BlitzkriegBop什么的,我觉得挺可爱,很喜欢。”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道,但这话倒没有什么深意。“放弃西嶋,转换一下心情,和别的男孩交往交往吧。” “我也想和别的男孩交往交往。嗯,跟各种各样的男人。” 我猜东堂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开始打工的吧。 这时候,一连串至今从未想过的、不可思议的、无比陈腐的问题从我的脑海掠过——东堂有没有交过男朋友?有没有和男人上床乱搞的经验?这些问题虽然有点低俗,但好不容易碰到今天这样的机会,我便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问了问。 我这么一问,东堂依然像平常那样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北村,我可是意外地大受欢迎哦。”看来答案不言自明了。 5“真有意思啊。”电话另一端的鸠麦笑了,我把东堂的那些事情告诉她后,她说道:“东堂果然帅气!” 鸠麦已经和鸟井、西嶋、小南以及东堂见过面,和他们也混熟了。这么说来,鸠麦第一次见到东堂的时候,曾经说道:“你姓东堂啊,那你是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啊?” 我不太明白鸠麦这话的意思,不过东堂却好像灵机一动似的,说道:“是啊,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忘了’这个词” 我心想,这可能是什么电影或者小说里的人物对话吧,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你不觉得断然拒绝东堂交往请求的西嶋也很帅气吗?” “嗯,西嶋君也很帅气。” “啊,你嫉妒人家了吧?” “没有啊。”我确实没有。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每天一到这个时候,鸠麦都会给我打电话。绝大多数的时候,她都会跟我扯上一些无聊的话题。 “北村君,这么说起来,你想不想听一个悲惨的故事?”这天,我和鸠麦打了三十分钟的电话之后,鸠麦这么说道。 “不想听。”我立即答道。 “实际上啊——”鸠麦已经开始说了。 “我都说了不想听……” 即便我向她抗议,她也听不进去,好像这话不说出来她就难受似的。这和变成僵尸的人追赶其他人一样:快来成为我的同伙吧! “动物管理中心的主页你知道吧?” “动物管理中心这个机构我都是头一回听说。” “可能是保健所下属的一个部门吧,专门保护流浪犬的一个机构。” 单是听鸠麦这么一说,我便有了一种阴暗的预感。 “然后呢?” “那个机构的主页上刊登着流浪犬的介绍信息。有照片,还有特写的那种。这是为了让那些狗狗们找到收养它们的新主人。” “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的。” “嗯,我也是达么想的,多亏了那个主页,大概很多狗狗都找到了自己的新主人吧。狗狗都挺可爱的,我一直关注这个网站来着。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啊?” “那些狗狗的照片都是按照先后顺序排列的,因此,排在最后的狗狗,应该是在动物收容中心住了很久了。” “哦。”我应声道。不过我仍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今天看了一眼,发现排在最后的是一只狼狗,看上去个头挺大的。” “然后呢?” “它的收容期到今天为止。” “我说过我不想听。”我答道,“可这不是那个机构的错啊。”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很难受,要是真的话,就算勉强一下也应该收养它吧。” “要是真的?什么意思?” “要是真的觉得难受的话。” “可是,”我用一种在法庭上辩论的口气说道,“可是,这样会没完没了的。就算你把这只狗收养了,可超过收容期的狗会一只接着一只地出现——当然了,你要打算全把它们收养了那倒也可以——这可不是个办法。”我这么说着,一边在心里对西嶋大声呼喊,西嶋,我们别说改变这个世界了,我们连一条狼狗都救不了啊,难道不是吗? “怎么样?是不是很悲惨?” “嗯,我也快成僵尸了。” <hr /> 注释: <kbd>http://www?99lib?net</kbd> 第五章 第二天,我正在大学的教室里整理笔记,突然一个男生坐到我的身旁。 又是莞尔吧,我心想。果不其然,正是莞尔。他估计是算好了下课的时间过来找我的吧。 “北村,一会儿你有空吗?” 我看了一眼教室里的钟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这之后确实没有别的课了,晚上也没有什么活动。我告诉他我有空,莞尔听了立刻凑了过来,说道:“那么,你要不过来看看?”他的头发长长了点,似乎又回归到了刚入学时候的发型。他的眼睛下方有些黑影,不知道是不是黑眼圈。“你的那个在牛肉盖饭饭馆打工的女朋友还好吧?” “她啊,你也太跟不上形势了吧,早就跟她分了。”莞尔嘴巴一撇,“我现在啊,是一天换一个,一天一个。” “一天一个?” “到了晚上,在街上找个女孩搭讪,然后一起去喝喝酒,再然后就带回公寓去了。我最近一直倾向于这么泡妞。我周围的那些朋友也都这么干,别看他们都不来上课,可打工啊、联谊啊,这些事情都忙得很。”我真不知道他是在显摆还是在抱怨,“先不说那些了,对了,接下来有一个关于学园祭的碰头会。” “学园祭?下个月吗?”我们大学会在十一月的文化纪念日前后举行学园祭。“莞尔要参加吗?” “身为干事的莞尔,怎么可能不参加这种活动呢?其实亲身去玩一下还是挺有意思的。一般来说,学园祭都会以大三的学生为中心,大一大二也有几个学生参加。从今年夏天开始,就已经在一点一点地作准备了。” “为什么这个碰头会要找上我呢?” “我们要听听第三方人士的意见嘛!”莞尔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 “碰头会都干什么啊?”我问道。在我的想象之中,这种会上也就是讨论一下各社团摆摊设点的间隔,敲定一下各个乐队演奏的时间表什么的。不过这毕竟是我想当然的东西,所以当莞尔笑着说“超能力啊”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我跟在莞尔后面,走在教学楼间的甬路上。我们先是爬了一段楼梯,随后穿过楼道,在一个阅览室的门前路过。在那个阅览室里,学生可以阅览报纸杂志,还可以用电脑上网。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昨晚和鸠麦打电话聊的那些事来,随即对莞尔说道:“你稍微等我一会儿。”然后,我走进阅览室,找了台没人用的电脑,开始敲击键盘。我在网页上检索仙台市的动物管理中心,找到了这个机构的主页。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莞尔在身边插嘴道。 “我查个东西。”说罢,我打开了登着流浪犬的那个网页。 “哦,这不是狗吗?” “对,是狗。” 我依次浏览流浪狗的照片,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找到昨天鸠麦说的那只狼狗的影子。应该是期限到了吧,我叹了口气,心里像“咚”地被压上一块大石头似的,心情有点不好。 “怎么了啊?” “没什么。没事了,我们走吧。”说罢,我们便走出阅览室。 “莞尔,想不想听一个悲惨的故事?” “别,我才不想听那种故事呢。” “厉害啊,你怎么弄的啊?”我周围的学生们大声说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敬佩与困惑交织的复杂表情。 我被莞尔带到教学楼最北侧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屋里面用几张长桌围成了一个长方形,我和莞尔在屋子入口附近的一个角落坐下。 刚才,坐在我左前方桌子旁的一个男子,把手里拿着的勺子弄弯了。 那名男子留着一头淡咖啡色的柔软长发,看上去十分年轻。他的容貌十分秀丽,有着一种阴柔的美感。他的个子很高,鼻梁细长,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十分明显,看起来好像一个帅气潇洒的演员。不过在来这个会议室的路上莞尔已经跟我介绍过了,他似乎是一个有名的社会文化人类学者。 “麻生晃一郎先生的大名你应该听说过吧!” “没听说过。” 什么叫社会文化人类学者啊,我问道。什么社会、文化、还人类的,这称呼简直暖昧到家了吧。 “应该是研究‘社会的文化以及政治对人类有着什么样的影响’之类的东西吧。我也不是太明白。之前先生曾经是某所大学的副教授,现在负责各种专栏的写作,也出席一些电视节目。先生长得很帅,人也很风趣,所以人气相当高。先生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还跟二十多岁似的。话说北村你平常不怎么看电视吧,因此不知道也就不奇怪了。他在大众之中十分有名哦。” “麻生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坐在麻生正对面的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十分客气地问道,“这不是超能力吗?”她指了指麻生手边的那个被折弯的勺子。 其他学生也“是啊是啊”地跟着点头。我也一样,忍不住向身边的莞尔确认:“这个人不是否定派的吗?” 今年大学学园祭的热门大戏之一,便是计划做一个名为“超能力者VS麻生晃一郎”的节目。这个节目的卖点,是把自称为超能力者的人带过来,让麻生晃一郎鉴定他们能力的真伪。 “谁是超能力者啊?”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这么问莞尔。我心想,肯定不是小南吧。 “你听说过鹫尾这个人吗?”莞尔答道,“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能弄弯勺子,还有预知能力什么的,为此他曾经名噪一时。不过最近已经不太火了。” “还真有那种人啊?”我觉得很不解,在脑海里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喂喂喂,什么叫‘还真有那种人啊’,你别擅自抹杀别人的存在好不好。这种人当然有了,老早以前就有了。” “他的那些什么超能力,都是骗人的吧?” “超能力当然是骗人的啦。”莞尔理所当然地说道,“对了,那个麻生,是一个超能力否定派。电视上只要出现这种节目,他便会一个个地把他们揭穿。” 尽管如此,几分钟之前,英姿飒爽地出现在教室里的麻生,给人递名片,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这之后他悠然地向学园祭执委会会长问道:“首先,我想请问,这里有没有勺子?”于是他拿起学园祭执委会事先预备好的勺子,不一会儿就把勺子弄弯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都一头雾水。 “这只是一个戏法,一个魔术而已。”麻生微笑着耸了耸肩膀。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看起来十分的和善。他真是那种很受女性欢迎的人,这一点就连我也能看得出来。他这个人幽默风趣,看起来又很有学问。这和西嶋之前告诉我的所谓“畅销小说的标准”出奇地一致:幽默风趣,充满智慧,说起俏皮话来一个接着一个,但内容却十分空洞。 麻生见我们无法理解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便拿起那个被弄弯的勺子,用力把弯折的部分掰直,然后把勺柄变色的部分挨个给我们看。“你们来看看这里,有一个好像凹进去的部分,看见了吗?” “噢噢,确实有点凹进去,确实有点。”莞尔指着勺子弯曲的部分说道。 “有这种工具哦。”麻生让我们看了看他右手大拇指上带的一个样式土气、像是戒指的东西,在戒指的指腹部有一个小小的凸起。“这个戒指可以让你施加的力量增加好几十倍,只要像这样紧紧地握住勺子……” 他这么说着,手里抓起另外一把勺子,用力一捏。“像这样,碰一下,勺子就会弯了。” 确实,虽然他没有怎么用力,但是勺子已经出现了一些凹痕。 “然后只需稍微一碰,勺子就弯了。” “不过,我们刚才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样的凹痕。只是一把普通的勺子而已。”不知是谁说道,所有人都跟着点了点头。 “那个嘛,”麻生温柔地微微一笑,从自己的袖口里又拿出了另外一把勺子。 “那是?” “刚才,你们给我的那个勺子其实是这一把。”他摇了摇从袖子里拿出来的那只勺子,“刚才弄弯的那把勺子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我给换过来了。” “原来如此啊。”学园祭执委会的众人纷纷对此赞不绝口。 “原来是一种物理现象啊。”戴眼镜的女生一脸不满地说。 “那些超能力者都这么干吗?”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说,我只是一个外人,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都是用那种便利的工具吗?” “可以说,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方法——或者说是招数吧。我这回也准备了好几种,如果这个手法行不通的话,还会用其他方法。”说罢,他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咖啡。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用这种招数吧。”我突然想到了小南,于是接着问道。 “不。”就在这时,麻生一向温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僵硬的表情。“至今为止,我所见到的那些人都会使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招数。虽然他们打算用‘超能力’这种鬼话来蒙骗过关,但是超能力现象却没有一个科学的解释,也没有理论的依据。” 这话就难以回答了。就算没有科学解释,就算没有理论依据,但是小南确实可以使出那种奇妙的力量,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种现象应该怎么来解释呢? 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说出小南的事情,况且我也不是个有那种热情的人。 “不过,”梳着一头艾弗森式小辫儿发型的执委会委员长探出身来,“这次来参加我们活动的鹫尾,可是据说有‘记忆透视’能力的超能力者啊。那也是有招数的吗?”他阴阳怪气地笑着,笑容里透出了一种对不在场的鹫尾的蔑视。 “记忆透视?”我插嘴道。 “就是能准确地说出目标对象在昨天都干了什么之类的。”莞尔答道。 “那种东西一点讨论的价值都没有。”麻生无精打采地说道,“什么‘你观在对工作很不满’,‘你现在正在为感情发愁’,他们只会说一些这种不论是谁都会有的事情,和算命看相的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只会说一些可以夸大解释的事情。什么‘记忆会以画面的形式浮现出来’之类的,他们只会说这种暖昧不明的话,怎么解释都可以。然后他们会透露一些他们事先就得到的信息,来暗示你。比如‘你有孩子’,‘你肠胃不好’,这种程度的东西只要在周边调查一下就会知道。” “对了,咱们试试这个吧?”麻生竖起一根手指,“你们下次若无其事地把我的预定行程告诉鹫尾先生,就说我会在学园祭前一天的白天到达仙台,然后在车站里的牛舌料理店吃饭,之后去参观青叶城。我猜他一定会被这个信息牵着鼻子走,说些‘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骑着战马的独眼雕像,那雕像是青叶城的政宗’之类的话。” “原来如此啊!”好几个人感叹道。不过我却完全没有被他说服。 大家把没有想通的我扔到一边,继续开会。他们确认了当天的座位安排,讨论了用摄像机全程拍摄的方法。这其中,他们还决定瞒着鹫尾,用偷拍摄像机一直对着他弯曲勺子的那只手。 我心想,这哪里是什么超能力者与学者之间的对决啊,简直就是一场声讨超能力者的批斗大会嘛。 最后,麻生这么说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超能力者,不,退一百步来讲,就算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超能力者,我们也没有必要对他们盲目推崇。就算可以把勺子弄弯,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只要把勺子弄弯了,人生就会变得更丰富的话,直接用钳子不就得了?” 一束阳光从正面射进来,好像给麻生打了保票似的闪着白光。 那些学生十分赞同麻生的话,使劲儿地点着头。我看着他们,觉得胸口有点闷。于是,我和莞尔告别之后,马上给西嶋打了个电话。 “西嶋,一会儿我们见个面吧。” “啊,好啊。我正好也有事要跟你说。” <hr /> 注释: 第六章 西嶋说有事跟我说,是不是他被东堂告白的那件事啊?我本来是这么猜的,结果猜错了。 应西嶋的要求,我在离市区尚有一段距离的广濑川附近的一个公园里等他。但是当我看到西嶋的时候,不由得惊呆了。“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西嶋板着一张脸,为迟到的事情向我道歉。他的态度还是老样子,但多少还是有些不同,足以让人吃惊——西嶋竟然是牵着一只狗过来的。他攥着一个崭新的鲜红色宠物链,链子的另外一端是一只吐着舌头的狼狗。狼狗的皮毛很像烤焦了的草皮,浑身上下透出一种野性。尽管这只狼狗只是坐在地上,但仍然给人一种压迫感。 “哎呀,我正为这事发愁呢。”西嶋说道,“我住的地方不是公寓,不让养宠物。我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呢,所以就想找北村商量商量。” “咱们先不说这个,这只狗是哪儿来的啊?” “它是我的狗啊。从今天开始。” 难道说——我看着那只高龄的狼狗,忽地便想明白了。不,不应该啊,难道说…… “这家伙是从动物管理中心领来的吧?”我问西嶋。 “原来北村已经知道了啊。”西嶋平静地答道,“其实是碰巧而已,我碰巧知道了那个主页,碰巧在学校的电脑上看了一眼,结果发现这只狗的处境很不妙。”“收容期到昨天为止。” “对对对,所以嘛,我一大早就去把它领回来了。那地方可真够远的,累死我了,不过总算让我赶上了。” “什么叫领回来啊,这狗明明不是西嶋的吧。” “这话传出去多不好听啊,现在它可是我的狗了。” “我知道,那个不是这个……” “北村可能不知道吧,那个机构可过分了,过了收容期限仍然没有人认领的狗,会被他们处置掉的。” “我知道。”我无意之中加强了语气说道,“西嶋,你为了救这只快要被处置掉的狼狗,才特地跑去把它领回来的吗?” “出乎我的意料,整个过程没怎么费事。我说我是这狗的主人,他们也没怎么难为我。” “我说啊,”不知为何,我突然换上了一种说教的口吻,“我说西嶋啊,你头脑一热就领了一只狗回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你自己的啊?” “说服?头脑发热?”西嶋十分诧异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淡淡地说道,“都说了嘛,要是谁都不去领它的话,这家伙的生命可就危在旦夕了,会丢掉小命儿的。”接着他又极力教训我,说危急时刻怎能见死不救。 “不过在这以后,收容期过期的狗会一介接着一个地不断涌现出来,西嶋每次都会把他们领回来吗?” “怎么可能啊?”西嶋理所当然似的耸了耸肩,“凭什么那些狗都让我一个人领回来啊?” “啊……” “只是碰巧而已啊。这次我碰巧看到了,所以很担心嘛。再说我已经决定了,再也不看那个主页了。” 看来我是白费力气了。总而言之,我和西嶋的思维之间确实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尽管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还是对西嶋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只要眼前有人有困难,就去伸手相助”这一主张的行为表示钦佩。 “不过你对这只狗出手相助,但对其他狗的相同遭遇却假装没看见,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了吗?”我紧接着追问道,不肯就此轻易罢手。 西嶋听了,满不在乎地说道:“哪条法律规定不许自相矛盾了?”他的双眼在镜片底下一闪一闪的。 “没有。”我答道,“不过你到底打算在哪里养着它啊?” “我这不正想和你商量嘛,北村。” 自从入学以来,我是第一次去东堂的家。她家位于仙台市的东边,在一个近似于老街区的地方,街区外面不远的地方就是广阔的水田。 “这地方可够安静的啊。”西嶋环视了一下四周,漫不经心地说。 我们找到上面写着“东堂”的门牌,按了几下内部对讲机下面的门铃按钮,然后便等着东堂出来。 “如果是这里的话,狼狗雷蒙大概会住得很舒服吧。”西嶋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我立刻指出两点:第一,就算东堂家的房子是一家独门独院的宅子,他们家也不见得会养这只狗,而且很可能还会生气;第二,那个什么狼狗雷蒙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其实原来还有另外一点,我本来想说“你明明拒绝了人家东堂的告白,居然还好意思来麻烦人家”。但是我看了看西嶋,他却没有一点畏缩不前的样子,这让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难道东堂告诉我那事就是为了耍我吗? “所有Ramones乐队成员的艺名里,不是都有一个Ramone(雷蒙)吗?”西嶋说道,“Joey Ramone,Johnny Ramone,还有DeeDee Ramone。” “不过,那只狼狗不是Ramones乐队的一员吧。” 我们面前的东堂家宅,虽说没有豪宅官邸似的街门,但是宽广的庭院显然受到了精心的照料,给人一种十分整洁的感觉。每扇窗户上都挂着平整的蕾丝窗帘,墙壁上以瓷砖为主要装饰。宅子旁边有车库,但里面没有车。 “你看,那里就可以放一个狗窝啊。”西嶋一厢情愿地安排上了。 过了片刻,东堂从玄关里走了出来。我的手刚举到一半,西嶋却早已经大大方方地打起了招呼:“喂——东堂。找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你让我好等啊。” 东堂打开宅子的街门,看了看蹲在西嶋脚边的狼狗,对我们问道:“这狗怎么回事?” 或许是察觉到了面前出现的这个大美女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下一个主人——这大概是我的心理作用吧——我总觉得狼狗显得比刚才要乖了很多,那样子就好像在接受面试一样。 “你们好。”一个声音从东堂的身后传来。 “啊,妈妈。”东堂回头叫道。我心想,要没有你这句说明,我们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又出来一个东堂呢。走出来的是东堂的母亲,和东堂长得十分相像。她比东堂的个子稍矮一点,嘴角有一些明显的皱纹,头发也已经略显花白。尽管如此,她还是和东堂长得很像。而且,她比东堂要和蔼上很多。只见她微笑着问我们:“这孩子的朋友居然会过来玩,真是太难得了。” “您好,初次见面……”我和西嶋刚向她打招呼,她却接着说了一句:“那,你们俩谁不想跟我们家孩子交往来着啊?”我们俩顿时哑口无言,招呼也打不下去了。 “啊,就是他,西嶋。”东堂板着脸,毫无表情地指了指西嶋。 面对这种场面,就连西嶋也动摇了。“唉?你们这么急着想干什么……”他后退了几步。 “啊,原来是你啊。”东堂的母亲笑嘻嘻地眯上眼睛,“你们别看我们孩子这个样子,她和我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哦。”她半开玩笑似的,夸张地挺了挺胸。 “说的是啊。”我一头雾水地答道。 “居然拒绝和她交往,你的胆子逐真不小啊。”她佩服似的点了点头。 “嗯,说的是啊。”东堂附和道。她们两个人并排站在那里,活像一对双胞胎姐妹。 西嶋十分难得地惊慌失措起来。他来回看了看东堂母女二人,重整旗鼓,发挥出他与生俱来的“前进前进再前进”的精神,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 “实际上——”西嶋给人有点破罐破摔的感觉,开始从动物管理中心主页的那件事开始,说明了我们的来意,“我在想,这狗能不能在东堂家里养……” 一瞬间,东堂母女二人都愣住了。西嶋的这个请求绝对超出了她们的想象。不过,东堂的母亲立即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子。东堂则没有说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西嶋和狼狗。随后,她们母女二人发挥出只有母女之间才有的那种默契,调整好呼吸,异口同声地说道:“好啊!” “真的可以吗?”我立刻回问道。 <hr /> 注释: 第七章 我们在离东堂家一百米左右的河堤上坐了下来。这是一片宽广的草地,右边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几个孩子正在玩用硬纸板制成的滑板。狼狗趴在东堂的身边。“真的要养吗?”我再次向东堂确认道,“养狗这种事情,这么快就确定下来不太好吧。” “没错没错,我也很介意这个问题。”闭着眼睛听着我们对话的狼狗仿佛这么说道。 “我们家只要我妈说没问题,一般也就没问题了,”东堂答道,然后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被西嶋甩了的那股气看来可以撒在这只狗的身上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东堂说话的时候毫无表情,所以这话听起来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喂。”西嶋使劲喊了一声。 狼狗也微微睁开眼睛,好像在说:“不是吧?” “骗你的。” “那就好,这狗就拜托了。” “但作为交换条件……” “什么?” 他们两人隔着我你来我往地说着。我的脑袋扭来扭去,来回注视着说话的一方。 “作为交换条件,是什么条件?”西嶋的脸一阴。 “让我听听你的悲惨回忆。” “悲惨回忆?”我大声重复道。 “对,因为我被西嶋甩了,很难过。” “东堂你真的感到很难过吗?”我忍不住大声问道。 我倒不是怀疑东堂,只不过至今为止,我依然无法想象坐在我右边的这个女孩会喜欢上坐在我左边的这个男人。因为这实在是太没有现实感了。 “哼。”或许是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比较困难的缘故,西嶋只是不高兴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只见他撅着嘴,摆出一副正在沉思的样子。我正在猜测他会不会就这么无视下去的时候,西嶋终于开口了。 “说起悲惨的事情,我从出生到今天一直都很悲惨。”西蝇十分罕见地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道,“特别是从初中到高中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被人欺负得很惨。” 西嶋的这话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我正在为怎么回应他而发愁的时候,东堂漠不关心地说了一句:“是吗。” “他们说我愚钝,批评我爱较真儿,真的是被欺负得很惨。” “不过,他们说得没错啊。”我插话说道。 “说得没错啊。”东堂也说道。 “虽然我没怎么遭受过身体上的暴力,但总是被人讨厌。” “原来如此。”我心想,这倒可以想象。 “原来如此。”东堂大概也能想象出来吧。 “我精神上受不了那些,但没法依赖父母和老师,结果弄得失魂落魄的。我不想上学,就在大街上闲逛,顺手牵羊偷点CD什么的。” “这种事情你都干过啊!” 离奇古怪的语言对于西嶋来说并不稀奇,但是他居然用“顺手牵羊”这种平凡普通的语言来发泄自己受人欺负的忧愤,这就太让我感到意外了。这话就像“一个一流的棒球选手说自己在高中的时候,连一个二垒安打都没打出来过”一样新鲜。 西嶋打开了话匣子,过去的记忆便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Ramones乐队的CD,trummer拯救了饱受欺辱的我。” “喂,别把顺手牵羊说得那么伟大好不好?” “我知道啊。所以后来我就被抓起来了嘛。”西嶋一脸厌恶地说道。 似乎他在高中的时候因为顺手牵羊被警察抓了,然后被送进了家庭裁判所。 “不过嘛,我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这让我失望透顶。” “你有没有好好反省啊?”东堂问道。 “反省有没有说不清楚,不过那时候,我的思想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西嶋答道,“家庭裁判所的调查官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教了我很多。” “教了你什么?”我回问道。 “什么?”东堂也跟着问道。 “人越是有才能,就越是会受人欺负。” “这话说得好啊。”我十分佩服那位家庭裁判所的调查官,“比如呢?” “比如,义经和伽利略,他们也是这样。”总而言之,家庭裁判所的人或许只跟他说了这两个例子,“后来他还告诉我,不能为了逃避而强词夺理。” “原来如此。” “后来他给了我一本书。家庭裁判所的调查官送了一本圣·埃克苏佩里的文库本给我。”西嶋说出了那本书的书名,不过我和东堂都没有读过。 “那东西?”我忍不住问道。 “什么叫那东西啊,没看过那本书的人倒真是可以无忧无虑啊。我看过那本书之后注意到一件事。书上写着这样一段话:‘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而哭泣。’那句话让我幡然悔悟。” “此话怎讲?”我问道。西嶋打了一个不满的响舌,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在说“讲什么讲啊”。 “反正我心里的疙瘩已经解开了。”西嶋好像眺望他的半生似的摇了摇头,说道,“总之我的悲惨故事就是这种感觉,你们还想听吗?” “不要,还是算了,不过先不谈你说的前半部分,你说的后半部分听起来有点像自夸,难道这是我的错觉吗?”秋风载着东堂的声音从右侧吹来,轻抚着我们。 “这么说来——”西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我,这时我们右边那些用硬纸板玩滑板的孩子已经走了。“北村你有什么事来着?” “哦哦,对了。”本来是我给西嶋打的电话嘛。“实际上,是关于学园祭的事情。” “学园祭?”西嶋和东堂异口同声地问道。那口气似乎在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确实还有这么一个活动”。 “今天我跟着莞尔去观摩了一下学园祭执委会的碰头会。今年的学园祭好像主要是以超能力来吸引眼球。” “超能力?”西嶋的眼睛一眯。 “小南的那种?”东堂有些纳闷。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小南的那种,不过好像不太一样。你们听说过一个叫鹫尾的大叔吗?据说他能弄弯勺子,还会记忆透视什么的。” 西嶋拍了拍手。狼狗似乎以为是在叫它,忽地抬起上半身。东堂拍了拍它的后背,似乎在安慰它似的。 “当然知道了,那个叫什么鹫尾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懦弱的中年男子。以前他曾经上过电视,表演过弄弯勺子,弄得自己一头大汗。看他那头汗出的啊,那哪叫超能力啊,我看叫超劳动还差不多。累成那个样子,还不如不去表演呢。” “我没看过。” “据说那个鹫尾要来学校,参加学园祭。还有一个,是个叫麻生晃一郎的男人。” “我知道他。”这次轮到东堂拍手了,狼狗再一次睁开眼睛。 “他写过书,好像是个学者。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家伙会使超能力吗?” “不是的,那个麻生似乎是一个不相信超能力的人。”我暖昧地点了点头。“总而言之,学园祭的策划是这样的:让鹫尾表演超能力,然后让麻生当场戳穿他。” “啊?”西嶋的反应比我预想之中的还要冷淡,“然后呢,怎么了?” “刚才麻生也来参加碰头会了,他这么说来着:‘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超能力,就算有也是没有意义的。就算你能把勺子弄弯,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不说得挺在理的吗?”西嶋点点头说道。 “不过,”东堂说道,“这样就下定论不太好吧。” “就是啊!”我加重了语气,“麻生十分和蔼可亲,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但是他不由分说地就把所有超能力给一概否定了,这让我不能接受。” “叫鹫尾的那个家伙或许是个很差劲的人呢。” “虽说或许是那样的吧,”我这么说着,但心里感到迷惑:我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坚持?我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对那样的麻生产生排斥的感觉,我也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反感。我一边将我的感受化作语言,一边在自己的内心之中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我感觉,否定超能力的人,也会否定超能力以外的其他东西。” “什么叫以外的东西啊,比如说呢?举个例子,北村。” “比如说,弄弯勺子之人的人生。” “都说到人生上去了啊?”东堂回问道。 “还有,观看勺子表演的人会高兴地大喊‘好厉害’什么的。这种人的感性之类的东西,都会被他一并否定掉,自以为很了不起似的。反正我是这么感觉的。” “不过,那些为超能力骗子大声叫好的人也都上当受骗了啊。” 这时候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看到小南弄弯勺子的时候,西嶋曾经这么说过:“就算把勺子弯了又能怎么样啊?” 真是意想不到啊,没准儿西嶋的意见和麻生的很相像呢。 “不过,比方说,从某处的农村来了一个既稳重又有涵养的老奶奶。”我说道。这时我才意识到,一直让我牵肠挂肚的其实是我之前在盛冈老家看的那档电视节目。“那个老奶奶表演了弄弯勺子,但电视台的人认为她用了什么花招,于是便搜查她,斥责她……”我说我心里总是有些排斥呢。“对一个人的攻击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啊?”东堂发出一声略显惊讶的声音,“真意外。” “意外?” “我本以为北村是个更加讲究逻辑性的人,追求逻辑性,便不能对人心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东堂说得太对了,我也对自己的言行感到意外。 没过多少时间,西嶋对麻生的态度便发生了变化。第二天,我和西嶋坐在大学图书馆的饮食区的沙发上,这时,麻生突然出现了。 对我和西嶋来说,图书馆并不是一个看书学习的地方,而是喝着廉价咖啡聊天、避雨或者和人见面的地方。那天也是如此。当时我们也是来避雨的。西嶋一边用手帕擦着镜片上的雨点,一边似乎很不服气地说:“明明才十月份,这也太冷了吧。” “说得是啊。”我这么答道,同时在心里想,这雨要是还这么下的话,还是把自行车留在存车处,自己走回去的好。因为这雨下得确实很大。 这时候,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飘然而至,他彬彬有礼地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大概其他地方的沙发都坐满了人,他才要坐到我们旁边来吧。我说了声“请便”,随即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原来是麻生。 “啊!”我不禁大叫一声。 麻生一边坐下,一边看了看我。或许是因为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惊叫的缘故吧,他沉着地回答道:“你好,敝姓麻生。” “你昨天住在仙台吗?”我问道,心想,这种问法是不是太随便了。 “啊,是昨天参加那个碰头会的学生啊。”麻生和蔼地微笑道。他说他昨天晚上和学园祭执委会的几个学生一起出去喝酒了,今天则是和一个教授约好了在仙台见面谈一些事情。 “我听我们北村说了,”西嶋突然凑了过来,“我也抱有同感。” “同感?” “超能力什么的,都是一些无聊的东西。” 一瞬间,我们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的神情,不过他立刻应声附和道:“嗯,是啊。那种东西真的不怎么样呢。”麻生看上去十分年轻,头发里也看不到白发。 “我们这个北村说了,这种骗钱的超能力很重要。”西嶋指了指我说道。 “是嘛。”麻生的脸上非但没有显现出对我的蔑视,而且还高兴地眯起了眼睛。“你相信超能力吗?是不是因为一些什么事情才相信的?” 我嫌回答太麻烦,默默地把眉毛往上一挑。 “他看见了。”西嶋插嘴道,“他看到了勺子被弄弯之类的表演,然后被感化了。” 麻生咧嘴一笑。 “原来仙台也有这种人啊。只要把技术和表演方法学好了,手头利落的人都能办得到的。” “不过,我觉得那些看起来确实像是真的啊。”对我来说,图书馆不是一个用来辩论的场所,而是一个用来避雨、休息以及和人约会见面的地方。因此,我也不想去反驳什么,只是姑且解释了一下:“那个女孩,经常在酒馆里给我们表演移动物体。” “连那个‘刺身船’都被她移动了呢。”西嶋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什么?”麻生看了看西嶋,那表情仿佛在说“咦,你不是不相信超能力的吗”? “我并没有怀疑超能力啊。”西嶋板着脸说道。 “什么?” “那次我也是亲眼所见,不能不信啊。明明谁都没有碰,生鱼片船却在桌子上滑行起来了。这么说来,好像也有类似这种的电影呢。一艘船在丛林里移动……” “是赫尔佐格的电影吧。”我说道。 “没错,就是他的电影。”西嶋伸出手指说道,“就是那种感觉,你想啊,连生鱼片船都移动起来了,那动静可不小啊。所以我不得不承认那种能力的存在。不过我想说的是,即便如此那又能怎么样呢?不就是超能力嘛,有什么可狂的啊。” “小南可一点都没狂啊。”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啊。”这时候,麻生的表情开始扭曲起来,“超能力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啊。”他的口气听起来像在教训我们。 “不对,超能力确实存在。”西嶋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想讨论的问题是‘超能力的存在有没有意义’。” 麻生挥了挥手。他显得有些困惑,不过那是一种“老师面对差生不知如何是好”般的困惑。“真麻烦啊,真难应付啊,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类似这样子的吧。 “稍微等一下,你们难道真的想说超能力是存在的吗?” 何止想说啊,我心想,随即说道:“因为超能力和弄弯勺子什么的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啊。” “在哪里?” “你要问在哪里,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就会啊。” “你的那个同学在哪里?” 这时候,我变得欲言又止起来。虽然我随口便可以把小南的名字说出来,但是我能想象得出这之后麻生会说些什么。“让我见见她!”或者是“你把她带过来”。总而言之,这会给小南带来很多麻烦,因此这会儿我才十分烦躁地抱着胳膊为这发愁。 我不知道麻生会如何看待我的沉默与行为举止,不过他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果然是这样,大家都是这个样子的。只要别人一追问,就会不知如何回答了;只要别人让他拿出证据来,他便说现在还不行,不让你看;一旦表演失败,就会说什么环境不好啊,条件没准备齐全啊。这种非现实性的东西在学生当中十分流行,因此学生很容易上当受骗。所以你们两个最好也要小心一点。” “什么叫容易上当受骗啊?”西嶋把纸杯中的饮品一饮而尽,问道。 “因为学生有很多的空闲时间,同时头脑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而且经常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什么样的人物,根本就没有根据。” “原来如此。”我表示赞同。可是西嶋却眉头一皱。 “所以说,大学生大概可以分成两种类型。” “两种类型吗?” “一种是满脑子只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高兴就好的类型。” 麻生这么一说,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莞尔的模样来。 “另一种大学生,他们拼命探求着这样的一个问题——我自己是谁。他们认真地思考,汲取各种各样的知识和信息,由这些行为来体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并对此感到满意。”麻生继续说道,“我觉得,前者那种‘及时行乐’类型的大学生倒不怎么让人担心。他们对社会没有兴趣,但最终会融人社会。他们可以说深谙生活的要领。 “反而是第二种类型的大学生更加危险。他们有知识有文化,因此自以为比别人要聪明,对社会的矛盾和异常现象十分忧虑。他们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因此会有一种使命感,觉得自己必须去改变其他人的思想。他们和环保主义者很像,总以为只有自己意识到了环境污染问题,因此十分慌张,总是想方设法要做点什么。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吧,不过我只能说这是一种傲慢和幼稚的善意。” 我虽然表面上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心里却完全不能赞同。热衷于环境保护的人们并不都是傲慢无礼的人,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些自以为是的知名小说家、大学教授什么的岂不是更加狂妄吗? “大学生有点危机意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我问道。 麻生摇摇头,说道:“有危机意识这一点不能说是不好,但是年轻人要是带着使命感行动起来的话,那会很无聊的。” 他的这种若无其事的口气无疑点燃了西嶋的怒火。 “那么,”他开始说道,“那么没有一点自觉、有关社会的一切都不去思考,只会成天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之类的人就更好了吗?中东战争、美国的残暴、自己国家的懦弱,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就更了不起了吗?” 麻生也被西嶋的这股气势吓了一跳,但或许是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与学生辩论的缘故吧,只见他再一次和蔼地答道:“这种思考是很危险的,嗯。”接着,他把放在身边的纸杯拿到嘴边,吹了几下,露出了一个微笑。“好烫啊。” 这种说法听起来似乎是在嘲弄西嶋的热情。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没错,他确实很烫。” 麻生说道:“我知道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作为一个学生则更是如此。我所能掌握到的信息很少,经验也很匮乏。这么说或许有点语病,不过不论这些大学生怎么大声申诉,世界也不会改变。有时真想问他们一句: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麻生静静地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事情既不是政治也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一些更为朴素而又单纯的东西。而那些骗人的超能力表演正是这种东西的对立面——我对此深信不疑—一超能力表演花哨好看,简单易懂,还不麻烦。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对那些认真工作之人的一种蔑视。这个世界完全没有改变的必要。” “你说的我一点都不懂。”西嶋说道,但与此同时我却答道“我明白了”。 “不过,麻生先生,如果在你的面前发生了确凿无疑的超能力现象,你会怎么办?” “我不想谈论假设的东西。但如果确实发生了的话,我首先会表示质疑。不过,就算万一我不得不承认那种来路不明的能力,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动,更不会感到惊讶。就算你弄弯了勺子,你也无法改变社会。” “不过,”我顺着麻生的话接着往下说道,“这样说的话不就前后矛盾了吗?麻生先生您刚才不是说‘世界没有改变的必要’吗?也就是说,这个社会即使不改变也没关系,对吧?不过这样一来,您刚才批评的那句‘就算弄弯勺子也改变不了社会,所以没有意义’就显得很奇怪了。人们看到勺子被弄弯,觉得这‘很厉害’、‘好玩’、为此感到高兴,这种情感难道不是和麻生先生您刚才所提倡的‘朴素而又单纯的东西’一模一样吗?我并不觉得那些可以弄弯勺子的人有什么宏伟的目标。” “哦——”西嶋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看了看我,“北村居然也开始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我又想起在盛冈老家看的那次电视节目来。电视上的那个农村来的老女人,一定不是为了影响世界才弄弯勺子的吧?她也不怎么傲慢吧?她一定是想让周围的人高兴高兴才这么做的吧?那些斥责她动机的人到底居心何在?难道足是单纯地因为她让大家变得高兴才嫉妒她的吗?还是说,有人看她出名了便心生嫉恨?我觉得说什么“把真相公布于众才是正义”的说法完全是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借口罢了。 麻生并没有因为我说的话而生气。或许人家是一个心胸宽广的成年人吧。 “不是那样的。”他看起来有点吃惊,但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言外之意是:不管你怎么说也是没用的。 “谢谢你们,很高兴和你们聊天。”麻生潇洒地起身离去,只留下我和西嶋四目相对。 “虽然这只是一次不完全燃烧的对话,不过也算是一次宝贵而有趣的经历吧。” “绝对没有完全燃烧起来啊。北村,咱们给那个家伙来个突然袭击吧!” 就是这样,西嶋开始对麻生燃起了敌意,而且突然变得干劲十足。 <hr /> 注释: 而闻名于世,其他著名的小说有《夜间飞行》、《人类的土地》等。</a> 第八章 “给他来个突然袭击?怎么个袭击法儿?”鸠麦兴致勃勃地问道。她一脸兴趣盎然的表情,十分好奇我们这次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现在是晚上九点,我和鸠麦正在贤犬轩吃定食。今天她一打完工,就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顺便在这里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餐。 鸠麦点了韭菜炒猪肝,我则要了一碗馄饨拉面。不知道为什么,生姜烧肉这道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菜单里消失了。 “我估计西嶋也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他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反正我觉得是这样的。不过麻生那个样子,好像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通似的,真让人不敢恭维。” “哦——”鸠麦像拿指挥棒似的耍着手里的筷子,“北村君也变了呢。” “变了?”这话前几天东堂也说过。 “和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对了,那话怎么说来着?”鸠麦一会儿这里看看,一会儿那边看看,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答案藏在贴在墙上的手写菜单里似的。“你没有之前那么冷淡了。” “没那么冷淡了?”我苦笑道,“不过我觉得吧,我可能离地面近了一点。”说罢,我吃了一个饺子,被切成碎末的韭菜香气与肉馅儿的口感在嘴边发散开来,真是美味极了。不过,我总是觉得馄饨拉面里的馄饨长得很像饺子,有一种“啊——重复了”的缺憾。 “离地面?”鸠麦回问道。 “我是那种从天空之中俯瞰地面的类型。刚进大学的时候,鸟井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的观察点现在离地面近了一些。” “你从鸟变成人了是吗?” “简单地说吧,站在地上的西嶋,拿着一个大竹竿之类的东西把我给拽下来了。”我苦笑道,“不过,鸠麦啊,你怎么想的呢?肯定超能力的人,还有否定超能力的人,你觉得哪种人是正确的呢?” “大概……”这时候鸠麦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道,“我觉得,大概这是一个聪明人容易掉下去的陷阱吧。” “陷阱?” “越是聪明、自以为是的人,越喜欢概括事物。” “此话怎讲?” “比如,‘超能力是这么这么一回事’,‘相信超能力的人是怎么怎么样的’。打个比方吧,比如看电影的时候,他们会说‘这个片子的主题是小杂鱼干’,不管是什么全都先混在一起,再去寻找事物的本质。而实际上,事物的本质明明是各不相同的,但他们偏要把它们概括分类。可能他们觉得这样做会显出他们的聪明才智吧。” “没准儿真像鸠麦说的这样呢。”我把饺子在盛着酱油的小碟里蘸了蘸,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始想象以小杂鱼干作为主题的电影会是个什么样子。 “干脆这样吧,学园祭的那天,让小南进到会场里,把麦克风、烟灰缸什么的移动一下不就完了。”鸠麦说道,她觉得这样的方法既简单,又有效果。 “这个方法我们想过了。”我和西嶋商量的时候,也曾经提出过这个提议。先不管那个鹫尾到底有没有超能力,总而言之,我们想让小南登场亮相,让麻生看上一场不耍花招的正宗超能力表演。 “不过西嶋说,这么干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技术含量?超能力本身还没技术含量啊?含量多得直往外冒吧。” “把小南请过来,然后让她表演弄弯勺子,这多少有点……” “有点对不起小南是吗?” “不是那个意思,西嶋会多少觉得无聊吧。” “原来如此——”鸠麦笑喷了。 “不过话说回来,又不能让西嶋使出超能力来。” “那个叫鹫尾的,会什么样的超能力啊?” 我想超在学园祭执委会的碰头会上的那些对话。 “他会弄弯勺子,然后还会……对了,还会一种叫透视记忆的东西。比如你昨天干了什么,去了哪里之类的,他能猜中这些记忆。” “这也太假了吧?” “可不是嘛。”我实话实说。 鸠麦这时候正好“啊”地一下,灵光一闪。“这样你觉得行不行?” “什么样啊?” “我们跟踪麻生,偷偷地调查他在特定时间里的行动。然后靠这些情报装成透视,说出他的行动让他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不吓他一跳?” “这个马上就会被揭穿的吧。” “不过没准儿真能给他来个突然袭击呢。” 我接着又在脑海中研究我们的作战计划——或者叫恶作剧计划吧,然后对鸠麦说:“嗯,不错。” 在我们即将起身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西嶋前几天提到的那本书——“圣·埃克苏佩里的书,你读过吗?”我把隐约记得的那本书的名字告诉了鸠麦,鸠麦告诉我说她读过,随即笑道:“敢情西嶋君的思想之源在这里啊。” “他和他的那个思想之源很像吗?” “那本书的细节我虽然记不得了,不过呢,我还记得书里的一句话。” “哪句话?” “有人在遥远的彼方遇难了,面对这么多遇难的人我岂能袖手旁观,再忍耐一下,我们这就赶过去救你们!” “哦?” “我虽然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不过,你不觉得这和西嶋君很像吗?” 鸠麦这么一说,不禁让我想起了西嶋的那股认真劲儿:大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断地在遥远的中东发起没有意义的战争,而西嶋却为此焦虑不安,总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便拼命在打麻将的时候做“平和”。“等我一下!我这就赶过去!”尽管我能感受到西嶋的这种声势浩大的呐喊,但是与此同时我也能感到他那种鞭长莫及的无奈。 “真是很像。” “我说是吧。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类会对与自己无关的不幸感到羞愧’。” “我也听过类似的说法。”我开始搜寻我的记忆。确实,我记得在刚进大学的那场班级聚会上,第一次喋喋不休的西嶋也说过类似的台词。 “我也想读读这本书啊。”我说道。 “按照小说的标准来评判,那本书可能不算好看哦。”鸠麦大泼我的冷水。 两天后依然是工作日,这天下午,我一早就去大学上课了,但下午的课程全都停课了。没办法,我只好在书籍部站着看文库本,但没想到会遇上小南。 “啊,鸟井呢?” “嗯,他没来。今天就我一个人来上课。” “你们的同居生活怎么样啊?” 我刚这么一问,小南便羞得满脸通红。“还好还好。”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正在反复尝试着。”我不知道他们俩到底在反复尝试着干什么事情,不过小南的脸羞得更红了,低着头说道:“反正正在不断地尝试探索中……” “对了,你知道西嶋的那只狗的事情吗?”小南问道。 “东堂的那只狗吗?” “对了,北村君当时也在场啊。你去过东堂她们家了吧?昨天,我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告诉我的。东堂的妈妈也很漂亮吧?” “东堂和她妈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答道,“东堂怎么跟你描述她的那只狗的?” “她说很可爱。什么品种的狗来着?吉娃娃还是迷你腊肠呢?” “狼狗。”我把真相大白于天下。 小南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嘟囔了一句:“是只警犬吗?” 这时候正好响起一个声音,我知道那是从小南肩上的书包里传出来的。似乎她现在也开始随身携带手机了。 小南取出电话,放到耳边。“啊,怎么了?”她用一种开朗的声音说道。从她接电话的表情和声音来看,肯定是鸟井打来的电话。 “现在吗?”“哪里啊?”“赶得上吗?”从她打电话说的话来看,应该是鸟井叫她去哪里会合。 我漠不关心地听着她打了会儿电话,不过她在挂电话之前,说了一句:“我明白了,那我就拜托北村君了。”我大吃一惊,怎么说着说着连我的名字也登场了呢? “鸟井君现在正在麻将馆里,和西嶋君在一起。他们想找人替他们打会儿。” “那就找个人替他们打吧。” “鸟井君说希望北村君也去。” “为什么?” “他说,这样不是更好玩吗?” 那个麻将馆在市区的一条老商业街上。可以说是一家历史悠久的麻将馆了,总之就是家老字号。麻将馆的门口悬挂着一张相片,好像是这家麻将馆的第一任经理在一次著名的比赛中的获奖照片。不过照片是黑白的,让人不禁在感叹岁月流逝的同时,想问上一句:“那时候的麻将规则和现在的一样吗?”自从进入大学学会玩麻将之后,西嶋数次以“一起学习中文和概率”的名义,把我强拉到这里打麻将。 “北村君,好久不见啊。” 我刚走到麻将馆入口附近的一张桌子,古贺便举手和我打招呼。 “啊,原来古贺先生也在啊。” 麻将馆里满是烟味儿,空气也因此显得好像凝结了一样,每个人都一脸不快地看着自己手边的牌。氛围很难称得上是一团和气,反而让人觉得有点阴郁沉沉,但古贺先生的神采却十分完美地融入到这种氛围之中。我心想,他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难道是专业的麻将师?或者是和那差不多的赌徒吗? “总算赶上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咱们交换一下吧。”坐在我正面的鸟井说道。 这时候,坐在西嶋和鸟井中间的那个男人也起身说道:“我也回去了。” 他染着一头咖啡色的头发,戴着一副淡色眼镜,是一个绘画作品上经常出现的那种轻佻的小个子年轻人。 可能是古贺的朋友吧,我心想。 “北村君,你替我吧。”不过这时他却叫出了我的名字,诖我心里一惊。 鸟井“嘻嘻嘻”地强忍笑意。西嶋也点头说道:“果然认不出来了啊。” 到底是谁啊?我转向那个年轻人,透过他的镜片看了看他那双认真严肃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我才恍然大悟。“不是吧,真的是你啊?”我眨了眨眼睛,“难道说,你是山田?” “猜对了,就是那个山田。”鸟井开怀大笑,“前一阵子,我在贤犬轩被他叫住,我还以为是谁呢。” 这个山田就是上次在刚入学的时候参加我们和长谷川她们联谊的那个山田。自从上次以来,我和他只是偶尔在学校里擦肩而过,打个招呼聊个天什么的。我确实没有想到在他身上居然会发生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回事啊,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嘛。”我说完之后,便斟酌词句,选了个“感觉很新鲜嘛”的说辞。其实我心里想说,真是不怎么样的新鲜感。 “山田也找了女朋友哦。因此,穿衣风格也变了。” “就是因为这个才改变了风格?” “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山田的那个女朋友啊,就是上次联谊时候的那个女的。是个姓什么的运动员来着?”西嶋说道。 “长谷川?” “是她的朋友,似乎是上次一起去联谊的那个女孩。” 这时候,山田脸上的不悦表情显露无疑,不过他却有点傲慢地鼓胀了鼻孔,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来——虽然也没人要求他拿出来吧——“给你们看看这个也无妨。”山田说道。 “山田同学啊,刚才大家都看丁一遍了。那东西有什么可炫耀的啊,多可怕啊,真是的。”我一边听着鸟井的牢骚,一边把视线投向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游行的照片。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上坐着一对男女,那个男的就是山田。 “这是什么啊?” “这是总统游行的画面啊。”山田的鼻孔鼓得更大了,“我把我和女朋友的照片合成了进去。”说罢,他挺起胸脯。 听他这么一说,我回忆起之前在那次联谊上的对话来。山田曾经说过他有用电脑合成照片的爱好。 “这种合成到处都是吧。”鸟井说道,“他刚才说这是他的劳动成果。不过,这张照片上的总统后来遇刺身亡了吧。多不吉利啊,你这是什么品位啊。” “旁边坐着的那个女的就是山田的女朋友吗?”我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好像没见过。“不过话说上次联谊之后,你怎么和你女朋友好上的啊?” “联谊之后不久,我们在图书馆偶然遇上了。”山田似乎为了掩饰害羞的神情,出人意料地从脸上挤出来一个苦笑。 “这家伙死活不肯告诉我们他们在图书馆是怎么聊的,怎么开始交往的。对了,还有他怎么就变成这副德行的,他也不说。”鸟井一边笑着,一边套出钱包,准备结账。 “什么叫这副德行啊!不许你用德行这个词说我!”山田生气了,不过马上又眯起眼睛说道:“今天我一会儿还要去约会。” “你去哪里约会啊?”西嶋问道,“去打保龄球吧,那个多好啊,多有意思啊。” “这么说起来,鸟井君最近的球技可是突飞猛进哦。”坐在一旁的小南说道。 “我慢慢找到了用单手投球的诀窍了。”鸟井用右手挠了挠脑袋,“走好步伐,找好平衡,我也能打出很高的分数了哦。西嶋,下回咱们一决胜负吧。” “不要,我已经不玩那个了。”西嶋冷冷地说道。 “话说回来,麻将这项运动真不错。就算只有一只手,抓牌也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不利的地方。”鸟井装出一副极为自然的口吻说道。接下来,他又摆出一种略显深沉的表情,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用一只手没法跟小南亲热很不方便,实在是急死我了。看来做爱也是门深奥的学问啊。我得好好研究用一只手做爱的手法。” 鸟井突然跟我说了一通这些东西,让我惊讶得往后一闪身。 “你们说什么呢?”小南问道。 “没什么。”我只得避开视线说道。 “一起回去吧。”山田起身说道。 “对了,你下次把我和小南合成到那种特别激情的电影里去吧。”鸟井向山田请求道。 “此话当真?”身上已无半点山田影子的山田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鸟井答道,“你帮我合成一张我和小南的‘激情性爱瞬间’。” “人家才不要呢!”小南答道,她的脸已经羞得通红。 鸟井轻快地笑了起来。在他将要走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凑到我的身边,说道:“北村也该买个手机了吧。没手机的话,有急事的时候联系起来不方便。” “我没什么急辜啊。”我这么回答道,“手机可是一种奢侈品。” “都跟你说了嘛,有个手机方便啊。”鸟井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和山田一起离开了麻将馆。 被留在麻将馆的我们,重新凑成一桌开始打麻将。西嶋按了一下按钮,码好的牌山便从桌子底下忽地一下升了上来。我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动麻将桌就是方便啊。 “鸟井君真是了不起啊。”古贺说道,“一定有很多辛酸的事情吧,可他却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嗯,他真的很棒。”小南好像在夸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夸着鸟井,“一开始他也是满肚子的抱怨,不过,他自己也在努力着。最近他终于能用一只手来摆弄出他那个发型了,高兴得不得了。” “你这么一说,还确实如此,还是那个花斑钓鱼郎的发型。” “鸟井君自从出了事故之后,发现了很多事情。”小南继续说道。 “很多事情?” “都是极为普通的事情。比方说,用一只手打开洗发水瓶子很困难啊,一只手做炸鸡块很困难啊什么的。他曾经感叹地说过,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困难。” 我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用一只右手去洗头或者操作一口被倒入热油的煎锅。我觉得用一只手做这些事情确乎相当困难。 “鸟井真了不起。”我说道。 “我好像在他肩膀上看到了一个类似痣的东西。”古贺有些顾虑地说道。 “那个是……”小南陷入了沉默,似乎这令她难以启齿。 随着骰子的滚动。这次轮到西嶋坐庄了。我们按顺序抓牌,码牌,开始新的牌局。 “鸟井还说,自己太任性了,半玩闹地去别人家门口监视,即便遭遇了事故,也是他自作自受。鸟井还说,和他比起来,有很多人明明没有做过一点坏事,但境遇却比他还要悲惨。” 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道:“鸟井真了不起。” “对了,北村,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啊?”打完十巡以后,坐在我上家的西嶋对我说道。 “给他来个突然袭击的主意吗?” “哦,你们说什么呢?”古贺兴致勃勃地探出身来。 “实际上啊……”这时,西嶋开始口若悬河地说起“麻生这个人”以及“麻生晃一郎的真面目”这两个话题来。所谓的“真面目”,其实是西嶋主观添油加醋之后的“真面目”,比如“那家伙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条理清楚地贬损别人”,“那家伙是那种自以为知道真相就可以获得幸福的典型傻瓜”之类的。 “知道真相难道不幸福吗?”小南首先发问道。她抓起一张牌,放到自己面前的牌里,打出一张“六万”。很明显,小南的牌型正在逐渐成形,这让我多少有点紧张。 “我说啊,真相什么的,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西嶋的唾沫星子横飞。 唾沫星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嗒”一下落到小南序盘阶段打出的一张“一饼”上面。 小南说,我不想碰这张“一饼”了。我和古贺当然也表示同意。 “跟这个没关系吧,”西嶋继续说道,“靠着现代科学技术,我们的生活变得便利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如果只是因为是事实,就不加节制地大肆宣扬,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反之,揭穿真相会让观众扫兴,揭穿的人应该好好地道歉。” “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西嶋君这么不能原谅他?”小南盯着自己手里的牌回问道。她差不多快和牌了吧,我腹部开始使劲儿。小南随即像我预料之中的那样说道:“那么,我立直了!”说道,便把打出的牌横在面前。 话虽如此,小南的麻将水平确实厉害。这么说来,我在大学生活里面第一个学到的东西,就是“强人真的很强,而且厉害得不讲道理”这句话。这或许也是现实。 以前我问过小南:“你打麻将怎么那么强啊?”小南的回答暖昧不明:“我们家里,我爸爸很喜欢打麻将,所以在我小的时候他就逼着我学习怎么打麻将。”虽然她这么说,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积攒了很多打麻将的经验才变得这么厉害的。“实际上,什么麻将理论啊,推算对方的出牌啊,出牌的技巧啊,这种东西我真的一点都不懂。”小南泰然自若地说道。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那么厉害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我心里想‘想要这张牌’,自己就会真的把牌抓到。” “想要就能抓到?” “出牌的时候也是,我从来不会点炮。”她眯起眼睛,露出一副安详的表情,仿佛一只在走廊睡觉的小猫。 “这和你心里想‘变弯吧’,勺子就会弯掉的情况是一样的吧?”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相似啊。嗯,可能是一样的。”小南点了点头。 听了这话,我在失望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这种对手根本不可能战胜,就连想要战胜她的念头都是错误的。 于是,我分析着小南的出牌,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张安全的牌。“嗯——”我正在发愁的时候,古贺说道:“‘一万’‘二万’之类的应该会安全通过的吧。”本来这种赤裸裸的口头推理和忠告是违反麻将规矩的,不过在对手过于强大的情况下,相互探讨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不会点炮吧?”我看了看自己手头的那张“一万”。 “这是麻将理论,理论哦。小南最开始打的三张牌不是‘西’‘红中’‘三万’吗?对手在牌局早期打出‘三万’——比如这局她就是在第三巡打出去的——的情况里,这张牌旁边的‘边张’‘一万’‘二万’应该就是安全牌。” “这么说的根据是——” “如果打‘一万’会点炮的话,那么小南手里应该拿着‘二万’‘三万’才对。或者,她可能拿着‘一万’,单听‘一万’。这样的话,她在第三巡打出‘三万’的时候,手里不是‘二万’‘三万’‘三万’的牌型,就应该是‘一万’‘二万’‘三万’的形状,所以才打的‘三万’对吧。” “按照常理推想的话是这样的。” “不过,在牌局刚开始的时候,就拆掉‘二万’‘三万’‘三万’的牌型是很难想象的。” “此话怎讲?” “我觉得在第三巡就把‘二万’‘三万’‘三万’的形状变成‘二万’‘三万’的打法实在过于怪异了。” “你是说,一般人很难下定决心是吗?” “是啊,因为有再抓到一张‘三万’的可能性存在啊。因此我推断,既然她在第三巡就打出‘三万’,那么当时她手里的牌型一定不是‘二万’‘三万’‘三万’。”古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悠闲享受退休生活的大叔气息”,不过他也会像这样偶尔露出妖异的目光,然后用一种极富说服力的口气讲话,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不过或许那时候她的牌型早就已经搭好了,只有这张没用而已。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才决定做成—个‘二万’‘三万’的牌型吧。” “你说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她很早就喊了立直的话,刚才我的那种推理确实就不适用了。可是这次她并没有那么早喊立直。”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随即把手边的“一万”砰的一下扔到了桌子上。 没错没错,像这样来研究、探讨各种听牌的可能,就算对手是小南,或许也可以意外地和她对抗下去了。我不禁在心中赞叹,古贺先生说得没错,只要严谨地分析牌局,麻将一点都不可怕……才怪呢。 几乎在我出牌的同时,小南大声说了一句“和了”,随后把牌啪的一下推倒。 “不好意思,我被你点了。立直一发三暗刻·对对和。”小南说道。 “古贺先生,你饶了我吧。”我发出一种哭腔。 “哎呀?这可就怪了。”古贺苦笑道。 “我本来手里拿着‘一万’‘二万’‘三万’来着。我觉得可能暂时用不上,就把它给打出去了。”小南说道,“我没想得那么复杂,真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说道。 “理论什么的,就是这个样子。有个理论说得好:理论是无用的。”这局没输没赢的西嶋一脸轻松地说道。 我一边叹着气,一边把点棒交给小南。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我向大家公布了前几天鸠麦说的那个跟踪偷听的主意。 “挺有趣的嘛。”“有意思。” 西嶋和古贺异口同声地说道。 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偏离现实的人,这两个人探身出来说“有意思”,无异于自己做的菜被一个味觉错乱的人夸赞“好吃”。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跟踪倒是有可能成功。”西嶋说道。 “那不算超能力了吧?”小南笑道。 “那种事情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家伙一脸苍白的样子。我们就说会记忆透视,然后把他的行踪都说出来,让他吓一大跳。” “这种程度的事情,能不能吓到他呢?”小南将信将疑地问,“这个会被立刻拆穿的吧。况且,就算你准确说出他昨天干了什么事情,他也会觉得你只是碰巧看到了而已。” “这样的话,”这时候,古贺的双眼开始放光,“如果充分地调查一下麻生小弟弟在来仙台之前的一周都干了什么的话,你们觉得会有效果吗?”他居然把著名学者称为“小弟弟”。“直接拜托私人侦探调查一下就好了。” “那样会不会做得太过了啊,况且我觉得肯定要花很多钱吧。”我不能赞同他的意见。不过西嶋却已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了。 “不会,这种事情要干。一定要让那个男的吓一大跳!”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小南劝阻我们说,私人侦探的费用应该贵得离谱。 但西嶋却不以为然:“我把我打工的工资都投进来,我打工挣的那些钱。一万日元?两万日元?三万日元?只要给那个男的来次突然袭击,这种程度的小钱我来出好了。” “你好像少说了个零。”小南无比同情地指出。 “不是吧,那么贵啊!” “真的。” “我可以帮你们一把。”这时候,古贺开口说道。 “啊?”我们所有人齐刷刷地把视线投向古贺。虽然牌局仍在进行,但是大家却都有点变得心不在焉。 “我很擅长做这种事情。”古贺说道,“给你们一个优惠价格,我可以去调查看看。” “啊。”我听得一头雾水,很想问上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让我给咽了下去。 “那就这么定了啊!”西嶋的回答铿锵有力,“古贺先生,一切就交给您了!”他向坐在对面的古贺伸出手,摆出一个要握手的姿势,说道:“让我们一起为了正义而奋斗吧!” 什么正义不正义的,说穿了,不就是个趣味低级的恶作剧嘛。 “自摸!”小南说道,同时把牌推倒,“立直平和断么三色宝牌一,这算跳满吧?” 真是输得心悦诚服啊,我在心里对小南躬身跪拜。 我心想,干脆叫麻生来和我们打麻将得了,让他见识一下小南的恐怖实力,或许这样会更有效果呢。 <hr /> 注释: 第九章 下午三点过后,虽然我们几个唐突来访,但是东堂还是表示欢迎。 “欢迎。”当然了,她的脸上依然是没有一点笑容,有如陶瓷艺术品一般细滑的脸蛋上毫无表情。 “请进。”虽说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不过我们还是能判断出来,这是一种表示欢迎的态度。 东堂的母亲从玄关走出,热情地说道:“欢迎欢迎。”因为她和东堂长得简直一模一样,这便会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东堂的妈妈表现出了东堂的内心,或者她是东堂的心灵翻译。“怎么了这是?突然过来。”东堂质问走进客厅的我们。 “我们刚才一直在麻将馆里来着。”我把事情的经过向她说明,“回来的路上,小南突然说‘我要看大狼狗’。” “不好意思。”小南缩着脖子说道。话音刚落,庭院里的狼狗叫了一声,好像听懂了我们的对话似的。门帘的另一侧有一个黑影团坐在地,像个成年人似的。小南一掀开门帘,只见狼狗正朝这边望着。 “这狗可聪明了。”东堂的母亲微笑道。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她为我们端到桌子上的红茶所散发出的香气一般,品位极为高雅。她站起身拉开玻璃拉门,微风阵阵吹人屋来,将门帘卷了起来。狼狗摇着尾巴凑了过来,东堂的母亲使劲儿地抚摸着它的脑袋。那股热情的劲头,就好像这只狼狗已经在家里养了好几年似的。 “你爸爸不反对吧?”我问东堂。 “一点也不。”东堂立刻回答道,“我妈说:‘我要养只狗。’我爸回答:‘挺好,我也觉得这样很好。”’“他什么时候都会这么回答的。”东堂的母亲一脸愉快地说道。她摸着狼狗的脖子。对着自己恩人西嶋低声咆哮的狼狗,实在是滑稽。 关上玻璃拉门,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客厅。L字形的沙发很大,我们所有人坐下以后仍然留有空余。我们开始东拉西扯起来,什么刚才在麻将馆碰上了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山田以及他那奇怪的兴趣啊,小南和鸟井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啊,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山田装模作样,自以为很了不起似的,不就是照片合成嘛,有什么啊。”西嶋生气地说道。 过了片刻,东堂的母亲问道:“在麻将馆的那桌麻将最后谁赢了?”我心想,她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看来她也是个铁杆麻将爱好者。 “我年轻的时候打麻将可厉害了。”东堂的母亲一脸兴奋地说道。 小南可要比您想象的还要强啊,我说道。 “既然这次机会难得,咱们打打试试吧。”她向我们下了战书。 我吃了一惊:刚才在麻将馆泡了半天了,还要打啊?不过一时半会儿我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她。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们已经围坐在和室的暖桌旁,“哗啦哗啦”地正搓着一副年代久远的老麻将牌了。 东堂这次没有打。东堂的母亲和我、西嶋以及小南一起说好先打半庄。虽然麻将馆的自动麻将桌很方便,用起来也很惬意,但我个人还是喜欢这种传统的洗牌方法——我觉得用手洗牌更让人有一种参与感。 或许东堂的母亲也抱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她说:“现如今都是自动的了吧。我年轻的那个时候啊,都是这样用手洗牌的。麻将真是一种变幻莫测的东西啊。” “变幻莫测?” “麻将里有运气、牌势这种东西吧。自己怯弱的话,运气就会一直减退,一鼓作气的话,运气便会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我也算很有经验的了,比如你已经赢了很多、觉得不好意思再赢人家的时候,只要好心放过别人的‘放炮’,你的牌势便会越来越差。你的整个牌势就变了。” “您说的是,确实有运气存在。”西嶋极为赞同,“阿姨,我也是这么想的。麻将就像一条毒虫,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我心想,他下句话又该批判我了。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他说来就来了:“这个北村啊,他说麻将里没有运气,只是概率问题,不管运气好还是不好,反正都是本人自己说的。不过他这种看法显然不可能。” “不过实际上,麻将只是一个选择与可能性的问题啊,牌势和运气什么的怎么能够相信呢?”我说道。 “但是我相信牌势和运气是存在的。”东堂的母亲的话很爽快,不过听起来却力道十足,“于是,我觉得这牌也拥有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牌?您是指物质层面的牌吗?” “大家的期待、希望以及祈祷,要不就是咒骂、悔恨,都通过手指传到了麻将牌里。我是这么看的。因此,洗牌的时候,麻将牌会因为这些奇怪的力量而偏离。” “这和出老千的意思不一样吧?”小南问道。 “当然了。这是自然而然的偏离。最近开始流行的电脑麻将就又不一样了。当然了,虽说电脑麻将里使用的牌数一样,规则也相同,但概率却是不会变的。不实体麻将牌打,就感觉不到麻将的那种特有的运势和毛骨悚然。” “看,我说什么来着?”西嶋像砍下了鬼的首级似的对我说道,“北村你那种无色无味的概率论是无法解释蕴涵在麻将里的精髓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当然了,我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我嫌西嶋太烦人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在目睹了小南压倒性的强大以及西嶋莫名其妙的惨败之后,不得不承认麻将里确实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存在。虽然我并不是高举双手对此表示赞成,但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去否定它。 东堂的母亲不但会说豪言壮语,麻将打得也是有板有眼。与其说是强大,不如说是巧妙。或许是抓完牌后就作出了明智的决定,她的听牌速度简直是鹤立鸡群。东堂的母亲在东场的第二局和第三局接连打出满贯。 不过,或许应该说是遗憾吧,占据得分榜第一的还是小南。 就像往常一样,小南见缝插针,一点一点地自摸和牌,这种和法的分数也很高——比如自摸平和一条龙宝牌二,或者自摸对对和东白宝牌三——因此她一直牢牢地把持着第一的位置。 “嗯——”东堂的母亲露出一种略带困惑的笑容,“真是强得不可思议啊。”她用一种英雄相惜的口吻赞叹道。 “我说她很强吧。”东堂回应道。她站在她妈妈的身后,一直目不转睛地观战。 在最后一局也进入终盘的时候,西嶋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像往常一样稳坐最后一名的他本来一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做牌来着,但现在却突然一脸严肃地把打出的牌往自己的面前一横,“立直!”他大声宣告道,鼻孔也随之鼓了起来。 他这么兴奋,看来这次做的牌一定分数很高了,我开始警戒起来。 但这时候他却像祈祷一样搓了搓手,口中念念有词:“赐予我力量吧!”把我吓了一跳。 “小富,小铁,黛丽,小铜,风连,纹别,佩斯,小黑……”他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一些动物的名字,一脸严肃地喊道:“赐予我力量吧!”这之后,又“贝克”、“杰克”之类的念叨了一会儿,又喊:“请大家赐予我力量吧!” 我们全都看得瞠目结舌,心想,这家伙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只有东堂的母亲眨了眨眼,好像在说“这念经的路子,真够少见的”。她笑道:“你刭底在说什么呢?” “啊,没什么。”西崎说着,用极为认真的目光盯着大家面前的牌。“总而言之呢,只要让我和了这一把,我就能来一个惊天大逆转了。” “好恐怖啊。”小南发出一种胆怯的声音。 “我倒不觉得有多可怕。” “北村,你说这话可是要倒大霉的哦。” “那是……”这时候,靠在墙上观战的东堂嘟囔了一句,“你刚才说的那些名字,是被困在南极的那些狗的名字吧。” “啊?”我看了看东堂,“那难道是,《南极物语》?” “没错,太郎、次郎什么的。刚才西嶋说的那些,都是那些狗的名字吧?” 嗯,西嶋点头的同时,脸上明显浮现出了紧张的神情。 “也即是说,你在等着‘南风’了,是吧?”东堂轻描淡写地指出。 原来如此——我和小南都使劲儿地点头。 “不许说出来——”西嶋一副哭相地抗议道。 我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把自己不需要的那张“南”打出去。 东堂的母亲说道:“大家难得来一趟,不如吃了晚饭再走吧。叫外卖也可以啊。”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们的脸皮还没有厚到那个地步,便坚决地谢绝了她的好意,离开了东堂家。 “即使我回去了你也不要感到寂寞哦!”西嶋向狼狗说道。不过狼狗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为什么非得感到寂寞啊。” 我们一行人刚走到公共汽车站,西嶋便说了句“我该去打工了”,一个人走了。 “北村君,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小南问我。 我看了一眼手表,七点了。“鸠麦现在可能已经上班去了,我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去吧。” “啊,这样啊。” “小南你呢?” “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含糊不清地说道。 “和鸟井吵架了是吗?”我想套套她的话,不过小南却赶忙摆了摆手,僵硬地回答道:“不是那样的。”这话听起来像是真心话,不过又有点不像。 “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说道,“鸠麦也会过来,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讲的话……” “啊?” “啊,那个,我只是觉得小南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前一阵子,我在仙台车站前遇到强盗了。” 我把鸠麦叫了过来,三个人一起去贤犬轩,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只见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写着“店主住院暂停营业”。虽然字条上写的东西有点让人担心,不过我们还是去了东边的一家比萨店。 我们在店里面的一个位子坐下,点完菜之后,小南开始对我们讲述了她的遭遇。 “强盗?!”鸠麦双瞳圆睁,“没事吧?” “嗯,还好没怎么样。上周的一个傍晚,当时大街上正好没什么人。”小南对我们说了一下案发现场的位置,用手指蘸着杯子里的水,在桌子上画出建筑物和街道,“这里是仙台车站,这里是搏击馆。” “离主路还挺近的啊。强盗就一个人吗?” “是的。从旁边的巷子里突然跑出来,手里拿着小刀,说‘把钱交出来’。”小南的口气有些意外的冷淡,这让我十分介意,“然后我就逃走了。” “报警了吗?” “我有点害怕警察,觉得他们有点恐怖……”小南缩起肩膀,好像自己犯了什么罪似的,内疚地说道,“果然不报警不行啊。” “和鸟井说了吗?” “没有……”小南脸变得通红,摇了摇头。 “这样啊。”我和鸠麦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南不想让鸟井被牵扯进危险的事情,这种心情我们十分理解。 “不过啊,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把这当成被凶暴的中学生恐吓就好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真的挺新鲜的。”我说道。 “我今天找北村君说这事并不是想说这个,我只是不想接近那个地方。” “不想接近?” “我只要一接近车站前的那片地方就会觉得恐怖。被抢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因此就算和大家一起走,我也不想走那条街。” 我点了点头,对小南保证,今后再也不走那边了。 “小南今天特地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吗?” 如果真的遭到强盗的袭击,那她应该显得更加慌张才对吧。我在一瞬间感到了一丝违和感。不过我又转念一想,可以把勺子弄弯的小南,她的感觉应该和我们不太一样吧。 “而且,我觉得北村君你们今后也最好不要走那边了。因为很危险。刚才我就想说来着,不过我怕这么一说,西嶋君说不定会更感兴趣,他可能会说‘咱们抓犯人去吧’,反而自己跑到现场去。” “极有可能。”我表示同意,“他没准儿还会叫唤:‘那是总统男。啊,那个强盗不会是总统男吧。’” “应该不是总统男吧。”小南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他没问我是不是总统,而且,总统男不是专门袭击男人的吗?不管怎样,我告诉北村君,希望北村君若无其事地把这些转告给西嶋。” “告诉他不要靠近那边吗?”明白了,我虽然这么回答,但其实我根本没有信心找到一个告诉西嶋还不让他好奇的方法。 服务员端上来的比萨饼很大,上面挂着多到奢侈的奶酪。我们暂时集中精力,慢慢地啃起比萨饼来。我用手指拭去奶酪,舔掉番茄酱,大口大口地吃着。饼身很薄,香脆爽口,给人一种快乐的享受。于是,载们变换话题,开始探讨起在大学学园祭的时候有没有可能给麻生一个突然袭击。 “不过,那个麻生为什么讨厌超能力啊?”小南歪着脑袋问道。 如果要是普通的朋友,或者素不相识的人这么问我,我倒是可以说“超能力什么的太虚幻,太匪夷所思了”之类的话。不过,此时此刻在我面前发问的是实际上拥有超能力的小南,她活生生地存在于现实之中,既不虚幻也不匪夷所思,这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他一定是讨厌有些人用这种怪异的能力欺诈普通民众吧。”说这话的是鸠麦。她还没有看到过小南弄弯勺子,因此也就不能理解小南的能力了。“越是冒牌儿货,越是会干这种事情,对吧?” “原来被当成怪异的新兴宗教了啊。”小南半带遗憾地说道,不过另外一半却是一种赞同的口气,似乎她会接着说“在我们练马没有那样的事情”。 “怪异的宗教啊。”我从托盘里取出一角比萨,放入口中。“我真不能理解,那些严肃认真的成年人怎么会盲目崇信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新兴宗教呢。” “是吗?我倒是能理解啊。”鸠麦跟着说道。 “咦?这话怎么讲?”我没有想到鸠麦居然会给出一个如此自信的答案,这让我大吃了一惊。 鸠麦舔了舔挂在手指上的奶酪,平静地说道:“虽说我们每天都为了生计而奔波,但谁也不知到什么样的行为才是正确的,谁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获得幸福。是这样的吧?” “嗯,是这样的。”小南点了点头。 “打个奇怪的比方吧,这就好像我们‘砰’地一下被扔到沙漠里,然后被告知‘接下来请自由活动吧’一样。” “自由活动?” “是啊,没人告诉我们如何生活。我觉得让我们‘自由活动’反而更加痛苦。” “这话怎么讲呢?” “大家都想知道正确答案。没有正确答案,至少也要给个提示对吧。因此,大家才会依赖一些‘只要这么去做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指标吧,比如,购房注意事项,必胜育儿法什么的。” “嗯。”小南表示同意。 “可能吧。”我点了点头。 “不过实际上啊,人生里并没有这样的指标,对吧?注意事项什么的,这些都没有。我们只能自由表演。因此不管是谁,只要他说‘只要这么修行就能获得幸福’,‘只要忍受这些就能获得幸福’,我们便会如释重负,精神变得舒畅。‘不管多么艰苦也要忍耐,只要这样就能获得幸福’,只要有人给了我们这样的指引,我们的心情也会变得畅快起来。 “从我们小时候开始,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们要做的事情早就被别人规划好了。出生几个月后要去检查身体,到了六岁要去上学、考试什么的,即便你不思考,也会立刻有人告诉你应该做什么,程序都是和往年一样的。我想,就算是不良少年也一定有毕业典礼这道程序吧。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一旦有人突然对你说‘请你自由活动吧’,不管是谁都会变得愕然失神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宗教吗?”我问道。 “我的意思是,也有这样的宗教存在。”鸠麦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怪异的宗教里不是经常有阶级之类的东西吗?通过修行,可以变得越来越伟大。我觉得他们这种东西真的是很管用。如果有人告诉你‘只要这么做就可以往上升一级,级别越高就越幸福’,你肯定也会变得心情舒畅吧?” “心情会变得畅快吗?” “这样虽然很痛苦,但却很畅快。因为这之前我们不知道做什么才好,而且,也看不到未来。不过,我们终究还是不能依靠这种东西,只能挠着脑袋苦思冥想着‘让我自由发挥,到底该如何是好呢’,一边苦恼着一边继续生活下去。” “鸠麦真敏锐啊!”小南感叹道。 “是啊,我的女朋友确实目光如炬、见识远大。”我只得用这种自夸的口吻附和道。我心想,鸠麦或许真像小南说的那样。 这时候,我想起之前西嶋的一句话,他在否定我对麻将看法时候曾经这么说道:“打麻将没有后悔药吃。分析概率什么的那不是打麻将,只不过是计算罢了。”确实,人生不是计算和进度检查什么的;人生或许应该是一边挠着头发“我不懂啊,怎么这样啊”,一边前进。 最后,我们又要了一张比萨,吃到实在吃不下去了才离开比萨店。 “不过我觉得,小南只要想的话,完全可以把那种强盗抛到天上,把他打个屁滚尿流啊。”待到只剩下我和鸠麦两个人的时候,鸠麦对我说道。 “可能现实中的超能力者不干这种事情吧。”我答道。 <hr /> 注释: 第十章 十月的第三个星期一,鹫尾为了参加一个会议会到仙台来,为此我们便约了和他相见。因为我们要赶在学园祭执委会的前面见到他,所以,我们在新干线的出口一等到他,就把他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什么?他们跟我说要先去学园祭的执委会啊。”鹫尾一开始满脸惊讶地说道。虽说他的姓氏里有个“鹫”字,但是他的鹰钩鼻子却更加显眼。不过他看上去却没有半点老鹰的风范,或许是因为他个头小的缘故吧,整体上给人一种怯弱的印象。 他那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稀疏,脸颊也十分消瘦,被熨斗烫好的白衬衫十分平整,看起来很整洁。不知道为何,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夜深人静的时候,鹫尾一个人把熨斗从柜子里搬出来,形单影只,孤寂无比,让人不禁为之伤心落泪。虽说我在脑袋里斥责自己,“不许擅自做主把鹫尾当成孤身一人,这样太失礼了”,但既然鹫尾的手上没有带结婚戒指,我也只能这么想了。 “而且,咱们约好的时间应该是两点吧。” “我们想在那之前和你谈谈。”我迅速回答道,语气十分客气。我从莞尔那里听说鹫尾的抵达时刻,以及他和执委会的见面时间,因此抢先一步找到鹫尾。 “你们不是大学的执委会吗?”他那浓重的眉毛好像在警惕似的跳了一下。他看着我,但完全没有瞪人的意思,那只不过是单纯的害怕罢了。据莞尔所说,鹫尾似乎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销售。我觉得鹫尾一定经手过各式各样的公寓和住宅,一定被人无数次抱怨过“日照太差了”、“天花板太低了,跟你和我说的不一样”等,每当这个时候,他一定也是不断地辩解和退让吧。换句话说,他一定是个老实巴交、总是吃亏的人。 “实际上啊,”西嶋既不需要客套也不需要开场白,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想让您和我们一起去羞辱一个浑蛋骗子。”鹫尾本来正用吸管喝着橙汁,不过被西嶋这么一说,他立刻屏住了呼吸,看了看我们问:“浑蛋骗子?” “就是麻生啊,麻生。”西嶋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麻生晃一郎的真面目。”像上次一样,西嶋说的所谓“真面目”,其实是经过他主观添油加醋之后的“真面目”,而且,这回他讲的“真面目”比上次当着小南他们的面说的那次更加夸张离谱。 什么“其实麻生不是想探究真相,他只是想通过贬低他人,来显示自己的伟大罢了”,什么“只要能出风头,过不了多久,他甚至会去和一些所谓的超能力者狼狈为奸”,西嶋把自己单纯的臆测当成传闻和事实来说,实在是够坏的。 “很多人倒是经常用‘浑蛋骗子’来称呼我。”鹫尾苦笑道。他一笑,眼角便堆满了皱纹,脸上也开始痉挛起来。可能是因为之前经常谄笑而落下的毛病。 “鹫尾能弄弯勺子吧。”我这么一问,鹫尾的眼珠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仿佛是在逃避我的视线似的,上下左右地乱转着。我的这个问题问的不算突然,但胆怯的神情却很明显地表现在他的脸上。 “能弄弯啊。” “怎么听起来没什么自信啊。” “因为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他的口气听起来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您第一次弄弯勺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鹫尾立即笞道,可能这个问题他被别人问过很多次了吧。“那是小学中午吃午餐的时候。因为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有人把勺子弄弯,于是大家就都想试试,不过好像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成功了。” “真的啊?大家是不是都吓了一跳?” “是啊,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呢。”鹫尾眺望着远方。 “你是不是练马区的啊?”我脱口而出,但是鹫尾却没有特别在意。 “同学们一个个都拿着勺子,对我喊着‘把这个也弄弯’,‘把这个也弄弯’。”鹫尾继续说道,“我触摸勺子,在心里默念,勺子随即便弯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很痛快。” “然后呢?” “我们的班主任对那场骚动很震惊,于是我们便向他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老师便把他自己的勺子交给我,说‘你来试试’。我攥着勺子,心里默念,勺子果然弯了。” “老师后来说什么了呢?” “老师叫我藏起来。” “藏起来?” “那位老师很敏锐。大概他是这么想的吧: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有这种奇怪的能力,肯定会遭到周围的人白眼,无端受到攻击。老师说,你要把你的这种能力藏起来。” “这个老师真是糊涂啊。”我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不,他十分清醒。”鹫尾轻轻地谄笑了一下,“你们也有这方面的经验吧?小时候,如果自己有什么东西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不是会变成负面因素吗?如果自己与众不同,就会被人指指点点,就会被人嘲笑,枪打出头鸟嘛。” “嗯,确实是这样的。”西嶋铿锵有力地答道,他把脸凑到鹫尾面前,“优秀的能力总是遭到别人的嫉妒,被人驱逐。说得太对了。”或许,西嶋想起了自己遭受迫害的高中时代,肯定是的,“比如义经和伽利略啊。” “我要是在那个时候停手就好了。”鹫尾耸耸肩膀,叼住吸管,“要不在电视上亮相什么的话,或许就没事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据说在鹫尾的那所学枝里,有一个女学生,她的爸爸是电视台的导演。虽然这个女学生比鹫尾要高一个年级,但当时鹫尾能把勺子弄弯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全校的共同话题,那个女学生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平时一直想取悦自己父亲的她立刻便把鹫尾的事情告诉了她爸爸。“老板,找到了一个好题材。” “我当时也很感兴趣,要表演的东西只有弄弯勺子而已,对于一个一直不起眼、没有存在感的少年来说,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时您的父母对鹫尾先生的那种能力怎么看?” “他们大概觉得很可怕吧。”鹫尾苦笑道,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们最终同意我上电视演出。因为家里很穷,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我一开始被称做超能力者,听起来好像英雄之类的称号似的。直到今天我回想起那段日子,也觉得那是我的黄金时代。” “后来,就进入了骗子的时代了吧?”我毫不客气地问道。或许鹫尾习惯了别人这种不客气的说法,或许这种不客气的说法反而让他变得惬意起来,总之,鹫尾不再胆怯,他用一种十分达观的口吻说道:“先给别人戴高帽,吹捧到屋顶上,等腻烦了以后再把梯子撤掉——大家都喜欢这么做。大众媒体和看热闹的人就喜欢这么做。他们喜欢一边笑着,一边看困惑的人从屋顶摔落下来,他们对此乐在其中。” 鹫尾开始讲述他黄金时代以后的故事。在最初的那场电视转播之后,他开始不时地登台表演。还上了杂志,但有关于他的话题在变得饱和之后,便不断有怀疑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 “那个少年真的是超能力者吗?”“为什么他只能弄弯勺子却弄不弯叉子呢?”“表演的时候他为什么流了那么多汗?”“少年鹫尾的父母没有固定的工作,是不是都靠少年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呢?”众多的猜疑与嫉妒,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后来渐渐地便有如雨后春笋一般大量生发出来。 “其实叉子我也能弄弯的,不过电视台只让我表演弄弯勺子。而且在弄弯勺子的过程中,出汗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电视台照明灯的温度还那么高。”鹫尾向我解释道,脸上的表情很矛盾,“我的双亲确实都没有工作,所以就算他们那么说,我也毫无办法。” “对了,你能透视别人的记忆吗?”西嶋问道,“我听说了,太厉害了吧。” 我记得西嶋最开始谈到鹫尾的时候曾经对他不屑一顾:“那哪叫超能力啊,我看叫超劳动还差不多。”而现在,他们俩已经成为彼此信赖、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了。义经和伽利略,我和鹫尾——或许他现在就是这种心态吧。 “啊。”鹫尾面露疲态,“是啊,算是能透视吧。” “算是?”我反问道,“是骗人的吗?” “不是不是,”他否定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一点焦急,果然,早已经习惯了。“不是骗人的。只不过,和弄弯勺子什么的一样,行的时候就可以做到,不行的时候就做不到。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情形才能做到,这其中的规则和道理我也没弄明白。我之前曾经拼命想找出这个规律,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因此如果断然说‘我可以做到’,别人便会说‘做来让我看看啊’。这让我很痛苦不堪。”接着,他又说到他高中时候一次出演电视台特辑节目时候的情形,“那次是现场直播。” 鹫尾谠他自己不管怎样都不想参加现场直播,因为时间限制会变成一种压力。那次现场直播,结果不出所料,自己既没有弄弯勺子,也没有成功地对现场嘉宾进行记忆透视。 “后来怎么样了?” “那位嘉宾的近况,我正好在杂志上读到了。因此,我装作透视到他的记忆的样子,把他的近况说了出来。一开始还能唬住他们,后来就破绽百出了。” 那之后,大多数人都目睹了他露出马脚的那一刻,把他当做一个骗子,嘲笑他当时慌乱的样子。 “即便如此,那以后只要有这类的节目我便会参加,因为我需要钱。在房地产公司做销售的时候也是,‘超能力者’这个名头还是很……”鹫尾顿了一下,痛苦地继续说道,“还是很受客人欢迎的。” “不过这次的活动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西嶋一脸严肃地说,“麻生准备了很多招数,他打算拆穿你的超能力。” “麻生君具有学者风度,是个现实的人。他不会对我这种人感兴趣的。而且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被他那种人欺负,不会有事的。” “难道你不觉得不甘心吗?”西嶋发出一种惊天动地的声音, “把这种不甘憋在心里难道就没事了吗?所以,我们必须准备起来,用你的超能力给麻生看看,吓得他大翻白眼。”“准备?” “我们几个会雇用侦探,调查麻生到活动当天为止的一切行踪。侦探我们已经找好了,这你不用担心,也不需要你花钱。”西嶋耍酷似的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你就装作透视他的记忆,毫不客气地说出他的行踪。把他的行踪全部一语道破,把他吓到脸色苍白就行了。” “一语道破?”鹫尾重复了一遍,“能不能顺利进行啊……”他显得有些纳闷,“我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去干那种事情,况且这也不公平。” “没关系,没关系的。”坐在我旁边的西嶋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我感到一丝不安:真的没关系吗? 鹫尾用吸管把最后一滴橙汁吸干,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干这么狡猾的事情,太对不起麻生君了。” 没办法,事到如今,我只好把一切如实相告:“麻生早就下定决心了,即便是耍诈他也要陷害鹫尾先生。而且学园祭执委会的人会若无其事地把麻生来仙台的行程告诉鹫尾先生您——比如说麻生去了青叶城什么的——他们想用这些情报误导鹫尾先生。其实,他们说的都是谎话。他们想诱导你作假,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 鹫尾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或许他感到很惊讶。“真没想到麻生居然做到这个地步”;或许他想表达自己的无奈,“这种事情我又不是头一回遇见了”。总之,鹫尾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打破沉默,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的确是太过分了。” “请和我们联络吧。”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鹫尾。“请一定对执委会的学生们保密哦。”我嘱咐道。 “当然。”鹫尾应声道。但他看起来却依然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 第十一章 和鹫尾告别之后,我们面面相觑:接下来干什么呢?我不想就这样返回大学,去和学园祭执委会的那帮人开会,不过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没办法,我们只好在大街上闲晃。过了一会儿,我们绕过仙台车站前的公交车站,走进了一条狭小的单行道。这条南北向的小路十分昏暗。几家卡拉OK店和小酒馆稀稀拉拉地坐落在路的两旁,此时此刻也都已经拉下了铁门。 “我说,”我首先开口问道,“西嶋,你觉得东堂怎么样?” “什……”西嶋吃了一惊,“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问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北村你是不是那个意思啊?觉得我浪费了一个好机会?” “嗯。”我老实答道,“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不是说你拒绝了一个和美女交往的好机会有多可惜。”我不想被他误会,“我只是觉得东堂那姑娘不错。” “这我知道。”西嶋答道。 我感到十分意外,因为我极少听到西嶋称赞别人,要称赞他也是称赞一些像JoeyRamone.JoeStrummer这样的死人。 “西嶋又不是不想找女朋友。”我说。所以之前他才去参加联谊,还特地跑去买讨女孩喜欢的衣服什么的。 前面出现了一个信号灯,亮的是红灯。虽说这条狭小的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通行,但是我们俩还是遵纪守法地停了下来。 “我在这方面很矛盾。”西嶋十分不快地承认道,“东堂确实是个美女。这我也知道。但我们正好站在两个极端,处在事物的两个相互对立的点上。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总是被人肯定;而跟她比起来,我总是被众人的否定所包围。像东堂那种浑身上下充满了正电极的人居然也舍主动接近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有几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先给西嶋打好预防针,“首先,这个世上肯定美女的人很多,我也同意这点,但是美女也有美女的苦衷。” “再苦能有我苦吗?”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吧,你们俩一个正极一个负极,不是正好吗?” “北村你就别安慰我了。” “哪有啊,负负得正之类的理论才是安慰人的话呢,西嶋。” “不过,”西嶋的脸稍微微抖动了一下,“东堂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她的真心话呢?” 那都是她的真心话好不好啊。我本想用一种说教的口吻教育一下西嶋,不过最后还是作罢。 “西嶋,有句话说得好啊。”我说道。 “什么?”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萝卜白菜?” “是啊。”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们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那个搏击馆的附近。如果再这么走下去的话,就会走到小南说的那个“拿小刀强盗”出没的地方了。 “唉?”我望着前方。 “啊,那不是那个人吗?”西嶋也点了点头。 前面站着一名男子。只见他身穿黑色t恤衫和运动裤,虎背熊腰。此时虽然已近深秋,但他身上的衣服却极为单薄。尽管如此,这名男子结实的身体却在寒风当中岿然不动。 此人正是阿部薰。 我心想,前面不远就是搏击馆了,他应该刚从那走过来吧。 他现在还是冠军吗?还是不是?我在脑海中搜寻着答案,但却找不到正确答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位居王座,如日中天;第二次夏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刚因为膀胱炎而卫冕失利。这回见到他以后会怎么样呢?我正这么想着,阿部薰正好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心想,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人一种压迫感啊。 就在这时,只听到他“喂——”的一声招呼,把我和西嶋吓了一跳。我们俩停了下来。“请问有什么事吗?”我们俩只得站好,一动不动地回答道。 阿部薰来回看了看我们两个。 “你们两个……”阿部薰低沉地说道。 “是!” “要不要来我们搏击馆学搏击?” 我和西嶋全身僵直,不知所措,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们之前在我们搏击馆前看过我们练习对吧。”阿部薰大嘴一咧,说道。 这都什么年头儿的事情了啊。我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阿部薰的记忆力:他居然能把我们俩的长相记得这么清楚。 “过来吧。你们俩一定会变强的。” 阿部薰的声音坚定有力,作为一名搏击领域的大师,他的话极富说服力。 尽管格斗术对于我们俩来说——至少对我是这样——完全是一个未知的领域,但我还是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幅自己踢沙袋、不断练习、走上搏击台,然后成长为一名格斗家的美好画卷。“好的!让我试试吧!”于是我们便下定决心,朝着搏击人生的道路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才怪呢。 “我们俩变强不了。”我和西嶋异口同声地说道,口气多少有些慌张。这当然不是什么谦虚的话,因为根本就不可能。“你在开玩笑吧。” “你们觉得我在开玩笑?”阿部薰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顿时变得尖锐,像子弹一样将我们射穿。 “没没没!没那个意思!”被射穿的我们高举双手回答道。这姿势好像举手投降求饶似的——“千万别开枪!” “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们,绝对让你们加入。”他挺胸说道。我们俩心里顿时乱了套,这话到底是劝诱还是威胁啊? 目送阿部薰走进小巷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说道:“赶紧回去吧。下次别再来这边了。”我和西嶋就此约定。 反正小南也害怕强盗,这回正好了,一箭双雕。 第十二章 离学园祭还有三天,我们为了听古贺的调查结果,在商业街上的一家餐吧。我们在一个陷入式暖桌型的桌子旁坐下,古贺坐在最里面,我和西嶋坐在最外面。“调查完了吗?” 正盯着桌子底下,把座垫翻过来翻过去的古贺忽地抬起头来。“一切顺利。”他露出一副和蔼的表情,“这是大概这一周以来麻生的行踪汇总。”在点完饮料和吃的以后,古贺一边说,一边打开一个信封,取出几张A4大小的纸来。 我和西嶋像争着看相亲对象的照片似的,看着那些纸。纸上的文字是横排的,像是一个行程表,左边还标注着日期和时间段。我立刻明白了,这些纸上记录着麻生一周以来的所有行动。一张纸记录一天,一共是六张纸。 “这是我拍的照片,还有录音磁带之类的。”古贺从信封里面取一打冲洗好的照片,还有几张别的纸。 西嶋像抢钱一样把这些东西拿起来仔细观看。我也拿起手边的报告书读了起来。作为学生的我虽然只能凭空臆测,但是从这些记录来看,麻生每天的生活要比普通人的日子更加丰富多彩、席不暇暖——到大学去授课,接受杂志的采访,晚上和朋友聚餐,周六和全家人一起看儿童电影。 “靠,这些情报可以吓他一跳了吧。”古贺指了指报告书说道。 确实如此。以这个为基础,鹫尾就可以在正式表演的时候问他“麻生先生,您上周去看电影了吧?”或者“您接受杂志的采访了吧?”只要说出一些像这样的问题,麻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些东西不行。” “不行吗?”我问道。 “如果说得那么具体的话,他反而会生疑。接受采访之类的事情,只要想查就能查得出来,他肯定能推测出你是从出版社那里问到的。因此,应该说出一些暖昧的东西,比如,就像这里写的似的,在车站被老妇人问过时间啦,坐出租车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别人遗失的毛巾啦,说这些就正好了。你让他回忆起一些连他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他才会想‘咦?你怎么知道的?’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将别是出租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因此他便不会怀疑你跟踪他了。” “这些都是怎么调查到的啊?” “这里写了。好像是靠窃听之类的。”西嶋开始翻阅别的报告书。 “我感到一股侵犯别人隐私的罪恶感。”我挠了挠鬓角,说道。 “说的是啊。”古贺说道。 “是啊。”西嶋也应和道。 不过我没从他们两人的声音里听出半点罪恶感来。 “古贺先生您自己查的吗?” “我拜托东京的几个朋友查的。” 我的心里再次涌起一股追问到底的冲动,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过,这样的花费会不会很高啊?”我想起之前小南说的话来,私人侦探的调查费用高得离谱。 “没事没事,那人我又不是不认识,他会体谅我们的。” “不过还真是意外啊。”西嶋感慨万千地说道。 “意外?什么意外?” “我本来以为麻生绝对在外面有女人。不过我猜错了,什么都没有。” “是啊。”古贺说道,“我本来也这么以为来着。他那种男人,不但人长得帅,人气还很高。这绝对是孕育外遇的温床啊,我早就盯上他这方面了。不过嘛,这只是调查了一周,要是长时间跟踪下去,结果或许会不一样哦。” “要是鹫尾小兄弟一下子揭穿他外遇的事情,那该多好玩啊!”西嶋又把鹫尾称为“小兄弟”。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第二天,鹫尾再次来到仙台。此时距离大学学园祭开幕还有两天。超能力表演的节目被安排在学园祭的第三天,所以倒不用太着急。“我本来想明天来仙台的,”鹫尾打来电话,“但是,我觉得要做上次谈的那件事的话,或许需要好好准备一下吧。”他唧唧咕咕地像找借口似的说道。 于是,我们又在上次的那冢咖啡馆里面对面坐了下来。 “你怎么又对合作感兴趣了?” “前些日子,和执委会的同学见面的时候,他们对我说了。”鹫尾一脸孤寂表情,喃喃地说道。 “说什么了?” “他们说,表演当天,麻生会在车站的牛舌料理店吃午饭,然后他好像还会去青叶城参观。这和你们之前告诉我的一样吧?” “他们要引你上钩昵。”我说道。 我们把古贺提供的全套“麻生调查结果”拿出,取出信封里面的内容给鹫尾看。鹫尾眼睛睁得圆圆的:“你们肯定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吧。”他没想到我们会为了让麻生大吃一惊而做到这个地步,不由得惊呆了。“那么,我该如何是好呢?” “正式表演当天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根据鹫尾的说明,当天的流程如下所示:下午两点的时候,纪念讲堂开始放观众进场,表演从下午两点半开始。在舞台上摆上椅子,鹫尾在观众的右手边,麻生坐在观众的左手边。 “首先介绍一下我的生平——就是我上次和你们说的那些,弄弯勺子的前后经过。然后,我现场表演弄弯勺子,让麻生看着。” “看完,然后揭穿你,是吧?”西嶋气哼哼地说道。 “现场当主持人的学生会用一台小摄像机拍摄我的双手,画面会传到舞台的大屏幕上,观众也能看到。” “然后就是表演记忆透视了是吗?” “没错。让麻生把手表或者平时戴在身上的饰品什么的给我,我摸着这些东西,表演记忆透视。”鹫尾用双手盖着手里的咖啡杯,这大概就是透视表演时候的动作吧。 “可以的时候就能做到……”鹫尾看着底下说道。 之后,我们几个继续讨论了一下表演当天的步骤——虽然这么说吧,但我们几个毕竟只能在观众席上欣赏麻生不知所措的样子了,没法直接出力帮忙,不过总而言之,正如前几天古贺先生所说的那样,我们建议鹫尾在当天应该尽量避免说出一些具体的细节,比如,“他去看电影了”什么的,“接受采访了”什么的;应该专拣一些模糊不清但是特征明显的东西说,比如“被老大妈问时间了”啊,“在出租车上发现别人遗失的物品”啊,说出这些事情会更有效果。 “原来如此啊。” “顺便问一下,你最近透视成功过几次?”在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我问道,“最近一次记忆透视成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鹫尾停下脚步,看着我,沉默了片刻,“那是很久以前,”他说,“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目送回宾馆做住宿登记的鹫尾离开之后,我和西嶋肩并着肩走在商业大街上。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西嶋在想什么,但我在想鹫尾的事情。从站在路边发传单的女孩手里接过快餐店的广告之后,我开口说道:“西嶋,我想,鹫尾会不会不是个超能力者?他之前可能是,但现在或许已经不是了。” 虽然这话说得无凭无据,但是我却隐隐地觉得事实确实如此。鹫尾这个人,既没有自信,也没有真实感。 “可能是这样的吧。”听起来西嶋并没有生气,可能他对此也略微有所察觉吧,“不过,他并不是一个骗子,他还是挺努力的。” “是啊。”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或许在社会这个无边的戈壁之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苦难,而这些苦难对于没有踏进过沙漠半步的我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在沙漠里,一定蔓延着“不装成超能力者就无法生存”的生活艰辛。 “不过没关系啊,”西嶋说道,“就算他不会使超能力,我们给他的那些情报也够打麻生一个措手不及的了。” 啊,这倒是,我应和道。 不过,在那个晚上,我们发现鹫尾不但不是个超能力者,还是个内奸。 “麻生和鹫尾早就认识?”东堂在电话里这么问道。这时,早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我坐在公寓的床上,背靠着墙,正在看文库本。 “干吗突然问这种问题?” “实际上,我今天去打工了。” “你说的那个穿超短裙的工作?”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副情景:在店内昏暗的光线下,东堂露着两条长腿,英姿飒爽地走来走去。 “是啊,麻生和鹫尾今天来了。” “什么?” “他们过来玩的。我在电视上见过麻生,一开始让我还愣了一下,心想这是谁啊。后来我到他们的桌旁陪坐,还跟他们聊了聊。” “这么说来,东堂会在店里和客人应酬吗?”我在不经意间问了一个我一直比较关心的问题,但她却冷冷地答道“是啊”,然后补上了一句“一直都这样”。 一直都这样。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那,另外一个人就是鹫尾了?” “反正麻生这么称呼他。看起来,他们两个人早就认识了。我若无其事地问过他们。”说罢,东堂形容了一下鹫尾的容貌,确实就是那个放到人堆儿里找不出来、严重缺乏自信的销售员鹫尾。 “这算什么会面啊?在学园祭前的热身比赛?还是两个人互相打气加油?” “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是一场团结胜利的勾结串通大会。” “勾结串通大会?” “两个人交换了所有的情报。那个叫鹫尾的可能被麻生说服了吧,总之,北村你们的全部作战计划麻生都知道了。” “啊,你说什么?”我换成跪在床上的姿势,挺直了身板,“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拜托私人侦探去调查麻生来着吗?鹫尾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了。他说那些学生已经掌握了这些情报,还笑话你们,说什么‘他们说想用这些情报吓你一跳呢,最近的学生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这说的应该是北村你们吧?” “可能是吧。鹫尾真是这么说的?”说的绝对是我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也稍微打听了一下。”麻生和鹫尾他们可能完全没有想到东堂是个国立大学的在读学生,于是便滔滔不绝地把他们那点事全都说了出来。他们说,在学园祭当天有场超能力表演,但其实就是先让鹫尾变个戏法儿,然后再让麻生拆穿他,似乎就是这么个策略。 “他们说了,就是让学生们看看热闹,然后高兴高兴就完了。就是一个秀嘛,一个秀而已。现如今的政治啊、搏击啊,都是如此。” “真没想到那种事情他们也会跟东堂说。”鹫尾那人也就算了,不过我却真没有料到,麻生那样的人也会口无遮拦。 “谁知道呢。”东堂说道,“大概是酒喝高兴了吧,或许他们想得太天真了,以为跟我这样的年轻女孩讲讲不会出什么问题,或许是我的美人计奏效了。可能男人都看不起出卖色相的女人吧。” “肯定是这样的。”我坦率地说道。 “那么,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太无聊了,我已经对这件事情失去热情和兴趣了。我本来想说一句“随便怎么样都行”的,不过最后还是问道:“你告诉西嶋了吗?” “怎么可能啊。”东堂说道,“还是北村告诉他吧。西嶋一定会生气的。” 第十四章 西嶋果然怒不可遏:“鹫尾小兄弟怎么和麻生走到一块儿了?” 第二天白天的时候,也就是学园祭的前一天,我们围坐在学生食堂的桌子旁吃饭。西嶋喷吐着他的愤怒,捎带着把几粒米粒也喷射了出来。“一切皆有可能。”我委婉地说道。 昨天晚上我给鸠麦打电话,把东堂跟我说的事情告诉了她。“发生这种事情倒也算不上稀奇。那个叫鹫尾的肯定很不安,不知道以后自己靠什么活下去。”鸠麦说道。 “因为他的生活方式不对?”我问道。 “可能吧,销售的工作可能没有那么顺利,再加上麻生对他一通甜言蜜语。” “咱们要不要联手?” “是啊,骗他‘这样就能大赚一笔’。”鸠麦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西嶋,怎么办?要不要想个代替方案?” “代替方案?”西嶋自暴自弃似的往嘴里塞了一堆炸鱼,“咔嚓咔嚓”地大口嚼着。我为了等他的回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咀嚼的模样。他嚼了一会儿,说道:“算了吧还是,别干了。” “不干了?” “那种内定了冠军的比赛,谁去参加谁就是傻瓜。这是一种对那些想看超能力表演观众的背叛。” “可是,我们本来也打算用窃听来的东西做冒牌超能力表演的,这也是对观众的一种背叛啊。” “北村,你这是诡辩。” “西嶋,你那才是诡辩。” 总而言之,我和西嶋一下子便失去了于劲儿。幸好下一节的外语课今天停课,我们决定坐在教学楼旁的长椅上发呆。 “卷积云这个词真是形象贴切啊。”西嶋指着天空说道。他表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悠闲模样,仿佛一位辛劳了一辈子的上班族,在退休之后失去了奋斗的方向,突然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牧歌生活。 不过确实如他所说,在水蓝色的天空中,几朵如同用毛笔勾勒出来的白云飘在空中。那些云朵就像鱼的鳞片一样,美不胜收。 “啊,是东堂。”我的视线往右移动,发现东堂正坐在前面的一个长椅上。我们相隔的距离,正好能看清彼此的面庞。只见她跷着纤纤细腿,看着拿在手里的传单,正在听随身听。 “啊,是啊。”西嶋答道。 我看见一个男生向她走了过去。那个男生我没见过,可能是其他学院的学生吧。他个子很高,穿着一件合身的红色夹克。他和东堂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极为引入注目。 我忍不住感叹道:“这牙真健康。” 东堂面无表情地摘下耳机,听着站在她面前的男生说话,然后和他交谈了几句。过了一会儿,那男生的表情犹如拨云见日一般明朗起来,一口白牙也跟着闪闪生辉,随即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开了。 东堂又把耳机重新戴上。 “他们说了什么?”我问道。 西嶋一点也不隐藏脸上的不快,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那我们问问东堂去。”我站了起来。 “东堂!” 听到我的声音后,她抬起那张精致无比的脸蛋,“啊”了一声,随即摘下耳机。和刚才有些不同,这次她是把两个耳机都取了下来。我觉得她的表情应该是在表示亲密,所以松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呢?”我暖昧地问道。 她打开手里的传单。“选美大赛?”我一边念着传单上的文字,一边纳闷。 “学园祭上办的吗?” “好像是。” “这种选美大赛之类的东西,似乎饱受批评,有人说这是一种性别歧视。” “我在考虑要不要参加。”东堂说道。 “东堂,你要参加吗?”西嶋发出一声惊呼。 “还在考虑。” “刚才有人和你说话来着吧。”我决定把话题往前推进一步。 “文学部的大四学生,好像。” “你们认识?” “不认识。”东堂板着脸摇了摇头,“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美术馆。” “美术馆?”这个不太常用的词汇让我吃了一惊,“美丽的美,艺术的术,场馆的馆?”我确认道。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们大学的北边就有一个县立美术馆。 东堂平静地说道:“就是那个美术馆。他说那里的常设展示很有趣。” “难道你要和他去?” “不行吗?” “没有。”我立刻答道,“绝对行。” “啊,对了。”西嶋说道,随即他用鼻子“哼”了一下,不知道这一声是代表话题的转变,还是表示他很感兴趣。“你现在听什么呢?”他指着耳机问道。 东堂露出些许微笑,标致的脸蛋上十分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羞红。“Ramones乐队。”她答道,“too tougo Die”她说出一串英语单词,似乎是专辑的名称。 “啊。”西嶋摸着镜框说道,“我也喜欢这张专辑。在Ramones乐队发行的专辑里面,我特别喜欢这张。” “我正在听‘疣猪’那首。这首歌真不错。”东堂说道。 “DeeDeeRamones的那首曲子真是棒极了。”西嶋神情激动地答道。我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心想,美术馆的话题和疣猪的话题比起来,还是美术馆更重要吧。 过了一会儿,东堂问道:“北村和西蝎打算怎么做?”从西南方向射过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在她身后画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影子比我们的影子更加成熟,充满了一种人生领先者的威严。 “你问我们怎么做?反正我们不去美术馆。”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学园祭的事情。你们不是想打那个麻生一个措手不及嘛。” “那件事啊,无所谓了已经。”西嶋说道。 我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西嶋的意见。 <hr /> 注释: 有关。由于唱片公司担心《art ion》(无尽的假期)的歌词攻击性太强,在发行CD的时候并没有把歌词印出来。《art ion》(无尽的假期)这两首歌,均由Dee Dee Ramone领唱。</a> 第十五章 第二天,学园祭活动正式拉开了帷幕,不过我和西嶋都不想去学校。我们就像两个被大人愚弄之后打不起精神的年轻人一样,不,什么叫好像啊,其实就是。鹫尾只给我打了一次电话,他在留言里说:“我们的计划可能被麻生识破了,不过我还是想试试。”鸠麦来到我的公寓,听到了这段留言。因为她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十分清楚,所以听后,她也露出一副吃了辣椒似的表情说:“真会说话啊。” 又过了一天,鸟井打来电话。这天是学园祭的第二天。 “学园祭最后一天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学校吧。”他用一种开朗的口吻向我发出邀请。 我嘟囔着说自己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不太想去。但鸟井却一副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口气说道:“不过,堂堂成年人也会玩超能力和耍猴哦,这不是挺好玩的嘛。一起去看看吧。”他继续说道:“对了,你听说了吗?东堂报名参加选美大赛了。” “哦,我听说了。” “一起去看看啊。好像还有别的学校的美女参赛。虽然没有泳装展示,但是这种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啊。” “什么机会啊?” “可以盯着女孩看而又不会遭人白眼的机会啊。”鸟井说完,又“嘎哈哈”地笑了起来。或许小南就在鸟井身边吧,话筒里传来了鸟井几声小声的应和:“嗯,对对对,会遭人白眼的。” “不过,东堂夺冠大概不成什么问题吧。”鸟井接着说道。 “你和小南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去看就好了。” 电话里传出几声杂音。咦?鸟井怎么了?我正琢磨着的时候,小南的声音从话筒里冲了出来:“北村君,大家一起去好不好啊。这可是大学生活的回忆啊。”她的声音有点激动,让我联想到音色可爱的小喇叭。 “你看,连小南都这么说了,所以我说你还是来吧。下午一点,食堂见啊。”说完,鸟井便挂断了电话。 我转过身,对正在看杂志的鸩麦说了说刚才打电话的内容。我刚说完,鸠麦便“去吧去吧”地大声表示赞同。我实在不好拒绝,只好回了一声“说的也是”。 “对了,小南有点变了。”我说道。虽然她的性格依然像以前一样文静温和,但现在又多少给人一种开朗的印象。 “这是当然的啦。小南也变了。真是令人期待啊。”鸠麦语气强而有力地断言道,“这就是恋爱啊。” 第二天,我们来到学校,看见门口多了些彩牌坊式的装饰物,平日里冷清的校园里也搭起了帐篷,竖起了广告牌。 “真热闹啊。”鸟井说道。 “不过没有我想象中的热闹。”西嶋一脸不高兴地说。教学楼群西边的空地上,安放着一个舞台。舞台上正在进行乐队表演,据鸟井说,再过十分钟选美大赛就要开始了。 “啊,选美大赛居然还有男生组啊。北材君,你要是去参加的话……”鸠麦看着指南手册说道。 我怎么可能去呢,我苦笑道:“西嶋要不要去试试?”把话题推到西嶋身上。 “是啊,我要不要也去报个名呢。”西嶋装出一脸烦恼的样子,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西嶋赌气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东堂居然真的参加了啊。”我提出一个朴素的问题。 “是不是莞尔邀请她去的啊?”鸟井问道。 “莞尔?” “莞尔不是执委会的人吗?上次我看见莞尔和东堂一起在马路上走来着。对了,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在交往啊?” 鸟井既不知道、也想象不出东堂对西嶋的单相思,所以他这话肯定没有别的意思。“对不对?小南也看到了。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不过看起来只是站着聊天而已。”小南的回答含糊不清。从她这和稀泥的口气里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小南知道东堂和西嶋之间的事情。 我和鸠麦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浑身上下变得有点不太自然。我们转向西峙,他依然和平常一样板着个脸,只说了一声:“是吗?” 人越聚越多,鸟井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吧,大家都想盯着女孩子看啊。” 舞台上,一个衣着花哨的主持人走了出来。那打扮连模仿那些猫王的模仿者的模仿者都不配,简直俗不可耐:他身穿白衣白裤,全身上下全是毛茸茸的装饰物,脚上还踩着一双高跟长筒靴。 “嗨——大家好——让大家久等了——” 这不是莞尔吗?鸟井第一个发现,听他这么一说,我再仔细一看,可不是嘛,在毛线做的假鬓角和大大的眼镜遮掩之下的,正是莞尔的那张脸。他像怀抱一位倒下的女子一般怀抱着麦克风。“我就是干事莞尔!”说罢,一个人在台上自我陶醉起来。 “那家伙,那家伙打算当主持一直当到毕业吗?”鸟井笑道。 是啊,我也应和道。 我突然发现在鸟井身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指着他随风飘荡的左袖,偷偷地说着什么。可能因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鸟井和小南也朝身后看去。中年夫妇见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闭上了嘴。虽然鸟井和小南马上就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俩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没事儿”的眼神看了看我。 在舞台的前面,大约有十名评审员坐在铁椅子上面。这里面有教授、副教授,也有采购部的老大妈、橄榄球部的学生。主持人首先介绍各位评审员,然后依次介绍各位参赛选手,并请他们登台。 虽说这是选美比赛,但是由于是学生策划组织的,因此规模并不算大,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执委会的准备卓有成效,从出场时的音乐到各位参赛选手的服装,一切都很精致讲究,不仅没有让人扫兴,还都颇有看点。 这其中莞尔拿着麦克风介绍参赛选手的过程尤其好玩,他的语气极为夸张,就像好莱坞的电影预告或职业摔跤的叠场介绍一样。比如:“下一位参赛选手是一位来自眼镜国度的眼镜美女,她年方二十,还差四十岁便年满花甲,目前正潜心研究弓箭之道”;“下一位参赛选手目前担任本大学书店营业员一职,众所周知,她是一位收银台前的窈窕淑女。有人曾经问过她喜欢哪位小说家,她对此的回答堪称家喻户晓——‘我不会轻易喜欢上别人的’”等等,诸如此类的介绍比比皆是。 气势磅礴的音乐响起,扭扭捏捏的参赛选手纷纷登场亮相,于是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莞尔手拿麦克风走近参赛选手,开始提问。参赛选手开始依次回答评审员提出的问题。 现场的气氛轻松愉快,莞尔的主持技术也十分高超。被莞尔要求“请进行自我展示”的参赛选手们因为紧张常常做出令人意外的举动来,这让现场的气氛更加活跃,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看得入了神。 “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鸠麦边笑边说,“不过这次比赛的评审标准是什么呢?” “下一位参赛选手是一位冷面女神。”莞尔开始介绍东堂,满口尽是一些无聊的形容,“她冷漠如风,美艳如林,自从大学入学以来,校内校外无数男生向她告白,但求爱的小船均被她一一击沉。一时间校园之内尸横遍野,堆积如山,一山压一山。来吧,以那堆起的高山为目标,为死去的我们报仇雪恨吧。现如今,男生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不达目标誓不罢休!”莞尔这么介绍着东堂,热情明显比刚才高了一倍。 伴着可以说是神秘而又不可思议的萨克斯音乐,东堂款款走上舞台。她身穿一件黑色紧身连衣裙,虽然称不上华丽花哨,但是我却注意到现场的观众全都在一瞬之间屏住了呼吸。 “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啊。”鸠麦凑到我的耳边兴奋地说道。 东堂没有半点讨好别人的意思,在我们看来,她和我们平时认识的那个系堂没什么两样。不过,对其他人而言,她仿佛是被谁强拉上台似的,看起来有些生气。 莞尔走到东堂身边问了几个问题,东堂做了十分简短的回答。 “她表现得再亲切一点就好了。”鸟井开心地说道,“是吧,西嶋,你不觉得吗?” 西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嗯,是吧”,随即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有点事,先走了啊,反正结果不用看也能猜出来。” “干什么啊,好戏这才刚刚开始呢。看看嘛。” “算了吧。说起来,我刚才在广告牌上看到有个‘校园一周超级猜猜猜’的活动,我参加那个去。”西嶋说完,便用手分开人群,消失在远处。 “喂——我说,到时候一定去大讲堂看超能力表演啊。”鸟井对着身后大喊道。 我和鸠麦相互看了看,谁也没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毛,随即重新转向舞台。 “西嶋有点奇怪啊。”鸟井对我说道。 “可能吧。”我答道,“先不说这个了,鸟井,你是不是长个儿了?” 鸟井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转移话题也没有你这么转的啊!”说完看了看自己的脚,随即干巴巴地嘟囔道,“可能因为最近腿部的肌肉长了,体格变好了吧。”说完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皱了皱眉说:“不过手是长不出来了。” 之后,我们继续关注莞尔的活跃表现和选美大赛的进程。 依次介绍完各位参赛选手之后,所有参赛者再次登台亮相,横着站成一排。于是,评审员开始对参赛选手提出各种要求,而且这些要求怎么看都是他们现想出来的——“请往前走十步”,“请转过身去,然后回头看”,“请随便说一些自己喜欢的话”等等。只见东堂一脸不愿意地听从着指示,样子十分可笑。 一连串儿慢不上有意义的目普环节结束之后,是吊足人胃口的喇叭演奏和莞尔的串词,在这之后便是宣布优胜者的环节。最终优胜者并不是束堂,不过这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 “哎?为什么啊?”小南替东堂打抱不平。 “评审舞弊!”鸠麦也跟着抗议道,“束堂凭什么不是冠军?” 我和鸟井安慰她们俩道,“她一点也不笑,大概败就败在态度不够热情上了。” “你什么时候看见蒙娜丽莎开怀大笑过啊?”鸠麦依然怒气冲冲,不过再怎么争比赛还是结束了。接下来耍进行男生组的选美比赛,目此,我们便慌忙离开了。 <hr /> 注释: 第十六章 大学的教学楼往南走上几分钟便是纪念讲堂。讲堂门口竖着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麻生晃一郎大战超能力者”。“已经开始了呢。”我看了一眼表说道。超能力表演在下午两点半开始,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 “从中间开始看也无所谓,一起去看看吧。”既然鸟井这么说了,我们便跟着走上台阶。 我们刚在售票处买完票,西嶋便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一边爬台阶一边说道:“总算让我赶上了。”说罢,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也买了张票。 “猜谜大会怎么样啊?” “我一直玩到采购部的‘零×猜猜看’才被刷下来。不过星球大战里的达斯·维德的设计参考了伊达政宗的盔甲这种事情,谁能够猜得出来啊?!”西嶋撅着下嘴唇说道。看来他最后是败在这个问题上了。 能够容纳五百人的小会场里几乎座无虚席。尽管我瞪大了眼睛,但在黑暗之中却还是找不到空位。我往前一看,舞台在灯光的照射下,好像一块被切出来的长方形漂浮在空中,明亮无比。舞台之上两张桌子分列两旁,仿佛祛院里的被告人席和检察官席似的。鹫尾从右边站了起来,走到舞台十央的座位坐下。 舞台的背景上挂着一幅正方形的大屏幕,上面映出了鹫尾的侧脸。我仔细一看,舞台上有一个学生正拿着小型摄像机。屏幕上映出的正是他拍到的镜头。 鸟井在最后一排的右边找到了空位,对我们喊道“这边这边。”我们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在最边上坐了下来,鸟井小南和西嶋三个人坐在前面,我和鸠麦坐在后面。 “鹫尾,你稍微等我一下。”麻生的声音在场内响起。 我探出身子,注视着舞台。虽然刚才那一声很洪亮,但是麻生看起来却不太兴奋。他从左手边的座位起身,走到舞台中央的鹫尾旁边。 “实在是对不起,您能用我带过来的勺子表演吗?” 这时候,鹫尾正要表演弄弯勺子。 “这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勺子,是我从学生食堂借来的。我不是怀疑您,但在今天的表演里,我负责检查超能力,所以希望您允许我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当然了,我刚才说了,这勺子是从食堂借来的,这场演出一完我便会还回去的。”他微微一笑,说道。 主持这次演出的学生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梳着小辫儿头的执委会长,他间不容发地打趣道:“不过,鹫尾先生要是用超能力把这勺子弄弯了,你可就还不回去了。” 会场爆发出阵阵笑声。鹫尾一脸悲伤地垂下眉毛,从麻生手里接过勺子,用两手捧着,开始触摸勺子。舞台的大屏幕上映出他双手的特写。 “怎么样,小南你怎么看?”鸟井对小南说道,“像真有超能力的吗?”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小南轻轻笑了笑,“人家又不是超能力专家。” “确实不是专家,可你不是会吗?”鸟井小声说道。 结果,鹫尾没能把勺子弄弯。 大屏幕上的那张脸上汗珠点点,泛着光芒,可能是因为照明灯的缘故吧。鹫尾低着头说道:“今天做不了。”如此回答的鹫尾显得软弱无力,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他和麻生串通起来演的一场戏,那么就连鸟瞰型的我也会对他心生同情。不过,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大人之间的勾结”,但也不得不对这两位演员的表演敬佩万分——“演得真好啊”。 这些台词、对白都早就写好了。这只不过是一场秀而已。 这时侯,倒是不知道这两人沆瀣一气的主持人间了一个卑鄙的问题:“鹫尾先生,您怎么了?为什么做不了呢?”我觉得这么提问的他挺可怜的。 “鹫尾先生,‘今天做不了’这种说法可是没有科学依据的。”这么说着,麻生一边在舞台上迈着步子,一边从“弄弯勺子”开始,逐一批判起那些“所谓的超能力行为”来。 “真是的,那家伙真招人烦。”鸟井转身对我说道。 是啊,我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事先听我讲过事情来龙去脉的鸠麦,在听了麻生自信满满的演讲之后也感到颇为不快,她在小南耳边说道:“我说小南啊,你上去把那家伙的勺子拧成麻花儿吧。” “就是啊,小南,上吧!”鸟井也这么说道。 小南“咦”地发出一声惊呼,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鹫尾开始表演记忆透视了。 “看看这回会如何发展吧。”我重新坐好。 鹫尾向麻生借来他的手表,裹在双手当中,合上双眼做出一副冥想的表情。那表情映在舞台的大屏幕上。年纪一大把的成年人,居然做出少年一样天真无邪的祈祷姿势,实在是滑稽可笑。那种天差地别的感觉,令全场观众都忍俊不禁。 鹫尾睁开眼睛,开口说道:“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您上周的行动,我已经基本知道了。” “真的?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啊。”麻生说道,随即还做出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真是让人气愤不已。 “他那种绰绰有余的德行真招人烦啊。”鸟井撇着嘴说道。 “真想过去把他整个七荤八素的。”鸠麦下巴一扬,说道。 “星期三的时候,您和别人谈过工作方面的事情吧?比如,采访之类的。”鹫尾开始说道。 “哦?”西嶋发出一小声惊叹,回头看了看我。 我也耸了耸肩膀:“可能他只是姑且用一下那些资料吧。” 鹫尾接着说道:“您还和家人一起去过电影院对吧?” 原来如此,我想。 场内的气氛似乎有点紧张起来。面对鹫尾的探问,观众们也都打起了精神。“超能力者开始反击了。”执委会委员长兼主持人的小辫儿头同学也在舞台上一脸不安地看着麻生。那样子好像在问:老师,不要紧吧? 过了一会儿,“鹫尾先生,那种事情……”麻生沉着的声音通过麦克风的渲染,好像渗进空气中一般。那声音里甚至充满了笑容,显得游刃有余。“接受杂志采访的事情,只要问问我的事务所或者出版社马上就会知道。而去看电影的那件事,恐怕也是从我的邻居那里打听到的吧。我外出的时候,曾经拜托邻居帮我收一下快递。您说的这些也太具体了吧,这不叫超能力,叫做调查。” 场内笑声四起,气氛一下子变得放松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原来只是单纯的调查啊。”观众们如释重负。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唯恐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的存在呢? “不是的,是古贺先生调查的哦。”西嶋在我前面嘀咕着。 麻生再次开始谈起古今中外和预言、透视能力有关的骗术。 “我感觉,他们是以鹫尾为诱饵,来衬托那个叫麻生的演讲,”鸠麦说道。 “他们二人齐心协力,想把超能力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吗?”我不解地说道。 “不过,那个叫鹫尾的不是超能力者吗?”鸟井也纳闷地念叨着。 “以前是吧。”我答道。 以前,鹫尾确实拥有那种能力,不过现在他的那种能力已经丧失殆尽,大概只能靠变戏法儿似的手法来表演了吧。正是超能力将他少年时代开始的人生完全扭曲。就算他感到追悔莫及,希望“这世界上没有超能力就好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正因为如此——我问我自己——为了发泄内心的那种恨意,他才愿意成为麻生手下的小丑,开始向超能力展开复仇的吧。 可这也太悲凉了吧,鹫尾先生!我真想把这话喊出来。 “完全一边倒的表演,真不爽。”鸟井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小南,你露两手让他们见识见识吧。” “露两手?” “直接把那个叫麻生的扔到宇宙里去好了。既然能移动汽车,扔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大概不行吧。”小南说道。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虽然小南拒绝的口气还是像以前一样彬彬有礼,但那里面却平添了几分对待丈夫的强硬——那是一个妻子特有的、知道如何应付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丈夫的技巧。“我很长时间没有移动过汽车了,我想,太大的东西可能就移动不了吧。” “那,小的东西呢?比如那张桌子之类的。”鸟并继续问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个估计也太大了。”小南答道。在这个否定超能力的演出会场里,一个女大学生居然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谈论着超能力的话题,这情景真是妙不可言。 “等一下,有人临时报名参加!”这个时候,一个新的声音响了起来。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出现在舞台上的是莞尔,他大幅地挥着手,从后台走了出来。莞尔依然是那副比猫王模仿者的模仿者还要低俗的打扮。如果这和刚才的选美一样是个室外的活动也就算了,不过在这个严肃稳重的研讨会会场里,莞尔热闹的登场亮相充满了违和感。从麻生和主持人呆若木鸡的表情上来看,这个桥段并不在事先写好的剧本上。 “突然临时报名参加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干事莞尔。”他依然沿用自己的那套开场白,“我手里有一样东西,请各位观众务必看一看。”他拿着麦克风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就连西嶋也吃了一惊。 “那么,请大家看看这个东西。”莞尔说道,“给。”他冲着舞台前的工作人员打了一个手势。舞台的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张照片来。一开始我还看不清楚,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好像是一张照片啊。”小南眯着眼睛说道。 “右边的不是麻生吗?”鸟井注意到。 “左边那个是鹫尾啊。”鸠麦说道。 “正中间的不是东堂吗?”我叫了出来。 “没错,那是我。”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这么说道,我们慌忙回头看去,鸟井和小南他们也站了起来。东堂站在我们身后的通道上,靠在一个栏杆上。 “怎么回事啊?”我代表大家问道。会场里人声嘈杂,几乎没人注意到在犄角旮旯坐着的我们,我再次回头看了看大屏幕,那相片像是一张快照。身穿超短裙的东堂坐在沙发的正中央,她的两边分别坐着麻生和鹫尾。 “我从某个渠道得到了这张相片。”莞尔高兴地说道,“这位超能力者和这位痛斥他的帅哥学者,其实是一对情投意合的酒友。有美女相伴陪酒,他们俩就立马变成这副德行。”莞尔高声说道,“在高喊‘不要相信超能力’之前,请先别轻信这两个人吧!” 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回头看了看东堂。 “这是在东堂打工的地方拍的?” “照片是假的。这是经过合成的照片!”舞台上,麻生的声音响彻整个会场。麻生在一瞬间有些动摇,但他还是想尽量保持冷静。 “这是合成的!”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鸠麦小声说道。东堂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挑明道:“实际上那就是合成的。” 咦?我们几个全都惊呆了。 “他们两个确实来过我打工的那家店,但是当时并没有拍照。” “可是……那张照片?” “都说了是假的嘛。我让别人把我和其他客人的合影处理了一下,倒是挺逼真的。” “这照片是谁合成的啊?”我的话刚一出口,鸟井便答道:“是山田干的吧。” “山田?”我回问道。 “那家伙不是说过嘛,这种合成照片的活儿他特别擅长。” “之前北村你们来我家玩的时候不是也说过嘛。”东堂说道。所以她就和他联系,拜托他帮忙合成照片。 “整件事情都是东堂策划的吗?”西嶋也动摇起来。 “算是策划吗?是啊,我一时兴起而已。”东堂平静地说道——当然了,她总是这样平静恬然——点了点头。“我听说莞尔君是学园祭执委会的执行委员,于是就拜托他了。” “莞尔也干得不错嘛。”鸟井龇牙笑道,摸了摸挺立的头发,“我都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 “作为参加选美大赛的交换条件,他帮我这个忙。”东堂说道。 原来如此,上次东堂和莞尔一起在街上走的时候,估计正在商量这件事吧。 会场里已经炸了锅,莞尔又十分成功地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我把视线拉回到舞台上。麻生的表情变得很扭曲,他胡乱地按着按钮,想关掉大屏幕上的照片。鹫尾起初显得很困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开了,他的表情放松下来,笑了。 “鹫尾先生,你笑什么?”麻生厉声问道。 “麻生君,我们败了。”鹫尾笑着说道。 “哪里有什么胜负?” “发生了预想之外的现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超能力吧。”我看得很清楚,说完这句话的鹫尾仍然微笑着。 我们坐在观众席的最后面,离舞台很远。鹫尾眯起眼睛微笑着,他那张皱纹满布的面容,依然让我想起那个第一次弄弯勺子,立刻成为班级英雄,在尊敬和憧憬的目光包围下,满脸洋溢起幸福、昂首挺胸的少年鹫尾。 大会的流程和表演的进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梳着一头小辫儿的主持人关掉麦克风和莞尔在交流着什么。 “哎,小南啊。”鸟井纠缠不休地说道,“你能移动小东西吧?麻生面前的那支万能笔你看行吗?” “万能笔?”小南伸长脖子,凝视着舞台。我和鸠麦,还有西嶋也有样学样地伸着脖子。只见在麻生的手边,放着一支万能笔。 “那种小东西啊,”小南小声说道,“稍微动动倒是……” “那快让咱们的麻生小兄弟开开眼界吧!”鸟井说道。 于是,小南冲着舞台挺直了腰板。我们几个都屏住了呼吸。鸟井压低了声音,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万能笔!” 可能在场的观众谁都没有注意到吧。过了不到三十秒,坐在椅子上的麻生吓得直往后仰。万能笔从桌子上飘了起来,轻飘飘地飞到了他的眼前,以一种突然意识到“引力是什么来着”的劲头自然而然地浮了起来。我们看见麻生被吓得张大了嘴巴。万能笔忽然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随即又跳了起来。我们看着麻生使劲儿眨眼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大概这就是极限了吧。”小南叹了口气。 “够了够了。”鸟井搂着小南的肩膀说道。 “你们这些学生真好,这么无聊的事情你们也能乐在其中。”鸠麦在我耳边用一种无比羡慕的口气呢喃道。 “西嶋,你有什么感想吗?”站在后面的东堂问道。 西嶋顿时杷嘴抿成一个“一”字,不过他还是张开嘴巴:“话说……话说,东堂,你拿到选美大赛的优胜了吗?” “西嶋君,你很在意这件事吗?”鸠麦嘲笑似的问道。 劳工费时、兴师动众,结果却差强人意的学园祭;西嶋和鸠麦在广濑川河边熬猪肉汤的时候,发现了一条蛇,由此引发了一场骚动;西嶋在录像带出租店租黄片的时候,由于店员大声念出了录像带的名字,让西嶋怒不可遏的故事等。 总而言之,秋天的故事就先讲这么多吧。 第一章 进入十一月,仙台市的大街小巷开始被红、白、绿三种颜色覆盖。这是圣诞节的装饰。另外,每年十二月的上旬,仙台市都要在整条商业街举办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祭祀,因此商业街还停放着几辆红色的大型山车,给人一种和洋结合、不守操守的的印象。“已经是冬天啊。”西嶋在我面前无精打采地说道,“大学生活也是如此,一眨眼的功夫就要结束了。” 我们坐在一家位于市中心的商业街上的露天咖啡馆里,虽说是平日,但是客人依然很多。 “大学的一年,一转眼儿就过去了。”虽然事已至此,但我还是感慨良多,“西嶋,你是不是瘦了点?” 西嶋说道:“瘦了吗?我自己怎么没觉得啊。”他叼着吸管,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解地说道:“我身上的肉去哪儿了?”说罢,“吧嗒吧嗒”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你还在那里打工吗?”最近我去大学的机会渐少,好久没看见西嶋了。我还在和鸠麦交往,两个人谈谈今后的打算啊,打打游戏啊,看看电影啊,一起上街去买滑雪板啊,一天到晚都在一起。与之相对的,我和鸟井、小南这些朋友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了。 “还干着啊。我想啊,等毕业以后干脆去那座写字楼当保安去得了。” “你开什么玩笑。古贺先生还好吗?” “那家伙打算在那里干到死为止了。”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心里存有这个疑惑。 “我也不知道,确实很奇怪啊。”西嶋的眼睛放着光芒。说罢,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些卡片似的东西,好像是名片。古贺先生的名字旁边,写着各种各样协会以及组织的名字。 “这是什么啊?” “好像是古贺之前用的名片。” “整体之友会?麻将标准化及规定设立委员?这些组织都真实存在吗?” “谁知道啊。”西嶋轻描淡写地说道。 “要是没有这些组织岂不是大事不妙?” 西嶋扬起一边的眉毛。“关于古贺先生有各种各样的谣传,有人说他以前是一个职业麻将选手,有人说他是企业的工会会长。这些名片也是他硬塞给我的。”西嶋不耐烦地说道,“这东西太诡异了,还是给北村吧。”他好像躲避由来不明的护身符一样,把名片推到我面前。 “难道你没学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吗?” “学过啊。”西嶋绷着脸断言,不过他接着用一种柔弱的声音说道:“北村,我好寂寞啊。”他边说边用吸管吸着看起来很甜的饮料。 “大家都揪住我不放,逼着我思考自己的前途。我的大学生活明明还没结束呢,他们干吗这么催我啊?我实在想不明白。” “不对,西嶋还是想想将来的事情为好。这事情可千万大意不得,大学生活已经剩不下几天了。” “对我来说,现在才是我的黄金时代。也只是现在才是。过去和未来都无所谓,我现在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话说,大家都是怎么了?什么毕业以后要去大公司上班啊,要当公务员啊,备战司法考试啊,这些都到底为了什么啊?尽管如此,大家最近却都闲得很啊。” “因为大家的论文都写完了。” “我们大学为什么总是论文论文的啊。入学论文,毕业论文,再过一阵子就该有周末论文,每天一论了。我这个人嘛,未来都还没有定论。多自由啊。明年对于我来说,除了要继续上大学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未定。”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最近见没见过东堂?” “东堂。”西嶋像在英语教室里练习英语单词一样重复了一遍,随后他勉强说道,“她啊,和她见过几次吧。不过,我都是为了看狼狗才去见她的,都是为了狼狗啊。” 借口还挺多。 “听说东堂交男朋友了。” “你这话是在使坏哦,北村。” “哪里使坏了。”我这么说着,随即用侧眼瞥了一眼西嶋,结果他生气地说道:“你那眼神就是在使坏,北村。” “话说,是西嶋你自己把东堂拒了的啊,这也怨不得别人。” “是啊,老子就是那个把东堂拒之门外的西嶋。” “‘拒之门外’不是这个意思好吧,那是拒绝协商的意思。”我指摘道,“不过,我从小南那里听说,东堂似乎交了很多男朋友。”我这次才是如假包换的使坏呢。 自从上次的学园祭选美大赛之后,东堂交了好几个男朋友。在小酒馆对我挑明“我被西嶋甩了”以后,东堂果然兑现了她的宣言——“我可能会跟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往”。尽管有宣言在前,但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这件事在大学里也成为了热门话题。就像在被封印起来的窗户上找到了锁眼一样,在男生里到处弥漫着一种“门打开了!前面一片光明!我也有机会了”的氛围。 “好像是吧。”西嶋痛苦地点了点头。 “你早就知道了?” “小南逐一跟我汇报的。逐一汇报啊。”西嶋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东堂和打工地方的男店员交往了’,‘东堂和打工地方的男店员分手了,这次好像和一个会计师客人好上了’,‘一个年轻帅气的会计师好像在追求东堂’,‘东堂和会计师分手了,这次和我们学校橄榄球部的部长好上了,西嶋君啊’。”西嶋学着小南的语气说道。 “真厉害。” “是挺厉害的。东堂果然和我不在一个世界上。这和被评价过了全盛期的阿部薰一样,说什么‘膀胱炎’啊,‘睡过头了’啊,但其实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东山再起,重归日本王者的宝座。东堂也是,只要她愿意,马上就能找到男朋友。” 我觉得西嶋实在是厉害,他居然能把小南告诉他的每句话都记下来。不过我嫌麻烦,就懒得追究他是不是真的记下来了。 “阿部薰又拿到日本冠军了?”我问道。 “是啊是啊,鸟井前一阵子跟我说过这事。那个流氓肌肉男也还不错,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阿部薰那虽然不拘世俗,却带有一点苦行僧味道的身影。我又回想起刚进大学不久的那个下午,我和鸟井、西嶋一起看他们练习的情景。在夕阳照耀下的搏击馆里,男人们裸露着上半身,晃动着身体,他们挥汗如雨,身上的肌肉随之颤动。 或许是时间美化了记忆,我开始觉得那光景竟是那么美丽,在一旁看得出神的我们也是那么年轻。 “上次他邀请我们去练搏击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西嶋说道。 “那确实够吓人的,” “要是被他拉过去就完了。”西嶋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随即转换话题,“美国最近又开始伸出魔爪了。那个总统居然连任了,真不知道美国人是怎么想的。” “嗯,是啊。”我最近也在报纸上看过那则报道。美国的那个总统成功连任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得意忘形还是实在闲得没事儿千了,他决定再次对中东国家发起进攻。美国上次攻打的国家如今还处于社会动荡之中,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去干涉邻近的一个国土狭长的产油国。 “你们藏匿了核武器吧?” “立即放弃核武器,不然我们就要使用武力了。” “这和石油无关,只是中东碰巧出了问题,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我们美利坚合众国只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别无他意。” 美国总统的这些宣言完全暴露出他胆小、贪婪的孩子王式的本性。对此,我们日本的首相却忙不迭地表示了赞同。 “真是不甘心啊。我真不希望世界人民把那个只会嘿嘿谄笑的首相的意见当成我个人的意见。” “不过,他们要是真的藏匿了核武器,确实还是很危险的。” “北村,咱们可不能被人骗了。人家美国可是大大方方地拿着核武器,连藏都不用藏。” “这倒是。”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西嶋老是爱生气啊。” “我是在作准备。为了遇到紧急情况时候不致狼狈不堪,我已经事先把怒气都出了。因为事后再怎么抱怨也没有意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像北村你这样对社会漠不关心的人,世界一旦真的陷入混乱,你也就慌了。‘怎么办?’就算你翻遍全身,最终能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也只有狼狈不堪而已。” 或许是因为很喜欢“狼狈不堪”这个成语的发音,西蝎把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 “先不说这个了,一会儿你陪我去买点东西吧。”我把话题拉回来,指了指窗外的店铺说道,“我想买点圣诞礼物。” “买个圣诞礼物还要我陪着啊?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就完了。”西嶋一脸不满地说道。实际上,两个大男人在圣诞节购物季期间偷偷摸摸去逛摩肩接踵的礼品店,确实够丢人的。不过,我转念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逛逛也没什么不好。 “咱们一起去买圣诞节礼物的事情,肯定会成为一种回忆的。” 西嶋露出赤裸裸的厌恶表情:“你急个什么啊,大学生活还没结束呢。” 尽管他嘴上抱怨,但其实这种时候的西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愿意去。因此我便催他:“咱们走吧。”我们从钱包里拿出硬币,把饮料钱放在桌上。 <hr /> 注释: 第二章 皮包的价格之高,店员的态度之飞扬跋扈,让我们为之愕然。我们逛了几家品牌店后,便放弃了购买皮包的打算。在一家定食屋吃过晚饭,我刚和赶去打工的西嶋告别,便遇到了袭击。当时是晚上八点半过后,我在回家的路上顺便逛了下音像店。从音像店出来后,我走进一条小路。小路两边没有路灯,一片漆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一个从电车轨道下钻过的地下通道。 一开始听到有脚步声迫近的时候,还以为是音像店的店员过来和我找茬儿—一“在店里转了半天却什么都不买,你怎么回事啊!”因此,当我的右肩被人抓住后,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但这时候,我的耳边却传来一声掺杂著焦躁与迫切的声音,这让我吓了一跳。 “你就是总统吧?” 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我的肩膀。紧接着,我的双臂又被人倒剪住。我刚想大声呼救,嘴巴却被一只左手堵住,随后整个人被使劲往后拖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瞬间我整个人一下子蒙住了,浑身上下只有心脏的反应还算敏感,猛烈地跳了起来。我想站稳身体,但鞋子却在地面上打滑。我用余光瞥见一只男人的手臂。尽管现在已是深冬,但他却露出整只小臂,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袖子挽了起来。我被他仰面拖着往后走,从我的角度来看,那只小臂上的体毛在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你就是总统吧?”他又问了一声。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西嶋鸟井他们的恶作剧,但这声音却很陌生。一股腥臭钻进我的鼻子,或许是口臭吧。我试着左右摆动身体,但却拗不过对方,只好被他继续拖着走。 “是总统男!”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中跳出。这个男人是总统男吗?不过另一方面——虽然确实荒谬透顶——我却对一件事很介意:难道我长得很像美国总统吗?当然了,我并不是处变不惊,也不是从容不迫,只是这个疑问刚好从脑海中掠过而已。 西嶋,这家伙是总统男吗?这时候,我想起西嶋很久以前说的一句话来:“总统男只在星期四晚上现身。” 我不由得佩服我自己:连那种话都记得这么清楚啊。于是又想了想:今天星期几来着?一个念头随即一闪:今天是星期四! 我被拖进一条小巷。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被拉到一座旧公寓后面的空地里。这里荒无人烟,傺是一座被废弃的建筑。只见四处脏乱不堪,昏暗无比,我觉得这里以前可能是个停车场吧。 “你是不是总统?是不是总统?”虽然这声音说不上大,但是他在我耳边这么一喊,让我越发焦急起来。 这个男人比我高出一头,两条胳膊粗壮有力,从这点来看,他应该是个虎背熊腰、身体强壮的男子。由于嘴被堵着,我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我摇了摇头。 男子刚把我拖到砖墙边,便“咕噜”一下转过身,抓着我的后脑勺,把我的脸一把摁到墙上。我一边的脸颊和墙面顿时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右手也被他扭到身后,整个人被他用力往前推,脸颊死死地贴在墙上。比起脸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我更感到惶恐不安。 “你是总统吗?”他在身后再次问道。或许由于对方过于用力,我感到被扭到身后的右臂关节十分疼痛。我本来想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说我长得像那个猩猩脸总统,这也太侮辱人了吧。话说回来,你之前不都是只以中年男子为目标吗? 这时,砖墙阴暗冰冷的感觉从脸颊传来,同时传过来的还有似乎是昨天下雨留下来的发霉味道。我越发地感到不安了。 “你是不是总统?是不是总统?” 在墙上磨来磨去的脸颊让我疼痛难忍。应该怎么办?我绞尽脑汁。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却友现自己开口说道:“没错,我就是总统。” 什么?我不由得对自己的回答惊讶万分。 不过,我这句话在对方看来也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真的吗?”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随即把我转了过来,把我的后背推到墙上。他的身体靠了过来,枯藤一般的左手,深深陷进我的胸口和脖子中间。 这男人的脸紧贴着我的鼻尖。我急促地吐着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吐气、吸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让我好找啊,总统。”男子说道。当然,这个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鼻子大大的,耷拉着一双三角眼,嘴唇很厚;下巴虽说很尖,但也算不上瘦;身体很强壮,年纪在四十岁上下。 他盯着我,周围生着一圈稀疏胡须的嘴唇动了动:“你这个万恶之源。”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但还是像说“是啊”似的点了点头:“你找总统有什么事?” “都是你的错。”男子说道。他怒目圆睁,眼球里充满了血丝,严肃认真的样子让他看起来不太正常。“不在现场的家伙,却自以为能够运筹帷幄、决策千里。想干你自己去干吧。你的眼睛是出气儿用的吗?睁开眼看看世界吧。这个世界已经被你弄得一团糟了!” 他在我面前,像怒骂上司一样骂着美国总统。我惊讶万分,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想打仗的话,你自己去啊!” 我小心翼翼地把右手移到腰间,不让对方发现。但我没有坚定的意志,也没有什么策略,只不过想起了数小时之前西嶋说的一句话——“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也只有狼狈不堪而已”。“狼狈不堪”和“口袋”这两个词或许在我的脑海里毫无条理地连接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里。 我的指尖碰到了一小片纸,但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那是什么了。尽管如此,我仍然毫无根据地确信:这就是拯救自己的武嚣。因此,我立即把那张纸抽了出来,朝着眼前的这名男子用力一挥。我挥起纸片,向他劈去。 我听到啪的一声——也可能是我自己的感觉而已——我信手乱挥的卡片从总统男的左手上掠过。 “啊!”我和总统男几乎同时大声叫道。 我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中的那张卡片。是一张名片。是我之前放到口袋里的那张古贺的名片。可能因为名片的材质很牢固吧一总统男的左手被它划伤了。 总统男低头看了看伤口,然后更加愤怒地瞪着我。完蛋了,我觉得自己身陷险境。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总统男居然打了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随后,他似乎对“总统”在用名片一划之间展示出的强劲实力感到惊讶不已,竟然一转身跑了。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得救了。” 第三章 “真是飞来横祸啊,北村。”鸟井无比同情地皱了皱眉。 “倒说不上是横祸,只是脸在墙上磨了几下而已。”和以前鸟井受的伤比起来,我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晚上遭到袭击这种事儿,实在太恐怖了。”鸟井身边的小南说道。 滚动的保龄球在一阵安静之后发出击倒球瓶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球道,只见所有球瓶都被漂亮地击倒。西嶋一边摩挲着右手一边往回走。“好球啊,西嶋!”鸟井对他喊道。我们的反应虽然慢了一步,但还足对他打出的全中击掌叫好。“我可是训练有素哦!”西嶋板着脸说道。 我们齐聚在保龄球馆,这次是我约大家出来的。这家位于国道沿线的保龄球馆刚刚开张。 或许因为现在是平日的傍晚,因此球场里没什么人,我们五个人占了两条球道。鸟井和小南一组,我与西嶋、东堂一组,大家各自投球。我们一开始先聊了一会儿论文的内容和进度,等到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之后,我开始讲述那天的遭遇。 “不过啊,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北村哪里长得像美国总统了啊?”坐在椅子上的西嶋撅着嘴说道。 “说的是啊。”鸟井点了点头,“美国总统要比北村显得老成狡猾多了,而且他的那张脸看起来胆小如鼠,还长得像猩猩。” “瞧你说的。”小南用手掩住嘴巴,“听起来,好像北村君就算和美国总统长得不像,也特别老成狡猾似的。” 听起来确实是这样。 “不过话说回来,”东堂开口说道,“说那个暴徒只攻击和美国总统长得像的男人,这只不过是西嶋的推理罢了。” 确实如此,东堂说得对。 “不过袭击北村的时候,那家伙不是一直‘你是不是总统?是不是总统?’地问个没完没了的吗?”鸟井说道。 “嗯,他是这么问来着。” “明明这之前遭到袭击的都是中年男子的啊。”东堂把我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最近不是一直有个谣传吗?说美国总统可能做了‘去皱纹手术’。可能因为这件事,总统男心中的标准有所改变吧。”西嶋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个人北村之前没有见过,是吗?”小南问道。 “我要是被熟人问‘你是美国总统吗’,那还不把我绐郁闷死啊。” “不过真的很奇妙啊,居然是古贺先生的名片救了北村。话说这可都得归功于我哦,那名片可是我交给北村的。” 那是你不想要才硬塞给我的好吧?不过我却又忍不住在心里猜测:难道说那张名片上装了什么能够杀退敌人的机关装置吗?来历不明的古贺真是神秘奠测啊,就连他的名片都不能小看。 鸟井站了起来,从球道前的供球台上拿起一个球。那是一颗十二磅重的蓝色球。鸟井身体前倾,持球在手找好平衡,他已经习惯用一只手来投球了。虽然现在只是第一局的序盘阶段,但是鸟井炉火纯青的单手投球技巧已经展露无余。 “这是训练的成果哦,北村,我已经比有左手的时候更厉害了。”他自我吹嘘地说道,“要是有女孩在旁边加油,我会更厉害的。” 他用右手把球高高举起,向前踏出右脚,把球投向球道。球没有撞击地板,而是平滑地在球道上翻滚。在撞到球瓶之前,球像翻然醒悟一般划出一道弧线,一头冲进一号瓶和二号瓶之间。 球瓶四散飞出,但是还剩下两只。 “啊——”鸟井追悔莫及地用右手挠了挠后脑勺。坐在我对面的小南无比柔情地看着鸟井投完球,像是在守护他似的。 “打得真好。”东堂也发出一声赞叹。 “我发现鸟井的身体也变结实了。”我指着鸟井的右臂说道。 “还行吧,”鸟井有点难为情地说道。他随即摆出一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姿势:“怎么样啊,西嶋,我也打得不错吧。” “鸟井同志还是取得了一些成绩的嘛。”西嶋装模作样地说道。 “总而言之,北村君没事比什么都好。”小南说道,“总统男也会对别人暴力相向吗?” “西嶋不是说了吗?”鸟井笑道,“这都是为了世界和平啊。” “实际上,我觉得那个犯人对美国总统真是恨之入骨了。”我说道。 “看看,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吧。总统男啊,人家可是为了全世界才顶撞美国总统的。” “总统男最了不起的地方便在于,他对美国总统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的恨意。”东堂小声嘟囔道。 实际上确实如此。自从我们几个认识以来,总统男就一直很活跃,不,与其说是活跃,不如说是暗中活跃,不,与其说是暗中活跃,不如说是逍遥法外,继续作案。总统男确实是个百折不挠的男人。 “总统男先天下之忧而忧,比咱们这边的大众媒体强多了。”我发自肺腑地说道。 “你被人家袭击了还这么说啊。”鸟井立刻说道,随即“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过,北村也很厉害啊,在那种情况下居然敢说‘没错,我就是美国总统’。”东堂赞叹道。 “北村,我告诉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吧。”西嶋透过镜片盯着我说道,“北村,其实你不是美国总统。” “还用你说啊!” “这之后有什么打算?”鸟井探出身来问道。该轮到我投球了,但我却没有站起来,“我报警了,然后马上就有警察来我住的地方对我盘问了半天。一个中年警官,态度很冷淡。” “警察说什么了?” “我觉得他们也认为这是总统男干的。”当然了,警察不可能叫他“总统男”,他们在我的面前用“连续抢劫犯”来称呼他。 “没事就好。”小南再次说道。这时候我想起很久以前小南在小巷里被人袭击的事情来。那次袭击似乎只是为了抢钱,因为犯人没有问她“你是不是总统”,大概和总统男没什么关系吧。到底要不要提那件事呢?一瞬间,我有些犹豫。 “那,后来怎么样了?”西嶋抱着胳膊,盯着我说道。看他那表情,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确实,这个话题还没有说完。确切地说,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正题。 “第二天早上,我被警察叫过去了。” “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找你的。” 我和西嶋都因为“岳内大宅”那件事情对警方耿耿于怀。明明鸟井被轧、我们被犯人袭击,但警方首先怀疑的却是我们;在我们的嫌疑洗清之后,我们又被警方当成随便使唤的证人呼来唤去,被折腾得不得安生。刑警们只会说“这是我们的工作”,他们来回来去重复的都是一些固定的台词,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听起来都像在生气。 “反正他们也抓不到犯人。” “不过这回他们抓到一个嫌疑犯,还跟我联系让我去辨认。” “咦?”大家一齐看着我。 “抓到了?”鸟井瞪大了眼睛说道。 “是总统男吗?”小南说道。 “我的总统男?”西嶋说。 “那算是指认犯人吧,隔着一面单面镜,让你确认调查室里的嫌疑人。” “我在电影里看见过。”东堂轻声说道。 “有那个!有那个!”西嶋也兴奋地说道,“一堆长得凶神恶煞的家伙站成一排,真正的犯人肯定是最边上那个,最边上的!”西嶋语意不明地断言道。 “不,不是。”我挥挥手否认道,“不是那种从数名嫌疑犯里选出一个的指认模式,调查室里只有一个人。我被带进一间屋子,墙上有面玻璃,于是警察就问我:‘隔壁房间的那个家伙,是不是就是袭击你的那个人?’” 这和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我往里面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椅子上,吓了我一跳,顿时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即便招待我的刑警板着脸告诉我“没事,对面的那个人看不见你”,我还是有点在意。 “对了,那个在调查室里的年轻男子,据说是因为前天晚上在案发地点一带闲逛来着。” “只因为在街上闲逛就成嫌疑人了?” “据说他反抗警察的例行盘问,因此才成了嫌疑人。” “警察怀疑他是总统男吗?”东堂依然用冷淡的口吻问说道。远处传来球瓶飞出的清脆声音,随即“哇”地爆发出阵阵欢呼。 “嗯,于是他们就把我叫过去了。” “结果呢?” “那人不是总统男。袭击我的那名男子,年纪要更大一点,肩膀也比他更结实。所以明显不是他。” “什么嘛——”小南失望地说道,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好像听鬼故事听到最后发现其实是个冷笑话似的。 “总统男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抓住呢。”西嶋自豪地说道。 “后来,我跟刑警说‘犯人不是他’。”警方一开始也觉得那令年轻人不是连续抢劫犯,只是他的态度过于恶劣,警方才会生出一种“那个狂妄的家伙要是犯人就能好好教训他一顿”的期待感。果然不是啊,警察无不遗憾地嘟哝道。 “然后呢?”鸟井纳闷地说。 “还有下文吗?”小南也问道。 “既然北村叫我们出来,肯定是有下文的。”鸟井说。 “还有下文。”我点了点头,“我透过单面镜看到的那个男人,确实不是袭击我的总统男。” “只不过——”东堂料事如神。 “只不过,那个男人我以前见过。” “咦?”西嶋把滑到鼻子上的眼镜扶好,“谁啊?我认识吗?” “嗯,认识。”我点了点头。要是再吊大家胃口就有真点说不过去了,所以我立刻说道:“是我们朝思暮想的……”我看了看其他四人,“牛郎阿纯。” 第四章 “这算是偶然吗?”鸟井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和岳内大宅的走空门事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但牛郎阿纯毕竟是牛郎礼一的哥们儿,和那件可怕的事件是脱不开干系的。 鸟井的视线移到自己的左臂上,小南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我觉得算是偶然吧。”我答道。他碰巧在我遇袭的那天晚上,在案发地点附近乱晃,而且态度恶劣地反抗警察的盘问,因此才被警察以“你就是连续抢劫犯吧”的借口抓了回去。 “然后呢?”西嶋抱着胳膊,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看着我,“然后你有什么打算?想以牛郎阿纯为突破口把牛郎礼一找出来吗?” “你说得没错,西嶋。”我站超身来,走到供球台前,在送风口将右手吹干,拿起一个十三磅的球来。 “你想怎么做?”鸟井的话从我身后传来的时候,我刚好开始投球。左手在空中一划,右手高高举起,我向前踏出左脚,将球投出。球轻灵地从我的手中飞出,在球道上震了一下,直奔球瓶而去。球体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冲进球瓶中间。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球瓶相互碰撞,纷纷倒下。 “可惜啊。”我听见鸟井和小南这样说道。确实很可惜。最左边的一个球瓶留了下来。我坐回到椅子上。 “你打算怎么做?”东堂问道。 “没事,我最擅长打那地方的球瓶了。” “没说那个,我说那个牛郎。就像西屿刚才说的,你打算把另外一个牛郎找出来吗?” “实际上,警察局旁边正好有家咖啡馆。是那种很宽敞的露天咖啡馆。我在那里消磨了一会儿时间。虽然我不是太确信吧,但我想,牛郎阿纯可能被警察放出来,从警察局里走出来。” “是啊,他又不是犯人,也没干什么坏事。肯定会被放出来的。” “是啊是啊,和我想的一样,不久牛郎阿纯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身穿紧身西服的牛郎阿纯从警察局正面的玄关走了出来。他一脸焦躁不安地走出警察局。我立即站了起来,把事先准备好的零钱递给收银台的服务员,随即飞奔出咖啡馆。我横穿过十字路口,小心计算着和牛郎阿纯之间的距离,并和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间隔,跟在他的后面。 “然后呢?”东堂用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牛郎阿纯后来用手机给谁打了个电话。” “是不是给那个家伙打的?”鸟井说的那个家伙当然指的是牛郎礼一。 “大概不是吧。过了大概十分钟,一个年轻女孩坐着轿车赶了过来,我估计是牛郎阿纯叫过来的吧。” “然后你就理所应当地追了上去?”西嶋目光炯炯,两道寒光直射向我。 “当然了。” “真了不起啊,北村。” 幸好警察局在一条主路旁边,路边停着一大排等待拉客的出租车。“开出租的大叔十分善解人意,我刚一跟他说跟着前面的车走,他便眼睛一亮,干劲儿十足地说‘我早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牛郎阿纯坐的那辆车当然没有什么警惕,因此我们要跟在他们后面还是很容易的。不过老实说,我钱包里的钱也是有限的,要是跟他们跟得太远的话,我可能也付不起那么多的车钱。不过,我总不能对开出租的大叔说我身上的钱不够吧,虽然司机大叔一脸喜悦地对我说“我一直等着这一刻呢”,但我还是对此有所担心。 “阿纯他们的车子开了大概十五分钟便停了下来。那是一条住宅街,在仙台市北面,可以说算‘仙台市外’了。他们在一栋设计时髦的九层公寓前停了下来。”我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下车,慢慢走到公寓入口附近。牛郎阿纯和那名女子把车停到一处空地,正要走进公寓。 “是自动锁吧?”西嶋问道。 “是自动锁。”我点了点头,牛郎阿纯按了一下门铃上的对讲器,和谁说了两句话,门便自己打开了。 “那是牛郎阿纯的公寓吗?”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屋里有人给他们开门,所以也有可能是他们单纯地去上门拜访。或者是牛郎阿纯和几个人一起住在那里。” “那是坏人的藏身之处啊。”西嶋十分幼稚地下了判断,表情极为严肃。 我起身离开椅子,去投第二投。我拿着球,面向球道,瞄准最左边的那个球瓶。我顺着球道的对角线将球投出。或许是注意力不够集中吧,球才走到一半便一下子掉进左边的球沟里。 “这之后,北村是怎么打算的?”我刚走回来,东堂便开口问道,她没等我回答,便起身投球去了。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她,挺身玉立,英姿飒爽。她的步幅虽然不大,但却用行云流水一般的姿势将一颗红球投出。东堂投球时的挥臂幅度不大,是一种女子式的姿势。她投出的球笔直地在球道上前进,撞到了八只球瓶。 “你打算干吗?” 东堂投出第二投,但却没能成功解决这个分瓶。她刚一回来,鸟井便说道:“这事不得不干啊。” “稍等一下,你们要干什么?”小南一脸不安地间道。 “那帮家伙大概就在那间公寓里吧。” “那帮家伙是哪帮家伙?” “就是那个犯人。”鸟井答道。他的声音既不兴奋也不高扬,鸟井用他特有的滑稽声音笑道:“就是那些轧断我左臂的家伙啊。”小南一脸悲痛,随即向我投来严厉的目光,好像是在责备我似的——“都怪北村君多嘴”。虽然我并没有因为那视线而感到愧疚,但还是辩解道:“不,犯人还不一定在那间公寓里。只不过牛郎阿纯走进去了而已。” “那么,北村为什么把我们叫出来啊?” 这话问得我穷于回答,没错,我的确憋着一股“干劲儿”。 “我们调查一下吧。”西嶋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擦了擦。“监视那个公寓,确认一下。” “确认完了怎么办?”小南半带愤怒地问道。 “当然是报警了,小南。”鸟井一脸“这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笑道,“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你们不想亲手将他们绳之以法吗?” “不靠警方,自己去追拿犯人的话,太过轻率了点。我们不能这么做,不能过分牵扯到这件事当中去。” “但愿如此。”小南不安地嘟囔道。 第五章 “居然还挺合适的。”鸠麦指着我戴的一副平光眼镜说道。此时是下午两点。在保龄球馆和大家见面之后,又过了两天,我们在公寓大楼前的一个小公园里。虽说叫小公园,但这地方显然只能称得上是一处“摆放游乐器具的小小休闲空间”。这个地方就是上次我看到牛郎阿纯的那个公寓空地。鸠麦开着车,把我们连同东堂的那只狼狗一起带了过来。鸠麦最近刚换了一辆车身较高的大车,所以狼狗毫不费力地坐了进来。 狼狗在车里十分老实听话,这让我和鸠麦打心眼里佩服东堂。 “这狗聪明得很。”东堂小声说道。 “凭什么不让我去啊。”两天前,西嶋十分不满地说道。 “可是,那个礼一要是真的出现的话,或许会认出西嶋君啊。”小南解释道。一开始对监视计划十分消极的她,现在反而想主导这次行动,她打算采取尽量安全的方法。 “那,凭什么北村就可以去啊?东堂也是,在保龄球馆她不是也和那些牛郎见过面吗?万一被认出来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没办法,只有北村君一个人知道那个公寓的位置。”小南委婉地说道,“而且,一个人在公寓旁边晃的话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带着狗一起去的话比较让人放心。”弦外之音,带狼狗一起去是小南的主意,“最重要的是,西嶋君你太显眼了,他们肯定记得你。” “为什么我太显眼啊?” “哎,北村君,你怎么了?”可能是我一直死死盯着小南看,才让她这么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小南也变了。”我老老实实地表达自己的赞叹之情,“小南变得干脆利落多了。刚认识你的时候,小南可能更……怎么说呢?” 现在的小南,已经和新生聚会时在小酒馆里被身边那个操着一口关西腔的女孩评价为“这孩子不怎么爱聊天儿”的小南大不相同了。 “更扭扭捏捏?”小南红着脸,有些客气地问道,“我也多少长大一点了吗?” 我觉得是,我点头道。 “变得更不可一世了。”鸟井插科打诨道。于是,他把视线移到我的身上,脸上微微抽动,说道:“我不能去帮忙监视了,北村,拜托了。” “帮忙?” “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监视了。” “当然了。”我当然不想让鸟井和那些罪犯见面了,一点都不想。 “我为什么不能参加啊。北村也会马上让他们认出来的。” “我会戴上眼镜,努力不让他们认出来。”就算我对他好言相劝,西嶋仍然不能接受,没办法,“这样吧。这次我和东堂去监视,下一次就让西蝇去。”我只好这么说服他。我要不这么说,西嶋还会不依不饶。虽然无凭无据,但我却隐隐感到没有“下一次”了。 “能在平日的白天,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做学生可真好啊。”坐在游乐器具旁边长椅上的鸠麦说道,“没有讽刺的意思,我真的很羡慕你们。” “鸠麦自己还不是在平日的时候陪我们一起来监视啊。” “可是,今天是我的休息日啊。我可是把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都奉献给北村君你们的侦探事业了。” “不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吗?”鸠麦听我跟她一说,就立刻表示这事看起来很有趣,自己也要跟着去。 东堂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抚摸着狼狗的身体。白天的公园里几个小孩在沙堆上玩耍着。其中的一个小孩表情扭曲地朝狼狗走了过来,他怀着一颗提心吊胆的心,做好了“哭与笑”的两手准备。 狼狗坐在原处,让那小孩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说啊,”过了片刻,东堂走到我们身前,“万一我们确认了犯人的住处,怎么办?” “当然是立刻报警了。”我的回答和鸟井在保龄球馆说的如出一辙。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当中提出了同样的疑问:“仅此而已?除了报警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以为你会让他们血债血偿、报仇雪恨什么的呢。”东堂面无表情地说出一句危险的话。 “怎么会啊。”我立即答道,“我们来只是为了确认牛郎礼一在不在这里,一旦确认了他的行踪,就立刻报警。前些天鸟井也说了,不报警只能自作自受。” 结果,那天我们在那一直待到下午五点,也没取得任何进展。我们不仅没看到貌似牛郎礼一和其他犯人的人,就连牛郎阿纯也没看到,唯一的成果便是给了小孩子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零距离接触到真正的狼狗。 我们几个仰望公寓大楼,心想,能不能溜进大门偷窥一下呢?不过最后,这个想法还是放弃了。我们乘车来到贤犬轩,一起吃完定食,随即和东堂告别。 “扑空了啊。”鸠麦说道。 “怎么办呢?”我也挠了挠额头,“我觉得这么监视有点没有意义。” “我们再调查一下,这样比较好吧。” “也就是说,还有‘下一次’喽。” “下一次该轮到西嶋出场了。” “平光眼镜也差不多该摘下来了吧。”鸠麦要不提醒的话,我真把眼镜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次监视行动定在两天以后。这天大学没有课,我从下午开始便没有事了。 “咱们走吧,北村。本大人不亲自出马果然不行啊。”在学校食堂遇到我的西嶋摇着我的肩膀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一边跟西嶋承诺着,一边在心里作出判断:叫东堂一起去会比较好吧。带上狗一起去果然不容易被人怀疑,而且,那只狼狗似乎已经被那带的居民接受了。我回家给东堂打了个电话,东堂回复道:“那么,我开车去接北村你们吧。” “咦?东堂有车啊?”我之前听她说过拿到驾照的事情,但却记得她没有车。 “别人给我买的。”东堂轻描淡写地说道。 “谁啊?” “店里的客人。” 我只好发出一声不知是“咦”还是“嗯”的声音,随即呆呆地说了一句“这样啊”。 “这样啊,好厉害。还真的有那种客人啊?” “不知道怎么花钱的男人真是意外地多呢。”东堂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似的。 “真的吗?”真是客人给她买的吗? “我这个人不打诳语的。” “他为什么要给你买车啊?有什么企图吗?” “什么也不想。只是让我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话。” “热情迎合地听?” “以我的方式听。” “我也想坐他身边听他说话啊。” 下午三点的时候,我们来到公寓大楼前。东堂把车停到我们前天停车的地方。我们三个人牵着狼狗,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就是这里?”西嶋仿佛眺望万恶之源一般,仰头看着公寓大楼。东堂靠在秋千旁的栏杆上,狼狗蹲在她的脚边,构成了一幅“恶魔服侍冷面美人”般的画卷。 “今天好像没有小孩啊。”东堂环视四周,耸了耸肩膀。 “在那边走着呢。”西熄朝公寓大楼前的马路上一指,说道。我坐在长椅上仔细一看,只见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排着队,正从左边走来。 小朋友们七扭八歪地晃动着小身子,一丝不苟地走着,生怕自己掉了队。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我目送着这支队伍前进了片刻,随即抬头仰望天空。只见碧空之中,断云缥缈。我心想,这次的监视行动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吧。 “我发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西嶋开口说道。 “了不起的事情?”西嶋的灵光闪现大都无聊至极,虽说我没太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但还是礼节性地问了一下。 “我刚才想了一下,有点不合逻辑啊。” “什么逻辑啊?”我和东堂忍不住齐声问道: “我刚才看那些小孩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的:这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听好了啊,我有父母,北村也有,对吧?” “是啊。” “不论是谁,都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母亲两个人,对吧。然后,父亲也有他自已的父亲和母亲。” “没错啊。” “如果这么想,用图来表示的话,越是往回倒推,父母就越来越多,分支也就越来越多,是这样的吧?” “嗯,是。”我也在头脑当中,描绘出了一幅图形,父亲的父母,他们的父母,还有他们父母的父母,所有这些一起,呈一个扩散的扇形。“明明是这样的。”西嶋迅速把脸凑了过来,随后说道:“那以前的人口为什么会更少呢?这很不可思议吧,东堂,你说呢?江户时代的人口肯定比现在的少啊。”西嶋滔滔不绝地说道。 “当然比现在少了。”东堂双手一摊说道。 “说的是吧,难道不奇怪吗?” “奇怪吗?”东堂看了看我。 “当然奇怪了。父母的父母的父母,时间越往回走,父母就越多,可为什么人口却越来越少呢?” 这时候,我也在心里想了想这个问题。确实,如果单纯计算一下,的确会给人一种奇妙的印象。 “北村,这个太奇怪了啊,我们都被骗了。”西嶋从一旁戳了戳我。 “我们都被骗了?我们是谁啊?”东堂说道。 “可能是这样的吧,”我说出自己的猜测,“以前人们不是生很多孩子吗,和这点应该有关系吧?” “什么意思啊?” “比方说吧,”我从脚边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图,“假如这里是一个人,对吧……” “这是你们的狗吧?”这时候,我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妇人的声音,便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 东堂回过身,答道:“是啊。” 不知什么时候,狼狗的身旁多出来一个蹲着的妇人。她抚摸着狼狗刚修剪完如草坪般的皮毛:狼狗也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似的。 “这种狗最近真的很少见啊。” 说话的妇人是一位体型娇小的中年妇女,虽然现在已近深冬,但她却只穿着一件红色短袖t恤衫和一条黑色运动短裤。妇人的脸很圆,把头发染成自认为很洒脱的咖啡色,但我觉得那并不适合她。 我真挺想问问她穿这么少冷不冷,不过转念一想,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个问题有点不太合适,于是便作罢了。 “这是狼狗雷蒙,是我救的它。”西蝙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到妇人身旁说道。狼狗瞥了西嶋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别老拿很久以前的恩情说事儿啊”。 “雷蒙?”妇人不解地看着我说道。 我摆了摆手,说道:“是这只狗的名字。” 这时候,妇人说道:“雷蒙是雷蒙斯(Ramones)乐队的那个雷蒙吗?”妇人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大婶,你也知道Ramones乐队啊?” “我是他们的超级粉丝!”她畅快地说道,笑了笑,“那可是我的青葱岁月啊!青葱岁月啊!我十岁大的时候去过美国,那时候就听Ramones乐队的歌。Gabba Gabba hey!” “嘎巴嘎巴黑?”我反问道。 “北村你不知道吗?这是出现在歌曲《Pinhead》(针头)里的歌词啊。这不是Ramones乐队的代名词吗?Gabba Gabba hey!Gabba Gabba hey!”西嶋一脸严肃地说道。 “Gabba Gabba hey!”东堂也出乎我意料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最喜欢他们的第二张专辑。”妇人这么说道,她和西嶋聊起各自喜欢的歌曲来。“Joey Ramones和Joe Ramones都过世了,真让人不敢相信。”看来他们两个还挺意气相投的。接着他们又聊起“Eddieand什么什么乐队”、“Richard什么什么”,专有名词满天飞,越聊越起劲儿。 “你也是个Ramones呢。”妇人摸着狼狗说道,“你们不住在这栋公寓大楼里吧?” “嗯,我们不住这里。”我答道,“这个公园只供这里的住户使用吗?”这个公园明明就在公寓大楼的空地里,我却假装不知道。 “原则上是住户专用的。不过要这么说的话,就不能带狗进来了哦。” “是这样的啊?”东堂一脸怒气地问道,当然了,不管她问什么,听起来都像在抗议。 “不过呢,这里没有那么抠字眼儿的人啦。” 这时候,我看见一辆车粗暴地在公寓大楼前的单行道上停了下来。我听到刹车的声音。车闸打开的同时,充满车内的吵杂音乐随之喷涌而出。从那辆黑色的轿车上走下两名男子,他们把门关上,音乐声顿时从耳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车子紧急发动的声音。从车上下来的两名男子懒洋洋地朝着公寓大门走去。 我看了看东堂,随即看了看西嶋。他们两人都对我回以敏锐的视线。 “真发愁啊。”妇人在我们面前抱怨道。 “发愁?” “刚才走过去的那些年轻人,他们有很多人,频繁地进出我们的公寓大楼。”妇人小声嘟嚷道。 “他们惹什么麻烦了吗?” “我倒是没那么觉得。只不过那么多的年轻人聚在屋子里,大家都觉得很不安。”她的表情很奇妙,就像指着从未见过的昆虫一样。不过很快,她的表情又舒缓了一些。“但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老是泡在朋友家里,放着Ramones乐队、theC1ash乐队的歌。周围那些年长的人也都怀疑我呢。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确实没有资格对那些年轻人说三道四。但我还是有些不安。” “因为年轻人目光短浅、放荡越轨?”东堂问道。 是啊是啊,妇人眼角的笑纹变得更深了。 我目送那两名男字消失在公寓的门口。绝对错不了,其中一个就是牛郎阿纯,一头短发,足以媲美运动员体格的他,就是我前几天坐出租车尾随的那个牛郎阿纯。 “他完全没变啊,还是保龄球对决时候的样字。”西嶋看着公寓门口嘟嚷道,“他没怎么成长啊。” “确实,还是那时候的那个男人。”东堂似乎也认出牛郎阿纯来。 “是你们的朋友吗?” “我们才没有那么放荡越轨的朋友昵。”西嶋很不情愿地解释道,“而且正好相反,我们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 明年之后便前途未卜的西嶋竟然好意思说这种大话,我心想。 “那些人住在哪个房间?”东堂问妇人。 “你们想去找他们吵架?”危险的台词从妇人的口中飞了出来,这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没有的事。”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开口说道。 “实际上,”东堂说道,“我们正在找一个人,那个人是刚才那个男人的朋友。” 嗯,我心想,这不是谎话。牛郎礼一是牛郎阿纯的朋友,我们也正在找牛郎礼一。 “啊,”妇人发出一声不知是同情还是感叹的声音,“为什么找他啊?” 应该怎么回答呢?我一时间无法判断。要是老实交代,说他是走空门事件的犯人,这个妇人肯定会担心吧。总不能跟她说我们朋友的左臂被他轧断了吧。话又说回来了,要单纯地说他是我们的朋友,对方很可能会追问:“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上门找他啊。” 我心想,干脆说我们出来偷偷查访离家出走的朋友好了。不过这时,妇人却赶在我前面说道:“在六零三室哦。” “咦?” “本来那屋子的主人是一位身体虚弱的大叔,但现在好像租给他们住了。于是便有很多年轻人进进出出。”妇人抬头仰望公寓大楼,伸手指着说道:“看,从那边开始第三间屋子就是六零三。” “六零三号房间啊?”西嶋也抬头看着大楼。 “你们不会想飞檐走壁、破门而人,然后引起一场大骚动吧?虽然你们看起来不像这种类型的人。” “是啊是啊,”我摆摆手说道,“我们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我们去六零三号房间看看去吧。”西嶋意气风发,口中振振有词,口气之中充满了一种使命感。 “只是去确认一下那些家伙在不在而已啦。”那些家伙,应该指的就是那个仲夏之夜侵人岳内大宅的走空门犯罪团伙吧。 “去看看如何?”妇人说道,“大门是自动锁,我和你们一起进去的话就没问题了。然后你们就去六零三号房间看看去吧。” “这样可以吗?” “喜欢Ramones乐队的年轻人值得我信任。”妇人十分高兴地露齿笑道。我心想,虽然我们十分感激她这种思维方式,但站在一般人的角度上来看,她也太没有原则了吧。 妇人接着又咧嘴一笑:“Ramones乐队的歌词里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eacceptyou,eacceptyou。我们接受你,我们接受你。” 我真有点忍不住想问上一句:大婶,要是Romones乐队的歌词里有‘把钱扔了吧’这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就把钱扔了啊?“你们去那房间只是偷偷看看里面的状况,仅此而已吧?” <hr /> 注释: 第六章 我们一起搭乘电梯,妇人在四层的时候下去了。她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我家在四零一号房间,有事就来找我哦。”她笑着补充说:“不过我的所有CD都被老公给扔了,没得听了。”我们和她道完谢,电梯的大门便关上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到达六层,事到如今,我也只好问道:“我们去六零三之后,如何行动?”我们把狼狗绑到公寓门口的栏杆上,事先也就作了这点准备,但绝对称不上是万事俱备。 “奋勇前进,反正前进就是了。” “不过,如果我们突然撞上牛郎阿纯他们的话,不就糟了?” “可能会很糟吧。”东堂轻描淡写地刚一回答,电梯发出一声铃响,电梯门几乎同时打开。我立刻伸手去按关门的按钮。不过,西嶋却将按钮挡住。 “你干吗关门啊?”电梯的大门打开了。 “我们一来没有写好行动计划,二来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什么准备都没做啊。” “对于北村来说,确实缺乏深谋远虑。”东堂说道。 “到那房间看看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到那房间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比如,装成比萨店送外卖的按一下门铃,怎么样?”电梯的大门已经打开,所以西嶋的声音也降了下来。 “可我们手里没有比萨啊。”我也压低了声音,但是却换上了一种斥责的口吻。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不知为何,东堂居然微微一笑,说道:“确实没带比萨。” 多亏了住在四零一号房间妇人的慷慨相助,我们才得以混进大楼,但我却意识到,或许还是待在大楼外面比较明智。“我们先下楼再商量商量吧。” “我们闯进屋子里,逼那个牛郎说出另外一个牛郎的藏身之处就行了。让狼狗咬他,他肯定就招了。” “狼狗也没带上来啊。”东堂耸了耸肩膀。 这时候,从楼道的右边传来一声开门的声音。但我们几个还在电梯里,看不清楚楼道深处的情形。我们立刻把嘴闭上,咽了一口唾沫,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这时候,我们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一郎,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了。屋里真是太吵了,大家都在这里,真是吵死人了。” 我们听到“一郎”这个词后,不由得面面相觑。“佐藤一郎=牛郎礼一”的公式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毫无疑问,说话的人是牛郎阿纯。他正和谁打着电话,因为屋里太吵了,所以要出来。我不禁开始祈祷:千万别过来坐电梯啊。或许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脚步声逐渐离我们远去。 楼道尽头,一扇更为沉重的大门被打开,随即“哐当”一声被重重关上。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从太平梯出去了。”东堂率先注意到这点。 “很好,我们也行动吧。” “不要从正面出去。我们先下一层楼,从太平梯出去吧。”我提议道,“我们从楼下偷偷走出去,或许能听到他电话的内容。” “没错儿。”西嶋的手指终于从按钮上离开,我随即按了一下五层的按钮。“你看,我说上楼来,结果来对了吧。”西嶋更加得意地说道。 电梯门一打开,我们便小跑着拐进右边的楼道。 我们走到写有“紧急出口”的门前,我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一个“千万别出声”的手势——这动作主要是做给西嶋看的。随后,我轻轻地抓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开始拧动,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要是牛郎阿纯正在门外就糟了。不过门已经被我打开了。 伴着层叠的脚步声,牛郎阿纯打电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第七章 第二周的周末,坐在我和东堂对面的长谷川,在听我们讲完之后,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头一次听说。” 在这之前,我和东堂也是在这家家庭餐馆和长谷川见的面。不知什么时候,这家店的店名变了,店内的装饰也比之前文雅多了。“真的是礼一君吗?”她问道。 “虽然没有实际见到,但是我们听到牛郎阿纯的电话了。尽管没有证据,但和他打电话的应该就是礼一。” “大概是他。”我身边的东堂说道。 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长谷川的反应。虽然一直觉得不会再和她见面了,但这次特地把她叫出来,只是因为我们觉得她或许知道牛郎礼一的藏身之地。 “我们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回想起我们在太平梯屏住呼吸偷听到的牛郎阿纯的电话内容:牛郎阿纯对着手机说道:“怎么样啊,好久不来仙台了吧。你不是说,要等社会舆论对那仵事的热度降下来以后才回来嘛!”他嘲笑似的说道。 “你们以为我和礼一君还有联系,所以才叫我出来的是吗?”长谷川颇为不快地说道。 “没错。”我老实地回答道,“如果牛郎礼一在仙台的话,你或许会知道他在哪里。”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我知道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做?” “请你告诉我们他的下落。然后,我们会报警,告诉警方上次的犯人就在仙台。” “可你们并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啊。” “况且还有前车之鉴。”东堂冷冷地说道,丝毫不留情面。东堂旧事重提,说起上次那个岳内大宅事件来。“那时候,虽然你信誓旦旦地说和那个牛郎一刀两断了,但其实你们还是有联系的。” “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遇上走空门的犯人,吃尽了苦头。”还让鸟井陷人了截肢的悲惨境地。 服务员端着装有热咖啡的容器走过来,歪着脑袋问我们需不需要续杯。 “麻烦你了。”我让他把我们三人的杯子都加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礼一君在哪里。”长谷川看起来要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长了些肉,我觉得这样好些,之前她简直是骨瘦如柴。现在她的脸蛋也变得丰满了些——这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吧。 “我连阿纯都没见过,老实说吧,他们的事情我早就不再关心了。”她这么说道,稍微向前俯身,“你们大概不会相信我吧。”随即加上一句。她的语气之中没有低三下四的感觉,但却流露出一种心灰意冷的达观。 “我相信你。”我答道。 “我相信你。”东堂也这么说道。 “咦?”长谷川大吃一惊,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警戒感与疑惑感交融在一起,“为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装出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 “况且你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东堂说道,“再加上我一直对你耿耿于怀,也有点过意不去。” 说心里话,我到现在还对她怀恨在心。虽然缺乏法律上的因果关系,但我一直都认为长谷川是导致鸟井失去一条胳膊的罪魁祸首。不过,当事人鸟井自已都说“没事”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虽然一直没对北村你们说,但其实,长谷川一直定期给我送花的。”前些日子,我们在保龄球场碰面之后,在回去的车上,鸟井这么对我们说道。车里面,除了开车的小南以外,只有我和鸟井两个人。 “花?” “她说‘我骗了鸟井君你们。后来我知道鸟井君受了重伤,便深深反省自己’。”手握方向盘的小南话中带刺地说道。 “再怎么反省鸟井的胳膊也回不来了。”我说。 “她大概也很自责吧。”只有鸟井一个人的语气是轻快的,“我之前也说过,那件事情的责任在我自己,我不该轻信她说什么发现了总统男的家,更不该拉上北村你们一起去。你还记得我那时候说了什么吗?” “忘了。” “‘不是很好玩吗?’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鸟井又“嘎哈哈”地笑了起来,“做事不过脑子,天真地以为这样可以打发时间。结果却丢了一条胳膊。我这是自作自受。” “唉。”小南叹了一口气。 “鸟井真了不起。”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哪里啊——”他再次大声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只是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想不开。我看到夕阳的时候,总是会哭出来。” “为什么?夕阳?” “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一看见漂亮的夕阳,我就会深切地体会到,我的手臂已经不在了。” “虽然我不太明白夕阳和那种感慨有什么联系吧,不过,果然,鸟井真是伟大。” “那就让伟大的我说上两句吧。”鸟井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觉得长谷川现在也很烦恼的。几乎每月都给我送花,送了好多回了。” “她以为送点花过来就能被原谅了吗?!”小南的语气十分具有攻击性。 “小南一直盯着我昵。”坐在副驾驶席的鸟井自嘲似的说道,“小南是看我太有魅力了,生怕长谷川倒贴追我。”说完,他又像往常一样,发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声,用右手摸了摸他那招牌式的发型。“放心吧,我只爱小南一个人。”他满嘴甜言蜜语地说道。 坐在后座的我偷偷看了小南一眼,只见她的脸颊变得绯红,羞答答地,一言不发。 “总而言之啊,你们见到长谷川以后,别太责备她就是了。” “我可没打算责备她。”我答道,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只不过对她还有戒心,不打算原谅她罢了。” “我和你的心情差不多,只不过,她每月给我又送花又写信的,实在让我受不了,本来这事又不是她的责任。” “鸟井君太天真了。”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可喜欢小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真心为你担心。” 鸟井愉快地看了看羞答答的小南,说道:“话说回来,那个姓长谷川的运动员明年就正式退役了吧?” 到最后还有心思关心职棒运动员的事情,鸟井果然很伟大。 我们对她说“我相信你”。或许是这句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长谷川的身体颤抖起来,把手缩了回来。她缩手的时候把杯子碰倒了,水洒了出来。 “啊。”她慌忙把杯子扶起来。洒出的水化作许多走投无路的大水滴,在桌子上晃动着,把我和长谷川面前的餐巾纸浸湿。 “让水冲走了。”我说出口后才意识到。 “总而言之,”东堂继续说道,“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那样的话,你也就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了——东堂的话里充满了一种上司抛弃下属般的冷漠,真是够恐怖的。 “阿纯给礼一打了个电话。”我详细解释道,“听他们电话里说,他们好像要在二十八号那天干点什么。” “二十八号?” “十二月二十八日,在东海林的宅子。” “董翰林?” “东西的东,大海的海,森林的林。”东堂说完,把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关键时刻,我们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只听牛郎阿纯在我们上面说道:“东海林。东西的东,大海的海,森林的林。这都不知道,这个姓只能写成东海林这三个字儿。这可是常识啊,常识。那家伙也是个大款吧。 “二十八号开始,去国外旅游。知道啦,我调查过了,在藤间大街。”随即,他听着电话那边说了一会儿以后,又接着说道,“说心里话啊,我不想参与进去。一郎你也趁早别膛这浑水了。那帮家伙很危险。总之,我会帮你们调查的。” “浑水?”长谷川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礼一君还在干走空门的事情吗?” “你担心他了?”东堂死死地盯着长谷川。 “我……”长谷川停顿了几秒钟,在心里搜着词句。显然,她不知道如何选择面前的两条路,正在犹豫。“……没担心他。” “我很担心。” “我也很担心。” 听我和东堂说完,长谷川下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刚才洒在桌上的水滴,随即慢慢抬起头来,满怀歉疚地更正道:“我确实很担心他。” “这个是我们的直觉,或者说是推测吧。”我解释道,“上次岳内大宅的时候,岳内全家也是在国外旅游。这次的东海林全家也是,从二十八号开始去国外旅游。他们一定调查过这方面的情报,专门盯着豪宅大院。因此,他们这回也一定是去走空门。在二十八号那天,去东海林大宅。” “他甘愿冒着危险回仙台?”长谷川纳闷地说,“他真的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吗?” “大概会吧。”东堂冷冷地说道,“不管在哪里藏身都需要钱,要挣大钱的话,只有走空门了。所有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选择简单明了的方法。” 这时候,我对长谷川说:“不过,既然你不知道牛郎礼一在哪里,那也就没办法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打算先调查调查那个东海林大宅到底在不在藤间大街上。要是真在的话,就报警。让警方在当天派人监视。” 长谷川大吃一惊,但还是说道:“我要是知道了什么诮息,就联系你们。虽然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吧。” 我相信你,我再次说道,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虽然有点落后于潮流,但我也在最近买了一个手机。 分别之际,我对长谷川说:“哦,对了,我听说牛郎礼一的真名叫佐藤一郎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听我这么一说,她才“扑哧”一声,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hr /> 注释: 第八章 “绝对在这里。” “就是在这里,跑不了了。” 我和西嶋站在一栋大宅的前面相互说道。见过长谷川之后,又过了几天,我们在电话黄页里查找姓东海林的人家。在看到藤间大街只有一家住户姓东海林之后,我们立刻照着地址跑了过去。本来我挺悲观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住户没有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登在黄页上,所以我觉得应该很难判断那个宅子到底是不是他们走空门的目标。不过在走到那栋宅子前的一刹那,我确信:“就是这里。”这条老住宅街离市区不远,步行大约二十分钟便能走到。从主干道走进用柏油铺成的小路:东海林大宅就在尽头的t字路口旁边。 这座豪宅足以和岳内大宅媲美,或者可以说要更胜一筹。我最初看见它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一个医院或者企业,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座民宅。高高的围墙将这座大宅围了起来。虽说围墙上有一个宽大的铁拉门——似乎是车库,还有进出用的大门,但要想窥视到宅子里的状况却几乎不可能。想必里面应该有一个修缮得体的庭院,在院子的深处,还应该坐落着一个巍峨雄伟的屋子吧。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这幅画面还是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超级雄伟壮观啊!”我感叹道。 西嶋用手指了指挂在大门上的名牌,只见上面写着“东海林”几个大字。“以这种雄伟壮观的程度来看,别说东海林了,就算写上风火山林也不足为怪啊。”西嶋又开始说起无聊话了。 这座宅子给人一种强烈的威压感,似乎只要在它门口溜达上一圈,就会立刻有人从围墙的另一头冒出来,“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对你盘问个不停。因此,我们不敢在宅子门口久留,只是一边不自然地东张西望,一边从门口走了过去。 “装着监视器昵。”正要转过一条大街的时候,西嶋对我说道。 “嗯,有。”我也看见了,“大门附近有,铁拉门附近也有。” “那帮家伙是不是还想拿汽车当踏板,翻墙过去啊。” 听西嶋这么一说,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在岳内大宅目击到的那一幕情景:牛郎礼一开着休闲车,缓缓地靠近围墙,车子停下,从里面走出三个人,他们踩着休闲车的轮胎,飞一般的消失在围墙的另外一端。 “十二月二十八号,那些家伙会在刚才的那座宅子现身吧。” “先说好了啊,我们只是把情报告诉给警方。” “警察不是不相信我们吗?” 我立刻想起中村警官的那副一丝不苟的表情来。从他那头分毫不差的三七分发型来看,那位刑警一定对不合常理的事情十分敏感。 那些走空门的犯人又要故伎重演了,地点是藤间大街的东海林大宅,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八日,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一定是晚上吧——要是我们对警察这么说,他们绝对不会感谢我们的——“这些情报太重要了,谢谢你们”。他们反而会追问:“你们怎么知道的?”“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最后还会怀疑“你们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吧”,然后把刚摘掉的“嫌疑共犯”的帽子再给我们扣上。 “不过,不报警,只靠我们自己还是不能解决吧。” “北村,不能过于相信警察哦。二十八号那天,还是应该由我们自己去监视。” 要这么说的话,西嶋才是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了呢。即便过了这么久,只要一不小心,那个仲夏之夜的一幕幕便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在岳内大宅前被罪犯撞翻在地,瘫倒在路上的恐怖和焦虑,地面的坚硬感,以及小石子嵌入手掌心的疼痛,一切都是那么刻骨铭心。我只要一想起这些事情,就会毛骨悚然,心惊胆战。难道西嶋没有这种感觉吗?事不宜迟,我和西嶋直奔警察局跑去。我们“碰碰”地敲了几下门,走进玄关。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前来自首的感觉。 “对了,北村,你还记得那个刑警的名字吗?” “三七分头的那个?” “他还调查过我们,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一本正经的中村警官。搜查三课的。” “没错没错,那个刑警还在这里吗?”西嶋打着拍子,嘴里念叨着“一本正经,一本正经”。 走进警察局,门口旁就是一个类似综合服务台的窗口,我和窗口里的女警官视线相交,说道:“我们找中村警官,有话跟他说。” “然后昵,感觉怎么样?”鸠麦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已经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坐在副驾驶席的我和坐在后座上的西嶋都累得精疲力竭。“刑警相信你们说的话吗?” “多少有点吧。” 和我预想的一样,中村警官不太相信我们的话。虽说许久不见了,但他似乎还认得我们。“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用一种郑重其事的口气问道。 我们开始向他说明,他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下“藤间大街”、“东海林”、“十二月二十八日”这些关键字,随后追问道:“这些情报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们总不能实话实说,说是偷偷溜进公寓大楼里偷听来的吧。因此,我和西嶋事先串好了口供:“在一个快餐店里,我们碰巧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牛郎阿纯,然后偷听到的。” 一直到最后,中村警官也没有释然,脸上始终是一副猜疑的表情。 “你要不愿意相信,就算了。”西嶋扔下这么一句话。 “总而言之,他相信你们了?” “不知道。他只说了一句,我们会参考的。不过,他早一本正经的中村警官嘛,二十八号那天他应该会去现场巡视巡视吧,你们说是吧?” “不过,要是警车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开过去,犯人肯定会逃走的。最后结果会和上次对决一样的。”西嶋一脸不满地说道。 “那,北村君你们是怎么打算的,二十八号那天?”我们进人等红灯的车流当中,鸠麦踩住刹车,看了看副驾驶席上的我。她的皮肤十分白皙,显得一双黑眸格外醒目。她饶有兴趣地眨着两只大眼睛,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没什么打算,在家里宅着吧。” “当然是去现场监视他们了。” 我和西蝙在同一时刻作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回答,这让鸠麦笑得前仰后合。她看了一眼前面的车子,确认它还没往前走,随即扭头看了看我,又纳闷地看了看西螅。 “你们俩统一一下意见吧。”鸠麦眯起眼睛说道。 “一般来说,我们去现场没什么意思啊。虽然不知道警方如何行动,但之后的事情还是得靠他们啊。” 坐在后座的西嶋抓着副驾驶座的椅背,探出身来:“北村,这次要是又让他们逃走了,怎么办?” 我听他这么一说,抱着胳膊,思考起来。在我脑海里映出来的是倒在地上的鸟井,以及那辆轧过鸟井手臂的休闲车。我攥紧了拳头:“我可不想让他们就这么逃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西嶋加强了语气说道,“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要是交给警察让他们逃了的话,那真是抱憾终生啊。我的怒火已经升到顶峰了!”说完,他大概先把“顶峰”这个词翻成英语“summit”,又从“summit”联想到了“八国首脑峰会”,于是又“愤怒的八国首脑峰会,愤怒的八国首脑峰会”地叫唤个不停。 “愤怒的八国首脑蜂会啊。”鸠麦笑道。 “不过,严惩犯罪者这件事情,我们一来做不到,二来也没有这个权利。” 或许是信号灯转红为绿,前面的车子开始开动了。鸠麦也放下手刹,开动车子往前走。“实际上啊,我昨天正好在电视上看了一个电影。”过了一会儿,西嶋自豪地说道,“是史蒂文·西格尔主演的电影呢。” “他是谁啊?”鸠麦这么一问,我便解释道:“是个演员。经常演一些动作电影,超级强悍,从来不会失败。” “西格尔在教会的忏悔室里说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啊?” “我觉得,靠自己去战斗要比审判更省事。”他这么反省自己。 鸠麦笑喷了。“这算什么理由啊?”她问道。 “这不是省不省事的问题吧。”我也听得瞠目结舌,“不过这话倒挺像西格尔的风格。” “厉害吧!我听了以后感动死了。他说得没错,靠我们自己战斗会更省事。” “这个根本不是省不省事的词题吧。”我再一次委婉地指出其中的问题,不过西嶋却充耳不闻。 总而言之,我和西嶋的思维方式大相径庭,挡在我们中间的那条鸿沟看来是怎么也填不平了,于是我提议道:“我明白了,十二月二十八号的那件事情,我们以后再议吧。” “哼。”西嶋似乎很不满,但还是同意了。 “那,今天呢,一会儿干什么?”鸠麦说道,“已经傍晚了,咱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饭吧。” “西嶋今天要去打工吧。” “今天不去。”西嶋说道,不过他的回答和平时不太一样,吞吞吐吐的,于是我试探性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本来以为他会敷衍地说上一句“什么也没有”,或者极力邀请我们“为了世界和平,咱们打麻将去吧”。但西嶋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发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嗯,算是吧,那个。” “你有事的话,尽管直说就好了。这反应真不像西嶋你的风格啊。” “是啊,是不像我的风格。” “怎么了?”鸠麦一边开着车,一边问。 西嶋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实际上,我想买几件更成熟的衣服。” 什么意思?我和鸠麦一时间不能理解他的话。 “这和刚才走空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应该没有吧。” “那,”不知道鸠麦到底有什么依据,但她还是这么说道,“那就是跟东堂有关系啦。”. 西嶋立刻慌了:“你怎么知道的啊?” <hr /> 注释: 第九章 在时装店挑衣服是鸠麦的专长。她挑起来轻车熟路,神采飞扬。 在停车场把车停好以后,我们便来到位于商业街地下的一家男装饰品店。这家店虽然不大,但挂在白墙上的西服排成一列,看起来十分时髦。不仅时髦,而且看起来很高级。“您买衣服的预算大概是多少?”在车里的时候,鸠麦换上一副服务员的口气问道。西嶋没有说话,掰着两只手算了算,小声地说:“十万元怎么样?” “厉害啊。”我大吃一惊。 “好的。”鸠麦的士气高涨起来。大概在那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去逛哪家店了吧。 “十万元,这是你上个月打工的工钱吧?”我问他。 “不是,是我打麻将输给古贺的钱。” “输?应该是嬴的吧?” “与其付给古贺,还不如自己花了好呢,是吧?”所以才拿这钱买衣服,他说道。虽然我觉得他的这个理由很奇怪,但还是决定假装没听见。 “约会去哪里好啊?”我隔着门帘问钻进试衣间“嘎吱嘎吱”正换衣服的西嶋。我挺想知道他打算特地穿着西服去哪里约会。是去歌剧院听歌剧吗?我半认真地问道。 “西嶋,快说,你是怎么约到东堂的?”我对着帘子另外一端的西嶋问道。 这时候,站在我面前的鸠麦露出一副“发现重要情况”的表情,也就是说,她圆睁杏眼,面向着我,只张嘴不出声地问:“东堂,现在,有,男朋友了吧?” 对啊。虽然有些迟钝,但我还是意识到了。最近,东堂的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换着,身边经常能看到男人的影子,呃,不,岂止是男人的影子啊,真实的人也很多,而且还有一个愿意送她汽车的好主顾。 门帘“刷”地一下被掀开:“我才没约她去约会昵。”西嶋走了出来。 哦哦——我和鸠麦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很不错嘛。” 西嶋穿上西服以后颇为像样。虽然他又矮又胖,但穿上这套三排扣、深灰色的西服之后,显得身材修长了很多。“真棒真棒。”鸠麦喜笑颜开地说。 “嗯,不错。” “看起来不像个大叔吧。”西嶋左右晃动身体,来回来去地从试衣间里的镜子里欣赏自己的身姿。 “怎么会呢。”鸠麦说。“很惊艳啊。”她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不像大叔,真的很惊艳。”我也老实说道,随即使劲点了点头,“而且很合身。” “真的吗?这身真的很好吗?”西嶋又看着镜子,“领带也很雅致呢。” “我觉得很雅致,挺不错的。”鸠麦在也旁打保票,这颜色是她刚才推荐的——“干脆,衬衣,领带都统一选灰色的吧,会很好看的。” “颜色不会太素了吧?” “你这个人,无论行动还是想法,都太与众不同了,穿衣服还是朴素点好。”我说。 西嶋瞟了我一眼,似乎在问“你什么意思啊”,但随即还是表示同意:“你说的或许有点道理。” 挑完鞋子以后,仍然没有超出西嶋的预算。而且,服饰店的女店员好像还是鸠麦朋友的朋友,所以还给打了点折。就朋友的朋友这种关系来说,这个折扣已经不少了。 “真怀念啊。让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鸠麦时的情景。”西嶋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我对身边的鸠麦说道。 “是啊。”鸠麦心领神会地说道,“那时候,西嶋君把一个模特身上穿的全套衣服都包圆了。” “印象深刻?” “那个时候我也说过,把模特身上穿的全套衣服都买走,虽然很奇怪,但是确实不算稀奇。不过,会问服务员‘买走模特身上穿的所有衣服,丢不丢人’的人我确实头一回遇到,所以我觉得挺新鲜的。他还那么勇往直前、理直气壮的。” “西嶋从来不会退缩。”这才是西嶋的精神所在——从不害羞,勇往直前,大胆行动。 “结果,他穿过那套衣服吗?” “联谊的时候穿过一回,从那以后就没见他穿过了。”我刚一说完,猛然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来。我想起牛郎礼一和长谷川的事情,想起保龄球对决的事情,想起被东堂激起的西嶋成功解救了一个分瓶的事情。真是怀念啊。不过又转念一想,我们居然到现在还在和那个牛郎礼一纠缠不清,真是太惊人了。 让各位久等了——不知为何,西嶋得意扬扬地走了过来,和我们一起走出店门。 我们三人走在商业街上,中途拐进一条小路。过了片刻,我问西嶋:“这么说,不是和东堂约会,那你买西服干什么?”难道说西嶋开始找工作了?“我想去那看看。”西嶋抱着服饰店的包装袋,说道。 “去哪儿啊?” 西嶋在一瞬间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去东堂的店里。”他说,“是叫俱乐部吗?是夜总会俱乐部吧?我就是想去那里看看。” 我顿时停了下来,西嶋也跟着停住了脚步。“是东堂打工的地方?” “很久以前我听北村你告诉我的,她应该没换地方吧。” “可能吧。”我生硬地点了点头,可是还是一头雾水,“她应该一直在那家店打工,不过,你去那里干什么啊?” “当然是抢回来啊。”鸠麦这时似乎灵光闪现:扬扬得意地说。 抢回来?我不解地转向西嶋。 “那个……”他一时没了词儿,支吾了半天,才说道:“我喜欢东堂。”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过了一会儿便让自己直愣愣的眼睛和紧绷的脸颊放松下来,顿时感到胸中充满了温暖的空气。 哦哦——我大声回应道,不知道是欢呼还是呐喊。我转向鸠麦,只见她也喜笑颜开。 “对了,那个,事到如今,是不是特别后悔啊?当初把东堂甩了的事情。” “我早就把肠子都悔青了。岂止是事后后悔啊,之前就后悔了。这是前悔,前悔啊。”可能因为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西嶋满嘴跑着意义不明的词儿。 “不过啊,我实话实说了啊,我觉得已经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 “为时晚矣。” 你也不想想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我和鸠麦一起把西嶋训了一顿。 “已经来不及了吗?” “我想确认一下,”鸠麦突然把脸板了起来,问道,“你是不是看见东堂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往,觉得可惜了?” “不是因为这个啦。”西嶋瞪大了眼睛,用他招牌式的口气说道,“东堂笑的时候,在她身边的人却不是我⊥一我十分讨厌这个。” 我和鸠麦听了这份既像正式宣言又带有任性的话,至少我自己深受感动。我侧眼看了一眼鸠麦,只见她的眼眶也湿润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该指出的地方还是得指出来,“东堂真的不怎么笑啊。” “但是,你为什么买西服啊?”鸠麦问道。 “我没去过那种店,不过一般去那种店的都是成年人,是吧?” “不管从好的意义上讲还是坏的意义上讲,去那的确实都是成年人。”鸠麦笑道。 “我是一个学生,但我可不想去那里被人当成傻瓜,也不想被人小看了,‘啊,居然来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所以我才想弄得体面点,至少穿着打扮上要弄好点。” 我试着在脑海里想象西嶋独自一人走迸夜总会俱乐部,板着他那张脸,气哼哼地找位子坐下的情景。 “你要点东堂吗?”虽然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在那种店里似乎可以自由挑选中意的陪酒女郎。 “好像要收点名费的,真是谜一样的收费名目。”西嶋估计事先调查过了。 “可是,就算你不特地去那种店,平时不管什么时候还是能见到东堂的啊。”鸠麦的话也十分在理。 “马上就到平安夜了哦。”西嶋说道,他赤裸裸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情愿,随即避开我们的视线。没记错的话,西嶋本来是那种鄙视嘲笑平安夜的人吧。 “东堂在平安夜那天也打工吗?” “前一阵子听她说过。” “她不去和她现任男友一起过平安夜吗?圣诞节每年可就这么一次啊。”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黑寻思着,话说东堂现在的男朋友是谁来着。 “所以我才有必要去啊。”西嶋强调道,“我这个人啊,倒不是想在东堂和她男朋友之间横插上一脚,那样就有点太自私了,而且东堂也会厌烦,会给人家添麻烦的。可是,要是以客人的身份出现不就没问题了吗?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总而言之,西嶋似乎并不打算追求东堂,也不打算向东堂表白,他只是想在平安夜,以客人的身份和东堂见上一面而已。 “什么嘛,原来不是去抢东堂啊。”我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抢东堂了,我一个字儿都没提过吧。”西嶋答道。确实,刚才使用“抢”这个动词的只有鸠麦一个人。 “这样啊,只是以客人的身份去看看东堂啊。”鸠麦悠悠地说道。 我心想,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挺让人期待的。 “这只是为了给以后留下一份回忆而已。”西嶋心不在焉地说道。 “回忆不是你想留就留的。回忆是自然而然地,在不知不觉当中形成的。”鸠麦说道。 “西嶋,这时候你不应该只安心做个客人,应该主动发起攻势才对吧?” “什么叫攻势啊?” “‘我已经痛改前非了。我的生命之中不能没有你,和你现在的男朋友分手,做我的女朋友吧。’你得这么和东堂倾诉啊。” “是啊,这么做可能更省事吧。”鸠麦微笑着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叫西格尔的,估计他也会这么做的。” “西格尔人家才不去什么夜总会俱乐部昵。”西嶋气哼哼地说道。 第十章 “跟谁也不许说啊。”西嶋反复叮嘱我们。 西嶋说,特地买身西服,在平安夜跑到东堂打工的地方去见她,这事实在是太糗了,绝对不能传出去。 “知道啦知道啦。”虽然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但结果还是把这事告诉了鸟井他们。 “西嶋君会生气的吧。”小南对我笑道。 “北村你也真够大嘴巴的。”一旁的鸟井指着我说道。 “我这个人一般都会坚守承诺的。”这决不是找借口,实际上我觉得自己的嘴巴挺严的,“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是和大家一起分享比较好。”坐在我旁边的鸠麦露出一副“说得没错,有道理”的表情。 “因为这对我们大家来说,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小南伸出小粉拳,说道。 “西嶋和东堂的事情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情。”鸟井强有力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接着说道:“不过,东堂真的对西嶋有过意思啊?我也是这阵子才听小南说的,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说,北村你也早就知道了啊?” “我从一大早就知道了,那还是刚进大学没多久的时候。”我解释道。 “那么早就知道了啊——”鸟井一脸愕然,那表情仿佛在缅怀在自己出生前就已经存在的摇滚巨星。估计鸟井也不是因为得意忘形,他接着说道:“我原来也想追东堂来着呢。”随即被小南从背后给了一拳。 “鸟井君,你能遇上小南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啊。”鸠麦说道,她那口气很像催眠师。 “是啊,我能遇上小南真是积了辈子的德啊。”鸟井也念咒似的说道。 “不过,鸟井你们真的没事吗?今天可是平安夜啊。”事到如今,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们几个在仙台闹市区的一家咖啡馆里,围坐在靠窗户的一张四人桌旁。这家店位于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旁边,在一栋小楼的二层。小楼里充斥着风俗店和SBAR或许是这家咖啡馆没什么名气,再加上环境上也不太适合过圣诞节,因此此时此刻店里几乎没有客人。 透过窗户俯视下面细窄的街道。街道另一端的大楼装饰着炫目华美的广告牌,东堂打工的那家夜总会俱乐部就坐落在其中。 “没事没事。”鸟井答道,“我和小南不太重视这种习俗,也不爱过什么节日。我还想问北村你们俩呢,你们也没事吧?把圣诞节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我们就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没错。这才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活动。” “你们俩还真够八卦的。”鸟井高兴地说道。虽然我们的回答让他有点瞠目结舌,但随后他还是“嘎哈哈”地笑了起来:“而且从这里也看不到夜总会俱乐部里面的状况。” “不过,我们得守护着在里面孤身奋战的西嶋啊。”我说。我强烈地意识到:没错,西嶋应该正在战斗着。 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我们几个晚上六点集合,在附近的一家家庭餐馆随便吃了点晚饭,随即打出一个半小时的富裕时间,坐在这家咖啡馆里开始盯梢。我们本来想至少要看到西嶋走进大楼的样子,不过因为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可能连那一刻都让我们错过了。 “西嶋君一会儿才会过来吗?还是说,他已经进去了?”鸠麦问道。 “我感觉他已经进去了。”我虽然这么说,但这话却没有任何依据。不过,西嶋是那种“说干就干”的性格,不可能来得太晚。 “店里是什么感觉呢?”小南笑道,“大家来想象一下吧。” “西嶋不会太紧张吧。那家伙不会一进去就说‘我是来找东堂的’吧。” “在那种店里,不会用真名的吧?”鸠麦指了指窗外的那栋大楼。 “东堂在那里用什么名字,他事先有没有好好调查过啊?”我有点担心地说。 “不过,东堂在那个店里也应该很受欢迎的,你们不觉得吗?东堂不但人长得漂亮,举止还很神秘的噢。” 听鸠麦这么一说,我和鸟井都“嗯——”地烦躁起来:“我怀疑那种店里的客人应该特别喜欢东堂那种冷冰冰的感觉。” “东堂会不会大吃一惊啊。”又过了二十分钟左有,鸠麦愉快地嘟嚷着,“当她发现西嶋以客人的身份去找她的时候。” “她应该没有想到过,不管从好的意义还是坏的意义上来说。”我望着那栋大楼,说道。 “坏的意义是什么意思?”小南问道。 “明明是你甩的我,事到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觉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可惜是吗?大概就是这种意思吧。”鸟井替我回答。 “不过这事要是发生在东堂身上,肯定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吧。估计她会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边说边调酒。” “然后,西嶋就用他那种招牌式的口气说‘我来看你了’。”我说。 “真是充满戏剧性的一幕啊。”鸟井哧哧地笑道。 我们几个无所事事,一个个地来回摆弄着吸管,吸着残留在杯底上的几滴咖啡。窗外视线所及的霓虹灯饰,酝酿出超过圣诞氛围的俗艳,十分刺眼。 “东堂实际上是怎么想的昵?”我提出一个疑问。 “什么怎么想的啊?” “她和各种男人交往,难道真的很幸福很快乐吗?” “她不怎么跟我说这方面的事情。只是偶尔告诉我现在在和谁交往而已。”小南说道。 “如果现在东堂很幸福的话。”我很在意地说,“那今天西嶋去店里找她,岂不会让她觉得很烦?” “估计会吧。”鸠麦说道。 “不,应该没这个问题吧。”鸟井这时候自信爆棚地竖起手指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东堂现在正在和谁交往,但她一定不满足。”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啊?”小南看了他一眼。 “因为东堂以前不是喜欢西嶋吗?虽然这个让我大跌眼镜吧,不过这是真的,对吧?” “从很早以前就喜欢西嶋了。”我点了点头。 “是吧。能够满足东堂那种特殊口味的男人,大白天提着灯笼也找不到啊。”鸟井笑开了花,“这世界上还能有比西嶋更具冲击力的男人吗?” “原来如此一一”我们三个人对鸟井的话深表同意,事实也许确实像他说的那样。 “那,你们觉得现在战况如何啊?”小南再次眼睛发光地望着着那栋大楼。大楼下面,衣着暴露的女人和身穿黑衣的男人正在招揽路过的行人。 “西嶋那个人笨,而且只会直来直去,在店里会不会很显眼啊?”我有点担心。 “那家伙要么会被大家取笑,要么就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过啊,要是店里有别的男人也看上东堂的话,那就有意思了。”鸟井不负责任地说道。不过要这么说的话,我们大家和鸟井一气,都很不负责任——不但在这里想像夜总会俱乐部里的情形,而且还评头论足的。 “有别的男人看上东堂?” “那种人一定是很臭屁的社会人士。大腹便便的年轻实业家。”鸠麦连西嶋竟争对手的经历都考虑齐全了。 “那个实业家侧眼看着东堂和西嶋聊天,一定心急火燎的吧。”我也接着话茬儿说道,“然后,他火冒三丈,来到西嶋坐的位子,大概会不服输地找碴儿,用蔑视的语言侮辱西嶋。” “越来越有意思了啊。”鸟井顿时对发生在虚构店内的虚构事件兴致大发。“他这么一来,西嶋大概会发怒的吧。西嶋会拿出他擅长的那套意义不明的大道理,反唇相讥。‘社会人士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为这个世界作什么贡献了?’” “店内顿时鸦雀无声一一”小南继续说道。 “‘够了,我要回去了。’西嶋这么说完就站了起来。”鸟井摇头晃脑地说,“他付完钱,和东堂说‘那,东堂,再见了’然后就走了。” “真是个寂寞的结局啊。”鸠麦柳眉一垂。 “这时候,要是东堂发火的话就更有意思了。”鸟井继续胡思乱想,“她冲着实业家大吼一声‘不许你看不起西嶋’之类的,起身去追走出去的西嶋。” “要是那么做的话,东堂会被开除的。”我冷静地答道。 “不过这才有戏剧感嘛。”小南笑道。 大约五分钟后,西嶋出现了。 “啊。”最先注意到的是鸠麦,她咚咚咚地敲了敲窗户。我们纷纷把脸贴到窗户上。或许刚从大楼的电梯走出来,西嶋从一楼的最里面慢慢悠悠地走到马路上。 “那身西服。”我立即指了指。那正是前几天我们陪他一起去买的那身紧身三排扣灰色西服。 “还挺合身的。”小南说道。 “很不错嘛。”鸟井也跟着夸赞道。 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迷你短裙,秀色可餐的女子从后面走了出来。我们睁大眼睛一看,那人正是东堂。以我为首的众人全都瞠目结舌,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堂晃动着修长的长腿,追在西嶋后面。她大概叫了一声西嶋的名字。只见在人行横道上正要往右走的西嶋停了下来,回头张望。人行横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但在我的眼里,却只有西嶋和东堂的身姿清晰可见。 “还有一个人。”鸟井说道。 确实,在东堂后面,一个身穿双排扣西服、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溜小跑地跟着。只见他面无血色,一头波浪鬈发和略微前凸的肚子引人注目。 这个男人似乎叫了东堂一声。东堂立即回头,在看到是那个略微发福的男子之后,她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 “啊,东堂生气了。”小南喃喃地说道。 “真是啊。”我也回答道。一直面无袤清的东堂,脸上几乎不会表现出感情的起伏。不过,我们却看得出来。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鸟井一脸惊讶的表情,但明显情绪高涨。 东堂转过身,走近略微发福的西服男子。她大踏步地走着,似乎发出了响亮的脚步声。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抓起马路旁别家俱乐部广告牌上的驯鹿玩偶,毫不犹豫地,以一个过肩摔似的姿势砸向那个男子。 在咖啡馆目睹这一幕的我们全都大吃了一惊。 那男子被玩偶砸在脸上,几乎跌倒在地。 东堂打完之后,再度向右转去。她跑到愣在原地的西嶋面前,抓起他的手,两个人一同在大街上奔跑起来,消失在我们视野的尽头。 “喂,小南,你看那个。”鸟并的眼很尖,朝下面指了指。只见身穿双排西服的男子大惊失色,鼻孔一鼓一鼓的。他抓起落在肩膀上的玩偶一把扔在地上,眼看着还要朝东堂远去的方向追过去。 “喂,小南,那个玩偶。”鸟井朝玻璃窗的另外一端指了指。 “嗯。”小南点了点头。这时候,本应该落在她面上的驯鹿玩偶“啪”地一下跳了起来,再次打到那名男子的脸上。他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摔了一个大屁蹲儿。 “真不愧是小南,反应就是快。”鸟井向小南竖起大拇指。 “刚才那个玩偶是小南弄飞起来的吗?”鸠麦惊讶地问道。 “嗯。那种大小的还可以。” “东堂和西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耸耸肩膀,再一次俯视人行横道。在店里,难不成真的上演了我们刚才瞎编的那一幕情景吗?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不过我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 过了片刻,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静静地鼓起掌来。这既不是为了祝福,也不是为了活跃气氛。虽然只是静静地鼓掌,但掌声却悦耳动人。 “这个圣诞节很不错嘛,是吧,北村。”鸟井高声地说道,随即“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真是花了很长时间啊。”小南感慨良多地望着西蝙他们远去的方向,“他们两个人总算走到一起了。” “是啊。”我也打心底赞同,“真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啊。” 第十一章 “圣诞节过后,十二月二十七日,我们在东堂家附近的河滩旁集合,讨论第二天东海林大宅的事情。在这个河堤上,西嶋曾经坦白过他高中时代顺手牵羊的罪行。今天来集合的只有我、西嶋、东堂以及小南四个人,鸟井并没有来。既然和警察说过了,那这件事就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吧。”小南用一种强硬的口气说道。 “是啊。告诉警方那些情报之后,我觉得他们会认真对待的。”我想起中村警官在听我诉说时的那副一丝不苟的面孔。我希望那天他能至少过去巡视一下。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才要过去啊。”西嶋主张道。 “什么叫以防万一啊?”小南看起来意兴阑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警察不相信我们说的话,那些犯人趁机再次出现,不就糟了吗?”. “要是发现了犯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立刻打电话报警。”我明确地回答道。 “北村君你也没什么兴趣吧?” 我能充分理解小南的消极态度。导致鸟并手臂受伤的,本来就是我们半带玩乐的监视行动。尽管已有前车之鉴,我们却还要谋划一个一模一样的行动。或许在小南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背叛。“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耻上加耻”,“不知反省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想必这些想法一定在她的脑海中交错出现。“可是,”我说,“可是,我想亲眼看到结果。” “什么叫亲眼看到结果?”东堂问道。 “上次的事件确实让我很震惊。虽然我很后悔,但是那些犯人却还逍遥法外,这让我一直不能释怀。我只要一想到‘这个事件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就真的很不甘心。前些日子,因为我正好在警察局门口看到牛郎阿纯,事情才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我觉得,这个事件还是需要我们,需要我去了结。” “果然,北村变得不那么有逻辑了。” “是啊。”我耸了耸肩膀,“不过当然了,我们不会干危险的事。只是在那看着而已。” “你们不会被误当成犯人吗?”小南更担心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心想。 在我们右边稍远的地方,有三个小男孩正在河堤上嬉戏着。他们横躺在地上,顺着河堤的缓坡,像擀面杖一样往下滚去。他们不怕弄脏衣服,也不怕被草割伤.大胆地滚了下去。“好恐怖!”“好恐怖!”他们一边这么叫嚷着,一边再次爬上河堤,小脸上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东堂也去吗?” “嗯。”东堂立刻答道,“我去盯着,怕北村贸然行事。” “最可能贸然行事的不是我,而是西嶋吧。” “嗯,说的也是。”这话居然从西嶋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了,无可救药了。 “鸟井他果然是持反对意见吧?”虽然我在心里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他说很遗憾。” “这样啊。”我变得很内疚。看来鸟井也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我们感到失望了。 “不是那个意思。他自己也想参加。真是不可思议,明明自己遭受了那种不幸。” 在河堤上滚着玩的三个小孩还在继续他们的游戏。或许他们很喜欢头晕目眩的感觉吧。只见他们晃晃悠悠地走上河堤,其中一个人提议道:“那,我们来比比谁滚得最漂亮吧,看看谁得分最高。” “分成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吧。”明明还是小孩子,却有人这么说道。那孩子的年纪不过十岁左右,但说话的方式却有些像成年人,真够臭美的。 “这么说起来,把工作辞掉的事情,我说过吗?”过了一会儿,东堂突然唐突地嘟嚷道。 “因为上次圣诞节的事情?”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圣诞节的事情?”东堂鹦鹉学舌地说道,随即瞪大了眼睛,和身边的西嶋四目相对。那表情好像在说,他们怎么知道的?“不,没什么。”我含糊其辞地说道,“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西嶋的脸红了。他有些含羞,同时又有些得意忘形地挺起胸脯,说道:“我和东堂啊,我们两个人开始交往了哦。托大家的福,我现在简真就是生活在蜜罐里啊。你们看,眼前奔流不息的河流,太阳射到上面,波光粼粼,这些我都看不见啦!因为在我的眼里,只有东堂一个人!”西嶋这么告白,东堂也颔首点头,说了一句简短而又娇艳的台词:“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刻了……” 当然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们两个人开始装傻。西嶋似乎很不耐烦地嘟嚷道:“嗯,发生了很多事。”他瞥了一眼东堂,东堂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接着说道:“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仅此而已。 我们确认完第二天集合的时间和地点之后,便站了起来,掸了掸粘在牛仔裤屁股上的草屑。 我们走过河堤的时候,看到小孩子在上面“咕噜咕噜”滚来滚去的西嶋又高声地说起无聊的话来:“俗话说‘滚石不生苔’,可这些滚来滚去的小孩身上却粘了不少草屑啊。” 西嶋和东堂两个人理所当然地并排走在一起。我和小南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笑了。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十二月三十八号的晚上转眼就到了。没有煞有其事的开场白,没有“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这种明确的先兆,也没有人确认“就在今日”。总而言之,那一天终于来了。仔细一想,鸟井在岳内大宅遭受横祸的那天,我第一次遇见鸠麦的那天,都是如此。最后,我们决定把车停在路边,从车里监视东海林大宅。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离我们数十米远的地方便是向左延伸出围墙的东海林大宅。 “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昵。”西嶋说。 “那个时候?”坐在驾驶席上的东堂问道。 “和岳内大宅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回答道,“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从车里监视着那个宅子。” “唯一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正好是夏天,真是热得要死啊。” “还不是因为西嶋你要把空调关上啊。”我坐在后座上,旁边放着三个人脱下来的大衣,因为衣服都堆在一起,所以相当拥挤。我不时地观察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东堂和西嶋貌似对对方毫无兴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挡风玻璃。要是他们俩相视而笑,或者更显而易见地,在手刹上两手相交的话,我倒是能断定他们两个人正在交往。不过他们非但没有做出这种动作,反而更像两个相互交恶的乐队成员似的,彼此之间十分冷淡。看来,他们并没有对我有所顾虑,或者特地提防着我。 西嶋的手里拿着一个摄像机。那是一种轻盈小巧的型号。他精神百倍地表示,只要犯人一出现,他就会把他们全都拍下来。 “那个摄像机,你哪里买的啊?” “这是古贺的。我和他说了一下,他立即就借给我了。这个摄像机被改装过,就算在晚上也能拍下来。他超级自豪地说这里面装了夜视仪什么的东西。” “古贺先生到底想拿这玩意儿做什么啊?”我瞠目结舌地问。 “真可怕啊。”东堂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摄像机。确实很恐怖,我也表示同意。 “不过他真是个好人啊。”西嶋边说边摆弄着摄像机。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车窗。驾驶席的右边站了一个人,正在敲着车窗。他大概是从后面走过来的,因此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东堂板着脸,按下按钮,放下车窗。 “果然是你们。”从车窗探进头来的是一名梳着一丝不苟三七分头的男子。他眉毛蠕动着,紧皱的眉头隆了起来,十分显眼。 是中村警官。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长风衣,迅速地扫视了一遍车内。我心想,真是麻烦啊,但还是摇下自己右手边的车窗,随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启动声音,外面寂静的冷气钻进车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中村警官看了看从车窗伸出头的我。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这里监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之前和中村先生说过了,今晚那些犯人可能会去那家宅子,所以……” “所以什么?这是警察的工作。” “就算说是警察的工作,可今天来的只有中村先生一个人,不是吗?”我朝着周围街上指了一圈。 “我的同事正在别的地方待命。”中村警官不悦地说道,两条眉毛一动一动地。我在心里推测,反正你也就是来巡视一下吧。 中村警官往后退了一步,略微把视线升起,似乎在找禁止停车的标识,然后好威胁我们“非法停车”。不过就算是我们也早就料到了这一手。我们把车停在一家小型整形医院旁边,并不碍事,而且周围也没有交通标识。 “你们会妨碍其他车辆通行的,开走。” “等到我们碍到其他车子的时候,就开走。”东堂冷冷地回答。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站在这里,会显得可疑的。”西嶋从驾驶席旁边探出头来,想要赶走中村警官。 “你们这帮……”中村警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三七分头,看了看周围,“别给我碍事啊!”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走开了。 “看来,警方也算是有动作了?”东堂颇感意外地说。 “我本来以为他们要么不把我们当回事,要么便会进行大规模的监视呢。” “结果人家把我们当回事了,可只派了那个中村警官过来转转而已,真是个半瓶子醋式的对策。” “可能他们还有别的大案要办吧,人手不够。或者,三七分头中村没能说服他的同事吧。” 我又看了一眼手表,问前面的两个人:“咱们等到几点?” 东堂和西嶋相互看了一眼,两个人在沉默中达成了统一,随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等到犯人来为止。” 又过了三十分钟,车里开始弥漫起一种“这趟大概是白来了”的气息。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也还没觉得太累,只不过,眼前的景色一成不变,也没看见一辆车的影子,看着眼前这一片寂静,心想还是放弃算了:这种鬼地方,,谁会来走空门啊!“好吧。”又过了一阵子,西嶋解下安全带说道,“我去那边的大门按一下门铃试试。确认一下东海林他们家到底有没有人在家。” “要是东海林出来开门,怎么办?” “随便糊弄一下就回来。本来今晚咱们来这里的前提就是东海林家没人在家。如果有人在的话,那一定是弄错了,整个行动的逻辑基础就没了。那我们就可以撤了。” 我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在岳内大宅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西嶋去按门铃,在门外大声叫唤,结果走空门的家伙们逃了出来,然后,鸟井的悲剧就跟着发生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西嶋把摄像机放在座位上,开门下车。 “喂!” “没事。我就是去按下门铃,确认一下有没有人在。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 我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当然了,我也拦不住他——西嶋便走下车子,关上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我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东堂通过后视镜看着我。 “西嶋从不考虑孰先孰后啊。”我这么一说,东堂便答道:“他一直考虑前面的事情,一直一直都这么想问题。换句话说,他一直考虑未来的事情。” “我说,”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于是我问道,“平安夜那晚上的事情……” “啊,嗯。”东堂发出意兴阑珊的声音。 “西嶋到东堂打工的店去了?” “啊,嗯。”又是这么两声。东堂的眼睛映在后视镜里,看着我。“当时吓了我一大跳。”她说道。 “西嶋在店里是种什么感觉?” “十分显眼。”她的口气和平常一样,丝毫不带感情,“他点了我的名。” “他很紧张吗?” “西峙不紧张哦。” 说的也是,我也点了点头。西嶋总是勇往直前。“然后,他说了很多。” “很多?” “大学生活很快乐什么的,他很后悔什么的。” “西嶋也有后悔的事情?” 东堂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我感觉,这个问题大概和东堂自己有关。 “西嶋喝多了以后,说了好几次。” “说什么?” “‘我这件西服帅不帅?很合身吧?’” 这也太滑稽了吧,我立刻笑了出来:“那件西服是我们陪他一起去买的。” “嗯,西嶋也说了。‘北村他们两口子帮我挑的。’一直说个不停。他特别自豪地说,‘这是朋友帮我挑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西嶋还一直说,我早就习惯不招人待见的生活了,可是到了大学以后,却有那么多朋友关心我。” 我无法想象西嶋当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重复着那些话,虽然我也知道人喝醉时候说的醉话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即便如此,我还是心存些许感激。过了片刻,说了一句“是吗”。 于是,我借着这般少有的感激之情,本想间“东堂和西嶋是不是正在交往啊”,除此之外,我还想用一种充满命运感的口气,毫不顾忌地问:“你们做过了吗?” 不过在这之前,东堂说道:“北村,警察来了。” <hr /> 注释: 第十三章 我赶忙起身,从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中间探出头来,盯着挡风玻璃的另外一端。车旁的路灯正好照在我们的前方。前方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正是东海林大宅的大门口。西嶋站在大门前,正要按门铃。他的身后,中村警官正在慢慢走近。中村警官指着猛然田头的西喝,说了些什么,似乎在怒斥“你在干什么”。虽说只是按下别人家的门铃,构不成犯罪行为,但从中村警官的角度来看,西嶋的行为或许激怒了他。西嶋对着中村警官,以他那种认真严肃的表情反唇相讥。 “在那种地方吵起来的话,就算走空门的犯人真的来了,也会被被途中吓跑的吧。”东堂说道。 没过多久,西嶋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中村警官也像哄野狗似的在半空中挥动手掌,似乎在说“快给我乖乖地回去”。西嶋走了回来,脸上露出一种无法使出全力战斗的徒劳和不满。在路灯的映照下,西螅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摇来晃去,看来连他的影子都很不满。 “啊,又来了一个人。”这时候东堂开口说道。 “别的警察吗?”我也注意到了。 东海林大宅的门前,在瞪着西嶋背影的中村警官的旁边,有一个黑影正在接近。他个头很高,身材魁梧,乍一看,似乎是一名运动员。 “真的啊,原来真有别的警察啊。”东堂说道。 “是啊。”我本来想这么回答的,不过那个男人的面庞在路灯的照耀下逐渐显现,我隐约看清楚了:削尖的下巴,高高的鼻梁……“啊!”我忍不住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打开右侧车门的门锁。 “怎么了?” “是总统男!”已经来不及考虑了,我打开门,冲了出去。 我从车里刚一出来,发现西嶋正好站在我面前。 “北村,那个警察也太不讲情面了吧。”他用一种惊讶的口气和我搭话,但我却没工夫答理他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罢,我便跑了出去,拼命地指着前面,用沙哑的嗓音喊道:“西嶋,看那个!” “哪个?” “总统男!”我跑了过去。你说什么?西嶋的回答从背后传来,但我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这个时候,在十几米远的前方,总统男已经从背后倒剪住了中村警官。不知是奋力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恐怖和兴奋从喉咙里冲出来,压迫到了舌头,总之我发不出声音来,只得不断地大口喘气。 我听到西嶋从身后追了上来。“真的吗?”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跟了过来。 中村瞥官扭过身,和总统男厮打到了一起。不愧是干刑警的人,中村警官英勇地和总统男搏斗了起来,与束手被擒任由人拖走的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不过,总统男的臂力似乎更强,完全盖过了中村警官。中村警官想要用双手去抓他,但却被奋力甩开。只见总统男挥动右臂,一拳打在了中村警官的脸上。一声沉闷而又单调的声音,让夜晚空气顿时为之一紧。总统男的两眼自光如炬,在他的眼里,似乎只有中村警官一个人。他甚至不屑看上一眼正在靠过来的我们。 “你是总统吗?”这时候,这名男子说道。那并不是怒吼,更像是缺乏耐性的成年人责骂小孩子的声音。 我和西嶋跑到离他们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西嶋站在我的身边,嘟嚷道:“这个男的、这个男的就是总统男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让他朝思暮想、崇敬无比,有事没事就拿来当话题的总统男正站在他的面前,想必西嶋的心里也应该感慨良多吧。 “不许动!”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抬头一看,中村警官蹲下腰身,举起了手枪。 枪口直接对准了总统男。虽然中村警官的姿势不太雅观,还有点罗圈腿,但是却给人一种威压感。三七分的头发早已被弄得凌乱不堪,被打了一拳的脸颊也肿了起来,中村警官再次说道:“警察!不许动!” 总统男在离中村警官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里依然散发着妖异的光芒,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仿佛在问“警察”?“我不要警察,我要总统。” 中村警官举着枪,慢慢把手伸向别在腰里的步话机,打开开关,向同事说明了这里的状况。他大概是在请求增援吧。 我环视了一下左右,很担心会不会有人从t字路口的哪个方向冲过来。我们今天晚上特地过来,并不是为了总统男,而是为了抓住那些走空门的犯人。总统男会在这里袭击中村警官,恐怕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和走空门的事件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联。因此,我十分担心,万一走空门的犯人现在出现的话,该如何是好呢?他们看到站在东海林大宅门口的我们,而且其中一个人手里还举着一把手枪,绝对会立刻跑掉的。 “喂,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中村警官一边死死盯着、总统男,一边大声喊道,“这家伙就是你们说的走空门的犯人吗?” 尽管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反剪住胳膊,还被打了一顿,但中村警官却处变不惊,丝毫没有慌张。或许心里有些混乱,但他努力保持着冷静,甚至用左手按隹头发,整理起翘起的发丝来。 “大概不是吧。”我回答道,“这个人不是走空门的犯人。” “那他是谁?你们的同伙吗?” “他是总统男哦。”西嶋急不可耐地说道,一副“你怎么会不知道”的口气。 “总统?”中村警官理所当然地感到困惑。 “很久以前,在市内出现的过路魔。”我赶快解释道,“你们叫他连续抢劫犯,喏,他会到处问别人‘你是不是总统’。”我本想保持冷静,但舌头却有些转不过来。 中村警官没有答话。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用一种比刚才更有实感的声音对总统男说:“把手举起来!” 中村警官当然知道那个“连续抢劫犯”的事情。他的表情变得刚毅而又决然。“你们快闪开!”他说道。他见总统男开始慢慢往后退,便再一次命令道:“不许动!” “总统男会怎么做昵?”西嶋在我的身旁嘟嚷道。 尖锐的警笛声响了起来,划破了住宅小区宁静的夜空。我四下张望,不知道警笛声是从哪里传来的。来回旋转的红色警灯将建筑物和夜空照得毛骨悚然。没过多久,一辆巡逻车从我的右手边出现。 总统男大吃一惊,他咬着嘴唇,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他低垂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悲伤。突然,他向前踏出一步,高高举起拳头,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对着正举着手枪的中村警官说道:“反对战争!” “什么?”中村警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没想到最后蹦出来的居然是一句“反对战争”。大概这句话让中村警官有点心神不宁吧。 “反对战争!”总统男再一次高声疾呼道。 我的身体也不禁为之一震。果然。我看了一眼西嶋。果然,和西嶋之前推测的一模一样,总统男确实对不义的战争感到忧虑,他是为了阻止战争才到处搜寻美国总统的。我望着用绝望的声音大喊“反对战争”的总统男,不得不赞同西嶋的判断。 “果然是这样的啊。”西嶋挥了一下拳头,感慨万千。 伴着刺耳的警笛声,巡逻车开了过来。车停了下来,那警笛声也好像突然回过神儿似的止住了。红色的警灯来回地旋转,颇像热闹警匪片里的照明装置。 “我能理解你。”西嶋斩钉截铁地说。 这时候,总统男已经被从巡逻车上下来的警察制服。他被按到地上。双手被从背后铐上手铐。西嶋对着总统男掷地有声地说:“我很佩服你,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别乱说话啊,会被当成共犯的。我替西嶋捏了一把汗,不过却没有阻止他。 “人类啊!”西嶋又开始了。“人类啊”这句多少有点不合时宜的台词,在住宅小区的夜空中回响着。“人类啊,会为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不幸而烦恼。”西嶋无视现场的情形,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句话,西嶋经常喜欢引用。 被压倒在地的总统男,这时候抬起头望着西蝙。可能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对着我说话的男人到底是谁啊?” “你听好了!”西嶋继续说道,“有人在遥远的彼方遇难了,面对这么多遇难的人我岂能袖手旁观。我这就赶过去救你们!就是这种精神。”他好像在征求总统男的同意似的说道,“我也十分赞同这种精神。我十分深切地理解你想千方百计说服美国总统的心情。” 西嶋真是满嘴跑火车。各位可千万别轻信他。 被压在地上的总统男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不过,遗憾的是,”西嶋这时候换上一副教训小孩子的口气说道,“美国总统并不在日本,更不在仙台。” 总统男听了这话,十分悲伤地垂下眉毛,随后低下了头。 警车车顶上不断地旋转的红色警灯,头顶上分不清是灰色还是黑色的无边天穹,被铐上手铐按在地上的奇怪男子,手拿无线电忙个不停的各位警察——这是一副多么奇妙的光景啊。我哑然失声。 “中村,这几个年轻人到底是……”架起总统男的警察看着我们,问道。 “只是路过而已。”中村警官用两只手一边打理着头发,一边慵懒地答道。不知道他是担心我们,怕我们卷进麻烦当中去,还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功劳而故意撒谎,总而言之,中村警官没有公开我们的身份。 “我说,西嶋,这下子,那些走空门的就不会来了吧。”我走到西嶋身边,小声说道,“巡逻车还这么招摇地停在这里。” “大概今天不会来了吧。” 这时候,我用佘光瞥到一辆车子,就在离我们百米之外的地方。只见它落荒而逃,发出轻微的急刹车声,巨大的车体消失在拐角处。 那是不是走空门的犯人昵?我在一瞬间这么想。不过就算是他们我们也无能为力了。或许西嶋也是这么想的吧,他看了看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趁着还没被卷到麻烦里,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我开始有点担心。在一刹那间,我和被架起来的总统男四目相接。 “啊。”总统男叫了一声,中村警官他们纷纷扭头往这边看。我立刻慌了神。他到底想说什么?正当我坐立不安的时候,总统男轻声说了一句:“总统。” 你还记得我呢,真是荣幸之至啊。我差一点就这么回答了。不过最终我还是装傻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第十四章 回到车里以后,我们让东堂开车离开。 “已经完事了?” “暂时完事了。” “要去哪儿呢?” “今天估计够戗了。计划改了。” “计划改了?我们的?” “走空门的那些家伙的计划大概不得不改了,我们也只好先回去了。”说罢,我简单明了地把刚才发生在东海林大宅门前的一连串事情对东堂说了一下。东堂轻快地开起车,不时地看看副驾驶席、透过后视镜看看我。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犹如刚才照在我们脸上的警灯。 “可是,北村之前不是被总统男袭击过吗?”东堂说道。 “那又怎么样啊?” “那样的话,你作为目击者和证人,不是必须得去警察局吗?” “哦,这么说起来,”我也意识到了这点,“中村警官不知道我被总统男袭击的事情。”我报案的警局,不是中村警官的那个警局。 “那以后他要是知道了的话,一定会唧唧哇哇地数落你一顿的。‘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件事?’估计你还会被他怀疑。” 这很有可能。我也承认。不过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如果警察问我,我就说我当时被吓坏了。随便编个由头就成。” 啊,倒也是。东堂冷冷地回答,随后陷入了沉默。我把脸靠到后座席旁的车窗旁,呆呆地凝视着路边飞向车后的建筑。 “西嶋,你没事吧?”过了一会儿,东堂把脸扭向副驾驶席。 “哎,西嶋,你怎么了?”从我坐的位置上看不到西嶋的表情,因此,我赶忙探出身子。 “什么事也没有。”他的回答多少有些无力。 “总统男被捕了,所以你就消沉了?”东堂的质问一针见血。 西嶋亲眼看着被他视为革命战友或者落难同志的总统男被捕,或许会有一种幻灭的感觉吧。也可能是大失所望了。 “谁消沉了。” “没事没事。就算总统男被抓了,西嶋的精神也会永垂不朽的。”东堂绷着脸说道。说完,她打开车载音响,按下播放键。一组轻快的旋律传遍车内,我立刻听出来这是Ramones乐队的歌曲。 “啊,这不是《 the Moon》吗?”西嶋嘟嚷道。对于Ramones乐队来说,这首歌比较偏流行,我指出。他们拼命迎合大众,也就是这个程度了,西嶋笑答。 “月亮出来了。”东堂这么一说,我赶忙往前一看。确实,在我们行驶的马路前方,不知何时,一轮明月悬挂在了漆黑的夜空当中。 “西嶋,没事吧?”我问道。 “我没怎么着啊。”西嶋答道,随即并不和着音乐的节奏,兀自学起狗叫来。 为了回我自己住的公寓,我在仙台车站西北、柏青哥店林立的一条小道下了车。 关上车门的时候,我说了句“辛苦了”,东堂和西嶋齐声回道“明天见”。他们俩接下来会去哪里呢,虽然我那颗八卦的心蠢蠢欲动,但我也知道这么问确实有点失礼。反正就是问他们也不会正面回答我的。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点半多了。即便什么也没做成,还是浪费了不少时间。总之,我一边沿着这条小路往北走,一边拿出手机,给鸠麦打了一个电话。 “怎么样了?”鸠麦劈头盖脸地问道,“走空门的那些人,抓到了吗?” “事情的发展出乎我们的意料。” “走空门的人没来吗?” “没来。不过,别的人来了。” “别的人?” “总统男来了。” “怎么回事?” 因为之前和东堂说过一遍,所以这次复述的时候,比上次顺畅了许多。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之后,鸠麦呢喃道:“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意料。” “更详细、更身临其境的报告,等我到你公寓之后再跟你汇报吧。”我说完,刚要挂上电话的时候,鸠麦对我说道:“这么说起来,刚才鸟井君打电话过来了。” “他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北村君,你忘了把电话号码告诉鸟井君他们了吧。”这么说来,我确实忘了。虽然买了手机,但是一来我没有用手机的习惯,二来也不太好意思拿着手机到处显摆。 “他有什么事吗?” “听那口气,似乎有重大事项要发表。” “结婚之类的吗?”我边笑边说,但心里也觉得这不是不可能。我挂断电话,心里琢磨着是不是马上和鸟井他们联系一下。正在发愁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我本以为又是鸠麦打来的,结果一看却不是,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另外一个人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里?”长谷川的声音里充满了刺人的迫切感。 “哪儿也没在,我在大街上瞎溜达呢,正打算回家。”我话里带刺地答道,因为我心里多少还有些警惕。 “今晚,那个,礼一君他们呢?” “这样啊。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我叹了一口气。什么嘛,果然是这样的啊。我倒是没觉得多吃惊,反倒有种类似同情的感觉。“发生了很多预期之外的事情。我想,他们走空门的计划大概也取消了吧。”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再三,结果还是补上了几句挖苦的话:“你担心的是牛郎礼一吧?放心好了,他今天晚上没有犯罪,所以也就没有被捕。” 长谷川被我的冷嘲热讽说得有些泄气,虽然没有做声,但是苦闷的悲鸣还是通过电话传了过来。“不是,我想说的不是那个。”她挣扎似的接着说道,“我刚才一直在阿纯那里。” “阿纯?” “之前听你说完那些事情之后,我真是坐立不安,前一阵子,你不是告诉过我阿纯住的那家公寓的地址吗?所以,我去那找他去了。” “找他干什么?” “或许能得到一些情报吧,能帮上大家的忙。” 我察觉到,刚才她脱口而出的“大家”,大概是指我、东堂、鸟井、西嶋以及小南吧。虽说察觉到了,但我却没法完全相信她说的话。“你去见他?没什么危险吧?” “我骗他说我被家里赶出来了,拜托他让我暂时寄宿一下。他一点也没有怀疑我。阿纯这个人比较轻浮,还对我说‘好久不见了’。” “这样太危险了吧。” “没事。我只是想为大家做点事情。” 又说了一次“大家”。我在心里斟酌着词句,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对我来说,“大家”这个词并不包括长谷川。 “他完全不知道今天走空门的计划,大概阿纯没有过多参与这件事吧。不过,刚才,我听到阿纯打电话了。” “和牛郎礼一?” “我想肯定是他。虽然我只听到阿纯的话,但是礼一似乎和他说,今天的目标突然无法下手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他们的行动突然中止。”这都要归功于总统男的突然出现。我把手机放在耳边,朝着自己的公寓方向走着。 “所以,我也得回家了。”我开玩笑似的说道。我觉得这样很麻烦,干脆把电话直接挂掉好了。但是长谷川急得喘着气说了一句:“不过,我知道礼一君他们现在在哪里了。”我听到这里,停住了脚步。 “他们住的地方吗?” “一开始,礼一君和那些人似乎打算去阿纯住的地方。因为他们在仙台没有一个容身之所。不过,阿纯很厌烦他们,而且他也不想参加走空门的组织。于是,他便提出一个地方,让他们在那里住下。” “哪里?” “阿纯说,是市内的一家医院。以前好像是家私人医院,但很久以前就关门大吉了。那地方是个空房子,还有停车场,也有床位,在那里可以休息。” 我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我该相信她的话吗?上次联谊、保龄球对决的时候,岳内大宅的时候,我们都是因为对她的话信以为真,才会身陷险境。鸟井被车撞到的身影,至今仍然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渐渐攥紧了手机。俗话说得好,佛祖的脸面也撑不过三次不过这并不是说,被人连骗三次就可以成佛。 “你可能不相信我,不过,他们或许真的在那里。我只想和你说这个。” “就算他们在那里,那又能怎么办?” “我想只能报警了吧。” “那你去报啊。” 可能我的说法太过冷淡了,她的口气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啊,我现在就过去看看,确认一下。只要他们在,我就去报警。”她说,“不过,现在打不到出租车,要花一点时间。” 我不知道这话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相信。但我姑且还是问了问那家医院的名字和地址。 长谷川说她刚刚查到的,然后把地址告诉了我。 “明白了。”我挂断电话。该说是万幸还是不幸呢,那家医院就在我回公寓的路上。 “我现在就去,偷偷看看里面的状况。”我答道。 我觉得,只是去现场确认一下周围有没有那辆可疑的休闲车,医院有没有被侵人的迹象,应该不会太危险。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带有“葛切医院”广告牌的建筑物相对比较容易找到。我平时回公寓的时候要坐一趟公共汽车,这家私人医院在那条公共汽车的行驶路线的北面,隔着两条街,在一个住宅小区里。仔细一想,岳内大宅所处的那个高级住宅小区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牛郎礼一他们会在离犯罪现场这么近的地方住下来吗?我不禁对此表示怀疑。夹在一栋独幢楼房和分售公寓中间的,便是葛切医院。医院占地面积很大,有一个十分宽敞的停车场。开业的时候或许生意不错,但那一定是我来仙台之前的事了。不知道是没有拆除的计划还是等着别人接收,这座医院在路灯的照耀下,鸦雀无声,活像一座废墟。 我先走过医院前面的那条马路,侧目瞄了一眼停车场和里面的建筑物。在那有如郁郁葱葱森林般的医院用地中,一辆黑色的大型车赫然停在那里。另外,我看见医院入口的地方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有人在里面。 我走过那条路后,虽然知道这么折返回去不太自然,但还是再一次横穿过医院门前。 这次我把脚步放得更慢了,目不转睛地观察医院里面的情况。那也是一辆休闲车,不过车种不同于轧断鸟井手臂时的那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现在自己不安心理的影响,我觉得这辆车比上田的那辆要更大,车的前脸也显得更加凶猛。院子里仍然亮着灯。难道医院关门以后,还有电力供应吗?总而言之,那股光亮让院子里增添了一种不安和神秘。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兴奋还是恐惧,但我决定顺着原路走回去。一股压迫感在我的心头积压,仿佛自己随时会被夜晚漆黑的空气压垮似的,这让我很是厌恶。不管怎么样,还是走回到大街上去吧。电线杆旁停着一辆白色的大型车,雨刷早已被折断,后视镜也不见了踪影,这种破败不堪的感觉让我感到更加不安。 快打电话!我这么对自己命令道。医院里肯定有什么人。应该尽快报警!虽然不能立刻证明他们走空门的罪行,但是在夜里擅自侵人医院的罪名他们是逃不掉的。只要把他们逮捕归案,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查出。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鸟井他们。 “哎,这不是北村吗?”鸟廾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正走在一条小道上,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便是连接着大街的路口,鸟井和小南便站在那个路口。他们立刻走了过来。 “我们正要去北村家昵。”身穿皮制短款大衣的鸟井优雅地甩着左臂的袖子。 穿着一身可爱粉色大衣的小南说:“正好遇上你了。” “刚才我们给鸠麦打电话了,北村原来你买手机了啊。”鸟井说道,指了指我手里握着的手机,“你不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买了手机也是没用啊。”说完,鸟井“嘎哈哈”的笑声在阴暗的大街上回荡起来。 “今天,怎么样了?”小南转动着她的一双大眼睛,问道。 “走空门的那些人没来,”我说道,“但是总统男来了。”随后又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这时候,我看见在鸟井他们背后,有几个人影从大街上向小路这边拐了过来。我赶快转过身,对鸟井他们说:“到这边来。”随即,走进旁边一家老公寓楼的空地里。 “怎么了?”鸟井从后面跟了过来。我们躲进离马睁数米远,邮筒林立、灰尘遍布神公寓大门内侧。 “喂,怎么了你,突然搞什么飞机。” “他们过来了。”我面向着马路的方向。 “谁过来了?”或许是看到我压低了声音,鸟井也跟着小声说道。 “到底怎么了?”小南轻声问道,或许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必须跟你们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我说。开口刚说到“走空门的那些犯人”,马路上便传来说话的声音,我赶忙闭上嘴,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说你啊,”一个凶恶的声音说道,“多搞点实在的情报好不好。真是没用。” “我也不知道会那样啊。”另外一名男子说道,这个声音我似乎听过。“我也不知道会有警车在。不过,那里应该是没人在家的。我亲自查过的啊。” 我看了一眼鸟井,随后看了看小南。两个人都一副“难道是他”的表情。我在心里发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那家伙吗? 鸟井不发声音,只动嘴唇地问道。小南眉头完全耷拉了下来,显得十分沮丧。 三个男人的脚步声从我们藏身的地方飘了过去,同时听到的还有塑料袋发出的摩擦声。大概是为了在葛切医院过夜而买的食品吧。看起来就是那些家伙。 鸟井指着走过去的那些男子,再一次只张嘴不出声地说道。这次他的表情十分肯定。 “仙台这地方真不吉利。这次一点也不顺利,一郎,都是因为你太不中用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人耳中,没错,是一郎,肯定就是牛郎礼一吧。 “这种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的哦。”牛郎礼一怯弱地回答道。 “你啊,欠了一屁股的偾,当牛郎都还不了,干别的还能还吗?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岁数也不小了,做牛郎也只能当个三流的吧。” “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一下子大赚一笔的方法了吗?”另外一个男子说道,“走空门比想象中的要难啊。” 站在我前面的鸟井变得面目凶恶起来,他身旁的小南死死地拽住鸟井空荡荡的左衣袖,不断地重复:“冷静点,鸟井君。” 冷静点冷静点,鸟井君。小南说道。尽管如此,鸟井的怒气仍然无法平息。 鸟井做了两三次深呼吸,随即恶狠狠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北村?” “他们的走空门计划没有实施。”我完全被鸟井的气势震慑住了,“于是那帮家伙便在附近的一家医院里藏了起来。这是长谷川刚才告诉我的消息,所以我就过来了。”这么说来,她应该还没到呢。 “实在是太可恶了,那个人。”小南拼命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腔悲愤,开始咒骂起长谷川来。 “总而言之,我们打电话报警吧。”我伸出手拦着鸟井,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怕鸟井会立刻冲出这座公寓楼去攻击他们。“所以,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不过,鸟井的动作十分迅猛,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晃动身体,从我的身边冲了过去,跑到马路上。随后,他朝着已经远去的三个男人大喊一声:“你们几个给我站住!” “啊——”小南花容失色,双手掩面。我也没了主意:这该如何是好呢? 第十六章 我跑到马路上,那三个男人已经转过身,我站在鸟井左侧,和他们对峙。 站在最右边的正是牛郎礼一。他的头发比以前的短了些,高挺的鼻梁和秀气的眉眼依然如故。不过,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和他之前那种自信满满、气宇轩昂的样子大相径庭。站在他左边的是一个高个男子。站在三个人最左边的是一个秃头男子。那两个人大概三十五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稚气,一副吃不了一点苦的慵懒模样。“怎么了,这小子。”中间那个高个子男人嘴巴一咧。 “你们就是那个吧,小偷吧?”鸟井指着他们斩钉截铁地说道。由于过于激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喂,鸟井。我扯着他外套的衣角,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鸟井君,别这样。”小南也站在鸟井的身后,同样拉着他的外套。 “北村,这下正好,应该做一个了结了。”鸟井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了结?”我嘟囔了一遍这个词。这个词和我前几天说过的一模一样,结果被东堂批评为没有逻辑。但是,“了结”这个词从鸟井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沉重。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脑海当中,浮现出一副红沙遍地的沙漠光景,鸟井站在舒适宜居的城镇出口正要踏进眼前的这片广阔的沙漠,他用强而有力的声音宣布道:“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解释。为了踏进这片沙漠,必须先做一个了结。”鸟井的声音掷地有声。 在我听来,鸟井是这么说的:“不了结,就无法前进。” “这几个家伙是谁啊?”秃头男子瞥了一眼高个男子,然后又看了看牛郎礼一。那双蜥蜴般细长的眼睛,我多少也有点印象。在岳内大宅和我们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曾经殴打过西嶋。 牛郎礼一本然地望了我们一会儿,或许很久以前那场保龄球对决的记忆早已被他忘在脑后。“我不认识。”他摇了摇头,“这些家伙是谁啊?”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鸟井硬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你们别以为靠当小偷就可以逍遥自在地生活。”虽然我觉得,我们这些整天靠父母接济度日的学生也没有资格这么批判别人,但这种话嘛,还是先说先赢。 头顶上的电灯啪的一声,几乎快要熄灭,这让我越发地感到不安了。我抬头仰望夜空,只见月黑风高,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凶兆。 “一郎,你拿一下这个。”高个男子把手里的塑料袋交到一手里,随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你们他妈的想干什么?” 我反射性地往前跨出一步,别说是小南了,我总不能让失去一条手臂的鸟井打头阵吧。我立刻作出判断,第一个和敌人交火的肯定是我。我心想,太好了。要是在这里落荒而逃的话,恐怕我会因为讨厌自己而消沉上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郁郁寡欢地度过每一天。 “开什么玩笑,混账东西!”高个男子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啊,不能呼吸了。我被他揪住,双脚离开了地面。虽然样子很糗,但我还是胡乱搀挥舞着手臂。 “住手!”鸟井说道。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那个秃头男子已经挡在了鸟井的面前。我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秃头,感觉他一身横肉,看起来身体十分沉重。 完蛋了。我腹背受敌,不禁陷人了一片混乱,心脏近乎疼痛地剧烈跳动起来。我不停地眨着眼睛,两条腿抖个不停。 “我……我们早就报警了。”我听见小南在身后说道。“警察马上就来。”她又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在这之前,我心想,听到这阵骚动,周边的哪户人家会不会赶过来救我们?或者,长谷川会不会出现? “真啰唆,谁他妈管什么警察不警察的啊——”揪住我脖子的那个高个男子这么一说完,便迅速挥出右拳,我感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当我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一拳的时候,视野又恢复了。虽然脸上剧痛无比,但眼前来回飞舞的金星更让我焦虑不安。“你干什么?”鸟井发出愤怒的吼声。我扭过头说:“鸟井,不要。”可这个时候,那个秃头男子已经抓住了鸟井的大衣。 这时候,秃头男子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怪叫:“啊哈,这家伙,只有一条胳膊哦。”他抓着鸟井肘部以下空荡荡的衣袖,笑道:“真他妈的有意思啊!” 我脑袋里的血开始往上涌,浑身的热血已经沸腾。在怒火攻心的同时,西嶋经常哼唱的一首theclash乐队的歌曲突然在耳边响起:“你们被人支配吗?还是说你们支配他人?你们在前进吗?还是说你们正在后退?” 在这歌词的鼓舞之下,我狠狠地挥出右拳。 不可原谅!我在心里怒吼着。我觉得很震惊,自己居然变得如此感情化。 我拼命扭动身体,但却无法挣脱。我觉得只要拼命扭动身体就能摆脱对方的钳制,于是便朝着高个男子的腹部打出一拳。但对方只是轻舒猿臂,便将我的攻击化解掉了。 反过来,我的左脸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拳。或许高个男子松开了我的衣领,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得赶紧爬起来,我用手撑着地面,抬起头,这时却听到“呜”的一声呻吟。 我心想,可能鸟井被打了。我紧闭双眼,过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前方。 虽然视线依旧模糊不清,不过发出呻吟的人却是那个秃头男子。 咦?我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个秃头踉踉跄跄地从鸟井身边退开一大步。 我看了鸟井一眼。鸟井左脚在前,身体略微前倾,面对秃头男子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鸟井看起来下盘极为扎实,重心很稳。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轻松自然,但却是极为出色的格斗姿势。 我伸直膝盖,总算站了起来。 只见鸟井晃动身体,右脚以迅雷之势划过空中,笔直踢向前方。 这次轮到我大叫一声了。 鸟井的脚尖正中秃头男子的左腿大腿,只听得一声闷响,秃头男子被踢中的地方顿时凹进去了一块。 我一时无法弄清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过,秃头男子的表情扭曲,显得异常痛苦,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弯腰躬身,双手捂着大腿。 紧接着,鸟井再次挥动右腿。他把脚抬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用电光火石股的速度踢中秃头另子的面门。秃头男子顿时跪倒在地,我只能在一旁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你他妈的!”我面前的那个高个子想要朝鸟井扑过去。 鸟井的反应非常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只见他将身体一转,伸出右腿又是一记力劈华山。 我看见高个男子的左腿小腿被鸟井的鞋子踢了个正着。那种腿法,就像一把大斧从斜上方直劈下来一样。鸟井马上把腿收回,重新做出屈身的格斗姿态。高个男子怒不可遏,涨红了脸,可他刚往前踏出一步,便立刻抱住小腿,疼得直皱眉。 鸟井冷眼盯着疼得直揉小腿的高个男子,依然保持着格斗姿态。他右手弯曲,置于眉前,做出一副防御的姿势,肩膀以及全身不断晃动,合着地面和夜晚的空气调整着呼吸,动作轻快而又自然。 “北村,吓了你一跳吧——”鸟井说道。他目视前方,和高个男子对峙着,随即“嘎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年半啊。” “啊?” “我在搏击馆练了一年半。” “搏击馆?”我听得一头雾水。 “不是有家阿部先生,阿部薰先生所在的搏击馆吗?” 我再一次被他说晕了。不过一听到阿部薰的名字,我便又想起那个四月,想起我们在搏击馆外看训练看得入迷的情景。 “我少了一条胳膊,康复训练花了我半年的时间。然后我就去搏击馆了。阿部先生说只要练上三年就会变得很强,原来一年半也能变强。”鸟井的语速很快。 话音刚落,他鼻子“哼”地喷出一口气,笔直地踢出一记漂亮的侧踢,直奔高个男子的脑袋。低着头的高个男子,被结结实实踢了一脚,跪倒在地。 “而且鸟井君练得真的很刻苦。”站在我身后的小南说道。我被吓了一跳,扭过头看她。虽然光线很暗,视野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看见几行泪水从小南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在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弄得晕头转向。忽然之间,小南对我说“我被强盗袭击”时的那段记忆苏醒了过来。当时我就觉得有些蹊跷,小南明明遭到强盗的袭击,却依然平静如水,无动于衷,而且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的脑海中闪过:难道说,那都是骗人的吗? 也就是说,小南只是单纯地不想让我们接近那家搏击馆而已,不是这样吗?因为鸟井当时正在搏击馆里挥汗如雨地训练——或许这是鸟井拜托她做的——总而言之,小南说谎,就是不想让我们看到鸟井训练的样子,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倒在地上的两名男子叽哇乱叫。我虽然不知道鸟井的那凡脚有多大威力,但这两个家伙的小腿很可能被踢骨折了。鸟井的腿法看起来威力十足。 “北村,那家伙逃到哪里去了?那个牛郎?”鸟井面向我问道。 鸟井的体格早已经今非昔比,况且他居然把两个大男人踢翻在地,那真是名副其实地一脚踢飞啊,令人难以置信。 “骗人。”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骗你啊,那个家伙,跑哪里去了?” “啊。”我这才回过神来,使劲甩了甩脑袋,指着前面的马路,对鸟井说,牛郎礼一大概往前面医院的方向跑了。 “好嘞。”鸟井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我仿佛被他吸引着似的,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小南也跟了上来。 “鸟井,这是怎么回事?” “我丢掉一条胳膊之后,十分苦恼。觉得一条胳膊很不方便,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南,“而且我还得保护对我十分重要的女朋友。” “可是,为什么去学搏击啊?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瞒着我们啊?” 鸟井翘起两边的嘴角,说出一句之前我说过的话:“因为我不觉得我告诉你后你会为我高兴啊。”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会更高兴啊?”我耸了耸肩膀反击道。 “我本来打算今天告诉你的。”鸟井说道。 往前追了一会儿,医院的广告牌和停车场从右边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大概就藏在那栋建筑里。”我说道,“不过,刚才那几个被你撂倒的家伙,就让他们躺在那里不管了吗?”我朝被落在身后的两个人指了指。他们现在虽然疼得倒在地上,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的。 “是啊。”鸟井轻快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小南。“你打电话报警吧。就说有人因为斗殴受伤倒地不起,警察很快就会过来的。” 嗯,好的。小南取出手机,站在马路正中。 这时候,两道巨大的光柱迎面射来,这是汽车大灯发出的光芒。 一辆休闲车从医院的停车场飞奔而出。我立刻意识到,车里坐着的正是牛郎礼一和他的其他几个同伙。 他们大概想逃走吧。汽车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仿佛一条自命不凡的吠日狂犬,声音响彻四周。我和鸟井立刻交换了一下眼神,在那个令人不堪回首的夏天突发的那起事故,瞬间掠过我的脑海。鸟井大概也想到了那个情景,他看着我,目光炯炯,迸发出妖异的光芒。休闲车从停车场飞驰而出,向着我们笔直地冲了过来。 会被撞到的!我赶忙向道路两端躲避,回头一看,只见鸟井正在使劲地呼喊着:“小南,危险,快躲开!” “啊。”小南像被冻住了似的,正要把手机放到耳边的她,茫然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快躲开!”我拼命地朝她挥手。 休闲车与我们擦身而过,呼啸着开了过去。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站在那里的小南,他们非但没有刹车减速,反而加快了速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小南踉踉跄跄地往马路边上一跳,摔在围墙上,总算躲开了汽车。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落荒而逃的休闲车,心想,难道就这么让他们逃了吗?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大学人学以来的点点滴滴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喷发。或许是因为一时心急,不小心打翻了记忆的箱子,各种各样的情景接连不断地跳了出来。比如,牛郎礼一和牛郎阿纯在保龄球场现身的那段记忆。他们向鸟井挑衅,东堂宣布“加倍加码”,西嶋成功地解救了那个分瓶,这是大一的春天。然后便是岳内大宅的记忆。鸟井被车轧了,失去了一条手臂。于是,为了让意志消沉的鸟井恢复往日的活力,西嶋用写字楼的窗户做出了一个“中”字,这是大二的夏天。 然后便是大学学园祭的记忆。为了给那个令人不快、自命不凡的麻生一个突然袭击,虽然经过了周密的计划,但却最终事与愿违,这是大三的秋天。除此之外,我们在大学的四年中经历过的那些无聊琐碎的事情,就像从桌垫底下渗出的水一样,一下子喷涌而出。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掰着手指数数。我看了一眼鸟井,又看了一眼靠在墙上的小南,接着又看了看正在逃走的休闲车车尾。 不能让他们逃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心里念道。岂能让他们就这么逃了。 在狭窄的t字路口,休闲车粗暴地向右转弯。我瞪大眼晴,仔细巡视休闲车的周围,发现离它不远的路边,停着一辆白色汽车。 我又看了一眼鸟井。他怒目圆睁,鼻孔鼓鼓的,也正朝我这边看着。大概我们两个此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南!”我们一起叫道。小南望着我们,鸟井和我不约而同地指着停在前方的那辆白车。这个时候,我回忆起刚进大学的那个春天,那时我们几个刚认识不久,在贤犬轩里,东堂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正好四年一次哦。”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当时我们正在聊小南的超能力,刚好谈到她能不能移动汽车。 我掐指一算,正好四年,这不正好四年了吗?我看着那车,赶忙开动脑筋:那是什么车?什么车来着?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之间,我立刻伸出食指,和鸟井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公爵!” 白色的公爵汽车顿时飞了起来。在夜晚的黑暗之中,我看到那辆白色汽车悄无声息地浮了起来。 <hr /> 注释: 第十七章 过完元旦,已经是一月的下旬了。我们几个在西嶋打工的保安办公室齐聚一堂,进行麻将大赛。 虽说是“麻将大赛”,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参加的人数较多,再加上屋子里只有一张麻将桌,因此显得比平时热闹一些,仅此而已。东堂带来的狼狗就拴在门外。“差不多该跟我们说了吧,那到底是什么啊?”西嶋看着自己的手牌,说道。坐在他左边上家的我,看了一眼正对面的鸟井。 “什么什么啊?”鸟井说着,打出一张“八饼”。 “就是那个啊,那个。那些个走空门的家伙不是被捕了吗?听说出了车祸,报纸上也登出来了。” 那个时候,牛郎礼一他们的那辆休闲车被白色公爵一撞,车子顿时失去了控制,一头撞在了墙上。驱车赶到的警察,对车里的几名男子以及倒在附近路上的另外两人做了详细调查,结果发现他们言语可疑,经过一番周密的盘查,他们终于露出马脚。警方断定,他们就是那些走空门的犯人。 “你说的是总统男吗?”我明知道西嶋问的不是这件事,故意问道。 也是在那一天,各家媒体开始争相报道在东海林大宅门口袭击中村警官的总统男。仙台当地的报纸和电视台纷纷以“连续抢劫犯终于落网”为题报道了这一消息。对于警方的侦讯,总统男一概用什么“反对战争”、“美国总统应该到前线去”,或者是“一直对美国言听计从,日本就没救了”等话回答。他的连珠妙语一经媒体披露,顿时引起了全国报刊杂志的极大兴趣。其中就有一家杂志以“总统男”给他命名,这让西嶋颇为不满:“这名字是我首先命名的,他们抄袭。” “我没说总统男,我说的是走空门的那些家伙。”说罢,西蝙喊了一声“碰”,碰了一张“一万”。他从手牌里扔出一张凤头,在右边摆出三张“一万”来。坐在他身后的东堂,面无表情地看着西嶋手里的牌。 “不过,我觉得超级不爽啊。总统男想要找美国总统理论一番,这么有使命感的行为,却被那些毫无作为的大众谴责、嘲笑。这实在让我无法认同啊。” “都说了,他是个过路魔嘛,真是拿你没办法。”鸟井笑道。 “日本是个法治国家,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犯罪就会受到制裁。”我也跟着说道。 “光靠法律就能拯救人类和世界了吗?”西嶋怒道。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在三月以前还算是法学院的学生。”坐在鸟井身边的小南插嘴说道。 “顺便说一句,只有西蝙一个人明年还是法学院的学生。”东堂说道。这确实很滑稽,我们大家全笑了。 “我可是故意去上‘大五’的。”西嶋突然强调道。确实,从很久以前,也就是刚上大四的时候,他就自己提出来了:“我还有事情想做,所以要延期毕业。” 到四月份的时候,我就会成为一名盛冈市的公务员。小南也和仙台市市政府签了约。至于东堂,尽管她已经和一家总部位于东京的著名企业签约,但最近却突然说要去上一个培训班,想当一名西点师。我问她,难道你父母就不反对吗?她说:“我妈说了,她觉得这个工作挺有趣的。” “然后,你爸说‘挺好,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是吧?”我抢在她前面说了出来。 “没错。” “书归正传,总之,走空门的那些家伙是怎么被抓的?”西嶋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再一次向我们问道。 “什么意思啊?”鸟井反问道。 “我看过新闻,说是因为什么打架斗殴,有几个家伙受伤了,是这么说的吧?然后还说,他们的车子和别的车子撞上了。” “一辆公爵。”我脱口而出。 在灰暗的路灯下,那辆踏着轻松的舞步飘然而起的白色公爵让我终生难忘。没错,在离地面约莫有两米高的地方,它在凌空飞舞。 “我也看了杂志,那些犯人好像说,有辆车突然飞了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这肯定是谁干的好事吧。”西嶋手里摆弄着眼镜,像是盘问似的看着小南。 小南小脸一红,躲到鸟井身后去了。 “汽车怎么可能飞起来昵,西嶋。”鸟井悠然地说道。 “就是就是,不可能飞的嘛。”我也在一边帮腔道。 西嶋说,那个公爵肯定是新车型吧。不知为什么,他十分拘泥于这一点。大概,这个车名和他喜欢的音乐或者小说有一定关联。 “我说啊,我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这个国家可是法冶国家哦,法治国家里,乱报私仇可是不行的。”酉嶋一副责备的口气说道。 “抓他们的可是警察哦。”我立即答道。 “光靠法律就能拯救人类和世界了吗?西嶋。”鸟井说道。 “还是法学院的学生呢。”西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新年刚过,我就被警察叫了过去。因为当时各种事情混杂在了一起,我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为了哪件事。结果,警方要求我以“总统男受害者”的身份接受问讯。 就是那个人吧,他们问道。我点了几下头,然后签了几个名,仅此而已。我和中村警官见了一次面,他既没追究我们也没夸奖我们。当然了,“多亏了你们,总统男和走空门的犯罪团伙才会被逮捕归案”这种话也不会有了。 “话说回来,小西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学生啊。”坐在我上家的古贺先生感慨万千地说道。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他头上的白发似乎比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多了不少。 “你们真是个神神秘秘的小团体。”古贺说道。 “你没资格说我们吧。”我、小南还有西嶋异口同声地说道。古贺先生好像被我们的回答吓到了似的,打出了一张“一饼”。 “啊,西嶋。”东堂立刻说道。 “噢噢,中了!中了!我和啦,我和啦!”西嶋大声叫道,推倒了自己的手牌。“清老头!我可是头一回和出这个来。”他自豪地对身后的东堂说道。 “这不成功了嘛。”东堂简短地回应道。 “西嶋?你不和平和了吗?这样不好吧。”鸟井挖苦似的说道,“你不是要为世界和平做‘平和’嘛。” “平和?什么是平和啊?”西嶋故意装傻道。 “你装什么傻啊!”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