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后有眼》 第一章 <er top">01 出租汽车司机古玉生原本不想拉这个老太太的。他打算得好好的,早点收车回家,吃点喝点,然后喊上两三个球友一块看晚上那场“意甲”联赛。可那个打车的老太太贼愣贼愣的,浑身上下有一股子乡下人特有的傻大胆。她不像城里人那样举手打车,她不,她直不愣登一家伙就横在车前头了,张开两只手像吆喝猪似地把古玉生逼得不得不熄了火。 若不是看着对方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古玉生打人的心都有。可就在他窝着一脑门子火气无处发泄的时候,老太太的手杵进了车窗,并热乎乎地说:“大兄弟,捎俺两步行不。” 古玉生突然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火一下子熄了。他看见满脸堆笑的老太太那只鸡爪子似的手里举着一张美元。 这样,后边的故事便亮出了个头儿——充满了偶然性的一个头儿。 这是个平平常常的初秋傍晚,很爽气。天即将黑尽的时候有一些零星的小雨开始飘落。城市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了。车轮碾过柏油路面,时缓时疾地行驶着。街两侧的霓虹灯相继亮了。老太太一声又一声地发出啧啧的赞叹。说路真光滑呀,说驴走上来要是不留神会吭吭跌跤的。老太太去的是南山大饭店,那是本市很重要的一家饭店,五星级。古玉生在看见老太太举着美钞的那一刻,就差多把后边的情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种。果不其然,老太太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说她有一个同胞姐姐从台湾回来,姐俩很小的时候就…………司机古玉生咬牙听着,心里想的是美元和人民币的比价——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初秋的晚上,就这个又老又土的故事,不,就这个讲故事的老太太,使他莫名其妙的撞见了一个早已忘却了的人! 那是在南山大饭店的玻璃门外。这张熟脸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出现了,另一个人拦下了他这辆车。 那一刻,乡下老太太已经和一个满头银丝、皮肤白皙的贵妇人哭兮兮的抱在了一起。贵妇人身边站着一位年轻女人,漂亮得一塌糊涂。古玉生把20美元揣进口袋,眼珠子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女人的腰身。他猜不出她是贵夫人的女儿还是秘书,如果是女儿的话,他想她应该管那个乡下老太太叫姨妈。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打车。 古玉生抬头看时,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胸口仿佛被哪儿来的一股力量轻轻撞了一家伙。然后便拉开车门把那二人请进了车。车身因为出现的重量轻轻颤了几颤,而后鸣了声车笛,刷地滑下了饭店门口的环形车道。喷水池前的灯光闪了一下,这使他再一次看到了后座上的那张脸。这是一张很有些威仪的脸,方方大大,眉毛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嘴角略微有些往上翘。 打车那人是个圆脸小胡子,很谦卑地在向那人说着什么。而引起古玉生注意的那个人双手抱在胸前,一路就那么坐着不动,光听,光点头。直到下了车也没听他言语一声。车停在梧桐巷巷口不远的一座灰色的小楼前,那个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顺手接过圆脸小胡子手里的提箱。他望着小楼,然后抬起头望天。 闹不清怎么搞的,古玉生的心又忽悠了一下子。 <er h3">02 那天晚上的球赛他没看好,眼前一直晃着那张眉毛浓浓的方脸。 尤文图斯队输了,几个球友骂骂咧咧地走人。然后他老婆开始骂骂咧咧,说他们抽了一屋子烟,把蚊子熏得吧唧吧唧往下掉。他烦了,莫名其妙地给了老婆一脚。接下来便像往常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吵。吵到最后吵不动了,钻被窝睡觉。老婆趁机报复了他一脚。 睡到小半夜,他嗷地一声惊醒,刷地出了一脑门子冰凉冰凉的汗:“嗨嗨,起来!”他开始踹他老婆。 呼呼大睡的女人生是被弄醒了,满脸不乐意地坐起来。他朝女人愤怒的脸摇晃着大蒲扇似的手,嘴唇无法克制地哆嗦不休。 女人渐渐清醒了,紧张了:“嗨,你…………你怎么了?” 古玉生一把抓住老婆那两个肉乎乎的的膀子:“日他奶奶的,我他妈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就是他——那个杀人犯!…………你躲什么躲呀,听我讲。你还记得10年前中煤气死掉的那对狗男女吗…………哎呀猪脑子,就是榆树里死的那两个——那年夏天你不是刚刚做过人工流产吗!” 女人哦了一声,猛地想起来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回想有时是极其可怕的,许多关于那对男女的说法统统在这一霎那变成了画面。其实她和她丈夫谁也没看见死人的场面。所不同的是,古玉生在出事的前一天夜晚见过一个可疑的人。此人便是今天晚上拉的那个方头大脸的客人。 他敢发誓,就是他! 10年前那个夏天的晚上,他送客人去榆树里。离开的时候看见那个家伙正从榆树里3号楼上贼也似的溜下来。那人小跑几步,敏捷地钻进一辆尼桑轿车里开走了,车里估计有个同伙。他记得此人跑到车子跟前时车灯随即就亮了。所以古玉生把那张脸看得一清二楚。在公安局立案侦查后他提供了这个线索,但是很可惜,他没有记住那辆车子的车号。 万万没想到,10年后这杂种又出现了!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想起来了。”女人靠在他怀里,披头散发的很是难看,她扯扯被角盖住丈夫的脚,“是不是传说那个男的是个百万富翁!养的大狼狗站起来有一人多高。” 古玉生什么都不想说,望着头顶上的日光灯痴痴的。所谓的大狼狗他没见过,但人他是知道的。谁不知道管小虎呢。本市最早的大房地产商,这人有多少钱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尤其使他出大名的是文化馆排练大厅倒塌事件,那个事件殃及了七条人命。管小虎的死很大程度上和那件事情有关。不少人认为管小虎和他的情妇之死,有很深的背景。只可惜,那个案子至今没破。 古玉生跳下床跑进卫生间,冲了泡尿回来对老婆说:“不成,明天我要去公安局报告——操他妈的,杀人犯绝不能逍遥法外!” <er h3">03 生命力旺盛的人总是不惜命,干什么都往死里整。李铁就是这种家伙。上周到警犬支队找朋友玩儿,叫警犬扑倒在地,大腿上挨了一口。这周二又因为弄健身器拉伤了肌肉,疼得咝咝的。小土豆从兰州出外勤回来听说了,今天一见面就逗他:“赶快找个老婆泻泻火吧兄弟,不然要出问题的。” 李铁关了电脑,出其不意地揪住小土豆的大鼻子,满脸严肃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还小!” 两个人哈哈大笑地跌进沙发里,小土豆朝房门看看,低声道:“说真的李铁,你他妈好歹放个响屁,也让我心里踏实踏实——你是不是真的看不上叶晓霜。看不上你就说不,我也好及早下手。” 李铁说:“关键是叶晓霜看不上你呀!” “这你别管,现在要的是你的态度。论条件我当然不如你,可我也有我的长处,比如幽默。告诉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叶晓霜比较黑,还是…………”他在胸前比了比,“还是这儿不够饱满!” “土豆你真够黄色的!” 李铁要掐小土豆的脖子,刚摁住便放开了。因为叶晓霜用屁股拱开房门进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摞录像带。两个男的赶紧上前接,叶晓霜却叫道:“别管我别管我,你们快去看看队长吧,他在楼梯口那儿堵住一个人,要玩儿命似的。傻看着我干吗,快去呀!” 两个男人嗷地一声冲了出去,关于找老婆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结束了。小土豆窜得快,说话就冲到了楼梯拐口。已经有人在挤挤搡搡的上前拉队长杜长海,他听见资料室的小闵鸟儿似地叫着:“怎么啦怎么啦,谁又惹老海大叔生气啦!郭处,你倒是管管呀!” 小土豆看见郭东浩在楼梯上方神色暧昧地抽烟观战,根本没有想管管的意思。便话里有话地喊:“都走都走,看热闹到大马路上去,这儿是哪儿还用我告诉你们吗!你们比我有文化呀!” 说着,他挤进去把队长老海拉了出来。随后赶上来的李铁一把抱住队长,伸脖子往楼角看,他看见了一个脸色煞白的瘦子。人散去,他们拉着队长带着瘦子回到刑警队办公室。小土豆告诉李铁,郭东浩又在冷眼旁观。队长老海哑着嗓子骂道:“闭上你的臭嘴!” 叶晓霜快步过去关上了门。 那个瘦子长的极其大众化,40出头,前额微微有些谢顶,一脸苦相。可能因为受了突然的惊吓,样子越发看不成。大家觉着他眼生,就一起扭头看队长。老海喘着粗气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喝水。喝了两口突然吩咐叶晓霜给客人倒水,又朝对方打着手势让他坐下。李铁这才松了口气,知道此人和队长并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去找茶叶的时候,队长眼前的电话响了。 <er h3">04 老海抹了把黑乎乎的长圆脸,粗着嗓门朝话筒喂了一声:“噢,沈副局长。”他坐直了些,“你消息真够快的!对,就是关于10年前那起案子的事…………郭东浩,说他脏我的嘴…………算了算了,这个鸟人的德性有目共睹,只有你拿他当当盘儿菜。不要紧,没事儿。我刚才冲动了一下,怨我怨我…………对呀,那个案子毕竟是糊在我脸上的一块屎,难受的是我…………知道,我会向报案人道歉的。你不过来听听么?最好听听…………那好吧,到时候咱们专题研究。要不要向邹副书记汇报?好好,我听你的!” 老海撂下电话,吩咐小土豆带两个人马上去梧桐巷蹲守。他请来人把那座小灰楼及其目标人物形容一下,命小土豆像虱子似地盯死,至于下一步怎么行动,等研究后再说。沈副局长说了,这事有必要汇报给政法委邹副书记,他兼着公安局局长,大主意还得他拿。 小土豆马上走了,老海让李铁和叶晓霜都找椅子坐下,然后拱手道歉,请古玉生多多原谅:“谁都有烦心的事情,古先生不必在意。这是我们刑警队的两员干将——李铁,叶晓霜。” 李铁和叶晓霜有意无意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坐了。 古玉生认识老海,当年榆树里的命案就是老海接手搞的。但是他没想到老海会朝他发作,绝没想到。现在老海把话说开,他也松了口气。把昨天下晚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李铁马上想起了那个案子——他看过几乎所有的积案材料。 “也就是说,你来报案的唯一根据仅仅是自己的印象。”他替对方点上烟。 古玉生用力点头:“是是,可我保证绝不会看错。” 更多的东西他提供不出来,有用的就那么几句话。老海客客气气地请他喝茶,最后把他送下楼去。叶晓霜凑过来小声告诉李铁,队长当时的脸色太可怕了,恨不得吃人似的。你看他弄死这个古先生不是小菜一碟么。李铁点头,很理解地说走过麦城的人大多都有些不能碰的地方。正说着,老海回来了,用脚尖勾上了房门。 50出头的人了,依然铁疙瘩似地。他朝两个部下苦笑一下,道:“我的这点出息算是被你们看透了,晓霜,郭东浩刚才是不是一直在楼梯上看热闹?” 关于老海和郭东浩的过结,大家私下里议论的不少。但是没人敢当着老海的面说。老海是那种有时毛起来浑不吝的人,谁都敢骂。连邹局长的车喇叭都敢敲得叭叭乱响。他自然是有本事有功绩的人,在局里的地位有些像海里的鲨鱼。而郭东浩很不知深浅的和老海叫了几次板,拿他的一套侦察理念故意不给老海面子。有意思的是,他几次都“拿住”了老海,弄的这头“大鲨鱼”灰头土脸。继而,据说他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好在老海的根基深厚,没被撼动。至于一些人品上的说法,不说也罢。 “看就让他看呗,我没注意,我当时光看你了。队长,你知道我发觉了什么吗?”叶晓霜不自觉地瞟了李铁一眼,“我发觉你比那个古先生还厉害。10年了,他认出的是一个很有特征的人,而你认出的他却什么特征也没有。是不是李铁?” 李铁笑笑,不语。 老海道:“拿一个老刑警和一个出租车司机相比,你以为有可比性么。来,给我续点儿水,我把那个案子向你们介绍介绍。看来我杜长海雪耻的时候到了,老子绝不能再让某些人撅着屁股看笑话。” <er h3">05 关于榆树里那起命案,老海掌握的当然要比古玉生之流详细得多。但是在李铁进刑警队这4多的时间里,他基本没听队长讲过。此刻,他从队长半眯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猎豹行将扑出去时的那种激动的感觉。他想,这10年来,海大叔恐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败笔——是时候了! 10年前的夏天,文化馆的排练大厅塌了。当场死亡七人。 继而,此建筑的承建商管小虎和他的情人丁蕾双双死于榆树里3号楼,命案是在倒塌事件后的第6天晚上发生的。这马上使得倒塌事件带来的愁惨气氛冲起一股犹如火山爆发般的民情反应。假如说倒塌事件引发的是民怨与民愤的话,这桩命案则使民怨与民愤迅速罩上一层浓浓的黑幕色彩。老百姓不是好糊弄的。尤其是倒塌事件的受害者亲属,集体抱着死者的遗像去市府静坐请愿,一时间竟弄得市政府大有招架不住的感觉。的确,刚出了事故便死了当事人,是个人都会产生许多自然联想。 老海没有更多介绍倒塌事件的事儿,只强调工程质量问题无疑是有的,但更深层的原因也不能排除。遗憾的是,相关的资料却又因失火而搞得无法确认。老海说他最初介入的是榆树里3号的死亡案件,这属于他管。大厅倒塌的事情有调查组负责。 死者管小虎和他的情妇丁蕾死于3号楼的二楼,那是一个很豪华的套间,最终死因的的确确是煤气中毒。环境特征和后来的尸体解剖确认了这个结论。现场勘查无突破性收获,老海强调了几个疑点,很快也被认定为无事实根据而予以否定。上边便初步准备已畏罪自杀作结,老海和老局长龙起涛持保留意见。那时候邹局长还没调来。 可是由于民怨不断升温,弄的这个结论谁也不敢下,请示省里。省里派出了多方人员组成的调查团,一并和市政府相关部门成立了专案组。当年的老局长龙起涛、现任副局长沈方、以及老海和郭东浩进了专案组。这几个人当时均属于自杀论的反对者,老海尤甚。因为他有他的理由。 “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们跟我来。” 老海掐灭烟头领着李铁和叶晓霜去积案库取了文图资料,然后关上屋门一一调看。 他指着显示屏上死者管小虎的后颈窝,放大拉近,道:“你们注意看这儿——我始终怀疑这里曾遭受了击打,这儿有明显的一块瘀血。没错吧?再看这个,这是死者的颈椎片子,隐约能看出第二颈椎和第三颈椎之间有一些错位。这不是击打痕迹又是什么?” 李铁点头:“嗯,片子上显示得很明白。队长,我看过这个片子,曾经问过你,可你当时不愿意说。” 老海放松身体,道:“是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李铁不想过于强调,因为他知道队长连年来一直走背字儿,脾气说来就来,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先是老婆翻车死了,然后在管小虎这案子上撞了个鼻青脸肿,仕途从此不顺。独自一个大老爷们儿,把女儿从小学拉扯着上了大学,又节衣缩食地送到国外念书,自己孑然一身过得很不如意,他没法儿什么事儿都记得。 <er h3">06 但是他确实问过他。 现在不同了,案子出现了转机,他可以旧话重提:“队长,我问过你,这么明显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做结论。可你不愿意说。” 老海揉着太阳穴,道:“我说你们俩呀,论学历,论专业训练,在咱们刑警队数一数二,但是你们不懂的事情还是太多了。你们想想,那么一起重大的倒塌事故,七条人命。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随即死亡,如果没有深刻而复杂的社会背景,能包到今天么——不作结论是因为有看不见的阻力。” “你指什么?”李铁很书生气地追问。 老海没见过这么书呆子的人,挥挥手道:“现在说已经没有意义啦伙计,10年——10年能改变多少东西呀!物是人非。来,你们再看看这个。”他找出一张化验报告。 那是管小虎的情妇丁蕾的血样化验,其中血药含量明显超标。 叶晓霜拿起那女人的现场照看了看,扔回桌上道:“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队长,你不会认为是她击打了管小虎吧。这里写着他们死前有过性行为。” “我怎么可能那么弱智。”老海道,“一个男人被打成了颈椎错位,谁相信他还能干那事儿。我的观点当时就很明确,我认为有第三者,也就是那个凶手,凶手是在他们搞完之后作的案,他击昏了管小虎。而后放开了煤气。这一点我在邹局长来局里的时候向他汇报过。沈局也同意这个分析。” 叶晓霜道:“他所以没有击打那个女人,目的就是为了造成二人自杀的假象。而那个女人当时已经因为安眠药的药力而睡着了。” “这就是我自始至终的解释。”老海道。 老海接了个电话,然后告诉他们沈副局长在催了。他简要说了接下来的走麦城——现场勘查的一些线索引到了一个叫莫菲的男人身上。据称这男人对管小虎的情妇丁蕾有一种病态的暗恋。可是当老海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因晚期肺癌进入了最后的弥留状态。至此,是因情杀人,还是源于更深的黑幕,就此断了! “我他妈死也不相信是因情杀人!”老海快步开门出去,“可事实摆着,没有新线索之前,鬼都没有办法。你们俩自己研究研究这些东西,看来事情已经引起上头重视了。” “队长,”李铁在后头叫道,“古玉生反映的情况要不要认真分析一下?或者我再去见见他再说?” “基本内容差不多就是他说的那些,见不见随你便。不过…………他是重要的目击证人,问问也无妨。材料都在你手里抱着呢。好了好了,别废话了,你们开着手机等我的信儿!” 叶晓霜望着走远的老海,嘀咕道:“怎么搞的吗,如果那个莫菲是凶手,这个10年后出现的人又是谁呢?” <er h3">07 天又阴了,雨却一直下不来。小土豆和他的人分散在三个点上盯着梧桐巷那座小灰楼。小灰楼的颜色和天色差不多。 这是一座老房子,从样式上一眼就能估出它的年代。小土豆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从小就知道这条巷子。知道这条巷子是过去有钱人住的。巷子不长却闹中取静,两排梧桐树很早很早就有了,如今已是密匝匝遒劲地生长成一条绿色的长廊。小灰楼便掩在这绿色之中。小巷来往人少,偶有辆车子开过去,也是静静的。这使蹲守变得很不容易,走动多了怕被目标发现。还好,小灰楼的出入途径不复杂,除了巷子这边的正门,守住背面的那堵高墙就可以了。 小土豆蹲在西南角的一个由破面包车的外壳改造的废品收购点,和收废品那个河南人抽烟喝茶侃山。时不时蹦起来帮着称称旧报纸。这里距小灰楼约40米左右,没有监视障碍。河南人当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口无遮拦的什么都说。从中他知道那小灰楼一年到头总是那么静,门里出来的人也感觉上神神秘秘的,时不时还能看见蓝眼珠子的外国娘们儿。河南人说起女人来结结巴巴的嘴马上利索了,俩眼睛嗖嗖的冒光。 一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天黑下来的时候河南人收工走人了。来接替小土豆的马三让小土豆到东口路对面的天然居去,说队长在那儿等着呢。小土豆抬头朝小灰楼看看,见那二层小楼的二楼西窗灯亮了。他告诉马三,这是他一整天看到的唯一人气。然后踩灭烟头走了。 来到天然居的时候天彻底黑了,叶晓霜领着他去楼的上包间。他告诉小土豆,海大叔情绪还可以。 老海在年轻人的心目中很了不得,除了他办案子厉害以外,能拉出来大吃大喝也是一条。谁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正常,人总要吃喝的。当然,这和老海孑然一身有关系,钱不花也生不了小崽。饭桌上谈工作气氛总归不一样。再说了,能被老海叫出去打牙祭的人,往往都是他看得上眼的。看不上眼的人,你是总统他也不买帐。大家最欣赏的其实是这一点。 门开时里头烟雾腾腾的,海大叔正带着一班兄弟六七个在可着劲儿抽烟,李铁窝在角落里看材料。小土豆一看见老海那张脸,就知道事情怕是商量的差不多了。菜上齐以后老海让把门关上,边吃边讲了局里开会的情况。 局里非常重视眼前的新线索,邹副书记还要专门听汇报。10年前那起案子毕竟太大了。局务会同意老海把这个案子重新捡起来。沈副局长甚至提出亲自挂帅,理由是老局长的未了之愿理应由他来完成。老局长指的是当年参与此案的龙局长龙起涛,老海和沈方均是他一手提起来的干将。郭东浩没赶上那一拨。 叶晓霜问:“郭东浩今天什么态度?” “别提他,从头到尾一个屁也没放,直到散会的时候才提出要看看积案材料。李铁,你明天给他好了。用不着弄得太僵。” “嗯,好。”李铁点头。 “好个屁!”叶晓霜却不答应:“不给,我还没看呢!” “你没看让李铁单独给你介绍。”老海给了她一嗓子。 “哎哟,太幸福了!”小土豆像吃了颗酸杏儿似的,五官挤到了一起。 <er h3">08 海大叔继续讲局里的意思:邹局长指出,考虑到案子已经过去10年了,因此不宜闹得动静太大。加上新出现的情况并无十分的把握,所以决定先以蹲守和盯人为主,目的是搞清此人的来路身份。如果他真是那管小虎案件的嫌疑人,甚至连抓人都不着急,看他和什么人接触。当年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管小虎属畏罪自杀,慑于倒塌事件的压力而一了百了;第二种认为是他杀,是更深层的内幕人物为掩盖罪行先行下手了断。局务会一致倾向第二种意见。所以,摸清此人的行为轨迹十分重要,说不定会鼓捣出一串相关人物呢! 管小虎死后,那个集团的几个大股东迅速撤股散伙,剩下的人由原集团副老总林涛收拢,以原先的板材厂和管线厂为主重起炉灶。苦干10年,清偿了所有债务并迅速扩张实力,现如今已是有子公司17家的大型集团企业——即南山集团。 李铁举了举手想说话,老海让他说他却不说了。 “你是不是怀疑谁?”叶晓霜歪着头问李铁。 老海制止她,然后他招呼大家吃菜,说:“基本精神就是这些。我的意思,有枣没枣总要打三竿子再说?” 小土豆大声道:“没错儿,保不齐就叼出块大肥肉呢。队长大人,现在可以喝酒了么?” 接下来的两天里,主要是小土豆唱独角戏。盯人他拿手,也乐意干。李铁跟了他半天,目标一直没出现,小土豆怕耽误“高级知识分子”的宝贵时间,让他回去了。高级知识分子是小土豆的戏称,李铁只不过上了一个高训班而已,平时爱琢磨事儿,爱看书。 李铁于是去见了见古玉生,把一些细节敲结实了些。比如:10年前的那个夜晚,目标从榆树里那座小楼上下来进了一辆等候的尼桑轿车,古玉生认为车里有人——这一点极其重要,不落实清楚是不行的!他吃饭那天举手想问的也是这个。 古玉生强调说绝无问题,要不是车灯亮了,他怎么可能看见那个人的脸,而车灯绝不会在人没走到跟前的时候自己亮。李铁认为古玉生的推论很有道理。至于那车子停的地方古玉生也描述了,可二人去榆树里看时,环境已发生了些改变。停车的地方多出一栋楼。感觉全变了。李铁凭着书本上的一些老生常谈,如季节、月光、建筑物的高度及其视觉死角等,认为那车子停的位置的确是经过精心考虑的。 他把这些收获向老海说了说,老海要去二分队布置另一个案子的侦查,让李铁和叶晓霜一起研究研究,李铁只得从命。他当然知道这是老海有意给他们俩提供在一起的机会。没办法,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和叶晓霜合适,恨不得明天就结婚,后天就生孩子。唯独没有谁知道(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想知道)他李铁也有内心的小秘密,也有自己的梦中情人。叶晓霜人不错,小土豆总是说她黑了点儿,其实李铁恰恰不认为黑了点儿算是毛病,他觉得叶晓霜哪儿都好,两个人缺的恐怕只有缘分。这些东西他当然不敢向叶晓霜明说,他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很可怕的一种精神刺激。如今要命的是,叶晓霜剃头挑子一头热,总是频频发出些感情信号。李铁只剩下一招儿——装傻。他这个人在人们眼里比较“面”,所以装起来也不费什么劲。 李铁找到叶晓霜分析情况,谈得很投入。可其间马三来拿材料,看见他们俩在屋里,哟的一声退了出去。这一下子把两个人的精神整个分散了,怎么呆着都不自在。还好,小土豆来电话说:快来,目标出现了,缺人!他让李铁他们到四道口接应一下,这才算解了围。 <er h3">09 果然是个方头大脸的家伙,和古玉生讲述的大体一致。算来他在小灰楼蛰伏的时间已经有50多个小时了,现在出现,很有可能是解除了精神上的警惕。 老海命令:死盯,但决不可以惊动! “李铁,看上去他要打车,你打辆车跟着!”手机里,小土豆的声音有些哑,但听得出兴奋感。 这时候,那个家伙已经穿过百货大楼前那片绿地,快步地随着人流过了马路。他手里拎着一只不大的小提箱,西服,没打领带。出了小灰楼后他一直这么走,看得出是一个有经验的人。小土豆带着他的三个人拉开距离左右跟着。李铁和叶晓霜赶到时,此人已经到了闹市。方才这人在百货大楼里胡乱转游了不到10分钟,现在要打车了。既然打车,十有八九是有目的地的。 说不清为啥,李铁心目中的首选目标是南山集团。 很意外,对方没有打车。过了马路他就在喷水池边的一张塑料椅上坐了下来。此刻是上午10点一刻,这个地方除了一些外地旅游购物的人,就是些上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李铁在马路边买了张报,在距离目标不到50米的地方看报纸。从报纸的上沿看出去,他看见小土豆正和叶晓霜一前一后的往目标的背后兜过去。 目标在看表,感觉上是在等人。李铁不由得想起司机古玉生讲的另一个人——圆头圆脸的小胡子。蹲守记录证实,自打进了那座小灰楼,那个小胡子便一直没出现过——会是等他么? 小灰楼的主人是一家马来西亚华侨,现在意大利定居,姓费。老海请户籍部门的人帮着了解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据讲,姓费这家人一年半年偶尔回来住些日子,约些人玩儿玩儿,而后再出国住上些日子。至于以往有没有把房子借给人住的事,似乎有过一次,借给了一个旅欧的作家。现在住进去这个人尚未在街道登记,有人提出请街道过问一下,老海主张看看再说,不忙。 毕竟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得到表面的东西。 圆脸小胡子——李铁心理念叨着。在没有解开谜团的时候你可以有多种假想,但是把人往这小灰楼里一扔再不露面,怎么说都有些反常。正想到这儿,就见那目标站了起来,拎着提箱甩开大步朝南边比较拥杂老街走去。李铁收好报纸跟上,感觉告诉他,此人的确很熟悉本市的环境,由此,可疑的浓度也就更重了。 叶晓霜悄悄接近过来,然后很大胆地挽住李铁的胳膊。李铁哆嗦了一下。 “别觉得自己怪不错的,我这是为了工作。”叶晓霜很厉害地飞了他一眼,“你领口太脏了。” <er h3">10 目标在前边匀速走着,很从容的样子。小土豆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快速赶到前边去了。这条老街很杂,岔道也多,要溜掉还是很容易的。不过李铁觉得对方不像要溜掉的样子。走到汤家老铺,那人停住了。仰着脖子看看头顶上的那块蓝底白字的牌匾,随即迈腿走了进去。李铁和叶晓霜一合计,索性跟了进去。他们主要怕目标从后门溜掉。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那人要了些小吃,慢悠悠地吃完,慢悠悠地走出老街的北出口,很悠闲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企图。李铁二人同样吃了东西跟出北口,感觉上像两个傻子。 那人进了一家很小的书铺,李铁让晓霜盯着,自己拐进公共厕所联络小土豆:“土豆,不对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土豆的声音挺烦的:“别废话了,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在汤家老铺里没和什么人接触么?” “绝对没有,连付钱我都盯着呢。土豆,我盯人方面不太在行。”李铁实话实说。 “这是最简单的劳动,你别把他想得太复杂了。喂喂,他出来了,你也出来吧!噢,他好像要打车。” 这一次那人真的打车了,李铁和叶晓霜随即拦下一辆车子咬住。两辆车一前一后,不急不徐地行驶着。车往西开,正是南山集团的方向。李铁小声向叶晓霜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叶晓霜说她也是。其实谁都明白,现在最直接的怀疑目标只有南山集团。可是最终的结果十分令人沮丧,目标并没有去南山集团。那车子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四道口,然后掉转方向径直地返回了梧桐巷。 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 晚饭后沈副局长带着老海和李铁去向邹局长汇报工作,邹局长由于有多重身份,只原则地说了几条,强调要把工作做细。这个案子显然牵扯了不少重要人物的,邹局长还要和政法委的核心成员交换意见,总之稳妥是第一位的。 完事儿后李铁又和叶晓霜研究了一些东西,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连脚都没洗倒头就睡了。他做了一个梦,是关于女人的。27岁的他不做有关女人的梦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梦甚至有些黄。梦里,一个穿紫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在前边走,连衣裙挺暴露的,因此他很希望对方能转过身来。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有着某种久远的联系,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后来那女孩的身子被一股白色的雾气遮住了,雾渐渐淡了,他觉得那女孩身上的连衣裙已经褪了下去………… 第二章 <er top">11 他被一声巨响惊醒了,睡意顿消。那声巨响是傻弟弟的大脚丫子蹬在了柜门上发出来的。他经常被这样的巨响惊醒,早惯了。弟弟从小就傻,24了,10都数不到,办法也没有。李铁常常怀疑自己的聪明劲儿有一部分是从弟弟那窃来的。他靠在被窝上想事,耳朵里是夜的声音——近处,弟弟的鼾声;远处,铁路上有列车驶过去。 关于女孩子的印象飘远了,思绪又回到眼前的案子上。积案资料他已经快能倒背如流了,这是一个让所有警察激动的案子,他当然有许多想法。不过他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他知道自己的实践经验还差得远,用郭东浩的话说就是纸上谈兵的东西太多了些。他不认为郭东浩不对,甚至…………他对郭东浩的看法和叶晓霜他们不完全一样。更不像老海那样对他不屑一顾。李铁明白,郭东浩的不少理念是符合潮流的,只不过他不敢当着海大叔的面说而已。至于郭东浩拍头头的马屁,他也看不惯。比如沈局,就总是觉得郭东浩很不错。 他拂开这些内容,拿过电话拨通了老海的手机。 白天跟踪未果,所有的人都觉得失败得很。只有李铁不这么想。他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搞,应该从那个圆脸小胡子入手。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小灰楼里这个人永远不与外边接触,你难道永远地蹲守下去么,显然不可能。此外,由于10年前的案卷中只有古玉生的目击证词,缺乏与此人有关的实证,那么,你就是把他抓到手,似乎也没有理由确认他就是10年前那个“他”。说句不客气的话,此人即便承认自己就是10年前的那个“他”,你能指认他是凶手么?不能!榆树里现场只有一个叫莫菲的人的遗留在边浴液瓶上的半个指纹。而莫菲早死了。李铁认为值得下功夫的人应该是那个失踪了的小胡子,他似乎是连接着某种关系的纽带,暗中把这个人的脉络捋清了,保不齐会收到奇效。 老海的骂声传过来,哇哇的震耳欲聋。李铁看看表,的确他妈的太晚了,整3点。可是通了就不必客气了。他好脾气,等老海骂够了,才说话:“队长,听声音你好像不在家里,你家的布局我知道,客厅里的挂钟声音决不会敲得卧室里都能听见。” 老海笑了:“见你娘的鬼,我此刻就睡在客厅沙发上。” “不,队长,你家不临街,这个地方临街。你听,刚刚开过去一辆车。我怀疑这是城南靠运河那一带,只有那一带允许养狗。” 老海叹道:“行啊行啊,小子你成精了。听着,此事只许你知道,不许外传——海大叔有个相好的,这儿是我的外室。” “讨厌!” 李铁听见啪的一声,可能是那个女人给了老海一巴掌。莫名其妙,他先脸红了。老海哈哈大笑,说手机太费钱,给了他个电话号码让他重打。李铁便打了过去,这次可以踏踏实实聊了。 <er h3">12 老海说:“我估计你小子有想法了,今天别人大骂的时候你没言语,你是个蔫土匪。你傻弟弟怎么样?” “最近经常挨欺负,上礼拜六让人家把两只鞋反过来穿,把脚外侧都磨破了。这条街上坏人太多,我又顾不上他。队长,别说他了,你听我说说想法好么。” 随即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队长,10年前的材料里有一些管小虎处查来的照片资料,有相当不少的集体照。要落实的话,可以请古玉生看看,如果有那个圆脸小胡子的话,咱们就省事多了。当然,这个想法可能很幼稚。” 老海叹道:“李铁呀,要是人人都多些这种幼稚就好了。这个想法我也动过心思,只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觉得小胡子有可能还在南山集团?” “对,南山集团不是留下不少管小虎的员工吗,理论上应该能成立。再说,即便他不在南山集团了,也说不定能找到认识他的人。” “不要理论理论,理论是臭狗屎。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李铁,这个想法很好,我明天跟沈局说说。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便找到小胡子,你又如何下手呢?” 李铁很自信地说:“两个人的漏洞绝对比一个人好抓得多,一旦打开口子,突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嗯,好!就这么定了。不过我的意思是,目前的蹲守还要继续下去,掌握的东西越多,下一步干起来越顺。对了李铁,小土豆他妈又住院了。你明天能不能替替他,现在的人手有些抓打不开了。” “行,队长。我现在就去替他也行。” “现在马三在岗上,你明天开始吧。咱们再蹲两天看看。不影响小胡子的寻找。除此之外,李铁——你跟叶晓霜的事我还得过问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叶晓霜。她不比你差,小子!你恐怕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你要是伤害了她我可饶不了你,谁都知道他是我的干闺女!” “队长,我愿意当你的干儿子!” “什么意思,嗨嗨…………你什么意思?” 李铁忙不迭地把电话压了。 <er h3">13 搞蹲守,李铁远不如小土豆那么驾轻就熟。首先它没有小土豆那张巧嘴,见什么人都能拉呱到一起,迅速称兄道弟。他不行,他跟那个河南人根本没有可聊的东西。河南人看着他也极其不顺眼,特别是他拒绝了对方递给他的烟,使那河南人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当李铁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事情基本上无法挽回了。那河南人说:“既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头,大哥您就别在这粘着啦。弄得你我都别扭兮兮的。” 李铁费了不少唇舌才保住了在这儿蹲下去的资格。他觉得河南人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只是不说而已。 一整天,小灰楼静悄悄的。静得像一座坟墓。李铁很想靠近一些观察观察,但是心里没底不敢擅动。他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地补一补一个警察最基本的东西,光有专业不行,还需要像小土豆那样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都能来两下子才成。 秋凉了,没穿够衣裳的他一整天都在打哆嗦。他不好意思说,只能忍着。河南人给了他一杆大秤让他一边蹲着,他却总是在来卖废品的人喊了好几声以后才听见,或者说才发觉那是在喊自己。从河南人讳莫如深的眼神里,他越发坚信河南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方一点也不傻。 李铁总结出一条蹲守经验——必须学会一心几用才成。嘴上招呼着客人,眼睛盯着小灰楼。如果再能跟修皮鞋的那人聊聊生第二胎的问题就更好了。可是不容易呀! 其中只有那么10来分钟他的注意力离开了小灰楼。因为傻弟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大马路的对面。李铁下意识的往车皮壳子后头闪,心想:难怪小子经常找不见人,原来满世界逛呢。随即他发现不对,傻弟弟不是自己来的,前呼后拥好几个坏小子正在拿弟弟当猴子耍,在搞一些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几乎发疯的恶作剧——他们让他吃香蕉皮。 幸好叶晓霜及时地出现了,他领来的巡警当场用电棒捅翻了一个痞子,其余的忽喇一声作鸟兽散。叶晓霜领着傻弟弟走去的时候,朝他甩过情深意长的一瞥。 李铁那一刻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和不好意思。他当然明白叶晓霜是在暗中协助着自己,她最知道自己的所长和所短,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一个警察最应该做好而自己恰恰薄弱的不好见人的事情。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叶晓霜这是在明目张胆的搞感情攻势,仿佛非把自己“拿下”而不罢休。于是李铁开始感到了心理上的沉重,说不出的沉重。内心深处那个虚无缥缈的青春幻影又一次出现了………… 突然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往小灰楼上看,他看见小灰楼上有人在拉窗帘。轻轻的,茶色的窗帘合拢了。 他舒了口气,然后看看天,差不多了,这一天终于快熬过来了。小土豆不久出现了一下,是给他妈妈拿衣裳路过这里。他把李铁拉到一边问情况。李铁说没什么情况。小土豆说:“别这么说兄弟,情况往往是在你觉着没事儿的时候出现的。到那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多长眼。我得赶快走了!” 看着小土豆骑车远去,看着他那盛鸡汤的保温壶,他突然感到了极度的饥饿。 <er h3">14 副局长沈方的车路过梧桐巷巷口的时候,一抬眼眼就看见李铁正捧着块焦黄的烤白薯在呼呼地吃,吃的满脸都是。他把车窗弄开条缝,欣赏着李铁那因为饥饿而显得贪婪已极的吃相,同时让郭东浩打通刑警大队老海的手机。 “你丈人的!”他低声骂老海,“李铁脱岗了你知道么!他现在正蹲在马路边吃烤白薯呢。杜长海,你他妈怎么搞的,放跑了那条鱼我撸了你这个队长!你怎么不找个人替他一替,你看他饿得那副人不人鬼不鬼样子。” 声音沙沙的,另一端老海的口气很凶,满肚皮官司的感觉:“沈局,郭东浩在车里吧——别说他不在,你用这手机就是他的。让他滚蛋,他在我什么都不说!” “你敢!”沈方恼了,“我告诉你杜长海,你要是老拿个人恩怨影响工作咱们就没话说了。现在李铁距离小灰楼少说有50多米,我甚至怀疑他站的位置基本处在盲点上。目标要是看丢了,你等着瞧!东浩,咱们走!” 郭东浩敲了一下车喇叭,车子驶去了。后视镜里,李铁显然看见了这辆车,就见他蹭地站起来,傻乎乎地看着。怀里抱着一根好粗好粗的大杆秤——这身打扮倒是很地道。 “不是盲点,局长。”郭东浩一向管沈方叫局长,“我考察过那个地方,目标其实还在视野里。”郭东浩把墨镜往上推了推,瘦瘦的长脸上掠过一个很别扭的笑,“局长,看来老海的仇疙瘩解不开了,我们俩还是分开算了。上次你不是说邹局的政法委要人么。” 他把车子打了个很大的弯,开上了主干道。 沈方现在不想琢磨老海和郭东浩之间破事儿,他说:“东浩,你也少说屁话。赶快回家吃饭,晚上市里的领导还要听汇报呢。” 郭东浩加快了车速,问:“你准备汇报眼前这个线索么?” “看情况吧——你什么都别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谁都明白郭东浩的意思,10年前那案子人事背景复杂,鬼知道会牵扯到什么人。邹书记虽然是后来调到本市的,相对超脱,但事情还没有样子,稳一稳再说可能更好些。沈方让郭东浩在和杜长海的关系上怀柔一些,郭东浩说:“我明白,我一直很怀柔。” “屁,你是使暗劲儿的主儿。别以为我是瞎子。”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马路两侧的各色门面开始热闹。 <er h3">15 秋天的夜晚原本是应该有一些诗意的,但是心里缺少诗意,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李铁缩在收废品的那个破车壳子里,哈着双手还是觉得冷。他的眼睛不敢离开破玻璃窗,从这儿望出去刚好能把小灰楼框住。二楼的灯亮了,那扇拉着的窗帘似乎又弄开一条缝,仿佛一只悄悄睁开的眼睛。无形中溢出些神秘兮兮的感觉。 梧桐巷寂然无声,不远的那盏路灯坏了,使环境暗暗的让人不放心。李铁一直在捉摸楼上那个古怪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的一些视觉印象一点点在加深。无疑的,对方是个非常小心翼翼的人,他熟悉这座城市,他对自己的处境像枪口下的豹子似的警惕。到此时此刻,差不多已经四天了,他没有露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破绽的地方。对付这样的对手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回想昨天夜里和老海的谈话,李铁觉得这么蹲下去似乎不是办法。太被动。 他摸出手机想跟老海谈谈,却忽见一辆破捷达贼似地驶进了巷口,悄无声息。他浑身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他发现那辆车子无声地停了下来,紧贴着小灰楼的铁门一侧熄了火。车子始终没有开灯,而且半天没人走下来。李铁把手伸进怀里攥着枪柄,不错眼珠的等待着。这时,口袋里的呼机震动起来,他猛然明白了什么。掏出呼机一看,上边果然有这样一行字——我在你对面,下车往前走,等我。 原来是老海! 李铁麻利地拱开车壳子背面的门,迅速的溜了出去。外边真清爽。他沿着梧桐树的暗影往前猫着腰紧走几步,脱离了小灰楼的视野。不一会儿,老海的车子无声地滑了过来。李铁想起来了,这辆破捷达是老海他侄子的,那个侄子是个小业主。 老海钻出打掩护用的这辆车,上来就薅住了李铁的领子,不由分说的把它撕扯到一棵大树后头,狠狠一甩:“混蛋,你是不是天快黑的时候脱岗了,是不是——尾巴伸给人家抓呀你!” “我、我…………”李铁指指远处的车壳子,压低嗓门儿,“有话慢慢说队长,现在那儿没人!” “马三在已经到岗了,我安排的。说,是不是脱岗了,有人看见你在吃烤白薯。” “是沈局对吧。”李铁甩开队长的手,“我看见沈局的车了,可是队长,我绝对没脱岗,不信你去那儿看看就知道了。” 老海摸出烟想了想又揣了回去,情绪平静下来一些:“走着瞧,我和姓郭的没完,看谁整得过谁!过来,说说情况。” <er h3">16 两个人往前走了几步,看看左右。便把情况交换了一下。老海也觉得如此蹲下去不太有效,答应和局里研究一下,看看能否改变一下策略。他说:“你昨天晚上的想法有道理,就眼下的情况,咱们既便抓了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要找一找那个圆脸小胡子!不过李铁,你敢保证那家伙还在小楼上么?” “当然敢保证。”李铁觉得有些冤枉,“我知道我干这个不行,正因为不行我才不敢打马虎眼。人绝对在,天黑前他拉窗帘开灯我都看得真真的。” 老海没言语,捏着下巴思考着。然后一甩手指,招呼李铁悄悄往回摸过来。看着夜色中的小灰楼一侧,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点儿上,这里有树有墙,很诱发人的欲望。老海想了想,果断地做了个翻进去的手势,李铁马上使劲点头。 蹭蹭几下子,两个警察敏捷地上了墙,老海的身手甚至一点不比李铁差。轻轻落地,发现这里是小灰楼的外墙死角,窄得只有一尺多宽。生着些碎草,有一股扑鼻的潮腐味儿。两个人背靠着墙倾听动静,除了外边大马路上的车声,别的听不见什么。他们往后墙移动了一些,发现后墙的所有窗户都黑着。老海瞟了李铁一眼。折头往前摸索过去,迈过一堆大大小小的花盆,伸脖子就能看见院子了。由于是晚上,看不太清楚,但感觉上这院子不小,有青石甬道,有藤萝架,还有石桌石凳。小楼伸出一节廊檐,檐子上有盏灯。 李铁指指上头示意队长,因为他听见了电话铃声。随即声音断了,分明有人接听。老海瞟瞟四周,一甩脑袋领着李铁离开了那儿。原路出来,老海问李铁是否顶的住,不行的话就让马三和叶晓霜熬一晚上。 李铁说:“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个废物?” 老海捅了他一拳,小声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死你活我就不管了!”说完朝李铁扬扬手,钻进车子开走了。 李铁回到监视点与马三汇合,马三把装食物的塑料袋塞给他,让他吃了眯一会儿。李铁问:“矿泉水呢?” 马三哟了一声:“忘了兄弟,对不住对不住。” 李铁干渴地说:“我要真是你兄弟你肯定不会忘。谁都知道,水比干粮重要。” <er h3">17 夜,像一只看不见的沙漏,无声而从容地计量着时间。难熬的是越来越深的静寂。李铁仿佛觉得自己迷糊了一会儿,抬腕子看表,已是夜里两点多钟了。他觉得自己是被傻弟弟蹬柜子门的巨响惊醒的,看见窗外的小灰楼时方知道不是。 “什么响?”他激凌了一下。 马三也处在半迷糊状态,朝外看了看,道:“好像是那个铁门撞击的声音,外头是不是起风了。” 李铁揉着眼唔了一声,忽然猛一哆嗦,随即他彻底吓醒了:“不对马三…………”他用力搡了马三一下,“难到那门是开着的?!” 这句话使马三蓦地僵住了——什么,门开了………… 三个字像子弹头儿般楔进两个人的胸口,他们出现了几秒钟的窒闷,紧接着便扑爬着窜了出去。小灰楼的院门果然是开着的!当他们窜到门前时,那扇门居然挑衅似地再一次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两个人像木头橛子似地傻在了门口,完了! 四天的蹲守顷刻间泡汤了,唯一的收获是确认了目标乃是值得下此功夫的。只可惜,最后赢的是对手! “你是不是睡着了?”李铁死盯着夜色中马三那张气急败坏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脸。 “没有,绝对没有!”马三断然否认,“我一直醒着,信不信由你,我的一直注视着目标。连墙头上过去一只猫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撞门的声音你居然听不见?” 马三结吧了一下,突然咬牙道:“扯蛋,我又不是聋子。这风是刚刚才起来的。这之前静的跟死了一样!” 两个人都住了嘴,知道再扯下去也是白费唾沫。他们小心地推开那扇门,侧身快速闪了进去。一个自欺欺人的渴望在支撑着他们的神经,使两个人把手枪举到耳朵边上全神贯注。 可是…………人到底是怎么溜走的呢?如果马三确实没睡着的话,溜走的可能几乎是零——毕竟只有不到20米的距离呀! 楼檐前的灯泡依然混黄一团,光团之外是鬼魅般的黑暗。两个人想往楼上摸,李铁忽觉不妥。他把马三拉到暗影中,沙着嗓子问他要不要打电话向老海汇报。马三已没了主意,说老海知道了非把他宰了不可,要打你打吧。随即又说:“算了,老海晚上和叶晓霜研究肉联厂的那起案子的一些细节,肯定睡的很晚,别让他爬起来了。再说还不一定呢。” 他看看楼上。 李铁对楼上已经彻底不敢抱希望了,但它依从了马三的意见,收起了手机。两个人站好位,观察了一会儿。随即一前一后窜进了门洞。结果自不必说,人去楼空。 马三靠在楼道拐弯的一个假山盆景前打手机问另外两个监视点的情况,两个监视点均回答正常,马三说:“正常什么,人已经不在了。你们都上来吧。” <er h3">18 接下来的10多分钟里,四个人把楼上楼下仔细搜了一遍,三分队借来的小邵撞翻了一只痰盂。结果彻底没戏。李铁不得不咬牙打通了老海的手机。他想起,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老海正在他那个老伴儿的被窝里呢。 老海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挺精神的,李铁本想把话说得委婉点,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于是道:“队长,你可千万要顶住,要杀要剐随你便,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目标丢了!” “谁…………谁丢了?” “目标,咱们盯了四天的那个目标…………跑了。” 电话的那一端沉默了,非常可怕的沉默。这种沉默使李铁不由的站直了身子。随即他听见啪的一声碎响,不知老海把什么东西摔了:“小子,我饶不了你——你明明知道这个案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可你…………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队长,现在我和马三就站在小灰楼二楼的客厅里,另有两个人在院子里守着,你来吧。最好带技术组的人一起来,事情没准儿还有救。” 关掉电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十分从容。 “果然书生一个。”马三朝他假惺惺的竖竖大拇哥,“难道你还抱什么希望?” “希望是人发现的,不抱希望就没有希望。少废话吧,咱们来找找看。” 两个人分开来开始查找,小灰楼的一楼部分意思不大,灰尘很厚,显然不像是有人呆的样子。勘查范围主要在二楼。客厅的灯光一直有,前几天的记录有同样记载,估计那个目标的主要活动空间在这里。客厅有一扇窗户朝向外边,拉开窗帘侧身能看见收废品的那个破车壳的一角。客厅外是一条木地板通道,分别通向四个房间及盥洗室。他们主要时间呆在客厅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了然。这是一个老式的客厅,窗棂是欧式的那种。墙上有几个画框,镶着大大小小几幅精致的油画。另外还有一个具有东南亚风格的图腾鬼脸,整个感觉挺雅致。就是那些真皮沙发过于旧了一些。李铁比较关心的是那个电话。他记得自己和老海听到过电话铃响,但来源似乎不在客厅,倒更像卧室里那个。可据一般规律,这种电话都是串线的,会同时响。为了不破坏技术搜查,他们什么都没动。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目标是怎么溜走的。马三倒不是为了推卸责任,他只是作为一个想法提出了一种可能。他说:“那人难道一定是从大铁门走掉的么?会不会丢给咱们一个假象而事实不是那样。反正我觉得从大门出去对于他来说是最危险的一条路,那么做他是不是太傻了!听我说李铁,你和队长既然能越墙而入,人家为什么不能越墙而出呢。我指的是那堵墙。” 李铁没有理由推翻这个说法,的确,那个铁门是最不应该的途径。但是往往最不应该的最终被确认为是,这样的情况非常之多。他们离开客厅下楼往那堵墙摸过去,尤其仔细地察看了地上的痕迹。他和老海从这里走过,来往痕迹都还在,如或有第三个人的痕迹,一般是逃不过李铁的眼睛的。这方面他在行。最终他认为,没人走过。 <er h3">19 回到庭院的时候,老海带的人到了。技术人员迅速进入现场,老海则站在庭院里凝视这小灰楼不说话。叶晓霜偷偷瞟了李铁一眼,神情不安。后来老海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朝天上看了看,低沉而疲惫地说:“什么话都不说了,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已经够背运的了,我不想再让别人看笑话。” 此后各自干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叶晓霜凑近李铁想安慰几句,李铁摆摆手不让她说话。技术组除了采到几个指纹和几个烟蒂以外。还有一盘电话录音。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收获。在盥洗室里发现窗台上有几道摩擦过的痕迹,人们怀疑那是绳索下坠的擦痕,但楼下却没有任何下落的迹象,他们估计目标曾有意从这里溜走,但尝试过后放弃了。 “眼下的关键就在这里——”老海带人们下了楼,“目标到底是怎么溜掉的?他总不会飞走吧?就算飞走也应该看得见呀!李铁,你想说什么?” 李铁说:“我个人认为,目标确实是从这扇门走掉的。” 马三急了,想辩驳。老海拦住他,让李铁继续说。李铁却说不出来了。老海抹抹嘴角一指那铁门两侧的暗影:“李铁,你差一步就到罗马了——想想看,你们俩在监视上有没有留下时间空白,不需要多,几秒钟就够了?” 马三叫道:“头儿,我再说一遍,绝对没有!真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推卸的!” 李铁却低低地哦了一声:“天哪,队长,难道那人…………他妈的,难道他就躲在门侧——这是唯一的监视空白!” 老海什么都不说,敏捷地闪在门侧的暗影里,然后将铁门轻轻拨开,随即咣的一声:“看,你们被这个声音惊了一下,先入为主地认为人已经跑了。而目标其实还在,他利用的恰恰是你们的这个错觉,他在这里猫似地躲着、等着。直到你们两个窜上了楼,他才…………”老海直起腰,机敏地闪出门去。 “就这样,懂了吧!” 所有的人都傻了。谁喊了一声:“联系所有交通口岸围堵!” 叶晓霜道:“等你们想到黄瓜菜早凉了,大叔已经联系了!” <er h3">20 当郭东浩像影子似的跟在沈副局长屁股后头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李铁那颗心忽悠一下子就悬起来了。他不在乎自己怎么样,反正事已此,任凭发落。他是担心老海压不住火,一旦爆发起来事情就不好办了。不过还好,老海没理睬姓郭的,眼皮都没抬一下。郭东浩也没有搭理老海,却莫名其妙地格外注视了他一眼。 李铁觉得那投过来的眼神中很有些说不清楚的内容。 郭东浩和老海都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正职空着。二人分管两摊子。郭不插手大要案支队的事物。一般只在分析重大案情以及听取相关汇报的时候他才来,而且往往有局领导在场。可是眼前这起案子他非常来劲,听汇报回回不拉。李铁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不会像叶晓霜那样总是嗤嗤地不屑一顾的样子。他明白郭东浩并不是白吃干饭的主,相反,凭他的感觉,他知道那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只是含而不露而已。李铁很在乎这样的人。 目标失踪的事情老海本想多包两天看看的,想通过这两天设法获得新的线索从而把失利“找补”回来一些。但是最终还是没包住,所有的反馈都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内容。老海终于认命了,请副局长沈方来听听汇报。但他绝对不想见郭东浩。 气氛的压抑,心里都突突的猛跳。相互间给出的眼神也都是不安的。李铁的心越来越不踏实。 “怎么会这样…………”沈局用一声老婆婆似的长叹拉开了序幕。 大家老实听着不敢插话,听他念叨了一些老局长龙起涛的临终遗憾;听他述说了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七条冤魂至今在游荡;然后他开始感叹10年弹指一挥间,人说老就老了…………云云。随即一拍桌子,劈头盖脸把老海一通臭骂。 非常有意思的是,郭东浩却莫名其妙成了人们视焦点。连李铁都忍不住总是看他的脸。是的,沈局怎么骂,老海怎么一声不吭,都属于正常的情绪发泄,人们更关心的是这个深不可测的家伙。郭东浩没事儿似的,即不阻拦也不添火,稳稳当当,安之若素。越发令人看不透。 “我为什么这么激动?啊,为什么!”沈方的唠叨好歹回到了正题,“杜长海,这些年轻人不理解你总应该理解吧?管小虎那个案子一压10年,我他妈就像被人强奸了的良家妇女却抓不到强奸犯一样难受——什么话糙,话糙里正!杜长海你听着,这还仅仅是感情上的事。进一步说,那个案子背后的黑幕由于管小虎的死而沉入水底长达10年,水有多深、黑幕有多黑,不言自明。当年,多少老百姓翘首以待,盼着弄出黑手绳之以法,但它们的希望落空了。我刚才发气是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七条人命呀杜长海。只有冷血动物才会无动于衷,你为什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第三章 问题提得厉害,敢接茬儿的没有。沈方转向老海:“我想听听你那经验主义的想法。你不会说没有想法吧。” 李铁豁然觉得眼前刷的一亮,马上搁下手里的活儿就带她往北山来了。照原计划,他们是准备携带一部分积案的照片资料去找出租车司机古玉生的。那些照片是些管小虎遗留下来的集体照,他们希望能从中找到古玉生印象里的那个圆脸小胡子。 “想破和没破,这是两个概念。”郭东浩突然冷冷地来了一句。那口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可怕的压力。他尤其不回避人们的目光,和所有的目光交火。 李铁咽了口唾沫,预感到此人恐怕真是来发难的。 还好,老海没有接这个火。他依然歪靠在沙发里,隔着茶几扔给沈局一根烟。沈局点上烟抽,又帮老海点上。老海慢慢吐出烟,朝李铁抬抬手,让他介绍情况。 拖拉机的确停下了,停下来的原由恰恰因为那辆化肥车——化肥车急拐弯的时候甩下来一包化肥,拉猪苗的发觉那开车的傻骡子居然一点儿都没感觉。他心理乐着,慢慢把拖拉机停在一个不碍事的位置,熄了火跳了下来。 老海弹弹烟灰:“你不至于连事实经过都说不清楚吧?” “至少48个小时以上。”他转向老海,“队长,那正是他溜掉后不久的时间!” 从未有过的好口气,好得让人觉得虚假的要命。李铁看出队长这是做给郭东浩看的,粗人有粗人的办法。于是他开讲。先是磕磕巴巴,后来就顺了,到最后几乎进入了专业讲座的水平。言毕,叶晓霜竟带头鼓起掌来。由于无人跟进,那掌声显得很尴尬。 慢慢的,紧抓着防护墩往下看。 “OK,很清楚。”郭东浩同样笑笑。 随即放了一些相关的现场录像,郭东浩一句话也没问。副局长沈方戴上老花镜让他们倒回去细看了一些地方,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最后是听那盘电话录音。 录音是卧室那台电话里的,客厅里那台电话根本不能用。录音不长,只是一个陌生的口音,声音很杂,哗哗的好像在滨海的一个什么地方。内容如下—— “昌惠,你妈犯哮喘病犯得厉害,你方便的话就回家看看…………不方便的话…………不方便也最好回来一趟。人老了,不定哪天就不行了,见一面是一面了昌惠…………不多说了,你看着办吧…………” “老太太还说了什么,他儿子10年间回来过没有?” “什么东西明摆着?” 沈方说:“这人叫什么‘昌惠’——老海,我估计他也是本地人。听来电话这人的口音是咱们北山一带的。你觉得是北山西边还是北山东边的?听着像西边的。” “那不一定,北山西边的顶舌音总是念成开口音,‘厉害’会念成‘来害’——来、害。这个人不是。”老海把烟蒂捻灭在烟缸里,很用力。 老海眯缝着眼睛朝海上看,海上什么都没有。那人也往海上看,看见了一只小小的拖网渔船。太阳很热地晒着后脊梁,海风潮乎乎的扑在脸上很不舒服。老海让小土豆也坐下歇歇,然后让卖猪苗那人谈谈北山的经济情况,一支烟抽完他让那人走了。 叶晓霜偷偷捅了李铁一指头,暗中竖了竖大拇哥。李铁当然也佩服队长,佩服得厉害,但他不喜欢叶晓霜竖大拇哥的习惯,女孩子不应该这样。他没理她。 李铁颇出乎意外,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被打入另册了:“队长,你让我说…………” 老海开口道:“这一点我已经在昨天晚上给他们表演了,要不要再给各位表演一下?” “我来!”马三快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别忙,这里有一些不清楚你再说一说。”郭东浩很不以为然,“从杜队长来视察至你们翻墙而出为止,我想再听听这一段。” 不知他在问谁,却听得出他问的是谁。郭东浩托着下巴没有表情。老海提高声音道:“我眼下更关心的是沈局提出的前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溜走?” 一阵沙沙音,后边是两声来电音,然后压断了。 “白他妈长了一副好皮囊。”小土豆道,“也就是说,队长,他冒险回来是为了弄钱的?” “明知故问。打电话的人只可能是北山的老乡或亲戚,而凶手是不会留下电话录音的。你见到死者的老母亲了么?” 那个卖猪苗的报案人不敢往前走,随同他一同赶来看热闹的人也不敢往前走。他们远远地站着,伸长脖子往这边看。老海让小土豆把卖猪苗的叫过来,然后对技术组的人说:“怎么样,行了么?” 话音没落,他突然他机敏地抬头看去。随着一阵突突的摩托声,就见李铁带着叶晓霜从公路的前方疾驶而来,车后座上的叶晓霜紧抱着李铁的腰,模样很是可爱。老海嘀咕了一句什么,小土豆没听清。说话间摩托就到了悬崖顶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小土豆蓦然发现,李铁是从北山方向开来的,他大叫了起来。 老海看上去也十分后悔,但他不是那种习惯认错的人。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一阵,后来一个电话打到沈局办公室,说:“我想按照李铁的想法,找一找那个和目标在一起出现过的圆脸小胡子。你没意见吧…………沈局沈局,你骂我一句够了吧…………” “哦,请说说理由?”郭东浩很规范的反问。 李铁也很规范的回答:“这很简单,从出租车司机古玉生把他送到小灰楼,直至他溜走,我们并没有暴露的迹象。他即便做贼心虚小心翼翼,也还用不着把我们当成最直接的威胁。也就是说,他对警方的戒备是天然的。但是就象满大街的小偷一样,他们时时在戒备着警察,却不会因为警察的存在而逃之夭夭。所以,他戒备的不是我们而是另外的人。郭处,不知这么回答你是否满意。” 老海喝了口茶,抹抹嘴,大家以为他要说话,却不料他站起来上厕所去了。气氛马上被弄得很不对味儿。那郭东浩却很无所谓啪啪地玩儿着沈局的打火机,然后搁下道:“不至于都去上厕所吧。” “用不着这样李铁,我不是考官。”郭东浩摆摆手,“那么请你说说,你认为后一种可能更大,理由是什么?” “他感受到了某种威胁。至于威胁的来源,正是我们所渴望得到的,我这里的是——10年大案!” 古玉生也怕看死人,可又不能不看。看罢他说:“没错儿,是他。他怎么死的?淹死的?” 依山公路的外侧是深深的悬崖,是大海。 “狗屁天才。”老海撒完尿回来坐回到沙发里,“听着肉麻兮兮的。晓霜倒水。” 叶晓霜殷勤地冲上去给队长续水。 郭东浩直视着老海道:“别人怎么认为是别人的话语权,这和人权有关。杜队长,李铁说得没错,那得确是一个天才的解释,我也有同感。至于你本人爱不爱听并不重要,我们现在谈的是案子。李铁,我再问你,就目前掌握的情况和10年前管小虎被杀那起大案综合考虑,你认为此人感受到的威胁可能来自何处?” “理论上完全成立。”李铁向着晓霜说话,晓霜刚刚开始得意,李铁却又给了她一盆冷水,“但是我不太相信有这么戏剧,沈局说得对,非逻辑的事情经常存在着…………” 沈局不留情面地说:“你们两个要是咬架请到外边咬去,想谈事情就给我老实点儿,我没工夫总是听你两个扯蛋。言归正传。” 郭东浩再次问李铁:“你认为此人感受到的威胁来自何处?” 李铁道:“这原本是一回事儿,当然来自10年前那起案子的当事人,那些人并没有死光吧?事情是明摆着的。” “当然没有。老太太说他儿子是个大孝子,当年在省城大公司干活的时候,再忙也会一两周回来一次。她一点儿不知道管小虎那事。我也没敢深问。” <er top">21 叶晓霜道:“为什么不能是约定,假如甲和乙约定好10年之后有一笔钱的交易,10年到了,他们按约定要见面了。这不是既有了金钱又有了约定么?” 老海又说:“前天咱们谈案子,弄的不欢而散。土豆,有个事情没来得及细说——咱们一句一个‘归来’,谁也没有解释这个人从哪儿归来。从外地归来还是从外国归来?是不是?” “在晓霜手里。” <er h3">24 李铁毫不犹豫地说:“当然认可,那几乎是一个天才的解释,也符合现场勘察的基本结论。” 大家禁不住哄笑起来,小土豆笑得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洋相出大了。沈局暴喝一声才止住喧哗。 老海短促地笑了一声,习惯地抹抹嘴角道:“该说的人家都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逻辑我不懂,经验也谈不上什么经验。别的不说,真有经验的话,当初就不应该忽略这个人。沈局,有新鲜内容没有,没有的话散了算了。责任怎么负你们看着办。” “什么话,问题还没梳理清楚呢。”沈方很不满,“李铁刚刚说到了利害关系,这也正是我想说的。10年了,如果咱们分析得不错的话,什么样的利害关系10年后还没完没了。杜长海,这回你谈谈,我想听听你的。” 沈局骂了句:“你丈人的!”他在骂老海。 “上梁不正下梁歪!” 小土豆笑道:“听着跟编小说似的。” “厉害——来、害。” 表演毕,他坐回原位。老海问:“这个解释有疑问么?” 李铁早想好了,他看着郭东浩道:“郭处,所谓非逻辑的因素我觉得就是这座小灰楼。据我们了解,楼的主人也就是一般的华侨商人,社会关系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更复杂的地方。这个什么‘昌惠’原本不住在小灰楼而住在南山大饭店,他搬进小楼去落脚,似乎有许多不好解释的地方。” 郭东浩道:“李铁呀李铁,这一点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说法。所谓逻辑或非逻辑,统统要在事实搞清楚的前提下才能确认,你这里一片模糊,怎么就说他和小灰楼之间没有逻辑关系呢?不是太主观了么?” 小土豆朝天花板叫道:“我的妈呀,听着怎么这么绕脖子呀!我都快晕了!” <er h3">25 郭东浩一指房门,口气厉害起来:“晕了你到外边透风去。我们这里说的是正事儿!” 于是…………他看见崖子下边的那个死人! 郭东浩扭过脸问:“你觉得呢?” 李铁不着急的说:“队长,他提出的问题是很有道理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怒伤肝。” “我的话你回去过过脑子,我反正是认真的。”老海点上烟抽了一口,“至于虚心和谨慎我就不必提醒你了,你这方面不缺。需要提醒你的是,有一些东西你是要提防的,比如…………” 沈局可能又在骂,老海朝着电话笑,又朝大家笑。然后搁下电话一指李铁:“下一步的行动你设计一下,散了吧。”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偏偏骗到这儿下手?” 老海把烟摁在烟缸里,道:“大不了三种:情仇、金钱、约定。约定太戏剧化了,我想不是情仇就是金钱的问题。由于没有任何证据线索支持我的分析,说说而已…………晓霜你想说什么?” 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有人在郊外的一家叫“夜来香”的小酒吧看见郭东浩和一个女人头对头地说了两个多小时的悄悄话。说的什么无人知晓,只看见那女的一惊一惊的好像很紧张。两个人挺晚了才走,那一刻,吧台角落里的萨克斯管正在吹奏着一支略感忧伤的曲子,酒吧小老板靠在临街的窗前,望着郭东浩带着那女人远去的车尾灯,竟真的有一些忧伤感涌上心头。他闹不清自己忧伤的是什么,仿佛什么都不是。 小土豆点头称是。 没等老海开口叶晓霜便没大没小地叫起来:“沈局你够了吧——我们队长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多少你看不见吗,他比你还想破那个案子沈局,这你是知道的!” 小老板的姐姐就是公安局的那个咋里咋呼的小闵。 “是的,见到了。老太太说他儿子在国外做大生意呢,10年前就出去了。队长,咱们的整个思路是对头的!” 一辆拉猪的小拖拉机紧咬着前边那辆化肥车想超过去,开拖拉机的家伙胆子贼大,玩儿着相当危险的动作。猪苗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小拖拉机的货箱倾斜着,好几次几乎要翻掉似的。而公路的外侧一旦翻掉,恐怕就不是损失一点儿的问题了,是要丢掉老命的。 <er h3">23 忧伤劲儿过去以后,他拿起了旁边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老海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好久才道:“在你面前我忽然他娘的有一种自卑感。” “深问也不一定问得出东西。”老海朝前抬抬手,“你看,古玉生来了,咱们一并把那件事情了解一下吧,照片在身上么?” 北山这一带是丘陵,是丘陵堆出来的一个海岬。北山人以为他们眼前的这片水就是地图上那片蓝汪汪的区域,并始终以此为傲。其实他们错了,这里仅仅是个海湾,小小的,几乎无法在地图上表现出来的海湾。出了这片海湾才是真正的大海呢! 不过,这些东西和卖猪苗的这位先生没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关心的是那包化肥。他摸到悬崖边的防护墩那儿往下看,感觉上他认为那包化肥应该被崖子边上的酸枣刺挡住。如果是的话,这个便宜就算到手了。可是,他没看到化肥。大着胆子伸头往前看,还是没看见化肥。再往前伸头他不敢了,太悬!他决定绕到崖坡下边去找找。可就在缩回头的一霎那,他下意识的又探了出去,他觉得他看见了什么。 马三关了录音,不言语。 “没什么意思,我主要想知道知道北山那一带的经济情况。你应该记得那个电话录音吧,从声音背景能分辨出打电话的人分明就在海边上,那只能用手机打。农民能用上手机,当然和经济发展有关系。指望此人提供别的恐怕不太现实。” 将近中午了,大海在当顶的太阳下泛着刺眼的白光,无边无际。 “好了古先生,多谢。”老海拍拍古玉生的后背,“这些天把你折腾得够呛。一起吃午饭吧。” 技术组的人说:“行了,我们把他翻过来看看吧。” 尸体的脸部被海水泡发了,但是好比优秀漫画家笔下的名人,再怎么变形都能看出是他。对着马三手里的电脑成像,李铁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然后弯腰察看他的指甲和眼睑。 马三失口叫道:“就是他,队长!” <er h3">27 大脸、浓眉,嘴角略微有一些往上翘。马三从本子里抽出了那张根据出租车司机的描述做成的电脑成像图,老海摆手示意不必看了,就是他。他往后退了退,拧开茶杯盖喝了口水,便踩着礁石往海滩上走了。 马三看着队长的后背,然后选了个角度核对死者的脸:“队长,要不要把那个开出租的叫来——确认一下好些。” 老海头也不回的说:“你看着办吧,叫来也行。另外打李铁的手机,让他和叶晓霜迅速到场。”他找了块平一些的礁石蹲下了,嗨了一声。 “姐。”他对着电话的另一端小声说,“我今天看见你们局的那个姓郭的了…………对对,就是他。他带了个女的来,腻腻歪歪的坐了一个晚上…………我正想说呢,那个女的不是他老婆,绝对不是。他老婆我见过,肥姐一个。这是另一个女人,长的还行。” 两个人点上烟面对面蹲着。那卖猪苗的以为老海要问他关于死人的事情,老海却没问。他说:“你也就是一个发现者,问也是白问。我现在想知道一些你们北山的情况。你先告诉我,把‘厉害’念成‘来害’的是西边的还是东边的?” “非常好,思维清晰,点水不漏,简直就像教科书本上印的一样!”郭东浩笑着结束了问话。 后来化肥车在一个拐弯处猛然加速,小拖拉机顿时被甩掉了。开车的听着渐渐甩远的猪叫声,很开心也很满足,往后瞟了一眼,然后吐了口痰开车远去了。他觉得那拖拉机好像要停下来的样子,然后他就把拖拉机彻底忘干净了。 “这是西边的,而且是西边靠山的那一带的人。” “不错,我现在差不多已经明白他是为了什么回来了——为了钱!”老海扶着膝盖站起来,活动着那受过伤的腰。跳下礁石。 小土豆看着那人的背影,问:“队长,你什么意思?” 沈方又开口道:“也就是说,咱们的感觉是对的,此人——也就是这个什么‘昌惠’应该是本地人。本地人归来住饭店、住小洋楼却不回家,这是疑点一。疑点二:住在一个别人的小楼里,定有其深层原因,这个深层原因恐怕和他归来的目的有关。疑点三:有目的的归来却没有任何行动,为什么?我们觉得他是在防备咱们——真的是么?这仅仅是我们的主观想法,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呢?三个疑点,大家想想。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三个疑点,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跑了和怎么跑的——特别是最后这个问题:怎么跑的?” 李铁凑近一些:“队长,恐怕不是那个打电话的人干的吧。” <er h3">22 “当然是从外国,我从来没考虑从国内的什么地方归来。” “说说理由?” “队长,你考我。那你听着,我的整个感觉告诉我,这人是从外国回来的。最直接的感觉是他住的是南山大饭店。而后,他转移到旅外华侨的小灰楼,加深了这种感觉。联系10年前那起大案,相关人员逃亡国外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没有更深的道理,主要来自于感觉。” <er h3">28 车子上路后他说:“李铁,你知道我很少夸谁,可我今天想夸夸你。和叶晓霜他们比,你已经高出不是一头了,别不好意思,事实如此。干咱们这一行的人必须具备某些特殊的素质,你小子让我看到了希望。妈的,听上去有些打官腔。这么说吧…………你笑什么晓霜,再笑我可扇你了!” “那自然有,可你问的是我的想法。” 老海道:“其实大家的感觉估计都差不多,以至于谁也没有深想这个问题。现在你打个电话给家里,让他们现在就去南山大饭店查查,查查有没有一个叫什么‘昌惠’的客人在那里住过。什么时候走的。排除一项是一项。” 小土豆摁着号码,道:“其实队长你也认为他是从国外回来的对不对?” <er h3">26 “利害关系!” 老海道:“这还不明白么,如果他在国外混得好,打死他也不会回来的。而回来又不能久住大饭店,不得不去那座小灰楼委屈自己,他缺什么?只能是缺钱。特别要说的是,他回来了,冒着巨大的危险回来了,不到山穷水尽谁也不会这样的。想想看,近在咫尺却不能去看看老母亲,你说他混得惨不惨?10年呀,有本事的人完全可以开出一块天地,没本事的人则只能坐吃山空。” 小土豆带着那个报案人快步走过来。对方挺紧张似的不敢近前,老海说:“别怕,我是活人。过来过来,抽棵烟。” <er h3">30 小土豆想想道:“会不会是他要找的对象把他骗到这大海边下了毒手?” 人们将尸体拖出礁石缝,费力的翻了过来。 小土豆略略思忖突然一拍脑门儿:“通了队长!对方答应带他去看老母亲,半路上下了毒手!” “不错,没白吃干饭。”老海拍拍他的脸表示赞许。 老海抬手示意让他安静,随即小声而得意地说:“明白了吧娃娃,李铁所以是李铁,所以高人一筹,原因就在这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信不信由你,他恐怕已经去过北山了。” 小土豆这回真服了——老海仅仅是分析出了事情的轮廓,而李铁那厮不但分析出了,而且已经开始了实践——狗东西厉害! 嘴!”老海突然恼了,“郭东浩就是郭东浩,我还不至于那么狭隘,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弱点传给你们。听着,郭东浩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的能力绝对在我之上!” 李铁的思路是叶晓霜一句话给激活的。 叶晓霜说:“北山也就是30多里路,他应该去看看犯病的老妈呀!这样的儿子你说养他有什么用处。” 李铁觉得这话还真的很费捉摸呢。队长,还有这个人! 叶晓霜一句话出口,马上使他改变了主意——先去北山! 或许他的思路赶不上老海的思路那么清晰,但是敏锐的嗅觉使他知道那盘电话录音的重要价值,尤其是老海特别强调了“开口音”和“顶舌音”的那个细节…………随即,整个思路便如同多米诺骨牌似地一都路畅通了。他甚至猜出了死者的窘困和对金钱的需求,而这一点显然应该归功于老海的提示。总之,在几乎同一个时刻。他和老海完成了差不多完全一致思考。不同之处在于他先行了一步,进行了北山方面的调查。当然,他没有想到目标会被害死在通往北山的路上,以至于当他得到信息的时候把自己骂了一路。 他说他已经有了感觉,的的确确有了。 现在,面对着海滩上的这具尸体,他竟然涌出些失败感。 李铁在这里迟疑了一下,但马上跟上一句话:“肯定还是利害关系所致!” “您…………您能不能再说一遍——” 老海点点头,凝视着大海不言语。 谈话到这儿没能再继续,沈方骂了句“妈了个巴子的”,抬屁股就走了。大家看着老海,老海谁也不看,捧着个大号的茶缸子喝水。郭东浩收起沈局拉在茶几上的打火机,面色平静地扫了大家一眼,走了。老海指着房门大骂李铁:“你跟这种人哪来的那么多话!” “可是有没有可能从国内的某个地方‘归来’呢?” “你对刚才杜队长解释的那个逃走方法是否认可?” 老海道:“我也快晕了。” “郭处,我是这么想的。”李铁道,“目标之所以溜走,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感到了危险的存在。至于这危险源于警方,还是源于他潜在的对手,目前尚不可知。就我个人感觉,后者的可能说不定性更大一些。所以我不能完全同意沈局的说法,他不是在提防我们,而是在提防让他害怕的黑手。” 老海转头看着副局长,问:“当家的,今天是分析10年前那起案子,还是目标逃跑这档子事。” 吃午饭的时候郭东浩在半路上拦住了李铁,强调他和老海绝对没有任何个人的私怨,说到老海为什么老是和他过不去,郭东浩神色古怪的小声说:“两个字,自卑——你慢慢捉摸去吧。” 死者像一只被海浪推到岸边的死海豹,匍匐着卡在两块礁石的缝隙里,姿势倒还舒展。深色的夹克套装被一波波涌来的海水冲刷的光亮而且贴身,绷在那被海水泡胀了的尸体上,显示出此人的结实与高大。他的尸体旁边漂浮着些木片一类的东西,此外还有一只死猫。 沈方接了一个电话,是邹局长,他听说目标跑了,也挺生气。沈方向他解释了一些东西,然后继续分析。他慢吞吞地接口道:“你们看,邹局长也沉不住气了,我估计上边有压力。好了,谁也别说谁了,你们俩都够书生的。现实中有好多事情往往不是那么循着逻辑发展,你们考虑到非逻辑因素了么?” “不,后脑勺被打碎了。”马三道。 现场勘查差不多结束了,老海让人把尸体运走,然后钻进车里请古玉生看那些照片,警察们不说话,只让古玉生看看有没有眼熟的脸,结果古玉生准确地找到了一张圆脸。稍有不同的是,那人10年前的胡子还只有很薄的一层。 “比如说——”郭东浩盯死了李铁。 “不了不了。”古玉生莫名其妙地缩缩脖子,面对这个蛮黑蛮黑的老刑警,他老是觉得怪紧张。 老海让马三把摩托骑走,然后约上李铁和叶晓霜钻进沙漠王。 李铁扭头看着他那张疲惫的脸,叫了一声队长:“队长,你从来…………你从来都没这样过呀!” 叶晓霜扶着方向盘,笑得收不住:“队长,你觉不觉得你偏心眼儿。” “不许打岔。”老海循着他的思路说,“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是愿意干,将来我这把破交椅就是你的。我干得太久了,早就不想干了。你要是不想干,想在别的方面发展我也没有权利拦着,但是我希望你干…………”他的嗓子哽了一下。 “听着,这些话过过耳朵就完了,不许拿出去说。看重他不等于我就看得起他。李铁,我要你提防的当然不是郭东浩,我要你提防自身的弱点,懂么?自身的弱点——你如果能仔细克服一下自身的弱点,小子,你就成了!晓霜,开快点儿!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李铁看了队长一眼,便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说完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笑了一下:“清楚了么郭处?” 语音不高,听着却很有分量。李铁不由地想起了郭东浩,想起了郭东浩说过同样的话。当然,他绝不敢把郭的话说出来。 “比如郭东浩。”叶晓霜敲了下车喇叭。 郭东浩追问:“既然有如此威胁,目标为什么还要前来?” 小土豆惊愕地看着他的脸,然后哇哇地朝手机里吩咐了一番,随即揣好手机跟了上来:“队长,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那天你还强调有三种可能,情仇,金钱和约定。怎么你…………” 两个年轻人什么话也不敢说,老海的这句话真有些振聋发聩之效——这还是老海么? “这是最大的可能。”老海并未把话说死,“他有要找的对象,却出于小心没有马上接头。熬过了数天难熬的日子,他终于熬不住了。于是聪明地溜出了那座小楼…………至于后边的变故,你不妨说说看。” 第四章 <er top">31 早晨的太阳照着驾驶学校空空荡荡的练车场,车窗前方的远处有一辆绿色的小巴在鸭子似的甩着屁股练穿杆。教车的田师傅告诉林涛:“这家伙绝对没戏,车感太差了。一个多礼拜了,毫无长进。林总,把安全带系上。” 林涛噢了一声,赶紧系好安全带,随即却又解开了,他说他有些胃酸,得蹲一会儿。两个人下车歇了一会儿,林涛给秘书处打了个电话,取消了下去的一个例会。然后说可以了,开始吧。两个人重新回到教练车里。林涛说:“田师傅,关键是我有戏么,下个月初我能不能开车去机场接我妹妹?” “做梦吧,绝对没戏。林总,说了你别不高兴——你连前头那家伙都不如。这是事实。” 田师傅让林涛点一点给油装置,车子缓缓朝前开去。到目前为止,林涛是田师傅接手的档次最高的一个学车人。南山集团老总,无人不知的主儿。头天见面他大着胆子问林涛:“林总,我听人说,有一回刘副市长打电话约您晚上去下围棋,您居然不乐意。这不是真的吧?” 林涛告诉他,事情是有的,但是没有老百姓传得那么有意思。他说他是个不善于和官场人物打交道的人,许多年了都学不会。他说那次实际上赶上他去市里开会,刘副市长想顺便拉他到家去下两盘棋,谁都知道他下围棋是业余三段。 林涛说:“我不去是因为我一坐在棋盘前面就什么都忘了,大小尊卑统统忘掉。而且我下子狠,出招厉害,柔韧劲儿非常不够,跟我下棋的人都说我那不是下棋,跟大屠杀似的。你说我跟一个副市长下棋能这样么?” “不能,绝对不能。”这一点连田师傅都懂,“跟当官儿的玩儿,您得处处让着他。” 林涛嘿嘿地笑了:“Yes,Yes。不但要让着他,还要做的叫他看不出你在让着他,这才算真正出道了。” “林总,外表可看不出您是手狠的人,您整个一个白面书生。我说话放肆了。” 林涛笑笑,干瘦白净的脸上浮出着一层淡淡的沧桑感。 林涛是为数不多的坐着“大奔”来学车的。学校受宠若惊,他们一面解释说学车的车是专门的,大奔驰没法儿教。一面招回了已经半退休的田师傅专门伺候这位“爷”。结果田师傅发现这位“爷”一级的人物非常好打交道。而且人家特别强调原本就是穷人出身,和平民百姓打交道踏实放心,用不着提防谁和算计谁。田师傅问林涛算计过谁么,林涛说那当然,别以为我是好人。 田师傅想:倒也是,都说不长胡子的男人厉害。 <er h3">32 林涛长着一张有些女性化的脸,眼神时常透出些忧郁,某些习惯动作也过于柔和了些。田师傅开始觉得有些别扭,但很快就习惯了,因为两个人很谈得来。 田师傅说:“我最早知道您是那次给希望工程的捐款义演,不是第二天的报上就有文章不点名地批评您么?” 那次义演很多单位和个人都解囊捐款,而南山集团却一毛不拔。这事在当时很轰动了一下呢。 林涛告诉田师傅:“田师傅,我悄悄告诉您。我特讨厌那种大轰大嗡的把戏。个个都争着表现自己,我偏不!我老了以后很可能出巨资办学搞教育,但是闹着玩儿的事情我不跟风。我有我的行为准则,我的意思您明白么?” “差不多,能懂。”田师傅只会点头。 也许他不全懂,但是有一条他感觉出来了,这位林总和自己聊天侃大山是很放的开的,换个环境可能就不这样了。总之,这人挺有意思。不过说下大天来,他要负责教会他开车,要让他能在下个月初开着大奔驰去飞机场接她妹妹。这一点田师傅觉得完全不可能,这位爷分明没有这方面的细胞。 教练车很快又压线了,远处那辆绿色的小面包车敲了一声喇叭,显然在半斤笑八两。田师傅指导林涛往后倒了倒,调正到合适的角度再来。林涛摸出一副金边墨镜戴上,鼻尖上已经见汗了。 田师傅说:“林总,别看你指挥千军万马如同小菜一碟,干这个您好像真的缺少点细胞。要我说,您又有车又有司机的,没必要自己学了,搁着福不享,何苦呢?” 林涛认真地瞄着地上的线,缓缓前行,道:“两回事。我这个人喜欢挑战性的事情,越说我不行我偏要试试——我可不可以加速田师傅?” 田师傅忙道:“别,您千万别!我死了也就死了,您死了损失可就大了。您是谁呀!” “我死了不也就死了。”林涛眯起了眼睛,“人在生死方面都是一样的。别的方面有所不同,唯独这个最最公平。” 田师傅觉得这个老总很开通,没有那么多所谓的忌讳。于是道:“说俗点儿林总,我是老光棍一条,死了万事皆休。您可不一样呀!” “谁说不一样,我也是光棍一条。”林涛快速打着方向盘,“你看,不信是吧。我说的是实话!” “离了?” “根本没娶。” “哟,为什么?” “说不清,三言两语说不清。” <er h3">33 田师傅觉得林涛眼睛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在闪烁,于是他没有再问下去。这时,林涛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轻轻踩下了刹车。 “噢,东山呀。”林涛把脑袋探出了窗外,“什么事情…………公安局?噢噢,这类事你处理一下就是了,不用问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实求是的说好了…………李东山,你也是南山集团的老人了,那些事情你是知道的…………不管知道多少,知道多少说多少!难道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么…………就是啦!行啦,我正满头大汗的学车呢,再见!” 关掉手机他说了句“岂有此理”,然后问田师傅:“我挂一个二挡试试可以么?不会有问题的。” 小胡子,正是那种在鼻子下头画了一道杠似的小胡子。李铁靠窗口站着,背后玻璃幕墙的外边,是城市最繁华的双十字大街的街心花园。他觉得自己恐怕有些恐高症,不敢往下看。于是只得盯着小胡子的脸看。老海和叶晓霜已经坐在小胡子旁边的沙发里了。出租车司机古玉生站在老海的后边。小胡子的名片放在茶杯一侧,他叫李东山,是南山集团的公关部副经理。 刚才他忧心忡忡地提出给总裁林涛打个电话,老海同意了。老海说:“我认识你们林总。10年前就见过。那时候他好像刚刚出任副总裁——你那时候干什么?” “一般工作人员,打杂。” 李东山只知道点头,按在电话机上的手一直没放开。李铁盯着他那只手,明白他现在内心很矛盾、很复杂。南山大饭店的调查证实,根本没有什么叫“昌惠”的人住过。李东山老实地解释说,那人住宿登记用的名字叫赵有开,假的。其真名叫路昌惠。晓霜马上落实,确有“赵有开”一位。老海不让大家透露死人的情况,强调这样的谈话一次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恐怕要若干个回合才行。一般案子老海不会一上场就跑到台前,这一次例外,可见重视程度。是的,假如说仅仅是出租车司机发现一个面熟的人,事情还用不着太怎么样——而今不同了,那个“面熟的人”死了! “林总什么意思?”老海问。 李东山赶忙弯弯腰:“他让我实事求是的说。”捎带着他瞟了古玉生一眼。 <er h3">34 一个礼拜前的那个晚上,林总把他找去,关了电脑说:“东山,我说一个人你可能知道——路昌惠。” 李东山回忆了一下,突然打了个哆嗦:“什么,他…………” “嗯,他回来了?” 李东山只觉得脚心处嗖嗖往上冒冷气,身子冰凉。他看着林涛的脸,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些意思。但是他很失望,林涛的表情永远是那个样子,什么也不流露,静如止水。李东山知道,在如今的南山集团里,自己百分之百是林总最信任的人之一,不然它就不会这个时候把自己招来了,可他的脸老是那么沉静,沉静得让你无从捉摸。 路昌惠是个神秘的人,10年前管小虎那个案子发生后他就消失了,起先还有人议论议论,但随着案子从生活中的淡出,此人的名字也就渐渐被遗忘了。南山集团成立后,一切都重新开始而且越搞越大,那些事情便像尘埃似的被时间掩埋了。想不到10年后路昌惠回来了。这使李东山发现,原来掩埋的东西并不意味着死去,它像种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冒出芽来。 林涛白皙的手攥着那只玻璃杯慢慢喝着白开水,沉思不语。李东山当然只有等待。后来林涛放下杯子站起来,甩甩脑袋:“跟我来一下,来。” 他领着李东山进了卧室。 林涛的卧室大的不可思议,空荡荡的,说起话来恨不得有回声。他绕过几只布艺墩子,到窗幔前哗地拉开,墙上挂着一把宝剑。他取下宝剑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慢慢地抽出了剑锋。光线不算很亮,那剑锋锈蚀得没有什么光泽。林涛把剑鞘扔在床上,刷刷挥了两下,道:“东山,你知道么,这把宝剑刺过人!” 李东山缺氧似地喘着粗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涛继续道:“这把宝剑是管小虎的,他活着的时候有一天开车路过我的住处,就是四坊街的那个小屋。他约我去潮河森林去打猎,我们就乘车去了。打猎然后游泳,说了一些企业兼并的事情。吃野味的时候他从车里拿出了这把宝剑给我看。就是那次,他说这把宝剑刺杀过人。随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他就出事了。在清理他的遗留物品时,我发现没有这把宝剑,于是想到了潮河森林。我一个人去到那里,仔细地寻找,果然在草丛里找到了这把宝剑。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没交给警察。现在我告诉你,我想埋住这个秘密。永远埋住!” “林总,我…………我还是不懂!” “我还没说完呢,你当然不懂。”林涛用指尖轻轻抹着剑锋,声音绵绵的,“管小虎死了,这件事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听着东山,管小虎用这把剑刺伤的那个人就是路昌惠!” 李东山说不出话,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涛的脸,林涛依然平静,用手指戳戳自己的小腹:“就刺在这个地方。” <er h3">35 “他为什么…………”李东山印象里管小虎和路昌惠的关系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不是很熟。 林涛惨然一笑,笑得很古怪:“俗故事,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你知道,她的名字叫——丁蕾。” 李东山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丁蕾就是和管小虎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现场照片他看过,一个美丽的女人死相却很狰狞,恐怖感至今犹在。 林涛没再说什么,把宝剑小心收好领着他回到客厅。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道:“很多人都说管小虎死于情杀,死于一个暗恋着丁蕾的男人之手。恐怕只有我知道,凶手很可能不是那个叫莫菲的男人,而是路昌惠。当然,这也可以称之为情杀…………不过别忙,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认为路昌惠行凶表面上看是因为丁蕾,实则不然,我觉得情杀只是表面现象。更深层的东西是背后有人,也就是所谓的黑幕人物!” 李东山脱口而出:“这我懂,林总。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不揭露他,反而让他跑了?” 林涛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东山,你这人怎么这么木呀,我当年要是揭发了路昌惠,他背后的人会饶的过我么?那些人只需随便动动小手指头,今天的南山集团恐怕在10年前就夭折了。再说了,管小虎已死,各色人之间的关系死无对证,说了又有何用!东山,10年的时间里,我们重新组合后发展到今天而无人干扰,你不觉得很顺么?” 李东山觉得有冷汗沿着鬓角流了下来,发现人生的复杂程度太超乎想象了。 林涛继续道:“如今,路昌惠逃亡10年后悄悄回来了,他找到了我。他我要我给他一笔数目相当大的钱款,否则的话,他威胁说让我在一年之内破产,你想想看,假若没有位高权重的黑手在后头支撑着,他敢说这种话么?” 话至此,李东山完全明白了,他急急的问:“林总,你知道他背后黑手是谁么?” “要是知道是谁不就好办了么,事情难就难在这儿。” 李东山表示理解,凑上些道:“您把我叫来肯定有事情要吩咐,怎么想的您就说吧…………” 林涛道:“我是这么想的:绝不能开这个头儿。事情有一就会有二,面对路昌惠这种人,就像头上顶着个地雷,不连根刨掉你就永远别想安生。东山,我想你先帮我把他稳住,小心翼翼地稳住。观察一下再说。10年了,黑幕人物还在。咱们这回来就来个彻底的,暗查到底,见机行事!” 林涛的计划不复杂,先把路昌惠从饭店里弄出来,安排在姓费的那个朋友的小灰楼里,看他与什么人接触。只要揪住他接触的人,事情就有头绪了。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棋怎么走。李东山就是按照这个计划执行的。结果想不到,先行登门的竟然是警察! <er h3">36 李东山记得自己还问过林涛,要不要报警。林涛说:“先不忙,警察一插手动静就大了。什么时候报警是很有讲究的!” 此刻面对着警察和目击者古玉生,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事情是不是搞复杂了。”李东山终于静下心来。他觉得林涛的话是对的,最深层的底牌是万万不可以随便亮出来,尤其是在没有弄清警察的行为目的之前绝不能说。林总所谓的实事求是指的仅仅是面上的东西。于是他摊了摊手,“这位司机那天拉的的确是我和路昌惠,这没错。不过路昌惠是我们过去的老熟人,难道…………” 他以为谁会阻拦或者提问,结果大家都看着他不说话。他很尴尬地笑笑,快速而简练地解释了他、路昌惠,以及那座小楼之间是怎么回事儿。这些基本都是实话,不用太费脑子的。他注意到,老警察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姿势一动不动地垂头歪坐着,睡着了似的。而那两个年轻警察则不同,听得很认真不说,那女的甚至用上了录音机。但他还是更怕那个老的,那个精神干练的小伙子还在其次。 “也就是说。”他的话刚刚说完,半睡的老警察突然开口了,“李东山,你和路昌惠都是当年管小虎的‘老人’,可是,这些照片上为什么只有你而看不见姓路的?” 李东山拿过那照片看看,耸耸肩道:“这我就没法解释了,可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吧。另外我觉得这张合影当中,最后一排被挡住半张脸的就是路昌惠。” “不,不是。”说话的是那个年轻小伙子,他秀气的眼皮张开了一些,黑眼珠深奥地凝视着他,“路昌惠的颧骨和额头之间的距离没有这么长——脸即便被挡住,这个比例还是看得清楚的!” 为了这句话,事后老海把他往死了一通臭骂。老海说:“幸亏你碰上一个外行,要是那家伙脑子转的再快一点儿,马上就能猜出咱们已经掌握了路昌惠很多东西。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懂不懂。你呀,还是经不住夸的那种家伙——太想表现自己了!” 李铁窘得变成了紫茄子脸,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常常说“夹着尾巴做人”。当然,老海当时不能骂人,他机敏地扯开话题,将李东山的思维引开。 <er h3">37 他问:“李东山,先不要管那人是谁,我们找上门来主要不是为了一个人,而是为了一件事,一件过去了10年的旧事!” 李东山的注意力马上被这话吸引了,非常管用。尽管他在努力装得很无所谓,眼缝里流露出的神色却是掩不住的。叶晓霜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另外,”老海坐正了身子,用手背抹抹嘴角,“你相信我们会为了一个什么瓜络也没有的人兴师动众么?李东山,我们接下来主要要调查10年前的那起人命案子——管小虎和他的情妇丁蕾被杀一案。那起案子很有可能和这个姓路的有关系。” “噢,关于那起案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李东山马上出现了所有人都会出现的条件反射。 老海却笑了:“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明告诉你,李东山,我们并不想和你谈更多的东西——林涛,再给我叫林涛!别往后躲,马上打电话。你告诉他,想见他的人叫杜长海!” “这、这…………林总忙、忙得很。这…………” 老海双手抱住后脑勺:“打电话吧,你只要说杜长海来见他,他马上就不忙了。不信你试试——” 李东山发现事情很怪。不但很怪,而且绝对不是自己能扛的住的,猫盖屎的玩意儿只能骗骗小孩儿罢了。没办法,他吭吭哧哧的终于拿起了电话。 当他学着老海的话那么一说,另一端的林涛马上叫起来:“是吗是吗,怎么不早说,叫食堂安排饭——小食堂。我马上回来!” 李东山再没多废一句话,他这才明白:真神来了! <er h3">38 林涛是坐着驾驶学校校长的车回来的,因为集团派车往返太耽误时间了。他一出电梯就大声喊“杜队长”,坐在沙发里的老海远远听到哈哈一笑:“10年了,声音一点儿没变。当初我向他提问时,他就这么大喊大叫的…………啊哈,林总。别来无恙啊!”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李铁和叶晓霜远远地站着,仔细地看着这位南山集团的大老板。后来叶晓霜拧了李铁手腕子一下,小声道:“看,他真瘦哇。” 李铁此刻注意的不是林涛的胖瘦,他在盯着对方的全身看。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有些时候能给全部感觉定下一个准确的基调。林涛个子不矮,几乎比老海高半头。肩宽骨大,感觉上像个大螳螂。你要说他没风度肯定不准确,他很有风度。但他又确实不像许多大企业家似的头是头脚是脚,一丝不苟——他的风度表现在它的随意性上。至于眼睛,李铁还不好说什么,因为林涛此刻面对的毕竟是一个令他钦佩的人物——老海在这个行当中的分量往往从被调查者身上看得更清晰、更准确。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一个犯罪嫌疑人听说专案组的组长是杜长海,马上站起来说:“别说了,我全招。” 李铁发现自己无形中已经把林涛放在了一个先入为主的位置上,于是赶紧收住了思绪。 这时,林涛和老海寒暄完了,把手向李铁伸了过来。李铁赶紧上前攥住,他觉得攥着的是个女人的手,绵绵的近乎无骨。老海让林涛小心自己,说:“这可是我们刑警支队最有前景的人物,警官大学高级班的尖子。别以为他白面书生似的就不厉害。” “我可没敢这么说啊杜队长,您手下的人…………不说了,再说就有吹捧之嫌了。”林涛久攥着李铁的手不放,“看着好眼熟,难道在哪儿见过么?” “电视里见过。”老海说,“人家都说他像周他娘的润发。” “啊,没错,周润发周润发——简直太像了!”林涛用力攥了李铁一下,又和叶晓霜意思了意思。然后抬抬手让李东山带路,“请吧,去我的小食堂,咱们边吃边谈。” 老海抬手拦住:“慢着,你不懂不怪你。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在调查中绝不能吃调查对象的饭。别坚持,坚持我们也不吃!” 林涛摊开手,很为难地:“饭总是要吃的,已经中午了。” 李铁说:“没关系,挨饿对我没来说是常有的事。林总如果不怕饿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谈好了。” 林涛想了想,便不再坚持。他吩咐人去冲些咖啡,然后双方落座。他推过茶几上的香烟请李铁抽,李铁说不会。 谈话很快进入正题。老海请林涛谈谈路昌惠这个人,所有的情况他都要听。林涛似乎觉出些什么,态度认真起来。他谈了一些大面上的话题,又问李东山是不是已经介绍了。老海让叶晓霜把李东山谈的内容笔录拿给林涛看。林涛看罢说大致差不多。他说:“杜队长,10年前您不是向我了解过一些过场性的人么,我能说得差不多还是那些,路昌惠就是过场人物之一。案子发生以后此人便消失了。当时的情景杜队长你知道,树倒猢狲散,谁也顾不了谁,至于谁去不去国外就更没人关心了。这次他从国外回来找我,我回忆了好久才想起来。这里我补充一点儿。小灰楼的主人费先生是我97年在意大利结识的朋友,他把这栋小楼托付给我。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姓路的住算了。南山饭店的房价很贵!” <er h3">39 李东山不敢随便插嘴,生怕一不留神说溜了。从林总的谈话中不难感觉出,林总陈述的也都是表面上的内容,他庆幸自己没有“实事求是”把底牌亮了。 “林涛,”老海开口道:“我这里插一句。当年调查组走了以后,管小虎被杀案由专案组全权负责,那之后专案组是不是又过了一遍筛子?” “过筛子?” “过筛子就是从头捋一遍。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这…………10年了,我记不清了。”林涛面呈难色,“好像是过了一遍,但是在调查组走之前还是之后我说不准了。” “走之后。”老海很肯定地说,“调查组走之前那次我在。你仔细想想——走之后应该还有一次。” 林涛后来想起来了,说:“杜队长,那次是有,对对,是有一次。但是那次没人找我谈话,他们只找了核心层的五、六个人。杜队长,那一次你们好像没参加。” “关键就在这儿。”老海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当时的说法是两路分兵,把我们公安局的人都搞到文化馆排练厅的倒塌事件上去了,其实按道理,我们更应该留在管小虎、丁蕾被杀这个案子里,它更接近我们的本行。” 林涛迟疑了一下,端起白开水喝着,而后抬头道:“杜队长,言下之意,是不是有人故意这么安排的?” 老海瞟了他一眼,又和李铁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你怎么理解那是你个人的事。我落实的是‘又过了一遍筛子’的事——这么说显然是有的。” “嗯,有的。每个核心层的人都谈了话。” “插一句,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在核心层?” “杜队长,您知道我那时在管小虎的房地产公司没有股份,我出卖的是我的管理知识。这些我好像当年都说了。” 老海点点头,没有再问。 李铁问:“那…………路昌惠为什么一回来就找林总您呢?” 林涛道:“因为管小虎之后那个公司就差不多完了,核心层的人很快就各奔东西,收拢并且壮大那份基业的只有我和我的南山企划部——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南山企划部那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是我后来一手搞大的。我仅仅使用了老房地产公司的部分人员,后来这些人也纷纷不在了,李东山是极少数的骨干人员之一。所以路昌惠能找的人只可能是我!” <er h3">40 “那不一定。”李铁觉得这话里有漏洞,“要说找名气或影响,那应该是林总无疑。但是要找当年的人,不一定只剩下林总一人吧?换句话说,路昌惠一回来就找林总,还应该有别的原因。” “问得好。”老海看着墙说。 李东山暗想,这个“周润发”果然厉害,他的思路好像不受任何影响。现在他也想起来了,当年联合调查组走掉以后,专案组确实找了一部分人谈话,而那个时候公安局已经转移到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上去了。看来,公安局的人是很不好糊弄的,个个都厉害得很。林涛含含糊糊说了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李东山发现此刻最弱智的就是自己,闹不懂这谈话将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林涛叹了口气,无言地拍拍李铁的膝盖。李铁以为他有话要说,结果等到的只是沉默。 老海朝叶晓霜甩甩脑袋:“晓霜,把东西给林总看看吧。” 林涛马上转头看着老海,神情突然有些不安:“东西…………” 啪,一叠死者路昌惠的现场照片甩在林涛眼前。有一张落在地上,李东山伸手捡了起来。他的眼睛马上直了。扭头看时,见林涛已经咬住了手指头,显然吓得不轻。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空气就这样凝固了。 李铁很钦佩老海的这一手,因为他也明显的感觉出林涛在和他们打马虎眼,不给点有分量的,谈话就只能停留在表面上。老海捧着他那只大号茶杯目不转睛地望着林涛,脸上似笑非笑。 “你们真的不饿么?”林涛抬起头来一次望着每一个人,“如果不饿的话,我想多说一些东西。” 老海起身道:“不饿是假的。走吧,去你的小食堂。不过事先说好,饭钱我们照付。” ………… “所以说,许多人盯着那个所谓的凶手莫菲,很可能是上了某些人的当。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莫菲当时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林涛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叙述。这过程中李东山发现他一直没看自己,他明白这是林总为自己好,不愿意把他推到前头。李东山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老总,惊愕和巨大的不安笼罩着他的心。他知道,林涛能说出这些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第五章 <er top">41 林涛认真地看着老海:“我知道杜队长,你根本就不认为莫菲是凶手,对不对?说句得罪的话,您当时对事情的发展很无奈,不少人都看出来了。” 老海一言不发,默默地刨着饭碗里的米饭。大家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后来老海搁下了空碗,用大巴掌抹了抹嘴,依次看看每个人:“是不是很震惊,伙计们。同一个事情,外表和内里居然天壤之别。林涛,你真行!太有一套了——那把宝剑呢?” “在我公寓的卧室里。” 李铁道:“林总,也就是说,莫菲和路昌惠都很喜欢丁蕾,于是有人故意把那起命案说成是情杀,其目的是使更深的背景得以隐藏。我理解的对么?” “是的,正是这个意思。”林涛道,“之所以情杀之说当时那么突出,原因就在于它其实也是事实,只是被人有意夸大并加以利用了。” 李铁点点头:“我觉得就您刚才的叙述,管小虎那个时候对您倒是满信任的。” 林涛道:“对,这也是事实,他对我的信任是因为他不认为我对他构成什么威胁,要说彻底的信任肯定不是。他们那种人是不会轻易信任谁的。” “你不是也轻易不信任谁么,比如对我们的隐瞒。”老海道。 林涛把目光扭开,沉思良久,道:“实说好了,这件事情的背景太复杂了。当年调查中的死结您很清楚,集中在排练大厅的倒塌和管小虎死亡事件的关系上,两者显然是因果关系。而排练大厅的事情是所有问题的核心。那个工程在当时牵扯到方方面面,报批的公章就盖了20多个,牵扯到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您比我清楚。别的不说,路昌惠事后能顺利出境就颇让人费脑子…………” “你既然觉得是路昌惠,当年为什么不说?” “如今我也不想说,觉得并不一定是,我仅仅是觉得而已。” 老海打断他的话:“你用不着绕,干脆明说你对我们抱有怀疑对不对。用不着解释,你的心我能理解!” “理解万岁。”林涛闭了闭眼睛,“现在的犯罪时常是成系统的,我更多的是对南山集团的前景担心。现在反正我已经把话都说给您了,有录音为证。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集团如果被毁,不是你们几位能托得住的,这也是实话!” 李铁道:“不,林总。我反倒觉得您可以踏实了。” “噢,什么意思?”林涛很欣赏地看着李铁。 “路昌惠一死,对您是一种解脱,对您刚才所说的所谓黑幕人物同样不也是一种解脱么?他们当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傻得跳出来向您发难,一旦那样事情倒好办了!” 林涛反应了一下,赞许的点点头。要说什么的时候,秘书进来说:“公安局一位姓郭的找杜队长,请去办公室接电话。” “他怎么打到这儿来了?”老海呛了一句。 <er h3">42 李铁探头问:“队长,你没带手机么?通常他会打你的手机的。” 老海一摸口袋,妈的。手机果然不在了。 他起身去接郭东浩的电话,郭东浩说下午邹局长要来主持召开党委会,沈副局长让我通知你一下。又问他为什么不开手机,这是违反纪律的。老海恶狠狠地叫道:“我他妈刚刚发现手机不见了,谁知道在那儿塞着呢?” “别急,回头慢慢找找。”郭东浩口吻古怪地压了电话。 回到小食堂,李铁和叶晓霜正在提问。李铁提的问题比较尖锐,他说:“南山饭店是南山集团自己的,为什么不把路昌惠留在那里,那样盯起来不是更容易么?” 林涛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样的集团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摆弄。弄不好反而会适得其反。另外所谓盯梢也就是个说法罢了,我们显然不懂那一套。把他弄到小灰楼去,不是更好办一些么?” 为了证实一些细节,李铁道:“你们发现了他的什么行动没有?” 林涛道:“没有。他只出去一次,饶了很大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小灰楼。” “他是本地人这一点林总知道么?” “知道,他是北山人。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么?” 老海道:“自然是被谋杀的,死在去北山的路上。林涛,刚才李铁说了,路昌惠已死,你心里的压力是不是释放了,而且不必支付它的巨额敲诈了,是吧?” “是的是的…………哦?杜队长,你的意思…………天呀,难道你怀疑我!”林涛噌地站了起来。 老海哈哈大笑,不看他,而后示意他坐下说话。林涛却激动得坐不下去了。看样子很后悔说了刚才那番话。老海悠哉悠哉地任他发泄,等他发泄够了,开口道:“林总,你其实用不着这样。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组联想而已,仅仅是联想。你既然肯把情况掏给我们,就应该对自己有充分的自信。你这么一慌反倒让人觉得…………” 林涛坐下了。 李铁道:“林总,请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管小虎真的刺过路昌惠一剑么。”他指指自己的小腹部。 林涛愤愤地说:“是的,这我能胡说么,这是管小虎亲口讲给我的。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林总。”老海站起来长舒一口胸中之气,“晓霜把饭钱留下,我们走人!” <er h3">43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雨丝扑在脸上竟有些冷飕飕的。李铁去检查路昌惠的尸体,想去落实一下他腹部的刺痕。 他原本是想把傻弟弟安顿一下的,近来这小子越来越不安静了,感觉上不太妙。案子的缺口打开了,一旦进入情况,傻弟弟就会因为无人管而放了野马,这对一个傻子来说是很危险的。他想把弟弟送回乡下姥姥哪儿去住一些日子。可是傻子一听去乡下,就驴一般地叫了起来,气的他给了他一个嘴巴。傻子马上过来和他腻在一起,“哥、哥”的叫个没完没了,毫无办法。他让傻子自己在家看电视。 自从父母不在了以后,傻弟弟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父母是大前年冬天煤气中毒死掉的,不是液化气或管道煤气,是蜂窝煤炉的煤气,是傻子弟弟有意无意关了通气阀导致的。这事情很惨,但又没法指责谁。要不是因为父母的死亡,李铁原本打算考研究生的。梦啊,人生的事情往往就是一下子的事! 他经常这样感叹。 马路上很空旷,他把摩托车开得飞快,恍若飙车一族似的。直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吱的一声踩住刹车。路边站着个女的,是局里资料室的小闵。小闵拼命朝他招手,然后得得地摆着丰满的屁股跑了过来,高跟鞋在马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小闵一直对李铁很好,所以叶晓霜特讨厌她。女人间的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李铁只当作不知道就是了。这个小闵长的比叶晓霜性感,而且会来几下子让男人想入非非的把戏。李铁作为男人,当然时不时被“电”一下。他有时想:晓霜为什么不学学放电这一手儿呢。 小闵娇喘嘘嘘,脸蛋红红的十分可爱。李铁笑笑问:“什么事儿,我现在有公务在身!” “少来。”小闵嘻嘻地笑着,顺手塞给他一片口香糖,“顺路带我一段好不好,不耽误你的公务。” 李铁是绝对不能带她的——今天带她回家,明天到局里就会变成带她兜风了。他自然想到了叶晓霜,不由自主的。尽管它不能接受叶晓霜的爱,却实在不愿意伤害她。 “绝对不行。我真的要办事去。小闵,找时间再聊好不好。” “你这人真没劲。”小闵撅着嘴很不乐意,见李铁要走,她忽然喊道,“等等,我有个事谁都没告诉,只能告诉你!” “算了,你别告诉我。我听了以后就欠你的了。” 小闵不管那一套,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听我说,郭东浩有外遇了,我弟弟亲眼看见的,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女人。” 李铁不想听下去,轰着了油门道:“那是人家的私事,越糊涂越好。往后点儿,拜拜啦!” 小闵骂了他一句什么,随即便被甩远了。李铁当然不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觉得人生很有意思,老海有个相好的,如今郭东浩也出了外遇,挺逗。 拐进停尸间小院门的时候,他的思绪才回到正题上。 宝剑已经从林涛那儿取来了,现在要看看尸体上是不是有那么一块伤,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显得很重要! <er h3">44 有,伤疤确实有一块,但是凭李铁的知识和感觉,这不像是刺伤,倒更像刀伤。从位置上看,那里刚好是阑尾。这个感觉使李铁心跳骤然加快,他默默地站在停尸间不算很亮的灯光下。仔细的分析着那个部位。尸体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虚假,他盖上白单子又掀开再看。然后他把管停尸间的“老巴特”叫过来,让他看看那块伤像什么伤。老巴特是个蒙族人,眼睛总是眯缝着。他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儿,说:“恐怕是切了阑尾。” 李铁给了他一拳,颇兴奋:“所以嘛,英雄所见略同!你收拾一下,我走了!” 林涛显然撒了谎,他想。 这一刻他脑海里清晰地出现了林涛那张白净净的脸,这位40来岁的大集团老板分明撒了一个不算高明的谎,他可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谁再认真分辨那块伤。于是便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其实伤和伤终归是有所不同的,连老巴特都看得出来。 小聪明,管小虎刺过路昌惠,所以路昌惠把管小虎害了,显得十分合理!踩着摩托车的时候他忍不住给老海打了个手机,刚凑近耳朵才想起老海的手机丢了。他想了想,拨通了叶晓霜的手机: “…………晓霜,我,李铁。有件事儿我想马上和你说说。” 叶晓霜的声音听上去很少有的软,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她说:“李铁,你是在停尸间小院么…………你看,我一猜就中。听着,你往前开50米,出院门。开吧,别问其他的。” 李铁有些莫名其妙,不好问,只得照办。摩托刚刚开出小院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灯影下站着的的叶晓霜。李铁蓦然明白了,叶晓霜恐怕一直站在这儿好久了。他心里无法克制地热了一下。这一霎那,那小小的身影使他体验到了什么叫执著。晓霜迎着他走了过来,在两个人都觉得不可以再近的距离停住了。 李铁闻到了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气味。 这个深秋的夜晚,他们四周除了薄薄的细雨,剩下的只是朦胧的灯光和远方刷刷的车声。四目对视着,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平日里滚打在一处,没大没小没正形,那时候谁也不会怎么样,更不会想到什么别的。而此刻,气氛突然变得很特别很特别。李铁迅速地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和叶晓霜如此这般的情境中单独处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往往是这种时候爆发的。李铁敢肯定,这时候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二人之间就会燃作一团烈火。他不敢那样,只是颤巍巍地伸手掸了掸晓霜发梢上的雨珠。 晓霜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把头垂下来一些。 <er h3">45 “我给你打电话,你弟弟接的。他说你不回来了,我猜出你可能会来这儿。你弟弟抓着电话不放,和我聊了半天美国总统在街对面买冰冻马哈鱼的事情。聊得兴致勃勃,我都不好打断他。”说到这儿,晓霜的脸仰了起来,动情地望着李铁没有再往下说。 李铁注视着她,目不转睛。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女孩子一旦成了自己的老婆,亲爱的弟弟马上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傻子。但是,最大的痛苦恰恰在这里,内心中那道感情的坎儿横亘在那里,像一座看不见的山挡住了所有的感情召唤。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个“青春梦”什么时候能醒来,真的不知道。 他问:“晓霜,你也不问问我发现了什么?” 晓霜咬了咬嘴唇,闪出几秒钟的失望。随即用力甩甩头发上的水,变成了通常那种表情:“那好吧,请问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你是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的。” 言语中隐隐透着怨艾,李铁怎能听不出来。但是没办法,他必须强迫自己装傻:“你来晓霜,一看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返回停尸间,把老巴特硬是从电视机前揪来。他们小心地拖出尸床,把顶灯弄得大亮。李铁看看叶晓霜,轻声道:“我什么都不说,你自己观察一下。看看咱们的发现是否一致。现在你把单子掀起来吧!” 停尸间静静的,李铁的声音感觉上有些共鸣。这使得空气出现了一种神秘的味道。老巴特过去嘎的关上了门,那声音真像某一具骷髅架慢慢地坐起来时骨节的摩擦声。晓霜的心有些哆嗦,他最怕白色的和死去的,现在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眼前。她上前一步,又回头望了李铁一眼,然后慢慢地掀起了布单子。 露出的是死者狰狞的脸,接着是前胸,晓霜发现死者的胸口像外国人似的长着一些毛。再往下,小腹出现了——那里有一道长约两寸的疤痕,斜斜的,与腹股沟平行,颜色比旁边的肤色略深一些,疤痕表面稍有些凸。 “和我想的不一样,李铁。”叶晓霜盖上单子,“我原猜想他没有这块伤,没想到真有。” “我想说的是,你不觉得那块伤有些疑点么?” “当然,那是手术伤,不是所谓的刺伤!”叶晓霜快步出了停尸间,“李铁,你是不是觉得别人真的不如你,真的比你‘差一头还多’——这是队长对你的评价。” 李铁想不到晓霜会这么说,他快走几步跟上她,很难过的说:“晓霜,你干吗呀。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怎么样,队长那么说的时候我恨不得一头钻到地里去。真的,我这个人你应该了解!” 叶晓霜似乎也觉出自己说话有些过了,抱歉地拱了他一肩膀:“大男人的,原来还是个小心眼儿。说吧,是不是咱们俩想到一起了。” “对,林涛向我们撒了一个谎。”李铁道。 “不是一个谎,我觉得他没有一句真话。” <er h3">46 叶晓霜显然对林涛印像恶劣。这一点李铁也有同感。他说不出林涛这个人哪些地方不对头,外表看似乎和常人无异。但就是让人觉得心理距离十分明显,缺少正常人应有的亲和力。不过,这不能成为怀疑对方的理由,干这行讲究的是证据。 现在,证据有了。 叶晓霜扶着摩托车的车把,征求李铁的意见。她的意思是直插林涛那里,给他来个猝不及防。李铁的意思是稳妥一好些,还是先跟队长通个气再说。叶晓霜说老海参加党委会恐怕还没散呢,李铁看看表说应该散了。但是他们随即想到了老海手机丢了。晓霜说她下午和马三一直在找那个破手机,就是找不到。李铁说:“会不会丢在海边了,那个发现尸体的地方。” “噢,真说不定!”叶晓霜道。 就在两个人的思维交叉碰撞的时候,李铁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撞了一下,禁不住呀了一声。 叶晓霜的眼睛马上转了过来:“怎么了你?嗨嗨,李铁…………” 李铁一把攥住晓霜的手,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这情景感觉上怪吓人的,晓霜一动不敢动,等着。少顷,李铁的目光收了回来,转向叶晓霜,声音竟有些发颤:“晓霜,死者的手机——” 叶晓霜确信这一次自己的思维真的有些跟不上了。 李铁没有等她说话,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现场勘察记录上说,路昌惠身上的所有物品中有一张‘神州行’磁卡。这说明什么晓霜?这说明他应该有一个手机呀。而某个幕后的黑手若雇凶杀人,肯定会和他联系的。你相信他们会使用那个录音电话么?当然不会的——他肯定会打路昌惠的手机!” 晓霜刷地明白了:“哦,你是说,死者的手机上应该留有凶手的电话号码!” “对啦,正是这样!”李铁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他的脸凑近叶晓霜,情绪有些自制不住:“晓霜,现在我在想,死者的手机会不会掉在现场的什么地方了,你觉得会不会掉在什么地方?至少理论上是可能的!那么,如果我们找到那东西…………” “噢!”叶晓霜叫了一声。 在这么快的瞬间完成逻辑如此缜密的一套联想,叶晓霜无法不服。她比他还兴奋,兴奋的给了他一个小耳光:“你这个家伙,确实了不得!还等什么,走哇,现在就走!” 李铁知道她要去哪儿,现在只有海边那个现场可以作为重点予以深度勘察。至于能不能找到他不敢说。但是马上行动确实是应该的。他摸出手机说:“看看我弟弟在不在家,他都快变成我的心病了。我想把他送到乡下去…………喂,喂喂,哪一位!” <er h3">47 电话的另一端不是通常弟弟总是玩儿的那一套——先是哇的吓唬你一声,然后哈哈大笑不止。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李铁吧,我是万婶儿。你们家傻子开着门就走了,大开四敞着。电视也开着。这都几点了,别出什么事儿!” 李铁的脑袋大了,恨不得把傻子抓回来一通臭揍。他时常跑出去夜不归营,不是他不想回来,实在是没有本事找回来。他看看天,大声对万婶道:“万婶,劳您大驾帮我留神一下,我现在实在脱不出身来。有了动静打我的手机,您有我的手机号码吧?那好,拜托了!” 叶晓霜同情却又无奈地看着李铁湿淋淋的脸,知道说什么话也是白说。他等李铁轰着了摩托,跨上去抱紧了他的腰。摩托跳了一下,嗡地一声窜了出去。 这里曾经是一片烧砖的地方,四周的土被挖得一个坑一个坑的,废弃的破砖窑像一座座坟包子,在湿乎乎的夜晚中静静地蛰伏着,感觉上十分恐怖。傻子起先还哼哼呀呀地在唱,现在已经不唱了。又粗又大的手紧抓着那根竹竿,小心地随着前头那个人走。这情景在城里分明是盲人被牵着过马路,可在这种荒凉冷落的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只有恐怖了。 傻子绝对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跟着这个人来到了这里,似乎坐过一辆小车。也就是街上跑的那种小车。他坐在后头那个人坐在前头。然后小车开跑了,把他们俩丢在了这里。前头那人说请他吃兔子肉,便用竹竿子把他牵到这儿来了。他现在脚上只有一只鞋了,另一只刚刚被黏糊糊的泥土粘得不见了。他记得自己曾经想弯腰去抓那只鞋,可前头那人用力把他拉了个狗吃屎。他从泥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鞋就找不见了。 他觉得那个人很坏,骂人的样子很凶恶。 他们就那么走着,绕过东一堆西一堆的碎砖头。有一些砖窑上生着草,草被风吹得像院子里空空咳嗽的万奶奶一样弓着腰,弓得简直要弯到地上去了。傻子想到这个便偷偷笑了。前头那家伙回头看他,帽子底下是一张黑乎乎的扁脸。 “杀了你!”扁脸低声说。 傻子最怕这句话,扁脸一说他就老实了。他知道“杀了你”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哥哥干的就是“杀了你”的工作。有一次他看见哥哥的肚皮上掖着一把手枪。于是他抬手比成手枪的样子对准了前头那家伙后脑勺。 砰——他学了一声。 那家伙也已经湿淋淋的了,像个水猴子似地耸着两个瘦肩膀。傻子的“枪响”使他生气了,他狠狠地给了傻子一脚。傻子马上杀猪似地嚎起来,是那种干嚎。那人压低声说:“杀了你!” 傻子马上老实了。 <er h3">48 他们终于不再走了,这里已经布满了砖窑。再走仿佛就到了天的尽头。往天上看,傻子看见一块不成形的灰色云彩,长长的一条。同时他听见什么地方有流水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他相信那就是流水的声音。有一次他掉进河里时听见的就是这种声音。那个家伙凑了上来,认真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色的东西。傻子马上把鼻子送了上去,他闻到了一种很香的味儿。伸手去接,那家伙却躲了,他指指不远处的那座砖窑。 两个人便钻进去了。 砖窑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那人还是不把兔子肉给他,而是拉着他往砖窑的深处走。傻子的脑袋至少在砖窑上撞了好几下。后来他们回到了入口处,那家伙撕下一块肉给傻子吃。傻子几口就给咽了下去,一点儿滋味也没记住。那人又撕了一块给他,这一次他开始慢慢地嚼,嚼得很仔细。十分特别的一种香味充满了他的口腔。当他再次要兔子肉的时候,那家伙不干了。那家伙开始把砖头码在洞口,一层一层的往上码。傻子不依不饶地咕哝着,那家伙似乎生气了,指着地上的砖头让傻子也来码。 “杀了你!”那声音在黑影里听上去好可怕。 于是傻子开始帮他码。当那个洞口终于变得很小很小的时候,那家伙不让他干了。他把那块兔子肉塞给了他。傻子拿过来就咬,结果第一口就咬在了骨头上。他很生气地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咬到的是肉。那个家伙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很认真地开始把傻子的两只脚捆在一起,捆得结结实实的。他问傻子:“结不结实?” 傻子说:“结实结实——杀了你!” 那人把傻子的脚拉直,用力勒了勒那绳子。然后拍拍傻子的脸,便狗熊似地从那个砖洞里爬了出去,傻子觉得那个样子非常可笑。他说:“杀了你。”然后接着吃兔子肉。 那个洞口终于小的就剩下一个拳头大了,傻子努力把身子探过去想看看,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扁扁的,嘴角处生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痣。他又说:“杀了你!”声音很大。那家伙这一次没有发火,他的手伸了进来,把一颗糖丸塞进了他的嘴里。傻子咯嘣一口咬碎,觉得那东西甜得要命。 那家伙把最后一块砖头堵在了洞口处,他以为傻子会说:杀了你。但是傻子说的不是这个,可能因为嘴里有东西的缘故。他的发声听得十分不清楚。直到拎着那根竹竿走出很远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傻子说的是“我哥…………”。 “我***!”扁脸骂了一句,骂得咬牙切齿——只有老天爷知道他在骂谁。 <er h3">49 想象和现实的之间的距离,往往在碰壁的时候方才显示出来,李铁和叶晓霜的“坐骑”奔到海边的时候,他们几乎同时觉得刚才的想法真是太幼稚可笑了。黑灯瞎火的,这长长的海岸线…………找他娘的一个手机——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 “我觉得咱们很不成熟。”李铁冒出这么一句非常可乐的话。 他们望着大海发傻。随后李铁给万婶儿打了个电话,问傻子回来没有。万婶儿说:“回来个屁,你这个弟弟呀…………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李铁,你不是说要把他送到你姥姥家去么?下了决心就要实践,别犹犹豫豫的。连我们这些邻居都替你着急。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李铁跟万婶儿解释了几句。万婶儿告诉他:“前后左右凡能跑得动的老少爷们儿都发动起来了,估计能找回来,你忙你的吧…………钱也不多挣,你说你一天到晚的图个什么呀!” 李铁告诉叶晓霜,这个万婶儿人不错,就是那张破嘴罗嗦的要死。叶晓霜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还紧紧地抱着李铁的腰,两个人互相看着,叶晓霜不撒手,看人的眼神十分理直气壮。李铁拍拍她的手背,道:“可以了小姐,找一找试试吧。” 两个人这才下了摩托车。叶晓霜说:“咱们要是有路昌惠的手机号码就好了,拨一个,马上就能听见嘀嘀的声音。” 李铁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是呀,要是路昌惠睁开眼睛突然说‘杀死我的那个人是某某某’,不是更好么!” 叶晓霜一头扎在他的怀里,说她最怕这种越想越害怕的话。李铁说:“别说你害怕,现在连我都有点儿害怕了。晓霜,滑唧唧的咱们怎么下去呀?” 叶晓霜四处看了看,让李铁再往前开一节,说那边的海岸比较平缓。于是摩托朝着北山的方向又开了半里地左右。两个人打亮应急灯,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海岸往回找。很快就找得他们自己都没自信了。应急灯雪白的光一晃一晃的,照着被哗哗白浪冲击着的礁石。这里的海沙是颗粒很粗的那种,一般的游人不会来此。礁石大的大小的小,每一个水洼子里都可能掉进东西,最后李铁不走了,说:“这不行,找死了也找不到。” 两个人望着大海,大眼瞪小眼,然后往回返。一男一女的走着走着就沉到某种情绪里去了。李铁说了一些少年时代的事情,说他有个女同学在10年前那起文化馆倒塌事件中被砸死了,那一年他刚进部队当水兵。他没说那个女生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他只想悄悄地透露一点而内心的秘密给叶晓霜,让她别总是死缠烂打的不松口。谁知说着说着竟真的动了感情。直到有人朝他们砸石头,两个人才恍然回到了现实,乖乖,不觉间竟然走出好远了! 砸石头的是一个赤膊的小伙子,大吼着叫他们关掉应急灯,李铁这才知道碰上了拉海货的人。所谓拉海货就是用一张渔民不要的破拖网,在涨潮之前来海边拉网捞东西,像样的东西自然捞不着,只能小打小闹的弄点儿打牙祭的海货。他印象里前年曾有几个捞海货的年轻人捞上过一具女尸。 <er h3">50 眼前这两个人可能是父子俩,老的看着儿子跟别人吵,蹲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抽烟。那黑黝黝的脊背在灯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泽,结实得让人嫉妒。两个人都赤膊着,下边兜了条仅能遮羞的小裤头。 晓霜说:“走吧走吧,看他要吃人的样子。” 李铁知道对不住人家的是自己,是手里的这盏应急灯惊跑了岸边的小海货。他关了灯和那父子俩打哈哈。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意外地捞到了线索。 “什么,一个瘦子!”叶晓霜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是的,那个老头说他看见过一个瘦子一连两个晚上在这里转悠。 说话时老头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不算很大的范围:“我们隔三岔五来拉海货…………谢谢,您抽。”他接过李铁递上的烟,顺手夹在耳朵上,“我们隔三岔五来拉海货,由这儿往前,一直拉到前些天发现死尸的那个地方。因此上我们觉得挺奇怪——谁呀这是?丢了金子还是丢了银子了?不过我们没往深处想。” “狗日的攥着个电棒,就这样——”那个儿子学了个姿势。 这一刻,李铁和叶晓霜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兴奋的要燃烧一般,最直接的感觉告诉他们,这显然是个重要情况!瘦子,怎样的一个瘦子。目前有三个瘦子进入了李铁的大脑——小土豆、郭东浩,再就是林涛! 他们请那父子俩带他们往看见人的位置走了走,然后李铁亲自下海试了一下。的的确确能看到发案现场那位置。他让晓霜过去走动一下,结果连晓霜的性别都能看出来。李铁趟上岸来,心跳咚咚的。那瘦子无疑在找东西,是找那个手机么?当然有可能。现在的关键在于,那个瘦子是谁?这么想的时候,一股可以称之为诡秘的感觉突然在眼前弥漫开来—— 小土豆尚可理解,至于那两个人………… 李铁在脑海里努力的拼凑着林涛的形象,他不得不承认,林涛和郭东浩的确有若干相似的地方。个子的高矮,身架特征和面部轮廓,确实大同小异。近距离区别他们俩不难,因为一些行为习惯终究有异,但是对于两个素不相识的渔民来说,要求这个就不现实了,更何况是在晚上。 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似是而非。 第六章 <er top">51 叶晓霜还不甘心,一点一点地诱导着。李铁听见手机响,猜想是万神儿打来的。结果听见的却是老海的声音:“李铁你搞什么名堂?你的五六个邻居已经跑到刑警队去了。听说你弟弟不见了!” 从声音背景上分析,估计老海此刻正在路上。除了特殊情况下,他开的是刑警队配的切诺基,那辆车的发动机有毛病。李铁弄不清他是不是刚开完党委会,反正声音听起来感觉很疲惫。 他说:“队长,你别急慢慢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傻东西经常这样。我的邻居正在帮我找呢。不过他们找到刑警队干什么?这不是胡闹么!” “你那些邻居真不错,一个个急得要命。唉,你弟弟真他妈费心!你现在在哪儿?” “噢,我和晓霜此刻正在通往北山的海边上,而且告诉你队长,我们已经摸到了重大线索!别激动,我希望你快来一下!越快越好,来了再细说。” 老海自然来了精神,声音却有些迟疑:“那,你弟弟…………” “先别管他,他命大着呢!快点啊!” 关了电话,他告诉晓霜队长很快就来。然后很少有的摸出烟来和那父子俩对抽了一支。父子俩恐怕也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一个劲儿地想多知道点东西。李铁搪塞着。 “我家那些邻举找人找不到居然跑到刑警队去了,这不是添乱么。噢,大爷,那个瘦子的头发…………” 叶晓霜说:“我问过了,他们说那个人带着个灰帽子。” 东拉西扯的不到一刻钟,老海的车就到了。同来的还有马三。他们认真听了一遍父子俩的陈述,感觉非常一致。不过老海不许叶晓霜一口一个“郭东浩”,三个年轻人知道他心里有顾虑,毕竟这不是一般的情况。李铁自然而然地想起林涛的态度——他对警察也不是很信任的。是的,警察队伍和任何有人群的地方一样,不可能是纯而又纯的,冒出几个败类的事情并不鲜见。林涛的顾虑完全可以理解。他记得林涛当时还说了句“理解万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林涛首先撒了谎。随之又出现了眼前这个疑点,林涛的可疑度极大。想到这儿的时候他突然打了个冷噤——哦,会不会郭、林二人………… 他不敢往下想了。 老海可能讳于外人在场,听的时候只是点头,说得不多。听完了便站在哗哗的岸边想事情。后来他果断地命令在场的三个部下分散开来,按照他划定的区域在认真地再找一遍。那个手机确实太重要了,一旦找到,极有可能势如破竹。那个瘦子之所以来找了两个晚上,原因正在这里。 <er h3">52 那两个父子也想参加找,老海给了他们50块钱,谢过后让他们走了:“仔细点儿,豁出今晚上不睡了也要找出个结果!” 老海很少这么完整地接受年轻人的分析,这使叶晓霜极为兴奋。他告诉老海,这是李铁突然间想到的。老海说:“我压根就没认为是你这个傻丫头想出来的,干活吧!” 四个人分开,应急灯搁在中间的位置上。恍恍惚惚凑合能看,四个人忙了约一个小时,最终还是无奈地接受失败的现实。马三说可能已经被那瘦子找走了,李铁认为很难说。 老海最后一个直起腰,说:“唉,算啦算啦,看来没戏。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我从来没碰上过。哦,晓霜你拨我的手机号码试试看,没准儿我的反而在哪儿呢——” 叶晓霜咕咕哝哝地拨了一个,结果一无所获。 回城的路上老海听取年轻人的看法,他不主张随便怀疑郭东浩,但是对林涛不存在什么障碍。估计“那个瘦子”就是来找手机的,手机上一定有储存的号码。但是老海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是林涛,他岂会自己亲自来呢?他既不用亲自打电话把路昌惠约出来,也用不着充当杀手的角色。这两个“用不着”决定了刚才说的那个用不着,那就是他用不着连续两天跑到海边来找东西。 “队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瘦子即可能不是郭东浩,也可能不是林涛。莫非还有别人么?”叶晓霜总是沉不住气。 老海让李铁解释一下有没有叶晓霜说的这种可能。 李铁说:“当然有。既然大家接受路昌惠之死与10年前那起案子有关系的说法,所谓黑幕人物就可能是一批人而不仅仅是一两个人。那么,杀死路昌惠并且来寻找重要物证的人就不应该限于一两个人,比如林涛,再比如…………” 他没有继续说,意思大家都懂,心照不宣就是了。 老海道:“换句话说,咱们所面对的对手很可能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多人,且都在暗处。这一点下午的党委会上邹局就提出来了,党委很重视林涛那里弄来的情况。你们听着,不管现在对林涛的怀疑多么有道理,行动时一概不许把动静搞大。你搞得越大,暗处的人看得就越清楚,是不是,道理很好懂。” 大家都点头。 李铁提出派一两个人去查一查当年的病历档案,把路昌惠是否做过阑尾手术的事情搞清楚。管小虎那个房地产公司的合同医院是市属第一人民医院。老海同意。但是他不让李铁去。 “这些事情不用你插手,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你那个傻弟弟处理一下,总这样不是事儿呀!” 李铁想想说:“好吧。” <er h3">53 傻子的尸体是第四天下午被发现的。 发现者是个农民,家住潮河大桥南边名曰小沙子堆的地方。他盖鸭舍砖不够,到砖窑这里来捡碎砖头,于是发现了情况。这里是潮河东岸的一个废弃的砖瓦厂。破败荒凉久无人至,把人弄死在这儿并且封了窑口,凶手显然是动了一番脑筋的。傻子的尸体被抬出砖窑时已经硬梆梆的了,不过模样倒还看得过去。 “是毒死的。”郭东浩从尸体边抬起头来,目光阴沉,“我闻到了一股苦杏仁儿味儿。” 他是沈局派来的,因为大案一分队这两天人手不够用,老海有些抓打不开。当时叶晓霜想阻挠他来,老海给了她个眼色,意思是:算了,不妨看看。 想不到他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大头蒜了。 郭东浩的话没有得到响应,气氛有些阴沉。大家协力把傻子的尸体平放在一张塑料布上,让那张胖嘟嘟的脸对着浑浑噩噩的太阳。傻子的表情像在笑。眼睛半睁半闭露着眼白,像活着时那样没心没肺。而此刻他哥却已经站不住了,可能是情之所至,高高大大的一条汉子歪靠在砖窑根儿上呜呜地哭的像个女人。叶晓霜大姐似地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也跟着哭。她和傻子有感情,这种感情很大程度上与李铁无关。 前后正好10天,第二条人命了。假如说路昌惠被杀是为了灭口并彻底掩埋罪证;那么,弄死傻子的的目的无疑是冲着李铁来的——为什么?凶手是不是慌了? 老海说:“4天前正是李铁对路昌惠肚子上的剑伤产生怀疑的日子,随后我们去了海边。”他飞快地瞟了郭东浩一眼,“恐怕这两点正是我们对手的软肋——李铁的敏锐使他们坐不住了!” 这是符合逻辑并且顺理成章的分析,大家同意。 郭东浩却提出些疑义:“害死傻子的时间与李铁去停尸间的时间那时候是‘平行’的,你们去海边是随后的事。对手若想打击乃至摧垮李铁的神经,从而影响破案,至少在当时没有意义?” 叶晓霜想说什么,李铁开口了:“晓霜,郭处说得对。当时我的心思不在我弟弟身上,真的。实事求是!” 郭东浩马上接口道:“所以,即便联想也不必想得太复杂。李铁确实很敏锐,这不假。但是他还没有对杜队长刚才所说的那个‘软肋’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凶手为什么向傻子下此毒手,恐怕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眼下尚不好妄下结论。” 这话分明是对着老海去的,老海没有反应,大家也不好吭气。 <er h3">54 郭东浩扭头对李铁说:“人死不可复生,安慰你或者不安慰你其实都差不多。李铁,说句得罪人的话,傻子走了你也就解脱了,他活100岁也终究是个废人,光哭总归不行。咱们刑警队不是靠眼泪撑着的,破案需要真本事…………” 可能众人的目光吓住了他,他戛然住了嘴。 李铁心里蹭蹭地窜火苗子,强忍着没有发泄。他扶着晓霜的肩膀站了起来,拨拉开众人走过去。看着傻弟弟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人们的情绪被搞的很糟,那是一种无处发现的情绪。一旦找到发泄口,冲决出来将是极其可怕的。他们默默地看着李铁抹下了弟弟的眼皮,好几个人的眼睛红了。郭东浩知趣地转身进了砖窑。人们的目光跟着他,然后收回来看着老海。老海不言语。 路昌惠的病历已经查到了,证实他确确实实做过阑尾手术,时间是10年前的春节后。管小虎被杀案发生在那年的秋天。这样,林涛撒谎的事实便得到了确认。至少可以证明两个人并没有那一剑之仇。 当时,老海关上门认真地征求大家的意见,他的意思是暂不透露,让林涛继续按照他的“路子”往下走,看他能弄出什么“花”来。李铁想说说自己的那个大胆的想法,最终没敢开口。结果晓霜也想到了同一点,她没顾虑,张口就说:“队长,难道某某某和某某不会是一伙的么?我记得当年参加专案组也有他。” 老海做得像没听到这句话,站起来上厕所去了。李铁悄悄提醒晓霜:“有些话最好不说出来,笨呀你!你让队长怎么回答?” 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傻子会被害死。 傻子经常失踪,最久的一次跑出去6天没回来,最后在一个煤矿找到了,领回来的时候跟非洲的黑人没什么两样。因此大家这一次也没太往心里去,想不到竟真的死了。这非常出乎李铁的预料。难道真像队长说的,捅到对手的“软肋”上了么? 感觉上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是细想,郭东浩说的却更接近事实——那时候客观上是没有起到干扰打击情绪的作用的。对手假若出于这个目的,算盘珠子恐怕拨错了。那,可能性只有两种: 1,凶手的确估计错了。 2,如郭东浩所说,有某种深层原因。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得不对郭东浩刮目相看——尽管他的确很厌恶这个人。 <er h3">55 郭东浩还算知趣,尸体运走的时候他也跟着走了,叶晓霜朝着他的后背呸了一声,郭东浩转过头朝她笑笑,表情深不可测的样子。剩下的人等着老海安排,老海让他们愿意走也可以走了,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在李铁身上。 李铁在远远的地方蹲着,执拗地在思索着什么。大家知道郭东浩的话刺激了他。是的,没脾气的人一旦犯起倔来是很可怕的。但是技术勘察毕竟已经完了,还不甘心就只能考验你那双肉眼了。 老海低声道:“妈妈的,你们还别讨厌姓郭的。他没准歪打正着帮了咱们一个忙呢。你们看,他不哭了。这样吧,晓霜愿意留下就留下,其他的人可以走了,回去分析分析勘察收获。” 马三说:“不是说没什么实质性收获么?” “没有你们也走,人在这种时候是不希望被打扰的。”老海朝李铁努努嘴。 马三等人走后不久,李铁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他走过来对老海说:“队长,我想给你出一道题:既然他们明白害的是一个智残者,一个智力发育只有六岁的多傻子,干吗要大老远的把人弄到这儿来下手,找个小树林子给他颗毒药吃不就完了?” 老海道:“看来你没事儿了李铁,男人就是男人。那好,你听着,我想对方的目的不会很复杂,他们仅仅是为了拖延傻子被发现的时间。要是弄死在市区小树林里,第二天没准就被发现了。” “和我想的一样。”李铁道,“刚才我一直在捉摸郭东浩说的那个意思。郭东浩说,我弟弟失踪的时间和咱们发现路昌惠肚子上的疑点,以及赶到海边去寻找线索的那个时间——是平行的。那么,我们那里在寻找破案线索,凶手这边在引导着我弟弟朝砖窑里走。看似平行,但实际上凶手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面。队长,我想问,你究竟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老海点上支烟抽着,没有马上说话。叶晓霜默默抓住李铁的手腕子数了数他的脉搏,很平稳。他知道李铁的情绪稳定了。随即听老海说:“首先,对手对我们的行动方向是很清楚的,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干扰你的情绪。我刚才说了,不必把问题想得太复杂。至于对手走在我们的前面,这恐怕是全世界警察都面临着的现象。现在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他们目的在于干扰你李铁的情绪,却又为什么把人弄死在砖窑里不让你马上发现呢?这不是很矛盾么?” <er h3">56 李铁说:“队长,你果然厉害,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我敢肯定,对手在这里确实做了一件自相矛盾的事情,我刚才一直在捉摸,无法推翻这对矛盾。我觉得出现这样的现象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手慌了。正如你所说,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很复杂。仅仅是对手慌了!队长,看来他们并非无懈可击。我在想,10年前,一起文化馆排练厅倒塌事件,七条人命,无论什么人都明白,这事绝不可能草草了结。但是结果却是一拖10年无动静,近乎于了结了。为什么?我的解释是,这是一个系统犯罪过程——从管小虎被杀那一刻起,这个系统的每一个‘扣子’都积极地活动了起来。为了整个系统,更为了自己,他们必须干净利索充满活力地抹除各自的痕迹或者纰漏,结果他们成功了。队长,你无功而返本身就是一个佐证。那时候你面对的是一群看不见的,精明强悍的对手。10年后,由于路昌惠的突然出现,特别是目标很快就进入了咱们的侦察视野以后,那个系统的每一个‘扣子’顿时像受了刺激的章鱼的每一根触角,同时醒了!但是这时候,他们已经度过了10年的松弛的生活,再让他们重新处在整齐的应激状态已经很难很难了。这就像一张结实的网经过了10年的风吹日晒,远不如当年一样。表面上看,案子经过了10年的冲刷感觉上很难侦破了。实则不然,10年后的这张破网难道不更好撕开么?它糟了、朽了,甚至由于某种利益关系的转化,其联盟早已弱不禁风不堪一击了,这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如果说迅速地杀害了路昌惠还算一个成功之举的话,杀害我弟弟绝对是他们的一招臭棋。为什么走出这样一招臭棋?因为——他们慌了!” 鞭辟入里,一气呵成。听者只有钦佩。 老海说:“我现在算明白了,对手为什么不朝我的女儿下手而去杀你弟弟。伙计,可能在他们眼里我也像你说的那张破网,老朽了,不行了,梗在他们喉咙里的骨头已经不再是我,而变成了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叶晓霜没心没肺地来了这么一句。 李铁瞪了她一眼。 老海没在意这话,却提出了一个按说不应该从他嘴了说出来的话:“李铁,有没有可能这就是郭东浩所说的那个‘深层的原因’?” 李铁心里忽悠了一下。听得出来,自己和叶晓霜对郭东浩的怀疑并没有在老海身上起太大作用。不合归不合,队长却并未真的把郭东浩放在他们想的那个位置上。 “我觉得极有可能。”李铁实言相告。 谁都没再说什么,开始进行线索搜寻。李铁这一刻的情绪很纯朴,既然弟弟是因为自己死的,自己就有责任弄出那个凶手,不然郭东浩还会说你是玩嘴的人。倔人就是这样。尽管他知道技术搜查后再找到线索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还是要干——老海和叶晓霜似乎也都理解这一点。 <er h3">57 李铁指出:弟弟被弄到这里来的那个晚上在下雨,那么最有可能的还是随车子来的。不然这么远的路程即便傻子无所谓,凶手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会冒雨走着来,那十分容易被路上的人记住。再看环境,砖窑在林子和潮河之间,可以很从容的做任何事情,傻子和凶手踩着泥糊糊的地面走进来的情景几乎闭眼就能想象出来。地上的那些小圆洞使他们猜测了好久,最后一致认为那是竹竿捅出来的。 “要不要找找附近?”晓霜问道,“凶手总不会把竹竿再带回去吧?”她多余地比划着。 老海认为不妨找找看。晓霜马上去了。 李铁不让老海太累,只在分析的时候两个人交换一下看法。老海便抽着烟跟在李铁的屁股后头看。他们进了那砖窑,用手电四处找着。于是李铁看到了弟弟和那个凶手的一些痕迹——他们进来转了转,然后在窑口内外开始忙活。李铁指出:这窑口原先已经堆了一些砖头,所以封口的工程量不算太大。 “傻子到底是傻子,队长你看,他显然帮凶手把砖头码上去不少。我不知道最后就要封住洞口的时候傻子是什么感觉。他怎么可能那么无所谓呢?” “显然是吃了药的作用,那时候他已经无力做出什么了。” 李铁一块块检查着那些砖。由于一部分砖被那个捡砖头的农民搬动了,实际线索价值已经大打折扣。但他还是一块一块地查看着。后来他看出了一些意思。 “队长你看,这块砖头上有指甲划过的痕迹。看——三条印子。噢,这块也是三条印子。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儿怪?三条印子是平行的,但距离有些异常。” “哦,说说看?”老海掐灭了烟蒂。 “会不会…………会不会这凶手少一根指头。”李铁把一块砖举到眼前,“队长你看,这条印子比较浅,略短一些,估计是小拇指。这是无名指。那么少掉的指头应该是中指。因为食指的印子很清晰。” 老海另找了块砖头试了试,用力点头:“对,你看——就这样。”他抬起中指,用剩下的指头挠了一下,砖头上马上出现了同样的三条印子。 两个人各搬了一块砖坐下,抽了支烟。李铁呛的咳嗽起来,这时叶晓霜颠颠地跑回来了,手里头拎着一根竹竿。 “你们过来看。”她把竹竿小小心心地插进一个圆洞里,“可钉可卯,不会有错了吧。不信我再试一个!” 老海说:“不必了,就是它。但是那晚上的雨一直下到快天亮,上边恐怕留不下指纹什么的了。” “可以做这个用。”李铁接过竹竿,离开砖窑往来路上走。很快他找到几个比较清晰的脚印,用竹竿比着,“看,这是凶手和我弟弟之间的距离,刚好是竹竿的长度。他们是这样走进来的!好极了,竹竿在这个拐弯的地方擦在了这口窑的窑壁上,你们看,这里有人支撑过身体——我弟弟比较高,这是那人用手扶过的地方。” <er h3">58 “是四指么?”老海急问。 “不,这只手是五根指头。可是我们可以根据这只手印的高度算出此人的人身高。”李铁顺便把四指的那个分析告诉了晓霜,听的晓霜嗷嗷怪叫。 “大约一米七左右。”老海道,“不过考虑到那天是雨天,他下边要加一些。” “对,我估计这人有一米七五左右。啊,等等——” 李铁蹲下身子,掰开一些泥块,用力从依然有些潮湿的泥土里拔出一只球鞋:“我弟弟的。”他说。 沉默,这种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显得多余。 再往前找的时候,一个特别重要的发现出现了。李铁的身子近于匍匐状:“你们快看,凶手在这里摔了一跤。这恐怕是他逃走时摔的。晓霜,那根竹竿是不是在前头那片林子里找到的?” “对对,就是在那儿找到的。你是不是说,凶手匆匆而去,在这儿摔了一跤,然后穿过那片林子跑了?” “无疑。”李铁点着头把竹竿交给叶晓霜,“注意,我想问题的关键在这儿。”他躬下身子,作出一个摔跤的姿势,手掌自然地按在了地上,随即叫起来:“哈,你们快看呀,这里有个完整的手印。队长,这是凶手摔跤按在地上的——确实是个四指!” 老海弯腰看罢,叹曰:“好小子,看来我真的该退休了!晓霜,去看看车子,我们两个马上就来。” 李铁隐约觉出队长的口吻有些异常,他扭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那里有东西在闪烁。 “队长…………”他轻声叫道。 老海没有看他,好一会儿才低沉地开口道:“伙计,有些东西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了——仅限于你!” ………… 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在电话亭边撕撕扯扯,全然不顾及他人。 穿灰风衣的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请他们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去吵,否则影响别人打电话。说完这句话后,他缩进电话亭开始拨号码。他一直那么拨拨停停的,半天没听见他说话。那对男女撕扯的动作后来慢了下来,不久,女的搂住男的的脖子,开始小声的说话,开始吃吃的笑。 穿灰风衣的男人从电话亭里探出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继续拨号。却没有听见他说话,一直没有。 后来他不古捣电话了,收紧风衣向远处走去,身影缩缩着,两只肩膀像国画中的秃鹫,躬得老高。可能因为路灯的缘故,地上的影子托的老长老长的,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一种奇妙的纵深感。 女孩子松开搂着的手,目光追随着那个走远的人,一直看着那人抬手栏下了一辆出租车。汽车的红色尾灯甩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远去了。 女孩子说:“喂,你注意到没有。那个人只有四根手指头!” <er h3">59 那个人在秋风中走得很急,至少有两次在马路中央造成了车子急刹车的怪叫。车轮和地面的摩擦声使他觉得心脏撞在胸口上的感觉十分清楚。他不理睬司机的咒骂继续那么走着,然后他又打了一辆车。 “先生去哪儿?”出租司机放下计价器。 回答依然是沙哑的:“随便开吧,随你便。” 司机估计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人,便不多问,照直了开下去。他不好开车顶灯,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瞟这个人。他看见半边灰暗的扁脸,嘴角那儿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痣。车子给了些油,加快了速度。他告诉那人,可以抽烟。那人什么表情也没有,双手揣在口袋里目视着前方。路边五光十色的灯光使他那张脸也在颜色变幻。他摇下车窗朝外吐了泡口水,又把车窗摇上来,道:“干脆去潮河镇吧。” 看来他拿定了主意。 司机哎了一声,快速驶上了市郊高速路。潮河镇19公里,回来不一定有活儿。扁脸可能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别担心,我给你双份车钱。” 司机颠了一下屁股,高兴了:“好了您那!” 30来分钟后,此人已伫立在了潮河镇的石桥上。他点了支烟慢慢抽着,那样子看上去像一个失意的人在回忆某件久远的事情。烟头明明灭灭,烟灰掉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潮河,他往下游方向看去,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的心还是被那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搞得很冷很冷。他脑里了一直晃动着那傻家伙脏兮兮的脸。 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收回目光朝前走去。 他折进一条小巷,缩着脖子四处看着。然后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站住了。犹豫了一下,他开始拍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动静,声音苍老的恍若来自远古。门开处探出一张充满褶皱的老脸,是个不长胡子的老头。他叫了一声:“长林叔。” 长林叔一把将他拉进去,咣地关上了门。二人默默地沿着石板甬道走上回廊。长林叔小声道:“你他妈是不是又犯事儿了?不然你想不起我!”他拍打着什么都没有的前襟。 来人不言语,开门进了堂屋。堂屋里只点了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长林叔跟进来又开了一张瓦数同样很低的灯,然后绕到他正面看他的脸。他推开他,同时将一张皱巴巴的票子塞在他手里。长林叔认真地展平那张票子,看看面值便笑了:“狗日的发财了!”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扁脸在堂屋中央那么站了半天,想抽烟却一直叼着没点。他的目光是直的,看似在想事,却又不太像,直到眼珠子开始转动。他快速点上烟抽了一口。这一口,那香烟眼看着就下去约三分之一。后来他摸出手机开始摁号码,默默地凑近耳朵过去推开了窗户,这样可能信号好些,随即他急急地喂了一声。 <er h3">60 “喂,是我…………小霞,我!…………吃了吃了…………没没,你知道我早就不泡吧了…………唉,你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和两个邮票贩子一起吃的晚饭,在全金城吃的…………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嗯嗯,最近确实有点儿易疲劳…………对,我懂。我会注意的…………脸色?脸色不是一直这个样子么,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有什么光彩…………好了,别罗嗦了。我告诉你,这两天我可能不回家住了。有几个邮票贩子约我搞一批垃圾票,要出去一趟,去北京和西安…………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难听的话你都说得出来呀,挣钱难道为我自己么。没意思,真没意思!要知道你这么想,我连这个电话都不打…………算了算了,你也别哭了。是我不好行不行,我的确没时间顾家——邮市这段时间波动很大,一不留神就砸手里了…………好了好了,搞完这笔买卖我就收手,咱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老夫老妻了以后不就是咱们俩么…………对,我喜欢听你笑,你一笑我就想起当年的好多事儿。唉,日子过得怎么这么快呀,一眨眼咱俩都四十出头了…………好了,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说什么?什么伤天害理,你说什么呀你…………我说我说…………你听我说好不好,喂喂…………我什么时候神不守舍啦,没有哇…………你发神经了吧!我…………” 他仰起脸来看着上方黑乎乎的天花板,脸上的表情显露着其内心深处的巨大痛苦。他的牙把下嘴唇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几乎要冒血。后来他的眼睛用力闭了一下,一颗浑浊的泪珠顺着鬓角缓缓流了下来。 “小霞,想说你就说说好了,不说会憋出病来的。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想解释了,越解释越乱…………对对,我不应该赌,这是我最大的不对。可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根本不存在,我从来没有受制于什么人!我,我怎么会受制于他人呢…………”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墙有些凉。手机里的女人还在说着,他什么也不回答,只是用力摇晃着头,后来他腿一软,蹲下了。 “…………扯他妈蛋,我看你可能更年期提前了!” 他最后冲了这么一句,决绝地关了手机。他无声地哭起来,头顶在墙上死命用力,好像要钻进墙里去似的…………傻子那脏兮兮的脸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出来,朝他笑着。他觉得傻子的嘴唇在动,从口形上他认出,傻子说得是“杀了你”! 杀了你! 走过了大半个人生,他直到这几天才恍然间发现,生活中最善良的人既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些所谓的精英分子…………而是傻子。的的确确,真是如此。可是自己却把傻子杀了。 他干过的坏事应该说不少,多年来,他记不得是否为自己的行为忏悔过,好像没有。但是这一次怪了,他被一股空前的负罪感死死地缠住了,困厄得近乎于窒息。他第一次感到钱是烫手的,他将那些花纸头撕碎后像电影中的情节那样从桥上撒下去,看着那些灰蝴蝶似的东西顺水东逝而去,他面如死灰。 第七章 <er top">61 原以为那样能减轻一些心理的压力,可是根本不行。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一天天在俱增,现在已经把他搞得近乎于崩溃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弄死一个智力低下的傻子竟会使自己变成这样。一个小时前他在街头拨了傻子他哥哥的电话,拨了又压断,反复着。他受不了啦,情愿以命赎罪。他知道,支撑着自己拨那个电话的是一种源于内心的巨大恐惧,是对命运不可知性的无奈与臣服。他尤其有种预感——自己再不把实话说出去的话,时刻都有可能永远的闭上嘴巴。 不行,即便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什么动静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起头来。突然抓起墙边的一个破脸盆朝堂屋门狠砸过去,他看见门缝的外边有一对贼溜溜的眼睛在往里偷窥。随着咣的一声巨响,那对眼睛倏然不见了。他再次摸出手机开始摁号。 “喂,林老板…………” 李铁的摩托熄火的时候,郭东浩的那辆车子也刚好熄火。他看见郭东浩躬着身子从车里钻出来,很洒脱地朝后甩了甩头发,然后撞上车门开始看表。感觉上像在等人。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钟。 李铁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理驱使自己做了这种事儿,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可跟踪的行为一旦变成真的,感觉上却也没有什么。 弟弟被杀的事情在局里反响很大,邹副书记专门过问了此事并且要来看他。沈局详细了解了勘察的全部内容,指出要把这当大事来抓。只可惜,得到的线索残缺不全,几乎无法形成完整的思路。倒是他最后搞到的这个四指人的部分还稍微说得过去些。目前的结论是:一个四指人,在那个下雨的夜晚,将傻子领到潮河附近的一个废砖窑里毒害而死——仅此而已。 行为目的基本趋向李铁本人的说法:对手慌了。 而最关键的东西,譬如,四指人是谁?四指人背后的对手又是谁?下一步的侦察方向应该怎么确定?一堆难题,谁也说不出个意思。与林涛见面目前看来还算是一步棋,但调查内容只能限在路昌惠腹部的那块伤口上,多一步也走不出去。考虑到林涛上次见面已经把话说到了极致,再多问似乎不会有太大空间。至于路昌惠的伤口,林涛可以找到一百个理由把谎话圆过去。 大家支持老海的意见,先看看再说。 “什么叫‘先看看’,看到那天算一站?”郭东浩的一句话又把气氛搞的很不好,他随即又说:“我可不想再看到一具尸体,长着四个手指头的尸体!” <er h3">62 说完这话他就推门走了,留给刑警队一个大窝脖儿。李铁觉得那句话里暗含着许多意思,他追出去请郭东浩说清楚。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听听他的想法。但是郭东浩嘿嘿一笑,屁也没放一个就走了。当时的感觉真的很像小土豆等人常说的那句粗话! 好在李铁不属于那种特冲的莽撞人,他莫名其妙的采取了现在这个方式,一直跟到这儿。 至于目的,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郭东浩没有等多久,甩开步子就上了拐口的人行道。来往的人不是很多,李铁相信不会失去目标。他把摩托停好,快速地沿着已经黄了叶子的法国梧桐跟了上去。郭东浩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鼻梁上多了副眼镜,感觉上十分斯文。李铁不敢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此刻,他实在不好表述前面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按照叶晓霜等人的说法,这人毫不犹豫的应该划归到坏人的行列。但是李铁觉得那种看法太意气用事。他比较赞成老海的态度,承认对方的能力却不一定非要理睬他。与老海稍有不同的是,他愿意更多的了解这个人——至少海边那父子俩看见的“瘦子”尚未从李铁的大脑里消失。 那个瘦子是他么…………还是林涛?李铁至今不太相信林涛会亲自到海边去。那么,前边这个人的疑点便无形中增大了。当然,考虑到10年大案的复杂背景,并不排除那是目前尚不明晰的另一个人。 郭东浩在银河商厦前放慢了步子,他在巨大的灯箱广告处又一次看表。广告上,一个当红的影星高挺着骄傲的乳房在推销一种什么膏。李铁的心呼悠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久远的青春梦。梦中的女孩子真有几分像广告上这个人。这时,他看见郭东浩机敏地闪进了银河商厦的玻璃转门。 他收回心神窜了几步,疾跟上去。 商厦里,清爽的气流和一簇簇慢慢浏览的人们营造了一个让人松弛的氛围。李铁站在升降梯的一侧,瞟着远处快步走去的郭东浩。很快他就明白了,郭东浩是去尽头的咖啡厅的。于是,他从另一侧开始迂回。咖啡厅是一楼的一个独特的角落,灯光昏暗而富有异国情调,由一个长吧台和一个短吧台自然合围而成,地面比商场高出约10公分左右,自成一体。李铁闪到小吧台附近往里看,一眼就看见了郭东浩的后背。他已经把风衣脱了,搭在椅背上。 姓郭的确实在等人。 李铁见郭东浩点上一支烟慢慢的抽,抽得很悠闲的样子。一些关于女人的说法不由自主地进入他的脑海,他想到了小闵。想到小闵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劲,非常没劲。做法非常小人。正欲转身离开,忽听郭东浩开口了。 “出来吧李铁,何必呢。来了就坐坐!” <er h3">63 见他妈的鬼,这人是个妖精!李铁像被人当众脱了裤子,那种尴尬自不必说。坐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脑门子上全都是汗。郭东浩很深奥地看着他,看得他恨不得甩一巴掌过去。 为了松弛,他指指小茶几上的烟:“郭处,我能不能…………抽一支。” 郭东浩抬抬下巴,摸出打火机扔给他。李铁笨拙的点上烟抽了一口,紧跟着就空空地咳嗽起来。郭东浩说:“别绷面子了,小伙子。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把烟掐喽。” 李铁掐灭烟,朝对方笑笑。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而且心怀叵测,表情自然不可能很好。郭东浩那么老练的人,感觉上都有些不对劲儿。不过还好,一开始谈话,两个人便轻松了。郭东浩说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是故意把李铁引到这儿来的。他甚至说出了李铁盯梢过程中的一些小动作。 李铁依然笑笑:“郭处,我只不过想跟你聊聊。” 郭东浩看着他,眼角微微朝一侧瞟着。对于李铁的解释他未置可否,只是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根子,不语。李铁不再说什么,他不怕冷场,他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人。 郭东浩坐直了身子:“听说邹局为你弟弟这件事说话了?” “嗯,听说他发脾气了。” 郭东浩动了动脑袋,然后转换了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办你弟弟的后事?” “还没想呢,迟早要办的。我在想要不要做一做尸检。” “必须做。”郭东浩毫不迟疑的说,“要弄清它胃中的残留物成分,从而分析一下他那个下午的行为脉络。” 李铁说:“郭处。你觉不觉得咱们俩有不少共同的地方——你也是一板一眼的,书生气十足。” 郭东浩不看李铁,抬手瞄着自己的指甲:“非也,咱俩绝对不一样,你小子是真正的书生气。而我只不过像书生气而已,像不等于是。至少你应该承认我已经是快20年的老警察了!打住,不说这些废话了。李铁,开诚布公如何?说说你们对我的怀疑,我非常想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已经坏到了什么程度。” 李铁无法断定这是不是对方的先发制人的手段,如果是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应答。也实话实说么?他相信破案有的时候是靠感觉的,在这起10年大案突如其来地落在头上的这段日子里,历史的和现实的种种已经给了他充分的感觉。也许这些感觉在发展中会自然而然地进行其自身的调整,仅就目前的感觉而言,郭东浩无疑是不可以相信的人——感觉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10年前此人是专案组的成员,案子因为复杂的背景而最终搁浅,这复杂的背景中当然不排除这个人可能充当的角色。10年后他仍然在位置上,几乎办案的每一步他都参与着,并且将继续参与。那么,就案子而言,自可以实话实说,甚至不排除探探对方的口风。但是谨慎起见,也用不着太实在。 <er h3">64 “郭处,你别给我出这种难题——我不想说也不会说。您那么聪明的人,心里不会没数吧。我倒想和您聊点别的。” “聊什么,10年前的东西?” “对,10年后的我已经领教了。” 空气变得严肃起来。郭东浩招呼小姐上了两杯咖啡,往杯子里夹了两块方糖,然后把夹子递给李铁。 “作为正常的聊聊当然可以,可是你同样是个聪明人,你觉得咱们之间的关系正常么?”郭东浩以一种站在上风的口气问,“如果你承认不正常的话,所聊的东西又有多少价值呢?” 李铁看着他,这一刻他觉得郭东浩实际上很想聊聊的,他只不过反着表现而已。他决定看看对方究竟怎么走下边的棋。 又点上一支烟,郭东浩道:“李铁,你不说我就说吧。现在你面对的这起案子,尽可以往复杂了想,怎么想都不会过分。10年了,人事更迭,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案子表面上已经像老黄历似的没人愿意提了。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你问他们他们都不知道。但是你见过泥潭里伏着的鳄鱼么,它还活着。别看他一动不动,别看他身上几乎长出了青苔,可它却没有死。还在呼吸。李铁,你面对的就是这样一起奇特的案子。刑警队里恐怕只有你才配听我说这些。” 李铁慢声道:“郭处赏脸。可你并没有说出什么新东西。你用一种很生动的语言说了个众所周知的玩艺儿。我们的人不配听也罢。” 郭东浩发出一串短促的笑声,表情极为古怪:“敌意,这就是敌意。多年来我郭东浩就生活在这种敌意当中,我自豪的是我在这敌意当中活得还算可以,还没有趴下!换成你恐怕不行吧,换位思考一下,李铁。” “我肯定趴下了。”李铁坦率地说。 “还来一杯么?”他们的咖啡都喝得见了底。 李铁问:“难道你就是为了和我聊天的?我还以为你有约会呢?”他又想到了小闵的说法。 “计划可以调整,机会不是老能有的。”郭东浩叫小姐再上两杯咖啡,“东西很好,纯正的小粒咖啡豆磨成的。” 李铁越发坚信了自己的分析——郭东浩确实非常想聊聊。 非常想聊聊…………目的何在? <er h3">65 事实上没有聊出什么新东西。后来李铁认真地思索了一遍,觉得在那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聊出什么新东西,更多的可能是获得了一些感觉而已。他承认,包括自己,在很大程度上更像是试探。自己在防范对方,对方也一样。只不过郭某表现得更深沉更不可捉摸罢了。 郭东浩很仔细地讲述了10年前管小虎被杀案的经过,很细致。 “这人是个左撇子,我们在管小虎卧室的墙上发现了一处抓破壁纸的痕迹。这一点材料里没有吧?”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这样的细节。 材料里有,但是只带了一笔。 “那个秋天来得很早,发案的时候已经很冷了。两具尸体和室内的一些痕迹均证明,他们那个晚上不可能在羊毛地毯上做爱。可是材料里很清楚地说明他们有过这种行为。你怎么认为,李铁。材料你都看了吧?” “看了。还有照片。”李铁点头,他觉得郭东浩似乎在诱导他的思路,心里马上警觉起来,“结论好像是这样说的,凶手将管小虎击昏后,放了煤气。而那个女人丁蕾,当时已经因药力发作睡着了。” “那么谁在毛地毯上做的爱?” “应该是管小虎和丁蕾。”李铁选择着字眼儿。 郭东浩摇头不语,样子很特别。李铁发现他提出的问题看似很有意思,细想起来却似是而非。 “我为什么不能认为还有一个人呢,一个男人!”郭东浩突然神兮兮的凑上来,诡异地笑了笑,“是这个人在地毯上和丁蕾做了爱!这个人可不可能是那个凶手!” 李铁心里一抖,感到郭东浩似乎在把案子往情杀上引导。 “你是说,凶手杀了管小虎以后又和丁蕾发生了性行为。是的,丁蕾的胃液里有安眠药成分,但其体内的精液化验却只有管小虎的呀?凶手可能用安眠药使丁蕾入睡,而精液…………” “精液不进入女体的办法还少么?”郭东浩死盯着他。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郭东浩说:“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诸如此类的细节不可能予以核实。我当年提出过刚才那些疑问,但无人响应。现在我讲给你,很大程度上是给你一些思路。” 是给思路,还是引导(误导)思路。 “郭处,凶手与丁蕾有性关系,我的确是第一次听到也第一次想到,容我想想。不过我想知道,您对我说这些有没有什么实际目的?”李铁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大胆了。 郭东浩毫不犹豫地说:“有,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明白,如果我的分析成立的话,凶手应该是一个爱丁蕾的人!” <er h3">66 李铁心头一抖,承认这个思路确实有一定道理,他看着他,少顷才小声道:“路昌惠?” “我没有具体所指。”郭东浩的话说得很活,很有分寸。 “难道是那个莫菲?”李铁想到了现场找到的指纹,想到了林涛的说法和自己的分析。 “绝不可能,当我们分析并找到莫菲的时候,他已经处在垂危的边缘了。我去看了他,盖在被单子里的那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骨架。真的,毫不夸张!” “据说是20多天以后找到的他。那么20多天以前呢,他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他有没有可能站起来做一些事呢?” “杀人…………还是做爱?”郭东浩笑了。 整个想法与自己非常一致。李铁盯着郭东浩的脸,竭力想从其最细微的表情中看出隐藏着的东西,但是他最终也没看出任何东西。的确是一个精明同时又深不可测的人。他想。 郭东浩完全同意管小虎之死的重大背景,但是说到文化馆大厅的倒塌,他的说法与调查材料有些不同。调查材料中认为施工质量与施工材料的问题是关键,但郭东浩说了一句:“不,那只是表象。所有的技术调查均证实,施工材料与施工质量虽说有些问题,但不足以导致一栋建筑的倒塌。这一点有数十名高级技术人员的签名。关于这一点你们队长难道没说过么?” 这是郭东浩迄今为止第一次提到老海。 老海当然说过——就在潮河边上的破砖窑前说的。 李铁永远忘不了队长当时的神情,那神情里有许许多多他平时绝不会让人看到的一面。他说他老了,10年的风风雨雨,就是块石头也差不多磨光了。说着话时他的语气中透着非常真实的疲惫,李铁第一次注意到队长的腰竟是弯的。那时候,夕阳正在远远的地方缓缓地燃烧,如同一团即将熄灭的炭火。队长的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桔红,特别是那浓浓的眉毛,质感分明。 他说:“伙计,我把晓霜支走,就是不想让她听到这些东西。丫头是个好丫头,就是管不住嘴。你过来——” 接下来,队长说的就是关于倒塌建筑的技术鉴定问题。 这原本和弟弟的死不是一码事,但是背景毕竟可以追溯到一个点上,那就是10年前的管小虎之死,以及先先后后的连带事件。 “李铁,材料里有几份倒塌建筑的技术鉴定你看见没有。就是有许多专家签名的那几份东西?” “我看了,队长。技术鉴定认为大厅倒塌的原因不一定是材料或施工质量问题,至少把倒塌的责任完全归结于施工是不能服人的。” <er h3">67 “问题就在这里!”老海用力甩了甩手臂,面色如铁,“如果是一个两个人的意见也就算了,问题是几乎所有的专家都这么看,都在这里打了问号,我们再不引起注意就不对了。可是事实你看到了,专家们的意见完全被当成了耳边风,不予采纳。紧接着管小虎就被杀了,社会上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到死人的事情上来,施工方面的问题便被搁置了。” “嗯,我印象很深。看材料时我尤其注意这一部分。” “你注意到资料馆失火那件事了么?” 李铁点头:“好像有几页剪报说到了那次火灾。” “那几页剪报是我剪下来的,在我的坚持下才放进了档案!”老海嚓嚓地按着打火机,逆着风把烟点上。 老海特别强调的就是资料馆失火这个重要疑点。据剪报称,火是因为一个字纸篓被烟头点燃了而着起来的。烧得不算很大,扑灭的时候只损失了一些档案图纸。烧伤了一个救火者。所谓的疑点在于,在损失的东西中,恰恰就有文化馆大厅的全部设计资料,而且烧得干干净净。这一点剪报上绝对是不可能有的。市民百姓看到的只是一条小小的报道。 “我认为,这个疑点是除管小虎之死以外的最大的一个谜。它和管小虎之死来自于同一个根系,那就是倒塌事件!” 老海的眼睛里有愤怒的光闪烁着。因为他当年负责刑事这一块,直接介入了调查。他告诉李铁,这个调查组很快就被解散了,火灾只按一般事故定性。便没有人再能查下去。和那些设计资料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资料馆的管理员于萌。 “于萌?!” “对,我今天着重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老海咬牙切齿地说,“可材料里连提一笔都没有,至少你是刚刚才听到的吧!” 李铁记得当时自己除了惊愕几乎没有其他感觉了。 “这才是问题的全部症结所在!”老海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也难怪林涛当着我们的面说出那样激烈的话,作为亲历者,他的确比你知道得多。当然,这不影响我们对林涛的怀疑,但有些事情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我直到现在依然认为,文化馆大厅的倒塌是因为设计问题所致!全部设计资料的失踪就是证明!” 在那一刻,李铁已经感到了肩膀上的压力。 “队长,你是说…………” 老海无言地看着远处的潮河,潮河大桥上有个人在喊。后来他蹲下来,捡了块碎砖在土地上写了个名字:“设计者就是此人的大公子!” <er h3">68 李铁一看那人名,后边的话便也用不着说了。 也就是说,10年前那起大案最终偃旗息鼓,原本应该从资料馆失火开始算起。至于为什么许多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从莫菲之死开始进入绝境,老海至今是人为制造的错觉。因为莫菲已经对任何人不构成威胁了,你尽可以往情杀方面误导。 “队长,那个于萌从此就不见了?” “还用问么,自然是不见了。就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而办案无证等于白忙,10年就这么过去了。10年来,我没有放弃任何一次可能在寻找着这个人,但是均以失败告终。李铁,我敢负责任地说,于萌在案件中的重要性远在路昌惠之上。” “嗯,可他们连路昌惠都不放过,于萌的生存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了。再说,这位大人物还在位置上。”李铁用脚擦掉了地上的人名,“队长,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我弟弟,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呀!” “这一点你其实心里明明白白,他们当然不是冲着傻子来的。目标是你。至于为什么不害别人的弟弟,我想你更明白。” “我不明白!”李铁的眼睛热了,叫的声音有些大。 老海朝四周看看,道:“找死呀你!说你聪明你可能不好意思,那我换个说法,你小子的思路常常比别人快半拍,懂吗,这是了不得的半拍。郭东浩一口一个时间是平行的,事实上,由于有了你这半拍,时间已经不平行了。你比他们快!” 李铁接受了这个说法:“也就是说,对手很了解我们。” “他们的耳目无处不在,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毫不费力。” 李铁沉默了片刻:“于萌的家人呢?队长。” 老海叹道:“他父母是东北人,远在天边。而结婚刚一年多的老婆闻讯就疯了。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潮河边的谈话到此结束。 关于资料馆火灾的这次谈话,老海反复叮嘱不让李铁扩散,甚至连叶晓霜都不要说。李铁当然明白,老海是在提防什么人。 <er h3">69 此刻,“什么人”就坐在眼前。 李铁表情平静地问:“那些技术材料我看过,郭处以为是怎么回事呢?”他盯着他的脸。 “果然是杜长海的弟子,口风很严啊!”郭东浩仰头看着天花板说。口气是带笑的,感觉却十分不对味儿。 他没有再提施工及其与施工有关的问题,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目前最值得一说的人身上。两个人分别谈了谈对林涛其人的感觉。李铁说这个人很精明也很有城府。郭东浩不以为然,他说林涛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不得了。这个“你们”恐怕更多指的是老海。 “那只不过是个精明却有些神经质的人,在业内的地位当年也很一般。后来迅速扩张壮大,和整体国民经济的好转有关。政策上他尤其获得了不少好处。当然,他很会经营也是事实…………噢,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快步出了酒吧。 李铁笑了,笑他这小小的纰漏。要说打手机,酒吧这里恐怕比任何地方都安静呀——显然,他不希望自己听出电话的意思! 事实上他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嗯嗯着,最后说了句:“好,知道了。”他回来买了单,告诉李铁说:“对不起李铁,我真的有个约会,实在无法奉陪了。”随即笑道,“老弟如果愿意继续跟踪的话我倒是不反对——明天见。” 看着匆匆而去的那个人,李铁的牛脾气忽然上来了。他出门打了辆车,紧咬住郭东浩的车子跟随而下。他觉得郭东浩那句话是一种典型的反激将,真不跟踪你就上当了。 不过,为了目的他没敢用自己那辆摩托。 郭东浩的车子一直向北开,穿过最繁华的闹市很快就上了北郊一号公路。车速明显加快。李铁让出租车赶超郭东浩的车,司机说,人家那是切诺基,小夏利想超过去门儿也没有。李铁说,谁也没让你真超过去,就是个意思。司机不懂李铁的“意思”,李铁也没工夫解释。他玩的其实就是一种心理手段,最大限度地干扰郭东浩的警惕性——你如果始终在后边鬼鬼祟祟的死盯,反而容易被察觉。 就那么忽前忽后地追了一会儿,郭东浩的车子在铁道那儿拐上了去运河的辅路。李铁无法再追,下车拦了一辆拉盘条的大卡车。就那么颠了一阵子,在挨近运河桥的地方他看见了郭东浩的车。 不但是车,还有一个女人。天黑,他看不太清楚女人的模佯,只能借着运河岸边的灯光大致看到一头齐肩的头发。女人背对着他,观察面部很难。离开大卡车往回摸的时候,刚好看见那女人和郭东浩双双钻进了车子。李铁看到一个侧面,感觉那女人长得挺清秀。切诺基往后倒了倒,刷地掉了个头沿原路快速开走了。李铁闪在树后望着车子远去,直到那尾灯消失在潮乎乎的夜色里。 他自然想起了小闵提到过的事情,不过他无法认为这女人是郭东浩的外遇。这里有什么情调——臭运河一条,找女人找到这里原本就很反常。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狗的叫声。 <er h3">70 完全是不经意听见的,丝毫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这几声狗叫顷刻间使他的汗毛竖了起来,一个记忆点刷地被激活了——队长某一天晚上似乎就在这样一个地方。是的,队长同样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还清楚地记得电话里那声女人的笑嗔:讨厌! 郭东浩的人在这儿干嘛?巨大的问号。 为了拿准感觉,他抬头观察环境:运河的东岸,也就是自己站的这一侧,是一些以柳树为主的杂树,沿河远去。有几堆没人管的垃圾散发着极其难闻的味道。过运河桥的那一边是居民区,傍河有一条窄窄的水泥路,路边一字排开将近一华里都是些鸡毛小店和许多充满底层民风的小饭铺,属于那种光着脊梁蹲在长板凳上喝酒的人消费的地方。再看桥,附近有两座。眼前这一座和上游那一座距离约300来米。他侧耳谛听,狗叫声来在下游。那里有几根烟筒,再远些便是很大一片菜地了——是菜农养的狗。 李铁相信,站在上游那座过河桥上是听不见狗叫的,尤其是通过电话。那么,队长的所谓“外室”就应该在附近。不会错的!为了稳妥起见,他快步朝上游过河桥走去。结果很快印证了他的分析,那里绝对听不见狗叫。言下之意,郭东浩的那个女人确确实实在盯老海。看来,所有的怀疑都是有道理的! 他摸出了手机。 电话打到值班室,他问马三老海的新手机号码是多少。马三不知道。他把电话又打到老海城里的家,老海在:“什么事?我正在赶材料,关于你们几个年轻人的住房问题,措词很费劲。” “队长,你先放一放笔,放一放。听听——”李铁把手机举起来,“怎么样,老队长,听出这是哪儿了么?我不提示你。” 老海听了一会儿,声音传过来:“小子,你玩儿的这是哪一出。掏我的老窝么?这是掉了石狮子头的那个运河桥。你跑那儿去干什么?” 李铁道:“队长,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马上回去向你细说。你在家等着我!” 刚揣好手机老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让他不要回来:“你就在桥上等我,我马上就来!” “那好吧,我等你。” 等队长的时间里,李铁把这一带的环境再次看了看,然后走到一家名曰“好运来”的小杂货铺买烟。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刚才那女人站的地方,他想摸一摸那女人更多的线索。可铺子老板没在意来往的人,他说他今天进的一批盐是假的,损失惨重。经过诱导,他找到一些印象:“是不是一个30出头的小娘们儿,穿一件灰条绒的上衣。好像天擦黑就在那儿。” 天擦黑的时候郭东浩也正好出发,李铁计算着时间。 他谢过老板出了门,沿着潮渌渌的狭窄小路来回走着。满鼻子是爆羊肉的味道。毫无疑问,郭东浩酒吧里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这女人打来的。电话内容姑且勿论,全部意思在于她来的这个地方。 第八章 “25天。” 老海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些人,半晌才道:“我是故意没告诉你,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们所面对的这起案子是多么的神秘、莫测、妙不可言。想想看,李铁。10年了,我杜长海再愚蠢再无能再他妈废物,也应该有所斩获吧,可是面对这起案子,我就像贵州的那头驴一样,无计可施!为什么,就是因为所有你能想得到的线头都被对手神秘而从容地掐断了!看,那就是你要找的大公子,对,那个又细又高的家伙。当年我像你现在一样,踌躇满志,一屁股都是劲头儿,打算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可是没等我见到他,先生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注意,旁边那个女的是他夫人。当年可是少有的美人儿一个。” 老海的车不久就来了。他不让李铁说什么,面色凝重地把车开到一条僻静的小街停好。然后迈过一滩积水进了一个古老的筒子楼区。李铁隐约看见墙上有几个白粉刷的大字:××子弟小学 老海说:“让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她过去是个老师。” 李铁听出队长这是故意做出来的轻松。楼很旧,楼道理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二楼,开门进门,一股很不好闻的味道扑了出来,接着闪出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叫了一声大叔。老海点点头,把李铁领进里屋。屋里暗暗的,床头灯亮着。 李铁注意到的首先是床边的一架轮椅,他的心突然揪了一下,随即把目光转向了靠在床头那张略有些浮肿却十分慈祥的脸。 老海说:“这是钱老师,我没办手续的老婆。我本不想让你们知道的,钱老师已经截瘫7年了。” 李铁无言以答。 老海告诉他,7年前钱老师被外地的一辆车撞成了截瘫,命好歹保住了。至于后边的故事,任凭想象。老海说这些的时候,钱老师就那样默默地微笑,看得出,她过得很幸福。 “李铁,是我不愿意办手续。”钱老师笑得很好看。 老海给她掖了掖被角,直起腰对李铁说:“来吧,我们到这个屋子说话。老伴儿,你歇着吧。” 钱老师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李铁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如果说我开始跟踪他有什么不合适的话,最后的结果证明我没白干。你说呢队长?” 李铁叙述的过程中,老海一句话没说。一包烟眼看着空了。他双手撑着膝盖,依然不说话。李铁起身去拿热水瓶,听见屋里的钱老师咳嗽了起来。老海进去了一会儿,出来了。 “李铁,我们回城里吧。” 不久,车子开上了公路,夜挺晚了,公路上非常寂静。老海说:“李铁,你脑子好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目前,我、叶晓霜、还有咱们队不少人,都对郭某人有偏见。你出去学习了一年多,相对超脱些。再说你这个人不是那么感情用事,请说说你对他的看法。我们现在需要冷静的分析!” 他把李铁和叶晓霜带进平台上的一间巨大的玻璃房子,大得像个玻璃宫殿。两个人一进去眼睛就花了。李东山小心地拉起了一扇百叶窗。明晃晃的天光倾泻而入,正照在一堆巨大的仙人球上。原来是林涛的私人植物天地。不仅仅是植物,不远处的铁架子上还有几只羽毛光鲜的大鹦鹉在怪叫,若干人的突然出现使那几只大鹦鹉扑楞楞地受到了惊吓,它们的脚被铁链子栓着,在铁架子上荡出很古怪的样子。 “队长,你是这个!”李铁朝老海竖了竖大拇哥,“我本以为你会气得发疯呢。好吧,让我说我就直说了——过去,我对他的看法很淡,甚至谈不上什么看法。我同意你的说法,这个人有一套,仅此而已。现在不一样了,从路昌惠的事情发生之后,他给我的感觉突然强烈起来。我只能使用这个字眼儿——真的很强烈。别看他外表上很低调,其实不然,他几乎在关注着事情的每一点进展…………怎么说呢?队长,再说可能就过了。” “你怀疑他。” “对,可以这么说。”李铁直言不讳,“整个感觉是从面见林涛那天开始的,准确的说,是从林涛对我们表现出那种不信任开始的。队长,郭东浩会不会就是导致林涛不敢说实话的人?” “别忘了,还有海边那两个渔民见到过的瘦子。” “大夫当中有没有提出疑问的?” 老海轻笑了一声:“问题是,他盯我干吗?依照刚才说的那些,应该我盯他才对呀!” “没错,最解释不通的就在这里。”李铁道。 老海哈哈一笑:“不不,伙计,怎么解释不通,你只要把我们俩的名字调换一下位置,不就通了吗…………想想看,还不明白么——你可以怀疑他,他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呢?我说过,他是个非常不简单的人!” “哦,是的是的。”李铁马上反映了过来,“可是队长…………听意思你并不…………” “不用猜了,你想说我‘并不怀疑他’。其实不,我同样怀疑他,可能比你们更怀疑他,比你们还早,还远。但是李铁,怀疑也好,不怀疑也好,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持你的怀疑。难道海边上一个朦朦胧胧的瘦子就能定性一个人么,当然不行!而我们面对的案子已经过去10年了,几乎所有的关系都已经磨合的近乎于自然。在这样的前提下,光凭怀疑是根本不行的。林涛怀疑我们队伍里有人,我们队伍里的人也在怀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拿不着证据,哪怕一点点儿!” 车子颠簸了一下。 队长的一席话,刷刷几下就把各种关系理清楚了,李铁折服。他坐正身子,道:“话说到此心里就有数了,现在我们应该怎么面对姓郭的?” “平常怎么样还怎么样,不露声色。” “嗯,懂了。”李铁换了个话题,“林涛怎么办。要不要碰它一下看看?” “不是不可以,但目前只有一个剑伤问题可以拿出来说,不足以一击得手。”老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现在更关心的倒是那个四指,杀你弟弟那家伙!一旦拿住他,就是实质性的突破。邹局长和沈副局长的意思也一样。李铁呀,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郭东浩说过的那句话——别再出现一具四个手指头的尸体!” <er h3">80 林涛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松弛下来,最后看上去真的像个研究者了。他依然看着那摊东西,道:“李东山,你知道蟑螂的历史有多悠久么?告诉你,三亿年。比恐龙还古老。三亿年呀李东山,什么样的本事使它一直存活到如今而不灭绝?是它巨大的繁殖能力,还是它不可思议的适应能力。还是二者兼而有之?” <er h3">73 李铁又说:“队长,郭东浩似乎对建筑问题也比较重视,但是他藏头露尾的很摸不透。我估计他对于萌失踪的事情比较警惕。我有个想法不知有没有价值?” “你说。” “我想设法接触一下那位倒塌建筑的设计者——那位大公子?” “你的思路确实比较宽泛。”老海拐过了街心花园,“好吧,明天我陪你去见他!” 李铁觉得队长的表情有点古怪。 这天晚上,李铁忽然被恶梦惊醒了。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毛骨耸然。他发现,有一些事情是不应该说得太明白的。因为一旦透彻了就会越想越害怕。随即他看见了弟弟平素里睡觉的那个地方,他无声地哭了起来。 精神病院,一看到牌子上的这几个字,李铁的肉就紧了。 斑驳的虎皮墙高耸着,上面爬满了苍老的长青藤,偌大的精神病院寂静得像它的名字。李铁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远处比较开阔的那片林地已经开始有人在走动了。老海和他并肩站在车边看着那些人,这时候什么话都显得多余。一侧,是精神病院奶黄色的办公楼,与它形成对角的是病区,那是一栋红砖勾白缝的三层大楼。正有三三两两的病人从拱形的楼门里走出来,一看那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没有一个正常的。 “队长,在潮河边那天你就应该告诉我的。为什么…………” “什么,难道他的员工工资也要我付么。我交的学费里应该包括这些呀。不给,我扔在水里也不能给这钱!” 李铁远远地看着那个细高个儿和他身边的女人。他认为这女人如今依然很美,冷冷的美。那沉静的样子与身边比手划脚的疯男人反差巨大,但表现在他的身上却又显得那么的和谐自然。联想到昨天晚上经受的心灵震颤,李铁不得不承认,生活中的每一组人和人的关系都不像它的外表那么简单,它很可能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不为外人所知。进一步想,这一组组关系的背后如果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罪恶,那又是什么感觉呢。 他扭头向老海:“队长,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铁注视着远处那栋建筑,感受着10年的沧桑。那招商大楼依然是巍峨的,但毕竟老了,像一个去掉了领章帽徽的老军人。在新建如林的大都市里已显老相。沿着原路下了楼,林涛钻进了公安局的沙漠王。他让李东山开了辆宝马跟着。两辆车子一前一后上了路。 老海离开车子,沿着小径慢慢朝前走,他说:“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咱们眼下知道的很可能仅仅是冰山的一角。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不再有量的区别,你我的区别仅仅在于我是当年的亲历者而已。我带你来,只是想让你也慢慢体验一些东西,找一找感觉。看看这位大公子的现状,感受一下你所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人么样的案件?” “嗯,我懂了。要不要和他接触一下?”李铁朝前努努嘴。 “没用。我和他接触过若干次,每一次都像猴子似的被他耍弄半天而一无所获。他恐怕觉得他是正常人而我是疯子呢?” 两个人沿着虎皮墙朝前慢慢走着。他们看见那夫妻俩在头对头地窃窃私语,后来大公子被什么话搞激动了,双手像大猩猩似的开始拍着两胯,兴奋得要命。那女的朝这边瞟了一眼。 李铁问:“队长,你知道他是怎么疯的么?” “具体真相恐怕是个永远的谜,当年我听到消息赶到这儿来的时候,大夫声称是因为发了一场高烧。我至今认为那不是真的。一般来说,成年人突然精神崩溃,大多是由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过,他确实有过一场高烧。” “会不会与那座倒塌的大厅图纸的事情有关?” 老海看看左右,口气变硬:“无疑是!肯定是!” “可这…………他爸爸…………”李铁没有说下去,他相信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谁敢把那位老太岁的大公子弄成疯子。 “这里确实有个疑点。” 李铁沉默了一会儿,道:“队长,既然图纸不见了,管理图纸的那个于萌也不见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海轻声笑了笑:“‘他们’——我日他姥姥的,现在的关键就在于我们找不到这个‘他们’。噢,你问我么?那我只能说——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有些缺少逻辑关系了,沈局不是经常这样问么。是的,逻辑上讲不通。一个大人物的公子,在人证和无证都已经消失的情况下,为什么疯了呢?说不通啊,可他疯了,一定要说的话,我个人认为他们或许真的太谨慎了,清除了所有的薄弱点,堵死了所有的漏洞!了不起呀——他们!” 这一切当然都表现在黎云的车子开走以后,黎云没走的时候大家都表现了尽可能的矜持与自然。特别是黎云,就那样不卑不亢的看着他们,临上车时她迟疑了一下,扭头说了一句话:“我特别想知道,那个叫于萌的资料管理员真的就那样消失了么?” 老海摇摇头:“没有,至少我没碰上。这位大公子送来的时候已经疯了,医生的职责是医治和护理病人,不承担侦破的责任。” “当年的医生是不是还在?” “不会都不在了吧?”老海看着那座办公楼,“想去问问么?” 李铁认为有必要问问。 <er h3">75 两个人还算幸运,找到了一个当年的主管医生,现在已经是院务部主任了。几句话就谈到了正题,老主任告诉他们政法委来人看过这份病历,就在前两天。老海和李铁交换了一个眼色,没说什么。老主任带他们去看了那份患者的病历。不出老海的意料,这些东西中绝对没有漏洞。李铁注意到患者的入院日期,走出大楼时他对老海小声说:“队长,我觉得有个疑点——他发病入院,几乎比建筑院资料馆失火的消息报道和资料员于萌的失踪,整整晚了将近一个月。如果他明白自己的设计导致了随后的那一切恶果的话,精神崩溃似乎不应该拖那么久?你说呢队长?” “告诉我你的想法?” 李铁看着老海:“队长,我猜想。他的精神很可能受到了突然降临的刺激,绝不会是一个长达近一个月的缓慢过程。会不会是这样,在事情发生的初期,他被某种虚假的掩饰蒙蔽着,或者消息来源不通畅,精神完全没有进入强烈的应激状态。甚至不排除那段时间他是精神松弛的。然而突然间,强烈的刺激在他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降临了…………” <er h3">76 他们走向车子,分析了一下政法委来人的目的,看来邹副书记的脑子也很好使。李铁心理充实了许多,感到背后有了很硬的靠山。不久,病人们被管理人员弄回住院大楼去了。看看表发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车子开出精神病院大门,沿着弯曲的、两侧生满正在衰败的牵牛花的车道缓缓滑行。突然老海踩了一脚刹车。 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路边。靠车门站着的正是方才看到的那位大公子的夫人。99款的欧式长风衣的下摆,在山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摆动着,很潇洒。 令李铁略感意外的是,这么漂亮优雅的一个女人,嗓音却很粗,显然是声带的问题。她等的自然是老海,并且说第一眼就认出了杜队长。她说印象中的杜队长比现在瘦,似乎也略微高一些。老海说她还是那样,一点儿都没变。女人被这句话说得很开心。老海向她介绍了李铁以后,她很雅致地与李铁握了手。 “你好,我叫黎云。” 黎云很坦率地说她听说了一些事情,问老海是不是因为10年前的案子来的。老海问她都听说了什么,黎云说听说涉案人被杀了一个。老海告诉他,和案子无关的人也死了一个。他没说是谁,女人也没问。老海看看天,主动问:“你在这儿等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黎云说:“不,仅仅是想证实刚才说的这些。要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我在关心着我那个精神病丈夫的同时,不可能不关心别的。” 林总这两天有些反常,李东山想。他算了一下,上次警察光临后他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反常是近日才出现的。难道又出什么事儿了么?他想起了林总屋里的那把剑,想起了他和警察说的那事情。不知为什么,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像乌贼吐出的墨汁般渐渐弥漫开来。他试图把这些干扰人的东西丢开不想,但是做不到。他已经数天出现了失眠的现象,这在过去是不曾有过的。 李铁注意到,她这里使用的是一个概念模糊的词——别的。 他问:“有关10年前那起案子你还听说了些什么?” 黎云又给了个含义不清的回答:“没有新东西。”说话的时候她看看老海。 老海道:“我们好像有过两次交谈吧,我记不清是两次还是三次了。现在我想问一个过去一直没有问过的问题不知可不可以。好极了,现在请您回忆一下——当年,从大厅倒塌的事情发生以后,到您丈夫突然受到了精神刺激送进医院,这其中大约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的精神和情绪如何?” 黎云道:“杜队长,我注意到您使用了‘精神刺激’这个词,谁都知道,他是突然发高烧烧坏的!谁都知道。”那对深不可测的眼睛有些进攻性地凝视着老海。 李铁插言道:“对不起,从生理学角度,发高烧烧成智残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大多出在青少年身上,成年人发高烧烧坏的几率极低。特别需要强调的是,智残和精神病不是一个概念。” “换句话说,你在从科学的角度来强调杜队长那句话的正确性。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铁道:“正是这个意思,从出事到他出问题,中间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不可能发一个月的高烧!” “他说的对。”老海为了加重分量,跟了这么一句。 黎云沉默了几秒钟,道:“恐怕这里有一个被忽略的事实,在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在夏威夷度假。发高烧直至出现精神异常,是在回来后的第4天。” “也就是说,其余的时间你们一直在国外。” “对,没有人能给他精神刺激。” “还记得那段时间有多长么?” 老海竖起一根手指:“对,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黎云的车子刚一消失老海就兴奋地揪住了李铁的两块腮帮子,用力往两边扯着叫道:“小王八羔子,我真服你了。正如你所说,他有25天的时间处在很松弛的状态呀!” 李铁不知是因为兴奋的还是被揪的,眼泪汪汪的推开了队长,他说:“所以队长,你昨天晚上的话我有一句不能完全苟同。你说‘所有的关系已经磨合得近乎于自然’。这是对的,但是加上我说过的一句就更完整了——虽然近乎于自然,但是‘已经像一张破渔网了’。用对了力气是完全可以撕开的!” 现在,面对着眼前的这位林总,李铁突然发现,把握谈话的分寸其实是件很难的事,真的。剑伤的事情很容易被解释(搪塞)过去,那么,把话说到什么深度合适呢?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林涛至少表面上已经把话说到了顶点,他既无所谓又非常主动。你这边若拿捏不好分寸,马上就会处在被动的位置。这需要相当高的谈话技巧。 这是一句让人越想越古怪的话。 <er h3">77 林涛用卷成筒的《企业家》杂志打死了一只红枣那么大的蟑螂。他说不清自己一共砸了多少下,总之,当他凑近那蟑螂再看时,蟑螂已经完全不是蟑螂了,变成了一滩糊状物粘着几片棕色薄翅的奇怪东西。闻声赶来的李东山在门口急刹车似的收住了脚,用一种惊异的神情看着他。可能是阳光的作用,林涛那鬓发的发梢如同染了一条金边似的,显得苍老而憔悴。现在他是静止的,像一位正在欣赏古生物的专家。但是刚才呢——李东山几乎能想见,一个人狠狠击打一只昆虫直至把它打成糊糊时的情景应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在加快。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表现,装不知道么?显得虚假和伪善。还是直接问他怎么了,似乎也不妥,因为凡是情绪正常的人绝不应该这样的——医学上好像管这叫歇斯底里。最后他选择了折衷的办法,走上去道:“我们四楼也发现蟑螂了,需要请办公室想想办法才成。” 林涛对客人说:“怎么样,还行吧?” 李东山什么话也没说,他知道这一刻的林总并没指望他给出答案。他那么说仅仅因为他想那么说,仅仅。他说:“林总,驾驶学校来电话问您还要不要继续学车,已经来第二遍电话了。来第一遍时您还在看早报。” 林涛噢了一声,直起腰离开那摊秽物,举起一根手指说:“告诉你一个新闻,早报上说,昨天下午滨海路往北山方向的中段一辆面包车掉下了悬崖,车上的四个人死了三个。难以想象的是,活着的那个竟是个只有两个多月的婴儿,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这条新闻李东山看了,他不明白林总为什么把七个月说成两个月。他不想纠正他。 “母爱,那是母爱的力量。”林涛喊来秘书把那只死蟑螂弄走,这才回到桌子前坐下,问:“东山,你刚才说什么?谁来了两个电话?” 李东山把事情重复了一遍,林涛顿时恼了:“怎么搞的嘛,驾校何必如此。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呀。这么搞我反而不学了。你算算,除去常识课不算,我已经跟车学习近20个小时了,水平还在原地踏步。这应该是他们的责任!回电话,我不学了——就这么告诉他们。” “好,我这就去办。另外还有钱的问题,他们为您特聘了一个老司机,老司机的工钱…………” “一定。”林涛的口气不容置疑,“你不知道我这个妹妹对我意味着什么。或者这样好不好,你们用车送我去机场,路上的时间我们可以聊不少东西。” 李东山不好再说下去,决定自己掏腰包把那笔钱付掉。刚刚走到门口林涛喊住了他,让他去财务上支一些钱给驾校,他说:“不计较了,那个田师傅对我还不错。算了。” <er h3">78 姓郭的显然在监视队长,这太好分析了! 李东山是南山集团的老人,过去了的那些东西他是有印象的。尽管由于身份之故他不可能知道更深一层的东西,但是数不清的印象经过10年的沉淀,感觉上也能说出个三六九了。林总那天晚上对自己说的话第二天又对警察重复了一遍,有些话说得更直接一些——比如对警察的不信任感。这使李东山仿佛认识了一个新的林涛。 十多年了,林涛第一次让人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过去,由于个性,林总给人的印象是单色的,冷冷的,如同神秘的紫。而现在不同了,林涛在他眼里多出了一些疾恶如仇的火焰色和迷离怪异的灰黑色…………他对林涛的感觉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当然,林总说的那些东西在他听来更是惊心,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听这些东西。不听内心是平静的,现在已经彻底完了,平静已经不属于他了。这些天他想得最多的是,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再次被林总喊来已是午饭过后,以往林总都要午睡一小时,今天他喊他来说:“东山,你是不是把很重要的事情忘了,今天下午3点多要去机场接我妹妹!” 李东山说:“哪敢忘,车子和司机吃完饭就等在楼下了。不过您还可以再睡一会儿,还早。要不要我把采尼的那本书拿给您。” 他总是把尼采念成采尼。 可是,没等他把书拿给林总,警察来了。这是第二次光临。 只第一眼,李铁就捕捉到了林涛脸上的细微变化。 和叶晓霜交换眼神的时候,他知道叶晓霜也看出来了。人的精神首先表现在脸部的光泽上,其次是眼神的稳定性,如果他躲闪,那就是有事儿。这两点,林涛均有所变化。 从精神病院回来后,沈副局长召集刑警队开了个会,传达了政法委关于严打斗争的一些精神。会议结束时他让大家静一静,说了说邹书记的一些意见——他强调仅仅是意见而不是指示。邹书记谈到了10年大案,说那个案子一直在他心里头搁着,像消化不良的粽子似的积在那里很难受。对于沈副局长的汇报邹局长谈了两点意思:第一,把它认真的当事情来办;第二,绝对不要太张扬。 李铁想起了邹局长派人去精神病院看病历的事情。 还有一点很奇怪,郭东浩今天很少有的没来。 <er h3">79 老海和李铁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郭东浩的诡异行为和前去精神病院这两件事。至少李铁觉得这其中已经隐隐透出了资料馆火灾和资料员于萌奇怪失踪的重要思考价值,所谓“不张扬”恰恰应该从这种地方着眼。叶晓霜提出要不要和林涛进行第二次接触,沈局和老海都认为可以。会后老海要布置严打的事情,脱不开身。谈什么和怎么谈,老海让李铁和叶晓霜自行把握。他认为李铁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这使小土豆很是愤怒,大叫:“你们把爷爷我放在什么位置啦!” <er top">71 叶晓霜写了个条子推过来,上边写着:多听少问。 李铁心想,这正是我想嘱咐你的呀,小姐! 林涛说他要去机场接美国回来的妹妹,随即又说:“不过时间尚早,咱们到楼顶上去转转如何?” 于是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他们无语地跟着林涛走,捉摸着此人会玩儿什么鬼花活。电梯平稳地升到了大厦的第21层。林涛领着他们沿着铺了红地毯的过道走到尽头。那里有一间类似于储物室的地方,经过改造的楼梯把他们带上了顶楼平台。一股很猛的风扑面而来,使人感觉处在了云端一般。李铁的小腿肚子略有些发抖。他怀疑林涛知道自己有些恐高的毛病。 “怎么样。”林涛有模有样地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全城尽收眼底,还可以吧。请跟我来——”他想炫耀的并不是这个,“来吧。” 老海叫了声:“老伴儿,李铁来了。” “背后有撑腰的。”李铁略微带出点儿刺。 很做作,这是李铁得出的结论。第一次接触时,林涛给他的印象不是很明晰,一定要说的话,三个词:内省、冷静和轻微的神经质。而今天则反差巨大,神经质当中隐藏着一些想掩饰又掩饰不住的兴奋。什么事情值得兴奋呢?这种时候兴奋难道不反常么。他不说什么,跟随着林涛观赏着他的植物世界。 确实很开眼,这里汇集的植物李铁真能叫上名字的实在不多。林涛告诉他们,这里的东西弄到手可费了老劲。意大利,巴西和南非都派人跑了,弄来不少名贵品种;还有云南边疆不通公路的小村寨搞来的珍稀植物。包括那些草的价格都昂贵的不好意思说。他们绕过一道人工小溪,那小溪边上竟然生出了一层非常真实的青苔。青苔的边上是一丛簇生在老树根上的榕树。很显然,这个植物馆很有些馆龄了。 “不妨一试。”老海放慢车速,进城了。 <er h3">72 李铁承认这事情很严峻:“我想过了,可以从那些和我弟弟接触比较多的社会闲散人员身上摸一摸情况,还有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四指人应该算个大特征了吧。说不定能摸到线索。” “林总。”李东山敲了敲表蒙子,“还有一个小时。” 林涛问李铁:“你们需要多久?” 李铁说:“可长可短,看谈的是不是顺。” “杜队长怎么不来?有些话和接触过那个案子的人聊起来更容易一些。请坐请坐——”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自己在对面的石头上坐了。 李铁朝他笑了笑,没接这句话。他不想顺着他的竿子爬:“林总,如果您马上就要去飞机场,我们谈话的时间明显不够。可是,我们又没有更多的时间用在跑冤枉路上。我想说,您一定要亲自去接么?” 林涛在榕树边结束了他的介绍,他隔着玻璃墙向远方一指:“你们看,10年前出事的时候,我们正在盖那座大楼。就是绛紫色的那座招商局大楼。我记得当时已经起到第二层了。” “当然可以。”李铁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然后望着远处那座绛紫色的招商大楼,“林总,你刚才说,当年榆树里管小虎被杀案发生的时候你们正在盖那座大楼?” “对呀,刚盖到第二层。那是继文化馆排练大厅之后我们接到的最大的一个项目。因为出了案子,施工小小的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是的,我正想说呢。” 林涛十分敏感,摆手道:“那倒不是,这栋建筑在当时是本市最大的建筑之一,市府指示,工程绝不能受干扰。你当时不在吧。” “对,当时我在蓬莱长山岛当兵。”李铁看看表,“林总,是不是该出发了?” 他们离开了温室。 原以为要绕许多弯子才能说到正题,不成想林涛竟如此“智慧”地免除了所有不必要的过渡,迅速地拉开了谈话的帷幕。这使李铁马上有了感觉。他注意到,那个李东山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来的时候李铁嘱咐叶晓霜,不要急着把路昌惠肚子上的剑伤问题抬出来说,保持谈话气氛平和一些,争取多聊一些零碎的东西。线索和头绪往往是不经意中露出来的——晓霜做得还可以。 林涛舒舒服服坐在副驾驶位上,端出一幅好好谈一谈的架式,这反倒使李铁预备好的谈话策略不好施展了。他想用老海当敲门砖把话题敲开,可林涛除了说些没有实际内容的溢美之词,谈话还是入不了正题。李铁只好有意地把话头往施工方面引,林涛是抓工程的,说起来显得自然。林涛一直在听,当李铁说到相关的一些说法的时候,林涛的情绪变了。 第九章 <er top">81 “不对,核心问题绝对不在建材上。社会上的一些传言是不可靠的,我不知道你们队长讲没讲这方面的情况,当年他征求过我的看法,我持不同意见!” 李铁从后视镜中瞟见了叶晓霜一下子警觉起来的眼睛,心想:晓霜果然敏锐!有关内容老海只跟自己谈过,她是凭直觉警惕起来的。 “小伙子,不知道你对我们这一行了解多少。”林涛继续道,“任何一个建筑项目的设计图纸都是要封挡备案的,哪怕盖一座公共厕所。但是,封存文化馆大厅设计图纸的资料馆出了一场火灾…………莫名其妙火就着起来了!” 林涛像第一次谈话那样很激动地讲述了着火那件事,那表情那口气像是在陈述一件久压在胸而今日终于说出来的秘密。由于有了第一次的感受和随后降临的可疑点,李铁已经老练多了,他这时表面上在听林涛说事情,更多的心思其实放在这个人的肢体语言所流露出来的信息上。 他找到了两个字:生硬——情绪与肢体语言缺少有机的呼应。那生硬的肢体语言暗示了一种极大的可能,即:他的义愤与激动很大程度上是做出来的! 第一次把自己做成一个怀疑论者。这一次呢,是不是要抛出一些干货?如果是的话,应该怎么面对他说的东西呢? 这里有些拿不准。 “就这样,施工图纸被烧掉了。我记得当时有人要进入失火的房间拍照,被你们的人挡在了门外。当然,我不是在指责你们。我是说,事情为什么会那么巧!”林涛拿起李铁的茶杯看了看,见里边足有半杯茶叶,晃了晃放回原处,“那份烧掉了还不要紧,图纸共有三份,由于那个建筑是管小虎抓的,所以关于管小虎的死众说纷纭。最多的说法是情杀或畏罪自杀,我认为都不是。我的理由是,管小虎很可能握有重要证据,也就是那份图纸的副本,而为了掩盖设计上的问题,管小虎被杀了,图纸副本被拿走。你明白了吧——管小虎死亡的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图纸。” “谋杀。”叶晓霜道。 “绝对,你们队长的观点和我完全一致。” “10年前你怎么不对我们队长说呢,口录材料里没有你说的这些。”李铁虽然有所心理准备,还是被林涛如此明确的说法震惊了。他越来越拿不准眼前这位大老总。一会儿义愤填膺(第一次交谈),一会儿又莫名其妙的撒谎(路昌惠肚子上的伤),而今又抛出了连老海都出言谨慎的重磅炸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时间是最无情的,10年前的我还不是如今的我呢。”林涛说的有些气喘,“那天我向你们说了一些东西,背后需要多大的勇气你是不可能理解的。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是不可能了。此后我一直没有平静,我想了很多东西。今天本不想说这些的,因为你们两个毕竟还很年轻——可到底没把持住。你们录音了么?” “是的,这是规矩。”叶晓霜说。 <er h3">82 林涛摆摆手:“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希望你们把那盘带子还给我。不然…………不然我什么都不说了。” “晓霜,把带子给林总。”李铁不容分辩地要回了晓霜手里的带子,塞给了林涛,“那么林总,第三份图纸呢,不是有三份么?”其实他完全猜出了那份图纸的所在。 那位大公子! 林涛收好带子,看看表又看看窗外:“把我的话告诉你们队长好了,他马上就会告诉你们第三份图纸在哪儿。杜队长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少东西,回去问他好了。我的话只能说到这儿。这么说吧,那份图纸你们如果有本事找到,10年大案差不多就算破了。如果找不到…………容我说句不客气的,一切都白瞎!” “林总你…………”叶晓霜有些生气。 “别急晓霜。”李铁朝她摆了摆手,他觉得和第一次谈话相比,这一次应该说突进了一大步,不能企望一口吃个胖子。他原想把于萌其人抬出来问问,随即封住了嘴巴。在没有真正摸准这位大老总之前,还是多留一手为妙,“林总,能谈得再具体点儿么。我觉得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林涛笑了:“小伙子,我纠正你一点。什么叫‘知道的东西不少’,这是我分析出来的东西。‘分析出的’和‘知道的’还是有所区别的。上次我好像告诉你们了,我当时是技术入股,在企业里的地位是虚的,类似于这种关系到生死的问题,我绝对不可能知道内情,之所以能跟你说这些,完全出于分析——要知道我是内行,我有10年的时间慢慢分析!” “那当然,和您比起来我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了。正由于是外行,所以才向您请教。”李铁谦逊地说,“那第三份设计图纸总应该有他的去向吧?” “自然在设计师手里。” 和李铁的预想一样。 “很可惜,设计师疯了。”林涛很无奈地摆了摆脑袋,“好了好了,我真的只能说到这儿了,其实我连这些都不应该说,理由我上次说过了,我林涛实际上在刀尖上跳舞呢。” “你怕有人报复你?”叶晓霜问。 “难道你不怕么?”林涛头也不回地说,“别说你不怕,那两个字说起来是容易的,做起来很难。如果你们有了我这么大一个摊子,就会知道我所言不虚了。对不起,可不可以快一点儿?” 李铁加快了车速。 原本打算询问的剑伤问题,相比之下突然变得十分次要了。鉴于对林涛的进一步定位,李铁自然不能不对对方抛出的新东西打几个问号。不,新东西本身不必打问号。打问号的应该是林涛的态度变化。 想到这儿时,机场到了。 <er h3">83 李铁从没想过林涛的妹妹应该是什么样子,想都没想过。因此当那个女孩子突然从接站口跑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轰然一下,竟有些晕眩。后来他静心细想,迅速地找到了问题的所在。她——林涛的妹妹,使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那个青春梦。 在他发呆的时候,那女孩子已经扑进了她哥哥的怀里。那头染过的栗色头发像一只小毛熊似地快乐地在林涛的怀里拱着,伴着似哭似笑的声音。林涛很绅士地吻了吻她的脑门儿,然后拍了拍她的脸蛋儿,又摁了摁她的鼻子尖儿。女孩子仰起脸,托了托鼻梁上的细边金丝眼镜。染着寇丹的长手指在林涛面前快速地比划着,嘴里说着什么两个人共同感兴趣的东西,说到好笑处又用头发讨好林涛的胸口。林涛很幸福又仿佛很无可奈何似地朝李铁这边儿挤了挤眼。 李铁根本没有觉出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直,甚至叶晓霜踢了他脚跟一下都没起作用。那一刻李铁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高雅,那是一种让你深切感受到之间距离的风范,在这段距离内除了有经济地位的因素外,更多的可能与学识、与修养、与时尚或者东西方文化的巨大反差有关。但是仍不能完全说清问题——似乎还有性格因素和绝对经过认真设计的装束的原因。当女孩子快步向林涛跑过来的时候,李铁想到了一部似乎叫《西西公主》的电影。 这女孩子达到林涛的耳朵高度,属于标准的中等个,身材极好。湖蓝色的丝质披肩,在她奔向林涛的时候恰如其分西飘扬起来…………真的,那一刻会使所有男人双目发直。若不想发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眼睛闭起来。李铁是后一种。 大概就在这时,一个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了。李铁仿佛听到有人喊了句什么,随即发现喊话的是身边的叶晓霜。那是一种略有些绝望感的声音,却又使你觉得那么清晰、那么有力。 叶晓霜喊的是:“林涛,你撒了个大谎。路昌惠肚子上的伤根本不是剑伤!你这个大骗子!” 李铁猛然从失态中惊醒了。 他下意识地想阻拦晓霜,可是晓霜几乎使用一种警校学来的自卫方式给了他有力的一掌,飞快地离开了大厅。李铁打了个趔趄,在过往旅客的无数双眼睛中僵在了那里。林涛在看着他,脸上的笑纹不见了。李铁尴尬地朝她扬扬手,向晓霜追去。 他看见了林涛他妹妹转过来的脸。 在叶晓霜拉开车门的一霎那,李铁抓住了她的手腕子。两个人挣扎了几下,同时停住,然后眼睛同时朝天上望去。熬过了很难过的一分多种,两个人上车回城。谁也没再提机场大厅了的事。 <er h3">84 老海听了他们的汇报,表现得还算克制,但一支接一支的香烟依然透出了他内心的东西——他在激动。 “晓霜,你最后那个刺激太不理智了。”他很少有地给了叶晓霜后脑勺一下子,“刚刚咧开个口子,别因为你这句话又合上!林涛能把这些东西说出来多不容易呀,知道吗你!” 晓霜不言语,老海约他们俩出去吃饭,晓霜站起来就走了。老海问李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铁心知肚明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怎么知道,女人的事情鬼他妈都不知道!” 老海不再追问,带着李铁去吃韩国烧烤。 吃饭的时候他们又把获取的东西综合了一下,老海叮嘱李铁依然不必把潮河边上的谈话和去疯人院的事情说给晓霜,免得她产生负面的想法。因为林涛的谈话内容和老海的分析已经完全重合了,这就作为案子的新起点。研究后拿出下一步的方案。至于路昌惠肚子上的剑伤问题,看看林涛怎么解释,不必作为大事情来看待。 “林涛说多说少,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姑且不论。他的价值在于给我们提供了思路。”老海说,“我估计他掌握的东西还多。比如管小虎被杀的原因,他说的和当年的分析相比,就显得具体多了,它直接和资料馆的火灾,和那位大公子的精神崩溃挂上了钩,再把资料员于萌的失踪说出来,差不多就完整了。不能急,李铁,急了会适得其反的!” 至于眼前要办的事,老海说:“四指的寻找还是应该放在第一位。可能的话,我们去各个医院查一查病案。” 李铁同意。晚上睡觉前他给晓霜去了个电话,晓霜她妈妈说晓霜喝醉了,醉得跟面条子似的直不起来。说着说着便没头没脑地臭骂起来。不知道在骂谁。 李铁搁下电话心情极糟,他知道自己是问题的触发点——快成病了,李铁。这可怎么办呀!想到那光彩照人的女孩子,想到那头栗色的头发高雅的细边金丝眼镜,他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有问题了。 你心中的那个“她”早在10年前就死了,梦怎么总是缠在心里抹不掉呢?进一步说,那仅仅是一场暗恋呀,至今你李铁也不过知道她叫翠翠而已,连大名都不清楚。换句话说,人家就算没死,还活着,那恐怕也早就嫁人了,你李铁没准连一丝印象都没留给人家。 傻不傻呀你! 唉,如果翠翠她能记得的话,恐怕也只能记住每一天放学的时候,校门外边小卖部前有个16岁的小子在偷窥,在痴痴地看着你,翠翠。李铁基本上说不清记忆中的翠翠的眉眼模样,记住的只是个朦胧的影子。尤其鲜明的是翠翠那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在风中,那裙子紧紧地贴在腿上,在飘…………所有的印象就是那飘动的紫色身影。 仅此而已。后来自己就参军了,驻守在黄海边的那个岛上。 接到了一封谁的来信呢…………他甚至连这个都记不清了。能记得的是,信中谈了文化馆大厅的倒塌事件,渲染得很惨,只是在信的末尾,有意无意地提到了死者中的一个名字——翠翠。 信中说:…………她好像是你们学校的………… 那一夜,李铁抱着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悄悄地哭了一晚上,就仿佛失去了一个最亲密的亲人。海浪哗哗地拍湿了他的两腿,远方的大海,黑茫茫无际无涯。 那是当兵第二年的事。 <er h3">85 鲁姗姗一到家就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撒欢儿,然后开始四处寻找她的芭比娃娃。一年多了,看上去就象昨天才出门一样。她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芭比娃娃,采购于世界各地。林涛让她不要这么急,先去洗一洗,然后赶去南山大饭店吃饭,他说他请了同业中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来给她接风洗尘——大家都很忙。 姗姗说:“请你帮我来找一找嘛,大哥!这样会快一些。” 结果他们一共找到40多个芭比娃娃。找到了,鲁姗姗的瘾也算过足了。她挽着林涛的胳膊说:“走吧,我去给你撑一撑面子。什么给我接风呀,那些人都是看着你的面子来才的。别以为我不明白。” “明白就好。”林涛也不否认。 他们钻进了车子。姗姗想起飞机场那一幕,问林涛是怎么回事。林涛的腮部痉挛了一下,摆手说没意思,简直莫名其妙。鲁姗姗思维跳跃,又问他有没有一个叫罗森的英国人年头上找过他。林涛说有哇,你介绍来的那个英国佬可把我折腾苦了,他和我大谈中国佛教文化,谈得唾沫横飞。我说他怎么比中国人还知道得多呀,居然知道观世音菩萨是个半男半女的神。鲁姗姗笑得差点呛住。 他们参加了一个很够档次的晚宴,10点不到回到了寓所。林涛让她去洗洗,自己进屋子去看一些资料。 鲁姗姗赖皮地跟进来说:“我现在不想洗嘛。大哥,你陪我说说话吧,求你了。”她的脸由于喝了一些酒而显得越发可爱,神情看上去怪怪的。 林涛推开眼前的材料,揉着太阳穴说:“去洗洗姗姗,人都回来了,说话的时间有的是。过些日子我带你到潮河别墅去打猎。快去吧。这份资料我必须马上看完,过些天要和韩国人签合同的。” 鲁姗姗犹豫了一下,便踢里蹋啦去了浴室。她打开用丝绳箍着的头发,又推开门喊:“大哥,把你的浴衣递给我好吗!” 林涛苦笑着站了起来。 鲁姗姗洗好出来的时候,林涛已经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了。那瘦瘦的脸被电视屏幕映得一阵红一阵绿的,他手里捧着一杯白开水,好像在出神。电视里插广告了,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子。鲁姗姗知道他在想心事,于是又想起了飞机场的事情。她默默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歪头看她,林涛闪开,她又坐到这一边歪头看,林涛关了电视。 “可以了啊,小姐。我有这么好看么?” “你有,大哥。”姗姗非常认真的说。同时紧紧地偎住他,双手箍住了他的脖子,“大哥,这些年我好想你!” 她察觉林涛颤抖了一下。 <er h3">86 两个人就那么相依相偎着不说话。后来林涛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鲁姗姗的胳膊马上用力搂紧。 林涛轻声叫道:“姗姗,不要这样…………” 鲁姗姗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把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朵上。她说:“大哥,男人说话应该算话。是不是可以履行你的承诺了?” “什么承诺…………” “你说过,10年后你娶我做新娘!” “姗姗你…………” “千万不要说你在逗我玩儿,我可是当真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到死我也忘不了。”鲁姗姗仰起脸来,双眸深得像水,“10年前的那个晚上,你把我搂在怀里,说了刚才那句话。” 林涛箍住她的肩膊,道:“你那时候才是个14岁的小姑娘,我那是哄你睡觉呢。” “现在我已经24岁了,还是小姑娘么?”她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大哥你不要躲闪,你一躲反倒证明你心是虚的。你看看我,我还是10年前那个小姑娘么!” 林涛不敢看她,然后又挣扎了一下。鲁姗姗搂得更死,仿佛粘在了身上。林涛垂下了脑袋求她:“姗姗,放开手。你听我说。我那真是一句戏言——整整两天两夜,你抱着你妈妈的尸体不吃不睡,我担心你精神出问题。知道么,医生给你喝的橘子水里是放了安眠药的,结果那安眠药对你一点没用。姗姗,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这些了。当时真的处在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呀!” “不要说这些大哥,我不管什么情况下不情况下。我现在要你履行承诺。你回忆一下,在出国的这6年里,我前前后后回来过那么多次,哪一次说过今天这句话,没有吧。你可能以为我早就把那个承诺忘了,或者你早就忘了。现在我告诉你,你忘没忘我不知道,总之我一天也没忘,一分一秒也没有忘。有恩不报我还算人吗!大哥,我之所以今天才说,是因为今天是出事整整10年的日子。10年前的这一天,我妈妈被塌下来的预制板砸死了。当时要不是遇见了你,我肯定不会继续活下去的!” 林涛哦了一声,用力掰开姗姗的手,快步走到电子钟前,他看见了那个触目惊心的日子——10月17号。 他倏然扭回头盯住了她:“姗姗,原来你…………” 鲁姗姗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瘦个子男人。10年前,轰然一声巨响,她与人间的最后一丝亲情便蜘蛛网似的被无情地扯断了,作舞蹈教师的母亲被砸得稀烂,惨不忍睹。她死死抱住那具尸体的时候,能感觉到失去活力的躯体给人触觉的感受是十分可怕的。但是她死抱着尸体不放,正像林涛所说的,抱了两天两夜。她觉得她应该跟妈妈走,因为这个世界对她已经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医生和文化馆的人使出了种种办法想把她和妈妈的尸体分开,均告失败。在这个时候,眼前这个男人出现了。10年前,林涛比现在要精神得多。如今她已经记不得林涛用什么办法把她抱离了妈妈的尸体,能记住的只是他凑得很近很近的脸,他嘴唇上方的胡茬一根根几乎能数清楚。他紧紧地搂着她,说了许多温存无比的话,这使得沉默了两天两夜的她突然间便爆发般哭了出来,死亡所带来的绝望感如同蓦然间打开窗幔的暗室,被白亮白亮的阳光豁然间照亮了。 <er h3">87 她喊了一声:“大哥——” 就在那一刻,林涛突然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别死姗姗,好好长大,10年后我娶你做新娘…………” 到今天,整整10年了。 鲁姗姗清楚的记得,当林涛把她从绝望中牵回真实的世界时,死亡的恐惧感和对生命的无所谓,莫名其妙的便从她的身体和血液中消失了,怎么捉摸都有些不可思议。许多年后的一天,在美国的一所心理诊室,她平静地向心理医生讲述了少年时代的那一幕。她请心理医生解释一下自己的心理现象,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从绝望转变为近乎于波澜不惊得平静。对方说:这种情况是有的,发生机理至今是个心理学上的一个未解之谜。他个人认为这是一种生物学的改变,与神经中枢之间的某种介质量的变化有关。 鲁姗姗在林涛的身边生活下来。从14岁至18岁这四年间,她只在方圆不到半公里的空间内活动,文化馆以及文化馆所在的那个方向她自觉地远离着。18岁那年的秋天,林涛的朋友老费把她带到了意大利。又过了一年,她拿到了美国的签证。 今年,她24岁了。 她知道今年过生日那天林涛忽略了一个细小的变化,每一年过生日,她都会当面或者通过电话轻声告诉他:“大哥,我今天21岁了。”、“大哥,我今年22岁了。”…………今年没有,她隔着太平洋和他说了许多话,却有意避开了这句年年都说的内容。之所以避开,就是为了今天晚上把它说出来。 她估计到了摊牌之后会有一些情况发生。 林涛站得远远的,用一种异常紧张的眼神凝视着她。鲁姗姗毫无怯意地和他对视着,面色平静如水。她原以为这句话说出口一定很难,现在说出来了,她发现并非如此。仅仅是普通的一句话而已。 “大哥,你是不是觉得很突然。如果我的话刺激了你,请你一定原谅。我现在只希望你明白,我真的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等待着做你的新娘。大哥,你难道想收回自己的承诺么?”说着,她站了起来。 浴衣从肩上滑落在沙发上,整个的她亮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林涛的表情凝固了。仿佛被一片突降的光芒罩住了似的,那样子使人想到了被魔法定住了的人。在落地灯柔和的光线里,姗姗奇美无比地立在那里,像一尊有生命的维纳斯。这座维纳斯让人晕眩。房间里静静的,除了座钟的嗒嗒声,世间的一切仿佛顷刻间休止了。 突然,林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动静,快步上前把浴衣捡起来往她身上披。鲁姗姗没管这些,踮起脚尖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林涛仰起脸,尽可能地试图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他痛苦地朝着天花板喊道:“放开手姗姗,真那样的话我还算个人吗?我已经是个43岁的人了!我的生理年龄可能还要大些,姗姗,你没看见我脖子上的皮都松了么!” 鲁姗姗哭了:“大哥,关键是你说过…………” “我真后悔我说了那句话,后悔得要死。我甚至后悔当年救了你!见鬼…………我这是何苦呢!”他奋力推开她,踉跄着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他没有回头,“姗姗,你不要以为我需要你报恩,不,我要是有那个想法让雷劈了我。我当年只不过要救你!穿上衣裳,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这个样子!” “大哥,难道你不爱我吗?” “我疼你,姗姗。”林涛的话巧妙地绕开了那个“爱”字,“再说了,为了报恩的感情本身就和爱无关——别以为我在伤害你,我说的是事实!穿上衣裳,洗洗脸,说说你回来有什么打算。至于婚姻容我想想,我的妹妹应该嫁给一个各方面都更优秀、更出色的男人!” 鲁姗姗埋身在沙发里,痛哭失声。 <er h3">88 她睡着了,10多个小时的越洋飞行是很疲劳的。 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夜晚两点多钟的样子,她不知自己这几个小时是不是做了一个梦,好像没有。仿佛听见有拖鞋摩擦在地板上的声音从大哥的卧房里传来,他还没睡。 鲁姗姗系好睡衣的扣子轻轻地站起身来。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生出某种渴望,真的,某种极其想知道一些东西的渴望。她记得有那么一句西方格言,大意是:面对着美丽的东西却背过身去,不是圣人就是…………她不敢去想后边那两个字。 轻轻把头发拢了拢,她转过茶几向林涛的书房悄悄摸过去。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轻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多少有些为自己的行为脸红,但是和内心的渴望相比,后者的力量更大些。她实在不懂,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生理上,大哥都不应该拒绝自己。可事实上他却拒绝了,是圣人么?也许是的,大哥在自己的心目中原本就是个圣人。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林涛的那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他说:为了报恩的感情本身就和爱无关——这话是对的。 那么姗姗,她想,你究竟对他是报恩还是爱情呢?霎那间,她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卧室里的拖鞋声没有了,她想退开。但里面的灯还亮着,她倾听了一会儿,小心地扶着门框探进半个头。他看见了大哥的后背,一个略有些躬的后背,紫金丝绒睡意罩着他瘦瘦的身体,两肩高耸。他站在那里久久不动,仿佛在沉思。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他不在沉思,他在凝视着墙上的那幅油画。 那是一幅两尺见方的油画小品,画面的内容感觉上有些眼熟,后来鲁姗姗想起来了,那是潮河森林的边沿以及那泓清澈见底的自然湖——大哥带自己去过的一个美丽的自然景区。她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这幅画还没有。那么说,这是最近这一年中才画的。 她看着大哥雕塑般的背影,最终没敢惊动他,悄悄地退去了。 <er h3">89 寻找四指的工作由于是在暗中进行,因此干起来很别扭。经历了几次没意思的碰壁之后,老海说算了,这么干不行。接下来老海的那位半身不遂的“老伴儿”闹病住院,队里的事情临时交给了李铁。小土豆出于嫉妒很显然搞了一些小动作,李铁假装不知。叶晓霜自从机场闹了别扭以后,再没跟李铁说一句话。莫名其妙的李铁变成了孤家寡人,变成谁都不待见的臭狗屎。有一天郭东浩来找他代表老海去参加局办公会。李铁觉得不合适,郭东浩竟然朝他发了脾气。叶晓霜冲过来和郭东浩没来由地大吵了一架,吵完以后一扭屁股就走了,依然不理李铁。李铁心里记着老海的吩咐,没有对郭东浩表现出任何异常,随即跟他去参加了局务会议。郭东浩上厕所的时候跟出来和李铁说了一些古里古怪的话,他说:现在是你施展手脚的时候了,老天爷不是什么时候都愿意帮忙的…………云云。 李铁点头称是,他觉得使用这个态度面对郭东浩最合适。背靠背的像在演《三岔口》。他觉得郭东浩近来对刑警队的事情不像过去那么“热衷”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策略。那天中午前邹局长来了电话,用一种协商的口气和沈局商量,是不是可以派人去设计院了解一下情况,沈局便把李铁叫了去。 叶晓霜不理他,李铁找马三去设计院看看。队里集中讨论了林涛关于设计图纸的丢失问题,极重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上升到很重要的位置了。路昌惠的死和弟弟的死,目前均无证可查,把重心进行一些微调是很有必要的。他甚至有心在那位疯人院的大公子的身上找找线索,由于老海的叮嘱在先,他目前还不敢擅动。 进了设计院,他们没有马上暴露的身份,在设计院前后楼来回走了两遭。想对环境有一个粗略印象。设计院分前后楼,两侧是虎皮石院墙,后楼和后墙之间有一片开阔地,生有一些瘦瘦的竹子。10年前的火是后楼着起来的,那时候前边这栋楼还没盖。所以,后楼当年实际上是面对街面的。原先楼前有一块花地,再靠前有一扇遮挡过往视线的墙,有些像旧时的影壁。两侧墙根是一些小斑竹,郁郁葱葱。火灾发生在后楼二楼靠东的那个资料库,那里是楼道的顶头,等于是个死角。而消防设施在一楼楼梯的位置,即便使用熟练也不是那么方便。李铁二人站在外边朝上看,认为若有人从窗口跳出来,正好可以落在花地上,绝不至于摔伤。 大概就在他们抬头往上看的时候,那个窗口出现了两个脑袋。一男一女,四只眼睛盯着他们,充满怀疑。片刻,那女的开始喊一个听不明白的人名。后来得知那人叫“安德烈”。被喊的人很快就出现了,是个粗蛮的壮汉,奔过来的身影实在很有气势,那不是一般的跑,很像跨栏运动员那种样子,噌噌噌窜过一切障碍,眨眼就横在了李铁和马三面前。此人面相凶恶,络腮胡子,眼窝有些往里抠,一头浓密的卷毛。 楼上那女的喊:“大安子,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这两个人已经在这儿转悠半天了!要不要打110?” <er h3">90 自然,事情没太费事儿就说清楚了。安德烈把他们带进院办公室便走了,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姓吴的女同志,将近50岁的样子,看上去是个“老人儿”。李铁说明来意,那女同志的脸上掠过一个神色,后来的表情基本上是装的。他们在最安全的范围之内交谈了一下10年前的情况,所谈内容基本上都是众所周知的那些。只是在对方不经意间(?)提到于萌的名字时,李铁才让她多谈谈这个人。 吴主任(后来有人进来管她叫吴主任)反问他们已经知道些什么,李铁表示所知甚少,吴主任便背履历似的说了说那个于萌的来历。李铁需要的当然不是这些,他要的是出事当天以及出事前后关键细节。但是他必须装作认真在听。结果证明,吴主任恰恰在那些关键之处含糊其词。李铁为了不暴露意图,没问什么。 离开设计院的时候,那个二楼窗口的一男一女又出现了,一直目视着他们出了大门。 “的确诡秘。”马三钻进车子时说,“吴主任说,10年前资料库的窗户是木制的,而且有铁栏杆,跳下来不大可能。” “我并没有怀疑谁会从二楼跳下来。”李铁道,“所以问一下那个窗户,主要是想试试吴主任的诚意。” “咱俩尿在一个壶里了——你以为如何?” “都是些表皮的东西,她对我们处在高度戒备状态。” “兄弟,这恰恰证明有名堂。”马三发动了车子。 当晚他们向老海汇报了调查的情况,老海气恼地骂他俩太沉不住气了,不捉摸好就干是为大忌。至于下一步,老海的意思是设法接触一下该院的离退休的人员,进行一下外围查访再说。10年了,知情人在位的想必已经不多。李铁二人承认莽撞了,但李铁说那吴主任的举止感觉上很有意思,搞不好还有戏呢。老海说但愿。 结果真的被李铁言中了——戏,出在第二天晚上。 这晚上有风,李铁在局里吃了晚饭,看了会儿电视就回家了。叶晓霜有些发低烧,李铁原本想替她值夜班的,结果叶晓霜不但不领情,还拐弯抹角地把他损了一顿。李铁又气又恼又没办法。他不想解释飞机场那一幕,一个特殊时空中无防备的失态,解释不清楚,只会越抹越黑。顶着风摩托车拐进巷口,蓦然间他险些吓死,眼前直愣愣戳着一个人,距离摩托车的前轮子不到1尺远。细看时竟是那设计院的傻大个儿安德烈! 安德烈认清是他,闪开身子,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吴主任。 “吴主任…………” 吴主任神神鬼鬼地向李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问什么,然后凑上来放低声音:“你是不是真的有心要了解资料库火灾那件事?如果真想了解的话…………听着,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直说好了,是这个人让我们来找你的。” 李铁用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低声问:“他是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要不要见一见,见的话我们现在就走。” “我需要向领导汇报一下,可以么?” 第十章 李铁笑了:“可能吧,他显然希望给自己树一堵档风的墙。可是他并没有成功,至少我们俩现在就已经看透了一些东西。除此之外,路昌惠腹部的疑点,四指人留下的痕迹,大公子带给我们的思考,最后是于萌的老表姑刚刚给我们点燃的这个灵感…………队长大人,我觉得就算林涛想引诱我们沿着他的方向走,到目前为止他是失败的。因为我们有我们的思路!”他敲了一声喇叭。 老海道:“于萌他媳妇听说在大连,是么?” “队长,容我大胆问一句——你觉得文化馆排练大厅的设计图真的被那把火烧掉了么!” 纸包放在床上,把其他东西移开些,揭开了上边封着的胶纸。李铁看了老海一眼,老海示意他打开。李铁的心怦怦乱跳,无论如何,这是接触到的关于于萌的最直接的东西。纸包的边沿不太规则,能看出里边也是些纸制品,这不由得使人想到了设计资料一类的东西。至少李铁这一刻脑海里闪出的是这个。看看老海,面沉如水。 不到10分钟老海就来了。见过吴主任,什么话都没说一行人便上了路。吴主任指点着方向,不久便开上了市郊高速路。吴主任说了个地名,竟是市属县的一个乡所在地。一路无话。又走了约40分钟,车子驶进了那个夜生活十分丰富的乡。路边上有一些拉着灯泡打台球的,还有些吃小虾的排档,啤酒瓶子满地扔的都是。老海说应该换辆车来,这车牌子太惹眼了。李铁想起了队长上次借的那辆破捷达。 老海怔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久久地凝视着他的部下。后来他说话了:“小子,要知道你打破了我顽固存在了10年的思路。姥姥的,能把问题想到这个深度,目前恐怕只有你了!” 老海让李铁把录音机收了。 那女人放他们他们走了进去。 “你觉得你小子能找到?”老海凝视着前面的路面。 车子停下,前方就是潮河森林了,李铁眼睛好,几乎看见了那些有钱人的小别墅。他们下车在很舒服的风中站了一会儿,然后调头返城。李铁道:“队长,我现在脑子非常好使。总结一下我觉得眼下我们有两个重心。一个比较实际,继续寻找四指凶手;再有一个属于思路方面的——图纸还在!” “溜子!”老海脱口而出,“盖、盖…………盖德帮!” “老人家,你说这是于萌他媳妇送来的?” “你发现了一个人!”李铁突然接了句话。 “瞎掰!”盖德帮像谁放了屁似的在脸前扇着手。 “扯鸡巴蛋。”盖某朝李铁咧嘴笑笑:“别看你们队长现在说得跟鸟儿叫似的,他当初可是把我当凶手看的,我说的是当时——没错吧海爷。” “那…………到底有没有呢?”李铁试探着问。 大家也纷落座。有小姐送了吃的喝的又退了出去,李铁掏出了口袋里的微录摆弄着,盖德帮说:“收起来收起来,别让我看见那个,要录音我什么都不说。海爷知道我的脾气。” “是呀,命苦哇。神经受了刺激,回她老家去了。大前年来过一封信,是她妈写来的,她妈说想给她找个男人过日子,问行不行。这让我怎么说呢,于萌要是真死了,你找男人是你的自由。可是我们于萌…………”老太太起身去翻抽屉,翻了封信出来地给老海,“你们自己看吧,就这么一封信,此后就断绝了消息。” 老海确实吃惊了,脸上出现了很少有的表情,他咬牙沉默了一会儿:“盖德帮我日你先人,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打开几层包裹纸一看,原来是一些很好的邮品。有几本年册,还有一些很值钱的散张和方连。李铁喜欢集邮,因此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一叠版票,很珍贵的《韩熙载夜宴图》。看看厚度,至少30版。他飞快地心算一下,发现这叠版票已经相当值些钱了。 老海又问:“老姐姐,你慢慢回忆一下,于萌他们单位的来人怎么说的?还能想起来点儿什么吗?” 老海说:“的确想不到。你知道当初我是什么心情么?我一边和你谈话,心里一边想:狗日的烧成了这种鬼德行,将来可怎么办呀,非饿死在荒郊野外不可——真这么想的。” 盖德帮哈哈大笑,笑得十分放肆也十分真实。 “嗯,估计可以办出院了。”老海看看表。 李铁在这种时候自然只能充当倾听者和旁观者的角色,但是感觉已经有了。在积案材料里没有关于火灾调查的记载,有的只是老海留下的那两三份剪报。而眼前这个人无疑是那事件的亲历者,并且接受过老海的询问。感觉马上显得丰满多了。 <er h3">93 “对,找过你。”老海的手摁在李铁的膝盖上,“那时候案子已经被压下去了,你刚刚从医院回家,我找你就是为了了解于萌失踪的事情。你他妈跟我指东说西!” 果然,盖德帮说:“我万万没想到是他,于萌——海爷还记得于萌吧,您好像找我问过他。” “不,我们公安局很快就发了内部通缉令,他出不去。”老海把杯子里的茶抠出来一块嚼着,“他出不了口岸!” 李铁觉得很奇怪,这盖德帮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说什么具体的内容,他却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东西在涌动。仿佛一个由于地位的卑微而在矮檐之下蹲久了的人,终于踩着金钱的阶梯站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再让他蹲着是不可能的。这个现象恰恰印证了自己的说法,10年了,原有的人和事无法遏止地发成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使得那张原本编织严密的网不可阻挡的老化了——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李铁的思路一直跟着老海的话在“走”,听到这里毫不迟疑地说:“对,是这样。现在想来,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在跟着他的思路走!” “那倒不完全是,我们并没有跟着他的思路走。”老海不同意这个说法,“之所以造成这个错觉,是因为他的话句句都是我们心里有而嘴上没说的。你细捉摸一下:他强调管小虎之死是倒塌案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怀疑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编织严密的网;他甚至带有一种下赌注般的情绪愿意帮助我们破案;设计院图纸被烧的情况也是他最早向你说出来的,当然不包括我对你的透露。这样,我们就从路昌惠的被杀这一现象进入到了实质性的方面。李铁,这是很大的一步呀!由此,我想问,你怎么看待林涛其人?说说你的直觉——” “不必绕了海爷,我知道事情被人压下去了。”盖德帮的小眼睛放光,洞察一切地看着老海的脸,“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人把案子压下去的,那起火灾应该一查到底呀!” “你和于萌熟么?” “NO,NO,目前谁也不敢说这个话。但是队长,过去一致认为图纸被烧,现在突然有了第二个可能,图纸可能没被烧。两个思考点毕竟比一个思考点宽阔多了!噢,队长,你还要去医院去看钱老师吧?你好像说过。” 吴主任说:“这些事情忘是忘不了的,一闭上眼就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可是忘不了又怎么样呢,全城忘不了的人何止千万,又能怎么样呢——那么大一起案子一捂就是10年,小小老百姓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是李铁同志来了解那事儿,溜子连说的人都没有哇!” “对喽伙计,这才是我想听的话。林涛的确利用了人们的思维习惯,用一些并不难搞清楚的东西为他自己筑起了一堵档风的墙。而实质性的东西呢,比如路昌惠之死,你弟弟之死,四指那杂种到底是谁,那位大公子是怎么疯的,再就是于萌与图纸,等等…………这些实质性的东西他并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有用的帮助,你回忆一下?” 离开阿里巴巴娱乐城时已经快12点了,盖德帮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李铁突然有些不安,闹不清因为什么。可能是想到了路昌惠之死。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他仿佛觉得那黑暗中有许多看不见的黑手在舞动。 老海慢慢转过脸来:“难道什么?” “当然没错。”老海答得爽快,“真他娘的没想到是你,搞得神神鬼鬼的。怎么样,发大了吧?”老海坐下仰头看着顶棚。 “杜队长,我现在想说,您当年查到我去过设计院后边那栋楼的后头,那是您的真本事。现在设计院前边盖了一栋新楼,格局有些变化。花地没有了,两侧院墙的斑竹也死得差不多了,但是您一定还记得当年楼后边有一片不错的小竹林,是吧,我知道您想起来了。我的脚印在楼角儿,您在那发现了我的鞋根儿上的一个特征。现在我告诉您第二个秘密,我去那儿是有原因的…………” 老海马上说:“太好了,在巷口等着,我的车子说话就到!” 盖德帮让大家喝茶,“那天晚上我在楼角看见于萌在楼后边的小竹丛里抽烟,就扭头回来了,本没当回事儿。事后我突然想起,于萌从来都不抽烟!” 老海道:“可我却在那小竹林里得到了一个半截烟头,李铁,物证里有半截烟头吧。” 李铁已经猜出了那是谁,但是他没言语。 “你老有所不知,我那时候已经拿到了10万块钱!若没有那10万块钱,我可能早说了。海爷,要怨就怨您命不好。事实恰恰证明我当时是明智的,那么大的案子眼看着就像萤火虫的屁股似的暗了下去,最后灭了。你回忆一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盖德帮的目光刷地转到他脸上,十分惊异。老海嘿嘿一笑:“我是神人,他更是。继续说吧——” “现在看来呀,没烧掉的可能性极大。”李铁越发自信,“太棒了,没烧的话,整个事情就有意思了!你想嘛队长,那份图纸如果还在,放那把火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说…………” 吴主任过去关好门,转身叫了声:“溜子。” 李铁把摩托推回院子里,站在黑影中给老海打了个电话。 老太太用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没有——她既不说走了10年了,也不说死了10年了,她说“没有”10年了。李铁莫名地感到,于萌死掉的可能更大一些。老人大多不愿意用那个死字,其实她这里所说的“没有”已经暗含了死的意思。 照片上是一个十分奶油的小伙子,在朝着镜头笑。照片已经有些变色了,算一算时间显然不止10年。李铁凝视着那张油头粉面的脸,觉得此人什么地方很像那个演乾隆皇帝的演员,像他年轻的时候。再看其它的照片,还有几个于萌。他摘下镜框坐回板凳上。表姑捧着个碗在哭,老海没什么办法地站在窗口发呆。李铁接过老人手里的面汤放在桌上,又递给她一块手巾。 老太太擤够了鼻涕开始说话,说了她和于萌的过去,说于萌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就在这条街巷的小学上到三年级。后来随他的父母走了,去了山西的一个地方,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大人了。是大学分配来的。单位就是那个设计院。接下来老人絮叨了一些零碎事儿,随后说到了出事前后的情况。 李铁和老海对视一眼,老海给了他个眼色。李铁道:“老人家,我们能看看那些东西么?不勉强。” 他问:“盖先生,我能不能提一个问题——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材料库的那场火灾和那天晚上于萌的出现有关系?” 1、路昌惠被灭口和弟弟的被杀,说明了对手的紧张和惶恐。 院子是很老很旧那种,除了老太太以外似乎还有一户人家,但此刻没人,像是上班去了。他们从房门前拿了两个小板凳坐下,看见老太太撩起门帘子朝外看,很诡秘的样子。就那么坚持了不到一刻钟,老太太愤怒地推开门不作任何表示,他俩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进了屋。老太太正在一把缠了些布条子的破藤椅上坐着呢。 <er h3">92 “海爷,”盖德帮转向老海,“当初你根据设计院楼后边的几个脚印子推断出我去过那儿,当时我不承认,我躺在病床上脸上缠着纱布,至死不承认。我说我是去救火,根本没去楼后边一步。其实我心里佩服死你了,你是神人,凭几个脚印子就认定那是我!现在告诉你实话,我的确去了楼后边。着火是后来发生的。” 李铁放慢一些车速,望着远处的森林想了一会儿:“队长,我明白了,林涛在表现某种姿态,用一种激进的姿态把自己摆在一个清白的位置上。我说的对么?”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太,耳背。大声大气地说明了来意。老太太提着水喷子转身就往屋里走,然后咣唧关了房门把他们拦在门外。老海二人站在老太太的花圃前看着那刷刷被拉上的窗帘,会心地一笑——显然有戏。 李铁点点头,他有印象。不过他没想到那烟头来自设计院。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张极其恐怖的脸。这张脸的若干个部位结着些淡紫色的伤疤,那些疤由于长得不是很好,每一处都像拉紧的破气球皮似的揪扯着,把一张脸揪扯得歪七扭八十分狰狞,眼角和嘴角都不在正常状态。加上那细眼缝中透出的暗光,你和他对视的时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很坚强的神经。 10年后的今天,新的东西开始有了: “现在呢?你认为有否这种可能?”李铁自信地瞥了队长一眼。 盖德帮插言道:“有人说你们公安局也有人帮着捂盖子。” “本来就是!”盖德帮不服,“老百姓不说不证明人家不想。就说于萌吧,大活人一个,怎么就消失了呢?这合理么?我觉得他小子早就带着钱远走高飞了,说不定在国外享福呢!” “这么说我也没话了,反正中国这么大,躲个人并不是难事儿。”盖德帮说,随即他长叹一口气,“海爷,您属于我服气的那种人,所以多说了一些。现如今设计院变化太大了,吴主任知道,老人所剩不多,当年的书记院长都退了。发案子的时候只有周副院长在家主事,前年癌症死了。海爷,你们要想破这个案子就抓紧干,再过几年就更难了。” 吴主任说:“于萌有一个远房表姑在本市,你们应该去见见?” “哟,10年了,够呛。”老人用力挤着眼皮在想,“我记得他们挺厉害的,像是我们于萌犯了什么事儿。他们也像你们刚才那样问我于萌的表现,我照实说了,然后他们问我于萌有没有什么东西放在我这儿,我说没有。他们起先还不信。我让他们翻,他们也没敢翻。” 李铁出其不意地问道:“吴主任,您印象里有没有一个断掉中指的男人?” 车子开得极快,老海问那个从始至终一句话没说的大个子安德烈是不是有外国血统,安德烈说:“我也不知道,这你得问我爸和我妈去。” 盖德帮说:“海爷,说老实话。我就这么活下去也挺好,满滋润的。可是我心里的那件事一直没有死。日他奶奶的——七条人命不是开玩笑的,上千万的大厅也不是开玩笑的,那些逍遥法外的王八蛋以为10万块钱就能堵住我的嘴,见他妈的鬼吧,我要是真不说,死了都会让人把坟头刨喽!杜队长,所以一听说你们的人去了设计院,我就…………”他把摩尔烟用力的捻灭在烟缸里。 的灯光暗暗的,一个人歪斜地靠在电视屏的拐角处,背对着门。他身边是两排呈“L”形的转角沙发。从光线中能看出那人在抽烟,一口接一口的很神秘。那个开门的女人过去对着那人的嘴说了几句什么,对方抬抬手,她便无声地走了。 吴主任强调那不是盖德帮的一家之言,大多数人的看法都趋向于萌是图财灭证。也有少部分人觉得于萌那人挺好,挺正义,不应该做出那样的事,但是现实摆在那儿,谁也解释不了。 <er h3">97 看得出,于萌二字对老太太来说是非常敏感的。可能因为来得过于突然,老太太有些发蒙。两个人就那么坐着等,李铁发现老太太手里攥着个锥子,很尖的那种锥子。后来老海叫了声“老姐姐”,对方的锥子马上对准了老海。两个人哈哈大笑。 这是李铁唯一的疑问,因为照常理思考,设计院的人既然来老人这儿找过东西,更可能先去于萌自己的家找。那么他们不应该找不到吧?岂会留到于萌他媳妇走的时候。他记得于萌他媳妇是6年前走的,这东西送来的时候自然也是6年前。他估计老海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什么表示。 不过很遗憾,经过仔细的翻看,证实这里仅仅是些邮票,没有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帮着老人把东西归回原处,他们就告辞走了。继续问下去估计也就是那么回事。 老海闻听大悦:“太好了,怎么不早说,这是今天晚上最有价值的收获!李铁,明天咱们就干这个!” <er h3">99 2、林涛从不显山不露水到走进视野,很像一扇被风吹开的门,门里边是什么呢? 说到这儿,他扭脸看着李铁:“听说你去设计院了是么?” 那人拍着巴掌慢慢转过身来:“神人,真他妈好记性。杜队长,亏你还记得我盖德帮!” 又这么僵持了约1刻钟,老太太什么都不搭理的去厨房弄吃的,两个人方才发现时间真的不是时候。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空着手走,一定要和老太太把话茬儿接上。出乎意外的是,老太太竟做了三碗面,一人一碗。吃着面的时候老太太说了起来,说于萌已经没有10年了,现在提起来她有些伤心。 “哪有什么东西呀,他每次来我这儿顶多拎几斤水果。到是他媳妇走的时候送来些东西,我收在柜子里了。” “海爷,”盖德帮凑上来一些,眼睛挤了两下,“既如此,咱们言归正传吧。我盖德帮原本想把肚子里这些杂碎带到棺材里去的,死了也就完了。但是怪了,手里钱越来越厚,心里的东西反倒越来越托不住了。人真他妈怪!吴主任可以证明,我向她说过我的心情。我说:老子现在连坦克大炮都买得起,进进出出6个保镖跟着,还用的着像鬼似的活着么?我怕谁呀!吴主任让我别毛燥,看看再说。” 李铁记下了那信封上的地址。 “我要是能告诉你,还他妈用等到10年后的今天么?” “嗯,有道理!”老海点头,很用力地点头,“当年火灾现场由于消防灭火的缘故,本身的线索价值已经近乎于零。确实没有谁对图纸是否被烧产生过怀疑。” “不是我想说不知道,事实就是不知道。我至今依然搞不清钱是谁给我的。存折是挂号寄来的,地点是本市。很可惜,10年了,你不可能查到当年那挂号信的存根。至于存折到是还有,为了留纪念我剩了10块钱在上头。”盖德帮从电视机上拿过一个老存折扔给老海,“送你当纪念吧,查是查不出来的,10年前还不兴实名制。”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李铁感到一阵极度兴奋而出现的小小晕眩。操,图纸假如真的还在,事情马上就变得就更复杂了!第一,于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第二,从设计院的人对于萌的态度上你能感受到什么?第三,于萌究竟死没死? 盖德帮笑了:“说的倒也是,要是查明白了,我盖德帮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伟大成就了,在街上支摊儿修皮鞋也说不定。海爷,我今天告诉你的第一个秘密是,我发财的本钱是天上掉下来的——10万,那是我混成今天这份产业的原始资本。海爷,你吃惊了吧!” 老海看看存折,交给李铁。问:“对方给你这么多钱,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吧?” 包间里沉默了一会儿,进来两个小姐换去点心又上了一份新的。 吴主任不明所以,想了一会儿摇头说没有印象。 “见面点头,仅此而已。” “队长,”李铁由于激动声音有些打颤,“于萌那家伙会不会是个正义的人,为了保存倒塌案的罪证而制造了那起火灾,从而顺利地将罪证转移。如果是的话,队长,找到那份东西就变得有可能了?” 老海对李铁说:“这位是当年的救火英雄盖德帮,脸是烧的。” 说到于萌的家人,吴主任说于萌的爱人患的精神病大约4年,后来初步好了,被亲戚接回了老家,他的老家在大连。李铁问老海要不要去大连调查一下,老海说回去考虑考虑再说。 盖德帮说他有五六个保镖,但愿他没事儿。 “来了。” 像走迷宫似地走到包厢的劲头,那里有一扇关着的红漆门。吴主任在门上敲了敲,门马上就开了,现出一张油彩抹的过于浓的女人的脸。她看见了门外的人,沙着嗓子小声道:“来啦?” <er h3">95 房间里没什么可以想象的东西,是这个年龄的老百姓最普通的那些摆设,李铁见到墙上挂着一个镜框,过去看时老太太也凑了过来:“看看,这就是那小王八羔子。”说到这儿,老人的眼泪掉在了手背上,“好好的,就没有了。” 老海哈哈大笑,然后叮嘱安德烈,今晚上的谈话内容不要说出去。吴主任说她早就嘱咐过了,安德烈可靠。老海问:“吴主任,关于那个于萌,除了盖德帮的一家之言,还有没有其它不同的说法?” 李铁轻轻掩上了门。 吴主任一一给大家倒茶,催说:“别说闲话了,快9点啦。” <er h3">94 李铁进一步道:“试想,假如确认烧掉了,那些人还来找什么?队长,你不认为这个地方说不通么?” <er top">91 “平时他和他媳妇住,基本不来我这儿。可是那些天他来了好几次,来了就坐在你坐的那个地方。”他指指李铁坐的位置,“垂着个脑袋一句话也不说。这孩子平时是个挺开朗的人,那些天怪了。他说他可能要出去一趟,我问他去哪儿,他说还没定呢。他给我留下些钱,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来过。等到我知道出了大事的时候,他媳妇已经送医院去了。设计院的人说的挺邪乎,我到现在都闹不清楚是挡子什么事。反正挺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没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别怪我躲你们,我是不愿意说那些事呀!一说起来我就想哭。” “哦?”老海果然引起了注意。 “看意思你想说,钱是谁给的你并不知道?”老海凝视着他。 <er h3">98 3、于萌和图纸由过去的次要位置的上升,应该是主动侦察的最大收获,前景巨大。 可能由于比喻的贴切,李铁开始对这个人刮目相看了。他说得非常真实,真实就真实在他没有掩饰之词,可信。因为有了他的这些叙述,老海前些日子说给他的那些东西眼看着便具体了起来。也就是说,那场火灾确实是在一个大背景下发生的,由于某些关键人迅速地堵住了口子(包括媒体报道),原本具有很大调查空间的案子就那样被压进了水底。管小虎和他的情妇丁蕾的被杀,成了转移注意力的一颗关键棋子,再加上排练大厅倒塌事件的余波未熄,因果关系便被那些人成功的倒置了。事实应该是这样——倒塌事件和管小虎的被杀,均原于设计图纸巨大漏洞,这漏洞自然又和疯人院那位大公子的失误有关。为了捂住这个巨大的罪恶之源,凡和设计图纸有关的人全都出了问题:大公子疯了,于萌失踪了,管小虎被杀了。对手最厉害的一手是,将倒塌与死人事件努力扩张,从而淹没了设计图这个核心问题。队长察觉了问题所在并进行追查,但关键人盖德帮被那10万块钱堵住了嘴,只字不吐。 盖德帮说:“证据我要是有的话难道还掖着生小崽儿么!证据没有。但是我敢说那场火绝对是于萌放的。你们想想吗,我一个不那么要紧的人都得了10万,于萌那么要命的人能得多少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老队长,也就是说,你能接受我这个假设?” 盖德帮把烟盒推过来,平静地歪歪脑袋:“我凭什么告诉你,嗯?你又不是我爸爸。对于一个想钱想疯了的人,钱突然从天而降,我干吗报告警察。你一旦知道,我的好事儿不就吹了么。” 老海目视着前方不言语,后来他指着远处的森林悠悠地说:“林涛说过,在那个地方,管小虎和他谈了业务上的一些事情,同一天丢掉了一把剑。那把剑用林涛的说法曾经刺伤过路昌惠的小腹。可事实却不是那样,路昌惠小腹上的伤是切除阑尾留下的——林涛在撒谎。有意思的是,林涛一方面撒谎,一方面却又是10年谜案的最大怀疑者。他甚至怀疑包括我们队伍在内的许多人!而这一点,李铁,而这一点恰恰又是我们能够接受的——你回忆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 “难道是为了…………我的妈呀——难道是为了制造一个假象?”李铁突然把自己搞得激动起来,“队长,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于萌做的一个假现场?” 老海不说话,目光直视着前方。他们的车朝着城外开去,李铁加快速度痛快极了,他觉得思维奔逸,感觉非常爽。上了高速路就能看见潮河了,远方是潮河森林。潮河从那个方向蜿蜒而来,沿着城市的边缘弯曲穿过,在它那弓背形的两端,明朝人挖了一条运河。 盖德帮又看了李铁一眼,垂下眼皮说:“让他一点破,我觉得一下子就没劲了。好吧,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值班,看电视打电话,没留神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溜进去的。设计院是个要紧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进出出的。所以当我发现有可疑迹象的时候,就悄悄跟了过去。我无声地摸向楼后,紧贴着墙角往小竹林里看。操,说来就那么巧,小竹林里那个人刚巧蹲在地上嚓嚓地在点烟抽。借着一亮一亮的打火机光,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脸,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在回队里的路上李铁再次提出去大连外调的事,老海没意见。他更关心的是当年设计院派人来找老太太的目的。李铁很认真地说,他也一直在捉摸这个。 接下来盖德帮强调了火灾与于萌的不可分割的关系,说得很有道理,因为那天除了于萌再没有第二个人去过那栋后楼。李铁问他于萌是否与他打了照面,盖德帮摇头:“没有,我冲进去救火的时候火已经呼呼地烧起来了,于萌自然跑掉了。我一个人在那儿抵挡了至少5分钟,附近的人才来帮忙。消防队来的时候我已经烧伤了。海爷,”盖德帮看着老海:“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对你们有没有用我不知道,把你们请来说说纯粹是为了我自己,现在我心里彻底痛快了。” 吴主人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快一点儿。” 老海告诉李铁,10年前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火灾现场,调查了楼外边的一些踪迹,从而认定盖德帮与火灾有关,凭据就是楼后边的几个脚印。盖德帮后来才去救火,被烧成了这个样子。那案子原本是可以继续侦查下去的,但是情况却发生了些变化——这里他没说明,李铁心里清楚所指。 “我操,怎么会…………”老海的脸上冒汗了。 “嗯,它至少是一个比较新颖的思路,我没有理由不接受。”老海点了支烟抽,“按照传统的想法,整个过程是于萌是放火灭证而后逃跑。可换成你这个分析再行思考,于萌的立场马上就不一样了。他很可能像你所说是为了制造一个‘烧掉’的假象——而图纸还在!” 他们把车开进乡政府,然后跟着吴主任出来朝前边的大河桥走去。过了大河桥,便看见了一家挺红火的夜总会——阿里巴巴大世界。“大世界”外边停了不少车子,好车居多,不下20辆。李铁怀疑这里有赌博或者卖淫的内容。看着队长不吭气,他便也缄口不语。他们把衣领竖起来进了门厅,在一片古古怪怪的声音和气味中往里走。有一些可疑的女子和他们擦身而过,目光迷离、神色暧昧。 他说:“想不到吧海爷,当年你把我堵在医院烧伤科审问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混出了人模狗样。我现在一个小姐的月薪恐怕比你老都高。” 盖德帮说托共产党的福,这几年不幸弄了些钱,像阿里巴巴这样的娱乐场他已经有六家了,干着没意思,正考虑着向高科技发展呢。 李铁点点头。 李铁把老海放在医院门口,顺手买了一个火烧吃了。他没有马上回队里,而是开车向东往醉仙亭方向去,那里有个邮市。路过梧桐巷小灰楼的时候,他想起了路昌惠的神秘失踪和随即的那场走麦城。想起了死尸肚子上的刀疤。想起了可怜的弟弟。这一连串的内容构成了10年大案浮出水面的那一角冰山。他相信,现在已经初步摸到了冰山的主脉,那便是倒塌事件——资料库火灾及于萌的消失——图纸——管小虎和丁蕾的被杀——嫌疑人莫菲及其案件的最终搁浅………… 老人把碗放下,让李铁跟她去抬抬皮箱。几个人进到里屋,老太太脱鞋上了床,让李铁也上去。他帮老人抬下壁柜上的一只皮箱,又抬下第二只,老人让他把第一只放上去,而后找抹布擦了擦第二只箱子上的灰,啪地打开。箱子里有些衣裳,老人拿开衣裳,现出下边的一个大纸包,她让李铁把那东西拿出来。李铁掂了掂,居然很沉。 “那当然,他们打了个电话给我,口音是经过伪装的,跟他娘牙疼似的。他们的意思很简单,让我老老实实的治病。别的不要多事。我老老实实的遵命行事,苦干10年才有了今天。” <er h3">100 吴主任推了一他把:“别胡说!” 第十一章 <er top">101 此外还有那位精神病院的大公子及其夫人黎云;闪烁其间的郭东浩和他那位神秘的女帮手——不到两周的时间里,这些被抓住和被感受的现象,应该说相当丰富了,它已经构成了一个相对成型的东西。这些东西客观上已经迈过了队长老海当年被绊倒的那道“坎儿”! 李铁觉得浑身燥热,刷刷地摇下了车窗。 看着那栋小灰楼,他挡不住地想起了叶晓霜。记得自己出问题的那个下午,晓霜曾在不远处为护着弟弟收拾了几个小痞子。他停下车,望着马路对面的梧桐树给晓霜打了个手机。晓霜的声音马上就传了过来,极其不客气:“干吗,我忙着呢。没工夫陪你磨嘴皮子!” 李铁央求道:“可以啦,叶大小姐。你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说话啦,有那么深的仇恨么?出来出来,咱们好好聊聊。有些情况我需要向你汇报…………哎呀,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我盯着人家女孩子多看几眼,即便有点儿不合适,也还没有你说的那么扯蛋吧。”叶晓霜说他是色狼。 电话那头传来哈哈笑,估计办公室里没人。 叶晓霜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我至少还懂。可你…………算啦算啦,你把车开到局办公楼对面的巷口,我在那儿等着你。” 咔嚓压了电话,李铁点点油门把车子开上路。 不到10分钟,叶晓霜坐进了他的车里。听说他要去邮票市场看看,叶晓霜说:“别去邮票市场了,你去看看我二叔吧,他是个老邮迷。几乎是一部活字典。”随后又补上一句,“他早就想见见你。” 李铁当然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是不敢再得罪这位姑奶奶,便没敢有所表示。叶晓霜继续着电话里没说完的话数叨李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那个女孩子确实好看,连我都想多看几眼。可你那是看吗,哎哟那眼睛里差不多快伸出手来了。表情特恶心,就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似的。要不要我学给你看看。” 李铁平稳地扶着方向盘,道:“免了吧你,我的那点出息反正已经被你看见了,爱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吧。其实你的话也不能算错,我那会儿真的有点儿走神,真的,我在海边不是对你说过一些过去的事儿吗,林涛他妹妹长得很像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子,特别是侧面。” “可你那个老情人不是早不在了么,你亲口说的。” “是呀是呀,所以才有那个词么,叫‘走火入魔’。我承认我走火入魔了还不行吗——你就不要总是咬着不放了。你在别的方面其实挺大度的,怎么在这方面总是那么刻薄呀!” 叶晓霜还想刻薄两句,二叔家却到了,她真巴望李铁开着车子再多兜几圈儿。 <er h3">102 叶晓霜她二叔是个中学生物老师,已经退休了。进门的时候二叔正在翻东西,一头一脸都是灰。看见李铁进门,马上就孩子似地笑了,毫不掩饰。收拾已毕泡上茶,二叔开始海聊。从邮市的起起落落说到投资风险,然后话题莫名其妙地绕到了收藏磁卡的优势。李铁没办法,只得有意地往回套他。终于说到《韩熙载夜宴图》,二叔的两个眼珠子马上放出光来。接下来基本上全听他说了,听得李铁目瞪口呆,觉得这位二叔教生物真是糟踏了人才,他应该教历史。 “二叔,咱们什么都别说了,我想问你一个人,你既然经常在邮市里泡着,可能听说过一个人——于萌。” 叶晓霜的神色马上变了,发现李铁竟然是带着“事儿”来的。李铁不想马上作什么解释,让二叔仔细想想有没有这个人的印象。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于萌有集邮的爱好,在同行当中摸一摸情况应该是有好处的。但是很遗憾,二叔的邮龄不对,他进这个门坎的时候于萌已经“消失”了。 好歹离开二叔家,叶晓霜一上车就开始发难。李铁等她得得够了,才慢声把经过说了说,最后道:“这怨谁,你说这怨谁?去设计院了解情况我首先找的是你,你不理我我才约了马三。然后方有了后边那些好戏,一搭一挡,本来应该咱们俩呀。要怪你应该怪自己!” 晓霜让李铁开快一些,说邮市可能快关门了:“快开快开,我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怪了,我最近怎么这么不顺呀!” 结果还是赶了个晚集,赶到醉仙亭时,邮市已经在扫场了。他们道明身份才得以进去,那时候很多邮摊子已经上了板子。所剩不多的几家被他们俩盯住,绕着弯子问,却基本都不知道什么于萌。想想也是,10年了,早已物是人非。 结果天无绝人之路,有个姓汪的老邮商竟然知道于萌。 “不就是那个小白脸儿么,认识。”老汪把点清的一沓子钱掖进肚皮前的那个皮包里,“我们俩的交情就是从《韩熙载夜宴图》开始的。后来他出事儿了,我还去设计院打听过他。结果设计院的人把我当坏人轰了出来。二位,10年了,你们打听他干吗?” 听得出,此人知道于萌出事儿了,但不太清楚出了什么“事儿”,于萌在“事儿”中的身份地位等等尤其不甚了了。 “我们想找他。”李铁说,他不想放弃一星半点儿可能,“汪先生,希望知情者能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 “帮助谈不上,我们都是些古捣邮票的,别的事儿了解甚少。只听说于萌卷进什么大案子里去了,出事后人在逃,多数人认为他在国外呢。嗨,反正都是胡猜,二位听听就是了。” “没有别的说法么?”叶晓霜问。 <er h3">103 老汪想了想:“倒是有人说他可能被搞掉了。不过我们都不信,于萌这人不错,不应该有什么仇人。” 李铁想约老汪出去找个馆子吃饭,趁机多和他聊聊。老汪说多谢多谢,不能奉陪了,今天晚上刚好要请几个朋友吃饭,实在对不住。 分手后二人十分沮丧,出门正要上车,那老汪又追过来了,气嘘嘘地说:“看看,刚才忘说了。当初于萌把《韩熙载夜宴图》分给我70版,价钱不黑。可我差着一部分资金,吃不下来,就把那笔买卖让给商业局的肖国元了。最后他们俩搭没搭上线我不太清楚。我想,你们若真想了解情况,应该到商业局去找找这个人。肖国元三教九流认识的不少,恐怕真能提供点儿有用的东西呢!”说完这些老汪就急匆匆地走了。 “去不去?”李铁马上征求叶晓霜的意见。 叶晓霜说:“废什么话,当然去。我不能总是走背字儿呀!” 商业局的人正在下班高峰,人多数不搭理人,面无表情地匆匆走去。好不容易有几个中年人知道他,似乎也不愿意多谈,感觉上肖国元人缘差到了极点。最后还是门房老头儿告诉他俩,肖国元早不在商业局干了,到下属的太阳神健体中心发财去了。 “蹲机关的这些家伙见不得别人吃肉哇。”门房老头叹道。 二人马不停蹄往太阳神健体中心去,叶晓霜说:“别看那老头大老粗一个,话里的意思挺深奥呢!” 李铁打了个打哈欠,说:“就是。” 太阳神健体中心相当豪华,是个高档的消费场所。他们在经理室了解到了肖国元情况,得知这人已经不在这里干了。 “听说一直在倒腾邮票,赚了不少钱。”经理室那个负责人把证件还还给李铁,“怎么,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李铁告诉对方,事情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想找他了解些情况。 对方想想说:“这样好了,我给你个地址,你们直接去他家看看。”他写了个条子递过来:“这个曲淑霞是肖国元的爱人,有些事情你们可以问问她。噢,对了,说话最好策略点儿,这个女人心脏不太好。” 出来后叶晓霜说:“听出来没有,刚才那人话里有话呀!” 李铁点头道:“嗯,他在试探。看来肖国元在他们眼里没有好事。开快点儿,天说话就黑了。” <er h3">104 曲淑霞面对两个警察,还没张口就已经紧张起来了。 接下来自然一问三不知。李铁不太说话,提问由叶晓霜来。李铁观察着这女人的表情,他强烈地感觉出,一些问题她确实不知道,还有一些问题却不然,她显然是知道故意不说。李铁原本只想用邮票当话引子,摸一摸于萌的过去,并不想打探无关人员的事情。他向叶晓霜摆摆手,意思是算了。 “也就是说,你丈夫去北京和西安捣腾邮票去了。那么请你想一想,他在弄邮票的这10来年里,认不认识一个叫于萌的人——于是的‘于’,萌芽的‘萌’?刚才你说了,买卖上的事情他经常跟你吐露一些。于萌,听说过么?” 曲淑霞低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李铁相信她这句话说的是实情,于是便起身告辞走了。 他李铁做梦也想不到,应该问问那女人的丈夫有几根手指头。 没办法,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神仙! 两个警察走掉不到1刻钟,肖国元的电话来了。 曲淑霞神经质地抓起话筒喂了一声,随即哆嗦着拉上了窗帘,这时候外边已经全黑了。 “你在哪儿,国元?刚刚来了两个警察找你,吓死我了。” “哦,警察!”电话那端惊了一下:“噢噢,我…………我在北京呢。告诉我,警察来干什么?他们干吗来找我?” “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他们了解一些邮票市场的事情,问到了《韩熙载夜宴图》,还提到了老汪——老汪是不是卖假猴票的那个?对了,他们还打听一个人,叫…………于萌。” “大声点儿,于什么?” “于萌——于是的‘于’,萌芽的‘萌’。” 肖国元那一端嗯了一声:“…………别忙别忙,让我想想,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他们说什么了?这个于萌是谁他们没说么?” “没有,没说。” “怪了,这名字确实有印象,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警察怎么突然问他?他们没说别的么?你再把他们的话说给我听听。” 女人便又一次学说了一遍。 肖国元沉吟片刻,说他实在想不起什么于萌了。随即又问那两个警察长的什么样子,有没有追问别的什么事情。曲淑霞想起了丈夫前些日子神不守舍的样子,突然掉转枪口开始反问。这一反问马上引来肖国元的一通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来得猝不及防,像疯了似的。 <er h3">105 曲淑霞掉泪了,哑着嗓子叫道:“肖国元我跟你说,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老实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像我这么对你呀!你为什么总要瞒着我。告诉你,上次你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你瘦得像个鬼,脸色比菜帮子还难看。记不记得你摔了个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电视里正在演警察抓人的镜头,你手里的碗一下子就掉在地上了…………肖国元,你要是真干了什么要命的事就说给我听听,让我知道。我不是逼你去自首,你告诉我咱俩也好想想办法呀…………” 电话的另一端像死了一样沉默,能听见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曲淑霞抹了把眼泪,轻声问:“国元,听声音你不像在北京。我连你喘气的声音都听得见,你是不是没走?该死的,你要是没走就回来见见我。” “放你妈的屁,我就是在北京!”肖国元低声吼了起来,“闭紧你的嘴,关于我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警察再来你还是一问三不知。不许和我联系,我有事会给你打电话的!” 曲淑霞叫了声“国元”,听到的已是盲音了。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确信丈夫笃定是出事了! “长林叔,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心地并不怎么坏的人,胆子也不是特别大,可有一天…………他突然杀了一个人!”肖国元侧耳听听窗外沙沙的树叶声,“…………外边好像有一只猫。” 长林叔的脸在暗弱的灯影里一动不动,只有嘴角上的烟头在一亮一亮的,他说:“不是一只,是两只。一只公猫一只母猫,姘着。你刚才说什么,谁杀了一个人?” “噢,故事故事,我说的是个故事。”肖国元拿起小酒盅抿了一口,使劲咂着嘴唇,窗外的猫依然在凄厉地叫着,他一口把酒酎进嘴里,“长林叔,你这破花生米是哪儿买的,多一半儿是哈的!” 长林叔翻着眼皮瞟瞟他:“你以为你是谁呢,有这东西吃着,有小酒伺候着。可以啦伙计,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接着说你的故事吧,后边呢?” “后来那个人就他妈疯了,跳到河里淹死了。”肖国元无心再说。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他讨厌眼前这个阴恻恻的男人。所以管不住嘴说了出来,是因为沉默其实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说真的,他真有过往河里跳的念头。他还有过其它一些更可怕念头,是这些念头支撑他捱着眼前的日子,但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他挺羡慕外边那两只猫,因为它们在外边,它们自由地追逐着,交媾或者撕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地是它们的。他也羡慕这个买了哈花生米给他吃的老混蛋。他每天都可以到外边去走走,沿着小镇的街道无所事事地走着,看看过去的女人,记住十好几种样子的女人的屁股。他回来说起这个来总有一种陶醉感。肖国元知道有那末一句话,叫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长林树身上他明白了这句话真是太对了,这样也能过一生么?事实就是回答,当然能。 而自己这个应该属于正常的人,很可能过不完一生。 <er h3">106 在镇上躲藏的这些天,他思考了一些关于人生的大问题,他知道自己在保命,在躲避随时可能降临的厄运。人生在他身上体现得十分凄惨。你妈的,把那个警察的傻弟弟弄死了,下一个死的很可能是你——不是被警察抓去崩了,就是死于下一个雇佣者之手。人家既然可以雇自己杀人,当然也可以雇别人来杀你。道理其实是很好懂! 每想到这个的时候,他就后悔那天晚上给林老板打的那个电话,他觉得自己比猪还笨,没事找事地把自己给变成了一颗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定时炸弹。 他裹了裹外衣,满了一盅酒,道:“长林叔,白天你真的没看见外边有陌生人转悠吗?我睡午觉的时候常常听见嗒嗒的声音,好像在山墙外边。” 长林叔这一次连看都不看他,朝外边努努嘴:“你现在站在天井里照样能听见嗒嗒的声音,那是邻家靠在咱们墙角上的几根破竹杆被风吹的。那家人去年从墙上翻过来捡羽毛球,让我泼了一盆开水过去,烫成了鬼!” 肖国元心想:你他妈就是个鬼!可嘴上却说:“给我句实话,我能在你这儿呆多久?” “这你快说一百遍了,我都懒得搭理你了——呆多久随你的便,只要你按时给我钱就行。不过我警告你,真要有什么别的事,你还是出去解决。我过去养过一只黑猫,拉屎撒尿从来都跑到外边去。” 肖国元当然知道老东西所谓的“别的事”是指什么。别看多日来他什么都不问,其实他鬼着呢,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他好几次想把事情讲给他听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像刚才那样想当个故事讲给他听,说出口了却又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老东西能干什么呢,保不齐拿了佣金来杀自己呢。真没准儿!老东西会配药,那年灭鼠,它配的老鼠药比街道发的还灵,老鼠吃了眼看着就哆嗦着小腿儿死了。他还有刀、有绳子、有铁管子,他的卧室里甚至有一副八磅重的哑铃…………他要是悄悄摸进屋来,举起那哑铃照准自己的脑袋给上那么一下子,钱不是就到手了么。 自己当初接下那笔钱的时候,不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么。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卷起钱就走了。杀一个傻子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事儿。那么,自己可以卷起钱就走,眼前这个老东西难道不会么? 他举举酒盅:“长林叔,来。” 两个人意思了一下,同时干了。长林叔默默地把酒瓶拿起来看看,说:“还没有感觉呢,怎么半瓶酒就没了。” “不足三两,哪有半瓶。把柜子里那瓶五粮春拿来!” 肖国元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这脸居然越喝越凉。他看着长林叔转身去的后背,觉得此人没有勇气杀人,他也就是杀一杀老鼠罢了。但是他幸运就幸运在只能杀一杀老鼠,因为杀老鼠不会生出愧疚之心,不会使自己生出堕入地狱般的痛苦,不会一念之差打那个不应该打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可说,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没记住的东西,可能还露出了一些哭兮兮声音。林老板一直在问:“喂喂,你…………” 后来他真的想哭了,忙压断了电话。 <er h3">107 大概就在压断电话那一刻开始,新一轮的恐惧出现了。他梦中老是出现林老板那只白白瘦瘦的手,那只手将装在牛皮纸袋里的钱推过来的时候,感觉像琴师触摸琴键那么优雅。 “不要紧,是一个残废人。”对方说。 如今,傻子留给他的不良反应已经所剩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自身安全的深深忧虑,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时刻,他明白自己并不想死,压根就不想死。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乎。但是因了那个电话,自己的生存前景变得岌岌可危。他知道那些有钱人花钱杀人是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有钱,这些钱能帮助他们实现一些听上去很要费一些力气的事情。特别是当他们意识到危险正在降临的时候,花起钱来他们是不会吝惜的。现在,自己成了对方的危险源,接下来的事情便很好想象了。 只是他不明白,那个傻子什么地方威胁到了那位老板。 “这里还有点儿驴肉,能不能吃我不知道。”长林叔把一只很小的碟子放在桌上,然后打火烧去了五粮春上面的塑封口,“外边好像又下雨了。今年这老天爷不知道怎么了,像他妈的前列腺出了问题。” 两个人满上酒,开始喝。喝着喝着长林叔说话了:“喂,你老婆又流产了吧。是不是又流产了?” “没有,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听见你给小霞打电话了,上一次你到我这躲风声的时候就天天给你媳妇打电话。我问你,你说他流产了。” “去去去,我没心思跟你说这个。我接着讲刚才那个故事吧。”肖国元放下酒盅,看看窗户,“那个人杀了一个人,是被人雇用的。结果事情办了以后,他害怕了,后悔了。然后就让那个顾他的人发现了。长林叔,你要是哪个人会怎么办?” “逃走。”长林叔凝视着他的脸,“不逃走就得死!” “你要是逃不出那人的手心呢?” “那…………”长林叔将目光移开一些,“那就该吃吃,该喝喝。等那人来杀。” “难道你就这么干等着死?” “我老啦。还能如何?假若年轻10岁…………对了,你刚才说一个姓于的,那是怎么回事?” “噢,邮友,搞邮票的一个朋友,10年前听说出了什么事情。后来这人就不见了。我想不起和这个人有什么事儿,仅仅是邮友关系。你接着说,假如你年轻10岁,怎么样…………” “那我就先下手把那人弄死!”长林叔站了起来,“不对,我肚子有点不给劲,找点儿黄连素吃。你先喝着。” 等他吃了黄连素出来的时候,发现桌子旁边已经没人了。他看看门窗,然后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猪肘子,轻轻地打开包着的纸,仔细地咬了一口………… <er h3">108 言归于好的两个人一块儿在外边吃的晚饭。吃饭的时候老海打来个电话,告诉李铁大连的同行帮助把于萌他妻子的找到了。那个女人已经再婚,有了一个3岁的小男孩儿。老海的意思是让叶晓霜和小土豆去外调,叶晓霜闻听十分高兴,他想让李铁代替小土豆,老海叫道:“晓霜,你不要得寸进尺!” 接完电话叶晓霜说:“李铁,你看咱俩是不是没有缘分。” 李铁无法表示,因为这句话你怎么理解都可以。还好,手机又响了,他喂了一声,听见的竟是林涛的声音。 “李铁先生,明天能不能来我的别墅聊聊,有些话我们应该说清楚些才好。我的别墅在潮河森林。” 李铁又一次陷入无法表示的境地。时间倒是有,明天是周末,又没排他值班,自身也没有其他安排。有一个还不成熟的想法——去见见那位大公子的太太黎云,还没和老海商量呢。林涛的邀请很突然。他说他需要问问队长,林涛说:“那当然,我等你的回话。” 他把电话里的意思向晓霜说了。 叶晓霜道:“多好的事儿呀,巴之不得呢!” 口气酸酸的,李铁知道她又想到了林涛他妹妹。其实他自己也想到了林涛他妹妹,他不可能不想到林涛他妹妹。那个女孩子已经印在他脑子里了,不是想抹就抹得掉的。他不明白林涛干吗邀请自己。上次在机场晓霜大喊了一嗓子,等于把剑伤的事情挑明了。此后林涛没有来电话解释,而今约请自己去潮河别墅,究竟是为了解释那件事呢,还是想把自己领入更难走的歧途。 他把电话打给老海,老海马上说:“去,当然要去!这是一个接近他的机会,不仅仅为了那个剑伤问题。你应该更深入地接触他,感觉他,他只请你一个么?” “对呀,所以我有些犹豫。这不符合规矩。”他看看叶晓霜,“而且叶晓霜同志现在已经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了。” 叶晓霜给了他一拳。 老海想了想道:“管她什么表情,你去你的。反正晓霜明天和小土豆也出发了。去吧。” 李铁受命,开始拨林涛的电话,并朝晓霜耸耸肩膀:“没办法,队长批准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件巴不得的好事,这不是我的意思…………你好林总,杜队长同意。但是我有些不明白,如果您的事情能够坦诚相告的话,其实咱们电话里完全可以说清楚。真需要去潮河别墅面谈么?一对一对谈话对我们的公务来说是不行的。” 林涛笑了:“李铁老弟,为什么张口就是公务呢,非公务性的来往不行么?权当我私人请你来玩儿难道不可以么?我们去打猎。林子里的小鹌鹑眼下正是肥的时候。” “噢,打猎…………那好吧,请说个准确时间。” “随你,我们一天都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来听便。” “那好,明天见。” “OK,就这样。来时打我的手机。” 李铁把手机揣回口袋,给晓霜夹了些菜,说道:“小姐,雨果有一句名言:世界是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还大的是人的胸怀——雨果的。” “雨果是谁!”叶晓霜哼了一声,把盘子里那只虾吃了。 <er h3">109 “我想问的就是这件事。”林涛用力瞟了李铁一眼,“你们叶小姐说的那句话很不讲道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骂我是大骗子!而且看起来她相当愤怒。” 说这话时,两个男人已经站在了绿草如茵的坡地上,面对着不远处的那片明澈的湖水。他们的背后是蓊郁的潮河森林,一望无际。别墅一栋栋在森林的边缘错落着,精制而高雅,感觉上仿佛到了欧洲的什么地方。现在是下午两点多一点儿,太阳在偏西些的地方浑浑吞吞地悬着,是一个略有些阴晦的天气。他们是从林子的另一端遛跶过来的,各人手里提了一支瑞士—8080猎枪。林涛说他妹妹正在午睡,所以出来说话是不希望她知道更多的东西。 话题是林涛主动挑明的,李铁知道他肯定会有这一刻。 “林总,其实她不问我迟早也会问你,当然,我不会像叶小姐那么不讲分寸——林总,经查实,路昌惠小腹部的伤痕不是剑伤,而是10年前做阑尾手术留下的刀伤。医院的病员档案也有相应的记载。所以…………” 林涛的目光从湖面上收回来:“我懂了我懂了,你们认为我在说谎。”他举枪朝湖岸的远方瞄了瞄,收枪,“你们觉得我是个很不可靠的人,是这个意思吧?是不是还觉得我所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些编出来糊弄小孩子的玩艺儿?或者…………” 李铁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林总,这可都是你说的,我仅仅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而已,而且是在你的追问下才说的!” 两个人踏着湖边的青草慢慢走着。 林涛说:“李铁老弟,我很佩服你。你的稳重已经超过了你的年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差远了,总是义气用事,动不动就激动、就动肝火。言归正传吧,关于路昌辉肚子上的伤自然要以你们的调查为准,我仅仅是听管小虎说说而已,我总不能拉开路昌惠的裤子去证实吧。你回忆一下当时我提供这个线索的目的,只是想说明管小虎和路昌惠之间的关系。假如提供的东西与事实有误,那只能解释为管小虎有问题。这对你们来说其实也是线索呀!你们可以反问一下,管小虎为什么要对林涛说这个!” 又在“提供”思路,李铁暗想。 老海嘱咐过,不用把这件事当大事来对待。看来不认真是不行的,不认真就会跟着此人的思路往前走,走入迷宫也说不定呢。此人毕竟不凡!他心里提醒着自己,嘴上却说:“林总,我现在问也不晚呀。管小虎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个?” 林涛道:“我捉摸过,我想他是预感到了某种危险,他想让我知道路昌惠和他之间有事儿,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便于确认目标。” 李铁看着他:“可当年你却没有将这个情况告诉我们队长。” <er h3">110 “别用话堵我,李铁。我之所以没说这些,原因有二,第一,我不想更深地陷入案子里,当时我正在全身心地投入招商局大楼的建设。第二,专案组搞到了一个叫莫菲的人留下的线索,我的思维自然而然就转移了。这两点我觉得你应该能够理解。噢,我妹妹来了!” 李铁的思路倏然被弄断了,随后心脏像做过山车似的呼地一下,转身看去。就见那女孩子着一身白色的猎装小跑而来,上边套了一件赭石色的马甲,把腰身箍出了美丽的曲线,加上跑动的姿势和飞扬的头发,形容其英姿勃发或者如沐春风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她用外语喊了句什么,林涛便哈哈大笑起来。李铁想了一下,觉得她喊的是:你们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大意)。 一开始就使用了“你们”这个复数代称,看来林涛已经在他妹妹面前说过自己了。事实上女孩子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看,看得李铁脸红心跳。李铁的眼皮不自然地垂下一些,女孩子竟叫了起来:“大哥你看,他的表情好可爱哟!” 她停在李铁身边,很大方地和他比了比高度,问:“嗨,有没有一米八零?” 林涛叫道:“姗姗!” 鲁姗姗告诉李铁:“我大哥老说我这个人不懂礼貌,不要见怪啊!”她抓过李铁手里的猎枪朝前走了。 她拿枪的姿势很内行。 李铁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当他发现林涛在默默地观察自己时,赶忙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有一种预感,感到眼前这场戏的导演是林涛。 他们沿着湖岸朝前走,女孩子的身影被绿草衬的十分醒目。她很快活,感觉上是个从来不懂的忧愁的人。林涛说她已经被搞得很欧化了,这一次回来就不出去了,目前还没有考虑让她干什么,即可以在自己的南山集团管一管信息那一块,也可以介绍到朋友的公司去应聘相应的职位,看她自己了。李铁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在想,女孩子的一些习惯动作有些眼熟,确实! “她姓鲁,不是你亲妹妹?” “不妨告诉你,她是个可怜的孩子。10年前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中,她母亲被砸死了,我收留了她,至今。噢,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不要主动提问,揭伤疤是很疼的!我收留她的时候她才14岁。” 李铁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渴,非常想喝一口水。一组年龄关系迅速闪过脑际——那年翠翠好像也是14岁…………蹦蹦跳跳的翠翠,紫色的连衣裙的翠翠,回眸一笑的翠翠…………他闭了闭眼,睁开。 林涛在看着他:“你怎么了?” “噢,没事儿没事儿。我想起了一个人。” 他们远远近近地跟着姗姗,不久听到了一声枪响。赶到近前时,见那女孩子正仰头望着天空,几只鸟飞远了。她说枪不准,林涛让李铁试试枪是否不准,结果李铁一枪就打下一只鸟。这一手把那兄妹俩镇住了。李铁于是可以放松地看一看眼前这个鲁姗姗。他不敢肯定自己的感觉,但是由于有了林涛刚才的话,这女孩子的身世触动了他心上的那块痛点。出事那一年都是14岁——这一点会使人产生许许多多联想,这是非常自然的联想。要不是林涛特别叮嘱,他问一问的心都有。他们走着,听姗姗聊一些国外的事情。李铁插话不多,他在观察,试图从眼前这女孩子身上寻找一些记忆中的东西。他觉得有些小动作的确很眼熟,但另外一些东西又那么陌生。后来他反应过来,鲁姗姗毕竟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了。只是在不觉间,他发现林涛在偷偷地观察自己,于是收回了心神。 第十二章 <er top">111 林涛说:“李铁,你看我妹妹的眼神很不对!” 李铁闹了一个大红脸,鲁姗姗则哈哈大笑起来:“你才发现呀,我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警官看上去老实忠厚,其实还是很好色的男人!” 这话说得实在连林涛都尴尬了。可是很怪,李铁很愿意接受,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天近擦黑的时候,他们提着十来只肥肥的鹌鹑往回返,林涛给别墅里的李东山打了电话,让他把那套野营炊具搬到室外,又问李铁可不可以喝十三路易。 李铁说:“算了,我准备回去了。” 林涛尚未表态,姗姗先急了:“喂,你是不是想扫大家的兴。我大哥一天忙到晚,很少有此雅兴。他可是很希望你留下来的!” 林涛问:“难道你不希望他留下来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铁还能说什么。其实他嘴上说走,心里却很想留下来野餐。于是道:“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但是有言在先,十三路易我是不喝的!” “是不是有纪律约束,那好,咱们统统喝啤酒。”林涛大声说。 夜色说话就降临了。 这是一个迷人的夜晚,一个有格调的夜晚,也是一个鬼魅的夜晚。童话般的环境,使人的感觉有些像从熙熙攘攘的人生中一头扎进水底似的,既舒服又有些说不清缘由的不安。 李铁搞不懂这不安的出处,但的确是有。野味烤得滋滋冒油,伴着鲁姗姗那一阵又一阵开心的笑声,啤酒的泡沫膨胀起来,然后泻出杯沿。随即便是林涛的大叫:“不对,要在鹌鹑上抹一些蜂蜜再烤!”…………好不热闹。李铁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偷偷观察着鲁姗姗的每一个细小的举止,他知道只有最细微的地方才最难改变,自然也最容易辨别。 他觉得自己至少捕捉到3处,一处是她下意识的挠耳朵的动作;再就是用食指摁住嘴唇想事情;第三,表示不屑的时候习惯用手在脸的前方扇动…………李铁不敢说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有这样的习惯动作,他敢说的是,翠翠有! 吃掉一只烤鹌鹑,林涛凑近一些说想跟李铁单独谈些东西,然后他擦了擦油汪汪的手,拉着李铁离开了。刚刚走进阴影,他便说了个人名:于萌。看得出,他是下了一番决心才说的,这个人名在他的心头显然很有分量。但是李铁告诉他,此人已经从杜队长那儿有所了解了,各种说法也掌握了一些。 这样的回答使林涛略感意外:“哦,看来我是放马后炮了。” 李铁凝视着他:“不不,话不能这么说,凡是林总提供的东西都是很有用的,我略微有些不太明白的是…………容我说话直一些——林总,你为什么不能一下子把话说完呢?” 林涛无声地笑了笑:“你是假装不懂,李铁。别摇头,我看得出来。意思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都已经说了,说得还不明白么?” “当然明白,你是怀疑我们的人里头有黑幕人物。林总,你觉得我像么?” <er h3">112 “小伙子,你这句话问得很没意思。”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么能否告诉我,你怀疑谁?”李铁紧咬住他的话锋。 林涛面对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大孩子,少顷道:“你再问一句我就不和你说话了。李铁,杜长海都拎不清楚的事情,你问我是不是问错人了。黑幕之所以称其为黑幕,关键就在于你看不清他们…………哦,是不是姗姗在喊我们。” 果然是鲁姗姗在喊。林涛突然转移了话题:“李铁,你觉得我这个妹妹怎么样?说你的直感。” 李铁的脸腾地热了,所幸有夜色的掩饰:“林总,你好像把我从冰水里捞出来突然扔进了油锅,弯子转的也太快了吧。你约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涛回应了姗姗一声,小声对李铁道:“两方面的意思都有,和你谈谈案子,让你见见我妹妹。现在你们已经见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李铁也学着来了个急转弯:“林总,你对那个于萌了解多少?” “基本不了解,在资料馆火灾之前,我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林涛简要地讲了一些当年的情况,基本上是些皮皮毛毛。但是他有一个观点算是厉害的,他说,“我觉得于萌的行为不是为了销毁罪证,倒更像是携罪证而逃。噢,求求你,不要眯着眼睛看我好不好,我不喜欢你这个表情。李铁,这个想法我对谁都没说过。” “为什么?” “很简单,假如真像我猜想的那样的话,这个于萌就应该是个好人,他的目的是要保留那份罪证。但是一个好人在一个黑色的背景下,其面临的危险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不想说,让他们胡乱认为去好了!” “林总,”李铁竖起一根手指头,“这里有个矛盾。你想想看,如果那于萌真的为了保存罪证而逃跑,所谓的黑幕人物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不存在什么‘胡乱认为’。他们其实比你我都请楚是怎么回事儿。由此分析下去,于萌的危险其实并不会因为你不说而减少!想想看,我说的对么?” 林涛想了想,认为李铁说得极对。鲁姗姗又在叫,两个人返身往回走,李铁不知自己应不应该深入问问,比如那位设计图纸的大公子,结果鲁姗姗迎面过来了,他罢去了这个念头。鲁姗姗一手举着一只烤得油汪汪的鹌鹑,大眼睛忽闪着看着他们:“背人没好事,你们说什么去了?” 她特别多看了李铁一眼。 林涛打着马虎走回烤炉前坐下,李东山正忙活着勾兑一种什么酒,说是从他弟弟那儿学来的。他们很开心喜吃着,头顶上是疏朗的星星。吃完的时候已经块10点了。李铁提出要回去,鲁姗姗央求林涛,让林涛把李铁留下。 林涛说:“这我可作不到,他是个警察!” “大哥,你别让他当警察了好不好,给他找个合适的位置出来干算了。”又转向李铁,“真的,咱们一块儿干!” <er h3">113 李铁推来他的摩托,笑着面对这个女孩子:“容我说句冠冕堂皇的话,没有我们警察,这个世界就乱了,还会有你们的钱赚么!”他想她扬了扬手,发动了摩托。 驶上的公路,凉沁沁的夜风一溜,李铁的大脑马上变得清晰异常。他回忆了这大半天的全部经过,越发认定是林涛有意的安排,目的就是让他和鲁姗姗相见,所谓谈案子只是顺带的。林涛什么意思,莫非要做大媒?他偷偷地笑了,随即被一股热乎乎的情感弄得有些晕。不虚伪地说,他很喜欢鲁姗姗。但仅仅是喜欢而已,他丝毫没有想过其他的。他明白自己和鲁姗姗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多方面的反差。如此泾渭分明的两个人是很难走到一起的。既便走到了一起,恐怕也不会持久。当然,如果她是当年的翠翠,情况就不一样了! 她是翠翠么? 刚想到这里,手机响了。转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耳熟。李铁蓦然醒悟,那是鲁姗姗。 鲁姗姗在喊:“李铁,你快回来,这里出事了,我大哥他…………” “他怎么了?”李铁从鲁姗姗的声音里听出了巨大的惊恐。 “我大哥…………我大哥他,被人杀了…………” “保护现场,我马上就到!”李铁觉得周身的血都凉了,他熟练地掉转车头朝来路上疾驰,同时朝手机里大喊,“姗姗,马上报案,我给你个电话号码!” 见鬼,刚刚离开不到5分钟呀! 万万想不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不仅仅是林涛,还有一个。二人相距约10几米的样子。林涛已经被李东山扶着坐了起来,鲁姗姗用手帕捂着他正在流血的腰部,他朝李铁喊:“快,我大哥还有气!” 李铁毫不迟疑地帮着李东山把林涛抬进已经点着火的宝马车,让他们马上把人送医院抢救。李东山开着车子呼啸而去,眨眼间现场只剩下了李铁一个人。他走近不远处匍匐在地上的那个人,蹲下来,见那人的后脑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他摸了摸此人的脉息,居然还有。他蹭地跳起来,有那么几秒钟不知所措。随即他奔向了离他最近的那栋别墅。 还好,那家人很通情达理,马上开车过来帮忙。 当他们把这个人抬进车子里的时候,李铁惊愕了。他看见了那个人的右手——四指! 此人只有四根指头! <er h3">114 居然连副局长沈方都惊动了,他亲自带来了技术处的几个人,郭东浩自然也在其中。车子在半路遇上了林涛那辆宝马和随后运送四指的那辆帕萨特。郭东浩让马三搭车去医院监视那两个人的抢救,老海没表示什么。 沈局问老海:“李铁怎么跑这个地方来了?” 老海说:“是我同意的,林涛约李铁,我没有理由不同意。再说多和此人接触接触没有什么不好!” 郭东浩说:“对,我觉得也是。” 没人理他。赶到现场时李铁已经把发案的范围搞出了个大概,由于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案发时的情况他一句都没来得及问。沈局得知此情,决定去医院看看,林涛的身份不同,是本市的利税大户,又是10年前那起大案的知情者。他的死活相当重要。 李铁告诉他们:另一个人很可能就是我没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四指。他弯着中指比划了一下。一语惊天,哗然。老海骂李铁:“为什么不报告!快,去医院,无论如何要把这个人救活!” 沈局说:“你发什么神经,我马上就去。你的任务是把现场这一摊子搞好!”说完快步而去。 郭东浩屁颠屁颠地跟着沈局走了。 老海看着开去的车子,突然爆吼一声:“我操你二大爷的!这他妈究竟算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李铁此刻出奇的平静,平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抱住老海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然后指点着人们进行技术勘察。此时此刻,他不想发表任何看法,甚至连话都不想说。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但是他觉得一切都似乎在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迹运行。也就是说,突然的表面之下具有某种必然。 四指——假如那个人不是四指他还不敢这么想。现在他敢想了:过于丝丝入扣的事物,往往隐藏着巨大的人为因素,这便成了一种激发灵感的引子。 他对老海说:“队长息怒,我觉得案子开始真正有意思了。” 老海凝视着远远近近的那些别墅,久久不语。两个人一人点了一根烟,默默抽了一会儿,老海道:“也许你说得对,10年谜案又活了。李铁,这一回可看你的了!” “队长…………” “不不,别误会。”老海摆摆手,“我不是说我要撤退,绝对不会。我之所以强调你的作用,一是因为你年轻,思路活跃。二是因为你和那起案子之间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使你可以清楚地看清问题的全貌而不受外界的干扰!我是这个意思。” “明白了,队长。” <er h3">115 勘察结果很快就有了:现场有车辙,既那辆宝马的车辙。被害者林涛倒下的位置在车子的驾驶门约一点五米之处。凶手可考虑是那个被击中了后脑的四指,他扑到后凶器飞了出去,你是一把普通的短刀,工匠们仿做的那种藏刀。刀柄上的指纹和刀刃上的血样已经提取,回去作进一步技术分析。现场地上有以下几个人的脚印:林涛、四指、鲁姗姗、李东山、李铁、帮忙运送四指那二人的。此外,还有一双脚印十分可疑,它出现在宝马车的车尾处,距四指被击打处很近。估计是这个人向四指下了毒手。此人对作案技术很内行,脚印是一双纹路几乎磨平的平底鞋。作案后将脚印自行搓掉,倒退着离去。然后踩上了距现场最近的山草地,一路穿过了林地的边缘,然后在湖边出现了约5米左右,蹚水而去。这样,你即便动用警犬也白搭。此后最大的可能是上了公路离去………… 医院那特殊的气味使人马上进入了一种特有的情境。李铁的胳膊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怕闻消毒药水的味道,特别在弟弟出事以后——而今四指出现了,却是以这样的状态出现的。这使他震惊的同时又充满了巨大的不安,此人太重要了,千万不能死掉呀。他心里祈祷着,脸上表现出尽可能的平静。 四指为什么要杀林涛呢?这是目前最大的一个疑问。 他和老海快步穿过零星有几个人的门诊大楼的过道,赶到了急诊室的门外。林涛和四指的抢救区在两个地方,一看警察们等候的地方,他就知道林涛可能没事了。伙计们都堆在四指那个抢救室的外边。鲁姗姗和李东山坐在单独的一张椅子上,一见走来的李铁和老海,这两个人马上站了起来。随即沈局也过来了。 “还好,林涛命大,刀尖距离左边那腰子只有半公分。现在的关键是那个人,他可能不行了。”沈局指指四指那抢救室,“现场怎么样?” “基本清楚了。”李铁说,“我要问问那两个当事人。”他指的是鲁姗姗和李东山,“当时的情况沈局你问了么?” “没有,多人过问效果不好。” 李铁和老海伸着脖子看了看四指的抢救场面,只能看见一些人影和一个心电监护仪。绿色的曲线证明这个人的心跳还在。他们离开些,然后在椅子上坐着喘了一会儿气。李铁的目光至少三次瞟向了墙角处站着的郭某郭东浩。对方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李铁估计了一下,认为他不可能在杀人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进入沈局的车子里,于是收回了目光。其实他不想这样,可是控制不住,那凶手的老炼与内行使他不由自主地往郭东浩身上想。后来他和老海同时站了起来,向鲁姗姗和李东山走过去。 “林涛被刺是你们谁先发现的?”李铁问。 “是我。”鲁姗姗神色有些夸张地比划着,“我就在距离我大哥不远的地方处理几只酒瓶子,突然一下…………” 李铁摆摆手,把她带着走出去。三个人出了急诊室的大门,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水池子前站住了。老海点上了一支烟,退开一些独自抽着,李铁让鲁姗姗接着说。 鲁姗姗指指老海,悄声问:“他是谁?” “他是我老师,也是我领导。”李铁道,“咱们抓紧时间,说说你知道的情况。仔细些,尽可能不要遗漏。” 鲁姗姗说,她当时正在靠近别墅的地方把几只酒瓶子里的残酒往墙根处倾倒,她说西方人喜欢这样,据说可以防一防白蚁。那时候林涛已经在发动车子了。鲁姗姗说,他们原计划是在这里过夜的,后来李铁走了,她不想留在这里,林涛便随了她。说这话时,她很认真地看了李铁一眼。 “我大哥说了一句玩笑话我没听清,我想那时他正在开车门。后来车子轰着了油门,大哥说:‘你们快些啦,不要磨磨蹭蹭的!’李东山答应了一声,随即咣啷一声,他把电烤炉上的那只不锈钢的盘子掉在地上了。” “等等。”李铁示意,“李东山当时在搞什么?” “他在收拾电烤炉,你不记得电烤炉上有一个不锈钢盘子么,那东西掉地上了。”鲁姗姗想了想,“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有谁哟了一声,起先我还以为是李东山呢,可看李东山的时候,他没事儿,正提着电线抱着电烤炉走向别墅。我这才转过身去看我大哥,我突然发现我大哥的姿势很特别,就见他靠在车门上,身子躬成了倒S状,一只手捂住腰部,紧接着就跪倒了。我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手里的两只酒瓶掉在地上摔碎了。我跑过去扶我大哥,一下子沾了一手血。于是我大叫起来。” 李铁不想干扰她的思路,于是移开目光,道:“别停,你说你的,我听着呢。” “噢,好好…………可能是我的尖叫声太大了,那个凶手很快就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人影我没看清楚,但跑掉一个人绝对是真的。紧接着李东山奔了过来,他也感觉跑掉一个人。他要去追,我喊住了他,我说救我大哥要紧。然后我就给你打了手机。” “然后呢?”这次是老海在问话。 “然后…………”鲁姗姗看着老海,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然后他就来了。”他指指李铁,“噢噢,他来之前我报了案。” “就这些么?”老海追问。 “我不懂…………”鲁姗姗显然真的不太明白,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噢,我们发现了一把刀。在李东山身后不远的地上扔着,李东山再往前看的时候,发现了趴在地上的那个人——我直到现在都搞不懂,好像有两个凶手!” 李铁心想,这才完整。接下来的情况不必再问了,因为自己赶到了。但作为规矩他还是问了一句“后来呢”。 鲁姗姗的说法和事实一致。李铁看看夜空,轻舒一口气道:“好吧,先聊到这儿。请你把李东山请到这儿来。噢,等等,顺便问一句,你当年是正义路中学的么?” “是啊,怎么啦?”鲁姗姗仰脸看着他,很是惊奇。 李铁耸耸肩:“没什么没什么,随便问问。” <er h3">117 鲁姗姗疑疑惑或地走去了。李铁凑上来对老海轻声道:“队长,说出来你可能想不到,这个女孩子不是林涛的亲妹妹,他是林涛收养的孤儿。她的母亲在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中被砸死了。” 老海道:“这你就错了,我知道此事。林涛收养了一个女孩子并不是秘密。别忘了伙计,那起案子我一直在关注着。” 这时,李东山快步过来了,边走边说:“林总没事儿了。腹腔外刺伤,没伤及其它脏器,但是失血不少。” “另一个醒了么?”老海指的是四指。 李东山道:“那个家伙难说,搞不好再也醒不过来了。” “谁把他打成了那个样子!”李铁突如其来地说,眼睛死盯著李东山的脸,他必须把握这个人的状态。 李东山吓了一哆嗦,然后凝视着李铁:“听话听音,你是不是怀疑我?你要是怀疑我干脆把我抓走算了!” 李铁道:“你也别拿这话激我,怎么问话是我的事。现在开始吧,说说当时的情况。” 李东山沉默了一会儿,开时说。大体上和鲁姗姗一致,不同之处在于它格外强调了凶手(指四指)的一些细节。他说那个人趴在地上还抽动了几下,半裸的胳膊上溅了一些血迹,特别是耳朵和同一侧的面颊上也有血。这说明李东山当时就看见了地上的“另一个人”,而不像鲁姗姗那样,注意力基本集中在她大哥身上。 “我觉得有一个人跑掉了,是沿着树林子的边上跑掉的。我原本想追上去,可姗姗让我帮她弄一弄林总。那个人就这样跑了。” “朝着哪个方向跑的?” “说不清楚,他钻进了树林子,身影一眨眼就不见了。然后么…………对,然后姗姗就给你打了手机。” 与鲁姗姗的叙述出入不大。 李东山走后李铁和老海又抽了一支烟。他们分析了眼前蓦然降临的突变,共同感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微妙性。李铁问老海,这个四指有没有可能就是杀害我弟弟那个人。老海说这很容易确认,砖窑得到的四指掌印已经做了模子,对一对就可以了。他认为就是同一个人。分析到四指为何来杀林涛,眼下看来还难以说清,要和林涛谈话以后再分析。至于谁把四指打成这个样子,目前作判断显然没有意义。 “但是队长,有一点我敢认定——这又是一起灭口行动!看得出来四指的存在已经使某些人感到恐慌了。如同路昌惠一样。” “我同意你一半,灭口行动无疑,但和路昌惠还多少有所不同。路昌惠的存在有可能导致10年谜案的土崩瓦解,所以份量更重一些。” “不,队长。我不能同意你这说法。路昌惠在10年谜案当中的重要性我不怀疑。但是四指的作用关系到眼下,关系到他背后的重量级人物,特别是他对林涛的刺杀行为,怎么想都不过分!尤其是…………队长,尤其是他—还—活—着!”李铁给了老海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 是的,他还活着!这一点太重要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些幕后人物就睡不踏实,就寝食难安,就会继续采取行动。那么………… “队长,我认为这个人需要全天候监视!” “那还用说。”老海踩灭了烟蒂。 <er h3">118 四指还在抢救中,估计没有两三个小时是下不了手术台的。院部的人向沈局和老海等人交待了一些情况,认为这样的重度颅脑损伤,治愈的几率相当相当低,即便不死也极有可能是成为所谓的植物人。李铁闻听,脑袋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因为他要的不是一个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活死人。医生很反感李铁的样子。 但接下来出现的情况又使李铁险些晕过去——在四指的物品中有一张写给什么人的字据,落款是:肖国元。 这三个字就像三颗子弹头似地敲进了他的脑袋,他仿佛听见自己哟了一声,然后揪揪老海:“队长你来。” 两个人再次出了急诊室,李铁急切地说:“队长,这个人我好像对你说过是吧,我和晓霜向你做的汇报的!” 老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对,我还没有那么大忘性,他不就是和于萌搞过邮票的那个人么?” “对呀对呀,你认为这是巧合还是…………” “我认为你小子已经失态了!”老海凶恶地盯住他的脸,“还是嫩呀伙计。开裆裤刚刚缝上,到底还是经不住事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他妈的怎么能跟幼儿园小孩儿似的!” 李铁哦了一声,噎住了。他们就那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沈局带着郭东浩等几个人走了。沈局交代,这里一定要48小时留人,不许有一点闪失,看来谁都明白四指的重要性。由于有郭东浩在场,老海没提肖国元的事。 “李铁,我骂你是为你好。现在你听着,这个肖国元的出现无论是不是巧合,你都不能把它当成巧合对待。要彻底了解他的过去的所作所为及其社会关系。你和晓霜不是见过他老婆了么,有必要和那个女人再深谈一次。她丈夫已经这样了,我想她会吐露一些事情的。” “那…………医院这边怎么办?” “这边有我们呢。”老海看看急诊室大门,“沈局刚才说了,林涛已经没事儿了,待会儿看看能不能谈话。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四指绝不能出问题,出了问题咱们就白玩儿了!走吧,去看看林涛。” 林涛因为失血过多,加之病室的日光灯之故,脸色白得像纸。好在精神还行,说话不太受影响。鲁姗姗站在床前吧嗒吧嗒掉眼泪,好歹被李东山拉了出去。老海说:“林涛,小黄毛丫头长成大姑娘了。你也算积了点儿荫德。来,让我看看伤!” “别看了,伤不要紧。”林涛的声音透着无力。 不知为什么,李铁觉得林涛溜了自己一眼,虽然很短暂,但是没逃过李铁的感觉。他好像有些紧张,李铁想。 <er h3">119 关于被刺及其接下来的情景,林涛基本上没有什么实际印象。他只记得那个凶手闪电般从车尾部窜了出来,不等他招架就已经得手了。印象中,同一时刻李东山抱着的电烤炉发出一声咣的响动。 “看见没有杜队长?”林涛突然激动起来,“我的担心是不是应验了?” “什么担心应验了?” “我对我南山集团的担心!你忘啦。” 老海不让他胡思乱想,好好养伤:“想太多也没有必要,看来不是个职业杀手,否则阁下就没有现在了。至于你的担心,咱们另找时间谈。休息吧,大夫要来轰人了。” 大夫没有轰人,只是撩开林涛身下的被单看了看。李铁的目光下意识地去看林涛的伤口,却见伤口上封着块纱布。用一种很高级的消炎胶纸贴着。体毛被刮去了一部分,显得十分滑稽。阴茎上插着导尿管。他完全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但突然间目光又转了过来,他觉得心跳骤然加快。 不过还好,刚刚挨了老海的骂,他这一次没有失态。 他清楚地想起林涛当初述说道管小虎用剑刺伤了路昌惠的小腹时,特意用手摁了摁自己的小腹。这一刹那他明白了,管小虎如果真的用剑刺伤过谁的话,这个人应该是林涛。他摁过的那个地方,赫赫然残留着一块伤疤——绝不是切除阑尾的那种伤! “你看见了么,队长?”出门后李铁悄声问老海,“剑伤!” “我又不是瞎子。”老海扶住李铁的肩膀,仰头望天,“我真闹不懂咱们面对的是个什么东西?好好干吧小老弟,这个案子真他娘的有意思呀!” <er h3">120 三友茶社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门脸,紧挨着一家美发厅。李铁告诉小邵,他曾经参加过一次扫黄行动,在那家美发厅里一家伙抓了6个嫖客,裤子都没提上。小邵嘻嘻地笑,二人进了茶社。茶社是一个高雅的所在,以松竹梅“岁寒三友”为内容的国画有那么几张。效果很好的古曲《阳关三叠》悠悠地荡漾着,两个着民俗装的小姑娘,踩着古曲般悠然的节拍从竹帘背后迎了出来,轻声问两位客人喝什么茶。 李铁说我们不喝茶,我们找人——曲淑霞在么? 两个女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一扭屁股往后边去了。小邵说:“咱们索性找一个安静的雅座说话不行么?” 李铁说:“行倒是行,不过等一会儿你买单。” 小邵说:“没问题,吃饭我请不起,喝壶茶的钱还是有的。” “老外了吧,”李铁说,“吃饭我请得起,喝壶茶的钱我却不一定拿得出来——不信你问问价…………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李铁快步出了茶社,听见手机里是鲁姗姗的声音。鲁姗姗说林涛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已经可以扶着李东山的肩膀去上厕所了。她说她感激李铁处理的及时,想请李铁一起吃中午饭。李铁想了想说:“中午恐怕不行,我正在执行公务。这样吧,晚上咱们再联系。” “那也行,”鲁姗姗很爽快,“喂,李铁,你怎么知道我是正义路中学的——你们当警察的也太厉害了!” “不不,那和当警察没关系。”李铁生怕和他聊上没完,赶紧说了声“晚上见”。关掉手机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等于答应了鲁姗姗。 小子,看来要坏,他想。 回到茶社时曲淑霞已经站在那儿等了。可能是小邵什么都没说,曲淑霞看上去一头雾水的样子。一触上李铁的目光,她的神情马上变了。显然,她认出了李铁。 李铁对她说:“这位是小邵,我们三分队新来的大学生。是这样,我们想跟你谈一些事,你觉得去哪儿好?” 他们原本去了曲淑霞的家,结果邻居说曲淑霞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并不是“家里蹲”,她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茶社,多数时间都在茶社里呆着。就本意而言李铁更愿意在家里谈事情,特别是这种说起来很惨的事情。现在只能看她的方便了。 曲淑霞是个没主意的人,听李铁这么问,便吐出两个字:随便。 最后他们出了门,到马路对面找了一条比较僻静且可谈话的小巷。李铁决定先从手指头入手打开话题。他说:“曲淑霞,上次我们忘问了,你爱人的左手中指是怎么断的?别怕,只是随便问问。” 曲淑霞略有些惊愕,看看人,又看着地面说:“他在健身中心逞能,让一个什么生铁盘子整个把手指头砸掉了。那是前年的事。” 第十三章 <er top">121 身份于是便落实了——肖国元正是害死自己弟弟的凶手。同一个凶手昨天又捅了林涛一刀。他觉得有一股气在胸中窜动,本想说几句厉害的,又考虑到这女人有心脏病,强忍着把话放平和了一些:“曲淑霞,我们今天找你的目的有两个。一,正式通知你,你丈夫肖国元被人击伤后脑颅骨,目前正在抢救。第二,他同时又是刺杀他人的凶手,人证物证已经有了…………来,小邵,扶她坐一坐。” 他们把曲淑霞扶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曲淑霞推开他们的手,把整个脑袋埋在双腿中间哭了。抽抽颤颤了好一阵子,她抹了把脸直起了身子。看来她比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关于肖国元的内容,她一句也没问,只是说:“这是迟早的事情,问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看得出,这是那种早已心灰意冷的女人,李铁遇见过。于是他首先让曲淑霞谈谈肖国元的大概履历。曲淑霞说了,这人经历平平:在街道厂干过,考上了一个财务类中专上了两年,后分配到商业局打杂,再后下海到太阳神健身中心搞承包,因合作者关系调整不好而离去,多年来以捣邮票挣钱。有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指的是酒桌上那种朋友。 “就这些。”曲淑霞理了理头发,“上次你们来,问到了一个姓于的人。他来电话时我问了他,他说他印象里好确像有这么个人,也是搞邮票认识的。听得出,他对此人的印象模模糊糊,不是很熟。” “多谢。”李铁道,“能说说近来他的表现么?” 曲淑霞撩起眼皮,问:“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在本市出的问题,还是在外地?” “在本市,在潮河森林别墅。” “这就对了,他几次打电话给我都说在外地。其实我一开始就感觉出来了,他没走?这个人完了,大概卷到黑社会里去了!” “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么?”李铁追问。 “什么根据不根据的!我是他老婆,他怎么样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一年多他搞邮票搞得不太顺,估计砸进去一些钱。人一缺钱就容易想歪主意。我觉得他卷到黑社会里去了,他捅了个什么人?” “南山集团的老总,姓林。” “看看、看看…………”曲淑霞站起来一下又坐下了,捂着脸呜呜地再次哭起来,直哭得没了眼泪,她才继续说,“一这个多月他就是那么神神道道的,神经高度紧张,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不是搪塞我就是不跟我说实话,问急了他就撒谎或者骂人。我觉得他被什么人控制了,变成了那种别人手里的工具!” “这些事情你有没有抓住什么线索,还是仅仅来自于感觉。” “我要是有根据,马上就拿给你们看。没有,全是我的感觉。” “他经常不回家么?” “要是旅馆,我们那个家已经要关门了——比旅馆还不如。” “不回来他呆在哪儿?是不是外边有别的女人?” 曲淑霞抬了抬头,又摇了摇头:“不,不会,他不好这个。他有些男人的毛病。我也不知道他都呆在哪儿,不外乎他的狐朋狗友家,另外他有个远房表叔,在潮河镇。” “哦,远房表叔——请说说地址。”李铁让小邵记下来。 <er h3">122 “你就是苏长林么?”李铁凝视着这个面色阴白阴白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有些反胃。他实在不明白,在如今的时代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的人活在世上。他觉得只要给此人套一身带马蹄袖的朝服,站在眼前的这家伙马上就是个太监。他尤其不喜欢苏长林的那个见鬼的习惯,一进院子就忙不迭地关门,看来是离群索居闹出毛病了。 苏长林不承认肖国元在他这儿落过脚,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盯着李铁的脸,好像多么的理直气壮。李铁心里头说:老家伙,正常人这时候应该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什么事儿”,不应该是这种表现。 “不反对我们参观参观吧?” 李铁在院里屋里转悠着,小邵沿着墙角走。苏长林嘴上说随便看随便看,眼睛却有些不安之色透出来。李铁让他谈谈肖国元的情况,苏长林说了一些,听起来和曲小霞的大同小异。但有一点曲小霞没说,苏长林说肖国元帮什么人讨过债,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警察同志,肖国元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里明白着呢。”他敲敲着自己的胸口,“不过,他真没在我这儿呆过,这是事实。” “苏长林,这不是事实。”李铁倏地盯住他的眼睛,“他从17号就住在这儿了,住到25号,前后共六天。” …………弟弟是15号失踪的,18号在砖窑被发现。也就是说,肖国元在弄死弟弟之后便到了潮河镇。 苏长林的眼睛瞪圆了,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这…………不对吧警察同志。你们…………” 李铁向他讨过头去:“绝对错不了,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苏长林,你跟我们撒谎是非常不明智的。来,看看你这个挂历上——”李铁让开些身子,“看见没有,你每过一天就在日子上打一个叉子,可是从17号开始,叉子变成了对勾,直到26号。从27号起,又变成了叉子。这一串打对勾的日子,就是肖国元住在这里的日子。让我数数,噢,整整10天。” “哎哟喂,我算倒了霉了。”苏长林的脸像苦瓜似地扭曲了,“这是没有的事儿,你们怎么会这么想呀,我就不能打对勾啦。” “运笔力量不同。”李铁一把揪下挂历边吊着的一支圆珠笔,“小邵,把这个收好,这上边应该有肖国元的指纹。另外,一个人向挂历上画对勾的时候,另一只手一般都要摁住挂历的,这是最通常的习惯。苏长林,你应该知道肖国元的左手有几根手指头吧。” 苏长林的嘴张大了。 李铁朝他挤挤眼,继续道:“此外你可能忘了西屋床下有一双比你的脚大许多的塑料拖鞋,而你住东屋。另外,你吃口香糖么?” “不…………不吃。” “可你看,”李铁朝堂屋的门廊子上一指,那里有一块嚼过的口香糖糊在上边,显然是肖国元弄上去的。 <er h3">123 “苏长林你听着,现在的先进技术可以从唾液中化验出那个人是谁。噢,看起来你不相信。另外我刚才在外边的墙边看见墙上的青苔被人用手抠掉了一块,是你么?把向日葵成熟的葵花籽一颗颗弄下来吃掉的是你么?啊,不必吃惊,我们是干这个的。好了,我知道你愿意谈真话了。” 苏长林的小脸更阴更白了,惨不忍睹。他的头垂下去,望着地板说:“算你们狠,那我就说吧。” 他说了肖国元到他这儿躲避的全部情况,基本没有遗漏什么。他强调了他的猜测——肖国元犯事儿了!他说的基本都是个人的感觉。李铁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的感觉极其敏锐,可以用非常准确的细节把肖国元的心理状态点出来。这一点刚好和曲小霞所谓“被什么人控制了”的说法相吻合。 “狗日的在做死呀,安分守己过自己的日子多好,非要在外边折腾,我估摸着他惹上人命官司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临走那天晚上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有一个人杀了人’”苏长林一五一十地叙述了那个可怕又可疑的晚上,最后道,“他说那个人最后疯了,跳到河里淹死了。” 李铁问:“住在你这儿的这段日子,他是不是快疯了?” “实话说,是!”苏长林用力地挤出几个字。 在返城的路上,李铁让小邵谈谈感觉,小邵说的和李铁想的完全一样。综合曲小霞的叙述和苏长林交代,四指肖国元受雇杀人的事实基本上已经成立了。人证物证都有。肖国元背后的指使者差不多露出来了——林涛,李铁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此人。 雇凶杀人,结果杀人者因良心的折磨返回头去又向雇主行刺。真是个类似于黑色幽默的过程。有意思的是,到底还是某人棋高一筹,抢先朝肖国元下了手——这个人(这些人)又是谁呢? 看起来,眼下四指肖国元的死活已经是重中之重了。 他拨通了马三的手机,问:“马三,那个四指的情况怎么样?” 马三说:“没什么球变化,医生说最乐观也要等24个小时后再说。”马三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兄弟,我都快困死了,你们能不能分点时间来替替我。队长说他中午来,现在已经中午过了,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李铁说:“你用不着发牢骚,忘了咱们俩梧桐巷那一夜了。忍一忍吧,谁都不易。我已经把三分队的小邵借来用了。” “可队长明明说好的呀!” <er h3">124 全程目睹那一幕的,似乎只有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她先是听见背后不远的地方有什么动静,像一个大头苍蝇在嗡嗡,然后便朝着这边过来了。她原以为那是运垃圾的手扶拖拉机,于是小心地朝旁边让了让,还老大不情愿地咕哝了一句。结果开过去的不是手扶拖拉机,而是一辆又疯又野摩托车。老太太一向管摩托车叫“屁驴子”。 就见那辆蓝色的屁驴子抽疯似地从她身边飞掠而过,忽地兜起了一股风。老太太的衣襟被风撩了起来,露出了一节后腰。她去捂后腰,腋下夹着的报纸便掉在了地上。她又要去捡报纸。结果还没等弯下腰,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一幕—— 后来她才知道那路边走着的是“杜师傅”,当时不知道。 当时她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感觉上那辆车仿佛就要撞路边走着的那个人身上了。那人提着个装了东西的塑料袋慢慢在走,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摩托车是朝着他来的。或许他知道有摩托车开过来,因为他也像老太太那样朝路边让了让。但是摩托也朝路边“让了让”,就像他背后拖着的影子。这下子老太太吓坏了,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她知道那一声尖叫是多么的难听和吓人,但是无所谓了,她不敢想象那疾驶的屁驴子一旦装在人身上将是何等的悲惨。她想闭上眼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看见了发生的一切。 只见那摩托车紧擦着正在行走那人的身体飞窜过去,像一道闪。那人恐怕意识到了什么,机敏捷地朝旁边闪开。但还是晚了…………老太太清晰地看到那个骑在屁驴子上的人很优美地抬起一只穿着皮靴的脚,异常准确和凶狠地朝着路边那人的左腿踹去…………老太太不敢说自己是不是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感觉告诉她,那人的腿怕是完蛋了。就见那人高高地扬起两只手,塑料袋甩了出去,咚地掉进了旁边那运河的臭水里。然后他朝前踉跄了几步,两条腿一软便可怜地扑到了。老太太哇哇地大叫起来,叫得半条街都充满了恐怖。 与此同时,那辆屁驴子已经喷着淡蓝色的烟飞驰远去,眨眼便逃出了老人的视野。路边的铺子里相继有人奔了出来。老太太捡起自己那份报纸,踮着碎步向前赶过来。她当然没有年轻人的速度,赶到时,那人被几个人扶着坐了起来。她一下子认出来了,是杜师傅! 公安局的那个杜师傅! <er h3">125 林涛被刺的消息传得风快,出事的第二天就不断有人来医院探望了。由于只是皮肉之伤,他被安排到住院部的一个很高级的病房。这样,连接病房和观察室两端的就只有鲁姗姗了。表面上看,是林涛让她关注四指凶手的救治情况,其实她自己也很乐意往这边跑。 她希望看见李铁。 鲁姗姗不敢说这是不是属于爱上了,可能还不到那个程度。但是一想到李铁那高高大大格外帅气的样子,她的心里就很痒痒,这个事实她不能不承认。公安局搞监视的那个马三是个很鬼的家伙,很快就发现她去的目的不纯。他假惺惺向鲁姗姗了解了一些出事时的细节,而后话锋一转,把话引到了李铁身上。鲁姗姗觉得自己傻乎乎地说了些傻乎乎的话,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觉出了马三的小眼儿里的内容。 “就好比你逛商场,要是看上什么好东西,就赶紧下手。你不下手别人就下手了,俗话管这个叫‘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懂吗小姐!” 鲁姗姗当然听出了他的话中之话。 那个凶手还在抢救中,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一般来说重症监护病房是不可以随便进出的,可能是考虑到鲁姗姗是受害者的妹妹,又有警察在看着,所以也没有谁管她。李东山就没有这个优待。当然了,要进病室是绝对不可以的。 马三一条鱼似地躺在长椅子上,和鲁姗姗说着话。说了一会儿马三坐起来,开始骂人,骂刑警队,骂队长,然后骂李铁。鲁姗姗知道他已经守了10多个小时了,而且遥遥无期,不知要守到哪天算一站。她动员马三不要当警察了,马三说不当警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鲁姗姗说马三那张嘴恐怕可以派上用场,可以搞公关。马三说你要我吗。鲁姗姗说如果我办公司就要你? “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呀!”她说。 下午3点多钟的时候李铁来了。他告诉马三,队长有些私事要处理,让马三抓紧时间歇一歇。马三问他:“队长有私事我难道就没有私事么?” “你知道个屁!”李铁说。他不愿意让马三知道老海有一个“老伴儿”,老海刚刚通知他,让他替自己来医院看看,说钱老师闹毛病了——老病。 正赶上鲁姗姗又一次前来“探营”,远远叫道:“啊哈李铁,你原来也会说粗话呀!” 李铁被弄了个大红脸。马三煽风点火阴阳怪气,李铁本想替一替他,见他这样子便改了主意,留下小邵就走了。鲁姗姗追出来拦住他道:“就这么走了么——咱们俩的约定呢?” 李铁这才想起自己上午答应过她。想想有些事情确实有必要侧面摸一摸,他便说:“小红楼怎么样,六点半我等你。” “行,一言为定!”鲁姗姗很高兴,和他击了击掌,看着他走了。 回到住院部,有几个探病者从门里退出来和林涛说再见。她便把这些人送出了病区。想着晚上要和李铁见面,她开始捉摸穿什么好。默想着走到门前时,忽听后边传来一个粗粗的声音:“请问,林总林先生是在这儿住院么?” 鲁姗姗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眼前站着个很优雅的中年女人。 “我叫黎云。”那女人说。 大哥林涛和这女人之间的关系很快就搞清楚了,原来是副省长的儿媳妇。大哥是大企业家,认识各种人,于是鲁姗姗也没太在意此人的到来。她听他们说了一些共同关心的事情,而后黎云试探着问林涛是什么人向他下的手,林涛表示一无所知。鲁姗姗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最后索性转到了外边看天看表,直到那黎云告辞出来她才迎上去送她。分手时黎云特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鲁姗姗,说了句:“你真漂亮!” “谢谢,您也是。”鲁姗姗替对方撞上了车门,她知道自己应该穿什么衣裳赴晚上的约会了。 <er h3">126 果有奇效,李铁刚一转身,眼睛马上直了。鲁姗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身子扭了扭,这么一扭反倒扭出些难得一见的风情。 李铁原以为鲁姗姗外边的风衣里头顶多是件高级的外套而已,谁料想这丫头穿了一件黑色的,鱼网样的东西。透过那些网眼儿,李铁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带花边的红色文胸。他再想作谦谦君子状已经来不及了,眼睛就这样直了。 他们的尴尬由于另一方是鲁姗姗,因此没有持续多久。鲁姗姗笑李铁大惊小怪,说:“这算什么,这有什么不好吗你说?你还没见过西方的天堂浴场呢。人体本来是很美的,凡是美都是可以欣赏的!嗨,帮我把包挂好。” 李铁接过她的包,挂在了衣帽架上。随即松弛下来。 他们选的是个日式包间,直接坐在地上那种。李铁坐下道:“如果到处都是天堂浴场这世界就乱了。再说我们俩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女孩子应该提防着点儿。” “哈哈,你把自己放在坏人堆儿里了。” “是的,凡是人都有本能的一面,你也有。来吧,吃什么你来点,倭食韩食我完全是外行一个。” 鲁姗姗倒也爽快,非常内行地把东西点了,然后盯著他道:“李铁,你首先告诉我一个秘密,你怎么知道我是正义路中学的?” 李铁摆摆手:“稍安勿躁,咱们先不说这个好不好。你大哥的情况我还没有顾得上问呢。原以为他那么瘦,怎么也要躺上三天呢。” “其实他不瘦,脸上瘦的人不一定身上也瘦。”鲁姗姗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喂喂,你是不是调查过我?我的履历表在公安局有存档。你是不是偷着看了?” 李铁道:“我说小姐,你不觉得这么说话是一种不礼貌么?我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偷看你的履历,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么?” “我觉得你是。”鲁姗姗赖赖地笑了,“我就是搞不懂吗,连我的中学你都知道,实在是…………你能不能简单地透露透露。” 李铁想了想,突然小声道:“那好吧,其实问题非常非常简单,我也是正义路中学的。”他知道这层纸迟早要捅破。 “哇,校友喂!”鲁姗姗兴奋的脸蛋红红的,“你怎么不早说呢,让我好猜。你知道么,我真的以为你偷看过我的表格。” 两个人大笑起来。李铁想很绕开这个话题,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触到10年前那块伤,他不想让姗姗难受。这时食物上来了,两个人收住了笑闹。李铁跟姗姗学着吃日寇的东西,话题自然杂了。 吃掉两块寿司后,鲁姗姗用餐巾小心地沾沾嘴角,道:“李铁,说正经的,你今年有没有26岁?我觉得那个女警察一定在暗中喜欢你。可是你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她看上去不是很可爱。” <er h3">127 李铁有些懵,他真没法适应对方的爽快,便直言道:“对不起小姐,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本人今年已经27周岁了。那个女警察不是暗中在喜欢我而是明着喜欢,至于我们两个合不合适,没有进入情况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和你的看法很不一致,她很可爱,真的很可爱——姗姗,你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让人实在无法适应。” 鲁姗姗歪歪脑袋,道:“你现在不是已经适应了么?”她一点儿也不着急,反倒显得李铁不够厚道,“李铁,我就是觉得她不可爱。你想想看吗,她怎么能在飞机场大厅那样朝我大哥吼叫,而且内容那么可怕!” 李铁心想:她说到剑伤了。为了不显出自己的迫切,他故意没接这个话题:“那又怎么样,事实上也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后果呀。充其量只是嗓门儿大了一些。你要是急了嗓门儿也会提高的。” “我要是急了我会哭!”鲁姗姗又显出了天真的一面,“喂喂,你们两个真的还没有进入情况么?你指的进入情况不是指同居吧。” “天呀,越说越不像话了。” 李铁急了,怎么也弄不好那生鱼片。 鲁姗姗帮他弄好,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没心没肺,口无遮拦。告诉我,同居了没有?” 李铁放下筷子:“姗姗,你再这样我可要走啦!” 鲁姗姗于是像哄小孩似地哄的李铁没了脾气,凑上来些说:“李铁,我想办个公司,你能不能来和我一起干?我已经正式邀请马三加盟了?” “见鬼,你想拆我的大厦呀!”李铁认真了,“不许啊,我们这支队伍不能毁在你手里。什么见鬼的公司,你看你像搞公司的么?” 鲁姗姗过去调了调音响,放出一首《北国之春》,一边哼着一边说:“李铁,你要知道,现在如今干实业是最有意思的。你们身上很可能有经营的细胞,长期当警察可能会退化的。好不好,出来和我一起干公司!算我正式邀请。” 碰上这么个人,一点儿辙都没有。李铁脑子转了转,道:“谁要是敢从我身边挖人,我会和谁决斗的。”他想用“决斗”二字把剑伤的话头找回来。 可惜鲁姗姗还是没接这个话头,她说:“你也是我们学校的,那我怎么没有印象呀?正义路中学好几个出色的男生我都有印象。比如高一的周鹏、刘飞,初三的骆驼、野狼嚎,还有那个靠在篮球架子上就能睡着的黑壮黑壮的男生!” “他姓花,小李广花荣的花,我们都管他叫花大姐。”李铁学会了弄生鱼片,“花大姐是我们一个班的,我后来当兵走了。你当然不记得我。我发现你印象深刻的都是打篮球那些。现在这些人都混的很一般。我和周鹏上个月还在街上碰见过。” “听我大哥说,你当兵在山东长岛。那个地方我去过。” <er h3">128 李铁胸口像被什么上撞了一下,想起自己坐在礁石上哭了一夜的情景。他看了姗姗一眼。姗姗朝他笑笑。李铁过去把音乐声调低了一些,坐回原位道:“姗姗,说点别的好不好,说说你自己。” 鲁姗姗于是开始谈国外的事情及其见闻,一下子半个钟头就过去了。李铁发觉姗姗说什么他都愿意倾听,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在叶晓霜身上。危险信号!他依然在寻找鲁姗姗举止中眼熟的东西,而且越发相信她就是他梦中的那个人。后来姗姗谈到了10年前的那起惨剧,说得平平静静波澜不兴。然后话题自然落在了林涛身上。 “…………我大哥真的是个好人,他没有实践他的承诺,他说‘感恩不是爱情’。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马上就明白了,我对他的的确确是一种感恩而不是爱。” 女孩子可能因为感情过于投入,眼中有些深邃的光在闪动,这便给她素有的天真罩上了一层很有厚度的东西。李铁静静地体会着鲁姗姗心目中的林涛,试图从多个侧面还原成一个完整而真实的林涛。现在他急需要深刻地体会和分析这个人,他已经越发明显地感觉出了,林涛是一个多侧面甚或多重性格的男人。这个多侧面多重性格的男人,似乎在用一种很复杂的手段面对眼前更加复杂的社会,这对于他几乎是一种习惯行为了。那么,用通常的尺度来衡量一个不通常的人,所得出的结论往往是不准的。 李铁觉得自己必须换一种眼光来面对林涛其人。 根据曲淑霞、苏长林的介绍和已有的分析,林涛极有可能就是雇用四指肖国元杀害自己傻弟弟的那个人,能用此种稳定正常的心态来面对现实的人和事,李铁觉得自己相当了不起。当然,林涛也是了不起的,面对着眼前这位迷人的女孩子而坐怀不乱,绝非常人能比!至少他觉得自己就做不到这一点。 随即他又想到了林涛隐瞒的那块剑伤。 “姗姗,我很同情你的身世。希望你能把它看淡些,毕竟已经10年了,不要再用过去的伤痛来折磨自己。来,擦擦泪。”李铁递过去一张餐巾纸,很温存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不知道应该把话说到什么程度。从鲁姗姗这儿打探林涛的情况当然是很便当的事,但是一旦掌握不好尺度就会“惊”了林涛,这属于办案之大忌。最后他还是觉得应该小心为上。 这时鲁姗姗说话了:“对了,我总觉得还有一件什么事儿呢。李铁,那个女警察说的什么剑伤不剑伤,我怎么听不懂呀!” 李铁心头一咯登,不失时机的接住这个话头:“噢,是这样。我们前些日子接触到一桩命案…………”他把路昌惠的情况和林涛所提供的线索一一说了,“就是这么回事,死者的小腹部仅仅是一块做阑尾手术留下的刀伤,和你大哥的所说不符。” “我估计是他记错了。”鲁珊珊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李铁,就是说,你们觉得那个死者是10年大案的凶手?” <er h3">129 “从嫌疑的角度说,是的。” “而我哥哥在矛盾中还是向你们提供了一些情况。” “嗯…………可以这么说吧。” “你好像在犹豫。” “这不是犹豫。”李铁凝视着她,“这是谈话中所必须注意的用词的准确性。事实上你大哥向我们提供的情况更多的表现在情绪和心理上,至于办案线索还是要我们一步步调查。也可以说,他更多提供的是一些思路上的东西。” “有用么?”鲁珊珊确实关心案子了,因为这个案子和她的个人命运息息相关,“我大哥那个人可不是随便表态的人。” “你说得对极了。所以我们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十分重视。但是,路昌惠腹部的剑伤使我们对他的信任产生了动摇。” 鲁珊珊依然不关心剑伤的问题:“我说过了,很可能是他记错了。李铁,现在我关心的是案子,你觉得那案子能破么,10年了!” “姗姗,说实话,破这个10年大案相当有难度。真的,这一点我用不着隐瞒。但是人血不是水,命案不能永远的悬挂着,更不能不了了之。为这个我们在做着最大可能的努力。” “我能帮帮你么?”鲁珊珊真诚地看着他。 李铁点头道:“当然能,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来,我们把这个吃掉吧。” 两个人开始默默地吃东西,后来又聊了一些未来设计的事,姗姗还是热衷于搞公司。李铁让他三思而后行。 “我大哥愿意给我投入启动资金,我在国外学习的东西也需要派用场的。你还不知道吧,我学的是工商管理。” “厉害!”李铁喝了一些汤,“你大哥怎么不结婚,难道他是独身主义者么?”这是一晚上李铁问得最主动的一句话。 鲁珊珊笑了:“没准儿真让你说对了呢。我大哥这人挺怪的,总让人觉得他有许多捉摸不透的东西。我小,他从来不跟我说。” 李铁适时打住,他最明白话说到什么火候合适。 两个人出了小红楼,李铁去推他的摩托车。鲁珊珊发动了她那辆小丰田。突然,她把火熄掉钻出来,李铁见她走了过来不明所以。鲁珊珊说:“车子我找人来开回去,现在我要坐你的摩托车回家!” “你有病呀?” “对,我有病,病得非常厉害。”鲁珊珊潇洒地坐在他的后座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李铁无奈,只得突突地给了些油,飞驰上马路。鲁珊珊一路咯咯地笑着,快活极了。把姗姗送回家,李铁还打算去医院看看。姗姗在车后座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怏怏地离去。李铁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突然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撞在脑门子上。 “翠翠——”他情不自禁地喊道。 <er h3">130 李铁赶到医院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叶晓霜回来了。 叶晓霜显然是来找他的,一看见他就扔下了马三跑了过来,李铁叫了声“晓霜”。马三缩在医院的长椅子上吹了声口哨。晓霜一指他:“你等着马三!”然后又看着李铁,“听说你赴约会去了,没好意思干扰你。怎么样,还可以吧?” 李铁说:“嗯,还可以。” “我都问道醋味儿啦。”马三喊。 两个人笑了起来。叶晓霜说她正向马三汇报情况呢,大连一行收获甚微,人是见到了,于萌的老婆起先不愿见他们,后来通过当地同行的协助总算听她讲了讲情况,没什么新东西。说到于萌的时候她哭的很凄惨,显然对于萌的情感很深。她对的生还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问到关于于萌被害的迹象她又说不出来。有意思的是他还能很清楚地记得于萌最后那些日子的一些细节。 叶晓霜说:“唯一的收获恐怕就是这些细节了。那个女人说,于萌在失踪前的几天好像丢了魂儿,变得丢三拉四的。开始抽烟了,一边抽烟一边想事情,居然把窗帘烧了一个窟窿。你们觉得那几天是不是他思想斗争非常激烈。” 李铁点点头:“显然是。哎,小土豆呢?” “没出息透了,吃海鲜吃的拉肚子,一路拉回来。”叶晓霜说,“我让他回家歇着去了。对了李铁,队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铁不愿意透露钱老师的事,于是道:“估计有什么事情,否则这种时候队长不会在家呆着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站了起来,原来沈副局长来了。他身后跟着小邵。沈局表情严肃,走过来问了问情况,告诉几个年轻人,邹局长刚刚找他去谈了话,对四指肖国元的情况非常重视,很可能还要找李铁亲自谈话。他不敢休息,直接赶过来了。刚刚听了医生的情况介绍,顺便过来看看。他换了拖鞋进了重症监护病房。李铁等人也想进去看看,被小护士拦在了门外。李铁问她情况,她说不知道,估计够呛。刚说到这儿,忽然听见里边哗啦一声碎响,李铁推开小护士就往里闯,小护士紧紧地揪住了他,他探头看时,就见沈局已经冲到了后窗前。那里碎了一块玻璃。 李铁还是想往里冲,沈局出来了:“换上鞋进去看看,地上有半块红砖。我先走了!” 红砖?! 第十四章 <er top">131 “队长,是我,李铁…………听我说挺我说,你别急着说不,我们必须马上见到你。马上!”李铁紧握着话筒手心里满都是汗。 重症监护病房的后窗一带已经勘察完了,显然有人从那里砸砖头进来。沈局在楼外的小花园里愤怒已极地布置了任务,责成大家把这个情况查一查,不必惊慌。 “看出来没有,有人怕四指醒过来!”沈局愤愤然地走了。 李铁叫来了小土豆,加上晓霜和小邵,五个人又把周遭一带勘查了一遍,无果。医院的意思是加强看守,病房是没有可换的了。李铁决定晚上留双岗。沈局所说的“有人怕四指醒过来”,这“有人”二字显然不是泛指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林涛。 他们把林涛的星级病房与重症监护病房之间的所有可能的通道细密地检查了一遍,竟发觉没有理由怀疑此人。再加之林涛的伤势,把他当成怀疑对象是很勉强的。那么,还有一个人,林涛的那个助手李东山。 医院值班护士证明,李东山晚饭后再也没来过。 李铁打通了鲁姗姗的手机,说自己现在在医院,有一些情况希望和李东山谈谈,想让姗姗帮着联系一下这个人。他知道姗姗会帮这个忙的。手机另一端的鲁姗姗笑道:“你算找对人了,李东山就在我正对面坐着呢,我让他帮我搞一搞项目论证。” 李铁一怔,问:“他在你那里呆多久了?” 鲁姗姗说:“咱们俩一分手他就来了,一直谈到现在。我原本想让他帮我把丰田车开回来的,谈着谈着就忘了时间。你电话里问问他好不好?” 李铁想了想说:“算了,再说吧。” 李东山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件事。 大约就在这一刻,他和晓霜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晓霜把他拉到一边,在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个“郭”字。于是李铁决定马上面见队长,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面见老海! 老海的声音很疲惫,颤悠悠的感觉:“非现在么我说?不、不急的话…………明天。” “急!”李铁毫不犹豫地说。 老海想了想:“那好吧,我等着你们——地方你找得到吧?” “没问题,当然找得到。” 李铁让小土豆回家吃点药歇着去,劳驾马三和小邵再辛苦一晚上。然后便带着晓霜上路了。开出不一会儿晓霜就发现不对头,问李铁这是往哪儿开,李铁说:“什么都别问,老实坐好!” 摩托车开过了运河桥,钻进了那条曾经来过的小巷。叶晓霜一眼看到了队长的车,叫道:“嗨,队长…………” <er h3">132 李铁让她下车,然后把摩托停好。便贴着子弟学校的后墙穿了过去。开门的是小保姆。那张小脸汗津津的,眼神很闪烁。李铁注意了她一眼,抬腿进了屋。暗暗的光线中他看见了老海,就见他很费力地靠墙坐着,平搁着一条腿,腿上缠着夹板,粗得像水桶。他的心一沉,禁不住扭头看叶晓霜。 叶晓霜扑上去叫起来,像是在呼唤一个即将去世的人。 李铁的脑袋嗡嗡作响,猛然间明白了队长为什么一整天没见到人。他环视着房间一言不发,预感告诉他,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队长不愿明言。换一个角度想,队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叶晓霜一迭连声地问着,队长的五官被疼痛搞得很难看,旁边的钱老师用毛巾给他擦着脑门子。叶晓霜已经来不及问这个老女人是谁了。 李铁把目光收回来,问:“钱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老海摆摆手,吸溜着气道:“你急个屁呀,听我说,中午叫人把腿骨踹断了,吃了个哑巴亏。哟嗬,吃了四颗去痛片都不管用!” 钱老师无声地点点头。 李铁急了:“既然这样了,为什么不送医院打石膏?搞不好会耽误的。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让我知道才是,这分明是有人在做手脚害你,阻挠我案件的侦破。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事了!” “你小子少在我这大喊大叫,我不比你明白。明说好了,我把动静压到最小,就是为了不给对手感觉出来,否则他们会更加有歭无恐。断根骨头离死还远着呢!眼睛别乱看,坐下说说情况。” 李铁死盯着队长的脸,晓霜拉了把凳子坐下了。让他也坐,李铁不想坐。情况几句话就说清了,老海黑着脸不言语,钱老师拉了拉被脚盖住他的腿。小保姆端来一碗粥搁在床头柜上。 晓霜简要地把医院发生的事情说了。老海用力点头:“沈局说的对,有人怕四指醒过来,你们觉得呢?”他问两个年轻人。 晓霜说:“那还用问,除了干扰治疗还能是什么目的。是不是李铁。放心吧队长,我们现在上了双岗。可你…………你这又出了事儿。这可怎么办呀!” 老海道:“看见没有李铁,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们,你看晓霜的脸,颜色都变了,我能告诉你们么!” 李铁不语,他有一种感觉,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是很清晰的存在着。他听着晓霜的辩解,然后是两个人对事情的分析。怪了,他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思维的轮子在飞快地转。总而言之,他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头。 <er h3">133 “现在可以证明,当玻璃被砸破的时候,林涛不可能过来,林涛的那个左右手,就是那个李东山也证实不在现场。是吧李铁?” 李铁点点头,伸手掀开被子看看队长的腿:“队长,咱们不说医院的事了,今晚上的情况有惊无险,估计不再会有人那么干了。什么干扰治疗,我觉得有些可疑。四指究竟能不能醒过来,并不取决于一块砖头。队长,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吧,我必须抓住伤害你的那个人,并非为了你,更主要的是,那可能是我们破案的重要线索。队长,你能不能说得更详细点儿,比如那车——” “本田摩托,车子我认识。但是那人用泥把车牌糊上了,没法看清号码。”老海拿毛巾擦了擦汗,又往背后塞了个枕头,“至于骑摩托那个人,直感告诉我,是个女的!” “哦,女的!” 李铁道:“郭东浩的那个助手也是女的。” 话说得太直接,房间里一时间静了。连墙的挂钟的嘀哒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叶晓霜轻声道:“我也正想说呢,怕队长骂。队长今晚上出事的时候郭东浩没有出现。” 老海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李铁朝晓霜摆摆手,问道:“队长,你觉得我们对伤害你这个人进行调查有没有意义,或者说,有没有必要?” 老海想了想,说:“当然有。现在是你李铁抓全盘,你有权拿主意。看来我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地了,一般情况你就作主吧。谁要是不服,你让他来找我。” 李铁没言语,老海看他,他却看着手背。老海想说话,李铁却站了起来:“好,这就好。晓霜,我们走吧。” 晓霜不明白李铁怎么这么急着走,安抚了队长两句就跟他走了出来。老海喊了一声:“手机开着,听见没有。我随时可能听情况!” 李铁应了一声,看着小保姆咣当关了门。他一把拉住晓霜闪身贴住墙,竖耳谛听:“晓霜,让你看一场好戏,来,跟我来!” 叶晓霜这才发现李铁的样子很诡秘,不好问,任由他拉着来到摩托车前。李铁让叶晓霜摸那发动机的外壳,问他什么感觉。 “热的。”叶晓霜觉得李铁有病,“咱们刚骑着来,当然了。” 李铁一言不发,拉着叶晓霜快步走到队长那辆切诺基前。伸手在车盖上试试,有探手到车前的散热器上试试,笑了:“晓霜,你来试试看。” 晓霜试了试:“热的,怎么啦?” “你说怎么啦,一整天都没开的车子,怎么会是热的?” 晓霜哦了一声,双眼一下子就瞪圆了,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李铁一甩脑袋:“来,敲门去!” “你…………” “什么也别问,敲门。” <er h3">134 “队长,你向我们俩撒了个弥天大谎!”李铁那似笑非笑的脸在灯光下无比睿智并且深不可测,口吻也变得深沉起来,“亲爱的老队长,你玩儿了一手非常了不起的把戏。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中午那一下子你的腿并没有被踢断。现在你这腿是刚刚才自己弄断的。别摇头,我希望你说实话。” 房间里静极了,除了老海,剩下的几个人无一不惊愕不已。叶晓霜是真正的意外而惊,钱老师和那个小保姆则是因为秘密被戳穿的不可思议的吃惊。李铁看着他们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判断无误,于是舒出一口长气。他知道是谁砸了石头——是他,队长老海! “狗日的。”老海嘴角牵动着发出一个苦笑,“真有你的。有话坐下说,我他妈不喜欢你那样子。” 李铁没坐,而是探过身子看看队长额上的汗珠子。轻声问:“队长,现在说什么都不急,你应该真正去医院打石膏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自己的腿弄断的?”他想去掀被角。 钱老师开口道:“算了李铁,别逼他了。他想把断腿的风声压到最小,一上医院就前功尽弃了。你放心,估计不厉害。长海。告诉他们算了。” 老海让李铁坐下,这次李铁坐了。老海依然不想说什么,李铁看看叶晓霜,道:“你应该向咱们队长致敬,晓霜。他的腿并没有被中午那个骑摩托的人踹断,一个老警察腿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被踹断的。老队长只是顺水推舟地利用了这一点,让对手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的腿断了。这样对手便可以放开胆子进行他们的下一步的勾当。队长,我敢肯定,你开车去医院的时候腿一定是好的,你砸了那块砖头,目的是引起医护人员的高度警惕,保证四指的治疗不受威胁,我没说错吧老队长。回来后你把腿弄断了,告诉我,你怎么弄断的。” “门和门框的合力,哐,一下就行了。” 叶晓霜顿时全懂了,眼泪一下子充满了眼眶。 老海歪了歪脑袋,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狗日的李铁,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能识破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李铁道:“队长,说了你别笑话我。我是从小保姆的神色上看出来的。一开始我觉得不哪儿不对头,进门后我开始在屋里找,于是我看见了门后头的那双袜子,你大意了队长,你没想到我会注意那个。现在你看,你袜子的底部脏乎乎的,那是踩在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你没穿鞋,摸到了重症监护病房的房后,打了那块砖头。这样就可以不留任何痕迹。然后你开车回到这里,弄断了自己的腿。可是你忘了,车子的发动机是不会一下子冷却的。老队长,你太厉害了,由于那块砖头,所有的线都绷紧了。四指的治疗安全有了保证。队长,沈局恐怕真的说错了——并非‘有人怕四指醒过来’。恰恰相反,是你老队长怕有人在治疗中间向四指下毒手——你是怕四指‘醒不过来’!” “唉,长海用心良苦哇!”钱老师叹道,“白整了。” 老海道:“妈的,算你小子精,没瞒住。现在我提醒你们俩,谁也不可以透露这一点,我这条腿既然断了,就要断的有价值!李铁说得对,四指的死活现在已经成为最要命的一个扣子,他只要一张嘴,案子就有意思了——我太怕他被人害了!” 李铁道:“明说吧队长,你怕谁?你是不是怕我们队伍里的人?你可以不说,不说就等于默认。” 老海没说。 <er h3">135 李铁说:“我相信我猜对了,你最怕的是我们队伍里的人向四指下毒手。道理很简单,外人是无法进入那个病房的。只有咱们可以。队长,我请你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求你了!” 老海最终没说。 两个部下站了起来,双双向队长敬礼。老海再次叮嘱他们此事不许张扬,然后甩甩手让他们走了。 夜深了,摩托车疾驶在空寂的公路上。两个人均无睡意,心里仿佛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激动着,竟有些亢奋。李铁沿着高架桥向电视塔方向驶去,最后停在了市中区的最高点。车子熄了火,两个人并肩望着前方的万家灯火。生活在这一刻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温馨。可是有谁知道,在安详温馨的生活背后会有那么多难以捉摸的事呢——那么多的虚假与伪善。 虚假中又有林涛式的和老海式的。 李铁佩服队长的将计就计之策,却也深切地体验到了重担压身的感觉。现在已经没有讲条件的前提了,自己必须把眼前的重案扛起来,责无旁贷!他甚至怀疑队长使用这手儿苦肉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自己。 叶晓霜紧紧地靠着他,一言不发。李铁侧脸看了她一眼,竟发现晓霜在暗暗的天光下竟是那么温柔,他情不自禁地搂了搂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 晓霜说:“我在想两个人,郭东浩,林涛…………” “撞车了,我也是。”李铁轻笑一声,用力呼吸着夜的气息,“林涛肚子上那道神秘的剑伤,还有那个踢了队长一脚的女人。很有意思呀晓霜。” “李铁,队长为什么不肯明说?事情不是明摆着么?” “心照不宣也许更好些。这丝毫不影响咱们的侦察!走吧,天凉了。”他又搂了晓霜一把。 <er h3">136 李东山走了,偌大的套房里马上变得清冷空寂。鲁姗姗走到窗前看着李东山耸动着肩膀走远的身影,眨巴了一阵眼睛,然后拉上了窗帘。她有些怕。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电话突然响了,吓的她发出一声猫样的尖叫。电话是李东山打上来的,说丰田车的钥匙忘了拿,让姗姗从窗口把钥匙扔下去。鲁姗姗拿起茶几上的钥匙走到窗前,果然看见李东山仰脸朝上看呢。 再次静下来的时候,她不那么畏怯了。她在回忆这个过去的晚上,因为这个晚上留给她的震动真是太大了。先是李铁那突如其来的一叫——翠翠——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是不是强烈地温热了一下,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蓦然间使她有些颤栗。仿佛忘却了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复活了。翠翠,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一段历史。 李铁叫完这一声后,笑眯眯地扭头走了。好像在说:好好想想吧,你也许能想起我。 第二个震动便是来自刚刚走掉的李东山。 李东山来的时候他正在回忆李铁,因此她对他的到来并不是很高兴。李东山是应约而来的,鲁姗姗这才想起自己要和他谈一些事情。他们谈了一些关于注册公司的事,谈得很不深入,后来两个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李东山说:“算了,找时间再谈吧。我看咱们俩的心思都不在这上边。” 鲁姗姗问他:“你的心思在什么上边?” 李东山说:“当然是林总的事情——他那一刀挨得很怪。” 后来的话题基本上就是围绕着大哥的遇刺展开的。李东山是个谨慎的人,说话很注意。他没有使用让人产生太多联想的语言,但鲁姗姗还是听出了一些意思。比如李东山说到大哥近些日子的表现时,语气马上显得很暧昧。在鲁姗姗的逼问下,他说了一些情况。真正使她震惊的东西就是从漫谈中渐渐渗出来的。比如说林涛在提及十年大案时的古怪表现——尽管李东山说得断断续续,鲁姗姗却依靠自己的聪颖迅速的将其连缀了起来。这样,另一个“大哥”便显影般在她的心目中生成了。李东山说到最后可能也觉出自己说多了,急急地起身告辞。姗姗心想:他不安了。 是的,正是李东山的不安,有力的加深了鲁姗姗内心的联想。大哥他为什么不肯一下子把对李东山说的那些东西告诉李铁他们呢?他为什么近些日子来那么神经质?被人捅了这一刀莫非真的有什么背景原因么…………这既是李东山的疑问,如今也是她这个妹妹的疑问。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多年在国外学习的她,实际上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并不真正了解。 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出现了很强烈的渴望——渴望进一步了解他。特别是他…………大哥,他很可能知道10年前那起大案的一些不可昭示于人的内幕。 <er h3">137 作为那起恶性案件的直接受害人,自己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鲁姗姗突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搞的很紧张。她离开窗口,猫似地缩在沙发里,眼睛怔怔地望着台子上的一对小瓷人发呆。后来钟表敲出一声惊心的响动,11点半了。她动了动身子,下意识的直起腰,扭头去看大哥的房门。 房门半掩着,没关。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走进林涛的房间时,鲁姗姗才意识到自己过去其实并不怎么熟悉这个地方。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往往是以一个疯丫头的身份进进出出的,跟大哥疯闹上一阵子,哈哈大笑着在床上打个滚等等,说到底自己并不真的熟悉这里。现在不同了,一种全新的心态使她无法遏止地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来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房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个。因此当她站在门口前的时侯,她竟然有些慌。 偌大的房间,在她不留神摁开的脚灯光线中现出一种鬼魅的气氛,鲁姗姗迈进去的脚下意识的缩了回来。她不由自主的去看那扇窗帘,李东山说到大哥突然抽出一把宝剑的时候,眼神是迷离而且恐惧的。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大哥有那么一把宝剑。她鼓起勇气进了房间,尽管李东山已经强调宝剑被公安局的人拿走了,她还是撩起窗帘看了一眼。 窗外,星光点点。 鲁姗姗慢慢地转动着身子,体验着大哥这房间中的气氛。说不清为什么,她竟闻出些脂粉气。真的,作为女人,她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随即他的眼睛落在了大哥的床头柜上,那里有一尊很写实的女体雕塑,是一座有名的雕塑,她的印象里,这座顶着水罐的作品好像叫作。她走到床头,坐下来凝视着那座雕塑。然后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因为她发觉雕塑的女人那两个乳头比别的地方亮,毕竟是铜制品,明暗对比还是很清晰的。是的,这是个经常被摸弄的地方。姗姗的脸热了一下又凉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哆嗦了一下。 大哥他………… 她离开床头,远远地盯着那雕塑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开始移动,她怀疑自己还能看到一些“这类”的东西,结果她真的看到了,在大哥柜门的一侧,她发现了一件女士的贴身内衣。粉红色的,很性感那种。至此,她彻底明白了,大哥在异性问题上并非坐怀不乱的君子,相反,他有自己的一面,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一面可能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或病态。这个发现使她迅速地离开了房间,小心地关上了脚灯。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那天晚上的一幕在脑海中闪了过去——她没有理由认为大哥因其他原因而拒绝了自己。她至今依然认为那是大哥对自己这个小妹妹的爱之所致。但是…………毕竟,毕竟有了今天的这些发现。因为这些发现,更因为李东山对自己所叙述的那一切,她已经无法把现在的大哥还原成原来那个大哥了。 这可能是一个悲剧。 <er h3">138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冲一个澡再上床,她挺紧张的。缩进被子里的时候她抓了抓自己的两个膀子,发现那肌肉竟紧张得有些发硬。她没敢关灯,那对幽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大脑里纷乱如麻。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点儿都不知道,醒来时已是半夜三点多了。她靠在床头上想事情,想两个男人:一个大哥,一个李铁…………大约就在她想到李铁的时候,一个“镜头”突然间清晰无比地冲进了她的脑海,她嗷了一声。 她想起了当年的学校,想起了学校大门对面的一个小卖部,想起了一个瘦高瘦高的小子经常出现在哪里。啊,没错,那就是李铁! 她的睡意顷刻间飞走了,她想给李铁打个电话,最终没好意思。 四指肖国元的抢救工作收效甚微,就那么不死不活的熬着,医院说了:不能抱太大幻想。政法委邹副书记对此事极其重视,亲自来看了一次并专门约见沈副局长谈了两次。随即,老海腿断了的事情便暴露了。老海电话里把李铁骂了个狗血淋头。李铁指出:“这样的事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何必呢。还好我没有把您那个高明的把戏透露出去,沈局面前我都没说。” “为什么?” “不能说,我不想让某些人知道。”李铁相信自己所谓的某些人老海能理解,“队长,你放心吧,我现在比较有信心。” 老海说:“连我都不敢说有信心,你居然敢。信心何来?” 李铁说:“那您就别管了,信心就是信心。” 此间,他动用了四五个人在运河一带调查情况。目的就是要找到那个骑摩托的女人。结果功夫到了事情的清晰度马上有了。有人看到了那个女人在养殖场附近擦车——经分析,大家一致认为,目击者可能是看走眼了,那个女人当时很可能在用泥巴糊车牌号。就目击者的描述,李铁坚信,那个女人就是当初自己跟踪郭东浩所见到的那个。于是他把医院守护的事情交给马三和小土豆,自己带着叶晓霜开辟另一条战线——他没向老海明说的所谓“自信”,指的就是这个。 事情越发明显了,老海不敢做(或者不合适做)的事情,他李铁敢做。这不是鲁莽,是现实。目前有三个思考点:其一,林涛——目前看这个点尚不足以用,因为林涛其人有他特殊的存在特征,属于那种半吐半露,亦真亦幻的角色,其深度眼下还摸不准,一根肠子盯他实属下策。等等看是最好的办法。第二个思考点是于萌,尽管目前关于他的情况很有限,但其重要性毕竟显现出来了,尤其是叶晓霜他们从大连搞回来的情况,证实于萌在出事前夕的确表现了很反常的情绪,这一点可能随着侦察工作的进展会越发有意义。不能也不必着急。再一个点就是神秘的郭东浩了,李铁认为目前最有突破价值的就是这个点。郭某的身份——十年大案的亲历者;郭某的行为——监视并伤害刑警队长杜长海;郭某的疑点——踹出的那一脚以及海边的瘦子………… 除此之外李铁还想到了精神病院的那个疯掉的大公子及其妻子黎云;命若游丝的四指肖国元。 <er h3">139 这是目前所掌握的全部情况。结合10年前的调查案卷,李铁的感觉还是挺乐观的——设计者和他的图纸、大厅的倒塌、资料馆的火灾和于萌的消失、管小虎和情妇丁蕾的被害、大公子的精神崩溃、目击者盖德帮的被收买,案子就此沉入水下…………十年后,路昌惠的出现和被杀、自己傻弟弟的被害、林涛断断续续吐露的一些情况、郭东浩的闪烁、于萌的渐渐请晰、黎云的某种暗示…………案子慢慢在浮出水面。 李铁没有理由不乐观。 “李铁,我想起来了。”鲁姗姗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想当初,学校的大门外有一个小卖部…………” “不要停顿,请继续说。”李铁瞟了一眼远处那栋茶褐色的招商局大厦,晓霜正在那里徘徊。 鲁姗姗兴奋地笑着:“你当初瘦高瘦高,傻乎乎的。是不是?你常常站在那儿,看上去是在等谁。你当初有没有女朋友?” 傻丫头,我等的就是你呀。李铁想。 “姗姗,你说得对,那就是我,我的确在等人,等一个我特想等的人。不过现在我没有工夫和你聊天,我在工作。噢,对了,你大哥的情况怎么样?” “他没事儿了,已经办了出院手续。我现在正准备去接她呢。李铁,我们抽空去喝咖啡吧,我指的是你没事儿的时候。” “我非常想和你一起喝咖啡,但是对不起,我几乎没有‘没事儿的时候’。不过我会找时间和你见面的,也许…………也许我还需要你帮些忙呢。” “那没问题,随时听候吩咐。” 关了手机,李铁心里涌出些极舒服的感觉,他脑子里在努力组合着鲁姗姗的形象,快要组合成的时候,叶晓霜回来了。 他们是顺路停下来看看的,因为林涛说过,十年前出事的时候,这栋建筑正在起第二层,他们想搜集一些具体印象,不一定有用。这两天,他们在寻找郭东浩的那个女人,无果。本想找找小闵,让他弟弟助一臂之力。最后怕小闵那张破嘴坏了事儿,没敢找。 郭东浩这些天表现得非常正常,正常得让你觉得很别扭。他对四指的情况格外关注,几乎每天都来看一看。马三的记录中无一遗漏地记下了他的表现,感觉不出什么“意思”。李铁相信那是源于队长的那半块砖头之功效。除此之外,他的形迹可以用“收敛”二字来概括。李铁暗中跟踪过一次,一无所获。还有一次是无意中发现的,等他赶过去寻找时,郭东浩已经消失在一片叫“小煤厂”的破房子后头了。 小煤厂过去出煤,这些房子是矿工们歇脚的地方。后来煤挖光了,房子便成了外地民工的聚居地。属于治安很乱的那种地方。有一些本市的缺房户也在这租房住,人员构成很杂。郭东浩出现在这里,自然给李铁带来了很大的想象空间。他怀疑郭东浩在这里有人,因为怕暴露了自己,他没敢深入去找。但是这个地方正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告诉了叶晓霜,她马上激动不已。是的,一个公安局堂堂的“处座”出现在这种地方,无法不让人浮想联翩。可是除了那次之外,郭某再无其他可疑的迹象。 <er h3">140 “招商局后边原先是一片老房子,”晓霜发动了车子朝后退着,“好像马三他们家就是从那儿迁走的。大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老房子的原址上盖了一个挺大的幼儿园,收费高得要死那种。你看见了么,那个圆圆的…………等等,我把车转过去你就看清楚了。” 叶晓霜把车子开到了招商局的北侧。 “看,那个圆圆的是一个巨大的贝壳,连底座在内高达9米。据说市里当年专门拨了款,所以不少大官的儿子孙子都进来了。我刚才看了一下,贝壳的中间是一个珍珠姑娘,塑的那叫难看哟!好了,下一步咱们去哪儿?” 李铁想了想说:“回队里。” 他原本打算去精神病院看看那位大公子的,请示老海老海说不忙,认为去多了会引起对方的特别注意,他觉得队长提醒的有道理。 车子打了个弯,朝来路上驶去。叶晓霜问:“喂喂,刚才眉飞色舞的和谁聊呢?怕不是那位鲁姗姗吧?” 李铁怕引起并愉快,撒谎说不是她。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眼熟的车子开了过去。郭东浩!两个人的目光迅速交叉,晓霜问:“追不追,还来得及?” 李铁闭了闭眼,快速睁开道:“你回去,我打一辆出租车看看。”没容晓霜开口他已经跳下了警车。 很快,郭东浩的车和出租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城。李铁分析了一下刚才,觉的郭东浩应该没注意到他们的车子,但是抬手打车是否被注意到了他不敢肯定。现在车子正开往郊外,方向上看十有八九是去小闵她弟弟那个“夜来香”酒吧的。此刻离天黑还早,他不知道郭东浩是不是真的去会那个女人。如果是就太好了。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鲁姗姗的电话。 “姗姗,我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有空么?噢,等等,你大哥不在旁边吧…………那就好,这事我不希望他知道…………好极了,你现在开车出城北…………对,城北,开着手机,我随时和你联系。” 郭东浩的车子果然在那个酒吧停住了。李铁没敢停车,让司机一直往前开出约两百米,然后才掉头返回来。经过夜来香时,见郭东浩的车还在,他松了口气。打发走出租车,他在路边的树丛中拨通了姗姗的电话,姗姗已经快出城了。 “不要关机,一直开,是那辆小丰田吧。行,我认识…………” 5分钟后姗姗的丰田车出现了,李铁让他减速,而后二人会合。快速钻进车子,李铁取下个微型摄像机交给她,同时教给她使用方法。姗姗想细问,李铁说不该你知道得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接下来是无聊的等待,姗姗想说说当年小卖部前那个瘦高瘦高的男生,李铁说不是时候,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的夜来香酒吧。姗姗觉得很没意思。不过还好,没等太久便有一个女人出现了。是打车来的,李铁眼睛一亮,指着那个女人说:“姗姗,就是她。下边就看你的了,你应该看过一些电影吧,把那个女人拍下来,前提是不要暴露自己。至于怎么做的自然无破绽,全看你了。去吧,天快黑了。” 第十五章 <er top">141 丰田车缓缓开近夜来香酒吧,停下。姗姗最后试了试藏在胸前的“微摄”,下车而去。李铁顺势躺在后座上。车子有太阳膜,不担心暴露。他回忆了一下,认为鲁姗姗并非是最好的人选,至少在医院的急诊室郭东浩见过她,是不是记住了尚不好说——总之不能抱侥幸心理。好在鲁姗姗不是自己手下的任何人,她出现在夜来香酒吧没有什么不可以。从目的上看,李铁要彻底确认那个女人,不抓住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案子已有了雏形,欲掀开十年大案的盖子,每一个机会都是很宝贵的。加之种种迹象都在暗示着一个可能——公安局内部有涉案人!队长的忌讳导致了他的失败,自己不必有那么多顾虑! 任何优柔寡断都是不应该的! 大约1个小时之后,鲁姗姗出来了。一进车门她就朝李铁打了个OK的手势。车子驶上了公路,她把微型摄像机交还给李铁。一股冲动涌上来,她努力将其压了下去——她在想,要不要把大哥的“新情况”说给这个男人。还是先别说吧,她想。 “怎么样,要不要谢谢我。陪我去喝咖啡,说说当年。” 李铁说:“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但是不是现在。听着,我的工作是不过夜的。算我欠你的好不好?” “那你就惨啦!”姗姗笑道。 分手时李铁和她握了握手,轻声道:“保密,翠翠。” “晓霜你看,这就是她!”李铁指着显示屏上的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30岁出头的女人,长得不错。感觉上有些像中央台的一位主持人。由于微型摄像机的原因,面部有些变形。李铁把这一段倒了倒重新播放。叶晓霜一言不发地看着。 很显然,鲁姗姗是直愣愣地走过去的—— …………她的出现马上引起了郭东浩的注意。不用问,老练的郭东浩一眼就认出了走过来的这个女孩子。李铁觉得这个时候他们如果能打个招呼再交谈几句就圆满了,但是没有,鲁姗姗非常没有经验地一闪就走了过去。图像太快,看上去有些晕。随即,鲁姗姗转过身来,显然坐下了。她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上一杯柠檬汁,然后是郭东浩的后背…………移动,那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李铁摁了暂停:“晓霜,你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做出伤害人的事么?她看上去挺面善的。” 叶晓霜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不说明什么问题。接着放——” 画面动了起来—— …………郭东浩拖了拖椅子,把身子放舒服一些。因为是背影,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从女人的眼神中马上可以看出,他在示意她什么。女人注意看了鲁姗姗一眼。接下来鲁姗姗很没必要地换了个位置,等于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了人家。而那一对男女却无事一般,开始说它们的悄悄话,那女的嘿嘿笑了起来………… 李铁说:“他们在说闲话,鲁姗姗显然暴露了。不过我并没有奢望得到更多的东西,只需要这张脸。” “可以关上了。”叶晓霜站起来,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然后又探进头来道,“把这张头像打印出来,明天去运河找人落实。” <er h3">142 李铁快步追出来拦住了她的路,问道:“你怎么说走就走哇,咱们好歹应该分析一下才是,你怎么啦。脸拉得这么长干什么,我怎么得罪你了?你把我搞糊涂了懂不懂?” 李铁伸手捡她肩膀上的一片树叶子,叶晓霜一把推开他:“别动手动脚的,男女有别!” 李铁咦了一声,怪叫道:“见鬼了,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呀,有毛病呀。刚才还好好的呢…………” “行啦。”叶晓霜抬起一只手,“哪来那么多话。东西看完了,我的意思也说明白了,把那个女人的头像打印一张,做核实用。其他还有什么?” 李铁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叶晓霜,走廊里的灯光不很亮,照着那张脸,感觉上很是憔悴。叶晓霜抬起头来也凝视着他,四目相对,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看不见的张力。 “我懂了,是不是因为我请了鲁姗姗?”李铁到底是聪明人。 叶晓霜轻笑一声:“你请什么人那是你的自由,与我何干?我不明白的是,你脑子里难道没有别的人了么——是呀,你脑子里本来就没有别的人了。我多余问。让开,我走了。” 晓霜的轻蔑激惹了李铁,他叫起来:“喂,你讲理不讲理。那位先生认识我们所有的人,我必须请他不认识的人,我这是应变呀?” “应变,应变就非要找她么?马三的弟弟你认识吧,马三的那个女朋友你也认识吧,还有小土豆他表弟…………你认识的人多了,怎么不请这些人呀?不用解释啦,那个女的已经在你脑袋里扎根了。再说了,郭东浩恰恰见过那个女孩子,她叫鲁什么来着?” 叶晓霜说的句句在理,但是那表情、那口吻…………她不跟你吵,却比大吵大闹伤人得多,李铁知道,这一次叶晓霜可能是真正受伤了。他叫了一声:“晓霜…………” “别这么叫,听着肉麻。”叶晓霜盯住他的脸,“你听着李铁,昨天晚上我们在电视塔下边的时候,你轻轻搂着我,那时候我觉得非常好,非常非常好。我觉得咱们俩已经熟悉的用不着任何语言了。但是今天我才明白,你的内心深处,你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我!用不着表白,人的下意识最能说么问题,你在最关键的时候想到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其他的还用我多说么。以前算我自作多情可以吧,今后不会了,李铁,再也不会了!让开,我要回家!” 李铁一动不动,像根木头橛子似的竖在那里。他做梦也想不到,原本应该很顺很愉快的一次加班,眨眼之间变成了这种样子。尤其不幸的是,问题的根子被晓霜点中了、戳破了。他几乎能够不费力的想见,自己离车而去后的晓霜是什么心态,是何等的绝望。此刻,加班的内容变得很次要,他意识到,两个人的情感在这一刻已经滑到了悬崖边上,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用了。 晓霜道:“我知道,你李铁对我并非毫无感情。有是有的,但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儿,真正的感情到来的时候,你就原形毕露了——我真不明白,你昨天晚上搂住我的肩膀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别人?” 李铁不语,他可以告诉她,那一刻的的确确没有别人。但是他明白,这些话等于屁话,没有别人并不等于有晓霜,昨晚上的动作完全是一种下意识,就像搂住马三或者小土豆一样! <er h3">143 晓霜哭了,无声的哭了。她说她知道自己的条件,她说她犯过傻,后来她突然说到了李铁的傻弟弟,她说:“只有一点我问心无愧,那就是对你弟弟的照顾。我完全是因为他,和你毫不相干!好了李铁,就这么着吧,咱们还是好搭档,该干什么干什么。再说你和鲁姗姗好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下一步对林涛的调查说不定还用得上她呢。我看出来了,她对你一样有意思。”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李铁怔在那里没有动窝。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找了几张年龄相貌比较接近的女人照片,连同偷拍的那一张一并去运河区请人辨识,结果连找了三个人,三个人都毫不迟疑的指认了郭东浩的那个女人。于是可以肯定了,陷害老海的正是她,而背后的主谋不言自明。 在出外勤的整个过程中,晓霜的积极主动和李铁的心事重重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李铁想作解释,晓霜淡淡地表示不要听。这使得二人间的气氛处在一种不尴不尬的状态,极其难受。李铁能看出来,晓霜即便表现得很无所谓,其内心的痛苦只可能比自己多、比自己强烈。这倒使他不得不对叶晓霜刮目相看了。 下一步怎么办,叶晓霜的意思是听听老海的意见。李铁迟疑了一下,晓霜便说:“你现在是负责人,你看着办吧。” “晓霜,咱们能不能不用这种口气说话。”李铁很烦。 叶晓霜说:“谈工作不用这种口气用什么口气,又不是谈恋爱。” 李铁没有接受叶晓霜的意见,钻进汽车里思考。该着那么寸,鲁姗姗来电话请他去喝咖啡,他气恼地回绝了她。叶晓霜一踩油门,车子上路了。鲁姗姗的电话再次来了,大声叫道:“你怎么啦,哪来的那么大火气。要知道我不仅仅是请你喝咖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你说呢!你犯什么驴呀!”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电话里不能说么。你要知道,我现在很忙!” “李铁你不要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是真心要帮你的。你以为我没事儿么,我也很忙,我的公司已经填表了,比你还忙。我要见你是因为真的有事情!” 李铁还想拒绝,晓霜说:“别意气用事啦,又不是小孩子。工作重要。” 鲁姗姗在一家名叫红河谷的酒吧等他,一口气把她观察到的林涛的一些反常情况说了。她强调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想到林涛挨的那一刀及其背景,觉得还是让李铁知道的好。李铁心里很震惊脸上却不表露。他喝着咖啡问她还有什么,姗姗说没有了就这些。两个人便聊了一些少年时代的事情。鲁姗姗说:“我本来想把那些事情忘掉的,可是怪了,过去的那一幕现在越来越清晰了,根本忘不掉。李铁,我妈妈死得好惨!” 李铁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痛,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他彻底信服了,晓霜的受伤的确是真的,自己已经无法救药地爱上了眼前这个女孩子,不是刚刚,是从10多年前开始的。 回到队里,他把晓霜找到,讲述了林涛的那些情况。晓霜很惊愕,毫不迟疑地说:“那还等什么,马上去见队长!” <er h3">144 几天不见,老海居然能下地了,撑着一支独拐在房间里连蹦带跳地走。两个情况他都很重视,而且他更重视林涛的事。 “你们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李铁说:“显然是一种性心理变态,典型的。队长,我回忆了一下,林涛从一开始给人的印象就有些特别。你和他接触的早,难道就没有感觉么?” 老海颌着首,没有马上说话。 叶晓霜道:“我和你们的看法不太一样。林涛的变态性心理说下大天来不过是他个人的事情,而郭东浩派人踹伤你杜长海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它直接关系着大案的侦破工作。” 老海道:“那么你认为他派人干那一下子的目的是什么?” “明摆着,你的存在对他们是个威胁。先把你放倒,人家干起来就顺手多了。所以你才打了那块砖头吗!” “请说明白,他们是指谁?人家又是指谁?”老海歪着头问。 李铁不敢插话,这是叶晓霜翻脸以来情绪最正常的时候,他怕自己一张嘴又惹翻了她。 听老海这么问,晓霜叫了起来:“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指郭东浩及其同伙!” “你说清楚些,郭东浩及其同伙除了他和那个女人,还有谁?” 叶晓霜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一下子接不上话了。 老海道:“明白了吧,你们现在顶多也就抓住郭东浩的一个疑点,凭他的聪明,这个所谓的疑点三言两语就能被他解释过去,而且解释得你们无话可说。可咱们的目的呢,咱们的目的要比这大得多!孩子,想问题要多想几步出去,这和下棋是一个道理。” 李铁道:“既然如此,老队长,我打算进一步地探一探这位先生,您觉得有必要么?” 老海道:“我既然放手让你干,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干,用不着管我怎么想。你认为有那个必要那你就试试。这个问题我不表态。” 这时候钱老师已经给他们削出了一个大富士苹果,老海要给他们一分为二,晓霜说:“不要,我一个人就能干掉一个。” 又谈了些相关的事情,他们起身告辞,老海要李铁留一下,说有些事情要交代,晓霜一扭头出去了。老海看着晓霜钻进了警车,用木拐把门顶上,脸一垮,道:“你们俩怎么了,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李铁真没想到队长的眼睛这么厉害,垂下脑袋问道:“你怎么发现的?我们俩确实牛上了。” 老海道:“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什么事儿瞒得了我。一看她不跟你分吃那个苹果我就明白了。而且今天你们俩脸上都挂了相,瞒不了人。” <er h3">145 李铁于是把鲁姗姗那件事说了,老海一下子就急了,要不是腿受伤了,李铁至少挨一拐。钱老师让老海不要生气,李铁拖过椅子让老海坐下。老海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最后道:“他妈的,我多余管这个。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去去去,走吧!” 李铁刚走到门口有被老海叫了回来。 “浑小子你听着,也许坏事能变成好事呢,你和那女孩子接触对了解林涛确实有用。晓霜的说法有些绝对,不要听她的。变态的人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你应该用一种复杂一些的眼光看待林涛其人。刚才我没多强调这一点是不想干扰晓霜的思路。对你我就不能那么简单了。听着,林涛肯定有事儿!” 李铁道:“我明白老队长。可以走了么?” “滚吧,我警告你,不许你伤害晓霜,她跟我闺女一样!你伤了她我饶不了你!” 根据图像和本田摩托这两点线索,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交管大队的电脑里找到了郭东浩的那个女人,出乎意料的是,那女人也姓郭,叫郭小毓。凭第一直感显然和郭东浩有某种亲缘关系。叶晓霜捂住那女人的长发细看,说:“没错,他的五官非常接近郭东浩!” 李铁想:至少可以排除小闵说的那种可能,该女人不一定是郭东浩的“情儿”。 找到了郭东浩的同伙,接下来的可行做法有两个,一是马上拘审,二是放长线蹲守。李铁主张用第二种方法。叶晓霜没意见,但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守机密,这个情况只能限制在他二人知道的范围内。晓霜蹲白天,李铁负责晚上。 因为线索充分,没太费事那郭小毓就被“网住”了。机动车辆登记册上她是住新苑里小区,但是李铁在第一个晚上就发现郭小毓并不住在那儿,她在小区的楼上呆了不到20分钟就下来了。李铁暗跟着,跟到城东如意巷的一个小灰门楼,就见郭小毓锁了摩托车进去了。这个晚上郭小毓没有离开那个小院。 接下来两天,郭小毓早出晚归,标准上班族的生活规律。原来他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律师——直到第三天晚上,事情才有了进展。这天晚上约8点钟的样子,郭小毓的身影从小灰门楼出现了。她没骑摩托,步行出了如意巷口。在那里站了半分钟,往西走出一段路便上了一辆公交车。李铁打出租咬着。当郭小毓下了车,李铁发现这个地方来过,小煤厂——上次郭东浩就是在这儿消失的。 李铁顿时来了精神,一路跟了下去。 天彻底黑了,郭小毓的身影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临建房中间穿来穿去。房子外头到处搭的都是衣裳裤子,稍不留神就会有一盆脏水泼出来。走在这些房子中间,满耳朵灌的都是划拳喝酒的声音,一惊一乍的。李铁实在想不出郭小毓那样的女子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但现实就是这样,她不但来了,而且看上去满熟悉的。 大约这么走了20来分钟,前头的郭小毓一闪身不见了。李铁急步跟上,就见对方进了挺大的一个场子,场子里堆了不少类似于石膏模子似的东西,空寂无人。他将后背紧贴着墙,侧脸看去。这时那郭小毓已经上了对面的廊子,看来确实有目的而来的。李铁不敢动,就那么看着。直到郭小毓穿过一对石膏模子不见了,他才轻盈地闪身而入。恰在这时,郭小毓突然返了回来,李铁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放低身形想退出门去,却不料背后咣当一声那木门竟关上了。 蓦然回头,就见门后站着一个人——郭东浩! <er h3">146 可能是光线的作用,李铁看不清楚郭东浩的脸,但是那对眼睛是亮的,嘴角微微有些上翘。这表情李铁非常熟悉,上次跟踪到咖啡角他曾经领教过。很显然,已经钻进人家的套子里了。 郭东浩解开风衣的扣子,然后轮换着在裤腿上蹭了蹭皮鞋头,李铁以为他要说话,结果对方只是用力的清了清喉咙,吐了口痰,什么也没说。能看出来,郭某在故意强化这股尴尬的气氛。于是李铁笑了,叫了一声郭处。 郭东浩往过走了两步,伸出手指比了比:“两次了,伙计。” 李铁耸耸肩:“对,上次在咖啡角。” “不不不,你记错了,在运河桥。”郭东浩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小,瘦脸凑上来一些,凝视着李铁。 李铁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几秒钟之内掩饰脸上的惊讶。他说不出话来,内心的尴尬已经变成了强烈的失败感。他发现,郭东浩实际上要比自己想象中的他厉害十倍。 郭东浩朝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女人抬抬下巴,道:“老熟人了吧,认识一下,这是我妹妹——郭小毓;这就是我经常说的那位李铁李大师。至于咱们来的这个小院子嘛,但说无妨,这是我妹夫,也就是郭小毓她老公的工作室。人家是搞艺术的。好了,在我介绍完了这些以后,请允许我问一句,阁下为什么三番五次地叼住我们不放?” 李铁看了一眼郭小毓,道:“郭处,这还用我解释么?” 郭东浩嘿嘿一笑,转身去把门闩插上,然后朝李铁打了个手势,快步进了一间侧房。啪,灯亮了,李铁看见满屋子堆满了雕塑作品,大多数是半成品。郭东浩转过身来,仔细的打量着李铁,然后再次嘿嘿一笑:“我很清楚,李铁,你暗中做了很多工作,估计我妹妹的情况你差不多已经彻底掌握了。你想说什么,是关于她在运河边踹的那一脚么?不必忌讳——是就说是。” “郭处,我觉得好像搞颠倒了。你既然把话全说开了,咱们之间已经不存在秘密,那么,应该发出质问的是我而不是你,我盯梢我的嫌疑人恐怕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吧。你既然这么问,那我的回答也很简单:是!而且我还要问一句,为什么要那么做?” 郭小毓看看郭东浩,郭东浩谁也不看,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李铁,上次咱们在咖啡角躲躲闪闪地谈了一些东西,因为是躲躲闪闪,所以什么东西也没谈透彻。今天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我也用不着回避什么了,咱们索性来个痛快的。小毓,你先回避一下。” 李铁抬手拦住要走的郭小毓:“慢,我还有话要问。” 郭东浩说:“我会替她回答的,放心。这个问题原本就绕不开。小毓,你出去吧。” 郭小毓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俩。气氛感觉上有些紧张。李铁舒出一口长气:“你先说吧,郭处,既然要来个痛快的就彻底痛快。” “那当然,”郭东浩也不多说废话,“不过,在我说话之前,请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李铁,你是否承认10年大案的涉案人之中会有穿警服的人——我相信你不会没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想过,决不能排除这一点。”李铁回答得毫不含糊。 <er h3">147 “好,承认就行。现在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知道,这个问题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人人心中有,却都不愿意公开说出来。咱们俩走到了今天也等于水到渠成。”郭东浩解开了风衣的扣子,又解开了里边的扣子,然后点上一棵烟,用力吸着,“我甚至知道,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你们一直把我当成了那个目标。不客气的说,李铁,你们已经到了相当肆无忌惮的地步,忍受你们那种眼光需要相当的涵养!说到这里我很气愤,李铁,你换位思考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李铁第一次面对郭东浩激愤的样子,他知道这不是装的。 郭东浩转到李铁的正面,继续道:“只有我心里明白,我不是你们想的那个人。不但如此,我同样也在用心地思考那个问题,谁是我们内部的异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李铁的脸。 李铁的心哆嗦了一下,他清楚为什么哆嗦。 “听着,你们能怀疑我,那么,我难道不能怀疑谁么?”郭东浩的嘴角颤动了一下,“杜长海,我怀疑的是他!”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仿佛有一枚炸弹随时会爆炸。 “为什么不能是他,嗯,为什么?莫非他身上罩了光环或者金刚不坏。错了伙计,你们这些年轻人被一种盲目的崇拜心理遮住了眼睛,以至于连想都不会往他身上去想。是呀,仅就这一点我就不能不佩服杜长海,他能在人们的心目中给自己树立一个非常不错的形象,而我不能。甚至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担纲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称得上是个功臣。但是,我仍然有理由怀疑他!哈,李铁,你的脸现在白得像一张纸,是不是因为我的话说得太直白了?,对不起李铁,我已经含蓄的太久了!” 李铁呐呐地说:“不,请你随意,把你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 “不!”郭东浩用力一摆手臂,“我的话就此打住,现在我想听听你们心里的郭东浩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有哪些疑点攥在你们手里,听完你的我会继续说的。怎么样李铁,这样才公道!” 李铁沉默着,他知道,话说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没有理由不说了。但是这劈头降临的猛烈冲击使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心里是明白的,郭东浩的话一点儿也没错,无论是从语言逻辑上还是事实逻辑上,都没错。 他震惊的是,郭东浩怀疑的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老海! 郭东浩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显然也被强烈的感情冲动搞得有些难以自持,但是他很快就站住了,说:“你如果一下子说不出来,我不妨把10年前的那起案子再梳理一遍给你听听,看看我知道多少,你又知道多少。” “可以。”李铁终于吐出两个子,这是他第一次听郭东浩陈述10年大案。 <er h3">148 “听着。10年前秋天,准确的日子是10年前的9月24号,文化馆排练厅倒塌事件发生,死亡7人,伤两人。全市震惊。市委立刻派出了由监察、审计、技术监督、质量检查等部门专家组成的小组进入现场。9月26号省委责成市公安局、检察院,共同组成联合调查组对该事件相关责任人进行外围调查。9月27日,设计院资料库失火,晚一些的报纸上出现了一些报道,但由于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排练厅倒塌事件上,这个火灾被多数人不经意地忽略了。不得不提一句,只有杜长海搞了两份简报放进了调查档案。9月30号,倒塌事件后的第6天,榆树里3号楼发生死亡事件,死者为排练大厅的承建商管小虎和他的情人丁蕾,双双中煤气身亡。10月4号,有消息说设计院资料库管理员于萌奇怪失踪,人们的注意力自然分散了一些,不少人对设计院的火灾提出了疑问,接下来寻找于萌的行动无功而返。这时由于排练厅倒塌事件的遇难者家属的集体请愿,注意里再次被引开。省里组成了多方调查团开始进入此案,人心惶惶。管小虎的几个重要股东提出撤资请求,一时间各方面的压力统统出现了。当时公安局集中精力抓管小虎被杀案,专案组抓大厅倒塌事件,市里的相关部门还要应付来自各个方面得压力,事情的的确确很乱。但是有几个问题是清楚的,管小虎手里的设计资料不见了,设计院的资料及其管理员于萌彻底失踪,当时由于出现了一线破案的曙光,公安局方面的人马集中在一个叫莫菲的人身上,直至查明莫菲是一个不久于人世的垂危之人方才扭回头来。这时已经到了10月中旬。市政府由于案子没有侦破,先行拨款给倒塌事件的受害者家属以适当抚恤,整个风声便减弱了下来。10月20号专家们做出了事故鉴定后解散。鉴定认为问题不是出在施工和材料上,怀疑目光转向设计图纸。恰恰这个时候,设计者,原副市长高天一的大儿子高源突然由于发高烧导致了精神损伤出了毛病。专案组发现高源手里的那份设计图纸也不见了。整个案件由此搁浅。其中关于管小虎死亡案有人提出个线索,指出在出事的那天晚上有人从榆树里3号楼溜出来乘车离去。设计院方面也询问了失火当天的一个被烧伤的救火者,无果。案子就此降温。对了,当时管小虎的公司由于出了大事直接威胁到了正在进行的是招商局大楼的施工,是当时的副总林涛把握住了大局,力保了施工的正常进行。这就是当年那个大案的大致经过。由于我们公安局调查人员只负责一个方面,所以无法正面了解10年大案的其他部分,所以我也只能向你叙述个大概。李铁,我相信你接手这案子以后已经差不多了解了以上这些情况,现在我想说的是。能够把这么骇人听闻的大案一压10年,没有强有力的一个系统,绝对是不可能做到的。而这个系统当中决对不排除有穿警服的人存在!” 一气呵成,清清楚楚。 李铁服了。他估计自己要陈述这个案子不一定拿得出这么清楚的条理,也难怪连队长都暗含着对这个人的佩服,郭某确实厉害! 他说:“郭处,早知如此我何必看那些档案,听你说一遍不就清楚了。是的,我现在掌握的东西也就是这一些,而且不如你的叙述完整。但是你刚才说了,公安局的人当时集中在抓管小虎被杀一案,那么它的能量大体上局限在榆树里3号楼。你说,他们有那么大的能量压住10年大案么?这个说法是不是显得很牵强?” 郭东浩道:“NO,你是明知故问。我刚才说得明明白白,这是一个系统犯罪过程,上上下下有一张网。管小虎被杀案是这张网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案子破了,恐怕整张网也就保不住了——问题的关键是:相反。” <er h3">149 “是的,案子没破。”李铁点头承认,“从目前的情况看,案子卡死在莫菲身上。可是郭处,你不能因此就认为杜队长就是穿警服的那个异类,这是何道理吗。你当年也是此案的参与者之一,我这么说你恐怕你也受不了吧?” 郭东浩把房门打开一些,放着满屋子的烟气道:“你忘了,我刚才仅仅向你叙述了10年大案的基本经过,还没说到正题呢。正题是从10年后开始的,从那个路昌惠的再次出现开始的!” 李铁不知道为什么笑了,道:“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我说了。听着郭处,我不知道你凭借什么样的理由怀疑我们队长,而我却有很充分的理由说一说你,可以么?” “当然可以。” “那好,我先落实两个问题,第一,我们队长的腿是不是你妹妹在你的授意下踢断的?” “是,你的功夫没白下。但是我相信杜长海的腿当时并没有断,原因么,容我暂时不说。” “第二,在路昌惠被杀后,有人证实接连有两个晚上,出事的海边上有一个瘦子在找东西。请实话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你?” 郭东浩略微吃了一惊,但口气还是平和的:“不错,正是我。” 李铁笑了:“我猜想,你可能是去找一个东西。”他盯着他。 “手机,死者的手机。”郭东浩不问自答,“我相信那上边应该有某人的电话号码。” 李铁很潇洒地甩了一下手指:“好极了,承认了这两点,我的叙述就顺当了。听好郭处——今年的10月4号,出租汽车司机古玉生在南山大饭店拉了两个乘客,一个是死者路昌惠,一个是南山集团的员工李东山。他们从南山大饭店出发,将路昌惠送到了梧桐巷那座小灰楼。数日后路昌惠巧妙地离开了那座小楼,使我们多日的蹲守打了水漂。随即,一个卖小猪苗的人发现路昌惠的尸体漂浮在去北山的海边礁石中间,一个重要的嫌疑人就这样被灭了口。郭处,容我放肆,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就是那个把路昌惠叫出来的并且弄死的作案人呢?你说你去海边是为了找一只手机,谁又能证明你找那只手机的目的不是为了销毁证据呢?它落到我们手里你就完啦!” 李铁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松弛下来了,思维变得很活跃。 “弄死了嫌疑人路昌惠,刚刚露出来的曙光不见了。随即我们在刚才你提到的林涛那里证实了路昌惠的身份及其回来的目的,进一步确认了一张黑幕的存在。林涛向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说管小虎生前曾经用一把剑刺伤过路昌惠的小腹,借此证明路与管之间的一个历史上的结,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后来证实,管小虎刺伤的不是路昌惠,而是林涛本人。郭处,这些卷宗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没看过的话我可以细说一下。” “不必不必,我一清二楚。请往下说——” “接下来就是我弟弟的死。现在看来,我认为这是我的对手走的一步极臭的臭棋。证明他们慌了。在我弟弟被害的现场,我根据线索认定有一个四指到过那里,他很可能就是杀害我弟弟的凶手。现在这个四指就躺在医院里抢救。而四指是因为熬不住精神上的煎熬而向林涛下手的,结果他得手的同时又被另一个杀手刺伤了。我们姑且管这个杀手叫做X…………” <er h3">150 郭东浩笑了:“不不不,经我调查,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叫做徐继国的人,曾经在小煤厂这一带出没过。啊,不必吃惊,不必吃惊——事实上我也没闲着。” 李铁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郭东浩了不得,真不得了。他继续道:“那好,就按照你的说法,四指刺杀林涛的同时,自己也遭了徐继国的暗算。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就在四指被送去抢救的同时,你妹妹在你的授意下,踢断了我们杜队长的腿。这就不得不往回说一些了。你已经强调过,我第一次盯你的梢是在运河桥上,现在我想问,而你去运河桥干什么呢?郭处,我有理由认为你那一次是为了去踩道,以便日后向杜队长下手。结果真被你们搞成了——在四指最关键的时候,你们踢断了杜队长的腿。其目的不言自明,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四指下手时少一个最可怕的阻力。好了,案子发展到现在,我有理由认为,为了及时掐灭10年大案重新复活的那根线头,你每一步都走在了点子上,以至于我们的破案工作步步艰难。郭处,我同意你的说法,10年大案的犯罪系统中有穿警服的人,所不同的是,你认为那个人是我们队长,而我则认为:那是你!刚才那些理由你认为还不够么?”他死盯住了郭东浩的脸。 房间里沉默了。郭东浩朝李铁输了竖大拇指,没说什么。少顷他才开口道:“我说是他,你说是我。现在看起来你的理由似乎比我还充分。那好,我能不能这么说,除了在‘是谁’这一点上咱们有所不同外,案件的整体思路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是不是?” 李铁想了想,道:“是的。” “也就是说,你能够接受以下几点:第一,10年前,我们所说的目标——我也好,杜长海也好——其主要疑点集中在管小虎被杀案上,止于莫菲。那么事情就比较好分析了,第二,我们所谓的那个犯罪系统,那个穿警服的异类,是从管小虎被杀案向外辐射的,比如林涛,比如许萌。注意,我这里是比如,不作结论。那么就有了第三,系统犯罪的根本还是那几份设计图纸,管小虎一份,高天一的大公子高源一份,还有一份只能和许萌联系在一起。好了,确认了以上这三条,便可以基本认定我们所谓的那个穿警服的人在全案中的位置。现在是否可以这么说,压制10年大案的人是来自上边的某某某,具体实施掩盖方案的是下边的某某某和某某某…………等,可不可以这么认为?” 李铁道:“当然可以,这几乎就是事实本身。但是你把目光盯在我们队长身上,有没有必要作些解释。我方才已经对你作出了推论,你呢?” “一样。”郭东浩很自信地看着李铁,“我同样有一套我的说法。你回忆一下路昌惠溜走那天的情形,杜长海告诉你们他是躲在小灰楼铁门的后边,当您你们进入小楼后,他顺势溜走。要我说,他真正溜走的时间要早得多。注意李铁,你蹲守的那天晚上,杜长海去查过你的岗。他开了一辆破旧的捷达车去,而且就停在小灰楼的门边上。随后你们俩越墙而入,哈哈,这个时候无论门口还是车子,都处在无人盯守的状态。我完全有理由认为,路昌惠那时轻巧地出门钻进了车子。事后杜长海开车把他拉走就是了。换句话说,查岗之后,那座小楼已经是一座空楼了!” 李铁愕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 第十六章 <er top">151 郭东浩看出了这一点,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指责我的第二点是踢断了杜长海的腿。那么你听着,如果我确信杜长海就是那个异类的话,在他还没有向四指下毒手之前踢断他的腿,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一计么?防患于未然。” “可是,他…………” 郭东浩快速抬手当住了李铁的话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可是的对腿实际上并没有断’。是的,我早说过我妹妹跟不本可能把他的腿踢断,是不是说过。好了,恰恰因为当时他的腿没有被踢断,恰恰因为他暗中溜来朝病室里砸了那块砖头,我现在已经把他从我的怀疑名单上勾掉了。啊,不要吃惊李铁,你认为我是那个异类,我现在反倒不再认为杜长海是我心里的那个目标了!道理很简单,他那半块砖头并不能致四指于死地,而他却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打那块石头干吗呢?嗯,想一想——他显然在提醒治疗和守护人员的注意,以防真正的异类下手。” “他…………防你?” “起先我是这么想的,可是李铁,后来我恍然大悟了。请你回忆一下,实际上那天我并不在现场。李铁,你说杜长海在防谁呢?” 李铁只感到脑袋嗡的一声,全明白了! “你说,沈副…………” 双手长得如同鸡爪子似的一个老太婆打开了房门,她看了看门外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让开了身子。郭东浩抬抬手让李铁先进去,然后跟了进来。李铁闻见屋子里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像是在煮萝卜。 老太太在灯影底下说话了:“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再也不打搅我了么?是不是还是为了那事儿?” 郭东浩把门关严实,对李铁说:“这是我几天来最重要的一项收获。你路上一言不发,我也不想太刺激你。现在我可以实实在在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可怕了。大妈,你能不能把那些照片拿给这位同志看看,我们决不带走,只是看看。” 老太太看了郭东浩一眼,进屋去了。郭东浩看着天花板,什么话也不说,李铁的心这时候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局——这俩字如千斤之重的两个大铁疙瘩压在他的脑袋上。使他呼吸困难。说实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极普通的初冬的晚上,老天爷会如此这般地玩儿了一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心跳!他彻底懵了。可能由于弯子绕得太大太猛,他的心情亟需一个缓冲和稳定的过程——可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摸自己的脉搏。的的确确,对老海的推论,对郭东浩的推论,已经很…………很他妈让人肉颤了,结果最后竟推到了沈局的脑袋上。这…………给谁谁都会头大。 郭东浩说出“沈局”之后便不再作任何解释。他告诉他:“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有些东西你看一看,然后咱们俩再交换意见。”话听上去很平静,但是心里头是不是波涛汹涌已经不言自明了。 <er h3">152 车子横穿全城,找到了这里。郭东浩说:“我知道你一直没来得及调查这儿——莫菲家。” 莫菲! 十年前,幽灵般出没在案件中的那个莫菲………… 李铁觉得郭东浩正在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引领着他绕到了案子的另一面。为此,他对郭东浩的看法已经在不觉中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现在郭东浩的每一句话都会使他格外重视、格外在意。 莫菲——是郭东浩把自己拉回到这个本应该重视却一直忽略的人的面前。这等于在自己面对着一堆零七碎八的拼图一筹莫展之际,巧妙地指点了一小手儿。 正想着,那瘦如干柴的老太太抱着个大抽屉出来了,郭东浩忙上前接住放在桌子上,老太太拍打着前襟说:“都在这儿了,你们先看着,我去看看锅里的萝卜。” 郭东浩告诉李铁,那是莫菲的老母亲:“看不出来吧,已经快八十岁的人了。来,我来找一找,你只需要看就行了。来,坐下。” 两个人拉过凳子坐下。 郭东浩很快就翻出十来张照片,他推开抽屉腾出一块地方,一溜将那些照片排在桌上让李铁看。李铁一一看去,见都是些黑白小照,有一些照片的边上裁着当年特有的那种花边。照片上是两个人,一个是长相酷似老太太的一个年轻人,显然是莫菲。另一个李铁很快便认了出来:沈方——今天的沈副局长。 他把照片理齐攥在手里,问:“郭处,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现在后脊梁已经冒汗了。” 郭东浩浅笑道:“咱俩一样,我第一次证实了这一点时,后脊梁也出了一层冷汗。我问莫菲的母亲这人是谁,老太太告诉我这人是莫菲当年插队时的一个战友。我问老太太这个战友叫什么,老太太告诉我说她叫沈亚军。这些照片拍摄于1970年至1974年,74年以后沈亚军离开了那个村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这和咱们沈局的经历完全一致。” “不用说了,郭处。这人就是沈局。我想知道现在的关键是什么,你好像没有解释这个?”李铁的脑门子上亮汪汪地出了一头汗。 郭东浩说:“现在的关键有两条,第一,十年大案期间,沈方来找过老太太,作为一般的探望给了老太太一些钱。同时从老太太这拿走了不少他和莫菲的合影。这些你可以从老太太那儿得到证实。第二,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无数次谈到莫菲。作为正常关系,沈方完全不必回避他认识莫菲。可是他却从未讲过这一点,整整十年,一个字儿也没吐。李铁,你以为这正常么。由此我大胆推论,十年前出现在管小虎死亡现场的那个带有莫菲指纹的小瓶子,很可能是沈方从莫菲家拿走的。多聪明呀,用一个将死之人的指纹来掩盖真实案情。让你查无可查。最后,他们借助上层的力量彻底把案子捂死。你认为我这个推论有毛病么?” “推论推论。”李铁说不清怎么搞的,突然恼了,“我们能不能离这两个字远一点儿,为什么总是推论呢?” <er h3">153 郭东浩道:“你恼羞成怒了,李铁,看来你已经接受了我的说法。你想一想,小兄弟,十年了,能找到供你推论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的关键是,我们的推论毫无毛病,完全站得住脚。因此是值得重视的。你不要做梦马上就能拿到实征,那不现实。” 李铁小声道:“对对,我同意你的说法。我只不过…………只不过还是觉得这事情太突然了。另外,我们队长为什么没发现这个疑点?” “据我所知,杜长海没来过莫菲家,这里不排除沈方有意阻拦的可能。好了,帮老太太把东西收好。”郭东浩从李铁手里那些照片中挑了一张塞进口袋。 离开老人家,他们在汽车里坐了好久。车灯没开,双方用不着顾虑什么。敞开了分析了一番。李铁问郭东浩:“如果没有今天晚上我对你妹妹的跟踪,也就是说,咱俩不碰头,你能实话告诉我这些东西么,请你正面回答,郭处?” 郭东浩说:“这你不必怀疑,今天不碰头难道咱俩永远不碰头么,我迟早会对你说的,你以为我心里憋着这么多东西好受么?现在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以为下一步棋怎么走?” 李铁想了想说:“首先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至于怎么走我倒想听听你的意思。首先我想知道,这事要不要跟我们队长说?” “李铁。”郭东浩严肃起来,“我之所以把不该说的话都对你说了,原因就在于你这个人我认为还能客观看事情,不那么意气。我为什么不告诉小土豆、不告诉叶晓霜?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杜队长面前保密。至少不要让他马上知道。” “那,咱们能不能见见邹局长?” 郭东浩给了李铁一拳:“我就为难在这个地方,你觉得呢?” 李铁想了想:“首先应该大致划清楚,那个犯罪系统的大概范围到底有多大,否则我宁可憋在心里不说。” 李铁话中的话郭东浩自然心领神会,他说:“这一点你尽管放心,邹局长是十年大案以后调来的干部,绝不是网里的人。其次上边把他调来抓政法并且兼任公安局局长,很可能是有目的的,咱们也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也就是说,你主张找邹局长去说说?” 郭东浩道:“嗯,我把各种情况都想过了,最后发现这一级领导是不能瞒着的。侦破十年大案没有上边的支持是难以想象的。” “那好。”李铁同意了,“咱们什么时候去?” “要去就马上,”郭东浩看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一刻。” 那天晚上,他们大约十二点才离开市府大院。邹副书记的态度很鲜明:不管是谁,一概可以怀疑。怀疑的终极目的是搞清十年大案的来龙去脉,拿到破案的实证。以此为宗旨,在具体实施过程中灵活机动。邹副书记让李铁多听郭东浩的,郭东浩毕竟是个横跨十年的人。 <er h3">154 现阶段四个字:不动声色。即不惊动沈方,也不必让杜长海和刑警队的同志全方位卷进来。具体的思维方向邹副书记提出五条:1,不要寄希望四指肖国元醒过来,可能性不大。2,适当的时候可以往根上摸,即设计师高源那条线。3,郭东浩负责寻找杀手徐继国,李铁通过鲁姗姗继续挖林涛的纵深。4,利用集体的力量与智慧,扩大线索空间。5,设法找一找当年的基层人员,包括施工人员,开辟一个线索来源。 最后邹副书记说:“核心秘密只允许咱们三个知道。切记!” 眼看着就要到阳历年了,四指肖国元果然没能熬过年,大年二十七那天夜里死了。就像风中拼命守护的一盏蜡烛,终於还是灭在了风里,谁也没话可说。林涛已经恢复如常了,很主动地又和李铁见了一面,这一次他没有提示什么误导的东西,而是带有半说媒的意思和李铁谈了谈他妹妹。当然,又些答谢的意思。 “那天幸亏你及时赶回来,不然我就完了。” 李铁胡乱点着头,其实没听他说话。那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对方小腹上的那块剑伤。 鲁姗姗的公司雷声大雨点小,时不时向李铁汇报进展情况,结果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原地踏步。这期间老海在家里呆不住,拄着拐杖来上班了,一听见鲁姗姗的电话他就喊李铁,终有一天他跟李铁严肃地谈了一次,问李铁和叶晓霜的事情是不是真没戏了,李铁不置可否。说不清怎么搞的,向老海瞒了那事他的心很虚。连郭东浩都看出来了,多次叮嘱他注意。李铁点头说没问题。 和叶晓霜的事情他不想多说,老海也不多问,心照不宣就是了。徐继国的情况郭东浩拿到会上说了,大家都说先找一找,抓了再说。结果要抓的时候发现徐继国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夕那天城东出了件盗窃杀人案,李铁奉命成立了专案组并任组长,手下有马三和叶晓霜。苦战三天三宿,人犯抓到,李铁却累倒了。祸不单行,鲁姗姗来看他,两个人的手刚刚攥在一起叶晓霜来了,看个正着。当时的尴尬劲就别提了。李铁告诉鲁姗姗:“完了,我们俩彻底完了。唉,现在想起来真是我对不起她。” 鲁姗姗说:“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其实我不想伤害谁。” 李铁说:“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说说你大哥吧,他最近怎么样?” 鲁姗姗说:“真是怪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小人,在作着恩将仇报的事情。李铁,我可能要毁在你手里。” “我已经毁在你手里了,小姐。”李铁说,然后他拍拍她的手背说,“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是警察呢,谁让你向我讲了你大哥的那些怪毛病呢,我不得不在他身上思考一些问题。姗姗,你是十年大案的直接受害者,应该在破案上助我一臂之力。” “这我当然懂。问题是我现在觉得你们已经把我大哥划在了可疑人的范围之内,你敢否认这一点么?” “不,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十年大案是个积压案件,怀疑谁不怀疑谁不是想当然的事,要拿证据说话。我对你大哥的态度还没到那个程度,更多的是根据你提供的一些怪现象思考的。你也承认,他在许多地方都有反常理的现象。” “真希望他没事儿。” “这一点我跟你一样。” <er h3">155 “不,不一样。我能感觉得出来。”鲁姗姗拧李铁的鼻子,“好了,直说吧,你要我干些什么?” 李铁想了想说:“一般情况你有感觉随时可以向我说,至于其他的么…………姗姗,你能不能帮我注意一下他的手机储存号码?” 鲁姗姗跳开些,凝视着李铁好一会儿:“说到底你还是让我监视他,我不干!” 李铁说:“你看,我累成了这个样子,有一份一毫是为我么?” “不不,这不一样。”鲁姗姗还是无法接受这一点,“这是两回事,我大哥对我有恩,我不能…………”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按照邹局长的指示,李铁和郭东浩从不同的方向关照着十年大案。徐继国失踪后,林涛这边的分量便无形中显得重多了。而精神病院那位大公子高源,李铁目前还不知道怎么去接触。毕竟他是老海引出的线头,避着老海干终归不合适。郭东浩的意思是让李铁征求老海的同意,带叶晓霜去调查一下。李铁觉得只有如此了。 却不料,没等李铁行动,黎云那边先有动静了。 黎云出现的很突然。 这天上午叶晓霜去检察院送一份传真回来,当头看见一辆好车停在分局对面的马路边上。她看见车门处站着个女人,很有风度。根据记忆中李铁的形容,她马上就猜出了她是谁。一搭话,果然。黎云说她来找李铁,晓霜说我给你去叫。黎云说不用叫了,李铁很快就下楼来,你也听听好不好。于是晓霜便留下了。从情感上讲,她现在很想独处。对李铁的愤怒已经没有了,变成了很淡的一种东西。 李铁很快就下来了。黎云请他们到车里坐坐,强调那样好说话。李铁和叶晓霜同时意识到,她可能会谈一些重要的事情。黎云的表情先是很严肃,然后摸出手绢捂在鼻子上开始抽泣。 她说:“你们别笑话我,我是实在忍不住了。可能外人会觉得一个副省长的儿媳妇应该怎么怎么样,唉,说起来很俗,打掉了牙只能嚥到肚子里呀,我的苦处谁又知道呢。” 晓霜说:“你的处境我们能理解。” “谢谢,现在我算知道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了。平时面对着那些羡慕的眼光,你们知道么,我的心里在哭。说起来多好听呀,副省长的儿媳妇,要什么有什么,进进出出有模有样的。其实呢,我什么都没有,守着个丈夫还是个废人。这些别人是看不到的…………你们没嫌我罗嗦吧。” “你尽管说。”李铁看了晓霜一眼。 “好了,不罗嗦了。我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说一些十年前的事情,我想明白了,整整十年的个人幸福不能就这么搭进去,人生有几个十年呀。你们有时间听我说说么?” 李铁道:“可以,咱们上楼去说好么?” <er h3">156 “不,”黎云摆手道,“要说的事情需要身临其境,你们知道秋山别墅么?” “秋山别墅!” “看来你们听说过,对,就是省里大头头们休假的那个别墅。我要讲的事情非得在那儿讲,我希望你们能从中得到些东西,把我丈夫精神受刺激的事情搞明白。他恐怕好不了了,我不再抱什么希望,只希望守活寡也要守得明明白白。” 李铁在这一刻得到了至少三个信息:一,高源的精神病是受刺激所致;二,受刺激的地点在秋山别墅;三,黎云其实憋了好久了,过去没说而已。 他说:“也好,现在就去么?” “我希望这样,如果你们没有更要紧的事的话。” 李铁原本想和老海商量商量对林涛的进攻策略,现在显然黎云的事情更重要一些,趁着她还愿意说,他道:“走吧,其他的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 黎云发动了车子,又说:“这次行动希望能替我保守秘密,你们看,我特意换了一辆车。” 李铁和晓霜让她放心。 出城往西北方向开出将近30公里,山脉有了模样,秋山别墅就在山沟中的野生竹林里。李铁过去和老海来过这里一次,是协助局里的一次保卫任务来的。现在没有当年严格了,站岗的公安一概换成了保安。黎云说可能要对外经营了。 车子沿着盘曲的竹林小径开上去,直开到停车场开不动了。三个人下了车往山坡上走,两边是青翠欲滴的修竹,果然心旷神怡的好去处。黎云说:“十年前的夏末,我们就是到这儿来看老爷子的。” 她说的老爷子自然指的是副省长高天一。 黎云指着不远的那栋别墅说:“当时老爷子下乡搞调研刚刚回来,住在三号楼。我们从夏威夷归来的第二天就来看望他,这在当年自然属于特权了。一般人是住不到这儿来的。噢,跟我来。”黎云把他们领上一条小石子儿路。 别墅区静得出奇,有几个走动的人影也是无声无息的。李铁想:十年前,就在这儿,一个刚刚从海外归来的男人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疯了,哦,感觉上后脊梁沟子嗖嗖在冒冷气。仿佛生出一种观看恐怖电影的感觉。 三号楼到了,楼体造型很拙朴,用的是大块儿的花岗岩。这在建造的当年很大成分上是从安全保卫的角度考虑的。黎云的一只脚蹬在台阶上站住了,指指小楼说:“你们看,小二楼,楼上楼下。上边大大小小的房子12间我和高源当初住的就是楼下的那一间。” 她指指尽头的那间。 李铁和晓霜过去看了看,门关着,看不见里边。这门是用粗糙的大树皮做成的,让人觉得像是森林中的小木屋,但是外门里边还有一道门,那可绝不是一般东西做的了。 黎云走过来说:“里边的设施一应俱全要什么有什么,从哈瓦那雪茄,到意大利产的避孕套。噢,对不起!”她看了一眼叶晓霜,“浴池是带冲浪的那种,及其奢华。我跟你们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也是平民小户人家的孩子,乍来时也是处处大惊小怪,那一年我刚刚像你这么大。来,跟我上楼看看。” <er h3">157 三个人顺着红木楼梯来到了二层楼。黎云依次看过去,走到头便往回走,最后在第四间房门口停住了。 “老爷子就住在这一间。请你们注意,这一间到那边的楼梯大约有20米吧。我要讲的事情就发生在这20米的距离内。”黎云转身朝楼栏杆下边一指,“我当时就在那个地方,你们看,那里有一个小亭子,我就坐在那儿。原本是我和高源一块儿坐在那儿嗑瓜子,后来高源想起有一件国外买的工艺品送给他爸,就离开了。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天。那时候的天不像现在污染得这么厉害,坐在这里能看到满天星斗。我记得高源曾经说过,千好万好,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家乡好。大意是这样。可是很遗憾,那是高源留给我最后一个正常人的印象。来,我们来看看那个楼梯。” 黎云领着两个人往另一侧的楼梯走,李铁测了测,确实有20米的距离。黎云一指楼梯:“我先是听到一声恐怖的尖叫,简直没了人声儿。当时我在亭子那儿,听见叫声从这里传过去。吓得我手里的咖啡杯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随即我听出那是高源的声音,我也吓坏了。我敢说,那声音即便大白天你们听见也会毛骨悚然。” 他们从楼梯的这一侧走下来,黎云指了指楼梯:“后来我数过,楼体一共有36阶,高源就是从上边一直滚到下边,脑袋至少在这些梯坎上撞了十几下,我闻声赶过来的时候,高源的脑袋已经血糊糊的别提多可怕了。我看见楼梯上扔着这个东西——” 黎云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抽了出来,手里攥着个紫色闪亮的东西。李铁接过来一看,是个造型很浪漫的电子打火机。 “这就是高源给她爸爸买的工艺品么?” “对,就是这个。出事以后我把它收了起来,一直收到如今。我相信,高源当时已经到了他爸爸的房门外,但是东西还没递给老爷子就出事了。所以我认为,高源的精神刺激是在那一刻非常意外的情况下发生的,他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呢?一定是吓着了!这我敢肯定,高源是个精神类型很脆弱的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假如没有外因,他绝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铁看看叶晓霜,问黎云:“你当时就是从小亭子那儿跑过来的。你难道没看见什么吗?” 黎云说:“当时的光线很暗,我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至于山上的野物,我们也想到了。问过这里的警卫,他们说山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跑下来。更不曾干扰过别墅里的人。” “人,会不会他看见了什么人?”叶晓霜指着二楼的栏杆问,“注意,这里一左一右两道楼梯,有什么人的话,可以很轻易地从那边的楼梯跑掉。”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没有理由这么认为。”黎云很果断地摇头道,“我们和别人无仇无怨,谁会这么害我们?” 李铁想了想说:“恐怕不能这么肯定吧,当时的确是背景的,众所周知的背景。”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er h3">158 黎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何必绕弯子,不就是倒塌和死人的事情么?这么说好了,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没有打算隐瞒什么事实。如果说十年前还有什么顾虑的话,今天这顾虑已经不存在了。你们是不是想说…………设计图纸?” 李铁没想到他如此痛快,于是和晓霜交换了个眼色道:“说到设计图,我想问一句,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指什么?如果指设计图以及它所带来的后果,我知道所有的传闻。你如果指的是设计图本身,对不起,我作为一个内科医生则完全是个外行。” 李铁道:“我当然指的是前者?” “我不想就传闻发表任何看法,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事实。” 李铁嗯了一声:“现在的事实是所有的三份图纸统统不见了。” “还包括所有的设计草图。”黎云很意外地补充了这么一句,“更多的我说不出什么,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在高源出事不久后,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收拾东西,据称,他的设计草图一张都不见了。” 李铁不得不承认,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应该对眼前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了,她等于在不经意间把一个很重要的秘密说了出来。尽管是十年之后,她终究说了。是呀,草图,在调查案件的根源时,即便是草图也具有着很重要的参考价值。这一点谁都没有提到,更没有记载。 “谢谢你黎云。既然说到这里,我能不能问一句,当年如果我向你了解情况,你会这么坦率地告诉我这些么?” 黎云笑了笑:“当然不,那时候我对我丈夫的康复充满信心,我对我个人的未来幸福同样充满信心,我干嘛用我的个人幸福作殉道的代价?不不,我没有那么崇高。” “我为你的诚实喝彩。”李铁看着她,“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么,比如你公公的政治前途?” 黎云浅笑道:“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儿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爷子是那张皮呀!” “嗯,这个话题到此打住。” 李铁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越发明白了,老海曾经说过,上边在管小虎一案发生以后,迅速把公安局的人从专案组里抽出来,从此远离了倒塌事件的调查。毫无疑问,那个系统犯罪网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动作了。他们不但处理了三分设计图图纸,而且连设计草图都没有忽略。那么,不妨大胆设想,所说的那个犯罪系统中很可能有设计院的人,极有可能! “我们把话题收回来好吧。”他说,“我想问的是,在有关的背景下,你所说的和别人无怨无仇是不是那么可靠呢?” 黎云道:“我仍然坚持我的说法,不会有人害我们的。第一,那时的受害者不一定明白图纸在事件中的重要性。第二,这个看守严密的秋山别墅绝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 叶晓霜道:“即不是山上的动物,也不是外边的寻仇,你的意思是说…………问题出在小楼上么?” 黎云用力点头:“对,这是最能说得通的可能。” <er h3">159 “那么,你是否知道,当时楼上都有谁,除了老爷子还有谁?” “这不太好说。”黎云摇摇头,“能在这里休假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完全可能互相串门走动,谈谈事情或者下下象棋。我不能妄自乱说,不能。” 李铁知道这里头的利害,想了想道:“那一茬儿干部当中,除了你公公以外,还在位上的所剩不多了吧?” “也就是三五个了。” 黎云离开了小楼,向着那个小亭子走去。李铁二人慢慢跟着,他们目测着距离和角度,觉得即便是晚上,小楼上的情况还是看得清楚的,黎云说不清这一点,恐怕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公公呢,他当时有什么表示?” 黎云看看天:“他是在我忙着喊人的时候从楼上下来的,随即我们就叫车把人送医院了。” “什么态度也没有?” “对。” 李铁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从秋山别墅回来,李铁和叶晓霜当下去见了老海。老海默默地听完汇报,让李铁站起来。 “伙计,你的那个说法我现在完全信服了,是的,经过了十年的风吹雨打,再结实的网也松动了。看看,大公子的媳妇都在变呀。” 叶晓霜道:“毕竟她搭进去十年的个人幸福,确实挺悲哀的。” 李铁道:“嗯,我现在已经有一种看见曙光的感觉了。队长,我可不可以找当年住在秋山别墅的人调查一下,找那些退下来的人。现在的疑点就在小二楼的那个房间,我不能直接问那位老爷子,问问别人总可以吧?” 老海不主张这样,他说:“要问也得等这位老爷子退下来再问,现在问谁会说。更何况我认为老爷子是知情的,他要是不知情还有谁知情。” “可是,整整十年了,他什么也没说。”叶晓霜道。 “真这样的话,他在过去的这十年里应该是最痛苦的。”李铁感叹道,“但是为了自己的乌纱,他什么都不能说。” “算了,别说了,再说就放肆了。”老海摆摆手。 三个人互相看看,似乎心照不宣了。老海说自己这两天有些吃不住劲,得在家躺躺,刑警队的事情要李铁和大家商量着办。然后他叫小保姆从柜子里拿出一小捆毛线手套,说是钱老师给大家织的,让晓霜带回去分给大家。 <er h3">160 回家的一路上,晓霜和李铁一句话不说。李铁最后忍不住问:“你好歹和我说句话行不行,别这么沉默不语的。” 叶晓霜最终里搭理他。 吃过晚饭李铁计划约郭东浩谈谈情况,郭东浩电话里说:“我们稍微晚一些见面,那时候各自的电话会少一些,适合说话。”李铁想想也是,便给鲁姗姗打了个电话,鲁姗姗电话里很神秘地说:“咱们在老水手见面好么,我请你喝咖啡,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说。” 李铁先一步来到了老水手咖啡屋,不久鲁姗姗也来了。他们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鲁姗姗说:“哎,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么?我发现我大哥今天提回来一箱子钱。”她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只小皮箱,少说有二三十万块!” “你偷看到的?” “对。这不是你安排我干的么。” “他没发现你么?” “当时他在卫生间。”鲁姗姗一脸的成就感,“我悄悄打开皮箱一看,妈呀,好多钱!吓得我赶快把箱子盖上了。” 李铁让她小心点儿,然后慢慢地啜着咖啡想事。鲁姗姗问他在想什么,李铁说在想过去的事情,鲁姗姗笑了:“想我呢是么?” 李铁点点头,心头沉沉的。他讲了叶晓霜的事,说自己真的把晓霜伤害了,看来无法挽回了。鲁姗姗说他心太重:“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这一点她应该懂。” “心里懂和感情上无法接受并不是一回事,更何况我过去一直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表示,总之这事怨我。来,干了!” 两个人碰了碰杯子,把咖啡喝了。走出老水手咖啡屋,他们沿着冬日的街道走了一截,实在冷得受不了,便钻进车里坐着。坐着坐着两个人便拥在了一起,毫无准备地完成了一对青年男女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李铁发觉幸福居然会使人晕眩,他紧紧地搂着姗姗的身子,感觉上仿佛抓住了少年时代的那个梦,直到姗姗快乐的呻吟起来。 很晚了,姗姗把他送回家,两个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嘴唇,无言地分手了。李铁望着消失在街口的车子,抹了抹嘴唇上残留的口红,然后给郭东浩打了电话。 郭东浩说:“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李铁回到家里,对着镜子把脸上的女人痕迹清除干净,独自发了一会儿呆郭东浩便到了。关好屋门,李铁把今天黎云带来的情况汇报了一遍,郭东浩听罢舒了口长气:“李铁,这个情况搞不好是核心的核心呢,你小子真行!” 李铁说:“我们队长没让我把话说下去,看来它比你谨慎。” “不是谨慎,是谨小慎微。”郭东浩点上支烟抽着,“别看他办起案子来大刀阔斧的,其实思想上顾虑很多。好了,让我想想十年前,看看我印象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第十七章 <er top">161 李铁去沏茶,沏好茶回来郭东浩让他坐下,说道:“关于高源的精神病,这在当年的全部情况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很显然,那些人是故意把风声压到了最小。在我的印象里,倒塌事件调查组曾经有人提出过一些疑问,最终不了了之。要说盯这事儿盯得最多的还是杜长海那家伙,现在看来他是最敏锐的。” 李铁道:“我在想,要不要找一些当年的老人摸摸底?”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郭东浩当即予以否定,“高家老爷子现在还在台上,谁愿意多这个嘴。另外你找谁,有目标么,总不能乱打听吧。我知道,你是想弄清楚高源受刺激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李铁,难,太难了!我个人感觉,不一定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动作,很可能是高源听到了什么。你不觉得么?” 李铁看看天花板,然后收回目光道:“什么话能使一个人疯掉,这听起来太玄了吧?” “不,不玄。黎云讲了,郭东浩是个精神脆弱型的人,大厅倒塌事件当时已经给他构成了相当的精神压力,这个时候假若听到了什么相关的事情…………对,前提是他听到了相关的事情,你想想,和那事最相关的事情都有什么?” “管小虎被杀,设计院失火和于萌的失踪。” “对!”郭东浩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是高源最敏感的两个问题,同时这也是当时搞得最神秘最摸不着头脑的两个问题。李铁伙计,看来事情的关键找到了,对高源而言,必须从这两个问题进入思考,特别是第二个问题!” “于萌!” “没错,于萌。”郭东浩激动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如果说管小虎之死止于莫菲的话,设计院失火一事则止于于萌的失踪。这等于是两条并行的线,它们的出发点是共同的——文化馆大厅倒塌。怎么样李铁,整个轮廓都清楚了。现在我想说的是,管小虎、莫菲那条线中出现了沈方,于萌这条线中是不是也应该有相应的人物呢?” 李铁的心在狂跳,脱口道:“难道是高天一?” “过于大胆未必真实,你觉得这事用的着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亲自动手么?不用!你不必想了,现在咱们再怎么想也等于白想,我们这里等于有了一个思路,把于萌的失踪作为重点问题提出来,我认为,高大公子的神经失常很可能和这条线有关系!” “你莫不是想说高源听到的事情和于萌失踪有关?” “正是这个意思!我甚至敢说,他听到的很可能是关于于萌消失的内容。” 李铁敏锐地听出,郭东浩这里使用的是消失二字,他喃喃道:“于萌…………消失…………郭处,你是说…………” “什么样的‘消失’能使听到它的人精神错乱直至发疯?”郭东浩掷地有声地提出一个问题,房间里刷地静了。 <er h3">162 两个人各自点上一根烟默默地抽着,他们在想,他们越想越害怕,仿佛身历其境似地,那小楼,那走至门外的高源,门里传出来的交谈声………… “郭处,怎么他妈的越想越…………越头皮发麻呀?” 郭东浩笑笑:“我也是。这样吧李铁,抽时间应该见见这个大公子,你以为呢?” 李铁点头:“嗯,有必要。但是不能你出面,不能让我们队长感觉到什么。” 郭东浩没意见。接下来李铁说了说林涛搞了一箱子钱的事情。郭东浩认为鲁姗姗非常有用,让李铁一定保证鲁姗姗的安全。李铁说没问题:“放心吧,她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郭东浩也很欣赏李铁的说法,十年了,那张网真的大不如从前了:“好好干伙计,我看有戏!” “咱们那位沈局没有什么异常吧?”李铁小声问。 “没有,稳如泰山。” 初吻,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永远是刻骨铭心的。 鲁姗姗直至倒进沙发里心还在狂跳。她发现仅仅这么一会儿时间,李铁的相貌就便已经很朦胧了,留下的只有唇上的奇特感觉。然后是双臂、前胸、及至全身。她把自己摊开,全身放松地怪叫了一声。叫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着。她解开外套的扣子,让两个高耸的胸乳骄傲地挺在眼前,然后捂住双眼快乐地笑了起来。她发现做女人真的很不错。 过道上突然传来拖鞋磨擦地板的声音,随即是林涛那面糊糊的声音:“是不是有人吃错药了,又是叫又是笑的——这是谁呀?” 听声音心情不错。鲁姗姗翻身坐起来,叫了一声大哥。她不明白林涛刚才在干什么,她原以为林涛不在家呢。林涛穿着一身很休闲的衣裤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鲁姗姗歪头看看林涛,哟了一声:“大哥,你刮脸刮出个小口子。” 林涛摸摸那刮得青呼呼的脸,笑了起来:“不要转移目标,现在是我在问你呢——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呀?是不是和谁那个啦?”林涛在自己的手背上啪地亲了一口。 鲁姗姗嗷地一声搂住林涛的脖子,把他按翻在沙发了一通胳肢。 林涛哟哟地笑着,问:“看起来果然是,好呀,我妹妹到底把这历史性的一步迈出去了!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不错,真不错。”鲁姗姗放开林涛弄了弄头发,“大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结婚,莫非要独身一辈子?” “你怎么想起问我这个问题了,过去从来不问呀?”林涛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 鲁姗姗看了他一眼,道:“过去我以为你在等我——真的。” “你,黄嘴小儿。是不是发现还有比大哥更棒的男人了?” “大哥,你别打岔,请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意中人么?” 林涛脸上的笑纹眼看着就不见了,他没有回避鲁姗姗的目光,双眼久久地凝视着手里的烟头,最后站了起来:“姗姗,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er h3">163 鲁姗姗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感觉告诉她大哥的伤疤可能被戳破了。的确,过去他们没有谈过这个问题。林涛在她眼里曾经是男人的化身,或者说是“自己的男人”的化身,她没有理由提出诸如此类的问题。正因为此,她缺少这方面的心理防范。 她叫了声:“大哥…………” 林涛可能意识到情绪变化过于快了,重新坐回沙发里,又拍了拍她的脑袋:“小丫头,你还小啊!” 鲁姗姗没敢再问。她靠近他,一言不发地依偎着,林涛用遥控把电视打开,选着台,信口问道:“小丫头,你是不是动过我的东西?老实交待。” 姗姗心头一颤:“没有啊。” “动过,我那只装钱的小皮箱你打开过,别以为我不知道。”林涛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原本那些‘老人头’一概是朝上的,但是我发现一叠钱的老人头朝下了!小丫头,那一定是你干的。” 鲁姗姗万万想不到林涛竟然如此心细,她心里发慌脸上却不得不装出笑来:“大哥,你真坏。人家只不过出于好奇吗。大哥,你拿回那么多钱干什么呀?” “多吗?你还没有看到更多的呢!干我这一行的,这几个钱如同九牛一毛。”林涛把烟蒂弄灭在烟缸里,起身道,“好啦,睡觉吧,我真的很累了!”他把遥控器递给她,径自向卧室走去。 鲁姗姗望着他的后背,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后来她也累了,关掉电视起身去冲了个澡。出来时,见林涛卧室的灯还亮着。她悄悄溜到卧室门外往里看。这一看不得了,他看见了林涛正在干一件事。只见墙上那个风景画的画框被他拿了下来,背面朝上翻在了床上。镜框的后挡板已经打开了,一些照片摊在床上。林涛背对着房门在看照片。聚精会神。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裸体。 若不是考虑老海要歇两天,李铁原本想约着他去精神病院走一趟的,他和郭东浩都觉得有必要尽快和那位大公子进行接触。没办法,现在他不得不更改一下日程,把寻找当年的老工人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这是邹局长重点强调的。他原计划从林涛那儿挖掘寻人线索,后来给否了,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盖德帮。此人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应该有些关系。这天上午他收拾了一下手里的活儿,便去约叶晓霜。结果晓霜找借口给推托了,他只得找马三。 上路以后马三一针见血地说:“李铁,看来你和晓霜彻底搞夹生了。我发现她最近连笑都不会了,真他妈有那么严重么?” <er h3">164 李铁简单说了说情况,道:“你知道,感情这东西不比别的,它来不得半点儿勉强。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俩在一起有些勉强。如果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并且把它掐断…………是不是。我觉得不走那一步对我们俩都好。你是过来之人,以为如何。” 马三说:“嗯,道理上你是对的。但是怎么让晓霜明白这一点还是要讲点艺术的,你是不是搞得太生硬了。” 李铁回忆了一下事情的发展,承认是:“可能吧,我和鲁姗姗的几次接触碰巧都被她撞上了。我知道她很受伤。唉,怎么搞的我也不知道!” “命该如此。”马三放开了车速,出城了,“但是你要说完全是碰巧我倒表示怀疑,晓霜那丫头其实很有心的,你别小看了她。看来呀,她是尽了努力啦。好了,不说晓霜了,说说你那位梦中情人吧,鲁姗姗这人怎么样?是不是特傲慢那种。” 李铁说:“这你应该了解一些吧,守候四指那些日子你们经常打交道。” “大体感觉还可以,就是太洋派了点儿,国外蹭来的毛病不少。李铁,我怀疑你们俩成不了。真的,不是我咒你,我怎么都觉得她应该嫁一个大款什么的,可能是我的偏见。” “绝对是你的偏见。”李铁毫不犹豫地说,“我比你了解她。” 马三依然表示不太相信:“兄弟,咱们都是大头老百姓,为人实在。你小子如果被人家涮了,到头来哭都没地方哭去。我看出来了,你对她很着迷?” 这一点李铁承认。他转换了话题,谈到鲁姗姗的安全。马三说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并且为现在的做法有些担心:“不是担心别的,我主要担心林涛那个人。他很可能是心理有问题的那种,这类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干出意想不到的事儿呢。去年咱们不是接了这么一个案子么——那个大头老六!” “大头老六有精神病,躁狂症。和林涛不是一码事。你举他的例子不太有说服力。” “那好,不说他。师范大学那起杀人案总有说服力了吧。凶手可是个带研究生的教授。” 这个例子使李铁没话了。 前边便进了那个乡的地界,马三问他是不是把车子开到乡政府去,李铁说不必,直接去阿里巴巴大世界。随即他问:“老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鲁姗姗配备点防身的东西?” “听得出来,你小子紧张了。你能配备什么,枪?不可能吧。或是找一根电警棍给她拎着。我觉得不现实。” 李铁也觉得不现实,嘿嘿一笑没再说话。 车子过了大河桥,就看见了阿里巴巴大世界。远远看着有一群人围着,见来了警车便很快散了。李铁看见了盖德帮,他让马三看:“注意,那个戴墨镜的就是他,从额头到眼眶子全都是烧伤。” 盖德帮和他的手下齐刷刷地往这边看,李铁下车和他打了声招呼,盖德帮骂了句难听的:“你呀,我们以为谁来抓人呢!” 李铁问:“刚才怎么回事儿?” 盖德帮说:“民事民事,你是刑警就少操心吧。” <er h3">165 李铁把马三介绍给他。盖德帮问:“你们找我没好事儿吧?” 李铁提出单独谈谈。盖德帮向他的手下大吼了一嗓子,然后一勾手指头:“跟我来。” 他们跟着盖德帮进了娱乐城,横穿过去出了后门。原来后边是一座小楼,挺土的样式。盖德帮把他们引到客厅里。李铁说明来意,盖德帮说:“你怎么来怎么回去,我没这个义务帮你找人。我他妈一个设计院看大门的,根本和搞建筑的不搭界么?” “社会上的三教九流你认识的不少,总有渠道帮帮我们吧。”李铁摸出手机,“如果我面子不够,打个电话给海爷怎么样。” 盖德帮说:“你用不着拿海爷说事儿,海爷的海爷来了也没用,我的确不认识…………嗨,你干吗?” 李铁已拨通了老海的电话,递了过来。 盖德帮只得接住,点头哈腰地解释。老海可能说了他一句什么,盖德帮的脸拉了下来:“海爷,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又不是黑社会老大,你们怎么都这么看我呀。我…………我当然不认识了。上次我也没说我认识谁呀…………没错,我有几个朋友搞过建筑,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谁知道他们现在还干不干了,搞不好死个球的了!嗯,好的好的,好…………”他把手机还给李铁。 老海说:“李铁,你也是瞎找人,我说过他认识搞建筑的,那的确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找他真不如找林涛。林涛不是一向很主动么,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李铁听队长也这么说,便也作罢了。他问了盖德帮几个相关的问题,没问出个所以然,便起身告辞了。盖德帮送他们出来,说:“我日你先人的,警车往这儿一停,非得把不该来的人招来。生意惨了。我什么时候欠你们的了!” 返城的路上,马三忿忿地说:“他奶奶的,现在发财的都是些什么鸟人呀!” “留神,不要打击一大片。”李铁道,“老兄,咱们是回队里商量商量,还是直接去找林涛?” 马三想了想:“直接去吧。” 却不料,他们却在南山集团碰了个软钉子。 秘书进去半天才出来,说董事长手头正有几个文件在处理,很快就出来。结果这个“很快”足足很快了将近40分钟。出来的林涛用力和李铁二人握手,说了一大堆客气话,然后板着面孔责备李铁不到家里去玩儿。李铁只好软中带硬地说:命案在手,岂有时间玩耍。 林涛看看表,问:“那个四指身上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么?” 李铁说:“即便有我也不能随便说,这您知道。林总,我们说正事好不好?是这样,为了更全面地了解十年大案的全貌,我们想找一些当年的基层人员聊聊,也就是一线的建筑工人。希望您能给我给我们一些帮助。” <er h3">166 林涛立刻表现出很明显的不配合:“哦,这就难了。十年前出了倒塌事件后,几家大股东相继撤资走了。他们的一线工人由于我们接收不了全部,便遣散了一些。这些人去到何处我们再也没有关心。至于自己的人,当时基本上全都在招商局大楼的建设工地,和那些遣散人员没有关系。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工人队伍的构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初的人基本没有了。所以…………” 说得头头是道,你很难找出毛病。但是,或许因为对此人的内心看法产生了高一层的认识,李铁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里头藏着林涛的某些心机。毕竟中间出了一些事情,看法在改变,在深化。一些是自己亲历的,比如几次接触的感觉,再比如他的遇刺和肚子上那条神秘的剑伤。还有一些是听姗姗讲的,比如他的异性癖好,他那一皮箱钱,等等。总之现在李铁不会再用简单的眼光看待这个人了。 他说:“对不起林总,你的时间很宝贵这我知道。没有事我们也不会来打扰你,我个人感觉这个事情对你来说并不难办,如果你想办忙的话。” “不,”林涛抬起一只手,“我是做管理工作的,不直接控制基层,你提出来的问题对我来说确实难办。” 听了这话,李铁不再多说什么。他告诉林涛,案子由于四指的死,又进入了一个相对沉闷的时期,如果不想再熬一个十年,凡关心此案的人都应该伸出援手。 林涛说:“有了新的线索我一定和你联系。” 离开南山集团马三大骂:“什么东西,阴一阵阳一阵的。李铁,他过去的主动劲一点儿也看不到了,要放在前一段时间,他至少会问问那个逃掉了的凶手的事!” 这句话提醒了李铁,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马三说的极是。林涛不属于那种从来都漠不关心的人,近来的变化比较明显。 “你还别说马三,你的话越想越对!”李铁无心无肠地看着窗外的景物,“完全变了一个人。想当初不管他是不是在和你耍心眼儿,总还主动说点儿什么,现在大不一样了,处处回避。马三,你觉得这说明什么问题?” 马三想想,道:“不好说,你觉得呢?” “这分怎么说了,如果此人是没有问题的好人,这表现倒也说明不了什么。相反,如果他不是刚才说的那种人,这现象就有意思了。起码它说明咱们的侦察方向在逼近真实——对,在逼近真实!”李铁突然兴奋了。 马三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说,他不希望我们找到当年的建筑工人?” “难道不是么?伙计。” 二人高兴了,觉得这个上午没有白跑。吃过午饭,便开车去精神病院。结果正赶上病人搞集体治疗。医生说这样的时候最好不要分散病人的注意力,他们只隔着玻璃窗看了看那个正襟危坐在后边的高源高大公子。医生在他们准备离去的时候追出来说:要见高源最好争得病人家属的同意。 晚上李铁和郭东浩通了电话,把情况说了说。郭东浩告诉李铁,今天沈方派自己去市里送东西,见到了邹局长。邹局长又一次强调走群众路线的重要性,一定要把基层人员的调查搞好。李铁说:“领导真厉害,可是你看,我连着碰了两个壁,碰得鼻青脸肿。” “不要紧,东方不亮西方亮。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邹局长特别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李铁,注意千万…………” “放心,不会的!”李铁压了电话。 <er h3">167 随即电话又响了,是黎云打来的。黎云问他是不是去了精神病院,李铁说是。黎云说:“我已经和精神病院的人说了,下个礼拜二我要去看高源,如果可能的话,那天你们来人,咱们一块见见他,你觉得呢?” 李铁说:“那没问题,我记住了,礼拜二。” “礼拜二。” 放下电话李铁的心有些空落落的,他想到了叶晓霜。过去的一些事情过电影似地浮现出来,他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做的确实不太近人情,成不了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哇,现在搞的不上不下的,实在是很别扭的一件事情。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有些黔驴技穷之感。 他想跟老海聊聊,看看时间不太合适,作罢了。和郭东浩谈的事情至今像一块铅砣子似地压在心上。论理智,他当然明白郭东浩和邹局长的态度是对了,事情必须那样作。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想到了队长,于是便充满了一肚子的内疚。他不知道事情最终会怎样,如果案子顺利地破获,一切都水落石出的时候,老海会顺理成章地明白他最器重的李铁曾向他隐瞒了一件大事,他会怎么想呢? 那怕老海一脸的微笑,他都会觉得那是在抽自己的嘴巴。 自从发现了大哥的那个秘密,鲁姗姗那原本波澜不兴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了。她满脑子闪动的都是那个风景画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大哥会有这样的秘密。她凭借自己不算很丰富的人生经验分析着亲眼目睹的这个现实,试图弄明白大哥究竟是个怎样的一个人,但是毕竟太年轻了,她得不出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他为什么秘密保存着那么一些女人的裸照?照片上的女人是谁?那些裸照和他那有些异常的性心理有些什么关联?统统是谜。鲁姗姗很想和李铁谈谈,但是拨通了李铁的手机她还是没说话就关了,她试图弄明白了以后再说。 今天李东山陪他跑了几个地方,填了几张表格。她总是填错,弄得李东山不得不亲自代笔,他问她怎么了,鲁姗姗敷衍说:“没事儿没事儿,可能和睡眠不好有关系。” 这倒也是实话。 原本填完表格还要去看几块地皮。林涛说了,做公司可以,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去租别人盖的写字楼。他让鲁姗姗选个合适的位置,自己起一栋小楼。他手里有几栋楼样很不错。鲁姗姗原以为大哥会把自己的公司归入他的南山集团,现在看来大哥没有那个意思。 但是心里揣着事,她走到半路突然不想跑了,李东山只得开车把她送回家。分手的时候李东山说了句挺费思量的话。他说:“姗姗,你是一个脸上藏不住事情的人。” 鲁姗姗觉得对方好像在暗示自己什么。 <er h3">168 回到家她听了一段音乐,躺在沙发上想事。其实,她并不认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可以看那样的东西,不是,她在西方呆过,知道那没什么。使她不解的是,大哥的鬼名堂似乎不仅仅自己发现的这一点,恐怕还有许多自己没发现的东西呢——比如那件女人的内衣。她关了音乐,按着咚咚狂跳的心来到大哥的卧室门外。那卧室门的铜把手使她想到了大哥房内的那个女体雕塑,那两个被磨亮的乳头。 她握着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嗒的一声开了。 她的眼睛倏然一亮,一眼就看见了刚刚想到的那件女士内衣,因为它就仍在大哥的枕头边上。她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忙把门拉上了。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这时,手机响了。她快步退到沙发里,坐好。接着他听到了李铁的声音:“什么事姗姗,我在开会…………不不,我现在在男厕所里。” 鲁姗姗道:“没有事儿,我本想和你说说话,忽然觉得不合适。我毕竟是个无业游民,不能总是干扰你。什么时候我们去喝咖啡?”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肯把溜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李铁说:“喝咖啡的时间有的是。姗姗,你听我说,我也正想和你说话呢——听着姗姗,我曾经想请你做一些事情,现在我把话收回,你什么都不要做了,没什么别的意思,不做就是了。” 姗姗没有追问,心里却想:越这样我越要做! 关了手机她站起来,快步走到大哥门外,深深的一个呼吸,她转开了门。轻轻将门掩上,她走到了床前。伸手拿起那内衣轻轻一抖,见是一件样式很普通的女式内衣,粉底带浅白花的。她走到衣柜前,发现里边那件见过的内衣正是这件。换句话说,大哥昨天晚上把它从衣柜里拿出来了。她把柜门关好,内衣放回枕头边上。然后目光抬起来,停留在墙上。 那里挂着那幅油画。 鲁姗姗见过很多油画,价值连城的世界名画也见过。她甚至听到过一些和画有关系的故事,曲折而且神秘。但是说老实话,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变成故事里的人。 她踢掉鞋子上了大哥的床,登在床上刚好可以把画框拿下来。她平衡着自己的身子摘下了那幅画。把画放在床上,她脑门上出汗了。在床边上坐了一会儿,她伸手摸了摸画框的边缘。画面上的确是潮河森林的一角,是森林与湖水接壤的那片林地。 鲁姗姗生出一种亲切感。 <er h3">169 是的,大哥的确动过它,画框子擦得很干净。鲁姗姗把它翻了过来。正面是绷得很结实的画布,背面衬了块层板。层板下边显然就是那夹层。她转开了上边的两个铁扣子,小心地掀开层板,一堆裸照马上见了天日。鲁姗姗的双颊一下子变得绯红,她觉得照片上的女人是自己。直至心跳平静下来,她才确信那不是自己而仅仅是一个长的和自己有许多地方相近的女人。 她捧起上边的几张,仔细端详那女子。她说不准自己是不是见过这女人的照片,感觉上不是很陌生。片子照的很业余,由于放大的缘故,画面甚至有些粗糙。但是美丽是不为这些所遮掩的,你无论如何要承认那女人是美的,她很可能是在大自然的一隅,享受着自然光的照射,鲁姗姗甚至觉得那就是潮河森林的边缘,也就是油画画面上的那个地方。拍摄的时候那女子一定非常快乐,以至于她眉宇间洋溢着的幸福感纤毫毕现。可以想象,当时她一定是满怀着一种美好的情绪被拍摄的,那么,摄影者显然是她最钟情的人。 哇,是大哥么?鲁姗姗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大哥的摄影水平恰恰和这个差不多。 她依次翻看着照片,发现照片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多,除了一些裸体照以外,还有一些宽衣解带的照片,后来她突然把一张照片举到了眼前,因为她看到照片上的女子刚巧在解开衣扣,而那件内衣显然就是大哥枕头旁边的这一件。她拿起内衣对比着,确认无误。 很显然,这是大哥直到今天依然念念不忘的一个女子。 她是谁呀? 时近中午,到了该叫餐的时候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大哥都会打个电话给她的,她探头看看外边的壁钟。就有那么巧,电话蓦地响了。她慌乱地放下照片冲了出去。果然是林涛的声音: “姗姗,你在干嘛呢。听说你把表格填了。” “啊,填了填了。并不是很复杂。大哥,你在哪儿呢?” “我在集团餐厅里,你要不要过来和我共进午餐。” “不去了大哥,我已经叫了送餐的,很快就送来了。”她不得不顺嘴撒了个谎。 “下午你过来一下,我们核对一些数字。我想你要办公司有必要掌握这些数字。电脑的管理软件也送来了,你看看还缺什么。好不好?”林涛的声音是面面的,听得出一种深切的关怀,“我们或许可以共进晚餐。” “好的大哥,我下午一定去。”鲁姗姗突然有一种内疚,“大哥,你的胃药吃了没有,可别忘了吃啊。” 林涛笑了:“不会的,小家伙,谢谢你的关心。拜拜。” 搁下电话,鲁姗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返回林涛的房间,冲着那些照片发了会儿呆。然后她坐在床边一一把照片看完。不会错的,绝对是大哥的梦中情人。不说别的,仅仅这些松弛而开放的照片,就可以引发你许许多多的联想。如果再把这神神鬼鬼的隐藏手段考虑进去,联想的空间就更大了。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er h3">170 鲁姗姗首先想的了这个,她不能不这么想——大哥已经四十多岁了,孤身一人守着这些神秘的照片而不娶,这背后会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这些事情,大哥从未对自己吐露过一丝一毫。甚至连一点点感觉都没有流露过,哦,他的内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鲁姗姗把那些照片一字排开,一边欣赏着那女子的表情和姿态,一边试图从这些肢体语言中感悟或捕捉到可能给予自己答案的细微末节。首先她发现,那女子虽然裸露着轻易不可示人的胴体,画面上却没有丝毫轻浮放浪的感觉。由此你不难想象,这是一对很美好也很纯洁的情人。是那些淫邪之辈所不能同日而语的。再有就是那女子凝视着镜头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于飞扬的目光,热烈而不放肆,使你哪怕有一点点邪念都会脸红。面对着这眼神,鲁姗姗觉得用两个字可以形容自己的感受——美、好。 哦,大哥!她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起过她呀? 鲁姗姗慢慢地把那些照片收起来,理理齐放进画框里。随即她发现这样不行,大哥原先是胡乱放的,一旦看见放整齐了,马上就会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幸亏发现了这一点。 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让林涛知道自己干过的事情。她把照片打乱,摆弄到再也没有理由起疑的程度,然后别上了那两个铁扣子。挂回墙上的时候费了些力气,最后还是弄好了。整理好“战场”,她倒退着离去。突然,她哟了一声,发现床脚和茶几的拐弯处遗落了一张照片,冲上去拾起来,发现正是那张解开内衣的。 她看看墙上的画框,又看看手里的照片,迟疑了一下,一咬牙揣进了口袋。 外边的壁钟当地敲了一声,1点了。 礼拜二,李铁、叶晓霜在黎云的陪同下来到了精神病院。可能是赶巧了,高源高大公子那天偏巧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李铁他们的车子到来的时候,高源正被病院的一群工作人员堵在一道铁栅门里对峙着。只见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根挺老粗的棍子攥在手里,虎视眈眈地做防卫状。黎云悄悄说:“胆小的大多防卫自身,不是所有精神病人都具有攻击性。” 原来高源欺负了一个来探视病人的女士,女人的丈夫给了高源一个耳光,高源便发了疯,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黎云听说自己的丈夫挨打了,马上便红了眼。 急匆匆赶来的院长解释说:“黎云你听我说,不能全怨人家,高源那动作来得太突然了,那个女的差一点被勒死。” 李铁默默地听出了意思:人家那一家人在说话,高源突然冲过去扯那个女人颈上的珍珠项链。不料项链的丝线很结实,一下子揪不断,于是便勒住了那女人的脖子,直勒到面孔发紫。女人的丈夫是不得已才出手的。 第十八章 <er top">171 黎云听罢无话可说,只能对着墙壁抹眼泪。他告诉李铁二人,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起了,大同小异。这一年的年头上就有一次,所不同的是,那一次串项链的丝线不结实,一下子就揪断了,珍珠洒了一地。 叶晓霜道:“等等,难道他专门抢珍珠项链么?” 黎云道:“倒也不是抢,揪断了他就把珍珠扔了,他并不是想要人家的东西。” “也就是说,他的确是针对珍珠项链去的?”李铁追问。 黎云哦了一声,突然发现似的用力点头:“对,确实!” 说话间大公子被弄了出来,医生提出要给他打一针睡觉。李铁提出想和高源交流一下,院方商量了一下让步了。高源被带到一间专供家人使用的房间,一进屋他就躲在一角蹲了下来。李铁觉得那姿势很别扭,派出所抓了人犯都是那样。叶晓霜想把高源安排在椅子上坐,黎云说算了,他出毛病以后就变成了这样,走到哪儿都一样。 李铁默默地看着高源,见他下巴上的胡茬子已经该刮了,至少看上去这次比上次显老。黎云说:“没关系,我抽时间来给他刮。” 叶晓霜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问:“黎云,他为什么总抢人家的珍珠项链?别的项链抢不抢?” 黎云说:“你们不说我还真没有细捉摸过,是的,他每一次犯毛病揪的都是珍珠项链——告诉我,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李铁点点头问:“他在秋山别墅受刺激那次,是不是有谁带着珍珠项链?你回忆一下。” 黎云正要说话,高源突然摔手跺脚地叫唤起来。黎云忙上前拍头摸脸地哄他,并回头说:“你看李铁,‘那个’项链不能说,你们真厉害?确实不能说那个项链。” 李铁和叶晓霜交换了一个眼色,叶晓霜走过去看着高源,突然小声道:“珍珠项链…………” 仿佛通了电似地,高源马上哇哇地叫唤起来,要失控的样子。 叶晓霜退到李铁旁边,低声说:“的确是。等等,我再来试试。”她再次蹲到高源旁边,用同样的声音小声道,“玛瑙项链,钻石项链…………” 高源没反应。 也就是说,他对珍珠项链有某种条件反射。李铁过来又试了一遍,彻底确认了这一点。 黎云忽然捂着脸哭了,说:“看看,你们随便一接触就发现了问题,要是早发现问题说不定能治愈呢。” 李铁朝她摆摆手,让她不要激动。他学着黎云的样子摸摸高源的脸,高源理也不理只知道抠自己的鞋帮。黎云从挎包里拿出个火腿面包给了高源。他们退出门来。 黎云问:“告诉我,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么?” 李铁没吭气,叶晓霜说:“很显然,他精神受刺激很可能和珍珠项链有关系,非常可能!” 李铁道:“嗯,是的。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准确地说,他更敏感的是‘珍珠’二字,对‘项链’还不是很敏感。黎云,你好好回忆一下,他生活中有没有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珍珠发生过…………” 黎云抬起一只手表示明白,然后便开始在走廊里慢慢走动。最后她站住说:“没有,至少我的记忆里没有。会不会是小时候有过什么事情?” “嗯,不排除。”李铁点头道,“请问她母亲还活着么?” <er h3">172 “她母亲已经不在了,五年前走的。”黎云看着李铁的脸,低声问,“你好像在回避他父亲?” 李铁点点头:“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明说吧,从你叙述的高源出问题的那个过程,我相信他一定在他父亲的门外听到了什么。” 叶晓霜补充问:“你真的一点都回忆不出来了么,上次我们问你,还有谁在他父亲的房间里?” 黎云道:“这一点我反复回忆了,的确想不起来。你们是不是说,他受刺激的根子在于那门外…………” 李铁道:“那仅仅是我们根据已有事实的推理分析,你觉得它在逻辑上站得住脚么?” 黎云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是的。” 这时听见房间里有动静,黎云开门看看,对李铁二人说:“他在撒尿,你们别进来了。”几分钟后,她回到走廊上,问,“你们还要和他接触么?” 李铁说:“请允许我再试一试。” 他进了屋,随即屋里传来高源的嚎叫声。李铁退出大半个身子,把门微微弄开一条缝,高源的嚎叫声顿时提高了八度。李铁拉上门回头道:“行了,不必再试了。” 在回城的一路上,三个人默默无话,似乎被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所笼罩着。直到分手李铁才开口道:“黎云,我想对于今天的情况你心里会有一些想法的。想起了什么的话,请及时告诉我们。” “只能告诉你们——对么?”黎云的眼睛里很有内容地看看李铁,下车走了。 李铁和叶晓霜看着那女人走远的背影,双双沉默。后来李铁说:“晓霜,咱们俩找个地方吃晚饭好么?” “算了吧。”晓霜的口气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硬了,“省几个钱吧,咱们买只烧鸡去看看队长,顺便把今天的情况汇报一下,我觉得这些情况应该让他及时知道。” “成,听你的。”李铁掉转了车头。 这顿晚餐几乎变成了节日,老海被年轻人弄回来的情况搞激动了,闹着要喝酒,小保姆去街上拎回四瓶啤酒他还嫌少。席间他反复让李铁和叶晓霜述说大公子高源那奇特的情绪反应,随即问钱老师:“咱们家有没有珍珠项链。” 结果找出一串假的。老海开亮了所有的灯,仔细地审视那串假项链。最后叶晓霜强调那没有什么意义,他方才罢手。 叶晓霜说:“即便有一串真的也未必有实际用处,老队长,你不要忘了那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那才是要害。” 老海说他没忘,他认为这个意外的发现是十年前根本没有谁注意到的,否则的话恐怕那案子早就破了。李铁惊问:“它真有那么重要么?” 老海用力点头说:“绝对,感觉告诉我!喂,你们俩想没想过搞一搞实地测试?” “去秋山别墅?” <er h3">173 “对,行不行?”老海点上烟猛抽,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直响,“趁着秋山别墅原状还在。” 李铁想过这个,但没有深想。他相信高源真的搞去试验,顶多还是发一通疯,不一定能摸到更有用的东西。他举了去年办的一个案子为例,老海的兴奋度被压下来一些。 “老队长,我觉得把人弄出来试验是可以搞得,但是需要有的放矢的搞,有目的的搞。” 老海接受他这个说法,随即提到了另一个问题。他强调黎云有几分可信度,因为她的身份不一样,矛头暗含着对准了他的公公。李铁指出:这一点无论如何是无法回避的,黎云那次带他们去秋山别墅本身就决定了这一点,十年了………… 老海摆摆手:“行了,别说了。的确像你说的,十年了,那张网已经朽了、松动了。说的不错。可是李铁,今天获得的情况是到目前为止指向最为明确的一次,你们认为这其中有些什么可能呢?别怕,咱们关着门说话。” 李铁在路上就想过这个了,他看看大伙,意思是我真说了。大家都望着他,于是他说:“最简单的逻辑应该是这样,儿子的设计图纸出了问题,导致了文化馆大厅倒塌事件的发生。这一点,老子心知肚明。假如儿子不疯,老子会不会设法掩盖这个事实呢?我认为他会,因为从三份图纸先后消失的顺序分析,大公子高源应该排在最后一个,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设想,那位老子面对着儿子的发疯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等于是画句号的态度。我的意思是,他清楚那件事已经被捂住了——没事儿了。至于高源为什么会发疯?他的发疯在多大程度上与那位老子有关系?从黎云十年来态度上的变化我们多少也能感受到一些。其实要说试验,我倒很想试验一下这对父子之间目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老海面色如铁,道:“小子,你真敢说。你还敢更大胆一些么?” 老海的话一下子使李铁想到了沈方,但是它只能在肚子里哆嗦一下,绝不敢说出口来。他说:“老队长你说了,这是咱们关起门来说话,不然我也没有那么大胆量。” 老海问他还有多大胆量,李铁说就到这儿了,如果这一头走通了,十年大案的侦破,指日可待。老海让大家喝酒,他自己则拄着个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说:“这话说到此处打住,谁也不许再提了,案子咱们一如既往的搞,搞到哪一步该怎么走,到时候看情况。李铁、晓霜,心里的事情不一定挂在脸上。我也感觉到了,这个案子的确是活动了。” 是的,案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确是“活动了”。活动了就是成功,火候到了,只需伸手一推,十年营造的大厦就会变成一堆废墟。老海嘱咐他们一要嘴紧,二要浓缩目标。他解释说,所谓‘浓缩目标’就是将所有侦察线索进行适当疏理,找到最关键的核心问题予以重点突破,他问两个年轻人什么是目前最核心的问题。李铁和叶晓霜同时认定——证据! 老海说:“对!” 告辞出来的时候老海问到了林涛那边的情况,李铁说他把鲁姗姗的义务外勤给撤了。老海认为不应该撤,林涛在十年大案中的位置很有意思,他反而觉得应该加派外勤。李铁没说什么,心想,再把姗姗利用起来就行了。 和晓霜分手后他立刻找郭东浩。郭东浩说:“你来吧,我也正有情况要和你商量呢,到小煤厂我妹夫那儿来,我等着你。” <er h3">174 李铁把车停在局里,打了出租去见郭东浩。天已经越发冷了,小煤厂一带落叶飘零。李铁踩着碎叶来到了那个院门前,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郭东浩。郭东浩搓着手说:“快进来吧,外边真冷。” 他生了一个火盆,把个北房弄得很舒服。两个人抽上烟,郭东浩告诉李铁,徐继国有目标了。李铁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杀人犯竟然躲到商河劳改农场去了,当管理员。郭东浩指出,这无疑是沈方设计的计谋,正所谓把一滴水隐藏在大海里,高明。至于打通各个关节的钱估计是林涛出的。 李铁道:“这又是你的分析?” 郭东浩说:“这回不一样,关系是我分析出来的,但是目标已经存在并且锁定了,只要动手抓了徐继国,相关的事情很快就清楚了。我们先放一放他,让沈方再舒服几天。目前的重中之重就是寻找十年大案的实证。我们把握的所有关系哪怕都是实的,没有证据还是空话一句。” 李铁说:“吃晚饭的时候我们队长刚刚说过同样的话。” 他把清精神病院的情况说了说,后边又补充了老海的一些意思,郭东浩听得很认真,看得出也很激动。听完,他站起来靠在门上,不太亮的灯光映捉他那张瘦脸,感觉上更瘦了。他说:“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比沈方更大的人物出现了?” 李铁想了想,也站起来:“我觉得可以这么认为。如果加上你刚才说的林涛,这张网是不是快成型了?” 郭东浩说:“高天一当年是市里的头,沈方正好归他管。伙计,意思有了,真有了!” “是的,意思有了。但感觉上还是罩着一层雾,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目前的情况是这样,通过这些日子的摸索和侦察,人物理出来几个,证据还是找不到。郭处,要不要把徐继国先抓了再说?” 郭东浩不主张这样,他觉得现在的“人物”全都在位置上,徐继国自觉腰杆子壮,即便抓了也不会轻易吐口。时间一长搞不好又会弄僵住。现在他有了合理的身份,全且“放养”在商河劳改农场。待大头拿下,徐继国不攻自破。说到底徐继国仅仅是个证人。 李铁想到了一个问题,说:“徐继国有没有可能和十年大案有挂落?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 “我觉得恰恰不会。就象四指肖国元,他们只可能是阶段性人物。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另外有一点我和杜长海的看法差不多,是不是可以把高源弄倒秋山别墅去试验一下。” 李铁坚持不搞:“我必须把动静压到最低点,真的。动静搞大了我怕驾驭不住。” 郭东浩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笑了:“你心里其实挺紧张的对吧,我看得出来。不不不,别误会,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 李铁临走时说:“向邹局长汇报的事情你一个人去吧,我就不去了。” <er h3">175 公安局接到匿名信是常有的事儿,但这封匿名信不是写给公安局的,它的收信人是“刑警队杜队长”。正好老海这天上班,从新来的一堆报纸里发现了这封信。信上没写落款,老海对着窗户看了看,就把信撕开了。结果里边也没有落款。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这么写的—— 好像你们在找十年前的建筑工人,现提供一人可以找找看,此人叫潘阳,目前好像在四方街西口开一家摩拖(托)车修理部,他和他爸爸十年前都是招商大楼的建筑工人。特告知。 老海让小土豆看,小土豆又伸着脖子喊李铁。李铁进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把匿名信传看了一遍。李铁看罢问老海有何感觉。老海说这事情来的有意思,正是我们需要的。上次在盖德帮和林涛那儿碰了软钉子,这事儿便放在一边没有继续,而今得来全不费功夫。李铁问大家谁愿意去见见这个潘阳。 老海说:“还是你亲自去吧,别人手里都有活。你带马三去。” 李铁不由的看了晓霜一眼。 车子开上路的时候,马三说:“伙计,知道队长干吗让你带我去么…………不知道?猪,他可能要找晓霜谈话,估计还是谈你们的事?” 李铁对此一清二楚,便不让马三再说。他估计老海有可能会劝劝晓霜,如果是针对自己,它会把自己留下的。这么说来,可能队长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于是他对马三喂了一声:“马三,你怎么看我和叶晓霜的事?” 马三说:“说心里话,我觉得你们俩天生就不是一家子人。你回忆一下,自从有这事儿以来,你们什么时候顺溜过,总他妈磕磕绊绊的。那就只能认命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估计队长也看明白了这一点。不过说到底,你是混蛋!” 李铁说:“这我认,我全认。可是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我这么作也是为了我们俩都好,你说呢?” 马三说:“混蛋自然有混蛋的逻辑。告诉你李铁,晓霜假如是我妹妹,我他妈会狠揍你一顿让你记半辈子,绝不会让你就这么算了。好了,不他妈说这个了,想想就生气。” 车子拐上了四方街。和老海相比,李铁并没有把寻找当年知情人的事情放在太重要的位置,要不是邹局长强调这一点,他甚至觉得这是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倒是这封匿名信使他感兴趣,他猜不出这是什么人写的。要说动静,刑警队的人都知道,有可能传到了什么人的耳朵里。至于外边的人,只找过盖德帮和林涛,还有什么人听到了,不得而知。信写得如此简洁,显然是听到了风声想帮刑警队一把。 <er h3">176 车子经过四方街西口,果然看见一家摩托车修理铺。马三把车子停在路边,掏出录音机看了看电池。然后随李铁下了车。修车铺前边停了几辆摩托,有两个小伙子正在给车子下轮胎,没了轮胎的车子像鱼骨头架子似地翘翘着。李铁估计了一下那两个伙计的岁数,觉得潘阳不应该是他们。十年前就在建筑队干,现在至少是三十岁以上的人了。正这么想着,铺子里出来个大块头儿,胡子拉碴的一张脸,嘴上叼着烟,两只油乎乎的手拎着个挺沉的东西。李铁觉得是他。 上前一问,果然是他。 潘阳叼着烟却不影响说话,他问你们是警察吧,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可都是老实巴交的良民。李铁说:“我们想和你谈点东西,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 潘阳用油纱擦了擦手,端起他的大茶缸子朝铺子里甩甩脑袋:“不嫌脏就进来吧。留神衣裳。” 二人跟着他进了铺子,又穿过铺子进了里边的一个很小的小院。潘阳用脚尖拨拉过来两个小凳子让他们坐,而他则直接坐在了一只破轮胎上。他说:“有什么话你们说吧。是不是我的执照过期的问题?” 李铁说:“那事儿我们不管,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有点历史上的事情想找你聊聊。潘阳,听说你当年参加了招商大楼的建设,是么?” 潘阳很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们怎么想起问这个?” 李铁告诉他,我们并不是了解那个。他说:“潘阳,我们开门见山吧,十年前那起大厅倒塌事件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是为那事儿来的。文化馆大厅的建设你参加了么?” 潘阳直起了身子,双手抱着他的大茶缸子。看得出,他的注意力被吊了起来,两只眼睛似笑非笑地眯成了一条缝:“二位,什么意思,十年前的事儿了,你们怎么突然想起一出是一出。那事都他妈忘到爪哇国去了。” 李铁扬起脸看了看冬天的太阳,心跳突然加快了。他猛然发现,在过去的调查中一定对基层人员过问的很少,肯定。邹局长在十年后的今天填补了一块空白。从潘阳的表情及其口吻不难感觉出,人们并没有忘记那起惨案,人们记得很牢很牢。 他收回目光,道:“潘先生,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没忘,你没忘,我们也没忘。正因为没忘,我们才来找你。你看看这封信,”他把那封匿名信掏出来递给潘阳,“你看看,还有许多人没忘。” 潘阳抹抹手,抽出信来迅速看完:“狗日的不敢落名。怕个卵子哟,未必谁能把你咬死!”他把信递还给李铁,笑笑,“这家伙让你来找我,怕是没安好心?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铁说:“各个方面的情况我们都有兴趣。” “你有兴趣是你的事儿,我没兴趣。十年了,真他娘的忘光个球的了。真的。”潘阳说着站了起来,进铺子去续茶水,而后朝外边大骂起来,骂那两个伙计偷懒。 李铁和马三互相看看,心里都有了底。 <er h3">177 潘阳再出来的时候脸上表现得很不耐烦了:“二位请便吧,我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真想摸情况的话,当年的人有的是,他们可能比我知道的多多了,真的!” 李铁朝马三甩甩脑袋:“那我们走吧,十年谜案别指望一下子破掉。走吧。”他写了个纸条放在台子上,“潘阳,这是我的手机,你如果想起了什么的话,随时可以和我联系。再说,即使你不知道什么,你的老父亲说不定知道呢?马三,我们走。” 路上,他告诉马三:“这个潘阳肯定会来电话的,我有预感。” 果然,当天下午五点多一点儿的时候,潘阳的电话来了,说你能来么,我爸想见你们。李铁说当然可以,我们现在就去。潘阳说你们先来修车铺,把我拉上,我带你去见我爸。李铁和马三立刻上路。 叶晓霜从楼上深处脑袋喊:“李铁,今天多晚了你也给我个电话,我有事找你!” 马三悄悄对李铁说:“听见没有,最后的时刻到了。” 李铁问:“马三,你觉不觉得她的口吻好多了。” “看来队长的功夫没白费。”马三把车开出了公安局大门,“唉,可怜一个痴情女子呀!” 车子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赶到了潘阳的铺子。潘阳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吩咐两个伙计把门关好,然后便上了他们的警车,说:“走吧,三回头。” 三回头是一个地名,马三打着方向盘掉了个头。李铁给了潘阳一包好烟。潘阳也不客气,撕开就抽。 李铁问道:“怎么,想明白了?” 潘阳听了这话朝窗外吐了泡口水:“谈不上想明白不想明白,随便聊聊呗。我知道你们也没有什么实际目的,不就是想从我们老百姓嘴里掏话么?从来如此。” 李铁说:“照你的说法,以前应该有人找过你们。” “少来这个,谁也没找过我们。我们也不希望谁来找,这次你们也别寄什么希望,我爸那人你们不了解,风一阵雨一阵的,没准儿看见你们以后又不想说了,没准儿。” 进入下班的高峰,一路的堵车。马三找小巷串行,边开边骂。潘阳干脆靠在车后头打起了瞌睡。李铁从后视镜中看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一路地捉摸的这个人的情绪。能听出来,他是知道一些东西的,但是碍于某种不言自明的原因,他们隐忍不发,沉默着。现在他们处于一种希望与警惕共存的心理状态。李铁被自己的分析搞得有些激动。正想着,潘阳咕咕哝哝说:“到了,把车停在前头吧。有一段路什么车也开不进去。” 原来是一段鸡肠子似的夹在临建房之间的小巷,穿过小巷一眼就看见一个面包车的空壳子横在前头,不少人围在车壳子附近在分大葱,潘阳喊了一声“爸”,人堆里直起一个方头大脸的老人,看见儿子后头跟来两个人,会意地给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请客人进屋。潘阳领着李铁二人进了院子。想不到竟是一个很幽静很有品位的院落。 <er h3">178 潘阳扶着一个巨大的金鱼缸说:“怎么样,还行吧。比住大楼的人滋润多了。”他顺手捞起一条大金鱼扔得老高,金鱼掉进水里,白肚皮一翻,游走了。潘阳说,“我有一个朋友,老子是副军级干部,来看过我们这个小院,眼红得要死。走,进屋坐。” 三个人进了西屋,显然那里是客厅。不一会老头子也来了,李铁马三赶紧站起来叫潘师傅。老头让潘阳去沏茶,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说:“你们怎么想起了解十年前的事情来了,一百年的皇历了,我还以为那事没人理了呢?” 李铁没想到老人一点罗嗦话也没有,赶忙接茬道:“噢,是这样,凡是没有结案的案子,随时有线索随时可以拿出来搞。那个案子有一些松动。” 老人哦了一声,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拿出烟自顾抽,没有接着问。后来他站起来开门喊:“茶,怎么搞的?”再扭回头时他问李铁,“要了解应该找有权有势的呀,找我们大头老百姓管个球用——我话糙。” 马三赶紧道:“没事儿,都是糙人。” 老头嘿嘿一笑:“另外,你们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谁引的路子?” 李铁告诉老头谁也没引见,说有人写了一封没署名的信。还好,老头没死追这个问题。他告诉李铁,他和他儿子盖完招商大楼就离开建筑业了。此后搞过灯箱广告、修过摩托,过去的老事儿基本上忘光了。听得出,他一开口就把门关得很严,没有要说的意思。李铁估计老头子想摸摸底,他对老头说,案子有了些进展,过去的档案材料都拿了出来,有一些当事人也见了。老头问见了些什么人?李铁心想:他确实很关心的。 他说:“见过南山集团的老总,林涛,还见过一个叫李东山的人。设计院的人也见了一两个。” “噢,李东山那龟孙子我认识,人还可以。”老人起身开门,潘阳端着个茶盘子进来了。他问他儿子,“南山集团的李东山不是找你修过车么?” 潘阳点头。李铁为了把握谈话的主动,提高声音道:“案子过去十年了,我们找过去的老人不是很容易,既然二位在南山集团的干过,总归也算个见证人或者当事人,能谈谈当年的情况么?” 老头子分明早有打算,摆手笑道:“不好说,也不敢乱说,七条人命的大案子,愣是给捂住了。你们两位掂量掂量,这是咱们大头老百姓能说清楚的么——不敢妄谈。” “咱们随便聊聊,不设什么条条框框,也不作笔录。” 潘阳道:“我爸就这个脾气,你说下大天来也没用。再说了,他兜里的录音机一直转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朝马三抬抬下巴。 李铁让马三把录音机拿出来,当场下掉了电池。老头子笑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动着。潘阳起身道:“爸,留他们喝两盅?我去叫俩菜。” “不留。”老头子摆摆手,然后扭头对李铁,“你们也不容易,有这个时间干点儿别的可能更有用,你们在这儿憋我,没意思。那案子过去十年了,搞不出什么球名堂了。何苦呢你们?” <er h3">179 李铁说:“大爷,我们是吃这碗饭的。别说案子过去十年了,那案子就算过去五十年、一百年,只要它还活着,我们就有责任管,有责任把它调查清楚?” “问题是你有本事调查清楚么?想当年上上下下两个调查团,还不是卷铺盖走人了,你们比我们清楚!” 李铁估计今天怕是没戏了,但心里毕竟有了些数。感觉告诉他这老头一定知道一些东西——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反而会喋喋不休。 又坚持了几个来回,老头子就是不松口,他们只得起身告辞。那父子俩把他们送出小巷,临上车时李铁提到了一个名字——路昌惠。 “这人当年出事不久就不见了,十年后他回来了。结果莫名其妙地被人弄死在去北山的海边上…………” 车开走了,李铁让马三注意后视镜中那两父子,只见他们站在路边上,呆若木鸡。 晚饭以后,李铁如约给叶晓霜打了电话。叶晓霜问李铁经常和鲁姗姗在哪儿约会?李铁告诉他老水手咖啡屋。晓霜说:“咱们也在那儿见面吧。”说完就把电话压了。 李铁估计今晚上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在感情问题上很是被动,马三骂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他很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伤精费神,马三说的对,自己是个混蛋! 在老水手门外两个人见了面,晓霜往里边看了看便不愿意进去了。李铁提出在马路上走走。两个人便沿着往南那条人不多的路边遛跶。晓霜让李铁别紧张,她说她是来向李铁赔不是的,称自己这些年来自作多情,请李铁原谅。这话一出口,李铁马上不知所措了。他让晓霜不要这么说,主要的责任在他。 晓霜说:“你用不着安慰我,我下定决心和你谈谈,就是想彻底把咱们的关系弄个清楚。真的,你没有什么错,我也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老天爷让我见到了你。李铁,我想调个部门,免得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李铁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摸出烟来点上一支抽着,小声道:“我搞不懂,晓霜,非这样不可么?你是一个好刑警。” 晓霜说:“你不了解我这个人,我可能是所谓的一根筋,一旦陷入什么情绪,解脱出来是很费劲的。比如对你的感情,我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就是转不过弯子来。我和老队长说了,老队长也很伤脑筋。” “老队长肯定不愿意你走。”李铁道,“晓霜,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咱们还可以作好朋友。” 晓霜笑了:“这都是场面上说的话,做起来很难的。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吧。李铁,我想和你说说那封匿名信的事,这是我找你的主要目的。你想过没有,写那封匿名信的人可能是谁?” “晓霜。”李铁觉得叶晓霜的话题转得也太快了,他的心情还搅和在感情的漩涡里呢,“咱们往回走吧。慢慢说。” 叶晓霜认为那个写匿名信的人很有可能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不但知道一些事情,而且还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李铁道:“这个我想过了,我怀疑这个人咱们见过呢。你还记的南山集团的那个李东山么?” “他?” <er h3">180 “我怀疑是他。潘阳和他认识,甚至还有些来往。今天我们和潘阳父子俩谈话中知道的。是他或者不是他,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十年大案的侦破已经引起了外围人士的注意。我觉得很像一张蜘蛛网,上边有不少蜘蛛。路昌惠出现之前这些蜘蛛是睡着的,现在它们先先后后醒了。睁开了眼皮。” 晓霜缩缩脖子:“别说了,我直起鸡皮疙瘩。意思我明白,你能肯定是李东山么?” “肯定当然不能,但是落实起来很容易。晓霜,你什么时候找个理由去趟南山集团,弄到李东山的笔记应该是不难的。” “行,这事好办。”晓霜答应得很痛快,她指指李铁的口袋,“有电话…………” 电话是鲁姗姗来的,李铁一下子尴尬了,他小声说自己正在有事情,随即关了手机。叶晓霜的眼睛闪动着:“干吗那么厉害,有话好好说么。是她么?” 李铁点点头。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鲁姗姗。 “李铁,你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见到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声音听上去很急。 李铁为难了:“姗姗,我和我的朋友在一起,有话咱们另外找时间说好不好,我现在有事!” “是那个女警察么,没关系,她在场也没关系。我现在在路上,你们在哪儿?” “噢,我们…………姗姗,我们另外找时间好不好?” “不,我必须马上见到你,马上!” 李铁迟疑地看了看叶晓霜:“我…………我们在老水手,在门外。” “好,我就到!”鲁姗姗关了手机。 叶晓霜说:“我回避吧。” 李铁杆忙摆手:“不不,凭感觉我猜想她真的有什么事。一起见见吧,没关系。”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不久就看见了鲁姗姗的车子。她把车停在泊车位,推开车门焦急地张望,李铁嗨了一声。三个人在车子边上碰了头,姗姗朝晓霜说了句你好,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打搅你么,这事情实在是很可怕…………” 李铁让他别急,最好坐在车里说。三个人于是钻进车里。鲁姗姗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后排的李铁和叶晓霜,喘着气道:“快看看,你们认识这个女人么?”她顺手弄亮了车内的灯光。 李铁看了一眼就把照片塞给晓霜:“姗姗,出什么事了,这照片是什么意思?” 鲁姗姗趴在座椅背上,抹抹腮边的汗,道:“你们认识这个女人么?” 李铁摇头道:“不认识,她是谁?” 鲁姗姗道:“我也不认识,真的。我很想知道她是谁?” 叶晓霜说:“等等,我觉得有些眼熟,确实有些眼熟。喂,着照片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大哥保存的。噢,就是林涛。”鲁姗姗焦渴似地咽了可唾沫,“妈呀,吓死我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大哥这样!太可怕了!” “慢慢说,怎么回事?”李铁紧张得要死。 第十九章 <er top">181 “他差一点掐死我!就差一点儿。”鲁姗姗又咽了一口唾沫。 叶晓霜倏地抬起头来:“他掐你!” “见鬼!”李铁骂了一句,头上冒汗了,“我不是不让你干了么,你怎么还…………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鲁姗姗平静了一些,说:“你们别紧张,最后没什么事。最后我大哥拼命地向我道歉,作解释,还流了眼泪。你们真的不认识照片上的女人么?” “真不认识。”李铁道,“你难道也没见过她?” “没有,从来没有。” 晓霜看了李铁一眼:“鲁姗姗,别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林涛为什么要掐你的脖子?” 鲁姗姗便把林涛的一些奇怪行为说了说,随即道:“我觉得这是一种性心理障碍,肯定是!所以我就注意上那个镜框了。我知道我乱翻他人的东西是不应该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就…………” “所有的照片都是这个女人么?”叶晓霜问。 “都是,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全裸。我看了所有的照片,我说过的那件女士内衣就是你们手里头这张照片上的。” 李铁问:“你不是放回原处了么,林涛怎么发现的?” “这事情赖我,是我不小心在墙上留下了痕迹。我估计墙上那道划痕是画框后边的扣子弄出来的,大概有这么长一道子。”鲁姗姗比了比,“今天下午他突然回来了,当时我正在打长途电话,还朝他打了个招呼。我看见他扳着一张脸进了屋,随后他便喊我。原来他已经发现了墙上的那道划痕!” “然后他便掐你的脖子,是么?”李铁急问,他不敢看叶晓霜。 鲁姗姗道:“没有,他把我叫道他到卧室,先是问了问我办公司的事。问着问着突然一指墙壁,嘶哑着嗓子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一下子就吓坏了。我发觉他的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情绪非常激动。他慢慢地朝我逼近过来。我呀地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他呢?”叶晓霜追问。 鲁姗姗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喘息有些不均匀:“他先是走出来向我逼近,我边叫边躲,他急了,开始追我,最后把我扑倒在落地窗的死角儿,双手一下子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妈呀,当时我觉得这回肯定完了!他的手指头凉冰冰的充满了力气。太可怕了!”鲁姗姗仰起脖子问他们能不能看到印子。 叶晓霜凑上去看看,果然看到两块青色的指印。她哦了一声,道:“看上去他当时疯了!” 鲁姗姗道:“当时他确实疯了,我从来没看到过他那个样子,真的太可怕了。他的脸整个的有些发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使劲地掐我,摇晃我。后来他拖着我进了他的卧室,指着墙上的画框让我摘下来。我不敢不服从,只得帮他摘了下来。他一脚就把画框跺烂了,照片撒了一地。当时的情景真称得上惊心动魄!” 李铁让他喘口气,慢慢说。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已经完全勾画出了一幅画面,感觉告诉他,林涛分明是发了歇斯底里。联系以往留下的印象,李铁越发完整地勾勒出那个人的个性特征。 <er h3">182 “然后他便开始一张张地把照片拾起来,头发耷拉在脸上,整个人显得很狼狈。”鲁姗姗继续说,“我蹲下身子帮他捡照片,他小声凑近我让我原谅他。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觉得他特别特别可怜。于是我就说:‘大哥,我没事儿,是我对不起你。’这之后他就哭了,一个人去到卫生间把门反锁上,我透过玻璃看到了里边有烧东西的火光,他把那些照片全烧了。” 车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叶晓霜问:“这张就是你偷看那次捡到的,是么?” 鲁姗姗说是,她强调林涛烧照片的时候她想到了这一张,她甚至想把这一张还给他算了,但是最终没那么做:“我实在很希望知道这女人是谁,我想知道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秘密。李铁不让我干了,但是这一张照片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下来的。他一点儿都没发觉。” 李铁说:“姗姗,我在想你还要不要回去?那个家对你很危险呀。” 鲁姗姗说:“回去没有什么问题,他已经很为他的行为后悔了。他不会再怎么样我。我现在关心的是事情本身——我觉得林涛心里有一个很可怕的秘密。我的直感一向是很准的!” 三个人依次看着那张照片,最后照片停在了李铁手里。是的,照片的背后恐怕真的隐藏着什么秘密呢。晓霜提出去见队长,李铁马上接受,他再次叮嘱了鲁姗姗一番,然后看了看表。鲁姗姗说:“去哪里,我可以送送你们。” 李铁说不用了,他让鲁姗姗随时警惕。鲁姗姗开车走了,李铁二人打了张出租车直奔老海那儿。 老海正打算睡下,于是硬撑着起来。他把灯弄亮,凑近那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轻声对两个年轻人道:“你们没有发现么,这女人是管小虎的情妇——丁蕾!” 石破天惊,两个年轻人顷刻间全愣住了! 就在这同一天晚上,潘阳和他那说一不二的老父亲悄悄地离开了家。他们很小心地观察了四周的动静,认定没有人在监视,这才便推出了一辆半旧的铃木摩托轰着了油门。老子扶着儿子的肩膀跨上了后座,随即往后边看了看:“走吧,慢点儿。” 摩托缓缓出了小巷,在空旷的马路上开始加速。老爷子抱紧了儿子的大粗腰,两个头盔在不是很亮的路灯下显得很滑稽。车子突突着,直奔城市的正西。不多久,他们出了城,车子插上一条不宽的小路,然后过了一座铁桥。前边有一片旧厂房,高高矮矮的。几根孤零零的老式烟囱指向黑墨墨的夜空。摩托放慢了速度,蛇行在狭窄的临建房之间,地面坑凹不平,车子一下一下地跳着。老头子下了车,揉了揉两条腿,骂骂咧咧地朝前走,直到前边出现了几间铁皮顶的房子。他看看左右开始敲门,敲敲停停,再敲。 终于敲开了那扇吱嘎乱响的门。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女人伸出了脑袋。 <er h3">183 她看见了门外的两个人,赶紧把门大敞开,潘阳便提着摩托的后轮子进了小院,老头子跟了进去,女人又看看了看外边,飞快地关上了门。他们小声地、互相关切的问着什么,朝乱七八糟的堆放物后边走。老女人上前挪开了一筐萝卜,老头子和潘阳这才开门进了屋。屋里有两只猫窜走了。老女人从背后掩上了房门。 “好些了没?”老头子把一兜子柑桔搁在破桌子上,然后凑到了床边,“老洪,是我,潘祖德。” 床上躺着一个人,平躺着。可能因为太瘦了,不注意看你几乎看不出那是一个人。他躺的很规矩,鼻尖和下巴尖对着灰扑扑的顶棚,一张瘦瘦小小的脸在灯光下很平静的样子。老头子又叫了一声老洪,他的五官才开始动,发出一声很低的声音:“老潘,你呀。” 两个老人头挨得很近,嘿嘿地笑。潘杨对老女人说:“婶子,我给你拿几个钱,这是五百,先用着。” 老女人推让了一下,接过钱掖到衣袋里。她用头一下一下地顶撞着潘杨的肩膀小声哭起来。潘阳把她推到另一间屋去了。随即他拉了把凳子坐在了床边上,扭动着脖子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愤愤地咒骂着。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台上的一只楸木骨灰盒上,他说:“老洪叔,让你把那个破骨灰盒搁起来,怎们还在那儿放着!” 他爸爸瞪了他一眼:“闭上臭嘴!” 老头子摸出烟来点上,用力把左腿搬到右腿上放好,唉了一声。他们开始说老二老三的事情,那是老洪的两个孩子。潘阳插嘴插不上,也开始抽烟。后来老洪咳嗽了起来,老女人拎着个痰盂冲到床前,用力的搬动老洪的身子开始捶他的后背,终于捶出了一口痰,老洪很舒服地叫唤了一声。老女人走后,潘阳说:“总这么熬着不是办法,不然我去给你寻寻偏方?” 潘老爷子朝儿子摆摆手,看着老洪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开口道:“兄弟,今天来了两个警察。” 老洪哦了一声。 潘阳便将警察找他的情况一一说了。老头子继续看着老洪的脸:“到底让你老小子说对了,那个案子没死。” “人作孽,不可活!”老洪一声长叹。 他抖索着要抽一支烟,父子俩便把他弄坐起来。给他点了支烟,看着他抽。老洪很斯文地抽着,眼睛被烟雾熏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们怎么说?”声音确实是微弱的。 老头子道:“更多的话他们没说,我们也没问。跑来找你就是想商量商量对策,我估计他们还会来的。噢,他们好像见过林涛和李东山。” “见过了?” “他们说见过了。我们没往深里问。你觉得呢?” “就这些?” “妈妈的,我还差点忘了。他们说路昌惠从国外回来了,狗日的让人杀了。”老头子的眼里闪出些兴奋的光。 <er h3">184 老洪却是平静的,像一泓清水,无波无澜。 潘阳说:“我和我爸觉得事情有意思了,洪叔。案子看来真的有意思了。” “别忙,看看再说。”老洪静静地说,烟一口一口地抽着,“老潘,咱们都看了十年了,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有风吹过房檐,发出呜呜的怪声。屋里静了一会儿,两只猫先后出现了。老洪说:“咱们在这社会上是垫底的人,比不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走错一步棋就全完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你的意思是…………” “不急,再看看。潘阳,警察怎么找到你啦,这事情好像有些怪。什么人写的匿名信?” 潘阳和他爸爸对视一眼道:“不好说,认识我的人不少,当年建筑公司的人也还有不少,哪个狗日的非要写匿名信呢?” 潘老头子说:“怎么样老洪,睁着眼的人还是有的。是不是有人知道你和我们的关系不一般?” “我累了,让我睡下。”老洪掐灭了烟蒂躺回到被子里。他说,“有心人肯定是有的,但是不一定知道很多。不然的话早有人找我了。你们说呢?” 话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父子俩起身告辞。老洪说:“不然这样吧,再探探警察的口风。把话谈深入点儿,看看他们知道多少。记住一条,可以把他们往道上引,但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万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我!” 潘老头子叹道:“道理是对的,可你老洪…………兄弟,容我说句不吉利的话——你这把骨头还能熬几两油哇。” 老洪很费力地笑笑:“当年你就说这个话,结果如何,我熬了十年。走吧你们。” 父子俩告辞走了,两只猫嗖嗖地窜上了窗台,缩着脖子。 丁蕾,一个神秘的女人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老海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谁也不看,他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的女人。后来他搁下了照片,让李铁说说情况。李铁便把鲁姗姗所陈述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问叶晓霜还有什么遗漏的。叶晓霜补充了一些早些时候的发现,比如床头柜上的女人体等等。 老海说:“林涛保存了丁蕾的裸体照片长达十年之久,当这些照片被鲁姗姗发现后,他几乎疯掉。想想看,这其中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秘密呢?” 叶晓霜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林涛当年是迷恋丁蕾的。” “是不是丁蕾也迷恋他?”老海点上支烟。 “我想是的。”李铁拿起照片看着,“我怀疑那些裸照是林涛的作品。鲁姗姗特意强调了,照相技术不是很好。你们想嘛,能把自己的身体给对方拍照的女人,他怎么能不爱对方呢?” 老海点点头,问:“你循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er h3">185 李铁想了想,道:“首先,他们的爱情是暗中进行的,因为在十年大案的询问笔录里,我没有看到有关林涛和丁蕾有恋爱关系的只字片语。因此我可以说,他们相爱的秘密包得很严实。但是,至少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便是管小虎,我有理由认为林涛肚子上的那块剑伤即源于此。许多年后,林涛把自己的事情嫁接到路昌惠身上并告诉了我们。由此我得出的另一个结论是,恨管小虎并且有心杀死管小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林涛!” 老海道:“也就是说,你认为管小虎之死确实是情杀?” “对,以我的推理而言,确实如此。至少在下手那一刻确实是情杀,这很符合林涛的个性。队长,晓霜,如果你们能接受我的这个分析,我想说,简单的情杀和复杂的十年大案,在这里巧妙地暗合了。” “等等,”晓霜道,“你这里所谓的‘巧妙的暗合了’,巧妙二字应该怎么理解,是主动做成暗合之态,还是客观上自然形成了暗合之态?” “我认为是主动的,也就是所谓的一箭双雕。即便开始不是主动的,事实即成之后也变成了主动。换句话说,在林涛因情动了杀心并且付诸实施阶段,很可能是单纯的情杀。而杀人成功之后,他等于为十年大案的黑幕人物拿掉了一个心腹之患,再接下来的行为便不属于情杀范畴了。” “进入了阴谋阶段!”老海提高了声音,“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李铁道:“对,正是。” 晓霜道:“也就是说,林涛原本就是十年大案的阴谋参与者?” “对。”李铁搬过椅子坐下,“他只有参与进去,才能在以后的十年当中风调雨顺,把一个规模有限的建筑公司发展成如今的堂堂南山集团。这里存在着利益互动关系。” 晓霜道:“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十年后以另一副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表演出一套刀尖上跳舞者的样子?” 李铁道:“我估计他在咱们面前的表演出于两点目的,一,他毫不怀疑那个黑幕的牢固性,认为原则地说说没什么不可以。二,用来解释他将路昌惠安置在小灰楼的起因,使我们从那时起就建立起对他的信任感。而接下来呢,你想想晓霜,接下来他再也不曾主动了是不是,特别是在四指肖国元那事发生以后。” “你是说,他受到了幕后人物的指责?”晓霜看着他。 “估计是。”李铁点点头,然后转向老海,“老队长,这就是我从照片上的女人出发所产生的全部联想。你觉得如何?” 老海道:“我无话可说,你的推理丝丝入扣,挑不出毛病。我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你这个推理,并认为它就是事实。你的推理不但从案件构成上说清了问题,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林涛的个性特点。李铁,还有晓霜,你们认为现在的问题卡在什么地方?” 晓霜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所有的一切都卡在没有证据上。老队长,十年大案难就难在这儿!” <er h3">186 “是呀,不难还会等到现在么?李铁那一点说得很对,林涛毫不怀疑那个黑幕的牢固性。那么现在我问你,李铁,这和你所说的‘这张网历经十年已经松动了’,两者之间有没有冲突?” “我觉得没有。”李铁毫不迟疑地说,“恰恰是十年后的松动,使我们越来越清晰地看清了案子的脉络。以此为出发点,我坚信能找到证据!” “这话说得有志气!”老海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 不早了,李铁和晓霜站起来,两个年轻人告辞了。 杜长海在门前静了静,轻轻地用拐杖把门顶上。他靠在门上望着天花板,久久不动。突然,他像凉着似地打了个哆嗦。他伸手到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了个号码。通了。 “沈方。”他低声道,“噢,你睡啦…………不不,那算了那算了,明天再说吧。”他关了手机。 沈方很快打了回来,显然很急切。他一动不动地听着手机的鸣叫,任凭那嘀滴的声音不停地响在宁静的夜晚………… 临分手时两个年青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他们对视着,久久不语。后来晓霜走上来一些,伸手把李铁的头发抓乱,笑道:“今天晚上这是怎么啦,本来是属于我们俩的。怎么又变成了工作?” 李铁仰头不语,晓霜也朝天上看。后来二人同时收回目光,李铁道:“你本来是想狠狠地和我算帐的对不对?” “没有,谈不上算帐,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没那么严重吧。” “想想也是。”晓霜又笑了,“再见吧,我们还是好朋友。” 李铁问:“你不想调走啦?” “你明知故问!”晓霜给了他一拳,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 李铁看着她消失在小巷深处,才转身想着回家的方向走去。他给鲁姗姗打了个手机,问她情况如何。鲁姗姗告诉他一切正常。二人互道了晚安。 李铁顶着夜风走了一段,又和郭东浩通了话。他让郭在家等自己的电话。今天晚上的收获应该让郭东浩知道,因为毕竟还有沈方那条线,他想分析分析两条线之间的关系。 林涛,又一座冰山浮出来了! 回到家,他把水壶里的热水统统倒在一个盆里,兑了些凉水,然后把两只脚放在热水里泡,顺手拨通了郭东浩的电话。 “郭处,有意思了,我向你汇报一下。” <er h3">187 他将鲁姗姗叙述的情况以及在老海那里的推理一一向郭东浩复述了一遍。他讲得很细,层次分明。郭东浩那边静静地听着,偶尔轻轻咳嗽一声,没有打断他的话。李铁讲完了,郭东浩突然低沉地笑了起来。他说:“李铁,说了你可能不信,十年前,有一个人曾经清清楚楚地提出过你刚才的那套推理,这个人就是杜长海。我服了,真的,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应该说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应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俩居然走到一个路子上去了!” “可是他在我面前一个字也没提。”李铁叫道。 郭东浩说:“所以嘛,那是人家的城府深。告诉你,当初杜长海败走麦城就是从这之后开始的,直至出现了莫菲,彻底告败。事实上,包括当年的龙局长在内,都很赞同杜长海的推论!” “他为什么不坚持?” “推理毕竟是推理,怎敌得过沈方搞出来的一个莫菲,那可是实打实的证据呀——浴液瓶上莫菲的指纹!这一点彻底封死了杜长海的嘴!” “是否可以认为带有莫菲指纹的浴液瓶是沈方特意设下的套子。”李铁问。 郭东浩道:“现在看来毫无疑问是这样,可是在当时,这一个假证据就把杜长海的全套推理否定了。李铁,没想到十年之后你又踩在了这条路上。我要是杜长海,一定会为你喝彩的!” “他一点儿都没流露。”李铁道,“郭处,我们队长当年是根据什么作出那个推理的?” “这我可说不清,你什么时候不妨问问他。现在的关键在于,两次推理都击中了一个点,这更证明了推理本身的价值。那么,沈方和林涛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他们在阴谋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理所应当地变成了我们所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你说呢?” 李铁道:“我这么急着给你打电话,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郭东浩道:“我是这么想道,在肯定你那推理的基础上,有理由认为他们是同一张网上的两个扣子,原本就是相互关联的。林涛因情杀人之后,沈方顺手推舟利用莫菲的指纹把案件的侦破方向引入歧途,非常巧妙——巧妙得连杜长海都无计可施。这样,此前的设计院火灾,此后的秋山别墅高源犯病,三份设计图均告消失,一个完整的阴谋便大功告成了。至于谐调关系,订立攻守同盟,收买盖德帮,消灭于萌,等等等等,那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了!李铁,这不是很清楚么。” “很清楚。”李铁说,“那么郭处,你认为十年之后的情况会是怎么样的呢?我想听听你的推理。” “你小子考我。”郭东浩笑了笑,“那我试试看啊——我想是这样,十年过去了,当年被捂死的案子由于路昌惠的突然出现,一下子有了苏醒的迹象。路昌惠找到了林涛,向林涛要钱。由此我们可以大胆设想,当年榆树里管小虎被杀一案,林涛的帮凶就是这个路昌惠。也就是说,路昌惠攥着林涛的把柄。林涛迅速的将情况报告了他们那张网上的主要人物,其中便有沈方。沈方作为一个老公安,设计路昌惠脱身之计可以说是小菜一碟,路昌惠当然不会想到,他离开小灰楼之后,便无情地被灭了口。这时,你李铁的破案之网已经张开了,林涛一方面做成积极配合破案的样子,向你们说了一些表面上的东西;另一方面于情急之下,花钱雇佣四指肖国元害了你的傻弟弟——现在看来,那是一步臭棋。肖国元杀了人之后,处于极度的惊恐和负罪感之中,而沈方也深知肖国元处境危险,随时可能为我们捕获,于是命林涛再下杀手。结果,肖国元在向林涛下手之际,被杀手徐继国打成重伤。这时,假作被我妹妹踢伤的杜长海已经意识到了了沈方的危险性,他冒险使出了一手,用半块砖头阻止了沈方向四指肖国元下毒手的可能,然后把自己的腿再度敲伤。接下来,你跟踪我到小煤厂,出现了我们的第一次推理。而沈方那头,巧妙地用林涛支付的20万元将杀手徐继国安排到了商河劳改农场,直至如今。今晚,继沈方之后,第二座冰山浮出了水面,这就是林涛。怎么样李铁,还算清楚吧。” <er h3">188 “绝对清楚。你说的时候我心里也在梳理,咱们俩完全是吻合的。”李铁叹道,“现在我们有三条发展的线索,一条是林涛那条线,可以继续由鲁姗姗盯着。但是我不太看好这条线,因为林涛显然进入了一级防范状态。第二条线索是高天一的大公子高源,从他身上或许还能挖掘一些东西,甚至不排除他老子会有所表现。我考虑合适的时候把他带出来看看,这一点还没想成熟。第三条线就是邹局长强调的,调查基层群众,这一点我马上向你汇报,有所收获,我们根据一封匿名信找到一对姓潘的父子。” 李铁接下来细讲了潘阳父子俩的接触感觉,最后道:“我和马三明显感觉到,他们不但始终在关注着十年大案的事情,而且知道一些东西。” “太好了!”郭东浩十分兴奋,“稳步前行,李铁,我想事情快了。今天不早了,我再说一句,你按照你的计划往前走,其余的事情有我呢。明天我会找时间向邹局长汇报一下新情况,看看他还有什么建议。到这儿吧,早休息。” 压断电话李铁看看表,足足说了一个钟头。 第二天他来到局里,想找马三商量一下再次接触潘阳父子的问题。他看见老海也来了,一瘸一拐地顺楼道里走过来。二人会心地挤挤眼,老海说他去见沈副局长。李铁的脑袋嗡了一下子,他不知应不应该阻止队长,他叫了他一声。 老海转过头来:“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说完,他又挤挤眼,走了。 李铁的心悬了起来。 “长海,你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沈方双手捂着茶杯走过来,顺手关上了门。 老海没理他,一瘸一瘸地走到窗前朝下看。 沈方也来到窗前朝下看,而后小声问:“长海,你的腿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没等老海回答,他突然抬脚把他的拐杖踢出老远。老海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栽倒。沈方怪笑着拾起拐杖递给他。老海骂了句粗话。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射在沈方的脸上,油光光的,不像老海的脸蜡黄蜡黄。沈方过去试了试房门,老海问:“在这儿说话合适么,我有些东西需要告诉你?” “哼,你昨天晚上就打算告诉我吧,结果弄得我一晚上没睡好。”沈方把杯子搁在办公桌上,问老海要不要杯茶。老海摆摆手。 沈方继续道,“你断了腿以后完全变了个人——杜长海,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李铁现在基本上不向我汇报情况,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沈方,你好像沉不住气了。这方面你一直不如我。” 沈方脸上的笑模样完全没了,他说:“少说这种没味儿的屁话,我想知道现在的案情进展,高副省长过问了,我什么也回答不出来。他再来电话我让他直接找你!” 老海看看房门,小声道:“姓高的还说了什么?” “他说李铁和她儿媳妇去过秋山别墅,这些东西李铁向你汇报了没有?” “那当然,案情的进展我了然于胸。”杜长海在沙发里坐下来,“要说没向你汇报那是我的责任,现在不妨进一步告诉你,想当初我分析出林涛是杀害管小虎的真凶,如今那李铁通过另一条思路也分析出来了…………啊哈,没想到吧!” 沈方的脸眼看着变了:“你…………你引导的?” <er h3">189 “绝对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完全是他独立推断出来的!”杜长海看着对方,脸上浮着一层讳莫如深的笑,“沈方,别以为只有你我聪明。不,你我根本就不聪明。当初你指示我退到二线,想给他们撤一撤火,结果如何,人家走得比我还好!” 沈方看了看表,说:“不行,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太不安全了。路上你好好给我讲讲李铁的发现。” 沈方看看日程,正好上午没有会,他让司机把车子备好,说是想去公安系统的警犬训练基地看看。然后让老海先离开公安局,在北边街口等他。杜长海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他站在窗前看着老海的身影出了大门,于是关门下了楼。他对司机小沙说想自己开车转转,小沙把车钥匙给了他。几分钟后,他在北边街口捎上老海,疾驰而去。 “讲吧。”他说。 这时已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车子很好开。老海让沈方不必太快,随即便从从容容地把李铁的发现讲给了他。他声音不高,保持在双方都能听得清楚的程度。说完他点上支烟,道:“沈方,当年你还有个莫菲打掩护,我看你如今有何良策。” 沈方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出了城他开始说话了,从高天一开始骂起,骂高天一,骂林涛,然后骂自己。唯独他没有骂老海。老海把抽完的烟屁股弹出窗外,道:“行了吧,可以了。你当年从容不迫的劲头哪里去了,从你的身上我一点儿也看不出希望!” 沈方道:“杜长海,说到底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有些时候我老觉得你不是我这条线上的人。有好几次做梦我梦见你用枪口捅我的脑门子,吓得我一身臭汗!” 杜长海笑了,笑得很开心:“你怕我?” “我真怕你。”车子驶上了滨海公路,沈方说,“十年前你是很被迫地跟了我,我怀疑你一直在恨我。” “你真这么想?”杜长海玩儿着拐杖头,“人心莫测呀!我等于在你心里的阴影中走过了十年。” 沈方道:“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只不过时时有一种拿不准你的感觉,包括现在。杜长海,你真的跟我一心么?” 杜长海指指不远处的海:“你干脆把我扔到海里淹死算了,我不想对你解释什么。现在的情况是该灭的口灭了,该转移的人走了,遗憾的是,这并没有影响李铁他们一丝一毫,人家在你毫不察觉的情况下逼近了你的家门口!” 沈方突然冷笑了一声:“没关系,你杜长海十年前都没找到证据,我量李铁他十年后更找不到,举不出证,一切都是白说。” “我所以没像你那么着急,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点。”杜长海朝前指指,“从前边那儿下去,在海湾坐一坐算了。” “不,这儿不保险。”沈方又开出大约十来公里,才找了个岔口将车子开上了海滩。 <er h3">190 杜长海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用拐杖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小心地找了块礁石坐下。他摸出烟,拢着手把烟点上。十年前,他和沈方就是在这儿走到了一起,十年后,他们又来到了这儿。很像一个大轮回。他看看沈方,发觉人真是抗不过岁月,两个人都老了。于是他很伤感地叹了口气。 “沈方,回忆一下这十年,你觉得你过得怎么样?” 沈方关好车门走过来,望着大海的远方。海风有一些硬,两个男人的头发被吹了起来。沈方弄弄头发说:“你干吗,很少听你感叹。是不是觉得这十年过得很不值?” 杜长海道:“说心里话,的确如此。早年间破掉一个案子,哪怕是再小的案子,心里也会有一股成就感升起来。可是自从被你拉进泥坑以后,这种感觉再也没有了。” “每天都像在还债。”沈方凄凉地笑笑。 “正是,还不完的债。”杜长海看了他一眼,狠命地吸着烟,“十年呀,沈方。有时我杀你的心都有!” “现在还说这个干吗?”沈方向他走过来,眼睛被吹得有些睁不开,“咱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海,别他妈那么心重。” 杜长海嘿嘿地笑了,狠狠地朝沙滩上涂了口唾沫,骂道:“屁话,什么一荣俱荣,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只知道你们并没有真的信任过我,一天也没有。沈方,你承认不承认,高天一信任过我么?没有!别以为我是傻子。” “长海,你这是干吗。算总帐么?算啦算啦,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我们眼前该干些什么?” “不知道,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子什么也不管了。”杜长海愤怒地敲着礁石,“我在一个不信任的环境下跟了你十年,沈方,你摸着良心想想,你们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于萌到底哪儿去了,你们应该清楚吧,我至今瞒在鼓里。设计院那份图纸到底在哪儿,林涛那王八蛋说过么,没有。我估计连你都不知道!高天一的儿子是怎么疯的,谁跟我谈过这个,还有…………” “闭嘴!”沈方厉声喝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问号?过去你从来没问过这么多问题!你什么意思?” 老海用拐杖指着沈方:“我什么意思,你说我什么意思。我想在自己死之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这个要求过分么?” “妈的,你太悲观了。你以为李铁他们一定能成,不会吧,你都没干成的事情李铁能行么?真是怪了,开始的时候你和林涛都把握十足的样子,现在怎么都变了。” “你别把我和林涛放在一起说,我和那个混蛋不是一种人。” “算了,什么也不说了——走人走人!”沈方愤愤地走向车子,很快轰着了油门。 杜长海站起来,双手拄这拐杖面向大海。浪花一波一波地从海面上推过来,在礁石上撞碎了。他凝然不动。沈方在车里叫他,他理也不理,直到沈方走过来,在他背后站住了。 “长海。” 第二十章 <er top">191 杜长海觉得沈方的声音有些不对,扭头看时,发现沈方手里头攥着一个大扳手,他下意识地闪身时,沈方的大扳手已经劈了下来。那下子好狠,虽没有劈中脑袋,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肩膀上。杜长海一下子被砸倒在海滩上。剧烈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成了很可怕的模样,“沈方你…………” 沈方突然掉泪了:“你丈人的,我不愿意这样,你他妈逼着我走这步棋!”他又是一扳子砸过来,这一下砸空了,杜长海的拐杖捅在他胸口上。 “你…………你要杀我?”杜长海硬撑着站了起来。 沈方涕泪横流:“长海,我想明白了,咱们俩非得死一个才成,我刚刚想明白的。你…………你去和路昌惠作伴去吧!”他扑了过来。 杜长海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与此同时他飞起拐杖狠狠地抽在沈方的脸上,猝不及防。而后他奋力把那拐杖抛将出去,以那条受伤的左腿立地为轴,右腿一个后劈,劈中了沈方的耳根。就这两手,沈方已变成了地上的一滩烂肉。 “杜长海,原来你…………” 杜长海哈哈大笑,道:“啊,你是不是想说‘原来我的腿没事儿’,是么。对,我这两个腿原本就是好好的,从来就没事儿!不然我今天就躲不过你这一劫了!” 沈方抹着嘴角的血:“本来可以不这样的…………” “迟早,沈方,这是迟早的事,我心里一清二楚,你们要真把我当自己人看待,怎么会向我隐瞒了那么多东西!”杜长海单膝跪地,托起了沈方的脑袋,“沈方你看,杀了我你也没什么希望!” 沈方看见了,左右两侧的海滩上过来了七八个他的部下。那些家伙双手平端着枪,紧张地向这边合拢过来。这是电视剧中经常能看到的那种镜头。为首的是郭东浩。 李铁和叶晓霜赶到看守所见到了老海。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从郭东浩的电话里得知了发生的事情。郭东浩打电话时正坐在从北山往回开的车上,从声音里李铁听出了郭东浩语气中巨大的沉重感。郭东浩让李铁有个心理准备,说抓沈方的同时,你们最信任的那个人也出事了。李铁当时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谁。 早上还见到呢,不到三个小时,现实竟发生了如此的突变,太猝不及防了。叶晓霜一听李铁的陈述,当时就哭了。是的,现实的确让人无法接受。那一刻他们正在和潘阳的两个伙计没话找话地闲侃,叶晓霜的突然失声使两个伙计有些不知所措。 <er h3">192 他们原本是到这儿来找潘阳摸情况的,起先马三也想一道来,结果马三突然肠绞痛,没来成。他们想从潘阳身上再试一下,李铁觉得潘阳不是那种死不开牙的人。结果潘阳去进货了,不在。打算在两个伙计身上摸点东西,刚聊了几句,郭东浩的电话就到了。 二人赶回局里,在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晓霜的情绪好歹平静了一些,这才赶往看守所。 一道铁栅隔开了两个世界,二人面对着铁栅里的老海,突然不知说什么好。郭东浩去了医院,据说老海把沈方踢成了轻微脑震荡。老海据说也受伤了,但是从外边看不出他伤在哪儿。李铁问他伤在哪儿,老海耸了耸膀子。 叶晓霜带着哭声叫了声队长。 李铁心里也难受得要死,但脸上总算还绷得住,他问:“队长,你说实话,究竟…………你究竟陷进去多深?” 老海平静地反问:“你觉得我陷了多深?” 李铁低垂着眉毛,想想说:“你恐怕十年前就陷进去了。是不是这样?” “你说得对,正是这样。” 李铁呼地抬起头来道:“可是队长,你的态度一直很主动呀,并没有给我设置什么思维障碍?这…………” “不错,李铁,我非常希望你把这个案子破掉,真心的。我没有理由给你设置什么障碍。要知道,我折腾了十年都没能破掉它,懂吗。”老海略微有些肿的眼里放出光来,“我不是用半块砖头阻止过沈方的行动吗。” 李铁突然咆哮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老海扶住铁栅,叹了口气:“别喊,我明白,你想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会是他们的人’。听我告诉你,我是他们的人是难以改变的事实。而我真心辅佐你破案也是出于真实愿望。你再想一想,在开始阶段甚至沈方和林涛都是很主动的么?因为那时候他们根本不认为你能把这案子破了。我和他们的不同在于,我对你寄予希望。” 李铁伤心地仰起脸来:“可是队长,案子破了你就完了。” 老海无所谓地笑了:“我没想过我完不完,我已经在十年前就完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对我来说是迟早的事。李铁,你所形容的那张破网迟早都会撕破的。我一直企盼着那一天。” “这么说,你对我的前景还不是很乐观?” “是,举不出证就定不了罪,你现在并没有胜券在握。我对你所寄的那个希望还没有变成现实。” 叶晓霜道:“别说了队长,这事情太残酷啦!” 杜长海道:“难得你们还叫我队长,谢谢。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话说完吧,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了!” “是的,晓霜。”李铁让杜长海拉过凳子坐下,杜长海摇摇头,李铁嗯了一声,想了想,“队长,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路昌惠是怎么离开的小灰楼?” <er h3">193 杜长海还是把凳子拉到屁股底下坐下了,他说:“这一点我骗了你们,其实很简单,我在查你的岗时,有意把那辆破捷达车停在小院的门口,那时路昌惠就在门的里边。我事先通知的他,我们翻墙进去的同时,他已经钻到了我的车里——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李铁哦了一声,服了,他想到了郭东浩的推理。 “那,小楼上的电话铃声…………” “非常简单,那是我让路昌惠打的,响两声压断。” 叶晓霜喃喃道:“队长,你居然…………” 杜长海道:“我居然陷得那么深?是么,唉,听我慢馒说,这是命,懂么,命中注定!”他捂着嘴干咳了两声,然后抹抹嘴角,“话嘛,得从钱老师说起。钱老师和我老婆当年是同事,都是技术学校的教员。关系很不错。发现我老婆和人私通的就是钱老师。噢噢,用不着吃惊,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着。真的,现在已经不稀奇了。可我老婆的事儿毕竟是很早以前了。她的情人是个英语教员,小白脸儿一个。简单说吧,他们私通了一年多我才知道。我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惩罚他们。有一天,那对情人开车出去野游出了事,车子窜到悬崖上去了,半个车身悬空。我跟踪着他们,面对这情景我做了一件事——你们猜猜我干了什么?” 两个年轻人已经紧张得要命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用自己的车子轻轻那么一顶,把那辆车顶下了悬崖,神不知鬼不觉,不动声色地送他们见了阎王爷。”杜长海看着两个年轻人,缓缓地摇着头,“用不着紧张,事情就是这样——我是个背着两条人命的人。啊,正是应了那句话,但凡是罪恶总没有好下场。当年的沈方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他果断地替我隐瞒了下来。要知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呀,他瞒了下来,我对他感激不尽。明白了吧,我欠他的。后来钱老师出了车祸,我便把钱老师养了起来。这其中确有赎罪的成分。但是我没想到,沈方替我瞒了那事,却成了十年大案的致命把柄!” 李铁有一种窒息感,他张嘴透了口气。 杜长海望着他道:“李铁,昨天晚上你在我面前证明了管小虎命案的真凶是林涛——你知道么,我当时激动得手心出汗呀。为什么?因为我在十年前就推断出了和你一模一样的结论!” “哦,你早就见过那些照片?”叶晓霜急问。 杜长海摇摇头:“不不不,我没见过什么照片。我是从另一个角度摸到林涛身上的,另一个角度!” “等等,我想我猜出来了,”李铁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你,还有林涛,你们俩——见鬼,你们俩有一个共同点,都对女人存有一种变态的仇视心理!” <er h3">194 “说的对,李铁。正是这样,我是从我自身联想到了林涛。咱们俩对于林涛的分析称得上是殊途同归——当年,我是无意中在一个小临时工的嘴里得知林涛与丁蕾有过亲昵行为的,虽然很细小,但是我牢牢地记住了。我进一步想,如果丁蕾背弃了狂爱着她的林涛而委身于管小虎,那将会是什么结果呢…………啊,林涛马上就变成了最具杀人动机的人!再说了,无论是管小虎畏罪自杀,还是相关者杀人灭口,他们都没有必要把丁蕾也一并杀死。对不对?因此,我将情杀暗暗地放在了第一位。结果,我在一瓶浴液上得到了林涛的半个指纹,我认定,致人于死命的煤气绝对是林涛打开的,不会错的。当然,我当时还不知道林涛有一个帮凶路昌惠,这是事实。总之,这个致命的发现把凶手死死地锁定在林涛身上,如果顺利地走下去,十年大案由此就可以出现逆转。可是,事情却不是这样,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候的沈方已经卷进了黑幕。他以我身上的两条人命为杀手锏,一下子扼住了我的咽喉。” 他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后边的事就不必细说了,我成了他们的工具,被他们捏住了命门子,将案子死死地瞒住了。这样,林涛的指纹被一个将死的莫菲取代了,案子打这儿开始被死死捂住。连同设计院的失火,于萌的消失,以及随后高大公子的精神失常——文化馆排练大厅倒塌事件就这样被人巧妙而精心地弄成了积案,一眨眼就是十年!” 杜长海停顿了一下,向李铁要了根烟。他默默地抽着,脸颊在白色的日光灯下有一些不真实之感。 李铁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他无话可说。 “所以,”杜长海继续道,“我虽说是十年大案的参与者和知情者,却又摸不清沈方他们的棋子儿在那几个关键的地方究竟是怎么走的。你们可以认为我是他们那个黑网上的一个重要分子,我没有理由辩驳。但是我又与那些核心分子有所不同,非常不同。在开始的几年里头,我用拼命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往事。可是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忘是无法忘记的,罪恶感像一个大磨盘似地压在你头上,你要背它一辈子。于是我开始尝试着去破解那些个谜,想用立功来折自己的罪。但是,费尽心机我仍然没有成功。由此你们可以理解我如今的一些行为确实和沈方、林涛不同——他们的主动更多出于一种盲目的自信。而我的态度则是真实的。我无意为我的罪恶开脱,这里仅仅强调的是一种真实!十年大案的基本经过就是这样。我之所以没有把林涛和沈方的事情过早地抖落出来,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身上背着一个可怕的十字架,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没有证据把他们那张网撕破,直到今天依然没有证据。李铁,所以我把宝完全押在了你的身上!” 李铁的心里很别扭,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恨他。他说:“这么说,杀我弟弟的事情你也知道?” 杜长海马上摇头:“不,那是林涛自作主张干的,他紧张了。李铁,信不信由你,我那天伤心透了。你想想,找到你弟弟的尸体那天下午,我把设计院失火和许萌失踪的事对你讲了,我原本是想让你自己去发现的,结果我没忍住。” 李铁点点头:“我信——还有精神病院那位高大公子的事。” <er h3">195 “对,这些都应该由你自己一一去发现。可是我没有耐心了,我担心出现新的意外,便迅速地让你掌握了它们。这自然引起了沈方和林涛的不安,所以我便借‘左腿被踢断’为由退到了幕后。” 晓霜道:“原来你们都在瞒着我。” “没办法,这事情真的没办法,”杜长海叹了口气。 李铁道:“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吧,你说说路昌惠逃出小楼以后的事。” “再给我支烟。”杜长海比比手指,“路昌惠被我弄出小楼以后就去见林涛和沈方,他们俩把路昌惠骗到海边干掉了,动手的是沈方。应该承认郭东浩是聪明的,他去找过路昌惠的手机。的确,如果找到的话,你们马上就能看到那手机上有我的电话号码。” “接下来我弟弟被杀了。”李铁怆然道,“我他妈想知道,林涛为什么害怕了,他的紧张总应该有个来由吧?” “谈不上什么来由,只能说林涛感觉出了你的厉害。他雇用四指的事情连沈方都不知道。这个人的毛病你后来看得很清楚了,他是很神经质的,包括小腹上的剑伤都没有必要编那个谎话。” 叶晓霜愤愤然:“然后你们见到了设计院的吴主任,又见到了什么狗屁的盖德帮——这些都是背着我偷偷干的。” “对,我们还背着你去见了于萌的姑姑。但是后边去见邮票贩子以及肖国元的老婆的是我和你。”李铁说,他转向杜长海,“这时候的四指肖国元已经准备向林涛下手了!我想知道,请杀手徐继国杀四指的主意是谁出的?” 杜长海道:“后来我听说了,沈方把情况汇报给了高天一,是不是高天一的意思我不好说,但是沈方和林涛是脱不了干系的。” 叶晓霜道:“嗯,四指送进医院后你帮了我们一把——的确,你砸的那半块砖头很管用,从此谁也不敢大意了。” 李铁道:“我倒更佩服你假做腿骨断了这一手。” “可我没瞒过你。” 李铁道:“第一次没瞒过而第二次瞒了个结实。” 杜长海道:“你同样向我瞒了一手,但是我看出来了——你和郭东浩的同盟!” 叶晓霜倏地盯住李铁:“啊,原来如此!” 李铁说:“这个同盟的后盾是邹局长,他让我们严格保密,不然的话我绝不会瞒你们的。不过我们干的事情并没有瞒谁,比如去精神病院,去秋山别墅。对了,那封匿名信的笔记核对出来了,正是南山集团李东山写的!” 杜长海叹道:“天意呀,在劫难逃,特别是那个鲁姗姗,你们应该好好谢谢人家!是她给你留下了那张照片!” 杜长海推开板凳站起来,李铁二人知道,该告辞了。 <er h3">196 商河农场抓徐继国费了些手脚。 可能是什么人走了风,姓徐的驾车逃跑被逼进一条叫野狼峪的山沟,顽抗时从山崖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人是五条大汉从山沟子里生扛出来的。那混蛋大汗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一路,愣是不哼一声。郭东浩磨破嘴皮子也没能换来他一句人话,无奈中打出林涛那张牌,结果还是不管用,那厮死不张嘴。直到点出沈方的大名他才不闹了。 只见那家伙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充满血丝的俩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他大口喘着,好像骂了句什么,然后双眼一闭,道:“给支烟抽,我全说。” 邹局长用了两个晚上看完了所有的笔录材料,随后和郭东浩、李铁交流了将近一个通宵。他强调指出:十年大案后一段的事实证据是清楚的,无须多说。现在要紧的是该案十年前的那部分。两个字,证据——一切都堵在这上边。邹局长格外指出:“你们看出来没有,杜长海从哪个角度分析都是有立功愿望的,他有任何想法都不会保留。遗憾的是,他的脑子已经用到家了,有其心无其力——死扣子还得咱们自己去解。” 邹局长对李铁说:“南山集团那个李东山你们还应该面谈一下,当年的建筑工人上千人,他为什么偏偏提供潘阳父子给我们,感觉上他像是知道些什么?” 李铁认为邹局长说得有道理,第二天便拉叶晓霜去见李东山,路上,晓霜问李铁:“喂,听说林涛表现的很嚣张。他怎么嚣张的,学给我听听。” 李铁觉得用嚣张两个字来形容林涛的表现似乎不准,他说:“晓霜,我觉得林涛是个邪恶的天才,别看他在外边神神叨叨的,一进去马上变了一个人,思维敏捷,条理清晰。真的,比在自由状态下还自由。”他仿佛又看见了坐在号子里那个人——在不是很亮的灯光下,林涛宽大的身架很有意思的支楞着,一只手托着下巴,模样很大气,看上去特别像罗丹的那个雕塑《思想者》。 叶晓霜说:“这样的人离疯不远了。” 林涛没有回避或拒绝任何问题,他痛快地承认了路昌惠归来以后所发生的全部事实,他斯文地抽着烟,眼睛看着地面,细长的手指被烟熏得焦黄。他慢条斯理地讲着,说到杜长海把路昌惠弄出来的时候,他打了个响指,非常欣赏的样子。他说他看不起沈方,他说要是他不一定非把路昌惠弄死,是沈方一扳手要了路昌惠的命。他骂沈方是猪,说十年前就看不起他。后来他大笑起来,说他很愿意帮李铁一把,但是不行,这是大家的事情,不能坏在我手里。离开的时候他说:“李铁,关于十年大案的主体部分你不用费事了,你不可能成功的。真的,那是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李铁不否认那是个谜题,但是他不甘心就此认输。 林涛说:“我可以承认一切,但是有什么用呢?现在是轻口供,重证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可以反告你们屈打成招!” 没办法,这个混蛋说的恰恰是事实! 于萌何在?图纸何在?高源致疯的原因何在? <er h3">197 抓人后的第二天黎云就给李铁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暗示李铁,高天一有些坐不住了。李铁心领神会,他顺便询问了一些秋山别墅的事,黎云强调说:就是你知道的那些,真没有了。 总之一句话,案子摆在眼前,该明白的全明白了,不明白的还是不明白。 郭东浩提出审问沈方,邹局长说:“不一定有用,秘密在他心里埋了十年了,他岂会轻易吐出来。” 车子在南山集团大厦前停下来的时候,李东山快步从玻璃门里闪了出来。他说林涛被收审后集团眼下正乱,他希望谈话不在大楼里进行。于是李铁让他上了车,一转方向盘滑下了环形车道。 路上,李铁向李东山提出了那个问题:“李东山,我们感谢你的支持,但是有一个问题弄不太懂。是这样,你向我们提供了潘阳这条调查线索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情况?换句话说,你为什么没有向我们提供其他人呢?” 李东山噢了一声,道:“你们误会了,我向你们提供潘阳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很简单,潘阳父子当年在建筑队属于很有号召力的人,一呼百应那种。一般的来说,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别人想起来。你们问林涛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听到了,也就顺手写了那封信。再有就是我请潘阳修过车子,熟悉一些。就这些,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李铁看出了叶晓霜脸上的失望。 李东山又说:“林涛出事这两天,我回忆了不少事情。想当年林涛在管小虎面前的确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管小虎死了以后他才出逐步逐步占据了中心的位置。我印象里,他很快就解散了那几支野路子建筑队,将剩下的人员集中放在了招商大楼工地。但是我印象里他好像对一个人特别关注,你们不来我也会抽空去找你们的!这样吧,咱们现在去圆山公墓。” “圆山公墓?” “对,就是圆山公墓。”李山东很疲乏的样子,“走吧,到时候我慢慢解释。” 车子直杀城南,20多分钟便到了。圆山公墓座落在一片山地上,一片一片的墓碑梯田似地有序而上。墓地里生着草,业已枯黄,惟苍松和柏树依然墨绿墨绿。有一些风,不大。很远的地方有人一动一动的,好像在烧纸钱。 李东山默默地沿阶梯往上走着,看得出心里有事。李铁说:“老李,你心里有事对不对?” 李东山点点头,沉默着。李铁又问:“老李,容我问一句,林涛对你一向不错,你为什么向我们反映情况?” 李铁山看看他和叶晓霜,道:“他对我的确不错,但是得看什么事情了,面对着十年大案那样的事情,我再装聋作哑就不是人了。即便如此,我不是忍了那么久才说话么?” “文化馆大厅倒塌你亲眼目睹了么?”晓霜问。 <er h3">198 李东山嗯了一声:“不敢想,七具尸体,弄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形了。唉,别说了。我是说,我李东山好歹还是有良心的,从第一次看见你们来我就矛盾重重。” 李铁非常理解这种人的心理,他和李东山走成并排,问道:“十年前你有这种感觉么?” “没有,”李东山实话实说,“十年前我年轻,林涛也还没有走到台前,我有想法也只能对管小虎有想法。十年后就不一样了,我感受了不少林涛的作为,虽不敢说他就是个坏人,却也发现了他不少反常的地方,不然我怎么会带你们来这儿呢?” 他们插上了一条小道,山草开始密了起来。小道边倒着一些还没有刻字的碑石,李东山停下来喘着粗气,说:“不远了,前边就是。” “谁的墓?”叶晓霜问。 李东山摇摇头:“说不清楚,出事以后我开始回忆一些事情,这是我认为比较可疑的一个情况,我们走吧。” 大约5分钟后,他们停在了一窝荒草的前边,李东山弯腰扒开荒草,露出了一块歪歪倒倒的墓碑,碑上有几个字,李铁掏出快手纸擦了擦,看清是这样几个字—— 先父戈恩洪之墓 “他是谁?”李铁看着李东山的脸,然后扒开下边的草看了看此人的生卒年月,“八年前死的。你认识这个人么?” “不认识。”李东山说,“我真的说不清这是个什么人。要不是林涛突然出事,我可能永远也想不起这个墓碑了。” “林涛和这个墓碑有什么关系么?”晓霜问。 李东山用脚尖拨开荒草,道:“不好说,真的不好说。我只能提供一些情况你们思考,反正我是没想出什么所以然。他从来没向你们提起过什么人么?” “没有。”李铁摇头道,“从来没有。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李东山围着那墓碑转了一圈,然后双手扶住碑石,道:“好,你们听着。八年前,也就是这个人下葬不久的一天下午,林涛让我开车来这儿。他没让我上来,我就在山下抽烟等着。后来天渐渐暗了,他一直没下山,我就上来找他,发现他坐在墓前边抽烟。看见我他马上站了起来。然后我们就下山了。那是第一次。回城的路上他告诉我那是个不错的人,得肝癌死了。” “他没说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没有,他没说我也没问。那时候南山集团渐渐有了起色,林涛一天到晚忙得要命。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还会到这儿来坐坐。当时我猜想可能是他很要好的一个熟人。不久也就把这事儿忘了。要不是林涛突然出事,我可能永远也想不起这个情况。” “那么,后来呢,他是不是又来过这里?”李铁问。 李东山道:“偶尔吧,我印象里他偶尔会来看看,不过不多,八年来也就是一两次的样子。引起我注意的是,近些日子他来了两次,一次在他被刺伤之前,是后勤的司机开车来的。还有一次是我开车拉他来的,在他的伤好了以后。那一次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至今记着。” “他说什么?”晓霜低声问。 <er h3">199 “他说,‘东山,你觉得这墓碑底下是不是空的?’” 几个人的目光刷地交织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感到胳膊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李铁盯着那墓碑,然后拨拨那些荒草,一种很奇怪的阴影渐渐弥漫上来,笼罩了他的心。是的…………他想——难怪李东山会印象深刻,这话说得确实太邪乎了!看着那个墓,再看看四周的墓,的确,荒草凄凄的像一座野坟。 他说:“真的,好像是个无主的坟。” 李东山绕下来,抬头看看天,说:“我就想告诉你们这个,现在我踏实了,咱们回去吧。” 李铁说:“慢,我再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林涛和这个坟之间有一种很奇怪的关系,所以才把它提供给我们?” “正是。”李东山道,“既然十年大案已经亮到桌面上了,我想我有义务把我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 “谢谢。” 送走李东山后,李铁和叶晓霜顺路去看了看杜长海。询问他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戈恩洪的人,老海回忆了半天没有印象。李铁给老海留下半包烟就出来了。站在看守所的小铁门外,李铁给郭东浩打了个电话,提出想见见沈方。郭东浩说:“先别见,邹局长特意嘱咐过。你们先回来吧,下午不是还要去精神病院么。” 李铁这才想起计划中下午要带高源出来。 计划是这样的,先带高源在市内转一转,然后去秋山别墅。黎云对这个安排不以为然,但还是同意了。 但是没想到,高源刚刚在市内转了半圈就发病了。精神病院的随行人员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才算制住,无奈中只得把人送回去。叶晓霜说她从来没见过精神病人被吓成这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高源浑身颤抖,撕扯自己的衣服,抓脸,然后出现了攻击行为,险些把李铁的头发揪下来一把。 李铁问黎云:“过去他犯病时都是这样么?” “没这么厉害,真的。连我都吓坏了。” 李铁对开车的马三说:“走,看看他被什么吓坏了。沿着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开慢点儿。” 人们边走边回忆,车子缓缓地开着。 …………十字街…………四路口…………中心大道…………招商局大厦………… 李铁惊呼一声:“停,你们看——” 马三道:“你是说,招商局…………” “不,再看。” “这的确是招商局。”黎云道。 “注意看那儿——”李铁摇下了车窗。 叶晓霜惊叫出声:“哦,珍珠姑娘!” 是的,正是那座毫无艺术价值可言的雕塑。 <er h3">200 在下午的阳光下,雕塑的一半遮在招商大厦的阴影里,有阳光的那一半刚好是两扇圆形的贝壳,其色彩、其细部无一不透着虚假。能看见珍珠姑娘的半条腿,很像街头长统丝袜的广告。透过铁栅栏,能看到一长串穿得小面包似的孩子咿咿呀呀地跟在老师的后边走路。 人们跟着李铁下了车,默默地走到铁栅栏前看着那雕塑。他们回忆起高源撕扯别人项链的情景:项链——珍珠项链——珍珠——珍珠姑娘。这样的一串关系可以成立么,显然可以。 李铁小声问:“明白了么,高源恐惧的是这个。”他转头面对着黎云:“怎么样,能回忆起一些东西么?” 黎云往后缩着:“别问我,我害怕!” 确实如此,在经历了高源发病后的此时此刻,人们面对着那雕塑的感觉是复杂的,其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 李铁准确地捉住了这个感觉。他问大家:“可不可以这么说,高源在秋山别墅的小楼门外,听到的内容和这座雕塑有关。看,它的旁边就是十年前正在施工的招商大厦!黎云,仔细想想,能回忆起一些东西么?十年前…………招商大厦…………珍珠姑娘…………” 黎云一动不动地靠在铁栅栏上,久久地凝视着那雕塑:“不,我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等我静下来再说好么?” 人们上了车,李铁让马三开车围着招商大厦转一圈。车子缓缓地启动了。黎云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招商大厦剪彩典礼那天,高源他爸托病没有出席。” 三回头是个风口,一个卖柿子的人奋力地拉着他的平板三轮车顶着风走。走着走着忽然轻松了,他回头一看,笑了:“潘大哥,下班了?” 潘阳什么话也不说,用他的摩托车一下一下地顶着那人的三轮,一直把他顶出了巷口。然后他大骂起来:“操你妈的老天爷,好好的刮哪门子风啊。快滚快滚,看我干什么,留神我把你狗日的三轮车掀掉!” 吓的那人赶快蹬着车走了。 潘阳摸出手机,靠在墙上拨了个号:“四姐吗,我和我爸等会儿去你那儿喝酒。有没有驴肉?没有驴肉我们就不去了。有,那好,我们马上就到。” 揣好手机他进了院子,不一会儿老爷子就捂得严严的出来了。爷俩上了摩托车,刚要发动,潘阳嘀咕了一句:“爸,丧门星来了。” 巷口那儿站着李铁和叶晓霜。 老爷子小声说:“装没看见,开过去。” 第二十一章 <er top">201 摩托发动了,缓缓地朝前开了一截,突然加速,与李铁二人擦身而过。等李铁他们跟出巷口的时候,那爷俩早跑得不见影儿了。他们来到了那被称作“四姐”的女人开的酒馆,要了一瓶竹叶青,要了两个大号的杯子。二人把一瓶酒平均分了,拉拉手开始划拳。可是很怪,两个人似乎都被什么事儿都着胸口,居然没叫出来。老子摆摆手不来了,然后夹了块驴肉慢慢地嚼。 儿子道:“爸,看来咱们被盯上了,听伙计说他们前几天去修车铺找过我。” 老子没理茬,继续嚼着他的驴肉。老树皮似的脸在酒馆的灯光下层次分明。他的腮帮子蠕动着,嘴唇上一层油。儿子探过头来小声叫了一声爸,老头子端起杯子。爷俩当地碰了一下。 “林涛真的进去了?” 潘阳点头道:“真的绝对真的,听说事儿发了,公安局的人牵扯进去两个。” “你敢肯定这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系么?” “爸,肯定的话我当然不敢说,但是十有八九。不然那个警察干嘛在咱们面前提到路昌惠被杀?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件事儿。” 老爷子抿了一口酒,抹抹嘴:“我这几天天天晚上做梦,都他妈快神经了。我从来没这样过。” 儿子把几块好些的驴肉夹进爸爸的盘子里,小声道:“爸,要不然咱们和警察接触一下试试?” 老子抬头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不忙,熬都熬了十年了,我怕一不留神翻了船。老洪叔不易呀!” “或者咱们去听听老洪叔的意思?”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来,喝酒。” 爷俩喝光了那瓶酒起身告辞,四姐把他们送出门外,打情骂俏地和潘阳斗着嘴。车子上路后老爷子说:“远离这娘们儿,你可别给我惹一身骚回来。” 儿子说:“爸,你也是,这人不坏。抱好腰,我提速了。” 摩托跳了一下,子弹头似地疾驶而去。拐进曲里拐弯的小巷,刚在院门外停下,他们愣住了——那两个警察还在! 五分钟后,警察跟他们进了屋。警察不坐,希望要一口热水喝喝。老爷子赶紧让潘阳去弄。气氛显得挺尴尬,老头子说:“是不是还是那天的事儿,要是那天的事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我说过,十年了,弄不出什么名堂。” 李铁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别说十年。林涛收审了,你们听说了么?” “没听说,怎么,抓了?” 李铁看着他没再说话。潘阳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李铁说:“我们来向你们了解一个人,这个人叫戈恩洪。” 父子俩互相看看,然后同时摇头。 李铁和叶晓霜端起水喝了几口,没有再多问别的,他们让潘氏父子好好想想:“没准能想出来呢?” 出的门来,李铁小声告诉晓霜:他们知道戈恩洪。 晓霜说:“我的意思还是去面见林涛,直截了当地把这个人抬出来问问。” <er h3">202 他们钻进车子,一迭连声地骂潘氏父子。李铁说:“未必有用。背靠背给他来个冷不防可能更管用!可能李东山的记忆有道理,那个坟墓里没有人。” 车子驶出小巷,晓霜拍着车门说:“快点儿弄饭吃,我马上就要饿昏过去了!” 车子加快了速度,忽然李铁指指后视镜:“看,潘阳!” 果然,从后视镜中看到一辆摩托在缓缓地跟着。的确是潘阳。李铁脸上浮出个笑纹,东拐西拐地找了家饭馆。他们锁了车进去找了个座,服务员刚过来,潘阳也过来了。 他们互相对视着。李铁点了些吃的,服务员刚走,潘阳就开口了:“你们说的那个人我爸不认识,但是我认识。” “他在哪儿?”李铁小声问。 “死了,埋在圆山公墓。” “也许不是吧,你再想想。”李铁笑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的电话你有。” 菜上来了。 黎云被一个杀人的恶梦惊醒了,她披头散发哇哇怪叫着冲出来喊老阿姨,样子恐怖已极。老保姆一见她那样子就哭了,她帮她系好睡衣的扣子,替她套上甩掉的脱鞋,然后像哄小孩似地哄她重新睡下。老阿姨抽抽嗒嗒地说:“苦了你啦孩子,你可要注意身子骨呀,这年纪已经折腾不起了。唉!” 老阿姨去了。黎云仍然睡不着,想着想着又抽嗒了起来,她脑子里挡不住地出现了招商大厦北侧的那座雕塑,一股强烈的恐怖感顿时笼罩了她的全身,她坐了起来,痴痴地望着墙上的大结婚照发呆。十年了,她和这幅结婚照过了十年,十年呀………… “…………小云,睡了么?” 门外突然有人说话,那声音轻得像在自语。黎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望着窗户上的那个佝偻的人影,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爸,你怎么起来了?” “小云,你是不是睡不着觉,我这里有安眠药你可以吃两颗。” “不用了爸,安眠药我有。”黎云缩紧身子,心脏咚咚地撞击着胸口。 窗外的人空空地咳嗽起来,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黎云忙说:“爸,我真没事儿,你快回去睡吧。天已经凉了。” 窗外的人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喉咙里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响:“小云,你是不是又去看高源啦,他怎么样?” 黎云痛苦地捂住鼻子忍住哭。十年了,他们父子已经十年没见了。她不知道当省长的父亲是不是不能去精神病院看自己的儿子,好像没有这个规定,但是十年来,爸爸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儿子,这是事实。有一年她把高源弄回来过春节,恰恰又碰上老子去部队搞团拜。她很奇怪,活生生的人真的可以咫尺天涯么? 咫尺天涯………… <er h3">203 “爸,高源挺好的,你放心。” “我放心,我一直很放心。”窗外的影子说,声音着透着疲惫,“小云呀,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我实在太想他了!” 黎云相信这绝对是真的,她带着哭腔说:“爸,那当然好。我陪你去看他,哪天去都行,你有时间么?” “啊,时间可能不多了,我要去看看我的儿子。小云,你一定陪我去啊。”影子又咳嗽起来。 黎云还是下了床,踢踢踏踏走到门边,她问:“爸,你的肺上有不太好的声音,要不要去看看?我听出来了。” “看了看了,我有很好的保健。我说小云呀,精神病院的医疗条件究竟怎么样,不好的话你就实话告诉我。” 黎云扶着窗棂,轻声说:“放心吧爸,那里的条件很不错,真的很不错…………爸,你回去睡吧,外边冷。” 影子也靠在窗上:“唉,我睡不着哇。你刚才又哭又喊的我全听见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是…………我经常做恶梦。” “我和你一样,也是经常做恶梦,刚才我还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向着我倒了下来…………” “别说了爸,我害怕!” 窗外的人忽然沙哑地笑了,笑得很凄凉:“小云,你听说了么?最近出了点事儿,好像牵扯到十年前的那桩案子。” 黎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爸,我…………” “我估计你听说了,那个案子有一些东西牵扯到咱们高源呢!那座大厅是高源设计的,你应该听说呀黎云。” “爸…………” 窗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突然变得很诡秘:“可能你还不知道,高源病的特是时候,黎云,你不知道呀!” 黎云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膝盖在发抖。 “黎云黎云,你怎么不说话?” “爸,快去睡吧。太晚了。” 窗外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怎么了黎云,咱们平时很少坐下来聊聊,连吃饭都没有话说,我们现在说说不好么?” “好,可是…………” “小云,有些事情你早就应该知道了,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呢?听我说小云,你是高源的妻子,你守了十年的活寡,我是高源的爸爸,我这十年你知道是怎么过的么?小云,你不知道呀!” 外边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 <er h3">204 黎云喘息着,终于咬牙问道:“爸,我早想问了,可是我不敢问。爸,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在秋山别墅,是什么人和你在小楼的房间里说话?肯定有一个人!” 外边沉默着,久久没有动静。黎云渐渐不安起来,她凑近窗户小声道:“对不起,爸。我让你为难了。” “没有,孩子。我没有什么可为难的。”窗外的声音仿佛很平静,平静得让你感到异常,“现在我告诉你…………” “不,爸爸,我不要听!” “你要听,我希望你听我说…………那一天和我在小楼房间里说话的,就是前几天被抓起来的公安局副局长沈方,那天晚上他在向我汇报一件事,小云,这件事被高源听见了…………” “爸,别说了,我害怕…………” 窗外的人笑了,笑得很短促,然后道:“好,那我就不说了。” “爸爸…………”黎云失声叫出来。 窗外的人又笑了:“看看,你还是想知道。别怕黎云,听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沈方告诉我,高源没事了,设计图统统都销毁了。要知道黎云,如果设计图最终证实是设计的错误,高源是要蹲监狱的。所以我…………” “我懂了,是你让他们销毁的。” “对,是我。那天晚上沈方就是来向我汇报情况,他说,那个管理图纸的于萌…………” “爸…………” “于萌的尸体…………哦,我有些发冷。我要去睡觉了。” “爸,于萌的尸体怎么样了,告诉我!” “于萌的尸体被整个地浇筑在那座珍珠姑娘的底座里了。” 黎云的双眼闭了闭,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全清楚了,高源在门外听到的就是这个。啊,太恐怖了!外边传来了老阿姨惊慌的询问,而后是高源他爸平静异常的声音:“没事,小云又在做恶梦了!” 那一夜,黎云无法说清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一直在发抖,她脑海中是秋山别墅那摇曳的竹丛,是竹影中一栋栋的小楼,是小楼中头对头说话的两个人,然后是高源那疯狂跑下来的身影…………最后这一切全消失了,凝固成一座叫做“珍珠姑娘”的雕塑………… 她就这么坐了一夜。天光放亮的时候,老阿姨匆匆地来敲她的窗户,声音是变了调的:“小云小云,快看看你爸爸怎么啦…………” 那一年初冬,最具有新闻效应的事件就这样发生了:副省长高天一服安眠药自杀…………未遂。 <er h3">205 犹如多米诺骨牌扳倒了第一块,后边的一长串便纷纷无望地倒塌了,截止到12月12日,先后投案自首的计11人次,副厅以上的2人,副处以上的7人,死亡的和副处以下的不计。值得一提的是,沈方居然效仿高天一来了一场有惊无险的自杀丑剧,最后被关进了特殊的小号。林涛的精神也瞬间垮掉,一夜之间腰弯得像张弓,变得越发神神叨叨。他供认了当年杀害于萌的全部经过,他反复强调人是路昌惠在小树林掐死的,他只是在搜寻设计图纸时碰了碰那尸首。他说当时尸体还是热的,但是设计图已经彻底没有了。后来他又补充说,把尸体装进塑料编织袋时他也搭了把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塞进去。 二人趁着朦胧的夜色将于萌的尸体运到了招商大厦工地,路昌惠说工人都去休息了,只有五六个人看着混凝土搅拌机,正是下手的时机。他们原本想把尸体浇筑在大厦的的廊柱下边,可是没想到工程进度太快,廊柱的地基已经浇筑完了,无奈之下才想到了那雕塑的底座。尸体放下去以后正有一车混凝土推过来,那个推车的人便是圆山公墓那位戈恩洪。戈恩洪问:“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路昌惠说:“少他妈废话!没什么东西。” 林涛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下料吧。” 戈恩洪便把那车混凝土倒了下去。路昌惠没说什么,撸下腕子上的手表扔给了戈恩洪,然后便招呼着林涛走了。两个人走出挺远,林涛放心不下,又让路昌惠开车回去看看。赶到时,那戈恩洪已经把又一车水泥混凝土倒入地基里了。二人这才放心地离去。 至于后边沈方如何去秋山别墅汇报情况,如何把高天一的儿子吓出了精神病,那已经不是林涛操心的事了。他自此走上了发达之路。 十年后的12月12日,两台推土机把那座实在不怎么样的“珍珠姑娘”推倒了,人们开始琢磨着如何敲开水泥基座寻尸。不料那潘阳却突然来了,他说:“别费劲了,里边根本没有死尸。” 众哗然。 叶晓霜冲过去大叫的时候,李铁这边却笑了。晓霜叫道:“你笑什么?” 李铁说:“我想这老兄可能要带咱们去见一个人,是不是潘阳?” 潘阳说:“没错,用不着大动干戈了,大伙都撤了吧!” 路上,晓霜问潘阳究竟玩儿的什么鬼,潘阳说:“你别问我,问他好了——我估计他什么都明白了。” 李铁说:“你也别恭维我,几分钟前我还确信于萌就在水泥基座里呢。现在我想,他可能在…………圆山公墓。” 潘阳哈哈大笑。 <er h3">206 没过多久,他们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戈恩洪。潘家老爷子也在场,只听他低声对床上的人说:“老洪,他们来了。” 李铁和叶晓霜看见了一张骷髅般干瘦的脸,那脸上最突出的就是两只眼睛,昏黄却有神,只听他微弱地让潘阳找凳子给客人坐,又让老潘头儿给他点支烟抽,抽了几口烟,他的声音竟奇迹般地有力了。 “神吧。”潘阳说。 戈恩洪念经似地开始陈述十年前那天晚上的情景。他说林涛二人走后,他迅速地跳到地基里把那个编织袋弄了上来,当时怕被人看见,来不及解开就给藏进了旁边的一堆空水泥纸袋底下。结果刚刚藏好林涛二人就返回来了,他赶紧把一车混凝土倒了下去………… “我以为能救活呢,结果救了个死人。”戈恩洪的身子撑了起来,老潘头赶紧给他后边塞了个枕头。戈恩洪使劲嘬着烟,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不能把尸体就那么扔了不管,再说当年的事情已经满城风雨了,我多了个心眼儿,用排子车把死人拉到我家里来了,就搁在你们站的那个地方。”他指指叶晓霜脚下的地面。 叶晓霜赶紧让开了位置。 “我和我老婆,还有老潘,我们把那人洗了洗,给他换了身衣裳,然后潘阳找朋友走路子,以我的名义开了张死亡证明,这才把人烧了。”戈恩洪让老潘再给他垫个枕头,“我知道那些人不放心我,有好几次林涛跑到工地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天,我越想越害怕,后来就托病不干了,再后来我干脆让人放出风去说我死了,而且让潘阳在圆山公墓买了块地把我葬了,只不过葬的不是我,是那个无名的死人——后来我听说他是设计院的一个保管员。潘阳,把那个骨灰盒给我拿过来。” 骨灰盒打开了,戈恩洪让李铁拿出里边的东西看看,李铁伸手一摸就明白了。图,设计图。 十年谜案,全线告破! 拖着疲惫的身躯,李铁开门进了屋,刚刚拉亮电灯就看见了门缝地上的那封信。他哦了一声,马上猜出了那是谁的信。算了一下他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些天没给鲁姗姗打电话了。 他忙不迭地抽出了信笺—— 我走了,我想去国外呆一些日子,呆多久我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我至今无法接受那些现实,人生真是太残酷了,残酷得我几乎不敢回想。但是我知道,人生其实是很美好的,比如你,那么神奇,那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唤醒了我对生命的全部热情。 李铁,等着我,说不定哪一天的早晨或者傍晚,我就会飘然而归,快乐地出现在你面前。到那时再让我们一起回忆那些过去的日子吧。 第一章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 屏幕上跳出这样一句话。这样的话搁在生活的任何一个时刻说出来都会把人吓坏,唯有一个情况下例外,那就是在“网上”。 网,自然指的是计算机互联网。 在网上别说杀了一个人,就是颠覆一个政府、灭掉一个国家也不过举手之劳,杀个把人算什么狗屁。北京人管这叫“小菜一碟”。 王晓索然无味的回敬了一句:“我杀了俩”! 长时间沉溺于网上的人俗称“网虫”。比如王晓,就属于千百万网虫中的一“条”。他于秋夜11点03分的时候,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开始的那句话,他觉得那句话俗不可耐。 “鬼子”过去一向文质彬彬的,今天怎么这么粗俗呀! 哪象人家“老九”,那才叫浪漫呢:“我刚刚在我说过的那个漂亮的女同学的闺房里度过了终生难忘的半个小时。我们没干什么,别胡想”! 这一类的内容尽管同样属于逗闷子,但总归让人感觉愉快。 可“鬼子”一上来就是“我今天杀了一个人”,恶性刺激! “老九”、“鬼子”自然都是网友们在网上用的名字,几乎没有人用真名上网。譬如:王母娘娘、恶棍、梦游症者、哲人、哥伦布……多了,哪个都不象真名!有一个家伙居然叫“我是你爹”,非常酷!另有一个较晦涩的,只一个字:呆。 闹不懂什么意思。 不过网虫们取名字绝不是为了让别人闹懂意思,完全是为了好记。 王晓的网名取的极其一般:白薯。 “白薯”想跟“鬼子”说说他被逼着搬家的事,以喧泻喧泻心里的恶气。可鬼子一上来就跟他玩儿这个。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莫非“鬼子”也有对头? 可能吧,人生在世,有一两个对头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王晓就有对头。一个老苏,一个赵小鼻子。这俩家伙仗着手里的权力强迫他搬家,而且日甚一日,几乎到了动手扔东西的地步。 房子是父亲单位的。父亲死了母亲住,母亲死了王晓就无权住了。王晓想赖,甚至想熬到单位卖房——他已经探听到了,类似于父亲这样的一套房子,总共算下来不到三万。 可是赵小鼻子很不可一世地警告他:别他妈的做美梦啦,有文件!你妈一登(腿),房子马上收回!再说啦,你丫瞒了我们一个事实,你们供销社已经给了你一个单居!你丫撒谎说没给! 这都是事实。可单位分的那个单居能住人吗!远得快到通州了不说,而且潮得象地洞似的,养猪都要得猪瘟!谈了俩女朋友,都以那个单居“不是人住的”为由而苍黄离去。 王晓只想把父亲这套房子买下来,而且已经把张叔(父亲单位的头儿)说活动了。可他娘的赵小鼻子偏偏咬住不撒嘴!这龟孙子! 王晓常常生出把赵小鼻子宰掉的念头。这混帐张嘴就没有人话,不象老苏,明明一肚子坏水儿,脸上却总还挂着一层慈祥得象个老祖母似的微笑。 我杀了俩!是的,王晓的潜意识里的确有“目标”,一个老苏,一个赵小鼻子。 统统干掉! 不过他明白,自己也就是在网上解解气罢了,在现实生活中别说干掉俩,一个他也干不掉呀。他杀鸡都打哆嗦。 因为他长得比鸡还瘦,尚不满三十,远看跟五十好几的人似的。 网,是他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别提为好,非常糟糕!失败男人的一切条件他差不多都占全了。 要地位没地位,要事业没事业,要老婆没老婆……而今将要没房住了。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也! 每天晚上10点半以后才是他真正的好日子,网上的他,是个非常有尊严的男人! 可鬼子一开始就给他添堵。 王晓原本是想找“菲菲小姐”聊聊的,根本没往鬼子身上考虑。 这里所说的“聊聊”,自然指的是网上对话,不是真聊。他和菲菲小姐已经有半年多的“感情”了,每周都要“聊”两到三次,漫无边际、海阔天空。菲菲小姐感情细腻而且缠绵,时不时还能蹦出几句哲理,王晓实在被这种魅力征服了。他有一次无法克制地说了句轻佻些的话,结果菲菲小姐愤怒地要和他绝交。所幸没有。这越发地使他对这位“网络情人”心驰神往。他提出和对方见面,正二八经的聊聊。菲菲小姐不同意,并告诉他“别傻,我是个大男人”。 这是网上情人之间最残酷的拒绝,正应了比尔.盖茨的那句名言:“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是一条狗坐在电脑前……” 王晓当然明白这一切,但是在心目中塑造的情人声称自己“是个大男人”,也就是俗话说的:把话说绝了! 他不敢深究对方倒底是不是男人,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方既然拒绝他的邀请,就一定有拒绝的理由。甚至不排除那也是一个网上的精神富翁(现实中的乞丐),和自己有共通的地方呢。 当然,这都是他的瞎想。 受了那次刺激以后,王晓回避了菲菲小姐大约一个多月。再次开始交流时,他们的“关系”变得非常单纯了。 是那种为数不是很多的,真正的知心朋友。王晓眼看着要被父亲单位扫地出门了,他想把心里的苦闷对菲菲小姐说说。 可还没等他“呼叫”菲菲小姐,鬼子先呼叫他了。他以为鬼子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便进入了鬼子的“通道”,结果却是这么一个没劲的玩笑:“我今天杀了一个人”!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白薯。我真的杀了一个人,就在亚东别墅区南22楼的阴影里。那里停着一辆本田”。 鬼子当然不知道王晓的心思,继续编织着他的神话。王晓烦透了,传给对方一句话:“你觉得有意思吗”? 鬼子答道:“当然有意思,这是我最愉快的时刻啦。白薯,祝我睡个好觉吧,bye”! 鬼子“告辞”了,并且很开心地在这句话后边甩下这样一组字符:8-)……这家伙在笑! 王晓初入网的时候不懂得这类符号,以为那不过是些无意义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表情。这样的字符必须把头歪向左边看,比如眼前这个,歪着头看,就会看到一张笑脸。 这类“表情”很多,:-│这表示莫不关心。 │-)这表示笑得看不见眼睛。 I-〈这表示痛苦。 :-@这表示大喊大叫。 :-Q这表示某人在抽烟。 ……还有很多很多! 王晓看了看表,11点半了,他抹去鬼子留在屏幕上的那些没用的东西,开始用ICQ程序呼叫菲菲小姐。这个程序相当于生活中的BP机,一“呼”,对方就知道谁在找他了。 不一会儿,菲菲小姐果真回话了。 “哈罗白薯,真想咬你一口”! 菲菲小姐显然情绪很好,开了个并不多见的玩笑。王晓笑着送上了一句话:“不胜荣幸之至”! 菲菲小姐道:“白薯,告诉你一个有意思的情报,四川有一个网虫,名字叫红薯。是不是你的同胞”! “哦,你去四川啦!” 王晓记得菲菲小姐说过,她在四川“碰”到过一起“流氓侮辱人”的事,发誓永不“进”四川。这不到一个月就忘啦! 王晓所以把菲菲小姐想象成异性,和这类碰上流氓的事情有关。试想,如果她是个大男人,肯定不会在乎几个下流坯的调戏语言。王晓有一次在网上碰到一个澳门的小子,把他当成少女了,说了一大堆猥亵的话,王晓险些没有笑死。 王晓觉得自己具备一定的推理能力:菲菲小姐就是个女人! 不知她长得如何。 有人很损的说,网络后边的女人没有长得好的。王晓觉得说这话的人没准儿就是个东施!反正在他心目中,菲菲小姐永远美玉无瑕。 “不是我去四川了,是四川的那个红薯碰在了我的枪口上。唉,夜空中的两颗流星呀,怎么会碰到了一起,这样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菲菲小姐开始感叹了。 王晓最愉快的时刻就是“听”她感叹,说一些软绵绵的,让人越想越胡涂的话。 “白薯,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对不起,难道你和那个红薯前世有冤”? “别问那么多,回答我”! 看看,这是典型的女人口吻。 “我也不知道,菲菲。可能有吧”。 “你这个人读书不够,有空我给你看看我的藏书界面,能把你吓死!白薯,你最近见过鬼子么”? 这里所谓的“见过”当然不是见真人。 “我刚刚和他分手,你要找他”? “是的,我想了解一下关于佛教中极乐世界的事。据说鬼子他妈信佛”。 “别信这个,菲菲。鬼子刚才还说他杀了一个人,佛教是主张不杀生的”。 “别逗了你,鬼子杀人!是别人杀他吧”。 “他就是这么说的,我没编”。 “哦,他怎么说的”? 王晓发现菲菲小姐认真了,便把鬼子讲的情况复述给了她。 “他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很无聊的玩笑”…… 菲菲越发认真了:“不,好象不是玩笑。你想想看,白薯。他如果说他杀了某某国王或某某首相,那倒可能是玩笑。可他说的分明有鼻子有眼,就是咱们跟前的事呀。那个亚东别墅区就在咱们市呀,白薯你想想”。 王晓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满不在乎的表情变了。是的,菲菲讲的有一定道理……不过,他还是愿意把那当成一个玩笑,因为他们经常开各种玩笑。 “菲菲,你说的可能有些道理,不过”…… “不要多说啦,白薯。马上报警!但愿是个恶作剧。哦,上帝保佑”! 第二章 肖盟盟给分局搞过讲座,欧光慈听得半懂不懂。 “喂,难道这个消息不会是美国传来的吗?嗯,王先生。”欧光慈点上一支烟,“说不定美国也有一个亚东别墅区呢!” 他想和王晓逗逗乐子,以便打发乏味的值班。可想不到王什么小反倒认真了。 “噢,看来你还是懂一些的。这么说吧,从理论上说,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向我传送电子邮件,我也可以把邮件传给对方。不过今天这两个信箱都是本市的主服务台注的册,所以是本市的信息无疑。” “打住打住,王先生。我不想入网,也不想拜您为师。更不能让您没完没了地占着电话侃大山。您还有什么情况吗?没啦,没啦就沙哟那拉吧!再见!多谢!” 他挂了电话,有用无用地记下了如下内容:“23点47分,报警人王小。电话内容……一辆颜色不明的本田……” 就这样,欧队副失职了! 那具尸体十分端庄地坐在轿车的后排座上,整个看上去相当傲慢。死了尚且如此,那活着又是什么样儿。难以想象。 大脸,腮帮子上的肉都是横的,有些谢顶。三十五六岁,一身西装无疑是名牌。右臂搭在车门的一侧,戴着一枚大钻戒的左手按在胸口上,那下边是心脏,心脏上边是一把刀。刀是很普通的切肉刀,黑塑料柄,刀叶子挺长挺尖的那种。 只露出刀柄,估计已经扎透了。 现场基本完整,只是车门被那位好奇心过于强的卫生工人打开过。这人被死人吓得摔了一跤,把车左侧的地面现场弄坏了。车内保持得很好。 欧光慈接到别墅区打来的报警电话时,已是翌日凌晨准备交班了。熬了一夜,人都是飘的。那个电话一来,他马上知道完了。 亚东别墅区,南22号楼,本田车……妈妈的,欧某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此刻他很精神,整个处于一种应激状态。 指挥调度完全凭的是经验和多年积累的沉着。 其实他的大脑是木的。 完了,臭大粪呀姓欧的!漫不经心就翻了船!太没脸啦姓欧的!猪! 死者他认识:华北虎,大号姚远。埃德蒙集团公司的老总。属于那种有一定能耐再加上老子的地位和广泛的社会关系而发迹的家伙,恶行无数,人皆喊杀! 如今真的被杀了,肯定会引发一定级别的“地震”,惊动什么人都难说。唉,倒霉的欧光慈呀,你他娘的今年真是不顺! 欧光慈至少和华北虎姚远打过十次交道,每一次都象杨子荣进威虎厅似的。他相信自己留给华北虎的印象肯定就是杨子荣!可万万想不到,自己在活姚远面前没趴下,反倒栽在死姚远跟前了。这他娘的算是哪门子事儿呀! 不顺,都说本命年容易出事!果不其然! 欧光慈再有两年就五十了,孙子都快有了。结果栽了这么大一跤! 见鬼了姓欧的! 网上……他的脑子渐渐能活动了,于是冒出了这两个让他“有失晚节”的字。将来有了孙子,一定要让他学电脑!非上网不可!他要对孙子说:“听着孙子,你爷爷一辈子出生入死,让他娘的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人物!临了居然在高科技这道门坎儿上栽了!冤死了!” 无可辩驳的失职!丧失了出现场的第一时间。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在接到王晓那个电话的时候,华北虎已经被杀了。 这一点从尸僵程度上就能证实。 要是电话之后出的事,欧某非得上吊! 可恨的是,连那个王晓也没把这条信息当成真的!一直以为是“玩儿”呢! 呆会儿要好好收拾收拾那个王晓,他已经派人去找了! 早晨的阳光从车门处射在姚远那张冰凉的死脸上,让人感到那不是人脸而是猪肉的后臀尖,苍白、僵硬、粗糙。死者口中有些黏液流出,洇湿了一快领子。原本就鼓得如同金鱼的眼睛依然象金鱼,死金鱼。屁股坐在凝固了的血上,而那血未凝固的时候流了一些在车下。 这是引起卫生工人好奇心的开始。 卫生工人说那血在当时看上去象酱油,凝在灰色的地面上比较显眼。2楼是小区最靠南的一座别墅,再过去些就是铁艺栅栏了。栅栏外边有一片依然很茂盛的人工草坪,远些地方是条走不了大型车辆的窄路。 欧光慈目测了一下靠西边的那个仿欧式别墅灯,认为王晓电话里说的属实,本田车停的这个地方的确在阴影里。 这个地方作案真是“风水宝地”,凶手显然考虑得十分周到。 欧光慈一来到现场,就吩咐人在车上找手机。因为当时华北虎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懂得报案,他只能用手机——这种人不可能没有手机。 结果没找到。显然是被凶手拿走了。 凶手是一个仔细的人,干得从容不迫!欧光慈得出了这样一个初步分析。只是在刀子刺进去那一下过于用力了,这仇可够深的! 卫生工人说,他本来没打算管那些酱油,他要扫好大一片区域呢。可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自己错了。 这么好的车里怎么会有酱油流出来? 他说他心里一紧,想到了血。他强调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血,没想到其它什么。那人说他多少有一些相关的知识,知道现场不能随便动。但是那一刻他真是太想知道车里的情景了。 “要是一般的出租车就没事儿了,车玻璃都是透明的。”卫生工人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可这车玻璃看不见里边,不透明!” 由于不透明,于是就更想看,更想看就忘了现场知识——他把车门弄开了。 对于那么从容的凶手,欧光慈原本也不敢指望他会在车门上留下指纹什么的。可由于卫生工人的好奇,他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了车门上,这就使得车门上的线索含量大打折扣。 非常遗憾! 卫生工人当时就被眼前的情景吓软了,好奇心随着恐惧感的蓦然出现,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说他“一出溜”就坐在了地上,而后“吃力地”爬起来就跑。可气的是,他跑出几步又折回来拿他的扫帚,再跑。结果,车门下边的现场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这还是有一定知识的呢,碰上个二楞子,恐怕死人已经搬出来晒太阳了! 卫生工人去物业管理处报告,物业管理处的人紧急赶到。这其中有一段时间现场没人,但远处的另一位卫生工人证实“没有谁过去”,意思是说没有上接近现场。 随即,物业管理处的人报了案。 物业管理处的人共来了三个,一个姓宋的是头儿。他显然很恐慌,有些六神无主。还不如那个卫生工人。围观者不少,但由于都有些身份,大都远远的看,悄悄地交头接耳,没有人凑过来。 欧光慈看着他的手下在认真地采集着各种化验样品,很象自己年轻的时候。他默默地抱着胳膊不言语。摄像机比人还忙,已经有些干扰法医的工作了。 他咳嗽了一声。 真要是年轻的时候就好了,就不会那么主观,那么自以为是了。至少每一个年轻人都会把报警电话重视得如同……如同报警电话。 太阳渐渐亮了——本田是黑色的。 欧光慈想起昨夜自己特意询问了车的颜色。唉,真的不中用啦,他懊恼地想。又不是逃逸车辆,问颜色不是多余吗。 说来说去还是没引起重视……网络! 看看表,7点40了,那个王晓怎么还没找到?他想起了王晓提到的那个人名:鬼子! 鬼子说:我今天杀了个人。在亚东别墅区南22楼的阴影里。本田。 一切都是真的! 可当时自己却象在听人侃大山。 不过那个王晓的的确确在侃大山,他说到鬼子“杀了一个人”的时候,就如同说他家老母鸡下了一个蛋那么随便。 很显然,包括王晓这个网上黑客(他至今仍分不清网虫和网上黑客的区别)也没把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弄明白。 必要时得找肖盟盟请教请教。孔子说过的:不耻下问。 他点上支烟,向那几个搞物业的走过去。 那几个人一直在低语,见他过来了,便住了口。欧光慈基于自己对华北虎的了解,本不想多问此人的事。但职业习惯非常顽固,一张口还是老一套。 “死者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你们都想一想。别急着说。” 姓宋的说他们不便多说,他们只负责别墅区的管理。欧光慈不得不告诉他们:“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知而不举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们应该懂!” 姓宋的沉吟了几秒钟,道:“这人有背景,您还不知道他是谁把。” “哦,他是谁?”欧光慈有意装傻,“看来你是个知情者,知而不举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噢,我说过了!” 姓宋的这才很“懂事”地把他所知的有关华北虎姚远的情况一一讲了出来。说老实话,连欧光慈所知道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而且大多是皮毛和传闻。至于说死者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姓宋的只能提供小区以内的。他说姚远有时会带一个长得很象印度种的女人来,是否过夜不好说。 欧光慈知道他指的是华北虎的情妇之一,外号“丽达”。那女孩是从南方过来的,原在一家外企干打字,四五个月前傍上了姚远。但姚远肯定不会把她当回事。玩物而已。 以后的情况他就不知道了。 “那女孩儿昨天来了么?”他问。 姓宋的说:“这没法讲。小区的房子是人家买下的,不象饭店的房间总有人进进出出。再说这里的人都有车,车里坐着谁我们很难知道。” 欧光慈想:车里坐的是凶手你也不知道! 上小楼勘察的警察下来了,对着欧光慈的耳朵说:昨夜没有人在楼上住。1点多鬼子在网上告诉王晓:我今天杀了一个人! 凶手估计是随姚远一道坐车来的,但没等上楼就在车里“把事儿干了”! 车里是谁?是一个还是几个?丽达或其他人在否? 还可以提出一串问号。 “你们别墅区一共有几道门?” “就一道。” 欧光慈早就目测过那道铁艺的栅栏了,一般的人都可以翻进翻出。凶手无疑是从栅栏处溜走的,不可能走大门。 “这辆车什么时候从外边回来的你们应该知道吧?” “在这儿。”姓宋的接过部下递上的登记本,指着一个车牌号,“晚上10点一刻这辆车回来。我们登记的很认真。” 姓宋的如同在表功。10点一刻归来,11点多些鬼子向王晓发送了信息。凶案自然发生在这一时间段内。也就是一个小时。这当中还要刨去凶手从别墅区回到他的电脑前的路程时间。 安排得够紧凑的! 正琢磨,有人来报:“那个王晓来了!” 欧光慈抬头向停下来的警车看去,就见上边下来个瘦鸡一样的男人。 “各位再认真想想,拜托了!”欧光慈向几位物业管理人拱了拱手。 欧光慈觉得王晓长得和自己酷似,用句时髦的话说,几乎象“克隆”出来的。 不过,这个黑客(网虫)缺少自己特有的精气神。整个感觉,自己是真人,他最多是个欧光慈的蜡像。 随着距离的缩短,欧光慈从王晓惊讶的眼神里读出了这样的意思:咦,这警察怎么这么象我呀! 两个长得很象的人终于处在了面对面的状态,相互看着,都不说话。 有警察偷偷笑了。 “没想到吧?”欧光慈象熟人似地发出一句无奈的嘲讽,象在说:咱俩昨天晚上还在侃大山呢! “没想到,没想到!” 王晓那一直僵硬的眼睛这才开始活动,他瞟着不远处的那辆黑色的轿车,同样用比较熟络的音调问:“是那辆车么?” 从这里看不见死人。 欧光慈嗯了一声:“没错。你见过这辆车没有?” “我不懂车,见过也跟没见过一样。”王晓的口气听得出不象在说谎,“死的是谁?” 无疑,王晓和那辆车以及车的主人生活在两个世界。不过,这个判断对于谋杀案来说意义不大。同一世界里的人为争夺而杀人,不同世界里的人为悬殊而杀人。结果都一样。 “要不要看看?”他问。 王晓马上摆手:“别别,我胆儿小!” 欧光慈多少有些举棋不定。他既可以强迫王晓辨认死者,也可以战术性地阻止王晓见到死者。而这一切都必须有一个前提:自己怀疑王晓。 可是他从第一眼就无法怀疑王晓,整个感觉王晓是惊愕的、紧张的、外加一些亢奋和莫名其妙,唯独没有最难以伪装的那种表情——闪烁。 和案子有关却想装不知道的人,眼神都是闪烁的。这一点欧光慈已经用半辈子的辛苦证实了。他捕捉那种眼神的本事可以说炉火纯青,绝不会错。 王晓没有闪烁。 那,鬼子呢! “王晓,你觉得你和这个案子是什么关系?”欧光慈突然发问。 王晓收回目光看着他:“我?和这个案子?我和这个案子毫无关系呀!啊,你是不是怀疑那人是我杀的?” 王晓眨眼间就变得面红筋涨,几乎要背过气的样子。 依然没有闪烁。 “别别,王先生。别这样!我不过是例行公事。咱们到那儿去谈如何?”欧光慈象牵着盲人过马路似地把王晓牵到距现场稍远一些的地方。 王晓不住地扭头往轿车那儿看,喘气有些不均匀。 找了个花池,吹了吹边沿上的土,俩人坐下。欧光慈点上支烟,问王晓抽不抽,王晓摇头,依然看远处忙碌的那些警察。 “王晓,请你把昨天夜里的情况仔细回忆一下,重新说一遍好不好。别急着说。” 王晓倏地收回目光:“我还上不上班啦?要扣奖金的懂不懂?我他妈的和这事情没关系!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杀人犯啦!” 瘦鸡终于爆发了。 欧光慈看着他闹,他知道这种人闹不到哪儿去。果然,王晓很快就蔫了,一脸苦相。 “王晓,请你放心,有我们给你出证明,十天不上班也不会扣你的奖金。现在请你说说昨天半夜的事情。” 王晓这才慢慢平静了。 叙述的内容和昨天夜里电话讲的毫无出入,事情确实比较清楚。 “要不是菲菲逼着我报案,我根本就不会给你们去电话。”王晓口干舌燥地讲完了。 欧光慈记得昨夜王晓提到过这个“菲菲小姐”,可自己连杀人者鬼子都没当回事,更不要说注意这个菲菲了。 “菲菲是对的,王先生。报案没错,错就错在我们俩都没把它当真。” “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 “小声点儿,小声点儿!”欧光慈向他作了个手势,“现在请你介绍一下鬼子吧。他的真名实姓?” “这我可不知道。”王晓道。 “他是干什么工作的,还是生意人?” “这我怎么知道!” “咦,什么意思?”欧光慈心里窜出一股火,连忙压住了,“你总应该知道这人的脾气吧?” “他平时文质彬彬的,可昨天晚上真俗!但总的感觉他是个很有内涵的人。” “嗯。”欧光慈点点头,“他平时都和一些什么人接触?” “这我不可能知道。” “知道多少说多少,这里牵扯到人命!” “你别吓唬我!”王晓又开始紧张了,“再牵扯到什么命我也不知道呀!不知道的东西我能说知道么!” “真他妈的怪了!”欧光慈到底跳了起来,“你是不是连他是男是女,是雄是雌,是公是母都不知道?” 王晓傻乎乎地看着欧光慈:“是呀是呀,理论上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男的,仅仅是感觉!” 欧光慈真想给他个大嘴巴,因为对那些迷迷乎乎的类似于痴人说梦的家伙,挥手一个耳光才能把他打醒。可就在这个念头跳入脑海的同一时刻,他突然打了个激凌——网络! 又是网络! 是的,网络上再熟悉的人,生活中很可能谁也不认识谁。肖盟盟好象讲过这个,说一对网上谈情说爱的人真的产生了感情,决定要见上一面,可当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相会的时候,发现原来对方竟是一墙之隔的邻居。 他急迫地逼问王晓:“你是不是说……你、你从没见过那个鬼子!” 得到的回答无比肯定:“对!我们是网上的朋友!噢,不不……现在不是了!” 见你娘的大头鬼哟,欧光慈连哭的心都有了。可是他又不能让王晓觉得自己太无知,于是只得摸出烟来继续抽。 太阳升得挺高了。 那头的现场勘察似乎差不多了,他过去问了问情况,命人连车带死者一起开回刑警队。 车开走前,他招呼王晓过去,让他辨认一下死者。 王晓象看大便似地迅速瞟了一眼,满脸都是恶心加恐惧。欧光慈问他认识与否,王晓说绝对没见过这个人。 出现场的活儿恐怕只能干到这儿了,欧光慈让人把死者的小别墅打上封条,又和搞物业的那个姓宋的交代了几句,最后拉着王晓上了警车。 “回家还是上单位,我送你一段儿。”他问王晓。 王晓想了想,说:“还是上单位吧。” 路上,欧光慈继续了解鬼子的情况,王晓尽着他的记忆作介绍。其中有用的东西几乎没有。欧光慈越发地感到不幸,他甚至怀疑自己是第一个碰上这种倒霉案子的中国警察。 网络背后的杀手! “王先生,现在有多少人在网上?” “你问的是英特网还是中国网站?” “有什么不一样吗?” 王晓无奈地摇头:“太不一样了!英特网又称国际互联网,中国网站则是区域的。中国网站又包括各地网站,也就是主服务台!比如我吧,就是中国网站的,在本市注的册。唉,跟你说了也白说!” “不白说,我接受能力很强。你能上英特网么?这名字我不陌生。” “我要是有钱就能上,就象你有钱就能打无数个越洋电话似的。我穷,没上过英特。噢,鬼子说他上过!” “这么说,鬼子有钱。”欧光慈道。 “也许吧,谁知道呢。”王晓弯着脖子望着前边的车流,“他也不过去过一次大英博物馆,兴奋地跟我描述了半个晚上。估计也没什么钱。” 从整个叙述当中,鬼子留给欧光慈的印象正如王晓所说的,文质彬彬。这样的人自然是认真仔细的,包括谋杀都干得比别人高明。 “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有多少人在网上?”欧光慈的思路回到开始那个问题上。 王晓分别说了几个数字,英特网多少,中国网站多少,本市的几个主服务台又是多少。 欧光慈觉得自己这回真的要在大海里捞针了。 光本市就有几万上网者!姥姥的! 仿佛有意气他,王晓说:“其实全球的网友都可以和我交流!正如你说的,昨晚上的信息来自美国也有可能!” 欧光慈道:“我记得你也说过,那两个网址都是在本市主服务台注的册,别想糊弄我。前头就是你们单位吧?” 王晓说:“我一看见单位就头大。赶快倒闭算了!” 欧光慈慢慢把车靠边,道:“你这么大一个文化人,何必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倒闭了另谋出路。” 王晓叹气:“我算什么文化人哟!” “你不是上网了么!” 王晓继续叹气:“看来您不是一般的外行,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上网就算文化人呀!我下车啦。” 王晓跳下车撞上车门,又想起了什么似地拉开车门问:“什么时候抓鬼子,用不用我当证人?” 欧光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晓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的要命:“我,我没说什么呀!” “你不是说抓鬼子吗?” “是……是呀,你们不用我就算了!” “不不,我是说……我是说,你不是说根本不知道鬼子是谁吗?”欧光慈不知如何表达了,“你一直没说能抓他呀!” 王晓一捶自己的脑袋:“我的天!跟外行简直没法儿说话。我的确抓不着鬼子,那是因为我是普通老百姓,我没有权力到主服务台去作这种查询。可你们不同呀,你们是警察,而且鬼子杀了人!是凶手!这不正是你们的权力吗!要知道,你们和我身份不一样!” 欧光慈也用力捶自己的脑袋:“哎,我的头也大了!快,上车上车!我有主意了!快上车呀!” 王晓楞是被欧光慈揪进了警车! 警笛大作,呼啸而去。 第三章 “盟军盟军,真他妈谢天谢地,我就怕你不在!这回行了,欧光慈有救了!走哇,发什么呆呀,老哥到了用人的时候啦,千万别说你没工夫。那是你的茶水吧,快给我喝一口!” 接下来就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欧光慈喝了一暖瓶开水”的那个情景。 欧光慈当然不可能喝一暖瓶开水,但是他一口气喝干了肖盟盟那一大缸子凉茶,那个大缸子在局里据说是头一号,也快赶上暖瓶了。 在场人无不惊愕。 局里上上下下都管肖盟盟叫“盟军”,分局的人也跟着叫,天知道从谁那儿开始的。 这是个标准的小白脸儿,而且多少有些“奶油”,比起出外勤的那些“糙老爷们儿”,简直象个女士。刚来那会儿,大伙儿的确有一程子对他“嗤之以鼻”,说公安局不应该有这样的脂粉气。但是人家很快就用手里的高科技使那些说三道四的家伙老老实实地闭上了臭嘴!包括上级领导都若干次地把这个人的作用提高到跨世纪的高度。 “21世纪是信息时代吗!对不对呀!啊?”这是欧光慈摹仿局长的腔调,“所以,象肖盟盟同志这样的同志,绝对不是太多啦,而是而是……太少啦!” 于是肖盟盟就被叫作“盟军”了。 人家现在是市局九处的大拿,而九处掌管着多少尖端内容是不为人知的。只有欧光慈这种“连上级领导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老臣”才敢如此放肆!如此无所顾忌地“喝光了一暖瓶开水”! 这位分局的老兄,到市局来一向如履平地。谁拿他也没辙。 亚东小区发案以及欧光慈昨晚失职的消息已经传得楼上楼下尽人皆知了。所以他的到来象咸鱼似地引来不少想探听消息的人。人们无法想象,这种低级错误怎么会出在欧老兄身上,有没有搞错! 欧光慈已经够没脸了,他轰走门外的人,把门撞上锁好,问肖盟盟有没有什么吃的。肖盟盟说:“有方便面一包。” “快拿来!” 欧光慈便啃着干面开始陈述,啃了一地板渣子。 “盟军,我怎么会想到这些嘛,我是个电脑盲呀。那个鬼子在电脑上告诉外号叫白薯的王晓……” “应该称做网名。”肖盟盟纠正他。 欧光慈抹着嘴:“对,网名网名。那个鬼子在电脑上告诉那个外号……不不,网名叫白薯的王晓。白薯王晓没当回事,又和一个外号……不不,也是网名……真他妈累!王晓又和一个网名叫菲菲小姐的人在电脑上侃大山。那个菲菲小姐听说鬼子杀了一个人,就急了,让白薯向公安局报案。也是巧,昨天夜里本来应该是侯三儿值班,侯三儿还多少懂些电脑。可偏偏侯三儿他老婆查出了宫外孕——这他妈的侯三儿,怎么不留点儿神呀!我支使不动别人,只得自己出马和侯三儿换班。你知道,我这人对电脑一窍不通,就倒霉出了这种事。说老实话吧盟军,我还不知道要挨什么处分呢,只好将功折罪啦。所以我必须破掉这个案子!可是老天爷,这种案子我头一次碰上呀!那个白薯也他娘的跟开玩笑似的,根本不象在报案。反正你是内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结果凌晨又接到报案,亚东别墅区出了人命。我当时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栽了,翻船了!” 欧光慈喘了口气。继续道:“赶到现场一看,死的竟是华北虎,姚远!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杂种迟早也是一个死!我调查过他,黑透了狗杂种!被他玩儿过的女人少说有一个连!经济上就更别提了。可是……这种死法儿真的出我所料!现场所得我还没来得及看,法医鉴定也得下午才能出来,因为我第一件事必须找你。真的,按照我以往的习惯,现在早赶到那个网络主服务台去了,可我先想到的是你。我完全让那个白薯弄糊涂了,一会儿说连鬼子是公是母都不知道,一会儿又说只要查找马上就能找到……盟军,我必须得有你,就象领导人出国要有个翻译一样。否则我寸步难行!盟军,你现在就跟我去见见那个白薯,他就在楼下警车里。哎哟喂,我的唾沫都说干了!嗨,走哇!” 肖盟盟没有跟他走,似乎一点儿也不激动。当然了,职业特征使他们这些干公安的人,对死人的反应不象普通市民那么强烈,但死的毕竟不是一般人呀! “嗨,走哇!”欧光慈又催了一句。 他发现肖盟盟似乎是在想别的事,根本就没听。 肖盟盟哦了一声,从窗户那儿转过了脸。 欧光慈这才发现盟军的小白脸儿越发的白了。 “喂,你怎么啦?” “这件事我绝对不干!”肖盟盟突然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然后就撞门出去了,走得之快令人惊讶。 他不是不激动,他是太激动了! 关于肖家那个悲惨的故事,欧光慈是后来从九处小李子那听说的。当时他只是愤怒地找洪副局长参了肖盟盟一本。 “太可恨啦!拿大呀!仗着手里的一点破知识就这样呀……” 洪副局长让他坐下,给了他一包好烟。道:“案子先办,原因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简单地说,你要是有一个特出色的弟弟,你那个弟弟如果刚刚结婚,你的弟媳妇如果被一个恶人糟蹋得不人不鬼,你弟弟如果一急之下进了精神病院,你还会替那个恶人寻找杀他的凶手么?老欧,人不是木头呀!” 欧光慈不会不懂洪副局长的意思,那个“弟弟”无疑就是肖盟盟的弟弟。可恨的是怎么这么巧!听得出,肖盟盟家的事儿够惨的。欧光慈沾过华北虎姚远的案子,知到那畜牲对异性有一种近乎于野兽般的施虐心理。 “不是太巧。”洪副局长道,“只能说华北虎干的坏事太多!” “洪副,你别以为我爱接这个案子!” “我知道。”洪副局长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必须接!不说别的了,大道理不讲,你去找九处小李子,让他协助你。我和张局长要合计一下怎么和姚远的父亲谈。” 欧光慈把烟揣进口袋,不再说什么。走到门口时回头道:“洪副,替我向肖盟盟带句好听的话。” 他去找小李子了。 小李子和欧光慈下楼去见王晓,发现王晓居然睡着了,脑袋仰在靠背上,嘴张得挺大,脖子上的喉节尖尖地突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欧光慈捅醒他,让小李子和王晓谈。 小李子其实并没有和王晓谈什么,只跟王晓要了鬼子的网址和电话号码就上楼了。欧光慈想跟着上楼,王晓说:“用不着,一会儿就成了。唉,我也够猪的!” 欧光慈已经被高科技搞怕了,看着王晓不敢多问。 王晓说:“其实咱们一开始就该把鬼子的网址告诉给公安局,你不是有手机吗!” “手机也能查?” “手机不能查。”王晓道,“可手机能把网址告诉给公安局。公安局用网络与主服务台联系,让他们根据鬼子的网址查到鬼子的地址和姓名。然后再通知你就行了!你连窝都不用动就成了。” “噢,真神!”欧光慈看见楼上的一扇玻璃窗后有一张脸,那是肖盟盟的脸。 他朝肖盟盟挥了挥手,肖盟盟不理。 欧光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点了支烟靠在车门上抽,思考着华北虎被杀的种种可能性。这种人自然仇人遍地,但仇人大多怯于他的权势而不敢动他。但并非谁都不敢动,终于有敢动的了。 他用手机给刑警队打了个电话,问现场的东西搞出来没有。接电话的小郝说:“差不多了,法医鉴定也出来了。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 欧光慈说:“我不回来,你马上准备好三五个人,到市局来!” 小郝问:“到市局干吗?” “少问,马上来!” “头儿,你情绪不太对呀!” “少废话!” 欧光慈结束了交谈。他发现小郝耳朵太贼了,连自己的情绪都听得出来。是呀,为华北虎寻找凶手,越想越不是味儿。 抬头看时,肖盟盟的脸已经不在窗前了。 小李子把鬼子的实名实姓弄来的时候,小郝刚好带着人赶到。欧光慈看着手上那张纸片儿,有一种莫名之感。 就这么简单呀?太容易了吧? 真不知道网络有多神奇!小李子说主服务台和电信局十分配合,一下子就查到了。 “这是鬼子么?” 欧光慈把纸片递给王晓。王晓看到这样一行字——华达商贸公司程鹏,下头是地址。 王晓把纸片还给欧光慈,说:“他是不是鬼子我不可能知道,但主服务台和电信局的查询一致,恐怕错不了。” 欧光慈问小李子:“他说的对么?” 小李子点头:“是的!” 欧光慈一摆手:“小郝,出发!嘿,小李子,上车呀!洪副局长已经把你派给我了!” 两辆警车按照那地址直奔东郊。 第四章 华达商贸公司光听名字还行,到地方一看,才发现如今真东西是多么少。所谓商贸公司竟然只有一间房——是那种简易的大板儿房。 四周是一片待售的商品楼。 警车的出现显然把正在忙活的那几个人弄紧张了,那些人正在给什么货打包。 欧光慈问谁是程鹏。 过来一个细高个儿,说:“程鹏不在。” “不在?哪儿去了?” “他住院了。在抢救呢。” 欧光慈心头呼地一沉,不安地和小郝对视了一眼。这个情况似是而非的好象在心里有点影子,很怪。 “出什么事了?”他凝视着细高个儿。 “车祸。” 哦!欧光慈觉得嗓子发干:“谁撞的?” 高个儿道:“肇事车逃跑了。已经在交通大队事故科立了案。”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噢,不不,应该是四天以前。嗨,是四天前吧?”高个儿问其他人。 其他人纷纷点头。 “稍等!”欧光慈作了个手势,快步走出来。他靠着墙给交通大队的老周去了个电话,问有没有一个四天前报案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受害者叫程鹏。 老周说有,但逃逸线索还没拿到。 “肯定是四天前么?”欧光慈再次确认。 因为这太重要了,它直接关系着那个程鹏有否时间杀人以及……上网! 老周说:“绝对没错!我这里有全部记录。要不要过来看看!” “不啦。” 欧光慈把手机揣进口袋里。 四天前,网络信息,凶杀……很显然,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此人干的。那么,此人在此案当中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呢? 他回到大板房里,继续询问那细高个儿:“他在你们公司当什么,是头儿么?” 高个儿道:“他是我们经理!” “他在哪个医院抢救?” “红十字协会办的那个急救中心。” 欧光慈知道那个中心,条件很好。 “问一个情况,你们经理搞电脑么?” “他对这个很入迷。” “他上网了没有?” “这……噢,好象上了!对,上了上了。上季度听说透支了一些钱!” 欧光慈不明白网络上也有透支一说儿,小李子告诉他,个人上网是用钱买一种叫信用点的东西,很象生活中的信用卡。 王晓说:“就是,信用点可以透支,自动记帐。但透支不还,网络就向你关闭了。” “他的网名是什么。”这是最关键的。 高个儿说:“这就不知道了。” 接下来兵分两路,小郝、小李子带人去程鹏家。听说程鹏没结婚,家里有个信佛的老母亲。 欧光慈带着王晓直奔急救中心。 这时已近中午,急救中心探视的人开始多了,送饭的尤其多。欧光慈的身份使他比较容易就找到了程鹏。但是他惊愕坏了——他在这儿看见了丽达。 她不是姚远的那个情妇么,怎么在这儿! 欧光慈出现了几分钟茫然。丽达认出了他并朝他笑了笑。 这微笑的确有些印度人的感觉。 王晓见了漂亮女人就不敢看,欧光慈走了进去。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丽达。 丽达朝病床上那人努努嘴:“他是我男朋友哇!我来陪护。” 欧光慈瞟了病床一眼,见病人睡得很安静。便示意丽达出来,丽达问:“欧大叔,是不是出事了?” 上次调查华北虎时,丽达张嘴就管他叫欧大叔,这至少说明她不反感他。当然了,欧光慈也不反感她。 “少废话,跟我来。”欧光慈一肚子都是疑问。 丽达看看表:“你不饿呀?你不饿我可饿了。这样吧欧大叔,咱们到外边吃饭,大伙儿都去,我买单。” 欧光慈认为这样很好,便让丽达去护士那里说一下。丽达去后,他把和丽达认识的经过简单说了说。王晓说:“真巧!” “恐怕不仅仅是‘真巧’。噢,王先生,我们调查情况的时候你最好回避一下,我的部下陪你在另一桌吃行不行。” 王晓说:“那当然,那当然!” 丽达很快就回来了,与欧光慈很是亲热。 一行人在急救中心外边找了一家类似于南方小排挡的低挡饭馆就餐。丽达说她挣了一些钱,请人吃几顿饭已经不羞涩了。欧光慈纠正她道:“应该是囊中不羞涩了,丫头。” 丽达咯咯笑起来,他一听见“丫头”这两个字就笑。 单纯、简单,甚至就是老百姓常说的那种傻大姐。欧光慈上次就有感觉了。说心理话,这是那种人见人爱的性格。 “我来不是听你笑的。”欧光慈板脸看着她,“我问你,你那个男朋友是叫程鹏吗?” “是呀,这难道会错吗?”丽达不笑了。 欧光慈望着窗外道:“你不是一直傍着姚远吗?” “我和丫拜拜了!”丽达满不在乎地说着粗话,“你别提他,不然我跟你急!” 此人和命案无关!欧光慈毫不犹豫地得出了结论。看她的表情,非常自然。她压根儿就不会装。 “能不能和我说说你和程鹏的事儿。你们过去就认识吗,还是刚认识的?” “在一个酒会上见过,互相印象都很好。其中还打过两次电话。我指的是没离开华北虎的期间。华北虎有所察觉,打我,不许我理程鹏。丫还用烟头烫我的大腿。” 丽达要撩裙子,欧光慈说:“免了免了,接着说。” “后来我怀孕了,华北虎让我打掉,给了我一些钱,让我以后别找他了。我打掉了孩子,就找程鹏去了,这是刚刚的事儿。” “刚刚是多久?” “没多久,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样子。程鹏的所有朋友都还不知道,我们在北郊租了间房子。” “华北虎知道么?” “咳,别提了!偏偏让他知道了,他呼过我,在电话里骂我,还命令我离开程鹏。否则就对我们不客气!欧大叔,我怀疑程鹏就是被那个王八蛋撞的!” 她绝对不知道华北虎被杀的事!欧光慈进一步确认。 “哪天撞的?” “三天前,晚上。”丽达随口就说。 “几天前?” “噢噢,四天前、四天前!” 不用问,向王晓发送信息的绝不是程鹏。 案子开始有趣了,查凶手反倒查出个被害者,华北虎的罪恶又添了一笔。可是……可是最不幸的是欧大叔呀! 网络背后那人是谁! 他想问问程鹏被撞的详细情景,思索一下没问。还是先了解本案的事情吧,撞车那事可以随时向老周了解。 “丽达,程鹏是不是特别迷恋电脑?” “有了我以后他就不迷恋电脑了。”丽达没回答问题,却等于回答了。 “你见他玩过电脑么?” “没有,电脑放在他家,他没带我回过家。他说他要作他妈妈的思想工作,让他妈妈接受我。” 欧光慈点点头,哦了一声:“丽达,你知道什么叫网络么?” “说不清楚。听说过。” “程鹏说过他上网了么?” “说过说过!”丽达开始兴奋。 “他说过他在网上的名字么?”欧光慈迫不及待地追问。 “网上还有名字呀!”丽达显然没听说过,“噢,欧大叔,有人呼你!” 欧光慈看看汉显,见是小郝。他让丽达等一等,出门打电话。小郝说程鹏家调查了,他母亲在。证实程鹏的确是个电脑迷,但他母亲不知道他儿子还有个什么……网名。 欧光慈想了想说:“成,你们先回刑警队吧,咱们下午碰头。喂喂,探听一下会不会给我处分!” 回来接着吃,丽达问他喝不喝啤酒,欧光慈不要:“丽达,你最近见过姚远没有?” 丽达说见过一次,是十几天前的事了。华北虎让她打半页东西,给了五百块。华北虎要她离开程鹏,并威胁说:不离开就把程鹏废了!她当时不敢不答应。 “他不要我,又不让我和别人好。这是人吗欧大叔。” 当然不是人,欧光慈想。但他关心的是前头那句话:“你刚才说他让你打半页东西,什么意思?” 丽达说:“他经常这样,重要文件分成好多块,叫不同的人分别打,然后凑成一个完整的,以便保密。您别看他长得跟狗熊似的,其实很精哩!” “你还记得你打的那半页是什么内容吗?”欧光慈问。 丽达的回答非常叫人无奈:“我根本就没记!” 真没有办法。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没有。”丽达让他吃菜,“上礼拜他说他有个广州的朋友来,让我去陪一夜,我拒绝了。再接下来程鹏就出事了。欧大叔,程鹏肯定是华北虎派人撞的,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真恨不得宰了他!” “你想宰了他?” 丽达用筷子狠狠地往米饭里一插:“多少人都想宰了他,这个人坏透了!喂狗狗都嫌恶心!” “都有谁想宰了他?” “多了,数都数不过来。程鹏也算一个吧。他一听见姓姚的名字就咬牙切齿。” “他们过去就认识么?”欧光慈很警觉。 “程鹏在我面前从来不提此人,但我看得出,他们认识,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欧光慈想不出再问什么,便看看表,又看看另一桌的人,见他们都吃饱了,便招呼小姐来结帐。丽达要抢着买单。欧光慈摆手道:“下次你付,今天大叔暂时还不太羞涩。” 出了饭馆,欧光慈抬头望望急救中心的高楼问丽达:“程鹏现在情况怎么样?能进行交谈么?” 丽达说:“我正想问你呢,你今天有什么事找程鹏吗?还是来找我的?” 欧光慈自然不想把自己搞被动,便没提华北虎被杀的事。他说他想和程鹏谈一点有关的事情,问行不行。丽达说看运气吧,程鹏的意识倒是有,但不太稳定。 欧光慈让部下在外头等着,单叫上王晓进了急救中心。 程鹏已经醒了,但的确还不怎么行,目光不会跟着人走。 王晓上前看着那张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大脸,试图想找出些“文质彬彬”的感觉,但找不到。程鹏肤色较黑,在病床上躺了那么久,依然是劳动者的本色。走在大街上王晓是不会把他当成网虫的。 当然,这和个人印象有关,不说明问题。 “鬼子,鬼子。”欧光慈凑近程鹏的脸,小声地进行着尝试。 无用。 丽达不明白欧大叔犯什么病了,奇怪得不行。 欧光慈继续尝试:“鬼子,鬼子。” 只要有一个眼神就够了。欧光慈想。 可程鹏丝毫没有反应。欧光慈让王晓试试,王晓不敢。 “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咬你!”他把王晓推了过去。 王晓试着叫了几声,还是没用。 “你来!”欧光慈让丽达上。 丽达问他为啥叫这个。欧光慈说:“叫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吗!” 丽达就叫了好几声“鬼子”。 程鹏似乎有些反应,欧光慈赶忙上去叫,程鹏却慢慢把眼睛闭上了。咦,好象在作怪! “程鹏,程鹏,嗨,鬼子!” 没动静。 三个人干瞪眼。欧光慈终于咬了咬牙,再次凑上去:“喂,程鹏。告诉你一个消息,程鹏,你听见没有?程鹏,华北虎死啦!”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程鹏的眼睛渐渐睁开了,似乎有很动人的光反射出来。欧光慈拨开惊得不知所措的丽达,异常清晰地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程鹏的眼睛越发地瞪大了,脖子和脸刹时绷满了力气——他激动了。 “鬼子!”王晓也激动了。 程鹏的目光停在了王晓的脸上。 “鬼子,我是白薯!白薯……我代表菲菲小姐和老九看你来了!” “白……薯……”程鹏吐出两个字。 欧光慈舒出一口长气:就是他——鬼子! 丽达突然发出一声喜极而泣的尖叫:“华北虎死啦——” 第五章 下午,天不知怎么就阴了。 送了王晓回到刑警队时,竟然开始掉雨点儿。人都在,小土匪和大马在打瞌睡,法医老沈趴在桌上抄着什么,余下的人在打扑克。 见欧光慈回来了,小郝告诉他分局杨局长来过了,说市局的领导见了姚远的父亲,对方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面不改色,只有一句指示:依法办事! 欧光慈心想:有这态度就成。 他问小郝关于自己的失职上头会怎么处置。小土匪打着哈欠说:“杨局长说了,念在初犯和情况的特殊性,暂且记下。再犯的话,二罪并罚!” 欧光慈大大松了口气:“再犯?有这一次就够够的了!来来,凑凑情况!” 小郝问:“头儿,你那个影子怎么没来。那个白薯。” 欧光慈说:“人家已经贡献了整整半天啦!老沈,你先说说吧。” 法医老沈就一五一十地把他那部分说了。 死者无疑是被那把刀刺死的,一刀致命。 血样化验,死者昨晚喝过酒,这也正是他为什么坐在后座上并且老老实实俯首被刺的原因。 欧光慈让他暂停,问大马有关车的情况。 大马说:“正如你所说,华北虎一向自己开车,不要司机。别墅区的人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应该有另一个人开车?”欧光慈点了支烟。 大马道:“那是无疑的!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已经议过了,认为开车那人就是凶手!” 欧光慈点点头,让老沈接着说。 老沈说:“基本可以肯定,被刺那一刻他是睡着的。胃液中有含量极小的安眠药成分,恐怕是晚饭时吃进去的,这证明凶手实施了一个很完整的谋杀方案,行动从晚饭时就开始了,所以……” “所以,”大马抢上一步说,“所以我们一致排除了那个凶手是华北虎的仇人。头儿,他们在一块儿吃的晚饭!” “我说过是仇人所为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小土匪,我说过么?” “你说过!”小土匪丝毫不给面子。 欧光慈嘿嘿一笑:“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仇人未必都横眉怒目,也可以笑里藏刀或者吃吃喝喝!老沈,你说完了么?” “尸体情况大致如此,但有一点不明。你们谁知道哪里有油炸全蝎?” “他胃里有这个?”欧光慈颇兴奋。因为这道菜不是谁都做的,马上可以使搜索范围缩小很多。 老沈道:“对,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确认那是蝎子。听说有一道菜叫油炸全蝎。” “小郝,你马上把这件事儿办了!”欧光慈下达命令,“了解哪些饭店有这道菜,并问问昨晚上姚远去过没有。” 小郝为难:“头儿,你不是让我吃晚饭前去帮咱们队长换煤气罐吗?” 队长邱少仁的老父亲报病危了,家里那一摊子由队里轮着帮忙。 欧光慈道:“你先了解油炸全蝎,再去换煤气罐,两不误。老沈,还有吗?” 老沈说:“就这些。” 欧光慈很感叹,一头儿是网络世界那样的高科技,一边是传统的破案手段,生活真是有意思。进而他想:那个在网上发布杀人信息的凶手,在现实中用的却是捅刀子这样的原始手法,真是有意思! “大马,小土匪。你们说说现场!” 欧光慈疲劳极了,毕竟值了一夜班。 现场情况不太理想,方向盘、刀柄、车门以及各个把手,这些容易留下指纹的地方统统被凶手做过处理,一无所获。气味存留更不理想。小楼上昨夜没有住人,这已经汇报过了。 车子附近脚印杂沓,无啥价值。 “现在最值得重视的情况有三。”大马道,“一,车轮的花纹里留有一些黑色胶泥,和我们上次追捕六指杀人案得到的线索完全相同。我们电话问了气象部门,得知前天晚上林场那一带下过小雨,而车轮花纹里的黑泥还是潮的。显然是从那儿带回来的。” “头儿,应该派人去林场看看。”小土匪道。 欧光慈敲敲桌面:“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华北虎在吃油炸全蝎之前刚从一百三十多里的半山区回来?” “正是!” “胶泥呢?” “那不是么,牛皮纸信封上。”小土匪指指桌上。 那信封上盖着一只玻璃杯,欧光慈拿起杯子看了一会儿。的确,是那个半山区林场的黑胶泥。 “好,说说第二!”他把杯子重新罩上。 “二,华北虎的腰里藏着一把蒙古刀。” 大马让小土匪把那把刀子拿给欧光慈看,“你看,这显然是为了防身的。它说明姚远一直在防备别人的暗算,心里并没有安全感!” “嗯,很有意思。”欧光慈欣赏着那把刀,那蒙古刀比较常见,是刀鞘上带着一双筷子的那种。“我几个月前调查过他。”欧光慈把刀还给小土匪,“那时候他有俩保镖,根本用不着自己带着这玩意儿。现在看来不行啦。第三呢?” “第三,”大马把一个塑料袋推过来,“车后座的缝隙里找到一个女人的内裤,有毛发,可根据这个东西找到那个女人,从而扩大线索来源。” “被他玩弄过的女人可海啦。”欧光慈想起来肖盟盟玻璃窗后的那张脸,“会不会是昨天留在那儿的,换句话说,这个女人会不是就是那个开车的?就是那个凶手?” “老沈认为不是。”大马他们显然研究过这个问题了,“这除了内裤上的某些分泌物过于陈旧外,主要是考虑女人行刺不会有那么大力气,完全扎透了!就象评书里说的,扎他几个透明窟窿!” 欧光慈接受了这个观点:“嗯,还有吗?” “就这些。”大马道。 “好,你们听听着,小土匪去那个林场调查有没有一辆黑色本田去过,车上的人是谁,越具体越好!大马根据这条内裤找到内裤的主人,一定要找到!这可能很难,要迎着困难上。等小郝了解到炸全蝎的情况后,咱们再集中分析!好,散了吧!” “你干吗去?” 所有的人都不服。 “我先回家睡一觉,时间早的话,我去医院看看邱队长!” “那个程鹏是怎么回事?”大马问。 “他除了不是凶手,其它情况要等到完全能说话以后再了解。”欧光慈打了个大哈欠,“至于网名,他无疑就是鬼子。有一个很高明的人用了他的网址,发了那条信息!” “那家伙是凶手吗?” “设法找到他行不行?” “他为什么要嫁祸于程鹏?” 欧光慈断喝一声,打断了所有的提问:“我不管这个!老子要睡觉啦!破案还得靠咱爷们儿,靠人脑!” 欧光慈说的完全是实话。复杂,实在是复杂!离开程鹏后,他就象小土匪那样问过王晓,问他能否找到这个嫁祸于人的凶手。 王晓很干脆地告诉他:“几乎不可能!” 他问为什么。 王晓说:“因为那人用的是程鹏的网址,你再找还是程鹏。我特别得提醒你一句,欧队长,这人很可能是个真正的网上高手!” “比你还高?” 王晓道:“和他比我连屁都不是!你知道吗,此人可以盗窃别人的密码。” “哦,网上还有密码?” “那是!每个上网的人都有密码,这个密码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密码相当于你们家的房门钥匙,一旦落在别人手里,别人就可以长驱直入,把你们家值钱的东西全偷走。一样的道理,你的密码一旦让别人获得,那人就可以尽情地使用你的网址干他的活儿,比如向我发个信息什么的。而花的所有费用都要由你出。这道理你明白了么?” 欧光慈似乎能懂:“大概其听得懂。可……会不会是程鹏把自己的密码告诉那人了。” 欧光慈甚至假想那是程鹏非常信任的一个人,以便获得凶手的线索。 “绝不可能!”王晓断然道,“这等于把你的存折给别人。网虫们最怕泄漏的就是这个。密码就等于是钱,主服务台上记得都是本网户的帐!” “所以你才说此人是高手。” “对,能破译别人密码者百分之百是高手,你听说过网上黑客吗?听说过吧,那就是高手。但是网上黑客一般不破译私人的密码,除非他想得到这个人的某项重要的东西。网上黑客大多破译的是关键部门的密码,比如美国中央情报局,英国国防部什么的。他们不一定有什么目的,就是捣捣乱而已。当然,情报部门除外。这就是一部分行内人士所担心的计算机弊端。担心网络会象当年的原子能似的,本想为人类服务,却弄出了毁灭性的原子弹。我说清楚了么!” “很清楚,我说过我的接受能力可以。” 欧光慈不知怎么就烦了,因为他关心的只是案子。“直说吧,我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几乎不能,但不是绝对不能!”王晓挺懂辩证法,“美国就抓到过网上黑客!但是太难啦欧队长!” 王晓说了一大堆他完全不懂的东西,最后道:“所以我说太难了!那个掌握程鹏密码的人可以用任何一台上网的电脑进入程鹏的通道,而光本市就有几万上网者呀。我还没说全世界的呢!” “你用不着说全世界的,因为凶手不可能从纽约伸出一只拿刀的手,通过网络刺死本市的一个座在车里的胖子。” “那倒是,案子里的那个凶手肯定在本市无疑!”王晓同意。 “那就对了,这毕竟不是网络犯罪对不对,我面对的毕竟是一桩凶杀案对不对。好,既然如此,你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这个破网络,搜捕凶手我比你内行。对不对!” 王晓一定被他的态度吓着了,连连道,那是那是!回家那一路上没敢再提一句网络。 可现在,大伙一致叫嚷网络,欧光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包括王晓说的那些,他都复述不出。他问:“小李子什么时候走的?” 小土匪说:“离开程鹏家他就回去了。” “谁允许他回去的,洪副局长已经把他派给我了!” “他说他有要紧的事!” “放屁,侦破命案还不要紧呀!”欧光慈大为恼火,“他把自己当成什么鸟儿了!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们!别他娘的把自己当葱花儿啦,没人用他炝锅!” 小土匪也有同感:“就是,他也就是个自学成才,警校毕业时干的是户藉。真正的能人是人家肖盟盟!” 一提到肖盟盟,欧光慈的心情更阴了。替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寻找凶手……妈妈的,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你们分析分析,凶手为什么要嫁祸于程鹏?”他揉着太阳穴问。 大马道:“这正是我们问你的呀!” 欧光慈道:“我想不太清楚,可能有三种情况他会这样作。第一,他知道程鹏要向华北虎下手,而他又恨程鹏。那么,这人一定是华北虎和程鹏共同认识的。第二,此人知道程鹏出了车祸,于是故意说是程鹏干的,这样又不伤害程鹏,又能把水搅浑。前提同样是他认识华北虎和程鹏。第三,此人得意于自己是个网上高手,故意玩一个开心!真这样的话,他倒不一定认识程鹏,因为网上的人不一定生活中非要认识!你们看看还有别的可能么?” “欧队长,看来你真是动了脑筋了!”法医老沈道。 欧光慈耸耸肩:“这叫被逼无奈呀!老革命碰上了新问题!” 大马道:“程鹏要是完全好了就省事了!他肯定知道一些情况。你们想嘛,凶手为什么偏偏盗用他的密码。” “哦,等等,是个高见!快,打电话,问问小李子!” 大马马上打电话找小李子,一下子就通了。欧光慈抢过电话,嗯嗯地听小李子解释,最后显然挺满意:“成,不懂的我会随时向你请教!” 众人大笑,因为刚才还在骂人家呢。 小李子解释说:有些密码是无意中“撞”上的,就象梦游症患者不留神进了总统的卧室,概率很低。另一种可能是盗窃者有目的的行窃,自然是想窃走程鹏的某些重要文件。这更难,需要更高的水平,还要借助于某种特别的“编程”,非常专业! “那就更需要程鹏赶快说话了!”小土匪嚷起来。 欧光慈赏识地给了他一巴掌:“那是!但程鹏有什么重要文件呢?险些要了命!” 一天下来,欧光慈姑且不说疲劳,单就案子而言,给人的感觉整个儿在被网络牵着走,象影子似的甩都甩不开。不,应该说自己是网络的影子,日他先人哟! 欧先生变成“催拨儿”了! 凶手隐藏在网络背后,程鹏的秘密也在网上。他能接受小李子的说法:凶手急于找到程鹏藏在网上的某些重要文件。 那么,这个凶手和程鹏、和姚远又是什么关系呢?程鹏被撞、姚远被杀——什么要命的秘密值得杀人害命? 他和急救中心保卫上取得联系,让他们一定要保证程鹏的安全。没有细说原委。中心的人很买他老欧的帐。 吃晚饭时他满脑子都是这个,黑客——比较神秘的称呼。 程鹏、姚远、黑客——这三者是什么关系呢?感觉告诉他,这三者必定有关系! 小李子的提示的确太重要了。 欧光慈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一个现实:高科技的确厉害! 但人脑更厉害!这一点欧氏决不怀疑。他甚至相信自己仍旧以传统的凶杀案来对待眼前的东西,照样破案!事实上也是这样,案子本身的确是传统的凶杀案,只是中间搅进来一条网络线索而已——凶手如果不传给王晓那个信息呢,不就是一桩干了半辈子的那种案子么! 还是扬自己之所长吧,以传统方法破案。 不要被网络牵着鼻子走! 他给自己定了位。 可事情并不听他的话,似乎和人过不去似的。那天晚上10点多,网上又来事儿了。 第六章 他那会儿正在给邱少仁打一个申请困难补助的报告,邱少仁的父亲这一病,差不多把他家弄得一贫如洗了。他让邱少仁向组织申请一点儿。邱少仁不好意思,说现在搞市场经济了,福利的事情恐怕搞不成。 欧光慈想想说:“算了,你别管了。” 他是晚饭后去的医院。 回来硬撑着帮邱少仁打报告。又接了小郝一个电话,说菜单上有油炸全蝎这道菜的饭店共22家,近期无货供应的14家,刨去,还有8家。这8家有1家不具备停车场,刨去,剩下的7家应是重点。但是这7家都不记得昨天的客人了。 欧光慈大骂:“这种事儿也需要请示呀,你设法帮他们记起来不就成了。废物!” 搁了电话接着打报告,电话又来了。 是王晓。 王晓的声音听上去惊恐万状:“欧队长,太可怕了!鬼子又来信了!不不,不是程鹏,我指的是那个凶手……” “什么内容!”欧光慈惊得跳了起来! 王晓无疑在看着屏幕念:“白薯,你告诉公安局了吗,没告诉也不要紧,他们已经去了。是不是很开心?白薯。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那辆本田昨晚刮伤了一棵树,那棵树在六路口往北的兰州拉面馆对面,挨着果皮箱的那棵树。请你再告诉公安局一下!……欧队长,你要不要来看看,我把它拷贝下来。” 最后这句话是王晓自己的。 欧光慈的脑子飞快地搜索着记忆,终于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桩案子。和这情景差不多,凶手三番五次地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断地露一点线索给你,足足玩儿了七个月,他才把那个自以为得意的龟孙子捕到。 那家伙的确是个高智商。 眼前可能又是一个! “已经拷贝了么?那好,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去你那儿!”欧光慈压下了电话。 叫来车子直奔王晓那里。信息很完整。欧光慈让开车的小土匪把内容记在本儿上,又给亚东别墅物业管理处打电话,询问刑警队撤走以后有没有人打听凶杀案的事。那头儿好一会儿才告诉他,有,有个电话来问,听后哈哈大笑! 就是那个黑客! 欧光慈充了电似地来了精神,拉着王晓直奔六路口。 王晓路上十分自责地说:“我忘说了,应该让主服务台关掉程鹏这条通道,不然老要被那家伙利用。” 欧光慈的意思恰恰相反:“不,留着。他玩儿老子,老子也得玩儿玩儿他!” 王晓欲言又止。欧光慈问他想说什么,王晓终于说:“别的我信,但网络上你肯定玩儿不过他!真的!这是个高手!” 欧光慈觉得底气很不够用,但依然不服。 他问王晓:“会不会是这家伙拿爷爷开涮?” 王晓问:“涮你还是涮我?” “当然是涮我姓欧的!他会不会编织各种耸人听闻的东西涮我?” 王晓摇摇头:“不好说,各种可能性都存在。前头是红灯!” 小土匪拉了两声警笛,过了路口。 欧光慈问王晓:“这家伙为什么老是向你发信息,我想知道这个。” 王晓无疑早想过这事儿了:“我估计他看出了我的网络水平还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觉得我好欺负。我要是比他更高明,他可能就找别人了。估计是这么回事儿!” “他把秘密告诉你干吗?” “不是秘密,仅仅是信息。” “对,信息信息。他干吗要这样,好玩儿吗?”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网虫的最大乐趣就是上网!” “什么虫?” “网虫,就是特别痴迷网络的人!即有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也有特高明的!” 这话再次使欧光慈想到了肖盟盟。 六路口……往北……兰州拉面馆对面,真的看见了一只果皮箱。 欧光慈没让警车开过去,不愿把动静弄大。他叫着王晓和小土匪过了马路,靠近了果皮箱边上那棵树——果不其然,树干下部掀掉了一块树皮。新茬儿! 看来这个黑客没有涮人,存心要玩儿上一把真的了! 树皮的痕迹不大,不深,显然是被车子的保险杠刮了一下。小土匪说他们在现场没有注意到保险杠的情况,因为这么轻的刮伤还不足以使保险杠变形。 “总会留一些树皮屑嘛!”欧光慈真想骂人,“对不起王先生,你看对面的兰州拉面馆还没关灯,烦劳您以公安局的名义让他们开一下门好不好!我马上到!” 王晓看了他一眼,往马路那边去了。 欧光慈见王晓走远,低声对小土匪说:“你看小子,这块树皮可以使我们的判断更接近真实!老沈不是说华北虎的胃液里有安眠药成分吗,同时那家伙又喝了酒。因此你想想看,华北虎去一百三十多里外的林场一个来回,肯定很累,然后在某饭店吃油炸全蝎时被某人下了安眠药,并喝了些酒。你说,他离开饭店时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恐怕……恐怕得横着出来!” “应该是。但不是。”欧光慈道,“从块头儿上看,谁敢说华北虎的身体不是一流的,一点点药还不至于让他横着出来。而且小郝尚未找到饭店的线索,可见没有‘横着出来’的人。以我对华北虎个性的了解,他很可能会自己坚持开车回亚东别墅。我想问你的是,那个下药的人当时在不在车上!” 小土匪的思路一直跟着华北虎走,没想到欧队长提问的却是凶手。老东西指东打西,他想。思索一阵,他依然很没把握:“要是不在车上,他怎么杀人呀……” “他一定不在!”欧光慈往前方指,“你看,过了这个路口前头就是对行道,来往车辆多为白天不许进城的大货车,那种车开得特别野。小子,我估计那个凶手的第一杀人方案是希望华北虎自己撞死!” “哦!酒后开车的假像!”小土匪大有所悟,“因此你认为凶手不会坐在车里!” “对,这有三个好处。一,避免自己一并撞死。二,不留任何痕迹在车里。三,就算调查到头上,饭店的门童也可以证明华北虎是自己一个人开车走的!” 小土匪没有办法不被欧某的推理折服。 欧某继续道:“可是,华北虎并没有被撞死,而仅仅在这儿刮破了一块树皮。可见其身体的抗药性之好,车技之精!这时,凶手只得实施他的第二杀人方案了,他上了车!” “你说凶手在这里上的车?” “正是!”欧光慈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这再容易不过了,他只需打一辆出租跟在后边就成了。华北虎撞死的话,事情彻底了结。一旦没出车祸,他就跟到别墅去下手,相信那时华北虎也快睡着了。但意外的是,华北虎在这儿刮到了树上搁浅。撞的不重,但华北虎的确开不了车了。凶手会怎么办?” 小土匪道:“明白了,凶手在这儿上的车,一直开回别墅。然后行凶!” “对啦伙计!”欧光慈给他一掌,“这不是一个很完整的计划吗,精心构思的呀伙计!噢,王先生把面馆的人惹火了,过去看看!” 马路对面在骂人。 骂人的是两个本市的油子,另有一个西北口音的人准备动手打人的架势。油子和西北口音无疑是老板和伙计的关系! 欧光慈走近时已经把他们的关系弄清了。 “他是我的人!”欧光慈扶着王晓的肩膀,“我是他哥!” 三个家伙马上信了,只是觉得这个“哥”稍微老了点儿。 “协助公安局执行公务是每个公民的应尽义务!你们难道不是公民吗?” “是是,当然是!” 三个人全老实了。 欧光慈每人递了一支烟,把空气弄缓和,然后让他们回忆一下昨天晚上对面是不是出过一次小小的“车祸”。 三个人全说不知道,两个本地油子说他们在看电视剧,西北人说他在打扫厅堂。真不知道。一个高一些的油子一指旁边那家玻璃店:“问问小福儿那个未婚先孕的配偶,那小娘们儿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三个人过去愣是把玻璃店敲开了。所谓的小福儿和一个挺着肚子的小女人迷迷糊糊的出来了,一脸的不高兴。她无疑就是小福儿那个“未婚先孕的配偶”,姓邵。 见是公安局的,两个人倒也配合。 欧光慈把事情一说,那女人说:“知道知道,我看见了!” “仔细谈谈。” 那小女人眨巴着眼皮望着天,想了一下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 她说她那会儿正在往门前的台阶那儿泼水,当然是泼干净水,压一压尘土。结果她看见了那个情况。她说她没看清车子怎么撞在树上的,(欧光慈让她想仔细,是“撞”在树上还是“刮了一下”),小女人认为是刮在树上的。她说有几个过路的冲上去看,她也想过去。 但是身子不方便,好不容易走过去,那车却开走了。 欧光慈气得翻白眼,因为他最想知道的对方恰恰没留神——即:什么人把车开走了? “当时围观者大概有多少人?”他问。 小女人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不多,也就是七八个。还有一些骑车的停下来看,但是没有拥过去。” “有没有人钻进那辆车?” “我没法儿看清楚,视线被别人挡住了。”小女人直到这会儿才觉出事情可能挺严重的,“哦,警察同志,出什么事儿啦?” “出了一桩命案!”欧光慈有意透给对方一个很有分量的信息,“我们正在寻找线索。你弄不好是唯一的见证人呢。好好想想!” 所有的在场者无不激动,那个高一些的油子甚至叫了起来:“我操,出人命了那车还能开走呀,变‘无人驾驶’啦!” 欧光慈让他一边稍息。 可是很遗憾,小女人的确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欧光慈问:“那些围观者中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小女人摇头:“都是过路的,不认识。” “有没有出租车什么的在附近停下来?” “没注意。” 得,等于白说。 欧光次扭头端详着马路对面,想象着那车如何刮在树上,如何围过去七八个人,车如何开走。如果不熄火的话,这车只要稍微退一退,也就可以“逃之夭夭”了,根本用不着等着路人围拢上来。而现实是的确有人围观,可见是熄了火的。这时间就够做一些事情了。 比如什么人上了车! 他倒没有过多地考虑华北虎如何转移到后坐的问题,因为凶手不会那么傻,他只需把此人推到驾驶坐旁边就可以把车开走。到不惹眼的地方,再把华北虎弄到后边不迟。 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把姚远弄到后边去干掉呢?欧光慈积多年之经验,怀疑那是一种奇特的心态,姑且存疑。 “一句话。”他盯着小女人,“你觉得前后总共用了多长时间?” 小女人丝毫不带犹豫地答道:“时间不长,撑死了也就是三分钟。” 欧光慈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分析。这三分钟被凶手利用基本够用,干其它事情就不一定够了。尤其可以肯定,华北虎那时候已经彻底不清醒了,否则他至少会出来看看车子是不是刮伤了,这是最自然的心理要求。而他一旦下车,三分钟是绝对不够用的。 换句话说,车子笃定是另一个人开走的,这不应该成为问题。 他想象着自己要是那个凶手将会怎么干。 也许会这样:趁人不注意凑过来,假惺惺地观察一下保险杠,然后挥挥手说“没事儿,没事儿”,上车推开华北虎,然后点火开走。 是的,三分钟足矣! “好吧,你们再想一想,我留个电话呼机号给你们。谁想起新情况就呼我!咱们走吧。”他估计这小女人也就知道这些了。 小女人在后边喊:“嘿,你姓什么?” “姓欧!欧洲的欧。” 接下来他们沿着两条不同的线路试了试,一条是那段大货车飞驰的对行路段。确认了象本田这样的车一旦被撞上,马上就会变成一堆废铁。第二条路线是回到亚东别墅小区较为安全的路线,远许多——这条路线很可能就是凶手使用过的。 “这个凶手一会电脑二会开车,很符合时代要求。”欧光慈道。 小土匪道:“会开车的人多了。” 王晓道:“会电脑的人也不少。” 把王晓送回家时,两个警察再次对其表示感谢。王晓问他们要不要上去看看网络。俩人都说“改日”。 王晓想起了什么,说:“欧队长,要不要把程鹏的网络关闭?” 欧光慈说:“不关,那凶手没准儿还会找你聊天儿呢!” “真他妈吓人!”王晓说。 第七章 第二天各自为战,小土匪去那个半山区林场调查本田车的事。小郝继续寻找油炸全蝎,大马掖着一条女式内裤去华北虎的埃德蒙集团公司搞调查。这倒不是说那女人就在华北虎的公司,只是可能性大些而已——一般的来说,象华北虎这种“挡次”的家伙,是不会找满大街遛达的那种“鸡”的。这种人有可能吃窝边草,但不吃鸡。 欧光慈能够接受这一说法。 他本来是想跟大马一道去华北虎的公司,因为那是非常关键的一个调查区域。但考虑到昨天晚上的情况,他临时决定去找法医老沈,看看死者有没有被拖拉过的伤痕,从前座弄到后座,象华北虎那么大的块头,理应有擦伤或蹭伤一类的留痕。 时间允许的话,他还打算去急救中心看看程鹏。他必需弄清程鹏的电脑里有些什么! 老沈感冒了,鼻子囔囔的。他说:“死者腿脚上没有擦伤,但并不说明欧某的分析有误。他估计死者当时并非毫无知觉,很可能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被凶手搀扶到后边去的。” 对欧光慈的那个“双方案谋杀”的假想,老沈表示极其佩服!因为那样的假想需要相当的经验和勇气。 老沈过去在医学院教解剖,后来因经常协助搞一些和凶案有关的尸检,就调来公安系统了。能让他佩服的人不多。 关于把死者弄到后头下手的解释他与欧光慈不太一样。倒不是反对所谓“特殊心态”那个说法,他说凶手的心态都很特殊。这里他的看法更趋向实用。 “前排的结构相对后排要复杂得多,清除痕迹更难一些。我认为凶手主要担心痕迹清不干净。噢,这是我的一孔之见!” 欧光慈同样钦佩这个一孔之见。 分手时老沈建议欧光慈撤底收集轿车上的所有毛发,进行DNA分析(DNA又称脱氧核糖核酸,可从中提出某人的基因排列,其确认的准确率高于传统的一切手段)。他强调车上即便有上百个人的毛发也不要怕麻烦,一旦犯罪嫌疑人出现,其作用就不可估量了! 欧光慈当场命人去办。 离开老沈,直奔急救中心。 丽达在,程鹏依然昏睡。他问程鹏在此期间说没说过什么,丽达说:“他一直这么睡着,跟植物人似的。” 欧光慈把丽达叫到旁边小声询问程鹏过去的一些事情。丽达说:“这我哪儿知道!” 欧光慈盯着她:“你不是说他和华北虎过去就认识么。你昨天才说的!” “他们认识不代表我就知道呀。我是后来才插进来的。” 这倒是事实。欧光慈想。 “可你和程鹏好了,他难道什么都没告诉你么?这不可能吧?” 丽达急了:“他真的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呀!” 欧光慈看出丽达是真不知道,但今天的态度明显不如昨天积极。他起身去找急救中心管保卫的,问他们程鹏昨天醒了没有。 管保卫的说:“绝对醒了,和那女的头顶头地说了不少话呢!” 欧光慈心想:果不其然! 看着程鹏的眼皮就象醒着的,想骗老子! 他估计“第二个肖盟盟”出现了。抵触、不合作、没准儿还会给你使点儿坏! 在他们眼里,那个凶手无异于替天行道。 这回算碰见鬼了。欧光慈过去接触过此类命案,深知其难度。指望这些受害人协助你是非常不现实的。 得慢慢来!可……可破案不能等呀,时间越拖得久,成功率就越低呀!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嘿,能不能象凶手那样把程鹏的密码破译出来,进去看看再说!手段服从于目的吗!他估计肖盟盟有这个能力。 当即去电话给局里,但他比较知趣地找了小李子,没“惊动”肖盟盟。 小李子认为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所需时间也许相当长。更主要的是要请示,不能随便干! “去去去,用不着你教导我!”欧光慈沮丧地把电话挂了。 他再次去病房看那个假装昏睡的人,见床头柜上的饮料下去一节,再看程鹏嘴边的水珠,知道这家伙刚才又“醒”了。 他没揭穿他们,因为揭穿了也没什么用。 程鹏不开口,等于白搭。 “好好照顾他,我只要不累死,一定来看他。”欧光慈吩咐丽达。 有一点可以初步确认:程鹏心目中的凶手是个好汉,他们是否认识未可知,但没有生死利害是肯定的。 出门想呼大马,小郝却先来电话了。 “头儿,你马上来,意思来了!”小郝的声音透着兴奋,估计是有门儿了。 按照小郝所说的位置绕了半个城,进了一条比较清静的街道。看得出这里原先就是个大一些的胡同,现在给折腾成“街”了。这街上居然藏着个“五毒居食府”。 妈妈的,这叫什么玩艺儿嘛! 五毒可以入药听说过,如今五毒居然变成美食了,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五毒居的老板说:“眼下只有蝎子和长虫(毒蛇)两道菜,蜈蚣蟾蜍(癞蛤蟆)什么的还没听说过可以吃。” 小郝告诉他说,那几家饭店已经使他“彻底绝望”了,却意外地听一个大厨说这里新开了一家餐馆,有蝎子这道菜。于是就来了。 一问,果然! 那大厨所以知道有此一处,是因为五毒居曾想把他“挖”来。 “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头儿,您跟郭老板谈吧。” 郭老板说他也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某某某的儿子,只是觉得此人非常有派头儿,举手投足看上去就不一样。 欧光慈问他怎么个不一样。 “有那么一股子与众不同,让人看着紧张的劲儿。”郭老板道。 “他什么时候开始光顾你这儿的?”欧光慈差点儿说出“什么人吃什么食”。 郭老板说自己刚开张不到两个月,死者来过四次还是五次。因为是自己亲自接待,所以小郝一拿出照片他就确认了。 “绝对没错!” “你所说的四五次他都带些什么人来?” 欧光慈问。 郭老板道:“不一定,多数都是带女的来,只带一个,长的不错。只有一次多了个男的,好象姓安。因为他听他管那人叫‘老安’。那男的只来过那一次就没再来了。” 欧光慈让小郝记住这些,问:“你把他死之前这次的情况说说,越细越好!” 郭老板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来了就进了雅间,就是东头那个固定的雅间。跟他来的还是那个女人,很漂亮,身材相当好。” “慢,你给我形容一下这个女人的模样。”欧光慈点上烟抽了一口。 郭老板望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下,道:“形容我不行,这么说吧,这女人有点儿象演《过把瘾》那个女的,只不过比那女的高。不笑,话少得跟哑巴似的。不过那个姚先生话也不多。这么说成么?” 欧光慈道:“你相当会形容!继续。” “他们来了我就搁下手里的活去招待。姓姚的说还是老一套,先弄两个手巾来。我估计他们刚从外地回来,俩人轮番打哈欠。” “风尘扑扑。” “对,风尘扑扑,风尘扑扑!”郭老板让欧光慈喝茶。 欧光慈转着茶杯没喝。他必须承认,这里出现的女人使他略感意外。并非女人不会作案,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他的感觉中的凶手一直是个男的。没有太多的根据,主要是感觉。 要说根据,顶多就是那一刀——那一刀百分之九十九是男人捅的。通常的女人绝对扎不了那么深! 风尘扑扑倒是“对上茬儿”了,一百三十多里地打个来回,应该如此。 “他们进餐时我没在场,所以提供不出什么东西。但是我的服务员说他们摔了一个酒杯,我去一看,那俩人好象争执过。” “他们争什么?” “这可不知道。” “把那个服务员叫来。” 郭老板马上把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喊过来了。可是女孩子说她的确没注意他们争执什么。有两声比较高,接着声音就低下去了。再后来就摔了一个杯子。 “那两声比较高的是什么内容?”欧光慈寸土不让。 “是骂人,那男的骂,那女的回骂。不用学了吧?” “不用学了,你忙去吧。”欧光慈摆摆手。敢于回骂,那关系就很不一般了,要不就是有什么把柄在女的手里。 他让郭老板接着说。郭老板说也就是这些了。收拾了碎片换上新的。人家继续吃喝,一直到走都是平静的。 “姓姚的上过卫生间么?” 欧光慈必须把下安眠药的机会“留”出来,这是关键。 “噢,这还得问服务员。喂,过来!” 服务员赶忙过来了。欧光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问话。服务员说去过,去过两次。 居然不只一次。服务员强调说她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个大胖子”出来的时候拍了她屁股一巴掌,臭流氓一个! “小姐,你来回答我一个问题。”欧光慈很认真地问道,“那俩人争起来时,谁的声音更大?再有,杯子是谁摔碎的?仔细想想。” 女孩儿没有多想就答道:“那个女的!她的声儿大,杯子也是她摔的!” “行了,谢谢!” 毫无疑问,那女人是故意这样作的! 什么目的? 欧光慈让郭老板把门口的“门童”叫来。 门童来了,是个小姐。欧光慈问她前天晚上是不是她值班,小姐说是。 “请你告诉我,那辆本田车的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离关门的时间还剩半个多小时。” “几点关门?” 郭老板道:“十点整!” “也就是说,他们出来的时候大约是九点半?”欧光慈望着小姐。 小姐说:“差不多。” 欧光慈心里算了算:九点半离开,正常行行驶,刮到树干时大致应该在十点以内。换成凶手开车,十点二十之前绝对到家了,也就十小别墅的楼下。刺杀,离去,向王晓发出信息——时间上完全吻合。 “小姐,他们是一起走的,还是那男人单独走的。也就是说,那女的上没上车?” “没有!”小姐不加思索地说,“那女的没上车。车开走后那女的还问了我一句,‘今天是星期四么’。绝对没错!” 欧光慈心想:这就对了,争执,摔杯子,问星期几……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明显的目的——让目击者证实她没有上车! 这些都在印证着自己的分析,也在印证着姚远的确死于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 一个女的! 她是凶手吗?她是破译密码的那个黑客吗?她在哪儿? “你怎么看?”欧光慈把自己昨晚上的分析演译诸一说给了小郝,最后问。 小郝听得眼睛都瞪出鸟来了,而后骂咧咧的,大为感叹:“凶手给破案者提供线索,胆子他妈的也忒大了!头儿,你的演译非常大胆,我目前还挑不出破绽。但是有一点你好象不坚决,就是那个女的!” 两个人此刻正驱车回刑警队,不时堵车。 欧光慈承认自己不坚决,因为没有办法坚决。除了女人腕力弱,刺不出那么狠、那么有力量的一刀外,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疑点。 试想:如果是一个长得极其漂亮,身材极好的年轻女子,在本田车刮了树皮后钻进了车里,她将吸引多少男人和女人的目光呀!尤其象玻璃店小老板那个未婚先孕的小女人——大肚子的女人会比男人更关注自己的同类!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眼睛特别尖”。 然而,那个大肚子的小女人没有提及这一情况,连一点儿朦胧的影子也没有。 恐怕不是粗心忘了吧。 “你说的对,的确不太坚决。”欧光慈望着窗外的阳光,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根据他们在一起吃顿晚饭就认定那女人是凶手,这样的思路即显得简单又十分武断。你想想看,如果说那女人打了出租跟踪而上,我为什么不能设想有个男的替她跟踪而上并完成剩下的‘活儿’呢!” 欧光慈做了个宰杀的动作。 小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咽唾沫的咕噜声,随即咬牙道:“头儿,我真服你了。这么大胆的思维应该出自年轻人才对!” 欧光慈嘿嘿一声怪笑:“那证明老子还很年轻!是的,我固执地相信凶手是个男人!但这仅仅是推理中的固执。在证据面前我随时准备修正或者推翻自己的固执。所以说你也不必太把我的演绎当回事儿。再说那个女人,她不一定是凶手,但她可以是同谋。比如下安眠药,那肯定是她干的,无疑是她干的!注意伙计,这些已经不是演绎了——安眠药和女人完全是实际线索!” “照这么说,找到那条内裤的主人应该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小郝熟练地把车打了个弯儿。 欧光慈道:“准确地说,应该是‘通过那条内裤为线索找到我们要找的女人’!” “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是人都要穿内裤,而华北虎搞的女人绝不只一个。简言之,那内裤不一定是这个女人的。言归正传伙计,郭老板好象提到过一个姓安的。” 分局到了。 整个午饭,刑警队的议论中心就是那个姓安的。大伙认为,寻找那女人和寻找姓安的可以同时进行。 自然了,姓安的此时不过是个符号而已。 他的唯一“出处”,仅是郭老板听华北虎管他叫“老安”,其他一概不知。 但是众人如此热衷于这个人,绝非没有缘由。说穿了,姓安的在此案当中是一个自然冒出来的角色。他即可能和此案毫不相干,也可能是个“大家伙”,甚至凶手! 因其不确定,所以才有魅力! 欧光慈没参加议论,他说他太困了,独自到资料室睡觉去了。了解他的人认为:欧光慈所以躲了,是因为他对姓安的说不出什么。 “这个人很鬼!”小郝道,“等姓安的出现了,他马上就会冒出一大堆说法!不信走着瞧好了!” 除此之外,小土匪和大马均无信息。 小土匪去林场尚情有可原,大马没动静就不好解释了。他去的是埃德蒙公司呀,而埃德蒙公司所在的那幢大厦近得很呀,爬上分局的楼顶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说:“大马是不是被老安杀了!”引得一片大笑。 第八章 埃德蒙集团公司位于这座大厦的中部,也就是九至十二那四层所谓的“黄金楼层”。它的上方是南方沿海的几家联合企业的办事机构,下方多为外资。论经济实力每一家都比埃德蒙雄厚,但华北虎非经济方面的实力在本大厦首屈一指。 如今,此人死了。 上方和下方估计都还不知道,但埃德蒙的员工几乎都知道了。 这个公司里的人尖子不少,有些人你是很难猜测是怎么来的。有不少男员工,更有不少女员工,即俗话所说的“白领丽人”。 大马揣着条女式内裤来找它的主人,的确是件“很他妈妈”的事情。 这些丽人们个个挺胸收腹,步履匆匆,目不斜视,让人感到十分傲气。她们自然都很漂亮,有几个甚至相当漂亮——大马的审美标准还可以。她们统一着装,是一种类似于藏蓝的颜色,质地无疑是很好的,白领儿很优雅地露出来一块。 粉面桃腮,我们是天下的主人之感觉。 谁是那条内裤的主儿?! 查这类线索很容易使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但大马一进大厦,心里的那些“非非”就没了。因为这大厦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么一本正经,严肃得让你必需把他们视作正人君子。 大马自然知道那条内裤的主人不一定就是本公司的,但是侦察的入口应该在这儿。尤其让他有气的是,这些人真的都是正人君子么,回答当然是——否!最有说服力的就是那个华北虎,这个集团的第一把交椅,就坐着个“衙内”。大马极恨的那种人。 他上楼时几乎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那些人一碰上他的大盖帽,马上就“目不斜视”了。所以在他还没开始调查之前,就预感到楼中弥漫着一种很压抑的气氛。他猜测华北虎被杀恐怕不是秘密了。 他问值班员管保卫的在那儿,值班员手指朝下一个劲儿地指:“二楼。” 下二楼一问,人家说:“我们是大厦的保卫,不是某个公司的保卫!” 他再次上楼,还是那个值班员。听他一讲,那家伙反倒挺横:“是呀,我没说是我们公司的保卫呀,人家的确是整个大厦的保卫!我们公司没有保卫。” 大马恨不得的给那小子来个满脸花。 “我找你们的保卫。” “我说了,我们没保卫。” “我找你们的头儿。” “有预约吗?” 大马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找人不必预约。” 那小子依然不识相,大马愤怒了。大马一愤怒俩眼珠子往外鼓,很是吓人,那小子终于不敢炸刺儿了,问他找那位头儿。 大马玩儿恶作剧似地说:“我找华北虎,好象叫姚远。” 那小子怔了怔,道:“您恐怕……我是说您……” 大马看着他,确信自己猜对了。这里的人无疑都知道华北虎死了。 “您去找我们安总吧。” “安总是谁。” “我们安副总裁。”值班员指尖朝上,“十一楼!” 安副总裁微胖,中等个儿,长得白白净净,手软和得象个女人,名片递上来,竟叫安全。大马差点笑了。 他莫名其妙想起一句俗话,伴君如伴虎。 给华北虎当副手,居然叫安全。 安总那对眼睛长得颇和善,让人感到他总是在微笑。不过他这会儿是不会笑的,他说:“警察先生是不是为了姚总裁被杀的事情而来的,我知道你们会来人!” 给人的感觉是从容的,不失风度。但感情是否真实看不出来。 按惯例,大马问了华北虎在公司的情况,被杀前后的情况,员工们对这消息的反应等等。安总一一作答:姚总栽负责公司所全盘事务,事必亲恭。有些方面似乎让人感觉管得过细了,但他是总裁,也无可厚非。 大马很自然地把“管得过细了”这句话在心里翻译成了“专横”二字。 安总比较会说话。 至于被杀前后,安总说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说到这儿时他强调:“您想嘛,谁也不会想到会出事,所以都没有特别的留意。也许我们有些疏忽。” 表现出某种不确定感。 “被杀那天呢?我指的是最后那24个小时。”大马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多么缜密。 对待粗人,你可以绕上一百八十道弯儿,把话套出来。对细致认真的人就不能那样了。 应该用更细致的方式让对方觉得你是不好糊弄的。 安总说:“24小时我自然不会知道,但我那天上午九点以前见过他。我们就贸易上的事情研究了几个要点。九点半我去见两位新加坡客户,中午请客人吃饭。安总原定是要出席的。但他那天打电话告诉我不来了,让我向客人表示歉意。此后的事情我就提供不出什么了。这就是全部。” “也就是说,你们最后见面是在那天的九点至九点半之间。” “是的。” “有什么感觉么,我是说……他电话中的情绪?” “我明白,我明白。”安总点头道,“严格地说,我没注意。” 他只是说“我没注意”,而没有对华北虎的表现进行正面回答。 也就是说,华北虎姚远是上午九点多些的时候决定了某件事情的,为了这件事情,他取消了与新加坡客户吃饭的安排。由此可以猜想,那件事比较重要,也比较突然。 “他没说去什么地方么?”大马的语言多少有点露,是故意的。按常规他应该问“他没说有什么事么”。他想看看姓安的做何表示,以便确认这正副手之间的关系。 “他去哪里我们是不能问的。”安总回答得很坦然,“这是本公司的规矩。即便是我这样的副总裁,也不能违规。” 看出来了!大马想。这人终究是个高级打工仔。对骄横的华北虎隐含着一种类似于“敌意”的东西。 别人或许看不出,但躲不过刑警的眼睛。 说到员工们对姚总被杀一事的反应时,安总使用了一句类似于哲理那样的话:“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大马暗叹:姓安的不是俗人! “能问一下这消息是怎么传来的么?”大马问。 安总说:“两个渠道,一是姚总的家属。一是别墅区的什么人。事实上这种事是包不住的。” 大马同意。 最后就是那个实物了,大马把那个装着丝织内裤的塑料袋放在桌面上:“安总,我们在死者的后排车座上发现了这个,它的主人必需找到。请您务必协助!” 安总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他站了起来:“嘿,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您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他绕到落地窗前,仿佛十分嫌恶地扭头看着窗外。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不能什么东西都管嘛!” 在后来的侦察过程中,大马不只一次向欧光慈提起当时的情景:“头儿,这恐怕就是你多次强调的情绪的突变性,如果姓安的不那么激动,我很可能就此打住了。可他那一刻真是判若两人!” 大马望着激动得不行的安总,很快就矫正了自己的感觉:那不是嫌恶,那是冲动! 一条从男人的车中得到的女内裤,引得另一个男人无法自持的冲动,这其中的奥妙太好解释了,几乎不用解释。 大马把证物塞进了口袋,并假惺惺地连说对不起。他差不多认定,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此人和内裤及其内裤的主人绝对不是一般关系。这叫什么来着……得来全不费工夫!容易得让人觉得没劲! “对不起安总,这是例行公事。您请坐,我想听听您的看法。”他很绅士地指指沙发。 姓安的似乎突然间发觉自己过于冲动了,试图努力恢复自然,但效果不大。他的两腮有两块很难抹去得红晕。 “这是他的私人生活,不合适多说。不合适,不合适!” “可这已经牵扯到凶杀案了,安总。” “姚总在这方面的确……唉,警察先生,我想您已经明白我想说什么了。” 主要谈话到此,大马想提出问一问公司的女职员。又觉得太不好开口了,即便开口也不一定有实效。 换个女警来问吧! 一个女人,一个恶霸,一个副总裁——最常见的那种三角关系! 那么,姓安的至少具备了杀人动机! 他告辞时很深刻地瞟了对方一眼。 大马原本是想立即赶回刑警队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可就在他走出那座大厦的时候,后边跟上来一个人。 他起先并没有确认那个人是跟着自己的,直到跟出约半站路左右,他才发现那人始终在自己后边。 他站住了,那个人也站住了。相互注视了几秒钟,大马问道:“你是找我么?” 对方点头,并往大马身后瞧:“你没开车来么,咱们找个地方谈谈。” 大马说:“你以为警察出门都是荷枪实弹么,并不如此。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忙从口袋里摸出个胸牌递过来:“我是埃德蒙集团的,穿制服出来不方便,才穿便服的。我要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大马很警惕,有时办案会碰上莫名其妙的人,他觉得眼前这人就是。 这人无啥特别之处,四十上下的样子。高矮适中,四眼儿(戴眼镜者),前额微秃,有些拉蹋。感觉上神神叨叨的。大马比较怵这种人。他想不通,埃德蒙这样盛气凌人的公司,怎么回养着如此“有损形象”的人。 胸牌上的名字好记:费祥(与那个唱歌的混血儿费翔同音不同字)职务是“财务处协理”。这恐怕是华北虎发明的职务。 听大马问“谈什么”,对方镜片后边闪出些光来:“当然是关于谋杀案的事情呀,你不是来了解情况的么?我知道情况!你一上楼我就看见你了!” 大马往路边让了让,顺势看看左右。道:“这么说,你一直在等我出来是么!” “对对,我必须和你谈谈!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一定要认真听!思想不能走神。我这人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碰上半疯儿了!大马断定。 兼听则明,那就谈谈吧。大马估计这种人你硬轰是轰不走的,而且没准儿真能谈出点儿有用的东西呢。 两个人往立交桥方向走,在一片草坪的外边坐下了。费祥的鼻梁子太塌,需要不住地往上推眼镜。他朝大马傻笑,让人觉得很单纯的样子。 “这人作恶多端,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 费祥这样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哇,那真叫名符其实的滔滔不绝呀!一口气讲了将近一个半钟头。山南海北,天上人间。有些时候能从姚远和某女子调情讲到戴安娜王妃。疯马牛不相及。他说他原先是姚远他爸的小车司机,自学成材拿到了会计证书,便到了埃德蒙公司作了财务协理。他问大马知道公司为什么叫埃德蒙么?大马说不知道。他说埃德蒙.邓蒂斯你总知道吧——就是大仲马笔下的那个水手,后来取名为基督山伯爵。 “那是一个复仇者呀!”大马道。 “算你说对了,华北虎就是个复仇者!” “他是复仇者?他向谁复仇?”大马开始重视了。 “他要向社会复仇,他妈死于十年浩劫,他哥也是浩劫中失踪的。他爸后来娶了后妈,他就开始恨他爸了。那个后妈比姚远还小两岁,长的象个洋娃娃。他咒他爸不得好死,还给过后妈一个耳光!告诉你吧,这种家族的臭事儿我都知道!” 费祥抹了抹嘴角的唾沫星子,一点不觉得语言跳跃得多么厉害。 他说他复员以后就给姚远他爸开车,等于看着姚远长大的。他承认姚远幼年有许多不幸,因此他仇视社会,他贪婪地向社会索取,用这个向社会进行报复。 “他一开始原想把公司的名字取作‘基督山’呢!在老头子的威胁之下,才换成了埃德蒙。其本质完全是一样的!反正这人是越变越坏了!他作的恶你听了都不敢相信!” 然后费祥便说了一大堆姚远的恶,的确令人发指!他居然能把一个随意在路上见到的外地女学生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强行搞到手,并制造了女孩子的大出血险些死掉! “姚远不死天理难容呀!”这个人终于说到了尾声。 大马赶忙截住他的话头,道:“费先生,我完全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因为这些东西只有知道他过去的人才讲得出来。但是且慢,你听我说……你一开始就说要谈谋杀案的事,可直到这会儿还没提一句谋杀。要知道费先生,我不过是个刑事警察!” 费祥咽了口唾沫,认真地望着大马:“要说谋杀么?谋杀应该怎么说?” 大马嗷地一声跳起来:“哟嗬,你把我当傻波依啦!扯了半天你居然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费祥站起来安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想让你知道华北虎是个什么东西。关于谋杀,你可以教我怎么说嘛!发火不解决问题嘛!” 算是碰上滚刀肉了。大马强迫自己耐住性子,重新坐回草地上问道:“关于姚远出事前后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 “他最近和什么人结了仇?” “说不清,他的对头太多了。” “他和安副总裁关系如何?” “他抢走了老安的女朋友,您说能是什么关系?老安难道没说吗?”费祥满脸的惊讶。 大马心想:没说是没说,等于说了。 “老安的女朋友是谁,是本公司的么?” “公关部的小曲呀!” 大马心头一跳:好,又是一个收获,要找的女人确实就在埃德蒙公司。 “小曲,曲什么?” “曲小湘。湘江的湘。公关部的副经理。”费祥说到这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把这些告诉你,对一个女孩子肯定不好!” 大马心说:遗憾的是你已经说了。他没追问女孩子曲小湘的事,而是问到了那个男人:“费先生,你们安总裁就这么忍了么?” “这个人最他妈没骨气了!”费祥骂起来,“要是我,早就把姓姚的宰了,可他倒好,装他妈不知道!天底下就有这号人!” “关于此事,你们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么?”大马问。 “无人不知,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就是了。华北虎死后甚至有人认为……” “认为什么!”大马咬住不放。 “认为……认为是安总干的。不过我敢肯定不是他干的。他没有那个胆子!” “那可不一定,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姓安的连兔子都不如!真的,绝不是他!” 大马不得不再次提到那个曲小湘:“小曲有没有别的追求者?” “有肯定有,但谁敢和老虎争食。现在好了,老虎死了,小曲最后跟谁又成为问题了。只要不跟姓安的就行!”费祥看看天,说请大马吃饭。 大马学着欧光慈的样子道:“我请你。边走边说。” 关于曲小湘的追求者大马是不会放过的,但费祥只是说很多,具体的一概不说。其中有一句话很耳熟:“其实帮你们破案是要挨骂的!姚远早该死啦!” 大马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程鹏的。 费祥叫起来:“程鹏,当然认识啦!他过去是我的上司呀!” 大马兴奋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了:“你的上司?” “过去的财务部经理就是程鹏,后来他和姚远掰了,成了仇人,出去单干了。我和程鹏很不错呢!” 大马觉得今天过得太有意义了。虽说没有获得有关谋杀案的直接线索,但若干条人物关系给他展开了一片崭新的空间! 他尊从了费祥的意思,没有给队里去电话。作人讲究诚和信! 第九章 小土匪是晚上八点多回来的,被叫到刑警队分析案情。他的收获远不如大马和小郝,只落实了确有一辆黑色的轿车进了一个叫老虎沟的地方。是不是那辆本田?车上有些什么人?以及那车子进山沟干什么?统统无人说得明白。这不能怪当地人。 根据车辙确认,正是那辆车,脚印的模子搞回来几个,是三个人的。但清晰度太差,难以为证! 这样,大致便综合成以下一条行动线——出事那天上午九点至九点半之前姚远与副总裁安全见过面,就贸易上的事情商量了一些要点。此后安全与几位新加坡客户谈判。姚远原定中午请客人吃饭,却因某件突然出现的事情改变了计划。这件突然出现的事情姑且认作是去那个林场了。以距离、路况、包括适度的时间耽搁,那车子最迟也该在当天中午十二点至一点到达那个叫作老虎沟的地方。 车上至少有三个人,脚印证实那是二男一女。可设想其中一男就是死者姚远,那么,另一男一女尚无明确指向。同时不能确认的是他们去那个地方的目的。 晚八点左右,这辆车上的两个人——姚远和那个女人,驱车来到五毒居雅座吃晚饭。另一个男人没有在场。席间二人发生了几句争执,摔碎酒杯一只。九点半前后离去。 女人没有上车,并以多种方式暗示给了餐馆的目击者。 大约在此后十五分种时,该车在六路口兰州拉面馆对面的一只果皮箱边刮伤了一棵绿化树,蹭去树皮一块。有目击着七八个。路对面一家玻璃店女店主过来看热闹,尚未走近,车子即开离出事地点远去。 此后至10点一刻,该车回到亚东别墅小区南22楼。物业管理人员有登记簿为证。 接下来,于22楼阴影处的车内发生凶杀。 凶手越过小区的铁艺栅栏遁去,并于夜11时许,使用程鹏(网名鬼子)的电脑网站向一个网名白薯(实名王晓)的“网虫”发出了一句话:我今天杀了一个人! 王晓不以为然,直到另一网友“菲菲小姐”催促有加,才“非常不象回事地报了案”。 值班者欧光慈由于专业知识的缺乏以及报案者的不以为然,便主观地把它当作玩笑而忽略了。直至翌日凌晨亚东小区一卫生工人发现了情况,始出现场! “冰山已经浮出了水面。”欧光慈环视着他的部下们,脸上颇有光彩。 他感谢部下们让他睡了一个好觉。 此刻已是晚上将近九点钟的样子,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很疲倦。但丰富得近乎于出乎意料的收获又让他们谁也不想回家。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事情大体有如下几件。”欧光慈在室内遛达着,烟雾顺着头发往上飘,“第一,叫上技术人员,象寻找眼睛里的沙子一样把亚东别墅的铁栅栏仔细加以搜查,不放弃任何一星线索。第二,分别找三个人谈话,大马依旧负责找那个姓安的副总裁。到治安处借宋大姐帮忙攻克曲小湘。我去见那个费什么东西。” “费祥。” “我一定要见见这个费祥。”欧光慈对此人很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姓安那人。 当然,这不妨碍把安某作为重点排查对象。 有人曾提出此人陪新加坡人吃饭的事,小土匪喊:“吃饭是中午,杀人是晚上,不要往一起扯!笨蛋!” 他今天最累却收获最小,所以情绪最差。 “头儿,你对这个姓安的有什么感觉?” 欧光慈望着小土匪,又递给他一支烟,琢磨了片刻,道:“我也许应该见见这个人。这样吧大马,明天咱们一道见见姓安的,再去见费祥。至于对姓安的有什么感觉,暂时还没有。噢,言归正传!第三,一定要去看看程鹏,小郝,你去吧。丽达认识你。程鹏十分关键,我现在几乎可以说,华北虎如果真是那个害他的人,恐怕不是丽达所谓的因为她。不,那是因为程鹏电脑里的东西!小郝,交给你了!最后我提出个问题你们想一想:华北虎他们去老虎沟干什么?另一男一女最有可能是谁?两个问题。” “只要弄清去老虎沟的是不是去五毒居的那个女人,事情就好办了。”大马道。 “这两者可能是一个。”小郝道,“据五毒居的郭老板说,那二人就象从外地赶回来的,风尘扑扑,那女人无疑是去老虎沟那个。这样行不行,请五毒居的服务员陪宋大姐一道去见曲小湘。一下子就能确认是不是。是的话,攻破了曲小湘,另一个男人也就不难找了。” “可以!”欧光慈当即表示同意。 “我想知道!”小土匪突然叫了一嗓子,“是不是可以排除情杀了?” 大马道:“当然不能排除,费祥说曲小湘有许多追求者,这些追求者都有可能杀掉华北虎。可是他妈的费祥一个也不提供。” “我没问你,大妈!”小土匪故意管大马叫大妈,幸亏大马脾气好。 “还有一个情况你们别忘了。”小郝道,“费祥说程鹏过去是埃德蒙公司的财务总管,这里会不会扯出经济上的事儿?” 欧光慈的目光嗖地停在他脸上:“继续说小郝!” 小郝熟悉队长的这种眼神,这证明他不是一般的重视你的见解,是极其重视!可是他说不出什么新东西了。 欧光慈环视着每一个人,道:“记住,从现在起,我们的思路必须放开,不能被情杀二字束缚住!不是说外边的世界很精彩么!确实很精彩。好,今天就到这儿吧!” 欧光慈回家躺下以后才想起一件事,他让老婆把手机递给他,然后躺在被窝里给王晓去了一个电话。 “喂,王晓,那个凶手有动静么?” 王晓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小得几乎听不清了:“没有,我一直在等呢!他是不是被你们抓住啦!” 欧光慈道:“我打算多让他自由几天!再见啊,有消息务必及时通知我。” 刚刚睡着电话响了,拿起来一听,又是王晓:“欧队长,我爸他们单位管房子的一个小子特他妈不是人,叫赵小鼻子。你们能不能帮我治治他!” “这恐怕难,”欧光慈道,“我们只管死人的事儿,不管活人!” 王晓说:“那就算了!” 第十章 第二天天气极好,欧光慈先去治安处去请宋大姐。宋大姐年轻时搞过刑事案子,称得上轻车熟路。把事情一说,宋大姐挺痛快地答道:“成,交给我把。五毒居的那个小丫头姓什么?” 欧光慈让她去找郭老板。 随后小土匪说他还想再去一下老虎沟,欧光慈大悦:“我昨天晚上就想说呢,怕你累出病来!” 小土匪说:“累出病来我认了。” 他和大马出发的时候小郝也出发了,另一路人马去亚东别墅去寻找线索。 刑警队只留了个值班的。 到达大厦时,安总在主持一个例会,欧光慈和大马在走廊上等。他看着埃德蒙公司那块镌刻着中英文的大铜牌子,分明发现那英文有一个词根是错误的。 他问大马,大马说不清楚。 大马更感兴趣的是这块锃亮的黄铜。 安总不久就出现了,很有风度地老远就伸过手来。欧光慈捏了捏那软乎乎的手,心想:这手能捅刀子么。 “安总,那牌子上的英文是不是错了!” 安总十分惊讶:“哦,欧队长……” 欧光慈嘿嘿一笑,瞟了对方一眼:“不要以为警察都是大老粗。安总!” 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安总把两位警察让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让人送上咖啡,又问欧光慈要不要“咖啡伴侣”。欧光慈说苦的好。 感觉上姓安的完全恢复了昨天开始时的心情。欧光慈望着他,咀嚼着大马讲的有关此人的部分细节,他心里比较腻歪这个人。 要是我,早就把姓姚的宰了——如果不考虑警察这一身分,欧光慈更赞赏费祥的这句话。自己的恋人是值得为之拼命的。 “是这样,安先生。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落实。你应该认识一个叫程鹏的人吧?” 安全马上点头“是的,我来的时候他还在本公司。但不久就走了,认识但不熟悉。” “他为什么离开,你作为副总不会不知道吧。”欧光慈不给对方空子。 “他似乎和姚总合不来。”对方的回答有些含糊。 “似乎?”欧光慈歪了歪头。 “是‘似乎’。”安某挺认真,“我的确不知道实际情况。” “合不来的原因是什么——女人?还是另有原因?” “女人”二字欧光慈是成心说给安某听的。其实他知道那时丽达还没出现。 姓安的靠着沙发背,没有表情,回答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不,不是女人。好象是因为财务上的事。具体内容他不曾透露过,别人自然不敢问。您不是接触过姚远么,对他的为人应该有所了解。欧队长,我说的这些您尽管调查!” 欧光慈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你一定听说程鹏出车祸了吧?” “是的,本公司的人差不多都听说了。” “大伙怎么认为?” 安某掠过一个极其短促的笑:“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是的……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那是姚远干的!” 小人终于得志了——姚远若不死他肯定不敢这么说。 “安先生,听说您的女朋友愣是被姚远抢走了,有这回事么?” 安某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指甲,少顷才道:“你们好象知道的相当多。是的,有这回事。她叫曲小湘。” 大马觉得欧光慈在成心抠安某的伤疤。 这么想的时候,欧光慈又抠了更重的一下子:“您就这么让啦?” 安某的衿持终于土崩瓦解,一下子便跳了起来:“欧先生,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欧光慈心想:看得出,他还是爱曲小湘的。他朝下压一压手:“坐下说安先生,我问的问题都和案子有关。如果我是你,我会宰了姓姚的!你呢?” 安某怔了一下,随即愕住了:“你、你是说我……认为我杀了姓姚的……不,不不!” 欧光慈趋过上身凑近他:“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我没杀人!”安某的脸变得比纸还白。 欧光慈又凑上去一些:“那,我请您谈谈出事那天上午9点半至晚上11点这一段时间你在何处行不行,需要有证人!” 大马发现队长收拾那些他不待见的人真是很有一套。 安某喘息之声可闻,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上午9点前我和姚远商量了一些贸易上的事情,秘书小白在场。9点40,我在这个办公室签发了两份文件,秘书小白和秘书小古可以作证。10点整,在会议厅和新加坡客户谈判,有客人和四位工作人员在场,你们可以查阅记录。中午11点半至12点半,我及其公关部侯经理,还有秘书小白,请客人吃饭。1点至两点我在现在坐的这个沙发上午休,刚才那个送咖啡的小蔡可以作证。下午两点至5点我在这里办公,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证明。6点,我准时离开大厦,开车去赴一个同学会,在小红楼饭店。这是同学会的名单,上头的四十多人都是我的证人。散伙时大约是晚上9点多,我回到大厦处理一个和税收有关的文件。是的,在从小红楼回到大厦的一刻钟里我无法证明。但9点半至10点40,我和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曲小湘在这里谈话。我们吵了起来,楼上的值班员和楼下大厅中的服务员均可证明。10点40以后我回家休息。我父母以及开电梯的安徽女孩儿能够作证。清清楚楚,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 一口气背得这么清晰,真够难为他的。 欧光慈翻着安全扔过来的那份同学录,问道:“你和曲小湘吵起来了,能问问吵的什么内容么?还有,你那10点40怎么记得这么准?请谈谈。” 安某把身子放直一些,喝了口水道:“吵的是感情上的事,你们可以找她去问。至于时间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大厦要在夜晚11点锁闭电梯,10点40打电铃提示。我和曲小湘离开办公室在楼下大厅里又吵了几句。时间绝不会错!” 还想问,手机有动静,拿起听时,是宋大姐打来的,就在本大厦九楼。她说:“曲小湘正是去五毒居陪姚远吃晚饭的那个女人。她本人已经承认了。至于去老虎沟她说是去玩儿,只有她和姚远两个人。她死不承认有第二个男人。你要不要来一下?” “死不承认”恰恰证明有那样一个男人,而且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男人! 欧光慈看看表,又看看姓安的,点头道:“成,我就来。” 关闭手机,他站起来道:“安总,我问那些都是必须问的,你也别不高兴。办案就是这样,可能还会不断来打搅的。”说完他们就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曲小湘肯定是被那条内裤带来的羞辱以及多少有些唠叨的宋大姐搞得很恼火了,所以对推门而入的两个大老爷们儿十分的反感,态度非常的不怎么样。 该承认的她不回避,比如去老虎沟,去五毒居,和姚远争执,摔酒杯以及出门后单独离去等等。这些她承认得的确很痛快。自然啦,因为姚远已死,这些东西完全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其中有一些还是她故意作给人看的。 但是不愿说的她一句也不理睬。任你用尽招术也没用。宋大姐干过预审,这方面是强项,居然有些黔驴计穷之感。 欧光慈对这个女孩子不得不刮目相看。 是的,这女孩真是很美,够得上男人为之拼命那种女人。年纪正是最值得炫耀的阶段。 若不是那身规定的服装束缚了她的部分魅力的话,她应该说很性感。 欧光慈看看她脚上的鞋。 没错,正是那种比较时髦的女式平底鞋。 小土匪搞回了此鞋的模子。 另一个男人是谁?他们去老虎沟干什么? “曲小姐,出事那天的一大早你在什么地方?”欧光慈问了个出其不意的问题。 她死盯着曲小湘的眼睛。 曲小湘很难以克制地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进来这个小瘦老头会问这个。她迟疑了一下,垂下眼皮道:“我在家。” 大马和宋大姐对视了一眼。他们觉得欧光慈的这个下马威搞得不错。多数人是要纠缠案件线索的,这家伙却问人家早上在哪儿。 “然后呢?”欧光慈追问。 曲小湘看来还陷在宋大姐的提问方式中,不能马上适应欧光慈的问法。 “然后?然后姚远就来啦。” “这之前他在干吗?” “他在跟姓安的说事儿。” 姓安的——看得出她对姓安的非常鄙夷。 欧光慈问是否可以抽烟,曲小湘说随便。 “他怎么突然就来找你了?还是你命令他来的?” 曲小湘道:“我敢命令他?” “你一个电话他就来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欧光慈轻松认定姚远是接了曲小湘的电话而来的。 这一点或许很重要呢。 什么事情会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即赶来?是的,曲小湘根本不可能命令那个家伙,但是他来了。 回答似乎只有一个:他不得不来! 是的是的……那一天,对,那一天从一早就是与众不同的,华北虎无疑碰上了某件怵头的事情……哦,开始有意思啦! 欧光慈很少有地兴奋起来,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 “然后你们就上路了?” “对。” “几点到的?我指的是老虎沟。” “中午,不到1点。” “几点往回走的?” “下午4点多。” “直接去的五毒居吗?” “直接去的。” “吃到晚上9点多?” “对。” “按道理,吃完饭他应该送你回家,为什么不送?”欧光慈续上一支烟。 曲小湘看着他,道:“我不回家,用不着他送。” “你不回家去哪儿了?” “我来公司了。” “来干吗?” “不干吗,来看看。我心里烦!” “谁使你烦的?” 曲小湘终于爆发了:“你这人真他妈讨厌,我爱干吗你管得着吗?这不碍谁的事儿,我他妈是来找姓安的了帐来了!你问那么多有劲吗!讨厌!” 欧光慈确实知道自己挺讨厌的,但是既穿了这身警服,他就不在乎这个了。而且曲小湘这一骂,至少证明了安全说的是实话,他们确实吵了一架。不过所谓她是“来找姓安的”这句话不一定准,恐怕是碰上的! 那同一时刻正是姚远走向死亡的时间。 “曲小姐,你骂我讨厌我不计较。但是再骂是不允许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呢——谁使你烦的!” 曲小湘到底还是知趣的,情绪平息了些:“这还用问吗,华北虎那个畜牲!” 这是实话,欧光慈心想,然后话锋急转:“姓安的那人如何?” 曲小湘又怔了一下:“他,提他干吗,那是个小人,舔屁股的小人。” “听说你们俩过去不错。” “别提过去!”曲小湘杏眼圆睁。 “那好,说说现在。”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已经两清了。他用我换了个副总裁,我跟他要了十万块钱青春赔偿。我们已经了帐了。” 欧光慈走到窗前往外看,又回头道:“他舔谁的屁股,姚远?” “他先舔姚远他爸的屁股,然后又舔姚远的屁股。下三滥的事情干了不知道多少!其实他最恨姚远,比谁都恨。可他还是舔屁股,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第一个男人是畜牲,第二个男人是舔屁股的小人。那么还有什么男人么? “曲小姐,听说追求你的人很多,是么?”欧光慈问。 曲小湘一定被戳到了痛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好一阵才道:“我不敢有什么奢望了。别问这个。过去我在华北虎手里,谁也不敢向我求爱。所以说,男人在我心目中狗屁也不是。现在华北虎死了,肯定会有不少男人象苍蝇似地扑上来献媚!呸,我宁可独身也不要他们。你们可以笑话我,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看得出,她眼下没有可被称作情人的人。 “好啦,我们暂时先谈到这儿。”欧光慈看看表,很真诚地向曲小湘投去些善意的同情,“还是那句话,在破案方面希望得到你的合作。我们要去见一个姓费的,据说此人知道不少东西!” “费祥!”曲小湘大声道,“那是个半疯儿,姚家的一条忠实的狗!” “哦,什么意思?”欧光慈略感意外。 “没什么意思,你们去见见也成。但是你们千万别把这个人的话当真。”曲小湘敲敲脑袋,“他的这儿有毛病!事实上,他为姚远作了不少见不得阳光的事儿!” 随即她一指那个摆设般的五毒居请来的服务员道:“别看她穿着你们的衣服,其实我认识她!她那天晚上还给我们递过毛巾呢!” 欧光慈只得很对不起地朝那女孩子笑了。 第十二章 今天的费祥和昨天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除了一身笔挺的服装使人觉得眼生外,特别使大马闹不懂的是,他几乎不承认认识大马:“出去出去出去,谁见过你呀!谁和你吃过饭。我凭什么和你吃饭。我对你说什么啦?我告诉你们,别以为穿一身警服就有什么了不起,我见多了!你们走不走?你们不走我走!” 说完,他真的就走了! 假如这一切是为了作给别人看的还好解释,问题是,费祥是单独使用一间办公室。他的整个情绪只能面对三个警察。 绝不是装的! “我操,碰见鬼了!”大马要去追。 欧光慈摆手不让他去:“走吧走吧,牛不喝水强按头,牛还是不喝。” 看来所谓的“半疯”并非调侃或空穴来风,是真的。那,情况就复杂了。当三个警察走出那座大厦时,他们讨论的内容已经很具体了——如果此人真的有精神上的问题,那他昨天谈的东西还有没有什么价值? “有,照样有!”欧光慈道。 他解释说昨天的费祥是在某种非正常状态下说出了部分真实的东西。他请大马回忆一下,实际上费祥涉及案子本身的内容几乎没有,说的大多是姚远甚至姚氏父子的事情,这些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绝不如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可信,因为他生活在这父子俩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不但可信,甚至是冰山的一角——更多的东西他或许还没说呢! “精神病院的袁副院长和我讲过不少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我的分析是有科学基础的。因此我认为他说出那些东西无疑是真的。而今天他咬死不谈,恐怕是后悔了昨天的失言。如果是这样,此人有精神病就可以肯定了。” “曲小湘说他是姚家的狗。”宋大姐提醒他们,“那态度非常鄙夷!” “他娘的,闹了半天我们要面对一个疯子!”大马有些沮丧。 “别着急,慢慢来。”欧光慈若有所思地宽慰二人。 驱车回刑警队,路上大马和宋大姐一口同声地质问欧某为什么要那样和曲小湘谈话。 “我发现你差不多是在避着案子走。”大马道,“最大的问题是那个白天!你偏偏跳过了白天。难道是有意的?” 欧光慈笑道:“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有意的了。正面攻不下来就绕着来呗!小丫头大概早有一百条理由来解释那个白天了。老困在正面不必要。” 宋大姐道:“华北虎被曲小湘一句话就叫走了,去了一百三十里之外的一条山沟,而且隐瞒了一个神秘的男人。这恐怕是所有问题的背景,你说呢老欧。” “大姐厉害!”欧光慈道,“很显然,白天的事情和晚上的谋杀是一个整体,在这个计划中曲小湘的作用无疑是很关键的,比如把姚远弄到老虎沟。是呀,我为什么不能设想,正是曲小湘和那个男人利用某个捏住命门子的理由把姚远弄到了老虎沟,弄到那里的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杀掉他!但由于某种原因,行动没有实现。于是第二步就是下安眠药……哦!”欧光慈一拍脑门儿,“懂了懂了,我原先说的双方案不正确,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计划的三个方案!” 大马已经听懂了:“对,第一方案是在老虎沟杀掉,第二方案是让他自己出车祸而死,第三方案才是在亚东别墅动刀子!” “正是!”欧光慈摇下车窗透风,脸上很有光彩。 大马似乎不如他乐观:“问题是,这当中还是有纯推理的成分!不全都是线索。” “我还是那句话,以事实来充实和修正推理。” “为什么不拘审曲小湘?”宋大姐问。 欧光慈道:“条件还不充分,这是其一。其二,你们难道看不出曲小湘是多么仇视华北虎吗。她绝不会提供任何线索给我们!” “她一定会死命保护那个幕后的男人的。肯定!”大马同意这说法。 这句话马上使欧光慈想到了肖盟盟贴在玻璃窗后的那张脸,还有程鹏那装睡又装得不象的眼皮…… 小郝在程鹏那里再次碰壁而归,去搜寻别墅栅栏的人马也无功而返。只剩小土匪那一路还没有消息。 大家综合了一些情况,理出这样一些有关联的线索——姚远在幼年因其父的“牵连”而受了不少苦,并因其父娶了个小后妈而与之不和。他带着某种报复社会的心理规划着自己的人生,这从他险些给集团公司取名为基督山便可看出。 早些年程鹏是姚远的财务总管,但在安某调入公司后不久即离去单干。安某认为是源于财务问题。 给姚父开车的费祥通过独特的关系背景在该公司谋到了一个财务协理的要职,但自称是程鹏的部下。 安某为了个人目的牺牲了自己的恋人曲小湘,随即升任至副总裁。为赔偿曲小湘的精神损失,他支付了十万元。但是他从骨头里是仇恨华北虎的。甚至可以说他是最仇很华北虎的一个人。但是他有出事那天十分完整的时间表并有证人,他无疑不可能在现场。 出事那天姚远是接到了曲小湘的电话而临时决定去老虎沟的。在老虎沟有三双足迹,为曲小湘、姚远,再就是那个神秘的男人。此人是同车而去还是单独前往尚待调查。可以肯定的是,在去老虎沟的最后一段路程三人无疑是同车的。 疑点一:那男人为何许人? 疑点二:是什么捏住命门子的理由使华北虎必须前去? (此后一段为线索空白,可设想是曲小湘与那男人要干掉华北虎的第一方案时间)归来后,姚远和曲小湘去五毒居吃晚饭。 那男人不知何时离去。席间曲小湘在华北虎酒中下了安眠药。 (此后的情景作过类似的分析,至今未有突破性线索)。 欧光慈告诉大家:“你们听着,小土匪是个极其有灵感的人!眼下的最重的疑点就是老虎沟这个特定的地方。一般的谈话或办事,华北虎绝对用不着去那么远的一条山沟。但是他急急忙忙去了。小土匪应该有所收获!” 这说法,使看上去“僵住”了的案子有了新的寄托。 “我真猪,怎么没让小土匪带条警犬去呢!”欧光慈喃喃地说,“又他娘的一个低级错误!” 第十三章 那个晚上的月亮象是狗啃了似的一个芽儿。天幕显得挺蓝挺蓝,月芽和星星象成心摆上去的玉片儿和钻石,很有意思。 小土匪第二次白跑,情绪如丧考妣。欧光慈就用天上的月芽儿来安慰他,让他相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那个道理。 小土匪就那么听着,听到最后听笑了。 “驴唇不对马嘴嘛,头儿。你永远成不了酸诗人!” “这就对了,只要你能笑,我就算没白说。唉,我应该让你带条狗去,在那种环境中,狗比你有用得多!” 小土匪正要发作的时候,电话响了。 电话里说的什么不知道,小土匪仅仅是从欧某的举止上看出了事情的惊人程度。欧某噌的一家伙就站了起来,电话线将电话机拖得悬了空,象钟摆似地荡来荡去。欧某膝盖上的烟和打火机一并落地,打火机滚到沙发底下去了。小土匪撅着屁股帮他捡出来的时候,他跟电话里那人说完了。 “凶手又给了王晓一个信息……”欧光慈望着窗外那个月芽,“他说有个叫老虎沟的地方应该叫那些破警察去搜一搜。噢,这是凶手的原话!” 小土匪刚捡起来的打火机再次落地。 老虎沟!凶手说出了老虎沟! 怀疑的重心看来选得极其准确,就是老虎沟——全部案子的心脏! 王晓问他去不去看看网上的内容,他问王晓除了那内容还说了些其它什么。王晓说没什么了,只是那句话——叫那些破警察搜一搜老虎沟! 欧光慈说:“那就不去了。噢,对了,他用的还是程鹏的网址么?” “是的,‘鬼子’。” “知道了,再见!”欧光慈把电话放回原处,咽了口唾沫。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在亚东别墅小区南22楼的阴影里,一辆本田——那辆车刮伤了一棵树,在六路口兰州拉面馆对面的一个果皮箱旁边——叫那些破警察搜一搜老虎沟…… 整个搞反了,三条信息,凶手三次指点着警察破案。真他妈的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欧光慈坐回沙发,平静了一下情绪,给小李子去电话:“小李子,你听着,马上给我破译程鹏那狗日的密码!少他妈废话,有事儿爷爷我兜着。你他妈怎么象太监似的呀!我现在已经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啦!对,牵着鼻子走啦!这世界简直不象话!什么,你弄不出来?弄不出来也得弄!我必须超在凶手的前面!那当然啦,凶手就差告诉我他是谁了!随你怎么说,我必须在他告诉我他是谁之前逮住他!你不行就去找肖盟盟,求他帮帮忙!网址当然在你手里啦!废话,就在你手里!努把力伙计,我们齐头并进。明天我亲自去老虎沟!” 咔嗒,电话压了。 欧光慈和小土匪大眼瞪小眼,竟然无话可说。他们在想同一个问题: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凶手! 此人首先是知道全部秘密的。此人其次是事件的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旁观者用不着急着杀掉华北虎。此人再其次到了不得不杀的时候,因此让曲小湘通报了姚远一件必须去老虎沟的事情。就这三点而言,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不得不杀! 在什么情况下某人不得不杀另一个人? 答案非常现成——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的时候! 程鹏! 欧光慈的脑海里再次跳出了这个名字。是的,华北虎已经向程鹏下手了,这等于给了凶手一个信号,使凶手感到下一个就是自己! 于是,他先行下手干掉了姚远! 一条顺理成章的发展脉络! 在一般情况下,应该是华北虎姚远站在主动的位置上。但这里的“非一般情况”是有一个老虎沟!那么,第一条和第二条同时有了解释,所谓“全部秘密”肯定和老虎沟有关,凶手的“参与者”的身份又和这个秘密有关! 这就对了——那个参与了全部秘密的凶手因程鹏的被害而预感到自己将遭到同样命运,于是先下手弄死了华北虎。这个秘密与一个叫老虎沟的地方有关! 对了对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欧光慈激动得一拍大腿,把自己的思路说给了小土匪,最后道:“解开这个秘密的渠道只有两条,一是程鹏的网络,一是老虎沟。伙计,明天咱们倾巢出动!死也要找到线索!” “倾巢?” “倾巢!” 林场的工人是第二次目睹警察的大面积搜索。上一次是在前年的十一月,好象是侦破一个什么“六指杀人案”而来的。不知道这一次是“几指”。他们自然想不到警察还是当初那些警察,而之所以来到这里,仅仅是因为一辆轿车的车轮纹路里塞了一些老虎沟的黑泥——这个他们就更想不到了。 警察们是不会放弃一切机会的,被看见的林场工人统统受到一番礼貌有加的询问,无一幸免。但是很遗憾,谁也没说出什么有用处的东西。 欧光慈对每一个工人说,我车上有两条万宝路,准备奖给提供线索的人。 至今那两条好烟仍在车上。 林场工人有两个发现,一个是那老警察特他妈的瘦。一个是那些警犬特他妈的凶恶! 欧光慈靠在车门上,握着手机指挥着人马。工人们六七个蹲在不远的地方。长约十六里的老虎沟自然用不着全线搜索,但发现足迹的周围一带是不能放过的。警察的身影和警犬的身影于树丛中时隐时现,不时有狗叫。 工人们议论着,居然得出一个很可笑的结论:即便当警察也要当队长以上的,看这个瘦家伙,简直舒服得象老太爷! 用不着全线搜索的理由是,老虎沟仅仅入口处没有碎石,往里走不远就是满沟的石头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别说走车,连人都没法走。 华北虎三人是不会进沟的。 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就是老虎沟入口一带。 事实上那辆车的车辙也就停在这儿,离去时打了个弯原路开走。半里远的地方是一条公路。至于小土匪发现的三双足迹是在入口偏南的坡地上。 搜索的主要方向自然是偏南那一带。 这里会藏着什么秘密? 望着丰茂的森林,欧光慈脑子里单纯得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问号。 那肯定是一个叫华北虎寝食难安的秘密! 这种人最怕什么?该有的他们都有,不该有的他们只要想有也是一句话的事。玩弄女性他们谈不上怕,在他们眼里,女人就是给他们玩弄的。钱的问题在他们看来也不是问题,他们“不懂”什么叫经济犯罪。那……真能叫他们不安的会是什么呢? 大树!背后的大树! 欧光慈把烟头朝地上一摔,心跳骤然加快!对,这些人渣最怕没了靠山!此种人他见多了,推断绝不会错!姚远因其父受苦不假,但无法回避的是,他的确是因其父而发迹的。他迅速地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完全对得上,他发迹时正是他父亲大权在握的时候,尽管随即那老头就退居二线,但他扶植起来的新的实权派可以继续给华北虎以支持。再往后华北虎实力雄厚了,新的实权派便可以象收获一样从他那里获取好处,即社会上所说的“官傍款”。是权钱交易的最突出的注脚! 欧光慈心里腾起一股近乎无法遏制的愤怒,他对天出了一口长气,他差不多知道那棵“大树”是谁了。 在前几次调查华北虎的过程种,就不时因牵扯到此人而不得不“绕行”。这回用不着了,华北虎死了,此人不必再对华北虎负什么责。当然了,要想搞到此人的什么“证据”估计也是徒劳,这些人最会“使用”权力! 可毕竟有一句被人说得很俗的话,叫做天网恢恢! 那么,为什么不能把眼前的老虎沟看成是他们(不仅仅是华北虎,同时也包括他背后的那棵“大树”)的滑铁泸呢? 罪证! 欧光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上下似乎有细密的汗沁了出来。这样的情景在他的警察生涯中只出现过一次——那次他把一个局一级的家伙送进了大狱。 这一次更大! 老虎沟藏着罪证!华北虎来寻找或消灭最证。结果他反被消灭了! 什么罪证? 他自然知道,以上的内容用大马的观点看,仍然属于纯推理。尚无现实依据来印证。但它毕竟是建筑在现实社会形态基础上的,有着很强的认知价值。换句话说,它和一般意义上的推理有质的不同——一般意义上的推理只是一种思维技巧,而这里则多出一层完全可以称之为真实的东。 为这个,欧某值得玩一次命!玩儿完这次命,宁可脱掉警服钓鱼去! 他对着步话机开始呼叫各路人马。 眼前蓊郁的森林中究竟有个什么谜呢——让华北虎魂不守舍最终丢掉了老命! 小土匪那路有所发现,他说他找到了四个烂果核,还有一些其它东西。让欧光慈去看看。欧光慈答应就去! 这是一片很舒服的、有些阳光的草坡,树冠很高,撒下些斑驳的树影。欧光慈赶来时,先看见的是几块不规则的报纸。有些瓜子皮和烟头儿,当然,最显眼的是小土匪所说的那四个果核。 “李子核。”欧光慈马上确认,“是那种贵得普通老百姓连问都不敢问的进口货。” 小土匪让把狗揪住,单膝跪地端详着四个李子核:“头儿,我现在真糊涂了,他们到底来了几个人呀?要是六个李子核就对了。” “不在数字,关键是我们得不到脚印!” 欧光慈望着满坡的茅草,“我现在需要那个人的脚印!” “这李子核怎么办?” “当然带回去!不管是一个人吃了四个,还是两个人各吃了两个,或者是三个人中有一人多吃了一个……费他妈这些话简直没必要。瓜子皮更有用呢伙计,只要那人吃了一颗瓜子,他的唾液就有了!” “哦!”小土匪一拍脑门儿,“DNA!” “对,DNA。老沈非常重视这个,还有那烟头儿!”欧光慈指点着。 他现在并不太兴奋,除了得不到有用的脚印以外,他心里又升起一个新疑团:从现场所得来看,那人好象并没有动手杀人的意思,倒更象是来玩儿的。 曲小湘一直强调是来玩儿的! 席地而坐,抽烟、壳瓜子、还有进口大李子伺候……很不对头呀! 他接过警犬的皮绳,吆喝着往前寻去。 最终,人和狗疲惫地回到了出发点。收获就是小土匪发现的那些,再无其它! 大多数人仍然很高兴,小郝尤甚。他说那凶手绝不可能连一颗瓜子都不吃!沾上唾液他的基因组合就有了。这和车里的毛发不同,因为那车谁都可能坐,而来老虎沟的却只有三个人! 欧光慈说:“对,实在是对。而且三个当中有两个已经很明确了,但是另一个呢?你能把所有人的唾液都弄来化验么?这是一难。第二,你们没发现他们很潇洒么,吃吃玩儿玩儿,毫无行凶或寻找什么秘密的感觉。第三,我们暂把行凶搁在一边不论,单就其目的而言,无疑是来寻找什么秘密。那么,我请你们注意一个事实,如果他们是有目标而来的,自然就会直朝目标而去,谈不上寻找。如果没目标,他们就会问,就会打听,象我们问那些林业工人似的。可是有趣的是他们并没有问。我们所见到的全部林业工人都没谈到这一点。这,难道不奇怪么?” 一片静默。 欧光慈随即话锋一转,讲到了刚刚产生的那套推理:华北虎为何急急而来,他“怕”什么! 一套“靠山论”把部下们讲得目瞪口呆! 大马很少有的没有强调“推理代替不了事实”,反而比任何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头儿,你真神了!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我相信这就是华北虎急急而来的原因!” 是的,侦破需要灵感。这就是灵感!它给人点出了一个合理的思维方向。 它的价值就在于此! “那么,现在你们一起推论一下。”欧光慈提高了声音,“为什么即无行凶的迹象,他们又没有打听某个目标?不解释出这一现象,我们就没法找到那个要找的人!” “拘审曲小湘!”有人喊。 欧光慈一指对方:“这他妈是最没出息的主意!我们要时时占据主动!快想!” 部下们的推论五花八门。欧光慈静静地听着,直到小土匪说到半腰,他才喊了声:“停!这是最好的解释。” 小土匪认为:知道秘密的只有那个凶手,他以告诉秘密为钓饵,将姚远引到此地准备杀掉。但当他发现干掉姚远并非易事时,便没有把秘密告诉姚远!姚远为了得到那个秘密急急而来,此人不说他也没办法,连打听都不知打听什么。就这样,行凶的计划变成了吃吃玩玩。此人自然设计好了下一步的行凶方案,所以表现得从容不迫。他们下午离开了老虎沟,并在晚上顺利地完成了谋杀! 这个人同时具备了先前所说的三个条件:知道全部秘密、是阴谋的参与者、不得不杀! 那么,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他是谁! 感觉告诉欧光慈,事情“快”了。他焦躁不安地“要通”了小李子,问他是否说服了肖盟盟。小李子回答说:“肖盟盟根本不理我。欧队长……” 欧光慈大恼:“你告诉肖盟盟,他狗日的不配当警察!” 咔,关闭。 调查程鹏的网上内容看来很难,但所有的分析又必须马上得到验证。审曲小湘当然是一招,但仍须作好那女孩子死不吐口的心理准备。更何况曲小湘很有可能不清楚那个关系着大人物的秘密。欧光慈了解华北虎这类人,他们基本不相信无足轻重的女人。 是的,曲小湘的“顽固”表现在她要保护那个神秘的凶手,并不证明她什么都知道。 那么,更主动的办法何在! “小郝,你在和程鹏谈话时说到过老虎沟没有?”欧光慈倏地盯住小郝。 “没有,我的问题都是迂回的。他不回答,所以谈的内容极少。” “绝对没有?” “我保证!” 欧光慈的双眼眯缝起来,咬牙切齿道:“他妈的,死了张屠夫,老子照样不吃混毛猪!没有他姓肖的,照样破案。上车回城!” 路上,他对大伙说:“我们始终围绕着两条线调查。一个是程鹏的网络,一个是老虎沟。我想让这两条线交叉!” 大马问他有何意义。 欧光慈说:“这是一种感觉。我总觉得老虎沟这个地点是那个凶手在程鹏的互联网上发现的!因为是他进了人家程鹏的网而不是人家程鹏进了他的网!” “嗯,有理!程鹏有可能是最早知道秘密的人!”大马立刻接受。 欧光慈道:“小郝和我直接去急救中心见程鹏!大马协同宋大姐再找曲小湘谈话,小土匪把实物线索送去技术部门进行分析。车子加速!” 第十四章 车到急救中心,欧光慈生出些犹豫,莫名其妙地对自己的设计产生了怀疑。这时已是下午不早了,他望着进进出出的探视者,小声对小郝说:“你觉得我这手儿灵吗?” “你怎么啦,头儿。”小郝反倒信心挺足,“没问题,肯定灵!” “我想这样。”欧光慈脑筋很快,“这样小郝,我们不直接问程鹏,你把丽达叫出来。把要说的内容讲给这个大傻丫头,她一定会咋咋呼呼地汇报给程鹏,咱们等程鹏的反应!” “高!”小郝双眼发亮。 二人进了住院部。 丽达出现在走廊的拐弯处,老远就朝欧光慈挥手。等她走近,欧光慈说:“我答应来看他对不对,他情况怎么样?” “能吃能睡,跟猪似的。”丽达笑。 欧光慈说:“你别笑,我今天不能看他了,马上就得去办事。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们一件事的,你告诉程鹏,有人盯住了一个地方!不知他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什么地方?”丽达急问。 小郝道:“这个地方叫老虎沟。” 欧光慈道:“对,叫老虎沟。我们想知道程鹏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问问他,知道的话就给我一个电话。” 丽达道:“你们自己问他不更好么?” 欧光慈很为难地说:“不成啊,我们有急事。马上就走!拜托拜托!” 丽达道:“你再说一遍,什么沟?”<dfn>http://www?99lib?net</dfn> 欧光慈招呼小郝开路:“叫老虎沟!” 丽达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计谋果然大获成功。欧光慈上了一趟厕所的工夫,丽达就怪叫着奔了出来。欧光慈心情顿时明朗,在小郝腰上捅了一手指头,小声道:“成了伙计!” 丽达奔到近前喘息着说:“程鹏说了,不管你们有什么急事,一定要把你们追回来。他还说有人要杀他舅舅……” “哦,不得了,不得了!”欧光慈装模作样地揪了小郝一把,“走,小郝。咱们那事儿先放一放!” 来到病室时,程鹏已经斜靠在了床头上,黑黑的脸上布满了惊悸,还杂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复杂表情。他的眼神在欧光慈和小郝的身上扫了一下,而后垂下。 “丽达,你出去。关上门!” 他说话中气有些不够用,但很清晰。 丽达很不乐意地拉上门走了。程鹏说:“请坐。谁是欧队长?” 欧光慈拉把椅子坐下:“自然年长的是。说吧,谁要杀你舅舅,这是最要紧的!” 程鹏抬起头:“哦,怎么说呢。对不起,可能是我瞎想,但,这个可能是存在的。噢,请把我外衣里那个本子拿过来!” 小郝立刻执行。 程鹏接过那本子,翻出一个电话让欧光慈立刻打:“打这个电话,这是我舅舅那个林场场长家的电话。让他一定派人保护好我舅舅!噢,我舅舅在他们林场当护林员,老虎沟最深处那个点儿!” 欧光慈蓦地明白了老虎沟和他的关系。 他把手机递给小郝让小郝打,又吩咐小郝马上安排人重返老虎沟,协同林场共同保护好一个…… “噢,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罗宝成。” “保护好一个叫罗宝成的护林人!” 小郝靠在墙角开始打电话。欧光慈盯住了程鹏:“程鹏,我必须指出你的狭隘!你耽误了正事懂不懂。当中有没有对我们的不信任我不知道。但愿没有。噢,你可以躺下说。” 程鹏摆手说不用。 “你说的对,欧队长。我是狭隘,我不希望你们为我的仇人复仇。对不起,这么说也许不对。但我的确不想让你们抓到那个杀死华北虎的人。至于对你们不信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掌握的东西太重要了,重要得我都不知道讲给谁才踏实。” 欧光慈知道,程鹏所谓的“太重要”的东西就是弄得华北虎寝食难安的那个秘密。 “你现在相信我么?” “你连老虎沟都知道了,我相信不相信还有什么两样。说心里话,我现在很难相信什么人。” 欧光慈凑近他的脸,凝视着他道:“你不相信谁都成,但你必须相信我。你听着程鹏,我姓欧的宁可舍出这身瘦肉,让人刮死!小子,你一定要把事情全都说出来,不许保留!” 程鹏也凝视着他,点点头:“绝对!” “我是86年跟华北虎认识的,当时他正折腾着想去美国匹司堡念书。那时候我手里有一批建材通过他的一个部队战友往外捣,在一次喝酒时就认识了。他给我的头一个感觉就是霸气十足,我不爱交这种人。噢,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衙内。” 程鹏喘了会儿气。 “喝完酒走人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儿了。可命里注定我要碰上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牲。简单说吧,我们认识了。他希望我教他英语,我说我自己还想请人教呢。他说你教我说点一般用语就行了,什么考托(福)不考托的,就是个意思。我也就没推。” 欧光慈把水递给他。程鹏喝了一口。 “三来两不来就熟了。再后来他跑了几个国家说没劲,决定在国内干。外边顺手弄个代办机构什么的也就成了。噢,这已经是88年的事儿了。他拉我跟他干,条件自然很优厚。人家有一个大权在握的老子,干什么都是一路绿灯。我呢,刚好有几笔生意砸在了手里,也就莫名其妙地上了他那条船。不久升至财务部经理!” 欧光慈说:“这我已经知道了。” “一干就干到95年,我再也不敢干了。是的,这些年里我成了他的心腹,至少他认为我是他的人。所以我能接触到许多公司最核心的秘密。用你们警察的话说,那叫罪证!我不敢再干了,真的,我没想到权力有如此大的作用!一个人的一句话,就能使几千万资产的项目眨眼划到某个人的名下,而原先这个项目本属于一个挺大的企业,能养活几千人。这么说吧,每当我看见大街上那些平头老百姓时,我的肉就会不由自主的发紧。毫不夸张,肌肉紧得梆梆硬!我再不走可能就崩溃了。这从另一面证明我还有人心。” 欧光慈不顾医院的规矩,点了支烟抽。 “我那时已经上了互联网,新奇不已。我就把那些接触过的罪证作了记载。不过我输进这些内容是有意的。他们的罪证凡是我经手的都搞了副本,作了备忘录存入电脑,而副本为了保险起见,我先先后后送到了老虎沟我舅舅那里藏着。噢,您笑什么,是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欧光慈嗯了一声让他接着说。 “接下来就简单了,我找理由离开了埃德蒙集团,自立门户。说心里话,我收集那些东西原本并没有更明确的目的。甚至有些害怕。但时间久了也就淡了。直到后来我交上了丽达,才重新引起了姚远的嫉恨。” “当时你可能还以为他为了丽达才恨你。”欧光慈插言道。 “不不,恰恰不是。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些罪证。我以为我什么时候不留神跟丽达说漏了嘴,可怎么想都没有。你看,包括咱们的谈话我都不让她听。最后我才解释为我夺了姚远的所爱,也就是丽达。直到刚才……” “直到刚才听说有人去了老虎沟,你才明白了一切!知道电脑里的秘密泄漏了!”欧光慈掐灭烟蒂站了起来。 “是的!” “你电脑里有你舅舅的名字么?” “不,我只用了舅舅这个称呼。但只要有心,找到他是不难的。比如派人从侧面问我母亲。”程鹏看着欧光慈的脸,“其实在他们险些把我撞死以后,我就对网上的东西产生了疑虑。我想起有几次我的网络费用过高,怀疑有人闯进来过。有些厉害的网上黑客能进入别人的网页。但是我没太在意,想想也就过去了。接下来就出了车祸。” 欧光慈抹抹嘴角,默默地望着他。 “我醒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华北虎被杀了,我兴奋得几乎晕了过去。噢,是为所有的受害者。所以你们向我调查破案线索,我采取了不搭理的态度。” “所以我说你狭隘,有人盯住了老虎沟!在找你舅舅手里的那些东西!十有八九还会杀人呢!”欧光慈推开了窗户。 外边已是万家灯火。 “对对,我刚才一听就紧张坏了!”程鹏欠了欠身子:“欧队长,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人去了老虎沟?” “姚远、曲小湘,再有一个就是我们至今尚未找到的那个人!时间是姚远被杀的那个白天。” “是此人杀死了姚远!”程鹏非常聪明。 欧光慈从窗前转过头来:“对,基本确认是这个人。他或许还会去老虎沟!” 程鹏的嘴角掠过一个笑纹:“不会了。有你们盯着,他不敢!” “谢谢你承认了我们的价值。”欧光慈坐回原处。 程鹏道:“你们完全可以去问曲小湘!” “曲小湘比你还顽固!” 程鹏叹道:“我算被你们咬住了。可我就算愿意帮助你们也爱莫能助哇。” 欧光慈笑道:“单从破案上讲,你可能帮不了我们。但你讲的那些事情显然更重要。程鹏,我现在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您说——” “第一,你有多少网友?”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你感觉中是否……是否有目标。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否怀疑什么人可能闯入你的网页?我说的是感觉。” 程鹏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无法推测!” 欧光慈想了想:“咱们把范围缩小一些,你所认识的人中有没有上网的。” “那肯定有。”程鹏道,“可是欧队长,你这么查不行。真不行!” “埃德蒙公司有多少会电脑的?” “埃德蒙的员工必需会英语和电脑。” “有多少人上了互联网?” 程鹏为难得不知怎么说:“这……这怎么说呢,上网是每个人的自由。欧队长,你好象一窍不通!” “这么说,我想找到此人是没门儿啦?” “难于上青天!” “你小子还是不想帮我!”欧光慈终于急了。 程鹏说绝无此意。 谈话不知如何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欧光慈道:“程鹏,你对曲小湘有多少了解。” 程鹏说:“谈不上了解,我走的时候他还没进公司。只是后来听人说这个人比较能干。仅此而已。” “姓安的那个副总如何?” “我不喜欢此人,极端自私!你听说他为了往上爬宁愿牺牲曲小湘的事了么?” 欧光次点点头:“我还听说最恨姚远的也是此人。程鹏,你认为姚远的死有没有可能是情杀?” 程鹏倒也干脆:“他因为什么死我都不会感到奇怪。但此事牵扯到我那网上的东西,估计不是情杀!” “是什么杀!” 程鹏想了想:“会不会是生死攸关的利害!那人被逼得走投无路!” 欧光慈心想:这小子大脑果然好使! 是的,生死攸关、走投无路!凶手不得不杀!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网名为什么叫‘鬼子’?有啥说头么?” “你觉得我长得象不象日本鬼子。小平头,个儿不高。”程鹏笑了。 “噢,还有个事儿。”欧光慈突然想起,“你认识一个叫费祥的人吗?” “当然知道,那是姚家的一条狗!” 跟曲小湘的说法一样。 那些“太重要”的东西,当夜从老虎沟取回,当夜就送了上去。据说有若干重要人物参加的会一直开到第二天清晨。 那个清晨在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都被称之为“反腐三号”大案的“序幕”。 唯独“亚东别墅谋杀案”的侦破者明白,此案应该由一个叫王晓的网虫在电脑上看到的一句话作为起始才对。中间还包括欧光慈一干人马的辛苦。 东西拿回来以后,市局给了欧光慈一个电话,只说“东西取到了,放心老欧”,详情一点没露。同时,有关部门于当晚将关键人物程鹏秘密转移到另一所医院去了,他们给了欧光慈一个“新址”。欧光慈当然明白自己捅开了一个多么大的“大家伙”——过去是说说,果真捅开了,他到底还是吃了一惊。 “妈妈的,搞大了!肯定要成立专案组。”他对大家说,“但愿别抽咱们的人!” 程鹏说不出凶手的线索没有太使欧光慈沮丧。可宋大姐和大马也没“拿下”曲小湘却实在令人愤怒。大马一晚上闷闷不乐。 案子在这儿无可奈何地打上了个休止符。 拔出了萝卜带出了泥,华北虎的命案在这儿是单独立案的,欧光慈等人只负责破这个案子,那个更大的家伙自有上头招呼。 他估计挠头的阶段恐怕到了。 程鹏的确不知道应该怀疑谁,曲小湘则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么说一个姑娘多少有些不太合适)。宋大姐学了好几句曲小湘的话,把大伙气得冒烟儿。 曲小湘居然叫嚣:“爱谁谁!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绝对没有第三个人!你们愣说有那是你们的事儿!看我不顺眼你们把我拉出去枪毙不就得了!” 已经到了浑不讲理的地步。 只在一个地方她怔了一下,就是当大马说到瓜子皮以及DNA时。看得出,她至少听说过DNA是怎么回事。 但表情一眨眼就过去了。 总而言之,那是一种不惜牺牲自己来保护那个人的架势! 凶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替天行道者吗?仅管“替天行道”这几个字是多么的耀眼,它在法制社会还是要服从法!都替天行道岂不大乱也! 更何况欧光慈依然趋向“生死攸关不得不杀”这一解释。因为当今时代的趋利性是最突出的,用“利害”二字解释问题更说得通。 “案子一旦贴上了大背景就费劲了。”他对大家说,“不光咱们难,那个专案组更难。华北虎姚远反正死了,许多东西死无对证。” 小郝道:“反过来说,杀死姚远的嫌疑人员范围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欧光慈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他让大家把几天来紧绷的神经松一松,慢慢清理思路。这就象茶太烫了不能急着喝一样。大马说:“头儿,咱们好几天没去看邱队长了,明天去看看吧!” 欧光慈说:“成,都去。” 专案组的进驻比人们预想的快,埃德蒙的业务由主管部门派指定人员接手。由安副总裁开始至各部门副职,统统在调查范围以内。事情进行得有条不紊。 欧光慈听说那位“姚父”态度很是无常,简直和过去印象里的他判若两人。他心想:这些人活得其实比谁都累! 专案没他什么事儿,顶多有些涉及到华北虎被杀前后的情况有人找他落实一下。大马和宋大姐计划找曲小湘的谈话因为曲小湘要接受专案组的谈话而让位。 DNA的技术处理出来了,老虎沟的瓜子皮的确是三个人吃的,线索得到了进一步确认。 欧光慈又找了程鹏一次,让程鹏好歹给他个名单——经常进行网上交流者的名单。程鹏经过仔细筛选,拿出的名单居然仍有170余人之多。 除去国外省外的,本市的还有41个。去到主服务台调查,竟然有一条网页正是埃德蒙公司的。他激动地去找小李子帮着分析,碰上的却是肖盟盟。他希望肖盟盟帮着解释一下。肖盟盟仍旧很冷淡,不过还算配合。 “如果你能排除其他人的作案嫌疑,那这个埃德蒙集团的网页是最应该引起重视的。但是别高兴,我还没说完呢。正因为这个主页属于机构,所以可利用者就不是某一两个人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欧某再蠢也听得懂:是人都可以利用! 互联网,互联网!气死我也!说老实话,要不是案子进入了“蜗行期”,他也没有闲工夫碰这个网络世界。他发过誓了,用传统方式照样破案!如今被肖盟盟这么一说,他马上兴味索然。 再加上王晓从上次传递“老虎沟”那个信息后就再也没了动静,想从网上抓线索看来没什么戏了。 欧光慈和肖盟盟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肖盟盟站在那儿望着对方的后背,心里很复杂。最后终于决定让小李子找一找那个叫王晓的网虫,抽空见见好了。 欧队长腰都有些弯了,他想。 那个礼拜就这么过去了。 礼拜天,邱少仁的老父亲死了。刑警队抽了几个弟兄去帮着料理后事。 礼拜一,专案组根据他的要求送来了一份名单。那是欧光慈强调要的,全都是与姚远有明显利害关系的人员。 一数,十九个! 妈妈的!尽管欧光慈知道眼前的案子不可能象那个英国老太太写的“东方快车谋杀案”那样“人人有份儿”。可名单上的十九个人却必须一一排查,马虎不得! 他把人马撒出去,两人一组,又借了几辆车,一天跑下来排除了十四个。这十四个人当中,居然有十一个家伙在姚远被杀的同一时刻躺在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的床上——妈的,这些“体面人”要不是涉及到人命官司,死也不会承认!还会人五人六的继续装孙子! 第二天、第三天收获不大,排除了两个。 余下三个再也拿不出不在现场的证明了。 三个人都与死者利害相关,又拿不出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使他们处在了很不利的位置。 更难办的是,由于曲小湘是埃德蒙搞公关的,这三个人她都很熟,你说谁是那个同去老虎沟的人都成。 “大马,你设法请专案组把曲小湘的谈话记录拿给我们看看。”欧光慈道,“此人是最直接的突破口,必须重视!” “你有何秘技能让曲小湘说实话?”大马问。 欧光慈道:“什么狗屁秘技!我这是老经验。她不跟我们说的东西不一定防备专案组。就算防备也是不同心态!分析谈话资料没准儿会有意外收获。” “寻找那个她下死命保护的人?” 欧光慈点头道:“对,就是这个目的!” 大马很快就把东西弄来了。 谈话记录好厚一叠,欧光慈捧在手里脑袋都大了。他叫大马把宋大姐叫来,一分为三分头看。让他们一定要留意曲小湘偏袒谁! 看完的时候,他和大马的部分没有想要的东西。曲小湘谈事情比较实际,就事说事,绝不掺杂个人好恶。特意关注的那三个人,在曲小湘的介绍中无甚异常。 但宋大姐那部分有个情况引人注意,是这样的——…… 问:安副总裁就这么把你甩了? 曲:是我把他甩了。他说他可以和姚远谈谈,恢复和我的关系。我说没戏,咱们俩已经没关系了。 问:于是他就掐你的脖子。 曲:是我先咬他的,他一急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问:那,费祥又是怎么回事? 曲:他冲进来把姓安的揍了。肯定一直在外边听来着,见事情不妙就冲了进来。但是他太冲动了,举起椅子就朝姓安的头上砸! …… 欧光慈一拍桌子:“停!请注意,费祥救过曲小湘!这算不算救过?” “当然算救过。”大马道。 欧光慈循着思路往下说:“既然救过,她就应该说费祥的好话对不对?我要是救过你大马,你难道还会骂我么!” “不会。”大马看着队长渐渐亮起来的眼睛,“肯定不会!” “可曲小湘骂了,他骂费祥是姚家的一条狗!是不是这么骂的?” “是的,非常恶毒。可是队长,你……什么意思吗?” 欧光慈伸过脖子,面部居然显出些狰狞:“我是说,那不是骂。那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她当着我们的面,最好的保护就是诅咒。伙计,向我表示祝贺吧!要找的人其实就在眼前呀!” 费祥! 大马懵了。 “队长,据我所知,费祥的确是姚家安排在公司的。经济上的事都抓在手里!他拿椅子砸姓安的并不一定是为了救曲小湘!说不定他早就想收拾姓安的了!” “可他冲进来的时间恰恰是曲小湘被掐住脖子的时候!”欧光慈毫不退让,“这客观上会使曲小湘认为是在救她!” 一直没说话的宋大姐道:“老欧说的有理。曲小湘即便不喜欢费祥,也不应该那么恶毒地骂他,行为一过头就不真实了。” “所以说,那不是骂!”欧光慈有力地挥动着双手,“我确信那不是骂!那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一种姿态!” “难道……真是保护?”大马喃喃道。 欧光慈一摆手指:“听着宝贝儿,绝对不会错!” “唉!太莫名其妙啦!你不是口口声管自己叫网虫吗!你算什么网虫?这么明显的东西都看不出来!应该这样,这样——这样才是微笑!而你那个是这样,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肖盟盟劈劈啪啪地敲击着键盘,气得脸都白了!王晓被训得象个三孙子。 肖盟盟的愤怒使小李子不可思议,他当然知道王晓犯了个非常不应该的错误,但是用得着如此咆哮吗?盟军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呀! 但小郝却明白了肖盟盟的心情。是的,他找到了抓捕凶手的症结。尽管那个症结他丝毫不懂。 肖盟盟打在电脑屏幕上的是:-)而王晓打在电脑屏幕上的是8-)即通常所说的表情符号。 肖盟盟让王晓讲事情的经过,最后指出了这个症结所在——王晓忽视了微笑的区别。 小李子捅捅小郝,让他歪着头看屏幕上的两个符号,问他象什么。 小郝马上看出:“是俩人在微笑。” 肖盟盟大叫:“可其中有一个是戴眼镜的!王先生却忽略了这个细节!” 王晓打死也想不到问题竟出在自己身上。 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盟军”居然有这么“毒”的一双眼睛。 是的,自己忽略了8-)是一个“戴眼镜的人”在微笑。 “小郝,马上告诉欧队长,那个电脑黑客是个四眼儿!”肖盟盟快步地离开了房间! 四眼儿——那不是费祥么! 第十五章 费祥失踪了! 在和专案组谈完话后失踪的。有人说他乘电梯下楼了,而盯着他的俩警察居然乘电梯往楼上跑。费祥就这么不见了! 当欧光慈得到这个报告时,竟很少有地没有发火,他只说了一句话:“准备费祥的图文资料,上互联网!全国搜捕!” 尾声 费祥在出逃第十一天的时候看见了远处的几个野兔子似的警察。走在中间的那个瘦子他印象最深。他恍然记得此人姓欧,有一双老鹰似的眼睛。 这里已经是甘肃和青海交界处,过早到来的严寒,使波浪般的大漠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而他生活过的那个地方恰是最舒适的秋天。 远远的,有风在沙浪上滚动。那几只“野兔子”如同小孩儿坐滑梯似地顺着沙丘向他滑了过来…… 他这时已经基本没有什么知觉了,只有最后一缕生命在胸口处游丝般飘浮着。 他的嘴角牵扯般动了动,那样子象是笑。 他无法想象人的生命力竟如此顽强,他更想不到自己在告别这世界之前还能看见自己的同类——尽管这同类是自己的“天敌”。 他跟自己的天敌玩了个时髦的游戏。他原本不相信自己会输。是的,此前自己一直占据着主动,包括出逃。他认为西部大漠比任何地方都更适合长眠!于是就来了,一切都那么顺利。 现在看来还是输了! “野兔子”在朝自己跑着,咋咋呼呼地在喊着什么。姓欧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中间,棉大衣掀动的下摆象大鹏鸟的翅膀。 他不知道姓欧的第一句会问自己什么,总之用不着再隐瞒什么了。假如能活下去的话,他会告诉这些人自己干了些什么,并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多么不得已才杀了姚远。 至于助纣为虐的部分,已经写成文字寄给专案组了。 他还会告诉姓欧的,是程鹏的遇害刺激了自己。而程鹏之所以差点被华北虎派人撞死,又和自己弄到手的那些秘密有关。程鹏在网上还是比较嫩的。不过到底自己没有让华北虎得知程鹏的那个舅舅。所以说,去老虎沟那天,的确是一次很不错的郊游。 那把刀一开始就塞在后坐的缝隙里,塞进去时好象碰到了一条软软的丝织物。 不知是什么东西。 原打算白天用那把刀的,结果却拖到了晚上。 曲小湘是个非常棒的“搭挡”,但曲小湘不知道自己给她两颗安眠药的实际用途。曲小湘更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盯着他们俩进了五毒居,曲小湘尤其不知道“半途上车”那一出绝妙的好戏——总之,在作出最初的计划时,自己就考虑到了曲小湘的所有退路。 当然,那姑娘的领会能力很可能使她猜出了一切。很可能! 好啦好啦,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一生中最出色的“杰作”,以此告别人生足矣!精神病可能会使自己免死,但何必免死! 他的嘴角再次牵动了一下。 有些遗憾的是,一直没弄清那个“白薯”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象有点儿傻…… “野兔子”们呈包围状逼近过来,姓欧的走得极快。费祥看见一个褐色的东西赫然停在自己鼻子前头,那是皮鞋! “费祥!”大马托起了那濒死者的头。 欧光慈弯腰蹲了下来,摸他的脉。结了一层汗碱的脸颊已经看不见肉色了。大漠中追踪了整整四天,见到的居然不是尸体! 这是欧光慈在这个刮死人的秋天碰到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大马又叫了两声,扭头道:“队长,他看来不行了。” 欧光慈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快问问他,网名!他的网名!” 天知道费祥怎么就动了一下,很明显地动了一下。大马赶紧把耳朵凑了过去。 “他说什么?”欧光慈急迫地喊。 大马使劲儿地听,最后终于抬起头来:“他好象说什么‘菲菲小姐’。头儿,好象有点儿耳熟。” 是有点儿耳熟,欧光慈想。王晓提到过这个外号,噢不,网名! 菲菲小姐。 有人低声叫道:“头儿,他死了!” 第一章 走出大饭店茶褐色的旋转玻璃门时,那穿黑风衣的人便埋头朝台阶下快步走去了。匆匆的,像是逃离。如果一直这么走去,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溶入夜色,溶入城市,溶入众生芸芸的大千世界,水滴掉进海里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令胡思宇意外的是,对方忽然在台阶上站住了。 胡思宇稍微有些松驰的心蓦地又是一紧。因为,他和他刚刚才进行了一笔非常恐怖的交易。 的确很恐怖! 此刻,左右无人,大饭店依偎着璀璨华丽的夜色,像所有常于夜生活的场所,正是沉入温柔之乡的时刻。那人把风衣领竖起来,仿佛要遮挡暮秋的夜风。 事实上并没有风,天是墨色的。 胡思宇便也停住脚步,距离几个台阶望着对方的后背。 他绝对不认识此人,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只是通过别人给的一个电话号码与此人联系上的,整个交易过程完全是按黑道上的规矩进行的。 现在,他把酒足饭饱的他送了出来。 这人没有任何突出的特征,大墨镜遮住了半个脸,至于鼻子下边的那块胡子,不一定是真的。 黑道人嘛,总要有些他们的内容和手段。 “我最后再问一句。”那人微微侧过脸,声音在夜色里竟有几分很好听的共鸣音,“真的要这么干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胡思宇咽了口唾沫,心慌的有些想吐。他怔了一下,随即用力点点下巴:“何必再问,钱我已经给你了。” 那人保持着不动的姿势静立了几秒钟,仿佛最后等待胡思宇改变主意。没见反应,便轻轻嗯了一声,扭头走了下去。胡思宇浑身僵硬地望着他朝一辆出租车抬起手来,感觉上特像电影里的慢动作。 车子的尾灯划出一道红色的弧光,汇入转送带般的长街不见了。 胡思宇像窒息了半天的人突然吸到了氧,缓过命似地长长喘出一口气。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从现在起,说不定某一时、某一刻,就会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华龙集团楚怀璧董事长被杀了! 这就是他和那个黑风衣的全部交易内容! 价钱是15万元——区区15万,拿掉楚怀璧的性命。 现在,那人彻底地消失了——人家问过你要不要改变主意,问过的!胡思宇愕然间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流从后背到袭到前胸,穿透了他的心——疯啦胡思宇!这本不是你的事儿呀杂种!这是上层董事会的事情,你他妈的瞎掺和什么哟! 巨大的心理震憾使他有些站立不稳。那瞬间扭曲的脸在夜色中肯定难看已极,以至于嘻嘻哈哈跑上台阶的两个年轻女人,在经过他身边时不约而同地止住了笑,不住地回头看他。 他凶恶地瞪着她们,吓得对方逃之夭夭。 胡思宇失魂落迫地伫立了少顷,白痴般凝望着那安祥的城市之夜发了会儿呆,然后小鬼儿似地缩紧身子返回了大饭店。 走进包间的时候,巫老总的一首《涛声依旧》恰到尾声的拖音处。胡思宇竭力平息着内心的狂跳,要小姐给老总找那首唱得最拿手的《一剪梅》。 巫少康摆摆手,然后让胡思宇给了小姐些小费,打发了出去,顺势把门关了。 “说吧,你今天晚上给我弄这么个人来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谁!”巫少康的声音极为严厉,显然是有了什么感觉,“你知道我不习惯随便见不认识的人。” 胡思宇缩在沙发角,像一只受了极度惊吓的猫。 巫少康怔了怔,发现不大对头。他凑近过来,感到些异样的气氛在包间里弥漫着,他弯腰看着自己的这位铁杆儿助手。 “喂,思宇,你怎么了?” 胡思宇毫无表情,还是那副样子。 “说话呀混蛋,你怎么啦!”巫少康搡了他一把。 胡思宇突然像一滩软乎乎的物质似地滑在地板上,捂着脑袋低声嚎出一声。简直不像人的声音。巫少康愕住了,马上蹲下揪住了他的头发,拉起了那个挺吓人的脑袋。 “怎么回事,你和……那个人……” 胡思宇木头似地不吭气,巫少康在他腮帮子上扇了一巴掌:“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思宇突然间大小便失禁般涕泪横流:“巫总,那人是黑道上的杀手!” 巫少康哦了一声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猛冲过来给了胡思宇一脚:“要死呀你,带这么个人见我!” “不不,巫总,你……你听我说。我本来是……是客气一下,请他一起吃饭。我想这种人是不……不会在大场合露面的,谁想道他居然答应了……” 巫少康一把将胡思宇薅起来,压低声音切齿道:“问题不是吃不吃饭。问题的关键是,你和这种人来往……混帐东西……你弄这么个人来究竟什么目的?!” 胡思宇脖子软软的耷拉着,脑袋几乎搁在了巫少康的胸口上。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意思不明地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老总,我……我他妈想要楚怀璧……” 话没说完,巫少康刷地全明白了。他一松手,胡思宇便死狗般瘫倒在地板上——那混蛋快垮了。 “你雇人害董事长,你!他妈的你要死呀!”巫少康喊出一声突然发觉地方不合适,连忙压低了音量,“你这个混蛋,这不是连我也搭进去了么!” 胡思宇抬起了头:“巫总你听我说,我自作主张这么作,全是为了您呀!您对我有恩,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我知道,现在是个要紧的时候啦!董事会不是……” 巫少康闪电般地嘘了一声,蹲在胡思宇面前:“思宇,我知道你对我忠诚,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着人命开玩笑呀!我是集团的大股东,楚怀璧被害,我马上就会被怀疑上。这些你怎么不想想呢!” “不,巫总。我并没明确让他杀楚怀璧,我提的条件是把楚怀璧搞到不能工作,或者植物人什么的!” “见鬼吧你!”巫少康再次开始踱步,脸颊在包间淡粉色的光线中看不太分明。他没再指责和逼问胡思宇,他什么也没有说。 大约夜晚10点过一些的时候,他和胡思宇分别离开了饭店,没有谁特别留意这两个人。 第二章 <er top">01 巫少康是中国最早辞职下海的那批人之一,干得还不错。三木康乐中心就是他的。后来因开发旅游产品而和炎黄艺术公司联合创建了一个青铜器产品制造厂。联合后的第三年,艺术公司被他吞并。此后,为迎接千禧年,他为西南某省铸了一座据说能与北京的永乐大钟相媲美的仿古大钟,名气和钱都有了。 现有子公司四个,全国的产品代销部三十余处。 巫少康之所以会成为楚怀璧华龙集团的大股东,完全是一种巧合——楚怀璧喜欢青铜器的收藏。 相识相知的过程无甚希奇,可略去不说。楚怀璧董事长是个雄心勃勃胆略过人的实干家,与他联合,感觉上是迟早的事。 二人的年龄和脾气比较相投,而且成立集团后包括巫少康在内的所有股东都获得了明显的效益,所以合作得十分正常。现在主要开发的项目有计算机软件、环保型社区净水系统、园中园森林游乐景区等,进展不错。 但是,在利益面前,许多东西是无法遮掩的,要来临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要说问题的出现,可追溯到年初总经理的人选。 楚怀璧其人若说不专横当然连他自己都不信。但作为一个集团的董事长及股份最多的占有者,决定总经理的人选无疑是有权的,不属于专横之列。也许他好好地开一个董事会然后把人选推出来,相信会得到董事们的赞同的,至少他在董事会中的席位也有利于结果的实现。可精明的楚董事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车,偏偏在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上搞得过于粗糙了。他只和几个大股东打了几个电话,然后传去了总经理人选的个人材料,随即就拍板了。 董事们之间的芥蒂显然就是由那件事上萌生的。 后来巫少康分析,楚怀璧所以那么简单和独断地决定了这件事,恐怕和总经理人选太优秀了有关。此人叫郭珉,留美学企业管理并在美国有个私人企业。属于当今最抢手的知识经济时代的人才,32岁,正是可为并可大为的年龄! 接下来的事实也证实了郭珉的能力确实不凡。 不但不凡,而且由于长年国外的生活创业经历,使他能像打了疫苗似地不被国内众所周知那种“内耗”所传染。 应该承认,这个总经理选得极其成功。楚怀璧要说有什么不是,也顶多属于方式问题。 但是,萌生的芥蒂不是桌上的灰尘,轻轻一擦就掉的。 落在心里的东西拿掉是极难的。加上股东们个个均非等闲之辈,谁也不愿接受楚怀璧的独断。只是私下议论议论不拿出来说就是了,直到公布年底前召开董事会,各种说法方才暴露出来。楚怀璧会不会修改董事会章程,会不会在人员构成上玩手脚,是人们最关心的问提。作为大股东的巫少康当然明白这次董事会的非同小可。 利益,这才是最关键的。如果掉进楚怀璧的陷阱里,自己的利益甚至自己部下的利益,统统会受到影响。他估计正是自己的这些情绪,导致了胡思宇心理反常。但是他作梦也想不到,那混蛋居然想到杀人! 他妈的,这恐怕是最彻底的一手儿!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巫少康为什么没想办法拦住这个阴谋的发展呢?他心里反复地这样问自己。直到车子停在楼前的草坪边,他才想透了更深层的原委。 楚怀璧曾经对自己的老婆方小娅有过不轨之举,而今又勾上了自己的妻妹方小苏——是的是的,自己又何尝不希望楚怀璧死掉呢! 他心慌意乱地熄火下了车。 妻子方小娅属于那种偏于古典的东方美人,年上40看上去依然让人禁不住的心猿意马。自有了小娅和楚怀璧的绯闻以后,他们夫妻的感情迅速降至冰点。 人心呀,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世界! <er h3">02 他进门时方小娅正在沙发里缩着看影碟,巫少康挂好外衣,妻子已经坐起来了,问他要不要茶。 巫少康跌进沙发,说要一杯胡萝卜汁好了。望着朝厨房走的妻子,他不知要不要把那事情告诉她。 至少可以试试小娅与楚怀璧的感情深度……但是别忙,先别说。 电视里放的是一部美国爱情片儿,要死要活那种婚外恋。巫少康记得老婆已若干次看这个盘了,恐怕和她对楚怀璧的那份情有关系吧。 方小娅端着一杯胡萝卜汁出来了,经过电视时很随意地关闭了图像。巫少康接过杯子时,弦外有音地给了一句:“干吗关了,高潮还没开始呢。” 方小娅何等聪明的人,马上听出丈夫的潜台词。 “巫少康,我可告诉你!这种不冷不热的话我已经听够了,你真把我逼到那个份儿上,我明天就光明正大的去找楚怀璧!你不要以为我干不出来!” “哟,急啦。” “废话!” 巫少康饮了一口胡萝卜汁,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这太不符合你的身份和风格了。外边那些关于你和楚怀璧的流言诽语,我一向是似信非信的。而你的表现总逼得我不得不信!这对我也是个形象问题呀!” 方小娅在豪宅里快步走着,动作幅度很大地比划着:“你开口闭口你的这个那个,你想过我么!面对着这么大的房子,这么豪华的摆设,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像在高级监狱里坐大牢!而你关心过我么,你除了冷嘲热讽还会什么!你摸着良心想想吧!你总是拿我和楚怀璧说事儿,我和他到底怎么啦!” 可能说到了痛处,她捂着脸哭了。 巫少康事实上没有捉到妻子和楚怀璧的任何证据,对绯闻表示得很淡然。楚怀璧也从不就此传闻作任何解释,两个人见面就好象不屑于一谈的样子,表现得相当有气度。但是楚怀璧欣赏小姨方小苏却不避人,华龙集团外联部部长的任命书就是他亲手签署的并下发的。 他妈的,一个楚怀璧竟和自己有如此多的瓜葛!真是活见鬼了! 巫少康端着杯子到窗前往外看看,而后慢悠悠地说:“咱们俩何必见面就吵呢,楚怀璧这种人……说老实话,人不报应天也会报应!” 方小娅蓦地转过头来,她看见巫少康在冷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 巫少康嘿嘿一笑:“你看你看,这表情简直让我吃醋,你对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如此敏感过!而对楚怀璧……” 他耸耸肩。方小娅逼问一句:“你说清楚,什么报应不报应?你什么意思?” “信口说说,什么意思也没有!”巫少康离开窗口,过去按下音响的摁键。 一支舒缓的曲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现在彻底不想阻挠胡思<dfn></dfn>宇那桩“买卖”了,要发生的让他发生好了,真正需要想想的是如何在董事会上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也许这正是个难道的机会呢! 方小娅什么也没再问,径自走进自己的卧室。 巫少康知道她要干什么,悄悄摸到卧室门外。果然,方小娅的声音传出来:“怀璧,我担心你要有危险……” 妈的,这难道不是感情么!巫少康恨恨地想。 第三章 楚怀璧马上就听出了话筒那边的女人是谁,他静静地听着、听着。当方小娅的声音消失后,他慢慢地搁下电话,神思缈缈。 挺晚了,夜色在窗外无边无际。从高高的19楼望下去,灯光如繁星满地——楚怀璧为自己这个怪怪的形容笑了笑。 繁星满地! 说实话,作为华龙集团的董事长,他的确时时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别人都是抬头望星星,他是俯视——繁星满地。 眼下,集团可以说如日中天,但人际环境似乎也一天天复杂微妙起来了。他深切地感到有一股暗流在涌动,真的! 方小娅这个时候打这种电话来,什么意思呢。她似乎感到了什么,但又无法说明那种。当然,也许是女人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个人感觉吧,没准儿。 小娅小娅,不是你过敏了吧。他心情怪怪地想。关于他喜欢小娅的妹妹方小苏的传闻他听说了,他觉得好笑。小苏是不错,但他爱的是小娅。事情非常简单,解释完全不必,因为小娅了解他。 他抓起了电话,迅速地拨通了集团法律顾问罗汶:“喂,罗汶,休息了么。那好,你能不能来我这儿一下?噢,不不,不是办公楼,是我给我哥哥准备的那套公寓。这样吧,我在楼下等你,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罗汶答应得挺痛快,并调侃了一句,声音大得震耳朵。 “董事长,你不能长年光棍一条呀!” 他笑笑,让他快点儿来。 披衣下楼时,楚怀璧脑海里又映出了方小娅的倩影。 他觉得自己第一眼看到方小娅就爱上了这个女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使他那天略显失态。那是集团成立的酒会,音乐与欢笑中,方小娅走过来了…… 像女神般走来了…… 很像梦,不不,就是梦——永远醒不来的一个梦! 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准确地回忆起自己与方小娅的几次近距离的接触了,是有那么几次。但是天地良心,他没有在二人之间留下一星污点。丝毫没有! 这倒不因为她是不是巫少康的妻子,主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也不可能得到这段感情。如此理智之举,对他来说是不多的。不可思议的是,竟在最容易失去理智的事情上实现了。他觉得方小娅只能是一个远远走着的梦中人,一旦到手就全完了。 不管方小娅是如何想的,总之他的想法就这么简单。说到外部的传闻,他觉得一点解释的必要都没有,这样的事越解释越适得其反。 至于把方小娅的妹妹方小苏弄进集团并最终委以重任,有没有爱屋及乌之感,他说不清。他能说清的是,方小苏是另一种女子,可爱却不是梦。他对她毫无非分之心。所以用她完全是因为她有那个能力。 除此别无其它。 电梯缓缓下降,那线条硬朗的脸在不是很明亮的灯光下显露着疲惫,真的很疲惫,来自身心。 降到11楼时电梯停住了。 门开处,上来个高大而面貌凶恶的男人。他们对视一眼,电梯继续下降。那男人紧挨他站着,似乎故意地瞟了他几眼。大约在6楼的时候,电梯震动了一下突然不动了。那大汉掏出揣在口袋里的手,用粗得像胡萝卜般的手指胡乱捅那些按键,电梯的门猛地开合了一下,楚怀璧赶忙逃了出来。 与其说逃出电梯,倒不如说逃离那大汉。方小娅的叮嘱在他耳边回响着,使他无法克制地恐惧起来。 楼是新楼,许多楼层尚未住人,楼道里挺灰的。独居兴城老家的哥哥企业破产了,随即又查出了肝癌,来日无多了。楚怀璧买下这这套房子,就是想把哥哥接到省城,让他安祥地度过最后的岁月——这说起来真是一件挺悲哀的事。 他忍着,对谁都没透露。 但是见鬼,这栋为哥哥选的楼显然很不理想。 楼道里的灯光不明亮,寂静无人。他左右摸索着找到了步行楼梯,便小心翼翼地往下摸去。让他再乘电梯他打死也不敢了。 哪里来的那么一个凶恶的家伙?他眼前晃动着那大汉的凶脸。很陌生,他想。 喵——一只猫窜了过去,险些把他吓死。 楚怀璧心想:见鬼,这是什么破楼! 小偷似地下到了地面上,他松了口气。朝门洞的出口走,刷地又是一身汗,就见那大汉黑乎乎一团站在门洞那儿抽烟呢。 很少有的情绪,楚怀璧想。运筹帏幄的堂堂董事长,近来总是神经兮兮的,不知为什么。是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么,还是有关人士之间的种种传闻,抑或是哥哥的绝症。 总之心绪很乱。 他做了个深呼吸,壮着胆走了出去。结果那大汉根本没理他。 第四章 一束车灯射了过来,吱地在他不远处刹住了。是罗汶。 罗汶很懂事地快速下车迎过来,楚怀璧朝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上车再说。 随即,车子开出了小区。 “董事长,你的脸色特别不好,怎么啦?”罗汶借着车里不太亮的灯光看了楚怀璧一眼。 楚怀璧自然不想把情绪以及莫名其妙的错觉当正经事说出来,他和罗汶的谈话内容一般限制在集团业务范围内。更何况,你不能指望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子,体会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的特殊心理。 集团的法律顾问有三个,罗汶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楚怀璧最说得来的一个。 车开得很稳。 “估计和年龄有关。”楚怀璧软软地靠着椅背,声音真的有些疲惫感,“累,就是一个字,累!” “我想您应该去看一看心理医生,这在发达国家很普遍。”罗汶很聪明地没有扩大谈话范围,但是等于推开了一扇门,让楚怀璧有心理上的难处自己说出来。 他是楚怀璧的很典型的崇拜者,他希望为他解忧。 楚怀璧双手抱在胸前,长叹一声,道:“罗汶呀,你就当我的心理医生好啦!我真想找人说说!” 罗汶觉得楚怀璧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竟有几分不安。因为身边这位汉子到底是董事长。 “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去玩玩,放松一下。” “算了算了,咱们就在路上兜兜风吧。”楚怀璧摆摆手指,口吻有些悲凉之感,“也许你说得对,罗汶。我不应该一个人生活下去了。” 罗汶笑笑,没接这个话题。 沉默了少顷,楚怀璧扭头看着他:“罗汶,希望你说老实话,你肯定听说了我和方小娅的有关风传吧。你和方小苏是老校友,这我知道。” 他回避了“巫少康的妻子”这种更尖锐的词。 罗汶心理涌起些潮水那样的感觉,因为他一触及方小苏就如触到了兴奋点,这是不是所谓的单相思他不知道。董事长说得对,他和方小苏确实是老校友,还共同在学生会干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同时供职于华龙集团,纯属偶然。但这个偶然使罗汶心潮起伏。 这一刻,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董事长的提问,因为这个问题太难交谈了。方小苏的姐姐方小娅是集团大股东巫少康的妻子,这谁都知道。 关系实在很微妙! “既然是风传,咱们就不要谈它了。董事长”。罗汶想避开这个敏感话题。 楚怀璧却成心要深化这个话题:“不必躲躲藏藏,罗汶。我周围的人当然很多,但我知道我的真朋友几乎没有,但你是。现在你别把我当董事长,就算给兄长出出主意吧,这也是帮我。” “可这……” “是不是不好说。那好,我索性说了。罗汶,我真的爱上了方小娅,真的。我知道你那满脸的吃惊是装的,不必这样。其实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是任何力量也挡不住的事,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有夫之妇——我爱她!” 罗汶理解地点点头。 楚怀璧继续道:“但是我可以用人格担保,我和她的爱是柏拉图式的。不管外界有什么五颜六色的说法,说得我和他上了床我也不在乎。因为我说了,我们是柏拉图式的,没有杂质。罗汶,你信么?” 罗汶实话实说:“这很难让人相信,但是我信。董事长,你是不是出麻烦了。” 楚怀璧拍拍罗汶的胳膊:“果然敏锐!是的——噢,不是我和方小娅有什么麻烦,不。我这里说的麻烦是因为,他妈的,请允许我骂一句粗话。是因为小娅给我来了一个电话,一个警示电话。” “警示电话!”罗汶笑小的一惊,“她说什么?” “她没说出任何具体的东西,她只是说我很可能会有危险。说得很恐怖。” “哦!”罗汶吸了口冷气。 车子上了市郊公路,四野的都市夜景在慢慢远去。两个人相互理解地沉默了一会儿,罗汶开口了:“方小娅怎么会这种时候提醒你呢,董事长,您想过没有?” 楚怀璧半眯着眼睛:“我搁下她的电话就拨了你的电话,这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我根本没力气思考问题了,大脑像一台又老又旧的机器,几乎开不动了!” 罗汶思索着,突然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的车后边跟着个尾巴,他的心抖然间吊了起来:“董事长你看!” 楚怀璧看了一眼也警觉了。他让罗汶放慢车速,后边的车子很快就超越过去开远了。 罗汶长舒一口气:“董事长,你看连我都变成惊弓之鸟了。是这样,董事长……会不会是方小娅神经过敏?” 楚怀璧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罗汶,你换位思考一下,比如你是我——试一试,你是不是觉得所谓的神经过敏根本不能缓解你心里的压力?” 罗汶略略沉思片刻,点头承认:“嗯,是的!董事长,感觉很怪。” “我只是不明白,小娅为什么不把话说明白,搞得朦朦胧胧的。” 罗汶道:“这样如何,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代您暗中和方小娅接触一下,多了解一些背景。她说那些话总不会是没来由的吧。” 楚怀璧看着罗汶,拿不定主意,这事毕竟非同小可。 罗汶又道:“而且我建议您最好休息一下,能到到国外去更好。您听我说,这一方面可以放松身心,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开所谓的危险。” 楚怀璧摇摇头:“不行罗汶,我不妨告诉你,我哥哥很快就要来了,他患的是肝癌。这是一。第二,董事会必须如期召开,一旦延期,小股东们势必会胡思乱想。谣言一旦风起,想压住就难了。如今竞争残酷,一步棋不慎,市场就丢了!” 罗汶没话说了,因为这都是事实。 楚怀璧拍拍他的手背:“那件事可以作,你设法接触一下方小娅,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车子调了个头,往城里开了回去。 第五章 罗汶第二天就和方小娅通了电话,提出谈谈。因为各种交叉的关系,双方应该说互不陌生。但是方小娅拒绝了罗汶的要求,并且不作任何解释。 她似乎明白罗汶想谈什么。 放下罗汶的电话她马上又拨通了巫少康的电话。毕竟那事非同小可,凭意气用事是不行的——她认为昨晚上给楚怀璧去的那个电话实在有些不冷静。说不定那是巫少康信口一说呢,也就是探一探自己和楚怀璧的感情深度。 电话通了,巫少康懒懒地应了一声。 方小娅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心里的疑虑说了:“巫少康,你昨天晚上说的那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我说什么了?”巫少康显然恼了,“你发什么神经,我说什么了!” “你说楚怀璧随时会有危险,这绝对是你说的。” 巫少康似乎噎住了,而后提高声音道:“无聊,你太无聊了!是不是做梦啦。现在放下电话,我有要紧事呢!” 说完,咔地把电话压了。 方小娅举着手里的话筒傻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出现了一块空白。 她岂知道,电话这一端的巫少康一搁下电话就抹恼门儿,那里已是一头冷汗。 现在巫少康是极为理智的,分明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危险在朝自己逼近。昨天晚上贪图一时嘴上的痛快,等于露了个大的把柄给方小娅。换句话说,现在不仅楚怀璧有危险,自己同样有危险,甚至自己的危险比楚怀璧还大——无论楚怀璧出什么三长两短,是不是黑道人干的,你巫少康都摆脱不了干系。 他气急败坏地让胡思宇马上到办公室来。胡思宇眨眼间就到了。一夜不见,那家伙憔悴得简直不成样子了,那无疑是被心事折磨的。他望着胡思宇那张脸,半天不吭气。 “巫总……”胡思宇惴惴地叫了一声。 巫少康一拳捶在桌面上:“混蛋,你这个混蛋!” 胡思宇双腿打抖,紧张地靠沙发站着。 巫少康呼呼地喘着粗气,道:“你是不是明白啦,是不是发现自己干了一件比猪还蠢的事?” “是是巫总,我后悔得要死,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巫少康又捶了桌面一拳:“你现在连楼都不能跳,混蛋东西!我真不明白你哪根神经短路了,咳,这种事是闹着玩儿的吗!” 胡思宇痛苦地比划着说:“巫总,当年你在北大荒救了我一条命,后来又在厂子破产的时候接纳了我,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报恩哪!再说了,如果咱们被楚怀璧算计了,我怕没了饭碗呀,巫总!” 巫少康根本不要听这个:“算了算了,少说这些。你的心思不是现在要说的,那是病态!听着,我现在要你马上和那个黑道人物联系上,马上取消行动,那怕那钱白给他都行。我出得起!事不宜迟,马上联系!” 胡思宇叫了一声“巫总”,脑袋几乎垂到了裤裆里:“我联系了,我差不多一晚上都在联系,可是……” 巫少康的眼睛瞪圆了,随即慢慢地暗淡下去:“这么说……你找不着人?” “是是,那人好象从地球上消失了。” “这不可能!”巫少康再一次捶着桌面,近乎于歇斯底里,“这绝对不可能!听着,胡思宇,你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到,不然的话,楚怀璧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想保也保不了你啦!” “我懂我懂,巫总我绝不会连累您,绝不会!”胡思宇望着他的恩人,“我想了一夜,觉得那家伙未必真敢杀人,他卷了我的定金逃走的可能性没准儿更大一些。” “你预付了多少?” “五万。” 巫少康摸着下巴思索着,许久才呢喃道:“但愿如此,但愿。思宇,你继续联系,没完没了地联系。绝不能心存侥幸。另外你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和我说过的那几家股东见见面,迎接股东大会的准备工作还是要作的。” “这我懂,我懂。”胡思宇惶惶地退了出去。 第六章 园中园是华龙集团的在建工程中最大的一个项目,也是集团未来投资的重点。据当初论证,这个大型旅游基地的投资回报率高得不可思议,但风险也同样不低。上马时董事会的意见并不统一,但楚怀璧在董事会中所占席位多,决定的通过没有受到太大阻碍。 现在,项目上马已经有10个月了,应该说一切还是顺利的。但是由于即将召开的董事会要重点讨论园中园,以及近来潜流般不安静的人事环境,使得楚怀璧在接到方小娅电话的第二天就带着方小苏和设计院的廖工程师奔了园中园建设区。他必须要掌握第一手资料,以便在可能出现争执的时候说服大家并且占据主动。 心里想到所谓挣执,所谓主动,楚怀璧的心情颇沉重。 也许是自己的个人感觉,也许不是——总之他很少有的一种危机感近来有了,萦绕不去。 再加上方小娅的那个奇怪的电话。 莫非真的要闹出什么事儿么? 这是一片山林和溪流具全的丘陵地带,距城不过一个小时的车路。整个游览区全长约4.6华里,设计思想是仿迪斯尼的。有一段激流探险非常棒。 车子开到这里的时候,楚怀璧基本上心中有底了。他让贴身司机尚可雄把车停在林子的边缘,便约上廖工程师往景区走去。 方小苏拿着一卷图纸跟着,尚可雄按了一声车喇叭。 方小苏把图纸递给廖总,对楚怀璧道:“董事长,我鞋跟要断了,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楚怀璧看了小苏一眼,脑子里晃动的却是小娅。他摆摆手,与廖总指指点点地走了下去。方小苏望着他们走远,便慢慢地退回到车前,打开后门的时候,司机尚可雄已经兴奋地坐在里边了。方小苏刚刚坐稳,俩人便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一起,疯了似地狂吻起来。 他们两个相爱,基本上没人知道。一个学养颇深的外联部部长,一个司机,难以让人往那方面想。但是,这就是人生,他们俩爱得很酷热,毫无道理可讲。尽管不曾谈婚论嫁,情欲的热度却是如火如荼。 不知奔放了多久,估计有一刻钟左右,一串很可怕的声音传进了耳朵。尚可雄停住嘴上的戏,伸长了脖子听。方小苏依然沉浸在激情里,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弄。 “出事了,小苏!”尚可雄推开了她。 隔着车窗往外看,就见廖工程事跌跌爬爬地由坡上跑过来,像越狱犯似地慌不择路。 方小苏也察觉事情不对,忙理理头发直起了身子:“怎么了?你看廖总像见了鬼。” “莫非死人了。”尚可雄慌乱地把车窗摇下来一些,而后开门跳了下去,随即疾速转过脸,“好象真的死人了!” 方小苏尖叫着哆嗦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了廖总的呼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杀人啦——”几分钟后,杀人场面呈现在尚可雄和方小苏眼前。 死的不是董事长,是一个陌生人。楚怀璧远远地依着一棵树站着,面无人色。那死人就侧卧在距溪水不到一米远的草皮上,身边是一些碎碎的山石。 看不到凶器及大面积的血迹,只是那死者的太阳穴处有一块伤,一些血顺耳根子淌进领口。死人面对溪流方向,因此看不清脸。尚可雄想绕过去观察,被楚怀璧喝住了:“别过去,保留现场!” 方小苏摸出相机照了几张死者的照片。楚怀璧回头看见突然恼了,吼道:“把相机给我,给我!” 方小苏觉得董事长脾气来得怪,却不敢说什么,怏怏地把相机递了过来。 事实上,人们稍微留意一些就会发现,现在的董事长楚怀璧已经脱掉了自己的那件浅灰色的猎装,因为那死者穿着一件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猎装。 凶手要杀的应该是我,是我! 这是楚怀璧此刻的全部心态。但他不敢表现得过于惊恐,以免让部下们察觉。但他的心真的紧张空前——危险果然来啦! 方小娅的那个电话并非空穴来风呀! “董事长,要不要报案!”尚可雄大声道。 楚怀璧醒了似地抬手比划:“对对,方小苏。报案,快报案!” 方小苏应了一声,摸出了手机。 第七章 警察是20分钟后到的,马上分布开进入凶案勘察状态。 楚怀璧单独与负责此案的刑侦队副队长欧光慈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希望不要急于披露给媒体,为的是尽可能不给未来的园中园旅游风景区带来负面影响。 欧队长意思模糊地动动下巴,不知是不是同意了。而后突然问:“华龙集团我知道,听说他们的头儿在北大荒呆过,是你么?” 楚怀璧点头道:“是的,我在嫩江呆了六年。” 欧光慈没再问什么,扭头去现场了。 在等警察的这20分钟里,楚怀璧等四人对四周的环境进行了分析。结果很不乐观,因为地势起伏,林子较密,凶手逃走简直毫不费力。加之不敢凑近观察,无从得知死者的准确致命原因,全凭猜测。 尚可雄指出:据死者太阳穴上的小伤口,最有可能是枪击致死的。 “枪击!”方小苏不敢相信似地叫道:“中国公民是不能私自持枪的呀!” 廖总工程师说:“也不好说,有些亡命徒手里是有枪的。现在要紧的是,这人为什么会被杀死在这里。” 楚怀璧心中道:你们不知道呀,凶手要杀的根本不是他!是我! 现在警察来了,并且很快就弄清了死因。的确是枪击,但不是正式的枪,是体育用的小口径步枪。欧光慈当然不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命人在这种小口径步枪的有效射程内仔细搜索。然后来到了四个人面前。 “请你们谈谈发现情况的具体细节好么,我需要这些情况。谁先看见的?” “我。”楚怀璧说话时依然靠着树,“我从坡的那边走过来,大约走到这儿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人在水边上歪着。紧接着廖工也看见了。” “你们好象谁也没想到上去救助。”欧光慈格外注意着楚怀璧的脸。 “不是不想救助,是不敢。”楚怀璧说的是实话,“至少我们都知道保护现场的重要性。噢,当然了,最主要的是我看见了那人流血的位置。” 依然是实话,楚怀璧确实一看见那太阳穴上的伤就估计那人已死了。但是别人不可能知道,那一枪原本是为自己准备的。 欧光慈再次盯了他一眼。转向其他人:“你们呢,都说说看。” 结果谁也说不出什么新东西。 欧光慈望着起起伏伏的山林和挺有诗意的溪流,长出了一口气。 “楚先生,你看这人,估计是干什么来的?” 楚怀璧不明白这警察为啥总是问自己,他想了想说:“我猜想可能是来林子里玩儿的,有人到这些地方来捕鸟儿。这只是我胡猜。” “有打猎的么?” 楚怀璧由于不经常来视察,于是扭头问:“廖工,有打猎的么?” 廖工说:“有。时不时能看见打猎的人。” 欧光慈点了点头没再问。 不久,撒出去的人先后回来了。得到一些算不上线索的东西,因为这里不是禁区,人迹还是不少的。欧光慈安排人把死者弄回去,便朝着外边走去。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地喊了楚怀璧一声,楚怀璧问他什么事,他却想不起要问什么了。 那四个人走远后,欧光慈对身边的大马说:“我敢肯定,那个董事长有心事。你注意到他的脸了么?” “像个惊弓之鸟。” “对,正是。” 第八章 楚怀璧亲自去冲洗了方小苏那个胶卷,当然是特快,等在那里就完成了。洗印社的人看见了后边几张有人趴在草地上像是死人,于是特意注意了一下楚怀璧。 还好,没问。 回办公楼的路上,他在奔驰车里给罗汶打了电话。因此,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罗汶紧跟着就到了。 拔掉电话线,关死门,他把那些照片倒在桌子上。 “那些不是,你看这些。”他把方小苏的生活照拨拉开,捡出了照有死人的那几张,“你看,我想让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罗汶的目光很费劲地离开了方小苏,落在死人身上。 无疑,惊愕得要死。他望着那各个角度的死者,想着。 董事长让他猜猜,那自然有所猜的内容。但是动了半天脑子,他还是没猜出来。 楚怀璧当着他的面穿上了自己那件浅灰色的猎装:“罗汶你看!” 罗汶哗地明白了,脸色顿时失血:“哦……真、真下手了!”他抬头看着楚怀璧,仿佛在一夜之间与这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长缩短了距离,他感受到了董事长的孤独无援,“我已经和方小娅联系过了。” 楚怀璧马上收回神:“她怎么说?” “她不愿意谈。” 楚怀璧动了动下巴,开始在室内踱步,少顷站住:“罗汶,你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说,方小娅的警告和眼前这个命案,是不是咱俩设想象的那种关系?” “您指的是……” “我指的是方小娅说的,和今天发生的……有否关系?有否?”楚怀璧声音颤抖得不能自持。 罗汶实话道:“董事长,实话实说。我现在脑子还在嗡嗡作响,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在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时,任何结论都是没有意义的。” “嗯,你说的也是。”楚怀璧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你知道么,我一看见那个趴在水边上的死人,心脏就悬到了胸口。我好象看见的是我自己!” 罗汶拨弄着那几张照片,拿起一张望着。照片上是那个死人的上半身。没错,真像! “董事长,我现在想说的是一句老百姓常说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楚怀璧点点头:“嗯,意思我懂。可是我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我于死地呢?我这人不应该有仇人呀!” 沉默,谁也给不出答案。 罗汶瞟着方小苏的那些时尚优美的靓影,心神游移。他躲开那些撩人的照片,对楚怀璧道:“董事长,我可以暗中摸一摸情况,而您,我的意思,还是离开一下为好!” “离开……”楚怀璧没有像昨晚那样马上拒绝,但一下子还不知怎么安排,“出国我是不会的,那样不但动静太大,而且也不现实。” 罗汶道:“我记得您昨晚提到您哥哥要来省里治病,董事长,您能否亲自去接他呢?一举两得。” “哦,这倒是个办法!”楚怀璧一指罗汶,“对对,我去接我哥哥,暗中走。” 罗汶正欲答话,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二人同时吓了一跳,楚怀璧叹息自己的粗心,光顾着拔了电话,却忘了关闭手机。 “喂。噢,少康啊……”他看着罗汶,“不知道啊,有线电话没响,嗯,我找人检查一下。唔,你这么快就听说啦,小苏嘴真快!少康,这事咱们千万别张扬,千万千万,园中园很快就要进入造势阶段了,形象十分重要。噢噢,我没事,真的没事。好,你放心吧,没有问题的。再见再见!” 关了手机,他的目光与罗汶交叉了。 “巫少康。”楚怀璧捏着下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惶恐。真的罗汶,感觉上确实很惶恐。” 罗汶心领神会:“而他的太太在此之前特别提醒你将有危险降临。董事长,这位巫先生……” 话说了一半,意思全有了。 楚怀璧抱着双臂在室内慢慢踱着,仿佛陷进了一个方向莫辨的泥淖。然后他停在桌前拿起一张死人的照片细看。看了好一会儿,扭头问罗汶:“罗汶,所有这一切……我是说,所有这一切有没有可能是咱们的错觉?” “董事长。”罗汶上前一步,“刚才巫少康是从哪里给你来的电话?” “他的办公室。” “那好,你现在趁他不在家,马上给方小娅去个电话。就说你立刻要见她。” 楚怀璧看着罗汶,迟疑:“可我不准备继续见她了。” “嗨,真去的是我,我去与她谈,一定要弄清她为什么要给你打一个警示电话!” 见楚怀璧依然犹豫,罗汶急了:“董事长,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咱们的错觉,而要弄清到底是不是错觉,第一个源头就是方小娅!” 楚怀璧赫然醒悟,迟疑了一下,然后不安地拨通了方小娅家的电话:“喂,小娅吗……” 第九章 楚怀璧那张惊恐不安的脸清晰地晃动在欧光慈的脑海里。说不清为什么,那张脸让他有一种熟悉感。不是所谓的故人那种熟悉,不是。这是一种源于某特殊环境和特殊经历所浸透于血脉当中的东西——北大荒。 欧光慈当年也在北大荒干过,只是不在嫩江。 你很难说这种熟悉感有什么意义,其实什么都没有。至少一个老刑警绝不会因为“都在北大荒干过”而对谁网开一面。不,不是那意思。 再说了,目前的事实除了证明有那么一个叫“古也夫”的人被杀于省城西南部那森林中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可考了。死者古也夫和那位楚董事长有何关系。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证明二人有关系。 方才打电话给楚怀璧的华龙集团,说是电话线出毛病了。然后又按照古也夫那个助力车牌号请交警大队电脑搜寻,查出此人是原电力局的一个巡视员,也就是那种闲职人士。 亏得在山林外边发现了那辆助力车,钥匙在死者口袋里。省了不少事。 古也夫和楚怀璧“似乎”没有关系。欧光慈想。 他这么想的时候,大马和小郝推推搡搡的进来了,门外有国庆和谁争执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的远去了。 “你们疯什么呢,国庆在和谁吵?”欧光慈用力嘬了嘬烟屁股。 大马把小郝摁在破沙发里,长出一口气,说:“头儿,这人他妈的闲出毛儿来了,是不是应该马上找个女的整一整?” “整一整?”欧光慈歪着脑袋,重复着此话,“我他妈治你一强奸。坐下!”他吼了一声,“怎么闲出毛儿来了,手里头这案子不是活儿呀!我不是让你们去调查这个古也夫的社会关系么?” “安排了。”小郝跟队副要烟,欧光慈不给,于是他喝了一口水,“头儿,你说让实习生干的呀。所以我们都闲出毛儿来了。” 大马又没事找事儿地搡了小郝一把,问欧光慈:“你们说,这什么什么‘也夫’,像不像苏联人的名字。” “前苏联。”欧光慈纠正他。 “现俄罗斯。” “说呀。”欧光慈想听听他们的。 谁也说不出什么,园中园发现一人被小口径步枪打中太阳穴致死。搜索无有力线索。死者姓古名也夫,男,46岁。 电力局巡视员。死亡时间为本日上午九至十时之间。 就这些。 “他干吗不叫尼古拉?”大马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嗓子。 外边的天色挺好,里边的气氛也挺好,不像刚刚弄回一个尸体的感觉。但这案子无疑是棘手的,干几年刑警的人都懂。人是用一种非战斗性武器打死了,在特定距离内准准地干在太阳穴上,非常好的枪法。 “调查有持枪证的人,估计难度不大。”小郝道。 “这事就交给你了。”欧光慈换了个坐姿,“大马,你干吗?” “我想到那片林子里再看看,试着找一找有没有目击证人。” “嗯,可以。”欧光慈点头道,“特别是打猎的,捕鸟儿的那些人。另外还有测量人员,园中园不是要疏通那条河道么?” 第十章 方小娅快步穿行在来往的人流里。一身素打扮到底盖不住其穿透力极强的风韵,迎面而来的男士们回头率极高。 她本可以在银河夜总会那里下车的,但是鬼都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态使然,她在距目标一百多公尺的那个路口下了出租车。然后步行。 按照楚怀璧的说法,他在银河夜总会对面的茶座等她。 想到楚怀璧她的心就禁不住狂跳。怪得很。楚怀璧并不属于英俊潇洒那种人,应该说很平常。他要是走路,和满街这些人没有任何不一样,他要是骑车,和马路上跑的那些人同样没什么不同。此人的魅力是近距离才能感受到的,方小娅属于感受过的女人之一,她被慑服了。 也许得以近距离感受楚怀璧的女人不只她方小娅一个,绝不只。但能够使楚怀璧心跳的女人恐怕只有她了,为此方小娅竟有几分特别真实的成就感。 楚怀璧的魅力,这里当然指的是他打动女人之心的魅力,恰恰是他本人所觉得的那部分缺点——任性、少城府、以及小小的偏执。 方小娅折在这些“毛病”的脚下,恐怕这也挺不好解释的。 她左右看着,躲躲闪闪地穿过了马路,前面就是约定的那个茶座。远远有人迎了过来,脸熟——集团的法律顾问,那个精干的年轻人。 叫罗汶,好象是。 方小娅涌出几分不快,并有几分窘迫。毕竟她是来与楚怀璧相约的,怎么可以有另一个男人。好在没暴露得太尴尬。凭一个相当年龄的女人之感觉,她明白现在更不自在的是对方,罗汶。 “你好。”她先打了声招呼。 罗汶赶忙回应,竟脸红了:“您跟我来。” 方小娅什么也不问,跟着罗汶进了茶楼,走迷宫般绕入一个小小的雅间。 门开处,雅间里无人。 她的目光刷地射在罗汶脸上。 罗汶朝里边打了个手势,低声道:“您先进去,我会认真解释的。” 上茶,上点心,小姐退去并关好了门。静寂中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罗汶垂下了眼皮。 “方大姐。”他使用的是一个比较有亲和性的称呼,过去找方小苏时用过这个称呼,“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董事长觉得有人要杀他,并且已经下手了。” 他把几张照片递了过来——必须开门见山,不然方小娅会始终不自在的。 果然,就听方小娅低低的尖叫了一声,捂住了嘴。那对经过淡饰的眉眼泄露了她对楚怀璧的深情。 罗汶把照片反着搁在桌上,道:“大姐,别紧张,这人不是董事长。” “怎么不是,明明是!”方小娅抓过照片细看。 罗汶彻底确信了,楚怀璧的惊骇太有道理了!死人太像他啦——甚至连方小娅都闪了眼。由此进一步推论,那个杀死此人的凶手恐怕正是为了朝楚董事长下手而杀错了对象。 方小娅终于反映了过来:“噢,不对呀,刚才他还给我打电话呢!” “所以我说这人不是董事长。”罗汶将照片收起,“至于那电话,是我让董事长打的。大姐,我约你你不谈,无奈之中只能取此下策了。” 方小娅已经没有工夫听他解释了,急问道:“你是说,真的有人朝你们董事长下手?” 罗汶点点头,便把今天上午的事情转述给了方小娅,最后道:“全部经过就是这样。方大姐,董事长在这样的时候的确不适合亲自出来见您,所以我给他出了这个主意——由我来和您谈。” 方小娅听得浑身肉紧,这时抬起眼皮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来你们董事长非常信任你。他恐怕把他和我之间的那些事情也告诉你了吧。” 罗汶答非所问地:“他实际上非常孤独。” 方小娅的神情松驰了,长叹一口气,道:“我比你更清楚,罗汶。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把我约出来到底想谈什么。说吧。” 罗汶看看雅间的门,而后望着方小娅的眼睛:“董事长说,昨天晚上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提醒他注意危险即将降临,是这样么?” 方小娅的目光游离开,搁在茶桌上的手指也不由地缩了回去。罗汶明白,这是一种矛盾心理的反映。但方小娅的脸随即便对准了他。 “罗汶,那个电话是我打的,那些话我也说过,但是我没想到……” “您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 “对,我以为不过是风闻而已。” “方大姐,您的解释我毫不怀疑。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打那个电话,消息总应该有来源的吧?大姐,关键在这里!您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问得非常直接,不带一点回旋。罗汶学过相关的心理学,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这样问。 方小娅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内心的矛盾完全写在了脸上。她甚至希望罗汶看出自己的难处,希望他不要再逼问。 罗汶全看懂了,耸耸肩道:“假如您不便告诉我,是否可以告诉董事长本人呢?” 方小娅依然那样望着他,最后小声道:“我什么都不说,因为我确实什么也说不清楚。好在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自己想去好了。” 说着站起身来:“好了罗汶,有些话是不可以说透的。我现在惟一要拜托你的是,保护好你们董事长。千万千万保护好他!” 她竟然像日本人那样,朝罗汶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开门离去了。 罗汶听着那笃笃的鞋跟声远去,若有所思。 第十一章 此刻的胡思宇,真真陷入了空前的悲惨当中。 他疯了似地寻找那个消失了的黑道人物。可是邪了,竟杳无信息,那个人仿佛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随即巫少康紧急召见他,告诉他:事情坏了! 说这话时巫少康刚刚送走几个小股东。也就是他安排约见的那些人。这些人在华龙集团多少都占有一些股份,但由于份额不够,尚无权进入董事会。巫少康拉拢他们而他们则依靠巫少康撑腰,利益上是一致的。 巫少康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得到了小姨子带给他的那样一个恐怖消息:园中园出人命了! 作贼心虚,他闪电般联想到了胡思宇那档子事。尽管没有任何东西能说明两者有关,他的心却老是往那上头想。给楚怀璧打那个电话是不由自主的,事后觉得那简直有些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现在再次面对着这个把事情搞糟的混蛋,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办公室的落地窗射进些惨白的光,照在胡思宇那张惨白的脸上,使人涌出些末日之感。 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要命之处在于,那黑道杀手的实际目标是楚怀璧。并非那个莫名其妙的替死鬼!换句话说,无论森林里那人是不是杀手干掉的,只要真实的楚怀璧还活着,就依然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 这真是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现实。 “巫总,要不然……我去向楚怀璧自首。” “自首!”巫少康一震,“你自首什么?” “实话实说,让他多加小心。”胡思宇的神情几乎就是穷途末路的注解,“只要他不死……” 巫少康怒喝:“闭嘴!现在这里已经有了一条人命啦,他妈的你还想作死呀!而今你一自首,你完了,我也差不多了!” 说的都是实话。 室内一片沉默,像死一样的沉默。突然,胡思宇腰里的手机响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的秒针在走动,空气一下子近乎于凝固。 杀手有动静了! “估计是来要钱的。”巫少康紧张地凑上来,双目有些发亮,“要钱给他钱,只求他就此罢手!” 胡思宇颤微微地把手机凑在耳朵上:“喂,是我。”突然泄了气,朝对方道:“好的好的,我会安排车的。现在我有事情,别说了,关机关机,我有事情!” 他摁了摁手机,无奈地垂着头不言语。巫少康也很是扫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来回走了几步,他在胡思宇面前停住:“喂,你现在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专心找这个人。既然他要挣钱,就不会不与你联系。你专心等电话好了。” “可是老总,我怎么就是找不着他呢!” “这你问谁!”巫少康恼了,“黑道黑道,要不怎么叫黑道呢!如果想找就能找到,他们还能活到今天么。” 想想也是。胡思宇唉声叹气:“我真蠢,怎么会想到这一手儿。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哇,巫总,那些小股东有没有什么倾向……” “别问!”巫少康拦住胡思宇的话头,“这不是你关心的事,你给我捅的漏子还小么!” 事实上巫少康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把那些小股东拉到手,仅仅产生了一些念头,尚不知能否实施。 胡思宇抬头道:“老总,我想知道,园中园发现的那个死人真的和这件事有关么?会不会是毫不相关的事——方小苏到底是怎么说的?” 巫少康摆摆手:“那丫头没心没肺的,就是告诉我一件事情,眼下是我自己心里不踏实。再说了,园中园那事如果真的和此事无关,不是更可怕么!关键是如何保证楚怀璧不死呀!” “是是,我懂。”胡思宇点头。 秘书按铃进来,把一个文件夹递过来让巫少康签字。巫少康胡乱看了看,签上名字让秘书走。秘书刚到门口的时候,一愣,面无表情的方小娅出现在门口。 秘书闪了出去,余下的三人无声地对视着。胡思宇似乎是突然醒悟似地起身离去,方小娅极其注意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巫少康过来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来了?” 方小娅看看门,倏地转过目光,那目光冷的能让人打抖。巫少康先怯了:“怎么啦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有话坐下说好不好。” 他伸手要接她的包,方小娅闪开了:“别碰我!” 她默默地坐进沙发里像在思考,而后抬起头问道:“巫少康,你跟我说实话,昨天晚上你说危险就要降临在楚怀璧头上了,究竟什么意思?” “危险,什么危险?”巫少康心里发紧脸上却装得很无辜,“你说什么呢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方小娅凝视着他:“巫少康,你真无赖!” 巫少康恼怒地走动着:“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吵架的地方,有话回家说去。” “我只问你一句话,危险即将临在楚怀璧头上的话,你究竟说没说过!” 巫少康摊开双手:“闻所未闻,这从何谈起呀!” 方小娅愤愤站起:“哼,我也是多此一举,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让开,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巫少康拦住她,“说了半截话,后半截你要说清楚吧!” 方小娅推开他:“躲开,没什么好说的。” 巫少康一把拧住他,厉声问:“不,我看出来了,一定是出事了,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好吧,告诉你,楚怀璧险些被人杀死!”方小娅凑近他的鼻子厉声说,“而你,其实知道这件事的!” 巫少康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匆匆走出门去。 第十二章 警察大马和小兄弟国庆,另加一位搞业务的摄影师,三人在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里,跑遍了园中园约三分之二林区,见到眼前这位知情者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 “也就是说,你见过那个人!”大马忘记了疲乏和劳累,眼睛放光地看着那位知情人,“快说说看。” 他摁了摁口袋里的微型录音机。 四个小时里,他们一直围绕着出事现场半径约500公尺的范围内找人。因为是建设园林景区,工人倒是不难找,可是由于工作面太分散,现场这一带恰恰是个冷僻的地方。这便使调查的难度增加了不少。 据被调查的人说,自从园中园工程开始以后,打猎和游山的人减少了许多。再说工人都是干活吃饭,谁也没有闲工夫注意进山的人是谁,所以就算凶手打他们眼前经过,恐怕也没有谁留意。 有人被杀的事情已经在景区转播开了,风快。 走了近四个小时,问了二三十个人,不是摇头不答理,就是热心却无用。要说收获,有四五个人说他们经常见到死者,也就是古也夫,常来这一带转悠。工人们证实,这个古也夫是个挖树根的。 大马和国庆都不明白什么叫“挖树根的”,那摄影师认为有可能是挖草药的。说有些求偏方的人会干这个。大马不放心,打手机让欧光慈落实一下。 欧光慈说小郝已经了解出来了,那人喜欢根雕艺术,所谓“挖树根”,挖的是“艺术素材”。 原来如此。 说到古也夫的社会关系,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绝对没有楚怀璧这个人。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 大马对国庆说:“我不明白咱们头儿为什么如此关注那个董事长。” 国庆说:“根据年龄,咱们头儿估计是进入男性更年期了,心里闹。” 大马希望国庆不要开玩笑,认真想想:“古也夫与楚董事长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我想咱们头儿绝不是没事儿闲的自己给自己出谜语吧?” “那也难说,欧光慈这家伙有些时候也是神叨叨的,让人摸不透。” 那摄影师说:“大凡天才都有些怪癖。” 国庆仰天长叹:“完啦完啦,这种人也称得上天才!” 说笑归说笑,工作归工作,一条人命不是小事。但是为什么欧光慈对那个董事长特别关注,几个人确实无法说明白。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男性,他们年龄相仿,他们都来到了这里——发案现场。 “会不会是凶手杀错了人!” 这话是大马说的,完全是一种最自然的联想。他如果坚持思考下去,很可能就海阔天空了。可国庆一句话就把他的思惟阻断了,很可恶。 国庆说:“这怎么可能呢,用小口径步枪打人,绝对距离并不会太远,太远就打不死了。而近距离内杀一个人,难道会杀错么?绝不可能!” 摄影师也跟着敲边鼓:“嗯,绝不可能!” 此话题就这样“打住”了。接下来的调查越来越令人沮丧,无人提供值得注意的线索。古也夫的身份基本是清晰了,当天的重点自然是寻找凶手的踪迹。 但,毫无所获。 大概就在他们准备结束侦察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出现了,就是这个胡子拉茬的小老头儿。 这时阳光已经很低了,位置是丛林的边缘。小老头儿的脸尖削得像长了毛儿的窝窝头,眼睛却极亮。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搓手的毛病,让人觉得此人始终处于激动当中。 “我估计是他。”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这个人自称姓麦,麦子的麦,叫麦国力。他说他管这一段工程的后勤工作,物资也归他管。他强调由于干的是“进进出出”的工作,便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了。 “我估计是他!”麦国力指着不远的一片树丛。 这里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上午那个死人侧卧的位置了,溪水淙淙。国庆竖起大拇指测了测,又用手作了个枪击的姿势。 麦国力猛摇头,道:“不是手枪,是长枪。” 大马嗯了一声,与国庆对视一眼。因为这人说对了,小口径步枪的确“不是手枪”。 “你看见那人射击了?”大马问。 “那倒没有。我要是看见射击了那个人还跑得了么。我不抓住他才怪。我看见的是他本人。” 这属于不会表达,国庆道:“看见射击也是看见他本人呀。” 麦国力激动不已地搓着手:“不是不是,我说的是,我看见的是他从这里走过。你们看,从那个地方过来,绕过前头的石头,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就从这儿过去了。” 等于画了一条行动路线。 “当时你在哪儿?”大马问。 麦国力指指:“就在那儿,我是去运电线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过去了,就是这么回事。要是不死了人,我肯定早忘个球的了。”麦国力看看渐暗的天,“我估计是他没错。”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看见他提着枪呀,别看用报纸裹着,枪管我还是认识的。”麦国力又看看天,“不行了,我得去联系送饭的。是不是他你们自己觉得吧。” 大马暗想,他妈的,这叫什么话嘛:“等等,再耽误你一分钟,说说这人的长相。” “不特别,中等个儿。噢,像他——”麦国力指着那个摄影师,“比他多一片胡子,个子略微高点儿。” 麦国力指指上嘴唇中间的位置,然后急急地走了。 “没白来。”大马拍拍摄影师的肩膀,“回去请技术科绘一幅你的图,添上一片胡子。走,回营!” 这无疑属于比较实际的收获。欧光慈约着人们一通忙活,终于在吃完晚饭的同时搞出了那张图像。大家捧着饭盒饭缸子冲那图像发呆,因为它毕竟是自己的同行“克隆”出来的。 “你们看,这片胡子放在此处非常呆板。”小郝用大拇哥摁住那胡子,又放开,“怎么利用它?再去园中园么?” 欧光慈拨拉着饭,很认真地吃着:“复印一些,确实要再去园中园。现在我们找目标属于有货的了,比空手套白狼强多了吧。我相信肯定还会有目击者。” 国庆说:“对,这就是线索。” 大马一直不太说话,这时开口了:“头儿,凭经验我认为这个人非常可疑,再去园中园无疑是必要的。现在我不懂的是,一个和别人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小公务员,我指的是那个古也夫。怎么会引来杀身之祸呢?” 欧光慈的筷子停住了,目光抬了起来,凝视着大马,油汪汪的嘴唇和含在嘴里的饭,透露出他对大马这话的重视。 大马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他。 这意味着两个人想到一个点儿上了。 “你的话没说完,我知道你没说完。”欧光慈敲敲饭盒,“把肚子里的另外一半说出来。” 大马嘿嘿一笑,非常短促:“头儿,恐怕咱两个思想撞车了。我先问你,希望你能先回答我——你为什么对华龙集团那个董事长特别关注。你先说。” “也就是说,你也开始对那个董事长产生兴趣了。” “对。” “产生什么兴趣了,说说看。” “眼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大马很干脆,“但是我肯定你说得出东西。” 欧光慈瘦瘦的脸在灯下挺有神采:“我一直在想你的话,那个董事长像惊弓之鸟——这是不是你说的。” “对呀。”大马点头。 “我想的就是这个。”欧光慈抬抬手,“现在该听你的了。” 咦,眨眼就把球踢回来了。大马服了。他觉得用不着绕了,便把在园中园生出来那个想法说了出来:“头儿,我这想法就是从你的眼神里产生的,你对那个楚董事长特别关注,我就在找他与死者古也夫的共同点,我和国庆他们一起找的,找到三条:一,都是男性。二,年龄相仿。三,均来到了发案现场。根据这三个共同点,我得出了一个大胆的假想——凶手会不会杀错人了。” 全场静了,谁的勺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欧光慈不语,也不看大马。大马继续道:“本来可以往下思考的,但国庆一打岔给打断了。” 欧光慈转向国庆:“国庆怎么打岔?再打一遍。” 国庆于是道:“再打十遍也行。我就是认为大马的假想太离谱了。你们想想看嘛,这怎么可能呢,用小口径步枪打人,绝对距离肯定不会太远,太远就打不死人了。而近距离内杀一个人,难道会杀错么?绝不可能!” 欧光慈没有马上回答,开始像相牲口似地围着他的两个部下转,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站在了国庆面前:“怎么不可能,当然可能!假如这个凶手并不熟悉他所要杀的人,就是说他对要杀的人和你我一样基本不认识,这种可能性就大大的存在啦!想想伙计!” 大马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享受到一种被欧光慈肯定的欣快之感。然后一掌把国庆干翻在沙发里,哈哈大笑! “你他妈这个龟孙子,也敢跟老子叫板。我说咱队副是天才吧,你他娘的……” “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国庆大声争辩。 欧光慈让他们休战,而后派小郝去替大家洗碗,小郝不去。于是发烟,喝茶,讨论。 说来也怪,加进一个楚董事长,就像扑克牌算命似地通了好几步。至少小公务员古也夫的被杀得出了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假设。换句话说,凶手要杀的是个大集团的董事长,而不是小巡视员古也夫,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立刻就充满想象空间啦。 那么,进一步设想,情况可以这样推论而出——杀手提着用报纸裹着的小口径步枪,先行等在园中园那个出事地,准备在那里击杀楚怀璧。遗憾的是,那位董事长没到之前,倒霉的古也夫先出现了——砰,一枪! 这幅图是大马勾勒的,无异议。小郝补上一句:“接着,真正的目标出现了。” “正是。”欧光慈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接着,那位董事长出现了,发现了死人并向咱们报了案。假如循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古也夫的故事也就结束了。当然,侦察的事还要认真继续。回到这个假设,此时让楚怀璧上场,事情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疑点了,谁知道是什么?” 国庆道:“当然是那个杀手,他不认识楚怀璧却又准备得如此充分地下手杀人,不用问,是雇的!” “谁雇的。”欧光慈追问。 “那还用问,自然是和楚怀璧有利害关系的人雇的。” 国庆说得振振有词。 欧光慈问大家:“谁和他有利害关系?” 大家均没话了。 欧光慈掐灭烟,指着所有的碗让小郝去洗,然后约大马走了。 小郝骂:“狗东西,本来今天是他负责刷碗的!” 第十三章 罗汶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了车,他眼睛好,看见了楼区拐角处的那盏枝形路灯,看见了灯光下的弯弯的柳树,看见了柳树边的一对男女——楚怀璧,方小娅。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一对相见恨晚的有情人,是处在一种多么浓的情意中说话,他也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使他感动的是,两个人中间的那块距离空间。 两个人都是君子。 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直到那一对中年男女分手。很显然,方小娅的感情澎湃了一下,做出一个小小的示爱的动作。但楚怀璧用一根手指优雅地挡住了她,那风度是绝对学不出来的。小娅朝后退了几步,灵巧地一转身,走了。 罗汶感慨万端,无声地把车子开了过去,轻轻地摁了下喇叭。 楚怀璧慢慢回过头,脸映在路灯下。颧骨下的阴影使他越发透出疲惫与憔悴之感。罗汶推开车门,楚怀璧弯腰坐了进来。 车子无声地滑上了马路。 “刚才走的是方小娅。”楚怀璧不等罗汶开口,就自己说了。 罗汶赶忙道:“我看见了,不知她看没看见我。” 楚怀璧道:“没关系,无所谓。小娅对你的印象不错,她甚至说小苏要能嫁给你就好了。” 热乎乎的一个浪拍在罗汶的胸口上,不知是快乐还是别的。方小苏——真的么? “也许是随便说说吧。” 楚怀璧摆手道:“不,她是认真的。相信我,小娅是个不会开玩笑的人。这里头有她跟我的感情,也有我对你的信任,双重原因。另外你的确很有才华。真的,我用不着恭维人。” 罗汶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把车开得很快,出了城便在一处僻静的路边停了下来。 “董事长,和我见面的情况方小娅都说了吧,还用我重复么?” “罗汶,你在跟我耍心眼儿。事实上方小娅并没谈出任何实质的东西。是不是这样。” 罗汶道:“是的,我对她说,如果不便告诉我,可以直接对董事长您说。她说了么?” “没有。”楚怀璧摇摇头,“虽说没有却等于说了,罗汶,你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罗汶转过脸:“当然,她不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巫少康!” 楚怀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夜,沉默。一辆货车亮着晃人的车灯疾驶过去,大地仿佛在震动。后来楚怀璧动了动身子说:“回去吧。” 罗汶没有发动车,而是低声刺激了一句:“董事长,您在回避这个话题。” “什么话题?” “巫少康。” 楚怀璧的目光停在罗汶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真怪,咱们两个好象并肩走了很长的路,忽然相互笑了,发现原本是朋友。罗汶,你是我唯一说话如此深入的人,也是唯一能跟我敞开对话的人。很怪!” “董事长,我觉得您在回避那个话题。” “你说的对,我确实在回避。可是罗汶,你说我不回避又能怎样。我不敢相信那件杀人的事是巫少康支使的。” “我也不相信,但是我更接受女人的直觉,方小娅的提醒在先,园中园的命案在后,这当中的关系很清楚。” 楚怀璧道:“我不需要解释,解释也没什么意义。我最想不明白的是,集团里好象有一股潜流。说是一种可怕的预兆也可以。你觉不觉得这可能和即将召开的董事大会有关系?” 罗汶沉了沉,没有马上说话。要说这样的董事大会,无疑牵扯着所有集团成员和大小股东的直接利益。在西方发达国家,企业集团的分裂或改组都是由董事会的人事变更下手的,杀人夺命的事情并不新鲜。 但是国内似乎很少听说。尤其主要的事,他只是集团的法律顾问,不参与董事会的事务,基本搞不清其中的利害。 据感觉么……他认为远远不到出人命的程度。 远远不到。 “董事长,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您刚才说好象有一股潜流,可那股潜流远远不是我这种局外人能够得知的。” “是的是的。可局内人——说穿了就是我,不是同样不知道吗。”楚怀璧的声音似乎很伤感,“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确实如此。” 罗汶当然相信他说的,这也等于从侧面证明了自己的感觉,是的,华龙集团的确还不至于因利害关系出人命。可这毕竟是表象呀,至于更深一层的事情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可不可以跟相关部门,比如公安……”他试探着问。 楚怀璧马上听懂了,断然摆手道:“不,绝对不行。只要公安局一插手,华龙集团的外部形象就彻底完了。不不!绝不可以!” “那么董事长,我就再次强调一句。”罗汶的第二方案早准备好了,“为了您的安全,希望您能考虑我的那个建议——离开一下,去接您的哥哥,这个理由很充分也十分合乎常理。您以为如何?” “嗯,看来这个办法我应该认真考虑了。”楚怀璧作了个回去的手势,感觉疲惫极了,“谢谢你罗汶,我一定认真考虑。” 刚走出19楼的电梯,暗影中就闪出个人来。楚怀璧浑身一紧,暗叫一声“完了”。 事实上没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警察大马,随即暗影中又出来一个比较矮的,认识,正是上午见过的那个刑侦队长,好像姓欧。 “你们……” 欧光慈小心地朝他作了个手势,压低声道:“楚先生,进屋说话好么,尽量别让人发觉你在和警方打交道。” 这对他无疑是非常善意的提醒,也是他刚刚与罗汶谈到过的。于是他马上开门把二位警察让进屋里。啪啪啪,顺手的灯全摁亮了。 欧光慈知道,这小动作证明了楚董事长内心的紧张。 环视崭新而装饰高挡的房间,欧光慈觉得这回像个董事长了。在这之前,楚怀璧在他心目中总和大名鼎鼎的华龙集团董事长不太吻合。方才在楼下大马说那辆欧宝是楚怀璧的,欧光慈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坐“大奔”。 “请问楚先生,楼下那辆欧宝是你的么?” 楚怀璧不安地看着他们,听问这个便摇了摇头:“不不,我是奔驰,S500。司机开走了。” 果不其然。 “今天上午你去园中园好象坐的不是奔驰。” “对。”楚怀璧点头。 欧光慈心里说:你要坐奔驰去就完了,凶手不会不认识那种高级轿车的。 不过几句话欧光慈就听出了眼前这位董事长的内涵,不浅。 楚怀璧请二位警察坐下,然后由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同时顺口问:“两位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欧光慈挺舒展地享受着大得不可思议的沙发,笑道:“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 于是双方笑笑落座。 “新装修的?” “对。” 各说了一句废话。 “楚先生似乎是单身。” “啊,是。” 又是一句废话。 “单身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全市恐怕也不多。” “不不,我是给我哥哥买的房子。我哥得癌症不久于人世了。” 这段对话似乎有了内容。 “你哥哥不在本市。” “在兴城的下角镇。” “什么癌。” “肝癌。” “噢。” 短暂的无言。 而后楚怀璧抬起目光来:“请问二位找我有事么?是不是园中园那个人命案有线索了?” 谈话进入了正题。 欧光慈努力正了正身子,道:“我们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那个命案确实有了些线索,但距离侦破可能还远。楚先生,你的社会关系中有没有一个叫古也夫的?” “古什么?” “古也夫。” 楚怀璧沉思片刻,坚决地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你们说的是那个死者么?” “正是。” “确实不认识。”楚怀璧强调着。 “这个人呢。”欧光慈那出那张电脑造像展示给他看。 楚怀璧认真地看着印在白纸上那个人头,满脸狐疑,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欧光慈用大拇指摁住那块添上去的小胡子,让楚怀璧再认认。楚怀璧最终还是摇头。 欧光慈哎了一声,对大马道:“看来楚董事长什么都不明白。” 大马懂得队副的意思,便接过那图像很随意地说:“又迹象表明,这人恐怕是凶手。” 喔,刹那间楚怀璧的脸色和表情都变了,虽未说话,但心理状态一目了然。 “我给你们泡茶。”楚怀璧起身去了。 大马压低声对欧光慈道:“确实‘惊弓之鸟’。” 欧光慈无声地闭闭眼。 弄了好一会儿才见楚怀璧出来,情绪显然复原了。他给两个警察依次倒上茶,然后坐好,开口问道:“我知道二位是来落实这些情况的,本人也确实想帮助破案。可实在…” 欧光慈抬抬手:“没关系没关系,说不出什么本身也是一种结果。那就这样吧……噢,大马,你想说什么?” 楚怀璧立刻将目光转向大马。 这是欧光慈和大马准备的重要一手,在等楚怀璧的时候想出来的。按照计划,大马现在该开口了。 大马假惺惺地捏着下巴,挺不好说的样子。欧光慈“鼓励”他说,楚怀璧也不得不表示:“想问什么尽管问。” 大马咳嗽了一声,道:“是这样楚董事长,像您这种有身份又有钱的人,安全问题可要注意呀!我觉得你们这种人时刻会有危险似的。也许我多余担心。” 事实上不多余,两个警察眼见着对面这人的颜色就变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所致,理智难以自控。 欧光慈假装不察地揉揉太阳穴,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大马,我们告辞吧。噢,这是我的手机。” 欧光慈在台历上写了个号码。 两个警察站起来。他们当然希望听到楚怀璧喊一声“等一等”,但希望归希望,楚怀璧最终什么都没喊。 送进电梯的时候,光线映着董事长的脸显得很苍白,随即电梯门关上了。 第十四章 在接下来的这一天里,巫少康非常少有地给楚怀璧打了四个电话。两个是在办公室打的,一个在接人归来的机场路上打的,第四个在家。 电话所谈内容几乎算不得事,一个说流感要来了,让楚怀璧注意预防。一个说高尔夫球俱乐部在出售会员金卡,问要不要给董事会成员每人购买一份。第三个是关于钓鱼食的配制常识。最后一个干脆就是一则社会新闻所产生的联想。 事实上说穿了,打电话本身便是目的。这一点他心里最明白,他只想时时得到楚怀璧“还活着”的声音。方小娅眼睛里透出的神情证明她也是明白的。感觉上真是荒诞,现在最怕楚怀璧出事的正是前几天最希望他出事的人。 谈完新闻观点,巫少康很疲劳地靠着沙发抽烟。方小娅隔着鱼缸射过来的那对目光刺激了他,他坐直了身子。 “小娅,请你别那么看着我好不好。” 方小娅依然看着他,不吭气。 他换成笑脸道:“小娅,我们出去吃饭如何。有一家新开张的粤菜馆据说不错。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我想你不会有什么食欲的,别摇头,肯定是!” “又来了又来了。”巫少康的脸拉长了,“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阴阳怪气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个。” 方小娅扶着对面那沙发的沙发背,看着他道:“你看,请我吃饭原本就是装的,我想你是担心我看透了你的心。别说不是!” “我不要听你说!” “你不要听我却偏要说。”方小娅绕到他对面,“你紧张了,你知道事情搞得不可受拾了,你发觉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巫少康,你就差一句话啦!” “什么话,你要说什么?”巫少康脸色惨白。 方小娅蔑笑道:“不是我要说什么,是你!你要告诉楚怀璧——小心,有人要杀你!” “疯话,简直是疯话!”巫少康完全气急败坏了,他扑到方小娅跟前,却又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困兽似地在客厅里转磨。 方小娅像看动物似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巫少康停在她面前,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臭女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拿到了我什么把柄。哼,事实上你什么也没拿到。现在倒是我越发的看出来了,楚怀璧在你眼里几乎就是上帝!你敢否认吗!” 声音嗡嗡地在空中回旋着,男人的脸完全变形了。 方小娅平心静气地一动不动,待他咆哮完了,笑道:“上帝谈不上,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我们的情感很干净,至于你往哪儿想,那是你的事!” “呸!你是为人妻者,说出这种话!” “这种话不是实话么。我和他确实没什么,倒是你这副恶心人的嘴脸……” “说下去,我的嘴脸怎么啦?为什么不说了!” 方小娅豁出去了:“说就说,倒是你这副嘴脸会把我推得离你更远——好好想想吧,巫少康!” 巫少康阴笑着凑上来:“离我更远,那么请问,离谁更近?不要不好意思吗,告诉我离谁更近?是不是他?” 方小娅不屑地躲开些:“你这副小人嘴脸让人恶心。” 话音未落,一个凶狠的耳光扇在她脸上。 巫少康简直疯了,抓着老婆的脖子用力晃着,咆哮:“是呀是呀,我恶心,我小人!可是没人杀我,而你的上帝却至今踩在地雷上,说不定哪一分钟就一命归西啦!” 方小娅终于花容变色了,老实说,这才是她最担心最担心的。 双方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互相看着,僵住了。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投过去,谁也没上去接。直到电话响到第五声,方小娅才冲上去抓起了电话:“喂!” 电话的另一端竟是楚怀璧。 楚怀璧一定觉出了什么,叫着她的名字:“小娅,喂,小娅你怎么啦,说话呀你!” 方小娅沉了沉,把情绪平静一些,道:“是楚董事长么,我是方小娅。” 楚怀璧显然明白了这一端的环境,问道:“巫总在么,我有事要跟他说。” “好的,稍等。”方小娅迟疑了一下,把电话递给了巫少康。 巫少康接过话筒,瞟了妻子一眼,声音放得像以往那样平和:“噢,董事长,我是巫少康。” 楚怀璧的声音近得让人不舒服,仿佛就在隔壁。 “少康,我有一点纯粹的私事需要去料理一下,打算离开几天。本来你的事情也忙,不好意思牵扯你的精力。可郭总经理毕竟对董事会的全盘事务不是很了解,所以我想请你多操些心。” “何必这么客气董事长。”巫少康嘴角牵出一个表情复杂的笑纹,“我直接向郭总经理说三道四不合适吧,如果引起董事会其他成员的误会,我可吃罪不起呀。” “不会的不会的,董事会年底前召开,事实上董事会成员们已经有了许多想法,在开会之前进一步暴露一下大家的想法,我想只会有好处的。” “董事长什么时候走。”巫少康没有问楚怀璧的去向。 楚怀璧说:“时间还不好定,说走也就走了。你妻妹方小苏和我一起去,因为顺便有一些业务上的事。” “好好,我明白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四五天吧。” 巫少康又看了方小娅一眼,道:“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了,走好,董事长。” 二人互道再见,巫少康搁下了电话。 刚挣执完的一对夫妻对视着,似乎都有话憋在肚子里,但最终谁都没说。 巫少康问:“真的不愿一起吃饭?” 方小娅无声地摇摇头,巫少康便自己走了。很快外边就响起了汽车发动并开走的声音。 方小娅迟疑了一刻,一把抓过电话拨通了楚怀璧的手机。 楚怀璧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小娅,是你么。” “是我怀璧。”方小娅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怀璧,你要去哪儿。” “去兴城老家,把我哥哥接来。他患肝癌已经快不行了。”楚怀璧的声音充满了深情,“小娅,你的情绪很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噢,没……没有没有。”方小娅堵在嗓子眼儿的话怎么也挤不出来,真的把巫少康说出去么,不行,毕竟没有拿到他任何证据,“怀璧,你一定要多多小心呀,我真怕你出事,真怕!” 楚怀璧轻声笑了:“没事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我身边有小苏,有尚可雄,没事的。小娅,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可以找罗汶,这个年轻人很好。” “嗯,我知道了。” 第十五章 楚怀璧走后的当天下午,大马一行在园中园景区获得了重大突破。 那幅电脑做的图像果然起了作用,在工人们传看中有人指出这人不只一两天在林子里出现了,好像天天来——说得头头是道。 这使大马懵了——凶手怎么回“天天去”呢? 据已掌握情况,楚怀璧只在出事那天去了园中园,并没有“天天”去视察呀。那么,怀疑凶手预谋杀害楚怀璧的设想,马上就出现了疑问。因为凶手要杀楚怀璧,根本用不着天天在那儿等。 难道不是杀楚怀璧么?大马想。看来这种可能是有的,国庆所说的“那么近的距离绝不会认错人”越发变得有道理。啊,真这样的话,已经有了的许多假设便统统变得没意义了。 矛盾重重!事情变得复杂了。 反复询问,工人们坚决指出,这个人的确天天来。 根据工人们提供的线索,他们溯流而上,在距出事地点一点五公里上下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破报纸。破报纸的折皱形状令人愕然,因为它几乎保留了一个“枪身”的形态——正是那姓麦的工人所说的那种枪。 国庆比了比,对大马道:“不会错,这是包着枪身的报纸,枪管是露在外边的。看这儿,还有油迹。” “这是手握着的位置。”大马指点着说,“你发现没有兄弟,这张报很专业。” 国庆这才注意到报头,那是一张专业的冶金报。 “国庆,我估计事情有门儿了。你想,这样的报纸在我们这个地区会有多少订户,绝对不会很多!是不是不会?” “哇,真他妈的是!”国庆兴奋了,“要是《人民日报》就费劲了。” “OK!”大马一甩脑袋:“走,马上走!” 二人迅速出了森林,乘摩托急速回城,路上大马向欧光慈作了汇报。欧光慈让他们直奔市邮政局。 “天才是不是傻眼了。”国庆问。 大马嘿嘿笑着:“是傻了。” 赶到邮政局的时候,就见欧光慈已经像头受了凉的小马驹子似的等在那儿了。他急切地要过那张包枪的冶金报看,满脸挂霜。看来受挫的情绪十分严重。可以理解,如果真的没杀错人,欧先生先前的那些分析就等于白废了。 “走吧,进去吧。”他把那报纸还给了大马。 三个人进了邮政局。 这里是市属邮政系统的中心,整个信息自然是很完善的,介绍了基本情况,局里的领导同志非常配合,马上领人进行报刊订阅情况的信息检索。这就容易了,说话间一张打印好的冶金报订阅者的名单就有了。 不多,全市的订阅者不足四十人。其中冶金系统的几个所属单位无疑是公费订阅,除去后,个人订户只剩下区区三人。欧光慈马上把手下人集中起来,分城四路。小郝带一路去冶金系统调查那多数人的情况。其它三路分别调查三个个人订户。小郝当即说:“我不傻,最有戏的肯定不在我这儿。他娘的!” 欧光慈说:“什么事情都可能出现意外,你没准儿能抓到条大鱼呢!” “大鱼在你手里,别以为我傻!”小郝叫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么,你那个目标在林区小学,那个林区小学就在园中园的西南方向不远!” 刑警队果然没有傻瓜,欧光慈哈哈大笑,领大马和国庆走了。心急车快,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那个林区小学。小学建在一片向阳地上,属于那种典型的山区民办小学校,比较简易,却不是特贫困那种。 这时学校已经走空了,只留着个看门的汉子裹着件大衣在看武侠小说。他们把那图像给看门人看。看门那汉子大叫:“这不是孙世俊吗!” 孙世俊,天天去林子里拿着枪转悠的人叫孙世俊。同时也是冶金报的订户之一。大汉指着距离山坡越两百公尺远的几间石屋说:“孙老师就住那儿。” “孙老师教什么课?”欧光慈问。 看门人说:“教自然。” 一个教自然课的山区小学老师,有什么理由杀人呢? 往那石屋走去时,欧光慈等人都觉得心里沉沉的,怪不对劲儿。大约要走近石屋的时候,石屋门呀地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男人。 整体像,很像。但似乎有什么不吻合的地方。 “胡子。”大马说,“这人没有胡子。” 是的,他没有胡子。 那孙世俊远远地望着走来的三个人,一动不动有些僵直感。那无疑表现了内心的一种强烈紧张。看得出,他手里提着一把锯,像在干什么活儿。 走到近前,欧光慈心里咯登了一下。他看见的是一个上唇腭裂的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豁嘴。这个地方最好的掩饰方法自然是蓄上胡子,但他却分明把胡子刮了。这显然是为了削弱印象。 “注意大马,他的胡子刮了。” 大马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是孙世俊老师么?” 他们招呼着来到石屋前。对方没有表示,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们。大马脑海里交替出先此人与自己那位摄影师的脸,发觉那个叫麦国力的工人真是神眼,这二人确实长得极像极像! 欧光慈亮明了身份,说有些事情像与孙老师谈谈。孙世俊这才把他们让进了屋。 屋子挺大,东西不多。最突出的是几个粗木架子,因为上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矿石标本。也难怪他订阅冶金报。明显是个单身,家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更像个矿石仓库。 地上扔着几块木料,看来他正在打制个什么东西。 到底不是个专业杀手,削弱印象的同时他忘记了墙上的一幅照片。那照片挺大,是孙世俊和他的学生们的合影。那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在开心地笑,而那上边的孙世俊留着胡子。大马的目光一定引起了孙世俊的注意,他也朝墙上看,随即脸色就变了。 无疑,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容”。 很无奈,这本身就太难为他这个外行了,他难以相信警察会这么快就追来,绝对想不到。另外把包枪的报纸随手扔掉,更证明此人非常非常外行。 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说完以后,话题进入正轨,进入正轨以后又是一阵斗智般的周旋,直至孙世俊明白自己的处境到头了。 此时已是晚8点过。 他突然古怪地笑了:“对不起,要让一个人承认他杀了人真是太难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这话说得极为平静,那孙世俊恍若消融了胸中的块垒般一切都松驰了。他站起来,让大马和国庆帮他把靠墙的一只极重的木箱子抬开,石板地面上出现了一块木板。孙世俊掀开木板,下面是一个细长的石槽,里边搁着的正是那支小口径步枪。 “单验枪你们验不出东西了,”孙世俊坐回凳子上,双手很规矩地搁在膝盖上,“我彻底擦了,上了油。你们验不出火药粉末。” 欧光慈拼命地吸着烟,不看这个人:“你若死不承认,搞不好真能逃脱呢,我想你心里恐怕受不了了,对么。” “不错,是这样。”孙世俊点头承认,“杀一个人到底不同于杀一只鸡。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快崩溃了。” “你和这个古也夫有什么仇?” 孙世俊怔了怔:“古也夫,挖树根那家伙叫古也夫?” 几个警察互相看看,明白了此人杀了人居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这真是不多见的事情。 “我虽然不知道这畜生的名字,但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他!” 完全可以确认了,根本不存在错杀这回事。孙世俊要杀的确实就是那个“挖树根的”。 “孙老师,现在是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他?” 孙世俊倏地抬起头,豁嘴以及青乎乎的脸在灯光下显出几分狰狞。他的嘴唇在剧烈地哆嗦,以至于竟说不出话来。 少顷,才听见这样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他强奸了我四个学生……四个呀!” 一句话,全说透了。石屋里刹那间变得一片沉寂。 孙世俊开始哭了,嘴张得大大的,却无声。 一个正义的老师,用非正常手段杀死了一个强奸了他四个学生的畜生——会判多少年?直到把孙世俊押走,欧光慈脑海里只有这个问题在嗡嗡盘旋。 夜,深深的夜。 处理好孙世俊从拘留所出来,三个人都沉默无话。杀人前后的细节都有了,简单得近乎于儿戏。但恰恰是这种简单,体现了一种特定环境中的特定的真实。 四个先后被奸污的女孩子在无意中透露情况,集体去寻短见的时候被他们的孙老师救了。老师让他们忘记这些,然后把淫魔给“毙”了。 就这么回事。 车在刑警队门前停下时,几个人都没动。抽了支烟,国庆打着哈欠开口了:“头儿,要不咱们到办公室坐着去好不好,我有点儿冷。” 欧光慈说:“算了,回家吧。” 车子开动的时候他问大马:“大马,你觉得那天上午华龙集团董事长真的有‘惊弓之鸟’的感觉么?” 是的,现在必须回到另一个现象上了。 “这……”大马变得吭哧起来,显然拿不准了,“头儿,这真不好说。我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的。” 欧光慈嗯了一声:“我也相信。” 第十六章 1月4日,凌晨五时许。 一辆由兴城市开往下角镇的运煤大货车在中途发现了情况。司机踩刹车踩得猛了些,副手一头撞在前窗上,哟地一声撞醒了。 “要死呀!”他朝司机喊。 司机嘘了一声,减慢车速,略微偏偏车身,指着车灯照到的前方。 昏黄色的车灯里,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斜卧在道边的草窝子里。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了,这里除了稗草就是割掉的稻茬子。看得出,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嘿,大奔(奔驰车)!” 是的,那轿车屁股后头的银亮亮的型号是醒目的:S50。可是不对呀,这么高级的轿车绝对不应该趴在这样的地方呀! 大货车的火熄灭了。 这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刻,四野是渐渐聚集的雾。要是雾再大一些,眼前的情景恐怕就看不见了。 俩人从驾驶台的两头跳下车来,副驾驶的脚崴了一下。 他喊住往前走的司机:“喂,别过去,想死呀你!” 司机马上明白了,知道这情况恐怕不会是好事,现场是不能破坏的。他让副手把手电拿来。 副手却说:“算了兄弟。别惹一身骚!嗨嗨算了,咱们还是走吧。” “不行不行,你把手电给我。狗东西你也是开车的,搭把手可能救条人命呢!”司机接过手电的时候想起了自己一次很可怕的胃穿孔。 要不是过路的好心同行相助,自己说不定早死了。 他怕破坏现场,便很小心地踮着脚尖远远地往车里照。 手电的光被雾气弄得有些浑沌,轿车的玻璃又贴着阻挡视线的太阳膜。他回头看了看坐在路边揉脚的伙伴。 “喂,把咱车里那快搭板给我拿来。瞪我干啥,你瞪我干啥,快拿来!” 副手扶着膝盖往起站,道:“我跟你说别惹一身骚,碰上个不讲理的,缠上你你就完了。” 司机指着那车大喊:“告诉你不至于,老子不想跟你废话了。开着种高级车的人,用得着缠上我么!” 副手哼哼唧唧地从卡车上抽下一块长条状的板子,二人小心地把木板搭在了通往轿车的地面上。司机踩着试了试,回头看了伙伴一眼:“我过去看看?” “你他妈一根筋,随你便吧。” “兄弟,会不会出人命了?” 那副手道:“废话呀你,怕的就是这个!” 蓦然间想到了死人,那司机犹豫了。副手突然嘿嘿笑起来,拍拍屁股一把抢过了手电:“躲开躲开,你算了吧。菩萨心肠老鼠胆儿,还是我来吧。” 他推开那司机,踩着木板向轿车走过去。 四野的雾仿佛更浓了。 这个地方距背后的兴城大约十六七公里的样子,距前边的下角镇还有五十多里。可以说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有些丘陵似的山包在远方,此刻被雾气遮着。近处基本上是稻田和一些排灌渠。 如此高级的轿车,恐怕本地一辆也有不起。从车牌上能看出车子是来自省城的。 说话那副手已经接近了轿车,他寻找着可以往里看的地方,最后把脖子伸向后视镜下边的一块小三角区——凡帖了太阳膜的车,都要在那个位置留一块观察后视镜的地方。 不好办,身子歪成了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姿势,依然不成,人和手电很难同时对准车内。他就移开手电黑乎乎地朝里看。背后那司机问:“关键是有没有人!” “闭嘴好不好,我找的就是人!可是他妈的……看球不清楚!”那副手本能地把手伸向车门。 司机叫起来:“嗨,别碰!” “你妈的,吓死我了!”副手触电似地缩回了手。 “兄弟,报案吧。”司机去卡车里拿了个手机出来,“只能报案了。” 副手退到路上,和司机对视着。很显然,眼下只有报案一条路了。这么好的车,里头若有人也不会是一般人,如今歪在四野茫茫的这里,怎么想都是反常的。 “咱带了一箱走私烟,躲警察还来不及呢。”副手说。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还是报案吧。咱报了案就走。警察赶来时咱已经跑远了。” 副手摆摆手指:“你想得简单,警察是吃什么的,咱的车印子满地都是。” 司机大大地咳嗽了一声:“那咱就不跑,咱就守在这儿。警察总不会翻查咱的车吧。” 副手拍拍他的肩膀,笑了:“对,这一手儿恐怕最保险。你报警吧。” “还是你来。”司机把手机递给了他,同时瞟瞟雾霭中的那辆奔驰。 那天早上的雾,给现场勘察带了不少麻烦。兴城市公安局的人来得极快,却因为快,警车在路上擦伤了一辆东风小卡。于是耽误了一些时间。为了提醒来往车辆,他们在距离出事地点两端各五十米的地方布了警戒。这么一来,凡经过那条公路的车子,都知道11月4号这一天,那个地方出事了。 这个地方的行政管辖属于一个叫旺庄的地方。旺庄的人也喊来了几个。来那几个一看那车子就没了兴趣,因为他们不认为坐这高档车的人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关心的是车里有没有死人。 车里当然有死人。 警方按照他们的规矩有板有眼地工作着,两个卡车司机自然是主要调查对象。领头儿的警察是个长得粗粗大大的女警,很干净利落指挥若定那种。手下的男男女女们都叫她大春儿。 问的内容自然是惯例那些,时间地点,以及如何发现等等。两个司机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现场上的动静,弄开车门的时候,他们听见旺庄的那几个爷们惊呼了一声,很整齐。 车门处能看见半个死人的身子。 两个司机刷地出了一脑门儿汗。大春儿看着他们,让他们继续说:“后来呢,你们就把板子抽走了是么。” “是。”副手点点头,“然后就报了案,蹲在这儿等你们。” “来,你们俩来。”大春儿似乎不想让他们看见车内的情况,将二人领到了卡车的屁股后头,又大声喊,“小芳小芋头,你们两个有点精神好不好,车身一带弄细致点儿!接着说吧你们。” 她望着两个司机。 两个司机互相看看,觉得都说完了:“接着你们就来了不是。” 大春儿嗯了一声,说:“你们要是冷,就把大衣穿上,别忙走,咱们还有手续呢。” 说着就离开了那俩人,向现场走来。那几个旺庄的人一字排开蹲在田埂上,像渔民船舷上的一排鱼鹰。大春儿朝他们喊,让他们走人,那些人反倒不走了。 这时小芋头把找到的几件重要东西呈了上来。 “这是驾照,在车子的杂物匣里找到的,姓名尚可雄。这是尚可雄的工作证,华龙集团的专职司机。而这个你看,这是死者的证件,从这个人的西装口袋里找到的。” “哦,他不是那个司机!”大春儿愣了一下,凑上去看,发现死者的确不是司机驾照上那个人。 “这人叫楚怀璧。” 大春儿把两个证件对比了一下:“他是尚可雄的老板。那是名片夹么?” 小芋头递上名片夹:“对,名片是楚怀璧的,华龙集团董事长。另外还有这个——” 名片夹和一个记了些东西的小本儿递上来。 大春儿仔细地看着手里这些东西,好一会儿才嘀咕道:“董事长私自开车上路,出了车祸——恐怕不是吧?” “绝对不是。”小芋头说,“根据发案地点,车子最近也距离兴城17公里,真是因为不会开车而出车祸,估计早就翻车了。再说了,从他那安然的死相上看,也不能说是车祸致死。我认为,若不是谋杀,十有八九是心脏猝死。” 大春儿让小芋头把那些东西收好,看了看渐渐亮起来的天,而后把目光投在死者身上。 那位堂堂的董事长确实很安然,死的时候估计胸口在方向盘上轻弹了一下,所以现在的姿势是很正确的坐姿而不是伏在方向盘上。那个打手电观察的司机之所以没看清人,正是因为人是靠在座位上的,那个没贴太阳膜的三角很限制视野。西装是藏青色,绝对名牌。雪白的领口上歪着那颗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头颅。这人五官端正,特征不突出。头发剃得很好,年龄四十五至五十之间。 小芋头说的不对,心脏猝死的人,嘴唇和指甲不是这样的。大春儿作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心里咯登一紧。因为根据小芋头刚才的说法,若倒过来说就是——若不是心脏猝死,十有八九就是谋杀。 车子里很宽敞,法医在检查尸体周边内容,小芳在采集其它物证。大春儿特意看看座位和死者脚下,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老关,凭经验你认为死因是什么?” 法医老关说:“静脉注射。” 说得十分有把握,不是老法医不敢如此自信。但是关于注射了何种致死药物,老关认为必须待下一步血样化验再说。随即,注射点找到了,很细微,在死者的臂窝里。 大春儿沉吟着往后退了退,拉开些距离看着死者。小芳小芋头忙得很是兴奋,她让他们小声点儿,又冲外围搜查的几个部下吩咐:“仔细点,不能放过一个脚印!” 一直埋着头忙的侠客走了过来,低声对大春儿道:“春儿,这儿来过一个人,脚迹指纹都采了。人是顺这个方向走掉的,上了公路。春儿……估计那人有车。” 大春儿用手掌在侠客的后脖梗子上剁了一下:“我都快能当你妈了,不许春儿春儿的。有车辙么?” “的确有。”侠客揉着脖梗子,“春儿,你手太黑了。你看那大卡车前头,那里有刹车的痕迹,而此人的足迹来自那里又消失在那里,所以我敢说刚才那话。” “能估计是辆什么车么?” 侠客想想,道:“权威的话还是找技术部门确认,反正我们有了图像和数据记录。就我个人估计,不是普桑(普通型桑塔那),就是捷达。” “老关认为那个死者是药物静脉注射致死。”大春儿悄声告诉他。 侠客哟了一声:“那,开车跟来这家伙定是凶手,杀人后离去。找到注射器了么?” “如果定是凶手,注射器你就永远别想找到了。你根据什么认为那家伙是开车跟来的?” “还可能是什么?”侠客问,“我曾想过那人会不会是跟死者同车而来,作案后上了后边的一辆车溜走。但是那人的脚印即来自那辆车又消失于那辆车,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开车跟来的。你觉得呢,春儿?” 春儿又想剁他,侠客闪开了。春儿问老关:“老关,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 老关说:“据尸僵程度看,大概是那两个报案者发现现场的一个半小时前,也就是凌晨三点半左右。但是考虑到这轿车的保温性极佳,还可以往前推延一至一个半小时。” “那就是半夜两点?” 老关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大春儿拉着侠客往旁边让开些,怕挡住摄相机。而后道:“要是死于凌晨两点,那车子离开兴城的时间就可以推断了。按照常速,这17公里半个小时差不多吧。” “用不了。”侠客道。 “重要的不是这个,这个应该很好查。重要的是此人为什么大半夜的避开私人司机开车出城呢。这是问题一。问题二,照你那说法,凶手开车跟在后边,这大奔驰自然是自己开进稻田里去的,是么?” 侠客拿不准:“应该是吧……” 老关走过来道:“还有一种可能,即注射了缓性发作的药物,开到这里的时候,死者不行了。” 大春儿和侠客同时哦了一声,因为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很有“创意”。 侠客道:“春儿,照老关这设想,后边跟上来那个人可能会出于什么目的下车接近死者呢?” 老关道:“有没有可能是检查一下这人死没死?” “我想是存在的,这可能。”大春儿皱着的眉头跳了跳,突然提高声音道:“侠客,你带人一路往回开,注意路边的地理环境,需要警犬支持也可以向警犬支队要人。我怀疑是半路上注射的,老关,你觉得呢?” “让我想想,想想……”老关敲着太阳穴沉思少顷,抬头道,“完全有可能,大春儿,非常有可能。在野外下手绝对比在城内下手安全!” “噎丝儿(Yes),我马上就去。”侠客激动了。 第十七章 警犬是一条棕黄色的家伙,很像一条土狗,但奔跑和搜寻的感觉的确不同。训犬员坐在侠客旁边的坐兜里,一路地吹嘘着那警犬的丰功伟绩。坐在侠客后头小鸟依人般的小芋头说训犬员吹牛不上税。 训犬员就开他们的荤玩笑,开得很不象话。 前边的狗跑得时快时慢,老练无比的样子。雾散得差不多了,路两旁的景物挺清晰地浮现出来。葱绿的村子在远远的丘陵脚下分布着,有一些小岔路无规则地延伸而去。狗在几个路口出现过犹豫,却很快把方向调整过来。 前方是兴城市。 他们前头还有一辆警车在开道,一路指挥着来往车辆。 看来动静是闹大了。不过这样的案子包是包不住的,省城大集团公司的堂堂董事长,死在这个地方,本身就是新闻。 小芋头很无所谓地抱着侠客的腰,喊他大师兄:“大师兄,你说死者干吗半夜三更开车上路哇,那不是找事儿么?他是不是疯子。” 侠客道:“是不是疯子我可说不准。我现在最关系老关的推测,老关说在野外下手比在城里下手要安全。那么,凶手和死者开车上路的时间就不一定是半夜三更。” “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说……”小芋头似懂非懂。 侠客道:“我想说,他们如果在路上的某个地方停留过呢?想想看……那段停留的时间是不是应该考虑进去。” “我还是不太懂。”小芋头道。 侠客烦了:“废物呀你,比如说凶手和死者不是半夜三更而是晚上十点出的城,然后他们在途中的某处呆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凶手将缓性发作的药物注射给死者,整个推论不是照样可以成立么。” 那训犬员道:“明白了,照你这道理,他们要是在路上的某一处逗留了24小时,他们就是前一天的晚上出的城了。” 侠客道:“对,理论上就是这样。如果在出兴城的某处逗留过,这段时间的长短就很有意义了。” 小芋头大叫:“明白了!” 正说着,后边的一溜警车鸣着警笛开来了,无疑是大春儿等人收拾了现场回兴城,运尸车后头拖着辆大奔驰,无论如何是难得一见的景致。押在最后的大春儿让侠客停一停,而后吩咐小芋头上警车回城,自己坐在了小芋头的位置上。 小芋头老大的不乐意。 一溜人马奔兴城而去,大春儿说:“侠客,我想起个地方,就是原先我们端了个窝子的那个什么厂!” “电石厂。”赶走了小芋头使侠客很不开心,口气里带着情绪,“我说春儿,你一上来我这车都走不动了。你分量太重了。” 大春儿不理他,继续道:“我指的是那个电石厂往南一点儿的那片松树林子——要说逗留,那是个地方。” 事情还真的被她言中了,警犬跑到松树林子那里,眼见着警觉起来,拼命地嗅罢,便兴奋地朝松树林子奔去。 这里距兴城还有6公里。 松树林子就在路边不远之处,有一定面积,却不是很茂密。摩托停下来,三个人却并不急于奔上去。他们观察着环境,确认车子开进松树林子不是太难的事。 侠客问:“春儿,你为什么想到了这个地方。” 大春儿嘿嘿一笑,捣了侠客一拳:“大奔驰的轮胎花纹里有松针。而咱们这一路只有此处有松树。啊哈,是不是并不复杂,但是你们这些小子总是忽略!不可救药。” 举重若轻的一句话,侠客不吭气了。这等于说出了一个非常可能的事实,那就是自己方才的推论已经成立了。 自己所谓的“在某处逗留过”的“某处”,很可能就是这里。 “春儿,我服你了。”侠客耸耸肩,“女人对某些事物的敏感程度确实比男人强。咱们先找找车辙吧。” 三个人便分散开来。 大奔的车辙是不难找的,就在松树林边缘靠里一些的地方。令人惊喜的是,警犬找到了那支注射器。这收获应该说是巨大的了。大春儿佩服法医老关的本事,却也明白了其中有运气的成分。比如说这一线到处是松树林,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奔的周遭有一些挺杂乱的脚印,大春儿喊:“侠客你过来,看这脚印是不是跟着来那家伙的!” 侠客在路上弯着腰,听她喊便头也不抬地回应道:“绝对是,我已经在路上找到那家伙的车辙了。你们看,车就停在这儿!” 大春儿朝那方向望,见是松林的远端,大约一百来公尺的地方。她走过来蹲在侠客身边审视着那路面上的车辙,道:“侠客,照一般道理,如果跟来这人开车至此,前头车里的人应该能发现有人尾随的。” “嗯,是。”侠客点头同意,“而且这车还跟了整整6公里。所以说,春儿……” “再叫!”大春儿抬手威胁。 “我在谈工作,是这样,我刚才在路上和小芋头就这个问题已经讨论了,认为如果有这么一个停留之处,我们有理由认为那车不一定是半夜三更出城的,很可能会早一些。” 大春儿道:“结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对,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侠客望着眼前这片松树林子,“那么,半夜三更出城的推论就产生了动摇。而一旦车子真的不是那个时候出城,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早一些的话,春儿,那可就不一样了——那时候路上的来往车辆肯定不断。你明白么?” 大春儿又给了侠客一拳:“明白了,你在炫耀。是的,路上的来往车辆会使松树林那车里的董事长忽略有人跟踪。现在你来看,来吧,松树林子里有不少脚印,你看看是不是那个跟在后边的人的。来!” 侠客跟她过去看后说:“这绝对是那家伙的脚印,你看,这不正是他溜过来的方向么。你看这脚尖——” “就是说……他跟来了,在路的那个地方停车下来。然后摸到松树林中大奔驰这儿,而后下手——不对啦侠客,真那样的话,他何必不在这里干掉那位董事长,何必使用药物注射这种办法呢!” 侠客顿时无话了,他发现事情在这里确实出现了一个反逻辑之处,大春儿问得对,要杀人,何不在此下手!哦,这么多的脚印似乎也是反常的。 “春儿……” 大春儿也望着他,显然二人的思惟进入了同一轨道。违反逻辑,确实违反逻辑! “咱们看来遇上挑战啦,小兄弟!” 第十八章 兴城饭店不是兴城市最大的饭店,最大的饭店是四星的合资饭店肯特酒店。兴城饭店是兴城最老的饭店,历史可以上溯到一九三几年。 楚怀璧每次来兴城都下榻于此。 他不事张扬,饭店的上上下下却都知道他来了。毕竟,兴城出去的人,不说政界和知识界,就企业界来说,楚怀璧应该是干的最好的。许多人一看那车,就知道3003该准备了。3003是楚怀璧在兴城饭店特选的房间,无深意,只因为他是3月3日生的。 尚可雄住3002,方小苏住3004,一左一右。 但是在11月3日那天夜里,3004的她钻进了3002他的房间没出来。 现在是11月4日的早晨,尚可雄起来了。他望着床上的方小苏,回味着昨夜那龙腾虎跃的“恐怖”经历极其每一个细节,心里热辣辣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真是个现代感极强的女人,能让男人成倍的雄性化,天知道哪里学的那些技巧。 他强迫自己不去碰她,生怕她一旦醒来再求云雨。不是尚可雄不想干,他太想了。但职业养成的习惯使他不敢这个时候再来了。董事长随时可能用车,自己绝不能在被召唤的时候呆在女人的肚皮上呀。 甚至小苏也不能再睡了,董事长一旦知道她在自己这里过的夜,不知道前景会是什么。 他想叫醒她,犹豫了一下没叫,他不忍心叫。 这一刻,安睡在床的方小苏仿佛比醒着的她更具有某种醉人的感觉。黑发如瀑,所有的曲线半裸半露地倾泻着女人的魅力,而那个半趴着半屈着的独特姿势,又仿佛把性别的魅力成倍地个性化了。 令人心颤的女人呀! 房间的光线不是很亮,那可能是由于窗帘的缘故,而这朦胧的晨光和晨光中的女人,真的叫人不好自持。尚可雄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急忙进了卫生间冲凉水。 跟董事长出来后的一路上,他和小苏把持得很不错。这可能和平常养成的习惯与默契有关。董事长话不多,偶尔叮嘱小苏一些业务上的事情。尚可雄只管开车。 他知道董事长这回是去老家接他哥的,所以赶到兴城市的时候他问董事长是不是继续开,因为再有不到三个小时的路程,就能赶到楚怀璧的老家下角镇。 董事长想了想说:“还是老规矩吧,住兴城。” 于是便住下了。对于尚可雄,安排住宿是轻车熟路,对于头次来兴城的方小苏,这老规矩就略显生疏了。好在董事长这次心事重,没心思说什么。 住下以后很快就天黑了,晚餐吃得不错,餐后董事长就去房间了。尚可雄自然不敢太迫不及待,便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等。中间小苏来过一个电话,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说:“喂,你觉不觉得咱们周围有点熟悉的东西。” “什么熟悉的东西?”尚可雄不明所以。 方小苏也说不清楚:“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我不好表达。反正我觉得有。” 那是昨天晚上9点多的事。尚可雄一直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后来将近10点半左右,他觉得董事长应该睡着了,便一个电话打到了小苏的房间。很奇怪,电话响了许久没人接。 尚可雄觉得不可思议,偷偷溜出来去敲小苏的方门。 结果,方小苏不在房间里。 大约11点多些,小苏敲门进来了。神色有些诡异。小苏略微镇静一些,摆着手:“别急别急,马上叫董事长。快!” 二人冲到3003门外,敲门。 一点动静也没有。喊来服务员打开房门,3003里根本无人。两个人全傻了。 “小苏,会不会是他自己开车去接他哥了。” 方小苏显然也正想问这个:“他有车钥匙么。” “他有。” “快,下楼问问饭店门卫。”小苏很有些章法地吩咐道,“对了,拨他的手机,快拨!” 二人往楼下走,手机很快也通了。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使他们“僵”在楼梯上,一个女人的声音:“请说。” 尚可雄觉得这声音极为陌生:“你是……” “你是谁?”对方毫无表情地反问。 “我姓尚,是……你究竟是谁?” “我是兴城市公安局刑警队,你是尚可雄么?” 尚可雄的心忽地悬了起来,刑警队三个字使他周身的血都凉了:“是……我是!” “你现在哪里?”对方问。 “兴城饭店。” “好,就呆在那儿不要离开,我们马上就到。” 手机关了——那是董事长的手机。 第十九章 大春儿等人的警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已是这一天早饭以后的事了。他们没有直接把车开到饭店门前,怕造成误会影响饭店的生意。他们把车拐进了一条巷子,人是走着来的。 大春儿,侠客,还有技术科一个。 发现出事现场的时候就得到了楚怀璧的手机。大春儿一直让它开着,为了等待线索。等到的第一个“线索”是死者的司机,当然要见见。 出现在大春儿面前的这位司机高大而英俊,身边站着个小巧的女子。几句话弄明了女子的身份,几位警察便格外关注地打量她,因为外联部长毕竟不是一般人。 大春儿是老警察了,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是怎么回事。 “来吧,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谈谈。” 大春儿径自朝大厅左侧走去,那里是办公区。侠客让饭店的人帮着搞点儿吃的,便关上了小会客室的门。 进入谈话不太容易,能看出眼前这两个人极其想问,却始终不张口。大春儿瞟瞟那个女的,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方小苏。 “你为什么事给你们董事长打手机?”她问的是司机尚可雄。 “我们董事长到底出什么事了?”尚可雄到底忍不住了,情绪有些走形,“我往窗外一看就傻了,车没了。” 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大春儿非常平静地看着他的脸,而侠客看的却是他的脚。从尺码到花纹,尚可雄的鞋与现场及松树林那个人的脚印明显不同。至于方小苏,更不像了。 “别急,先说说基本情况。”大春朝尚可雄摆摆手指,“谁说都行。” 尚可雄看了方小苏一眼,便把董事长来老家接他哥哥这事说了说,三言两语就明白了。大春儿没说话,侠客先开口了:“你们董事长他哥哥是不是叫楚怀德,黄洋木工艺厂的厂长?” 尚可雄和方小苏互相看看,摇头又点头,尚可雄道:“恐怕是,但我们不清楚董事长他哥哥的名字。他哥哥似乎有个企业。” 方小苏道:“对不起,我们董事长到底怎么了?” 大春儿在方小苏的名字下划了一杠,问的依然是尚可雄:“请你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事给你们董事长打手机。” “因为他人不见啦!”尚可雄突然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我给他房间打电话房间没人,开门一看竟然是空的。没办法我只能打他的手机。告诉我,他到底怎么啦?” 饭店的人送了些吃的进来,大春儿问他们二人吃没吃,二人说没吃,也不想吃。大春儿让他们吃点儿,说马上带他们去看一个人——这话使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吃了些东西,不再多说什么。尚可雄二人跟着警察们离开了饭店。1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技术科后边的停尸间。尚可雄和方小苏马上就变了颜色,高高大大的司机哗地泪流满面。 二人依次看过尸床上的那个没有生命的人,很快便退了出来。此刻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也行,用什么其它的词来形容也行,总之无话。 警察们也无话,领他们去看了看拖回来的奔驰车,这时尚可雄已经彻底木了,方小苏还能应付。进入正式谈话后基本上是方小苏回答问题。 “你说他路上的情况?”方小苏望着眼前这块头巨大的女警察,“是的,他路上话很少,整个近阶段都是这样。至于原因我们当然不好问。据我所知,他哥哥得了很可怕的病,董事长虽然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这次来接他哥哥就是为了进省城医治的,但我感觉是送终。” “别胡说!”尚可雄有些生气地嗔了一句。 大春儿和侠客对视了一眼。 方小苏说:“人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了。对不起,我能不能问一句,董事长是怎么死的?” “至少我现在不能回答你。”大春耸耸肩,“对不住,这是规矩。接下来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兴城?” “天刚擦黑。”这是尚可雄回答的,“可以找饭店服务台落实。” “怎么不直接去下角镇老家?” “说不清,董事长每次来都在兴城过夜,第二天到下角镇,恐怕是出于习惯。” “说说接下来的情况。” 尚可雄就把入住、晚餐等事情说了,当然,不包括和方小苏的事儿。大春儿和侠客一言不发地听着,一直听到今天早上发现车没了。 “也就是说,直到发现车没了,你们才引起注意。” “对。”尚可雄道。 “你们能完全对自己的话负责么?要知道,作为证言,我们还会多方面核实确认的。”大春儿望着眼前的这对男女,话中含着话。 无论如何,她不太相信昨天晚上会如此“简单”。 二人不吭声,也不作任何解释。于是大春站起来说:“好吧,那先这样。我们还要去饭店了解一下情况,顺便送你们回去,走吧。对了,关于发生命案的事情你们务必不要马上告诉省城的任何人,原因我就不说了。” “是不是也不能随便走动。”起身出门时,方小苏问。 “我不想说这句话,两位看着办。”大春儿答道。 饭店门卫的证词非常明确,车主是晚上11点半左右把车开出去的。门卫过问了一句,回答是“去接人”。 去接人!! 这个情况无疑是重要的。大春儿反复询问车主说没说去接谁,门卫说:“他只说去接人。” “有人和他同去么?”侠客脑子里想的是那个影子似的跟踪者,“不管是车里还是车外。” 门卫不懂他的意思。 侠客解释道:“我是说,他车子里除他之外还有没有别人?他出去以后是不是又有人开车出去?” “噢,没有。”门卫回答得依然干脆,“你说这情况绝对没有!” 俩人离开门房,往大堂而来。 侠客说:“从时间上看,显然应了我的那个说法,死者并不是半夜三更出去的,时间无疑耽误在那个松树林子里。” 大春儿道:“嗯,证实了一些东西总是好事儿。不过那个反逻辑的情况还没法解释。就是说,凶手既然要杀他,为什么不在松树林里杀。” “静脉注射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谋杀。”侠客道。 “要是我,宁愿使用一跟绳子,或者干脆当头一棒。” 大春儿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表示对侠客那解释的否定。 大堂登记的时间及房间安排等,与尚可雄二人的说法没有出入。大春儿关心的也不是这个,她问那女领班:“昨天晚上三楼的值班员在么?” 女领班明白,便不多问,很快找来个女孩儿,口音是安徽的。 “请你回忆一下,昨天晚上3002、3003还有3004,那三个房间的客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也就是,也就是能引起你注意的地方?想想看。” 这话刚一出口,那小姑娘竟刷地红了脸。吭哧了一阵子,她说:“那女的一回来就钻进了那男人的房间。” “一回来?”大春儿敏锐地捉住了一个情况,“她出去过?” “那个大头头先出去,那个女的后出去,回来就进了那男人的房间。” 又冒出一个情况:那个大头头也出去了,而且在先。 “告诉我小姐,那个大头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头头没回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9点多,我换班上岗不一会儿。”小姐记得很清楚。 大春儿沉吟了一声,仿佛看见了很清晰的一条线索:昨晚9点多,3003的那位大头头(也就是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璧)出门而去。随后不久,3004的那个女的(华龙集团外联部长方小苏)也出门而去。后来那个女的回来了,却没回自己的3004,而是钻进了3002那男人的房间。再后来,晚11点半左右,那个大头头回来了,却没上楼,而是开了自己的奔驰轿车走了,说是“去接人”。那奔驰车出城往通向下角镇的公路开下去,估计那时是夜晚12点上下。由于那个时间段,城外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尚多,奔驰很可能没有注意到后边有一辆普桑或者捷达(待查)跟踪。在出城六公里处,奔驰车岔人路边一松树林的边缘停下,而跟踪者的车则停在句松树林不远的路边。这车上那“影子似的家伙”下了车,摸近了奔驰车…… 接下来这个时间段是个线索的空白,“影子”没有使用惯常的杀人方式,双方在此逗留了多久也只能推测。再后,奔驰重新上路往下角镇方向开去,松树林里遗留下车辙、脚印和一支静脉注射的针管。大约午夜两点半左右,奔驰车歪进距兴城17公里处的收割后的稻田里。初步判断为缓性发作的药物起作用了。那个影子跟至,在死者轿车附近徘徊后驾车离去。凌晨5时许,两个运煤的卡车司机发现了情况并报案。 脉络清楚,重要疑点有四: 1、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璧9点多出去了,去了何处? 2、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璧夜11点半开车上路,说是去接人,接谁? 3、华龙集团外联部长方小苏曾跟出去过,后归来。出去何为? 4、那个影子似的家伙是什么人,在松树林干了些什么? 大春儿要过电话给门卫拨过去,问:“你能不能说说人员进出的情况?” 那门卫倒也痛快:“人员谁记得住,现在人不是讲究夜生活么。我们只记车。” 搁下电话,大春儿对侠客说:“我们还得见见那个方部长。她隐瞒了一个行动事实!” 侠客抬抬手:“走吧,上楼!” 刚一开口方小苏就认了。 “对,我是出去过。但是信不信由你,”她毫不畏怯地盯着大春儿,“我出去并不是为了跟踪董事长,我那时甚至没注意到他也出去了。信不信由你。” “不要反复说这句话。”大春儿挺反感的。 方小苏事实上也已经反感眼前这个女警察了,从表情上完全看得出来。 “请说说你出去的目的。”侠客很和气地问道,他根据那安徽女孩子的叙述,觉得最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她和那个司机一起出去才合理。 也就是说,她出去并不想让尚可雄知道。 “没什么目的,只能说是一种感觉。”方小苏眼睛亮了一下,“我觉得进了兴城以后,总有一个挺熟悉的感觉。就在我们周围。” “具体说呢……” “人。”方小苏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挺激动的样子,“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大春儿也站了起来,因为她也激动了:“看看,看看,多重要的情况。我们不来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说,告诉你小姐,这是人命案子!” 方小苏坐下了,大春儿也坐下了。尚可雄却又站了起来:“小苏,我想起来了,你昨天晚上一进门就说……” 他突然发觉自己失口,青色的脸竟突地红了。大春儿摆摆手:“好了,也用不着不好意思了,昨天晚上你们俩的事我们已经掌握了。不谈那个,说说情况吧。” 方小苏舒出一口长气,表情变得哀哀的,女人的味道出来了:“我觉得我没毛病,感觉也非常明显。是人,是有人跟踪我们!” “从省城跟踪至此?”大春儿追问。 方小苏摇摇头:“这我不敢说,感觉是进了兴城以后才有的,说不清是什么熟悉的东西在我眼前闪现过,这个印象马上就有了。我不知道我表达清楚了没有?” 两个警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人是有这种情况的。 “再想想,是人,还是物?”侠客比划着,寻找恰当的词汇,“比如说,车。” 方小苏想着,最后摇摇头:“说不准,也可能是我这人太敏感了,也许是你刚才说的所谓的‘物’。其实现在的物到处都有,比如满大街的名牌广告。走到那儿都差不多。所以,我觉得不是物,确实是人!” 看来这些话方小苏并没有跟尚可雄深谈过,所以在对话的过程中尚可雄的眼睛老是盯着方小苏看,挺惊诧的样子。 让方小苏具体说说则失败了,方小苏说不出任何具体的东西,她一口强调那是感觉。 大春儿琢磨着,人,一个人进入了方小苏的视野,这才刺激出某种感觉。一般来说是这样。方小苏刚才提到了满大街的名牌广告,而事实上,名牌广告泛滥只会令人感觉麻木甚至迟钝。此处刺激方小苏产生强烈感觉的东西,恰恰如她所说,不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是的,方小苏使用的那两个字非常准确——熟悉。 她“熟悉”的事物刺激了她,产生了感觉! “是你的熟人么?”大春儿问。 “对不起,翻来复去的说,还是那句话,我说不准。咳,就这些,信不信由……” 大春儿苦笑:“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出去呢?既然不是跟踪你们董事长……你出去干什么?” 方小苏道:“是这样,晚饭以后董事长回房去了,我觉得挺无聊的,在房间里想了半天那个感觉,想不出所以然,于是便鬼使神差的出来了。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为了上街找找那熟悉的东西。当时我百分之百不知道董事长也出去了。信不信由你们!” 侠客道:“你为什么不约尚可雄一齐上街。” “不为什么,因为他是董事长的专职司机,董事长随时用车他都得在,所以我就自己出去了。况且我本身也没有太明确的目的。” 大春儿想:这倒可以证明她所说的“不知道董事长已经出去了”这话是真的。因为她担心“董事长随时用车”而不好约情人出去。 “请继续。” “出去了就到处转呗,毫无目的。但是请相信我,绝对不存在跟踪董事长这回事——我没有理由跟踪董事长嘛!” 听方小苏说到这儿,尚可雄却有些急切了:“但是你们都出去了,你就没看见董事长么?这城市并不大。” 方小苏急了:“没看见我干吗要说看见了,本来就没看见嘛!尚可雄,你想让我说什么。” 大春儿望着二人纠缠,感觉着其中的细微之处。看得出,尚可雄是真急,但方小苏却……不好说。 哦,情况有变! 就见方小苏突然嘎然停住,抬起了一只手:“等一等,别说话!啊,可能我真的见过董事长一眼。噢!真的真的!真的见过!” 她的目光倏地转向大春儿。 大春儿的心跳加快了,但脸上丝毫不露。望着对方那张生动的面孔,她悄悄自问:这是不是在作戏。 随即自答:不像。 方小苏的表情确实很真实,做是做不出来的。很显然,这反复的询问和回忆,确实触发了她记忆中并某个不曾太留意的“点”。 那个点就是他们的董事长楚怀璧。 “请坐下,慢慢说。”大春儿示意。 方小苏坐下又站了起来,挺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走着走着又快步奔到窗前往外看,手指不停地叩击着自己的脑袋,突然转过头:“对对,是他!绝对是他!当时我没在意,走到了什么地方呢……反正看见了,董事长的脸,他好像躲避什么似的,一闪就不见了。那是个巷口,好象有个邮筒……唉,真记不清了。” 大春儿马上起身,果断地摆了一下手:“走,我带你游全城。下去把车开过来。” 侠客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不一会儿,警车缓缓上路。由于开得太慢,引来路人的不少目光。在人们的印象里,警车总是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绝非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不认识路的人在东张西望。 事实上确实在东张西望,方小苏的脸贴在车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边的一切景物。的确是头一次来,她什么都说不清楚,一次次喊停车,又一次次说“不是”,走了大半个城,走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跑出这么远。然后往回开,又岔上几个岔路,直找到她叫了一声:“你们看,就是那个邮筒!” 白果巷,很普通的一个巷口。确实立着个邮筒。 四个人默默地隔着玻璃望着,又纷纷下车,望着。后来方小苏向那个巷口走过去,指着距邮筒几米远的地方说:“我印象里,当时董事长就站在这儿。而邮筒过去一些不是有个杂货店么,那时还没有关门,杂货店的灯光正好打在董事长的脸上。我想我不会认错人的。” “你当时在哪个位置?”大春儿看着四周。 方小苏奔到街对面的一个角度道:“我在这儿。” 大春儿指指头顶上方的街灯:“那么,你当时的脸也一定在灯光下很清楚。” 方小苏一下子怔住了:“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当时董事长也看见了我?” 警察没吭声,尚可雄却先吭声了:“很有可能,小苏。” “这解释不通呀!”方小苏叫起来,“我有什么可怕的,也值得他躲躲藏藏?” 尚可雄半张着嘴望着天空,显然有了什么想法不好说。 还好,这人显然是个心里放不下事儿的人,开口了:“恐怕他提防着所有人也说不定呢。我觉得董事长近来心神不宁的,都是由那园中园杀死一个人开始。我是司机,比较肯定这一点。” “风马牛不相及,你胡扯什么呀!”方小苏道。一歪头,她碰上了大春儿深邃的目光,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大春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钟,然后移开,看着远处的房檐。侠客拉开了警车的门,大春儿一埋头上去了。余下的人依次上车,气氛再一次变得凝重了。 无声。 “详细说说那件事。”大春儿的声音颇威严,“什么地方杀死一个人?” “园中园。”尚可雄紧张得要命。 “详细说,我必须知道那件事的全部。”大春儿瞟了方小苏一眼。 尚可雄看了方小苏一眼,又看了一眼,随即就把园中园是个什么“园”,和华龙集团是什么关系,那天董事长楚怀璧为何去了那里,最后如何撞上了一起倒霉的杀人事件,一一说了。 “就是这样,当时我就发现董事长的脸色不对。公安局的人到了以后他更不对了。一直到出发来兴城,情绪始终没缓过来。”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 “也就是说,你们董事长一路情绪低落并非仅仅是因为他哥哥得病的事?” “嗯,是的。”尚可雄点点头。 “既然如此,咱们开始交谈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提此事?”大春儿歪头看着二人。 那二人互相看看,异口同声道:“因为园中园发现死人那件事本来就和董事长没有关系呀!” 静默了一会儿,大春问:“谁处理的?我指的是公安局来的是谁?” “姓欧,那头儿姓欧。别的我们就不清楚了。” “姓欧的长什么样儿?” “四十多,尖嘴猴腮,很像一个演小品的……” 大春儿一抬手:“好了,别说了。侠客,你带他们去白果巷看看,他们董事长昨天晚上从那儿溜走的。” 侠客会意,领着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下了车。 大春儿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第二十章 兴城来的电话骤然响起的时候,欧光慈正在和国庆杀象棋。本来臭不可闻的国庆居然连嬴副队长三盘,乐得都快疯了。气得欧光慈真想抽他个大嘴巴。 淫魔古也夫被杀一案处理已毕,他心里却老是有东西堵着,不痛快。他看出大马也同样不痛快。国庆起先也不痛快,但那是为了杀死古也夫的孙世俊,很快打听了一下,说孙世俊那情况基本不会杀头,也就过去了。 而欧光慈和大马的不痛快过不去,因为心里搁着个感觉上很不对头的楚怀璧,他们俩互相都明白。 小郝冲电话里喂了几声,喊他:“队长,兴城的。” “你接你接,没看我正忙着呢么。”他气极败坏地码着象棋子儿。 “人家指名道姓就找你。”小郝捂上话筒小声道,“是个娘们儿!” 一片鬼笑。 欧光慈一人给了一把掌,过去接过了话筒:“喂!我是欧光慈。” “我是谁?”对方说。 欧光慈怔了一下,五官突然一起生动起来:“哟,春儿,伍玲春!” 办公室的人感到坏了,他们队副感觉上大变。 “春儿,你他妈一走就不带来电话的,整个把哥哥忘了,你亲口对我说你爱我,可是我一点儿也没有被爱的感觉。你是不是又爱上别人了!告诉我他是谁!” “闭上你的屁股嘴。”那一端的大春儿吼了一嗓子,夜叉一般,“疯够了听着,你是不是接手过一个什么园中园的案子?” 欧光慈老实得已经像好人了:“你听谁说的?是有这么回事儿。那案子已经破了!” “破了?”大春儿略感意外,“和那个楚怀璧有关系么?我说的是华龙集团的那个董事长。” 欧光慈叫起来:“嘿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春儿!” “楚怀璧是兴城人你知道么?” “这我知道。可……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伍玲春的话像重磅炸弹似地落在他心上:“他死啦,死在我的地界!光慈,傻啦!你哑巴啦!” 确实傻了,确实哑巴了。 欧光慈的耳朵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变得十分遥远,只剩下唯一那句话——他死啦,死在我的地界…… 他脸色的变化当然不会逃过部下们的眼睛,个个都站了起来,仿佛在听候判决。 “今天凌晨五点左右,有两个拉煤的卡车司机……” 伍玲春显然想用最简要的语言把案情通报给他。却不料欧光慈发疯似地冲电话喊道:“不行,你的破手机快没电了。现在你马上找一部电话,详细把情况告诉我,快点儿!我等着你!” 压下电话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大家不敢言语,就那么看着他。后来国庆开始收拾象棋,欧光慈突然爆发了:“混帐东西,弄得那么响干吗!不会轻一点儿呀,你难道还是小孩子呀,还要大人把着手教呀!” 大家往门外挤,共同感到这个人差不多快疯了。 连欧光慈自己都觉得快疯了,不因为别的,纯粹因为消息来得太猛太突然了。好象就是前天还是大前天的晚上,还和那位心事重重的董事长夜谈呢,这眨眼之间人就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死人的事倒是见多了,关键的关键在于……他一时说不清“在于”什么。总而言之,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此人的死并非和自己毫不相干!就是了结了古也夫被杀案的那天晚上,他和大马依然没有把楚怀璧其人从心里抹掉。是的,二人当时非常一致的认为,楚怀璧在园中园一案发生时的表情是惊弓之鸟! 那表情绝对是真的! 电话响了。欧光慈吓了一跳,收回思路一把抓起了话筒。伍玲春没有表情地开始述说,他便认真地听。偶尔嗯两声,偶尔让对方再说一遍。最后,伍玲春说完了,两头的情况也算“接上”了。欧光慈喘出一口气,开口道:“看来咱们应该见面了,这两头的情况绝对是相关的。联手吧!” 伍玲春问他如何联合办案,欧光慈让她先把能传的材料传过来,图像用网络。尸检结果和两处与案子有关地点的跟踪者脚印、指纹,还有那个针管……没说完伍玲春就打断了他:“索性你来吧,你不是想说你爱我吗,你来得了。” “春儿,”欧光慈又活了,“春儿,还是你来吧。你来省城,我把大马派兴城和那个侠客搭档,咱们两头不就全接上了么。你要说你爱我,到省城来说,成不成!” 伍玲春终于笑了:“谁爱你呀,我从来就没觉得你可爱。你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你有什么可爱之处呀!” 事情说妥,欧光慈心里的焦躁平息了不少。他看看部下们,指指电话道:“那个董事长被弄死在兴城了,大马呢,找他来。” 国庆嗯了一声出门,又回头问:“头儿,电话那头儿是个什么人?” “过去我进修班的同学,一个挺不错的半老娘们儿,特别端庄,特别聪明,唯一的不足就是体积大了一点儿。快去叫大马!” 第二十一章 华龙集团大楼。 几乎是大春儿与欧光慈通话的同一时刻,董事长的秘书小齐差点儿让董事长的哥哥打了,吓得嗷嗷怪叫不知所措。 她让人安抚着那位惹不起的人,随后狂奔着去向总经理郭珉报告。 那人当然是董事长的哥哥,任何角度都能看到楚怀璧的影子。但气质风度太不一样了,真称得上天上地下。据称他在楼下几乎要打保安,然后一路哼哼哟哟地喊到董事长所在的四楼,见者无不躲避。 “我是楚怀德,我要找我弟!” 他是如此一路喊着上楼的,穿着件灰色的、揉得惨不忍睹的西服。两个扣子全扣着,勒出了彻底农民企业家式的腰身。还好,脖子上没有栓一条大红大绿的领带。 “我是你们董事长他哥,我坐了9个钟头的长途!” 那风尘扑扑的感觉不只是9个钟头,19个钟头都像。但关键的问题不是土,是那表情所搞出来的气氛。有人偷着说:别说董事长他哥,就算是董事长他爸,也不能这样呀! 那楚怀德耳朵居然尖得像警犬,慢慢转回头来:“谁说不能,谁说的!你说的么,看我不让我弟炒掉你狗日的!” 把人吓得要死。 风尘加上病容,使那张尖削而憔悴的脸极为凶恶。一顶还算像样的帽子十分不像样地扣在头上,多少显出些滑稽,帽子的下边一圈,横竖露着灰白灰白的头发。走路漂漂的感觉。在董事长办公室的外边,三句话没说合适,秘书小齐就差点儿挨打。 小齐叫齐婷,跟了楚怀璧半年多了。她听说董事长他哥在乡下搞企业,也听说董事长他哥得了病要来。想不到董事长刚走没两天他就来了,显然是兄弟俩走岔了。 她跑去和总经理说,总经理郭珉是个搞业务不问杂事的人,而且正在听汇报。他让小齐想办法妥善处理,说这种事不归他管。推得干干净净关上门继续听汇报。小齐快急哭了,电话打进去,郭珉再次被弄出来了。 “郭总,我怎么处理呀,我不会处理这种事情。你应该帮帮我呀!” 郭珉毫不同情她,不但不同情,更有两束很厉害的目光从眼镜片儿后射出来:“不会处理正是你的短处,你必须现在就克服这个短处。来来,我提示你一句,董事长的哥哥不是得病要来么……” “不是要来而是已经来了!”小齐叫道。 “你听我说好不好,董事长的哥哥得病要来,董事长给他哥哥置办了房产,你现在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第一把董事长的哥哥送去新居,第二是帮他联系检查治疗的事宜。董事长出发前没布置给你么?” 小齐道:“董事长就是去接他哥哥的,头脑里根本没有考虑俩人会走岔了。所以您所说的第一第二他确实没有布置给我。” 郭珉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嗯,情况发生了变化。怎么会接不到呢……不管它了,你请办公室的人协助一下,先把这位……他叫什么?” “楚怀德。” “先把这位楚怀德先生送回他的新居,房子的钥匙你那里有吧?” “有一串。” “送回去,先安顿下来。然后和董事长联系,请他马上回来。先这样好不好,我要听汇报。” 郭珉匆匆去了,小齐也好歹有了主意。她去信息部去找电话打,怕面对那个凶恶的楚怀德。信息部的人也知道董事长的哥哥驾到了,问这问那。小齐这才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明白。 拨了董事长的手机号码,声音很快就有了。不是董事长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小齐尚未问清对方是谁,对方已经完全知道了她是谁。 “楚怀璧的秘书,也许我们会见面的,是叫齐婷么?满好听的名字。现在请你拨这个号码,找姓欧的。对,姓欧。他会帮你处理一切。” 对方的信号关闭以后,小齐莫名其妙地涌出一种恐怖感,完全说不清为什么。信息部的人显然看出来了,齐刷刷地看着她,但没人敢问。 小齐迟疑了一下,便按照那女人说的号码拨通了。 “哪一位?”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很有中气的那种。 “我是华龙集团,请问您姓欧么?” “对,我姓欧,欧光慈。你的姓名?” 齐婷愣了愣:“你问我……可你是谁呀?” “我是谁你马上就知道了。我现在正在去你们大楼的路上,请说,你怎么称呼?” “齐……齐婷。” “分管什么?” “我是我们董事长的秘书。” “好,一会儿见。” 大马按计划当下就准备出发去兴城,但听说欧光慈要去华龙集团摸情况,便跟着来了。他认为他应该尽可能多掌握些第一手儿东西。 能见到楚怀璧他哥,这的的确确是个意外。 当他们的警车停在华龙集团楼下的时候,一个娇小的女子已经迎着他们跑了过来。这女子显然就是那个秘书。 “国庆,你看他像不像缩小了的毛阿敏。”欧光慈问。 国庆说像,大马说不像。隔着车窗见那秘书突然收住了脚步,挺害怕似地往后退了退。 “是有点儿像。”大马承认了队副的眼力。 齐婷长得正是那个样子,小巧耐看。但眼中的惊恐使那张俏脸减色不少。看得出,她绝没想到开来的是警车,迎接的是警察。在下午的阳光下,那张脸显得过于白了。后边的楼壁上攀着些即将凋谢的“爬墙虎”。 开门下车,迎着那女孩子走了过去。齐婷又往后退了一步。感觉上她随时都可能像电视里的某些情节那样,尖声高喊“站住,别过来!” 不过这个情景没有出现,女秘书很快就稳住了自己。 “你……姓欧?” 欧光慈点点头:“对,是我。” “你们是警察?” “是呀,警察。” 感觉上就是一般的对话,但分明有一股可怕的东西在对话的背后涌动,可以感觉,却不好形容。谁都明白,警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齐婷紧紧地贴墙站着。 欧光慈低声问:“小姐,你怎么了?” 齐婷的脸色越发的白了,嘴唇也没了颜色。她似乎不敢看眼前的三个警察。无疑,她属于那种一直生活在波澜不惊的平静世界里的人。 “怎么会是警察呢……”她终于嘀咕道,留露着内心的巨大不解。 由此可知,关于他们董事长的隐秘情况,大楼里的人员并无传闻或感觉。 巧妙,伍玲春巧妙。欧光慈连脑子都不用转动就知道这位小姐怎么就把电话打给自己了。她当然是打给她的董事长的,而董事长的手机在伍玲春手里,伍玲春让她找自己。 聪明的伍玲春呀! 没有这个电话的话,欧光慈的行动也就是例行的那一套。现在不同了,这个女秘书的整个肢体语言告诉他,她是毫无悲剧预感的。那么,董事长楚怀璧显然把自己的事情埋得很深很深。 一个很棒的人,欧光慈想。 “难道……难道出了什么事?”女秘书好象突然有了反应,她快速地摆着手,“噢噢,你们什么也别说!” 欧光慈看出,这是一个非常机敏的女孩子,非常! “你怎么啦,我并没说什么呀。”欧光慈声音委婉地,“别怕别怕,你好象有什么事?” 大马听到一些动静,抬头看时,就见楼上的一些窗户开了,有人头一探一探的。这无疑是警车造成的“效果”。 静了足有一分钟,齐婷静下来一些,小声问:“真的出事了?” 欧光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反问:“小姐,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仅仅因为……来的是警察?” 齐婷又点头又摇头,明显的复杂心态。欧光慈道:“不妨告诉你,你们董事长出了些事情,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你有什么事情要说么?” 齐婷颤抖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眼睛闭了闭,表情很简单也很说明心理。欧光慈提出进去谈谈。她就得得地沿着光滑的地面领他们进去了。 上楼,听见一个声音,吵闹的声音。 齐婷突然停住步,回头道:“听见了么,我们董事长他哥哥来了!你听他在骂人。” “他哥哥!”欧光慈觉得心头一抖。 “他哥哥!刚到一会儿,情绪很坏。” 欧光慈竖着耳朵听了听,声音来自走廊的那一端。他记得很清楚,楚董事长说他哥哥已经确诊为肝癌晚期,说是要来省城治疗的。 “齐小姐,你们董事长去兴城老家了对不对?” “对,您怎么知道的?”齐婷很惊愕。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欧光慈快速地摆摆手,“我想问的是,楚董事长走之前,是否向你交代了一些什么?” “没有,他只说他去兴城老家接他哥哥。他哥哥得了重病要到省城来治疗。他还给他哥哥在城里买了公寓。” “结果,他哥哥自己来了。”欧光慈分明理清了一组情况,“兄弟俩走岔了!” “对对。”齐婷道,“我打电话就是想找董事长汇报这个事情的,结果电话……” 国庆插嘴道:“结果电话引来了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齐婷用力点头:“是的。你们现在能否告诉我,董事长到底出什么事了?假如可以的话。” “大马,你来。”欧光慈故意装作没注意齐婷的询问,把大马拉到了拐角处。 “伙计,这事情挺有意思是不是——他哥来了。” 大马嗯了一声道:“是挺有意思,但是也挺正常。他去接他哥,他哥和他走岔了,自己来了。挺正常的。” “可楚怀璧本人却在兴城丢了老命!”欧光慈习惯性地捏住下巴,“这里头有没有点那个那个……” “因果关系?” “不不,不是因果不因果。我是说,这两者之间……” “说不清楚。” “对,的确有点意思,同时又说不清楚。”欧光慈心里就是这么感觉的,“你说呢。” “我想见见这个哥哥。” “现在就见?”欧光慈拿不准。 大马道:“我今晚就走了,给我个印象。” 欧光慈想了想:“那好,走吧。” 他们请齐婷领他们去见楚董事长的哥哥。齐婷很深奥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不再问地向前走去。 楚怀德一看见穿警服的,马上就不闹了。眼睛里流露出紧张惊愕的表情。他缩在沙发的一角,被一个保安员安抚着,沙发后边还立着一个保安员。 看见警察出现,两个保安似乎很意外地愣了愣。随即楚怀德再次开闹。 “啊,你们叫警察抓我,狗日的!我是你们董事长他哥,你们居然找警察抓我!” 齐婷要解释,欧光慈示意不必,然后拉了把椅子在楚怀德对面坐下了。 楚怀德没有继续闹,抓下破帽子抹抹花乎乎的脸,又戴上,与欧光慈四目相对,敌意很浓。 “我想单独和他谈谈。”欧光慈掏出纸烟点上。 齐婷叫上那两个保安员悄声出去了。欧光慈让国庆去和女秘书个人聊聊,国庆很乐意。 门一关上楚怀德就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吐词说话还是清楚的,气力有些不行。面色呈晦暗状,确是病人。但是肝癌进入晚期的人,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欧光慈心颤颤的,很不好受。弟弟死了,哥哥也将不久人世,实乃大悲呀。 “别怕,我们不会怎么样你。而且我们不是他们叫来的,你别误会!” “放屁!”楚怀德很粗鲁,“他们不喊你们,你们自己就来啦?” “你别喊,喝口水。告诉你,我是你弟弟的朋友……” 楚怀德窜了起来又坐下:“别扯蛋,什么朋友。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朋友!” 有些愤世疾俗。 “声音小一些,有话好好说。”欧光慈真心地安慰着他,“而且我听你弟说你有病。” 楚怀德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拧着脖子望着窗外,口气还是很凶:“我没什么大病,小病人人都有。你们没话说就走吧!” 看来他本人并不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欧光慈完全理解那位弟弟的苦心。 “不闹好不好,咱们谈谈。” “谈谈,谈啥?”楚怀德望着他,“我找我弟和你们警察有什么相干,谈啥?” 这一问还真把欧光慈问住了,是呀,谈啥? “你弟弟说好了要去接你么?” “日鬼的,”楚怀德愤怒起来,“那龟孙天天说去接我,天天说去接我,天说说忙得要死,天天说忙得要死。我坐长途颠颠9个钟头自己来了,可他龟孙子反倒去接我了。这他娘的老天爷没值好班!” 老天爷没值好班?! 恐怕再谈也没什么东西,事实的确是清楚的——兄弟俩走岔了。要不要把他弟弟的噩耗告诉他呢,这念头刚闪了一下欧光慈就将其否定了。他看着大马,意思是: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大马会意,倾过身子问楚怀德:“你弟弟去接你难道没打个电话给你么?” “他回回打,回回打。这一回肯定也打了,可老子已经上路了。” “听说你在下边有一个乡镇企业,没有辆车么?怎么还要坐长途车颠9个钟头呢?” “不要说这个,不要说这个!”楚怀德的表情蓦地变得愤怒难耐,“汽车早押在债务上了!都是他娘的朋友害的。我日他先人!” 话虽不多,等于摊开了好些东西。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觉得谈话也只能到这儿了。大马出去找齐婷,国庆便回来了。齐婷来的时候领来了集团总经理郭珉,然后来了些人送楚怀德走了。 跟郭珉简单地聊了几句,欧光慈看出这人属于那种专于事业的人,便提出要看看楚怀璧的办公室。齐婷面有难色,郭珉却不加思考地说:“按法律,你们无权检查董事长的办公室!” “对,是的。我钦佩你的法制观念。”欧光慈道,而后目光锐利地望着二人,“有个情况我可以通知你们了,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璧,死在了兴城!” 惊愕,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尚不足以形容。 楚怀璧的办公室宽大而有气派,欧光慈一走进来就估出了华龙集团的“分量”。他看看两个部下,发现他们也有同感。郭总经理和女秘书齐婷尚未从惊愕中平复,木然地站在门口。欧光慈让他们进来,把门关上。 偏西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那里洒了进来,室内的一陈一设都透着品位。欧光慈扶着那巨大的办公桌打量了一会儿,又依次推开室内的两个小门看看,一个是卫生间,另一个是极小的一个谈话间。 “噢,你们二位坐!”他突然意识到似地指指沙法,像主人一般,“坐呀,我们继续谈谈。” 大马和国庆在很有章法地开始检查。 郭总经理坐进沙发,很急切、很不安地探过身子:“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董事长好好的怎么就……先生,会不会是谋杀?” 欧光慈歪歪头问:“我很想知道,你怎么会想到谋杀呢?怎么就想到了谋杀呢?” 郭珉道:“好好的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我还能怎么想。” “你为什么不认为是车祸?” “不会是车祸,”郭珉挺认真地摆手道,“他有一个很好的司机。” “尚可雄是不是?” “看来你们很清楚。” 这时齐婷哀哀地插言道:“欧先生,我们董事长具体是怎么死的?能透露一些么?” 欧光慈摇摇头,意思是否定的。况且说实话,他此时也不过知道个大概,伍玲春说,具体的死因要待尸检结果出来后才能通报。 齐婷不再追问这个,而是换了个话题:“我们外联部长方小苏也一道去了,她并没有及时通知我们出事了。” “这是兴城地方公安局的意思,事情尚在调查中。”欧光慈抓过茶几上的雕花烟缸,点了支烟抽。齐婷提到那个外联部长方小苏,伍玲春说了,说那女人挺有心计的。 事实上这里涉及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话题,之所以是用有意思来表示,是因为眼下之能这么表示。欧光慈问:“二位,我有一事不明白。既然你们董事长是因私去兴城接他哥哥,他又何必带上你们的外联部长呢?” 郭珉和齐婷相互看看,一时显得不知如何回答。后来郭珉开口问齐婷:“小齐,好象是方小苏主动提出去的,说那地方有一些业务上的事情。我好象记得是这样。” 齐婷道:“这些是你们决策层的事,我不清楚。” 欧光慈记下这个问题,再次向郭珉提问:“郭总经理,我还是想请您谈谈,您怎么一下子就想到是谋杀呢?” 郭珉很老实地说:“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估计是一种感觉。我在国外生活的时间较长,知道在利害到来的时候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会发生。” 欧光慈咬住这个话题:“华龙集团的利害到来了?” 郭珉略显为难之色:“这怎么说呢,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年底前就要召开的集团董事大会,这无疑是利害!” 郭珉说这话时顺畅自然,无遮无掩。而秘书齐婷却下意识地扭开了头,看得出,她也接受郭总的说法。但是欧光慈想,要实说,她恐怕不会像郭珉这么痛快。 董事大会,利害! 大马示意欧光慈过去,欧光慈便说了声“对不起”,起身过去了。大马把他拉进那间小谈话室,道:“头儿,这可是楚怀璧去兴城前的某种背景——董事大会!” “你全听见了。” “那当然。” “心里有数就行了。另外你去兴城以后,探探那个外联部长方小苏的情况,看看她到底有些什么业务。走,别在这儿呆得太久。” 二人出来,一切继续。 欧光慈坐回沙发,想了想,问:“齐小姐,你是楚董事长的秘书,关于董事长的个人问题一定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齐婷的脸不知为何刷地就红了,摆手强调:“我不比别人知道得多……” 话说到这儿,恐怕连她自己都明白说漏了,急忙刹住。 欧光慈却笑了:“小姐话没说完!” 齐婷别开头不敢看人。 欧光慈转向郭珉。 郭珉耸耸肩:“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啦。小齐,你把那些传言说一说算了。总归是传言。” 齐婷又迟疑了片刻,便把有关楚怀璧与大股东巫少康的妻子方小娅的“事情”说了说,仅限于传闻。最后她补了一句:“不过我知道,我们董事长绝对是非常君子的!” 欧光慈却意味深长地把目光投在郭珉的脸上,小声道:“关键的关键在于,这里扯出了一个大股东!” 郭珉闭闭眼,显然非常明白欧光慈的意思。 利害! 空气变得凝重了,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大马再次叫他,他才再次道了声“对不起”,起身走向那个小谈话室。他以为大马又要跟他谈“听后感”,却不料,一进门大马就把门关上了。 “头儿,你看这个——” 一叠照片出现在欧光慈面前。 照片上的画面使欧光慈顿时腿软,那情景他太眼熟了。 被打死的古也夫! 他坐下,攥着那些照片看着,最后抬头面对大马:“这是怎么回事?” 大马慢慢地、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哪里发现的?” “你屁股下边,就那个沙发垫下边。” 欧光慈烫着似地跳起来,好象屁股下边搁着个地雷。大马告诉他:“全在你手里了。注意照片上的日期日期。头儿,这些照片原本是那个姑娘的生活照,那天在园中园突然发现了死人,明显是顺手拍下来的。这倒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它怎么跑到楚怀璧的手里了?” “对,就是。”大马表示同意,“这姑娘正是那个外联部长,咱们那天见过她的。” 欧光慈当然记得,园中园发案那天,她是在场的唯一女性。方小苏! 现在不是方小苏的问题,是那个古怪而神秘的董事长楚怀璧。他藏着古也夫的死亡现场照片,其中绝对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 古也夫被杀一案已经彻底搞清楚了,和楚怀璧其人毫不相干,他存这些照片究竟说明呢? “记得我们俩为古也夫的那幅复原图像找他核实过,那个晚上还记得吧。”他问大马。 “这不可能忘。”大马道,“我们所以总是心里放不下这个董事长,就是因为许多细节梗在这儿。” 他指指自己的嗓子。 欧光慈捏着下巴牙疼似地吸了一口气:“他相当一段时间处于惊弓之鸟状,同时藏有当时发案现场的照片,这当中的关系肯定是复杂的。随即他本人被杀……伙计,这是一团很乱的乱麻呀,够咱们择的!” “头儿,会不会是楚怀璧已经预感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危险?而原因是……” 欧光慈压低声音,眼睛闪亮:“而原因是——利害!” 两个人的心思落在了同一个点儿上。 沉默有倾,大马道:“如果分析成立的话,我有理由认为楚怀璧那惊弓之鸟之状和远去兴城之举是同一原因。” “嗯,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想说,楚怀璧兴城一行并不完全是为了接他哥哥来治病,而是躲风!” “极有可能!”大马作了个手势,“看来我得出发了,这个案子显然横跨了好几百里!我必须尽快赶到兴城。” “可以,你现在就动身,把咱们的线索彻底通报兴城那边,兴城那边的线索伍玲春会带来的。” 大马透出口气,朝队副笑笑:“告诉我,那大春儿真和你有意思么,还是……” “你真信哪,那纯粹是瞎胡闹。” 俩人离开了小谈话室。大马径直走了,欧光慈继续和那二人交谈。这时候他脑子里已经有了关于董事大会这个“利害”,所以很想更深入地知道些内容。尤其是大股东巫少康的妻子方小娅与楚怀璧有事——这两条线索几乎同等重要。 但是他不可能追问第二个问题,因为太敏感了。 于是他用一种请教的口吻道:“郭总经理,我能否问一问集团董事会的构成?” 郭珉点头道:“当然可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有义务也有责任协助警方把案子调查清楚。再说了,我也是股东之一,集团的兴衰和我有直接关系。” “你呢,和你有利害关系么?”欧光慈问齐秘书。 齐婷点头:“有,我虽说不是股东,但持有职工股。利害当然有了。” 随即郭珉就将华龙集团的董事会构成说了说。欧光慈听出这属于很普遍的那种框架,楚怀璧的股份占有最多,因此出任董事长并有相对多的权力。感觉上很像某些国家的“多党内阁”。董事会席位的多寡与股份占有量基本一致。欧光慈暗想:那个巫老板是大股东,恐怕…… “基本上就是这样。”郭珉很干净利落地说完了。 欧光慈嗯了一声:“那,希望你们能如实地回答我一些问题。第一个问题,楚董事长的死可能对什么人有利?” 郭总经理道:“原则上说,对所有持股者都没有利,董事长的死,会直接震动企业形象,危害深远。不过我这里说的是原则上。原则之外,比如……” 他噎了一下,为难地收住了口。 欧光慈明白他真是为难,便说:“这样吧,咱们不以华龙集团为例。比如说,日本有这么一个叫……叫松本的企业集团,松本集团即将召开一个重要的董事大会。这时,他们的董事长突然死了。郭总,你来说说会有些什么利害?” 郭总耸耸肩,表示明白:“第一是资不抵债,董事长以死了之。二是竞争对手干的最黑的一手,但一般来说达不到目的。一是董事长死了人们可以推举新的董事长,二是我们集团眼下尚无真正的竞争对手……噢,对不起,我又扯到华龙集团身上了。” “松本集团,松本集团。”欧光慈打着圆场,“请说下去,还有什么可能。” 郭珉迟疑了一下,道:“再就是董事会内部的人干的了,比如集团其它成员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我不能再胡说了,没有任何理由这么说。” 欧光慈也不再问什么,因为他差不多接受了最后这个说法,点到为止吧。从目前的情况看,把注意力分一些在那个巫少康身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错。 第二十二章 夜幕降临,华灯放亮。 胡思宇乘坐的出租车绕过弯道,在那家熟悉的饭店前停了下来。他付费下车,看看表,又看看四周,便快步沿着阶梯走了上去。不久前,那个影子似的黑道杀手就是在这儿和他分手的,拿走了五万块钱,再无音信。 若不是杀手,而是其它人物,胡思宇恐怕早就用不着这终日惶惶了,可惜,那的确是个杀手。 他扭头望了望那车流如织的城市街道,真恨不得那个人能奇迹般地沿着阶梯走上来。 当然,这只是他恍惚的愿望。 至今杳如黄鹤,那人的确消失了。胡思宇被巫少康,更被自己那行将崩溃的内心,折磨得几乎快不行了。巫少康近来不让他去公司,一心地找那个人。但是,找一根针恐怕都找到了,那个人却找不到。 今天晚饭前,巫少康提出要见他,还是这个老地方。听口气好象有什么要紧事。他饭都来不及吃就赶来了,看看表,好象来得稍微早一些。 这么想着,他卷进了旋转的玻璃门。 就在那同一时刻,巫少康的车到了。他心事重重地拾级而上,没有看左右,更没有发现从一辆的士里下来的那个年轻人——他是国庆。 国庆望着巫少康快步进了饭店,便极老练地跟了上去。 进门时巫少康乘坐的电梯正好合上,国庆看见电梯里没有别人,便抬头盯着上边那变幻的红色指示数字:9。 巫少康走出电梯,沿着铺了红地毯的过道岔向右边厢,背手而立的小姐认得他,引着他向前走去。 刚刚坐下喘气的胡思宇听见门声,机械的站了起来。巫少康已经进了门,吩咐小姐“照旧”。 小姐退了出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胡思宇垂下了眉头。巫少康脱下大衣挂好,舒展了一下,坐下。 “警察今天到华龙集团大楼了。” 胡思宇闻听一惊:“警察!” 巫少康点烟猛吸,沉思着。胡思宇急问:“警察干什么去了。” “废话,我要是知道不就好办了么。只是有人看见了警车,下来三个警察。就这些。对了,接待警察的是楚怀璧的那个小秘书。” “齐婷。” “嗯。”巫少康抬手示意。 小姐托着一盘水果进来了。两个男人无话,看着小姐服务,最后给了小费,小姐走了。 “巫总,是不是要我去找齐婷探探口风。”胡思宇望着巫少康那表情复杂的脸,试探着问。 巫少康马上摆手:“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别再添乱。我只是不明白,集团为什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警察,难道出什么事了。” “郭总没跟您联系么?” “郭珉从来不和我联系,他是董事会聘的总经理,只对执行董事长负责。他没有义务告诉我什么。” “但是您有权过问呀。”胡思宇道,“您毕竟是除董事长以外的最大股东!” “不,这种时候尤其不能问,不能让郭珉觉得我什么都知道,迫不及待似的。这个人虽说不管乱七八糟的俗事,但人毕竟很聪明。不能问。”巫少康靠着沙发抽着烟,眯缝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胡思宇抓耳挠腮地在包间里走动着,真慌了。 巫少康突然道:“楚怀璧真的回兴城老家了么?” “不会错,这不是什么大秘密。” “笨蛋,我是说……你雇的那个人,会不会跟了去!” 一句话就把胡思宇惊呆了:“巫总……你是说,楚怀璧他!巫总……” 巫少康狠狠瞪了胡思宇一眼:“我什么也没说。” 包间里死一样的沉默。 手机响起的声音。两个人同时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胡思宇抬起头,因为他发现响的是巫总的那个。 巫少康看了他一眼,把手机凑近耳朵:“喂,哪一位?喂喂,你是哪一位?” 胡思宇紧张地看着巫少康。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一个挺陌生的声音:“巫总,你是巫少康么?” “是我,你是谁?”巫少康急切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事非常重要。巫老板,你们董事长在兴城被杀了。” 咔,声音断了。 那声音两个人都听见了,现在只剩下了惊惧和无言。 胡思宇颤颤地问:“楚怀璧死……死啦?” “死啦……”巫少康仿佛也快死了一般,浑身无力。 “听不出打电话的是谁?” 巫少康摇摇头,无语。 胡思宇突然叫道:“快,巫总。跟电话局查查!电话号码是自动记录的。” 巫少康一愣,突然醒悟般拨通了查询,同时报出了自己手机的号码:“请问刚才的电话是……” 听了片刻,他失望了:“是街头的公用电话。”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突然降临的消息使两个人仿佛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在走近。他们付账出门,很快就分了手。胡思宇听到巫少康嘀咕了一句话:“准备好10万块钱吧,该清账了恐怕。” 他明白这话的意思,心头绞痛了一下,不是因为钱。 两辆车先后走了,国庆从暗影中闪出来,对着手机说:“头儿,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看上去他们很紧张,对,非常紧张!” 巫少康的车缓缓停在车位上。他灭了灯,座在车里抽了一支烟,茫然地思索着突然发生的事情。警察出现在华龙集团大楼已经够可怕了,蓦然间又得到了楚怀璧被杀的消息。 真是噩梦!比噩梦还可怕! 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地映着他那张脸,那是一张疲惫、惊恐的脸,显出明显的憔悴感。他抽着烟,不停地揉太阳穴。然后把车窗摇开一条缝隙,烟缕钻了出去。 他有点冷,竖起了衣领。 那电话的声音仿佛回音似地不断在他耳边响着。他皱着眉头沉思默想,最后摇了摇头,显然是想不出那声音是谁。 烟蒂烧到了手,他赶忙将其扔出了窗外。 突然,他怔住了。 他家的窗户是黑的。怎么回事,怎么会是黑的呢?方小娅难道不在家么?不会吧,这个时候她会到哪儿去呢? 巫少康忙摇上车窗,下车锁好,快步向家门走过去。摁门铃,没有动静。再摁,还是没有动静。他急忙摸出钥匙开锁进了门。 找到墙上的开关,啪,灯亮了。 灯亮了他也愣了,原来方小娅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方小娅默默地望着他,巫少康竟有些慌。随即勉强弄出个笑:“你……你没听见我按门铃么?” 方小娅没理他,把目光移向了天花板。 巫少康觉出了方小娅的某些反常,却又说不清楚。他耳边又响起那报丧的陌生电话,认真瞟瞟小娅,却看不出她有悲伤之感。无疑,她还不知道。 告诉她么? 巫少康脱着大衣,挂好,然后去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 趁势又瞟了方小娅一眼。方小娅依然默视着天花板。巫少康过去放出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乐声荡漾在客厅里,萦绕着两个无声的人。 巫少康偷偷喘了一口长气,坐进沙发并尽量弄出个舒服的姿势。方小娅的目光收了回来,起身过去,把音量调整得合适一些。 “你的脸色那是怎么了?”方小娅先开口了,“简直称得上毫无人色。” 巫少康哆嗦了一下,忙地摸摸自己的脸:“是么,不觉得。可能是冻的。我刚才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方小娅耸耸肩:“我不在家又能去哪儿呢,你不会以为我跟楚怀璧跑了吧。” 巫少康震了一下,赶忙作笑道:“小娅,不要老说这些好不好,我又没说什么?” “嘴上没说心里恐怕就是这么想的。”方小娅抱着双臂在室内走动着,“楚怀璧走掉这两天,你差不多像看贼似地盯着我。” “小娅,你,你把我想得也太坏了。其实我……” 方小娅感觉出了什么,认真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别摇头,我觉出来了,你现在很紧张!” 巫少康越发地慌了,他想不到方小娅如此敏锐。 要不要把事情告诉他呢? “巫少康,你今天的确不对头。我不是傻子!”方小娅随手关掉了音响,凝视着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巫少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躲开了。这更加深了方小娅的警觉,她走到墙边,啪啪地摁亮了所有的灯,让灯光照在巫少康毫无血色的脸上。 真是个很强烈很刺激的情景。 “嗨,究竟出什么事了?”她逼问。 巫少康那张脸真是难看无比,全部心事统统写在上边。 他躲避着妻子的目光,却无处躲。他埋下头,却又神经质地抬起来:“小娅……” 方小娅没再追问,显然被他的表情吓着了。 “小娅,楚怀璧他……” 方小娅愕然地摆手:“别,你别说!” 巫少康机械地站了起来不知怎么表达,他似乎想上前扶住妻子,小娅却躲开了,依然“不不”地摆手。 巫少康颓然跌在沙发里,低沉地说:“楚怀璧在兴城被杀了!” 方小娅丝毫没有反应似的,伫立在那里。巫少康抬头看她,就见她慢慢地仰起了头,嘴微微张开些,随即双手捂住了脸,慢慢地,失神地朝卧房走去。 砰,卧房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巫少康不动地坐着,平静着狂跳的心。他仿佛听到卧房里有压抑的哭声,听不真切。后来他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去把那些灯关掉,关得只剩下一盏壁灯。 卧房里的哭声似乎停了,巫少康走近过去,侧耳谛听。 就听卧房里传来方小娅嘶哑的声音,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喂,罗汶!罗汶!你听得见吗,我是方小娅!” 罗汶,巫少康马上想起了那个年轻的法律顾问。他一脸的问号。 罗汶! 第二十三章 夜,黑得可怕。 只有天上微弱的星光照着水沟边的这辆车,还有车边上的那个人。 罗汶,不仔细看简直认不出他就是罗汶了。他的脸很脏,胡茬也冒出来了,很沧桑的感觉,像一头逃亡的野兽。 事实上,他确实在逃亡,此刻他正举着一只糊满泥的手,车牌上的泥印证明他正在做一件事——把牌号弄得难以辨认。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方小娅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外之夜异常清楚地响着:“罗汶,你听得见吗,我是方小娅……” 看得见远处的公路有车驶过,车灯划破了黑夜。 “罗汶,我知道你在听。告诉我,你在哪里……” 一摁关闭键,声音消失了。夜显得越发静,静得可怕。 我在哪里?罗汶望着四野,很茫然。他说不清自己在哪里,真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蠢却又很可怕的事情。自己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个在逃犯了! 公路上又有车驶过,速度极快。灯光似乎在他身上划了一下,他警觉了。像猎犬似地四下看看,听听,然后在水沟里洗净手上的泥,上车。 车子往后退了退,拐了个很有难度的角度,颠簸着上路了,随即开得飞快。 在逃的嫌疑人。若定位的话,罗汶知道自己此刻在警方的概念中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他清楚,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干。 车子飞快地奔驰着,会车时迎面的车灯一下又一下地映着他的脸。他撕扯着弄开了领口上的扣子,愤愤地用手背抹着嘴唇。 逃亡,逃向何方? 他凭窗望着外边茫茫的夜,难过地闭了闭眼睛。而一闭上眼睛,他就放幻灯似地“看见”董事长那张僵死在方向盘后边的脸。他吓着似地赶忙把眼睛瞪大了。 车子驶入了无边的黑夜…… 仿佛出自内心的某种预感,抑或再加上对方小苏莫名其妙的特殊心理,他那天真可谓鬼使神差地走出了突然决定的一步棋——开车跟出了省城。 后来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发觉更深层的东西竟不是对方小苏的暗恋,不是。它竟然是对尚可雄和方小苏二人的深深不信任。 是的,他不愿意承认这个念头的真实性,却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方小苏和尚可雄的调笑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使他在最后时刻开车跟了上去。 一开始,他仅仅是去送董事长的。 方小苏急急地赶来,道着歉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然后她和尚可雄为什么话题笑了起来。这平平常常的笑甚至没有引起董事长的在意,他罗汶却在意了。 的确,他非常在意。凭借那内心骚动而来的特殊敏感,他看出了方小苏真正爱的是尚可雄而不是自己。但是他毕竟是个理智型的人,没有因此而对谁作出是非结论。直到董事长上车挥手的一刹那,罗汶内心的那个预感方才出现了。 ——这对男女真的那么可靠么? 就是这个疑问,是的,就是这个疑问导致他开车跟着上路了。 回忆到这里,罗汶焦渴地咽了口唾沫。疯了似地几乎要把车子开得飞起来。 他抓到一只矿泉水的瓶子晃晃,瓶子却早已空了。 他又咽了口唾沫。 一路上不知道董事长心里作何想,罗汶却真的想了不少。尚可雄的脸,方小苏的脸,这两张脸搅得他心神不宁。后来方小娅的脸出现了,巫少康的脸出现了……罗汶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快就要被撑破了! 那飘荡在董事长四周的死亡阴影会不会和这些人,或者其中的某人有关呢? 思惟到了这里的时候,他真的紧张了。原想动员董事长离开凶险的省城出去避避风,可按这时的感觉,凶险非但没有避开,事实上反倒更近了! 至此,他觉得自己跟踪的行为差不多已经是一种自觉了。反正董事长留自己在省城也没有什么硬性的任务,跟出几天不会耽误什么事情的。 事实上他那一刻的思惟就是这么简单。 他不敢说尚可雄是否察觉了自己的跟踪,估计没有。黄昏时分赶到兴城时,一切基本顺利。兴城人多车多,他相信自己不会被发现了。目睹董事长一行下榻兴城饭店,罗汶便找地方泊了车子,只身进入了盯梢状态。 董事长对周围的情况和他交换过看法,独独忘了他最贴身的人。罗汶觉得自己来对了! 他观察了他们进餐,走出餐厅,回房休息……再后来,董事长和方小苏先后溜出了兴城饭店。 后边的情形变得恐怖而且神秘了。 那天晚上,兴城似乎有些降温,街上的人不是特别多。 所以那两个人出现后跟踪倒是不难的。为了不暴露自己,罗汶不必离得太近。 董事长楚怀璧是兴城人,对环境自然是烂熟的。他和方小苏却不然,莫名其妙地就跟岔了。估计先是方小苏迷了方向,而罗汶一直把方小苏作为主要目标,明白过来的时候,董事长楚怀璧已经找不见了。所以,接下来的跟踪基本上是罗汶在跟方小苏。 整个感觉方小苏是无目标的在转悠,但神情绝对是很突出的,她在找什么。也许是找人,也许是找某个地点。罗汶有足够的条件观察她。 有至少两次,方小苏机敏地快步紧跟,显然在找人。后来证明那被紧追者不是她要找的。后来她似乎有些迷乱了,和人打听方位。这是罗汶从她比比划划的手势上分析出来的。再后来她便往白果巷方向走去。罗汶急跟而上,猜想她要找的可能这个目标。 大概就在方小苏走近白果巷的当口,罗汶一眼便看见了董事长楚怀璧。不会错的,正是他! 当时,楚怀璧刚刚绕过白果巷口的那个邮筒,旁边的杂货铺有灯光射出来,照得那张脸十分清楚。 罗汶急速观察方小苏,就见方小苏挺敏捷地闪到离她最近的那跟电桩后边。而董事长那时已经快步踩着石阶走进了幽暗的白果巷,不见了。 由于有方小苏在,他罗汶不敢暴露自己。感觉上当时他很是犯傻,对一切都充满了不解。董事长进了巷子以后,方小苏灵巧地像只猫似的奔至邮筒前,伸长脖子往巷子深处看。后来她显然想跟进去,却在最后一刻退却了。 方小苏离开白果巷,罗汶继续跟踪她,直到见她回到了兴城饭店,才停止了跟踪。说老实话,那时他对眼前的一切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仿佛被一层浓浓的雾罩着似的。 他在饭店外守候了好一阵,没有再发现什么动静。这使他有些拿不出办法了。走么……还是在这里一直守下去?守下去恐怕不行,人会冻坏的。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车。 飞快去找到车,放出些暖暖的气。罗汶认为可以了,就算在车里过夜也不是不可以。就这样,他开着车子返回了兴城饭店。 他知道这样的守候似乎有点傻。 但,事情往往就是在不意中发生的。他记得很清楚,当他的车子即将临近兴城饭店的当口,就见董事长的车子竟开出了饭店,奔城外去了。 不会错的,董事长的“奔驰”! 那一刻,罗汶深深地产生出一种感觉,觉得像个阴谋。 他没有别的形容了,就是阴谋。试想——深夜,董事长的奔驰车悄悄离开了饭店……怎么感觉这都是很反常的。再加上有那些背景和晚上溜出去的事情衬托着,罗汶只能生出这种感觉。 他能作的就是悄悄跟上去。 车子要开向何方,那时是绝对不知道的。直到出了城,上了通往下角镇的公路,罗汶才大致猜出一些。他远远地跟着,生怕尚可雄发觉——他不可能不想到这个专职司机,当然还有方小苏。对,他当时的感觉是,董事长临时决定连夜回下角镇。 正是这想法! 他就那样跟着,琢磨着董事长怎么东一枪西一刀的莫名其妙。要说不安当然有,依然是对方小苏和尚可雄的不放心。他唯独没想到的是,那车子不知为何出城不久便岔进了一片松树林子,这是他绝没想到的。 一刹那,他悚然紧张了。 一种很强烈的不安之感出现了。他不敢太靠近,远远就熄了灯,灭了火。顺树丛看去,发现那大奔驰的灯也灭了。 当时的空气真是紧张得要命,他摸过去却又不敢靠近,他几乎在用听觉在感受那边的动静。 四周很黑,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的想象力那时无法克制地活跃起来,冒出许多毛骨耸然的情景,比如……行凶杀人! 他大着胆子子摸了上去。 不明白当时怎么那么冒失,他就那样摸近了轿车。里外都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把身子埋得很低,观察和谛听。依然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望望四周,想看看是否有谁偷偷溜走。在他的想象里,凶手真的杀了人,肯定会溜走的。 但是没有,始终不见动静。 一种巨大的畏怯感使他退去了,那时他甚至觉得已经有了人命。他退得远远的,注视着那里。心好象在发抖,接着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把脚印留在了车子的四周。车身上也许还有指纹。坏了,无形中自己陷进了阴谋当中。 正当他不知应不应该逃走的时候,那静静的松树林子处发出了两声响动,凭他开车的经验,知道那是开车门和关车门的声音。这回可真的把他吓死了——也就是说,刚才自己摸索过去观察的时候,车里事实上藏着活人。 妈哟,等于把自己暴露给了那里边的人。 虽说夜色很黑,但从里边往外看毕竟还是有可能看清东西的。 而刚才,那两声车门声,估计是凶手溜走了。 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那大奔驰的尾灯突然亮了。非常突然。 老天爷,凶手还在车里! 罗汶眼睁睁地看着大奔驰再次上了公路,竟然不知如何是好。那时已经是彻底的深夜了,他坐在自己的车里,凝望着那奔驰车远去。最后咬咬牙,开车跟了上去…… 大约15分钟后,他目睹了第二现场。 那大奔歪在收割后的稻田里,灯火全熄。远看上去像一头卧在田里的老牛。他不知这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到更大的恐怖瞬间袭上心头。他吱地停了车,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弄开车门时,进入他眼帘的便是董事长那张僵死的脸——这个镜头深深地印在了罗汶的脑海里。 命案就这样发生了! 罗汶有些热了,是心火在烧。他摇下车窗让冷冷的夜风吹进来。 整整一天,他就这样处在苍惶与举棋不定当中。 人当然不是自己杀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也许开始逃跑是由于紧张,由于担心留在两个现场的自己的那些痕迹会给自己带来说不清的麻烦。但随着理智的恢复和冷静的思考,他认为自己更重要的事并不是解脱自己,而是想办法弄清谁是凶手! 必须弄清! 为此,至少现在还不能去投案。遗憾的是,他是学法律的,知道自己已经在“逃离现场”那一刻,彻头彻尾地成了犯罪嫌疑人。 逃跑对于他来说,真正成了无可奈何的选择,他知道自己错了,但眼下只能将错就错。 一天来,他的心情完全不能用语言来形容。董事长眼睁睁的死了,而且是在自己的“密切监视”下死的。凶手干得简直无可挑剔——两个现场,人究竟是怎么溜走的呢。 冷风吹得他头脑极其清醒,于是他试着想象出这样一副情景——车在行驶,车内像往常一样,尚可雄驾车,董事长坐在他旁边那个副驾驶的位子上,方小苏坐在后边。 车至松树林,二人下手了——用的什么杀人手段罗汶还猜不透。总之他认为杀人地点是那个松树林。当自己摸过去看时,车里的空气一定是紧张得要命的,死去的董事长,两个凶手,隔着窗子,外边是鬼头鬼脑的自己。想想都恐怖。 然后自己退走了。 接下来呢——这个地方非常重要。他认为那两声车门开关的声音是方小苏下车溜走的声音。尚可雄还要进行下一步,把尸体弄到第二现场,那么,他自然是不会下车的。 待方小苏走掉后,尚可雄发动了车子进入了第二步。车子上路,15分钟后,一个歪进路边稻田的现场出现在自己面前。尚可雄的事情只是把董事长移到驾驶位后即可,随即,他没入渐渐升起的雾气中不见了。 这是罗汶的一整套推理演绎。 他知道自己不是干专业的,破案上毫无经验可言。他甚至试图推翻自己的推理,因为这毕竟牵扯到两个熟悉的人,方小苏和尚可雄。但是很遗憾,他推不翻自己这套分析。可能有出入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凶手不一定是尚和方。 会不会是尚,加上他的一个同谋? 逃离第二现场后他没跑出很远,不久他便返了回来。那时警察已经出现在现场了。罗汶的车来回两次经过那个路段,为了观察警察的行动。第三次开到一半时他不敢了,因为他明白,一辆车反复若干次驶过那里,又可能引起警察的注意。 接下来他便尽可能地往远方开了下去。他要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办。更要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杀掉董事长! 这就时至今他所经历的一切。 手机突然再次响起,轻轻一按,方小娅的声音越发清晰地划破了夜色:“罗汶,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你在哪里么,现在!” 罗汶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刷地就下来了。此情此景,在发生了命案后的这个孤独的夜晚,方小娅的呼唤竟然有一种催人泪下的力量。由于他知道她和董事长之间那份情,因此感受极深。 “罗汶……” “大姐……”他终于忍不住了,呼喊了一声。 那一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而不是迫不及待的追问。罗汶又叫了一声大姐。 方小娅的声音有了,好象放低了一些:“罗汶,你现在哪里,现在!” 罗汶发现方小娅已经说了两个“现在”了。 “我……”罗汶放慢车速,“我现在正在兴城,不不,也许已经出了兴城了。大姐,我一时说不清楚。” 又是短暂的沉默:“罗汶,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不大姐,没……没有!”罗汶本能地摇头,他怕太突然而伤害她。 却不料方小娅竟自己把话说了出来:“不要瞒我,罗汶,你们董事长已经……已经不在了!” “大姐!” “……” “大姐你……” “刚才我打电话找你,你为什么不接?” “我……大姐你听我说……” “你怎么了,听上去你好象很害怕?”方小娅的声音更低了,“别否认,我听得出来!” 罗汶感到了方小娅的语气中有一股寒意,心里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大姐,你……” 方小娅:“罗汶,我问你。你们董事长走之前肯定吩咐了你一些事情,还让我有事儿找你。可你呢,却偷偷跑兴城去了!罗汶,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罗汶顷刻间语塞了:“大、大姐你……我不明白。” 方小娅:“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跑兴城去了!” 话刚说到这儿,手机发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电不够了。他喂喂地喊了几声,再也喊不出声音,最后颓然地关掉手机停了车。 他很沮丧,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紧接着,他突然哆嗦了一下。哦,感觉上方小娅正在怀疑自己。是的,确实在怀疑自己!她那几个“为什么”简直就是一种诘问,一种巨大的不信任。天呀,太可怕了,怎么回这样! 是不是可以这么说,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多方怀疑的目标! 哦,他真的颤抖了。 第二十四章 <er top">01 大马赶到兴城的时候侠客一直等着他,那时已经半夜了。大马问伍玲春走了没有,侠客说恐怕走了,还说你们队长是不是和我们队长好。 大马说:“嘴上的事儿。” 他们连夜交换了所有已知情况,恍若一对常年搭挡。其实他们这是头一次见面。名字互相听说过。侠客对园中园那起命案很重视,不是指古也夫,而是指楚怀璧藏着的那些照片。 现在,这些照片就摆在侠客面前,他胡撸着脸,看着,分析着,然后歪头问大马:“你们觉得楚怀璧已经感到了某种危险,于是远走我们兴城躲风?” “至少这分析最符合现实逻辑。”大马道。 侠客点点头,嗯了一声:“结果他还是完了。那么大马,可不可以认为,我是说……可不可以认为凶手跟踪追到兴城下手呢?” “也符合逻辑。”大马道,“我明天要见见尚可雄和方小苏。” “那当然。”侠客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看来你怀疑这两个人?” 大马不好回答,只能说:“见见再说!” “我见了。”侠客说。 “感觉如何?” “不像(凶手)。你明天再感觉感觉。”侠客领大马去就寝,顺便问了问华龙集团的规模,最后道,“那个董事大会很有可能是某种背景。” “是。”大马真乏。 “明天见。” “明天见。” 第二天大马去见方、尚二人,侠客却临时让他先去技术科,说法医鉴定和一些其它数据出来了。大马于是赶去。法医老关给他们看了些实物和鉴定报告。 “你们看,这是针筒存留物的化验结果——冬眠灵,绝不会有问题。浓度或剂量使用合适,致人死命可以说百发百中。”老关估计也熬夜了,很疲惫的样子,“这是死者血样化验报告,确认血液中的确含有同类药物成分。因此可以确认死者的死因。你们先看看报告。” 侠客和大马认真地审视着化验报告,侠客问:“老关,我现在最关心的是那个凶手的情况,那些脚印……” “先把尸检听完好不好。”老关很不高兴,“致死原因基本上无可争议。至于尸体检查,情况比较复杂。我们没发现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假如凶手强行进行静脉注射,要表现得无搏斗痕迹,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注射前令被害者失去知觉。而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是,被害者是一个人开着车出去的,是谁使他失去的知觉呢?” 大马和侠客听到这儿,面面相觑。是呀,谁让死者在被注射之前失去知觉? “老关,会不会凶手在死者出去前就给他喝了什么东西,比如小剂量安眠药?” “对,你看这个。”老关拿过一个矿泉水瓶子,“这是死者车中发现的,起先没有太引人注意。因为一般开车的,车里都有这种饮用水。我们不经意地测试了一下瓶子的残留部分,惊奇地发现这里真的有安眠药物的成分。” “哦,什么药?”大马问。 老关道:“也是冬眠灵。” “浓度?”大马追问。 老关做了个手势:“这不好肯定,因为瓶子里已经没有水了,加上一定的挥发,我们所得到的浓度当然很高了。要真的喝下那么浓的安眠药,死者出不了城就要睡着了。” “嗯,事实上他一直开出了6公里,很平稳地滑入松树林的边缘。”侠客道,“离开公路进入松树林,那是需要一定技术的。” 大马问:“车里真的只有死者一个人么?” 侠客道:“这我昨天晚上已经说了,兴城饭店的门卫证实只看见死者一个人。当然,他只看见一个人不说明车里没藏着别人——那层太阳膜很管事儿。” 老关道:“我觉得应该有其他人,在路上他们请死者喝了点儿掺有安眠药的水,然后于死者睡去后,在松树林给他进行了静脉注射。” “矿泉水瓶子没有处理掉。”大马嘀咕了一句,“其它呢?” 老关道:“其它就说不出什么了,眼下只进行了目检。就这些。” “车内另外的痕迹呢?”大马问。 老关说这归小芋头她们解释,就哈欠连天地走了出去,刚出门又伸进头来望着大马:“刚才你那个问题提得有水平,凶手为什么不把矿泉水瓶子处理掉呢,好好想想。” 大马苦笑着耸耸肩:“你说呢,侠客。” “恐怕是忙中出错。”侠客起身去叫小芋头。 大马盯着那只矿泉水瓶子发呆,直到小芋头咋咋呼呼进了屋,仍没想出所以然。小芋头感叹大马长得真高,然后介绍其它线索情况。 “车内的痕迹很清楚,死者楚怀璧的,司机尚可雄的,还有就是那个外联部长方小苏的。因为他们三人是同车来的,这些痕迹也说明不了什么。至于两个现场所发现的车辙和那个陌生人的脚印,据技术部门测定,车是捷达车,通过轮距得出,轮胎磨损度认定,大约有一万至一万二千公里的行驶记录。再说那个陌生人的脚印,确认车内绝对没有,但车身和前门把手上却有他的指纹。初步估计,此人身高在一米七二至一米七五之间,不会再高了。其它线索暂时没有。侠客,咱们什么时候去白果巷?” 侠客没急着回答她,望着大马道:“你们省城的调查中有这样一个人么,开捷达车,个子像她刚才说的那么高。” 大马回忆了一阵,没结果。他起身说有收获,谢谢你们。侠客问他去不去白果巷看看。大马说:“再说吧,我现在最想见的是楚怀璧身边的那两个人。” 侠客说:“那我就先去白果巷看看,给你派个书记员作笔录吧。” 大马说:“可以。” <er h3">02 白果巷差不多已经位于城市边缘了,是很古旧的那种巷子。早年间的旧兴城就位于这一带,后来城市扩建,往另外的方向发展,这里便渐渐冷落了。 侠客和小芋头是搭便车来的,穿便服。小芋头老想挽着侠客的胳膊,侠客说:“你别这样,大白天这样不像。” 小芋头非常扫兴地甩开侠客,向那个邮筒走过去。 侠客走到方小苏所指认过的那个位置,望着巷口。小芋头回头朝他莞尔一笑:“你这人特虚伪。” 两个人便踩着那几阶石坎进了巷子。 巷子使人恍若走进了二三十年代,甚至冒出两三个梳辫子的清朝人也还行。有几个破旧的小门前还有那种不知干什么用的石墩子。巷子的中部,有一口早已干枯了的水井。 小芋头问侠客:“嘿,那么大一个董事长,到这儿来干什么?” 这也正是侠客想问的——那位董事长到这儿来干吗? 最直接的回答当然是:躲避方小苏。 可是侠客一直对此抱着怀疑态度,简单说:方小苏有什么值得躲避的呢? 假如真的像推断那样,楚怀璧预感到了某种迫在眉睫的威胁,他当然会走得离威胁越远越好。而方小苏是他带来的人,至少在他心目当中不是那个“威胁源”,那他躲什么呢。再加上方小苏昨天介绍的跟踪路线,楚怀璧要躲也用不着跑到这儿来躲呀。 侠客把这意思跟小芋头说了,小芋头无条件同意:“对对。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说,他进入这个巷子,并非为了躲谁,搞不好他并没有看见方小苏呢。” “你认为那是方小苏的错觉么。” “至少可能性是存在的。” 侠客扫视着眼前的白果巷,低声道:“不是躲避又是干什么呢,找人么?” “找谁?” “什么找谁,我不过嘀咕一句。你看这巷子有谁可找。注意,前头有一条狗!” “不是不让养狗了么。嗨,你什么眼神儿呀,那是一只猫!” 是的,那是一只土黄色的老猫,刷刷地顺着一棵槐树上了房顶,又遛达回来观察这两个警察。侠客捡石头打它,那猫居然不在乎。 巷子挺长挺长,他们边走边四处张望。到底不是清朝,中间居然有一个批发建筑板材的,买卖做到这个角落也算稀罕。有几个人在把一张一张的板子往一辆平板车上摞,看见他们,眼神怪紧张的。侠客估计这买卖做得不干净。再过去一些,有了卖文房四宝的,又有几家毫无特色的鸡毛小店。 估计是房主把多余的房子拿出来经营的小黑店。 再往前,一个臭不可闻的厕所。 终于,白果巷走通了,另一出口临街,已是城郊的边缘了,有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再往远看,竟然能看见马车在走。两个人分析着这环境,进行多种猜测,不得要领。 小芋头指指那片施工工地说:“那个董事长会不会是到那里约见什么人?” 侠客看了一会儿,对小芋头说:“你看美国枪战片儿看多了,是不是还应该在那工地里开枪射击,尸横遍地,然后再亡命天涯。” 小芋头说:“要不是他约见别人,那就是别人约见他!” “啊,这个想法倒是有意思。”侠客给了小芋头后脑勺一下,“是的,有可能。比如说,那凶手要在这里害他,约他来。但临时又决定不杀了,怕留下线索毁了自己……真的有可能哩!” 小芋头兴奋了:“这可是我的发现。” 侠客依然望着那片工地:“你以为真是这样么?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了。我告诉你,就算是这样,那个董事长也肯定没有进入工地。你想想看,他正处在惊弓之鸟状态,这是省城来的那个大个子说的。一个处在惊弓之鸟状态的人,绝对不会到那个地方去!绝对!” 两个人过了马路在工地前看了一会儿,又原路返回。 小芋头有一种穷途末路之感:“那,这起命案总得有所解释吧。” 侠客道:“那个省里来的姓马的大个子是个聪明人,他盯住的是尚可雄和方小苏。至少他已经料定,凶手是楚董事长的熟人。” 小芋头道:“这一点谁都会想到,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了,兴城会不会有那个董事长的熟人呢?” “这一点不排除。”侠客道,“兴城毕竟离他的老家下角镇很近了。芋头,你下午出发去下角镇,了解一下楚怀璧他哥哥的事情,他哥哥叫楚怀德。” “不是说他哥哥已经去省城了么。” “外部环境也很重要,你认真了解一下他哥哥那个破产的什么厂。” 二人出了巷口,侠客道:“应该跟春儿联系一下了。” “呸,春儿春儿的,肉麻!” 第二十五章 差不多同一个时候,伍玲春正在很诗意地跟欧光慈在林中散步。林子不是多么美丽的林子,更没有电视剧中那种美得不行的银杏的金黄落叶,只不过很安静就是了。 案子的情况其实很快就聊完了,基本上是串一串情况,和大马侠客二人的过程基本一样。侠客说中午之前和大春儿联系,大春儿就把欧光慈约出来走走。 她说她昨天夜里就到了,想给欧光慈打电话,又怕接电话的是欧夫人。 欧光慈听得快乐死了。 她问欧光慈当年上进修班时,是不是对她心怀不轨。欧光慈说是。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很兴奋,说得伍玲春居然脸起红晕。 欧光慈说:“我此刻又开始对你心怀不轨了。” 咳,没有办法。伍玲春说:“算了,欧光慈,咱们现在眼看着就日落西山红霞飞了,还是正经点儿吧,你跟我说说那个总经理,郭珉。这人感觉怎么样?” 欧光慈道:“你怎么偏偏问他?” 伍玲春说:“不是偏偏问他,是一个一个问,我还会问那个女秘书,问那个大股东巫少康,我甚至还要见见楚怀璧的哥哥楚怀德。你先说说郭珉。” 欧光慈道:“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些,很优秀的管理型人才,久居国外,对国内的那些官僚体制等东西不太那个。这人法制关念很突出,在调查中他是比较配合的。” “他说他是知识入股?” “对,他们这些人差不多都采取这样的入股方式。大型集团看中的并不是他们的资金,而是管理经验。” 伍玲春沉思了一会儿,道:“股份制据我所知,正像那个郭总经理所说的,利益的焦点往往体现在董事会的人原构成上,说通俗点儿确实像多党联合政府席位的多少。席位的多少往往影响决策。” 欧光慈说:“对,没错。利害就在这儿。他们很快就要召开董事大会了,某些股东搞些手脚的确太有可能了。所以我认为,你要见更值得见见那个巫少康。” “我倒是想见见巫少康的夫人。”伍玲春意味深长地望着欧光慈,“她不是楚怀璧的情人么。” “仅仅是传闻。” “我一见她就知道传闻是真是假了。”伍玲春居然起跳去够头顶上的树叶。 欧光慈惊奇了:“嗨,春儿,你很矫健嘛!” 伍玲春哈哈大笑,冷不防把欧光慈拱了个大跟头。欧光慈索性坐在地上,盘腿点上一支烟,道:“反正我现在比较关注巫少康。他和楚怀璧是双重的利害关系,有董事会的,有夫人被撬了墙角的。双重!” 伍玲春又在起跳,然后把一片抓下来的树叶很潇洒地叼在嘴角。欧光慈声称自己又开始心怀不轨了。 伍玲春道:“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从深层的利害关系来看,这个巫少康可以放在重点排查的第一位。可是你比我更清楚,现在找他,咱们连最起马的理由都没有。你那个手下有消息么?” 她指的是负责盯梢的国庆。 欧光慈让伍玲春坐下,一跳一跳的影响思路。于是两个人便坐成了谈判的姿势。欧光慈说国庆的消息目前尚无实际价值,但是巫少康以及巫少康的一个部下秘密接触过一次,感觉上两个人都紧张得要死。 “我现在让国庆盯那个部下,那人叫胡思宇。” 伍玲春歪着头:“把巫少康放弃了。” “放弃?当然不是。就我个人认为,如果这两个人有事,目前放在前台的是这个姓胡的,巫少康肯定不会轻举妄动。你说呢?” “我说什么,全让你说了。你这人进修的时候就特别好为人师。”伍玲春莫名其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好烟,扔给欧光慈,“咱们设法了解一下华龙集团董事会的构成,从外围摸一摸动静。” “行,这主意可行。还有什么高招儿?” 伍玲春站起来,向欧光慈优雅地伸出手去:“时间尚早,找车带我在城里兜兜风。嗨,你别瞎想,我就是想看看城市的新气象而已。对你没意思。” 欧光慈抓住她的手,站起身来:“这还不容易吗,走。” 伍玲春道:“你先松开我的手好不好!” 俩人向林子外走去。 第二十六章 大街上迎着风走的那个人当然是胡思宇,他现在已经瘦得脱了形了。精神的高度紧张与焦虑,使他总觉得身上出汗手冰凉,心脏也仿佛出了问题,跳得老是无规律。他觉得自己快完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巫少康已多日不让他上班了,楚怀璧没出事前,他的任务是寻找那个消失了的杀手。现在楚怀璧死了,巫少康叮嘱他不必找了,杀手会找你的。胡思宇便备好了10万元现金等着。但凶手至今尚未找他联系。 巫少康让他不要待在家,这容易让人注意上。于是他在外边找了家三星饭店,独自要了个房间,就这样和巫少康保持着热线。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老是觉得最终把自己抛给警察的不会是别人,可能就是巫少康。 巫少康如日中天,事业是没的说。家庭虽说不理想,确也波澜不兴。而且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弄个小蜜简直易如反掌。关键的关键是——此次事件的确不是他策划的,全是自己一手弄坏的。 到了要紧的时刻,巫少康没有义务保你! 胡思宇想到这里的时候,悲从中来。他当然确认自己是为了巫总自作主张干的混蛋事情,巫少康能作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够朋友了。他决定尽可能地把此事化解,一旦漏了,自己全担。 饭店他待不住,揣着手机上街逛荡,饭店里会把人憋死的。秋末冬初的风已经挺冷了,他裹紧身上的风衣无目的的走着。 街上,车流一如往常。背后,多了一个人,可惜胡思宇已经分不出精力关注周围了。他的一切均在国庆的监视之中。国庆盯人显然很在行,并且兴趣盎然。 胡思宇满街乱走的情况他已经告诉欧光慈了,欧光慈让他继续跟踪,不要暴露。这种套话狗都不爱听了。他想让欧光慈明白,这个姓胡的仿佛处在一种反常的状态中,遗憾的是欧队副让那个兴城来的大洋马(国庆对伍玲春的蔑称)迷住了,根本不听他的汇报。 被盯者和盯梢者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在初冬的风里。胡思宇在街旁的花园那儿停了一会儿,买了张早报坐在花池边上看。花早不见了,草也在枯黄。 国庆乘机买了块烤白薯,乎乎地靠在一棵树根儿那儿蹲着吃。烤白薯吃完了,那胡思宇的早报也看完了。就见他把早报给了一个晒太阳的老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朝前走去。看得出,依然无目的。 胡思宇大约是上午八点半中离开那个饭店的,那时太阳正好。有几个风吹杨柳般的姑娘,穿着少得不可思议的衣裳走过去。国庆目睹了胡思宇的眼睛钩子似地追着几个女孩子远去,他分析这姓胡的恐怕多日没有性事了,这是火苗乍现。不难推断,此人的内心焦虑依然很严重。对异性的短暂关注,可以分散那种焦虑。 楚怀璧出事之前没有人关注巫、胡二人,所以无法掌握他们早些时候的情况。但仅就出事以后这表现,你就不能不认为他们的情景和楚某的死有一种微妙的关系。 相关何处呢? 胡思宇离开了街边花池后就径直地朝北走下去,这引起了国庆的注意,以为他在赶往什么目标呢。结果走到第三个红绿灯时,胡某一转身又走了回来,分明无目的。国庆闪在一个电话亭后,在很近的距离内目睹了胡思宇的那张脸。 很惨。他这么认为。那脸真的很惨! 胡思宇走过去以后,国庆涌出了很强烈的不耐烦情绪。 他打手机问欧光慈能不能换小郝来,欧光慈说他正忙着呢,少说废话,换人绝对是不行的。关机,接着跟。跟着跟着情况出现了。 咦,真的出现了! 事情来得极其突然,以至于国庆毫无思想准备。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胡思宇已经很机敏地窜进了一家中型商场。国庆暗叫一声“来戏啦”,猎豹似地跟上去。商场里暖暖的,胡思宇在前边闪躲腾挪的身影十分好找,从那急切的身形看,他在迫切地追前边的一个人。 此情此景使国庆的心忽悠一下便兴奋起来。 商场人不少,一时难以辨清胡思宇在追谁。接着姓胡的可能拨拉了一位不应该拨拉的小姐,挨了一句骂。随即又不留神撞了一个老人。国庆经过那老人身边时,听老人说了句“神经病”。 大约就在这一刻,神经病胡思宇抓住了一个人。国庆怕暴露,远远地站住了。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中等身材,方脸基本无甚特征,发怒时略有些凶恶。就见他愤怒地和胡思宇扭了几下,然后甩脱了胡思宇的手。胡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被那穿黑风衣的人一搡一搡地搡到了卖化妆品的柜台前。接着便有两个商场保安奔了过来,把一头雾水的胡思宇拧走了。 国庆当然不好跟上去,他知道胡思宇显然是认错人了,这个人可能对他很重要,不然胡某不会那么奋不顾身。想到这里,他放弃了胡思宇,快步地向那个黑风衣追了过去。 “喂喂,先生,这是不是您的钥匙?我在刚才那儿捡到的。是您的么?” 对方回头看看他,又看看钥匙,摇头道:“不是。” 国庆心想:当然不是,这是我的! 但是那张脸他已经记住了。不久,他看见胡思宇被保安放了出来。越发面无人色。把情况报告欧光慈,欧光慈很敏锐:“哦,那么一个人!” “对,整个特征就是我说的那样。可惜认错了人。” “无论如何这也是个重要线索,继续!” 第二十七章 <er top">01 巫少康好歹挂着笑脸把那几位股东送出了家门,大家各自上车时,叮嘱巫总把全盘抓起来,巫少康说他要先听一听总经理郭珉的意思。人们说着拜托了,纷纷告辞。 巫少康敛去了微笑,心事重重地返回客厅。 方小娅正在收拾茶具,见他进来,便轻声道:“我算知道什么叫人情薄如纸了,楚怀璧刚刚出事,你们这头儿就开始算计他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巫少康心里虚,脸上却不能虚,“他们都是华龙的股东,身家性命押在华龙集团。现在董事长出了事,心里着急不安也是很正常的吗!” 方小娅望着他的眼,没再说话。那眼神很深很深,深得巫少康不敢正视。他坐进沙发里,看着茶几上那些茶杯和堆成小山似的烟头出神。 方小娅依然在凝视着他。 巫少康一抬头,碰上了她的目光。于是烦躁地叫道:“你不要那么看着我好不好。华龙集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伙来找我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么!” 方小娅道:“我可没说什么啊,你激动什么,紧张什么。我说什么啦!再说了,你一向对我的意见不以为然呀,今天干吗如此在乎。” 巫少康被说得张口结舌,点上支烟死命抽。方小娅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说真的,你是华龙的大股东,他们找你也是应该的。根据眼下的情况,你也确实应该干点儿什么才对。” 巫少康不看她,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而后又挺烦地把烟蒂弄灭在烟缸里:“我能怎么办,我敢怎么办。现在肯定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我呢,好像我要篡位,要夺谁的江山。你说我能怎么办?我真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不懂得你们集团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懂。我要是有这方面的知识,我想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巫少康的眼睛眯起来:“楚怀璧活着的时候就没传授一二给你?” “屁话又来了!”方小娅目光厉害了,然后一指他的鼻子,“你听着巫少康,一切我都记着呢,不管你怎么装傻,我没忘。你是最早预见楚怀璧要出事的人,这个我记得一清二楚。你那些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集团经营的事我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但对于楚怀璧的死,我至今有疑问。” 这时巫少康的身子已经坐直了,目露凶光。听到这里,他把脸扭开,故作轻松状:“你的疑问有用么,如果有用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向警察去说,去反映!去呀!” “时候不到!”方小娅冷冷地说。 无言,这时似乎说什么都是可怕的,巫少康离开沙发到窗前往外看,仿佛在回避与妻子的正面交锋。方小娅收拾了茶具往厨房去了,他瞟着她的背影。 楚怀璧死了,自己当然有权说话了。郭珉作为特聘人员,实际上没有能力左右局势与决策的制定。而多数股东现在明显地在向自己靠拢,若如期举行董事大会,现实情景无疑对自己是有利的。可是……他又望望厨房——眼下最可怕的人是她! 方小娅! 也许是某种可怕的思路使他打了一个抖,巫少康竭力地想摆脱似地摇着头,离开了窗口。方小娅擦着手走了出来。 问道:“巫少康,你有一件事情应该作而你没作。” “什么事?” “你至少应该去看看楚怀璧他哥哥,这不过分吧。” 巫少康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对对,应该应该。我马上和齐秘书联系,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方小娅想了想,点头道:“可以,我们一起去。” 巫少康绕到沙发这边,要给齐婷打电话,电话却响了。 抓起来一听,正是齐婷。 “噢,齐秘书呀,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有什么事,没关系,你先说你先说。郭总要向我汇报——什么时候?我想这样好不好,晚上你安排一下,把我们原董事会成员一并叫上,共同听郭总经理的汇报。如何,好,就这么定了。现在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一道去,我是说,我们一道去看看董事长的哥哥。他还不知道董事长的事情吧,我们去看看他,不要告诉他死讯。好,我开车去接你!” 挂下电话,他扭头望着妻子:“现在就走么?” “我去换件衣服,就走。” 巫少康凝视着她的背影,感觉很复杂的样子。 <er h3">02 车子开在繁乱的街道上,巫少康夫妇在前边,楚怀璧的秘书齐婷在后头整理着电脑里的东西,很投入的样子。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戚色,可见楚怀璧的死对她还是很有冲击的。但是人生就是这样,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这么想的时候,巫少康自己却先松驰了。要知道,他一直精神紧张得要命呢。 “喂,齐秘书,董事长似乎在出发前与那位法律顾问很密切,姓什么来着?我指的是那个年轻的。” “您说的是罗汶么?是,董事长比较器重他。” “他呢?” “谁?罗汶么?不知道怎么不见人影了,您知道他在哪儿么?” 巫少康耸耸肩:“连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他是不是跟董事长一起走了?” “没有,董事长只带了尚可雄和方部长。” 巫少康用眼角瞟了瞟妻子。也许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其实他这时想的是那天晚上方小娅关着房门给罗汶打电话的“镜头”——那一刻他虽说看不见方小娅的表情,但是能猜出她是多么急切地在找那个人。 正是这个镜头,使那个一直不被巫少康注意的罗汶渐渐在他的意识空间里清晰了起来。 方小娅遇到情况找的第一个人,你没有理由忽略。 “齐秘书,那个罗汶是不是很有本事?” 齐婷弄完了一个什么文件,关闭了电脑,道:“那肯定是,三个法律顾问中他最年轻,没有真才实学当然不行了。但是到底怎么样我也说不清楚,我们接触不多。” “他对董事长怎么样?” “您什么意思,我不懂。” 巫少康发觉自己这话问得非常糟糕,十分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他偷瞟了方小娅一眼,道:“我是说,他对董事长是不是很负责。” “负责。”齐婷显然在咀嚼这个词,“我想是吧,任何良好关系的建立都是双方的。” “对对,说得好!”巫少康很慷慨地夸赞道。 方小娅始终一言不发。 车子拐进一片很不错的楼区,到了。五分钟后他们三人出现在楚怀璧那个单元的门前。门没锁,两个年轻的家政服务员正在很卖力地搞着清洁。齐婷用指关节敲门的时候,楚怀德的声音便飘了出来:“啥人么,不见墙上安着门铃!” 接着,人便出现了。巫少康朝后退了退,说不清原因何在。那楚怀德盯着他看,目光毫无含蓄,这大不同于他兄弟的目光令巫少康心惊,使他不由地想起了胡思宇及其那个消失了的黑道杀手。 杀手怎么还不来拿钱呢? 齐婷把巫少康夫妇介绍给了楚怀德,楚怀德的眼睛才转向女秘书:“谁要人来干活了,我没要人来干活呀,钱都花在这上头值不值吗!” 齐婷解释说:“是办公室安排的,不用你出钱。我们进去说话好不好。” 楚怀德先是不乐意别人进去,齐婷好歹强调了巫总是谁谁谁,他才侧身把人放进了门。两个服务员走了。巫少康和方小娅不太多说,尽量把表情弄得没事一般,看房子,聊闲话,听楚怀德骂他弟弟,后来方小娅发现他把毛衣穿反了。 气氛逐渐好转了,楚怀德的警惕感一去除,人马上显得忠厚无比。他谈了自己那个小企业的倒霉命运,大骂所谓的朋友都是奸诈小人,骂那些合作者把人吃空了他居然不知道,还骂他弟弟不关心他的事业……骂得巫少康如坐针毡。 他发现,在楚怀德斥骂的时候,方小娅总是用异样的眼光在看自己。 “小齐,给楚先生买一些像样子的衣裳换一换嘛,你看他头上那个帽子,很没身份。” “球的身份,农民企业家要个球的身份。还是个破产的家伙。”楚怀德很滑稽地用手挠着呲出帽子的那些灰白头发。然后提着水壶去给大家弄开水,方小娅赶忙起身去帮忙。 巫少康便低声道:“齐秘书,什么时候安排他去住院治病。” 齐婷有些着急地说:“他打死也不去,他说他要等他弟弟送他去!乡下人真的很倔。” “可是……他弟弟永远也回不来了。” 话说到这里,再就没内容了。方小娅帮着楚怀德弄了一壶开水出来,结果谁也没想到去泡茶,等楚怀德哟地一声想起泡茶时,巫少康已经认为该告辞了。方小娅说索性一起去吃饭好不好。巫少康心里不愿意跟一个重病人吃饭,便找借口推掉了。 楚怀德一直送他们进电梯,差点儿让电梯夹住。 巫少康说:“必须派人来照顾他,一个人不行。” 齐婷说没问题。 第二十八章 焦虑与万分沮丧的胡思宇,把脸埋在被子里声嘶力竭地嚎哭了一场,好歹觉得自己的精神又过了一关。哭过后立在窗前往楼下看,这样也就把自己的尊容亮给了国庆。 他自然不知道有人在注意他,回沙发坐了一回儿,然后起身去洗了个澡,人才算彻底缓了过来。 是的,他闭眼回想着商场里抓住的那个人,的确明白自己看错了。这个人的胡子是络腮胡,而那个杀手是鼻子下头一块黑。 两张脸来回在他眼前闪现着。 他再次坐进沙发里,点上支烟抽。回忆商场那一惊一乍的过程,他觉得再来几下子自己就疯了。始料不及呀,就因为自己那走火般的一步错棋! 摸出本子,看着上边那个用笔描得又深又黑的电话号码,他浑身本能地出现了条件反射——心跳加快,冒虚汗,全身肉紧。 多少天来,他不知多少遍在拨这组数字,希望能听到回应。不要多,只需要轻轻的一声“喂”——他想好了,答应那人的一切条件,只要把此事彻底埋葬、彻底埋葬! 噩梦呀,胡思宇! 他抓过茶几上的电话,搁在腿上。已经是机械性的了,他懒懒地按了一遍那个号码。按错了一个数,重拨。 “喂……” 胡思宇觉得自己险些跳起来,心脏一下子顶到了嗓子眼儿——通了,有人接了! “喂!”又是一声。 汗珠子眼看着顺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他从沙发滑到地上,跪成了一个很难看的姿势:“喂喂,不要关机,千万不要关机!听我说,10万块钱我已经准备好了,此刻就在我手里,此刻!” 一梭子弹般的话冲出去,对方果真没关机,无论如何,10万块钱太有冲击力了。 “你是谁?”对方问。 “胡,我是胡——胡思宇呀!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可找不着!” 对方沉默了片刻:“为那10万块钱么?” 胡思宇突然觉得声音有些不对头,和他记忆中那个杀手的声音不太一样:“喂,你是……” “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不必问那么多了。什么时候过手儿?” 胡思宇不敢多想,连忙道:“马上,就现在行不行?” 对方迟疑了一下:“可以。怎么接头。” “你来吧,”胡思宇报了自己住的饭店及房间号,“你来,我等着你!” 对方这回没有迟疑,断然拒绝:“绝对不行,除非我不想活了。你出来如何?” “行行,我出去也行。咱们在哪儿碰头儿?翠薇楼行不行?” 对方闪电般予以否决:“不行,地点必须由我定。” 胡思宇生怕再出意外,用力点头道:“行行,你说。” 这一次对方停顿的时间略长些:“这样吧,你现在就出来,从饭店出来。每隔三分种给我一个电话,就是这个号码,懂了么?” “懂懂,我懂!”胡思宇依然用力点头,感叹对方的精明。 那头的手机关了。 事不宜迟,胡思宇穿戴完毕,裹着那包钱便出了门。这一刻他有一种即将获得解放的感觉,这事处理完以后,他决定从此老老实实过日子,绝不越雷池半步了。 出了饭店,他四顾周围,面对着一如往常的城市。然后看表,三分钟后,他摸出手机拨号。 “好,现在你往西走。”对方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泰山大酒楼知道吧,在那儿给我电话。” 咔,关机。 不久,胡思宇站在了泰山大酒楼的冬青树前,四顾无人,拨号:“喂,我已经到了泰山大酒楼。” 对方的声音依然来自很远:“泰山大酒楼前边是不是有一个大广告牌子,好,你顺着广告牌子往前一直走,走到头。那里是19路汽车总站,你上车坐四站,下车给我电话。” 咔,关机。 没有商量,唯依命行事。这一回时间长些,近20分钟后,他在一个叫红房子的地方下了车。其他下车的人纷纷走了,胡思宇却不知所向何方。这里恍若是一片有钱人住的别墅区,一些挺有情调的小楼掩在黄叶飘飘的树丛中。人烟稀少,胡思宇不安地拨了号码。 那个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往东边看,是不是看见一个指路牌。好,你现在就沿着指路牌往下走吧。” 咔,关机。 胡思宇预感到这次可能是到站了,他摸摸怀里的那包钱,便忐忑地按照指示走了下去。树丛很幽深,无人。走在这样的环境里,平和的心情可能会越发平和,不安的心情却可能越发不安。 不,岂止是不安,实际上非常恐怖。 胡思宇缩紧身子往前走着,所有的感知器官都处在高度警惕的状态。他说不清自己是不是钻进了一个套子里,能说清的只是——即便是套子也不能不钻。 咔,踩断的一节枯枝把他吓了一哆嗦。随即,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不是在前方,而是来自背后。 胡思宇怔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背后站着一个人,牛仔装,个头不矮,绝对不是那个黑风衣杀手,绝对不是! 胡思宇的眼睛顷刻间瞪圆了,彻底绝望! 那人看看左右,无声地向他走了过来。 “别过来!”胡思宇面无人色,手在身上徒劳地摸着,仿佛在找什么防身的东西。 对方显然没在乎他这些举动,继续逼近:“钱呢?” 胡思宇下意识地捂着口袋:“别过来,我不认识你!” 那人走到距他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咱们两个人来回说了那么多话,你居然说不认识我。少废话啦,把钱拿出来滚蛋!” 一支挺尖的匕首出现了,如同电视里那些场面。 “你……你们是?”胡思宇想起了那个黑衣杀手,以为这人是对方一伙儿的。 但是这个穿牛仔装的家伙把手一摆,显然烦了:“什么你们我们,钱呢!” 刀尖顶在了喉咙上。 胡思宇死命地捂着口袋,看上去像个要钱不要命的笨蛋。其实他钱和命都不打算要了,他恨不得让那刀子马上捅死自己,活着真累呀! 那人显然不想背一条人命官司,收掉匕首开始撕扯他,钱是他的目的,胡思宇的命没价值。于是两个人便进入了扭打状态。那时候仿佛有几只鸟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去,接着又出现了一只长毛宠物狗。奇怪的是狗的主人没有出现。 紧接着那小狗扬起头来,无疑它听到了什么动静。循着动静看去,宠物小狗看见了一个警察,随即出现了至少三辆摩托。那人终于把钱从胡思宇的身上揪出来的时候,同时也明白自己已经没处可跑了。 国庆的手枪对着天空,像看杂耍似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两个人的目光在国庆的身上停了一刻,又有几条汉子跑了过来。不,有一个是女的,长得牛高马大。 “头儿,不少。”国庆抓起那捆钱掂了掂。 两个人被分别拎起来,灰头土脸,狼狈已极。欧光慈瞟了瞟他们,然后把目光转向四周,似乎在欣赏什么。接着他朝伍玲春莫名其妙地笑笑:“春儿,你是福星。” 国庆很作戏地一摆手指:“带走!” 第二十九章 <er top">01 没过多久,预审室的戏开始了。首先审讯的当然是胡思宇,顺利得不可思议,顺利得让人甚至觉得是假的。欧光慈一直在听,国庆主审。听到最后他站了起来,看上去像得了热病似地焦躁不安,然后他站在了胡思宇的旁边。 “嗨,我告诉你,这可是掉脑袋的事!看着我!我告诉你,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不能信口开河。” “我没有信口开河。”胡思宇歪头看着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说的都是真的。” “刚才说那些是要签字生效的!”欧光慈指指记录。 胡思宇认真地点头道:“这我知道。” 欧光慈咦了一声,转到胡思宇的正对面:“也就是说,花钱顾杀手打算干掉楚董事长的全过程,是你一个人琢磨出来的?” “对呀,我不是说了么?”胡思宇回答得很老实。 欧光慈和国庆对视了一眼,重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下,不吭气了。国庆继续问:“你说你策划杀董事长楚怀璧,有人能够证明吗?” 欧光慈眯缝着眼,凝视着胡思宇,心想:这样的提问简直他妈有违常规! 胡思宇道:“当然有人能证明,我们巫总就能证明!” 欧光慈心里道:这混蛋恐怕神经出毛病了。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说你策划买通杀手都是自己一个人干的。现在怎么又扯进巫少康了?”国庆敲敲桌面。 胡思宇道:“因为事后我向巫总全交代了,巫总险些把我杀了,他说我在惹祸!” 国庆道:“我们可是要找巫少康核实的。” 胡思宇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尽管核实,我说得都是实话。” 国庆看看欧光慈,想知道欧光慈对这样的回答作何感想。欧光慈用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符合逻辑。 国庆再次发问:“此后呢?” “此后我就拼命地找那个杀手,哪怕钱白白给他也得找到。巫总让我死也要找到那人,让他停止行动。结果……” 欧光慈伸长脖子:“说下去,结果什么?” “结果还是死人了,董事长被人在兴城杀了。” “这消息是怎么来的?” “这是巫总跟我说的。” “谁通知巫少康的?”欧光慈追问。 胡思宇摇摇头:“不知道,巫总没说这个。” 欧光慈让国庆继续。国庆道:“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我们觉得人已经杀了,杀手该来要钱了,就准备好钱随时等电话。可是电话还是久久不来。今天我在商场看见一个人像杀手,追上去看,认错人了。回到饭店后无意中拨电话号码,结果就追上了这么一个家伙!至于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还说么?” 国庆道:“上边说的这些你敢负责么?” “敢,我当然敢。句句是真。” 欧光慈死盯着他:“你也别大包大揽,你们巫总至少是知情不举!屁股并不干净。” 胡思宇怔了怔:“知情不举也是罪过?” “你以为不是么?”欧光慈靠在椅背上,“现在告诉我,你所以对楚怀璧董事长动了杀心,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嗯,我明白我明白,你说‘目的’。”胡思宇挺认真地想了想,抬头道,“我就是想帮巫总一把,没别的。董事大会要召开了,我就是希望巫总下一步的位置更有利些。我说过,巫少康有恩于我。” 欧光慈默默看了他几秒种,抬抬手:“签字。带走。” <er h3">02 第二个坐在受审席上的这个家伙名叫佟浩,回答也挺痛快。他说那个手机不是他的,是捡的。 他妈的,这个回答简直是万应灵药。 捡的,快刀似地斩断了其它各种可能——比如他是否与胡思宇雇的那个杀手有关等等。 “捡的?”国庆不信。 “我没说谎,真是捡的!” “什么时候捡的?”欧光慈拦住国庆的话头,认真发问。由于胡思宇数日来一直在拨打那个电话号码,佟浩说谎最容易露出马脚。因为在时间上他很难设置心理防备。 结果佟浩回答:“刚刚捡的。” “再说一遍,什么时候捡的?”国庆似乎明白了欧光慈的意思,厉声追问。 佟浩吓得差点跪下:“真的,真是刚刚捡的。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那个人打进来的。怪我财迷心窍,为了10万块钱惹火烧身。我无知,我后悔死了!” “佟浩,29岁的人还说自己无知,我只能当笑话听。” 欧光慈点上支烟,“说说,手机是在哪儿捡的?” “三星台小瀑布那儿。真的!” 欧光慈警惕了:“就是园中园尽头的那个三星台么?” “是是!”佟浩用力点头。 欧光慈快速起身,往外走,吩咐国庆等人马上动身去三星台。他走进二室,喊伍玲春跟他走,说是情况可能有变化了。伍玲春刚刚和在电话里和侠客交换完情况,攥着面包就跟他出来了。 说话间上了路,欧光慈告诉她:“咱们去的这个地方,就是我说的那个色魔古也夫被杀的地方。” 伍玲春看着前边的摩托和摩托挂兜里的佟浩,道:“姓古的不是和此案无关么?” “古某和此案无关,杀手却和此案有关呀。杀手的手机为什么失落在那里?嗯,是不是可以推断杀手去过那里?而更有深意的是,楚怀璧也去过那里!” 聪明的伍玲春马上领会:“你的意思是说,杀手的确想在那里干掉楚怀璧是不是?” “可能性至少是存在的。你说呢?” 伍玲春想了想,表示同意:“结果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下手,并且失落了手机——这就是胡思宇一直得不到回音的原因。此后呢,得知楚怀璧去了兴城,他便尾随而去?你是这个意思么?” “我觉得这个推论不违反逻辑。”欧光慈很舒服地靠在靠背上,“你手下那个侠客有何新收获?” “收获似乎不大,他们勘察了楚怀璧溜走的那条白果巷,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尸检报告和足指纹分析出来了。楚怀璧的致死原因为过量冬眠灵所致,两个现场均有一个一米七二至一米七五身高的男人出现,驾驶一辆捷达车。关于死者的司机尚可雄和死者的外联部长方小苏的询问情况,你的部下会和你联系的,我估计不会有什么收获。” “一米七二至一米七五的男人,捷达车……”欧光慈嘀咕着,然后往过靠了靠,“春儿,你凭直感告诉我,胡思宇雇佣的那个杀手,会使用静脉注射的方式杀人么?” “直感?” “对,直感。” “我觉得不会,我要是那个杀手,可能会采用更简单的方式,刀,绳子,或者其它比较野蛮的手段。” “对!和我的思维一致。而且那个时间也很有深意,半夜——是不是很有深意?” 欧光慈摇摇头:“想法谈不上,仅仅有些迷迷乎乎的感觉,不骗你。春儿,我们俩一定要见见那位巫少康,这个人很有意思。” 伍玲春道:“整个案子都很有意思。暂不说行凶那事,仅就胡思宇弄出的这挡子事,感觉上就很怪!” “就是,咱俩感觉一样。的确很怪,整个杀人动机十分荒诞,可深想又确实找不出违背心理逻辑的地方。”欧光慈嘬着嘴唇,发出吱吱的声音,“对他人的依赖心理,加上病态的不安全感——这就是胡思宇。” “是的,而今现在的社会心理极为复杂。包括那个巫少康,他在阻挠上也没落到点儿上呀,他要是真的想保护楚怀璧不出事,办法应该有的是。” “他不会真保护的——董事大会。还有他那位移情别恋之妻。”欧光慈朝前一指,“到了,那就是三星台。” 人们纷纷下车,分散开来,那佟浩像孤儿找妈似地东张西望着。前边是一道挺陡的峡谷,溪水从上方的崖子处跌下来,被没见过大世面的人称之为瀑布。这溪水流下去,便经过古也夫被杀的那个地段。 欧光慈挺感慨地仰头叹了口气。 那佟浩傻傻地寻找着,伍玲春走近欧光慈小声说:“现在的人心都浮躁得要命,居然……” 欧光慈知道她还在琢磨胡思宇雇杀手那事。 就在这时,佟浩似乎找到了捡手机的地方,大声叫唤起来。国庆小郝等人跑上去,有模有样地拉出一个搜索范围,欧光慈叫上伍玲春朝那峡谷的边缘走过去。紧接着,小郝喊他。 欧光慈听声音不对,拉着伍玲春跑过去。 小郝跪在地上,白手套小心地拨开草丛。欧光慈伸脖子一看,顿时愕然——草棵子里居然扔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 不用问,这里曾经发生过可怕的事情! “来人!”欧光慈指着崖子下头,“下去看看!” 警员们迅速分散开,从两侧往下找去。深秋的草很硬,很划人。加上那瀑布水雾飞散的原故,人们下到崖底的时候,衣裳裤子差不多半湿了。 感觉上,这里是个少有人来的地方。国庆让小郝注意四周,小声道:“他妈的挺紧张的!” 小郝用树棍拨着往前找,国庆把枪哗拉顶上了火儿。小郝说:“用不着,有人也不会是活的!” 大约话说完的时候,他拨拉出草丛中的一只鞋,再拨拉几下,两条人腿出现在眼前。 尸体,真是一具尸体——已经有些发臭。 国庆头一眼觉得那死人眼熟,突然大悟,想到了胡思宇在商场猛追的那个人。明白了,这才是胡思宇真正要找的那个目标,要取楚怀璧性命的那个杀手。 “头儿,尸体找着啦!”国庆高喊起来。 杀手反被谋财者所杀,看来佟浩的手机的确是捡的。又是一起重大恶性案件! 可他妈的问题是……杀手被砍死在这里,兴城的楚怀璧又是谁杀的呢! 这不是见鬼了吗? 想到此,所有的人都傻了。 由尸体的腐烂程度,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绝对死在楚怀璧之前。绝对的! 小郝带一干人留下了,这个案子归他弄。欧光慈一路默默回城,连伍玲春都没敢惊扰他。了解的人都知道,欧某的大脑恐怕又处在了一个飞速运转的状态。已知的线索正在重新排列组合,全部打碎重来,因为事件的根基垮了。 雇佣的杀手死于楚怀璧之前,根基不在了! 伍玲春不住地瞟着欧光慈,发现这人在内心激烈的时候极其丑,甚至可以说——狰狞! 她抓过他手里攥着的打火机,帮他把灭掉的烟点上。欧光慈突然推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道:“春儿,还有你,国庆,把车开慢点儿。嗨,你们说,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没人吭声。 欧光慈声音更高了:“你们看,那个杀手显然是死在楚怀璧的前边,等于告诉我们,胡思宇雇人行凶的事情没有变成现实。可楚怀璧还是被杀了!” “杀手被杀很可能是因为他得了胡思宇一笔钱,被谁盯上了,钱他妈真的是祸!” 欧光慈摆摆手:“这个案子单说,我现在想知道,杀手死在前,楚怀璧又是被谁杀掉的呢!” “谁都想知道!停车国庆。”伍玲春大声道,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塞给欧光慈,“你现在就跟那个大马通话,问问他上午谈得怎么样?” “谈什么?” “废话呀,他上午不是和方小苏尚可雄谈话么,问问情况!别这么看着我,赶快打,杀手没杀,谁杀的?” “难道是他们俩?”国庆把车靠边,灭了火。 欧光慈用手机顶着下巴,沉思着半天不动。最后叹了口气,飞快地敲了敲摁键。通了。 “喂,喂喂……大马是我。听我说大马,事情的变化很出乎意料,对,很邪门儿!不错,确有一个杀人阴谋,楚怀璧当初那种惊弓之鸟的感觉也有了解释……对对,估计他正是出去躲风的。可是你听我说,现在制造杀人阴谋的和被雇佣行凶杀人的都到手了。不是我瞎说,是真的……你听我说好不好,你急什么呀混蛋,听我说……的确是真的,策划杀人的在押,被雇佣者死了!真死了!……你叫唤什么呀,真的死了,在三星台小瀑布那里。而且我告诉你,此人的死百分之百在楚怀璧之前,懂了吧……没错,没错没错,说对了,楚怀璧的确不是这个杀手杀死的!啊,啊啊……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他死于更神秘的人!对,更神秘的人……谈谈你上午的情况,那两个人解释了些什么?” 接下来他便一直在听,直到关机。 “大马毫无斩获。”他把手机还给伍玲春,“方小苏和尚可雄还是那些话,而且方小苏还反问,问那白果巷里到底有什么。春儿,侠客怎么说的?” 伍玲春道:“侠客说那就是一条老巷子,出口是一片建筑工地,再远些就是郊外了。” “我看这条白果巷还得再勘察一下!”欧光慈让国庆开车,然后道,“眼下看,比较重要的线索就是那个开捷达车的男人了。噢,等一等……” 欧光慈从口袋里摸出一叠名片快速找着,找到了齐婷的:“来,拨齐秘书的。” 伍玲春拨通了,把手机递给他。 “喂,齐秘书,我是刑警队欧队长。你好,我现在问你一个小情况——不是大事,小事。我想知道,你们周围有没有一个一米七二至一米七五这么高矮的男人?……很多。大约有多少个?……二三十个。有车的多么?不多。那好,有车这些人里谁开捷达车?……你不懂车。能找懂的问问么?……车队队长……好极了,我等你电话。” 不是他在等,三个人都在等。约五分钟后,齐婷的电话来了,提供了三个名字:刘小毛、罗汶,曾理。 欧光慈记下这三个名字,递给国庆:“晚饭前必须搞清这三个人的情况及动向。” 国庆不乐意极了:“我做牛做马,你们一男一女的倒是舒服已极。这公平吗!” “放屁!”欧光慈骂,“我们一男一女要去见另外的一男一女!” 伍玲春像拍小孩儿似地拍拍欧光慈的脑袋。 第三十章 车子刚到公安局门外,门房就把一个条子递进车里。欧光慈一看,马上叫停车。原来巫少康上门了。 不请自到,显然慌了。三个人合计了一下,欧光慈问伍玲春:“咱们俩谁上去见他?” 伍玲春道:“干吗不一块儿上去见见?” 欧光慈道:“不是还有一个女的么,方小娅。这样吧春儿,你去对付男的,我和国庆去对付女的。” 伍玲春狠给了欧光慈一拳,开车门走了。欧光慈一甩手指:“走,去见方小娅!” 车子再次上路,国庆显得挺兴奋。他问欧光慈是不是要水落石出了,欧光慈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肯定把注意力放在方小娅身上了,而方小娅是什么人呢?她是华龙集团大股东巫少康的老婆,她是华龙集团董事长楚怀壁的情妇,她是华龙集团外联部长方小苏的姐姐。头儿,这么多条线都连在她身上,事情不是明摆着么?” 欧光慈声色不动,点烟吸了一口:“你所谓的事情都明摆着,指的什么事情?” “装傻呀你,当然指的楚怀璧被杀一案。” 欧光慈一口烟吹在他后脑勺上:“她是他的情妇,爱还爱不过来呢,杀他?” 国庆道:“那可不一定,因爱变恨,然后杀人的事情并不少见。他们的感情如果遇到了什么冲击呢?至少有一点你应该注意,头儿,楚怀璧被杀以后,那方小娅一丝一毫的动静也没有。假如她真的爱楚怀璧,咱们不找她,她也会来找咱们的。哎哟,你干吗!” 国庆的脖梗子被揪了一下,欧光慈竟然激动起来:“掉头回去,快掉头!国庆你太聪明啦!” 车子掉了个头,原路返回。国庆揉着脖梗子:“你他妈疯啦,神经病呀你!” 欧光慈依然在激动中:“国庆,我真的要嘉奖你。你恐怕无意中说出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可能!国庆,你想想看,假如那个胡思宇自作主张要杀楚怀璧,巫少康听说了紧张得要死,难道方小娅会一点儿也不查觉么?我们必须弄清楚方小娅知道不知道这个情况!” “哦,是的是的!”国庆明白了,“如果知道的话,她应该有所动作对不对?” “正是这个意思。”10分钟后,事情基本弄清了。面色如土的巫少康讲述了他所知道的那些情况,与胡思宇的交代两相对照,完全吻合。欧光慈很仔细地看着那位大股东,认定他基本说的是实话,因为这期间没有给他与胡思宇对口径的机会。而且怎么说呢,这时的巫少康的精神已经差不多垮了。 伍玲春看着笔录,欧光慈一口一口用力抽烟。眼睛望着窗外道:“巫总,我好象记得什么人说过,生活归结起来其实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利害。从你们身上我真的看明白了!请不要提胡思宇,不管他那种个人行为有多少病态成分,但起因终究还是利害,而且说到底,是你在华龙集团中的利害!你对楚怀璧的不满与敌意客观上影响了他,这一点你难道能够否认么?” “不不,我不否认。”巫少康不敢看欧光慈,“欧队长,事已至此,我什么都没必要隐瞒了。大致情况我刚才都向伍同志谈了。作为华龙集团的大股东,我所占有的股权确实已经不少了,在董事会中说话也很有分量。但是你们也许不太清楚,董事会中最终决定机制运行,毕竟要大多少成员统一意志,这就取决于董事会席位的多与少了。我不应该作的恐怕就在这里,我想争取更多的席位。胡思宇也正是看着我在这方面焦头烂额,才出此下策的。” “别忘了尊夫人的事儿!”欧光慈把话锋迅速转到方小娅身上,并死死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巫少康震了一下,很机械地抬起头来:“这……” “各种情况我们都有所了解,巫先生。我希望您谈谈这个话题。” “不,我不想谈这个话题。”巫少康拒绝。 欧光慈不逼他,就那么盯着他不言语。最后巫少康撑不住了,叹息道:“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那些传闻是真的么?”欧光慈问。 巫少康点点头。 “你们夫妇之间……” “很冷淡,时有争吵。” “你恨楚怀璧么?” 巫少康苦笑了一下:“你说呢?可你们用不着把两者扯在一起,这根本不是一挡子事。” 欧光慈倾过上身:“现在你告诉我,胡思宇雇了杀手并对楚怀璧构成威胁以后,尊夫人有感觉么。” 巫少康舔舔干渴的嘴唇,轻轻点头道:“我想她是知道的。这人很敏感。她当天晚上就感觉出危险了,而且……而且立刻给楚怀璧打了电话。” “当天晚上?” “是的。” 欧光慈的目光与国庆交叉了,然后使了个眼色,二人出了门:“走吧伙计,看来方小娅与楚怀璧之间并没有因爱生恨,她当天晚上就提醒了楚怀璧!” 二人下楼,重新上了车。国庆把车开上街道:“就是说,楚怀璧那惊弓之鸟状,还有园中园那起命案对他的冲击,都源于方小娅的提醒。” “可以这么理解。”欧光慈道,“但是现在的问题恰恰是你刚才提出来的——既然她依然爱楚怀璧,那么楚怀璧被杀以后,她为什么不来报案。国庆,这里头有名堂呀!开快点儿,我马上要见见这个女人!” 第三十一章 <er top">01 默默立在窗前的方小娅,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惊得呻吟起来,她略一迟疑,便飞快地奔过去抓起了话筒。 “喂,哪一位?”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大姐,我是罗汶!我发现我已经被通缉了!” 方小娅胸口起伏着,沉默了几秒钟,道:“继续说,我听着呢。” 罗汶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听我说大姐,我把车扔了,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就在银河夜总会不远。大姐,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能出来一下么?” 方小娅又沉默了片刻:“你想谈什么?” “要谈的事情很多,您能出来一下么?”罗汶的声音非常急切。 方小娅看看外边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终于嗯了一声:“好吧,什么地方?” “老地方,还是银河夜总会对面的茶座好么?” “马上么?” 罗汶依然急切:“是的,我希望这样。” “好吧,一会儿见。”方小娅搁下电话,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了片刻。随后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快步出了门。 走上来一个年轻人,问这里是不是有一家姓巫的,她点头,问对方干什么,那年轻人便向她推销保险。她摆摆手,急急地走了。年轻人跟出来,钻进警车道:“头儿,方小娅神色挺不对头的。” 从车窗望去,就见方小娅在前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一直向前开了下去,车速很快。国庆发动了车子,紧紧地在后头跟着。车子很快便上了主路,来往车辆骤多,欧光慈让国庆盯死了,绝不能跟丢。 还好,那车不久便靠边停了。银河夜总会的霓虹灯迷离地闪烁着,夜色正在降临。 方小娅下了车,躲躲闪闪地向马路对面走去。国庆下车跟上,目送她进了茶座。方小娅闪过茶座屏风时,脖子上的纱巾轻盈地飘了一下。 国庆摸出手机,问欧光慈要不要跟进去。欧光慈说不要,就守在附近! 此时,方小娅已经推开了日式的拉门,依然是那个雅间。一切都是熟悉的。罗汶正盘膝坐着,看见她便忙不迭地站起来。方小娅示意“不必了”。 上茶。坐定。沉默。 后来方小娅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开口道:“罗汶,你约我出来想说什么,说吧。” 罗汶便焦焦躁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无法想象,大姐,我无法想象结果会是这样。现在我只能找到一丝线索,就是我刚才说的,在松树林的黑暗中有车门的撞击声,我估计凶手在那里跑了一个……” 他的话刹住了,因为方小娅的目光很冷。他知道,所谓“跑了一个”无疑在方小娅心里等于是她妹妹方小苏。 “接着说。”方小娅移开了目光。 “嗯,我认为另一个人把车开出去,在那片收割完的稻田里抛锚,随即逃掉。大姐,我只能分析成这个样子。我当时完全不知所措了。” 方小娅盯着他:“可你用不着跑呀!你不是学法律的么,你应该知道事情不是你干的迟早会搞清楚的,你为什么要跑呢!” 罗汶的目光暗淡了,叹息道:“开始跑是一种下意识,因为我怕车子上下留下的那些痕迹。后来逃跑成了现实,我知道一两句话肯定是解释不清的了,索性跑吧,我要暗中了解一下家里的事情,我指的是集团内部的事。” 方小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加重了语气:“你摸到了什么情况。” 罗汶无奈叹道:“不,事实上我知道我已经犯了一个很简单的错误,因为董事长一出事,所有的阴谋都会停止的,可当时我却没想到这一点。” “你彻底被动了,是么?” “是的大姐。我现在才明白,我的力量几乎等于零。而且随时可能被抓住。所以我想约你帮我想想对策。” “我?”方小娅摇摇头,“我能想出什么对策。罗汶,你抬头看着我,你告诉我,董事长让你留在省城,你为什么不听。我希望你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罗汶吭哧了一下,张了半天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怀疑方小苏!”她把他不好说的话说了出来,“因为她是我妹妹,你不好说,我替你说好了。” 罗汶的头垂得很低,说不出话来。方小娅长叹一声,很难过地摇摇头,似有千言万语:“人呀,我真不明白,人到底是一种什么动物!在利益面前竟然谁也不信任谁!” “大姐,我……”罗汶痛苦地望着方小娅,“大姐,您可能真的说出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真的,真是这样!我甚至看出,您现在连我也同样不信任了。” “也许是吧,但也不一定。”方小娅一口茶也没喝,就拿起手包走出了雅座。 罗汶叫了一声,掏出一张票子放在茶桌上追了出来。意想不到的是,刚刚追出茶楼,一双锃亮的铐子便扣在了他的腕子上。 前边的方小娅听到了动静,收住脚步缓缓地转过头来。 罗汶惊恐而愤怒的脸,在闪烁的彩灯中扭曲了。很显然,他错以为是方小娅领了人来抓他。直到方小娅冲过来拉那个拎手铐子的人,他才明白自己猜错了。 “原来是你,你不是卖保险的。”方小娅认出了国庆。 欧光慈从背后走上来,驱赶着围观的人们,低声道:“方女士,我希望咱们另找一个地方谈话,不然会影响治安的。你说呢?” 方小娅自然无话可说。欧光慈作了一个手势,几个人向着警车走去。随着一串警笛的鸣响,车子离开了闹市。一刻钟后,他们走进了刑警队长长的走廊。欧光慈推开二室的门,见伍玲春在,便请方小娅进去坐。国庆领着罗汶往一室去。伍玲春打个手势拉欧光慈出来,告诉他巫少康一刻钟前走了。又说:“我刚刚和侠客,我那个得力干将,通了话。我的人去了兴城下角镇,去了解了楚怀璧他哥哥的那个小厂。了解来的情况可能挺有意思。那个厂已经完了,是被楚怀德的合作者一手搞垮的。欧光慈,你觉不觉得弟弟的大集团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感觉?” “合作者的威胁?”欧光慈摸烟,没了。 伍玲春从口袋里变出一包递给他,道:“嗯,是的。我从巫少康身上看到了这种感觉。无论如何,就算命案不是直接与此人有关,但那的确的确是一种很可怕的心理背景。你认为呢?” “是,胡思宇那近乎于变态的行为,本身就说明了这一点。现在你负责和那位方女士谈谈,他就是巫少康的那位移情别恋的太太。对了,国庆押走的那个恐怕就是徘徊于两个现场的男人,你看见他的个子了吧——一米七二至一米七五之间。” 欧光慈快步走进了一室。伍玲春对着他的背影犯了几秒钟的傻,脸上渐渐有了光彩。 罗汶正捧着个茶缸子在发呆,看得出国庆并没有向他提问。欧光慈的出现使罗汶顷刻间紧张起来,他想站起来,欧光慈示意不用了。 “谈谈吧,年轻人。既然到了这里,咱们都痛快一些好不好。”欧光慈拉把椅子坐下,点烟吸了一口,“你是不是经历了一个很可怕的事件过程?” 国庆拿过记录本,盯着罗汶。 罗汶的目光有些发直,然后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过电影般一些古怪神秘的“镜头”从大脑里闪过——溜进白果巷的董事长、鬼鬼祟祟的方小苏、驶出城区的奔驰轿车、松树林的车影及开关车门的声音、歪在稻田里的车子、驾驶位上董事长那张死脸…… 罗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抱住了肩膀。 欧光慈和国庆对视了一眼,国庆把搭在椅背上的不知谁的一件皮夹克扔给了罗汶。 “谢谢。”罗汶把夹克披上了,神情完全收了回来,“我现在就讲么?” 欧光慈抬抬手:“可以。” “事情应该从一开始那个晚上讲起。”罗汶回忆着,自然想到了董事长很晚了约他出去聊天的情景。他肯定想得非常仔细,每个细节都讲得一清二楚。 欧光慈和国庆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的确是方小娅给他打了那个电话。” “是的。” “继续。” 罗汶接着讲了董事长的不安,园中园的死人更使他惊恐不已。欧光慈在这里又一次打断他,起身从一只档案袋里倒出一叠照片:“这个你看看——” 罗汶看看照片,道:“在第一时间我就见过这些照片。这是董事长亲自洗的。据他说,那时方小苏把现场照了一些,董事长收走了她的相机。但是问题的关键并不是方小苏,而是这个——” 罗汶利索地捡出那些死者古也夫的照片:“你们也许忽略了一个非常小的细节,我们董事长那天穿的也是这样一件上衣,而你们到场时,他的衣裳没穿在身上……” “攥在手里。”欧光慈全懂了,明白了楚怀璧惊恐的根源所在,“他那时已经感到有人在向他下手了!” “是的是的!”罗汶使劲儿点头,“之所以后来他听从了我的意见,离开了省城,主要原因就是这个。去接他哥哥顶多是顺手。” 欧光慈自然不会把楚怀德已经来到的情况漏出去,因为他并不完全了解眼前这个人。 “请继续说,后来呢?” 罗汶便原原本本地把接下来的情况说了。欧光慈认真地听,国庆推过一张条子,上写数字:与方小苏所说一致。 是的,这一段的确与方小苏的说法差不多,疑点在那条白果巷! “等等,再谈谈白果巷那一段,你没追进去么?” “没有,”罗汶道,“请相信我,当时我全部注意力都在方小苏身上。” “也就是说,你对楚怀璧溜进白果巷以后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知道?” “一点儿都不知道。” “接着讲。” 再下边的情况自然与方小苏的讲法不一样了,因为罗汶说到了楚怀璧开车出城的情况。 “说真的,我当时没有更复杂的想法,以为董事长一时心血来潮,半夜起程去下角镇接他哥哥呢!” 欧光慈用指关节敲敲桌子:“慢,这一段越细越好!” 5分钟后,欧光慈二人带着罗汶推门走进刑侦二室。 <er h3">02 伍玲春看上去和方小娅正处在“谈不下去”的状态,他们的出现使空气流动了起来。罗汶和方小娅的目光下意识地接触了一下。欧光慈咳嗽了一声,轻轻掩上了房门。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他的脸上。 欧光慈问伍玲春:“你们俩好象什么都没谈出来。” 伍玲春摊开手,表示“是的”。 欧光慈将目光移向方小娅,方小娅不看他。欧光慈在室内慢慢走着,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这么认为,在座的二位是楚怀璧最不设防的朋友。你们二位对楚董事长去兴城前的处境非常清楚。方女士连夜打电话给楚怀璧提醒他危险即将降临,而接了电话后的楚怀璧又当即约罗汶出去散心,并谈出了自己的忧虑。但你们三人几乎在同时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那就是忘记了依靠法律!” 他坐了下来,人人均无话可说。 “现在已经清楚了,事情的起因是巫少康手下那个胡思宇导致的,他雇了杀手欲加害楚董事长,那是一种病态的个人行为,巫少康本人并不在阴谋之内。至于他心里的东西,我这里不想多说什么了。我想说的是,那个杀手事实上并没有得手,有人图财害命抢先一步把他干掉了。也就是说,他死在了楚董事长之前!” 就像炸弹掉下来没爆炸,室内静得可怕极了。 “你们二位是楚怀璧最信任的朋友,那么请问,你们认为凶手是谁呢?现在开始,动脑筋想一想。”欧光慈向伍玲春一甩脑袋,“来,春儿。” 伍玲春起身跟他走出门来。欧光慈漫步朝走廊的尽头走着,头缩在脖子里,默默地抽烟。伍玲春儿跟着他不言语,任他想。走到尽头他靠在墙上继续想,伍玲春和他并排靠在墙上,瞟了他一眼。 “春儿,手机给我。” 伍玲春把手机递给他:“欧先生,恐怕就要水落石出了吧?” “不敢说,仅仅是个想法。”他哒哒地敲着按键,将手机凑在耳朵上,“通了……噢,大马是我。大马你听着,现在你就去那个白果巷……什么,你此刻就在白果巷,太好了伙计,你是天才!你他妈听我说,你找一找那巷子,看看有没有旅馆或者诸如此类的地方,对!……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请对方回忆一下那一天晚上是否有一个楚怀璧那样的人出现过,楚怀璧的照片你有吧。好好,马上开始!我等着你的电话!” 他关了手机,狠狠地吸着即将烧到手指的烟蒂。然后顺着墙壁滑下去,变成蹲的姿势。 伍玲春用脚尖踢踢他的屁股:“不要搞得那么深沉,你是怎么想的?” “蹲下。” 伍玲春蹲下了。 欧光慈小声却挺激动地说:“如果你的心上人死了,比如说,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哈哈大笑。” “你这人,我这是比如。哎,进一步说,楚怀璧死了,你觉得方小娅的那种平静,正常吗?” 伍玲春唔了一声,开始严肃了:“你……,哦!你想说什么?” 欧光慈摆摆手指,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楚怀璧半夜1点多出兴城,那么,他和车子如果不出任何问题的话,你觉得开到下角镇应该是几点?” 伍玲春想了想:“那个时间段,路上车少。不到凌晨三点肯定到了。” “那么早去接他哥,他有病呀!” 伍玲春怔住了:“哦,欧光慈。我好象……不不,我还是不明白。欧光慈,你可能真的属于天才。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欧光慈一摆手:“不能不能,一旦错误,你能把我笑话死,你这个人我知道。” 他起身往回走,伍玲春咬牙切齿地在背后朝他比划了一个姿势。回到二室,国庆站起来说他要去上厕所。欧光慈和伍玲春并排坐在沙发里,拿过国庆的笔录,就见上头画着一个趴在地上的狗,狗的脑袋是欧光慈。一个字也没有。可见那二位什么都没说。 手机响了,在静静的夜晚显得十分动听。伍玲春把欧光慈推开些,朝手机里“喂”了一声。 大马异常激动的声音:“伍队长吗,事情有意思了。那里有一个鸡毛小店,店主证实,楚怀璧那天晚上去过!” “大马,你们队长上厕所回来了,请你向他汇报。”伍玲春把手机递给了欧光慈。 欧光慈听着,眼睛渐渐亮了,大马的报告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想,最后他兴奋地站了起来,用眼角瞟瞟始终一言不发的方小娅,大声朝手机里下令:“马上请专家进行尸体解剖,看看那个‘楚怀璧’的肝!” 话音刚落,就见方小娅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窗外是无边的灯海,这无疑是城市最美丽的时刻,最美丽的! 楚怀璧——当然不是楚怀德——静静地立在19楼的窗前,久久地望着眼前那璀璨的灯海。多美呀!记得当初买下这套公寓房的时候,最使他满意的就是此刻这景致了。 那灯光中仿佛藏着无数的童话。 他希望哥哥能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充分感受一番大都市的繁华。可是,这一切都随着那天晚上的离别而成为永远的不可能了!大哥! 他的泪在窗子反射的光线中闪烁着,耳边似乎回响着童年的欢笑声。他们虽说生在小地方,但那下角镇的灵山秀水却无比养人!大哥一肚子的童话点缀了自己多彩的童年时光。在成为大集团的董事长后,楚怀璧依然不时地觉得,自己若是搞写作恐怕更好些。 人就是这样,与其说是自己设计了自己,不如说是环境设计的。在企业家的光环笼罩了他以后,诗意的人生便日复一日地稀薄了。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最大的悔恨便是当初不应该使哥哥也变成“企业家”——是自己把哥哥毁了。 从人的素质上分析,哥哥最好的选择是当一个乡间的语文教师。 为这个,他好象和哥哥争执过,严肃地指出他不行,不是干企业的人。可哥哥孤身一人,性格似乎变得固执了。他说老家的原料充分、便宜,他一定要搞一个黄洋木工艺厂。 为了不使哥哥产生其它想法,他给哥哥提供了办厂的启动资金。 错棋就是那一步,就是那一步呀! 楚怀璧抱着双肩,任夜晚的风把脸上的眼泪吹得冰凉。 几年下来,哥哥的那些合作者生生把一个苦心搞成的企业吃空了,那些人当初口口声声自称朋友。楚怀璧一想到这些便叹息不已。钱失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哥哥在一次无意的检查中,竟然查出了肝癌! 整个故事就从这儿发生了,肝癌——他现在依然能无比清晰的回想起那个晚上的一切,那个晚上太刻骨了,刻骨铭心! 地点是哥哥用长途电话告诉他的——白果巷。 “你别废话兄弟,白果巷那个绿漆门小店!你现在别问那么多,来就是了。开你的车来,带人来也行,反正我要和你在白果巷那个小店碰头!” 哥哥很倔,说一不二。搁了电话楚怀璧一夜没睡,想不懂哥哥要干吗。也许生出过一些预感,但是说实话,很不清晰。 第二天上路以后他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是集团内部潜在的暗流,一会儿是哥哥莫名其妙的提议——他原先的计划是先回下角镇,住几天,了解一下哥哥那工艺厂破产的情况,看有没有补救或解决的办法,然后带哥哥回省城住院。 但是哥哥的“阴谋”把他的计划顷刻打乱了。 抵达兴城,下榻兴城饭店,晚餐……直至回房。晚九点多,楚怀璧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离开饭店时,他居然像儿时一样,对哥哥抛给他的那个悬念有着七分的好奇、三分的不安。 出来以后所发生的其它事情他一点不知道,那时候他只想马上见哥哥,没有其它。溜进白果巷的时候他的确回了一下头,但是那纯粹是某种下意识动作,绝没看见方小苏。 巷子是幽暗的,仅有那么一两盏灯在似有似无地打着瞌睡。他一路走下去,心情竟有些没体验过的紧张感。 不久,他看见了那个绿漆门。看看四周,然后搞情报似地闪了进去。 那家主人是个瘸子,躲在暗中朝他笑,往里走时,话一句也没有。见到哥哥的时候,瘸子一扭屁股便走了。 哥哥泡了一壶茶正在等他。 “哥!” 哥哥朝他招手:“进来,关上门,别上插销!兄弟,你看我剃的头像不像大老板。” 哥哥摘下了头上那顶土兮兮的帽子,很可爱的胡撸着脑袋。楚怀璧在哥哥的对面坐下了,心慌慌的挺不好受。 “哥,你什么意思?你搞什么鬼?” 楚怀德倒茶给他,让他喝,然后说:“兄弟,下角镇你也别去了,查不出,什么也查不出。人家早把手脚做了,算计好了的。” 楚怀璧喝着茶,道:“哥,不查就不查,你也用不着搞特务似的把我弄到这儿来呀!” 哥哥很诡秘地笑了,晦暗的脸色似乎有了些光:“兄弟,我弄你来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治病的事,我的病没治,这我懂。我叫你来,是为了你呀兄弟。你的集团不正在闹鬼吗!” “哥,你要干吗……”楚怀璧一下子紧张了。 楚怀德示意他坐下:“喝茶,喝呀,你听我说——” “不不,哥,你什么也别说。” 楚怀德很和善地看着弟弟,让他喝茶:“话你总得让我说吧,告诉你,我要替你去华龙集团查一查鬼。咱们演一出戏如何,兄弟?” “哥……” 一个恐怖的计划就这样诞生了,非常古老的那种:李代桃僵。 古《乐府》有诗云——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 虫来噬桃根,李树代桃僵。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不,这个“戏”绝不能再演下去了! 楚怀璧抱着肩膀离开了夜风渐冷的窗口。他现在已经通过方小娅知道了背景的一个大致轮廓,感觉告诉他,自己不是演戏的材料,企业集团也不是靠这种办法来经营的。哥哥,一个天真的人呀! 他冲到桌前,刷刷地翻着台历。印象里,那个姓欧的警察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在上边。 哦,这儿——他抓起话筒,迟疑了约十秒钟,咬咬牙毅然地拨通了那组数字。很快,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飘了过来:“哪一位,请说话。” “你……你是公安局欧队长么?” “是我,董事长。”欧光慈的声音里充溢着不可思议的自得之感,“你是不是想和我们谈谈?” 楚怀璧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突然醒了似的:“噢,是的是的,我要见你!” “可是,董事长,我听人说你在兴城被谋杀了。” “这……,欧队长,事情不是那样的,我……见面我会认真解释给你的!” “好极了,我们马上就到!” 楚怀璧慢慢地放下了电话,满头冷汗。 突然,门铃响了:叮咚,叮咚,叮咚——三声。 楚怀璧顿觉肉紧,仿佛有看不见的某个幽灵躲在看不见的地方。门铃又响了三声,他哦了一声,快步过去开了房门。见鬼,门外站着的竟是欧光慈一行人。 也就是说,方才此人就是站在门外接的那个电话。 各自落坐,欧光慈道:“董事长,我们刚刚送走两个人,方小娅,罗汶。我现在要听你的了。” 这两个名字无疑在楚怀璧的心上添加了一些分量。但是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非常迫切的愿望就是讲出一切。可他第一句话问的却是:“欧队长,你是不是从声音里听出了是我?” “噢,听声音嘛,我们这位女警官比我厉害多了。”他指指伍玲春,“事实上你应该明白,我那时既然已经站在了你的门外,说明我完全用不着靠声音分辨你是谁了。” “是是。”楚怀璧抹着脑门上的汗,“现在就讲么。” “讲吧,时间不早了。讲清楚了,你和我们都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楚怀璧让他们抽烟,自己也点上一棵,然后便原原本本地开始了陈述。直讲到于白果巷听到了哥哥的计划,眼泪潸然而下:“……他要用我的身份去死,让我以他的身份来省城调查华龙集团的情况。” “拙劣,太拙劣了!”尽管已经分析出了,但得到楚怀璧的亲口证实,欧光慈还是恼怒不已,“简直是儿戏嘛!” 楚怀璧道:“请原谅一个将死的人吧,他跟我说他有很舒服的办法去死,会比肝癌临死前幸福多了。” “冬眠灵。”伍玲春嘴里蹦出三个字。 楚怀璧的眼睛瞪大了:“哦,原来他吃了安眠药?哦,难怪呀,看来他给我喝的茶水里已经放了这种药。” 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互相看看,然后一齐注视着楚怀璧。 “听你这意思……并不知道他的死法?”欧光慈问。 楚怀璧点头:“是的,他说他要车开一开,往下角镇方向开。他说他要作得像是我去接他。而且你们一定看出来了,我们兄弟俩长得很相像,弄出一些错觉,使我回来有时间暗查集团内部的事情。我只以为他要制造车祸这类的死法。谁想到会是……” “换句话说,你们并不想永远地调包。” 楚怀璧点头道:“那是自然,怎么可能长久地瞒下去呢,那是不可能的。不要这样看着我,欧队长。我绝对反对他这么干,我拼命地劝他、求他,我差不多要给他下跪了。可是我刚才说了,他往我的茶水里放了药,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所有衣物、证件、以及汽车钥匙都不在了,他走了。就这样永远的走了。” 谈话在这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漫出些奇特的伤感情绪。而后欧光慈长舒一口气,让楚怀璧继续说下去。 楚怀璧说,他估计哥哥的计划已经变成了现实,便含悲以哥哥的身份返回了省城。他不能让哥哥白死。他原本是想以哥哥的遗愿调查一下集团内部的所谓“暗流”,但事实告诉他,即便有暗流,这事一出便也不见了动静。于是他只能心中告慰自己:权且作为哥哥是安乐死吧! 伍玲春问:“巫少康接到一个电话,说你死了。打点话的是你么?” “是,我打算刺激巫少康一下。” “然后你把实情告诉给了方小娅?”伍玲春看着他。 “嗯,我不能让小娅以为我真的死了,那她会受不了的。”楚怀璧显然太爱那个女人了,说得十分动情,哪怕它已经超出了社会道德的规范。 伍玲春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傻,楚先生。我们欧队长就是从方小娅的平静表现上发现有问题的。做假都不会呀你!” “哦!”楚怀璧一下子明白了。 欧光慈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董事长,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同时告诉给罗汶呢。他不也是你的真心朋友么?” 楚怀璧头垂得很低,声音也很低:“听了我哥哥的述说,我还敢把谁当朋友!” 这句话成了那次谈话的句号,真是意味深长。 尾声 当三个人再次行驶在夜的都市时,竟为这话差点儿吵起来。朋友,掺杂了利益的朋友,恐怕真的值得怀疑哩! “真正的朋友应该是咱们这样的。”国庆说,随即又提高了声音,“但是两位队长,我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疑点你们能否解释一下?” “有屁就放。”欧光慈打着哈欠。 国庆道:“松树林里罗汶听到的开关车门的声音怎么解释?” “告诉他,春儿。” 伍玲春儿道:“那是因为楚怀德已经发觉了跟踪的人,他故意给了一个错觉。开关一下车门不是很容易的事吗。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一个。”欧光慈道,“根据化验数据,一针那样浓度的冬眠灵注射进静脉,别说开出10余公里,我甚至怀疑他连松树林都开不出就会失去知觉。可他居然就开出了10多公里。这怎么解释?” 国庆道:“对,伍队长,怎么解释?” 伍玲春笑:“还是问你们队长吧。我敢说,他早就猜出来了。” “没错儿!”欧光慈大悦:“听好喽,伙计们!那楚怀德的确有一针管浓度很高的冬眠灵,但是他并没有将其注射进体内。他老先生只是用针管在静脉上扎了一个迷惑人的针眼儿,然后将药水统统挤进了那只装着些矿泉水的瓶子里。随即,将针筒由车窗扔出去,开车离开了松树林。车子开出十余公里,也就是第二现场,他喝光了含有高浓度冬眠灵的矿泉水——死去!啊,不知道对不对,春儿?” “啊,对对。”伍玲春连声应着,这时她在想另一个问题,“我说,朋友还是极其高尚的,你们也不能把什么都否了。比如楚怀璧和方小娅……” “那是朋友吗!”欧光慈打断了她,“两码事,春儿!那是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