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十三卷》 楔子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确信“红樱桃”一案应该归于情杀无疑。 包括欧光慈在内。所不同的是,他在这么认为的同时,心里头一天比一天不踏实,总有某种挺不安的感觉在悄悄涌动,在和他的“案件结论”像顶牛。也就是说,他对自己那一班人马辛辛苦苦所作出的这个结论并不是很自信。 他对小郝诉苦说:“我他妈可能真该打报告退休了!脑子越来越涩,很不好使——过去不这样儿呀。” 小郝说:“不然咱们这样吧,明天再去苏小雅家找找看?” 欧光慈摆摆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不不,我想去的地方不是苏小雅家,是她的单位。” “反贪局?” “对。”欧光瓷捏着下巴凝视着天花板,“应该去一下。” 当天下午他们就去了。 第一章 华海公司老总杨亚非要给他妻子过生日的事原本是人家的私事,无论如何不应改变成公众议论的话题而四处流传。最后之所以变得不可收拾,完全是因为生日宴上死了人,并且引出了大名鼎鼎的欧光慈欧队长,这才闹大发了。原本的喜剧在一瞬间变成了悲剧,这出悲剧的导火索,就是反贪局档案管理员苏小雅。 杨亚非的妻子袁枚9月18日过生日,当时杨亚非正在海南岛三亚出席一个国际会议,同时还要张罗一些公司的业务。 他们夫妻俩从9月16号就开始在电话里合计这件事情。袁枚四十四岁了,查出乳腺上有问题,接着就办了提前退休手续。过去一向对生日不太在乎的她,这回闹着要“过个像样的生日”。他们的女儿被送到澳大利亚学习去了,家里平时静得跟没人似的。所以袁枚一提出要过生日,杨亚非就十分痛快地说:“过,咱们过!你在家里弄一些饮料糖果,订一个大鸡蛋糕,然后去‘天上人间’吃饭。” “什么鸡蛋糕,老土一个!”袁枚冲着话筒笑,“订一个奶油双层大蛋糕,中间有红樱桃那种。你不知道,喂亚非,我看过那种蛋糕,奶油挤出来的花跟真的一样,下边给你来一行字,吉庆话。中间嵌着一个红樱桃,鲜亮鲜亮的!” 杨亚非的声音从三亚飘过来,就仿佛从隔壁飘过来那么清楚:“只要你高兴,去订一个就是了。我忙,帮不上手,你就自己张罗吧。喂,不要让小土豆儿老那么叫唤。” 小土豆是他们家西施犬的名字,当时正蹲在袁枚的脚跟前狂叫。袁枚把它抱在膝盖上,顺着毛捋:“亚非,这些你就不用管了,我找你商量的是客人,咱们都请谁?总不能咱们俩大眼儿瞪小眼儿吧。” 杨亚非在电话那头开始思考,袁枚这边一个一个地念着人名字,念到杨亚非认为可以的人名,袁枚就记在纸上。杨亚非的意思是好好地有质量地搞一桌,切完蛋糕后去“天上人间”包一个雅间热闹热闹,十个人应该是合适的数字,除去他们俩,再请八个人。 袁枚原先单位的朋友来往最好的请了五个。两人共同的朋友请了许兰。杨亚非提出请苏小雅。袁枚立刻叫起来:“她来生日就不过了!杨亚非,你恐怕和她真的有一腿!怎么老想着她?” 空气就这样僵住了,杨亚非说:“袁枚,你这人真是没办法,捕风捉影的事情你至今还挂在嘴上,我跟苏小雅什么事也没有!” “敢说没有,当初你们俩可是闹得满城风雨的!” “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干嘛在乎别人怎么说!”杨亚非真的动气了,“我提出请她,不正好说明我心里没鬼吗?” 袁枚想想,接受了丈夫这个解释,但依然反对请苏小雅。杨亚非的兴致有些索然:“剩下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要挂电话,袁枚哎哎地叫:“说了半天,关键是你可要准时回来呀!不要我搞了半天,你却回不来!” “放心,我绝对飞回来。绝对耽误不了吃饭。” 袁枚这才笑了。 第二章 9月18日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就是小说连播开始的时候,杨亚非的电话来了。这个连播袁枚一直在听,是一个当红女作家写的社会伦理小说,死死活活那种。所以当欧光慈后来问到时间时,袁枚马上就准确地说了出来。 杨亚非说他中午上飞机,大约下午四点多可以赶到家。他问袁枚请客的事落实没有,袁枚说差不多了。马上就出门采购些零食,顺便去“天上人间”把雅座订下来。 杨亚非是用手机打的,声音不是很好,他问:“鸡蛋糕……噢,不不不,奶油蛋糕送来没有?” “当然送来了。”袁枚的声音兴奋不已,“此时此刻就白在客厅的大餐桌上。你猜我要了四个什么字?” “洗耳恭听!” “苦乐年华。不错吧!” “不错不错,中间有红樱桃吗?” “那还用说,鲜亮极了!亚非,你能准时来吗?” “绝无问题!” 搁下电话,袁枚就上街了。她往超市走,那里糖果零食应有尽有。边走边想客人的事。到现在为止,她和丈夫俩人共同的客人只有一个许兰,还凑不出十个人——单位五个,加上杨亚非和自己,七个。许兰,八个,还差俩。 袁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小雅。 苏小雅“勾引”杨亚非的说法年初就有了。袁枚当时差点儿气疯了,曾长达一个半月不与杨亚非过夫妻生活。后来就花四千块前买了条狗作伴儿。杨亚非说她闹更年期呢,表现得很大度。时间长了,关于苏小雅勾引她丈夫的说法也就过去了。袁枚估计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毕竟生了病退了休,人的心态有所变化。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马路对面,那个人也看见她了。 “袁枚!” “刘红!” 两个女人迎着对方走,又不得不站下躲车,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两个人拉着手,呀呀地惊叫,双方都说对方如何如何认不出来了。事实上,他们确实是同时认出对方的。 往远处说,刘红才应该是袁枚真正生气甚至敌视的对象,因为当年在大学念书,刘红真正追过杨亚非,拥抱接吻的事情杨亚非也坦白说“有过”。要是像如今这么开放,上床同居了也说不定。当年,袁枚恨刘红真的恨得牙根痒痒。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花一样的年华随风而逝。刘红如今可再不是那个洋娃娃似的大姑娘了,干巴得像个小老太太。两个人站在一起,袁枚明显生出一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 她向刘红打听一些过去的朋友和同学,居然发现人生真的不可思议,有的升上去了,最高的官至副部级。有的败落了,混得去看了大门。还有两个“不在了”……两个人说得唏嘘不已。刘红说自己过得也不行,老公有心脏病,刚刚做完“搭桥”手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袁枚于是更觉得知足。 “刘红,下午来我家吧。”她突发奇想,“我四十四岁生日。亚非下午从海南飞回来,你有空吧?” 刘红坑吭哧哧的,最后到底答应了。袁枚很快乐地告诉刘红怎么走,刘红说:“知道,杨总的家一问还不就问出来了。” 袁枚案发后对欧光慈述说这一段的时候说:“我可能过于得意了,忽略了人家的感情。我估计伤了刘红的自尊心。” 欧光慈问:“容我说一句可能不该说说的话,你和刘红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好像是……情敌!” “就是!我指的就是这个。” “那么请问,杨总后来为什么娶了你呢?” 袁枚道:“男人的心思,我怎么知道。我估计……我估计因为我和他先有了肉体关系。” 第三章 9月18日下午四点,袁枚单位的五个人先来了,四女一男,男的是工会主席。他们是一起来的,显然对出席“杨总”家的这种家庭聚会心存敬畏。杨亚非毕竟是化工企业的“大哥大”,本市的利税大户和先进企业家。上报上电视是经常的事。 这五个人来的时候,杨亚非还没回来,袁枚正在卧室里整理过去的老照片,“小土豆”疯叫着往门口冲,袁枚知道人来了,她本以为是许兰呢,结果是单位的五位。 许兰是袁枚夏天认识的,杨亚非的公关部主任。两个人初次见面就互有好感,再扯下去竟发现许兰的姑老爷居然是袁枚的一个远房伯伯的堂兄——扯着筋的那种亲戚。从此二人便越发投缘了。袁枚把苏小雅的事很郑重其事地问过许兰,许兰说她反正没听说过。 袁枚说:“许兰,你可是我的亲戚,不许向着杨亚非说话啊!” 许兰永远那么不卑不亢地说话,继续强调她没听说过。袁枚心想,公关部主任怎么能不向着自己的“老总”说话呢,便也不再追问了。许兰是那种外表平常但内在气质极好的女性,年龄整整比袁枚小一轮,比苏小雅大些——她说不清自己怎么又想起了苏小雅! 许兰是随后到的,当时单位的五个人正在叽叽喳喳地参观着房间,口里啧啧称羡。尤其是那四位女士,哇哇地说:“真是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袁枚你真会找老公!杨总是怎么被你搞到手的呀?” 袁枚当然不敢说自己当年如何用“肉弹”击败了刘红的故事,便找了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事实上她知道,当时起作用的确实是“肉弹”,刘红只肯让男人亲几口,她便趁机“勇敢地给了她”。杨亚非那时候正处在“火车”正旺的年纪,从此就叼住袁枚而放弃了刘红——她当然不好把这些很私人的东西抖给来人。再说已是昨日黄花,提起来自己恐怕都会肉麻。 就是这时,小土豆又叫着扑向房门——这回是许兰。 许兰一进门,大家的眼就被耀花了,她怀里抱着好大一把花,鲜得让人爱不释手的红玫瑰。 “四十四朵,袁姐!”许兰像自己人那么熟络地直奔卫生间,哗哗地在里边制造着动静。 单位的五个人不再喧哗了,各自找地方规矩地坐着。那四十四朵玫瑰使他们觉出了人和人的档次和品位,玫瑰花比他们带来大果仁巧克力终归高雅了许多。 “袁枚,这位是……”工会主席老李指指卫生间。 袁枚找了个大口瓶把玫瑰插好,低声说:“老杨的助手,搞公共关系的。” “噢!”五个人一齐发出声来。 许兰走出卫生间,用餐巾纸擦着手指,每一个手指都擦得那么仔细。然后她去到桌前轻轻一端,就把那生日蛋糕的盖子端起来了:“哇噻,好棒哟!” 所有的人一齐凑到桌前,像年轻人那样鼓噪着。蛋糕当然高级无比,奶油,巧克力,各种点缀,最醒目的无疑是中间那颗红樱桃。真如袁枚总是使用的那个词汇“鲜亮鲜亮的”! 许兰指着那颗红樱桃说:“这东西归我!” “你好意思!”袁枚指指工会主席老李,“长者为尊。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许兰和大家握着手:“不好意思,红樱桃非老李莫属。” 老李忙说:“不不,应该是袁枚的,今天她过生日。” 也有人说,应该给杨总。不亦乐乎。在那一刻,谁能料到呢,这个案子最终便是以这颗红樱桃命名的。 第四章 小土豆再次叫起来的时候,房里的喧哗声马上停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应该是杨总回来了。可开门看时却不是杨亚非,而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手里提着礼物。 没等袁枚发问,许兰走了上来:“你,老尚,你怎么来了?” 来的男的是华海公司的,许兰介绍说:“袁姐,这是我们公司的老尚,尚子昆,这位……” “这位是我爱人。”尚子昆自我介绍道,说着话便把门推上了。等于自己把自己请了进来。 袁枚很有些不快,因为今天她真的想高兴高兴,不希望夹进不熟悉的人。但许兰给了她个眼色,她便也没说什么。 在欧光慈聆听案情的时候,袁枚告诉欧:“许兰后来在厨房里告诉我,春天那次裁人,闹着要放火烧房子的人就是这个尚子昆。您听说过这件事么?” 欧光慈说“没有”。现在许多企业都不是太好,垮的垮,兼并的兼并,裁员上极为普通的事,欧光慈管杀人的事,别的不管。但有一点他是重视的,那就是这个姓尚的显然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不然谁会扬言要烧房子。 袁枚的表情当然很清楚地写在脸上,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尚氏夫妇放下礼物就坐下来了,眼见就没打算走。袁枚心想:等杨亚非回来,狠狠吹吹枕头风,一定把这位尚某给裁掉! 这就叫人心叵测。 许兰大约看出了其中的尴尬,拼命地制造着气氛逗大家高兴。这时候许兰是很纯粹的,没有“大主任”的感觉。她穿着件很大胆的鲜红衬衫,领口开得很低。乃至于工会老李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因张罗得兴奋,那张原本平常的脸红红的竟十分的有魅力。袁枚于是叹道,年轻就是好呀! “我回来啦!” 随着一声日本人式地招呼,门开了。杨亚非表情夸张动静很大地出现在门口,很像是作秀。袁枚迎上去接了他手里的小提箱,顺便凑近他耳朵小声说:“我不喜欢姓尚那两口子。” 杨亚非很有内涵地拍拍她的肩膀,笑着与尚氏夫妇抢先握手。屋子里就这样进入了气氛。 后来袁枚对欧光慈讲:“也怪,我心里的不高兴很快就散了。杨亚非这人就是有感染力。然后我们就准备切蛋糕了。” 欧光慈问:“不是还有个刘红么?” 袁枚道:“说的就是呀,我那会儿差不多把刘红忘光了!” 的确如此,袁枚当时已经忘了请刘红的事。她拿来小纸盘和小叉子,并且告诉人们,外国人在这一刻都像孩子似地手里托着盘子,围站在桌子四周等待。 杨亚非说:“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名堂?” 说这话时他打了个哈欠,看出来很累了,但脸色和精神依然不错。他说他洗洗手来切蛋糕给大家。又说飞机场出来的那条路在施工,堵车堵的厉害,不然早回来了。说着话,他便很兴奋地挽袖持刀,要杀谁的样子。 许兰问有没有蜡烛,袁枚说她不想吹蜡烛。大伙一齐投过目光等她解释,袁枚于是解释道:“我迷信,人死如灯灭,我迷信这个。” 一场哗笑,每个人心里都怪怪的有些不对味儿——人死如灯灭。整个情绪心理是消极的。 杨亚非说:“你真是胡想,人家讲究的是吹灭蜡烛许个心愿!” 说着准备下刀。正在这时,小土豆突地窜出去对着门疯叫。杨亚非歪着头问:“袁枚,人不是齐了么?” 袁枚呀了一声:“我忘了,刘红!” 第五章 刘红很鲜艳地出现在门口,蓦然间竟使袁枚小小地吃了一惊。早上看见的小老太太,眨眼间变戏法似地美丽如当年。刹那间,袁枚所有的妒意被暗暗地点燃了。 后来她向欧光慈承认了这一点。 刘红显然是经过刻意收拾的,头做得很好,焗过。裙装穿在那一点儿都不见发福的身上,使袁枚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胖了”。尤其是刘红的五官,想不到是那么经得住打扮,完全变了一个人。所有的目光落在刘红身上,袁枚懂得了什么叫“黯然失色”。 她脸上的笑容仿佛退潮似地消失了,刘红的微笑却涨潮般地漾了开来。她径直地走进来,分明不像是为袁枚贺寿,倒像是来见那久别的情人——她快步朝杨亚非走去,优雅地伸出纤手,与楞在那里的杨亚非紧紧地相握,时间长得简直有些过了。 袁枚这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没想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报复会有那么多机会,哪怕二十年以后。 刘红,你真够狠的——偏偏选在今天! 改变这气氛的人此刻只剩下一个杨亚非。他吃惊、尴尬,但毕竟是个大企业的老总,把握事态的能力相当可以。就见他牵着刘红那只纤手,带到沙发前让她坐下,顺势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随即又走到袁枚身边,很潇洒地搂住妻子的肩膀,并用劲儿往胸前箍了一把,向大家介绍道:“刘红——我和我妻子的老同学,应该是今天最难得的贵客!是不是袁枚?” 袁枚觉得肩头被用力捏了一下,这使她找回一些自信。无论如何,杨亚非如今是自己的丈夫,硕大的房子和多得不用数的钱,这都是自己的。而刘红身边的男人却是个刚刚做过“心脏搭桥”手术的病夫。于是她绽出个宽容的笑。 “那当然,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刘红能来为我庆贺生日,我非常高兴。亚非,你开始切蛋糕吧!” 杨亚非潇洒地向愣怔着的人们做着“入席”的手势,并朝许兰吩咐道:“许兰,你这个公关部主任发什么呆呀,帮我张罗一下!” 许兰哎了一声,孩子似地从沙发那一头跳了起来,丰腴的臀部很自然地甩了一下。 袁枚恰好看见了这个动作,心头酸酸地又有些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看刘红,见刘红也在注视着许兰。她心里想:差着一轮的年龄呢,你在他面前可没有优势可言了。她觉出了刘红的心态。是呀,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态呢——刘红再怎样,也不可能从自己手里夺走杨亚非了,而许兰……可以! 第六章 案子发生后,欧光慈很认真地问过袁枚:“这个想法莫非是那天才有的?过去没有过吗?” 袁枚肯定说:“没有,过去我想都没往那儿想过。一来我们沾一点儿亲,二来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很正常。再有就是我一直觉得许兰长得很一般,没认为她会成为什么可怕的角色。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我错了。女人分两种,一种是招摇艳丽的那类,乍一看挺迷人的,看的时间一长,就味同嚼蜡了。还有一种女人就是许兰这种,初看什么都平平,久了就不一样了,越来越耐看,越来越经得住看,猛一下可能就打了你的眼。” 袁枚强调了许多甩屁股那一下的感觉。 欧光慈非常欣赏袁枚对女人的归纳,而且完全同意。 “那么,接下来呢?继续分蛋糕?” 袁枚点头:“嗯。杨亚非开始切蛋糕,每个人都用盘子接着,很可笑。但是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我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苏小雅。” “对!” 苏小雅的出现顷刻间使空气变了。如果说刘红的出现所带来的尴尬局面被杨亚非适时化解的话,苏小雅的出现转眼间使杨亚非也傻了。男人的大度宽容以及无所谓,在特定的时候分明是装出来的。有人认为那就是气度什么的,其实不然,看什么场合了。苏小雅一出现,杨亚非的气度顷刻瓦解。 “你,小雅……你来干嘛!” 杨亚非开口第一句,就把房间里的空气搞紧张了。同时显示了他和这女人的“不一般”。 苏小雅接近袁枚说的第一种女人,但不俗,很有内涵的感觉。她当然是来挑衅的,无疑。但她做得很温文尔雅。 “我是来给袁姐姐过生日的。”她朝每个人笑着点头,包括袁枚,“袁姐姐,你过生日干嘛不告诉我,弄得我毫无准备。”苏小雅口齿清楚,举止分寸得当。说话时,她开始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袁姐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这个戒指送你作礼物行吗?” “我嫌弃!”袁枚把积蓄的所有最恶的语言凝成了这三个字说了出来。她至少不想放泼,以免在众人面前输给这个女孩子。 “您不要我的戒指呀,那我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袁姐姐,人家确实知道得太晚了。” “不晚,现在走还看得见路。”袁枚这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日的快乐。尚氏夫妇、刘红、许兰,一波有一波的情感冲击,弄得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此刻又来了个苏小雅,她很伤心地想,自己是不是前世欠什么人的,为什么好好的事最终过成了这个样子! 苏小雅当然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很孩子气地指着桌上的生日蛋糕:“那我可不可以吃一块生日蛋糕再走?” 杨亚非怒了:“小雅,你这是干嘛,你成心给我难堪是不是?” 袁枚冷笑道:“她来要蛋糕吃,你难堪什么?” 杨亚非倏地盯住袁枚:“袁枚,你这是什么意思?” 至此,气氛全完了! 案发后,欧光慈很重视这一段的每一个细节,问得很仔细。袁枚可能因为感受太深了,说得也很仔细。 “说说死人的事吧!接下来是不是人就死了?”欧光慈看着她。 袁枚点头道:“是,接着就出事了。要按照我的意思,这个生日再过下去毫无意义,到此结束算了。可那个姓尚的——尚子昆,真是多事,他们夫妇俩过来和稀泥,一边让大家吃蛋糕,一边向杨亚非诉说自己如何不能被裁掉,当时的气氛真的让人头都大了。我觉得如果没有姓尚那俩口子在中间搅合,人一散也就不会出事了。” “乱哄哄的局面大约持续了多久?有两分钟没有?”“有,绝对有!太乱了。姓尚的两口子说,许兰也在说,我们单位那几个人围着我劝解,一个个嘴上吃的都是奶油。接着就听苏小雅大声说:‘亚非,我要那个红樱桃!’” “是她自己要的?”欧光慈盯住问。 “绝对,她自己要的!我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不信你可以问问每一个人。”袁枚指着每一个在场的人。 第七章 此刻,自己手下的人已经门里门外地围住了发案现场。 窗外,华灯初上。由于是六楼,视野非常开阔,半个城市几乎都看在了眼里,包括远方的一泓好水。难怪被称作富人区,不光房子好,风水也好。 这时候,距杨亚非呵斥袁枚“袁枚,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约过了半小时。此间据称他再也没大声说一句话。人被伤了心往往是不想说话的,欧光慈理解。 他爱的女人已经死在了他的眼前。 苏小雅的尸体已被单子盖上了,她死在通往厨房的半道上。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死人、报案、出现场,一桩命案的全部过程都有了。欧光慈面对着一具尸体和满屋子吓懵了的人。 当然,欧光慈的第一个谈话对象只能是此案的第一主角——袁枚。他们谈了十分钟。袁枚叙述了以上情况。 苏小雅绝对是氰化物中毒而死,具备了该死亡的一切特征。 “大家听着!”欧光慈突然开口了,“红樱桃真是苏小雅自己要的吗?” 众人怔了一下,稀稀拉拉地点头称是,看来这不会错了。 “是谁给她的?”欧光慈又问。 没人吭气,后来许兰指着尚子昆道:“是你吧!” 尚子昆马上急红了眼:“我……你胡说!” 一直不说话的杨亚非开口道:“别喊了,是我,是我亲手把蛋糕铲到她盘子里的。” 人们面面相觑,许兰想说话没说出口,刘红一直别着的头转了过来。袁枚叫道:“亚非,你……” 杨亚非无力地摆摆手:“别说啦,那不会错的,我铲给她的就是我铲给她的。你们没看见未必别人也没看见么!” 欧光慈道:“好了各位,都坐到沙发里去,这个案子谁也跑不了。不要叫,尚先生。我不想听任何人辩解。” 他目睹着那些人坐好,又无声地看看站在身边的袁枚,袁枚这才明白她也在内,于是坐到沙发里去了。欧光慈看看表,问袁枚要不要把“天上人间”预定的雅座退掉,袁枚这才想起来,去抓电话。 “别动,用我这个!”小郝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在外边布置完的大马进来了,欧光慈让大马把袁枚单位那五个人带到书房里去单独笔录,而后起身走到苏小押的尸体前蹲下了。案子是姓尚的报的,据说其他人都吓傻了。 十分钟赶到,又与袁枚交谈了十分钟,发案的大致背景基本有了。袁枚证实,当时乱糟糟的,苏小雅端着奶油蛋糕在东看西看,至于为什么往厨房方向走,估计没什么目的。可是没走几步就倒地死去了。好几个人都目睹了她倒下去的一幕。其中包括袁枚的两个女同事,姓尚的,还有许兰。 欧光慈一一问过,回答完全一致。 许兰说:“眼看着她手里的纸盘子掉在了地上,脖子微微扬起一些,然后朝前踉跄了一步,一头便撞在墙上倒了下去。” 苏小雅的尸体呈古怪的半卧状,左脸贴着地面,一只手朝前抓出去,就那么“定格”了。 很简单,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面对着苏小雅尸体的那一刻,欧光慈心里怜惜不已。七老八十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花一样的女子这么死去,是个人便会伤心的。他已经仔细地观察过了,这一屋子人中,不伤心的只有如下两个: 袁枚、刘红。 其他人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伤感,包括尚氏夫妇。而所有人中,最最伤心的无疑就是“杨总”杨亚非。 欧光慈并不是想通过人们的伤心程度去做什么判断,不是,警察不会太在乎外在的、表面的东西。他只是将其作为分析事物的前提在脑子里存了下来。 眼下面对着一具尸体和一群活人,他在考虑怎么办:“大马,安排人把尸体迅速送去尸检。”他起身招了招手。 毫无疑问,毒物在那颗红樱桃里,用注射器将剧毒打进去就行了。凶手玩儿得真跟戏剧似的。苏小雅显然没吃什么蛋糕,纸盘子里的蛋糕在墙根那儿摔得稀烂,技术员已取样后走了。 ……闹着要那颗红樱桃……端着盘子溜达……把红樱桃含进嘴里,接着就…… 欧光慈眼前浮出这样一幕。生日蛋糕里绝对没毒,毒在樱桃里! 人们把尸体抬出去的时候,外号“小土豆”的那只狗又在没命的叫。大马凑近欧光慈的耳朵小声说:“头儿,我觉得书房里那五个人可以先走。” 欧光慈其实已经在心里把那几个人从凶手的“名单”里勾掉了。他们没有任何犯罪的“味道”,纯粹就是来参加生日晚会的。图热闹的同时甚至包含了一些出公差的意味。这样一起精心策划的室内杀人案,显然和他们对不上茬儿,他低声询问那些人写没写案情经过,大马点点头。 欧光慈说:“让他们出来吧。” 第八章 “诸位,你们都看见了,人死在你们眼跟前。外头的人没进来,里头的人没出去,杀人凶手百分之百就在你们这些人里边。尽管我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你们想离开也是不容易的。” 欧光慈看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也都在看着他。无人异议,因为谁都明白他说的是大实话。 欧光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里,除了凶手以外,一定都在猜测谁是谋杀者。现在听我说,谁若有什么疑问,就到刚才那个书房去,写下来交给他。”他拍拍大马的肩膀,“有没有这样的人?有的话可以开始了。” 无人响应。 随即听许兰道:“欧队长,不能在这儿说吗?” “不能,在众多涉嫌人在场的情况下,这么做你认为合适吗?” 许兰不谚语了。欧光慈还想接着说,技术员过来把他拉到书房里去了。欧光慈伸出头让大马把每个人的姓名、地址、联系方法记一记,然后掩上门急问:“是不是有线索了?” “对。”技术员把一片毛地毯的纤维块展示给他看,“漆,调合漆的一种,凝在毛地毯上,结成了这么一块。” “噢!”欧光慈闻闻那东西,果然闻到一股很鲜明的漆味儿,“在什么位置发现的?” “餐桌附近。” “别处有没有?” “沙发角落里还有一点儿,我留着没动。队长,这些人的鞋必须仔细检查!” “嗯,我知道,还有其他线索吗?比如……樱桃什么的?” “队长,你什么意思?” 欧光慈点上支烟,深吸一口:“我怀疑那颗有毒的樱桃是被凶手偷换的,那么,原先蛋糕上的樱桃呢。” “噢……这很简单嘛……” “是的是的!”欧光慈突然发现自己笨得要死。他靠在藤椅里抽着烟,“你去吧,我这个想法太笨了,谁也不会把无毒的樱桃扔掉,吃了便是。噢,替我把杨总请来一下。” 技术员走了。杨亚非很快就出现在门口。欧光慈忙从藤椅里站起来,让杨亚非坐。杨亚非关上书房门,把欧光慈让到单人沙发里,自己拉过藤椅坐在他对面。 “欧队长,这可怎么办,我现在只有靠你了!” 欧光慈看着眼前这位顷刻间憔悴了不少的老总,慢声说道:“杨总,你也别指靠我什么。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名誉、社会形象,甚至商务活动都会造成不小的影响。可我,警察一个。我只负责侦破凶案,制裁凶手,别的我帮不了。杨总,我一赶到,就和你夫人袁枚谈了十分钟,大致一些情况有所了解。现在请你如实告诉我,你和死去的苏小雅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袁枚这人……”杨亚非恼了,“她什么意思吗,她是不是把刘红的过去也说了?” “不错,也说了。她甚至说许兰也挺有魅力的。噢噢,别急。现在不是急的时候。这么说吧,她说的所有内容对我们都是有用的,杨总用不着愤怒。现在咱们眼前已经死人了,你那些花花绿绿的事情应该暂时让让位!” 可能“花花绿绿”这几个字刺激了杨亚非,他的脸板了起来。还好,最终他没发作:“您请说吧?” “你今天下午到的,是么?” “对,路上堵车,回来得稍微晚了一些。” “袁枚说你们在长途电话里商量了请谁不请谁。有这回事吗?” “欧先生,你现在是怀疑我,还是怀疑袁枚?”杨亚非反问。 “人人都怀疑,包括你们俩。杨总,如果你是刑侦队长,你该怎么想?”一下子就把杨亚非堵得没话了,“杨总,你以为这是做游戏吗?这是破案的程序!” 杨亚非很懊恼地表示承认。 “现在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杨亚非承认事实,但他说刘红和死者苏小雅不在邀请只列。然后指着门外:“难道这些人要一直呆到案子告破才放行?” 欧光慈把熄灭的烟重新点上,道:“说实话,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一直把人困在这里,不但不现实,而且显得我们警察无能。但是马上放他们走,谁知回灭掉多少证据呢?所以,我认为现在需要把我认为最要紧的一些东西落实下来。等等——我接一下手机。” 手机是小郝从反贪局人事处长家打来的,欧光慈吩咐他去的。小郝说:苏小雅本市没有亲属,城北有一套房子,已派人去了。问欧光慈还要做什么。欧光慈推门出去,在卫生间吩咐小郝去丰盛园糕点店,把做蛋糕的人请来。而后关了机回来与杨亚非接着谈。 “杨总,我现在想知道你和刚才提到的那三个女人究竟到哪一步,刘红,许兰,苏小雅。别误会,这不是你夫人怎么怀疑你,是我想知道。” 杨亚非显出些窘迫:“女人呀,真没办法,她怎么专拣这些事情说呢。这么说吧,刘红是我二十年前的朋友,有了袁枚后她就退出了。苏小雅我们关系不错,甚至相当不错,但仅仅是相当不错,这说明什么问题吗?和袁枚商量请客人的时候,我还提出要请苏小雅呢,这足以证明我和她没什么。全是袁枚没事儿瞎琢磨!” “退休啦,又有病,不琢磨事干什么……许兰呢?” “欧队长,我不知道她有想到哪一出了,许兰是我的公关部主任,仅此而已!” “好了,杨总。我最后一个问题是,你说那颗红樱桃是你铲给苏小雅的,我现在希望你回忆一下。你记忆中那块带着红樱桃的蛋糕上,有没有被碰动过的痕迹?” “哦,你是说……” 欧光慈看着他:“我是说,糕点店的蛋糕绝不可能嵌着一颗有毒的红樱桃!” 杨亚非想了想:“那不一定,如果有人买通了……不不,这只是一种可能。” “啊,杨总,这个可能还真的不能排除。您接着想吧,生日蛋糕上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杨亚非最终没能说清这个问题,他说他实在记不清了。 “我就问这些,咱么走吧。” 两个人离开书房。这时大马已经按要求把所有人的情况记录了。欧光慈对大家说:“对不起,光这些还不行,为了你们今晚上能顺利回家,我现在还要每个人的指纹、鞋印。尚先生你要说什么?” 尚子昆很混地叫道:“我他妈已经受不了啦!你们是不是还要每个人脱下裤子来搜,凭什么?” 欧光慈向尚子昆走过去,望着他的脸,然后笑笑:“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你说!” “我又不是凶手!” 欧光慈指指所有在场的人:“你觉得谁是凶手?你如果能有根有据地指出谁是凶手,所有的人就可以解放了!你说得出来吗?” 尚子昆咽了口唾沫,不吭气了。 欧光慈让大家开始,本着自愿的原则,结果所有的人都按了指纹。轮到脱鞋的时候,除了袁枚那五个同事,其余人又有了抵触情绪。于是,那五个人第一批被放走了。 五个人的鞋底上均无油漆。 接下来的空气比较尴尬。走了五个,房子里的“拥挤度”顿时降低,剩下的几个突然发觉某种“比例”在加大。原先是十一分之一(不包括死者苏小雅),现在扩大为六分之一:杨亚非、袁枚、许兰、刘红、尚子昆、尚妻。 尚妻突然哭了,很倒霉那种哭。她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大骂尚子昆是个背运的倒霉鬼:“为保个破饭碗,打肿脸充胖子……” 尚子昆想扇她,欧光慈喝住了他:“尚子昆,你要是敢打人,我现在就把你拷在水管子上,你信不信!” 杨亚非的脸,在尚妻哭骂的时候已经气紫了,这时冷冷地说道:“我们家没有水管子,更没有谁请他们来!” 尚子昆骂了句非常难听的,眼中冒火地盯着杨亚非。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的饭碗砸了,变的很无所谓:“姓杨的,你要是把事情做绝了,咱们走着瞧!” 欧光慈哗地拿出了拷子:“尚子昆,你想干什么?我简直觉得你就是凶手!” 一句话惊住了所有的人。 欧光慈站起来,因为做蛋糕的来了。他指着姓尚的:“你等着,待会儿再收拾你!” 姓尚的突然大叫:“我干吗杀那个女的,要杀我杀杨亚非!” 欧光慈心想,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做蛋糕的小伙子是跟着他们的部门经理一道来的,小郝领的路。那部门经理带来了订蛋糕的记录本和收款票,上边记录着袁枚订货的要求和交款额。后边是袁枚的签字。 “蛋糕是一早就送来了,我们完全满足客户的要求。” “你们来。”欧光慈把人领到楼道的角落里,“我除了要落实蛋糕送到的时间以外更想知道你们的制作程序。比如挤奶油花,点缀樱桃什么的。” 对方说:“那绝对是没问题的,工艺师傅是我们高薪聘请的,原料也严格把关。你说的那种红樱桃,是果脯厂特为我们做的……” “等等!”欧光慈一下子怔住,“你说果脯厂……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你们蛋糕上用的樱桃是……” “是呀,你以为呢?难道以为是街面上买的新鲜樱桃么?” 欧光慈没有再问下去,他请小郝把二位送走了,浑身无力。说实话,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蛋糕上的樱桃不是新鲜的。眼下,满大街都有樱桃卖,使人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了那些鲜亮鲜亮的樱桃——袁枚总是那么形容。现在,除了凶手以外,恐怕只有死者苏小雅才知道她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欧光慈迅速拨通了尸检室,问情况进展如何。他说他希望尽快地知道死者胃里的东西!尸检专家老温让他过一刻钟后再打过来。 “光慈,我要拿去化验!” “啊,樱桃你已经取出来了!” “刚刚取出来,我要去化验是否含毒、含什么毒。” 欧光慈迫不及待地叫道:“老温,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东西是新鲜的,还是果脯?” “废话,如今谁还吃果脯,自然是新鲜的!” 欧光慈激动得只哆嗦,说了句“多谢”,便靠在了墙上。好可怕,屋里那几位如果走在大街上,哪个不是光光鲜鲜的。谁想得到他们其中竟藏着杀人凶手!用有毒的鲜樱桃换下了无毒的果脯。多聪明的一手儿呀! 可是且慢……欧光慈刷地冒了一身冷汗。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蓦然闪进脑海——凶手真的是要杀苏小雅么?未必吧。别忘了,那可是给袁枚过生日的蛋糕呀! 第九章 成立。这个推理当然成立!为什么刚刚想到这一点呢?莫非真的不中用了。欧光慈心里诘问着自己。是的,此前完全被苏小雅的死蒙住了眼。如今静心一想,苏小雅如果不闯上门来,不那么贪嘴的要红樱桃吃……死的还会是她么? 最会是谁呢——当然是袁枚!如此分析才是合理的。 还有一个情况不能忽略,那就是苏小雅要蛋糕吃的时候,分明喊了一声“我要那颗红樱桃”。当时凶手肯定听见了这句话。也就是说,那一刻凶手分明知道不该发生的悲剧马上就要发生了,但是,他(她)没有加以阻止。 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不敢出面阻止;二是凶手原本就不打算阻止。欧光慈倾向后一种推测。 此人是谁? 除去袁枚,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杨亚非、许兰、刘红、尚子昆和他老婆。如果再加上感觉上已经可以排除掉的尚氏夫妇,可疑的人还有三个:杨亚非、许兰、刘红。 这里边,最可能接近蛋糕并且在上边做手脚的人无疑是杨亚非。因为蛋糕是他切的、分的。可是这么思维的时候便有了一个悖论:杨亚非如果要杀自己的妻子,他为什么却把含有剧毒的红樱桃给情人吃了呢——都看见了,是他亲手把那块有红樱桃的蛋糕铲进了苏小雅的盘子里…… 不,不像杨亚非!那么,最可疑的人还有两个:许兰、刘红。 一个是杨亚非二十年前的老情人,风韵犹存。一个是年轻公关部主任,魅力独具。假如这两人为抢夺杨亚非这个要啥有啥的男人而杀害袁枚,各方面完全解释得通了。情杀——让杨亚非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把毒樱桃铲给苏小雅(或者袁枚),这绝对是高明极了的一手儿啊!哦,太大胆了! 欧光慈想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可以放人走了。假如是这二位干的,他们是决不会把痕迹留下的。来客加主人共十二个(包括苏小雅),当时又很乱、很闹,加上作案前的细心策划,线索恐怕早没有价值了。 明白了这一点时,欧光慈马上知道难度增加了! 最终,每个人都留了指纹和脚印,包括杨亚非夫妇。不情愿归不情愿,人的本性还是渴望自由的。在杨氏毫宅中关了不少时间,谁也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欧光慈少有的认真,像研究出土文物似地研究了每一只鞋子。结果另他大失所望,没有漆。漆和别的东西不同,不会走着走着自己脱落。漆这种东西沾上就掉不了了。如此的结果使他对那件奇怪的物证产生了怀疑。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致人死命的那颗红樱桃剩下的就只有这点漆斑。 “诸位,你们可以走了。走之前我再罗嗦几句,在此案告破之前,希望你们不要随便离开本市。我们随时可能找你们核实情况,希望各位能够理解。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指指欲言又止的尚子昆。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都解除嫌疑了?”尚子昆问。 “当然不是!”欧光慈高声回答,那既是回答他,也是说给在场每个人听的,“在此案破获之前,所有人都不能释疑。这一点恐怕连小学生都懂。各位可以走了!” 守在门口的警员让开了身子。尚子昆夫妇第一个起身离去。他们走到门口又返了回来,忿忿的拎走带来的礼物。欧光慈暗想:我要是杨亚非,一样会让这家伙卷铺盖走人,什么东西! 刘红走的很泰然。走到门口时似乎有些留恋什么似的。他和杨亚非的目光迅速交叉了一下,然后头一低走了。 许兰则不然,她似乎有话要跟那两口子说,似乎挺替他们难过的。但由于搞惯了公关,整个表情感觉上莫辩真假。杨亚非朝她摆摆手等于把她轰了出去。 最后有点儿意料之外的事:杨亚非夫妇也提出要走。他们说心里害怕,想到公司去住一两天。说着,杨亚非取下了家门钥匙递给欧光慈:“家暂时交给您了,你们也可以再找找线索。” 袁枚远想阻拦,却没有说出来。欧光慈说:“他是对的,是个聪明人。屋子再过过我们的眼,有好处。” 第十章 人们走后,欧光慈把大马和小郝留了下来。他试了试那把钥匙,结果有一把给错了,外边防盗门那一把不对。三个人进了屋。望着狼籍一片的客厅,欧光慈让小郝把所有的灯都弄亮。顷刻间,房间变得灯火辉煌。三个人分散开来很有经验的开始了又一轮寻找。只有那么小的人员范围,若想确认,没有过硬的物证是绝对不行的。人证不要指望了,十一个人写的案情经过都看了,没有谁提出了疑点。 比较那十一个人的叙述,除袁枚写了前边的一些情况外,客人到来后的情况大体差不多。这样,整条脉络便有了—— 早上出门前,蛋糕送来——那一刻的蛋糕绝对无毒。八点四十五分杨亚非从三亚来电话询问准备情况。随后,袁枚出门采购小食品,去“天上人间”定席。路上遇见了刘红,袁邀请刘下午来作客。下午四点左右,客人先后到来。 先来的是袁枚远单位的一男四女,带来两盒大果仁巧克力。 “给我看看那两个巧克力盒。”欧光慈向小郝伸手。小郝把东西拿过来,欧光慈见上边是用胶带封着的。仔细看,胶带绝对没动过。 “队长,你怀疑什么?” “你们觉得毒樱桃会不会藏在这里携带进来?” “不像,分明是封着的。” 欧光慈搁下巧克力盒继续想—— 不久,许兰来了。光彩照人,甚至有些性感。当然,这里指的性感绝不是风骚。(杨亚非一口一个“我的公关部主任”,好像为了解释什么似地。他恐怕忘了,许兰也是个“很有魅力越看越有味道的女人”——袁枚语。)她来了,手里抱着一大捧红玫瑰。 “小郝,还有大马,你们觉得东西会不会藏在那把玫瑰花里?” 大马从地板上抬起头来:“你指什么,队长?” “当然是毒樱桃。” 小郝说:“大马,咱们队长快闹出毛病来了。要是我,哪儿都不放,就藏在口袋里!” 欧光慈想想也对,傻子才会费那种傻劲,藏在口袋里带来,乘人不备把无毒的那枚樱桃换下来。扔在嘴里嚼嚼咽下,一切就完成了。想到这里,欧光慈禁不住笑起来,心想,这时候要是能看看每个人的胃,凶手立刻马上就能确认了。 “哎,你们俩。袁枚那五个同事都证明了一点,许兰从卫生间出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端开生日蛋糕的盖子欣赏。你们觉得她会不会利用那个时间把毒樱桃换上去?” “不可能,队长。”小郝道,“她就算是变魔术的,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手,更何况她并不是变魔术的!” 大马道:“重要的还不在这里,我觉得假如真是许兰做的手脚,她恰恰不会有那个端盒盖的举动,你们想对不对?” “对对!”小郝马上同意。 欧光慈其实也同意,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剩下一个刘红。 接下来,杨亚非回来了。风尘仆仆地跟大家打招呼。然后他洗洗涮涮,拿刀子准备分蛋糕。这会儿会不会有人做手脚呢?用袁枚的话说,大家都像西方人那样手持盘子、叉子在桌子四周等着分食,还谈到了要不要点蜡烛的问题。会有谁做手脚么? 三个人一致认为:不会,没有谁那么大胆子! 随即,小土豆冲着门叫,刘红来了。大家对刘红的评价几乎一样,很好看。尤其是刘红对杨亚非那股子劲,人人看在眼里。袁枚开始不高兴了,快乐的事情由此变了味儿。还好,杨亚非适时地调整了气氛,使生日继续下去——会不会是这段时间谁换了樱桃呢? 细分析起来,到目前为止,最有可能做手脚的时间段就在这儿!因为接着苏小雅就来了。死者是她,她总不会自己毒死自己吧。 很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够准确记住谁在哪个位置了。能够肯定的人只有一个,杨亚非——他在蛋糕前。于是乎,疑点又回到杨亚非身上,可是……欧光慈想起了先前脑海中的那个悖论。他把分析对两位部下讲了,二人都陷入了沉思。 小郝认为不是杨亚非干的:“我要是杨亚非,首先我不会铲那块蛋糕给苏小雅,他和苏小雅不是有‘下三路’的事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说事儿。你就说说这个‘情’字好了。” 小郝搔搔头皮,笑道:“我要是杨亚非,当然啦,我肯定要苏小雅。袁枚都半老太婆了!” 大马说:“杨亚非老牛吃嫩草。太可能了!” “所以说呀,‘老牛’怎么能把自己想吃的‘嫩草’毒死呢?对不对呀!”欧光慈道,“这就是那个悖论!” “队长,会不会是苏小雅想毒死袁枚,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是苏小雅放的毒樱桃?” “对呀,有可能么?” “不会吧?”大马道,“这不是天方夜谭么,自己放毒樱桃,自己把它吃了,死了!开什么玩笑!” “那么,会不会是刘红?”欧光慈提出了最神秘的这个女人,“当时挺乱,她又是存心挑衅而来,在她心目中,毒死哪个都无所谓,反正为了制造悲剧!” 三个人不言语了,因为到目前为止,最没有理由推翻的疑点,就在此人身上。 “二十年后的报复!”小郝轻声而诡秘地说。 第十一章 几个人的感觉不约而同地凝在了这个“点”上——刘红。 刘红其人别说他们摸不透,她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与袁枚的悬殊那么大,她二十年前在感情上输给了袁枚,这显然会使她的心理处在扭曲状态。而准确地找到了杨氏毫宅,是否可以理解为她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杨家呢?当然可以!再就是刘红进门后的行为举止、着意修饰、攥着杨亚非的手不放,等等…… “走,十点不到,咱们去见见刘红。小郝,叫人来这儿守着!”欧光慈很果断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向大马要过了警车的钥匙。 说干就干。一刻钟后,他们坐在了刘红的客厅里。 同样是客厅,刘红的客厅可就太惨了。不过分的说,这个家真穷啊!房间里弥漫着中药味儿,门窗关得很严。他们到来时,刘红那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的丈夫刚刚吃药睡着,刘红擦着手坐了下来。和傍晚时分见到的那个刘红相比,现在这个刘红更接近她的家庭现实,除了头型还保留着,其它一切痕迹全没有了。 她平静地对三个警察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不知为何,欧光慈一进这个家,就对刘红产生了不坏的感觉。穷,不意味着落魄,这个家很整齐,很干净——不热爱自己的家,任何女人都不会如此勤勉。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欧光慈看着刘红那不施粉黛的脸。他觉得这时的刘红其实更顺眼。 “我估计你们可能把我当成了第一号嫌疑人了,是吧?” 欧光慈笑笑:“要知道,我对你的话既不会点头也不会摇头,我只管听。你自己解释一下看看。” 刘红瞟了一眼丈夫睡觉的卧房门,声音放低了些:“不否认,我恨袁枚。我当年跟杨亚非好过,险些就有了那种关系,但是没有——我克制住了。袁枚比我厉害,她敢跟杨亚非上床,流产过一次,那时我们还没毕业。这些袁枚肯定没说吧?” 欧光慈眨眨眼:“不,她说了。真的。” “说不说都是那么回事,反正我恨她就是了。唉,老实人关键时候就是会吃亏。影响你一辈子!” “你指的是杨亚非的发达么?” “不是,当年他也是穷学生一个,根本谈不上发达不发达,发达是以后的事。我这里指的是感情,你们也许不相信,当年失去杨亚非,我连死的心都有过。” 三个警察不说话,静静地听着,因为刘红的言谈中的确夹杂着深深的眷恋。 “我至尽依然恨袁枚,听起来挺可笑的吧,好像我还是个怀春少女似的。但是不怕你们笑话,我真的一直没有忘记杨亚非。感觉上我们许多年不来往,其实我是怕见到他。我心里的故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杨亚非发达的每一个阶段我都知道,他搬到了现在的位置我也一清二楚。我这个人没出息就没出息在这儿,你们不笑话我吧?” “哪里。”欧光慈忙道,他挺看重一个人对感情的态度,“你熟悉那个苏小雅么?就是死去的那个女孩子。” “不,苏小雅这个人我不熟悉。但对她和杨亚非的关系,我一清二楚!噢,你可能觉得我恨这个女孩子,我杀害她是顺理成章的对不对?不对,我对这个女孩子的感觉挺复杂的,一方面从袁枚身边夺走杨亚非,使我幸灾乐祸,真的,我就是这种心态。可另一方面,我觉得那女孩子同时也伤害了我。这可能已经是病态的心理了,但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说不清对苏小雅的感觉。” “结果她死了。” “对,结果她死了。我觉得你们最应该怀疑的是袁枚呀!” 欧光慈本想说,凶手原来是打算杀袁枚的,苏小雅的死是错杀。可是突然一个大浪头拍在心上:啊呀,刘红说得对呀!如果袁枚有心加害苏小雅,她不是很容易办到么! 一个大转折,袁枚马上从最不可能变成了最可能。 而且注意,对于那颗樱桃袁枚有着别人所没有的一个小小的“特权”,那就是她有权说“我要那颗樱桃”!因为她是寿星佬。别人是不能跟她争那颗樱桃的。但是她没又要那颗樱桃——要的是苏小雅。妙呀,苏小雅要樱桃吃的时候她只要不拦着…… 啊,谁能推翻这个分析! 欧光慈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继续让刘红说下去。刘红叹了口气:“实在没想到会死人呀!怎么会这样。信不信由你欧队长,反正我觉得杀人凶手是袁枚无疑!” 告辞的时候刚好是晚上十一点。 第十二章 “二位,刘红说得有道理么?”这是他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大马和小郝一致认为有道理。如果由袁枚来偷换一颗红樱桃,那真是太简单不过了。小郝说:“杨亚非还在三亚,朋友们一个都没来,换上就是了。” “也就是说,许兰当着大家的面端起盖子看蛋糕时,上面已经是一颗毒樱桃了?”欧光慈问。 “对,极有可能!”小郝发动了车子,“队长,去哪儿?” 欧光慈想想说:“杨家没有线索,去死者苏小雅那里找找看。” 于是,车子直向城北杀了下去。 苏小雅住的是二手房,旧楼。再往北一些就临近市郊高速路了。这片楼房普遍样式陈旧,布局也不是很科学。赶到时,派在这里的小警员从暗影里闪了出来。欧光慈问他有没有什么东经,答曰没有。几个人上了二楼。楼道里是黑乎乎的,飘着一股厕所味儿。苏小雅的钥匙在欧光慈手里,他开门摸等开关,屋子里啪地亮了。 “注意,头儿。这里有油漆味儿!”大马十分敏锐。 欧光慈使劲地抽动着鼻子,随即快步地冲进卫生间。马上,手里提着一小桶调和漆出来了。没错,杨家地毯上发现的就是这东西! 我的天呀!莫非真是苏小雅? “苏小雅的鞋底上有漆没有?”欧光慈急问。 小郝印象里似乎没有。可目睹这小桶油漆,他有些不敢说了。 欧光慈叫他马上联系技术员,立刻落实这个问题。说完他把漆放回原处,然后在卫生间里搜索了一遍。油漆显然不是用在卫生间的,他退了出来。 这时,大马在厨房叫:“队长,找到了。” 厨房里的一个老碗柜——新漆的。他和大马为突然降临的收获而欣喜,然后继续找。结果在阳台上又找到了一块更新的油漆面,是刷在阳台门朝外那一面的,有些漆点滴在地上,基本都被脚踩过了。 回到室内,把两间房子细细观察一遍,内心已是疑云密布。刚刚把疑点转向袁枚,眨眼间又有变化了,真他妈怪!当然了,地上的漆并不完全能说明现实问题,如果是苏小雅带的,也只能说事情有了解释。疑点还是存在的。因为在所有的证词中,都没有谁写到苏小雅接近过沙发角落。都说她进门就直奔餐桌去了,和袁枚斗了几句嘴,接了杨亚非铲给她的蛋糕,东看西看吃起来……她似乎没去过沙发角落。可那里却有一块漆斑。 小郝从外面回来,挺大声地宣告:“我的记忆正确,苏小雅的鞋底上没有漆。绝对!” 奇了,这回真奇了! 几个人进到女孩子的卧室,床上床下的找了一会儿,说不清有什么目的。然后又一起来到阳台上,一切都普普通通。女孩子的卧室大多那样,一般人的阳台也大多这样。真的说不清怎么回事,好像有些诡异之感,抓不住的那种。 三个人靠在阳台上,往楼下看。楼下有一堵矮墙,再往外就是公路了。楼和矮墙之间约两米多些,生着些草。欧光慈凝视着公路上轰轰而过的汽车,半天不言语。大马和小郝也不知说什么好。 事情很怪,苏小雅家里的油漆怎么会跑到杨亚非家的地毯上去了?尽管谁都知道,并非只有苏小雅家才有油漆,任何地方都可能有,但是感觉上怎么那么巧——对了,抓不住的那个感觉抓住了!巧,就是巧! 欧光慈收回目光:“嗨,你们觉得两个不同地点的油漆有关联吗?不要想,我要的是你们的直感!” “有!”小郝和大马的直感一致。 欧光慈说:“我也是,太巧的事情有必要多打几个问号。现在咱们眼前摆着一个事实,所有人的鞋上都不曾有漆。这怎么解释?” “没法儿解释。”小郝说。 大马想想道:“不一定,如果换了鞋,就可以解释了。” “你什么意思?”小郝不解。 大马道:“这很简单嘛,脚上有漆的人进了杨家,把漆留在杨家的地毯上,而后溜掉——再去的时候换了双鞋。” “见鬼吧你,这有不是做游戏!你分明是说,有人二进二出杨家。”小郝道,“可所有的人均证实,无一人如此!” “不,有!”欧光慈抬手道,“袁枚。她可是绝对自由的!” 他的心思仍然留在袁枚身上。他知道这样的思维很犯忌,但今天很怪,从不疑到疑,而且越疑越甚,简直像刹车失灵的卡车。 “二位,袁枚有没有可能?” 大马和小郝同时被问住了,好一会儿答不出话来。不仅仅因为袁枚一天都在忙,就算她不忙,有的是时间——关键是她来这儿干嘛? “队长,如果袁枚想害苏小雅,在这里害不是挺方便吗?”小郝道,“把毒放进苏小雅的任何常用餐具或食物里……” “现在就把她常用的餐具和食物拿去作技术鉴定!”欧光慈说。 “肯定没有毒。队长,你脑子走偏了!” 欧光慈很固执:“走偏了我再走回来,这还不简单。” 他开始作最后一遍观察,而后就离开了苏小雅的房间。 第十三章 他们再次返回杨亚非的家,小郝带东西回局里作技术坚定,走了。欧光慈和大马上楼。大马路上说他要找一找杨家的所有的鞋,看来他对自己的“换鞋学说”很自信。欧光慈觉得有理。 但是很可惜,搜查的结果是大马的学说彻底粉碎。杨家所有的鞋(包括拖鞋)统统查了一遍,皆无漆痕。这时已是午夜一点,欧光慈说:“不干了大马,咱们就在这毫宅的沙发上对付一宿吧。” 大马立刻像河马似地打了个哈欠。 翌日凌晨,袁枚回来了,她说她在公司没法睡觉。欧光慈本想迂回试探一下她与苏小雅的熟悉程度,但最后还是没说,想看看再说。问她杨亚非在不在公司,袁枚说在。他便和大马下了楼,吩咐警察监视袁枚,二人便回了分局。 九点多,技术鉴定完成。苏小雅家带回的所有食物和餐具均无毒。又去看苏小雅那双鞋,确实没有漆痕。 大马说:“队长,你恐怕有病吧,怎么谁的话都听不进。” 欧光慈手:“小心无大过。” 他安排小郝去普查一下昨天那几个袁枚的同事,了解一下他们和袁枚的关系史。小郝很不乐意地去了,他和大马直奔华海公司。 华海名气大,楼却不很大。二人直上三楼,沿着干净整洁的走道一直往前走,经过了总经理室,没进去。在公关部停住了。正好许兰在,忙起身迎上,问他们是不是找杨总。 欧光慈道:“不忙不忙,咱们先聊聊吧。” 许兰处理了一下手里的事,吩咐手下人出去,然后关门,把电话架了起来。昨天杨家那一幕多少在她身上留下点儿痕迹,她眼窝有些发黑。但总的感觉依然是精神抖擞的。 “许主任,我们随便聊聊。每个人写的发案经过我都看了。你的我看了好几遍,你文笔不错。” 许兰耸耸肩膀:“可惜没有东西,是么?” “不一定。”欧光慈道,“经过就是经过嘛,写得很全了。我找你聊聊的目的,是想多方面了解一下相关的人。苏小雅你熟吗?” “算熟。”许兰用了个有意思的词,“去年有人往反贪局写诬告信,杨总委托我处理这件事。来往中认识了苏小雅,过从不密。还算谈得来。” “噢,有人写诬告信,最后落实了吗?”欧光慈知道苏小雅在反贪局负责档案管理。 “很快就落实了,是一个……是一个尚子昆那样的人干的。纯诬告,现在这种事很麻烦。” 许兰讲了一些和苏小雅来往的事,感觉上只有过不多的几次,交流的内容也很窄。欧光慈认真地听着,直到许兰讲完。 “许兰,我坦率地问一个问题,希望你也能坦率地回答我——有关你们杨总和苏小雅的事,你知道多少?”他紧盯着许兰的表情,目的是捕捉某种感觉。 许兰的头微微偏了偏,似有躲避之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绞在一起:“欧队长,对不起,关于这个问题一定要回答你么?” “你有权不回答,但我希望听听你的说法。” “是有些传闻,但仅限于传闻。”许兰的脸转了过来,刚才那片刻的不自然变成了带有攻击的语调表情:“传闻在社会上只能制造负面效果,我很反感这些。” 欧光慈见多了这类所谓的以攻为守,不跟她的话就是了,“苏小雅恐怕真爱你们杨总呢,有些东西能感觉出来。” 许兰道:“那是别人的自由,或说隐私也可以,我对这些从来不打听。这和人的素质有关。” “啊,这么说,我们俩的素质太差啦。”欧光慈拍拍大马。 许兰大概发觉自己有些过了,表情上马上收了回来:“不不,你们不算,你们是工作。” 欧光慈又让她谈谈对袁枚的看法,许兰这里表现得很有个性。起先不愿意发表意见,后来不得不说了,却说她实际上不喜欢袁枚那个人,说袁枚比较俗气,有时出席社会场合,表现得很土,很狭隘。杨总与别的女士跳舞,她也气得要死。 “她很不给杨总面子——不过,我说这么多已经很多嘴了。” 问到刘红,许兰回答得更直:不认识。 即将出门时,许兰才吐出了一句让欧光慈耳目大开的话:“欧队长,我昨晚上一直在想,难道不会是有谁要害杨总么?” 欧光慈伸向把手的手缩了回来,双目倏地盯住了她。 说实话,自己的思维一直在苏小雅和袁枚之间来回穿梭,尚未想到杨亚非身上。而许兰想到了。这可能和看问题的角度有关系。 “哦,许兰,能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么?” “我觉得昨天在场的人中其实最受敌视的是杨总。你想想看,袁枚首先是恨杨总的,源于一些传闻和她的狭隘心理。那个刘红完全可能仇恨我们杨总,这据说是个老三角恋爱的故事。尚子昆夫妇尤其表现得可以,这你们亲眼目睹了。所以我觉得会不会有人想害杨总却在无意中使苏小雅成了受害者呢?” 离开华海公司的时候,大马对欧光慈说:“许兰的性格很厉害,但他的情绪还是没压住。她太护着杨亚非说话了。” “同时也巧妙地排除了她自己作案的可能。是不是大马?整个给人的感觉是,她最爱杨亚非。” “对,就是!”大马完全同意。 他们原本想接下来找杨亚非聊聊的,可在许兰那里谈话的时候,杨亚非出去见一个韩国客商了。 第十四章 这一天的其他时间,欧光慈和大马见了尚氏夫妇和反贪局苏小雅的领导,与案件相关的实际收获没有。反贪局的人除了说苏小雅比较懒散以外,其他也谈不出什么东西。对苏小雅的私生活对方表示不愿妄加言说,这使欧光慈很烦这帮人。 尚氏夫妇那里也白跑,有用的东西抓不着。夫妇俩东一枪西一枪地胡打,就仿佛他们比警察还内行似的。那种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之感使欧光慈恨不得把他们关起来受受罪。但也正因为这两人心口无遮,使欧光慈彻底排除了他们杀人的可能。事实上他们昨天是去拍马屁的,怎会放毒。这样的人即便以命相胁,也是用刀子那种。 “许兰那娘们不是东西!”尚子昆说,“都说杨亚非和苏什么雅有一腿,我看许兰和杨亚非有两腿!” 出来找晚饭吃的时候,大马说:“怎么样,队长,袁、苏、刘、许,现在都和杨亚非粘上搔了!” “啊,你的语言很低级!”欧光慈拨拉着盘子里的菜找肉吃,窗外已经擦黑了,“不过嘛,话糙理不糙,杨亚非真他妈是一只大花dog(狗)!”两人大笑。 小郝打开手机找他们,说局长想听汇报。二人于是飞快地吃了饭,赶回局里。几个局头的意思是抓紧,同时把声势压到最低限度。现在华海集团是创税大户,几个化工产品已注册了国际商标,市里不希望这个大企业形象受损。欧光慈不同意这种说法,说一码是一码,现在搞的是命案,扯那么远干什么? 局头说:“你欧光慈管命案,市里在抓建设,都有自己的道理。好了,抓紧就是了!不要和媒体接触。” 晚十点,监视苏小雅住处的警员突然报告,说苏小雅家有人进去过,欧光慈闻听,脑海轰的一家伙就大了! 飞速赶到,小郝已带人到了。房门半开着,大家都站在外边,楼下也布了岗。小郝指着门说:“头儿,我来时这门就半开着。” 欧光慈观察着门及其锁,看出是用钥匙开锁而入的。他叫来那外勤的问:“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小伙子知道自己出漏子了,很紧张。他说他在小区附近买个面包,一会儿的工夫。回来时见门被打开了,保持原样马上报告。欧光慈掐算了一下时间,发觉小伙子报告时自己正在和局头儿谈事情,手机忘了开。 小郝说:“现场原封未动,等你的。四周我已经安排了人,向附近群众做调查。你是不是先进去看看。” 欧光慈这才用手指顶开了房门,吱的一声。他没急着进屋,先用力地嗅。而后开灯迅速冲进卫生间——那小桶油漆不见了! “大马!”他低沉地把大马叫到跟前,“立刻带人去杨亚非家!跟他们聊天说话,别的什么都不做。去吧!” 大马应声去了。欧光慈带上手套进到客厅里,像站在圆心上似地转动着身子。感觉,他在找感觉。油漆桶被拿走了,这等于证实了昨天的那个分析——油漆是有意义的。取走油漆者绝对明白这一点。无论此人是凶手,还是凶手的帮凶,都证明他们对此事的在意。愚蠢,凶手分明不打自招了。不这么做,油漆仅仅是油漆。现在油漆已经不再是油漆了——是铁定的物证! 他没动脚步,依然像站在圆心上。厨房门没有异常,阳台门动了,此刻是大开着的。卧室的门则不同,昨天离去时开着的,现在已经掩上了。于是,他抬脚先上了阳台。 果然,阳台上那些漆点子已经被什么东西铲掉了。铲油漆的工具随即找到了,是插在花盆里的一把小铲子。欧光慈心想:此人不知是否留下了指纹。他小心地捏着铲子上的铁片部分,轻轻地把它抽了出来,喊技术员近来收好。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四顾。阳台外边,公路上依然不断有车驶过,车灯一下下划过去。他往阳台下边看,那堵墙,两米多宽的空间,长着些草——依旧。 他退回房间,半跪在地上仔细寻找。他知道,进来的人在房间里做了不少事,不可能没有痕迹留下,找不到只能说明自己是笨蛋。他缓缓地朝前移动着,他知道这道工序很难干,水泥地面不容易留下印记。摸到了卧室前,慢慢地推开门,他的眼睛立刻亮了。 卧室有明显被动过的痕迹! 第十五章 床动过,平整的床单被掀开,弄得很皱。可能被来人抓了一下。 欧光慈回忆昨天自己的大马搜查的情景,想不起床上有什么东西。他的目光从床前移向床对面的大衣柜。问题不在衣柜,在衣柜前的一只塑料贴面的小凳子上。他坚信,来人是踩在小凳子上,去拿大衣柜顶上的什么东西。 他重新找了把凳子,登上去踮脚往衣柜上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层尘灰,还有尘灰上的一些印迹,新鲜的印迹。 不用问,来人把柜子上的什么东西取走了。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来人干了三件事: 一铲掉了阳台沿儿上的油漆。二、拿走了大衣柜顶上的东西。三、拎走了那只油漆桶。 至少干了这三件事!他喊人来继续寻找,自己快步下了楼,他要去杨亚非家。刚才之所以先派大马去杨家,目的是看住那夫妇俩,让他们没有“做手脚”的机会。因为漆点子已经是凶手关注的重要线索了,如果凶手与那夫妇中的任何一位有关,都可能引起他们的高度注意。加上昨天对每只鞋子的仔细观察,凶手完全可以举一反三,考虑到油漆与那个客厅的关系。假如是杨、袁二者之一所为,他们那个大客厅首先应该是彻底搜查的地方。派大马去,是为了防止沙发角落里那个“漆斑”被做手脚。至少在大马进门以后这个时间段他们做不了手脚。 车子开得很快,欧光慈的思绪比车轮子转得还快。他以此分析了自己的全部分析过程。首先怀疑谁要害苏小雅,随后发现袁枚更可能是被害的对象,今天上午许兰提出了有人要害杨亚非,整个思路像绕了个大弯子。错了吗?没错。正常的思维过程就是这样。如今一大圈儿转了下来,故事似乎又回到了起点——袁、杨夫妇。 袁枚、杨亚非——他们原本应该是案件的核心,因为毕竟是个袁枚过生日!没有这生日,后边的一切便不会那样发生了。那么,最有可能从容地“做文章”的人是谁呢?是袁枚! 因为杨亚非是那天下午才回来的,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这时车子已停在了杨家门前,欧光慈下车靠在车门上给民航公安处的朋友老安拨了个电话。他让老安帮他查查,9月18日下午从三亚飞本市的航班中有没有一个叫杨亚非的旅客。 老安说太晚了,明天吧。欧光慈说反正越快越好。 他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不管是谁。是袁,是杨,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场所是不变的,场所中的线索(漆斑)是铁定不变的。而今有人去苏小雅家取走了和“漆”有关的物证,杨家客厅里的漆还会存在吗? 不在了! 进屋后欧光慈很快便落实了这一点。沙发角落里那块东西没了。 做手脚的关键就是那漆点子! 那夫妇俩正在书房里争执什么事,袁枚高一声低一声的,好像还在哭。大马见他来了,告诉他袁枚在咒杨亚非,说的是风流债,谁劝也不听。 “演给你看的。”欧光慈示意沙发角落里的漆不在了。大马很聪明,问他漆的问题是不是有变。欧光慈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对,有变!很有意思!” 正嘀咕着,杨亚非被袁枚狠狠的搡了出来,那女人哭骂道:“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 杨亚非气得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要不是大马抱住他,袁枚肯定倒霉了。欧光慈低沉地喝了一声:“杨总!” 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欧光慈心里叹道,“情”字真他妈可怕!情是无法伪装的,不是一个生日蛋糕就说明一对夫妇多么恩爱;也不是隐忍不发就说明没有问题。忍九十九天,还有个一百天不是么?袁枚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一清二楚,仅仅是没有大闹。如今死人了,她也无所谓了。那么,许兰恐怕说是真有道理,“有人”想害杨亚非! 这个“人”恐怕只能是袁枚了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欧光慈让大马劝劝二位反目的夫妻,别让他们再打了,然后快步离开了房间。电话是小郝打来的,他说苏小雅所在的那个小区找到了目击证人,证明有一辆出租车在前一栋楼的道口停了一阵子。因为车子始终没有熄灭,所以目击证人觉得奇怪,他记下了那车子的出租公司是“蓝天出租车公司”,只可惜车子的牌号没记全,只记得后两位是“……47”。 “他没看见什么人上下车,是么?” “对,没有!”小郝很沮丧的感觉。 欧光慈却很满意,他说:“小郝,撤吧,干得不错!” 第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那个司机。 司机是个胖子,真胖!他毫不迟疑地承认昨天拉客人去过那个小区:“客人不让我熄火,说马上就下来,说去拿点儿东西就下来。反正等候是收费的,我也乐意歇歇。” “客人是个女的?”欧光慈从车尾那儿转过头来,双目熠熠。 “对,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就麻烦了。我还知道那女的去的时间稍微长一些,我还知道她带出一小桶油漆。我甚至知道她把那桶油漆扔了!”欧光慈机关枪似地说完这些话,死盯着胖司机。 胖子完全傻了。 “走吧,带我们去找找那桶油漆!” 欧光慈坐进了夏利车的副驾驶座,大马去开警车。胖子开出城,才哟的一声缓过气来,“妈呀,你真神了!那女人恐怕完了,可惜了,也就三十岁不到,人感觉上还不错。” 许兰! 胖子把车开上市郊附近的一条绿化带,然后减速寻找位置,最后停下了,指着前头的一辆报废的破三轮车:“就这儿附近。她让我减速,然后把东西从车窗扔了出去。然后,我们就掉头回城了。” 欧光慈无声地开门下车,脑子里闪动着许兰那张脸。东西很快找到,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油漆桶,还有一双小巧的运动鞋。 “华海公司!” 半路上,欧光慈给许兰拨了电话,他说:“许兰,你能不能下来一下,我正在去你们华海公司的路上……对,下来一下就行,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那端传来的声音很动听:“欧队长,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 “下来就知道了。”欧光慈道。 许兰跑下大楼台阶时,夏利车刚刚开到楼前。欧光慈眼看着许兰兴冲冲的样子瞬间不见了,灵活的步态嘎然而止。她显然认出了这辆出租车。 欧光慈小声问那司机:“是她么?” 司机望着台阶上的许兰,想都没想地说:“没错,就是她!” 欧光慈拍拍胖子的肩膀,开门下车。他向着许兰走过去。许兰怔怔地望着他,面部惊恐。突然,她扭头朝大楼跑去了。大马欲追赶,欧光慈拦住了他。随即摸出手机找飞机场老安。 老安说:“欧光慈你别急,正在查。恐怕你记错了,9月18号三亚来的飞机上根本没有什么杨亚非,三亚那边也证实没有。” “敲敲键盘,伙计。”欧光慈大声吩咐,“看看9月17号的。” 等候的时候,大马凑了上来:“队长,难道凶手不是许兰?” 欧光慈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小声对大马说:“当然不是许兰,凶手是他妈杨亚非……噢,老安你说——” 老安大声喊着,震耳欲聋:“对啦,欧大侦探。杨亚非回来的日子是9月17号!” “桑克哟!(英语)”欧光慈兴奋地走向警车:“狗杂种杨亚非!知道了吧大马,不可能是许兰。许兰仅仅是出于对杨亚非的爱,才做出了销毁物证的事。油漆,还有那双运动鞋——信不信由你,过生日那天,许兰还什么都不知道哪!开快点儿,到苏小雅家你就全明白了!” 第十七章 欧光慈吩咐大马下到那栋楼与隔墙之间那两米多宽的地方仔细寻找,特别是那些簇生的杂草里。他自己则进了苏小雅的房间,先是厨房,后是阳台,很快便在阳台角落里的一只塑料小笸箩中发现了一根细细的枝节物,那是樱桃上的梗。 大马推门而入,兴奋异常:“队长,有啦!” 他找到一大把正在腐烂的樱桃,还有一只一次性注射器。两个人散架似地坐在沙发里。 “懂了吧,大马老弟!” “懂了!”大马用力点头,他佩服死队长了。这家伙总是那么出其不意的破案,“队长,就是说,杨亚非提前一天回到本市,就住在苏小雅这儿。在这里,他把氰化物注射进樱桃,然后……” “然后他在18号一早给袁枚打电话,声称自己还在三亚。这样,一开始袁枚便被时间假象蒙蔽了。” 大马的思维也越发清晰:“随即他悄悄摸回家,把毒樱桃换在生日蛋糕上。然后悄悄溜走。而那一刻,袁枚正好出门采购。” 欧光慈笑了:“对对,他不但带去了毒樱桃,而且带去了苏小雅那双沾有油漆的运动鞋。他把运动鞋上的油漆在地毯上印了两个印。非常简单就完成了一个你所谓的‘换鞋学说’。多聪明呀狗日的!” 大马直率地说:“队长,我这里不大懂。杨亚非到底是想害袁枚呢,还是想害苏小雅?” “这还不懂么?他希望袁枚死,想让苏小雅当替罪羊。他知道苏小雅一直视袁枚为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你看,大衣柜上藏着的鞋,楼下草丛里的樱桃和注射器,都留在原处,这不是为了证实凶手是苏小雅又是何意?而苏小雅那个傻丫头却始终一无所知。” “对,他伪装成9月18号回来,自然而然地免除了人们对他的怀疑。但是队长,杨亚非借苏小雅之名害掉袁枚,必须是背着苏小雅干的才成!” “那当然。” “那么,他就不怕事发后苏小雅把他供出来么?苏小雅是唯一知道他提前一天回来的人呀!” 欧光慈道:“行动的初期他恐怕真的忽略了这一点,以为一个爱字就能让苏小雅不说。可是生日那天的气氛和人心的叵测,使他迅速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万分危险的事情。于是,原本给袁枚准备的毒樱桃,最后却给了苏小雅!” 圆了!一个完整的过程!大马彻底折服。 二人下楼回局。欧光慈坐在警车里,命令小郝立刻逮捕杨亚非。大马扶着方向盘,再次提到了许兰。 欧光慈笑道:“又一个痴情女子。许兰是听了杨亚非的请求才去销毁物证的,杨亚非显然对她供认了一切。那时候杨亚非已经意识到苏小雅楼上楼下的那些原本为陷害苏小雅而设的物证,现在已经威胁到了他。于是便再次利用了一个痴情女子的情感。而许兰也心甘情愿地去做了。一个情字了得呀! 大马叹道:“许兰走火入魔了,真入魔了——生日那天,她在袁枚面前极尽展示自己的魅力;出事后又特意强调‘有人要害杨亚非’,指的就是袁枚;真难以想象!” 欧光慈道:“有一个特别小的细节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去找大衣柜顶上的东西时,发现那原本平整的床单被弄皱了——知道怎么回事么?” 大马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许兰怀疑杨亚非和苏小雅还有情事。原因是9月17号晚上杨亚非在苏小雅这里过的夜。” “对,女人的心太细了!”欧光慈感叹不已,“我一看许兰销毁的那些东西,就知道这女子对杨亚非是多么的好。她不可能是凶手!一个女子要为自己所爱的人杀人的话,她不会杀在自己所爱的人家,更不会在自己所爱的人在场的情况下,那么……许兰的行为只可能是——帮助杨亚非!” 那天中午,杨亚非对自己所犯罪行全部招供。 供词与欧光慈的推论如出一辙。 第十八章 事实清楚,人证、物证确凿,案卷齐备——完全可以移交给检察院了。欧光慈却迟迟没动。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究竟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楚。那纯粹是一种感觉,很奇特。 直到今天,大脑才突然像打闪似地豁然开朗——许兰!杨亚非真的爱许兰吗? 许兰爱杨亚非是无疑的,可并不意味着杨亚非同样爱许兰呀!真爱许兰的话,他何必扯进一个苏小雅呢?直接在许兰家做先前那一套准备不同样可以吗?啊啊……问题就在这里! 他为什么一定要苏小雅死掉呢?! 反贪局! 他突然想到反贪局! 反贪局的人这一次很重视欧光慈的到来,双方分析了一些关键的问题。欧光慈从小郝手里拿过笔录本子,询问是不是有人举报过华海公司的问题。对方说有,材料不少,归苏小雅管。 欧光慈心头一紧:“能看看吗?” “来吧,有档案的!”反贪局的人很配合。 可是惊人的事情发生了,苏小雅保管的有关材料一件也没有了。 “难道……苏小雅把东西销毁了!”反贪局的人惊愕了。 欧光慈面色铁青:“看来是!杨亚非利用苏小雅把材料销毁。然后他把苏小雅也‘销毁’了。对不起,写材料的人怎么找?” “上个月死了。癌!” 第一章 下雨了,是小的不能再小的那种雨。本来就沤热难耐的天气被搞得更加憋闷和不舒服。可让人搞不懂的是,区拆迁办的老刘居然在这种热辣辣的日子里伤风了,而且看上去还挺他娘的严重。他的搭档小熊见他那瘟鸡似的样子,也只好认命,懊恼地说算了算了,活该下午我一个人去挨骂,你实在不行就滚回家歇着去吧。 两个人原本说好了午饭后就去十字坡的,这是他们俩的死任务,一周之内不把幺四奶奶从十字坡那座破院子里迁走,两个人这半年的奖金就不要想了。区政府和开发商都已经急红了眼,明年五月,那座画在规划图上的大楼必须盖起来,成为本市的一座标志性建筑。可是直到如今还有人死狗似地赖在那儿不走,这不是急死人么。不怕人笑话,老刘和小熊都快给幺四奶奶跪下了。 幺四奶奶是个孤老太婆,一个人住在那座破院子里。有个儿子和她闹得不可开交,老早就搬出去另起炉灶了。老太太乐得清净。就是这么一个形只影单的幺四奶奶,在那一带却是个人人皆知的人物。老太太七十几了,腰不弯背不驼,满口牙除了两颗门牙换成了金的,其余都是原装货。她长了一副厉害模样,面相上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天生一副大嗓门,声音跟男的似的,骂起人来一套一套,文化内涵极其丰富。老刘和小熊挨的骂集中起来报吉尼斯世界纪录都够了。幺四奶奶指出:十字坡这片老房子属于文物,谁拆谁犯罪。她说她愿意拿她的黑珍珠和人打赌,政府这个决定肯定是错了,没错的话她的名字倒着写。 幺四奶奶姓王,倒着写还是姓王。 说到这老房子应该不应该拆,老刘和小熊从来不愿意多费脑子,那是上头的事,他俩只不过是奉命办事的。让他们感兴趣的倒是老太太所说的什么黑珍珠。据幺四奶奶说,那是颗价值连城的宝贝,足有野鸽子蛋那么大个儿,放在手心里,哎哟,凉森森的,别提多舒服了。不是吹牛,拿出来能把你们吓一个跟头。 有人告诉老刘和小熊——老太婆在吹牛X。 无论老太婆是不是吹牛X,老刘和小熊总归是听听也就是了,从来没把这个当回事,他们更愿意相信老太婆这是为了赖着不走而使出来的小聪明,老顽童那种。他们告诉幺四奶奶,您不要和我们说这些,我们有我们的难处。您不搬走我们俩就交不了差,搞不好连饭碗都会丢掉。可幺四奶奶不在乎他们的难处不难处,就那么一句话:等我死了你们再下手,活着的时候别做梦。 想不到的是,老太太一语成谶,竟真的把老命搭进去了。 就在那天的下午。 幺四奶奶陈尸于她那间杂乱无章的卧房地板正中,是被人掐死的,人歪歪扭扭地趴在地板上,头发蓬乱成一窝草。房间后窗半开着,窗台上蹲着一只猫,一只老态龙钟的白猫。那猫盯着死者,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打电话报案的那个老刘就站在离白猫不远的墙边上,一动不动,像一张驴皮做的皮影。 探长欧光慈从电话里就听出这人和自己一样感冒了,见了真人才发现这人病的真是不轻。为此他很瞧不起那个叫小熊的年轻人,据说那小子一看见死人就不行了,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老刘不得不咳嗽着报了案。老刘告诉欧光慈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可是小熊出了门他还是跟来了。他说他有些不放心,怕小熊和老太太打起来。谁想到会撞上死人的事呢。这下子拆迁的问题是不存在了,可是谁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解决呀……欧光慈让老刘打住,因为老刘罗哩罗嗦的那些内容和命案毫不相关。 这一带的房子已经扒掉不少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碎砖烂瓦。幺四奶奶的小院孤伶伶地戳在瓦砾当中,看上去就像被敌机轰炸过后的幸存者。此刻这座幸存者已经被隔离出来了,透过豁了口子的院墙看出去,能看见街上一些窃窃私语的围观者。欧光慈让老刘跟他出去,不要影响现场勘查。老刘看了那猫一眼,跟着欧光慈出了屋子。那个小熊还在院子里蹲着,脑袋扎在裤裆里,一副倒霉鬼的样子。欧光慈点了支烟慢慢吸着,吸掉半支烟后,他让老刘说说那个黑珍珠是怎么回事儿,因为这个细节使他多少有些兴趣。 老刘咧了咧嘴,然后用力吸着鼻子说,这都是老太婆吹牛,用不着当真。欧光慈摆摆手,让他不管真假,只管说来听听。老刘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只知道幺四奶奶年轻时嫁了一个有钱人,于是才有了这所院子。后来有钱人死了,她改嫁给一个烧锅炉的。再后来由于锅炉爆炸,老太太第二次守寡,直到如今。说到这里老刘问欧光慈,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鸽子蛋那么大的黑珍珠,至少他没听说过。欧光慈其实也不请楚有没有这东西,之所以问,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他换个话题让老刘说说有关幺四奶奶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说法。老刘想了一会儿摇头说没有什么了,幺四奶奶就是这么个老太太,刚才都说了。他问欧光慈是不是怀疑有人图财害命,欧光慈耸耸肩,默默地朝房子后边走过去。 进入老太太被害的那间屋子有两条通道,一条是正门,再一条就是那个后窗了。他走到后窗前时,那只老猫转过脑袋来看着他,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和猫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屋里的小郝走过来把老猫轰走了,小郝隔着窗台告诉欧光慈,基本上可以认定,老太太大约死于一个半小时之前,是被人扼死的。死前可能有过一阵撕打,这从老太婆被扯掉的扣子上可以看出。但是有一点似乎不太正常,幺四奶奶的头发乱得有些奇怪,像是被人特意翻找过似的。欧光慈当然能领会这“翻找”二字的含义,它使欧光慈再次想到了所谓的黑珍珠。他问小郝这意味着什么。小郝看着他说:“队长,你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刚才那个老刘说的黑珍珠?” 欧光慈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听说过有那么大个儿的珍珠么?” 小郝说黑珍珠是有的,但是那么大个儿的没听说过。如果真有那么大的,应该很值钱,为得到它而导致命案也不是不可能。欧光慈表示能接受这个说法。但是这个话题也仅此而已,谈不出什么新东西。他问小郝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小郝说除了刚才说的以外,还可以认定房间被人翻过,寻找东西的痕迹十分明显。欧光慈点点头道:“没错,我第一眼就有这个感觉了。看来,的确有人来找过东西的。你们仔细一些,任何指纹线索都不要有所遗漏。” 小郝点点头要走,欧光慈叫住他说:“让范小美和大马出去问问那些围观者,多方面了解一下死者的情况。” 小郝走后,欧光慈点了支烟,开始观察眼前这个后窗。 后窗是很古旧的那种,手工很讲究。但是看得出来,这窗户过去是没有的,估计是后开的。窗户的框架用的是新木头,然后安上两扇雕花的老窗户。由此可以看出老太太对旧东西十分有感情。那么,这老太太保存点儿什么老东西、值钱的东西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是不是导致她被杀的原因呢?欧光慈吸着烟,在窗户下边蹲了下来。那里有一些脚印,刚到现场的时候范小美就发现了这些脚印,欧光慈已经让人取了样子。毫无疑问,这里躲过一个人,从脚印的大小和深浅可以判断出这个人的身高和胖瘦。此人显然躲在窗户外头往里看,他在干什么呢?偷听?窥视?还是蓄谋杀人?诸多可能都是存在的。 现在的问题在于,窗台上没有脚印,如果有的话无论怎么掩盖都会留下痕迹的。现场的情况证明,这个躲在窗户下的人并没有从窗口进入屋内,他在这里偷听偷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是不是杀人凶手,目前还不能妄下结论。刚才范小美已经勘察了这些脚印,认为此人离开这个后窗以后,穿过一片废墟然后上了马路,脚印随即消失。此人走了,留下一个谜。 就在那支烟将要烧到手的时候,欧光慈发现了一个细小的情况。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嘴角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他看到,后窗一侧的墙缝似乎被谁抠过——是的,不会错,那里有一条半寸来长的墙缝露出了新茬,一道浅浅的痕迹。砂灰是灰白色的,不注意看很容易被忽略,不过还好,它没有逃过欧光慈的眼睛。 欧光慈屈身上前认真地看着那道痕迹。看得出,那不是任何器物划出来的,从它那大致均匀的深度和极细的粉末上分析,手指抠出来的可能性极大,这是个神经质的人无疑。此外,这个人在窗外呆得时间不是很短,因为用指甲抠出这么一道缝多少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而且此人的神情极为专注,抠砖缝完全是不觉间的本能。那么,是什么吸引了他?当时房间里究竟在发生什么事呢?是不是老太太正在被掐死?欧光慈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听见不远的地方范小美喊了他两声。收回心神,站起身来。他吩咐房间里的技术人员出来给这墙缝拍个照,然后吸了吸鼻子绕到了小院的前边。 “队长,这位大……大嫂好像知道一些情况。”警员范小美指着她身边的一个胖女人对欧光慈说,由于那胖女人年龄有些难掌握,她不知道叫大妈好,还是叫大嫂好。 欧光慈朝那个胖女人点点头,引着她们走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让他女人把知道的情况说说。女人说她是巷口卖冰茶的,姓米。她说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这条街,对政府拆着老房子盖楼举四只手欢迎。她说她一直住在破破烂烂的老房子里,一下雨屋子里就遭殃,所以幺四奶奶不让拆使她非常愤怒。最后她说尽管她对幺四奶奶这个人从来就不感冒,但是对老太太的死还是表示难过。欧光慈耐心地听着她罗嗦够了,这才点点头问她知道些什么情况。 胖女人诡秘地看看左右,凑过来一些,小声说老太婆的儿子邵狗子中午来过。她说那个王八蛋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街口拐过来,路过她的茶摊的时候差点跌倒,一看就是喝了酒的。她看着他乐,那王八蛋张口骂她“妈的皮”。欧光慈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咱们不扯别的好不好——你是说老太太的儿子叫邵狗子,中午来过,而且喝了酒对不对?你的意思是什么,莫非认为儿子把妈弄死了?” 胖女人用力地点点头,用越发神秘的口吻告诉欧光慈,那个邵狗子不是老太婆亲生的,老太婆没有生育(能力)。欧光慈心里忽悠了一下子,禁不住哦了一声。 那胖女人说邵狗子是那个烧锅炉的死鬼男人从街上捡的,捡回来就剩一口气了,是两口子用米汤把他对付大的。按说嘛,就算是条狗也应该知恩图报呀,可是这王八蛋从小到大就是一个畜生,跟老太太仇人似的。老太婆死在他手里是迟早的事情——她说她有预感。欧光慈看了范小美一眼,抠了抠嘴角说:“听这意思,所谓邵狗子杀人完全是你猜的?” 胖女人承认是她猜的,她说她有责任把这些情况告诉警察,至于更深一层的东西她就说不出什么了。她强调邵狗子中午来过,不久就走了。经过她的茶摊时,她觉得那个狗东西神情不太对头:“王八蛋黑着一张脸,缩着脖子从我眼前骑过去了。脸上有条血道子,一看就知道是被老太婆抓的。” 欧光慈想起了幺四奶奶和人撕扯的那些痕迹,这和胖女人的叙述似乎能对上号。就是说,那个躲在后窗的人观看的是邵狗子和他妈的撕扯,老太太抓破了儿子的脸,儿子就把她……等等,感觉上这么设想多少有些生硬,就这样把老太太掐死了?动机呢? 欧光慈收住思绪,看着那个胖女人:“问你件事——你是否听说过老太太有一颗什么黑珍珠?”他比划着。 胖女人呸了一声,满脸的不屑:“看看看看,地球人都知道了。什么狗屁黑珍珠,你们看她像是有宝贝的人么?哄鬼去吧。” 欧光慈没有再问下去。很显然,地球人都知道的东西在这里很难当做什么线索去查,因为没有人信。胖女人走后他说他很想见见那个邵狗子,范小美说她也很想见见。 第二章 邵狗子叫邵福全,尖嘴猴腮的一个家伙。出现在欧光慈面前时他已经知道他妈死了。他问欧光慈是不是怀疑他杀了人。欧光慈说,我并没这么说,请坐。说这话时欧光慈基本上已经排除了此人行凶的可能。感觉上,这个人并没有胖女人说的那么坏,因为欧光慈看见他眼睛里边有泪花在闪。 邵狗子跟谁赌气似地坐下了,顺手点了支烟。欧光慈看着他,试图从他身上闻到些杀人凶手的味道,但是没有,真的。你可以说这个人是个混蛋,但是他绝对没杀人——杀了人的人在这种时候一定会故意作出某种松弛的假象,欧光慈见多了。邵狗子相反,看上去很烦、很焦躁,甚至多多少少有些若有所失。欧光慈问他是不是有些为母亲的死亡而伤心。邵狗子马上恼了,一拍大腿叫道:“狗屁,鬼才伤心呢——她又不是我亲妈!” 的确是个王八蛋,欧光慈想。不过杀人凶手确实不会这么说话的。他也点上支烟,慢慢抽着,眼睛盯着邵狗子的脸:“你中午去过你妈那儿,而且和老太太打了一架,是不是?” “打架,开玩笑吧,我要是真想打架,一拳就把她打死了,还会容她还手。”邵狗子指指脸上那道抓痕,十分的气不愤,“我就是想跟她借几个钱用用,又不是不还她。可是老东西张口就骂,骂得别提多难听了,我也是忍无可忍,推了她一巴掌。” 欧光慈点点头,让对方把中午的情况说说。邵狗子翻着白眼想了想,然后开始罗里罗嗦地叙述起来。经过大致是这样的:中午他和几个朋友在驴肉馆喝啤酒,原本说好了他买单的。却不料结账的时候一摸口袋,钱包没了。他估计是让人偷了。红着脸让朋友帮他付了帐。然后就满肚子邪火地骑车往十字坡来了。他想跟老太太借几个钱用用,发工资以后肯定还。没想到老太婆没容他说话就骂了起来,说他偷了她的东西。接下来两个人开始对骂,再后来对骂变成了撕扯,一个不留神,老太婆抓在他的脸上。说到这里邵狗子愤怒地站起来:“听好了,直到这时候我都没怎么样她!” 欧光慈让他坐下,问:“后来呢?” “后来老子就走了,还呆在那儿还有个球意思。” 范小美道:“也就是说,直到你走的时候你妈还活着?” “当然,活得好好的,吃四个荷包蛋不成问题。”邵狗子坐下了,压下满脸的愤怒,口气变得有些委屈,“你们不知道,我上小学的时候偷过同学的一块橡皮,从此以后就背上了小偷的名声。老子的心灵受过伤,谁说我偷东西我就会失态。” 欧光慈马上盯住他这句话:“你对你妈失态了?” “是呀,我不是推了她一巴掌么?” 欧光慈又跟上一句:“你妈说你偷她什么了?” “她说我偷她的首饰卖钱。”邵狗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不是往我脸上抹屎么?自从我离开那个破院子以后,就没动过那里的一根草。老太婆一直这样看待我,这还像个当妈的么?” 看得出,这个捡来的儿子真的很委屈。不难想见,如此一个关系微妙的家庭是多么的难以维持。不过,欧光慈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些。他咳嗽一声,望着对方:“照这么说,你妈手里有好东西?” “狗屁,”邵狗子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儿。你们去过古玩市场么?就是地摊上那类货色。她腰里栓着的那块玉你们肯定看见了吧,她说那是汉朝的——纯粹吹牛,就是块高仿,白送给我都不要。再说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想都恶心!” 高仿欧光慈听知道,就是用特殊手段仿造的古物。 老太太腰里确实有那么一块玉,两寸来长,一头尖一头圆,样子很古怪。欧光慈发觉这个其貌不扬的邵狗子好像对古董很有些知识。于是问他那东西是不是有些讲究。邵狗子咧了咧嘴,告诉欧光慈,那东西是古代有些身份的女人死后塞在阴道里的物件,纯属不洁之物。由此他再次强调他妈屁也不懂。 欧光慈突然问:“你妈说她手里有颗黑珍珠,是真的么?” 这句话他早就想问了,只是缺少机会。邵狗子的脸抬起来,眼睛忽然间有些迷离。这感觉与老刘和胖女人说到黑珍珠时的表情不一样,和他一分钟之前的表情也不一样。欧光慈感到事情恐怕有意思了。果然,邵狗子咽了口唾沫慢慢地开了口:“我知道你们早晚会问到这个,那好,我告诉你们,如果老太婆十句话有九句是假的,那么唯一一句真的怕就是这句了。” 欧光慈心跳瞬间加快:“这么说,那东西是有的。” 邵狗子摸出支烟叼在嘴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歪着脑袋:“对,虽然说我没见过那个玩艺儿,但是我觉得那东西真的有。” 欧光慈死死地盯着他:“能不能说得再明白点儿?” 邵狗子同样盯着欧光慈:“这还不明白么?好歹我和她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的事我知道。我印象里,她过去从来没跟外人说过什么黑珍珠,嘴严得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东西当时确实是有的。可是近一年她开始四处散布了,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别人听起来老太婆可能在吹牛,但是我知道,黑珍珠确实是有的,最大的可能是那东西找不到了,怎么吹牛都无所谓了。你们琢磨,这是不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心态?外人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欧光慈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觉得邵狗子的说法确有道理。他让邵狗子好好谈谈,因为这个细节非常关键,很可能和谋杀有因果关系。可是邵狗子也说不出太多,就是感觉确有此物。他毫不避讳地说他许多年来一直在惦记着那东西,一直想把那东西搞到手,有几次甚至动手找过。但是很遗憾,一无所获。 范小美问:“现场有大量被翻找过的痕迹,是不是你干的?” 邵狗子摆手道:“那绝对不是我。我说过了,我们仅仅是撕扯了几下,然后我推了她一巴掌就走了——那是凶手干的。” 欧光慈问:“你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关于你妈的死。” 邵狗子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个我没法儿帮你们,老太婆到处散布她有宝贝,不出事反倒怪了。至于什么人杀了她,鬼知道。” “你妈和古玩行当的人有来往么?”欧光慈紧盯不放。 “嗨呀,一个糟老太婆,谁和她来往。”邵狗子不屑地撇撇嘴,“至于她有没有去找过别人,不清楚——我可以走了么?” 欧光慈站起来:“最后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你妈有那个宝贝,我想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邵狗子道:“你们别忘了,老太婆的第一个男人有钱!” 谈话到此结束。邵狗子前脚走欧光慈后脚就发表了看法,“小美,看来咱们应该关心一下古玩这个圈子了。” 范小美提醒他别忘了事发现场后窗外边那个人,欧光慈说咱们要抓的很可能就是那个人。 第三章 大有收获!两天折腾下来,获得线索若干,方向看来是搞对了。线索经过筛选,三点较有价值: 一,古玩街确有人知道幺四奶奶,而且不止一两个——这与邵狗子的说法显然有出入。二,关于幺四奶奶那颗黑珍珠,认为有的和认为没有的一半对一半。也就是说,并非所有的人都认为老太太在吹牛。三,口口声声叫穷的邵狗子小有动作,他试图将一对上好的玉镯子出手。但是买主不敢收,怕那东西来路有问题。 这个情况使欧光慈来了兴趣。 那个不收镯子的人姓郁,叫郁沐杨。他推掉了到手的买卖,很不好意思地把邵狗子送出小店,然后点头哈腰地表示自己的能力有限,感觉上就像他做了一件多么对不起人的事。盯在暗处的小郝觉得这人很可笑,回来说给欧光慈听,欧光慈也认为这个人颇有意思,值得一见。这几天,因为线索的相继出现,欧光慈对邵狗子的那个感觉遭到范小美的强烈质疑,她认为邵狗子绝对有问题。欧光慈也试图调整自己的思维,可经过反复思考,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对的,那家伙不像凶手。 他让小美先不纠缠这个,见过姓郁的再说。 他们俩来到了古玩街的那家小店。店面很清冷,走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目光呆滞的小伙子站在门后边,那位郁先生正撅着屁股在处理地上的一块翘起来的砖头。他们的出现使这个人十分不安,脸色竟然变得煞白,看得出,这是个胆小如鼠的人,性格极其内向。欧光慈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慢慢地浏览着架子上的那些古玩,还有玻璃柜里的一些小东西。郁沐杨的眼睛看着地,那个小伙子的眼睛也看着地。从长相上欧光慈已经认定眼前这二位是父子俩。一问,果然。郁沐杨想轰儿子走,那小子却不走。欧光慈说算了,没什么秘密,咱们随便聊聊。 说到幺四奶奶的死,郁沐杨说他已经听说了。问他是不是邵狗子来过,他点头说来过来过。一问一答,多一句也没有。而且有汗从那窄小的脑门儿上冒出来。欧光慈瞟着他,问他对幺四奶奶的死有什么看法。郁沐杨说话的声音开始哆嗦,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说他只跟那个老太太接触过几次,是为了鉴别一根银簪子,老太太为什么遭了横祸,他实在是不明白。说到邵狗子,他讷讷不语,有躲闪之意。追问之下,他只说邵狗子手里确有些东西,但是来路不太好说。究竟怎么不太好说,他不愿解释。欧光慈不想逼问他,顺势把问题转到那颗黑珍珠上,这是他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郁沐杨再次紧张起来,哆哆嗦嗦地说他听说过那东西,邵狗子说他妈的死和那个东西有关,至于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欧光慈还要说什么,忽然见那小伙子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闷生闷气地吐出三个字:“黑珍珠!”然后便朝着他和范小美傻笑。郁沐杨把小伙子拉到一边,说他儿子脑子有毛病,考了三次大学没考中,脑子受了刺激。小伙子马上愤怒了,像老鼠似地开始吱吱地磨牙。郁沐杨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他才老实了。谈话继续,欧光慈问郁沐杨邵狗子说没说为什么认为他妈的死和黑珍珠有关,郁沐杨说黑珍珠毕竟是个值钱的东西,事情很明白。欧光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认为幺四奶奶真的有那么一颗黑珍珠么?” 郁沐杨吓了一跳,眨着眼皮,使劲儿地咽了口唾沫,喏喏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东西我没见过,也没听老太太亲口说过,至于外边传的那些说法,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邵狗子没跟你说过么?”范小美看着他。 “说过,他说过一些。”郁沐杨有些口吃,“我……我只是听听而已,没发表什么看法。他、他让我去找他妈摸摸底,我不想去,但还是被他拉着去了,但是我最终没好意思开口。” “为什么?”欧光慈不解。 郁沐杨说这是行里的规矩,主人不提你最好别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欧光慈追问。 “两年前,大概是两年前。” 欧光慈算算时间,知道那时候老太太还没有四处宣传她的宝贝。能问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他看着对方那一脸的汗,决定到此为止。可是范小美不太甘心,她让郁沐杨说说古玩这个圈子里的人谁和邵狗子来往多些,有没有那种比较恶劣的家伙。欧光慈发觉范小美极其天真,认为郁沐杨肯定要回避这个问题的。却不料郁某突然间激动起来,脸涨红了,声音一下子变高。他飞快地眨巴着眼,想都不想地说,最坏、最损、最最不要脸的是老尤。 他说老尤是个绝对的坏人,老光棍一条,去洗脚屋嫖小姐被抓过现行,在古玩行是个臭狗屎。此人从陕西过来的,据说因为参与盗墓被判过好几年徒刑。释放以后来到此地,到如今在这里呆了将近四年。他说老尤卖过一只蟹壳青双耳瓶给他,他当时看走了眼,收下了。事后请行家鉴定,确认是假货。可是过了手的东西,即便吃了亏也得认帐,他便没说什么。结果那位行家把事情嚷嚷得满城风雨,导致老尤上门大闹一场,毁了他几件好东西。两个人的仇就这样结下了。郁沐杨说得口吐白沫,呼呼地喘着粗气。欧光慈让他说说此人跟邵狗子的关系,郁沐杨说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联手干过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关系很不一般。 第四章 欧光慈没有马上动作,只让小郝和大马分别盯住了邵狗子和姓尤的,打算收获一些新的东西再说。可偏巧那几天两个家伙没怎么来往,弄得欧光慈很是挠头。不过还好,就在最最上火的时候,那二位闹出动静来了——他们居然干了一架,双双被弄进了派出所。 打架的起因还是因为那副玉镯子。 邵狗子想委托老尤帮他出手,老尤说出手没问题,关键是自己能得多少?邵狗子一听就恼了,说老尤不够意思,把钱看得比朋友还重。老尤那天可能是喝了点儿酒,把持不住那张嘴,破口大骂,什么鸡巴朋友,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么……于是便开始不对劲儿了,闹到最后两个人抄家伙动了手,一个打掉半颗大门牙,一个脑门儿上缝了三针,自然是见了血。 欧光慈派人取了老尤的手纹去作比对,却没有急于见这个家伙。他只让人把邵狗子请到了刑警队。 狗东西门牙断了,嘴肿得跟包子似的,说话有些漏风。他让欧光慈严惩老尤,最好把狗日的毙了。他说老尤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是不是杀过人都很难说。欧光慈说你不要说这些混帐话,你们俩穿一条裤子的时候也是有的。他强调自己不管打架闹事这一类破事儿,之所以把你叫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和老尤的关系,说到底还是那个案子。邵狗子说老尤确实和自己来往不少,也很熟悉老太太,有一段时间狗东西几乎变成了老太太的干儿子。邵狗子说那杂种对老太太手里那颗黑珍珠一直惦记着,一直缠着要买。所以,说他杀了老太太,老子一百个相信。 欧光慈哈哈大笑,指出邵狗子这是在挟私报复。邵狗子大叫,不是他还会是谁,难道是我?范小美凝视着他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怀疑你。你说你仅仅推了老太太一巴掌,谁能证明?你和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感情更是谈不上,怀疑你图财害命是完全有理由的。邵狗子看着范小美半天没说话,最后转向欧光慈问,这位小姐是不是吃错药了。欧光慈怒吼一声,让人把邵狗子带了出去。然后他跟了出来,把邵狗子堵在过道上问,你怀疑老尤有什么根据?邵狗子说,根据要你们自己去找,问我有个球用。 欧光慈真恨不得把他剩下的那半颗牙也敲下来。 他和范小美等人再一次分析了邵狗子在这起案子里的位置,这次小美反倒接受了他的看法,认为邵狗子确实不像是杀人凶手。可惜的是,他骂了半天老尤,说到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想不到的是,实质性的内容随后就出现了。经过比对,老尤居然在案发现场留下了不少指纹,而且从指纹的新鲜程度上可以肯定,就是出事那一天留下的,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实事求是地说,在此之前欧光慈还没有真正把那个老尤算在帐上。 立即传讯姓尤的,晚饭都没顾上吃。 姓尤的看上去确实不是个好人,长得五官不整、四肢奇长,整个一只大猩猩。欧光慈凝视着他那两只大手,琢磨着这家伙要是掐死一个老太太将会是多么的轻而易举。审讯进行得比想象要顺利,老尤没怎么废话就承认出事那天他去了,但他咬死说他没有杀人,绝对没有!至于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报告,姓尤的说怕惹上骚。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从时间上算,邵狗子刚刚离去这家伙就到了。 老尤说他是为了那颗黑珍珠而去的。这句话使欧光慈深感惊讶,听那意思,黑珍珠不但真实存在,而且对姓尤的来说并不是秘密。老尤说正是如此。他说那天的事是他和老太太商量好的,连邵狗子都不知道。欧光慈哦了一声,再次表示吃惊,他发现世界上的事情真他妈的很微妙,很不可思议。这个姓尤的居然和幺四奶奶穿一条裤子。姓尤的说她跟老太太算是半个老乡,第一次见面就互相感觉良好。熟悉以后老太太把家里的事都说给了他,其中便有那个黑珍珠的故事。 姓尤得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往事。他说黑珍珠是老太太的第一个丈夫搞来的,她自然知道那东西的价值,因此,在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把东西巧妙地弄到手,男人家的那些三亲六戚连根毛都没得到。第二次嫁人以后她瞒下了这个秘密没说,直到男人死掉邵狗子长大,她才在一次吵架时说漏了嘴。老太太告诉老尤,邵狗子自从知道了那个值钱的东西,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母子关系恶化,乃至破裂,皆出于此。更有意思的是,后来那东西莫名其妙地找不到了,丢得很是奇怪。老太太不假思索就想到了邵狗子,她确信,偷东西的一定是那个混蛋。不过老太太还算沉得住气,吩咐老尤摸一摸邵狗子的动向,争取抓他个现行。结果邵狗子不但没有什么动作,而且依然表现出对那东西的极度渴望,这反倒使得老太太和老尤的猜想动摇了。因为邵狗子若真的弄走了那颗黑珍珠,绝不应该如此这般。 “就是说,你们认为东西还在那个小院里。”欧光慈明白了。 老尤说是的,老太太之所以泡着不搬,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他说他和老太太一致相信那东西还在小院里,而且始终在寻找。至于四处散风,那是他出的主意。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制造一种老太太吹牛X的效果,以免有心怀不轨的人前来寻宝。说到这里老尤一声长叹,说正是这个馊主意害了老太太,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听上去像个低级的故事,但是姓尤的言之凿凿,找不到什么违反逻辑的地方。欧光慈让他说说发案那天的具体情况,老尤说就是到处乱翻而已。后来他回忆起一个情况,说正在他们翻找东西的时候进来一只猫,他打那只猫,猫就从后窗窜了出去,传来一声踩翻瓦片的声音。他说在他印象里,来的时候那扇后窗是半关着的——别的就没有什么了。欧光慈估计那窗户十之八九是窗外那个人弄开的。他记下这个细节,然后把话题引到老太太身上,问他当时老太太的头发是不是很乱?老尤对这个问题显然没想过,回忆了一会儿才说,不,不乱,老太太的头发很整齐。 欧光慈没有再问什么,谈话到此结束。老尤走后他问范小美有什么感觉。范小美和他的感觉一致——不像凶手。感觉随后便被证实了,死者颈部的扼痕不是老尤的。 第五章 猫、半开的后窗、踩翻瓦片的声音。 人们的思维集中到这几个细节上。欧光慈让小郝打邵狗子的手机,不久即从邵狗子那儿证实他来找老太太的时候没看见猫,后窗户确实是半开着的。这证明那只老猫是老尤到来以后出现的。至于半开的窗户为什么变成了全开,可以认为是风吹的,也可以认为是人为的,几个人趋向于后者——它是被窗外那个人弄开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看清室内的情景。所谓瓦片被踩翻的声音,估计不是猫搞出来的,因为猫是个轻盈的动物,不大会搞出那样的动静。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猫窜出来,窗外那人吓了一跳,脚下弄出了响动。如果这个分析不错的话,疑点就非常集中了。 现在需要指出的是,窗外那个人的杀人动机最大的可能是图财害命,属于老掉牙的那种故事。问题的关键在于,凶案为什么发生在那个时间段?是不是有些耐人寻味?幺四奶奶孤身一个老太婆住在那样一座小院里,要想寻宝乃至杀人,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为什么会发生在那样一个中午? 小郝指出那个时间段恰恰是人比较少的时候,天热,又是个中午。范小美同意这个说法,然后补充说,凶手很可能已经盯上了邵狗子或者老尤,他跟到了那里,在两个家伙分别折腾了一番离开之后他行动了——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嫁祸于人,最大限度地隐蔽自己。欧光慈皱皱眉头说:“那么我问你,老尤和老太太那样一通翻找,尚且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窗外那人还有什么必要杀死这么一个老太婆呢?他图什么?你或许会说她也是进去找东西,老太太反抗,于是他把人杀了?可是这么思考是不是过于简单了?再说时间上似乎也不允许吧,别忘了拆迁办的那二位不久就来了。” 范小美想想确实如此,便问欧光慈是怎么想的。 欧光慈一板一眼地说:“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从结果往前思考。结果是什么?结果是老太太确实被杀了,这是铁定无疑的。往前推进,怎样才能实现这个谋杀呢?刚才说了,拆迁办的那两位不久就来了,中间的时间很有限,那么要完成一次行凶,只能是速战速决——你们认为是不是这样?只能是上来就动手,速战速决。好,再往前推进,试问,速战速决的前提是什么?想想看,前提?毫无疑问,前提只可能是凶手已切切实实地掌握了一个事实,也就是行凶的目的——明白么,行凶总是有目的的,这里所谓的目的是什么,显然是……那颗黑珍珠!听明白了吧,伙计们,此人掌握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我的意思是说,黑珍珠在那一刻找到了!”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每一张惊愕的脸,表情变得无比生动,“当时的情景很可能是这样的,屋子里,幺四奶奶和老尤在分头寻找着、寻找着……突然间,注意,这时候好戏出现了。老尤可能没看到,但是窗外那个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幺四奶奶突然找到了那颗黑珍珠,老太太自然兴奋已极,不过还好,她聪明地她克制住了自己,瞟了一眼老尤的后背,然后飞快地把找到的东西藏进了头发里……” 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被欧光慈的推理弄得目瞪口呆。 没错,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接下来凶手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老尤走后,此人立刻行动:杀人、夺宝、离去,一气呵成,速战速决!拆迁办的两个人到来的时候,幺四奶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队长,你太了不起了。”范小美惊叫出来。 欧光慈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摆摆手指:“不不不,这仅仅是个想象中的东西,纯想象,而且其中存在一个硬伤——你们想想看,事实上窗外那个人并没有翻窗进去杀人,而是悄悄离开了,窗台上没有一点点痕迹。所以,这里缺少一个重要环节,而我,无法解释这一点。”说到这里他点了支烟,软软地坐进沙发里。气氛慢慢恢复正常,“现在的真实情况是,窗外的那个人离开了窗口,穿过一片瓦砾,走上了马路,然后便像水蒸气似地消失了。我的推理在这里卡住了,无法继续下去。” “不能这么说,队长。”小郝盯着欧光慈的眼睛,“你的推理肯定是对了,充其量其中有某一点我们尚不知道的东西,一旦有了这个东西,一切就可以解释了。是不是?小美。” “没错,我同意!”范小美表示支持。 欧光慈笑了一声:“好吧,这个先不说了。目前最现实的问题是,窗外那个人是谁?我们怎么找到他?”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欧光慈把目光转向窗外,面对着夜色中的城市说:“所以说,耍嘴皮子容易,动真格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有一种走入绝境的感觉?这就对了,我这半辈子尝够了这种感觉,可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活该让你碰上了。所以你们听着,下一步会极大地考验咱们的耐心,我们必须把鼻子耳朵全他娘的像狗一样竖起来,捕捉线索。好了,现在该考虑一下吃饭的问题了,我请客。” 确如欧光慈所预料,在接下来的那些闷热的日子里,他们进入了一种难以忍耐的沉闷当中。感觉上,所有的可能都消失了,只能面对着茫茫人海发呆。在这期间,邵狗子在欧光慈的允许之后火化老太太,然后理所当然地以继承人的身份接收了那个小院。他当然不会继续充当钉子户,政府将给他一套很大的房子作为补偿,甚至还会有一些钱。何乐不为。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他找过一次欧光慈,让欧光慈过目老太太留下来的两张数额不大的存折,还有一些首饰之类的小玩艺儿。欧光慈看到一些确实不值什么钱的东西。邵狗子告诉欧光慈,老尤来过一次,让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留神那颗黑珍珠。说这话的时候,他呸呸地朝地上吐着唾沫,说那个杂种到现在了还贼心不死,极其可恨。欧光慈问他有什么想法?既然口口声声说黑珍珠确实存在,你心里就没什么念头么?不知邵狗子没有完全听懂,还是有意装傻,嘿嘿笑了两声,屁也没放一个就走了。 事情仿佛再次陷入沉闷,却不料,希望却出现在毫无准备的时候,柳暗花明的迹象不久便有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晚上,小郝发现邵狗子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十字坡那个破院子,然后站在街口打了一个手机,随后打车到了民俗一条街,溜进了一家僻静的茶楼。 看得出他约了人。 小郝的全部神经完全警觉起来,他有某种预感,好戏可能来了。他耐心地等着,等着那个前来赴约的人。然而,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愣住了,他没想到竟会是那个胆小如鼠的郁沐杨。 那个晚上注定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和此案有关的人似乎都出动了。欧光慈得到消息后迅速赶来和自己的部下汇合,但他话很少,十分沉默。在昏暗的光线里,那张瘦脸显出一种很少有的深邃,目光有些迷离难测。透过警车的前窗,能看到那家茶楼古色古香的门脸。街上人不多,感觉上雨很快就要来了。 有意思的是,雨还没有来,姓尤的那个家伙却来了。来得很突然,很出人预料。只见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视野里,飞快地靠近一棵树,歪着脑袋看着茶楼临街的窗口。后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快步穿过街道,躲进一栋楼的阴影里。 小郝和范小美同时扭头看着队长,却发现队长没有丝毫想说话的意思,目光依然深得像一口井。范小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欧光慈拨开她的手,缩起肩膀继续沉思,显然进入了某种状态。 忽然,郁沐杨的身影在茶楼门口出现了,屁股后头紧跟着邵狗子。算算两个人在茶楼里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小郝碰碰队长的腿,却发现欧光慈那对小眼睛已经习惯性地眯了起来。 茶楼前那两个人下了台阶便无声地分开了,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只见邵狗子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走了,郁沐杨则缩着脖子不紧不慢地拐向相反的方向。三个人机警地注视着他的左右,因为只有他们知道这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家伙。 果然,郁沐杨走出没多远,那姓尤的便从阴影中闪了出来,像一条无声的狗似地跟了上去。 欧光慈突然说话了:“小郝,你负责姓尤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吓跑。小美跟我走——郁沐杨手里有东西!” 天,莫非是黑珍珠!两个年轻人陡地来了精神。是的,除了黑珍珠,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能让欧光慈如此兴奋,更何况这种兴奋是在他沉思之后突然爆发的,也就是说,队长心里已经有数了。可以想见,茶楼上刚刚进行了一场交易,邵狗子把某件东西卖给了郁沐杨,现在那东西就在郁沐杨手里——水到渠成啊!难受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当然,一直关住着郁沐杨的老尤分明也算计到了这一点,真不能小瞧这家伙。照小郝的心思,他非常非常想在老尤朝郁沐杨下手的那一刻抓他,那样更刺激。但是他不敢开口,因为欧光慈显然不希望出纰漏。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按照欧光慈的那个推理,东西早已落在了凶手手里,那么,根据这个关系往下推,邵狗子就应该是那个凶手了?可队长似乎对邵狗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就那么把他放走了……妈妈的,小郝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没有工夫多想,三个人下了车,迅速分开。 郁沐杨当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他佝偻着腰,不紧不慢地走着,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可就在他刚要关门的时候,欧光慈和范小美侧身挤了进来,不容他张嘴,房门被迅速地关上了。目光相交,郁沐杨的脸色马上变了。 这是一座位于小巷深处的院落,几家合住那种,房子很老了,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气味。在不是很亮的灯光下,欧光慈看着郁沐杨那张脸:“老郁,还认识么?” 郁沐杨机械地点点头:“认……认识。你们……” 欧光慈轻声笑了笑,目光转向站在墙角的那个傻儿子,默默地看着。傻儿子也板着张脸看他,很凶的样子。房子不大,就两间,看得出,只有这父子俩过日子。外屋的陈设不复杂,即便有东西也在里边那间屋子里。 欧光慈收回目光,对稍稍平静了一些的郁沐杨开口道:“不绕弯子了老郁,能不能把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噢,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和邵狗子做了一笔买卖,就在刚才。” 郁沐杨呆呆地看着欧光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光慈拉他在两张破沙发上坐下,可这个人马上又站了起来,靠着墙,面如死灰。欧光慈点上支烟吸着,简单地讲了讲方才的事情。郁沐杨吓得快站不住了:“你说姓……姓尤的要杀我?” “你的命对他来说并不怎么值钱,他要的是那件东西。”欧光慈不想多罗嗦,向他伸出一只手:“东西呢?” “你,说的是……” “这样不好老郁,你明白我说的是黑珍珠。”欧光慈盯着他。 郁沐杨好像要分辨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极不情愿地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了欧光慈的手心里,范小美愣住了,那根本不是啥黑珍珠,仅仅是一块玉,一块看上去比较古老的玉。 欧光慈后来告诉范小美,其实他脑子里并没有认为郁沐杨手里会有黑珍珠,因为他直到那个时候依然不认为邵狗子是凶手。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制造某种气氛,当时需要的就是气氛。 欧光慈接过那块玉轻轻地把玩着。少顷,目光抬起来,死死地盯住了郁沐杨的脸。范小美看到那个人哆嗦了一下。 欧光慈没有再强调黑珍珠的事,他说自己恐怕搞错了,是人都会犯错误的。然后他把东西还给郁沐杨,让他不要那么紧张。但是没用,郁沐杨仍然紧张得要命。欧光慈叹了口气,小声地告诉郁沐杨,无论如何这个案子都该收场了,再拖下去实在说不过去了。这句话使范小美的神经倏地警觉起来。什么意思?该收场了?她看出队长不像在开玩笑,莫非他…… 欧光慈瞟了她一眼,目光再次转到郁沐杨的脸上,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抹着嘴角说:“老郁,你知道这案子已经折腾了不少日子了,再不结束连我们都快受不了啦。现在你听我讲讲这个案子,看看我分析的是不是有道理。你是个极聪明的人,这我早看出来了,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 郁明扬一动不动地贴着墙,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范小美觉得有一种压迫的气氛在空中弥漫着,不太好形容。 欧光慈揉揉鼻子,便开始像拉家常似地叙述那个案子,叙述他排查的过程,按照时序他说到了邵狗子、郁沐杨、老尤,讲得十分仔细,每个细节都照顾到了……紧随其后他开始陈述他那个推理,抽丝剥茧、步步深入,直至说到了窗外墙上的那条痕迹…… “老郁,现在请把你的左手停住,对,停住别动。”欧光慈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郁沐杨的那只手,望着墙上的一道痕迹,“好了好了,看来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小美你来看看,老郁抠出来的痕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明白了吧,现场窗外的那道痕迹就是他抠出来的。我没说错吧,他有些神经质。别动老郁,你如果想撒尿的话我可以陪你去上厕所,对对对,我希望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故事马上就要讲完了。” 房间里宁静异常,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范小美就那样注视着墙上的痕迹,心里升起一种无法遏制的妒忌,她无法想象欧光慈就这样把人找到了,在你刚刚生出某种感觉的时候,故事就结束了。 他听见欧光慈开始说话,欧光慈说:“我刚才说了,窗外那个人一直在观察着屋子里的情景,他无疑看到了幺四奶奶把一件东西藏进了头发里,他猜出了那是个什么东西。眨眼间,一个无法克制的念头冒出来——杀人、夺宝。老郁,是不是这样?” 郁沐杨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他用一对死鱼一样的眼睛望着欧光慈,嘴唇变成了青白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从嘴缝里挤出一句话:“不对不对,我没杀人,我……我走了。” “是的是的,你离开窗口走了,穿过那片瓦砾走上了马路。”欧光慈摊开双手,“我并没有说过你亲手杀了人呀,对不对,你刚才都听到了,我说你杀人了么?”他转身指指那个傻儿子,“杀人的是他,是这个傻子——你跟傻子嘀咕了几句,傻子就去了,照你的吩咐弄死了老太太,把她头发里的东西拿走了。很简单。” 沉默少顷,郁沐杨哀号一声,像团面似地瘫坐在地上。随即他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说得不对,完全不对,他没杀人,他是个傻子呀!” 范小美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她听见欧光慈笑了,笑得很舒服:“最好别这样老郁,他杀没杀人咱们俩说了都不算,我们要使用技术手段的,老太太脖子上的指纹自会说话。现在我问你,老太太藏进头发里的那个东西在么?” 郁沐杨垂着脑袋半天无语,然后他撑着地费劲地站起来,走过去捧住了傻儿子的脸,仿佛捧着一件什么宝贝。傻儿子朝他笑,他却哭了起来,猛转过头声音嘶哑地问:“欧队长,我印象里好像精神病人可以不判刑,是不是这样?” 欧光慈点上烟抽了一口,道:“法律上的问题咱们不讨论,好不好?我想说的是,教唆者一定是脱不了手的,这一点可以肯定。请告诉我老郁,老太太头发里藏着什么?” 郁沐杨痛不欲生地叫了出来:“老天爷,说了你可能不信,老太婆的头发里只不过藏了一颗玻璃珠子,黑色的玻璃珠子!”郁沐杨悲愤地垂着胸口,啊啊地哭了起来,“老太婆看花了眼啊——” 欧光慈习惯性地捏住了下巴,沉默,然后抬起头:“那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那颗黑珍珠?有没有?” 郁沐杨号哭着,无法克制地号哭着,哭得鼻涕流了出来:“天知道,天才知道呀,啊啊啊……” 楔子 这个人喝醉了,醉得很厉害。 他在马路上走过的足迹如果画出来,一看就是个醉鬼的说明书。在路人的侧目和忙不迭的避让中,他无所顾忌地往前摇晃着,若干次撞在别人身上。他抬起一只手,傻乎乎地笑着,口中喃喃自语,然后拼命向橱窗里的新娘照(婚纱影楼)抛去一个个飞吻……他就这么一路走着,最后一头折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 小巷的名字叫作铁局巷。 一、追查晚归人 “古风,有人证明你昨天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因醉酒曾在铁局巷19号门外呕吐,对这个说法你作什么解释。”问话的是范小美,她的眼皮被蚊子叮了,有些红肿。 昨晚前半夜,他们在城西南的一座废弃的破厂房里蹲守一个持枪在逃犯,和蚊子搏斗了至少3个小时,而抓住人犯仅仅用了55秒。刚解决了持枪犯的问题,华美楼却又出了人命。一个叫陆小雅的22岁的坐台小姐被杀了。有目击者证实,这个叫古风的人应该看见过凶手。 现在,古风是清醒的,长脸因醉酒而显得苍白如纸。46岁的人已经有些老相了,他的职务是市府综合处副处长。被传到公安局他没有什么话说,因为昨天晚上铁局巷19号一个晚归的人,被昏睡不醒的他绊了个跟头,从工作证上得知了他的身份及单位。而华美楼的服务员一致指出,有一个他这样的人吃完饭从那儿离开了。三头六面,古风对昨晚上的基本经过没有理由辩解。 范小美其实也累得东倒西歪了,但她是刑警队里目前状态最好的一个,她想听听他古风的解释。大马坚持坐在办公室里,其实他已经拉肚子拉得快站不住了,小郝还行。比较可怜的是队长,他昨夜抓人的时候踩在了一块有钉子的木板上,脚心脚背来了个对穿。 “古风,问你话呢,你听见了么?”见古风不言语,小郝提高声音追问了一句。 古风点头道:“是,是有那么回事。可我……我当时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既然证人说是,那就是呗。” “你是不是从华美楼出来的。” “我承认,是。” “和你一起喝酒的还有谁?” “没……没有,我是一个人去的。” 大马双手扶着桌子沿,问:“说一说昨天晚上的经过——主要说说华美楼那部分。” 古风的目光依次看看对面这二男一女三个警察,很不乐意地反问:“我只不过多喝了几口酒,你们又是传唤又是审问的,这……” 范小美抬抬手道:“不对不对,这不是审问,审问要到预审室的,这是办公室,而且要有人押解,你还没有受到那个待遇。我说古风,你是国家公务人员,应该懂得协助警方破案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吧。” “好,容我想想行么。”古风用力点头,表示懂了。他沉思了一会儿,直了直身子道,“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我爱人带着女儿去庐山旅游去了,我懒得做饭,有一顿没一顿的混。今天发工资便去了华美楼。原本是想叫两个菜吃了走人的,结果那里的小姐很缠人,硬是把我弄到了后边的包间。我觉得那种包间容易让人产生不太好的联想,于是就脱身出来了。我是在外边吃的饭,酒也是那时喝的。” 范小美道:“也就是说,你的确去过后边包间。” 华美楼的坐台小姐是被人扼死在包间里的,那个包间被一个河南来的小老板包下了。现在,这个小老板就在拘留所关着,他对包间里的死人感到不可思议,百般解释。但是由于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没有杀人,所以才找来昨晚去过“后边”的人询问。 古风是其中最难推诿的一个。 范小美的话可能刺激了古风的某根神经,他立刻反驳道:“这里要搞清楚,同志——否则的话容易造成误解。不是我去过包间,是那里的坐台小姐把我弄到包间里的。这里存在着质的不同。更何况我没有在包间里久留,很快就出来了。” “停停,这里说清楚一些,”大马敲敲茶几,“你所谓的‘很快’大致有多少时间?” 古风想了想,摇头:“这可说不准了,由于被小姐纠缠着,我没注意时间。总归没有很久,我出来就要了酒菜开始吃饭。就这样。” ……华美楼的服务员也是这么讲的,说那个长脸的中年男人就那样坐在角落里吃饭,吃了好久。一瓶京酒被他喝个精光。其间还有服务员过去问他要不要加菜。 “听说你一个人喝了一瓶京酒?”大马盯着他。 “对,是的,我酒量还可以。但是昨晚的确喝多了。” “一个人喝闷酒,而且喝得那么多……”大马凝视着他。 古风显然听出了大马的潜台词,便和大马对视着:“这是我的私事,一定要说么?” “当然当然,不说也可以。”大马的声音很平静。 “不过么……说说也无妨。现在市府在搞精简。每一个人都面临着被裁掉的可能,这个文件估计你们也传达了,文件精神是拿掉百分之二至百分之五。所以,每个人心里都不踏实,我想种这心情你们应该能理解。” ……华美楼的服务员证实:那个人一直心事重重的在想事。 “你有可能被裁掉么?”小美问。 “我想……应该不会吧,但是心理准备不能没有。而且我是个副处长,一旦需要做别人的工作,想推也推不掉。我一直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华美楼的服务员说:那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脸越喝越白,眉头越缩越紧。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大马道,“在你被弄进后边的那段时间里,你脑子里都留下些什么印象?所有的。” 古风想了想,看着大马:“灯光很暗,整个气氛很暧昧。我没有去过这一类地方,所以一进去就很敏感。后来我被领进3号包间,那个小姐打开了卡拉OK,转身出去了。我傻傻地坐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头,赶快溜了。所谓印象就是这些。” ……华美楼的服务员证实:3号包间的卡拉OK一直开着,声音很大。而死人的包间是2号河南小老板要的那一间。大家都以为是那一间在放音乐。 “古风,现在让你认一认纠缠你的那个小姐,你还认得出来么?”小郝问道,“这道程序是一定要走的。” “可以试一试,我的记忆力还是可以的。”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大马站了起来,肠子一阵绞痛,他赶忙摁住腹部,“稍等,我方便一下。” 古风说:“我能不能也方便一下?” 二、2号包间 中午的营业时间还不到,华美楼的郭老板把所有的服务员一字排开让古风辨认。他已经接到市场管理委员会的通知了,因为存在三陪行为,可能要接受一笔罚款,至于命案的连带责任,要由法律部门最后认定。 古风逐一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牙齿咬着下嘴唇一丝不苟。小姐们也在看着他,看着那长领羊毛衫上托着的长脸和红红的一对眼睛,他的头发可能没有来得及整理,乱乱得像一窝草。小姐们目前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和职务,包括郭老板也不知道。欧光慈的意思是尽可能地缩小动静,压低风声。政府机关不同于一般企业,很重视这一点,搞不好这一次的事情会直接影响古风的政治前途,没准儿饭碗也完了。 “案子要破,善事能做也要做。”他老好人似地说。 “没有。”古风最后摇头说,“这里没有纠缠我那个女孩儿。” 大马等人没再说什么,领着古风往“后边”走。古风的神情开始沮丧,好像不留心踩了一泡狗屎。他指指曲曲弯弯的过道说:“你们看,我就是这么被弄进来的。看这一个个包间,地上铺了地毯,走在上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对了,好像就是这间——” 他们在一个简朴的只有“03”这样一个数码的房门前站住了。现在这里贴了张盖着红印的封条,看上去挺触目。旁边的“02”号也封了。那是死人的地方。大马看着他的脸,默默地想着一些东西。他在想,一个男人被弄到了这里,不管他情愿还是不情愿,心里头肯定会产生一些欲望,至于什么欲望就不必说了。 于是他问:“古风,你真的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么?不不,你别急,我仅仅是随便问问。现在我很想知道,你进来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可不可以说说?” “你来过这种地方么?”古风反问,“办公务不算。” 大马说:“来过,我甚至也被小姐纠缠过。说老实话,我当时真的有些想入非非。真的。”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 人们忽然听见了欧光慈的声音。大家嗷了一声,下意识地往身后看,欧光慈却在前边大笑起来。说话间,老家伙已经拄着根破拐杖一蹦一蹦地过来了,屁股后头跟着新来的小邵。 范小美向古风介绍了欧光慈,古风顿时挺直了身子。他显然听说过欧某人的大名。欧光慈说他刚刚从医院换了药回来,经过这里顺便来看看,然后问他们谈得怎么样。大马说有笔录,你回去看好了,然后目光又回到古风身上。 古风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可能没有你那么强烈,所谓想入非非还谈不上。但我知道这是很乱的地方,搞些什么名堂也听说过。所以……” “所以你也会想入非非。”欧光慈用拐杖点着地毯,“用不着那么敏感,古先生。连我都会想入非非,何况你——没关系嘛,想入非非和杀人害命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古风嘿嘿笑了。 大马问他:“你能不能承认一个事实,所谓被小姐缠着弄到了后边是不太可能的。如果你不想进来,别说一个小姐,就是一个郭老板,也拿你没奈何。” 欧光慈道:“不不,你错了。郭老板是郭老板,他办不到的事情小姐不一定办不到,你说是么古先生。” 古风又笑了:“对,我做个小小的更正,小姐缠着是事实,我当时可能是半推半就吧。但是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马上就出去了。这也是事实。” 欧光慈笑笑,扶着小邵的胳膊过去撕掉了封条。大马原本不想让古风看到包间内部的,这下子完了。不料欧光慈并没有马上开门,而是回过头来问道:“古先生,你进的是2号还是3号?” 古风忙不迭地说:“3号3号。” “那你还能不能说出里边的基本布局?” “可以吧,只能说个大概。里边不是很大,有一溜沙发,带转角的那种。斜对面的墙角有一只角柜,带玻璃推拉的,里边有酒和饮料,噢,还有香烟。角柜的上方是播放卡拉OK的电视机,还有……还有一个玻璃茶几。大概就这些吧。” “已经很完整了。”欧光慈道。 一行人进了包间。扑面闻到一股奶油加脂粉的气味。大家不敢碰任何东西,就那么转着身子看。欧光慈用拐杖指指隔壁,问:“人就死在那个包间对吧?” 范小美说:“对。掐死在沙发的转角处,头微垂着。你回去看照片吧。全部录像也都在。” 欧光慈点点头扶着小邵出去了。 大马问古风:“古风,现在我要问最主要的问题了,服务小姐指出,你进了这里,没有关3号包间的门,是这么回事么?” “对,我怕关上门说不清楚。”古风道。 大马摆手:“不不,小姐只说她经过这里的时候你没关门,没有证明你始终没关门。我现在想问的是,你进来,你出去,以及你没关门那一会儿——这里有三个时间段,你是否看见有人经过这里,你是否看见2号包间的一些情况?” ……华美楼的服务员之所以强调了古风的重要性,就是因为他有这么三个时间段。 古风走到门口往两边看看,又看看被欧光慈弄开得2号包间。想了想道:“你们看,这里是1、2、3,三个包间,里边比较深,恐怕还不少包间,来往的人我自然看见一些。但是当时的情况……当时的情况欧队长已经说了,那时我处在想入非非的状态,不可能有意地去记住什么。我只能说有人来来往往,男性居多。” “那,2号包间呢?”范小美问。 ……华美楼服务员说,2号包间总是很热闹,那个河南小老板名堂很多。吃、喝,上厕所,那家伙昨晚至少上了三趟厕所。 “2号包间,噢,容我想想。对,想起来了,我看见那个小老板出去过,沿着地毯往前去了。”古风没有说前边是厕所。 “就这些么,还能想起什么?” 古风说:“就这些了。” 一行人出来,欧光慈也刚好丛2号包间里出来。他摆摆手,意思是算了,不必进去了。古风问能不能走,欧光慈说:“你没辨认出纠缠你的小姐,死人总要看看吧,看完死人你就可以走了。” 他们离开华美楼的时候,顺便带走了昨天晚上伺候河南小老板的那个女孩子。古风看着那一扭一扭的女孩子,很是厌恶的样子。 刚刚揭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单子,古风的脸就变了。他一把扶着小郝,险些栽倒:“没错,就是她。” 大家静悄悄的。古风的五官有些扭曲,似乎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想想也是,昨天晚上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女孩儿,此刻已经僵硬地睡在了停尸间里,反差确实太大了。台子上,陆小雅的脸像蜡做得一样,因窒息死亡造成的痕迹消退了一些,因此看上去竟然挺美。不难想象,他活着的时候一定是很迷人的一个女孩儿,也难怪古风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这时候,古风傻子似地在尸体前站着,直到欧光慈用拐杖碰了碰他。 “可以走了,古先生。” “噢噢,是的是的。我可以走了么?”古风回过神来。 “可以。” 古风伸长脖子看那女孩儿:“可她、可她是和我……怎么会死在2号包间呢,这不对呀……” “走吧走吧,如果什么都是清楚的,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嘛呀。” 欧光慈并肩和他出了停尸间,古风希望公安局能够替他保守这个秘密,酗酒这一点瞒不了人,他说他认了。欧光慈十分理解地说:“没问题,我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请吧。” 古风走后,欧光慈说:“伙计们,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倒想看看那个河南小老板。小美,打哈欠的时候捂着点儿嘴,那样会显得文雅一些。” 范小美嘻嘻地用脚尖碰了碰他的伤脚,欧光慈杀猪般地尖叫起来。大家拥着他向警车走去。很快到了拘留所,那个河南小老板被押了出来,他脖子上有几条指甲印子,昨晚还没问他便开始骂。他说这里的事情怪了,明明做皮肉生意的女孩儿却不让“干”——小姐他妈是属猫的,抬起爪子就抓。 小郝见他如此猖獗,抬手想扇他嘴巴。大马摁住了他。 小老板绝对是个没文化的主儿,张口就是脏话。逮住他的时候,从他身上翻出6个安全套,狗日的可能灌多了猫尿,自称是杆“老枪”。小邵给了他裤裆一脚。 当时他已经被郭老板捆在堆啤酒瓶子的小仓库里了,后边乱成了一团。警察赶来之前,郭老板说他试图阻挡那些泡妞的男人跑掉,但是没能成功,大马带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跑光了。范小美认为郭老板是成心的,为了以后的生意怕得罪回头客。郭老板大呼冤枉。 冤枉不冤枉只有天知道。 人死在2号包间的沙发角那里,头微微仰着,样子看上去还算安详。从室内的感觉看,有过小小的搏斗痕迹,但持续的一定没有多久。当时卡拉OK里还在放着音乐,那音乐盖住了原本应该有的一切声音。就是在音乐声中,罪恶完成了。 在场的小姐一共两个,这是河南小老板的习惯,每次都叫两个。带回来这一个是河南小老板指认的,他说就是这个把他的脸抓了。还有一个在医院里,因为看见死人精神受了刺激。 大马的人赶到时,那些小姐沿着包间一溜地站着,郭老板攥着个手机也傻了。他交待说他这里一供有28个服务员,大堂一部分,剩下的都在后边。他强调三陪是有的,但绝没有卖淫现象存在。大马等人当然没心思听他辩解,他们马上进入现场。很遗憾,人已经彻底死了,失去了抢救的意义——事情距此刻约十个小时。 欧光慈扶着小邵的胳膊坐下了,小老板自然没了昨晚上醉酒时的猖獗,他很老实地站着,浑身脏得像头猪。欧光慈点上支烟,喷了他一口,小老板马上说:“求求了,别让我闻见,我没烟抽活不了。” 欧光慈又喷了他一口,冷笑道:“把事情说清楚了,我给你烟抽。说给我听听,前前后后怎么回事儿。” 小老板吸了吸鼻子,提高声音道:“我算到血霉了,让人害了。可是我不怕,我叫的那两个小妞都在,活得好好的。” “有人证明你上了三次厕所。” “没错,是上了三次厕所。这怎么啦,撒尿都不行么?” “撒尿当然没人管,但是可以说明一个问题,你出去了三次。” “对呀,这我承认,我出去了三次不假,我是去撒尿不是去杀人呀。我的前列腺有毛病,跑厕所是家常便饭。” “但是伙计,谁敢保证你真的去上厕所?”欧光慈给了他支烟,“你没准儿去杀人呢!” 小老板怔了一下,突然笑了:“是是,我也许去杀了人,你们怎么猜都可以,可是……可是他妈的我要弄死谁总不会扛着回来吧?”他的眼睛瞪圆了,嗓门儿提高了八度,气壮如牛。他的脸红成了猪肝色,“你们是吃这碗饭的,应该比我明白吧?干坏事讲究的是杀人弃尸,没听说过谁当宝贝似地扛回来的!这反常呀!” 欧光慈和大家交换了一个眼色,好像在说,别看这是个粗人,不好糊弄。他道:“那我问你,你,还有那两个小姐,你们一共三个人,怎么就没发现一个死人从天而降呢?昨天晚上的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能不能按照时间顺序说说清楚?” 小老板又揉了揉鼻子,道:“那容易,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先是我们三个在包间里玩。两个小妞两个脾气,抓我那个只他妈的知道唱歌,五音不全瘾还挺大。剩下一个小粉团子一句话都不说,怎么逗也没有用。后来我就去撒尿去了。” 小郝道:“这是第一次撒尿。” 欧光慈点点头,知道带回来的正是五音不全的那个,也就是抓了他一把的那个。小粉团子受刺激进了医院。他说:“后来呢。” 小老板道:“我撒尿回来她两个还在,我口渴,让小粉团子去拿点荔枝来吃。小粉团子就站起来走了。然后我把五音不全的那个叫过来坐着。你们知道,男人那点儿出息不容易克服——我要扒那小妞的裤子,妈的她抬手就抓了我一把,扭头跑了。我成了光杆司令,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喝了瓶啤酒,又去上厕所。” “第二次了。”小郝举起两根手指。 “对,第二次。”河南小老板承认,“那一泡尿撒得好长,出来的时候不知道哪儿在放音乐,声音贼大贼大。回到2号包间的时候,小粉团子已经把荔枝拿来了。我两说了一会儿话,那个五音不全的一直没回来,我让小粉团子去找找看,然后又去上厕所……别数了,这是第三次。可能是喝多了,撒完尿回来的时候飘忽忽的脚不沾地。摇摇晃晃进了包间,就见那小粉团子窝在沙发角睡了,我一看就来了精神。可是凑上去一看不对呀,那是个死人。我吓惨了,手脚不知道往哪儿藏。该着就他娘的那么巧,这时候那两个小妞回来了,她们以为我杀了人。杀猪似地叫了起来……然后就乱了,狗日的郭老板把我一绳子捆了起来。妈的,我和他没完!” 欧光慈站起来说:“你们之间的事慢慢了结吧,把他带回去继续想,咱们走吧。噢,大马,再给他支烟抽。” 小老板抖着手铐子说:“你这人心好,准能长寿。” 五音不全的小姐大致陈述了昨晚上的基本经过,与河南小老板的说法完全一致,但是她强调陆小雅就是河南人杀的,要公安局把河南人千刀万剐。 “小雅死得太冤了,你们要替她报仇哇?” 欧光慈看着那张泪脸,知道这孩子动了感情,他让小邵开车把她送回去,然后一瘸一瘸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范小美又大张着嘴打了一个哈欠。大马说:“队长,你心里是不是有数了。” 三、这张脸有些眼熟 欧光慈点了支烟抽上,半天不说话。小郝很懂事地给他泡了杯茶水端过去。欧光慈吹吹茶叶末说:“你们应该明白了,凶手就是古风。他掐死了陆小雅,然后给弄到2号包间里去的。这一点是河南小老板启发了我们——是的,很简单的过程。” 三个年轻人同时哑然,他们没话可说。也许每个人脑海里都曾出现过同样的念头或者想法,但是,谁都没敢说。只有队长,这个瘦猴子似的老队长敢于把念头或想法说将出来,这就是自信心方面的天壤之别呀。他们看着欧光慈的瘦脸,像看着一个不动声色的老怪物。是的,他老是出其不意地告诉你:案子破了!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2号包间的柜橱里有烟和酒,没有饮料,所以小老板才让人去拿荔枝。而3号包间的柜橱里却不一样,有酒和饮料,没有烟。可是古风怎么说的呢,他说柜橱里有酒、饮料,还有烟。这说明什么,想想看……说明他两个包间都进去过,我们问的时候,他脑海里的印象已经乱了。那么他进2号干吗?只能是转移死人!恰好当时2号包间出现了无人的一个间隙,也就是小老板第三次去厕所的这个空隙!” 范小美大叫道:“老队长,我同意你的分析!我甚至怀疑古风穿了件长领羊毛衫的用意很深,他……他的脖子是不是也被抓伤了!” “非常有可能。看来我们要在陆小雅的指甲里搞一点提取物了。大马,这个事情你来办。” “行,我来。”大马点头,“队长,也就是说,古风原本就是要向陆小雅行不轨的?” “绝对,不然去那种地方干吗。有趣的是,因为某种尚不可知的原因,他没有作出越轨的行为,实践证明陆小雅并未被强暴。是不是这样?” “是的,队长。”范小美说 小郝道:“可是队长,既然如此,古风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不知道,这我可真不知道了。”欧光慈道,“我不是万能的。不过咱们今晚上去问问他本人好了,我也很想闹懂这一点?” 接下来的半天,大家的情绪处在了少有的兴奋与不安当中,他们不认为队长一无所知,因为队长很少说“不知道”三个字,真得很少说。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天说话就黑了,他们开车来到了古风住的那个小区,敲门,古风马上就来开门了。范小美一眼就看见了他脖子上的几道指痕——因为他没穿羊毛衫。果然是他!大家的眼睛转向了欧光慈。 欧光慈什么都不说,进屋落坐。古风做出很平静的样子给大家泡茶,直到欧光慈让他不要忙了,说:“我们都知道了,古风。现在想听你讲讲实际情况。坐吧!” 古风的颜色这才略略有些变,喝了口水抬起脸来—— 这是古风平生头一次嫖,当时的动作连他自己都觉得笨得像只没有受过训练的猩猩。他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地在女孩子的身上揉搓着、摆弄着,搞得这个缩在沙发角的小姐吃吃地笑个不住。她的眼神中已经很放肆地透出了轻蔑——极度的轻蔑。那神情除了笑他的笨手笨脚以外,更是在笑他那没有几张票子的破钱包。是呀妈的,真正的有钱的人决不会这么猴急猴急的恨不得马上把事儿办了。弄清楚了这一点,古风的自尊心马上刀割般地疼痛起来。 他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傻事,很恶心的傻事。他甚至觉得应该算了,悬崖勒马,打道回府……不过,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相反却更急了。是呀,他清楚“这一次”自己扔进去多少钱,更清楚那些钱在自己月薪中所占的百分比是多么的可观……不,不能就这么完了,否则来这儿干吗? 过去骑车经过这类地方时,他总会充分地展开一个46岁男人所具有的想象力,自惭形秽地完成一个画饼充饥的过程。他发誓一定要“来”这么一回,哪怕不吃不喝也要“来”这么一回,不然这辈子活的岂不太冤了!去年揭出国资局陆局长的事,其中一项使他深受刺激——陆局长花公家的钱在深圳嫖娼多达20多次!妈妈的,20多次呀。一个胖得连床都爬不上去的老家伙,居然! 古风觉的世道太不公平了,自己苦巴巴地干,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小小的副处,谨小慎微地活得像一只蚂蚁,憋屈得有时连自杀的心都有。可曾尝过一口荤腥,可曾想过尝尝荤腥……就这样还不知道哪天就被精简掉了——于是有了今天,有了这头一次。 他仔细地侦察了附近的每一辆车和进出的每一张面孔,最终确信没有危险才敢进来。在去往“后边”的弯弯曲曲的途中,他始终用手半捂着鼻子,面孔在昏暗中尽可能埋得很深。总之,他做到了万无一失。毕竟是头一次呀…… 小姐在扭动身子并且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被反抗刺激得口有些渴,便使劲咽了口唾沫。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中,他看着女孩子那张和女儿年龄相仿的脸。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女孩儿被他折腾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始有意无意地对他进行一些抵挡。他于是越发“绷不住了”,浑身像着了火,欲望像一头被点着了尾巴的野牛般疯扑而来。当他的手终于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时,女孩子不动了:“快把手拿开,我们不卖身!” 古风没听懂,他觉得自己给的钱应该是全程服务。怎么可能不包括这个。女孩子不作解释,用一种非常看不起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向旁边移开一些。古风于是他急红了眼,豹子似地扑上去,粗暴地把女孩子按翻在沙发里。 女孩子不作反抗,只是小声说:“我一喊人你就惨了,松开!” “不。”古风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完全坍塌了,“投入”和“产出”的巨大不对称使他的心理完全失衡了。他粗野地开始撕扯女孩子的衣裳和裤子,喉咙里发出一串野兽般的怪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生理的和心理的双重挤压搞得必须发泄出去,直到那女孩尖叫一声抓了他一把。 抓是没抓得太厉害,只是脖颈处挨了一下。使古风蓦然惊住的是,女孩子竟然叫了他一声:“……古叔叔!” 古叔叔?! 古风觉得脑袋嗡了一下,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当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看时,那女孩子已经坐了起来,好像刚才的一切统统没有发生。她拢着头发不看他,嘴上叼着一枚发卡。 古风向后缩了缩,突然有一种瞬间血液凝固了的感觉。他蓦然认出了眼前的女孩子,女儿初中的同学……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 女孩子翻翻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哇,我叫你什么了?” “不不,你叫了。” “嗯,我是叫了,因为你把我弄疼了。” 古风有些犯懵,他觉得自己可能真听岔了,于是松了一口气。借着灯光他看着女孩子那张脸,这么一看他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不对,我的确看着你眼熟。你是不是叫……” 女孩子把头发别好,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刚刚见面时的那种样子:“坐呀你,今晚的时间是你的。我们唱歌吧。”她用遥控把卡拉OK打开了,弄了一支曲子。 “噢噢,你唱吧,我唱歌不行。”古风从侧面看着女孩的脸。 女孩子于是便唱了起来,声音满不错的。她摆动着屁股,两根手指轻轻地顶在古风的肩上。但是古风的感觉已经彻底毁了。不管是不是错觉,那“古叔叔”三个字一瞬间完全把他从疯狂的漩涡中揪了回来。他预感到一种很不吉祥的东西再渐渐凸现而出。是的——这女孩子的脸的确有些眼熟,的确。 “陆……你好像姓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女孩子扭脸朝他笑了一下,屁股依然在扭动:“对不起先生,不兴打听小姐的名字的。再说了,我根本不姓陆。” 否认是愚蠢的,刚刚那回眸一笑赫然间使古风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镜头”——五年前女儿做手术那次,一群女同学来看她。当他从外边倒了便盆回来的时候,同学们纷纷离去。在向女儿挥手的同学中,就有这张脸,就有这张回眸一笑的脸…… “陆……陆小雅。” 歌声戛然而止,女孩子快速转过头来,恼怒地叫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聊哇,太扫兴了……不过随你便吧,你如果想聊些别的我可以奉陪,你花的钱里包括这些。” 古风哪里还有心聊别的,女孩子的恼怒使他彻底确认了一点:她,正是女儿的同学陆小雅!五年了,天知道对方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故一至走到这步田地。不过这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了,眼下确凿无疑的是,刚才她的的确确喊了一声古叔叔。 咕咚,古风绝对没想到自己会跪在地上,当他明白了的时候,那个动作已经变生了现实:“陆小雅,古叔叔求你了,千万不要……千万……” “古……”陆小雅朝后跳开去,“你、你不要这样。快站起来好么!我……我不认识你,我从来没见过你,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客人谁也不认识谁!求求你,你快站起来吧。” 陆小雅上来把古风拉了起来。古风坐回原处的时候陆小雅的身子也被带倒了,她看到了古风那张被复杂的情绪扭曲了的脸。她想坐正身子,却没有成功,因为古风的手已经急速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尽不住咳嗽起来,一定是被呛了一下。卡拉OK的音乐还在响着,咳嗽声夹在其中,出现了很奇怪的一种效果。古风的脸的确被扭曲了,在暗暗的、暧昧的灯光里显得极其狰狞…… “欧队长,就这样。我把陆小雅的尸体抬到了2号包间,因为当时那个包间空无一人,随后我就走了。”古风平静地看着人们。 欧光慈道:“但是你没走出华美楼,你不能出去,你必须留下来吃饭,而且必须喝酒并把自己灌醉。只有这样你才能把你的谎话说圆。让人以为你仅仅是个目击者。” “对,大凡杀了人的人都会跑掉的,我不能那样。” “你很聪明古风,这一点做得非常精彩。但是我不得不说句泄气的话,古风,你太可怜了!” “是的。我活得像条虫子。”古风毫不避讳这个,反而笑了笑,“可栽在你欧队长手里我认了!我今天早上一看见你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们来了,我知道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第一章 这个秋天欧光慈真是霉气到家了,上级领导三天两头把他叫去让他“说说是怎么搞的”。说老实话,欧光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每一桩案子都会给他惹点麻烦,破了也让人觉得窝囊。10月14日,就在嫌疑人就要落网的前3秒钟,那个小子从五楼的窗口跳了下去,两腿摔断、骨盆粉碎,深昏迷三天方醒。 欧光慈对大马说,真是他妈的,那个王八蛋分明已经到手啦! 是的,那个嫌疑人确实已经到手了,连环案的关键一环说话就拿下了,结果耽误了3秒钟——就因为欧光慈裤腰带突然断了。 还好,三天后那小子醒了,声称要单独见欧光慈。 欧光慈有经验,想死没死成的人,这时候大多都想明白了。这样的机会应该说可遇不可求,但是他仍然比较沮丧。他耷拉着一张菜帮子颜色的瘦脸去见那个混蛋,心里说:你奶奶的,真死了倒也踏实了,该抓的抓、该毙的毙,该逍遥法外的继续逍遥法外,老子递个退休报告也就完了,何必像现在这么窝心。 是的,欧光慈当这个刑警队长彻头彻尾的身心疲惫了。大脑有的时候真的像突然断电似地失灵一阵子,远不如当年了。为此他有些悲哀,像老光棍儿看着年轻人卿卿我我,一肚子的失落感,一肚子的昨日黄花的味道。 跳楼那个小子见了欧光慈嗨了一声,精神及其不错。 他说:“欧队,栽到你手里我不得不服气,一物降一物嘛,我逃不出你手心。换成别人我也不费这唾沫了。反正我手上有人命,活不了。可你不是别人,你让我觉得不应该死得那么不值。我也不想为那些狗杂种背命了,所以我才喊你来。” 欧光慈歪了歪脑袋:“什么?你喊我来?莫非你是我领导?听着小子,不许和我没大没小。” 叫小三子的那小子非常难看地笑了:“你别在乎我的一句话么,坐下,我跟你说些事情。你把录音笔拿出来吧,我懂规矩。” 欧光慈让大马把录音笔放在他枕头边上,说:“这时候懂规矩是不是晚了点儿,早干什么去了。” 小三子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咳嗽了一声,似乎不想再说别的:“开门见山吧,欧队——杀死黄瞎子的不是唐灵,你们的侦查方向错了。” 欧光慈小小地愣了一下:“噢,是吗?你怎么知道不是唐灵?连她自己都承认了,你怎么知道不是?”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因为黄瞎子被杀的时候,我……我就在他的房间里。” 妈妈的,太有意思了!欧光慈心里骂了一句,这是个新情况,看样子那混蛋不象在撒谎:“你在大衣柜里?靠西墙的那个大衣柜么?” “是,就是靠西墙的大衣柜,我藏在里边。你们一直在抓我,我一直跟你们捉迷藏,就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都不知道。真的,那几天我就在本市。” 欧光慈叹了一声:“是呀,你欧大叔老了,不服气不行——你杀了设计院的精算师,到现在多久了,有好几个月了吧?让你小子多过了几天好日子。接着说吧——你躲在大衣柜里都看见了什么?应该是杀人的前前后后吧?” 小三子道:“错了,欧队,我他妈什么也没看见,我不敢开门儿。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声音上判断的。唐灵来的时候我躲了进去,是黄瞎子让我躲一躲,他不愿意让人知道我在他那儿。然后唐灵就进来了,再后来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就开始搞。当然,这都是我从声音上判断的。” “别看我,继续说,听觉有些时候很准确。” “可能刚刚要开始干吧,我听到黄瞎子低沉地叫了一声。随后唐灵开始咬牙切齿的骂,黄瞎子发出很难听的声音。我知道,外边一定发生事情了很可怕的事情。但是我没出来。我怕让唐灵看见。唐灵恨我,我如果要保护自己,就一定要弄死唐灵,那样我就欠两条人命了。所以……我没出来,在里边静静地听着。” 小三子开始喘气,用舌头舔着嘴唇。 大马问:“然后就杀人了,是么?” “对,唐灵把黄瞎子杀了,随后就悄悄地走了。”小三子的表情有些紧张,象是进入了当时的情景,“我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才悄悄地摸出来看。我看见黄瞎子靠在床头上,脖子上勒着一根钢丝绳。不用问,唐灵把黄瞎子勒死了。但是,就在我想溜走的时候,黄瞎子突然动换了。他没死……欧队,你没在听么?” 欧光慈确实在听,但样子像没睡醒似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在床边坐好,然后摸出一支烟来闻着,说:“小子,告诉你吧,你还是小看我老欧了。唐灵是不是凶手我早就知道了,出事的当天就知道了。你躲在大衣柜里算新情况,唐灵没杀死黄瞎子这一点不是。好了,往下说,黄瞎子没死,然后呢?” “你知道唐灵没杀死黄?”小三子还是无法相信,因为这个秘密应该只有他知道:“不对吧欧队,你不应该知道这个。” 欧光慈道:“哎,不骗你,我真的知道,我是谁你忘了么,真的没骗你。别人都以为唐灵杀了人,我没必要对外作解释。她现在已经被我们保护起来了。真的。继续说——” 小三子叹了口气:“妈的,我还把这个当杀手锏呢。好吧,我接着说。黄瞎子没死,我傻了,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我觉得我应该把他弄死——别看我是他的死党,其实我最恨的就是他。可是……”小三子倒吸了一口气,“他奶奶的,就在我要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上楼来了。我赶紧第二次躲进大衣柜。结果……” “结果这个人彻底的勒死了黄瞎子。”大马道。 “对,这才是真相。”小三子认真地说,“来人勒死了黄瞎子,一点声音也没有。欧队,你想想,那个时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是不是比什么都可怕。等我再次出来的时候,黄瞎子彻底死硬了,凶手是谁鬼都不知道。但是我敢打保票,绝不是唐灵。” “对,绝不是唐灵,那个时候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返回来。听我告诉你,凶手是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一只脚多少有些内斜。你如果能告诉我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这么一个人,比替唐灵解围对我们更有用。”欧光慈终于把那支烟点上了,用力地抽了一口,“当然,你能走出现在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向检方移送你的时候会把这个考虑进去。争取弄个死缓。” 小三子非常费力地笑一笑,眼神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房间里一时间沉默了。 10月3号,号称黄瞎子的地产商黄明宇在欧亚花园十三号别墅里被杀了。无数条线索证明案发的那个时间黄瞎子的情妇曾进出过那栋别墅。这个女人叫唐灵,一个很漂亮的川妹子。凶案现场当然不缺少唐灵的残留痕迹,包括被钢丝绳勒死的黄瞎子的后颈部。 黄瞎子确实是个视力很差的人,凶手用钢丝绳从后面套住他用力勒,像唐灵那样的年轻女孩子也确实能成功。因为钢丝绳一收紧,黄瞎子的所有反抗就用不上了,很快就会软下去。所以最初的怀疑重点确实落在唐灵头上。但是凶案发生的别墅里还找到一些有别于唐灵的另一种痕迹,技术分析后便是欧光慈向小三子形容的那么一个男人。于是大家对此人的疑点更重视一些。如果这个疑点能够证实,那么黄瞎子的死就有了新的可能。 但是,小三子没能提供出真正有用的线索。欧光慈略感失望。 黄瞎子在最近的一年里,被证实参与了一起土地竞标黑幕,牵扯的人和钱都不可小觑,而在那个竞标初期,一个精算师被杀,凶手就是眼前这个小三子。他是黄瞎子的一个小兄弟。换句话说,两起命案很可能是一个根源,两案合并就是欧光慈的主意。现在,小三子现身说法,把唐灵择了出去,事情终归是有意义的。 “欧队。”小三子沉默了半晌最终开口了,说的是另一个话题,“我被救活的消息是不是传出去了——请你实话告诉我。” 欧光慈看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道:“没有,我用人格向你保证,没有人相信你能救的活。现在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顶上天知道你深昏迷。你现在想说什么?” 小三子表情很少有的严肃了,说道:“我想说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死了,希望你能帮助我。” “什么目的?” “别想得太复杂,没什么目的,我只是想让我的亲人和仇人都把我忘了——如果你能答应我这个要求,我现在就给你个名单。” “什么名单?” “最有可能杀黄瞎子的人。也就是你们最关心的侦察线索。这个名单里的每一个人都和那起投标黑幕有关,每个人都有把柄攥在黄瞎子手里。虽然我不知道具体都是些什么,但是我敢肯定,这些人杀黄瞎子的可能性最大。”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小三子有些急了:“凭我和黄明宇的关系;凭我多年的观察。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没脑子的打手。” 欧光慈点点头:“明白了。那么你听着,我可以无条件地答应你的要求。这很容易。其实你也应该看出来了,你出事后,你的家人一个也没有来过对吧?这么多亲人没有出现,为什么?因为我告诉他们你已经不行了。” “你厉害欧队,你真他妈厉害。早听说你下一步棋能想出十步。” “不好意思。”欧光慈拿出本子,“说吧,你那个名单。” 小三子讲出了四个人。 第二章 唐灵听说小三子不行了,立刻嚎啕大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个家伙应该千刀万剐!” 这是在看守所里,双方的身份很明确。但是唐灵不恨欧光慈,杀了黄瞎子仿佛了却了她很大的一个心愿,竟使着小女子显出很难得的一种从容,欧光慈告诉大马,这丫头不可小觑。 现在,欧光慈和大马看着她歇斯底里,只是默默地等着。他们知道,这个原本清白纯洁的女孩子在烂泥潭里浸泡得太久了,始终不能表露真情,始终要把眼泪掩饰在装出来的假笑背后,面对着那些令人瞠目的丑恶,她没有欧光慈这么坚硬的神经,却又不得不一天到晚面对,这或许正是她最终用钢丝绳勒住黄瞎子的脖子的全部动机。应该说,这是一个还具有鲜活灵魂的女孩子。 当然,她在最后那一刻绝对没有想到自己那双手未能拿走黄瞎子的性命。更不可能想象的是,她走后又出现了另一双手,一双男人的手完成了她最想完成的那件事。 由于办案的需要,欧光慈至今没有把真相告诉她,至使她直到现在仍然以为她弄死了黄瞎子。如果把真相告诉她,欧光慈真担心女孩子会疯掉。看看她对小三子的恨,就知道他这么说绝不是危言耸听。欧光慈毫不掩饰,如果可能的话这个烈女子完全有勇气把黄明宇和小三子这条狗一并弄死。 “好了唐灵,哭够了咱们该谈正事了。”欧光慈给了唐灵一支烟,并帮她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坐吧坐吧。听我说,水还很深,还有不少乌龟王八逍遥法外呢。黄明宇死了,小三子再一死我们的下一步工作很难,你有义务帮助我们,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大马递给她一张纸巾。 唐灵坐下来,把烟扔在地上踩灭,然后用纸巾用力地擤了擤鼻子,情绪稳住了些:“欧队长,我这些日子脑子一直是昏的,不是因为杀人,因为我对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感情了,我觉得活着真的没意思。欧队长,你们判我死刑算了,给我打一针……” 欧光慈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混帐!我要是你爸爸非得气死,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与其如此当初还不如不生你!抬起头来,看看这张纸——” 唐灵接过纸看了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看欧光慈,又看那纸:“你们,什么意思这是……” “这四个人你认识么?实话实说。” 纸上是小三子提供的四个人:魏兴、郭力达、樊跃、冯克己。 用小三子的话说,凶手一定在这四个人里边。 “认识三个,最后那个冯克己没听说过。欧队,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意思。”唐灵的样子看上去很真实的样子。 欧光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然后靠在墙上说:“明说吧,这四个人已经进入了我们的侦察视野。如果你对我老欧还有那么点儿信心,如果你还相信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进一步说,这案子的调查以及进展客观上影响着你的前途,如果你还有那么点儿觉悟的话,请你把你对这四个人的了解告诉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大马看出队长有些激动,显然他是动感情了,为了眼前这个女孩子,也为了人生与社会的公正。他对唐灵说:“我们队长一直认为你是个很明白的人。” 唐灵没理大马,直勾勾地看着欧光慈:“大叔,这些人可都是有来头的,比如这个魏兴,他救过文市长的命,不是一般人。” 欧光慈嘿嘿一笑:“他再不一般,拉出的屎也是臭的。说吧,相信欧大叔也不是一般人。” 唐灵的眼睛亮了一下,笑了:“难怪别人说你厉害。” “哦,谁说我厉害?” “黄瞎子他们。你在他们眼里是特别恐怖的那种。”唐灵把两条腿伸直,放松了身体,“好吧,我接这单生意——知道什么说什么。不过我也只能说我知道的和听说的,不能凭想象。” “对,我要的就是真实。” “是不是先说说这个魏兴?” “可以,不限于案子,放开说。”欧光慈拉过椅子坐下了。 以下是唐灵叙述的要点—— 大叔,魏兴一晚上叫过两只鸡,你信么?你可能知道他白天正人君子似的给人作报告,可就是这个人,晚上叫两个妓女,他是什么人你想去好了。 你看他白白胖胖的挺斯文,可是他欺负女人的时候绝对是个性变态。我亲耳听到过女人的惨叫。大叔,他不是人!他找妓女不光是为了发泄性欲,他的心理也是畸形的。 我知道,这些不是你们需要的,真把他抓来问,他可以摊开双手表现出一种很无辜的样子,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对,他就是那种伪君子,双面人,彻头彻尾的下三滥,共产党为什么让这种人去当设计院的院长?我真是搞不懂。比他优秀的人有的是呀大叔! 好了,说说他跟黄瞎子的事吧。黄瞎子争夺那块土地的一开始,就有这家伙参与,所以说,黄瞎子尽管没有直接走过文市长那条路子,不见得间接上也没走。我敢保证,黄瞎子竞标成功,一定和这个魏兴有关。更深的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想吧。 我估计你们已经把精算师被杀的案子和眼前黄瞎子这件事联系到一起了。黄瞎子之死我认账,这些天我一直放不下的是,我判死刑无所谓,但是那些更恶的恶人就应该逍遥法外么?比如魏兴! 我敢说精算师的死一定和他有关!精算师一定是掌握了他们的幕下交易才遭了横祸的。别看凶手是小三子,真正的幕后凶手是姓魏的。 关于这个人……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 (欧光慈让她说说另外几个——) 另外几个么……先说说这个樊跃吧,我对这个人多少知道一些。 这人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比较傻,但是后来我听了一些和他有关的故事,发现他不傻。人家管那叫大智若愚。比如他和黄瞎子的来往,一向都好象从来都诚惶诚恐的,把黄瞎子当前辈,但是在关键的时候黄瞎子的一票能顶别人的好几票。我的意思是说,黄瞎子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给樊跃带来巨大的好处。 可是樊跃恨不恨黄瞎子,恨,非常恨。可能已经恨到骨头里去了。所以说人不能光看外表,心里和外表可能完全不同。我估计黄瞎子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对樊跃的伤害有多深。但是我知道,是樊跃的一个秘书告诉我的。樊跃又一个表妹,是那种所谓的表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妹,说穿了吧,就是樊跃老婆以外的另一个和他关系最密切,感情最深得女人。这个女人让黄瞎子强奸了,强奸了很多次,最后得了精神病进了精神病院。而这一切樊跃丝毫也没有表露过,和黄瞎子来往依旧。他那个秘书说,樊跃有些时候从黄瞎子那里走后,坐在车里会流眼泪,脸色苍白。秘密就是前头说的那个。 这就是樊跃,一个特能忍耐,为了利益特能忍耐的人。 (唐灵说她口渴,大马递了瓶矿泉水给她。喝了些水她吐出一口长气,抹抹嘴唇继续说) 至于那个郭力达么,我可能说不出太多的东西。 这人曾经是黄瞎子最早的竞争对手,在一次楼盘促销中让黄瞎子算计了,从此一蹶不振。后来听说他爱上了旅游,差不多走遍了全世界。黄瞎子和他重归于好,觉得这个的很多社会关系可以利用。让我不懂的是,姓郭的好像和他真的尽弃前嫌了,成了吃吃喝喝的朋友。我老是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好解释的地方,如果我是郭力达,我会恨死了黄瞎子,会称其不备把他推到井里去…… 噢,看我,扯远了。反正我对郭力达这个人知道得不多。你们问我我照实说就是了。 就这些,不知对你们有用没用。 “当然有用。”欧光慈给她点上支烟,深沉地看着她,“还有一个,那个冯克己。” 唐灵用力地吸了两口,摇摇头:“大叔,这个人我真的说不出什么了,不了解,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 欧光慈没有再说什么,点上支烟抽着,然后抬眼看着她:“姑娘,我想我应该正式告诉你一个情况了,你听了不要激动。你,唐灵,并没有杀死黄瞎子。噢,别这样,真的,你仅仅是把黄瞎子勒昏了,然后匆匆离去。你走后,另一个人去勒死了他。” 唐灵大张着嘴合不上,纸烟从他指缝间掉在地上。然后她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眼泪突然间夺眶而出:“大叔,这么说我不会死了?” “当然,你本来就没杀死他,干吗要死?” “可……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 “我们有搞技术的人,那些人可不是白吃干饭的。当然了,还有其他证明。”他没有提小三子。 唐灵死而复生般地直起身子,眼睛亮出些异样的神采。她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她走出川北小镇走进繁华世界的种种过去,直至落到黄瞎子手里的种种见闻与遭遇。最后说:“大叔,这是老天爷对我的关照,要是就这么判死了,我真的不甘心呀我……” “好了,这些我完全能够理解。”欧光慈摆摆手指,“现在咱们言归正传,你真的不知道冯克己这个人么?” “真的不知道,相信我,大叔。”唐灵的表情很诚恳。 “那么关于这个魏兴,你还能提供什么东西?” “大叔,你查我的手提电脑了么?就是黄瞎子送给我的那个?”唐灵的口气突然急切了,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欧光慈点点头,道:“那个电脑已经让我带走了,就在我的办公桌上。因为我知道你会玩儿那个东西。你想告诉我什么?” “大叔,我给你一个密码,打开以后你能看到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虽然没有署名,但是我敢说,邮件是魏兴发的。” 欧光慈和大马对视一眼,随即扭头问:“邮件什么内容?” “对方让我杀死黄瞎子,成功以后给我的卡里打入30万,就是你们拿走的那张银联卡。”唐灵给欧光慈写下了两个密码,一个电脑的,一个银联卡的,“你们先去落实一下是不是真的。” 欧光慈起身道:“关于魏兴你就知道这些么?” “主要就是这些,也说不定会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快去吧。” 欧光慈心情舒畅地点点头:“好吧,咱们一起努力。不过为了你的安全,我现在还不能马上放你出去。” “这个我懂。”唐灵笑道。 欧光慈走到门口有回过头来:“姑娘,我想知道,你向黄瞎子下手就是为了那30万块钱么?” 唐灵冷下脸:“当然不,没有那30万我照样会下手的,因为……我恨他!” 第三章 唐灵说的不错,电脑里确实有那么一份电子邮件,银联卡里也确实刚刚打入30万。 “伙计们,开始有意思啦。”欧光慈懒懒地靠在沙发里,看着他的三个部下。现在的情况是,设计院精算师之死和黄瞎子之死尚未破解,唐灵确实用钢丝绳勒过黄,但没勒死,随后来了一个人把他勒死了。谁?不知道。线索,小三子供出四个人,唐灵认识其中三个,最怀疑的是设计院院长魏兴。魏兴出30万元要唐灵杀黄瞎子,有电子邮件和银联卡里的30万元为证。这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疑点,就是那份电子邮件,一般常识,下达这样的指令绝对不会用如此明显的邮箱地址。逆向思维,如果这里用的真是魏兴的邮箱地址,发邮件的恰恰不应该是魏兴。 如果不是魏兴,那会是谁呢?这是欧光慈大脑里的一个重要疑问。现在的关键是,谁杀了黄瞎子?既然不是唐灵,是谁?那个后来的家伙是谁? 他们决定去见魏兴,反正迟早的事。因为小三子和唐灵都把此人作为重点,没有理由不重视起来。 头一次联系,设计院说魏兴到海南岛三亚去了。 四天后再联系,魏兴回来了,却因为重感冒在医院输液。 第三次联系,魏兴恢复了,在设计院主持一个会议。 谈话是会后进行的。 魏兴外表和衣冠都显示出他与其地位及其相称,光鲜仪表堂堂,十分有风度,特别是他的笑,让人觉得很柔和。欧光慈想到一个老百姓常用的成语——衣冠禽兽。他想到他折磨性伴侣时的那种变态,突然发现唐灵说的真是很对,外表有些时候是最不可靠的。 当然,此刻对方没有变态,很清醒。很正人君子。 他说小三子跳楼和唐灵杀黄瞎子的事情他都听说了,同时也认为黄瞎子之死与设计院精算师的被杀有内在的关联。当然,他没有使用黑幕这个词汇。他拿出好烟请欧光慈抽,欧光慈说自己是贱骨头,只抽便宜烟,好烟反倒消受不起了。那魏兴突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真他妈的奇怪。 欧光慈指出,杀精算师一案已经清楚了,凶手就是小三子。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魏院长你还知道些什么,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魏兴的颜色变了,无疑从欧光慈的口气中听出了些什么。他说欧队长,我知道的就是你们知道这些,确确实实就是这些。 狡猾,非常狡猾! 这个回答不是一般的鬼,可以随机应变。但是欧光慈太会对付这种狡猾的角色了,他说:“那好,我现在说三个名字,郭力达、樊跃、冯克己。听说过么?” 这是小三子提供的四个人中的另外三个。唐灵不认识冯克己,这魏兴认识谁呢? 这小小的一拳显然把魏兴打得有点儿头晕,白胖的脸上眼看着便有汗下来了。他盯着欧光慈半天没说话。欧光慈抽着烟也不出声。最后听见魏兴咽了口唾沫,说三个人我都有印象,不熟。他们都是黄瞎子的竞争对手。 欧光慈马上跟上一句:“据说他们是朋友。” “表面上的。”魏兴的话随口而出,然后马上就显出些后悔。但是欧光慈已经捕捉到了这一霎那的变化。他笑了:“……表面上的,看来你对这些人并非不熟,能认识到这个层次,你和他们的关系显然相当可以了——我说的没错吧?” 魏兴无言以对,便选择了一个非常模糊的词汇:“一般一般。” 欧光慈没再深追,而是把话题拉回要点:“你所谓的竞争对手,指什么?竞标么?” “对对对,竞标中的竞争对手。”魏兴显然被刑警队长的缜密震住了,因为竞争对手和竞标中的竞争对手非常不一样。 欧光慈看着对方那慌张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感觉告诉他,杀黄瞎子,此人还欠点儿火候儿。但是花钱雇唐灵下手的可能还是存在的。 “唐灵你们关系怎么样?” 魏兴松了口气道:“关系不错,我这个人和大家关系都不错。” “你给了唐灵30万块钱。”欧光慈杀了一个冷不防。 魏兴脸白了,面部肌肉哆嗦了一下。看得出,欧光慈这突然而不经意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软肋上。他想抵赖却又不敢,因为对面坐着的是欧光慈。 果然,魏兴啊了一声:“是是,我答应过她,帮她父母凑一笔盖房子的钱。。” “盖房子还是杀人?”欧光慈让对方毫无喘息之机。 魏兴叫了一声,情不自禁的:“不不不,欧队长,你一定搞错了,这钱和杀人无关!至于唐灵为什么杀黄瞎子,我至今搞不明白。真的,听说她杀了人,我当时就懵了。” 欧光慈没提电子邮件的事,魏兴给他的感觉是,电子邮件此人不一定敢发。就算是用他的邮箱号码发过来,那人也不会是魏兴本人。那个疑点太明显了,魏兴即使花钱请唐灵杀人,也断然不会用这种方法下达指令。命案背后的名堂很深呀! “魏院长,你在一个特别的时间给了凶手唐灵一笔钱,随即黄瞎子被杀。这不得不使我们怀疑你给钱的目的。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黄瞎子死了,当初竞标的一些黑幕也就无法查证了。那位精算师掌握了什么秘密也就成了解不开的谜。小三子只是杀手,知道的内幕并不多。我现在掌握的情况告诉我,小三子的存在并不威胁什么人,黄瞎子就不一样了,他活着就是某些人的心病。现在唯有一个人无法解脱,那就是你,因为你给30万元与唐灵,太不好解释了。怎么样,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吧?” 此刻,魏兴已经快坐不住了,看上去随时可能瘫倒下去。欧光慈这一手确实见效,大马听得心情舒畅。因为队长把掌握的情况捏在一起,一家伙砸在了魏兴脸上。在不吐点儿有用的东西,你魏兴就死定了。 魏兴说话了,声音是颤抖的:“欧……欧队长,我说。” 他掏出钱包,在一叠名片中很费力地翻出一个小纸条,递了过来:“欧队长,我……我是被胁迫的呀。你看,这个电话命令我给唐灵30万,说如果不给,竞标那件事的底牌他就打出去。” “什么底牌?” “我透露了标书。” “投给谁?” “冯克己。” 一切都很清楚,打威胁电话的人拿住了魏兴透露标的给冯克己的把柄,让他给了唐灵30万,间接地雇佣唐灵杀黄瞎子。 这一手真他妈够损的。制住了魏兴,诱惑了唐灵,除掉了黄瞎子,一箭三雕。当然,魏兴无法提供那个打电话的人,这是规律。 “伙计,你觉得是冯克己么?”出来后欧光慈问大马。 大马摇头说:“从逻辑上讲不会是他,因为他威胁魏兴的结果是把自己的老底一起露了出来。” 欧光慈嗯了一声,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另外还有两个人,郭力达、樊跃。 根据威胁电话的号码查到电话不难,调看监控录像也不难。电话是街头的公用电话,在预料当中。监控录像由于魏兴只记住个大概时间,确认目标很费劲。而且录像的质量太差了,基本上没用。 欧光慈说:“要不咱们先见见冯克己吧,郭力达和樊跃先放一放。假如这个冯克己确实不是威胁魏兴的人,咱们可以不提唐灵杀黄瞎子的事。” 大马问:“那谈什么?” “谈谈魏兴。” 想是这么想的,可是见到冯克己后发现,魏兴并没有什么好谈的。冯克己是个聪明人,一开始就不否认魏兴向他透露了标的,但是他强调他最终仍然没有中标。所以他和魏兴之间除了过去的一些利益关系,后来的往来已经很少了。一是精算师被杀,二是黄瞎子被杀,这种事躲之唯恐不及呢。冯克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警察,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欧光慈发现此人的确极其聪明,只认可收买标的的事,说抓他判他他都认,但其他的事似乎统统和他无关。比如黄瞎子,他说他和黄之间关系是有的,但是往来并不是很多,利害也是有的,不然就不会收买魏兴弄标的了,但这一切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个人之间交情不深,自然也谈不上仇恨。至于魏兴,他不喜欢这个人,尽管有过标的的交易,他仍然不喜欢魏。原因不好说,可能是内心深处的。郭力达是他的朋友,没得说的朋友。他们之间只有一点不太好解释,那就是郭力达和黄瞎子之间关系很好——确实很不好解释。 欧光慈心中一动,因为小三子把这四个人的名单给自己,就是想告诉自己这四个人是最可能杀黄瞎子的人,那么郭力达和黄瞎子关系很好的说法可信么?他迅速地在脑子里分析着,最后的结论是不可信,小三子应该更了解内情。冯克己的话听听就是了。 事后他们再去见唐灵,唐灵依然强调不认识冯克己。但是这次她说黄瞎子活着的时候和她提到过这个人,自己没在意,基本上等于不认识。欧光慈凝视着唐灵那张清秀的脸,半天没有说话。 忽然他说:“唐灵,你可以走了。出去吧。” 唐灵很意外,大马也很意外。 唐灵说:“我被放出去,真正的凶手不就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欧光慈问。 “明白我不是凶手,真凶就会警惕起来。” 欧光慈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是也不能总是关着你,这都是有规定的。走吧,我还有两个人没见呢,说不定还会有新的线索出现。” 于是,唐灵被释放了。 欧光慈秘密地交代给大马一个任务,结果第四天大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把唐灵和冯克己实实在在地堵在了被窝里。不是在本市,是在千里之外的福建厦门。 大马说:“队长,你真神了!” 欧光慈笑笑,什么也没说。 再见唐灵的时候,那女孩子一切照旧。她朝欧光慈大喊大叫,说除了隐瞒了冯克己这一点之外,其余所说的那些都是真实的。 欧光慈摆摆手:“这一点隐瞒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其余说的那些我也没说不相信呀。你激动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会演戏?” 欧光慈摇摇头:“不不不,你不是很会演,真正会演的应该让欧光慈看不出来。说说吧,为什么要隐瞒和冯克己的关系?” 唐灵说:“我杀黄瞎子,不想让我男朋友受牵连。”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因为他和黄瞎子有生意上的关系,牵连进来很不好说。”唐灵说得振振有辞。 “你知不知道魏兴向冯克己透露标的?” “知道。但是冯克己并没有中标,证明那是魏兴耍的手段。把真标的透给了黄瞎子。” “你扯远了,我只是问你知不知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灵非常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想让冯克己扯进来。” 欧光慈结束了和唐灵的谈话,感叹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实不一样了,真是非常他妈的!老子这么毒的眼睛都可能受骗。大马说你毕竟没有受骗,抓住了这两个人的把柄。 欧光慈说那仅仅是凭一点点感觉而已。他没说什么感觉。 冯克己再见到欧光慈的时候,是在第二天下午五点一刻。地点是黄瞎子被杀现场——欧亚花园别墅第十三号。 这是个绝对的贵族小区,每个角度都显得那么的典雅与高贵,给黄瞎子那模样的人住绝对是糟蹋。可黄瞎子有钱,此处认的就是钱,所以黄瞎子在这儿就是个爷。 在与小区保安闲聊中,欧光慈感到社会问题极其严重。这里的保安普遍仇恨他们的服务对象,他们骂那些人是杂种,是臭大粪,没有一个干净的,拉出去枪毙不会错杀——这显然是一种严重的社会隐患。可惜他不归欧光慈管,所以欧光慈关心的只能是案子。 他问保安进出车辆有没有什么登记?保安说登记个屁,曾经登记过,早就过气了。现在凡是看见好车进出,放行就是。你慢一些他们会骂人的,有些王八蛋还打人呢。这些鸡巴人! 欧光慈对手下说,看见了吧,社会矛盾很严重。 他们不明白黄瞎子为什么选择十三号别墅。按说他们这种生意人都有数字迷信,会躲着这种不吉利的数字的。最后欧光慈的解释是,黄瞎子是个混世魔王式的人物,根本不在乎这些。 10月3号,一个清洁工发现黄瞎子被杀死在别墅里。 她是属于定期保洁的那种人,来到的时候是那天下午的四点五十。房门没锁住,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她敲门没人应,再敲,还是没人应。用他们的说法是,当时她想走了,换个时间再来。她伸手拉住了房门,打算把门锁上。可是,问题就在这儿,她抓住门把手准备拉上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进去看看的冲动。 她承认这种心态中有某种很不光彩的成分,比如顺手牵羊拿点东西什么的。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好奇。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清洁工用她的河南调子大声说:不时有个电影叫《好奇害死猫》吗,我就是那只破猫! 总之,她进去了。 一层客厅,没人。二层书房和储藏间,没人。三层卧房,有人,死人。黄明宇被杀案就这么浮出水面。 欧光慈带人赶来的时候,是10月3号下午五点二十。 今天,他带着冯克己第二次来。 “你有一辆宝马?”欧光慈慢吞吞地问冯克己。 冯克己点点头:“对。” “你每次来找黄瞎子都把车停在哪儿?” 冯克己似乎已经憋了很久了,说:“欧队长,你到底什么意思。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欧光慈笑着摆摆手:“别急,我做什么,怎么做,自有我的道理。现在不妨告诉你,在找你和唐灵的这几天里,我分别见了两个人,郭力达、樊跃。他们倆比你更配合。你这么激动只能让我产生对你不利的联想。大马,开门进去。” 大马开了门,欧光慈看看那个门前的小石台阶,没有马上进别墅。 他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冯克己:“哎,你和郭力达樊跃关系怎么样?实话实说。” 欧光慈的作风显然使冯克己不敢乱说了,他点头道:“认识,关系还不错。偶尔凑在一起喝茶,说一些和业务无关的事。” 欧光慈噢了一声道:“对不起,我有些好奇,你们这些地产同行凑到一起为什么反倒说些和业务无关的事?” 冯克己解释说:“这一行确实压力很大,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再谈业务不是傻么?” “对,有道理。”欧光慈看看天,“我想知道,你们偶尔凑在一起喝喝茶,为什么不请黄明宇?” 冯克己琢磨了一下道:“不好说,黄瞎子在场大家都不自在。这是一。其次,黄瞎子那人比较江湖,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郭和樊也是这种心理么?” “我想差不多吧。” 欧光慈看着他的眼睛:“就没有什么利害上的原因?” 冯克己也看着欧光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欧队长。” “我指的是黄瞎子被杀。” 冯克己耸耸肩:“我更不明白了。” 欧光慈把话题拉回来:“郭力达和樊跃共同指出,10月3号那天下午,你们在卡卡茶室喝茶,这没错吧?” 冯克己很轻松地嗯了一声:“没错,我们三个,喝茶,说一些北非的见闻。郭力达说那个地方很好,尤其是卡萨布兰卡。他说他还想去一次。樊跃说他更欣赏欧洲的滑雪场,约我冬天去玩玩儿。谈的大概就是这些。” 欧光慈没再说什么,迈着四方步进了别墅。 10月3号,欧光慈带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清洁工和保安就在这个门口站着。那个清洁工满脸惊恐,嘴唇不听得哆嗦。她说太可怕了,人被勒死的表情太难看了,裤裆里还有尿撒出来。 是的,三楼卧室内充斥着一股极度难闻的尿臊味儿。室内零乱无序,窗户紧闭着。有一只挺大的烟斗仍在地毯上,把地毯烧了一个洞。但是除了清洁工留下了一点痕迹意外,现场没有更多的作案痕迹。当然,用钢丝绳勒死人,不会出现更大幅度的动作。 黄瞎子就死在那张大床上,面目狰狞。 现在他们站在那张大床边,说实话,活这么大岁数了,欧光慈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床。10月3号那天走进卧房的时候,他禁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四五个人睡都有富余。这些王八蛋不搞女人搞什么。 “冯克己,现在我要开始问你了。” 冯克己明显地哆嗦了一下,马上把脸转了过来。欧光慈的眼睛正在瞄着他。老警察的眼睛好像在笑。 “冯克己,你能给我形容一下黄瞎子死的样子么?别说你不知道,唐灵不会不去告诉你。” 大马被这个文话惊住了,真的惊住了。他甚者有些不敢看冯克己,因为谁都听得出,欧光慈这话非常像在对一个犯罪嫌疑人提问。注意,这里的关键词是“非常像”——你,冯克己,回答还是不回答? 冯克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想事,但是看上去又像懵住了。后来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您,问我……” 欧光慈点点头,看着他的脸:“我说过了,唐灵不可能不告诉你。” “对对,唐灵是说了。她说她从后面勒住了黄明宇的脖子,黄明宇挣扎了几下就没有力气了,就那样……我想,他死的时候应该斜靠在床头那位置。”冯克己朝床头那里指了指。 欧光慈笑起来:“我说冯克己,你的想象力也太他妈不行了。唐灵绝不会告诉你这个,绝不会!她那时候应该吓傻了,想不到黄瞎子什么姿势——真正致死黄明宇的不是唐灵,她仅仅把黄明宇勒晕了,是另一个人把他勒死的。不错,唐灵勒黄瞎子时,那家伙的确靠在床头上,但是,后边还有戏呢,你想想会怎么继续?” “这个我无法回答,欧队长。必须说的话,那只能编故事了。” “对,编故事,我想听听你编的故事。” “这很难,欧队长。真的很难。”冯克己一脸的不情愿。 欧光慈凑近他的脸,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有打一个电话难么?别害怕,我仅仅想知道而已——有打一个电话难么?” “欧队长,你……你的话我不明白。” 欧光慈比划了一下:“用街头电话,给设计院魏兴打一个电话,让他给你女朋友的银联卡上打入30万,作为杀掉黄瞎子的报酬。” 冯克己的声音拔高了,有些颤音:“开什么玩笑,你说我雇我的女朋友杀了黄瞎子?” 欧光慈摆摆手指:“不对不对,我说的是你用电话胁迫魏兴雇你的女朋友杀人,中间有一个魏兴呢别忘了。” “我为什么要这样?”冯克己叫道,“我是说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我为什么要通过魏兴?我不会直接让唐灵去么?简直逻辑混乱!” 欧光慈大笑起来:“你小子高明就高明在这里,真的,非常高明!精算师死了,小三子作为凶手也活不了,那次投标的黑幕就只有两个最知情的人了,一个魏兴,一个黄瞎子,让魏兴雇人杀黄瞎子,可以说一箭双雕,再让自己的女朋友得到一笔钱,一箭三雕呀冯克己,你绝对是个天才!” “不对,你说得不对!”冯克己嘶声叫起来,“这都是你编出来的故事。我承认我和魏兴有过交易,但仅此而已,你你……” 欧光慈静静地看着他,点上支烟。冯克己可能发现自己过于失态,想收却收不回去了。 欧光慈说:“冯克己,和我辩解你算找对人了,我愿意奉陪你三天三夜。但是你这个案子不用费那么大工夫,我只想告诉你,黄瞎子是伏在床上,被你用膝盖顶住后背勒死的。而后由于重心的关系滑落在床下,脸朝上仰面的姿势,直到清洁工发现他。那时候你已经溜出了小区,打出租车走掉。在楼下我问你是不是每次都开宝马车来,停在哪里,你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但是你不知道,我还询问过保安,有没有什么人平时开车那天没开车?告诉你,保安一下子就想起了一个一米八左右,一只脚多少有些内斜的人。” 冯克己的喉结动了一下,看上去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欧光慈继续道:“行了,我不绕弯子了,我现在告诉你,发案后我的确没有别的线索,手里只有小三子杀精算师那一条线,唐灵那时候仍然以为自己是凶手,根本没想到是你把她没完成的任务完成了。事实上你根本不想出面,出事那天你正在卡卡茶室和郭力达、樊跃二人聊北非或者欧洲的旅行。这时,干完事情的唐灵打你的手机向你述说了杀人的事情。她做梦也不可能知道你是隐蔽的策划者。收到唐灵的电话后,你突然非常不放心,担心唐灵杀不死黄瞎子。于是你借故离开了茶室,打车来到了咱们现在站的地方。结果真的让你猜中了,黄瞎子没死!我差不多能想出你当时多么恐惧,多么后怕。一旦黄瞎子活过来,你们的黑幕就包不住了,精算师、还有个文市长……妈的,老子已经口干舌燥了。简短结说,你用一种最无情的姿势将黄瞎子彻底勒死,然后离去。现在我想向你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钢丝绳把你的手指头勒破了?因为我们在钢丝绳的一端发现了血——凶手的血!” 房间里只剩下了冯克己的喘息声。 欧光慈指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对他说:“听我说一句话,伙计,不可以把别人当成傻子,说不定哪个角落里的一点点小东西,就能把你彻底出卖。走吧大马,把他铐上。” 第一章 小郝试图从老婆的姐姐家把老婆接回来的尝试失败后,心情沮丧万分。老婆说,我怕你了,你究竟是什么变的呀?我太怕你了。 小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变的。他闹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透顶,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还是一次次地让老婆大了肚子。连欧光慈和大马都说他少有的厉害。欧光慈说:“小郝你听着,再来这么一次,你的婚姻就悬了。别以为我威胁你,我没有必要威胁你。” 小郝心里是清楚的,婚姻倒是不至于怎么样,麻烦的是事情本身,实在是怪哉了。 老婆这次“作掉”以后就不回家了,姑奶奶似地在她姐姐家扎了下来。小郝去接过好几次,次次都被两个女人骂得落荒而逃。大姨子指着鼻子骂他没有把她妹妹当人看,天地良心,这决不是事实。小郝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秋风起来了,他缩着脖子骑车回家。亮起来的街灯照着形只影单的他,使他品尝到一股少有的孤独感。秋天是个感物伤怀的季节,小郝一路上都在回想他和老婆的往事。想得他像个诗人似地冒出一些酸溜溜的句子。 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他看见了那个负案在逃的孔全。 那一刻,小郝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忽地就悬了起来。脑子里的乱七八糟刷地没了。这时候他正骑到那家小饭馆的玻璃窗外,坐在里边的孔全脸朝着外边正在看街景,从对方的表情上,小郝无法断定孔全是否认出了自己。两周前,抓孔全的时候小郝失了手,鼻子上挨了一拳后让那小子跑了,当时他们俩最近的距离只有一米。 但愿没被他认出来,小郝想。他完全精神了,觉得胸中的闷气终于有了发泄口。他猛蹬几下窜出了孔全的视野,然后机敏地把车弄上便道锁好,随即竖起衣领返了回来。 哦,玻璃窗里已经没有了孔全。 饭菜和一只啤酒瓶子都还在,唯独人没了。小郝心头一沉,迅速闪进饭馆指着窗口问一个服务员:“刚才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人,方头大脸的一个家伙?” 服务员似乎也发现了问题,立刻嚷起来。他告诉小郝,的确有那么一个人,是他给那个人上的饭菜。好像刚吃了几口。 服务员问吧台里的一个女孩子:“嗨,这个人哪儿去了,他好象没出去呀?” “上卫生间了吧?”女孩子也拿不准。 小郝顾不得多问,几步冲进了卫生间。没人。他沿着卫生间里边的过道往前快走,穿过一些堆放的什物就是一个小院落,通往大街的一道小门半敞着,门枢在晚风中吱吱作响。很显然,孔全从这儿跑掉了。 小郝冲到大街上,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车子傻在那里。他想骂娘,想找人干一架——真邪门儿了,最近这是怎么啦,真他妈的事事不顺,放个屁都砸脚后跟。他摸出手机给欧光慈打过去,告诉欧光慈自己发现了那个在逃的孔全,可惜没抓着。 欧光慈态度倒挺好,让他到分局值班室去。他说:“你来一下,跟我说说那件事,那件事我还不是很清楚。你吃了没有?” 小郝说:“没呢,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欧光慈说:“那正好,我也没吃呢,你顺手买些吃的来。” “好吧,你等着。”小郝过去开了车锁。 他买了一些酱牛肉,一些饮料和一些面包,然后买了两包好烟,便顶着秋天的晚风往分局而去。孔全那个案子欧光慈确实不太清楚,因为那是小郝偶然碰上的一起麻烦,还算不上刑事案。这起麻烦如果停留在现在的状态,小郝完全可以撤出来不管。可是话是那么说,真碰上了绝对不能不管,比如今天晚上,明明看见了孔全,能不管么? 孔全一事属于石门小区派出所管,小郝过去帮了一把,没想到就粘上了。欧光慈说帮人帮到底,正好刑警队那些天事情不多。 事情本身似乎有些蹊跷,要说就得从孔全的父亲孔汉青说起。孔汉青是个名人,市人民医院的专家,退休以后也没闲着,被聘为医学院的客座教授,专门给研究生班讲课。孔全是老头的小儿子,在医学院搞后勤管理,粗人一个。老头当了客座教授以后,孔全向医院要求开车,被拒绝。他跟院里闹了一场,搞得很不愉快。有人背后说,那么儒雅的孔教授,怎么会有这么粗野的一个儿子,很让人想不通。更奇怪的是,听说老教授最喜欢的便是最没文化的这个小儿子——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 孔汉青老人在教课之余,参与了医学院的一个科研项目的攻关,那是个实用性项目,属于生命科学的一个分枝。据说项目一旦成功,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很难估量。抓那个项目的有两个人,一个叫施天放,一个叫吴仁光,此二人都是医学院的科研骨干,两个人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干事业的年龄。不同之处在于施天放的口碑差一些。因为什么差,谁也说不清楚,更多的来源于感觉。施天放是个独身,性格乖戾,平时又有些过于自私的毛病,这可能算是口碑差些的原因吧。那位吴仁光人缘还行,他在项目上是个副手,所以事事听施天放的,两个人合作得还算可以。 孔汉青孔教授来了以后,事情发出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传出一个说法,说施天放有些排挤老教授,怕自己研究的东西被老教授怎么样了。这样就引出了孔全的不满,有些传闻弄得有鼻子有眼的。据说孔全曾经放言要收拾施天放,是吴仁光从中挡了驾,才没有变成现实。后来小郝曾找吴仁光落实过这件事,吴仁光说没有那回事,属于风传。 七月末的一天傍晚,老教授孔汉青从实验室经过后楼往前楼来,半路上被人扬了一脸生石灰,两只眼睛就此便坏了。那件事闹得动静不小,连市里都来人了。但是由于缺少线索,迟至今日也没能搞清那是什么人干的。有人大胆怀疑到施天放的头上,说七说八听着似有道理,但仅仅是说说,项目还要靠施天放搞。 孔全那些日子疯了,扬言要杀了施天放,医院怕出事情,整天派人看着孔全。直到两周前,孔全在实验大楼的电梯拐角得手了,很可惜,他想打断施天放的腿,结果错打了吴仁光。小郝就是那个事情上介入了此事,他和派出所的人去逮孔全,结果让孔全跑掉了——这就是此事的基本脉络。 谁想到呢,孔全那兔崽子居然摸回来了。 听了小郝的情况介绍,欧光慈当即指出:有意思的不是孔全错打了吴仁光,而是某人撒在孔汉青脸上的那把生石灰粉。 “注意,孔全打人属于明火执仗,直来直去,这里不存在什么阴谋。而撒石灰粉就不同了,狗日的,这本身就很可疑,你说他是阴谋一点儿也不过分。” 小郝道:“没错,队长大人,这一点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但是撒石灰的现场实在搞得太他娘的乱了,让你一点脾气都没有。” 欧光慈拨拉着牛肉,说:“那是个什么环境?你画给我看看。” 小郝找来一支圆珠笔在纸上画着:“新楼和老楼之间的一条屁大的过道,撒石灰的人躲在这个过道的拐角后边。几面都是墙,本身就是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出事以后人们忙着抢救孔老爷子,根本没考虑到现场的保护。队长,你抽空去看看那地方怎么样?” 欧光慈道:“让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兴趣了,可能的话,我想见见那个施天放。说心里话,你觉得它可能害孔教授么?” “不好说,人心隔肚皮的事。”小郝吃着东西,“从心理逻辑上讲,这一点还真的不能排除。施天放我接触过,的确是个很古怪很自私的人,见了你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怀疑他?” “就算是吧。但仅仅停留在怀疑上,我缺少指认他的最起码的证据。队长,你一定要见见这个人。” “可以可以,包括吴仁光我也想见见。” 小郝当即给石门派出所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孔全出现了。那边一片欢呼。欧光慈说:“妈个头的,他们撒什么欢儿呀!” 礼拜四,欧光慈没事,小郝弄了辆车直奔医学院。路上小郝提醒欧光慈,让他说话厉害点,先把姓施的镇住。姓施的性格怪,不是很好对付的主。欧光慈说没问题。 车子没开进医学院,主要是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他们是走着进去的。小郝带着欧光慈往后边走,过了教学大楼一直往后,是一水的青石板路。小郝说那实验楼里有许多完整的人体骨架,白森森的,很恐怖。还有他妈不少泡在液体里的人身上的东西,想想都起鸡皮疙瘩。欧光慈让他别说了,指出自己也怵这个。小郝故意说他还看见过一个肚子打开的人体模型。 过了教学楼,后边果然阴森起来,搞得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偶尔有一两个学生摸样的人走出来,神情也是怪怪的。欧光慈突然问:“撒石灰粉的地方在哪儿,我可以先看看么。” 小郝说:“在另一条出口,那里通医学院的后门。对了,我忘了说了,孔汉青教授之所以从那个地方出去,是因为出了后门离他的家近一些。” “明白了,换句话说,撒石灰的人已经摸清了老教授的行动规律?” 小郝点头:“嗯,肯定是。”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实验楼的下边,小郝往上指着:“你看,队长,六楼从左边数第四个窗口就是施天放的实验室,快注意,有一张人脸正在往下看。” 欧光慈说:“看见了,又细又长,像他妈毛驴似的。” 小郝说:“那就是施天放。” “是吗,吴仁光呢?” “吴仁光被孔全打坏了腿,一直在家休息。伤了骨头不是那么轻易好的。” 两个人说着便进了楼门,这里有一个电梯,属于运送器械的那种又深又长的电梯,平时使用的人很少,因为没事儿的人基本不到这个地方来。两个人乘着电梯上了六楼,说话就到了施天放的门外。小郝举手要敲门,门却开了。施天放迎面站在里边。 欧光慈心想:妈的,头一次见面就神神鬼鬼的。 施天放那张长脸横横竖竖皱纹奇多,欧光慈简直不明白这张脸是怎么长的。由于是近处看,那张脸似乎更长了,耳朵尤其显眼,头上一层薄薄的头发勉强盖住头顶。欧光慈往后退了一步,觉得他长得像某个演小品的人。不过他的沉默实在不多见,面对着两个警察,就那么看着,什么也不说。还是小郝先开了口,叫了声老施。 对方点点头,让开了身子。 两个人跟他进了门,才听他问了一句:“你们是找我么?” 欧光慈反问了一句:“这里难道还有别人么?” 施天放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欧光慈,仿佛要看到欧光慈的五脏六腑里去。欧光慈说不清为什么竟有些紧张,忙解释说:“我好像没看见你这里有别人。” 施天放不理睬欧光慈,只是朝里边咳嗽了一声,说话间出来一个长得像猴子似的小女生,几乎和施天放一样阴气沉沉的。施天放让小女生先走,小女生就听话地脱了白大褂走了,欧光慈发现她没去电梯方向。 施天放一定是看出了欧光慈的心思,小声说:“女孩子胆小,因为那电梯有时候要运送死尸。请说吧,你们是找我么?” 小郝说:“自然是找你,老施。这是我们队长。” 施天放再次把欧光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欧光慈觉得那眼神很不好捕捉,闪得很快。施天放没有再问什么,把欧光慈二人领到一个小门前边,推门而入,里边是个小小的休息室,有沙发那种。 欧光慈说:“算了,我感到很窒息。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就在实验室里聊聊。你这屋子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施天放自然听清了欧光慈的话,但是却不理睬,依然那么看着欧光慈的脸不言语。欧光慈离开了那个小门,沿着一溜摆满各样的瓶子的铁架往前走。他想起小郝让他镇一镇这个人,可是他不知道怎么镇。他在一台电脑前站住了,回头问:“听说你是独身?” 施天放和他对视着,过了一会才说:“看来你们调查过我了。是么?” 欧光慈点点头:“那自然,因为这里出了一件事情。孔教授的眼睛被弄坏了。” “那又怎么样呢?”施天放反问,好像觉得欧光慈这句话问得很多余,“事情已经出了很久了,你们一直没抓到那个撒石灰的人。我一直在奇怪,公安局的人怎么这名无能啊?” 几个人像散步似地走动着,走走停停。 小郝说:“老施,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破案像做游戏那么容易吗?错了,破案是个很复杂的过程。况且你也没向我们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呀。” “我说过了,那件事我什么话也不想说。至于为什么不想说,你们应该清楚。” 欧光慈道:“我不清楚,能对我说说么?” 施天放道:“重复某些东西是最没意思的事情,该说的我已经向他说过了,你问他好了。” 欧光慈道:“你指的是人们的某些议论?” “我说过了,我不想重复。”施天放看着欧光慈,好像欧光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对于人们的议论我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对那些人没什么好解释的。” 欧光慈加重了语气道:“对一般人你可以不予解释,但是对我们你不能如此,就象你在研究什么尖端课题一样,我们研究的是人的犯罪心理,这很好懂。” 施天放使劲地点着头:“是的,很好懂。我想知道你们对我这个人研究出什么结果没有?我,施天放,出生于贫寒的农家,自幼苦读,方有今天。独身未娶,AB血型,自卑自傲,双重人格,人缘极差,头有反骨,你们说,这样的人是不是长于犯罪?” 欧光慈嘿嘿一笑,急促地收住:“是,的确是!统计学证明,这种类型的人犯罪率明显高于其它类型的人!”他盯着施天放的眼睛不放。 施天放耸耸肩,一笑。 欧光慈也笑了:“施先生,我想知道你对孔老先生的看法。” “权威,但是我从来不迷信权威。” “我指的是有人弄瞎了他的眼睛?” 施天放又耸耸肩:“对不起,这恰恰是你们分内的事。” 欧光慈觉得这一问一答很有意思,感觉上像演戏似的。他觉得差不多了,对于这个人的个性特征,对人对事的态度,以及充满挑衅性的交流方法,他完全可以总结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于是他打了个哈欠,暗示小郝差不多了。 小郝聪明,及时结束了这场谈话。 告辞出门的时候欧光慈突然转过头来问:“顺便问一句,施先生,那个项目如果搞成功了,会有多大的经济效益?” 施天放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将是一个近乎于天文数字的数字。” “会有多少落在你们个人头上?” “你可以充分想象。” “谢谢。” “怎么样,有收获没有?”欧光慈问小郝,“我发觉你一直在偷着笑。” 小郝道:“队长,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你好像天生比我们会发问。施天放和我们交流的时候没有这么针锋相对,态度要温和得多。” 欧光慈和小郝顺着楼梯往下走,小郝不愿意搭乘那个运死人的电梯——是的,他觉得欧光慈确有不同常人的地方。 欧光慈听了小郝的话,笑笑:“你说的不对,不是我怎么会问。不不,完全不是这样。问题出在施天放身上,施天放是个极其敏锐,极其聪明的人,他懂得看人下菜碟。面对越厉害的对手,他也越厉害。但是,他越厉害越说明了他心里的虚弱。” “嗯,生活里是有这类人。”小郝点头道,“你觉得他内心虚弱?” “对,绝对是。这个人是比较容易被看透的那种。不过这都在其次,我比较关心的是他对孔汉青的态度,你感觉呢?” 小郝看看天,道:“我感觉他对孔汉青不感兴趣,十分不友善。队长,你觉得是他撒的石灰么?” 欧光慈摇摇头:“不至于,我感觉他和孔汉青还没到那一步。孔汉青的介入,对他的研究项目并没有构成直接的威胁。充其量在他们的同行内有些大树遮荫的感觉,也就是所谓的‘抢风头’。顶多心里不舒服一些就是了。至少我是这么看的,他心里怎么想还不好说——不过你说得对,这个人比较自私,对孔汉青的态度溢于言表。” 两个人说着,便到了孔汉青遇害的那个楼角。欧光慈看看两栋楼,又看看这个过道的走向,他问小郝医学院的后门在那里,小郝说出了过道再往前走一些就是了。欧光慈点点头,弯腰去看堆在墙角的那一小堆石灰,见石灰已经被人用牛皮纸水泥袋盖上了,上面压着几块石头。小郝指点着几个位置向欧光慈介绍着当时的情况。介绍得很细。欧光慈偶尔问几句。 最后欧光慈捏着下巴说:“的确是蓄谋的。干完以后那人可以顺利地从后门溜掉。不过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即可以从后门溜掉,还可以再从后门返回来,做成抢救者的样子。哈哈,有意思吧。作案者可以在眨眼之间变成好人。” 小郝实在佩服队长的脑子,他说:“是,确实如此。队长,你是不是应该看看当时抢救者的名单,六七个人全有笔录。” “不必了,我只想知道抢救者中有没有那个实验室的人?” 小郝一拍屁股:“都在,施天放和吴仁光都来了,还来了一个助手,叫顾明。” “其余的人呢?不是实验室的?” “不是,其余的人都是顾明喊来的,据说当时所有的人都慌了。他们把老爷子送到了附属医院的门诊。我们来看现场的时候,满地都是石灰印子,已经没有线索价值了。” 欧光慈表示理解。随后两个人又去看了看那个后门,便离开了医学院。一刻钟以后,他们的车子停在了一座老旧的板楼前,吴仁光就住在这儿。 给他们开门的是吴仁光的妻子木兰,他一眼就认出了小郝,所以什么也没问就让进了屋。听小郝管她叫木医生,欧光慈才知道这两口子是同行,一问,木兰在附属医院的外科当主治医师。 吴仁光说话也从卧室出来了,架着双拐,睡意朦胧。 没有什么寒暄,谈话很快就进入了正题。欧光慈问了一些研究室的情况,吴仁光的回答和所了解的内容差不多,项目研究以施天放为主,他为副,另外有两个实习的学生,一个是小郝提到过的顾明,另一个是看到的那个长得像猴子似的小女生,叫闵江。 “闵江的长相是差一些,但是非常聪明,非常有创意。项目中的相当部分都是她搞的。她是老施的研究生。”吴仁光靠坐在沙发上,平伸着双腿,样子非常别扭。 “伤得厉害么?”欧光慈指指他的腿。 木兰站起来,从里屋拿来一张X光片,欧光慈懂得这个,接过来看看,果然伤的不轻,没有半年吴仁光离不开双拐。 他问:“你还能上班么?” 吴仁光说:“上什么班,下楼都难。” “也就是说,研究项目现在基本上由施天放一个人搞?” 吴仁光点点头:“对,有时我也打电话关心一下。” “施天放也应该打电话给你呀。”欧光慈说。 他发现吴仁光夫妇很快地对视一眼,吴仁光笑笑:“这不是什么原则问题,老施那人平时话很少。” “我理解得不错的话,他从不向你通报情况。” 吴仁光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谈话很快转向关键所在,吴仁光从这儿开始激动了。他诅咒孔全,话越说越难听,最后他连医学院的领导也梢进去了。 “我就是不明白,半中腰为什么非要弄进一个孔汉青。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现在看看,这个决定即害了孔老先生,也害了我。尽管都说孔全的目标是施天放,可是施天放难道就应该承受这个么!”他指着自己的双腿。 “当然,谁伤了都是损失。”欧光慈让他别激动,“听我说吴先生,孔全的报复行为无论如何都是错的。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了当时的一个背景,那就是风传的一个说法:孔汉青的存在威胁到了施天放的利益。” “是呀,医学院的领导如果不把孔汉青搞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吴仁光的思维似乎卯在这里。 木兰显然比吴仁光客观一些:“也不能那么说,项目是医学院的,给他们加强力量并没有什么错。再说了,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还是施天放和你呀?” 欧光慈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是呀,孔汉青的出现难道真的威胁到谁了么?” 吴仁光说:“当然当然,现在回过头去看,当然有些可笑。但是当时的感觉并不是这样,容我说句公道话,当时连我都感到有威胁。想想看吗,毕竟是我们好几年的研究项目,说话就快成了,你想想吗,突然弄来一个权威。” 欧光慈觉得吴仁光很聪明,没有说施天放一个字,但是意思却清清楚楚。他集中话头,再次把目标对准孔全:“孔全感觉上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的过激行为很大程度来源于周边的那些说法,我想知道那些说法有没有什么来源?” 吴仁光不想扯这个话题。 木兰却突然激动起来。她说:“来源我觉得就是施天放,吴仁光不愿意说我说,问题就出在施天放身上。他把那个项目当成他的私人财产了,这难道不是事实么?吴仁光,你这个人就是窝囊!” 话说得直,人人心里都有数。 小郝道:“据说当时的风传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施天放那人的德行。” 木兰说:“就是,人人都能感觉出来的东西,说不说都是那么回事。孔汉青的眼睛突然被人搞坏了,谁不会想啊。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施天放头上。” 欧光慈道:“也就是说,那些风传并不是空穴来风。有了施天放的毛病,才有了孔全后来的行为。现在,吴先生替罪羊的身份可以确认了,那么向孔老先生的眼睛上撒石灰的事情呢,真的是施天放干的么?有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认?” 一时间吴仁光夫妇都没了话,房间里的空气显得很凝固。 欧光慈说:“这是问题的关键,撒石灰的事情不能确认,其他的事情都不好说。” 没人言语。 欧光慈继续道:“现在的事实是,风传终归是风传,施天放还在抓他的实验室,医学院方面也没有因为风传就采取人么相应的措施,倒是孔老先生和他的儿子,一个瞎了,一个逃了。” “还有我,瘸了。”吴仁光自嘲地提高了声音。 木兰补充说:“事情就这么悬着。” 欧光慈站起身来,说:“不会,不会总这么悬着。” 这一刻他已经想好了,向分局汇报,把这个案子接过来。这个案子很有意思。 第二章 城郊附近有一个地方叫南铁匠营子,名声很不好,那里分布着一些若明若暗的鸡毛小店,藏污纳垢的事情多在这种地方发生。经营鸡毛店的人背景大多比较复杂,什么人都有。孔全逗留的这一家就是个劳改释放犯开的。他填登记表的时候,那个曾经的劳改犯一直用阴森森的眼睛看着他,仿佛看出了些什么似的。 他把身份证给那人看,那人意思了一下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双人房——空间十分狭小的一个房间。孔全上了趟厕所,然后在房间里蒙头大睡,一觉就睡倒第二天中午。 他在最近这四天里已经换了三个地方了。为了不被警察抓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说心里话,他其实不怕警察,抓住也无所谓。之所以不想被抓,那是一种下意识,同时也为了多争取些时间,以便把害爸爸的人抓出来弄死。那天看见公安局小郝实属偶然,逃出小饭馆以后他就打出租车跑了。 他现在的第一目标依然是施天放。可他妈偏偏这个施天放是最难接近的一个,他有家,但是不在家里住,常年住在实验室里。这样就给孔全制造了不少障碍。孔全现在不能在医学院露面,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不等他接近施天放警察就来了。他只能等待时机,无可奈何地等待。 逃跑在外的这些日子,他仔细回想了事情的前前后后,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大的错误,要说错就是错打了吴仁光,他觉得很对不起吴仁光。以后找几回补偿就是了。一句话,如果可能的话,他还会向施天放下手。彻底把他废了。如果说尚存有一点点可疑的话,那就是他听到一些关于闵江的说法,他拿不准那个长得像猴子的女生究竟是否牵扯进了事情里。那天进城就是想找人问问,结果碰上了姓郝的那个警察。他听说那人是分局的刑警。 不能冒失,危险时时刻刻都会降临。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天中午,孔全从床上坐起来,浑身的力气又蓄满了。他胡乱洗了洗,然后到外边弄了些东西塞饱了肚子。吃完东西差不多已是中午一点左右。他在街边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一个,问了问父亲的情况。接电话的是家里的保姆,说话结结巴巴的一个四川女人。他免强应付了那女人的一大堆问号和惊叹号,然后让她在书房的玻璃板底下查一个电话号码:吴仁光。那个女人半天才把电话号码查回来。他记下电话号码后迅速地压断了电话,生怕那女人再多问一句。 吴仁光,这个电话他一直想打又不敢打。 在没出事的那些时候,他和吴仁光之间可以说没有任何能说到一块儿的东西,两个人也就是见面点头的关系,根本不熟。而今关系彻底变了,一棍子就变了。他现在还能记起出事时的情景,他听见了实验楼电梯开门关门的声音,随即便将那根倒霉的木棒子举了起来。他知道,实验楼那架电梯一般人是不用的,原因是经常有死尸从哪里运上运下,惟一使用的人便是施天放。所以当电梯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他的激情顷刻间像野火般燃烧起来。 他先是看到地上有一条越来越近的人影,随即一只脚出现了。于是,木棍呼啸而下…… 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错打了吴仁光。 一个很不幸的错误。此后,便是警察的抓捕和狼狈不堪的逃亡。他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补偿这个错误并求得吴仁光的原谅,而眼下的主要目标仍然是弄清父亲遭到暗算的那件事,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值得他为之奋斗的了。使他感到意外的是,要弄清那件事及其更深层的东西,吴仁光竟成了他无法绕过去的一个人。 是后勤部的老李提醒的他——逃跑之后老李是他唯一保持联系的人。老李帮他分析了事情的全部,提出了一些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其中很要紧的一条就是面见吴仁光。老李说,吴仁光不可不见,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以后再说。要弄清施天放的一些行为,吴仁光是个很重要的人,一定要见的。那一次,老李提到了施天放的研究生闵江。老李讲不出更多的道理,他只是让孔全关注这个人。老李说闵江在很多方面与施天放很相象,而且有一次在收发室私自拆开过孔教授的科研资料。 这天中午孔全攥着吴仁光的电话号码迟迟没拨,他想到吴仁光可能在午睡,他也想到吴仁光可能会用什么方法向警方告发他。他回到鸡毛店仰面朝天地想了一下午,直到晚上七点多钟才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那一刻,距离警察欧光慈离开吴仁光的家不到三个小时。 “喂。”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吴仁光的声音。 孔全木在那里不敢张口,直到吴仁光叫到第三声,他才闷生闷气地叫了一声“吴老师”。吴仁光显然听出了是他,接下来便沉默了几秒钟。后来吴仁光又喂了一声,道:“孔全么,你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不会怎么样你?” 孔全又叫了一声吴老师,他说:“吴老师,我对不起你,你伤得厉害么?我他妈不是人。” 吴仁光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身高力大的,我怎么能招架的住你那一家伙。谢天谢地,幸亏你没打我的脑袋。不过孔全,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的是你还要躲多久,难道永远这么躲下去么?你应该明白,越拖你越被动。” “谢谢你吴老师,这个我明白。可是我已经这样了,总不能白跑吧。吴老师,我想向您打听点儿事,您……您对施天放挺了解吧?” 吴仁光马上听出了意思,高声问:“孔全,你还要干吗?可不许胡来啊!孔全,我警告你!” 孔全的胸口起伏不定,抬起眼皮望着天上的星星,他说:“吴老师,我们家老爷子的两只眼睛就那么瞎了,这事情假如出在您身上,您会怎么想?您会无动于衷么?” “你在将我的军,孔全。”吴仁光的声音很严肃,“不管你怎么说,那件事情不应该由你来解决,我们有组织,有司法机关,你不应该以个人的行为来行事!孔全,我的意思你应该懂!” 孔全道:“吴老师,你的好心我全领了,但是事情您也看见了,施天放还在原位,皮毛未损。我想不通这个。” 吴仁光的声音委婉了一些:“孔全,你有什么理由怀疑施天放呀,就凭那些道听途说么?道听途说最不可靠。孔全,我希望你能冷静处理这件事情。伤害孔教授的事情公安局已经重视了,今天还来了解情况,所以,你不要自以为是。你在听么孔全?” “在听。您说公安局的人找您了?” “对,他们来了解情况。” “他们了解施天放了没有?” 吴仁光似乎犹豫了一下,道:“那是当然,有些话题是绕不过去的。” “您说了么?” “自然,我们应该帮助公安局破案。” 孔全道:“那,吴老师,您把根公安局说的话再对我说说。” 吴仁光急了:“两码事孔全,你个人和公安局毕竟不一样。以你个人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听我说孔全,你马上回来,找派出所说明问题,我不纠缠你,事情就不会闹大,总在外边躲着不是办法。” 孔全道:“吴老师,您在打岔,您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您是不是想保施天放呀?我听出来了,您想保他。” 吴仁光正色道:“你错了,我谁也不保。我只是不希望你个人来解决这件事情,而且你也解决不了。” “这么说我爸爸的眼睛就白瞎了?”孔全克制着自己,“吴老师,我不为难你了,我会想办法收拾那个人的。对了吴老师,您对闵江了解么?” “怎么又扯到闵江身上了?” “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说了闵江偷拆我爸爸的东西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吴仁光沉默了一会儿:“是,那件事我听说过,这和施天放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您没听说么,都说闵江是施天放的影子,他们俩是一条线上的人,他们背着您干过多少事情您可能还蒙在鼓里呢!吴老师……” 吴仁光厉声道:“孔全,我警告你,你的话已经说过头了。我们实验室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扯进去?” 孔全忍不住道:“吴老师,你说的不是心里话。我敢肯定不是心里话。您的为人我佩服,但是施天放和闵江之间的事情你的态度不真实,对不起吴老师,我说话放肆了。” 吴仁光这里叹了口气,道:“你真难缠,孔全,我过去还以为你是个粗人,看来不是。” 孔全说:“我是个粗人,但是我会想,在外边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您相信我,我一定能把害我爸爸的人弄出来示众,我不是傻子。再见,吴老师。我抽空再给你打电话。” 吴仁光道:“你不怕我报告警察?” “无所谓,毕竟是我欠您的。”孔全压断了电话。 第三章 他对着夜空发了会儿呆,然后拨通了老李家的电话。 “老李,我,孔全。” 他把和吴仁光的通话说了,老李唉声叹气,道:“看来吴仁光不想扯进来。他是聪明人,扯进来他和施天放的关系就不好处了。但是你提到闵江是对的,很显然,吴仁光对那件事心里有数。” “对,听得出来。” 老李突然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说:“孔全,你能不能想办法接触接触他们,总在外边躲着的确不是办法,而且迟早会被警察抓住。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露露面,正面接触一下施天放或者闵江。看看他们什么表示。” 孔全道:“容我想想。”他们结束了通话。 这天下午老李从外边回来,看见了下楼练走路的吴仁光。他想了想,推着自行车过来了。 寒暄几句,老李突然凑上来些,放低了声音:“吴老师,昨天晚上孔全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 吴仁光拄着拐,用一种很深奥的眼神看着老李,然后小声笑了:“啊,老李,看来你什么事儿都知道。你一直通着孔全吧?” 老李看看左右,道:“不瞒您说,的确是。我是替孔汉青父子俩不平呀。吴老师,孔全把你们的交谈都告诉我了,我佩服你们两口子的为人。” 吴仁光摆摆手:“你别恭维我了,昨天晚上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报告警察呢。后来想想,算了。让孔全自己吸取教训吧。” “您说的是,这小子当初就不应该跑,如今把自己弄被动了。唉,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吴老师,我主张孔全去接触接触施天放或者闵江,您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么?把话说通了可能更好些。” 吴仁光哟了一声,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老李,你这个主意可不高明,我听着怎么这么悬哪——你让孔全去找施天放?” “是呀,您觉得会出事儿么?”老李的神色有些慌,“是不是我出了个不应该的主意?” 吴仁光看着老李的脸:“我不敢说肯定会出事儿,可是……老李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马上,你马上想办法通知孔全,让他不可以胡来,千万不可以胡来!” 吴仁光的不安传染了老李,他也紧张了。告辞到家他就开始呼孔全。还好,孔全的电话很快就回来了,老李让孔全万万不可乱来,还把自己骂了一顿。 孔全说:“老李,你怕个屁呀,我不会怎么样施天放,你以为我会杀他么,不会,我还没有那么傻。你放心好了。” “你他妈叫我怎么放心,你的脾气我知道,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对了,你要是懂事就给人家吴老师去个电话,人家一直关心着你呢。唉,你这个混帐东西!” 孔全答应一定给吴仁光打个电话,老李这才踏实下来。 第四章 这天晚上八点十分,欧光慈接到小郝的报告。小郝的声音是兴奋的,他告诉欧光慈,吴仁光刚刚打来电话,说孔全有动静了。 “吴仁光说,孔全晚饭前给他去了电话……” “孔全给吴仁光去电话?”欧光慈有些愕然,“是孔全主动给吴仁光打电话么?” 小郝说是:“没错队长,吴仁光这是第二次接到孔全的电话了,昨天晚上他们就通过话,谈了好久,吴仁光没告诉咱们。今天情况不同了,吴仁光怕出事,这才通知了我。” “他怕出什么事,难道怕孔全向施天放下手?” “就是就是,吴仁光怕的就是这个。听那意思,孔全终于想找施天放了,好像还扯到了那个叫闵江的女生。队长,我打算带人到医学院后边去蹲一蹲,争取把孔全拿下。” 欧光慈毫不犹豫地说:“可以可以,你马上和派出所联系,现在就去。快!” 放下电话,欧光慈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他咬着嘴唇捉摸了一会儿,又攥着《参考消息》发了会儿呆。这个感觉很顽固地粘在他的脑袋里挥之不去。怪了,他怎么想怎么要出事。 八点五十分,电话蓦然间响了起来,欧光慈伸向电话的手禁不住有些哆嗦。 “喂。哪一位?” 传来了小郝有些嘶哑的声音:“不好了队长,出事了……” “快说,什么事?” “施天放被杀死在电梯里——是勒死的!” 欧光慈的头嗡的一声大了,他厉声问:“谁干的?孔全吗?” “应该是,但是他死不承认。” “‘应该是’——什么意思?” 小郝咽了口唾沫:“别管什么意思了,队长,你马上到现场来吧,电梯锁定在四楼!” “好,我马上到。你现在马上通知大马,同时向技术科报告。”欧光慈提上鞋,快步窜出了家门。 赶到现场时,实验楼一带已经被封住了。技术科的人正往楼上跑。欧光慈跟着小郝上了四楼,大马紧跟着屁股也到了。四楼的灯已经全部打开,有人封锁了上下楼的楼梯。欧光慈看见了楼梯上的一张熟悉的脸,闵江,他望着那个瘦瘦的女生想起了这个名字。 电梯的门洞开着,施天放歪斜地死在了电梯的一角。那张狰狞的脸微微朝上仰着,一看就知道是勒死的。 欧光慈小声问:“孔全呢?” 小郝低声道:“楼下,铐在车子里。” 技术人员开始勘察现场的时候,欧光慈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他突然感到很疲惫。叫过小郝和大马,问他们有什么感觉。小郝说凶手就是孔全。大马不明情况不好插嘴。但是他提出一条疑问,孔全要杀人不应该选在电梯里,这座楼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比电梯保险度高。欧光慈接受这一点。他让小郝说情况。小郝便开始说。 小郝说他先去石门派出所找人,找了人便开了辆车来到医学院。人一共来了四个,分成两组蹲守在两头。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抱什么实际希望,打算蹲到十一点钟就撤。结果却大出所料,孔全真的来了,时间大约八点四十左右。人是从后门进来的,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走。当时的光线还算可以,几乎能看清孔全的五官。小郝的两组人马用手机联络上以后,呈包抄之势向实验楼集中。眼看着孔全进了楼门洞,他们迅速跟上。结果出乎预料,孔全竟然进了那架很多人都不敢坐的电梯。小郝留下两个人在楼下等着,自己带另一个人直冲六楼。不成想,电梯竟然在四楼停住了。小郝二人下至四楼,见电梯门敞开着,里边有个人,竟是死掉的施天放。大约同一时刻,楼下的人已经抓到了奔下去的孔全。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小郝咽了口唾沫:“随即我就给你们打了电话。” 欧光慈道:“照你这说法,孔全把施天放勒死仅仅是从一楼到四楼这段时间,前后恐怕连半分钟都不到吧?” 小郝点头:“嗯,让我想想——不到。” 欧光慈歪着头问他:“那么请问,你认为在半分钟的时间里孔全能把一个大活人弄死么?况且不到半分钟,这可能么?” “不可能。”说话的是大马。 小郝有些愕然。 他们站起来走到电梯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施天放的尸体,最后三个人都体验到一种释然。小郝接受了欧光慈二人的说法,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孔全绝对是不可能弄死施天放的,尤其是勒死。 欧光慈道:“所以,你电话里也只敢说‘应该是’孔全干的。还记得吧——这证明你当时也有某种拿不准的地方。” “对对,看来你是对的。”小郝道。 欧光慈注视着施天放那张僵死的脸,轻声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孔全进入电梯的时候施天放就已经死了。” 小郝和大马对视一眼,无话。 欧光慈一摆手:“走,我们下去看看孔全。” 一行人下了楼,夜晚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天上有不多的几颗星星。走到警车前的时候,他们听到了车里有嘶哑的喊叫声,杀猪似的。欧光慈贴着车玻璃往里看,一眼就看见了孔全的那张大脸。孔全可能被铐的太不舒服了,身子很古怪地扭着,欧光慈让小郝把人带出来,然后约着大马走到了人少的一个角落。 他把基本情况讲给了大马。 “事情就是这样,我一接到小郝的电话心里就开始不对劲儿,你看,我的预感总他娘的很准。孔全来了。” 孔全扭动着身子甩开警察的手,很不老实地被押了过来。借着不太亮的光线,欧光慈看到了一张十分普通的脸。这是个身高力大的家伙,很蛮的样子。他试想这样一个家伙会不会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把一个大活人变成尸体,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果然,刚开口问孔全就闹起来:“扯他妈蛋,你们化验好了,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弄死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欧光慈让他不要闹,有话好好说。孔全瞟了小郝一眼。欧光慈让孔全靠墙站着,顺手点了支烟狠吸一口,他说:“孔全,吼吼叫叫没有意思,有理走遍天下,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现在是你说话的时候,你怎么说都行。” 孔全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人根本不是我弄死的。” “那人是谁?”欧光慈看着他。 “施天放。” “是呀,你不是恨他么?” 孔全道:“恨他不假,但是我真的没怎么样他。我一走进电梯他就是死的?” 欧光慈道:“如果我要是一走进电梯就看见一具死尸,我的选择是退出来,可你没有。” “对对,我倒霉就倒霉在这里。可是当时谁知道他是死的呢。我走进电梯里的时候他是后脑勺朝外的,就是这样。”孔全转身做了个脸朝墙壁的样子,然后转过来,“他就那样站着,所以我就进去了。说老实话,我当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然后呢?你知道了。” 孔全用力点头:“是是,我上下看这个人,突然间发现它是施天放,真的,我突然认出了他。” 小郝道:“从背后认出来的?” “是的,就是从背后。” 欧光慈朝上走了一步,问:“然后呢?” 孔全这时大概已经看出了欧光慈是头头,便把声音放缓和了些,道:“是这样,我认出那是施天放,肚子里的火气一下子就顶到了脑门儿上。我骂了他一句,他没动静,我一把把他转了过来,结果他顺着电梯就倒下了,当时电梯刚刚到四楼。我操,可把我吓惨了,我弄开电梯就跑了,结果撞在了警察的枪口上——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半句假话。” 欧光慈说:“等等,我问你,你今天晚上溜回来准备干什么?你不是逃跑了么?” 孔全道:“这么说你们对我爸爸的事全知道?” “差不多吧,有人弄瞎了你爸爸的眼睛,你怀疑是施天放干的,结果却打坏了吴仁光的腿,你所谓的事情是不是指这个?” 孔全点点头:“对,是。我今天回来就是想找施天放谈谈,你们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他谈谈,根本没想杀他!” “谈什么?” “什么都谈谈,我想听听他的解释。谁想到……” 欧光慈没有再问,他觉得无论从现实的可能性上,还是从逻辑上分析,孔全所说的都无懈可击。他朝天上看看,然后又看看那实验楼。最后他摆了摆手,小郝叫人过来把孔全带走了。欧光慈指着实验楼的两侧让小郝说说他们是从哪两个方位冲向电梯的。 小郝说:“就是你说的这两个方位。” “当时没看见其他可疑的人么?” 小郝说:“当时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但是,施天放可以肯定是‘其他人’杀死的,这一点似乎没有什么疑问吧?”欧光慈又转向大马道,“我纠正一个刚才在楼上的说法,大马,那电梯平时根本没人用,那么把施天放杀死在里边其实是很聪明的一手,你想想看,如果凶手并非想长久地隐藏施天放的尸体,他这么做的确很聪明。” 大马点头道:“嗯,有道理。” 他们回到楼上,楼上的技术活儿已经干完了。欧光慈让人把尸体运走,并吩咐派出所的人把孔全送到看守所先押起来,然后他约着两个手下上了六楼。 第五章 实验室的灯亮着,长得又瘦又小的闵江在灯光下发呆。警察的出现并没有使她怎么惊慌。她依然那么默默地站着,好像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的确,这个女子的表情仿佛就是为了让你觉得她永远在思考问题。三个警察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关门走了进来。欧光慈走到窗口朝外边看了看,见运尸的车子正在发动。他顺势靠在墙上叫了声闵江。 闵江突然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得脸都紫了。随着那咳嗽她开始哭,哭得惊天动地不可收拾。感觉得出,这是那种憋了很久的大喧泄,完全是无法控制的。哭声中充溢着一种强烈的绝望感,能感觉出施天放在她生活中的重要性。欧光慈和他的两个伙伴相互看看,就那么无声地站着,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干扰她。 后来闵江的哭声弱了下去,模样很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欧光慈又叫了一声闵江。 “对不起。”闵江抽噎着抬起头来,“施教授死得太突然了。我……” 看来谈话可以进行了。外边的夜很静,死亡所带来的那种感觉突然间更集中地弥漫在眼前这个空间里。欧光慈虽然只见过一次施天放,却也莫名其妙地体验到施天放的影子无处不在。的的确确,这个偌大的实验室是和施天放的名字连在一起的。他估计这种感觉不仅仅自己才有。他试图找到吴仁光的“存在”,但是他失败了。 他拉了把椅子在闵江的对面坐了下来。 “闵江,有些情况我们想找你谈谈。” 闵江动了动脑袋,算是点头了。欧光慈发现这确实是个皮肤过于黑的女孩子,在白亮白亮的日光灯下,那张不大的脸让人觉得她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 “能谈谈今天晚上你所知道的情况么?” “什么情况?” “和施教授有关的情况。”欧光慈加重语气说。 闵江垂着头,默默地系上了白大褂最低下的一个扣子。然后神经质地把一只手在工作服的口袋里没有道理地活动着,看上去好像在玩弄一个什么东西,后来那只手停住了,飞快地抽了出来。 “来了一个电话。”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看着欧光慈的脸,“来了一个……电话。” 欧光慈朝前探了探身子:“不着急,你慢慢说。来了一个什么电话?找你的还是找……” “不不,是找施教授的。就是那个电话机——”闵江朝不远的一个电话机指了指。 欧光慈看看电话机,然后又把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请继续说,我们听着呢。” 闵江站起来一下,随即又坐下了,她说:“我可以去一下卫生间么?” 三个警察互相看看,欧光慈点头说:“当然。” 卫生间在实验室的另一端,闵江进去以后把动静搞得很大,不知道她在折腾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看上去像是洗了脸。坐回原先那个椅子上时,她的神情看上去好多了。 闵江说,大约天黑的时候,来了一个找施天放的电话。她解释说,由于自己的社交圈子太小,所以没有什么朋友,一般电话她是不接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实验室里只有施天放和她。她指了指施天放所在的位置和自己所在的位置,刚好处在电话机的两端。她说施天放接电话的语气听上去充满疑问。欧光慈在这里打断了她。 “对不起,你还能记起他说了些什么吗?” 闵江先是摇了摇头,接着突然想起来似地用力点头。她说:“噢,想起来啦。施教授问对方是谁,然后嗯嗯地点着头,这说明那是一个他熟悉的人。后来我回忆了一下,觉得那不是孔全。他对害怕的人是不会那样的。” 欧光慈抬抬手:“哦,施教授很怕孔全么?” 闵江想了想,道:“很怕好像不是,但终究还是有些畏惧。请相信我,那个电话的确不像是孔全打来的。” “好好,请继续。” “对方好像说了些什么,施教授一声不响地听着,后来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什么?’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感觉出施教授非常意外。真的,他平时很少那样,怎么说呢……一惊一乍的。” 欧光慈等人听得很认真,没有谁打断她。 闵江继续道:“接下来施教授一边点头一点听着,最后说:‘好好好,我马上来,马上来’。然后他就把电话压断了。他到卫生间洗了洗手,脱去工作服就出去了。” “他没说去什么地方么?”欧光慈问。 “没有。”闵江回答得很干脆,“他做什么从来用不着跟我说,已经养成习惯了。我没有太在意这个电话,继续我的工作。直到楼下出了事情。” 大马问:“这期间大约有多长时间?” 闵江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实在回答不了,因为我很少关心时间,真的。” 欧光慈道:“你刚才说,来电话的时间大约是在天黑的时候,对么?” “对,我放下百叶窗的时候外边已经黑了。” “好了,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推算出来。你继续说吧。” 闵江看着欧光慈:“还说什么,我已经说到出事了。我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于是顺着楼梯下了楼,跑到四楼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切……施教授死掉后的样子太可怕了。”说话时她又开始悲切。 实验室里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看来事情是很清晰的,施天放是天黑后不久接到一个电话后下的楼,随即便遭了毒手。从时间上计算,等于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孔全不是凶手的说法。 “闵江,我想多问几句你不介意吧?”欧光慈道,“你能不能多给我们讲讲施教授,我们对死者想多些了解。” 闵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十分认真地把欧光慈上下看了一番,最后很严肃地摇摇头:“不,调查案子是你们份内的事,该说的我会无保留地说,可是和案子无关的东西我不想说。而且,说了你们也许不信——我并不怎么了解施教授。” 欧光慈看看大马又看看小郝,然后盯住闵江:“你不了解施教授?” “是的,不了解——我知道你们不信。” “不不不,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觉得你有些抵触这个话题。为什么?” 闵江用差不多的目光看着他:“你们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但是事实不是这样,我真的不了解施教授,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至少施教授的死你是很难过的。” “那当然,施教授是我的指导老师,我们几乎总是在一起。而且施教授是个很认真的人,在教学方面从来是一丝不苟的。有些人说他自私,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在我看来,施教授一点也不自私,这是真的。” 欧光慈道:“我还听人说,你和施教授有很多近似的地方,你们很谈得来是吧?” “是,这是事实。至于别人说我和施教授所谓‘近似’的地方我知道是指什么,说我们都很各色是吧?是的,我们个性当中这一点很接近。” 欧光慈道:“你比我们想象的要直率,闵江。那么请问,你对孔汉青怎么看?” “孔汉青?”闵江对欧光慈突然转移的话题似乎不太适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是一个进入淘汰期的所谓权威。” “听说你私拆过孔教授的科研资料?” “知道你们就会问这个。这么说吧,你们听到的是个似是而非的说法。不错,我确实私拆过他的东西,但是你们可能不清楚,那些资料是寄给我们实验室的,仅仅使用了他的名字而已。不信你们可以调查。” 面对闵江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欧光慈适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问:“闵江,你对孔教授的眼睛被搞瞎怎么看待?这和前一个问题不太一样。” 闵江说:“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估计是孔教授招惹了什么对头吧,我想的不是很多。” “施教授也想的不是很多么?” “好像是吧,我觉得是。施教授很生气,但是生气有什么用呢?孔教授出事那几天施教授的情绪很不好。” 欧光慈直了直腰:“最后问一个问题,你觉得吴仁光这个人怎么样?还有那个顾明?” “两个人半斤八两吧,差不多。他们来搞这个项目纯属是误会。不说了,再说就变成人身攻击了。”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好像多问一句都显得多余。他们告辞出来的时候,闵江把他们送出了实验室门口,欧光慈提醒她已经很晚了。这样一座实验大楼,而且刚刚死了人。闵江好像一点儿也不怕,说施教授死了,她更应该抓就时间干下去。 事后小郝说:“这个女生很可怕。” 三个人的共同感觉是:闵江除了个性突出以外,属于内心很冷的那种人,外界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他们的确把那个试验项目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第六章 第二天,事情有所突破。 在发案的那个时间段里,有人看到一个人从实验楼的左侧悄悄溜走了。由于是目击者无意中看到的,所以没有太在意,第二天听说实验楼死了人,方才想起这个情况。对方根据粗略的印象,说出一个名字:顾明。 欧光慈马上赶去面见了这位退休教师,结果对方立刻就慌了,开始否认自己的说法:“不不,我也是胡猜,当时的光线不算清楚,我的印象不能算数,不能算数。” 欧光慈清楚昨天晚上的可见度,便就此结束了询问。他告诉小郝和大马:“其实他看清楚了,主要是怕惹火烧身。走吧走吧,我们去见见这个顾明。” 多少有些出乎意外,他们见到的是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顾明,天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他住的是研究生公寓的一个单间,一弄开房门便扑出一股又浓又臭的酒气。屋里乱的可以,顾明不在床上而是侧卧在床下,那姿势很像一条狗。欧光慈马上吩咐人把他弄到校卫生室去醒酒,然后开始查看这个乱哄哄的房间。 “队长你看,闹钟掉在地上摔坏了,停在晚上八点四十分。”大马捡起了床底下的一个卡通式小闹钟,“很显然,他是这个时间喝醉的。” 小郝道:“按照时间推算,昨晚八点四十施天放已经被勒死了。莫非他看见了施天放的尸体?” 大马迟疑了一下,道:“如果那个退休老教师没看错的话,这个可能是很大的。但是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我想,他难道不会是那个打电话的人么?” “给施天放打电话的那个人?”欧光慈正在翻看一堆本子,听了这话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说,施天放是顾明……弄死的?” 大马盯着欧光慈的脸:“有可能么?” “说说你的理由?” 大马说:“理由谈不上,因为我们对顾明尚不了解。仅就从闵江对顾明的态度上看,顾明显然在实验项目中不太有地位,他和闵江的地位很像吴仁光和施天放。不知我这么说是不是把意思说清楚了,一句话,假如施天放和闵江在研究项目中占主导地位的话,吴仁光和顾明顶多也就是个打下手的角色。”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欧光慈问。 大马道:“我想说,无论是谁,哪个愿意甘于人后呢?特别是面对着一个重要的研究项目,它对于一个研究生来说,几乎决定着未来的人生走向。” “你想说施天放是他实现人生目的的障碍,是这个意思么?” 大马点点头:“不仅施天放是,孔汉青同样也是。” 小郝惊的叫了起来:“嗨,你的意思是说,孔汉青的眼睛也是顾明干的?” 大马道:“队长不是说了么,伤害孔汉青眼睛的那个人是从后门进出的,他只要再从后门跑回来,眨眼之间就可以以好人的面目出现,而抢救孔汉青那天,顾明是最积极的一个。” 欧光慈沉吟一声:“你言下之意,施天放和闵江把那个研究项目当成了自己的,而顾明不想让他们如愿,于是……” “对。你觉得呢,队长?” 欧光慈道:“推论十分大胆,但是结论……怎么说呢,结论还是等我们见过顾明以后再说吧。” 顾明中午时分彻底醒了,他用一种惊愕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三个警察,对于警察提出的所有问题他一概用摇头来表示。可能是醉酒过于厉害了,顾明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目光闪烁不定。每当欧光慈和他对视的时候,他的目光便迅速地飘走了。最后,欧光慈加重了语气,照直把得到的那个情况摆在顾明的面前。 顾明终于叫了起来:“不,一定是那个老师看错了,我昨天晚上根本没去实验楼!” “有谁能证明你没去实验楼?”大马问。 “没……没有。但是我确实没去!”顾明声音沙哑地坚持着。 大马咳嗽了一声道:“去没去不是你说了就算的,我们重的是证据,现在是有人亲眼看见了你,你却拿不出反证。” 顾明缄口不语。 欧光慈说:“顾明,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我就不作更多的说明了,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你不把问题说清楚是过不了关的。孔汉青的眼睛瞎了,施天放死了,你以为这么严重的事情能够糊弄过去么?不要抱任何幻想顾明。” 顾明虽然不说话,但是看得出,他听得很认真。 欧光慈对两个部下说:“先让他想一想,我们找时间再来。” 离开顾明后,欧光慈说:“听着,伙计们,杀人的不是他。但他知道谁是凶手。他不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这话来的可能过于突然,大马和小郝一起盯住欧光慈的脸。 大马小声道:“队长,是不是你已经知道了那个凶手的名字,是的话,可以说出来听听么?” “吴仁光。” 话说出口,谁都没有再言语,三个人同时沉默了。在那一刻,人们的思维仿佛凝固了,凝固成一个大大的惊叹号。欧光慈默默地点上一支烟,缓慢地朝前走着。大马和小郝对视一眼,跟了上来。 大马道:“队长,能说说你的分析么?” 欧光慈嗯了一声,道:“我是从顾明的眼睛里看出来的,那是一对善良的眼睛,从中你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杀气。面对着那对眼睛,我毫不犹豫地排除了他杀人的可能。那么,与此案有利害关系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吴仁光!” “可是吴仁光的腿……”小郝看着欧光慈。 “对,这可能是所有思维的一个障碍,但是,”欧光慈看着天,“谁能证明他的腿真的被打坏了?嗯,谁能?仅仅是那张X光片么?你们别忘了,他的老婆木兰是个外科主治医师,搞一张片子对她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而吴仁光呢,正可以借那两条腿造成尽可能大的声势,证明他是走不了路的。注意,‘他是走不了路的’。这个声势越大,他被怀疑的可能性也就越小。事实上呢,由于孔全的逃跑,这个声势已经被造到最大了!这是事实对不对?” “是的。”大马道,“可是你怎么证明他的腿没坏呢?” “容易。”欧光慈似乎已胸有成竹,“下午咱们去看看他,听说他每天下午都要到外边来练腿。大马,跟警犬支队借条狗。” 那天下午,当警犬毛毛突然从警车里窜出来的时候,吴仁光正拄着双拐和欧光慈聊得口沫横飞。直到警犬扑到了近前,姓吴的才发现情况不对。完全是下意识,他嗷地怪叫一声窜到欧光慈的背后,欧光慈顺势抓住了那两只拐杖。 吴仁光大叫着让人把狗牵走,随即,突然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头,紧接着刷地反映了过来。 他的目光慢慢抬起来,于是他看见了欧光慈的笑。 他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欧光慈用一个指头推开他,朝后退了几步,用拐杖杵杵吴仁光的腿:“奶奶的,好厉害的一手儿啊!吴先生。现在我敢肯定,你完全可以跑得比兔子还快!” 吴仁光站在那里,面如死灰。 欧光慈继续道:“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完全把你当成了一个厚道人,那种本事不大却为人很好的厚道人。想不到事情真相会是这样。吴仁光,你的手可够毒的!” “我……”吴仁光似乎想分辨。 欧光慈一指他的脸:“闭嘴,什么废话都别说了。狗日的,为了霸占哪个项目,你先是弄瞎了孔汉青的眼睛,然后借助孔全之手做成了双腿受伤的错觉,蒙蔽了众人的眼睛,随后杀了施天放。厉害呀你,太不简单了。” 吴仁光似乎有些站不住了。 欧光慈继续道:“吴仁光呀吴仁光,你胆子也太大了!昨天晚上天黑的时候,你到了实验大楼的下边,在那里,你用手机给施天放打了一个电话。于是,施天放下来了,这样便被你勒死在了电梯里。”说到这里,欧光慈笑了一声,很短促,“其实顾明已经看见了你。吴仁光,这就叫天网,懂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用一句什么话把施天放从楼上骗了下来?我想听听。” 吴仁光不说,变得像个哑巴似地一言不发。直到被弄进警车,他才喊了一声:“等等!” 他探出头来,对站在警车外边的欧光慈道:“算了,我告诉你好了,我电话里对施天放说:我知道是谁弄瞎了孔汉青的眼睛。” 第一章 肖小毛死了。 是被人用绳子从后边勒住脖颈勒死的。 肖小毛是原市经贸委副书记肖向东的公子,现年24岁。肖向东是今年年初退居二线的,现在是华欣商贸集团的顾问。各个口都有说得上话的人。这样的人死了儿子当然不是小事。但是肖向东似乎不想把事情搞大,反对成立什么专案组。 “听着老欧。”劳副局长对欧光慈面授机宜,“老子的感觉告诉我,这个鸡巴案子可能相当复杂。如果你觉着有必要的话,可以先去一趟云南。” 忘了说了,肖小毛被勒死是在摸进万泉宾馆后两分钟的事。凶手是在他准备敲开404房间那一刻把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的。就那样拖,拖进清洁间的时候肖小毛已经变成死尸了。我们安排的眼线在404房间等人,发觉事情不对已经晚了。凶手逃之夭夭。 还好,那两个云南来的女子毫发未损。 这两个云南来的女孩子是来本市送毒品的。两个人各吞下五只鼓囊囊的避孕套,毒品就塞在避孕套里。从内线那里得到报告后我们的人就一直在等这两个女孩子,他们到后马上便落网了。泻药加上大汗淋淋的跑步“锻炼”,两个女孩子腹内的东西很快就排泄出来,整整齐齐48包海洛因。遗憾的是,两个女孩子无法提供接货的人是谁,只说对方是条“青龙”。 青龙在这里不是绰号,是专指裤裆里不长毛的男性——女的叫白虎。 问题是,到哪里去找这条青龙?! 一句话,云南的毒贩子利用两个女孩子的肚皮携毒来本市找一条青龙。24岁的肖小毛来见二女,被杀。关键在于,肖小毛并不是“青龙”。 “真有青龙这么一说么?”火车上,大马问欧光慈。 火车此刻正开往云南方向。欧光慈接受了劳副局长的建议,打算先到云南摸一把看看。目前,从两个女孩子的嘴里得到的情况是,她们这次跑生意好像和当地的一个叫龙黑的老手有关——这是唯一的线索。从缉毒大队了解到,龙黑确有其人,在云南边地属于人人皆知的家伙。 龙黑。欧光慈觉得这名字很有些意思。 就这么一点点线索,跑趟云南,有用么?他说不清楚。关键在于那两个送毒女子说不出其他的,只知道接货的人是个青龙。日你姥姥的,青龙,未必老子怀疑谁就脱谁的裤子? 听大马问他,欧光慈没回头。那一刻,列车正疾驶在湖北和湖南交界的地方,窗外一片黑暗。有一两盏幽暗的灯闪烁在夜幕的深处。能让你想起许多被繁杂的生活掩埋了的往事。 欧光慈好一会儿才说话,但是姿势没变,依然望着窗外:“连长在一起的婴儿都有,不长毛的鸡巴有什么奇怪的。平时老子说你们读书不够,你们狗日的还不服气。怎么样,知识有用吧,知识就是力量。” 大马忍不住笑起来:“女的为什么叫白虎?”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是中国的文化懂不懂?” 大马道一时找不到话说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文化。 欧光慈嘿嘿地笑起来,收回目光。他摸出烟,把大马拉到火车车厢相接的地方,点上一支猛吸了几口说:“伙计,我刚才一直在想事情,你猜我想起什么事儿?我想起前年九月月亮湾洗脚屋抓嫖那件事——那回你好像在广州出差。” 大马点头道:“嗯,我和范小美去广州了。怎么,想起件什么事?” “我想起一个卖淫女。这个卖淫女被抓以后,我发现她和更早一些的一起入室抢劫案有牵连,专门审过她。我刚才想起来了,那个卖淫女接触过一个青龙。” “操,队长你脑子跟计算机一样,内存丰富。瞧这意思你是不是想见见那个卖淫女?” 欧光慈点头道:“算是一条线索吧,从云南回来以后有必要见见那个女孩子。因为青龙在现实中确实是比较稀少的。另外你发现没有,咱们这几个笨猪忘了一件事情……”说这话的时候欧光慈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让范小美去问一下,那两个携毒女子怎么确认对方是青龙,“脱裤子么?”收了线他对大马说,“咱们真他妈是一群猪,怎么会忘了问这个问题呢?真他妈太可笑了。我岁数大了尚情有可原,你们几个龟孙子也忘了,孰不可忍!” 两支烟抽完的时候范小美的电话来了,说那两个女孩子说了,好办,上床以后才交货。 “哈哈哈……搂草打兔子,什么都不耽误。”欧光慈大笑。 笑声未落,范小美愤怒的声音传过来:“够啦队长,你是不是太开心啦?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欧光慈马上赔不是:“你说你说——” “队长,向你报告一个新情况,肖向东出车祸啦!” 欧光慈一惊:“死啦?” “不不,是他把人撞了,没死人,伤者住院了。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 “伤者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一切都还不清楚。我和小郝准备调查一下,看看和肖小毛被杀案有没有什么关系。” 欧光慈提高了声音:“正确,立刻把情况摸清楚,随时向我报告!” 撞车确实有疑点——那个被撞的女人居然是万泉宾馆的清洁工。是否巧合?肖小毛死于万泉宾馆,被撞者来自于同一个宾馆。似乎太巧了!欧光慈的两大干将为此有点儿傻眼。互相诘问,却又双双说不明白。 女工约五十岁的模样,比较粗壮。如果换上一个身体差点儿的,估计当场就死了。当然,眼前这位能否活得过来依然不好说。 第二章 事情出在晚上九点多些,地点略有些偏僻。 车主肖向东说的基本是实情,定责的话,那女人至少负一大半责任。现在的问题是,肖向东喝了酒。这就麻烦了。 一夜之间肖向东已经快认不出来了。丧子之痛显然把他击垮了,人显得很颓废、很憔悴,说话也没了当年的风度,显得十分唠叨。 “随便吧,我接受任何处分。”他见到小郝和范小美,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随即眼皮又垂了下去。 肖小毛被杀案是大马和小郝接手的,所以范小美没有和肖向东接触过,他们只是听说这个人属于有自制力那种,但是现在显然不行了。酒后驾车撞人,打垮了他的形象。 “肖向东。”范小美看着他,“我们应该让你知道,来找你不是来谈酒后肇事这件事情。我们是分局刑侦队的,想了解一下你儿子被杀那件事……” 话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因为肖向东的脸抬了起来,目光令人恐惧,能体味到出几分绝望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我儿子……你们说我儿子?”肖向东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呼吸急促,有一种濒临崩溃之感,“他不是让人勒死了么?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你们是欧队长的什么人?” 小郝摸出准备好的烟给了对方一支,告诉他欧光慈是自己的队长。肖向东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眼睛有些浮肿,这使他看上去十分苍老:“你们看看,儿子刚死我就出了这种事,唉。小毛的死恐怕有更深层的原因,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我们父子关系很一般。” 范小美说:“您非常珍爱您这个儿子。是么?” 肖向东的眼泪马上掉落下来,随即泣不成声:“小毛是我最后一个亲人,能不爱么?可是现在……”他的肩膀缩了下去,不说话了。 看来,从他身上了解肖小毛被杀案没有希望了。 关于清洁女工的被撞,肖向东表现得追悔莫及。不住地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小郝他们没有急于问话,一直等到对方的情绪稳定下来。 “肖书记,”范小美叫了他的官称,“我想问的是,你们父子关系冷淡,是不是说肖小毛的所有事情你都不知道?” “不能那么说,他毕竟是我的儿子。而且对他的一切我还是很留心的。但是我不能不强调一点,小毛和毒品……这……这之间的关系,我从来没有感觉,事情恐怕搞错了。” 是的,现在确实没有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肖小毛一定和这次毒品交易有关。且不说他没有进入404房间,即便进去了,也说明不了什么。第一,他不是青龙。第二,两个云南来的女子强调说,那个时间似乎不对。一般交易不会在那个时间。 但是毕竟发生了凶杀案,此案莫非和毒品交易无关?队长和大马走了,贩毒这件事感觉上似乎挖不出什么新东西。如今肖向东撞了万泉宾馆的清洁女工,有背景么? 肖向东表现得追悔莫及,愿意承担女工的所有救治费用。他反复询问女工是否有救。范小美告诉他,不太乐观。 “你有什么感觉?”出来后小郝问范小美。 范小美烦恼地说:“我屁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这事情太巧了。其中好像有某种联系?” 小郝说:“所谓联系,从目前看就是那个万泉宾馆,肖小毛死在万泉宾馆,肖向东撞上的又是那个宾馆的人。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内在联系,至少现在看不出来。还要去宾馆看看么?” “去看看。”范小美点头道。 出事后他们倆已经来过一次了,接待他们的是宾馆管保卫的薛科长。这次再来,薛科长很明白他们的意图。他说宾馆上上下下也在议论,也确实觉得两件事太巧了。他把四楼的监控录像拿出来放给二人看,说:“你们欧队长太厉害了,说这段录像的摄像头角度有问题。你们看,就是这一段——” 薛科长把肖小毛被害的那个时间段的录像来回放了两遍,道:“发现了吧,肖小毛出现已后的录像角度偏了,刚好把最有用的那一段避了过去。我们起先还以为是安装上的问题,结果和前边的录像比较了一下,发现前边的很正常。也就是说,欧队长说的是对的,摄像头被人动过了。” “凶手干的!”范小美冷冷地说,“这是个有准备的人。”她看着薛科长,“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万泉宾馆内部的人?” 薛科长一抖:“你莫非认为是那个清洁女工……” 范小美点头道:“对,我没有办法不这样想,两件事也太巧了!” 谁都无话可说。是呀,确实太巧啦! 了解清洁女工的个人背景,很简单:崔雅芳,下岗,离异,有个女儿精神病,二十一岁。把女工和肖向东扯在一起确实很牵强。二人离开宾馆以后他们把了解到的情况和初步分析又一次报告给了欧光慈。欧光慈欢快的声音从手机的那一端传过来:“昆明这儿太他妈舒服了,不冷不热……” 昆明确实是个好地方,不冷不热,号称春城。可惜的是,欧光慈没有时间在此久留,当天就坐着省厅的车往滇西南去了。案件发生的地点和背景都在那个方向,那里出翡翠、玉和毒品,糜集了全国各地的“能人”。省厅提供给他一些背景资料,年轻的司机一路上又介绍了一些。 龙黑现在还不能算作目标,两个携毒女子提供的情况尚无法构成对此人的指认。司机说这个人在边地确实很有名,但是越是这种有名的人,做事越小心。欧光慈接受这个说法。 从龙黑下手,小司机认为作用不大。欧光慈觉得有道理,但是只能从此人下手,掌握好分寸就是了。范小美他们传递过来的情况欧光慈也一直在想。他的感觉告诉他,肖向东撞人事件不可小觑,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使某些东西慢慢明朗起来的。他让两个部下盯住那个受伤的清洁女工,但愿能够醒过来。他向范小美指出,照你们的说法,清洁女工住的那个地方比较偏僻,出事地点不会有那么多来往车辆,肖向东开车去那个地方难道不是很有意思么? 范小美说:“小郝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但是肖向东说他喝多了,方向感当时很差。肖向东还交出半瓶酒,半瓶酒鬼酒。” 欧光慈想,清洁女工如能醒过来或许会有收获,但也可能什么收获也得不到——而且,此人醒过来的可能性不会很大。 另外,欧光慈交给他们两个任务,一,设法见见清洁工的精神病女儿,多摸一些情况;二,那个被动过的摄像头再检查一下,不管有用没用,再查查没坏处。 就这么着,他和大马揣着一肚子模模糊糊的感觉,于当晚十一点多赶到了边地R市。 第三章 二人死猪似地睡了一觉,当地同行却为了他们的到来研究了一个晚上,因为欧光慈大小是个人物,上边特别交代了。同行们对欧光慈驾临十分重视,也希望能借欧光慈之手更深地探一探贩毒通道的底。 休息过来,二人好好了解了一下基本情况,然后在第二天下午动身赶往目标所在的中心镇。两个人对这次南行很感兴趣,边地贸易开放以后这个地方很闹出一些动静。 “队长,听说有个台湾人空手套白狼,硬是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亿万富翁。开了一座翡翠城。听说他刚来的时候咱们要找的那个龙黑帮过他的忙。” 这里已经进入森林保护区,群山碧绿,染的天都近乎于绿了,十分舒服的颜色。自改革开放以来,这个地方就一天天洋了起来。原本民族聚居的淳朴之地,被钱、毒、玉和形形色色的外来人搞得越来越像西方的花花世界——竹林深处的冒险家的乐园。界河对面就是缅甸的洋人街,听听这个名字也就能闻出些味儿了。 路经一个槟榔度假村,是一些依山势而造的一栋栋给生意人住的竹楼。准确地说,这些竹楼是一些外型象竹楼的别墅,里边跟五星宾馆似的,住一个晚上上千块。可即便如此,这片别墅区基本没空置过,境内外做生意的富人都长期包房,花钱如流水。而便宜的旅馆大多在中心镇上。 公路沿碧蓝的江水蜿蜒而来,一进入这个别墅区,欧光慈的眼睛就眯了起来。感觉告诉他,此次边地之行非同小可。表面上是个玉石集散地,私底下搞白粉的却不在少数。出了边境往东南走,就是当年有名的金三角。 “大马,这里的不少人都是些鬼,突然冒出咱们倆,暗地里不定有多少眼睛看着呢——我不希望咱们太显眼。” 他们的车拐向了中心镇。 那里各种肤色、各种来路的人十分集中,不但容易隐蔽,也方便开展工作。中心镇距离度假村三公里,来往还是很方便的。当地公安局强调的绿岛酒吧,就在中心镇到度假村的路上。据说那个酒吧的老板娘与龙黑关系不一般,从那儿开始顺理成章。 “会不会感染艾滋病?”大马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只要你不嫖娼。”欧光慈说。 事情就这么邪乎,刚刚住下欧光慈就遇上一只“鸡”。 昆明人管管卖淫的这类女子叫“红嘴鸥”,但欧光慈还是习惯于“鸡”这个称呼。那女子在欧光慈刚准备坐下来抽支烟的时候就闪了进来,表示愿意提供特殊服务。那一刻大马正在卫生间里哗哗地洗澡。 欧光慈让那女子坐下,给了她一支烟,然后看着窗外肥硕的芭蕉叶说:“我们可是两条汉子,你没听见么?” 那女子恬不知耻地告诉欧光慈:两个不算什么,她有一次一对六都拿下了。 厌恶当然厌恶,但欧光慈让女子进屋有他的目的。他听出对方的口音向东北的,便从齐齐哈尔说起,说自己的买卖从南到北都有,什么样的乌龟王八都见过。有一次香港来的一个狗日的骗了自己,当天晚上他就敲断了那杂种的两根肋骨。欧光慈对自己编故事的能力很自信,并且看出女子已经被他唬住了。那张好看的娃娃脸被惊异笼罩起来,呀呀地不住惊呼。她问欧光慈为什么不到高级一些的地方住。 欧光慈说:“你懂个屁!” 那女子马上不吭声了。欧光慈摸出两张票子扔给那女子,让她说说最近这里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女子便说了一些轶闻。说有几个杂种给翡翠呛色(着色造假)让买家识破了,命令几个狗日的吃下了四十多个戒面(戒指的原料),还拿走了九块原石(没开过面的玉石)。那几个杂种喝了好多洗衣粉才把戒面弄出来,其中一个险些死掉。 说这话时有人给欧光慈送来一个菠萝蜜,说是一个司机卖给欧总吃的。那女子顺嘴问欧光慈带来的是什么车。欧光慈想告诉她是警车,又怕吓着她,便说是辆宝马。女子问他要不要奔驰600。欧光慈发现边地这些小姐也太神通了,即便有唬人的成分,也显示出一些她们的见识。他说自己原本就有两辆奔驰600,车不准备要了,倒想接触接触另外一些人——他伸出四个手指头(暗示“四号”海洛因)。那女子马上变色了,说这种掉脑袋的事她不敢染指。但是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女孩子还是不经意间透露了一个信息:绿岛酒吧有个叫嫣红的奇女子,她有办法。 欧光慈不想过多流露,吩咐女孩子走人。女孩子赶紧把两张票子塞进胸罩里溜掉了。 大马洗完澡出来后,欧光慈把事情一说,二人哈哈大笑。大马很兴奋,说这次边地之行很是有感觉,满大街走的那些人,鬼知道那个家伙手里没有几千万上亿。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婆娑的树影中隐隐地有咚呛咚呛的声音传来。欧光慈告诉大马,那是傣族人在打象脚鼓,呛呛的声音是在敲铓锣。两个人决定出门了。 绿岛酒吧,这当然是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同行让他们注意那个女老板,叫嫣红。绿岛酒吧不在中心镇,在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 第四章 中心镇晚上非常热闹,路两旁的店铺五光十色,来来往往的人也是五光十色,黑皮白皮黄皮都有,搅在一起,个个看上去都很兴奋同时又很暧昧的样子。女人的上半截袒露得一个比一个大胆;相反男人倒有不少穿筒裙的(东南亚某些地区的男人的穿戴风俗)。路边店除了各类食品和衣物外,最多的还是玉石翡翠以及柚木雕制的各种工艺品。在灯光的效果下,那些玉器真的太耀眼了。 中心镇的马路不是很宽,刚够两辆轿车错车。但是摩托车不少,娴熟而惊险地在人群里穿梭着——真他妈乱! 欧光慈二人觉得时间尚早,便找了家卖凉豆粉的小店走了进去。两个人边吃边回忆手里这个案子:肖小毛在万泉宾馆被勒死了,他爹又撞了万泉宾馆的清洁女工,这里形成了一个三角关系——即肖小毛之死和那个清洁女工有没有关系?说实话,如果撞人的不是肖向东,一般人都不会太在意这个。现在的问题是,恰恰是肖向东撞了人,能够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不产生怀疑。但是目前也只能想一想,明确的思维方向还没有。 另一组三角关系:携带毒品的那两个女子、龙黑、肖小毛。肖小毛依然是三角关系中的一方。这使得前边那组三角关系隐约应该跟后边这组三角关系相“对接”。但是哪个地方对接?肖小毛么?关键在于他不是青龙。 以上两组三角关系有待范小美和小郝继续调查。 剩下的就是自己这头儿了。龙黑,目前唯一的、而且还不是很清晰的一个线索。他想到了绿岛酒吧,还有被人称为奇女子的酒吧老板娘嫣红。没见其人先闻其名,这个女子肯定不一般。但愿那个地方能成为他欧光慈深入神秘的贩毒世界的入口。 刚刚想到这儿,范小美的电话来了。她告诉欧光慈,清洁女工的情况不是很好,八成是醒不了了,不能抱任何希望。接下来她说她和小郝见到了女工的女儿,确实是个精神病,问什么都是白问,他们还要再去试试。最后她告诉欧光慈一个奇怪的发现,经过再次检查那个摄像头,居然发现上边粘着一根头发。 头发?! 那上边居然粘着一根头发,欧光慈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他让范小美二人继续抓紧。范小美问他这一路有否收获,欧光慈说还没进入情况,但愿有。 喝了凉豆粉,他们问小老板如何去绿岛酒吧。小老板是个四川娃子,说你们这种人还是莫去那里,被人整死都不知道凶手是哪个。欧光慈说格老子的我偏要去看看!川娃子说:那你们坐摩托车去比较方便,坐出租车也可以,摩托五块,出租车十块,划不着。龟儿走着去算球了,抽两支烟也就到了。 欧光慈二人决定做“摩的”去。 出了小店门,欧光慈告诉大马,万泉宾馆那个摄像头上边粘着一根头发。大马禁不住发出一声猫叫似的怪音。 两个人各打了一辆“摩的”抱着的哥的后腰,朝江边方向奔去,放个屁的功夫就到了。欧光慈原以为中心镇到绿岛酒吧这段路可能会安静一些,想不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一路大大小小的饭铺、理发店、小货摊东一个西一个,码成小山似的菠萝让人瞠目结舌。尤其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路边还有一堆堆手表、掌式摄像机、MP3一类的东西,象买水果似地摊在塑料布上卖,简直让你觉得那就是一堆烂水果,可以论斤秤。 真是大大地开了眼了! 直到摩托车司机向他们要钱,欧光慈才发现绿岛酒吧已经到了。那些开摩托的大多都穿着花衬衣,嘴上叼着境外进来的一种劣质雪茄。拿到钱他们一扭龙头就开走了,拐弯的时候外侧那只穿着夹趾拖鞋的脚夸张地翘起来老高,象是狗撒尿。 绿岛酒吧。夜幕中,这座造型别致的二层小楼隐隐中透出些风情。它背后芭蕉树和竹林。透过竹林往远处看,能看见江水和江畔的槟榔度假村。他想起人们说的奇女子嫣红,如果这个嫣红真与龙黑之流暗中搞毒,她是不是应该比较收敛些,或者说隐蔽些呢?有些费思量。 这里叫三棵树,估计指的是不远处那三棵硕大无朋的大榕树。附近包括绿岛在内共有四家酒吧,另外三家规模小一些。还有几家风味小餐馆,再加上路边的小摊,热闹而且有气氛。风情万种的凤尾竹。远远方飘来葫芦丝吹奏的民族乐曲,真的很有味道。大马说如果没有艾滋病,这里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欧光慈骂道:“少扯淡,不许再提艾滋病这三个字——两者各是各。” 第五章 他们往绿岛酒吧走了过去,那里停了好几辆非常不错的车。欧光慈随即注意到,在他们就要进门的时候,有几个形貌比较可疑的家伙在扭头往这边看。嗯,确实很神秘! 酒吧里的情调比较西化,灯光、墙面的装饰、角落里的小舞台,竹子和流泉,灯效迷蒙,背后显然还有一个世界。绿岛酒吧的侍者是清一色的傣族服饰的女孩子,一个个漂亮得让人不敢看。欧光慈迅速地观察了一楼后,提出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说着话已经朝楼梯走过去。他觉得应该引起这儿的人注意,否则不一定能见到想见的人。刚上楼梯,前边闪出一个穿筒裙的男子,长着一张让人紧张的脸,腰上别着一把民族刀。欧光慈目不斜视地走上去,迫使那家伙自己闪开了路。跟上来的大马甚至推了他一把。那男子盯着他们,没有任何表情。楼梯上头已经等了两个侍女,袅袅娜娜地把他们领进一个包间,问他们喝什么?香槟、普洱、还是现磨的云南小粒咖啡豆。 欧光慈非常认真地说:“两杯白开水。” 女侍疑惑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走了。 大马小声说:“队长,你不想隐蔽自己啦?” 欧光慈表示,隐蔽要服从工作的需要,咱们现在要尽可能快地见到目标。毕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大马不说话了。 果然不出欧光慈的预料,白开水送来以后不一会儿,主角便出现了—— 看得出,这是个略有些民族化的汉族女人,很漂亮也很干练,出现在包间门口的时候,欧光慈感到眼前一亮。四目相对,霎那间的静止,随即那个叫嫣红的女人笑着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瓶洋酒放在咖啡桌上。 “听说来了两位老板,只要了两杯白茶。我来看看是不是哪里招待得不周到。”那女子半坐半跪地在他们对面安置好自己,然后开启了那瓶酒,“这瓶酒算我请了,交个朋友。” “什么老板,他是我的马仔。”欧光慈大大咧咧地靠着竹墙笑起来,朝大马努了努嘴。然后收住笑,看着那女人倒酒,“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老板娘嫣红?” 一来一往,利利索索。欧光慈觉得这里用不着绕什么弯子了,面前这个女人不是一般角色,不但有见识,而且非常善于和人打交道。在这种人面前,确实没有必要躲躲闪闪,应该快速入戏。 女人看着他,灿然一笑,露出嘴里的一颗金牙:“看来您是专门找我来的。” 欧光慈笑了笑:“这么说吧老板娘,我这次来就是因为听说有你这么个人。”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那张漂亮的脸上漾起一个满是风情的笑:“哟,您都听说什么啦?我有那么出名么?” 第六章 她把盛了洋酒的酒杯推到欧光慈面前,同时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欧光慈听到外边传来一阵预料中的悉嗦声——藏在外边的人走了。女人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目光显得很深邃。 欧光慈瞟了一眼窗外的星星灯光,扭过头来说:“我的朋友告诉我,要想找到龙黑,先要见到老板娘。”——依然不绕弯子。 嫣红平静地点点头:“真实以讹传讹,越传越邪乎了。我说句话您可能不爱听,龙黑未必是你们要找的人。” 听得出,话中有话。欧光慈反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嫣红胸前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比出个手枪的样子:“你们是警察,老板你姓欧——神探欧光慈,没错吧?” 这就叫迅雷不及掩耳,欧光慈一时间有些犯傻。不错,他确实不想绕太大的弯子,快些进入主题。可这也太快了,快得让你猝不及防。连身份都没瞒住。不过还好,欧光慈世面见多了,脸上纹丝未露。然后,突如其来地爆出一阵哈哈大笑。 嫣红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很自然。 欧光慈收住笑声,身子朝前倾了倾,道:“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刚才外边的人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欧老板,他们不知道是你。当然,真知道了可能更麻烦,这些家伙面对所有的不速之客都是这样。您喝酒。” 说实话,欧光慈这一刻有些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了,对方完全站在上风。说来玩儿的么?问龙黑干吗?说来公干么?不敢肯定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两难之际,欧光慈只有循着一般规律往下说,找机会扭转局势:“敢问老板娘怎么认识我?” 嫣红看着他,目光直视:“老师,你给我们上过课,马踪学。警官专修班三期,您忘了么?” 欧光慈心头一振,险些叫出来:“……你是警察?” 嫣红的表情有些古怪,随即十分内行地起身去看了看左右的两个包间,确认没人,她走回来,坐回原处说:“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老师,这么说好了——当年,我指的是听您课及其以后的一段日子,我确实是个警察,一个优秀的警察。想必您明白,能进那个专修班的大多是尖子。我当时就是尖子,在经侦大队。上完那期专修我就调刑侦大队去了。对不起老师,我前前后后上了您九堂课,您居然对我毫无印象。” 欧光慈笑了:“是的,现在我有感觉了,眉眼之间有些熟悉。但是说老实话,蒙住我眼睛的是你现在的外表,风情万种嘛——告诉我,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一个女人因为我而自杀了。没别的,纯粹的因情而死。此后我便脱了警服,下了海,那个小白脸最终娶了一个小家碧玉去了新加坡。我呢,走到了今天。”说到这里,她似乎动了感情,“应该让您知道,这绿岛酒吧是组织出钱开的,我现在是不在编的警察。” 欧光慈哦了一声:“是咱们安在这儿的眼睛。” “对!”嫣红用力点点头,“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两个人,职位都很高。您是第三个。”她这才瞟了大马一眼,小声道,“在门口盯一下好么?” 大马默默地起身出去了。 包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欧光慈明白自己面对的这个女子确非等闲之辈,背后的故事一定不少。他咳嗽了一声,道:“那么,先给我说说龙黑吧,我们是冲着他来的。” 嫣红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似乎在回忆什么或者体会什么久远的往事,然后她笑了,笑的很短促:“对不起,您的出现让我有些激动。好久没这样了。这么说吧老师,一般日子里,我其实就是个商人,不完全象眼线或卧底。我想您能体会到我话里的意思。女人毕竟是女人,感情这东西挡不住。” 欧光慈说:“别这么说,你已经干得非常好了。这个地方能安插你这么个人,是上级领导的远见。现在咱们言归正传好不好,说说龙黑。” 嫣红道:“嗯,没问题。不过您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欧光慈点点头。随后一五一十地把肖小毛被害案和两个送毒品女子所交待的内容说给了嫣红,最后道:“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得到的情报里龙黑是个重要疑点。不过现在看起来,事情好像比这个复杂。” “我发誓,你们的情报来源一定有问题!”嫣红非常肯定地说,“我是干什么的,龙黑要是有事我会不知道么?明说吧,龙黑是我的情人。” 嫣红的这个大胆的回答使欧光慈的心忽悠了一下,但是没感到太大的惊诧。所谓奇女子奇在哪里,就奇在她的回答会时常让你感到出其不意。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我把案子充分地讲给了你,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对你的信任。”欧光慈拿起眼前那杯酒一饮而尽,注视着嫣红说,“你在这个地方工作,我能想象有多么不容易,没有几个靠得住的人是不行的。告诉我,龙黑靠得住么?” 嫣红毫不迟疑地摇摇头:“不,他不是咱们的人。” “他是谁的人?” “谁的也不是,他是一头独往独来的狼。有时间的话,我会把我们倆之间的那点故事讲给你听。现在我能告诉老师的是,你说的这个送毒和杀人的案子一定另有背景,之所以把龙黑说成背景,很可能是某些人为了转移视线。” 欧光慈心里一沉,立刻明白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房间里出现了好一会儿沉默,嫣红显然在苦想这个问题。最后她抬起眼睛道:“更多的我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龙黑近些日子好像在做一件什么要紧的事。他这个人嘴很严,不该跟我说的事情他从来不说,我也不问。” “他是否对你的来路有怀疑?” 嫣红肯定地摇摇头:“没有,绝对。” “可你们倆是情人。” “对,这我说过。” “逢场作戏那种,还是真有感情?” 嫣红认真地说:“您信么,我们倆的感情是用血换来的!” 欧光慈情不自禁地为之一震,不再发问了。 嫣红则继续道:“龙黑是边地的一头独狼。早年间吃过大苦,受过大罪,接触过的人也非常复杂。他说过,是我使他恢复了一些人性——您听听,这句话背后藏着多少话呀!也就是说他曾经一度是没有人性的,我佩服他把这句话说出来。” 欧光慈再点上一支烟,慢慢吸着:“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实话。听你这简单的介绍,使我想起一部电影,《与魔鬼打交道的人》。你所说的龙黑恐怕就是这种人。对不起,甚至不排除他曾经就是个魔鬼。” 嫣红非常同意这个说法:“您说得对,我在相当长的日子里就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个魔鬼,害过人,也被人害过。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个人,而且爱得这么真实,有时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您看见我这个钻石胸坠了吧,价值三十万。这是他向我求爱时送给我的。说是从雅加达买的。我当时就懵了,他从没说过他跑国外的事情,而且当时他很穷。真的,我至今说不清这个人。” 嫣红的述说使欧光慈看到了一个背景复杂、性格复杂的神秘影子,生活在边地密林深处的幽灵。如果真的有人用它来转移视线,显然是走了一步很聪明的棋。设计此计的家伙应该是个非常老辣的角色。想到这里,欧光慈心里有些急切,因为龙黑如果不是此行调查的目标,自己此行就没有目标了。 “嫣红,我能不能见到龙黑。别误会,我只是想接触接触这个人,仅仅是接触。” 嫣红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思考,后来她抬起头来说:“这样吧,你们去见一个叫米劳的人。龙黑似乎在关注这个人,我也在关注。这个人最近险些叫人弄死,老师有本事的话,或许能摸到点儿东西。但是你们要向我保证绝不伤害龙黑的性命!老天爷真要取走他的性命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我。” 欧光慈心说,好一个多情的女人! 嫣红继续道:“你们找到这个米劳,一定会弄到些有用的东西。对不起老师,因为我和龙黑这层关系,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欧光慈道:“别这么说,我不是来抓他的。我看出来了,哪怕他今天晚上回来,你也不会告诉我。” 嫣红点点头:“对,不会。” 欧光慈站起来:“好吧,我怎么见到这个米劳?” 第七章 范小美和小郝是吃午饭之前来到郭婭家的。郭婭就是清洁女工的那个有精神病的女儿。女工出事后她姨妈过来陪她住。 来见郭婭之前他倆一直在研究肖向东写的一份材料,这是欧光慈安排的任务。肖向东倒也不抵触,老老实实写了。材料写得很草,思维也不是很连贯,属于想到哪儿写到哪儿那种。但是警方提出的几个问题他都没有回避。关于它们的父子关系,他认为是从他与肖小毛之母离婚之后就恶化了。那个女人如今已经去世,因此肖向东的述说得不到证实。 肖向东承认儿子对他不好。小郝敏锐地指出,这句话有深意,是儿子对他不好,不是他对儿子不好:“这恐怕是心里话。你看这两天,肖向东整个脱形了。儿子的死对他打击巨大。” 范小美表示完全同意,她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肖小毛之死和那个清洁女工到底有没有关系。这直接影响到我们对撞车事件的判断。” 小郝道:“是呀大小姐,这不正是困扰着咱们的难题么?咱们的调查方向就是那个精神病女孩儿——走,时间差不多了。” 两个人见到郭婭之前脑子里的问题比较集中:她母亲和肖家是否有瓜葛——说实话,二人对这次谈话不敢寄太大希望。 郭婭看上去比头次见到时明白一些。头次来时,这女孩处在昏睡状态,这次是清醒的。高高的,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她姨妈正在给她凉拌一碗西红柿。郭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西红柿,倒是她姨妈崔蓉芳(清洁女工叫崔雅芳)先看见了他们。她拍拍郭婭的脸,朝门口指了指。郭婭扭过头来,一对没有表情的眼睛看着两个警察。范小美走了过去,很随意地摸了一下郭婭的头发。可怜的女孩子,幼年丧父,如今母亲又命悬一线,如果是个明白人,现在的痛苦可能更甚一些。她问崔蓉芳有没有可能跟郭婭谈谈。 崔蓉芳让他们坐下,一人给他们倒了一杯白开水,说:“估计不行,跟我她都不说话,别说跟外人谈了。你们可以试试。” 试的结果确实不行。郭婭什么都不说,跟没听见一样,谁都不搭理。她的整个心灵世界在另一个无法判断的空间里,似乎在出神,又似乎什么思维都没有,两眼空空。最后她把一只手套的线头抽出来,孩子似地把那只手套拉成了一团毛线。崔蓉芳把她安置在沙发里缠毛线,歉然地说:“你们看,根本谈不成。” 范小美问:“郭婭有自己的房间么?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 崔蓉芳便把他们带到一个不大的房间,说:“你们随便看吧,我去做午饭了。” 两个人点点头,崔蓉芳便出去了。他们看看这个不大的房间,然后分了分工,开始找。 就在郭婭和她姨妈准备吃午饭的时候,范小美在郭婭的一个笔记本里发现了一个东西。一看见这个东西她的头便嗡的一家伙大了——那是一张肖小毛的生活照! 范小美突然觉得嗓子十分干渴,胸口处象有人在一拳一拳地捶她的心脏。她咽了口唾沫,把照片伸到小郝面前,小郝第一眼没看出意思,但是随即便叫了一声,懵了。 说不清怎么搞的,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突然出现,竟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意外之感,而且非常强烈。两个人目视着那张照片,然后又互相对视。 范小美说:“看来有戏了。” 小郝再次看那照片,好一会儿才说:“戏肯定是有了,可是一个死了,一个疯了,咱们……” “肖向东!”范小美吐出这个名字,“肖小毛他爸和郭婭她妈,这是目前咱们要重新审视的。” “嗯,有道理。两个年轻人应该比较熟。” “是的,郭婭长得那么好,肖小毛也不错,而且是个家境很好的男孩,这对郭婭应该是有吸引力的。” 小郝同意范小美的分析:“对,让我想想,郭婭是十个月前犯的病,那么她跟肖小毛相好至少应该在十个月之前。那时候她是皮革技术学校的学生,肖小毛呢……对,肖小毛已经进入了现在这家公司。两个人好上了,在某个时候,郭婭得到了肖小毛这张照片。” 范小美点头道:“现在我们要问的是,肖向东那时候是否认识、知道、见过或者听说过肖小毛的女朋友——郭婭!”她的语气很严肃,“咱们必须把着眼点回到他身上。” “肖向东表示从来就不认识被他撞的女人。你提到过她的疯女儿,肖向东依然表示一无所知。” “你现在琢磨一下,他的话可信么?”范小美分明有了疑问。 小郝想了想说:“是不是需要见见肖向东?” “很有必要!”范小美走出了郭婭的房间,小郝跟了出来。他们看见饭菜已经上桌了,崔蓉芳正在把一罐饮料倒进杯子里。 范小美把她叫过来,问她知不知道郭婭有男朋友。 崔蓉芳十分惊讶:“什么?她有男朋友啦?不会吧,从来没听说过。你们一定搞错了,她才21岁。” 范小美想告诉她,18岁就有当妈的了!不过,这个姨妈显然不知道。她把照片拿给对方看,崔蓉芳愣住了,不敢说话了。是的,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她小声地问了一个问题:“这男孩子是谁?” 范小美还不想马上把肖氏父子说出来,担心节外生枝。正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郭婭突然扑了过来,哭喊着去她手里抢那张照片。小郝闪电般地把照片抓走,三变两不变,照片没了。郭婭有些不解地安静下来,看着他们几个人。范小美提出告辞,崔蓉芳把二人送出门,抱歉地说:“我觉得你们还是别来了,对不起啊!” 门,关上了。 两个人满腹疑云,随便在外头吃了点儿饭,决定下午再去见肖向东。确实有意思了,肖家和崔家再说没有关系已经不成立。由此生发开去,想像空间立刻打开。如果说在此之前肖向东仅仅因为撞的是“万泉宾馆”的女工而受到怀疑,那现在则多出了新的一层关系——他儿子和女工的女儿是有情人。 第八章 小郝吃饭时给技术科去了一个电话,询问摄像头上的头发有否解释。得到的回答很干脆:暂时没有解释,关键的问题是它怎么上去的? 妈的,确实很见鬼! “小美,要不要跟队长汇报一下?” “先不急,下午见过肖向东再说。” 下午,他们来到了肖向东家。 肖向东躺在外屋的沙发上,面色蜡黄,五十七八岁的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还不止。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碗早就凉了的鸡蛋面和一个空烟盒。很有几分富贵的大客厅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范小美十分放肆地打了个喷嚏。 出事以后肖向东被监护了,除了几次必要的询问,他基本就生活在眼前这个空间里。看见两个警察又来了,他费力地坐了起来,请来人坐下。他的基本意识还是正常的,只是由于伤心过度和意外刺激的双重作用,整个人处在一种应激后的半迟钝状态。 范小美和小郝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间还拿不准怎么问。范小美问肖向东怎么样?肖向东说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范小美说你写的材料我们看了,有几个问题还想深入了解一下。肖向东点头表示没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们的队长是不是姓欧?” 范小美说:“对,欧光慈。出事这些天他在忙另一个案子。” 肖向东说:“久闻你们队长的大名,希望他能参与小毛这个案子。” 小美不想说出队长的去向:“您的意思是想请他介入进来?” “不,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现在你们可以提问了。” 范小美还是没想好怎么问。 这时,门外进来个人。这人她和小郝都见过。肖小毛出事后他一直鞍前马后地伺候肖向东,车祸后他又出面替肖向东说好话,说是他请肖向东喝了酒,似乎想替肖承担部分责任。此人姓商,叫商宝林,据说过去涉足过房地产,如今在炒股。和肖向东家的关系似乎比较“悠久”。 见两个警察在场,商宝林想走,说他就是来看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肖向东让他有什么话就说,不要搞得太神秘。 商宝林朝两个警察点点头,便对肖向东说:“小毛不是和林业局康副局长家的姑娘好过一阵子么?老康刚才打电话找我说,小毛活着的时候帮他女儿存放过一个存折,后来两个人吹了,女孩子一直想来拿,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一直没来拿,他说……” 肖向东摆摆手:“我听明白了,他想把存折要回去。你问问两位警官吧,可不可以?” 范小美马上回答:“还是我们来吧。” 商宝林赶紧说:“也好也好,那我先走了。你们谈你们谈。”说罢快速离去了。 商宝林的出现,等于给了范小美一个话题,她自然开始询问肖小毛的恋爱问题。肖向东倒是有问必答,但言辞中听不出他了解儿子和郭婭的事。肖向东说:“小毛这孩子基本上不花,谈恋爱的事情似乎也就那么几次。刚才商宝林说的林业局老康,就是刚刚退休的副局长康云达,小毛和他的姑娘处过一阵子。” “后来吹了。”范小美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吹的,你知道么?” 肖向东想了想,道:“大概有半年了吧。” 范小美迅速地算了算日子,明白这次恋爱的告吹是在郭婭发疯之后。这样的话,可以认定两个问题:一,肖小毛并不一定真爱郭婭,因为从他与康某的女儿告吹分手往前算,很容易就推算到十个月前,假如那时肖小毛尚与康某之女相好,郭婭的位置就没有了。于是引出了第二个问题:郭婭如果真与肖小毛好过,至少要往前推一年,至少。 她问肖向东:“你儿子和康家女儿好了多久?” 肖向东说他感觉好了由一年半至两年的样子。 如此算来,范小美想,这其中根本就没有郭婭的时间。当然,不排除肖小毛脚踩两只船。 范小美向肖向东问道:“你方才说肖小毛谈恋爱有那么几次,能把另外你所知道的情况说给我们听听么?” 肖向东反问:“听二位的意思,肖小毛被害是不是和感情问题有关系?” 小郝道:“这个你一开始不就知道了么?肖小毛之死在于他去万泉宾馆去见贩毒嫌疑人。” “问题是他不是连房间都没进么?”肖向东急了。 范小美摆摆手:“别急别急,我们查案子要从多方面入手,了解肖小毛的感情生活也是一个渠道。你还是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吧,你儿子另外的恋爱情况你知道多少?” 肖向东说:“只能说有一些感觉,具体的他不会对我说。所以,你说的知道多少我可能回答不了。要说印象的话,上高一时有过一次恋爱,上大学以后又有一次。女孩子都是他的同学,好得快,吹得也快。” “也就是说,你无法提供更多的东西,比如女孩是谁一类的?” “是的,负责任地说,我只能提供这些。” “有个女孩子叫郭婭,听说过么?”范小美把核心疑问抛了出来,紧盯着肖向东的眼睛。 肖向东的眼睛是混浊的,有些浮肿:“郭什么……” “郭婭。” “郭、婭……不,没听说过。” “这东西是从郭婭那儿发现的。”范小美把肖小毛的照片放在肖向东面前的茶几上。肖向东看看照片,抬起头:“郭婭是谁?” 范小美站起来,象队长那样在对方面前来回走了两步,然后站住,道:“郭婭就是被你撞了那个清洁女工的女儿!” 肖向东惊惧地站起来,然后又跌坐在沙发上,表情极为震惊。范小美二人凝视着这张脸,试图捕捉所谓瞬间的反应。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无法判断对方的反应是不是正常的,因为无论是否有隐秘,这一刻的惊愕都属于正常反应。 谈话没有继续,他们要好好回忆一下再说,也应该给队长打个电话。他们要了那个商宝林的手机号码就出来了。外边,西垂的太阳竟然非常之亮。 “他被吓住了。”小郝说,“你玩儿得很像那么回事儿。” “有没有欧氏风格?”范小美问。 “有句话怎么说的……四川骡子学马叫——意思是有的,但是缺少神韵。” 范小美给了小郝一拳:“总之他吓住了。对,吓住了!很值得思考!咱们什么时候见见商宝林。” “咱俩想到一起了,我对此人有兴趣,他很了解肖家的事。” “行。” 找到商宝林没费多大功夫,在一个档次不高的饭馆找到了。商宝林说他一天都没有正经吃东西了,想吃这里特有的一种锅仔。范小美说我们一直想和你谈谈,因为忙而没抽出时间,希望今天能好好聊聊。商宝林表示没问题。 谈话自然从他与肖家的关系谈起。商宝林说自己早先给肖向东开车,肖很信任他。退下来以后肖向东帮他联系了一个公司当部门经理,但是他强调自己不太善于过于快节奏的紧张生活,便辞了工作当了一个自由人,但是和肖家的关系一直保持到如今。 说到肖小毛之死和肖向东撞人,他说这可能是命,他相信命。 范小美一边听一边琢磨对方的话,感觉整体上还是自然而合乎逻辑的。她问商宝林是否知道肖氏父子出事之前一段时间的情况。商知道一些。他说肖小毛好像参与了一个非法集资活动,亏掉了手头所有的积蓄,为此还被肖向东扇了一个耳光,父子之间的感情降至冰点。他说肖小毛这个孩子比较内向,比较有心计,世界上似乎没有他信得过的人,连自己他一直防着。范小美让他细谈一下,商宝林说大体上也就是这些了,谈不出太多。 说到肖向东,商宝林则比较肯定这个人,说肖一直对他很信任。出事前肖向东去珠海开六天会,甚至把车钥匙交给他让他用那辆车,也就是肇事那辆车…… 范小美这时心跳有些加快,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情况,商宝林说肖向东去珠海开了六天会。可她印象中,肖向东在材料里写的日子,前后在外地十三天。这个冒出来的新情况使她思维有些犹疑,心思无法集中了。好在接下来商宝林扯的基本是些鸡毛蒜皮,她适时地把话头打住了。 离开那个小饭馆后,范小美马不停蹄地拉着小郝回到了刑警队。小郝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取出肖向东写的那份材料,迅速地翻到要找的内容,果然。 “你看,肖向东这里写的是,九月二十七号他动身去珠海,开一个行业协会的年会,十月九号回到家,这期间一共多少天?” 小郝算了算,十三天。 范小美把录音拿出来,调到商宝林所说的相关段落,没错,商宝林明确地说,肖向东去珠海开会六天。 “看看,中间有七天不见了,变成了空白。”范小美盯住小郝,“肖向东隐瞒了七天!” “妈的,这里头有鬼!” 范小美指指电话:“马上和队长联系,快!” 小郝抓起了话筒…… 接到小郝的电话时,欧光慈和大马正在去青兰道班的路上。根据嫣红提供的线索,要找的那个米劳在青兰道班。青兰道班只是个地名,过去有几个护路工人在那里驻扎养路,后来公路变成了等级公路,这个道班便取消了,留下个名字而没有人。嫣红所掌握的情况是,米劳似乎住在青兰道班北山的山坳里,过着半原始半隐居的生活,其他的她就说不清了。龙黑知道详情,但她不能打龙黑的手机,因为这个米劳非常神秘,她不能询问龙黑,龙黑是个很敏感的人。欧光慈懂得嫣红的意思。 他们是离开嫣红后的第二天中午动身的。原本想早些走,大马却因为拉稀变得虚弱不堪,只能他妈的在旅馆里闲了半天。等大马肚子里拉的只剩下肠子了,才晃晃悠悠地上了路。欧光慈让大马算个球的别去了。大马说他不放心欧光慈一个人去。因为照嫣红的说法,米劳不是个一般人,连一些武装贩毒的家伙都要让他三分。 “你要是死在他手里,让我怎么交待。那家伙在曼谷都是住豪华套房的。” 欧光慈说:“冲你现在这样子,咱们倆还不一定谁死在他手里呢。黄连素吃了没有?吃了就开路吧。” 他们上路的时间是中午过一些,没敢打车。除了路程远以外,他们更主要的是为了隐蔽行踪。来到边地的这二十多个小时,让他们不得不随时保持警觉,这里和内地非常不同。他们离开中心镇坐的是辆黑烟呛死人的手扶拖拉机,开出九点几公里的时候拖拉机要拐岔路了,便只能下车等别的车。等了好几辆车都不是到青兰道班的,时间便过去了。终于有一辆去的,开口就要200。那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五十了,青兰道班还有104公里。两个人坐在拉猪的车厢里晃荡到青兰,刚好下午五点。 大马说:“我的肚子好像没事儿了。” “这就叫贱骨头,有福享不了,受罪倒他妈挺上瘾的。” 的确太受罪了,欧光慈的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那一刻,热辣辣的太阳正朝西边的山洼子里沉落,四周苍莽,仿佛来到了一个无人世界。两个人几乎想到了一个同样的问题,米劳在曼谷住豪华套房,却又怎么能在这近乎于原始的丛林地带逍遥地生活呢?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说话的时候,一只翠绿翠绿的大鸟从头顶上飞过去,飞向北边的山坳。两个人便朝着大鸟飞去的方向走下去。 说老实话,嫣红没说米劳在山坳的什么地方,有多远,他们只能凭借着警察的经验与嗅觉往前找。这时的欧光慈已是一身边地生意人的花衬衫和洋毡帽,大马看上去像个跟包。两个人只带了一支枪,在大马身上。当然,不到生死关头决不会用上。山坳里比较凉爽,树木蓊郁,视野不怎么开阔。脚下是一条很窄的土路,四周都是些硕大的野芭蕉叶,山坳的下方似乎有一条溪,但是从土路这里看不到——米劳,不一般! 大概在他们进入山口一百多米远的时候,电话来了。 “队长,是我。”小郝的声音很飘忽,信号有些弱。 欧光慈示意往山外边走,信号才渐渐正常了。小郝说有一些情况需要跟队长汇报一下,接着便传来了范小美的声音。<strike>http://wrike> “队长,用你的话说,可能有意思了。”范小美的声音里透着些兴奋。 “抓紧说。”欧光慈不得不催促她,“我们现在正在寻找目标的路上,原始森林。天黑前必须见到人。” 范小美便简要地把从清洁女工的女儿郭婭那里得到的情况,也就是肖小毛的照片一事说给了他。欧光慈听了自然心动。肖家显然并不是和清洁女工家毫不沾边,这就不能不另当别论了。之所以还是觉得无从下手,是因为掌握的情况有限。他命令小美和小郝咬住这条线索,死追!肖向东说的那些话听听就是了,一旦出现新的线索,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提议找一找郭婭犯病前的熟人,比如同学什么的,扩大调查范围。第二个问题,范小美强调说这个问题恐怕比前一个问题更有意思,那就是商宝林所说的肖向东出差问题上的时间空白:“队长,你看看,商宝林明确说是六天的会,可肖向东材料里反映的却是十三天,出来七天的空白。” 欧光慈当然听明白了,太明白了,他紧追一句:“肖向东去珠海开会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带了别人?” “他材料里写的是一个人。” “联系珠海警方,协查此事。务必弄清那次会议的时间以及肖向东的去向!” 范小美大声说:“队长,你是否觉得肖向东向我们隐瞒了重要情况?” “你认为不是么?”欧光慈火了,“这是显而易见的疑点。也可能是他这几天确实昏了头,或者就是他不得不这么写!” “您是指‘十三天’?” “当然,这一点他根本无法隐瞒,所以写上了。如果不是商宝林无意中说出会期是六天,单从材料上一般人大概不会注意到这个时间吧?” “是的队长,我们确实没有注意到它。”范小美老实说。 欧光慈看看表,说:“好了,我必须关机了。你们抓紧方才说的那两件事:调查郭婭的熟人,联系珠海警方,随时和我保持联系,再见……噢,等一等,想起一件事,我昨天晚上胡思乱想,觉得万泉宾馆摄像头上的那根头发确实有意义。思来想去我认为,那头发没准儿是捅上去的。” “捅上去的?什么意思?”范小美没听懂。 “捅上去的就是捅上去的,还有什么意思?就像用竹竿捅马蜂窝。明白了么?你们再想想,拜拜!”欧光慈关了手机。 天确实不早了,一旦黑下来,找人会变得非常困难。而且这深山野林的,有什么吃人的家伙突然窜出来也说不定。两个人往山坳深处走。欧光慈把范小美汇报的情况说了。大马敏锐地指出,肖向东可疑! 欧光慈说:“是的伙计,这个人有必要施之以压力。他儿子死了,清洁女工昏迷不醒,他是唯一的突破口。” “七天,居然有七天不见了……” 大马刚说的这儿,突然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两个人同时被惊住了。 从声音上判断,这枪声很像边地山民使用的一种火铳,打散弹,有一定杀伤力。正想着,突然看见前边出现了一头黑乎乎的家伙,东倒西歪地冲过来。冲到距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头栽倒下去,抽搐着不动了。 二人有些犯傻。随即看见两个人出现了,朝这边跑来。那二人一高一矮,高的跑在前边,哇哇地怪叫着,声音含混听不清内容。而那个矮个子手里提着一根火铳紧跟着,说话到了眼前。他们毫无疑问看见了欧光慈二人,但仅仅看了一眼,然后在被打倒的黑家伙面前蹲了下来。矮个子用枪管捅了捅那家伙的脑袋。 “狗日的,脑壳都打烂了,居然还能跑。” 这句话欧光慈听清了。他知道,自己和大马此刻一定很傻。但是这傻样子比较符合现实气氛。于是他们继续傻呵呵地走了上去。欧光慈认出,死在地上的是一只麂子,云南特有的一种野生动物,像羊,又像鹿,但是没有鹿脑袋上那种角。据说这种家伙的肉非常好吃,是上得席面的好菜。 那麂子被打得很惨,天灵盖完全碎了,能跑路简直不可想象。 欧光慈啧啧称道,说大哥好枪法。因为那矮子显然比他岁数大些。他想用此方法拉近和对方的关系。深山老林的,每一个活人都显得十分珍贵。 矮子没答话,依然在审视它的猎物。看得出,他显然在思考怎么把猎物拿走。那个大个子年轻得多,总是一惊一乍的。但从他吐出的单音节上分析,这无疑是个哑巴,而且智力发育也不怎么样。这小子比较吸引人的地方,是他胳膊上和胸口上的刺青。两条胳膊上是两条龙,而胸口上更绝,刺的是本.拉登。 欧光慈的目光在大个子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依然看着那矮子。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进山已经很可疑了,他在琢磨如何不引起对方的怀疑。这个时候,你进山的理由越有道理,你就越不会被怀疑。 “要帮忙么?老哥。”他问那矮子。 矮子没理他,把火铳扔给哑巴,脸依然看着麂子,问:“你们是什么人?天黑了进山来干啥?” 听口音此人不是地道的云南人,欧光慈心里有了感觉。脸上则快速地挂上笑模样:“我们是来找人的,路上搭的车,车出毛病了,误了时间。” “我问的是你们是什么人?”矮子抓住那句话追问,脑子分明十分好使。 欧光慈看着对方的脸,又看看死在地上的麂子:“自然是跑生意。大哥觉得我们倆是干什么的?” “做什么生意?”矮子站起来,个子和欧光慈差不多高。那张脸比较宽大,额头挺高,前边的头发基本没了,但身子骨极其不错。黝黑、结实,两眼像欧光慈平时那样眯着,看不见眼珠子。 欧光慈说:“生意就是生意,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他早就想好了,要见米劳最好把自己弄成一个摸不透的生意人,见机行事。这里最有代表性的生意是什么,是个人都清楚。 矮子无疑听出了他的意思,沉吟了一下,再次问:“来这儿找什么人?” 欧光慈:“米劳。” 矮子没有再问,又蹲了下去,他把麂子翻了个身,将其两只前蹄和两只后蹄分别用山草拧成的绳子捆好,然后起身在路边的竹丛里选了一根老竹子砍下来,修去枝叶,而后砍下合适的一段,穿在麂子的四蹄之间,像古人打猎归来一样,叫上大个子,扛起猎物朝来路上走下去,抛下一句话:“把竹杈子扔到山坡下头去!” 明白人听得出,他这是让他们跟着走。欧光慈二人照办了,随即跟了上去。 抬麂子的两个人不愧是山里人,抬着百十斤重的家伙居然看不出吃力,不久便拐上了往坡上走的岔路。天渐渐黑了,四周变得朦胧起来。不一会儿,山坡上出现了一座草木结构的房子,环以翠竹,感觉上十分幽雅。有一个很高的、看不出用场的木架子竖在那里,木架子下边是块空场。那二人吭哧吭哧地走到房前,把麂子仍在空场上,然后拖过一片竹篾编成的席子盖住了那猎物。随即两个人绕到房子后边,那里有用龙竹引来的山泉水。一阵哗哗声之后,矮子水淋淋地返了回来,这才朝欧光慈二人摆了一下脑袋: “进来吧,我就是米劳。” 第九章 欧光慈的脑袋嗡的一下子,懵了。是的,事情确实来得有些突然,让他的脑子一家伙转不过弯来。按说他应该猜到对方是谁,事实上米劳两个字也确实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可是他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小个子男人和国外住豪华饭店的人扯在一起,结果却偏偏是一个人。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边地的事情和自己以往的经验距离太他妈大了! 好在他是一个老家伙,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的本事还是有的。他蓦然间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跟着米劳往草房里走,一边对大马说:“看见没有,老天长眼,不会让咱俩在林子里过夜。不过老哥,你能不能先给我们口水喝,老子嗓子都快着火了。” 感觉表现得还算自然。但不能大意,因为眼前这个米劳不是个一般角色,说他深不可测也行。对待这样的人,稍有不慎就完了。对方一旦戒备起来,你什么东西都别想得到。 听了他的话,米劳踢了踢门口的一节很粗的竹筒,说那里头有水。说完,他蹲下来拨亮了草房中央的火塘,扑地一吹,三角架下面的炭火便燃了起来。他给三角架上的铝锅里添了些水,然后起身点亮了火塘边柱子上挂着的一个马灯,草房里的景物渐渐看清了。 正面,泥巴糊成的竹墙上,赫然贴着一张毛主席的标准像。这使欧光慈吃惊不小。更使他吃惊不小的是,毛主席像下头,居然像欧洲中世纪的贵族那样交叉着两把长刀——边地少数民族男子腰上挂着的那种,显示英武,同时可用来防身。正屋两侧各有一个门,通向两边的侧间,很像内地大户人家的正房格局。墙上还有几个兽头,不伦不类地烘托着毛主席像。此外还有锄头、弩、以及一些退了色的红辣椒,交错地悬在壁上。竹墙脚下是许多大大小小的瓦罐和竹箩,尽头的角落里堆放着三只鼓鼓囊囊的麻袋,下面散落着一些没有去壳的稻米。整个空间显得十分幽暗,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三角架上的铝锅水开了,扑扑地冒着热气。米劳朝火塘边比划了一下,让欧光慈二人坐。他已经脱掉了湿淋淋的褂子,伸手从一个瓦罐里抓了把茶叶扔进锅里,随手又往火塘里加了两块木柴。借着火光,欧光慈看见米劳前胸和后背上至少有四块伤疤。不用问,这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和大马拿过两个竹子砍成的小凳子坐了。米劳正面背面反复烤着他的湿裤子,这家伙浑身肌肉,屁股却尖削削的瘦。 他——豪华饭店?欧光慈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米劳烤得差不多了,从柱子上拔下一把挺锋利的短刀,说:“两位运气好,有麂子肉吃。” 说完便出去割了一块血淋淋的麂子肉。哑巴懂事地递过一只大一些的铝锅。米劳把肉割成几大块,煮上。然后拿来几只碗,把煮好的茶倒进碗里,朝欧光慈二人抬抬手,自己先拿起一碗来喝,同时抛过一句话:“说来听听,你们是谁?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欧光慈已经想好了,和这个人打交道不能太自作聪明,越接近真实越不容易出纰漏,他说:“是龙黑的婆娘(老婆)让我们来找你的。就是绿岛酒吧的那个女人。” 看来有效,米劳的表情没有异常。他吩咐哑巴出去整一整那头麂子,然后从竹墙边拿来几个土豆埋进火炭里烤,同时头也不抬地说:“你认识龙黑?” 欧光慈摆摆手,拿出了烟:“不认识,光是听别人说他,本人没见过。” “听什么人说的?”米劳的话里开始有力道了。 欧光慈把烟地给他,米劳不接。欧光慈说:“不是一两个人说过他,都说这个人不好找。可是做生意么,不好找也得找,结果我们找到了他婆娘。” 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米劳显然也没有往下问的意思。欧光慈琢磨,应该适当调整一下策略了。因为从嫣红那里已经有所感觉,龙黑未必是自己要找的人,此刻要对应的是米劳,看看能否从这个“计划外”的人物身上有所收获。 火炭里的土豆开始有香味了,欧光慈觉出些饿。哑巴在外边整那头麂子,不时有哼哼的声音传进来。米劳到门口看了看,吩咐哑巴把猎物肚子里的东西埋到房后头去,然后回来坐下说:“龟孙子笨的拉牛屎。” 欧光慈问他怎么处理那么大一堆肉。米劳说来往的熟人分一分也就没有多少了,剩下的做肉干。他继续问欧光慈:“龙黑的婆娘让你们来找我,没说别的?” 这句话出口,欧光慈有些懵。因为他不知道米劳和嫣红的关系到底如何,有什么既往,话头子一打闪,就可能引起米劳的怀疑。他说:“老板娘没说太多,只说让我们来找你。老哥有人缘,自然也有办法。” 欧光慈觉得这么说比较宽,什么话茬都能接上。 米劳瞟了他一眼,顺手捞过靠在柱子上的大竹烟筒,往烟嘴里塞着烟说:“有个球办法,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他赤手捏起一块火炭,把烟点上,咕噜噜地吸了一口,继续道,“你们是来搞石头还是搞别的?” 欧光慈凭经验判断,所谓“别的”,无疑是指白粉。至于石头,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玉石翡翠。他依然宽泛地说:“也不一定,看什么保险些了。” 米劳噗地一声笑了:“这不是废话么,石头赌的是钱,那东西赌的是命哟,兄弟。”他起身出去了,因为外头传来了啊啊的声音。 欧光慈二人也跟着往外看,原来那哑巴已经把麂子皮剥下来了,血糊糊地搭在肩上着急呢。米劳很麻利地削了两根竹楔子,将那张皮钉在墙上,然后又削了两根,把兽皮两端用力拉开,钉好,然后抓了把草回来了。 他掀开火上的锅盖看了看里边煮的肉。随后用草蹭了蹭手上的血,让欧光慈从身后抓几根辣椒在火上烤烤,随手端了一只装了些盐的盘子,将烤好的辣椒在盐粉中揉碎,请欧光慈二人用刀子把锅里的肉挑出一块,一片一片地粘盐吃。 哑巴进来弄了块肉又出去了,米劳告诉他们,哑巴从小就受欺负,有人弄断了他一根手指头。他笑了笑,看了欧光慈一眼说:“那杂种让我剁掉了一条膀子。” 欧光慈感觉得出,米劳说这些是故意的,因为他毕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即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试探,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威胁——这人不简单。他琢磨,嫣红在自己寻找龙黑的情况下把米劳推到前边,应该有一定的目的性,她知道自己是来抓毒的,往这个人身上引,无疑说明这个米劳在搞毒品方面比龙黑更有分量。但是她没明说,恐怕她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 “是这样,老哥。我们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早听说这里是藏龙卧虎之地,生意做得如何暂且不说,能交上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米劳抬头盯着欧光慈:“你想跟谁叫朋友?龙黑?还是我?告诉你老弟,整死你的就是你的朋友!” 居然说出一句哲理。不管深浅都不是废话。事实上,自见面到现在,米劳一句废话也没有,越听越让你摸不透他。如何继续?这么扯的话,说到天亮也未必能说出什么,那么……可不可以把话往毒品上引,试试水。 正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外便忽然有了动静。哑巴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门口,接着被推了个跟头,一个大汉出现了。 米劳低声骂了一句:“你妈的,龙黑。” 不敢肯定这句话是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但欧光慈二人确实听到了。 米劳什么意图? 欧光慈飞快地得出了结论:米劳是有意让他们听到的,目的是把欧光慈二人的注意力从他的身上引开。是的,肯定是这个目的! 很显然,想从米劳身上捞到什么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欧光慈把目光转向突然出现的这个不速之客身上。龙黑,非常彪悍的一条大汉。高大、威猛,同时又周身透着警觉和冷酷。也难怪嫣红说他像一头独狼。此人相貌长得很凶,面部轮廓却又非常精彩,属于能迷住女人那种。嫣红和他有故事,而且是拿性命交换的交情,你几乎能想象出那是什么样的故事。 欧光慈默默地看着此人。 对于欧光慈二人的存在,那龙黑完全设若无物,他靠在门边,把腰间的一把匕首亮出来,然后一刀钉在门框上,说:“老大,我有事找你。” 米劳不为所动,说:“你没看见我有客人。” 龙黑瞟过一眼,口气依然强硬:“我问你件事情,问完就走。” “不不不,还是我们走吧。”欧光慈主动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米劳封闭的很紧,倒不如退一步再作打算。 米劳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欧光慈割了一块肉拿着,叫上大马走了。要出门时他回头对米劳说:“老哥,我可能还会来找你的。买卖终归要做。” 米劳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离开山坡沿着来路走下去,走了大约一百米的样子,欧光慈示意大马继续走,自己则闪身钻进小道旁的一蓬竹丛后边去了。不一会儿,他看见哑巴晃晃悠悠地跟了上去,伸长脖子往大马走去的方向看,样子十分可笑。他抹抹嘴,顺着坡地上的乱草丛返了回来,很快就摸到了米劳的房后。找了个合适倾听的位置,他给自己弄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听房子里的动静。 草房里,两个人似乎没有说话。欧光慈找到一处缝隙往里看。他看见了米劳的后背,龙黑看不全,只能看见他长长伸过来的一条腿。两个人好象在喝酒。 过了一会儿,欧光慈看见米劳站了起来,径直地走向自己。他吓了一跳。直到米劳弯下身子从墙根提起一箩稻米,他才知道自己的紧张有些多余。就见米劳把那箩稻米往一只空箩筐里倒,倒了一半停住手,从里边掏出一捆票子。 十万,那是十万块钱!欧光慈有些晕头,他相信,这些边地的“好汉”们个个都不善,这么多钱居然就埋在米箩里! 米劳拿着钱回到火塘边,把钱扔给龙黑,道:“手头就这些,要用你就拿去用,其他的我也帮不了你。” 龙黑那只脚把票子踢到一边,声音沉闷地说:“你莫非不知道我来找你干吗?为了几个钱我懒得跑着一趟。” 米劳说:“我真不知道你来干吗。你干吗和我有个球关系。前几天我听人说你在边境上和什么人干了一仗,叫人敲断了三根肋骨。有没有这回事?” 龙黑笑道:“有这回事,我跟他们打听人,他们把我当警察了。不过是我把他们敲断了三根肋骨,你别听岔了。” 欧光慈听得出,这两个人在互相防着。 米劳拿起酒碗喝了一口,让龙黑也喝,龙黑不喝,道:“咱们不说废话了好不好?我马上就走。你现在实话告诉我,那个老七到底来没来过?” “你说什么鬼话?他来干什么?”米劳显得有些激动,但随即声音缓和下来,“兄弟,你是不是怀疑我?我和老七早就没有什么来往了,天地良心!” 欧光慈凭感觉意识到,这是龙黑大晚上赶来的主要目的。老七,似乎是个很要紧的人物。 龙黑的声音越发不客气了:“什么狗屁良心,你老兄跟谁讲过良心?我敢肯定他来见过你,老七和你关系不一般。” “扯鸡巴蛋!”米劳骂了一句,“你杂种凭什么和我这么说话?告诉你,老子从来没怕过什么人。你的毛还没长齐的时候老子就在江湖上混了,在乎过谁?” 不知道龙黑是不是被米劳的气势压住了,欧光慈听到他叹了口气:“大哥,你别怪我上火,老子这些年可是实实在在在做人,杀头的买卖早就和我没关系了。那个老七一来,又有人拿老子说事,我咽不下这口气。” 米劳的语气平和了些:“兄弟,你在道上的事我懒得理,我老老实实过我的日子,谁都不想招惹。可谁要是上杆子来招惹我,老子也不是好招呼的。你说老七来找过我,全他妈是狗放屁!老七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他来找我干吗?再者说了,老七更犯不上拿你扯淡。” 龙黑又恼了:“可我不是听一个人说,他一路的拿我说事,这不是逗老子的火么?” 草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哑巴回来了,比划着和米劳交流,估计说的是跟踪的事。米劳摆摆手让他走开,哑巴进到左手那个屋里去了。欧光慈觉得脖子已经发酸了,但不得不听下去。老七,这究竟是个什么叫色? 这时米劳说话了:“我劝你不要这么当真,老七和你没关系,你们两个见都没见过,他坏你的名声有什么意思……” “可他一路地坏我的名声!”龙黑打断了米劳的话,“你以为我愿意理他么?是他逼着我这样的。”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米劳索性推个干净,“兄弟,别他妈太认真。你不是在折腾玉石么?好好干就是了,用不着为一点小事分神。” 龙黑站了起来:“不,这不是小事,老子一定要搞清楚。你们四大金刚欺负别人我不管,欺负我不成!” 说完,龙黑走了。走到门口米劳不动声色地叫住了他:“小子,你要是这么干我也拦不住你,可你别说我没劝过你!这是一。第二,方才那两个人是你婆娘引到我这儿来的,我看那两个人不是一般人。你要是有空,回去问问你婆娘,别让她太他妈多事了。滚吧!” 龙黑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 欧光慈直了直腰,随即以缩身子,顺着丛林中的暗影跟了上去。他现在觉得有必要把注意力转向龙黑了。尽管一切还都是迷蒙的,但是经验告诉他,龙黑比米劳更可能引出什么事来。米劳是山石,龙黑是流水。跟着流水走是没错的。 半路上他和大马汇合了。大马说龙黑刚刚过去,要不要跟一跟?欧光慈说当然要跟,你跟!我有必要回中心镇在见见嫣红。他低声把刚刚听来的内容说了,告诉大马龙黑显然再找一个外号“老七”的人。在米劳这儿碰了钉子,他接下来八成还会找人。看看他去哪里找,和什么人接触。说不定新的线索就有了呢!至于米劳,百分之百知道那个老七,但是他不说,对龙黑都不说,更不可能对我们说。而且米劳显然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看来他心里确实是装着事儿的。 欧光慈的想法是再见见嫣红,还要和当地的公安联系一下,了解一下的历史,同时也问问老七是谁。最后他说龙黑提到了“四大金刚”,听上去有些可疑,一并了解一下。 两个人在一个岔路口分了手。龙黑往南去了,大马问欧光慈怎么回中心镇,欧光慈说这个你就别管了,记住和我保持联络。我有预感,事情好像有戏。大马给了欧光慈一块麂子肉,便机敏地顺着岔路跟了下去。 怎么回中心镇欧光慈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坐在公路边把肉吃了,又抽了两根烟,似乎还打了个瞌睡,最终在天快亮的时候拦住了一辆车,好话说了半箩筐,这才搭车回到了中心镇,那时天已经大亮了。 他在镇上吃了些东西,然后叫了辆摩的直奔绿岛酒吧。 嫣红在,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顺后边的小道钻进了一片竹林,马上进入主题。很显然,龙黑夜见米劳使嫣红若有所思。她告诉欧光慈,大约有20天龙黑没有回来了,中间来过两次电话,一次在边境线邦瓦寨,另一次是在去青兰的路上,看来他确实在找什么人,但是刚才说的老七她很陌生,没听说过。 欧光慈说你让我们去找迷劳看来是对的。但是那米劳感觉上比龙黑有城府,老辣得多。米劳认识老七,可他似乎在隐瞒或者在推诿什么。龙黑咬死了追问老七,最终一无所获地走了。嫣红问大马身手怎么样,指出大马一旦被龙黑发现恐怕十分不利。欧光慈说没关系,各种情况我的人见多了,他没说大马手里有枪。 嫣红说根据龙黑去的方向,应该是曼侬寨,那是边境上的一个大寨子,傣族人聚居。欧光慈问她,龙黑去那个寨子会不会也和这个老七有关?嫣红有些吃不准,问那个老七是不是很重要?欧光慈说现在还不好说。谈到所谓的“四大金刚”,嫣红引起了注意,她说这个情况听曼侬寨的一个老人说过,有必要深挖一下。 嫣红告诉欧光慈她可能要出一趟门,没说去哪儿,也没说去干什么。欧光慈也没问,只是把手机号码留给了他,说必要的时候好联系。 很快返回中心镇,他直奔镇派出所,让他们派辆车送自己去市局,随即便上路了。 坐在车上他有些犯困,可是却又睡不着。不知道大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范小美那边的情况是否有进展。肖向东失踪了七天,这里头一定有内容。感觉上问题越来越往肖向东身上集中了。 珠海那边天刚亮就传来了调查结果,证实那个行业协会的会期确实是六天,查阅与会者的名单,有肖向东。珠海警方为了谨慎,专门去了接待会议的那个饭店,所获得的情况是:肖向东的确是一个人参会的,在会议结束的当天中午就退房走了。一部分与会者是由饭店订的返程票,其中没有肖向东。去向一无所知。 这个调查结果没有太出乎意外的地方。范小美和小郝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去见肖,挑明了说。时间疑点是无法回避的,不必和他绕弯子了。他们赶到肖向东的住所,却被告知肖送医院了,刚刚的事情。 两个人直奔医院,商宝林正好在。他说肖向东的心脏怕是出问题了,此刻正在观察室。昨天半夜他打电话说胸口不舒服,商宝林动员他去医院,他说不用。今天一早又来电话说,可能真的要去医院了。大夫说肖的心脏是有些情况,至少眼下还不适合进行谈话。 范小美思考了一下,觉得要谈的话题确实有一定的冲击力,不太适合现在谈,于是她叫上小郝离开了医院,让商宝林在可以谈话的时候给他们打电话。商说一定一定。 二人打算去郭婭当初就读的学校找找人,按照队长的建议尽可能见见郭婭的熟人或同学。路过万泉宾馆的时候,小美临时决定先去宾馆瞧瞧,看看能不能见到那个薛科长。队长说了,摄像头上的头发是“捅上去的”,这一点很重要。捅上去的,像捅马蜂窝那样子。明眼人都听得懂,那是有人用某件顺手的东西把摄像头的方向捅偏了,从而解决了行凶的一大障碍。昨晚上范小美就想到宾馆来了。她告诉小郝,从宾馆的安全录像看,这个动作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但是队长说的是头发是被捅上去的,头发!什么工具会带着头发呢? 二人找薛科长,薛科长正在处理一起客人打服务员的事,等了一会儿才来。听了他们的来意,薛科长说咱们还是去看看录像资料吧。不出所料,录像确实显示了想像中的情景,在出事前的几分钟被什么东西捅偏了。接下来所发生的凶杀,是在没有监视的状态下进行的。毫无疑问,行凶者不但有预谋,而且十分内行。从录像中看不到此人的一点影子,甚至连那件工具都辨认不出来。是什么呢?竹竿?木棍?不太可能,行凶者绝不会傻到带着这样的东西进入饭店。如果此人是那个清洁女工,她会有这种经验么? “拖把!”范小美吐出两个字。 薛科长和小郝马上就不言语了。拖把,是的,这一点能解释清洁女工行为的合理性,因为那是她的劳动工具。谁都不会特别在意她拿个拖把走来走去。尤其合理的是,任何其他工具都没有拖把更可能沾上头发。 薛科长带着范小美二人快速上到四楼的清洁间。果不其然,墙角的水泥池里竖着几把潮湿的拖把。 “我操,队长确实有一套,不服不行。”小郝一声长叹。 下一步就是检查一下拖把上有没有头发,事实上这一点已经不存在疑义了。 再就是进行环境分析。这一点差不多也是肯定的,行凶者选中了这个地方下手,最看中的就是比较方便处理尸体。清洁间,这的确是个可以移尸的地方——一般人不会进来,凶手能从容地走掉。最后,也是最要紧的那个问题,凶手是谁?是清洁女工么?如果说手持拖把可以在饭店里走的话,别人也可以利用这一点,而事实是,拖把就在眼前,拿过来一用就是了。那么,凶手不一定是清洁女工,感觉不像。清洁女工会那么老道地选择做案地点么?会那么老道地弄偏摄像头么?此外还有一点更为重要,清洁女工如果是凶手,她会把尸体拖进清洁间么? 不是!清洁女工崔雅芳不是凶手!范小美基本上肯定了。 尤其可贵的是,想到这里的时候她随之冒出另一个想法——如果肖向东撞清洁女工是出于故意的话,他会不会恰恰在这一点上犯了一个很容易犯的错误呢?是的,如果以上那个否定的结论是正确的,肖向东极有可能在这里犯了一个一般人很容易犯的错误——他错认为是清洁女工杀了他的儿子,导致行凶。 随着他犯的这个错误,接下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大问题:他儿子被杀,他毫不犹豫地想到了这个清洁女工。他凭什么??? ……啊,是的,明白了!肖向东在此之前百分之百知道郭婭,知道郭婭的母亲!因此,当他儿子死于万泉宾馆后,他毫不思索地认定了郭婭之母,于是……他撞了她! 肖向东有意隐瞒了认识郭婭母女这一点!!! 出来后她一口气把自己的分析说给了小郝。 小郝叫道:“也就是说,肖小毛一死他就想到了郭婭的母亲。不错,这说明他早就有了某种预感,早就担心清洁女工要向他们肖家动手。小美,这说明他清楚清洁女工恨他们肖家!” 分析完全成立! “走,去郭婭的学校。” 二人被这个新收获弄得兴奋起来。毫无疑问,肖小毛与郭婭的恋爱以一个正常的发展思路往下走,应该是相安无事,或者最多因为门户问题使这段恋爱终结,好说好散也就完了。而现在的事实是,郭婭疯了,肖小毛死了,那个父亲在儿子死后最短的时间内将那个母亲撞成了植物人……一言以敝之,事情是沿着一条非正常的脉络发展的。于是,这条脉络就显得非常非常值得琢磨了。现在,清楚这段脉络的只有两个人,肖向东和清洁女工崔雅芳——一个肯定不会说,一个想说也说不成。那么,去郭婭学校调查便成了唯一的渠道。没办法,肖向东在珠海消失了七天这个问题只有放一放再说了。 眼前这件事情必须马上干。 郭婭的学校似乎已经知道了肖小毛死亡一事,接代他们的那个办公室主任说他估计警察会来的,因此范小美二人很不费劲地就证实了,郭婭和肖小毛确实好过,学校的人是知道的。但是细节办公室主任说不清楚。他说他已经问过一个姓戴的教学助理了,戴老师过去和郭婭是同学,是郭婭的班长。 这位戴老师很快就被叫来了。她很配合,说学校已经嘱咐过了应该积极协助警方破案。她说郭婭和肖小毛好,在当年是学校的一个热议话题,因为双方的家庭过于悬殊,替郭婭担心的大有人在。戴老师说:“你们问吧,想必你们问的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多少说多少。” 范小美说:“谢谢,那你先说说所谓替她担心的大有人在,具体指的是什么?” 戴老师说:“自然是双方的家境。一个有权有势,一个一无所有,这种关系能维持得久么?更主要的是,郭婭有没有可能吃亏上当?大家关心的是这个。” 小美点点头:“完全能够理解,那么结果呢?” “结果你们不是知道么,郭婭疯了。” 是的,郭婭疯了。实事求是地说,小美思考过郭婭疯掉的原因,第一选择便是婚恋,这样的事情社会上并不少见。但是此刻从戴老师嘴里说出同样意思的话,她还是为之一震:“你们究竟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精神刺激总会有些征兆吧?” 戴老师摇头说:“偏偏就是这个关键问题谁都说不清楚。所谓征兆,事后我们不少人都回忆过,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有。一来因为我们都不太懂这个,二来郭婭似乎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表现,仅仅是受到精神刺激以后那种……” “说说她的言行!”范小美急切地说。 戴老师说:“就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子,哭哭笑笑的。郭婭她妈妈崔阿姨说,郭婭从小就有些内向,心里的事不往外说。” 范小美沉吟了一下子,然后看着戴老师低声说:“也许你会觉得过于突然——郭婭她妈妈也出事了。” 戴老师马上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她。 范小美道:“她出车祸了,现在像个植物人。肇事者说出来可能你会吃惊的,就是肖小毛他爸爸。” “天哪!”好一会儿戴老师才平静下来:“啊,太可怕了!这个肖家要干什么?” 范小美说:“说到肖家,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郭婭的疯是否使你想到了肖家?” “那还用说,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肖家。有几个性格冲动的男生还把肖小毛打了一顿。包括我在内,五六次去找肖小毛质问,让他说清楚郭婭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戴老师很遗憾地看着范小美二人,“但是……一无所获。肖小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咬死了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看得出,郭婭的疯使他痛苦极了。” “不是装的?”小郝问。 戴老师摇头:“不是,他没装。而且那种痛苦装是装不像的。” “肖小毛只有郭婭一个女朋友么?”范小美问。 “你们是不是想说那个姓康的女孩子?”戴老师摆摆手,“肖小毛不喜欢康,他喜欢的是郭婭。郭婭疯了以后,小毛很绝望,康乘虚而入,两个人好像走近了些,但是听说最终还是吹了。” “你们对肖小毛这个人有什么感觉?”小郝问。 戴老师道:“实事求是地讲这个男孩子应该还可以,至少不坏。人比较内向,更多就说不出什么了。” “肖向东呢?”范小美把话题转移到她关心的那个人身上。 戴老师摇摇头:“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总归是个官员么。对了,他为什么要撞郭婭的母亲?” “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是,太奇怪了!” 范小美看看窗外这正是我们要破解的疑问。“最后问一句,你们对郭婭的母亲有什么印象?” 戴老师想了想说:“严格地说我们对她不了解,但印象还是满不错的。有人说她挣那么少的钱,给灾区捐款却一下子拿出五千块,这很了不起,恐怕肖向东都不会出这么多。” 应该说,这个上午的收获还是挺大的,一是思维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肖小毛和郭婭的父母一辈——肖向东、崔雅芳。二是认定了郭婭的疯是在与肖小毛恋爱期间,无疑存在着一个尚未解开的刺激源。除以上两点外,对拖把和头发的认定也算清晰了。越清晰越感觉清洁女工崔雅芳不像凶手——那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人。事情正朝着一个人的身上集中——肖向东! 吃过午饭后他们打电话给商宝林,询问肖向东的情况。商宝林说稳定了一些,但是谈话好像还不行。没办法,他们抓紧时间把情况向欧光慈汇报了。 欧光慈说他现在是一个人,大马去跟踪龙黑了,事情还不明朗。欧光慈又说,他正在化妆,是R市公安局同行的主意。他们觉得无论从安全出发,还是从工作出发,欧光慈都应该换一张脸。范小美大悦,高声问:“队长,他们把你整成什么样啦?” 欧光慈的声音从千山万水的远方传过来:“感觉上不人不鬼的。”然后便是哈哈大笑。 对于范小美二人的收获,欧光慈点评如下: 拖把粘头发只是个技术问题,不必多说,重要的是你们那个分析,清洁女工崔雅芳如果是杀死肖小毛的凶手的话,她绝不会把尸体拖到清洁间去,所以,凶手绝不是她!第二,郭婭发疯以后她的同学去见过崔雅芳,从崔的言谈中,感觉不出她对肖家有什么深层的接触,因此,所谓郭婭之疯和刚刚发生的肖小毛之死,如果扩展到他们的父母身上的话,问题一定出在肖向东这一方,崔雅芳至少到目前为止,给欧光慈的感觉没有问题。最后他叮嘱:攻坚——肖向东在郭婭和他儿子的恋爱上到底知情否?这是一个重大疑点。另一个更重大的疑点,就是肖向东珠海之行消失了的那七天!尽快交锋,即便一下子突不破,也要看看肖某的态度。 范小美让队长放心,她记住了。她还想问问那边把队长化妆成了什么德行,电话挂了。 此时此刻的欧光慈确实被搞得面目全非了。 他惊讶得要死,自己的外表经过做手脚,居然能产生这么一种效果。首先,人家把他的头发剃光了,变成了一个上大下小的鸭蛋。他们说欧光慈历史上从未有过光头形象,所以这个处理是最见效的处理。欧光慈也同意这一点,自己他妈的完全变成了一个类似于奸商那样的货色。人家给他戴上个毡帽,又弄了一身宽宽松松的境外贩子穿的那种花衣花裤,耳朵上夹了两个小耳环,弄得挺不舒服。人家说这种身份的人基本上要整一整耳朵的。 诸如此类的化妆和演员要求不一样,演员的要求是“像某某某”,而欧光慈现在的化妆,只要“越不像原来的你越好”。说到底,人家还是怕他出事,因为他大小是个人物。 他们把欧光慈的鞋扒了,弄了双夹脚趾头那种拖鞋。把他灰色的扫帚眉多少添了点儿黑色,这样欧光慈看上去就完全不是原来的他了,感觉上是个中年——钱有一些——带一点儿混混色彩的——游走于各种场合的小商人。烟,变成了雪茄。什么都没的手指头上多了一个金戒指,手里攥着一截揉得泛红的罗汉竹手杖,人模狗样的。然后在衬衫的口袋里装了一只小小的纸包,里头是两块真正上好的翡翠戒面。 “这绝对是A货,值几万块呢!”人家把严重性告诉他。 就这样,欧光慈离开了公安局,打车回到了中心镇。出门时人家嘱咐他,说你老家的话,随便那里的方言都可以,就是别用你平时说话的口音。于是,他在中心镇吃午饭的时候,跟那个小老板说的是他老家的河北话。 他不太相信因为自己是欧光慈,就会被什么人认出来干掉,自己还没有那么出名。但是这么一搞倒也好,自己似乎获得了某种自由,可以在这片神秘的地方放心地游走。那么,第一站应该是哪里呢?他想到了大马。 范小美那边有进展,大马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所谓的老七,所谓的四大金刚,R市公安局的同行一无所知,或许是年代太久远了吧,欧光慈琢磨。当然,他们同意欧光慈的分析,龙黑明显是在找人,找一个叫老七的人。米劳有案底,在江湖上折腾过一些事情,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老七没听说过。最让欧光慈吃惊的是,公安局档案记载,米劳居然是当年的老知青! 我操,这世界真的深不可测哟!欧光慈大为惊愕。 岁月真是利害,把一个老知青变成了今天这个山民的样子。太可怕了!这印证了自己的感觉,米劳身上确实有些一般山民所没有的东西。总而言之,手里这个案子大有干头,嫣红、龙黑、米劳,每个接触过的人都那么的与众不同,让人兴奋。 是的,很难碰上这么让人兴奋的案子了! 快吃午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大马。 龙黑连夜赶去的那个寨子确实是曼侬寨。大马紧咬着不放,龙黑似乎没有发觉。进入曼侬寨的时候正好是深夜,龙黑在寨口抽了支烟,然后悄悄地摸向寨子东边的一栋比较大的竹楼。竹楼的缝隙中似乎有些灯光在闪。龙黑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低声叫了几声“依曼阿妈”。不久,竹楼的门呀地一声开了一条缝,龙黑闪了进去。听得出,依曼阿妈应该是个老女人。 大马轻盈地摸了上去伏在竹门上听,他听到龙黑和一个声音苍老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内容听不清楚。后来老阿妈感觉上生气了,龙黑沉默了一会儿,问:“小玉妹是不是睡了?” 老女人的声音说:“猫头鹰都闭上了眼睛,还问什么。” 龙黑说:“算了,我不问了行么,我要睡了。” 然后他便靠在墙角睡了。大马又听了一会儿,再无动静,于是悄悄地下了竹楼。 天亮的时候龙黑出现在人们面前。寨子里的男女老少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家伙,很亲热的样子。随后不久,大马看见了龙黑昨晚提到的那个小玉妹。说老实话,大马真的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虽说年龄可能有了一些,但是风情依旧。袅袅娜娜地挑着两只桶,到寨子西边的小河边去汲水。 龙黑和小玉妹显然很熟,他在小玉妹浣洗的时候一直缠着她。大马隐身在附近的芭蕉树后,对他们的谈话听不太真切。感觉上小玉妹不是很愿意和龙黑多说什么。她撩水撩得龙黑一身一脸,龙黑也不气恼,追问个没完。后来小玉妹分明是不高兴了,蹚过小河朝这边走过来。龙黑感觉上有些着急,追过来一把抓住了她:“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么!” 小玉妹甩开他的手,生气地说:“问什么问,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龙黑无可奈何地围着小玉妹转了一圈说:“有人看见他来了,你为什么不承认?阿妹,他来了不可能不过来看你!” 小玉妹一言不发。 龙黑喘着粗气:“不说算了,我反正迟早要整死他,到时候你别哭就是了!” 说完,龙黑气哼哼地蹚水走了。小玉妹怔怔地望着龙黑走远,目光幽深。大马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得出,龙黑有一种不找到不死心的劲头。而他找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小玉妹似乎有某种关系。他为什么惹得龙黑紧追不舍?他和米劳是什么关系?他和小玉妹又是什么关系?一串问号。 小玉妹愣了一会儿,蹚过小河挑上水走了。大马偷偷地绕过半个寨子,再次来到依曼老人那个竹楼附近。他看见龙黑在竹楼下和一个相貌祥和的傣族老女人在说话,一口一个阿妈地叫着。但是阿妈似乎对他不够热情,一边喂牛一边嚼着槟榔,嘴里红糊糊的。后来小玉妹从竹楼上下来了,挑了一些芭蕉和蔬菜向寨子北边走了。龙黑对依曼阿妈说了句什么,然后朝着小玉妹追了下去。大马注意到,依曼阿妈久久地盯着走远的那两个人,一脸的深沉。 要不要和这个老阿妈聊聊?大马冒出个念头。他估计龙黑追着小玉妹可能失去赶集,跟踪未必会有什么收获,倒不如趁龙黑不在的机会,在依曼阿妈这儿刺探一下。于是,他从竹楼边闪了出来…… 但是很遗憾,他在老阿妈这里一无所获。老太太表现得心事重重,对他这个“搞测量”的人不怎么热情。茶喝了,米酒也喝了一碗,但是老阿妈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竹楼显然没有男人住,却有一股子烟味,收拾的倒很干净,有电视和录放机。竹墙上挂着一些镜框,里边是各个时期的照片。大马想看看照片,老阿妈没吭声,只是悄悄地取下一个镜框进里屋去了。再出来的时候,那个镜框已经不在手里了。这是大马注意到的唯一一个有些意义的细节。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大马担心暴露便告辞出来。他回到那片芭蕉林算计着要不要继续盯下去,却忽然感到似乎附近有人。没容他发现目标,后脑勺上便遭到了重重的一击,一头栽倒下去。 第十章 印象中是一张冷冷的脸——龙黑。 大马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依曼老阿妈的竹楼上了,小玉妹也在。尤其使他惊愕的是,他身边坐着个女人——嫣红!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他看见嫣红手里攥着他那支手枪。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感到脑袋晕得要命。依曼阿妈把一碗茶放在他面前,无声地退开了。嫣红把枪扔给他,很轻蔑地说:“你应该明白,他没想弄死你。” 大马无话可说。 嫣红又说:“我见过欧队长了,你们碰上的事情他已经说给了我。我原本不想理你的,可你毕竟是欧队长的手下,打狗还要看看主人。” 大马真想出其不意地给这个女人一个大嘴巴。太傲慢了吧,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吧!可是他不能这么做,这个女人与众不同,她来到这里分明是有事的,自己栽了,只能怪自己倒霉。龙黑确实不善,但是嫣红说得对,他没弄死自己,枪也给自己留下了,这证明龙黑事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仅仅是不想让自己跟踪他。 大马收好枪,起身下了竹楼。脚刚沾地,听见嫣红叫了一声:“你,等等!” 嫣红从竹楼上快步下来,盯着他的脸问:“你一直盯着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大马明白嫣红说的他是指龙黑,于是便把自己见到和听到的内容跟她说了。最后道:“我认为龙黑要找的人一定是那个老七,感觉上这个老七是个幽灵似的人物,不但与米劳交往,而且还和小玉妹有某种关系,否则龙黑不会盯着小玉妹问个没完。” 嫣红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大马要走,嫣红说你最好和你们队长联系一下,听听他的想法。大马对她说:“你关注一下,那个老阿妈藏起来一个镜框。” 嫣红没说什么,上了竹楼。 大马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条被遗弃的狗,心里禁不住有些悲哀。 他返回那片芭蕉林,给欧光慈打手机。很快就通了,欧光慈问他情况,他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一遍,最后加上了嫣红的部分。他骂道:“队长,那个臭娘们儿简直太欠揍了,我真他娘的想抽她!” 欧光慈让他学学韩信,不要太在意。丝毫没有可怜他的意思。他说:“我觉得啊,嫣红似乎也在设法弄清龙黑的行为。所谓老七,所谓的四大金刚,公安局都没有他们的资料,想必是江湖上的一些说法。我倒是比较关心那个老阿妈藏起来的镜框。这样吧大马,你先歇歇,然后往边境附近走,那儿有个叫班塔的地方,聚集着一些赌石头的人,值得去看看,龙黑恐怕是去那儿了。手机开着,咱们保持联系。”说完,欧光慈下线了。 大马打了个哈欠,刚转过身子,就看见一个女子打着把漂亮的阳伞走了过去,是那个小玉妹。 下午太阳刚刚偏西的时候,小玉妹从寨子北边三公里的山口接回一队驮子。 说是一队其实也只有两匹老马。从驮子的分量上看,应该是“石头(翡翠原石)”。这里有些像城市的火车站前拉客的,接到过往的驮队就往自家请,挣接待的钱。小玉妹接到这个小驮队,多少有些不快乐。但她还是给客人们唱了一支歌,唱的是一支山歌,很纯洁很优美那种。她注意到,骑在老马上那个秃头老大很注意地在听,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曲唱完,他的两个伙计鼓掌叫好,而那个老大却说他要拉屎,然后便钻到路边坡上的树丛中去了。小玉妹对两个伙计说,老大象一只让人讨厌的柴狗,两个伙计哈哈大笑,嘴里的牙白得耀眼。 让人讨厌的柴狗其实并不是去拉屎,是因为他的手机振动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警花范小美女士打来的。 范小美的声音大得震耳朵,仿佛空气在燃烧:“队长队长,大事不好,我差一点儿把肖向东整死,现在正在抢救!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这边都快招架不住了。小郝那王八蛋有些幸灾乐祸。我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在听吗?” 欧光慈悠悠地说:“我在听呀亲爱的,我也快被你整死了。说吧,你怎么差点儿把肖向东整死?” 范小美的笑声传过来:“队长,你这个老妖精。好吧,现在请你竖起耳朵听,我向你完整地汇报——” 范小美说肖向东是中午午后缓过来的。商宝林说警察找过他。肖向东说既然如此让他们来吧,我可以回答任何问题。于是商宝林给他们打了电话。范小美二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是三点半多些。肖向东正半躺在干部病房的沙发里等着他们。 范小美开宗明义,说通过调查,肖小毛确实与被你撞伤那个清洁女工的女儿谈过恋爱。希望你不要急于否认,以免下一步查实了对自己不利。肖向东说无所谓对自己利或不利,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事实。在事实面前,你们即使进行威胁也随便,我问心无愧。范小美进逼一步说:我随时可以带那个女孩子来这里。肖向东说,随便,我等着。 “队长,”范小美汇报到这里有些激动了,“我还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理直气壮地在说假话。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欧光慈望着树枝上的一只鸟说:“要是我,我会记住他的嘴脸而把这个话题先放一放,因为另一个问题更重要——他怎么解释珠海开会以后消失的那七天?” 范小美的声音很大:“哎呀队长,咱倆的想法一模一样。我迅雷不及掩耳地甩出了这枚重磅炸弹。” 欧光慈马上问道:“肖向东作何解释?” “装傻。”范小美正色道,“就像你曾经用过的一个成语,王顾左右而言他。我和小郝看着他表演,等他把话题扯到十万八千里,我们从容不迫地把它再拉回来,让他不要绕弯子,直接回答问题,那七天你干什么去了?队长,就这么拉锯似地拉了三个回合,肖向东犯病了,嘴唇发紫,大汗淋淋眼看着就不行了。我实在没忍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晃悠着喊,让他说实话。” 欧光慈道:“你这个孩子,那个时候不能使那个动作,太危险啦!不过我估计他说了,是不是?” 范小美的声音一下子有些沮丧:“是,就在大夫慌手慌脚地把他推出去抢救时,他抬起一只手,断断续续地说,他偷偷去了趟澳门,赌场。听着队长,我没想到这家伙会找这样一个借口。” 欧光慈问:“你希望他说什么?” 小美的手机马上就要没电了,她大声说:“我希望他说他去了趟云南。” 就在范小美的信号中断前几秒,欧光慈大声道:“小美呀,丫头,你是个天才!” 是的,小美是个天才,能想到肖向东“去了趟云南”,证明这孩子的思维上确实有一套,感觉也是一流的。难道不是么,自己在这两天的摸索中也有同样的希望朦胧地存在着,而且随着龙黑找人的步步深入,这种朦胧感越来越鲜明。尽管仅仅是感觉,现实意义却非同小可。老七……龙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老七,是谁,莫非是他…… 中午听完大马的汇报他就有了策略。他要当地同行给他派两个人,他要循着龙黑,循着嫣红走的这条路趟一趟水深,他几乎可以断定,嫣红去曼侬寨的目的也是要解开龙黑要找的是谁?大马所汇报的那些情况当然也值得思索,比如老阿妈藏起了一个镜框,再比如龙黑追着小玉妹打听的事。老七、四大金刚、肖向东……自己和范小美找到了同一个感觉——肖向东来过云南。 当地同行给他弄了个驮帮,使他能够很自然地接触他想接触的人。同时他们指出,曼侬寨再往南走便是赌石者趋之若鹜的地方,班塔。龙黑击昏大马后可能去那里了。他派大马去班塔也是为了多摸一些线索。而自己的第一目标当然是曼侬寨。 重新上路的老大依然骑在马上东张西望,只有细心人才能注意到,他一直在观察那个小玉妹。龙黑向她追问什么事呢?是不是关于老七?换句话说,小玉妹显然是知道什么人来过的。当然,那个老阿妈一定知道得更多、更深,但是龙黑没法从老人嘴里掏出东西,因此才盯住了小玉妹。这么解释应该是合理的,再说嫣红,她给自己的第一个侦察目标是米劳,显然是正确的。而他如今亲自出动了,曼侬寨是不是又一个侦察目标呢?可以认为嫣红有些事还拿不准。那么,现在把米劳、曼侬寨、老七,抑或再加上那个影影绰绰的肖向东,差不多就给出了这样一种感觉——有一段故事。比较久远的故事。 欧光慈觉得自己差不多把事情理顺了。 小玉妹一路上再没有唱歌,能看出,这孩子确实有心事。 驮队到达曼侬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过一点。老大带着他的两个随从尾随着小玉妹上了竹楼。天渐暗,竹楼里两个女人正在小声说着话,看见客人来了,老阿妈起身给他们安排。她问老大是吃住呢,还是只吃不住。欧光慈操着他的河北话说,看情况,不妨把住处也安排一下,住不住都付钱就是了。 老阿妈便和小玉妹去里间安排去了。一直没理人的嫣红在火塘边抽烟,欧光慈跟她打了个招呼,嫣红点点头没说话。 晚饭老阿妈搞了几个傣味十足的小菜,大家吃得很好。欧光慈喝了两碗度数不高的米酒,话自然也多了起来。嫣红也喝了些酒,弄清了老板是去班塔赌石的。欧光慈让随从把自己的石头拿来给嫣红看,嫣红看后说他们的石头不怎么样。她说她在这方面有经验,随即指指老阿妈火塘边的一块石头说:“这个恐怕可以试一试。” 老阿妈说:“你要是喜欢就拿去试试,赚了钱咱们平分好了。” 就这样说了一会儿石头,然后扯了些天南地北的事。欧光慈断定,嫣红此次出马绝对不是为了石头,她是有目的的。果不其然,就在欧光慈开始打哈欠的时候,嫣红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嫣红说:“依曼阿妈,你的墙上少了一样东西。” 镜框,嫣红分明进入了正题,她指的一定是那个镜框。 其实一上竹楼欧光慈就偷偷关注过那面墙,墙上有好几个镜框,每个镜框里都大大小小地镶了些照片。现在镜框中间空出一块位置,很显眼的。他佩服嫣红的开门见山。 老阿妈听了半天无语,等于默认了。欧光慈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靠在柱子上垂着脑袋,耳朵却不敢懈怠,准备随时捕捉信息。 嫣红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强调说:“阿妈,你是明白的,龙黑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就在你的镜框里。” 老阿妈依然不语,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坐在一边的小玉妹说话了,声调中透着警觉:“嫣红姐姐,你想知道什么?” 欧光慈睁开一条眼缝,看见了小玉妹那张美丽而不安的脸。他故意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想睡一会儿。他让那两个随从先去班塔看看,自己睡好了再去,要他们留一匹马给他。说完就进到里间去了。他这么做是为了给嫣红她们腾出说话的环境,里间是可以听到每一句话的。 都安静了下来,欧光慈听见老阿妈又叹了口气道:“嫣红姑娘,龙黑是不是要杀人?” 嫣红笑了一声:“阿妈,我倆可是一直把你当亲阿妈的,你觉得龙黑会杀人么?他恨的是有人要陷害他!” 老阿妈说:“听上去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小玉妹随即跟上一句:“你不要听人乱说,没有什么人。” 嫣红反问道:“噢,是么?都乱说些什么?” 老阿妈道:“别说了,姑娘们,咱们说些别的好不好?” 小玉妹又跟上一句:“是呀,说些别的好不好。” “不好!”嫣红的口气有些气愤,听上去非常不客气,“你们知道,当年是龙黑把我从麻疯寨里救出来的,我不许任何人陷害他!” 欧光慈暗吃一惊,体会到了嫣红说过两个人有生死之交的话。他早就听说过,麻疯寨把姑娘抢去是做老婆的,龙黑把人救出来,一定有过什么不要命的故事。同时听得出,老阿妈和小玉妹有意在回避一个人,也就是龙黑在找的那个人。猜得不错的话,原先嫣红并不太清楚此事,是自己的到来促使她明白了什么,于是来到了这里。 正想着,老阿妈说话了:“嫣红姑娘,你还年轻,早年间的事情你用不着知道得那么多。我知道你问的是四大金刚的事,阿妈劝你别管这个,让龙黑也别管。那些事太远了,我记不清了。” 欧光慈当然听明白了,这里说到了四大金刚,而且是老阿妈自己说出来的,多少有些意外。果然,嫣红诧异的声音传了进来:“阿妈,我实话告诉你,四大金刚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现在我想知道,请阿妈告诉我。” 老阿妈没开口,那小玉妹却先开口了:“不要知道的那么多。心事太多的女人会变丑的。” 嫣红弦外有音地对小玉妹说:“听说最近有鬼魂找过你,有没有这回事?” 欧光慈想起大马汇报说龙黑追问过小玉妹,就是这里说的“鬼魂”。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小玉妹尖叫一声,咚咚地跑下竹楼去了。竹楼里静了下来,老阿妈和嫣红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好久,老阿妈有气无力地开口了:“唉,你呀,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那些陈年往事呢?日子一天天过,让那些事情埋进土里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欧光慈听见老阿妈起身的声音,而后嫣红哼起了一支幽幽的傣歌。老阿妈进到里间,欧光慈赶紧扯出一两声小鼾。他听见一阵摸索声,老阿妈拿着什么东西出去了。嫣红的声音停住了。老阿妈道:“姑娘,这就是那些照片,你拿走好了。我不知道你要它干什么,总归是为我们好吧。唉。” 嫣红动情地说:“谢谢你阿妈,你能这么想我感激不尽……噢,这就是所说的那四大金刚么?” “是呀,几十年了。他们……唉,你自己看吧。” 嫣红指着照片上的人头:“噢,这是米劳。这个是谁?” “阚学峰。” “这两个呢,好精神噢!” “那是他们四个的头头,叫古斯猛。另一个叫商宝利,最不爱说话的一个。” 欧光慈觉得心脏象是被什么东西挤了一下子,商宝利?他想起肖向东的那个追随者商宝林。苍天在上……这两个名字之间绝对……是的,绝对有某种关系!不可能是巧合!四大金刚,四个当年的老知青…… 这时,嫣红问出了欧光慈现在最想问的一句话:“老阿妈,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的外号叫老七?” 老阿妈道:“老七就是那个阚学峰。” 外边好像起风了,从竹楼的屋檐处吹过,发出一种十分古怪的声音。欧光慈好像听到嫣红站起来了,她跟老阿妈说她要去班塔,老阿妈让她把那块石头带上,赌一赌看。然后又叹息着说:“姑娘,佛爷会保佑你的。” 能感受到老人内心深处的波澜。她让嫣红把那个镜框拿走,她说她不想让小玉妹再看到这个。嫣红抱了抱老阿妈,什么话也没说。她进到里间,很不客气地把欧光慈踢醒了,说她要去班塔,问老大愿不愿一起去?欧光慈心说,那还用问么!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某种类似于光亮的东西在前面闪烁。 两个人上路了,还有一个同去班塔的山民兀自走在前头。嫣红和欧光慈各骑着一匹马,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嫣红看上去沉浸在思索中,而欧光慈这利用这个机会把思路清理的一遍。 案发,牵扯到肖小毛的死、肖向东肇事、清洁女工崔雅芳和她的女儿郭婭。郭婭在与肖小毛恋爱期间突然疯了,原因不明。而今,清洁女工无法交流,肖向东处处设防,隐藏在后边的谜一时还解不开。另外,就是肖向东那失踪的七天。天才范小美质问这七天肖向东会不会来云南,于是一个大胆的设想出现了。龙黑找的那个人,小玉妹所遇到的那个鬼魂,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而此事牵扯到四个当年的老知青:米劳、阚学峰、古斯猛、商宝利——米劳现在是清楚的。老七是阚学峰。那……肖向东何在呢?使欧光慈吃惊的还有那个商宝利,他绝对与肖向东身边的商宝林有关。不管怎么说,一团乱麻的线团中抽出了一个线头,这是重要收获。总而言之,肖向东那七天如果真的来云南了,真的打着龙黑的招牌干了什么事,那他即可能见过米劳,也可能像鬼魂似地偷偷地接触过小玉妹……影影绰绰,似明似暗。 正想着,嫣红突然说话了:“喂,老大,你带了几块石头?” 欧光慈反应了一下,连声说:“四块,四块石头。我的人已经带到班塔去了。” 嫣红说:“是啦是啦,你那匹马没有驮东西——你把依曼阿妈这块石头带一带,我的马驮子太重了。” 于是,欧光慈下马把老阿妈委托嫣红卖卖看的那块石头移到自己的马上。他看见嫣红背了个民族挎包,有棱有角的,无疑,包里就是那个神秘的镜框,四大金刚的照片就在里边放着。 仍然无话,又走了约摸两支烟的功夫,嫣红告诉他:“到了,老大你走在前边吧。” 是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镇子样的地方,幢幢房舍以及闪烁的灯光。谁能想到,在这大山深处,居然隐藏着远近有名的赌石场,一天下来能有上千万的交易。 嫣红又说话了:“先把老阿妈那块垫灶脚的石头拿出来试试,我觉得那东西会让一些人的眼睛里滴出血来。” “你会看石头?”欧光慈问,真的想知道。 嫣红淡淡地说:“多少懂一些。” 太恐怖了!老阿妈那块石头赌出了八十万! 欧光慈面对着如此的场面险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这真是个拿钱打仗的地方。凡来的人都带着黑色的考克箱,里边装的钱不好计算。石头摆了一地,也有几块摆在台子上。熙熙攘攘的赌石者远远近近地观察着那些石头,低头交谈。几个大房间里烟雾腾腾。欧光慈无意中看见了经过乔装的大马,但是大马绝对没有认出他。欧光慈这个时候不能出手,因为他不懂,又不能让眼前这些人看出他不懂。嫣红却很快地活跃起来,抛出了老阿妈那块垫灶石。这块石头与大多数石头不同。大多数石头都在某个边或某个角上切开一个小口,露出里边绿色的翡翠,以便让赌石的人注意到。一般情况下,赌石者就是根据这个切口加上自己的经验出价钱的,风险和机会就在这儿。你买下的石头可以拿到一个房子里用水锯破开,成功或破产立马揭晓。 嫣红带来这块石头不同,它没有切口,因此出多少钱全凭你的经验,押中了就发财了。有几个差点儿事儿的人让嫣红切个口子看看,嫣红说切口可以,一万一刀,立刻没人说话了。另一些人不嚷不叫,只是默默地看着,结果,价钱恰恰从这些人的嘴里叫了出来。毫无疑问,欧光慈认定这些人都是行中高手。别看他们不说话,心里头有数得很。嫣红一开始看上去还把持得住,但是随着价钱的步步攀升,她有些按耐不住了。就在这个时候,欧光慈注意到嫣红的旁边多了一个人——龙黑。龙黑和嫣红都没有看对方一眼,但嫣红的情绪显然稳了下来。一直扛到最后的报价出来。 八十万!欧光慈目瞪口呆。 钱货现场成交,随即过来一个技工模样的人,问买主要不要开个口子看看。买主说两万一刀就算了,不要钱我倒愿意让大伙开开眼,来人说一分钱不收。但是东西好的话他们老板优先收。买主说没问题。于是,一群人兴奋地抱着那块石头去切口了。 龙黑对嫣红说:“八十万可能卖便宜了。” 声音不高,欧光慈却听得很清楚,嫣红当然也听清了龙黑的话,她看了龙黑一眼,用力推了他脑袋一把:“你他妈还活着!” 龙黑笑笑,嫣红出乎意外地把龙黑推到欧光慈面前,介绍道:“这就是龙黑。这位老大是……欧,欧光慈!” 欧光慈觉得自己差一点儿就晕了过去,他木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一直把她看到不好意思了。我的天呀!欧光慈心想。如果说第一次在绿岛酒吧被认出来尚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现在又一次被认出来,他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嫣红确实有些害臊了,“老师你亲口教过我们的,观察某一事物的变化,在有经验人的眼里,就像你看过一堆旧碗中掺杂着一个新碗一样,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你太‘新’了!” 是是,欧光慈确实是这么跟学生讲课的,但是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栽在自己学生手里。这么想的时候,石头的结果出来了,几个疯了似的人连跳带窜地跑出来,高叫着:“冰种,好水头啊,三百万……” 龙黑嘀咕了一声:“妈的,真实卖便宜了!” 嫣红没说什么,把装钱的箱子交给龙黑,示意走人。欧光慈作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过去把贼眉鼠眼的大马拉了过来。大马显然没有嫣红那么好的悟性,居然一点没有认出他是谁。三头六面,大伙都坦然了。一行人鱼贯而出。 往回返的时候已近半夜,嫣红说现在也不用掖着藏着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 欧光慈便把携毒案的前前后后说给了龙黑。指出自己这次前来,就是因为案子一开始就牵扯到了你。龙黑说,现在你还这么认为么?欧光慈说,那还用说么,现在我关心的是你找的那个人,他是不是所谓的老七?龙黑说,我觉得是,但是现在我还无法证实。米劳不说。依曼阿妈有感觉,但也不说。至于小玉妹……谁知道呢,有人说她见过一个鬼魂。欧光慈道:鬼魂就是老七?老七就是阚学峰。龙黑道,我想是的。欧光慈转头问嫣红,嫣红,现在咱们不用背靠背说话了,你既然一开始就认出了我,那竹楼上你和老阿妈的所有对话就分明是为了给我听的了?嫣红笑道,是呀,我知道你钻到里屋并不是为了睡觉,所以我就思考你如果问的话会问老阿妈什么,现在看来我问的还可以。 “不是还可以,是非常好。现在咱们不说了,你拿走的那个镜框可以给我看看了吧?” 嫣红从挎包里拿出镜框,递给欧光慈道:“我就是替你要来的,你以为我傻么?” “你要是傻,世界上就没有聪明人了。”欧光慈接过镜框,让大马用手电照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些黑白照片,其中一张经过了放大,也已经很陈旧了。照片上是四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当年的四个老知青,后来被称作四大金刚的人。嫣红依次指着照片上的每一张脸:“这个认出来了吧,米劳。你看那对小眼睛,透着贼光。这个叫阚学峰,看着比较精神,比较学生气。这个叫古斯猛,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个子最高。最右边这个叫商宝利,平平常常的一个人,我唯一听老阿妈讲过的人就是他,据说他后来瘫痪了。” 欧光慈现在关心的不是商宝利是否瘫痪了,他更关心的是第二个人。阚学峰。他让大马注意那张脸,久久才问:“认出来了么?伙计。” 大马感到有些呼吸困难:“是的,这是肖向东。” “所以,”欧光慈加重了语气,“咱们那个丫头是个天才。” 他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走到一边拨通了范小美的手机。 小美显然被吵醒了美梦,非常不礼貌的感觉:“队长,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你看看现在几点啦?” 欧光慈大笑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小美。抓紧时间和小郝安排一下,全方位监控肖向东。另外请二组支援两个人,盯住那个商宝林——事情看上去差不多了。” 范小美依然懒洋洋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人家都想你啦。” “别那么没出息,我再落实几个问题就回去了。在我回去之前,先不要惊动目标。” “肖还是商?” “都不要惊动,等我回去。”欧光慈关了手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扭头对嫣红和龙黑说,“咱们还要回曼侬寨一下,有些事情需要彻底弄清楚。” “米劳怎么办?”嫣红问,“毒百分之百是他安排送出的?” 欧光慈说:“没错,我也这么想。放心,我会联络当地同行动手。喂,龙黑,你对四大金刚有多少了解?” 龙黑冷冷地说:“谈不上了解,他们当知青的时候我刚刚出生,狗屁都不知道。后来他们各奔东西了,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从依曼老阿妈那里听到一些商宝利的说法。具体的你还是去问老人家吧。似乎和老阿妈的二女儿有关。” 嫣红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老师,那个阚学峰怎么变成了肖向东?” 欧光慈道:“改个名字并不是什么难事。我现在关心的是龙黑说的那个人,商宝利。” 第十一章 “两位好啊。”欧光慈出现在干部病房门口的时候,商宝林也刚刚到。 这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下午,气候柔和而湿润。经过前几天那场大暴雨,整个城市还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商宝林穿着一双雨鞋,他怕弄脏了地毯,小心翼翼的。欧光慈和他的几个手下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商宝林似乎哆嗦了一下。他对范小美说过,你们队长我听说过,很有名——今天却是头一次看到。 肖向东也是头次见欧光慈,不过欧光慈见过他的照片。憔悴了,这个混蛋!欧光慈想。他在肖向东旁边那个沙发上坐下,莫名其妙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还好吧?” “噢,还好还好。”肖向东象是刚刚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您是,欧……欧队长?” “哈哈,看上去像不像边地的小商人。”欧光慈拍拍自己的秃脑袋,“我去了一趟你当年插队的地方,见了几个人,他们向你问好。” “他们?”肖向东略有些慌乱,“我……” “别这样,肖先生。都是聪明人,绕弯子大可不必了。”欧光慈摆摆手指,然后点上一支烟抽着,“我见了米劳、依曼阿妈、龙黑,还有……小玉妹。唉唉唉,是不是口渴了,茶!” 肖向东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唯有那对眼珠子,十分阴森地看着墙壁。 欧光慈笑笑,扭头对着商宝林:“商宝林,这些人你可能听着有些陌生,但是你还是有必要听听,他们都是你哥哥当年插队时的熟人。噢,老肖,你没事儿吧?那我接着说。小玉妹……我是不是说到小玉妹了?哎呀,那个女子太漂亮了,简直是……是的,不好形容。她承认,前些日子她确实见过鬼魂,说着话时她嚎啕大哭。她说她发誓不说的,可是她不敢不说了,她说她感觉到事情很可怕,不说出来的话,她的心就永远会在地狱里。肖先生,看着我好不好——我有些搞不懂,你费那么大功夫赶到曼侬寨,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出来看一看你的女儿。干吗要像鬼魂似地躲躲藏藏?” 肖向东的目光收了回来,死死地盯着欧光慈的脸:“对不起欧队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欧光慈叹了口气,然后非常夸张地做了个无奈的动作:“我的天,到现在你还使用这么老掉牙的语言。这都是电视剧里的呀!” 范小美非常愤怒地指着肖向东:“队长,跟这种流氓加无赖没必要废话!” 欧光慈点点头,嗯了一声:“我觉得也是。肖向东,你在珠海开完会后真的跑澳门下赌场了么?好像不对吧?你应该说实话,应该拿出点儿敢作敢当的劲儿来。你当官儿的时候不是一贯雷厉风行么?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又不是罪过。我要是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女儿,一定会去看她的。” “就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肖向东再次用阴森森的眼睛看着墙。谁都知道,“就算是吧”这四个字说出来,一切就统统不一样了。范小美突然涌出一股索然无味的感觉。肖向东承认得似乎太容易了些。唯有欧光慈明白,姓肖的已经坚持到了极点,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他问:“肖向东,既然如此,我想听你自己说出来,你们当年那四个老知青好像发过誓,要同生共死?” “不错,发过。你是听谁说的?” “米劳。他现在已经在号子里了。”欧光慈点了支烟,用力地抽着,“说起那段岁月,他说他十分怀念。顺便问一句,是不是米劳给你搞的白粉?” 肖向东移开目光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是,一切都是他办的。我只告诉他送货人住万泉宾馆。你继续刚才的话,米劳十分怀念……” “对,他确实是这么说的。”欧光慈慢慢地踱着步子,“我真的有些不相信,那么冷漠的一个人,说起你们那段知青岁月,居然是那么的动情。老子甚至有点儿感动。” “他都说什么了?”肖向东问,“我这次去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去的事。” “不,你还在撒谎。他提了,他劝你这次不要去看小玉妹,因为他不想让你暴露这次的行踪。但是你没听他的。” 肖向东的声音有些哆嗦:“欧队长,我想我的女儿都快想疯了……实事求是地说,我这次取道珠海回去,主要的并不是搞白粉,是看我的女儿,这是心里话。” 欧光慈笑笑:“不错,我不怀疑你的初衷。因为你和你儿子的感情已经完了,思念远方的女儿是合乎情理的。好,现在我想听你说,你和你儿子的关系为什么变成了那样?敢说么?” 大家发觉欧光慈的声音变了,变得激动起来,眼睛也透出了少有的凶光。而肖向东的脸色突然间煞白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一直表现得十分惊愕的商宝林闪过一个笑意。房间里变得死寂极了。 欧光慈朝肖向东趋过身子,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你这个畜生!肖小毛第一次带郭婭去看你,你就强奸了她,杂种!你以为郭婭疯了就没事了么?错啦,精神病院的诊疗记录中几乎完整地显示了那女孩子心中的隐秘。你儿子留下的一些文字也说明那一天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从那儿以后,你们的父子关系就死了!” 肖向东一动不动,象是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欧光慈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姓肖的!我现在再问你另一个女孩的故事,当年你是怎么诱奸了依曼阿妈的女儿!注意,我指的是二女儿,那个最漂亮的玉早?” 肖向东哆嗦了一下,看着欧光慈:“哦,看来你们真是下功夫了——没错,小玉妹是我和玉早的孩子。但是那不是诱奸,我们是相爱的。” “放你妈的狗屁!”欧光慈忍无可忍地怒骂起来,“妈的,这么说其实对狗都不公平,你怎么能跟狗比——相爱,你也配用这两个字!”他一把抓住商宝林的手腕子,把他推到肖向东面前:“漂亮的玉早真正爱的是他的哥哥,商宝利!” 房间里的空气象凝固了似地,压抑极了。欧光慈开始快步走动,边走边说。他让肖向东注意一个事实,那就是商宝利的瘫痪:“肖向东,你用不着在这里表示如何与玉早相爱,事实上,在你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藏着一个秘密,那是在你诱奸了玉早之后的第五天,要死要活的玉早被四大金刚中最有政治头脑的古斯猛从悬崖上救了下来。最后,年轻的玉早答应好好活下去,并希望商宝利能留下来照顾她和依曼阿妈。因为当时你们四个已经决定去境外参加一支地方武装,支援世界革命。肖向东,噢……应该叫你阚东峰,你当时怎么表现的,还记得么?” 肖向东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欧光慈道:“你说你愿意留下来照顾玉早母女,可是玉早让你滚开,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你,她只要商宝利。就这样,商宝利留了下来。你和古斯猛、米劳三个人在那个夜晚越过了边界。但是……”欧光慈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当米劳在号子里向我叙述这段往事的时候,非常轻蔑地指出,你在越过国界后不久便消失了。真正去支援世界革命的只有米劳和古斯猛。遗憾的是,这两个人后来走散了,米劳误打误撞地进入了金三角,后来娶了个当地女人,生了个哑巴儿子。女人死后他带着哑巴儿子潜了回来,直到如今。而古斯猛则顺利地找到了那支武装,参加了好几场有名的战役,最后战死在异国他乡。死时他已经是那个武装部队东北军区的副参谋长。”欧光慈深深地喘了口气,“现在,所有那遥远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了。值得一说的其实不是你,是古斯猛,是米劳,甚至是留下来准备与玉早好好生活的商宝利,但是你这条狼……”欧光慈的声音有些哆嗦了,“你摸了回来,蛰伏着,试图毁掉商宝利的幸福。终于,商宝利有一天上山砍竹子再也没有回来。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死在山崖下面,直至瘫痪。玉早忧愤交加,在生下小玉妹后不到一年便抑郁而死。依曼老阿妈按时间推算,玉早正是在被你诱奸之后怀孕的。老人历尽艰辛找到你,希望你能回心转意,养好自己的女儿。你留了下来,给玉早办了后事,不久又把瘫痪了的商宝利送回城——商宝林!” 欧光慈盯住一直站在墙角的那个人,“你哥哥回来后跟你说过这些吗?” 商宝林已经完全听呆了,被欧光慈这么一问,马上哆嗦了一下,摇头道:“没,没有……” “不可能!”欧光慈慢慢地吐出三个字,目光简直能刺进对方的心里。他慢慢逼近商宝林,字字清晰地说道,“请不要跟我撒谎,否则会对你非常不利的伙计。你哥哥不但会把他如何致瘫的经过告诉你,而且会充满仇恨地责成你一步步接近这位肖先生,以便实施最终的报复。我相信你哥哥之所以活了下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要看着姓肖的一点点毁掉!” 人们注意到,在欧光慈说这番话的时候,肖向东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仿佛悟到了什么,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些,死死地凝视着商宝林。欧光慈看着他,终于冷冷地笑了一声:“如何,肖向东?想必你回忆起了不少东西,是不是在你的生命中有过若干次想不明白的事情?” 肖向东最终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你说得不错,我至少有三次死里逃生。这么说……是他干的。”他指着商保林。 商宝林再次缩到墙角,面色苍白,喘息急促。 欧光慈耸耸肩,又笑了一声:“这能怨谁呢?仇恨的根子是你种下的。你害了玉早,害了商宝利,害了郭婭,最后,你,肖向东,听我说,最后你害了你儿子肖小毛。” 肖向东突然沙哑着嗓子叫起来:“不——,小毛是崔雅芳害的!她在复仇!” “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欧光慈怒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人家崔雅芳根本就不知道她女儿的疯和你有关,连想都没往你身上想。可是你,却错误地分析了肖小毛的死,以为是崔雅芳干的,乃至于毫不犹豫地撞伤了那位清洁女工。罪上加罪呀,你这个畜生!” 肖向东目瞪口呆,显然明白了自己的失误,他沉浸在绝望里,突然,他抬起头来:“求求你,欧队长,请你告诉我……” 欧光慈看着那张决死的脸:“这么说,我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是么?” “是是……珠海散会后我雇了辆车,西行,穿过广西进入云南。”肖向东大口喘息着,“我当时没有别的目的仅仅是想看看我的女儿小玉妹。我不敢白天去,便选择了晚上。但她一看见我就尖叫起来,整个寨子里的狗都醒了,接着跑出不少人,我……没办法,我只好走了。说老实话,我伤心的要死。” 欧光慈道:“随后你见到了米劳。” “是,是的。我不能白走一趟。便用原打算给我女儿那十万块钱和米劳做了笔生意。米劳一手包办了。只是……为了不暴露我,我让米劳散布那事与龙黑有关,因为听米劳说,那个地方可能有你们的卧底。” 欧光慈点点头:“龙黑一直在找一个老七?那就是你。” “对,那是我当年的绰号。” “然后你叮嘱米劳,让送毒的女子入住万泉宾馆?” “是的,我刚才说了。” “对,你说了,但是你也许不知道,”欧光慈笑笑,“两个女孩子一下飞机就落网了。住进万泉宾馆时他们已经把毒品排了出来。很可惜,我们的人和那两个女子在404房间等待取货者的时候,你儿子的悲剧在外边发生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谁是青龙?” 肖向东哆嗦了一下:“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谁杀了小毛?” 第十二章 “还用问么,笨蛋!是青龙干的。”欧光慈直起腰,揉着,“此人是你安排去取毒品的,但是此人却发现有人先到了,于是,他杀了他。先到这个人就是你儿子肖小毛。那个青龙想必当时即惊恐又兴奋,他用清洗间的拖把弄偏了宾馆的摄像头,而后从后便从容地朝你儿子下手了。” 肖向东的脑袋慢慢地转向墙角的商宝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光慈继续道:“看来我猜得不错,这就是青龙先生。他一来阻止了贩毒秘密地泄露,同时又完成了他哥哥委派给他的任务,把你搞垮。同时又表现得像你的心腹般可靠——可惜的是你那无辜的儿子,悄悄听到了你们收取白粉的对话,结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向了死亡……” 肖向东终于克制不住了,绝望地发出一声濒死的哀号,瘫在沙发里。 欧光慈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秃脑壳,朝大马等人努了努嘴:“好了,带青龙先生走吧。还有你,老七!” 窗外,似乎又开始飘雨了…… 第一章 当目光停留在墙上的那幅肖像上的一霎那,警察小郝蓦地傻了,随即觉得脑袋嗡的一家伙膨胀了一倍,浑身的血液也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后来他向大马和范小美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情景时说:不瞒你们说,我那时候即便尿到裤子里也不会有感觉。 是的,看到这幅画之前他的确想上厕所。从百货大楼出来他就想撒尿了。可是这一路上小侄女喋喋不休地说他们镇上的那些事,弄得他好几次想张嘴都没好意思。确实,他快十年没回自己家乡的那个小镇了,大哥大嫂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今年暑假小侄女来玩儿,他特意跟队长请了假,陪着这个小姑娘满大街的乱转。走进这个画廊完全是不经意的。 结果他见到了这幅画。 画廊不大,百十平米的样子。三面墙挂满了油画,剩下一面墙临街,玻璃窗顶天立地。靠窗的地方有几张红木咖啡桌。他们进来的时候,一个瘦小的白脸男人正和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在咖啡桌前比手划脚地说得起劲,看不出谁是这个画廊的老板。小郝和侄女本来没有什么目的,进来也就是随便看看。他们从西墙看起,然后转到北墙。一家伙,小郝的眼睛直了——墙上是那幅肖像。 这是一幅青年女子的大半身肖像画,画面上的女子不是美若天仙的那种。准确地说,这样的女子生活中时常可以见到,周周正正的脸庞中有某种气质洋溢着,吸引人的也正是这种气质。尤其是那对眼睛,深邃并暗含着些隐隐能感觉出来的忧郁。不过,震撼小郝的不是这些。真的,小郝是个粗人,没有太多的审美细胞。他之所以被这幅画所震惊,完全是因为……怎么说呢,完全是因为画上这个女子和自己正在经办的燕子湖杀人案的被害者太像了——不不,小郝敢说,画面上的女子就是燕子湖被奸杀的姑娘胡嘉。 肯定无疑,是她! 小郝的手心出汗了,呼吸有些不均匀。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往后退了两步,认真地把那幅画看了约一分钟。没错,那就是胡嘉!他的心开始狂跳,一种职业的敏感告诉他,迟迟没有进展的案子恐怕有戏了。他匆匆摸出手机快步朝门外走去。 小侄女叫起来:“三叔,你干嘛去?” “没事没事,你接着看,我打个电话。” 他来到画廊门外,热烘烘的气浪扑面而来,和凉爽的画廊里判若两个世界。他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拨通了队长欧光慈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队长毫无表情的声音:“喂,小郝吗?” “是我队长。”小郝捂住嘴,看着路上的行人,“你现在有事么?看报。队长,请你你马上把报纸放下,开车到我这儿来一下。立刻就来。噢,我在百货大楼西南角的星星画廊。别问了,你来了就知道了。对,星星画廊……” 欧光慈没再追问便压了电话。 小郝迅速找了个厕所卸下了包袱。 回到画廊前不久,欧光慈的车来了。那张瘦脸迎着小郝走过来的时候表情很痛苦,小郝知道他的胃又在闹毛病了。没办法,只能表示同情。他引着欧光慈进了画廊,来到那幅画前。欧光慈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痛苦的表情倏然消失。小郝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队长,他知道,这个时候尽可能不要打扰他,等待便是。 欧光慈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仿佛摄影师在调整焦距。就那么默默地看了五分钟的光景,他的目光收了回来:“你怎么想起到画廊来?我印象里你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小郝朝远处的小侄女扬扬下巴:“我侄女,她有兴趣。不过队长,我现在想知道你有什么感觉,这画上的姑娘是不是胡嘉?” 欧光慈捏着下巴,又把那幅画看了一会儿:“像,非常像。” 小郝毫不迟疑地说:“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我觉得就是!” “我也希望‘就是’,但是在没有得到最后的确认之前,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妄下结论。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现在的想法是,”小郝咽了口唾沫,“咱们有必要再去见胡嘉的母亲。弄清她女儿是不是给人做过模特。据胡嘉的母亲说,胡嘉的社会关系很有限,只有那么几个要好的人。如果能确认胡嘉给人做过模特,她的社会关系就不像她母亲说的那么狭窄了。” 欧光慈拉着小郝出了门,迫不及待地点上一支烟,道:“你说得对,这幅画给我们带来的思考就体现在这里。现在的问题是,不但胡嘉的母亲没说过她给人做过模特,连那几个和胡嘉很要好的女孩子也没有任何一个提到过这一点。你怎么解释这个?” “兴许是胡嘉有意瞒着他们?” 欧光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应该。按照胡嘉母亲的说法,胡嘉从小就没了爸爸,一直在她身边长到二十六岁,和她亲如一人,无话不说。当模特这样的事如果有,她应该告诉她母亲。” 是的,这是当初面见死者母亲时,对方反复说过的话。 “那,我也说不出所以然了。”小郝实话实说。 欧光慈也谈不出更多的东西,他看了看表,拉着小郝进了画廊。他们走到那两个说得满嘴唾沫的男人面前,欧光慈问他们谁是者画廊的老板,结果那瘦男人说他是。可能因为谈话被打断了,瘦子的脸色不太好看。欧光慈亮明身份,然后领着那瘦子来到肖像画前:“对不起,我想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 瘦子想了想:“好像是师范学院艺术系的方运生。” 欧光慈摆摆手:“不要好像,的确是他么?” 瘦子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他——方运生。” 欧光慈谢过对方,便领着小郝和她的侄女出了门。他的意思是先把女孩子送回家,然后去找死者胡嘉的母亲,争取能从那儿弄出些有用的东西。至于下午要不要去见画家方运生,视情况决定。 小郝点点头说:“队长,我有一种感觉,有戏了。” 这个月的十四号,城西七公里的燕子湖畔发现了被害人胡嘉的尸体。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有些轻微腐烂。法医鉴定认为死者被害的时间不会早于十一号。女孩子是被扼杀的,死前遭到强奸。根据现场及其周边的勘察,欧光慈的人马只找到一个不算清晰的鞋印,那无疑是凶手百密一疏中忽略的。总的来说,凶手干的十分仔细,所获不多。 凶案发生在燕子湖南侧的一片小树林里。树林边缘是一条窄窄的土路,死者显然在这里行走时与凶手遭遇。土路及其林子里有一路撕扯进去的痕迹。死者胡嘉被弄到林子深处,惨遭奸杀。行凶后,凶手很认真地清理了尸体和现场,然后沿着湖边的草地从容逃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燕子湖是一片清澈的自然湖,四周环以青葱茂盛的人工林。早年间,燕子湖的周边有一些小企业,后来不是被迁走,就是自己倒闭关了门,如今这一带的环境应该说很不错。胡嘉的母亲说她的女儿很喜欢那个地方,经常一个人去那里散心。这无疑是发生悲剧的原因之一。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子,独自到这个地方来,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显然要大一些。在勘查现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看林人老铁,老铁说这个地方确实出过事儿,女孩子被人欺负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起。但是死人这还是头一次。后来老铁回忆起一个细节,说十一号下午他曾经看到过一个很可疑的男人——给人以很阴险的感觉的一个男人。问他那男人具体的特征,他说不清楚。他只说那家伙长长的头发、有狐臭。“妈的,擦身而过的时候差一点儿把我熏一个跟头。”——老铁如是说。当然,老铁最后还是反复强调,是不是那个人他不敢说,只是一种个人感觉而已。 从胡嘉的身上发现了她的身份证,从而没费什么劲便找到了她的母亲以及她干活的那家小公司。但是无论胡嘉的母亲还是小公司的相关人士,都没有提供出对破案有些许帮助的东西。他们仅仅证实了胡嘉是个性格内向、工作认真、社交面很窄的女孩子。二十六岁了,尚无男朋友。那几个要好的女伴说,喜欢胡嘉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胡嘉似乎对婚姻恋爱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可以肯定的是,燕子湖命案无疑是一场突发性的灾难——这是大家初步的共识。很可惜,案子的进展仅仅停留在这里。 如今突然冒出这样一幅肖像。对欧光慈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它使得可以思考的空间豁然变大了许多! 把小姑娘送回家后,两个人马不停蹄赶到了新源里小区。 再次出现在魏师傅(胡嘉的母亲姓魏)面前的时候,欧光慈和小郝同时吃了一惊。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这个女人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头发明显地白了许多,原本还算有神的眼睛也变得十分呆滞。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饭桌上摆着半碗米饭和一点儿豆腐乳——这就是她吃了一半的午饭。对于欧光慈二人的再次出现,魏师傅没有什么表示,开了门就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像一只生病的老猫。魏师傅是肉联厂的退休工人,实际年龄还不到五十五岁。 “来,魏师傅,抽支烟。” 欧光慈递给那女人一支烟,并帮她点上,自己也抽上一支。小郝拿了把椅子在沙发对面坐下。女人默默地抽着烟,看着青烟袅袅而去。欧光慈咳嗽了一声,用拳头顶住了隐隐作痛的胃。 “魏师傅,您可要注意身体,女儿不在了,您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年纪不小了,经不住折腾。”他瞟了一眼墙上胡嘉的照片,顺手抹了抹嘴角,“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您落实一个情况。魏师傅,您一直强调胡嘉对您无话不说。现在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胡嘉难道一点儿也没有向您隐瞒过什么吗?” 女人抬了抬眼皮:“你的意思我听不懂。” 欧光慈凝视着她的脸,口气十分平和:“那好,我不妨再说得具体些,比如说,她是否给什么画家当过模特?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跟您说过这样的事情?” 女人的思维看来并不像她的表情那么木讷,这句话马上使她有了反应:“你说什么?模特?光屁股给人家画的那种模特!真是乱说,胡嘉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她有吃有喝的……” “魏师傅,您误会了,我指的不是那种模特。咳,其实当模特的不一定都是光屁股的,我指的是……” 女人摆着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告诉你,胡嘉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干过的话她百分之百要跟我说的。” 小郝插嘴道:“您就这么肯定么?” “我当然肯定!”女人用力吸了一口烟,“我的女儿我最知道,她绝对不会给人当模特的。好了,你们什么也不要说了。” 欧光慈把身子坐直了一些,道:“对不起魏师傅,这个话题我不能不说。你应该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早破案,您应该积极配合我们才是。” 魏师傅突然有些愤怒:“我怎么不配合你们了,你们恨不得把我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遍了,我不是一直在配合么。破不了案是你们的无能,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 欧光慈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便压住心中的不快,说:“魏师傅,您冷静点儿,有话可以好好说嘛。您想想看,我们为什么会提出一个当模特的话题呢,自然有它的道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我们见到了一幅胡嘉的画像,油画。” “你胡说,这不可能。”对方毫不迟疑的顶了一句。 “不信我们可以带你去看。”小郝说,“你敢不敢去?” “我怎么不敢!”魏师傅呼地站起来,“我敢说你们搞错了,胡嘉要是给人当过模特一定会跟我说的!走,现在就去看!” 女人的态度使欧光慈产生了一些很少有的不自信,他看得出来,魏师傅的情绪发展非常连贯自然,和她过去的态度是一致的。 那么……会不会真的什么地方搞错了? 第二章 魏师傅默默地伫立在那幅油画前,仿佛被什么人施了定身法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幅画,嘴巴微微张开。感觉上很奇特。 欧光慈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极其细小的眼神变化,注视着她的哪怕最细微的一些肢体语言。是的,他必须弄清什么地方搞错了!他相信,这幅油画所传递出来的信息,以及这信息在魏师傅身上的反应,会给自己某种启示,某种有用的启示。 画廊里很静,那个瘦子老板远远地站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郝站在门口,紧张地往这边看着,心情显然和欧光慈差不多。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魏师傅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一把捂住了嘴,身子本能地朝后退了两步。欧光慈原以为她要哭出来,但是没有,她仍然捂着嘴,另一只手朝欧光慈摆了摆,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画廊。在从身边走过去的一霎那,欧光慈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类似于惊恐的神色。他转身跟了出来。 “魏师傅,你怎么啦?” 魏师傅没有回头,不顾一切地过了马路,快步地朝着来路上走去。欧光慈示意小郝去开车,自己则紧紧跟上。是的是的,他捕捉到了这女人给他的第一感觉——她很不安! “等一等,魏师傅,咱们可以谈一谈。” “不谈不谈,没有什么好谈的。”女人朝他摆着手,脚步越发加快了,声音似乎有些呜咽,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那种声音。 欧光慈追上那女人,试图拦住她。可是伸出去的手马上又缩了回来,他发觉对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分明是在逃避什么。 “魏师傅,请您告诉我,画上的女孩是不是胡嘉?”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那女人不再理他,说话之间便走远了。 小郝慢慢地开着车子跟了上来,脑袋探出车窗,他让欧光慈上车。欧光慈朝他摆摆手,放弃了追下去的念头。小郝把车在路边停下,熄了火。两个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蹲了下来。 “队长,你是不是胃难受?咱们找个地方看看。” “不用不用,蹲一会儿就好了。你去帮我买包烟,红塔山,顺便再买两瓶矿泉水。”他的胃的确很难受,脑门儿有冷汗冒出来。 小郝很快就把东西买了回来,还顺带着买了两个面包。吃了些东西,欧光慈觉得胃里舒服了一些,他点上支烟慢慢抽着。脑子里闪动着魏师傅那奇怪的眼神。 “伙计,我想听听你的感觉。”他看着小郝的脸。 小郝抹掉嘴角的面包渣,眼睛望着天:“我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开始我以为她会哭出来呢。你怎么想,队长?” 欧光慈道:“在正常的情况下,突然看到自己死掉女儿的画像,哭出来是很合乎情理的。现在的问题是,魏师傅恰恰没有哭出来。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开始以为她会哭呢,结果没有。现在我有理由认为,她捂住嘴的那个小动作暴露的是一种惊恐。” “惊恐?” “是的。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她很不安么?” “嗯,确实。”小郝看着欧光慈,“确实有这种感觉。” “她怕什么呢?”欧光慈反问了一句,眼睛又习惯性地眯了起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女儿,那说到底是一幅很养眼的艺术品呀,有什么可不安的呢?”他盯着小郝,“你觉得是不是?” 小郝琢磨了一会儿:“是的,队长。正常情况下是不应该这样的。哭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没有。” “惊恐、不安,这就是魏师傅面对那幅画的整体感觉。” “那,这些表现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么?” 队长轻声笑了:“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那幅画触动了魏师傅内心深处的某种隐情。懂么?隐情。这是一种不可以对人言说的东西,一种内心的秘密。” 小郝哦了一声:“明白了,所以她才回避咱们匆匆离去。” “对,就是这个道理。换句话说,魏师傅现在心里是明明白白的,但是你要想把她的话掏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 小郝皱了皱眉头:“他妈的,最怕的就是这个。” “走吧,先回队里再说。”欧光慈快步地向车子走去。 很快便回到了队里。警员大马和范小美已经在等着了,小郝把这天上午的所发生的情况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遍,大马和范小美立刻兴奋起来。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抓不住头绪的案子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范小美抓耳挠腮地说:“队长,让我和魏师傅谈谈怎么样,女人和女人交流起来比较容易一些。” 欧光慈扭头问大马:“你觉得有戏么?” 大马摇摇头:“没戏,肯定没戏。魏师傅此时此刻肯定处在一种内心激烈冲突的状态,谁去了也没用。” 欧光慈点点头:“嗯,和我想的一样。不过你们琢磨一下,魏师傅接下来会不会有某种动作?” “这个么……”小郝喃喃自语,随即眼睛瞪圆了:“很可能!队长,非常可能!你的意思是不是……” “盯住她!”欧光慈毫不犹豫地说,“魏师傅的任何行为都可能引导咱们抓住更有用的东西!大马、小美,你们俩负责!” 第三章 魏师傅果然有“动作”了。 那是看了油画第二天的上午八点多,魏师傅穿了一身比较整齐的衣服离开了家。她乘车来到了城南的长途客运站,买了一张去青溪岭的车票,九点四十五发车。大马和范小美咬住了这辆车。 本市至青溪岭,全程七十四公里,长途车大约一个多小时可以开到。但是这辆车中途出了点儿毛病,赶到青溪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一刻了。这是个不大的小镇,错落着一些很有情调的老房子,街道也是青石板铺成的那种。路边是一家挨一家的特色店铺。大马和小美来过这里,对小镇的布局还算熟悉。 魏师傅下了车后,在前街附近的一家小铺要了一碗凉粉,然后拿出一张纸条向卖凉粉的打听着什么。卖凉粉的是个老太太,不住地摇头又不住地点头,感觉上好像不大明白。大马和范小美看得真切,猜想魏师傅恐怕是来找人的。 吃完那碗凉粉,魏师傅抹抹嘴,往东过了马鞍桥,向着后街走去。大马让范小美注意,后街挨着新城——和所有的老城镇一样,青溪岭也在建设,楼房林立的部分自然是新城了。他们紧盯着魏师傅,像影子似地跟到了后街。魏师傅确实在打听什么,她打听的对象基本上都是些老年人,由此可以推断出,魏师傅打听的内容很可能是件“过去的事”。范小美悄悄拦住一个被打听的老者询问。 老者说:“她在找一个姓顾的人,我不晓得这个人。后街这一带早就拆得不像样子了,人早就不见了。” 看得出,魏师傅要打听的这个姓顾的人应该住在后街一带,而这一带由于拆迁,她要打听的目标已经很难找寻了。整整一个中午,魏师傅就那样走走问问,结果可想而知。青溪岭虽说是个小镇,人口也还是不少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找一个“姓顾的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结果,在新城里大大地周折了一番之后,魏师傅终于疲惫不堪地在路边的一块石坎上坐下了。 “大马你看——”范小美突然捅了大马一下。 是的,大马看见了,魏师傅在撕那张纸片。失望、沮丧,加上内心深处的哀伤,使魏师傅无声地哭了起来。好一会儿,她哭够了,只见她一扬手把碎纸屑撒了出去,然后扶着膝盖站起来走了。 大马低声对小美道:“看见了吧,咱们有活儿干了!” 那天下午四点多,两个人一共找到了六十九片碎纸屑。 同一天的晚七点半,欧光慈组织了他的人马集中在了技术科的办公室。技术员小周面对着那一堆碎纸屑,满脸不乐意地对欧光慈说:“欧队,我他娘的怕你们了!这种活儿跟迫害有什么两样,不是要人命么!” 欧光慈道:“来吧兄弟,有我们呢,保准两个小时拿下。” “做梦吧你!”小周愤愤地说。 果然让小周言中了,那堆纸屑复原成形整整用了六个小时。当大家终于松了口气倒在椅子上时,所有的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屋子里烟雾腾腾,墙上的钟表指在夜里一点半上。 妈的,居然用了六个小时! 最让人窝火的是,那张纸片上只有几个没有多大意义的、歪歪扭扭的钢笔字:青溪岭后街顾家老宅。 字是用当年那种蓝黑墨水写的,写在一张日历纸上。 范小美看着那张泛黄的纸,差不多快哭了:“他妈的,早知这样,谁费这个劲呀。大马,全怨你,你非要把它拼出来干嘛呀!” 大马不服:“也不能都怨我一个人呀,队长也是这个意思。”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欧光慈摆摆手坐直了身子,那张青乎乎的瘦脸在日光灯下居然在笑,“干嘛这么丧气,是不是觉得纸片上的字已经知道了,一晚上的活儿全都白干了?NO,NO,你们错了,这张纸传递出来的信息是非常有用的。你们看,这张日历是什么时候的?仔细想想,难道它没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吗?” 大家停止喧哗,一齐凑过来看,然后整齐地哦了一声,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欧光慈。是的,这个老家伙的确与众不同,别人注意的是日历上的钢笔字内容,他却在研究日历本身。 那张日历上的日期是:一九七八年九月21日。 “啊,我明白了!”小郝的眼突然睛睁圆了,“这张日历是二十六年前的,而胡嘉……队长,胡嘉刚好是二十六岁!” 范小美噢了一声,叫起来:“是呀是呀,绝对不是巧合!” 欧光慈嘿嘿地笑了:“怎么样,各位,发现名堂了吧?所以说,不要轻易否定自己的劳动,有用的东西就是在你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的,记住这一点。现在谁说说看,你们都发现了一些什么?” 沮丧的气氛完全消失了,所有的人都亢奋起来。 范小美说:“首先可以肯定,这张日历和胡嘉的出生有关!” “我同意。”大马很深沉地看着大家,“这是一个发生在胡嘉出生时的故事。二十六年前,这件事发生了,它牵扯到胡嘉母女,也牵扯到青溪岭一个姓顾的人家。是吧队长?” 欧光慈点点头:“嗯,这是很明显的。此外它还告诉我们,那件事发生以后的许多年,胡嘉母女很可能再没有和姓顾的人家联系过,否则魏师傅就用不着那么费劲的去找人了。” 小郝道:“换句话说,二十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如果不是因为胡嘉的突然被害,很可能还会继续隐瞒下去。” “不不不,胡嘉的被害并没有使魏师傅想到那件事。她之所以想到了那件事,是因为见到了星星画廊里的那幅肖像。”欧光慈推开窗户,点上一支烟,“在没有看到那幅油画之前,魏师傅只是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里,没有想到其他的,更没有想到向我们隐瞒什么。料想不到的是,咱们让她看到了那幅肖像,一家伙,她震惊了,马上惊恐地联想到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她懵了。小郝你可以回忆一下她看到肖像画的每一个细节,是不是这样?” “没错,的确如此。那幅画的出现对她来说实在太突然了!” 欧光慈靠在墙上,继续道:“她惊恐地意识到二十六年前的事情恐怕和胡嘉的死有关,于是匆匆地回避了我们。在经过了一晚上的辗转难眠之后,她去了青溪岭,去找那个青溪岭后街的顾家。结果,顾家已经找不到了。” 范小美道:“现在的问题是。二十六年前发生了一件什么事?这是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大家看着欧光慈,欧光慈朝他们笑笑:“看着我干嘛,难道你们不知道二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二十六年前的事情很清楚呀——胡嘉出生了!” 分析了半天又回到了起点,大家都觉得队长在玩儿什么把戏。 欧光慈把烟蒂掐灭在烟缸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说:“别这么看着我行不行,我说的是一个事实。胡嘉的出生正是二十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你们可能觉得这是句废话,可是我想告诉你们,这不是废话,而是所有问题的关键。难办的是,咱们现在仅仅知道‘她出生了’,不了解更深层次的东西。就如同只看见了冰山的一角,而看不到整个冰山一样。” 小郝说:“这就是那张日历纸带给你的全部思考么?” 欧光慈道:“嗯,全部思考,难道还不令人高兴么?” 小郝点点头:“是的队长,我佩服你能从一张日历想到这么多问题。可是咱们的目的是破案,而我……看不到什么希望。” 大马说:“我也是。” 欧光慈看看范小美:“你也是么?” 范小美想了一会儿,道:“嗯,我也是。” 欧光慈竖起一根手指:“那好,你们听着,线索就在你们面前,想知道他是什么吗?它就是‘胡嘉的出生’!哈哈,你们可能觉得这跟没说一样——不,太不一样了!想想看,今天之前谁怀疑过胡嘉的身世?”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范小美小声道:“队长,你莫非怀疑胡嘉的身世?” 欧光慈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是的,这是冰山的一角,要想看清整个冰山,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这里下手。小美,你明天去看看魏师傅,好好跟她聊聊胡嘉,就象拉家常一样,看能否打开她心上的那把锁。大马、小郝,咱们三个集中力量跑一跑市里的医院,务必找到二十六年前胡嘉的出生记录!” 寻找胡嘉的出生记录,势必要找到魏师傅生孩子的医院。因为担心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欧光慈决定暂不惊动魏师傅。道理很简单:如果魏师傅成心要隐瞒情况的话,你惊动了她,她只会像河蚌一样更用力地夹紧外壳。真那样的话就不好办了。没办法,只能摸着黑找。感觉上像大海里捞针。但是欧光慈自有欧光慈的办法,首先他选择了一个中心点,那就是二十六年前魏师傅的居住地——后泥洼。想必魏师傅临产的时候,应该会选择距离最近的医院分娩。这样,以后泥洼为基点向四周辐射,确定第一批筛选目标。结果,与后泥洼距离差不多的医院有四家。而这四家医院在二十六年前只有一家,另外三家成立于胡嘉出生之后。剩下那一家恰恰没有妇产科。于是这四家医院统统被排除。剩下了距离稍远些的第二批目标,那是三家比较有规模的医院。这三家医院中又有一家成立于胡嘉出生之后,于是调查的目标只剩下两家,红会医院和人民医院。估计得不错的话,魏师傅应该在这两家中的一家生的胡嘉。 欧光慈先带人去了红会医院。医院比较配合他们的调查,但是由于二十六年前的医疗档案还没有输入电脑,只能靠人工去档案库查找。当欧光慈等人被带进那间布满灰尘的档案库的时候,三个人都晕了。欧光慈担心人民医院也是如此,当即吩咐大马现在就去人民医院。没办法,为了避免再一次干到半夜,必须齐头并进。 “记住,魏师傅的名字叫魏宝琴,胡嘉的出生日是一九七八年九月4号。”欧光慈看看表,已近上午十点半。 大马走后,欧光慈和小郝立刻进入情况。首先他们要在满屋子的档案中把一九七八年的找出来,这是最费力气的一道程序。医院的人说档案库搬动过一回,是因为跑水,结果就成了眼下这情景。靠四面墙有一些生了锈的铁架子,上边毫无章法地堆满了陈年档案。另外还有一些堆不下的,统统扔在墙角。医院的人说,最早的档案可以追溯到一九五九年。小郝唉叹:一九五九年我还没生呢! 不过还好,干到中午一点多一点儿的时候,他们把七十年代的找到了。两个人到外边吃了点东西,回来接着干。中间范小美来了个电话,说一上午的努力白费了,魏师傅油盐不进,费了一上午的唾沫,毫无结果。欧光慈问她魏师傅的情绪怎么样?范小美说魏师傅一直呆呆的,心事重重,谈话中还哭了一阵子。欧光慈让范小美到人民医院去帮帮大马,然后坐在地上继续干活。 两点不到,大马的电话来了,说人民医院那里已经找完了,一九七八年全年的医疗档案细细地过了两遍,没有魏宝琴其人。 欧光慈说:“那好吧,你和范小美过来支援我们,我们俩已经快累死了。不出意外的话,胡嘉的出生记录应该在我们这儿。” 结果,大马二人刚踏进门,那张要命的纸片找到了。 姓名:魏宝琴;年龄:29岁;工作单位:市肉联厂……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下面写的那一行字:女婴一名,脐带绕颈,缺氧死亡。下面是妇产科和医务部的印。时间是一九七八年九月4日。 面对着眼前的结果,四个人都沉默了。 很显然,魏师傅的女儿一出生就死了,因此她绝不可能是后来的胡嘉。换句话说,二十六年后被害的那个胡嘉,肯定不是魏师傅的亲生女儿。一九七八年九月4日,魏宝琴产下一名死婴;同年同月的十七天之后,也就是九月21号,另一个女婴来到了魏宝琴身边,取名为胡嘉。(那张日历纸记住了这一天)以上便是问题的结论。 这个女婴从何而来? 显然不用再问了,四个人同时想到了“青溪岭后街顾家”。 “说说吧各位,下一步的突破口在哪儿?”欧光慈看着大家。 小郝想了想,道:“我觉得现在可以正面和魏师傅谈话了,事实摆在面前,她应该说实话了吧。” 范小美认为不一定:“她要是死不开口呢?” 小郝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一点:“那就到青溪岭去找那个顾家。她找不到顾家难道咱们也找不到么?” 大马摇摇头:“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容易,这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谁知道顾家后来有什么变化。再说了,青溪岭后街已经拆光了,找起来肯定很难。” 范小美支持大马:“就是。而且你不想想,仅仅是个‘顾家’,顾什么,一无所知。” 小郝扭头看着欧光慈:“队长,你有什么想法?” 欧光慈看了大家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刚才所说的找魏师傅、找顾家,这当然是一个合理的突破方向,功夫下到了未必不能成功。不过我现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那幅肖像画。现在请你们回答我:肖像上的女孩是不是被害的胡嘉?” 问题来得突然,大家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欧光慈似乎胸有成竹,表情十分坦然。 “你们想想看,魏师傅曾经非常肯定地强调说,如果她的女儿给人家做过模特,一定会跟她说的,说得特别肯定。现在回忆起来,她那副口吻是十分真实可信的。由此我们可以初步得出一个结论,肖像上的女孩不是胡嘉。注意,这是初步结论。接下来,魏师傅站在了那幅肖像前。在正常情况下,如果她看到的是自己被害死的女儿的画像,感情会受到强烈的冲击,至少会失声痛哭。但是没有,她没有哭,而是惊恐,记住,是惊恐。这个感觉当时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画面上的女孩不是胡嘉!现在,我更加相信这一点,那不是胡嘉。”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着欧光慈。 欧光慈笑笑:“眼睛别瞪得那么大,小心掉下来砸了脚面。听我说,在咱们说不准那是不是胡嘉的时候,魏师傅其实已经知道那是谁了。她找到了二十六年前的一张日历纸,赶奔到青溪岭去找那个顾家。现在可以肯定地说,胡嘉是她从顾家抱养的。问题的关键是,她匆匆地去找一个二十多年没有联系的顾家是什么目的呢?你们想想这个问题?” 三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大马开口道:“还是不好解释。按一般道理说,她完全可以不用再和顾家接触了。队长,莫非顾家和画上那个女孩子有关?” 欧光慈用力甩了一下手指:“说对啦,现在可以肯定,那幅肖像上的女孩确实和顾家有关。她和胡嘉一样,也是顾家的孩子!” 沉默了一小会儿,范小美突然哇地叫了起来,“噢,天哪,你是说……双胞胎!” 欧光慈的手机响了,他一边往外掏手机一边说:“想想看,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解释么?喂,哪一位?噢,有人找我?噢噢……好的,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回来,马上。”他关了手机,对大家说,“有个人找到刑警队了,是个女的,姓魏。” “魏师傅?”小郝看着他。 “她恐怕想通了。”欧光慈拍拍身上的土,“走,回去。” 魏师傅的确想通了,她说她不是成心要隐瞒这个秘密,而是想弄清顾家当年是不是真的生了一对双胞胎。当年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的,悲痛的心情可想而知。是邻居康奶奶从青溪岭顾家抱来个孩子送给了她。当年康奶奶只是说顾家两个丫头养不了,送一个给好心的人家。是不是双胞胎魏师傅也没多问,从此就收养了那个的女孩,视同己出,取名胡嘉。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完全忘记“两个丫头”这件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再问而已。后来康奶奶死了,和此事有关的便只剩下了一张写了字的日历——那是胡嘉被送来的那一天魏师傅随手写的。谁料想,二十六年后又把它翻了出来。 “那天我一看见那幅画,轰的一下就明白了,那不是胡嘉,而是胡嘉的那个同胞姐妹。我当时脑子里乱极了,欧队长要跟我谈谈,我哪有心谈呀!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的女儿是抱来的!欧队长,我的心情你能理解吧?” “能理解能理解。”欧光慈安慰着痛哭的魏师傅。 魏师傅说她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专程跑到了青溪岭,结果一无所获。今天上午范小美去和她谈话,她内心很矛盾,范小美走后她慢慢想通了,要破案,就应该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我养了胡嘉二十六年,就算不是我生的,她也是我的亲女儿。对吧?”魏师傅哭的更厉害了。 “对对,魏师傅,胡嘉就是你的亲女儿!”范小美给魏师傅倒了杯水,“您别为了这个有什么想法,现在的关键是尽快破案!” 大马看着欧光慈:“队长,现在要紧的是设法找到画面上那个女孩子——凶手显然把她当成了胡嘉。她身上应该有线索。” 欧光慈扭头问小郝:“小郝,画那幅画的画家叫方什么生?” 小郝说:“方运生,师范学院艺术系的老师。” 下午四点多,他们见到了那个画家。方运生长像平常,性格内向,一开始不太配合。直到小郝把两张胡嘉的照片扔在他面前说:“这个女孩被害了,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被害了!”方运生这才猛地认真起来,“噢,见鬼,你们说她被害了?我怎么没听说?” “你和这个女孩很熟么?”欧光慈盯着他的脸。 “很熟谈不上,不过我给他画过像,感觉还是很好的。” “她叫什么?”欧光慈知道方运生已经看走眼了。 方运生翻着眼皮想了想,摇头道:“噢,这我可说不出来,老邱才知道她叫什么。” “老邱是谁?”小郝问。 方运生说:“老邱是美术界的一个经纪人,经常帮我们找模特。你们要找他么?我可以把他叫来。” “可以。”欧光慈点点头,拿出手机递过去,“你打电话吧,我来跟他说。” 方运生很快就拨通了手机:“噢,老邱吗,我是方运生呀。对对,我是方运生。是这样,这里有些事想找你落实一下,你能来一下么?噢噢,等等,刑警队的欧队长和你说话……” 欧光慈接过手机:“是邱先生么,对,我姓欧。听方先生说你是他的经纪人,经常帮助他们找模特。这里有个情况想和你落实一下。听我说,我们这里有一个案子,一个女孩被害的案子。这个女孩子的肖像是方先生画的,那幅画此刻就挂在星星画廊里……” “顾雨秋!被害了?” 欧光慈的话被一声尖叫打断了,他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 “不可能吧,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姓邱的语速很快地说着,仿佛在分辨什么,“我昨天还见到她呢,怎么可能被害了。她活得好好的。真的!你们绝对错了,我可以带她来见你们。” 欧光慈不假思索地说:“嗯,也好,我们怎么见到你?” 姓邱的说:“这样好不好,你们一定是有车的。你们开车到电子城旁边的那个如意巷口等我,顾雨秋在巷子里的一家幼儿园工作。我把她叫出来。” “好的,就这样。” 欧光慈关了手机,谢过方运生,便带着小郝离开了师范学院。赶到那个如意巷口不久,就见一个小个子男人带着个女孩匆匆地从小巷深处走来。欧光慈和小郝同时惊呆了,真难以置信,世界上竟有如此酷似的人,向他们走来的分明是胡嘉。 两个人说话走到了面前,小个子男人说他姓邱,随即指着女孩说:“她就是顾雨秋,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一切都清楚了,凶手确实看走了眼,他的目标显然是顾雨秋,而结果却阴差阳错的搞到了胡嘉身上。 接下来的谈话有些麻烦,解释了半天那女孩也没弄懂两个警察究竟找她干什么。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欧光慈出示了胡嘉的那两张照片,并告诉她照片上的女孩叫胡嘉,已经被害了。顾雨秋惊讶得几乎晕了过去,费了半天劲才平静下来。她问欧光慈照片上的女孩是不是和她是双胞胎,欧光慈说是,并问家里人有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过她。顾雨秋说家里人没有明说过,但是通过偶尔的言谈她曾经有过这种感觉。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欧光慈任她哭,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顾小姐,这事对你来说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没办法,我们不得不这样做。现在我们需要你做的是,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爱你、暗恋着你、或者对你心怀不轨的男人?杀害胡嘉的人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这类人。” 顾雨秋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很没把握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真的,我工作的幼儿园肯定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师范学院的那些学生。我给他们当过模特,所接触的男人基本都在那里。其中有几个也很愿意和我接近,但是我不知道谁对我心怀不轨,真的。他们对我都很不错,不分你我,很随便。” “有没有暗中喜欢你,表面上不表露的?”小郝问。 女孩子又想了会儿,摇头道:“这我怎么知道呢?” “其中有没有谁有狐臭?”欧光慈问。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噢,难道是蒋峰?他确实像你们说的,暗中追过我,而且……而且有狐臭。” “是不是个长头发?” 女孩点点头:“是。” 欧光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些时候,那个叫蒋峰的学生被带到公安局。这是个面容憔悴,目光阴鸷的家伙,感觉上内心受着极度的煎熬。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说明他近来睡眠极差。欧光慈默默地和他僵持了一会儿,眼见着对方的额头上有冷汗冒了出来。他问对方吸不吸烟,蒋峰摇摇头。欧光慈问他知不知道把他叫来什么事,蒋峰仍然摇头。欧光慈让小郝把顾雨秋请进来,结果蒋峰当场就傻了。 “蒋峰。”顾雨秋出去后欧光慈盯住他的眼睛,“现在可以交代了吧,这个月十一号的下午你在什么地方?” 蒋峰不敢和欧光慈对视,埋下头说他想抽一支烟,欧光慈点了一支递给他。蒋峰用力地吸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 “说说吧,看得出你是个明白人。”欧光慈平和地说。 “我承认,我去了燕子湖。” “在那里你做了些什么?” “我……我追顾雨秋,并且……”蒋峰使劲地咽了口唾沫,“并且强奸了她,我认,我都认!” 欧光慈咳嗽了一声:“好像不只这些吧?” “是是,我……我还掐了她的脖子。” “直至把她掐死!”欧光慈的口气突然凌厉了。 蒋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没没……没有,她不是还……还活着么?” 欧光慈凝视着他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蒋峰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欧光慈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半支烟,狠狠地摔在地上,冷冷地转过身去:“小郝,你现在给他讲讲故事背后的那个故事。” 窗外,夜色正在降临。 第一章 这座破败不堪的公园位于城市的边缘,而这片树丛又位于公园的边缘,天如此之黑,根本用不着担心有人前来干扰。树丛里的这对中年男女已经在这儿折腾了好一阵儿了,男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有一种把持不住自己的样子;而女人却是一副半推半就下不定决心的表情,胸前的最后一颗扣子被男人十分笨拙地弄开了……就在他们亲热得即将到位的时候,女人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是的,一条黑影出现在距离树丛不远的那堵墙的墙头上。 也许是由于光线的缘故,那黑影几乎融化在昏黑的夜色里,很难分辨清楚。但是,女人相信自己的眼睛——墙上的确有个人。她捅了捅男人的胸口,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嗨,你回头看,墙上有人!” 处于忘情之中的男人继续像牛似地喘息着、动作着,毫无反应。女人推了他一把,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男人这才极不情愿地抬起身子:“人,什么人?” 女人朝树丛外指去:“嘘——你注意墙上。” 树丛距离那堵墙约摸有20来米,中间生着些荒草。从这里看过去,顶多能影影绰绰看出些墙上的虎皮石,至于墙头上的动静,实在是看不清楚。在男人的印象里,墙那边好像是个什么研究所。 “没有哇。”男人小声说。 不料,就在他刚说出这话的同时,墙头上那个影子活动了。只见那影子慢慢地抬起上身,扭头朝墙的下边看了看,然后观察了一下附近,似乎镇静了片刻,随即扒着墙头笨拙地把身子移了出来。有一刻那黑影像一只趴在墙上的壁虎,但是没有坚持很久,那家伙很快就脱离了墙身,咚地一声掉在了墙根下的土地上。 “妈的,是个笨贼。”男人觉得很可乐。 那个影子在地上趴了几秒钟,而后慌乱地站起来,警觉地看看左右,然后猫着腰,飞快地溜走了。 男人觉得这是个很没有意思的插曲,十分地影响刚才的激情。他朝树丛外啐了口唾沫,重新把女人搂进了怀里,女人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随后便不再反抗了……两个人最终完成了男人和女人之间那桩买卖,事毕,双双瘫倒在树丛里,疲惫而快活。什么影子不影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那时候,他们已经差不多把方才的事情忘了。 不过,毕竟是如此这般的一幕,完全忘掉也是不容易的。一刻钟后,他们离开了那片树丛,绕过公园中即将干枯的小湖来到了街上。男人隐隐觉得心里装着些什么不太舒服的事,他对女人说:“哎,咱们顺便散散步吧,绕个弯子到研究所跟他们打声招呼,让它们引起注意。不过那个笨贼恐怕抓不住了。” “是呀,天太黑,根本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女人说。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转身朝研究所的方向走去。后来男人想起来了,那个研究所好像是研究生物的。说着笑着就到了生物研究所的大门外。不错,就是这儿,那个笨贼就是翻过研究所东侧的虎皮墙从公园溜走的,透过大铁门上的栅栏,可以看到东侧的墙根下生着一些细瘦的竹子。铁门锁着,旁边就是门房,亮着灯。男人朝里边喊了两声,喊出一个披着外衣的老头子,头发稀疏,圆乎乎的脸似乎有些浮肿。 “喊什么喊,没看见这么晚了吗!”老头子显得十分不乐意。 男人点上支烟,痛痛快快地抽了两口,指点着老头的脸:“你这人怎么好歹不识呀,你以为我们吃饱了撑得来跟你逗着玩儿呀。脾气还不小!走,咱们走。老子还不愿意管闲事呢!” 他伸手要拉女人走,女人把她的手推开了。那老头似乎也看出些什么,口气变得温和了些。女人便隔着栅栏,把公园里看见的那一幕说给了老头。老头子马上紧张了:“你……你是说,那个贼是从我们院子了翻出去的?”说着,他扭头往院子里看,神色不安。 研究所的院子不是很大,前边是几间老式平房,后边是一栋四层小楼,中间是花池和一座不大的假山。听了老头的话,男人的目光从假山那儿收回来,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说:“别磨蹭啦,快去看看丢了什么吧,老先生的饭碗恐怕危险了——咱们走吧。” 老头子傻呆呆地看着那对男女亲热地走远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他扭头朝东墙那儿看去,竹丛静静的,风不吹,草不动,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他叹了口气,去门房找了把手电。是呀,有必要去巡视一下,闹不好自己的饭碗真的要保不住了。 老头检查了一下大铁门上的锁,又叹了口气,朝院子里去了。 第二章 乘务员贺小梅刚梳洗完毕,就听到外边有人喊:“小梅,你们家那位来啦,快去吧!”随后便是一阵疯笑。 贺小梅还没有结婚,所谓“你们家那位”全是姐妹们对沈方的谑称。贺小梅是跑广州线的乘务员,一去一回三天,回来的时间不耽误的话应该是晚上九点四十五。洗一洗,收拾一下就是十点过了。沈方每次都在外边等她,多晚都等。时间一长便成了姐妹们的笑料。沈方是个实在人,老实巴交,笨嘴拙舌,姐妹们一笑,他便是一张大红脸,这样的男人大家都认为靠得住,贺小梅自然也是这样认为。但是时至今日贺小梅也没有完全答应沈方的追求。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沈方是个农村出身,不,贺小梅不是那种人。真正使她下不定决心的,是因为沈方的学历比她高得太多了,一个硕士研究生,一个中专,悬殊太大。贺小梅是个实在的女孩子,从不贪图虚荣,她宁可沈方也是个中专毕业。当然,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人家沈方如今可是生物研究所的骨干,前程绝对远大。她不明白沈方为什么如此不管不顾地追求自己,仅仅因为自己长得还算漂亮么?想到这儿,贺小梅的心里涌出些甜甜的感觉。 飞快地收拾了东西,贺小梅快步地走了出来,她看见沈方依然在前边的走廊尽头站着,便热情地嗨了一声。沈方扭过头来,憨厚地朝她看着,手脚有些没处放的样子。她笑笑,两个人便肩并肩地走出来。每每这个时候贺小梅都会想:他怎么不会讨好一下女孩子呢?拥抱一下,或者带一束花什么的。的确,这是一个即老实又多少有一些木讷的家伙。是不是有些自卑,她说不准。农民出身的家庭背景,使沈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贺小梅早有感觉。 两个人来到车站广场东边的一家冷饮店,这是他俩共同喜欢的一个去处。吃点冷饮,说些悄悄话,这夜晚便因此变得很愉快了,更奢侈的享乐不是他们的追求。 冷饮刚刚上桌,沈方突然哟了一声:“糟了小梅,我可能忘了关上实验室的灯了。你看你看,我突然想起来。” 书呆子的毛病,贺小梅捂着嘴笑了:“怕什么,电灯即便亮上一夜又能怎么样。要是煤气忘了关还情有可原。” 沈方打了个哈欠,觉得小梅说得在理。女孩子大口地吃着冰淇淋,然后问沈方自己是不是有些发胖。沈方说:“再这么吃法你还得胖,你看看你的腰,说话就要看不出来了。” 贺小梅给了沈方一巴掌:“你太夸张了吧。” 沈方也笑了,小声问小梅:“我是不是不会开玩笑?” 贺小梅顺势告诉他:“你缺少讨女孩子欢心的才能,不过这没准正是你的优点呢,其实你懂幽默。” 沈方喃喃道:“小梅,不是我讨好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不过小梅,我是不是应该去研究所看看,我心里……不踏实。” 贺小梅长叹一声,知道今天晚上的快活只能到此结束了。沈方是个心事较重的人,你不让他去看看,他恐怕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好吧好吧,把冰淇淋吃完,我陪你去。” 沈方说:“天不早了,用不着你陪我去——我把你送回家,然后去研究所看看就行了。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 “庸人自扰,真没办法。不过说好了,我一定要陪你去。” 很快,两个人离开了冷饮店,朝环城路走去,等了一会儿,便登上了通往研究所方向的公交车。昏暗而清冷的车厢里,沈方悄悄告诉小梅,他一连两天做梦,两次都梦到了她。贺小梅心里很是快活,情不自禁地靠紧了他。沈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女孩子的肩膀。 两个人的亲密动作没有持续多久,研究所到了。 隔着铁门看去,门房的灯开着,喊了两声却没有人,沈方开始捶门。不一会儿,守门人周大爷攥着个手电从实验楼的后边快步跑来,跑到近前他认出了站在门外的沈方,同时也看见了沈方旁边的姑娘,他掏着钥匙,说:“这么晚了你还跑来干什么,这是你的对象吧?长得真不错,来,进来吧。”他弄开了铁门。 沈方告诉老头,说自己可能忘了关实验室的灯了。老头哟了一声,让他赶快进去看看。沈方领着贺小梅进了门,朝着实验楼走去,他的实验室在三楼。两个人顺着昏暗的楼梯走了上去,刚拐过楼口,沈方便哦了一声,原来实验室的灯并没有开,楼道里光线很暗。沈方松了口气,抹了抹脑门上沁出的汗。贺小梅说他是个马大哈,然后问:“你的实验室是什么样子啊,我能不能看一眼?” “没什么意思,都是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仪器。你真的有兴趣?” “有啊有啊,当然有了,让我进去看看吧,否则白来了。” 沈方笑笑,摸出钥匙打开了实验室的门,随手摁开了门边上的电灯开关。灯亮了,他们的眼睛适应了一下,随即看清了实验室中的一切——和影视作品中表现的实验室基本一样,可是,可是……蓦然间两人身同时吓傻了——在对面的玻璃柜前面的地板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发下边那张表情恐怖的脸太可怕了,那是一张死人的脸。 贺小梅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第三章 欧光慈阴着那张越发消瘦的瘦脸,环视着眼前这家不是很出名的科研机构的小环境,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收回来。那个姓周的门房老头蹲在铁门的边上默默地吸着烟,他身旁站着匆匆赶来的两个研究所头头,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那对目睹了杀人现场的年轻男女。刚才接触了一下,两个年轻人都吓惨了,让他们静静再说不迟。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眼前这个老头子,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老头的眼睛有些躲闪。 “站起来好不好。”欧光慈递给老头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支“你刚才说天一黑你就把大铁门关上了。我想知道,仅仅是关上了,还是锁上了。不必着急,想清楚了再说。” 老头朝亮着灯光的实验楼瞟了瞟,警察们正忙着在勘查现场,老头用烟头把欧光慈给的那支烟点上,眯着眼用地地吸了一口,紧锁着眉头说:“不用想,我每天都在天黑的时候锁大门,常年如此。所以我闹不明白,凶手是什么时候杀的人,又是什么时候跑掉的,真他妈见鬼了!” “确实见鬼了。”欧光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天黑的时候研究所的人都走了么?你应该有个大概的印象吧?” 老头子说:“您说的这个问起我刚才一直在捉摸,说实话,我真不敢打保票。研究所的人都是些熟人熟脸,谁走没走我确实说不准。不过,这个单位在城边上,每天下班都比较早,按照以往的印象,锁门的时候应该是没人了。” “结果还有一个方婉。”方婉是死者的名字。 老头埋下头,避开欧光慈凌厉的目光,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许久才道:“反正我是完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谁想到方婉还没走哇!” “问题的关键是……”欧光慈把口气放得很慢,“除了方婉以外,这里还有个凶手!注意,凶手的存在最最重要。有两种可能,一,凶手像方婉一样没走;二,凶手是从外边进来的。” 他看了一眼那两个头头,暗影中,那两个人显然有些吃惊。是的,欧光慈这里使用的是“像方婉一样没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显然在暗示着凶手是研究所内部的人了——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老头子显然被逼进了一个死胡同,“两个可能”对于他一个守门人来说同样很要命,怎样都无法摆脱干系。他很难受地看了一眼欧光慈,脸上拂过一个宿命的表情:“唉,事到如今我就实说了吧——九点来钟的时候来过一男一女,他们向我提供了一个情况。他们说,看见一个黑影从东边那一侧的墙上翻了出去。天黑,那两个人没看清黑影的长相。你们看,今晚上确实挺黑。我本来是想瞒下这个情况的,担心领导觉得我不称职把我开除了。现在已经如此了,我确实该卷铺盖滚蛋了。”他飞快地瞟了那两个领导一眼。 其中一个领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出来。欧光慈心里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指着老头的鼻子说:“听着,等一会儿我还要接着和你说话,现在你站在这儿别乱动,好好想一想。”说完,他快步走了。 从楼上把警员大马喊下来,找了两个手电筒,他们来到东侧的墙根前。这里生着一些罗汉竹,确实很便于人隐藏。他们打亮手电观察着,却不料那个守门老头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他指着过去一些的地方说:“那边,在那边。来报信的那一男一女走了以后,我就围着院子的前前后后查看了好久。问题好像在那儿——” 欧光慈没说什么,把手电光移向老头指的那个地方,然后小心地走过去,蹲了下来。是的,这里的土地上确实留着一些杂沓的脚印,墙根下的一些青苔也被踩掉了。此处放着一个石墩子,这可能正是翻墙而出的人之所以选择了这儿的缘故。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道:“注意看,大马,石墩子的表面确实有踩踏过的痕迹。看,这一条深色的印痕很有可能就是墙上的青苔。”他扭头对那老头,“你没有动过这儿么?” 老头儿忙摆手:“没有没有,这个我还是懂的。” 欧光慈挥挥手,让老头走了。他又问大马:“瞧,有了这个石墩子,翻墙逃跑就变得很容易了。那老头子刚才提供了一个情况……”他把两个目击者看到的情景对大马说了说,问大马有何想法。 大马道:“队长,基本上可以认定,这个翻墙逃走的人就是凶手。” “嗯,继续想,凶手是研究所内部的呢,还是外边来的?” 这个问题使大马吃了一惊,他望着欧光慈的脸,沉思了一会儿:“我说队长,这个问题很可怕呀,莫非研究所里的知识分子们……我的天,难道真是……”他盯住了那个石墩子,“可能真让你说中了,队长,只有内部的人才熟悉这里的环境。你看,如果没有这个石墩子,翻过墙头还是很困难的。” 欧光慈点上支烟抽着,说:“作为一种思路,这么想是合理的,但是从破案的角度思考,咱们的搜查范围还要大一些,研究所的边边角角都要看看——你带人把这里拍一下照,我再找那些人谈谈。” 大马嗯了一声走了。 欧光慈独自思索了一阵儿,慢慢地走回门口。那几个人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站着,欧光慈看看表,已经是晚上11点过了。他问老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情况,老头说就是这些了。欧光慈估计他也说不出别的了,毕竟只是个守门人。接下来他分别和那两个领导谈了谈,问了一些死者的情况,特别是死者近来的表现以及社会关系什么的。那两个人的回答差不多——死者方婉是个很敬业的姑娘,来到研究所快四年了,突出的成绩虽然谈不上,工作倒是认认真真兢兢业业的。方婉年龄有26岁了,似乎还没有谈朋友,至于她的社会关系吗,感觉上并不复杂,在研究所方婉和大家处得还好,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至于社会上,两个领导都说不清楚了。后来其中一人提供了一个情况,方婉来往较多的是他的指导老师,刚刚退休的严斌教授。 欧光慈让对方把严斌教授的联系电话写在本子上,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沈方和贺小梅。他估计两个人平静了这一阵子,应该可以谈一谈情况了。可是刚走到跟前,那个姑娘就缩进沈方的怀里,依然紧张得不得了。他问沈方可不可以谈谈,沈方迟迟疑疑地说:“你看,我的女朋友……” “我问的是你,可以谈谈么?” 沈方说:“我……我现在什么都谈不出来,真的。我只是觉得太可怕了,搞不懂的是,方婉为什么死在我的实验室里?” 欧光慈哦了一声:“他不和你同用一个实验室?” “可不是吗,我是四号实验室,而方婉的实验室在二号。” 欧光慈快步走到两个领导面前,让他们明确一下这个情况,两个领导这才发现事情有些名堂。 “是呀,方婉怎么死在沈方的实验室里,不对呀……” 确实有名堂,欧光慈想。这时大马快步走过来,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队长,你来一下。”欧光慈跟着他走去,又转回身问沈方:“你今天晚上真的谈不了么?如果谈不了的话,明天如何?” 沈方点头说:“可以,明天可以。不过我能谈出什么呢?” 欧光慈想想道:“我来安排吧,咱们随便聊聊。” 大马发现了一个情况,地点在研究所的西侧。这里临马路,有一道高高的铁栅栏,大马领着欧光慈走到近前,指着一根栏杆上的铁棍说:“你注意看——”说着他拉住那根铁棍一用力,铁棍立刻弯了,他叫过一个警察,让他钻出去。那警察侧着身子,没费什么劲儿就钻了出去。大马看着欧光慈,道:“不知道你怎么认为,队长,反正我觉得这个地方比较可疑。会不会有人从这里出入呢?” “你说凶手?”欧光慈低着头想了想,“不好说,大马。凶手如果知道这么一个地方,他何必要翻墙头逃走呢?仅此一点就不好解释。当然,这可以作为一个线索予以保留。” 大马看出欧光慈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便不再坚持。一行人上楼去看现场。勘察基本上结束了。欧光慈告诉大家,这里不是死者方婉的实验室,方婉死在这里肯定有什么不可知的内容。大家对这个情况很重视,有人猜测是不是移尸?但是猜测马上被否定了,所有的现场痕迹都表明这里确实是第一现场。欧光慈让大马把沈方叫上来,有一些问题必须马上询问。沈方很快就上来了,欧光慈让手下人找一找方婉身上的钥匙,而后来到走廊上和沈方说话。 沈方的情绪基本正常了,他说他要送女朋友回家,请欧光慈快些问,欧光慈便让沈方说说自己每天都是什么时候离开实验室,同实验室的还有些其他什么人。沈方说自己今天和平常一样下班,是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同实验室的还有严教授,而严教授办了退休手续基本上没有来了。欧光慈问他严教授是不是和死者方婉关系不错,沈方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欧光慈问沈方,方婉有没有这个实验室的钥匙,沈方觉得方婉不应该有。欧光慈没有继续问,让沈方走了。 方婉身上的东西全都找出来了,钥匙的确有一串。欧光慈拿了那串钥匙试着去开方婉的二号实验室,很快便确认了那房门的钥匙。而后又来到沈方的四号实验室门前,将剩下的钥匙依次试验,结果竟有一枚钥匙真的能打开四号实验室的门。他看着大马,意思全在眼里了——显然,方婉掌握着一枚本不应属于她的钥匙。 “有意思呀,伙计。”欧光慈把那枚钥匙从链子上取了下来。 大马点点头:“重要的是查明来路。” “明天去见见严教授。”欧光慈小心地把钥匙放进口袋,扭头看着实验室里那具已经被盖上的尸体,“谈谈这里的情况吧。” 死者与现场情况大致如下:方婉系被扼杀而死,但脖颈上取不到凶手的指纹,显然已经被擦掉了。方婉死前曾与凶手有过剧烈搏斗,面颊上有拳击的伤痕,脑后被人朝柜子上撞击过,柜子角上有方婉的头发及少量血迹。实验室内有不同的指纹若干种,已采了纹样回去整理比对。比较值得注意的是,死者方婉的右手虎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出了一些血。 欧光慈蹲下身看了看死者的右手虎口,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还有什么吗?”他问。 大马说:“基本上就是这些了。” “收兵吧。”欧光慈站起身来。 第四章 那天晚上欧光慈和大马简单地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方婉这天下班后的行为比较值得注意,她有沈方(当然也是严斌教授的)实验室的钥匙——这是重要的疑点。她到那个实验室做什么去呢?如果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何不上班的时候去呢。问题的核心恐怕就在这里。接下来的情景比较容易思考,可以认为凶手就是在她进入那个实验室后出现的,二人在哪里发生了剧烈的搏斗,方婉被扼死。凶手溜出来,从东墙那儿翻入公园后跑了——问题的关键在于凶手为何要置方婉于死地?这点最重要!此外还有,凶手是研究所内部的人,还是外边的人,这一点目前还无法猜测。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一早便联系并找到了“与方婉关系不错的”退休教授严斌。严教授对方婉的遇害十分痛心,有那么一会儿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欧光慈注视着对方的表情,感到他对方婉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情。他请严教授谈谈方婉的基本情况,严教授便谈了谈,内容大体和研究所那两个领导所谈的差不多。不过有一个情况是别人不知道的,严教授说他两个月前把自己的外甥鲁晓涛介绍给了方婉,也就是说,方婉并不是别人所感觉的“没有男朋友”,这里出现了一个鲁晓涛。 欧光慈问:“对不起严教授,你是否了解他们俩的关系进展?鲁晓涛是做什么的?” “小涛是搞电脑营销的,自身条件还凑合。方婉已经死了,我就直说了吧——方婉这孩子工作上是没的说,但是长得不是很好,婚姻问题对她来说是个老大难,男孩子找对象更多关注的是女孩子的长相,业务能力还在其次。方婉已经不小了,再熬下去恐怕更困难,所以我就把自己的外甥介绍给了她。至于他们俩的进展我没好过问,你们可以去找找鲁晓涛。” “好,谢谢。”欧光慈点点头,“我还有一个问题,严教授。方婉的实验室在二号,她为什么有四号实验室的钥匙?你知道这个情况么?” “噢,你们可能误会了。”严教授道,“二号实验室的钥匙是我原来用的,退休后考虑到方婉的试验设备比较陈旧,我就把那实验室的钥匙给了她,让她用我的设备做试验。你们知道,我和沈方同在四号实验室。” “方婉经常去四号实验室么?”大马问了一句。 严教授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退休以后我一直在家。” 告辞后二人回到了刑警队,痕检部门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在四号实验室一共找到四种指纹,两种比较新鲜,分别是沈方和方婉的,还有两种是陈旧的,估计是严教授和其他什么人的。值得注意的是,方婉的指纹基本上集中在实验室那台电脑的键盘上。欧光慈立刻引起了注意:“哦,这么说方婉去四号实验室并非是为了使用试验设备,而是在关注那台电脑。” “难道是……科研数据。”大马小声而不安地说。 欧光慈没言语,沉默了好一会儿。大马的联想他也有,是呀,在科研单位,剽窃并占有他人的科研成果的事情是有的,但是他不愿意相信方婉是这样的人。 “走吧,我们应该去见沈方了。”欧光慈掐灭了烟蒂。 “沈方,是不是一夜没睡好,你眼睛是红的。” 沈方的目光转向实验室窗外,默思一会儿,头也不回低对欧光慈说:“一整夜,我眼前总是闪动着方婉的脸,太可怕了!” 欧光慈和大马交换了一个眼色,慢步走到那个电脑前。沈方这才转过头来:“你们什么时候把键盘还给我,我要用电脑。” 欧光慈看着沈方的脸,好久才道:“沈方,我必须问一个很直接的问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电脑里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东西?” 沈方十分敏感:“这……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方婉……” 大马叹道:“沈方,我们不得不怀疑,因为电脑键盘上都是方婉的指纹。说说吧,你的电脑里是不是有重要的科研内容。” “唉,这么想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的电脑里除了一些理论文章,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不要去找一个键盘来打开给你们看看。” 欧光慈摆摆手:“不必了,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 又聊了一些别的东西,欧光慈二人便告辞了,沈方提供不出什么新鲜东西,这是欧光慈预料之中的。 对方婉盗窃科研成果的怀疑基本不成立。离开研究所,二人从侧门进了那座公园,公园里很荒凉,看不见什么游人,在市政规划图上,这里已经变成一片科技新区了。他们沿着研究所那道虎皮墙往公园深处走,老头所说的一男一女两个目击者恐怕就躲在远处那片树丛里。是的,走到近前确实是一窝一窝的树丛,地上生着些荒草,是男人和女人比较喜欢的那种角落。两个人停下来,越过墙头看着研究所的那座试验楼。不错,凶手从这里逃走完全可以理解。 大马走到虎皮墙根前,仔细地审视着墙上的一些痕迹,痕迹很浅,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下边的草被压倒了一些。大马头也不回地对欧光慈说:“队长,我扶着你上去看看怎样,看看墙头上留没留下些什么……喂,队长,你发现什么了?” 欧光慈确实发现了,是的,在墙根过去一些的地方,草丛里有一片黑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抬手,小声道:“我说大马,你来,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八成是有用的,过来看看。” 大马走到近前,顺着欧光慈的目光看去,不错,草丛里确实有一个黑色的东西。他小心地拨开草,禁不住哦了一声。那是一张磁盘,一般电脑上用的三点五英吋的磁盘。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大马把那张磁盘拿了起来:“队长你看,磁盘上有血。” “那十有八九是方婉的血。”欧光慈盯着磁盘,“你还记得么,方婉右手的的虎口上有一道划伤,流了一些血。当时我就有些不明白,什么东西把她的手划伤了呢?现在有答案了,方婉右手的划伤很可能是和凶手抢东西时留下的,那个东西现在就在你的手里。”他摸出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大马,你觉得有意思么,刚才咱们还在怀疑方婉盗窃科研资料,现在看来不是方婉在盗窃——方婉在保护这个东西。结果她被杀了。凶手带了这东西翻墙而出,结果东西落了出来,掉进了草丛里。” “可是……”大马皱着眉头,“如果不是方婉在盗窃资料,电脑键盘上为什么布满了她的指纹?” 欧光慈沉思着,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是他破案当中非常熟悉的那种感觉。但是他无法抓住那个思维的线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挥挥手道:“回去吧,看看磁盘里存着什么内容。” 第五章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已经坐在了刑警队的小办公室里。磁盘插进电脑插口,很快便显示出了藏在里边的内容。感觉上像是一篇科研论文,标题是:《南方湿地微生物调查之三》作者沈方。欧光慈捏着下巴一言不发,大马草草地把文章看了一遍,由于太过于专业,根本看不懂。他等着欧光慈说话,可是欧光慈仿佛变成了哑巴,只剩下眼缝中的目光深不可测。 “喂,队长,你是不是出现灵感了。”大马熟悉这目光。 欧光慈把身子瘫在沙发里,眼睛看着天花板,夹在手指间的烟已经熄灭了。是的,他觉得那种触动他的东西越发明显了,你说那是破案的灵感也行。但是那东西仿佛藏在晨雾里,即看不清,也抓不着,朦朦胧胧的一团。大马帮他把烟点上,依然看着他。欧光慈深吸了一口,说:“不行,我无法形容脑子里的这个感觉。大马,你想想,这分明是沈方的研究成果,方婉为什么要得到它呢?而且为此丢了性命,这里面似乎有一个不好解释的地方。我相信,凶手之所以抢走这个东西,确实因为它很重要。” 大马能接受欧光慈的分析,这东西一定很重要,但是有一点不好理解,那就是沈方的态度,感觉上沈方并不认为自己电脑里有重要的东西,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二人看着屏幕上那个标题——《南方湿地微生物调查之三》,双双无话。这时外边有人喊欧光慈,说有人找。欧光慈和大马站了起来。 来人说他叫鲁晓涛,是严教授让他来见欧光慈的。关于方婉之死严教授已经告诉给了鲁晓涛,所以多余的话也就免了。鲁晓涛对方婉的死挺痛心的,但是他很认真地强调,他和方婉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发展到谈恋爱的程度,相互之间充其量有些好感而已。欧光慈让他尽可能多地谈谈他所了解的方婉,甚至包括方婉的业务。鲁晓涛说这很难,方婉在和他不多的接触中从不谈业务,而且即便谈了他也不懂。欧光慈说:“那你究竟能向我们提供什么情况?” 鲁晓涛说:“我确实谈不出什么新鲜情况,是我舅舅让我来一趟的。我也觉得死人的事不是开玩笑的,所以就来了。我和方婉之间的关系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不远不近的。其实我昨天晚上还从研究所门前路过呢,我给方婉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大马有些警觉:“你什么时候路过那里。” “晚上八点半过一点吧,天已经黑彻底了。我骑着摩托从朋友那儿出来,路过了研究所。我隔着铁栅栏往试验楼上看,发现实验室的灯还亮着,所以我给方婉打了个手机。” “慢!”欧光慈抬起一只手,他想起守门的老头说过,巡视中试验楼的灯是黑的,沈方也证实了这一点,“你说楼上的灯亮着?你肯定那是方婉的实验室么,你会不会看错。” 鲁晓涛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拿不准:“这……这不好说,我只去过方婉的实验室一次,难道是我看错了么?可能真是我看错了,方婉如果真在实验室里的话,不会不接电话。” 欧光慈相信鲁晓涛确实是看错了,因为方婉的实验室和沈方的实验室是挨着的,出现视觉上的误差很正常。他看了大马一眼,换了一个话题:“你说你在铁栅栏外边,是坐在摩托上么?” “是。”鲁晓涛点点头,“我坐在摩托上,没有熄火。我本打算问问方婉有没有时间,有的话我约她一起去喝咖啡。” “那么后来呢?”欧光慈问。 “后来。”鲁晓涛想了想,“后来楼上的灯灭了,我以为方婉结束了她的工作下来了。于是就在栅栏外等着,可是方婉没出来,只有一个身影出现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感觉上那个身影似乎是个男的。” “一个男人的身影。”欧光慈喃喃自语,“你说你当时在栅栏的外面,是么?” “对。”鲁晓涛看看表,“基本上就是这些情况。” 鲁晓涛走后,欧光慈看着大马,道:“你认为那个男人的身影有没有意思?” 大马说:“恐怕那就是凶手。队长,我觉得应该再去见见沈方,询问一下电脑中那篇论文的事,凶手盯住了那篇论文。” 欧光慈抬起一只手:“不忙,你先让我一个人想想。” 整整一个中午和半个下午,欧光慈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没有出来。大家一致感觉队长怕是被什么思绪缠住了。三点半钟的时候欧光慈走了出来:“大马,跟我走。” “去哪儿?” “沈方家。” 沈方急匆匆地冲上楼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站在自己家门前的欧光慈和大马。他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个不易察觉的慌乱。欧光慈笑了,笑得很有内涵。沈方开门把两个人让进了屋里,问道:“欧队长,你们为什么要在家里见我。我以为……” “你以为我们会去研究所找你么?”欧光慈瞟了他一眼,“不,你不是那么以为的。你如果以为我们要去研究所的话,应该在那里等着啊。看,你一头都是汗。是不是心里很不安?”欧光慈慢馒地环视着眼前这个乱嘈嘈的房间,目光显得很深邃。沈方要给他们泡茶,欧光慈摆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过来沈方,你问我们为什么要在家里见你,现在我告诉你,只有在这个地方谈话,感觉上才方便。大马,你是不是看见那个床脚下藏着一件外衣?” 大马循着欧光慈的目光向沈方的床头下边看去,果然看见一块褐色的一角,他走过去把那东西拉了出来,确实是一件外衣,土灰土灰的。欧光慈接过那件外衣抖了抖,深不可测的目光停在沈方的脸上:“告诉我沈方,这衣服上的土是从哪儿蹭的。看着我,此问题对你来说很好回答。” 立刻,沈方的表情被一种极度的恐惧充满了。 欧光慈道:“啊,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不错,我这个问题来得很突然。但是这个问题是有意义的,根据你所从事的工作分析,衣服绝不应该这么脏。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好了,咱们直来直去吧,这衣服上的土是从墙上蹭的!” “不,不是!”沈方的脸色变得比纸还白,“……不是。” 欧光慈轻声笑了:“不承认是没有意义的,沈方。你干的是科研,应该知道我们能毫不费力的确认这衣服上的土和墙上的土是一样的,这不是很复杂的技术。” 沈方的嘴唇颤抖着,说:“可是……可是衣服上的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欧光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大马,随即收回目光:“说实话,你恐怕已经猜出我们来干什么了吧。告诉你,之所以赶在你前边来到你家,就是为了不让你把这件衣服处理掉。懂了吧?” 沈方闭了闭眼睛:“我说了,一件衣服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欧光慈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黑色的磁盘,小声说:“这个能说明问题么?嗯?注意看沈方,这磁盘上有血,被蹭掉的血。要知道,这上边的血是方婉的,她右手虎口上的血。”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沈方的喘息变得粗重了。 “马上就和你有关系了。”欧光慈道,“大马,把他衣服的口袋翻出来,我敢肯定,某一只口袋里绝对有蹭上的血迹。啊,看看,看看,这不是找到了!”他的目光停在一只蹭了血迹的口袋上,“怎么样沈方,接下来的故事是不是应该你来讲了。” 沈方扶在桌子上的手开始发抖,而且越来越厉害。欧光慈久久地打量着他,最后道:“你不说我就说了。听着,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出事那天下班时你并没走,因为你发现了方婉的一些异常。如果我说错了的话,你可以马上指出来。” 沈方没言语。 欧光慈凑近一些,继续道:“是的,你在等待方婉的行动。结果你等到了,你看到方婉终于行动了,她悄悄地从她的实验室溜出来,用那把从严教授那儿得到的钥匙打开了你实验室的门,然后溜了进去。而你,你应该知道方婉是去干什么,能告诉我么?” 第六章 沈方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欧光慈叹了口气:“好吧,听我继续讲——方婉进到你的实验室里,马上来到你的电脑前,打开电脑开始在里边寻找,这一段时间可能比较长。终于,她找到了,找到了这篇藏在电脑里的论文。”他把那张磁盘在沈方眼前晃了晃,“《南方湿地微生物调查之三》。这是一篇我们看不懂的东西,但是方婉看得懂,我怀疑论文中有她要找的东西。沈方,我再一次问你,方婉在找什么?” 沈方面如死灰,依然不语。 “好吧,你不说就先放一放,我接着往下说——”欧光慈咽了口唾沫,抹了抹嘴角,“方婉找到了这篇论文,把它拷贝在这张磁盘里,然后站起身来。结果,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你。至于后边所发生的事情就不用我细说了,你开始抢夺这张磁盘,你们俩扭打在一起。方婉为了保住这张磁盘,右手的虎口划出了血,但是她不松手,奋力地护着这个东西。你,沈方,你终于绝望了,走出了最后一步棋,你抓住她的头发往柜子角上撞,然后残忍地扼杀了他。” “我……我没有。”沈方有气无力地说。 房间里变得沉默了,窗外射进的光线在渐渐变暗。欧光慈在沈方面前慢慢地走了几步,停下来说:“否认是没有意义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你确实杀了方婉,用一种很原始的手段。我知道,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可是杀人是事实,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这片带血的磁盘终于到了你的手里,你把磁盘揣进了衣服口袋,磁盘上的血便沾在了口袋的里侧。你离开了现场,顺手把灯关了。”他盯着沈方的脸,沈方已经面如死灰。欧光慈叹了口气,“什么东西那么重要,甚至不惜杀人害命,能说说么?” 沈方流泪了,泪流满面,但是他依然不说话。 “好了,接下来就简单了。”欧光慈收回目光走到窗前,“你悄悄地离开了杀人现场,小心地摸下了楼。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你原本是打算从研究所西侧的铁栅栏处溜走的,但是你发现栅栏外边有一辆摩托车在轰响。于是你来到了研究所与公园相隔的那道虎皮墙前,踩着墙根的石墩子翻了过去,身上的土就是那时蹭上的。更重要的是,这片磁盘从你的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你找过么?” 沈方不敢看欧光慈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没找到是么?”欧光慈点上支烟抽了一口,“好吧,既然你承认了,我就简单些。你翻墙而出的情景,让一对男女看到了,他们到研究所告诉了那位守门人。而你那时候已经赶回了家,将这件蹭了土的脏衣服换下来,穿了一件别的衣服去火车站接你的女朋友。然后你非常自然地找了一个理由来到了研究所,成了发现现场的目击者。沈方,事情的整个经过大体如此,我说的不对之处你可以指出来。” 沈方终于盯住了欧光慈的眼睛:“全对,说的全对。” “好吧。”欧光慈提高了声音,“既然如此,我再问一遍,这篇论文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那……那是我剽窃严教授的。”沈方再次流出了眼泪,也许是出于悔恨,也许是出于绝望,“这个秘密不知道方婉是怎么发现的。她要是散布出去我就完了,我求她,我……我,起先并没有杀人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有哇!” 欧光慈点点头:“嗯,这一点我相信,杀心往往是一瞬间出现的。你可能想到了从一个农民的儿子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前程毁于一旦。我说的对么?” 沈方的嘴唇咬出了血,久久才吐出一个字:“是。” 第一章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吴萌和姥姥走过一次夜路,那次经历直到十八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忆犹新。 十八年后的今天,当吴萌站在漆黑的荒郊野地里的时候,他不由地想起了少年时代的那个晚上。记得那是个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的晚上,他紧紧地牵着姥姥的手穿过了那片叫做野狼滩的荒郊,在他幼年的感觉里,姥姥的手仿佛就是维系着生存与死亡的一根救命草。以至于回到家时,姥姥的手上竟被他掐出了一排月牙形的指甲印。这个细节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成了表兄妹们的笑料。 是的,吴萌承认自己是个胆小的人。 此刻,吴萌站在空旷的荒野里,眼睛四顾着。他并不是要到这里来做什么,是出租车司机把他拉到这里来的。他打车的时候学着那些电视剧里的台词似说:“随便你开到哪里,总之越远越好。” 于是司机便把车开到这里来了。 很显然,不久司机就害怕了。这无边的黑暗恐怕使出租车司机产生了某种不祥的联想,他把车停在这里,一分钱也没向吴萌要,甩下他就把车开走了。吴萌的脑子那时候是麻木的,或者说一片空白。直到出租车的尾灯倏然消失在远方的公路上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个非常恐怖,非常不好办的地方。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种绝望的情绪慑住了他。 他想起了李戈那张狰狞的脸。那是他平生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面对一个死人的脸。不错,李戈是他的好朋友,可想不到的是,越是熟悉的人,死去的模样越是恐怖。他已经彻底想不出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房门,他怀疑自己尖叫了一声并且摔了一跤,然后从房门冲了出去。他和李戈住在一楼,冲出去就能打着出租……是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最后自己被出租车甩在了荒郊。 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的过程,李戈的死,使他莫名其妙地逃到了这里。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李戈并不是他吴萌杀死的,他至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像所有的人一样一无所知。 干吗要逃跑呢,你这个笨蛋!本能告诉他,自己走了一步非常糟糕的臭棋,下一步的事情恐怕已经被搞复杂了。怎么办?当这三个字跳进脑海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的无能。 他是个很不错的调酒师,但是很可惜,他发现自己除了会调酒,其他方面非常低能。 吴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公路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电话,给另一个好朋友林凡打一个电话。而直到看见了郊区公路上的路灯,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有手机。 “林凡,是我。”手机通了,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听不出来么,吴萌。” 手机中,林凡的声音懒懒的,好像快睡着了似的:“吴萌,你龟儿子好难得哟,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两个多月没联系了吧。” 吴萌看着黑墨墨的天,用力咽了口唾沫:“对……对不起林凡,我这里出事了。林凡你听我说,我现在不在白鹭洲,我现在在郊外,西郊。你能不能……” “我知道了,你是让我去接你,你难道不能自己打车回来么?是不是打不着车?”林凡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吴萌看看四周,说:“是是,根本打不着车。你来接我一下吧,快来,我有要紧事要和你说。真的,太可怕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吴萌突然变成了哭声:“林凡,李戈死了!” 手机的另一端突然沉静了,好半天。 “我操,”林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哆嗦,“怎么可能,你他妈不是开玩笑吧。我、我今天晚上还看见他呢。死了!” “死了,是死了。” “你在西郊?好,你站在路边等着我,别走!” 结束了通话,吴萌的心情放松了些。现在已经有两个人知道情况了,可以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报案等等。他和李戈都是从南方来的,都是通过林凡介绍到月亮河酒吧挣钱的。林凡是本市人,路子比较广那种。吴萌通过林凡进入月亮河酒吧的时候,李戈已经在那里吹萨克斯了。是林凡让他们俩认识的,双方感觉都还可以,于是在不久以后共同出钱合租了白鹭洲B座的一个两套间,彼此处的很不错。李戈是个话很少的人,不善言谈。再加上都还处于混饭吃阶段,可谈的话题不是很多。感觉上,李戈在酒吧吹萨克斯仅仅是个暂时的过渡,他的志向不是这个。他说他很想去读书。 什么人会向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下毒手呢?吴萌又想起了李戈那张死去的脸。 不久,林凡开着他的小奥拓来了。吴萌忙不迭地钻进车里,车子掉了个头朝城里开去。吴萌问林凡自己应该怎么办。林凡突然破口大骂起来:“猪,你他妈真是一头蠢猪!你干吗要逃跑呢,你为什么不及时报案?知道么,你这么一跑,马上就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凡说的正是吴萌心里最害怕的,他让林凡停车。林凡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熄了火。车子的灯没开,能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吴萌说话了:“怎么办林凡?我现在真没主意了。你说我是去报案呢,还是逃跑?” “你还想逃跑么,蠢货!”林凡点上支烟狠狠地抽着,“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怕不是真的杀了人吧?” 吴萌跟林凡要了支烟,点上抽了一口便空空地咳嗽起来,他把烟扔出了窗外:“林凡,要是连你都不相信我,我就死定了。是这样,今天李戈没来酒吧,他说有一个有钱人搞生日晚会,请了几个乐手去,其中有他。我上我的班,挣我的钱,下班后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回到白鹭洲,开门进屋,结果我发现李戈被杀死在房间里。好像是被勒死的。” “结果你就跑了。” “是,我当时吓惨了,根本来不及多想。我觉得只有我能进那个屋子,警察一定会首先怀疑我,所以就……” 林凡没有说话,默默地抽烟,后来他把烟头扔出窗外,发动了车子:“走吧,咱们去报案。没别的办法了。” 吴萌一把抓住他:“别别,再想想。我,我不想蹲监狱,我找这么一个工作不容易,我……” 林凡盯着他:“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杀得李戈?据我所知,你的女朋友近来和李戈很要好。” “林凡,你真这么想?还是开玩笑?”吴萌急了。 “混蛋,我哪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是严肃地问你。” “没有,真没有!你看我像杀人的人么?” 林凡又沉默了。车子缓缓地开着,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地闪过去,后来林凡说了些宽慰的话,最后道:“听着吴萌,不报案是不行的,110还是要打的。你要是实在不敢出面,我找个地方你躲几天。你觉得呢?” “要马上报案么?” “当然越快越好了,时间久了破案就难了。你总不至于害怕破案吧。” “那……那好吧。”结果,是林凡用手机在车子里报的案。 第二章 白鹭洲小区是许多年前开发的住宅区,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过时之感了。欧光慈带着他的刑警队赶到的时候,最深的感觉就是那些楼房的样式过于老旧。半夜了,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灭了灯光,警车的出现闹出了一些小动静,不过还好。 欧光慈让范小美记下了那个报案者的手机号码。这些微妙的枝节有些时候很是重要呢。 白鹭洲B座201是个两套间,带一个厅。据楼区管理人员的介绍,是两个外地青年合租的。因此他们的身份很快就搞清楚了。欧光慈让大马给月亮河酒吧打了个电话。 利用技术人员干活的时候,他和出来观看的周围邻居谈了谈。得知这个房间里经常有萨克斯管的吹奏声传出来。人们说那个吹萨克斯管的小伙子长得挺象一个体操明星。 于是欧光慈问:“另一个长的像谁?” 另一个自然指的是那个调酒师。大家说不出来了。其实房间里有两个年轻人的照片,那个当调酒师的小伙子长着一张敦厚的脸。很大众化。 警车的灯一闪一闪的,把个静谧的小区之夜搞的很有气氛。 吹萨克斯的李戈彻底死了,脖颈上的痕迹显示,是被一根锁自行车的链锁勒死的,凶器已经被凶手带走了,房间里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由于是合租一套房子,痕检的价值不大。由此,那个调酒师便显得很重要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叫吴萌的调酒师至今没有露面。 此刻已经是夜晚一点了。 欧光慈来到出事的套间看了看房间的格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两套间,一左一右,都没有上锁。这至少证明两个年轻人相处得还算可以。各自房间里的陈设显示了各自的性格和职业特征。李戈的萨克斯连同盒子放在床上,证明他死前正在摆弄那东西。 李戈死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是坐着被勒死的,死后依然是坐姿,身子稍微侧倾,但没有倒下去。 “事情一定来得很突然,以至于李戈连一点反应也没有来得及表现出来就被勒斯了。”大马让欧光慈注意死者的姿态。 欧光慈问小区管理人:“平时和这两个年轻人来往的人多不多?” “你说两个人么?” “对。” 管理人想了想说:“按说我平时不太关心这些,但是我女儿曾经让我帮她找一个搞乐器的老师,我就多注意了这小伙子一些,感觉来往的人不多。那个调酒师么,没太注意。” “如果有什么人来找他们,你们会留意么?” “一般不会。”那管理员说的倒也爽快。 这时范小美让欧光慈过去一下,说她发现桌子下边有一只手提包,空的。她问欧光慈这可不可能是李戈要出门的表现。欧光慈看着那只手提包想了想:“难说,一般来说是这样。你看,他擦萨克斯似乎也说明了这些,难道他要走?” “有这个可能。”范小美道。 大马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有意思了。一个想走的人被勒死了。这足以说明,李戈死亡之前碰上了什么事,那件事使得他非离开不可。” “小郝,你觉得呢?”欧光慈转身问小郝。 小郝接受大马的说法。 第三章 技术人员分析,这房间里今天晚上恐怕来了不止一个人。虽然没有大的搏斗的痕迹,挣扎的痕迹还是有的,因此,李戈的死绝对不是一个人所为。 “死亡的威胁。”欧光慈吐出了几个字,他看着大家,“什么事情使他非要离开呢,是死亡的威胁!各位。” 大马道:“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他所接触的人和事应该是我们重点调查的对象。” 刚说的这儿,月亮河酒吧的老板来了。欧光慈走出来,看见一个胖子,他说:“你过来一下,我们有事情要问你。” 他们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停车棚前站住,老板自报家门说他姓温,温柔的温。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出事的方向,油汪汪的脸很有光泽。欧光慈说:“别看了,人已经死了。我问你,李戈今天晚上见了些什么人,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温老板说:“平时李戈见了什么人我还说得出来,偏偏今天我一无所知。” 大马说:“你什么意思?” 温老板看看大马,道:“今天李戈被一个客人请走了,说是去搞一个生日晚会,那个客人从我这借走了四个乐手。” 欧光慈略感新鲜:“噢,还有这一说的,借乐手。这不影响你的生意么?” “给钱的,反正不让我吃亏就是了。你们是不是想问是谁借的人,是三叶集团的老总,你们可能听说过这个集团吧?” 欧光慈点点头:“你说的那个老总是不是姓鲁,鲁大光。我认识他。他过生日?” “这我没细问。”温老板说,“他要借四个人,我就借了,就是这么回事,其他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欧光慈转身道:“小美,把借走那四个人的名字记一记。温老板你说一下。” 记完四个名字,欧光慈把话题拉到死者身上。他问温老板对死者李戈的印象如何。温老板说印象还可以,小伙子除了不爱说话,活儿做的还是很好的,所谓“活儿”自然指的是萨克斯的演奏技术。温老板说,小伙子李戈平时不太爱结交人,干完活就走,所以酒吧里惹事生非的事情从来和他无关。这些情况你们可以问吴萌。 欧光慈问:“吴萌这个人怎么样?” 温老板道:“也还不错,属于老实巴交的那种,他没说什么情况么?” 欧光慈道:“没有。吴萌不见了。” 温老板吓了一跳,声音有些走调:“什么,吴萌不见了?” “平时这两个人怎么样?”欧光慈看着他的脸。 温老板道:“关系很不错呀,据说他们从来没有红过脸。怎么搞的,吴萌不见了,哪儿去了?” 欧光慈点上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问:“吴萌今晚上没被借走吧?那好,他今天晚上的表现怎么样?” 温老板说:“这让我怎么说呢,酒吧里的事情挺多,我不可能专门注意哪个人,吴萌今天晚上的表现我真记不得了。他怎么不见了呢?” 欧光慈道:“这一点我们和你一样不明所以,但是吴萌确实不见了。温老板,李戈和吴萌一般什么时候下班?” “李戈早一些,十点过一点就可以走了,吴萌大约要到十一点才能完事。” “李戈会等一等吴萌么,一起走?” “不,好像不等,他们各走各的。” “可是感觉上他们相处得还可以?” “是,处得不错,大家都这么感觉。但是这两个人的性格……”温老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吴萌今天晚上还是照常下班回家。” “对。” 和温老板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这时,现场的勘察已经完了,尸体运走的时候温老板的车也走了。欧光慈和他的人站在略有一些凉意的夜色里,互相不说话地默默想了一会儿。后来范小美问:“队长,会不会是吴萌带人来杀死了李戈。” 欧光慈摇摇头:“感觉上不像,我更怀疑吴萌是吓跑的。这种情景比较普遍。大马,我们明天要见见三叶集团的鲁大光。” “嗯,那个人好像和我们打过交道。因为云雾山搞的一批土特产,那次也死了一个人。” 欧光慈点点头:“对,就是他。” 第四章 吴萌被林凡安排在本市他三姑家,那是个老式的独门独院,几间很旧很旧的瓦房。本来林凡要拉他回家过夜,吴萌怕给林凡带来麻烦,没同意。林凡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了,林凡一走吴萌就紧张了。因为这个小院子实在挺可怕的。 院子里有一棵很老的树,树叶沙沙地响。吴萌睡觉的那个西厢房的门也有问题,不时地被风吹动,发出一种磨牙般的声音。吴萌卷着被子坐在床上,根本睡不着觉。他回忆着事情的全部经过,脑子空空,根本想不出什么东西。一点预兆也没有,李戈就那么死了,他觉得这事情怎么都有些说不通。那么,问题可不可能出在今天晚上呢。李戈好像跟他说了一句,要去参加一个老总的生日晚会。那个老总是谁呢? 他摸出了手机,想都没想就给赖莎打了过去。 赖莎过去和他很说得来,并由此认识了李戈,再后来,跟李戈的来往超过了自己。有人说李戈撬走了自己的女朋友。吴萌觉得可笑,因为赖莎根本不是他的女友,他不喜欢赖莎这样的女孩子。感觉上李戈他们俩还可以。 电话通了,赖莎一定是被惊醒的,口气非常不友好。 “喂,谁呀?” “是我呀,吴萌。” “吴萌……你疯啦,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吴萌真的看了看表:“没办法赖莎,我必须现在就和你通话。赖莎,告诉我你今天和李戈接触了没有?” “李戈,你说李戈!”赖莎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听上去好像她比吴萌还关心李戈的事,“嗨,吴萌,李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碰上事情了?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机关枪似的一堆问题扫过来,一下子就把吴萌搞傻了。但是有一点他听出来了——今天晚上赖莎和李戈确实有过交流,至少是打过电话。 “赖莎,你说李戈要走?”他急问。 “是呀,李戈说他要出去几天,听上去挺急的。吴萌,你难道一点也没感觉出来么,是不是你回来的时候李戈已经不见了?” 吴萌心想:仅仅是不见了倒好了。他现在还不想把李戈的被杀的情况告诉她,主要是怕她受不了。 “别急赖莎,慢慢告诉我,李戈到底怎么了?”一种巨大的好奇,不不,面对朋友的死不应该用好奇这样的字眼儿。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要把一个谜解开的心理,是的,这样一种心理此刻笼罩了吴萌的全部神经。他的声音很急迫,“赖莎,他今天晚上一定给你打电话了是不是?” “是,他下班回来以后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要离开一些天,为什么离开他没说,只告诉我出现了一个什么‘四个手指头的人’。我追问他他不肯说,我要去看他他不让,他说没事的话他很快还会回来。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吴萌没有没有马上说话,他好像听明白了。李戈今天晚上从那个生日晚会上回来就决定出去几天,原因不明。他提到了一个四个手指头的人,这是全部对话的重点。 “他来电话的时间是十点钟以后么?”吴萌问。 “差不多。和每天晚上打电话的时间差不多。吴萌,李戈到底怎么了,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不会无缘无故吧?” 吴萌决定了不把李戈的被杀告诉他,于是道:“你别问了,我主要是因为没见到李戈心里有些急就是了,我原以为你知道呢。赖莎,李戈说的四个手指头的人是怎么回事?” “完全莫名其妙,我一点都听不懂。” “他没说别的么?” “没有,他很快就把电话挂了。吴萌,你觉得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吴萌不想再和赖莎对话了,他怕自己一不留神把真实情况说出去,于是道:“算了赖莎,有话找时间再说吧。我主要是没看见李戈问问你就是了,算了,睡吧。” 他匆匆地关了手机,睡意彻底没有了。 四个手指头的人,这是目前为止最有用的一个收获。李戈显然像赖莎所说——遇上事儿了。这件事情和今天晚上他去的地方有关,他可能见到了什么人,这个人只有四个手指头……吴萌一口气总结出这样一串关系,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至于李戈回来后匆匆地给赖莎打电话说是要走,那说明了他的不安与恐惧,他显然是想出去躲躲,结果,厄运降临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 吴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四个手指头的人!吴萌心里边默默念着这几个字,脑海中幻化出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晚会的情景,那一定是个宾客如云的晚会,在这些宾客中,有一个四个手指头的人…… 李戈为什么怕这个人呢? 雾山庄园,吴萌的脑海里跳出这样几个字,这是李戈对他说的,所谓的生日晚会就是在那个地方搞的…… 第五章 沿着一条华丽的走廊拐过去,就是三叶集团的主楼。这是一栋很高的玻璃幕墙建筑,显示着这个集团的强大经济实力和非凡的气派。欧光慈知道,这是一家从小作坊发展起来的的大企业,他的老总鲁大光十年前曾经被欧光慈铐在自来水管上蹲了一天一夜。当然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这里说的是欧光慈和鲁大光的“缘分”。至于人家是靠什么手段发展到今天这个份儿上,不是他欧光慈能想象出来的。欧光慈毕竟只负责他权力范围内的事情。 鲁大光正在召开一个中层管理人员的会议,但是他没让欧光慈久等,很快就出来了。他老远就伸过手来和欧光慈握手。 欧光慈说:“鲁总几年不见可是胖多了!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比现在瘦得多。” 鲁大光高大的身躯站在欧光慈旁边,像一座小山。但那一脸的媚笑能让人觉出他对欧光慈的敬畏。是的,走过黑道的人最知道欧光慈的利害。 “啊,欧队长指的是云雾山那一次。”鲁大光把欧光慈、大马二人请你他的大办公室,然后喊人上茶,“欧队长,事实证明那次我是冤枉的。” 欧光慈没接他的话茬儿,在宽大的沙发里坐下了。他说:“鲁总,听说昨天晚上你过生日?怎么不请我去喝杯酒哇?” 鲁大光哈哈大笑,道:“我哪敢请您来呀,我的朋友里坏人成堆,你老一来,他们不尿裤子才怪呢。” 这样的调侃恐怕只有鲁大光这样的人才说得出来,欧光慈看着他的脸心想: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东西。自然,他面对着的这个人是个久经沙场的人,什么场面都见过,死个把人的事情吓不倒他。 “你坐下鲁大光,你的朋友是什么人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主题。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昨天晚上的生日花了多少钱?” 鲁大光伸出两个手指:“不多不少,二十万。” “妈的,够我干到退休了。”欧光慈看着他,“请了几个乐手?” “四个。” “请了几个服务员。” “十二个。您是不是还想知道从哪儿请的?从四季春酒家,清一色的漂亮小姐。” “鲁大光,多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能变得高雅一些,原来还是老样子。” 鲁大光终于拉下了脸:“欧队长,你以为我不想高雅些么。可是我在你眼里恐怕一辈子也变不了啦。你脑子里有的只是我过去的一些东西,我永远是一个流氓无产者的形象……不要虚伪,你的眼神已经把你心里的东西全暴露啦。告诉你吧欧队长,换一个场合我完全是个绅士!” 欧光慈说:“你坐下说话好不好,咱们俩见面最好谁也不戴面具,这样说话痛快。言归正传吧,我们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昨天在你生日晚会上出现过的一个乐手让人杀了,吹萨克斯的那个小伙子!” “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找我就没好事。”鲁大光的声音放低沉了一些,“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但凡我知道的,就不会向你隐瞒。” “你过生日一定搞了录像。” “要看录像带,没问题,我派人给你送去。还想知道什么?” “在哪儿搞的。” “雾山庄园,我的花园别墅。” “搞到几点?” “不好说。人是陆续走的,要说几点不太容易。四个乐手走得早一些,因为不少人闹着要搓麻将,嫌闹。” 欧光慈看看大马。 零零碎碎又说了些别的,欧光慈便站了起来:“得了,先说这些吧,咱俩用不着多废话,有事我还会来找你。” “那没问题。不过过两天我要去趟澳大利亚,给你个手机号码吧。”鲁大光抄了个号码给欧光慈。 欧光慈和大马离开了三叶集团,长出一口气。一句话没说的大马道:“队长,听你和鲁大光说话很有意思。话里有话,藏着那么一股劲儿。” 欧光慈叹了口气:“谁愿意这么说话呀,不是没办法么?我始终怀疑鲁大光的发达背后有问题。走吧,咱们去见见那些服务小姐,四季春酒家。” 四季春酒家不远,很快就到了。 还不到营业时间,欧光慈提出要见见昨天晚上被借到雾山庄园的小姐,老板马上就同意了。他让昨天晚上出去帮忙的小姐都出来,并叮嘱,问什么说什么,不许说瞎话。老板出去后,欧光慈和大马面对这一群小姐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大马说:“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对昨天晚上吹萨克斯的那个小伙子有印象?” 马上有几个小姐说有印象,他们说李戈像个忧郁王子,很酷。 欧光慈让他们描述一下李戈当时的情景,小姐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欧光慈听出,李戈昨天晚上首先是很少有笑脸,好在他是个乐手,人们没有太在意。再就是李戈工作上有些心不在焉,经常要别人提醒才猛地想起来。欧光慈很重视这一点,让小姐们仔细说说。结果小姐们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他有什么反常的表现么?”大马问。 小姐们议论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说:“有,其中一次吹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走调了,调整了好一会儿才从新开始。当时我正给客人们上酒,记得很清楚。因为客人们都往李戈那儿看。” 有用的东西大致就是这些。 两个人离开了四季春酒家,很快就到了温老板的月亮河酒吧。他们想找另外三个乐手聊聊,更细地了解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况。结果老板说乐手们晚上才来出场。要找,得到他们的住处去找。温老板派了个小伙子,让他带欧光慈他们去找人。 车子很快开到了一个小区,人口挺密集的那种居民区。在一个地下室,他们见到了乐队的另外三个小伙子。那三个小伙子分别是吉他手、贝司手和鼓手。他们说了一些当乐手的甘苦,但是他们似乎活得很洒脱,由此欧光慈想到了李戈,看来李戈的确和多数漂泊的音乐人不一样,他似乎向往一种安定。 谈到李戈本人,小伙子们的感觉还可以。他们说李戈这个人比较好说话,不多事。在收入分配上也不是那么计较。不足之处是李戈不太合群,感觉上对现状不满足。小伙子们说李戈可能有更高的想法。最后说到了昨天晚上的晚会,小伙子们对收入很满意,至于李戈,他们的说法和四季春那些小姐说得差不多。只不过他们强调说李戈天天都那样,习惯了。 欧光慈问到了那次失误:“听说演奏中他有一次走调了?” “是,是有那么回事,当时我打人的心都有了。”贝司手说,“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吹着吹着就跑调了,好像突然间走神了。我问他怎么回事儿,他不说,但是我敢肯定,他当时走神了。” “为什么走神?”欧光慈追问。 三个小伙子都说不知道,欧光慈从侧面提示了一下,没有用,三个小伙子除了生李戈的气,其他都很正常。他们说接下来李戈没再犯错误,吹得还算可以。 “昨天大约来了多少客人?”欧光慈换了一个话题。 小伙子们说大约有一百多吧,鲁总的别墅太大了,华丽得像宫殿。从小伙子们那里出来,欧光慈说:“大马,一百多人差不多算是熙熙攘攘了吧,你觉得呢?” “嗯,差不多。队长,你有什么想法?” 欧光慈说:“李戈为什么吹着吹着便走调了呢?是不是人群里的什么东西使他的精神转移了?” 大马用力点头:“是的队长,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第六章 吴萌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胆子,居然一个人跑到雾山庄园来了。当他看见那几栋样式欧化,修着高高的尖顶,铺着土红色砖瓦的别墅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才明白了什么叫有钱人。 他鬼鬼祟祟地围着别墅去转了一大圈,好大的园子呀,每栋别墅和每栋别墅之间有铁艺栅栏隔开,中间是欧式的雕塑和喷水池。设计得很艺术的车道是由花花绿绿的石头子铺成的,几乎所有该露土的地方全都是绒毯似的草坪。生着一种肯定价格昂贵的草。 吴萌就那么走着,有一段时间几乎是在看西洋景。直到他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才紧张地环视了一圈。 他没看见人。 目的。是的,既然来了就是有目的的,但是让他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又说不清楚。找那“四个手指头的人么”?是,显然是。如果再说宽泛些,他想知道李戈出事的那个晚上的所有事情。听上去有些天真,天真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他的确来了。这其中的心理作用很难解释。 经过了一夜的深思,他觉得自己的躲避有些多余。公安局的人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证实自己不是杀害李戈的凶手。那么,自己的躲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想好了,公安局真想抓自己,怎么躲也躲不掉。与其如此,倒不如出来调查一下,摸一摸李戈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夜里赖莎说出点东西,这便导致了他今天的行动。 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天真。怎么可能呢,围着雾山庄园转圈子?转一百圈也了解不到东西。 想是这么想,可是他又不可能离开。 于是,他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的事,他翻过了铁栅栏,跳进了雾山庄园。 大概就在他落地的同一时刻,一只黑乎乎的手从后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领子。可能是过于用力了,吴萌觉得自己呼吸突然被阻隔了,憋得他面孔一下子变了颜色。 回头看时,一个独眼老头的脏脸近在咫尺,险些把他吓死。那是个非常不好形容的老独眼,少说也有六十岁了,面孔漆黑,皱纹纵横。皱纹当中埋着一颗眼珠,另一颗眼珠的位置像一个被扎紧的口袋,恐怖极了。 吴萌下意识地想叫,老头子的另一只手很快速地捂在了他的嘴上:“别叫,想死呀你!” 老头子把他揪到一块假山后边,这才松开了手。吴萌坐在了地上。老独眼看看左右,然后把一束目光射在他的脸上,那束目光格外的亮,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偷东西?”独眼老人盯着他,“不像呀,偷东西的人白天都要睡觉。你进来干啥?” “我……” “别说话。”老头突然举起一根手指头。 他倾听着,神色很诡异。吴萌起先还不清楚他什么意思,随即便明白了,因为有三个保安走成一队,有模有样地过去了。 保安走远了,老头子松了口气,再次盯住吴萌:“你小子真有胆子,敢翻这道栅栏。如果让方才那几个穿狗皮得抓住,你的小命就没了。他们都是有钱人花钱雇的大狼狗!” 老头子在吴萌面前蹲了下来。两个人离得很近,吴萌闻见老头子嘴里喷出来的一股酒味。老头子又往上凑了一些,声音低得像在耳语:“小子,刚才我一直在暗处盯着你呢,你围着园子转了好几圈。告诉我,你要干啥?” “你……你是谁?”吴萌终于能说话了,声音却在颤抖。 独眼老头咧嘴笑了笑,笑得十分恐怖:“我?你说我?我是这里的侦察兵,平时专门负责扫地。业余也搞侦察,看看什么人又弄回一台保险箱,看看什么人又搞了一个姘头。看看什么娘们儿背着她老公脱裤子。这么说吧,什么乌龟王八我全看见过,我是这里的神仙!”老头子无声地笑了起来,模样十分恐怖。 吴萌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头子拍了拍他的脸:“现在该说说你了,你大白天的来干啥?是不是什么娘们儿养的小白脸儿?” “不不,我……我来了解点儿事情。”吴萌听出老头对这里边的住户充满敌意,于是说了实话。 “哦,说说看,你想知道什么?” 吴萌问老头是不是昨天晚上这里搞了一场生日晚会。老头点头说晚会不是晚上才搞的,天没黑就开始了。高级轿车不断的来,下来的人个个都是有钱的家伙。至于后来怎么回事,老头子表示不知道,因为天黑他就下班回家了。吴萌知道再也问不出来什么了,便谢了老头要出去。老头往四周看看,选中了一个没人的空档,让他从栅栏上翻了出去。这样,吴萌的侦察计划就算画上了句号。 中午他在外边吃了一顿饭,对警察的害怕基本消失了。他给林凡打了手机,约他出来吃饭。林凡说他已经吃过饭了,要说话到他老姑的住处去说。吴萌只得回到了那个非常没意思的破院子。 林凡不久便来了,吴萌向林凡述说了上午的行动,林凡立刻破口大骂,说他不想活了。吴萌说没有那么严重吧,林凡气得快要动手了:“你知道个屁,那些人家可都是手眼通天的,花钱把你弄死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笨蛋!” 吴萌向林凡说了昨天晚上赖莎电话里讲述的情况,林凡马上警惕了起来,脸色也变了。他说:“哦,这么说李戈真的碰上什么事情了。” 吴萌说:“肯定。” 两个人互相看着,林凡的脸色很不好。后来林凡说:“吴萌,这事情看来有些复杂,咱们还是到公安局去吧。有些事情是咱们普通人承受不了的。” 吴萌看着林凡,说:“你怎么出了一头汗呀,既然如此,那就别躲着了。” 第七章 鲁大光很守信用,当天下午就派人把昨天晚上的录像带送来了。欧光慈叫上自己的人,在放映间里仔细地把带子看了两遍。东西拍摄得很有水平,想必是请了电视台的人。内容有大场面也有小场面,中心人物自然是鲁大光。这家伙容光焕发,很有气派地应酬着来道贺的人们。欧光慈从中间看到了一些比较熟悉的面孔,比如市府秘书长汪士林等等。 由于是现场实录,所以背景音乐显得很清楚。有不少镜头给了那支小乐队,于是大家看到了活着的李戈。 确实像人们所说的,李戈是个很内向、很忧郁的小伙子,所有的镜头中没见他笑过一次。他很沉静地在吹着他的萨克斯,身子随着音乐十分投入地摆动着。欧光慈死死地盯着画面,仿佛被那音乐感动了,终于他喊了一声停。他说:“这带子是剪接过的,你们看这里——” 他按动按钮,让带子倒回去一些。 “注意听,这首曲子叫做,注意啊……现在是的第三节……注意听注意听,好,这里……听出来没有,一下子跳到了第一节。小郝,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再放一遍。” 欧光慈把带子倒了倒,再放。这时的画面是大家互相聊天的场面,音乐很清楚地在演奏着。,这是一首很熟悉也很好听的曲子,欧光慈跟着哼了起来。哼到第三节的时候做了个手势:“注意听!” 果然,音乐从第三节一下子回到了第一节。大家全听出来了,尽管画面还是大家在聊天的场面,但是事实证明确实剪接过了。 欧光慈道:“这首曲子的旋律不仔细听确实听不出来,但是只要多听两遍就听出来了。要知道,画面可以移动,可以照任何角落,但是小乐队的演奏始终在进行着。我估计这首曲子演奏了好几遍。大马,你发现问题所在了么?” 大马点点头说:“是的,这里边没有了李戈吹走调的那一段。音乐始终很流畅。” “非常正确,恰恰是李戈走神的那一段不见了,被剪掉了。为什么。李戈为什么走神,鲁大光为什么把它剪掉?” 范小美道:“因为那里边一定有鲁大光不想让我们看到的内容!” 欧光慈用力地点点头,伸手抓过了电话。大家问他干什么,欧光慈说给鲁大光打电话。 小郝说:“队长,再想想。” 欧光慈说:“这些家伙都是些鬼,有些时候需要真刀真枪的干。噢,鲁总。”电话通了。 欧光慈和鲁大光打了两句哈哈,然后用一种挺严肃的声音说话了:“鲁大光,你恐怕把我欧光慈看小了,看扁了。你用一盘剪接过的录像来糊弄我。不要说对不起,无所谓对不起。你要知道,我这是办案子。好,你说,你说……技术处理,那好,我要那盘没有处理过的原始带,你不会把它销毁了吧?” 那边鲁大光一直在用一种调侃的口气在说话,听欧光慈这么说,他有些急了:“欧队长,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带子我的确处理过,至于目的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至于原始带我可以找一找,不会丢的,应该有吧?” 欧光慈说:“鲁大光,你请什么人帮你搞的录像,我可以不可以去见见实际操作的人?这个你恐怕不会忘记吧?” 鲁大光说带子是请电视台经济部郭小蒙帮着搞的,愿意的话你可以去找他。 欧光慈在纸上写了个名字:经济部,郭小蒙。 挂了电话后大家都说欧光慈白说,电视台的人恐怕早被鲁大光打点舒服了,绝不会帮你。 欧光慈说了三个字:不一定! 他们原本打算马上出发去找郭小蒙,不料吴萌却自己找上门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叫林凡的年轻人。欧光慈一看,笑了。他让大家看林凡:“你们看,是不是有些眼熟?” 范小美眼睛好使,第一个叫起来:“刚才看的录像里有他!” 欧光慈让两个人坐下说话,并解释说刚才看了看鲁大光送来的录像带,林凡说他原来就在三叶集团干,鲁大光的事情他去帮了忙。欧光慈说:“现在情况不同了,出了人命,你们是不是来反映情况的。” 于是吴萌便把昨天晚上看见死人后逃跑,林凡帮他找地方过夜,给赖莎打电话所听说的内容,以及今天上午去雾山庄园侦察的诸多情况说给了欧光慈。欧光慈等人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大惊小怪。他们认真做了笔录,随即便让这二人走了,当然少不了那句话,“有事情会找你们的”。 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人的时候,欧光慈说:“喂,你们方才一直在盯着吴萌看,恐怕只有我在盯着林凡,告诉你们,我发现这个人的神色很不自然。” “哦,他会是知情人么?”小郝问。 欧光慈道:“很难说,总之表情不对。好啦好啦,说说感觉吧,李戈死前向他的女友提到了一个人——四个手指头的人,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大家都说说看。” 大家一致认为李戈的死和这个四个手指头的人有关。 欧光慈又问:“那么,你们认为这个人和鲁大光有关么?” 大家认为有关。话说到这里,气氛已经起来了,一种类似于兴奋感的东西在人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很显然,李戈的死暴露了一个可以称作“冰山一角”的事物,而这事物的主角应该有一个鲁大光。大马说:“队长,鲁大光有意剪掉的录像带看来是关键?” “那无疑。”欧光慈说,“不过还有一个关键,林凡。” “林凡。”范小美不太明白。 欧光慈做了个有力的手势:“对,不信咱们走着瞧。这个林凡肯定有问题。走,去找郭小蒙。” 二十分钟后,他们和郭小蒙坐在了电视台的小会议室里。郭小蒙是个脸色寡白寡白的男人,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不善言谈。他承认录像是他做的,剪接也是按照艺术要求搞的。 欧光慈咬住这句话:“什么是所谓的艺术要求?” 郭小蒙说:“比如晚会中出现的一些不和谐的东西,大多都要剪掉。” “昨天晚上的晚会出了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郭小蒙说:“比如那个萨克斯手吹走调的地方。” 欧光慈点点头:“明白了。那么原版带呢?” “当然被主顾拿走了。” 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欧光慈给郭小蒙留了张名片就出来了。大家在外边找了家饭馆吃晚饭。气氛不是太好,因为录像带被鲁大光拿走了,最重要的那一节恐怕是看不到了。欧光慈默默的不说话,范小美问他在想什么?欧光慈说:“我在想那个林凡。” 这句话让大家听了摸不着头脑。 欧光慈说:“不行,有必要对这个人进行保护性监控。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家问他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他说他也说不太清楚。 那天晚上就要睡觉的时候,欧光慈被一阵电话铃闹醒了。电话是郭小蒙打来的,他说他就在欧光慈的楼下。 废话少说,欧光慈披上衣服就下了楼。楼下,阴影里,那张寡白寡白的脸十分触目。欧光慈走了上去。郭小蒙从挎包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欧光慈。 “这是三万块钱,鲁大光给我的。”又拿出一盘带子,“你们打电话的时候原版带子其实还没拿走,拿走是刚刚的事。这是那盘带子的复制带,交给你们。我脑子里斗争了一个晚上,连饭都没吃。” “上楼,我给你煮面条。”欧光慈捧着那些东西说。 郭小蒙说:“不了,这些东西交给你们我也就松弛了,不然我可能会闹出病来。因为我刚刚知道死了一个人,刚刚知道的。” 郭小蒙踏着夜色走远了,欧光慈一直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迷蒙之中。 第八章 录像带终于“走”到了这一节—— 萨克斯在吹奏着,那深沉而动人的曲调……画面:门口有人走了进来,是一个瘦瘦的中等个男人,穿着银灰色猎装。他左右跟着几个人,个个面无表情……这男人在鲁大光陪同下和一些人握着手,礼貌地点着头。有意思的是,他始终没有取下手上戴着的手套…… 范小美低声说:“是他,四个手指头的人!” “嘘。”大马提醒她。 ……四指人走了过来。突然,小乐队的萨克斯跑调了……镜头转向小乐队,只见李戈表情恐怖异常,萨克斯抱在胸前。他的身子有一些歪斜,仿佛在看着什么。其他几个乐手指责着他,然后他们重新开始演奏……镜头又回到了大场面,那个四指人还在朝大家笑着,他瞟了乐队一眼,鲁大光跟着他走了过去……的音乐再次响了起来—— “后边的大家都看过了。”欧光慈说。 画面停了。也就是说,鲁大光剪掉的就是四指人这一部分。而李戈突然恐惧起来也是因为出现了这个人。他是谁?! 这是一个谜。 这个谜是那年中秋节的前一天解开的,那一天林凡险些死在几个歹徒手里。面对着救命的欧光慈,林凡声音颤抖着说:“是他下的手,那个四指!” “他是谁?” “鲁大光的朋友,据说是个毒枭。” “李戈的死是怎么回事?” “李戈受骗跟那毒枭干过,后来逃走了。鲁大光生日晚会那天晚上他们意外地见了面,四指当天晚上就向李戈下了手。” 欧光慈点点头,看着林凡:“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天晚上是你把四指的人带到李戈的住处的。” “是是,可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要杀人。结果……” “结果他们不但杀了李戈,还要杀你灭口。”欧光慈低声道。 第一章 不对,恐怕真有名堂。卢小舟越往山里走越犯嘀咕。 已是初秋季节,山谷中吹来的风带出些凉意。这凉凉的,时有时无的山风,真的很符合卢小舟现在的感觉。他不明白许巧巧要干吗?有话在什么地方说不好,干吗偏偏跑到骆驼岭来?别真想暗算自己吧?想到“暗算”这两个字,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似地疼痛起来。 人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莫非感情二字比不上一个屁么?他望着渐渐有些衰意的山谷,心情沮丧而忧郁。 同一座山,在过去的两年里,曾经承载了他和许巧巧的多少甜蜜往事呀,野餐、踏青、背着她过小溪……尤其是两个人的“第一次”……就是在远方那一片浓密的林子里——这些已成为往事的东西重归是刻骨铭心的。可是如同秋风扫过一般,眨眼间那一切就变成历史了。许巧巧现在是汪童汪老板的人,那是个高大威猛并多少有些野性的男人,这留给卢小舟极其痛苦的想象,他一想到他们可能做些什么,心里的伤便开始流血。毕竟许巧巧留给他的温存太浓太深了,不是想忘就忘得掉的。 有什么鸟从头顶上飞了过去,使他下意识地想到第一次和巧巧那充满诗意的结合。当时也有鸟这么飞过去,巧巧如同被窥视了巨大的隐秘似地偎进他怀里,那感觉的确是醉人的…… 而今,自己的位置没了,汪童那厮无情地占据了那个空间。说真的,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卢小舟险些疯了。 汪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闯人者,来得突然且猝不及防。鸠占鹊巢……似乎有这么个成语,汪童像一只铁爪的鸠,无情地闯入了自己苦心构筑的爱巢,并且毫不客气地把自己这只“雀”一脚踢了出来。但是最可怕的不是这个,最可怕的是,当自己被踢出巢时,那只“母雀”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愤怒,她从鸠的翅膀下探出头来,用一种很无所谓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缩身子,不见了。 卢小舟感受到眼前的情变,刹那间对整个世界的信赖便消失了,最消沉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杀。值得么?自己为那女人所付出的一切——他恐怕不会想到,曾有过的那种贵族式的享受是通过自己的犯罪方才得以实现的。不,不会。他太了解许巧巧了,她绝不会想到那么细致,绝不会想到自己采取了何种手段弄出了那么多钱。 而今,人没了,钱也没了。前景对卢小舟来说,犹如一条悬满了利剑的走廊,每一步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第二章 昨天下午,许巧巧很少有地打来电话,提出要和卢小舟见见。那声音依然娇娇的犯嗲,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卢小舟在那一刻彻底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没出息,积郁在心的所有怨恨哗地一下子就没了,剩下的只是与之相见的渴望。仅仅在搁下电话的那一刻,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会不会暗算我? 骆驼岭的确是个美丽的去处,许巧巧选择的三星台尤其美。可是除了美以外,那里不同样是个下手杀人的好地方么?许巧巧电话里不下三遍强调“我是偷着出来的,汪童要见几个韩国客商”。此刻走在这青石小道上,感受着物是人非的痛楚时,这团被称之为“疑云”的东西浓浓地在卢小舟心里弥漫开来。 她干吗反复强调这个?如果逆向思维的话,不恰恰证明汪童……他蓦然想到了两个字:阴谋!把自己弄到骆驼岭来弄死!会么?照理说,他找不到汪童(或者汪童和许巧巧二人)加害自己的道理。“雀”对于“鸠”而言不存在任何威胁,他们没有必要向自己下手。真的!卢小舟脑子里雾水重重。口袋里有一把弹簧刀,这是他唯一能拿来自卫的凶器。无论如何,见面是不能取消的。爱也好,恨也好,就算是一次面对面的了断吧! 在“仙人指路”处,他停了片刻,东张西望地偷着吸了支烟。这是个岔路口,沿左侧山道上去通三星台,右侧那条则通向鹞子沟,看上去,时间尚早。许巧巧约定的是下午4点到4点半,现在刚刚3点。卢小舟忽然冒出个念头:咦,何不就躲在这附近看看。如果许巧巧真来的话,此处是必经的地方,一个人来或带着其他人来,不就一目了然了么!这么想的时候,他便弄灭烟蒂离开了石板路。路旁是山草,山草的深处便是密匝匝的灌木了。他在那儿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耐心地躲了一个小时。最终的结果是,鹞子岭方向下来一个背画板的小伙子,又有两个扛着电线上山的人往鹞子岭方向去了,仅此而已。 已是4点整,卢小舟很无趣地从灌木后面钻了出来。 他玩儿不来这一类猫捉老鼠的把戏,决定老老实实上三星台去等着。原本就是个老实得有些窝囊的人,他想,算啦算啦,你到底不是汪童! 汪童是个心狠手也狠的家伙,钱多得如同白来,这样的人一旦缺少文化和过于贪婪,那行为举止就足以给人想象了。卢小舟听到过此人的许多劣迹,被夺爱以后又听到了更多,他甚至怀疑汪童如今就算把许巧巧还给他,自己也没有勇气接过来——汪童是个反复无常的杂种,什么时候脾气上来,卸掉自己一只胳膊也不是不可能。 满脑子浆糊地走着,和一个扛木头的山民擦身而过时险些掉到山沟里去,内心的恐惧越发强烈了。三星台观日亭已露出了一角,说话就到了。卢小舟抹抹脑门子上的汗,顺势看了看时间:4点20分。他往来路上瞧瞧,没人,估计许巧巧真来的话恐怕已经来了。分手半年了,没必要和自己逗着玩儿。印象里巧巧好歹是个守时的人。结果他分析错了,观日亭上根本没有人。屁也没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顷刻间灌满了胸膛,他把一块石头踢下了悬崖。 “我日你先人!”卢小舟十分少有地嚎出一句粗话,声音听上去像一条绝望的狼。骂声在山谷里回荡着,渐渐消失了。远方,偏西的太阳在山口那里挣扎着,挺晃眼。山风比其他地方强烈些,杂裹着浓浓的山草气息,盘曲的小径在起伏的山脚下蜿蜒而去,观日亭是三星台的最高处。他在亭子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胸中有许多恶念在膨胀,性格猥琐的人恐怕也只有心里发一发狠了。他感觉汪童在他脑海里已经“死了”上百回了,有些死法连卢小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摸出支烟准备抽,决定抽完下山。但是,就在伸手掏打火机时,他的眼睛突然直了。 他看见了血! 是血!暗红的,近乎干掉的血迹。卢小舟突然感到呼吸急促,浑身的肌肉紧张得有些僵直。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跑,马上跑!但仅是想法,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按着台阶看地上的血,目光顺着“滴嗒”的方向往前延伸着——血不多,星星点点。 原本就带着一肚子不安和疑惑前来的,此刻面对着意想不到的这个东西,他的大脑刹那间变得不够用了。有人说“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大概指的就是他此刻这情景。 他终于撑起了身子,像被无形的丝线牵着似地往前摸去。他害怕,可以说怕得要死。但更强烈的一种心态比害怕更紧地控制了他,也许属于一种十分刺激的好奇感,可以归类于人的窥秘心理。而且,他想,这个秘密十分有可能和自己有关。 血迹蔓延进了山一侧的草丛,滴在草叶上的已经成了黑点。他轻轻拨拉着草叶,弓着身子前行,看上去像个偷地雷的鬼子……猛然,他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恐惧异常的呻吟。腿,他看见两条白腿!一股凉气刷地由脊梁沟儿里升上来,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巧巧被杀了! 他脑子里无法克制地闪过一道黑影。那腿肚子上有血,沿着小腿肚子往上看,他觉得那是熟悉的,毕竟巧巧和自己相交经年,最直接的感觉往往是最准的。他干嚎一声扑了上去…… 卢小舟没有扑到许巧巧,当他双手刚刚触到死人的肩膀时,便被后边的一只有力的手薅住了衣领,领扣崩掉了一个,他几乎被领口勒死。 “巧巧……”被甩翻在地时,他悲哀地叫了一声。死去的确实是许巧巧。 汪童踹了他一脚,然后再次薅住他的领子,拖死狗似地把他拖出老远,随即将他搡在地上。由于树荫造成的效果,汪童脸半阴半阳,狰狞极了! “别叫,叫我掐死你!”汪童对这个环境显得很满意,“没人会看见!”他很没必要地给了卢小舟一脚。 卢小舟说不出话,用一种决死的眼神看着汪童。他相信自己今天肯定完了,谁也不会让一个看见自己行凶的人活着走,更何况汪童! 汪童黑熊似地立在那里,一手叉腰,另一手甩动着一根铁链子,感觉上像个豪宅的打手。事实上当然不是,他本身就是豪宅的主人。卢小舟没见过汪童的豪宅,因为他属于吃工薪的那个阶层,与大富之间隔着条鸿沟。至于为许巧巧动用了公家的钱,那是另一个话题。 听人说汪童有一栋相当够档次的别墅,前有草坪,后有游泳池,护院的大狼狗站起来比人都高,豪华轿车两辆就更不用说了。许巧巧被他“呛走”以后,卢小舟曾在几个场合骂过汪童。后来有人警告他说:管牢你的嘴,汪童听见了不把你大卸八块!他抓把土就够老百姓吃上一年的!生生画出一个有钱的活土匪形象,卢小舟从此再也不敢在公开场合瞎说了。 他见过两次巧巧,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尚不值多说,最气人的是那种幸福得要死的感觉,这一点最伤卢小舟的心。唉,这恐怕就是命定的吧,一个爱钱爱享受的女人,迟早要跟钱走的。自己这种穷小子,看得住那金丝鸟么。 最可恨的是,为了她高兴,自己现在还顶着个“贪污犯”的地雷呢——倒霉鬼,活脱脱一个倒霉鬼! 此刻,倒霉鬼像条狗似地趴在汪老板的脚底下,那种屈辱确实比死还难受! “别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抠了!”汪童用身子挡住了卢小舟的视线,然后很无所谓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他妈怎么来了,是不是那娘们儿给你递了信儿?” 汪童身上的匪气永远那么浓,天知道他靠什么挣钱,靠杀人越货么?没听说。卢小舟往后挪了挪身子,用后脊梁抵住一棵树。他觉得汪童问得有些怪,似乎某个阴谋被许巧巧露了出去。可事实上,许巧巧什么也没有露给自己,尤其不象汪童所说的……递信儿。不不,许巧巧约他来的口气是轻松的,毫无紧张不安感。 “没……没有。”他本能地摇着头。 汪童突然出手掐住了他的两腮,将他的脸抬了起来:“臭货,撒谎都撒不利落,呸!”汪童很厌恶地甩开他,开始起身走动,“是呀,人死了,话可以由着你说了。你可以不承认,我他妈也没法证明你在骗我。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活该倒霉你撞在了我手上,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理你?说吧,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卢小舟死了似地靠在树干上,眼睛完全是无目的地朝许巧巧陈尸的那个地方瞟,有山草挡着,什么也看不见。后来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强烈的屈辱感和自卑感咽下去,歪着脑袋对汪童说:“随你便,我他妈早活腻歪了!” 这硬硬的一句话,马上在汪童身上有了反应。他怔了一下突然逼近过来:“你妈的,跟我玩儿这个!”他抽了他一个嘴巴,“想死?我偏不让你狗日的死!我要让你像一条癞皮狗似地活着,你信不信!不信?自杀?量你不敢你要玩自杀的把戏。你敢自杀,我就找人把你的小外甥卖到新疆去,信不?!” 杂种好狠,卢小舟悲哀地想,一定是许巧巧露出去的——自己确实太爱姐姐的那个小儿子了。结果成了汪童的杀手锏。 “你到底要我干吗?”卢小舟沙哑的叫道,他们两个眼珠子已经快冒出血来了,“我招你了还是惹你了?是许巧巧约我来的,谁知道会这样!” 汪童又抽了他一个嘴巴:“他让你来你就来呀,问过我没有?我的女人你他妈也敢打小算盘!”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我把你的蛋挤出来!”汪童厉色道,“行了,人已然死了,她怎么死的?” 兀突一句话,卢小舟被说愣了,随即紧张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汪童撕下树干上的一层青苔,一点点撕成碎片,而后阴笑道:“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要想证明许巧巧是你杀死的,即便是假的也能骗倒一大片人你信不信?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这一家伙把卢小舟彻底打懵了。他大张着嘴,先是反映了一阵,接着眼珠子鼓了出来,哇地朝汪童抓过来:“啊,你不能这样!” 汪童灵巧地闪开身子,顺势用手背抽了他一掌:“哈哈,你信了!我知道你信了。看来你对汪哥哥的能量还是清楚的。不错,老子不用出多少钱就能摆平该摆平的人,到那时候,你小子不是杀人犯也是了!世道就是这样,老天爷就是这么不讲理。何况许巧巧确实欺骗了你的感情,由爱生恨的事难道还少么?我就说许巧巧是你杀的!” 卢小舟哭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没出息,但他控制不住地还是哭了。一种比绝望还可怕的情绪征服了他,他觉得顷刻间自己变得比蝼蚁还渺小。 “臭货,也难怪许巧巧不愿意跟你。你不光是穷!”汪童用一种恶毒的语言伤害着他,眉眼间充溢着无比的傲慢与骄横,“行了行了,别他妈的如丧考妣了,老子只不过逗你玩玩儿。汪某从来敢做敢当,岂会把责任推到你这种人身上。坐好,我有几句话问你。一直没工夫问,趁今天问问。卢小舟,你是不是贪了一笔公款,说实话!” 汪童死盯着卢小舟的脸。 卢小舟的脑袋几乎扎进了裤裆里,浑身进入了一种麻木状态,他点了点头。 “用了多少?” “20万不到,就算20万吧。” 汪童哼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够吃枪子儿的了。” 卢小舟不语,一抽一抽的似哭非哭。 汪童道:“多大的洞就养多粗的蛇,你原本就不该找许巧巧这种女人,这种女人是靠钱堆着的。你恰恰缺的就是钱。结果呢,人财两空。噢,别这么看着我,我不管你经济上的事。我只不过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对不对,现在证实了,没事儿了!拍拍身上的土,滚吧!” 卢小舟没有马上动,沉默了一会儿,呢喃道:“你说得也对,我原本找个女工就是了,这怨谁呢?说实话,最艰难的那一段日子,我曾经偷过同事一包烟——不然我干吗把手伸向公款呢!我真的是为了让巧巧高兴。”说完,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汪童感觉上被他的话触动了,没有再动粗。只是在他伸脖子看死人时低喝了一声:“快走!走!” 第三章 后边的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简单地说,卢小舟喝醉了。 喝醉了原来倒算不得什么,要命的是,他喝醉了以后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胡说了些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只听那边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喂喂猛叫不停,他嘿嘿笑着压了电话。 半夜起来解手的时候,发现半瓶白酒全倒在床垫上。一下子他想起了报案的事,腿一软,他坐在了卫生间地上…… 说了些什么?天,恐怕坏了! 卢小舟感到了事情的紧迫。以他的性格,这事情绝对属于不可以说的。无论如何这里头牵扯着自己经济犯罪的那件事。不要说汪童,就算是随便什么一个知情人,也不能招惹或者揭发指控啊!许巧巧已死,双方心照不宣便相安无事,一旦捅了马蜂窝,全完蛋!再说汪童有钱能使鬼推磨,闹到最后灵巧地那么一脱身,挨枪子儿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卢小舟不寒而栗,一晚上没敢睡觉。一夜苦思的结果竟是个黑色幽灵——这时候能救自己的居然是那个他最恨的人,汪童! 是的,不管自己跟警察说了些什么,关键的两个问题只要汪童不说,事情就有可能包住。1、经济问题汪童表示不知道。2、许巧巧被杀的事自己尽一切可能打掩护。这是唯一的选择了!他从笔记本里找到了汪童的一个呼机号,试着拨了出去。天有些泛白,估计很快就亮了,他突然那么怕天亮——光天化日,这四个字此刻竟如此真切地对他卢小舟发生着作用。 10分钟左右,汪童的电话打过来了。隔着远远的空间,汪童的声音仍使他不寒而栗。 “怎么啦,卢先生,什么事这么急呀!天亮说不行呀!” “汪……汪总。”卢小舟很卑琐地使用着对方的“官称”,声音在打着哆嗦,“你听我说,出……出事啦!” 他丧魂落魄地把昨晚的事情讲了。 汪童听着,偶尔嗯一声,偶尔再嗯一声,最后问:“完啦?” “完了,就……就这些!”卢小舟已是口干舌燥。 “狗日的,你最关键的东西没说清楚呀!你向警察报告了些什么?说没说自己是谁——这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东西你记不住了,你要我怎么帮你。” “汪总,你不能这样!我厚着脸皮找你,其实也在帮你呀!” “扯他妈淡,你的脸皮值几个钱?我需要你帮个球!”汪童臭骂起来,“一口一个杀人,我问你,你难道看见我杀巧巧啦?说呀!看见了吗?” “汪总,你不能这样……”卢小舟被噎住了,绝望到了极点。 汪童的口气放缓了些:“卢小舟,你吵了我睡觉我不计较你,你的经济问题和我无关,我不会揭发你,要想确保无事,我给你出个主意。听着,你现在就穿衣裳出门,去三星台把许巧巧的尸体处理掉!只要你赶在警察之前把那个现场弄干净,以后就不会有什么事啦!听哥哥的话,去吧!” 卢小舟听到“咔嗒”一声,话筒里便只有嘟嘟的忙音了。 第四章 “队长,他出门了。”范小美向欧光慈汇报。队长昨天晚上就带人去了骆驼岭三星台,晚上在观日亭对面的清凉阁过的夜。报案者所谓的杀人现场并没有发现死人,欧光慈考虑晚上山里不好行动,便没有大面积搜索。他让范小美务必在天亮前查清报案者是何许人,范小美干得还算漂亮。 “行了,你们可以撤了。”欧光慈的声音懒懒的,显然没睡好觉,“如果能坚持的话,我希望你们也来三星台,坚持不了就算了。” 范小美带着新从警校分来的小兄弟在警车里缩着,看着窗外向大马路走去的那个瘦瘦的男人,然后他们轰着了车子。范小美道:“队长,我们精神着呢,你能让我单独出外勤我已经很满意了。队长,这人是个瘦子,长得有些像……像那个演小品的巩什么林,30多岁。此时此刻走路仍然有点儿飘,对……显然是昨晚醉酒的缘故。电话局的记录,他叫卢小舟。” 欧光慈有些不耐烦:“这你昨晚上已经说过了,现在怎么样,他是不是在打车?” “哇,队长,你真的快变成妖精了,他刚好拦住一辆车。一辆夏利出租!” “跟着!”欧光慈关了手机。 范小美把脑袋靠在靠背上,吩咐小兄弟开车:“李小鹏,跟着那辆夏利,我眯一会儿。” “是,范姐!”李小鹏松开了离合器。 眯是眯不着的,尤其是兴奋的大脑尚未松弛下来的时候。范小美把一块夹心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突然想起来似地递了一块给小兄弟,闭着眼睛问:“出租车是不是往骆驼岭方向开呢?” “噢,是吧……不好说,还没出城呢。”李小鹏诚惶诚恐地对这位师姐道。 范小美把自己弄成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用脚尖儿把鞋蹬掉,双腿一收,便猫似地缩在了靠椅上:“小鹏啊,你这是头一回,够苦吧。姐姐可久经风霜了,蹲坑熬夜最苦了,咱队长不把手下人都累死他就不痛快。你就说他吧,一定要连夜赶去骆驼岭,骆驼岭那么大够他找的。” “可是,三星台不是发现一些痕迹么?”小兄弟开始加速了,因为前头那辆车子开得十分快,“范姐你昨晚上说是个酒疯子,现在你觉得那人还是酒疯子么?” “不是。”范小美睁开眼皮盯着前头那辆出租,此刻完全可以确信了,此人正是奔骆驼岭方向去的,“我昨天晚上是为了测测你的判断力。队长声称三星台有现场痕迹那一刻,我就知道姓卢的没有说疯话。” “可是队长他们没有发现所谓女尸。” “估计是扔到悬崖下边去了,大马和小郝够干一气的,我再迷糊一会儿啊!” 这回她真睡着了。 李小鹏可不能睡着,况且他一点儿都不困,再熬两个晚上都不成问题。那辆车在彻底放亮的郊区公路上开得极快,由此可以感受到报案人(?)的心情何等急切。李小鹏学过跟车,知道现在不必咬得太紧,只要对方那车子不离开视野就行。顺手升上车窗,因为他看见一块阳光正打在范姐的脸上。 骆驼岭、三星台、女尸一具、腿上有血、草丛里有血、亭子的台阶一侧也有血……这便是报案人卢小舟昨晚所陈述的全部内容。 第五章 欧光慈坐在观日亭的台阶上观日,发现太阳出来时的感觉不过如此,很晃眼而已。山谷中有一些白色的薄雾,景致还行。 风景区派出所来了几个年轻人,分布在山道上无所事事。欧光慈让他们有事就先回去,眼前的案子还很难说呢。至少杀人案要有死尸才对,可是没有。小郝只在山道一侧的崖子下头捡到一只女式高跟鞋。大马从另一麓找,尚无音信。 欧光慈坐在这儿只有一个目的,等那个报案人上山来。 “嗨,你们马上散了!”他再次喊那几个派出所的人,“散了散了,我不希望来人有所警觉!” 派出所的人这才走了,问他中午在不在此吃饭,他答复到时候再说。 到此刻为止有几点是可以肯定的:报案人卢小舟至少不是凭空胡说。昨天下午,观日亭这里的确有过事情。第二,卢某是酒后匿名报案,可以认为报案是处在一种克制能力很差的状态。换句话说,若不是酒后,他很可能不会报案。那么就出现了两种可能,一是撒酒疯,顺嘴打哈哈,拿警察开涮。另一种可能便是真的出了命案他原本不想说。第三,也就是眼前的情况,卢小舟一早就赶奔此地而来,大致可以否定打哈哈闹着玩儿的可能。剩下的就简单了——确实出了事情! 一只女式高跟鞋,血迹,目前的线索能与报案人所陈述的内容相吻合的是,在报案人所指出的现场确实认定了有女人的足印,正是那只高跟鞋留下的。血迹据技术员认定不是血,像是女人用的红色指甲油。此外还有两种男人的足印待查。 欧光慈起身离开观日亭,往树丛深处走。派出所的人都走了,他也想暂时避一避。至少从目前看,正往这儿赶来的卢某人,是全部线索最直接的人证。给范小美拨了手机,范小美哈欠连天的说:“那人正在往山上走,我们等一下就跟上去。” 欧光慈又给大马打手机,大马说:“全找了,崖子下头狗屁也没有!” 欧光慈弯下腰来,平心静气地扫视着已经搜查了许多遍的这个“杀人现场”。 感觉昨天晚上就有了,没有死人。当了半辈子刑警,对于现场一类的地方,早就具备了一种职业性的敏感。死人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因此,与其说对案子感兴趣,倒不如说他更关注这个报案人。难道不是么,他一大早又来了! 指甲油,他的目光停在那暗红色的东西上,很像一个恶作剧。不远处那片被压倒的草,证实那里确有人躺过。再过去一些就是悬崖,欧光慈蓦然想明白了,之所以感觉没有死人,其关键就在于山草被压倒的那块地方没有血,照理那里无论如何应该有积血的。他蹲下来,缓缓拨拉着那些被压倒的山草,这时小郝来了。 “头儿,那只高跟鞋呢?给我看看。” 欧光慈把手里的一只塑料口袋递给他。小郝看了一眼,道:“果然——队长,你知道这种鞋有多贵么?说出来能把你吓死。” 欧光慈继续往前拨拉着:“那还是别说了,把我吓死是多大的损失呀!” 小郝险些把那只鞋杵到欧光慈鼻子上:“3700多块呢,队长!我跟我媳妇逛商场的时候见过这种鞋,我媳妇说什么时候她能穿上这么贵的鞋,就证明他男人出息了!” “交给你个任务,再到那个卖鞋的地方了解一下,近两个月来有些什么人买这种鞋,我相信鞋店的人能想起些东西。” “嗯,你说得对,这种档次的鞋,买的和卖的都不会很多。可是队长,这要是从外地或外国买的呢?” 欧光慈扭头看看小郝:“不错,思维活跃。关于国外这一点将来说不定有用。来吧,一块儿找找。我觉得躺过人的地方或多或少应该落下点儿东西。” 很可惜,没有。拨拉出一颗生了锈的五四式手枪的弹壳,显然和眼前的“案子”无关。大马从崖下转上来的时候,山道上走来一个人。 是他,长得像演小品的。 三个人往林子深处悄悄退进去些,默不做声地观察着越走越近这个人。欧光慈让两位老部下想想,眼下最有味道的是什么,是不是此人的举止。 小郝压低嗓门儿说:“太对了,队长,我也正想说呢!” 欧光慈摆摆手,大家噤了声,一齐往山道上看。 那人显然走得很急,喘气的感觉可以看出来。他不太关注四周环境,就那么埋着头往上走,直到快接近观日亭,才停下来大喘粗气,然后点了支烟猛抽。四周的寂静使他挺不安,这才开始往四周看。欧光慈注意到,卢小舟看东西的眼神很不正常,贼溜溜的——他可是报案人呀! 最大的问号就在这里。 报案人卢小舟站着抽了半支烟,然后环视周边,迅速而准确地冲到了台阶的一侧——那是最显眼的滴了指甲油的地方。 他恐怕就是从那儿发现情况的,欧光慈想。 果不出所料,卢小舟的身子像预想中那样伏了下去,伏得很低,简直就像一只在寻找嗅源的警犬。只见他认真并且很有模样地向前摸索了一节……欧光慈原以为他会一直摸到山草压倒的那个地方呢,结果却不是,就见卢小舟伏在地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往后看了一眼,突然间窜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抛尸”的那个地方。 当然,他何等惊愕是完全想得出来的。 不用问了,欧光慈想:他之所以报案,的确不是闹着玩儿的,他确实在这儿看见过死人,的确!他直到方才那一秒钟之前,依然认为死人在那里。因此,即便有那么一出恶作剧,制造者也不会是他!感觉告诉他,眼前这事儿恐怕不简单。 卢小舟就那么僵硬而茫然地站在那里,彻底傻了。约莫有几分钟的样子,他的脑袋才开始转动。他先是机械地朝四周看看,然后像欧光慈预料的那样,疾步走到了悬崖边上。估计他有点儿恐高,探着脖子向下边看了两眼便缩了回来,接着,他几乎做了和警察一样一样的事,开始仔细地搜索这一带的环境。当然,他没有警察所具备的经验。 当他终于发现草棵子里那把弹簧刀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音。同时,他木在了那里,因为两只脚出现在他眼前。 “给我,刀。”伸过来一只手。 第六章 卢小舟看见了这张瘦小而有些疲惫的脸,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刹那间彻底把这人的形象烙在了脑子里。这张脸很有特点,眯眯登登中透着一股冷嗖嗖的感觉。刀子掉在了地上。他看见此人背后走上来两个年轻人,懒懒的样子。急速转身往背后看,同样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女的。 “昨晚上你向她报的案。”瘦男人朝背后的女士努努嘴:“谢谢你能及时报案。谢谢!” “我……”卢小舟嗓子眼儿里掉出个我字,后边的话便挤不出来了。他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很不幸的位置,承认报案或者不承认报案,事实上都已经在案子里了。 瘦警察向那把弹簧刀努努嘴,给出一句更厉害的话:“那东西我们昨天晚上就发现了,指纹也采走了,那是你的吧?” 卢小舟迟疑了一下,只能点头承认。他听出来了,瘦警察知道的东西相当不少。刀子是他故意扔在草丛里的,前后左右的人呢,自然也早就“到位”了,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弄到井里爬不上来了——只怨灌了那几杯酒,否则屁事也不会有。认命吧。 “死人呢?”他咽了口唾沫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他唯一可以问的问题。他觉得这时候只有反问才能掩盖内心的不安与恐慌。 老警察摸出支烟放在鼻子下头闻,两只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他的脸,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卢小舟指着昨天许巧巧躺的那个位置:“人就死在那里!” 瘦警察说话了,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你昨天来这儿干吗?郊游?” 卢小舟脑子转了一下,道:“是,是的,没事来走走。” “你们单位不会放假吧,昨天不是公休日。” “噢噢……我倒休,和别人换的。” “就是为了来……走走?”瘦警察轻声笑了一下,甩过一个不信任的眼神,“把你的刀子捡起来,跟我走。”说完他快步从林丛里走出来。 太阳已经挺高了,远远近近的山脉沐在晨光里,很开阔。瘦警察指着观日亭的台阶告诉卢小舟,弹簧刀就是从那台阶的石缝中捡到的,然后他让卢小舟说说昨天的全部经过。 既然自己一脚踏空掉在了井里,那就只有靠自己的本事爬上来了。卢小舟明白,在没有获知对方知道多少底细的时候,叙述的“口子”一定不可以开得很大。从警察的询问中他尚未听出太多的漏洞——酒真害人呀! “抽吧,我知道你烟瘾不小。”瘦警察这么说的时候,嘴角的烟已经点上了。卢小舟看着对方那几根焦黄的手指头,知道此人烟瘾比自己还大,他点了支烟。 瘦警察看着他手里的香烟,笑了:“大马你行,是‘红梅’。噢,对不起,开始谈吧。” 卢小舟双手哆嗦着,红梅的烟屁股很不容易凑在了嘴上,他有些犯晕,闹不清警察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别的不说,那个大高个儿家伙居然连自己抽的什么牌子都掌握了,这是何等功夫!要知道,自己抽烟从来节省,不抽到过滤嘴是不会扔的。要谈到什么程度,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他很明白,自己交代的程度直接关系着日后对自己的“处理”。处理二字蓦然间使他想到了自己的致命点——贪污公款。 先退着看,公款是界河,不过这条河就行。 “我说实话。”卢小舟终于开口道,“我不是来玩儿的,是有人约我在这里见面。电话里听着那个声音很生,印象里从没有这么个男人。”他看着身边的警察们,见对方无一不盯着他,看得很仔细,他有些腿软。 “来,坐下说。”瘦警察指指亭子前的台阶。 “噢,没事没事,我可以。”卢小舟简直被瘦警察的洞察力慑服了,“我起先防了一手,问他是谁,有什么事一定要到三星台来说。那人不作解释,只强调‘你来了就知道了’。没办法……我补休来了。” 警察们依然不言语,目光都转向那瘦警察。 瘦警察傻傻地盯着卢小舟的脸:“怎么不说了,后来呢?” “噢噢,后来……后来我就上山了,直奔这儿……” “不对,”瘦警察抬手朝来路上一指,“你在‘仙人指路’那个岔道逗留过,有挑山人证明了这一点。” 卢小舟脸红了,心开始颤抖。他发现自己依然心存侥幸。闹不好会毁了自己呢! “是是,我忘了……忘了。是的,我在那儿逗留过。其实我也没有太多的其他目的,我只想知道是谁约我来,是不是我不想见的人,如果是,我就下山走人,所以……” “结果是么?”这是那女警察在发问,卢小舟听出,正是昨晚报案时接电话的女子。 “结果很奇怪……是是,很奇怪,我没看见约我的人,直到现在我还糊涂着呢。” “不对,你不糊涂,即便是也是装糊涂。”瘦警察向他的脚尖看看,然后指指丛林里,“那里头什么痕迹都留下了,脚尖对脚尖,你和一个男人说过话——卢小舟,节约时间!” 对方的声音不高,卢小舟却终于不行了。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脑袋。心里像有两只狗在撕咬,一只狗让他说实话,另一只不让…… “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如约赶到,坐在现在坐的位置上等人。为了防备意外,我拿出了弹簧刀——我估计是无意中插在石阶缝里忘了,因为我看见了血……”他抬起头,声音提高了八度,“血,就从这儿滴进了丛林里。我当时吓惨了,一步一步搜寻过去。” “有病!”瘦警察道,“我要是吓惨了的话,第一个念头是逃跑!伙计,你还在绕弯子。” “我……” “别玩儿这个了,请你承认一个老刑警的经验。但凡在这种情况下不跑,一定因为有一种渴望拉着他回来!” “渴望,我……我不懂!” “那好,听我告诉你,想知道某种隐秘的心理拽住了你,而最强烈的隐秘往往来自于你熟悉的人,你渴望知道你熟悉的人……”瘦警察把一只女式高跟鞋扔在卢小舟眼前。 卢小舟嗷地一声跳起来,小郝以为他要跑,一把拧住了他的膀子。瘦警察很安详地朝他勾勾手,让他坐下:“怕什么,谁也不会吃了你,坐下说话……哎,再抽支烟。” 两个人一人点了一支烟,气氛好歹缓过来一些。 瘦警察道:“你的报警录音在公安局,完事后你可以去听一听。现在的情况你我心里都有数,所以我希望咱们都节省时间。我不希望你说那女的你不认识!” 卢小舟不言语,心里那两只狗还在撕咬:“我真的不认识,真的!” 瘦警察呸地朝远处吐了口痰:“茅坑儿里的石头!你是不是以为那女人摔死了就无法证实了?休想!” 卢小舟原本发怵女尸的去向,现在听到“摔死”二字,口气于是壮了:“我没说谎,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瘦警察扶着膝盖站起来,挺生气的样子:“小子,想硬抗是不是?你以为人死了我们就无法从侧面落实了么?幼稚,极其幼稚。想落实你和她是否有关系,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她原本就没有死……噢,扶住他!” 卢小舟被大马和小郝左右扶住,顷刻间面如死灰。 瘦警察指指那个女警:“卢小舟,你昨天晚上醉熏熏地报案,一口一个‘那娘们儿’,这我们小范可听得清清楚楚哇。不是熟人,能这么说话么?对不对?” 卢小舟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人似地不住点头:“对对,我说实话,那女人是我过去的女朋友,叫许巧巧!” “哎,这就对了,从头开始——”瘦警察微笑着坐回台阶上,“说,再撒谎可不许了!” 卢小舟彻底理解了什么叫警察,心理的堤坝彻底完了,眼看着挡不住了。他老老实实地讲述了昨天的经过,仔仔细细讲了一遍。除了公款的内容以外,他几乎连一些细节都没有漏掉。瘦警察一直那么听着,不插话,不提问,偶尔抠一抠眼角的眼屎,十分仔细地把一支烟抽到了不能再抽的程度。咔嗒,女警察手里的微录跳了键,刚好一盘带子。 “这样小郝,你带卢先生回去,和小范小李他们同车回去,让卢先生搞一个文字材料。我和大马去和派出所的人打声招呼。吃午饭的时候咱们碰头。”瘦警察说这话的时候完成了提鞋、起身、挠头皮、下台阶、远去,五个过程,说完的时候已经上了另一条青石小径,没有看卢小舟一眼。 卢小舟一脑门子汗,冷冷的汗。恍若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不可思议地涉过了一条激流,他偷偷地舒了一口长气。遗憾的是,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可怕瘦警察少问了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你今天一早赶来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他没问。 第七章 “头儿,你放心!”大马快步跟着欧光慈,“玩儿了半天脱衣舞,剩下条短裤的时候你偏偏停了。” 欧光慈哈哈大笑,笑得快背过气去了。他这一手儿在分局很有名,一层层把对手的伪饰剥下来,弄出实话。不知谁给起了个名称叫“脱衣舞”,维妙维肖。干警察的,脑子好用,话糙。的确如此,就差条短裤了,欧光慈故意留了这么一手儿。倒不是想给卢小舟留点面子,不,他故意的。 “对老实人和流氓无赖不能等同对待。”他说。去摸烟烟盒已经瘪了。大马指出他在违反森林保护法,他接受。他接着说:“这个人我看出来了,属于比较怂的那种,老实。” “老实个屁,要不是碰上你,他能把衣裳脱下来么?” “你这人。”欧光慈又笑,“换成你你愿意主动脱么?我所以给他留一条短裤,是想消除他内心的警惕性,让他觉得事情过去了。不知你注意没有,我让他们先走的时候,姓卢的那张脸马上有了血色——这人不懂得太多犯罪方面的事。” “但是问题肯定是有的,要不要派外勤?”大马问。 欧光慈道:“他需要保护,至少小心无大错!” 回到风景区派出所,派出所的人都围着打听,欧光慈嘱咐他们切勿张扬,可能的话再派人到现场去找一找,然后就开车返城了。骆驼岭不远,距城7公里。 众人对这个案子热情不高,即便不是恶作剧,也终归算不上重案。小郝下午就去了那个高档的商城,很顺。当即便问出了结果,售货小姐说,这种鞋好几个月只卖出去一双,所以能精确地记得那个购买者的相貌。 “头儿,你派人了解一下,看那个许巧巧下巴颏上是不是有一个黑痣。我去一下我老婆单位。” 欧光慈大声问:“是不是又要开证明做人流?你他妈怎么总是不注意呀!” 小郝恼了:“这次不是,你这人怎么如此庸俗!” 欧光慈告诉大伙:“小郝说我如此庸俗。你们觉得我庸俗么?” 大伙齐声道:“庸俗!” 欧光慈哈哈大笑,很少有的快活。然后他叫上大马和范小美去见那个许巧巧。 车开到半路,范小美给卢小舟打了个电话,询问许巧巧的下巴上是不是长了颗痣,卢小舟说:没错。听声音这个人已经平静下来了。很显然,没有死人的事情一经落实,他心中的石头便完全落了地。 欧光慈严肃指出:“换句话说,他的全部恐惧皆来自于对那个女人的生死的不肯定性。那么,他一早赶到三星台时,脑海里想的是将面对一具尸体。那么,进一步想,那女人被杀,至少在他昨晚离开时是真实的。” 大马和范小美齐声说对。大马补充说:“就是说,那个汪老板即便与许巧巧共同玩儿了个恶作剧,也是一场目的性十分明确的恶作剧。” “是不是有意要整卢小舟?”范小美问。 欧光慈夸奖范小美大有长进。 许巧巧一人在家,陪伴她的是好几只猫。欧光慈很想看见卢小舟所说的那只大狼狗,可是没看着。许巧巧长的不是很漂亮,要说魅力,多来自于那丰腴的身体和精心制造的性感。 对于警察的光临,许巧巧似乎无所谓,一看就是有心理准备的。 言谈当中欧光慈发现,这个许巧巧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傻大姐那种。她比手划脚地描述了昨天如何拿卢小舟开涮的经过,说到有趣之处便笑得震耳朵。这个叙述基本上与卢小舟讲的经过吻合,许巧巧甚至强调那个主意是她出的,她说因为她摸到了指甲油。 “我一看见这东西,馊点子就来了,汪童马上摸出手机说‘可以可以’——让我给卢小舟打电话。” 欧光慈越听越气,咣地把那只贵重的高跟鞋扔在了地板上:“你们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拿人随便寻开心吗!” “特别是这个人曾经爱过你!”范小美紧跟着喊出了一句。 接下来的情况来得十分突然。当回忆这个“转折点”的时候,大马一遍又一遍地使用范小美说过的那句话——特别是这个人曾经爱过你! 是的,许巧巧弯腰捡起那只鞋的时候,突然歇斯底里大发作,无缘无故地把鞋砸向不远处的大玻璃鱼缸。鱼缸没砸中,把鱼缸边上的一只造型别致的工艺瓶砸到地上摔烂了。隔壁保姆闻声奔过来,许巧巧顺手抓起只烟缸朝保姆砸过去,大骂:“滚,给我滚!偷听别人说话的烂贼!” 她又想抓东西,范小美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大吼:“不许撒泼,我们问的是正经事!” 意想不到的是,这许巧巧根本不怕警察,伸手就抓范小美的脸。范小美毫无防备,居然被抓中了。她拿出了上警校搞擒拿那一手,嗨地一声长啸,把许巧巧撂翻在地上。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容不得两个男子汉反应过来!直到范小美撅着许巧巧的胳膊用膝盖抵住了她的后背,大马才怪叫一声,扑上去把范小美拉了下来。 许巧巧撒泼,大哭,弄得衣衫很暴露。欧光慈叹了口气,踱上了阳台。 范小美的脸上多了条血道子,伤心不已。大马劝着她,两头顾不上。 许巧巧趴在地上嚎啕了一会儿,声音渐渐降了下来。后来她爬起来,踢里他拉拖着鞋进了卫生间,在里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抹坏了的妆补好了,头发也整理过。她外进沙发对欧光慈说:“我已经给汪童打了手机,他说他等一会儿就回来,有什么话你们跟他说好了。” 欧光慈从阳台上转过身子:“我们跟他说?搞错没有?应该是他跟我们说——我们走!” 欧光慈领着大马和范小美出了这豪宅,几只猫相即奔窜出来。许巧巧紧跟而出,大声朝范小美说:“对不起啊,我愿意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 范小美哼了一声,突然朝房子远处一指:“队长,狗!” 果然,那只大狼犬像块石头似地伏在阴影里,拴着一条很粗的链子。欧光慈大声对许巧巧说:“告诉汪老板,虽说这里是市郊,可像这样的猛犬还是不许养的。让他把它处理掉。他不处理我们会派人来处理的。这种狗随时可能伤人。” 车子开上公路,范小美和大马便一唱一和的大骂起来,使用了很难听的语言。最后欧光慈不得不制止他们。结果两个人马上把矛头对准了他们领导。 “还是嫩呀。”欧光慈长叹一声,很夸张的样子,“难道你们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吗,许巧巧那是借题发挥大肆渲染呀——小美那句话刺激了她。” 范小美叫道:“咦,我什么时候刺激她拉?” “看看,至今还没意识到呢。” 大马道:“哦,莫非因为那句‘曾经爱过你’……” 欧光慈敲了一下喇叭:“正是,正是那句话!” 大马立刻兴奋起来,仿佛大海上罗盘失灵的船员,突然看见了远方的一片陆地。他反复念叨着,不顾范小美的追问仔细地思考着,最后哦了一声:“啊,队长。你是不是想说,许巧巧刚才一直在表演,在掩饰?” “至少抓她脸之前是。”欧光慈从后视镜中朝范小美努努嘴,“她竭力想让我们相信那是他和汪童搞的一场恶作剧。很可惜,她毕竟不是演员。她记得装死的时候卢小舟是多么悲伤,加上今天一早卢小舟就匆匆赶往三星台……伙计们,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还不够她感动一下么?结果,这个时候咱们小美同志说了一句画龙点睛的话……哈哈,是不是小美。” 范小美用力点头:“嗯,真是的呢!” 欧光慈加强了语气:“好,既然你们能接受我的说法,试问,许巧巧她为什么要让我们相信那是一场恶作剧呢?” “懂了,恰恰因为她知道那不是一场恶作剧!”大马恍然。 欧光慈又敲了一下喇叭:“对啦,问题不是清晰了么。这是一次故意的、人为的、有目的的行为!” 一番话,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车子里出现了一阵沉默。 快进市区时范小美开口了:“那,咱们怎么办呢?如何面对?” 欧光慈减慢速度,道:“的确不好办,毕竟没有发生刑事案件。情况我们可以向分局汇报,听听上边的意思吧。” 大马道:“头儿,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真的。” “我也是。”欧光慈小声说。 第八章 汪童电话里说他马上就回来,其实没有。天擦黑的时候他的电话来了,许巧巧一把抓起电话朝他喊:“你怎么这样啊,总是说话不算话!” 汪童声色俱厉地在那边骂起来:“你才知道哇,我他妈一向如此。现在你听着,我今天晚上真的要和一伙韩国人吃饭,你如果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去楼外楼咱们的那个老地方等我。吃饭、唱歌随你便。我到时候开车去接你。” 说完也不问许巧巧是不是同意,咔地就把电话压了。许巧巧伤心委屈,又大哭了一场。哭痛快了便出了门。物业有车,一直把她送到楼外楼。天黑了,秋日的都市之夜很是迷人。许巧巧站在楼外楼的水池边上,看着满大街的车、满大街的红男绿女,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发了,于是摸出手机打卢小舟的电话。卢小舟在,声音中透着想象中的不安与兴奋。许巧巧让他什么也别问,马上来楼外楼见自己。卢小舟哎了一声。 关掉手机,许巧巧转身进了大堂。这一刻,好多关于两个人过去的镜头像影片似地从脑海里闪过。她不爱汪童,只爱汪童的钱,这一点她心里明镜似的。她也不爱卢小舟,原因不好说,反正就是不爱。而今把两个不爱的男人搁在一块儿比较。她发现,从情感上自己还是多少偏向卢小舟一些,因为卢小舟是个弱者。想想看,一个走到哪儿都吃亏的弱男子,为了自己女人的奢侈,居然敢拿走20万元公款,这里头包含着多大的情份呀!也许他能拿得出来的钱不及汪童的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可这里头含的东西不一样啊!她自然也想到一些与卢小舟的“身体内容”,卢小舟这一点不太行,远不如汪童在行。卢小舟永远是那么紧张,慌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恰恰是这一点证明了他的忠实可靠。哪像汪童那么轻车熟路的。他妈的,汪童的车都换了四五辆了,女人换了多少“辆”,鬼才知道。 她进了尽里头最豪华的那个包间,劈里啪啦点了一大堆好吃的,然后靠在大面包似的沙发上等卢小舟。一次恶作剧,一个诈死的小把戏,使他对卢小舟的感情回升了。特别是被那个女刑警点中了要害,他真的觉得太对不起卢小舟了。卢小舟为自己贪污了那么多公款,她也的确是刚刚知道。 唉,小舟呀…… 许巧巧原本打算在这里吃饭、唱歌的,这里有最好的卡拉OK。现在不同了,他只想见见卢小舟。问问他有关公款的事。无论如何,这事儿太要命了! 大约菜上齐的时候,卢小舟来了。许巧巧冲上去,一把抱住卢小舟就哭了。这动作弄得卢小舟手足无措同时又欲火熊熊。两个人拥作一团,狂吻了一阵子才分开。卢小舟吓坏了,向四周看。他下意识地怀疑这又是一场阴谋。 许巧巧去卫生间收拾了一下,然后很妖艳地扭出来挨卢小舟坐着:“吃吧,咱俩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卢小舟神经放松了一些,脱掉外边的西装挂好,而后紧了紧领带,:“你怎么搞的,昨天吓死我了!” 许巧巧用牙签叉住一块鲍鱼正欲往嘴里送,突然嗤的笑了:“快去擦擦,我的口红全蹭在你脸上了。” 一句话,说得卢小舟腾的热了起来。他从脖颈後边吻住了她。两个人于是又拥作一团。这一次搞得比较彻底,一直把那事做了才结束。两个人分头收拾了,重新坐回餐桌前。 卢小舟叹了一口气:“唉,有钱人就是这么生活么。真他妈奢侈。包间里居然有那么好的池子。看来我这辈子算是养不起你了。” 许巧巧没想到又和卢小舟有了肉体关系,最初冒出来的那些情意释放了,口气变得有些漠然:“小舟,你真的贪污了公家那么多钱么。” 卢小舟看着桌上的每一个菜,选择着不知先吃哪个:“是呀,你以为我信口胡说么?别忘了你昨天那时候是死的,我没必要在一个死人面前讨好。” “去去去,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认真在问你。” 卢小舟掰开一只青蛤,把里头的肉弄出来吃了,舔舔手指头:“巧巧,你了解我,你认为我是那种说大话的人么?一切都是真的!想想当初你那种消费,再想想我的收入,不用算就清楚了。” 许巧巧垂下头说:“我昨天晚上就算过了,真是的。”她过去关了顶灯,把壁角的灯开开了,“要不要唱卡拉OK,我给你点支曲子。” 卢小舟摆摆手,点上支烟抽:“不来这个,我有话要问你。巧巧,你和汪童一唱一和搞了我一场,这究竟是谁的主意,居心何在?” 许巧巧想起自己向警察说过这是她本人的主意,而事实上正相反:“是汪童,是他的主意。” “你看我猜对了。”卢小舟站了起来,很气愤地在包厢里走着,“我反复地想,反反复复地想,最后我确信这是汪童的注意——狗日的要害我!” “害你?” “对,他要证实的就是刚才那个问题。他要拿住我贪污公款的把柄,然后让我屈从于他。结果你帮他把目地实现了。”卢小舟愤怒地给了茶几一脚。 许巧巧呆住了。她知道,一天来自己正是笼罩在这种感觉里。而今一旦被卢小舟明确地说出来,她反倒觉得有些不可信。突然她朝卢小舟大叫:“他要什么有什么,何必算计你?有这么复杂么?” 卢小舟一指许巧巧的鼻子:“我也正想问你呢,他要什么有什么,跟我来这个有意思么。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你们那天在我走后是怎么下山的?” “你什么意思?” “少罗嗦,请你回答。” “你走以后我就站了起来,我们俩从另一条路下了山,车子在那边山下停着。对了,我不留神把一只鞋掉到山下去了。后边那一节路是汪童扛着我下去的。” 卢小舟逼近许巧巧:“这就全对了,汪童那种人,上山下山还要扛着你,怎么可能就是为了和我开个不疼不痒的玩笑?你回想一下,这正常么?” 许巧巧缩成了一团,嗫喏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在想。可是,他要什么有什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算计你,真不明白。” 卢小舟发出一声冷笑,将烟头摁灭在烟缸里:“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堂堂的大老板汪童,其实并不像你我以为的那样要什么有什么,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信不信由你。” 许巧巧的脸在脚灯的光线中呈现出一种很不好看的效果,惊愕与不解使这效果放大了一倍:“我……我更不懂了!” 卢小舟坐回桌边开始大吃特吃,把许巧巧特意要的一瓶马蒂尼喝下去半瓶,最后便进入了半醺状态:“听……听着巧巧,你那爷们儿可能没有咱们想得那么了不起。什么能拿钱把所有人摆平……屁,狗屁!我呀……”他向许巧巧伸过手来,“我怀疑他……要、要找我帮忙。不信咱们走着瞧,肯定是这样。他要用我,才……才想出这个主意拿住我的……把、把柄——王八蛋!” 说完这话,卢小舟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下,神情古怪地晃出了门。许巧巧感到周身冰凉。 很晚了汪童才来接她,一进门那鼻子就象狗似以一通猛嗅。然后一把揪起昏昏欲睡的许巧巧,大叫:“野男人来过!” 许巧巧使劲推开他,关上包间的门道:“卢小舟来过,我叫他来的。别眯着眼看人,我们什么都没干。”许巧巧知道自己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符合她的性格。 汪童坐下,看看烟缸里只以一个烟头,哼了一声:“老情人儿相见,还不是烈火干柴。你说,他呆了多久?” 许巧巧真的想了想:“不到两个小时吧。” 汪童阴笑:“不到两个小时,他只抽了一支烟。那,其他时间都干什么来着?” 许巧巧心头一颤,还好,稳住了:“他一直喝酒,你没看酒下去半瓶么?告诉你,人家对你的阴谋诡计分析得一清二楚,别以为你干得巧!” 这句话把汪童的思路从男女问题上引开了。他坐直了身子,眼睛贼亮贼亮:“我什么诡计,放他妈的屁!” 许巧巧把卢小舟的话一学说,汪童搓着双手大笑:“日他个先人,看不出这龟孙子还挺精。不过他那句话说得不对,我的事情永远用不着靠他帮忙。狗日的太高看自己了。上次你看见了,省里包主任的公子请咱们吃饭,一口一句大哥的叫我。包主任是谁呀!” 这么一说,许巧巧又傻了。她实在转不过弯子来。对呀,包主任是谁呀——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三天两头上电视的主儿。汪童也不再说什么,到柜台上签了单子就拉许巧巧走了。车子开上市郊高速路,汪童让巧巧说说警察来的情况。巧巧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欧光慈最后让把大狼狗处理掉的事情。 “欧光慈!” 她听见汪童嘀咕了一句,口气阴恻恻的,带着颤声。许巧巧歪头看着他,发现眨眼之间汪童的脸竟黑了下来。她心里一哆嗦。 汪童问:“你说的那个老些的家伙是不是将近50的一个瘦子?” “是是……” “头发挺长不太讲究,另外,两条眉毛特别浓。” “对对!” “妈的——欧光慈!”汪童的眼里有恐惧的光射出来,嘴角抿成一道缝儿。 许巧巧想:看来那其貌不扬的老警察是个狠主儿,不然不会弄得汪童这么紧张。她想问问,汪童却换了快挡把车子开得几乎飞了起来。 回到郊外别墅,汪童进屋拿出了他那杆进口猎枪。许巧巧见他站在暗影里默默地抽了一阵子烟,后来就听见一声巨大的闷响。冲出来看时,就见那条大狼狗的天灵盖已经被掀掉了,死相狰狞。许巧巧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第九章 正如欧光慈所料,这件事似乎就那样过去了。如同某一天早上下了雾,把世界弄得有趣了一下,雾一散,便一切如常了。接下来的日子,接连搞下两个案子,思想一转移,那事便被甩到脑后去了。特别是第二个案子,追捕凶手的时候,欧光慈屁股上让凶手的弟弟出其不意地扎了一刀,弄的真是尴尬已极。在家疗养的那几天,他有意无意地想起了三星台那起诈死案。他打电话问大马有没有什么动静,因为大马和他有一点很一致,认为那个事情给人留下个很不踏实的印象。 大马告诉他:“自从撤了外勤以后,那几个人的情况就基本上不知到了。我们是不是有理由认为,那件事已经不存在了?” 欧光慈屁股朝天趴在沙发上,眼前展着一本很时尚的画报。画报上那个骚首弄姿的女人长得很像许巧巧:“大马,那个许巧巧不是和卢小舟见过一面么,好像在楼外楼。” 大马说:“你这都是一个多月前的老皇历了,此后咱们的人就撤了。要不放心,你不如打个电话问问。” “问谁?” “问谁都行,卢小舟、许巧巧,都可以。” “我他妈想问汪童。” 大马忽然呀了一声:“对了头儿,我听到一个消息,是治安处小廖无意中说的。说汪童一枪把他那只大狼狗给崩了!” 欧光慈哈哈大笑:“奶奶的,看来还是外强中干一个草包——不过他还算明智。” 压了电话,欧光慈很得意了一阵子。再接下来,就把这事彻底忘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经意间天就凉了。当这一年的第一场小雪纷纷飘落时,那事情却又像蛰伏的虫子似地,摆动着触须复苏了…… 第十章 这一天就要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卢小舟刚刚伸进羽绒服袖筒的手停住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电话一定和自己有关系。他看看办公室,六个人走了五个,于是他过去把话筒抓在了手里。 “卢小舟么?” 是个很沉的声音,很陌生。卢小舟在记忆中搜寻着突然小声叫了起来:“汪老板!” 那声音发出声短促的笑:“对,我是汪童。我现在就在你们大通集团大楼的外边。而且我知道,你办公室里现在就你一个人——上来谈谈可以么?” 卢小舟此刻说不出话了,真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汪某人的事情应该画句号了。除了偶尔想起许巧巧的妙处,他脑子里基本没有了这两个人。没想到…… “不行,你别上来。我下去见你好了!”卢小舟断然道。公司总部人多眼杂,自己搞财务这一摊子尤其忌讳生人来,“我这就下去,你在哪儿?”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欧宝。” 卢小舟说了声知道了,便压断了电话。他系好羽绒服的带子,然后把领口竖起来匆匆下了楼。他不担心自己和许巧巧做的事情被发觉,因为要发觉要挨打早就用不着等到今天了。她预感到汪童突然找到门下,一定有更大的事情。其实早有预感了,三星台诈死的目的其实已经清楚了。他挺伤感,发现自己总他妈站在一个弱势的位置上。 小雪在下着,世界是白色的。这白色的世界,正在慢慢坠入降临的夜色里。汪童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伏在马路对面的行道树一侧。在纷纷的雪粉中,看上去有些怪怪的感觉,卢小舟哆嗦了一下。 刚刚走近那车子后车门便开了。 卢小舟迟迟疑疑地朝里看了一眼,汪童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就咱俩。” 不一刻,车子驶上了马路。没等卢小舟发问,汪童先开口了:“现在吃饭还早,咱们去郊外兜一圈再回来,吃饭有你挑。” 卢小舟靠在后座上拉开羽绒服的拉锁。他犹豫着想抽支烟。 汪童看了出来:“抽吧,车门上有烟缸。” 卢小舟摸出烟叼在嘴角上,欲点火时又把烟拿了下来,问:“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请我吃饭吧。” “真他妈急性子,连点儿情调都没有。”汪童笑了,“你看看外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地一片白茫茫。你看远处那片树林子,像不像俄罗斯风光。” 卢小舟看着窗外,发觉汪童说得还真准:“你去过俄罗斯?” “扯淡,我就是从俄罗斯起家的。倒腾你身上穿的这种东西。老毛子什么都要……我说的是初期。后来他们也精了,也知道挑肥拣瘦。不过哥哥我那时候已经转行了,改作电器了。” 卢小舟心想:“这世界就是给这些混世魔王准备的。他想起自己从帐上弄走的那20万,估计汪童搞羽绒服的时候不一定有自己这么多钱,可是人家能折腾,胆大,于是钱打着滚雪球似地越来越多。而自己呢,胆战心惊算计着花,最后全没了。人和人真是不同啊!” “卢小舟,你知道么,巧巧帮你说过情,让我拿20万给你把贪污的那个窟窿堵上。这娘们儿还是够意思的,挺念旧情是吧——这娘们儿可以!可是我告诉她,不行,绝对不行。男人行走在江湖上,活的就是一口气。我给他钱等于侮辱他,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卢小舟恨得心里咬牙,嘴上却只能说对。 汪童放慢了车速:“今天我想告诉你,卢小舟。我想让你知道,挣钱的路子有,就看你想不想挣这笔钱。替你还钱不行,帮你挣钱我还是愿意的。今天找你就是为这事儿。” 这话在卢小舟听来仿佛来自很遥远的一种声音,但的却是朝着他飘来的。那一刻的感觉十分奇特,恐惧和兴奋交织着,构成了一种很怪的冲击。他知道,汪童和自己之间迟早要由这样一件事发生的,迟早。 “我……我不明白。” “笨蛋,我还没正式说呢,你当然不明白。”汪童把车子停下来,让卢小舟到前边副驾驶座去。 卢小舟照办了。当两个人各自点上烟的时候,汪童把车子熄了火。 “卢小舟,现在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几个月前咱们那场戏是我有意搞的。我是有目的的。哥哥我直肠子,如今也不瞒你了。”他打着打火机帮卢小舟把灭了的烟点上,“许巧巧跟了我以后说了你不少事,我听出了意思。对,你是明白人——我听出了你有来路不明的钱。当然,我没心思管那些事,你搞钱是你的本事。再加上巧巧确实是个费钱的娘们儿,没钱不行。” 汪童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止住。卢小舟手心冰凉,一声不吭地听着。现在他明白了,汪童五大三粗的只是外表,其实是个有心人。 “卢小舟,原本咱们是井水河水两不犯的,可是命中注定,你我早晚有一笔交易。今天我就是为这个找你。听我说,事情总有个来龙去脉,你们大通集团副老总樊子树你熟么,事情和他有关。” “樊子树!”卢小舟叫起来,“你们认识?” 汪童阴笑一声:“我们岂只是认识,老王八蛋肚子里有什么屎我全都知道。这么说吧,我当初在三星台审你,就是为了和樊子树办事方便。” “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卢小舟紧张的声音都在打哆嗦,“你莫非要把我出卖给他?” “去你妈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汪童火了,“正相反,我想通过你弄他。你知道么,你贪那点儿钱,还不够老狗日的一个零头。抠抠脚趾头都比你弄得多。” 卢小舟彻底目瞪口呆了。 汪童朝他笑笑:“樊子树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还记得去年春天你们破产的那个子公司么?应该记得吧?” 卢小舟想都没想,点点头:“知道知道,那次破产我们集团损失了将近两千万。” 汪童用力一巴掌拍在他腿上:“那笔买卖就是姓樊的和收购方内外勾结搞出来的。老东西那一次至少拿了这个数儿。”汪童张开巴掌,“500万!” 卢小舟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上不来了,鼓着眼睛看着汪童那张油汪汪的脸:“你……你找我……” 汪童缩回身子,弄下车窗朝外吐了口痰,又把车窗摇上:“那次的事我点到为止,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商量另一件事。” “你说。”卢小舟觉得胸口里那股气顶得十分难受,“需要我做什么?” 汪童没有马上说,而是认真地盯着卢小舟。这一刻,外边完全黑了,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还在无声地飘落。汪童关了顶灯,道:“事情很简单,姓樊的又要搞手脚了,你帮我开闸把姓樊的放过去。现在姓樊的正和我的一个朋友联手搞一大批二手医疗设备,做成了应该有1200多万的毛利。当然,这是一笔黑幕交易,老杂种用公家的钱干。找你的意思很简单,让他在财务上过关——无论他怎么做手脚你都把它放过去。” 卢小舟明白了,叫道:“他偷牛,你让我给他打手电!” “意思差不多,也就是拿你们准备投在红山小区房地产上的那笔钱用一下。” “汪老板,你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哇!”卢小舟咬牙道。 汪童的阴笑声在黑暗中响起:“凭我一个粗人当然不行,樊子树也不会买我的账——他看中的是我背后的人。少废话吧,你的任务就是帮姓樊的把那笔钱走出来,其他的一概不用你负责。事成之后不但把你贪污的那20万还上,还另外给你30万——干不干,一句话。” 卢小舟的心颤抖了,欲望也在同一时刻被点燃。他是个没有什么能耐的人,知道这笔外财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此刻更不安的是,如果自己不干,还能不能活着过春节。汪童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言不发的点火把车开上回城的路。外边的路灯隔老远一个,光亮处有雪在打着旋儿飘落,卢小舟的喉咙咕噜了一声。 “事情太大,容我想想行么?” “想个屁,你的任务就像看门狗打个盹一样,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玩忽职守。伙计,我不想说不吉利的话,只想告诉你,姓樊的之所以愿意干,完全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合作者是谁。” “你背后的人。”卢小舟望着窗外,“姓樊的知道我会帮他么?” 汪童嘴角上掠过一个笑:“他只知道有人帮他,是谁,他绝不知道。” 车子里再次沉默了,直到开进闹市区,卢小舟才开口道:“咱们去鲍鱼馆吧。不是楼外楼,是浙江人开的那家鲍鱼馆。” “OK!”汪童把车子掉了个头。 第十一章 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在仙子湖滑冰场滑冰。 冰面如镜,游者如织。这二人的技术极好,于是滑着滑着便受不了冰场里的拥挤了。本市今年冷得厉害,这么好的冰面已经许多年没有了。两个人离开喧杂,一前一后朝仙子湖的西边滑去。那里有一道形同虚设的拦网,网的外边便是广阔的冰世界了。他们刷地分开,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侧飞驰而去,最后像画了一对括号似地集合在网前。 女孩子好奇地朝远处看,然后指着远远的一片枯黄问男的:“嗨,那里是不是去年咱俩摸进去的那片芦苇?” 男的坏笑道:“明知故问吧,去年夏天咱们在那里第一次那个……” “不许说!”女孩子的脸红通通得极其迷人。她哈着白气望着远处变得比蚂蚁还小的那些人们,“喂,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真出了意外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 男孩子上来抱住女孩子吻了一下,胸中涌动着一股灼热的情感。他想了想说:“不会有意外吧,我估计这冰层至少冻了一米多厚,不会的。跟我来吧。” 就这样,两个人悄悄地钻过了那道网。于是也就了下边那可怕的一幕—— 他们在无边的冰面上尽情地滑了一会儿,后来男孩儿就心怀叵测地把女孩儿往芦苇丛方向引。女孩儿呀呀地欢叫着在后边撵,这样就渐渐地接近了那个死人。由于芦苇丛生之故,这里逐渐不好滑了。两个人手牵着手,慢慢地往芦苇深迂回,一直走到天光暗了下来,女孩儿才懂得了男孩儿的真正目的。 “你想犯坏是不是,不许啊。天寒地冻的你也不怕感冒。” 男孩儿紧紧地拥住女孩儿亲吻,顾不上说话了。他的手开始不老实,悄悄地往女孩儿的身子里探。女孩儿哼哼起来,随即开始迎合。可就在事情越来越抗拒不住的时候,那女孩儿突然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厉叫,听上去简直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脸……”厉叫变成了近乎于昏厥的呻吟,“一张人脸。” 男孩子的头从女孩儿的胸前抬了起来,他发现女友的面部已经惨无人色。他紧张了,慢慢地转过头,循着女友的目光朝不远处看去。结果,他发出的那声厉叫比他的女朋友还凄厉。 冰层下有一张脸!这是一张近乎于安详的女童的脸。 若不是失去了生命的鲜活及其鲜活所带来的红润,这简直就是一张天使的脸。是的,至少欧光慈见到这张脸的那一瞬,双眼不由地闭上了。 哆哆嗦嗦的那对热恋青年被大马请进了警车,目前还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女孩子在哭,哭的下巴上满都是泪,大马知道她的确是受刺激了。唉,可不是么,在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原本不符合逻辑的地方看见这样一幅情景,即便他这个当警察的,也禁不住心尖子发颤。他知道,突如其来的恐惧是一方面——更主要的还是对死去那女童的怜惜。 “我那个老板杯里有茶水,热茶。给他喝一点儿暖暖。”大马拍拍小伙子的膝盖,下车关了门。他听见欧光慈在叫他。 冰中的女童的尸体差不多取出来了,有两个附近的民工正在小心翼翼地撬那块冰。这是欧光慈的命令,为了保存线索,连冰一起撬走。仙子湖派出所的人来了好几个,但是他们什么情况也提供不出来,能说清的只是寒流降临的时间,那恰好是一周之前。欧光慈回忆了一下,认为对方说得没错。 “那时候这儿还没有封冻。”派出所的老谢指出。 这里是仙子湖的边缘,往前走出三五十米就是湖岸。湖岸往上100米左右便是一条冷僻的路,生满了荒草。欧光慈把主要人员集中在这一路寻找破案线索。不用问,女童的尸体正是循着这条路进入水里,而后冻住的。按时间分析,最迟也是封冻前的那一天。而由于是冬季温度较低,这个时间区段可能要放宽一些才行。 范小美拦住大马,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地说:“喂,我无意中看见队长掉眼泪了。” 大马悄声说:“那惨了,凶手惨了。我知道队长的弱点,他最看不得孩子被害。” 小美说:“是呀,孩子肯定是无罪的,况且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儿。” 刚说到这儿,冰面上有了动静。原来冻着女童尸体的那块大冰疙瘩起出来了。女童冻在冰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几个民工稳稳地抬着那块“大琥珀”,有如抬着一件贵重的文物。欧光慈引导着他们往坡上走。大马告诉范小美:“是弄死后抛的尸。队长说对了。若是活着抛进水里,溺死的样子不可能是这种。” 这时就听队长在不远处骂起来,先骂小郝,后又骂李小鹏。大马告诉范小美:“他心里难受的时候就拿别人撒气,没办法。对了小美,最近有没有失踪人口的报案?” 范小美说:“这归治安处管,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欧光慈好像不骂了,两个人便拨拉着苇子走了过去。时近中午,头顶上的天光混沌沌的有些刺眼。冬日的小风刀子似地划着人的脸。欧光慈坐在岸边的一道土坎上抽烟,小郝和李小鹏正帮着把那块冰疙瘩放进车里,随即,那辆车开走了。欧光慈掐灭了烟,叫上大马向着另一辆车走去,那儿还有两个年轻人需要问问,但他没有寄什么希望。 两个年轻人从车里钻出来,一人手里拎着一副冰刀。看上去情绪已经缓过来了。欧光慈问了他们几个基本问题,知道再问也是白问,便看了看笔录让对方签了字。两个年轻人走后,欧光慈骂着小郝朝车子走去。大家知道小郝今天算是倒霉了——年终前报的立功材料批下来了,刑警队榜上无名。欧光慈为此请大家吃了好几顿饭。他就这毛病,不让他花钱他就骂人。大马怀疑他有些自虐倾向。仔细回忆一下,本年度确实战绩平平,自然怨不得谁。有人拿三星台诈死那件事当口实,弄的欧光慈好几次都差点儿和人打起来。 “队长你看。”范小美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呼,一对瞪得溜圆的眼睛盯着那女童的小手。 这里是刑警队技术室。女童身上的冰已经化了,但姿势是僵硬的,这使之平添了一股很难形容的恐怖。孩子看上去顶多五岁,是被生生扼死的。无法想象,什么样的畜生会向这花骨朵一样的小女孩儿下此毒手。从衣着上看,孩子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掌上明珠,一身地地道道的名牌。头发被大人染过,呈茶褐色,脚腕子上套着贵重的脚链,初步认定是印度或者斯里兰卡的东西。口袋里只有几颗化掉的果仁巧克力,再无他物。本想寻找些可资身份的线索,无奈孩子太小,希望甚微。尤其叫人难办的是,治安处最近还真的没接到孩子失踪的报案。法医告诉欧光慈:这很奇怪,从生理目检上分析,这孩子至少死去一周多了,这么久怎么没人报案呢? 其实欧光慈最重视的就是这一点。 此刻,范小美的惊呼把他的目光集中向女童的小手。他怔了一下,趋身向前,注视了几秒钟,而后小心地朝上撸了撸女童右手的袖子——因为穿着羽绒服,这只手半掩在袖口里。 他看到一枚粗大的子弹壳。 “匈牙利拉茨800猎枪枪弹。”小郝脱口而出,他玩过这种猎枪。 欧光慈的目光在那只弹壳上久久地停留着,呼吸感觉上有些供养不足似地急促。他知道线索出现了,是的,出现了!不过使他大脑飞转的竟不是这个女童,而是另外一个人——他想到了汪童,他想到了汪童家的那只阴险的大狼狗;他记得那条大狼狗被汪童亲手崩掉的;于是他想到了猎枪——不管这一串联想究竟绕了多少道弯子,你无法否认中间有一个焦点。他轻轻掰开女童的小手,将那只弹壳拿到了手里。弹壳是合金的,颜色白中略呈蓝色。底部撞击点周围有一些字母和数字。他凑近鼻子,闻到的只是湖水的气味。很显然,女孩子一直到死去都紧攥着它。而凶手呢,恰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女童想用这弹壳暗示什么,五岁的孩子还没有这个智商。但是无论如何,这个线索本身确实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他努力把思路从汪童身上挣脱出来:“伙计们,咱们今年连个嘉奖都没捞着,你们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现在案子来了,人命关天的一起重案。”他把弹壳竖着放在女童尸体边的台沿上,“看着它,开动你们那颗生了锈的脑袋,拿出拉屎的劲儿来想。多大胆的想法都不怕,我要你们每个人说一个完整的推论出来,不许重复。谁先开始?” 没人言语。随即范小美道:“队长,能不能先把尸体盖上,盖上再说。” “怕啦,你是警察!”欧光慈一句话把空气弄得凝固了,那口气比外边的天气还冷。 大马记得,前年的夏天欧光慈来过这么一回,队长称之为“热身”。那次是一起无头尸案的线索,每人拿出一套假想,目的是激活大家的思路。不幸的是,那次的结果和所有人的推断都不一样,简单得出奇。大马知道,队长此刻的情绪和那次很像,处在极度愤怒当中。毕竟一个美丽的小生命被凶残的扼杀了。 “某人,”小郝突然开口了,杨着脖子像在念老八股,“某人是个有钱的大款,在郊外有一座别墅。平时他们住在城里,周末去郊外度假……注意队长,咱们估计的女孩子死亡时间恰恰是双休。” “对,继续。”欧光慈顺手把女童的尸体盖上了。 小郝敲敲脑袋:“大款带着女儿出外打猎,他朝猎物开了一枪,这样,便出现了一个空弹壳。当那个大款去寻找猎物时,小女孩儿弯腰把弹壳捡到了手里……” “对,这时凶手出现了——劫持了小女孩儿!”范小美望着队长。 欧光慈问小郝:“你是这么想的么?” 小郝道:“岂能,这么想也太弱智了。哎,队长,范小美要打人!” 欧光慈摆摆手:“继续说。” 小郝道:“凶手并没有劫持小女孩。至于为什么,其实太简单了。你们想想看,小女孩的爸爸……噢,这里进行些更正——不一定是爸爸,也可以是叔叔、舅舅、大表哥,总之是一个成年男性。这时候,开枪那位成年男性并没有在很远,凶手若劫持孩子,势必要造成孩子的哭喊和尖叫。所以我认为,凶手当场就把小女孩掐死了,而后携尸逃走、抛进了仙子湖。” 小郝说完范小美就跳出来反对:“他为什么不可以悄悄逃走,却一定要带着孩子的尸体?这一点你解释一下。” 欧光慈道:“也就是说,你并不反对携尸逃走这一点。” 范小美道:“对,这一点毫无疑义。尸体是从另一个地方移来的,仙子湖是第二现场。况且仙子湖发案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打猎的痕迹——那里也没有什么可打的东西。” “有理。”欧光慈说。 “既然没在此处打猎,显然是在别处。尸体当然是从别处携带而来抛进湖里的。” 大马插嘴道:“你们俩发现没有,表面上看争得很厉害,其实却大同小异。都是打猎,都是携尸抛尸。我请问,有猎枪就一定是打猎么?你们看,这种级别的猎枪完全可以杀人!” “也可以杀狗,大狼狗!”欧光慈还是把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汪童那条大狼狗不就是一枪崩掉的么。” 三双眼睛刷地聚焦在他脸上。 大马低声道:“我操,你好像能钻到我肚子里似的,我也刚巧想到汪童。” 欧光慈摆摆手:“先不说汪童,说你的推论。” “我认为这是一起连带性杀人案,凶手用猎枪杀了小女孩的亲属——不一定是父亲,也可以是母亲或者诸如此类她所能接触的人。随即,凶手发现自己的杀人行为被这个小女孩看见了,于是残忍地将这个弱小的生命扼杀。至于被杀者的身份,我倒是可以接受他们两个方才的说法,属于在郊外有别墅的富人。没准那支猎枪就是这家人的,凶手只不过拿来一用而已。” “可是,为什么至今没有人来报案?这一点怎么解释?”范小美一边点头一边质疑。 大马道:“很简单,女孩子的亲属已经被凶手枪杀了,自然无人报案了。” 一片寂静。 可能由于大马说得更具逻辑性,一向好斗的小郝,也噤声不语了。欧光慈像牙疼似地用力捏紧尖削的下巴。大马伸手拿过那枚子弹壳,等着队长打分。欧光慈就那样一动不的站着,眼睛微闭。他的大脑非常迅速地处理这所有的信息,感觉有点跟不上。三个年轻人说得都有道理,每一种可能都很符合逻辑。相比较而言,大马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一些。不过,包括大马在内,有一点至今解释起来仍显得勉强——那就是为什么无人报案? 大马的解释并不过硬。试想,若真是小女孩和她的亲属同时遇难,绝不应该如此长时间无人报案。谁都有个三亲四友吧,岂会迁延这么久呢。 “伙计们,你们想没想到过空间问题?”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精神病似地扫描着每一个人的脸,“咱们辖区内的事情向咱们报案。那么,按照最简单的逻辑,没有向我们报案,最大的可能只有一条——死者不是我们辖区的!” 犹如搭建的无比复杂的积木突然被哗啦推到一样,人们突然发现事情真的很简单。欧光慈可能被自己的设想搞兴奋了,搓着手在屋里快步走动着。是的,这就讲通了,女孩子是从辖区以外的某个地方携带而来的,抛在了仙子湖的苇荡里。仅此而已。 “队长,你能不能站住,走来走去怪头晕的。”范小美搡了欧光慈一把,“照你这么说,咱们顶多发布一个信息就完了,破案没咱们什么事儿啦。” “没有就没有吧,咱们正好踏踏实实过春节。”小郝的口气里透着沮丧。 欧光慈心里同样沮丧,但他不说。他让大马和范小美负责把女孩子的图文资料弄到系统专用网上,向专用网站发布。然后他安排小郝去干一件事,让他去汪童郊外的豪宅去找找——子弹壳——他想要汪童崩掉大狼狗的那个子弹壳! 大马神兮兮地望着他:“队长,汪童可是属于咱们辖区的。” 欧光慈拍拍他的背:“今晚咱俩再来这儿,好好检查一下孩子的尸体,功夫到了总会有收获的。风吹过去还会留痕呢!” 第十二章 真的有收获,他们在小女孩鞋底的花纹里发现了一种晶亮的东西。很快证实那是云母。欧光慈哟的一声,眼中有光放射出来:“大马,有意思了。我还真知道一个出产云母的地方,叫黑森林。” “黑森林?听着耳生。” “自然耳生,因为它既不在兄弟市,也不是兄弟县——它在兄弟省,距咱们市有900多公里。走,马上和他们联系!”欧光慈快步离开停尸间,拉着大马赶回分局。一个电话打过去,另一边炸了营,说我们这边已经疯了一个了——是小女孩的母亲。欧光慈质问他们为什么不上网发布通报,另一端解释说他们用不惯电脑那东西。 欧光慈大骂:“真恨不得把你们枪崩了!说,死的是孩子的父亲么,还是他叔叔舅舅?” “谁死啦,有病呀你?”另一端的口气马上凶起来。 “我姓欧,欧光慈!” 另一端更凶了:“欧光慈是什么鸟人,发脾气找错了对象。” 欧光慈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有名,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什么鸟人。不过还好,电话随即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叫了声欧队长:“对不起欧队长,你碰上生坯子了,不懂事。我向你赔不是,我是这儿的头儿,姓陆。” 欧光慈的自尊马上得到了满足,哈哈一笑道:“也就是说,女孩子的母亲急疯了而其他人没事?” “对对,确实如此。”姓陆的说,“谁想得到呢凶手竟然把一个小女孩劫持到那么远,说不通啊!” “那家人是不是郊外有别墅的有钱人?” “对,丢孩子那天他们在别墅度假。” “他们家有没有猎枪?” “这……我不明白。什么猎枪?” 欧光慈抹着脑门子上的汗,想了想说:“这样好啦,你马上落实一下那家人有没有猎枪,同时把询问笔录给我们传真一份过来,至于其他的,等等再说。” 即非此,又非彼,搁下电话他已口干舌燥。妈的,大马和小郝均未说对,这不是见鬼么!把一个女童杀死后仍在千里迢迢之外的仙子湖,什么意思吗?略感欣慰的是,自己好歹猜对了——不是本辖区的人。他和大马相对无言,默默的抽烟等待。 后来大马灰头土脸地说:“队长,还是你行。看来不服是不行的,目前只有你说对了。” 欧光慈道:“你别夸我了,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在考虑一个细节问题。大马你想,小女孩本身才五岁,不可能参与什么事情,可以认定就是个牺牲品。但牺牲品和牺牲品还是有所不同的。照你们所说,她是凶手杀人的目击者,这是一种可能。另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通常所谓的绑票,成为一种敲诈的手段。可是……若为了敲诈钱财,则恰恰不应该杀死孩子……奶奶的,这事情有点怪。听,小郝回来了——” 门开处,小郝兜着一股冷气进来了:“队长,你是神仙!” 当,一颗空弹壳扔在茶几上。 欧光慈和大马同时趋身看,然后欧光慈拉开柜子把先前那枚弹壳拿出来与这一颗并列竖在桌上。天哪,一模一样! “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见鬼了!”欧光慈念叨着,身子无力地仰在沙发里,“子弹壳屁股上的字一样么?” 小郝拿起两个弹壳对着日光灯看:“一样,完全一样。操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光慈让大马把黑森林那边的反馈信息告诉小郝,小郝闻听越发傻了:“没死人?” 大马拍拍他的膝盖,起身走向传真机。随着一阵吱吱声,一条长长的侦讯笔录输送出来。 笔录的内容不复杂,大致是说:事主一家共计六人在黑森林别墅度周末,女主人(小女孩的母亲)给大家做西餐吃,余下那四个大人分别是孩子的父亲、叔叔、婶婶,还有一个是婶婶的妹妹。出事那天一切都很正常,孩子自己在屋里屋外玩耍,出去做西餐的主妇,那四个人刚好是一桌麻将。 随传真一并传来一张方位图,标明黑森林别墅区位于那座城市的西北19公里处,背靠着一道山脉,称黑森林。欧光慈说他去过那座城市,当年是一座很破很小的地方。出产云母处便在郊外的黑森林。 这天留给那家人的记忆几乎是零,大人们听音乐,打麻将,直至天快黑时方才想起孩子。于是出门找,结果孩子再没找到。主妇急火攻心被送进了医院,其余几位成年人除了报案外,完全束手无策…… 传真后边附有最新笔录,证实:这家人绝对没有任何型号的猎枪。 欧光慈欠起身子,一个电话打过去,问:“让这家人集体回忆,出事那天无论什么钟点,有没有人听到猎枪声,马上,我等着!” 房间里静了,大家传看着那份传真件,面面相觑。最后思绪又集中到那两颗子弹壳上。小郝说他找到这东西真是费老劲了,像狗似地在黑乎乎的那块草坪上爬呀爬。汪童两口子好在出去了,倒不怕什么。但是子弹壳刚刚找到,他们的车就回来了。车灯划过的时候,小郝伏在地上不敢动。 “队长,有个情况。”小郝收住眉飞色舞的神情,突然变得神秘兮兮的,“车里下来的不是汪童和许巧巧,说了你别吃惊,下来的是汪童和卢小舟!” 只有龟孙子才不吃惊,欧光慈当即便叫了起来。幸好电话响了——黑森林方面说,问了,事主全家共同回忆了一下,认为确有过一声枪响,有过! “老陆,”欧光慈大声朝电话另一端的同行说,“你们查一查持枪登记,看看你们管区有几支匈牙利拉茨800猎枪。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姓陆的立刻答应,随即提出:“你们能不能来一趟,这个案子既然牵扯到咱们两家,您最好来一趟。而且我们大家都想见见您。” “我这种鸟人有什么看头。”欧光慈道,然后压了电话, 他对两个左右手说:“咱们也查一查,这种猎枪估计不会太多。小郝,你刚才说什么,卢小舟和汪童?” “对,他们在一起,狼和羊从一个车里下来了,贼乎乎的。” 欧光慈的双眼习惯性地眯了起来…… 第十三章 大年二十三这一天俗称过小年,欧光慈带人来到了黑森林。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了。他告诉大马和范小美,前头不远的那片黑苍苍的大山,下边就是出云母的地方。他比划着,生动地告诉两位:“那云母真好,太好了。就像山东老大妈烙的千层饼。” 随同而来的警察老陆哈哈大笑,说:“欧队长你真幽默。我们局长说,当年他陪你进山抓人的时候,你一路走一路撒尿,撒了足有20几泡尿。” 欧光慈说:“你看看如今,人家都是局长了,我还原地踏步呢。至于一路撒尿,是因为我当时前列腺有毛病,就象关不紧的水龙头……不好,我又想撒尿了!” 车子在范小美疯狂的笑声中靠路边停下了。大马默默地望着神神叨叨的队长,估摸着这家伙怕是有想法了。他一路都哑巴似地不言语,怎么突然就变成话篓子了呢? 窗外,蓊郁的森林绵延远去,汇入起起伏伏的群山。路是一级公路,据说是近些年新修的。路左侧,也就是靠山脚一带,从城里出来六、七公里处,便开始错错落落的出现了一些精致的私人别墅。大马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确信那就是“精致”——不是多么大气,但实在看着舒服。精致,一如这座头次光顾的小城市。 似乎正是进入别墅区那一刻,队长的话篓子倒了。不敢说你能摸透谁的心,敢说的是,你即便跟猫跟狗跟匹马相处久了,它的习惯也大抵清楚了——这么说虽然对欧某有些大不敬,却是准确的。他肯定是有想法了。 方便完了的欧某从树丛后边抖抖索索着出来了。然后站在马路边哇哇地打手机,手指在空中一下又一下地朝前戳着。大马觉出了他的兴奋。 “唉呀,变化真大呀!彻底不敢认了。”欧光慈好歹上了车,“原先这一带差不多全是荒地,有一些玉米长得跟草似的。老陆,从公路到山根那儿你估计有多远,有一公里没有?” 随同的老陆像个追星族似地恭敬无比,见到欧光慈第一眼的时候,居然啪地立正敬礼,这是范小美惊讶得要命,发觉队长的知名度比她想象的高得多。 听了欧光慈的提问,老陆望着窗外说:“差不多吧,可能不到。欧队长你看,你看那辆车,奔驰跑车。都是有钱人呀!大头老百姓是没有这福气的。” 欧光慈望着从山脚处驶来的那辆高级车,道:“大头老百姓也没有这麻烦。” 老陆道:“那倒也是。噢,欧队,看我这脑子——那个被害女童染过头发么?” 欧光慈说:“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老陆,你脑动脉硬化了。还有多远?” “噢噢,马上就到了。” 大马始终一言不发地在观察欧光慈。他心里那个猜想越发坚定。错不了,他一定有想法了!感觉上似乎……胸有成竹。 范小美在旁边始终不老实,看见什么都新鲜。大马弹了她后脑勺一下,她便掐大马。掐着掐着他突然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大马,我估计队长已经通了。” 大马暗想,这丫头看着马大哈,其实一点儿都不傻。 心里想想,嘴上什么都没说。目的地果然说话就到了,当车子岔上一条通往山脚的小路时,人们豁然发觉这段山脉感觉上似乎高了一些,林子也稠密了不少。往前看,别墅东一座西一座分布着。看去无章无法,视觉效果却十分舒服。老陆说,这是有意设计的。又说他对这样的布局很反感,别的不说,治安上就很麻烦。大马问有没有物业管理。老陆说有,但是形同虚设。可能由于出了事的缘故,事主那家附近的若干户已严严实实地锁门走人了。女孩儿的父亲和那个打麻将的叔叔在,女主人依然在医院观察。 欧光慈下了车,见过事主家的二人,便背着手朝山脚那里走过去,大马和范小美跟着。 别墅和森林的边缘之间有一片类似于过渡的地带,生这些灌木,灌木上寄生着许多凋零的牵牛花。欧光慈在牵牛花上抓了几把,两手一搓,吹去碎皮便现出许多黑亮而饱满的花种。 “应该让小郝也来,带点花籽儿回去。他不是喜欢花卉么。”欧光慈把花籽儿给了范小美,停下步子往前边浓密的森林看去,“嗨,你们觉不觉得是个杀人的绝好之地。嗯?” 大马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刷地明白了队长的意思:“队长,你……” 欧光慈抬手制止他,让他仔细注意这一带的地形与环境,同时对范小美说:“小美,请老陆和他的人来一下。事主用不着来。” 范小美哎了一声跑去了。 “大马,”欧光慈低声而神秘地开口道,“你听我说,我估计这黑森林别墅区是掏钱就可以买的,信不信由你。咱们马上就能证实,他们来了。” 大马看看走过来的老陆及其随员,小声急问:“你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笨蛋,这说明该地区人员构成复杂,可以有各地的富人来买房子住。” 大马的心一沉,更加确信了队长的所指…… 欧光慈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落实,黑森林的房子是面向所有人出售的。在本市有投资的人还可以享受一定的优惠价。欧光慈请老陆马上派人去把这一带所有购房户的名单搞来,而后突然问:“老陆,事主报案那天你用狗了没有?” “狗?” “对,警犬搜索。” “没有。”老陆道,“是这样,欧队。原本是打算用的,结果警犬那几天打防疫针,我便没有坚持。另外,由于这家人加上邻近的人都出来帮着满林子喊,嗅源也破坏得差不多了。此外,我也担心狗一出现吓着孩子。” 欧光慈仰天叹道:“孩子显然是吓不着啦,她死在我的地盘里啦。我现在怀疑这一带另有一个死人。老陆,能不能再一次请求警犬支援!” 几乎所有的人全怔住了,用一种看什么怪物的眼光看着欧光慈。只有大马除外。因为他知道队长会说什么。老陆用力点着头,走到一边向警犬支队求助。 落实下来,他抹抹脑门上的汗,走上来问:“欧队,你怀疑这里有死人?”他朝森林努努嘴,“哪来的死人?” 欧光慈眯眼看着森林,小声道:“当然是从我们地盘来的,死在了你的地盘里。否则的话,凶手就没有道理把小女孩扔在我们的仙子湖里了。” 大马忍不住表现欲,补上一句道:“小女孩很有可能目击了一个来自我们市的一个杀人凶手的行凶过程,因此罹难。我们队长由此认定,这山里应该有一个被凶手杀死的人!” “用猎枪打死的,匈牙利拉茨800式猎枪。”欧光慈补了一句,随即向别墅前那两个木呆呆的男人走去。 第十四章 别墅真好,气氛真压抑。 这两个“真”基本可以概括欧光慈的全部感受。他走进别墅时,看见正面墙壁上有一幅放大了的女童照片,他伤心地想,这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像个骄傲的公主。的确,太可爱了!他不由自主想起女童死去时紧攥着子弹壳的那只小手,僵硬得如同鸡爪子似的手。他的心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已经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来自远方的凶手在这里杀了人,被女孩子看见,于是丧心病狂地将女童扼死后带走了。这样便出现了两个城市的同时错位。来路上,解手后他给小郝打电话,让他了解一下自己的地盘里有没有失踪人员,目的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至于为什么选择这里下手,他估计凶手在这里很可能有同党。 欧光慈的目光从壁上收回来把身子埋进松软的沙发里。可能老陆向那两个男人吹嘘了什么。他们投过来的目光十分特别。敬畏中夹杂着强烈的渴望与焦灼。欧光慈请他们坐下谈一谈情况,于是两个人在欧光慈的正面坐下了。 欧光此有两个目的:一是进一步落实老陆他们采录的那些询问内容的细节部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他认为自己的那个假想无形中绕开了一种可能,即:会不会是凶手与这家人有私怨而进行报复。老陆他们笔录中事主否认这一点。欧光慈必须证实这一点真的不存在,否则的话,自己的假想便存有致命的缺陷。 还好,整个陈述听下来,基本可排除因私报复这一点,欧光慈踏实了一些。事主两兄弟已经有些神经质了,开口就像泄水闸坏了似地停不住,直到外边传来狗叫。 欧光慈拦住他们的话头站起来:“最后再问一遍,你们听到的猎枪声,真的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么?” 两个男人确认枪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欧光慈朝他们点点头,便快步走出了别墅。 来了两条警犬,土黄土黄的,属于苏格兰牧羊犬的改良品种。老陆正在比比划划地向训犬员介绍情况。欧光慈走上去和二人握过手,而后比画着说:“咱们走一个大写的‘Y’字,从脚下出发,沿着这一溜灌木丛向前,插到林的边缘时分开。西南方向一组,另一组往西北方向去。老陆,我的估计是这样,但凡凶手杀了人,一般是不会把尸体就地处理的,他们会移尸,西北方向的山形和林子适于处理尸体——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老陆和两个训犬员用力点头。然后便循着这条路线追了下去。警察们呈扇形分布开来,大马和小美跟着欧光慈。欧光慈让两个伙伴注意灌木丛这一线,他认为小女孩一般不会跑很远,这一带应该是最有可能遭难的地方。 范小美朝身后望望,小声道:“怎么可能,这里距离她家那栋别墅也就100多米,那么做凶手也太大胆了。” 大马道:“掐死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还不是一抬手的事情。” 小美死倔死倔的还是不同意,他认为队长说的不对:“越是不懂事的孩子越是没数儿。走着走着就走到林子里去了。你们两别忘了那颗子弹壳,那显然是在凶手开枪的地方捡的,那个地方不会离别墅很近。” 欧光慈叫了声“此话有理”,便快步沿着认定的那个方向走了下去。老陆介绍说,这一带山林里不时有打猎的,所以人们对沉闷的枪声基本上习惯了。三个人仔细观察着所有痕迹,但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过去两周多了,找线索是很难的事情。但是还好,狗很快就在远处叫了起来。 “队长神算!”大马直起身子。因为狗吠声不是来自枪响的西南方向,而是西北,“队长,狗肯定发现尸体了。” 三个人快步朝狗叫的方向跑,范小美边跑边咦咦的感叹,她发现队长的本事确实不是吹出来的。赶得满头大汗,他们看见了那条疯叫的狗。训犬员拼命拉着拴狗的皮绳子,余下的几个警察已拉开了架势。欧光慈走上去,看见了一块新土。猜得不错的话,尸体应该在土层之下。此处倒掉了一棵大树,大树的根部因重力的作用,翻出一个非人为的土坑。凶手顺便把死人扔进去埋掉,的确是件省心省力的买卖。欧光慈认真观察了一阵现场环境,告诉大家可以刨土了。线索无疑已被凶手认真除掉,找也是白找。他让大马留下刨尸体,自己领着范小美往西南方向找过来。他觉得人如果真的是在西南方向打死的,移尸这一路应该有线索可循。 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件几乎让人晕过去的东西让范小美捡到了。鞋——一只见过的高跟鞋! 欧光慈突然有些腿软,扶着大树慢慢地坐下了。这一刻的情形真应了那句被说俗了的老话:大脑便成了一片空白。犹如眩目的白光骤然亮起,照亮四周的同时也把人的眼睛耀花了。他完全无法把两次见到的这只鞋放在思维的秤盘上称。 太突然了简直!太他妈的突然了! 林地间有些枯叶,枯叶下是生了些疏草的冰冷的土地。范小美眼尖,嗷地就看见了草棵子里那只几乎和枯草一个颜色的鞋,她抓起鞋的同时,也想起了这鞋的“出处”。于是一声尖叫后,那只鞋落回到草棵子里。 两个人就那么僵了足有半分钟,然后同时伸长脖子看那只鞋。 “队长,”范小美的声音有些发颤,“难道许、许巧巧……”她扭头往刨尸体的方向看。 欧光慈的思维渐渐活跃起来,也扭头往那个方向看。他明白范小美的意思,但是说实话,即便他脑海中若干次出现汪童这个名字,却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许巧巧三个字,更不要说被害了。怎么搞的……不应该呀,许巧巧死了?不,感觉上哪儿出了问题。他觉得整个推论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冲击。 “这鞋不一定只有许巧巧有资格穿吧?”他把鞋拿到手里看看,“你应该知道,小美。这一带都是些花钱如流水的富人。” “可这也太巧了!”范小美大叫着。 欧光慈把鞋装进塑料袋里,让小美提着,示意他继续往前寻找。他没有再说话,面无表情。只有那飞转的大脑停不住,他在设法给这只鞋做一个最合理的定位——许巧巧、汪童、卢小舟……他的思维停在最后这个已经开始淡忘的名字上——似乎记得有过这样一个情况,汪童的车里下来的不是许巧巧,而是卢小舟……对,这是小郝寻找子弹壳时亲眼所见。 他靠在树上给小郝打手机,小郝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他说失踪人口的反馈还没有回来,问欧光慈这边情况如何。欧光慈一说到那只鞋,小郝便嗷地一声叫起来。 欧光慈让他别激动:“小郝,鞋的确是那种鞋。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你现在需要落实一下相关的人——许巧巧这个人。怎么落实你自己想办法。前提是不要惊动谁,就这样。”他关了手机。 范小美道:“队长,难道你觉得埋在土里的不是许巧巧?”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平安地活着。”欧光慈说了句空话,抬脚朝前找下去。 功夫到了事情就成了,他俩与老陆汇集到一个点上。这里,看见了血斑——落在叶子上的、土地上的,还有几星溅在了一棵树的树干上。老陆的一个手下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像根桩子。老陆指指部下,对欧光慈和范小美说:“可以确认了,枪就是从他站的那个位置打过来的,死者站在咱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上被击毙。血和地上的一些残痕证明了这一点。欧队长你分析得对,凶手把死者背走了。那边情况如何?” 欧光慈道:“找到了,正在挖。” “哦,埋了?” “对,埋了。” 老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欧光慈知道他心里很惭愧。不过他理解老陆,这是那种所谓一根筋的人,当时脑海里只是认为孩子被绑了票,没往宽里想。 “欧队长你来看。”老陆把他们领到凶手开枪的那个地方,“你看这地上——” 欧光慈单膝跪地,捡起了几粒黑色的东西——牵牛花的种子。他抬头往林子外边看,一眼就看见了那栋别墅。他扭头小声说:“小美,你说的对。孩子的却没有数儿,她采了一些牵牛花籽儿,走着走着就走到林子里来了。你来分析一下,她看见了什么?” 范小美完全明白了:“自然是看见了凶手在开枪杀人。” “对,小女孩当时仅仅认为这是打枪,尚未意识到那是在杀人。她于是仍俩花籽儿,捡起了那颗子弹壳。”欧光慈仰起脖子,喉结蠕动了一下,“但是……凶手的心却要黑暗的多。他们认为小女孩的存在对他们构成了威胁,于是……”他做了个扼死的动作。 老陆道:“等等欧队,你说……他们?” “啊,老陆,凶手不一定只有一个人呀。你想想看,凶手打死了那个人,背上尸体朝西北方向走,谁来弄这个被扼死的小女孩呢?所以,应该不止一个人。” 众人惊愕了。欧光慈让范小美把塑料袋里那只鞋给老陆等人看。不知谁叫了起来:“有女人在场!” “这种鞋据说价值3700元呢!噢,那边在喊咱们了!” 第十五章 不是许巧巧。因为树坑里挖出来的是一具男尸。 死者的脸是彻底看不成了,因为枪打中的正是这个地方。你几乎能想出杀人时的感觉是何等的恐怖—— 某人(死者)缓缓地转过头来,他的眼睛蓦然瞪大了。身后持枪者(凶手)手里那支拉茨800已经对准了他的脸。枪响之处,所有的惊愕与疑问顷刻间随同生命一起脱离了那具躯壳。哗啦,子弹壳跳了出来。凶手阴冷地提着枪向尸体走去。可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 “队长。” 大马的声音吓了欧光慈一跳,他收回神来。大马把一张磁卡递给他,欧光慈的眼睛不由地闭了闭,心想:行了! 那是一张刷卡就餐的“饭票”,单位名称清清楚楚地印在上边。欧光慈知道那家单位,眼前出现一栋茶褐色的玻璃墙大楼。这栋大楼不但在自己的辖区,而且就在距离他上班的地方不到300米之处,大通集团——完全被自己言中了! 老陆好像说了几句称赞的话,欧光慈没心思听。他觉得自己想问什么,可莫名其妙的就是想不起来。老陆招呼着人们把尸体放平拍照,并命令再仔细地搜一搜,欧光此估计没戏了。他把那张吃饭用的磁卡交给范小美收好,眼睛透过参差的树木望着远处的“世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想问的事情。 “老陆,我要的这一带住户的名单搞来没有?” 老陆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马上抬腕子看表,又抬脸看天:“等一等,我问一下。操他妈的办事也太慢了。”他到一边打手机去了。 欧光慈伤心地看着自己这位同行,一言不发地过去看那个死人。额发,脖子上的皮,手背,肚腩,他估计这人的年龄在55至58岁,方头大脸,个子不矮。他脑海里跳出了汪童的“形象”。那家伙尚未曾谋面,只在见许巧巧那天看到过照片里的他。欧光慈记得当时询问过许巧巧丢了鞋是怎么下的三星台,许巧巧说是被汪童扛下山的。此刻他想:汪童扛得动着男尸么?他又想,扛着男尸走来的人如果是汪童的话,那么,抱着女童尸体的人是许巧巧么?如果是的话,她半路上掉了一只鞋会不会无所觉察…… 他起身离开那具尸体蹲到一边去抽烟,双眼凝视着林地远处的一栋栋别墅。对于产生的这些具体到真人的设想,他丝毫不觉得惊奇。一,这些想法是自然而然产生的,绝非强迫或诱导;二,即便事实和汪、许无关,他也愿意把这两个名字当成符号用用。 整个案子几乎全都搞通了,过程其实很简单:凶手来自自己那块“领土”,杀了个茶褐色大楼里的一个50多岁的男人,然后扼死了目击的5岁女童。随即将50多岁的男人埋于树坑里,同时将女童的尸体带走,抛进了尚未封冻的仙子湖。 弄清这死者的身份不过举手之劳,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本案中的一个极重要的条件,那就是眼前这些小别墅的业主当中有没有能够给自己想象空间的人。因为他坚信凶手之所以来到这里,并非因为这里容易杀人,不!凶手之所以来此,是因为“此地有人”。 大马提着装鞋的塑料袋。蹲在了他旁边,默默的。看得出,大马已分析的八九不离十了。聪明人呀! “这个人不适合干刑警。”欧光慈朝走过来的老陆抬抬下巴,“人绝对是个好人,干别的合适。” 老陆带着查询材料气吁吁地来了:“都有了,都搞到了。欧队,这段管理区一共绵延3.2华里,有业主164家。这是名单。” 欧光慈接过材料,并不看。他站起来对老陆说:“老陆,我们要门上赶回去,马上就走。这边的事情你来处理一下。听我的老陆,用电脑网络,方便。这个人的尸检报告你给我传过来。” 老陆有些慌:“怎么说走就走,总该弄出个眉目吧。喂,欧队,你急什么呢?” 欧光慈凑近他的脸:“我不能不急,老陆。案件的主体在我们那边,我耽误不起呀!” 车子驶上返程的时候,欧光慈让大马念念那份名单,这才阻断了范小美对老陆的奚落:“少废话啦,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家的长处没得到发挥。念吧,大马。” 大马念着一个个名字及其身份。小美在旁边一惊一乍地叫唤:“……呀,又是一个董事长!” 大马后来烦了,说:“好啦,麻雀也有消停的时候。求求你了大姐!” 名单念完了,欧光慈过来一一审看,没有什么引得起联想的人物,也没有自己辖区的人。多少有些意外的是,有一个全国挺有名的小品演员也在这儿有房产。大马开玩笑说:是不是这人干的? 欧光慈把名单折好揣进口袋,道:“好了,说正经的,你们俩认为下一步从何处下手?车再开快点儿!” 两个人都觉得应该先从死者的单位查起。 欧光慈说:“不错,是应该这样。但是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比我还迟钝——你们没发现么死者和咱们的一个熟人是同一个单位么。” “是吗,谁?”范小美去看那张饭卡。 大马却已经长叹出声:“噢,我的天哪——卢小舟!” 车子里突然静了,静得像凝固了。 第十六章 卢小舟被摁翻在地的时候,裤子还垂在膝盖下边没提上来。他往上揪裤子,顺势打了个酒嗝。那个被他点来的小姐捂着脸被警察清走了,卢小舟借着包厢里昏暗且暧昧的光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欧……欧队长。”他笑了笑,笑得很傻。 卢小舟觉得自己很不运气,吃了,喝了,看了一个三级片,然后决定像有钱人那样找个小妞来泡一泡。结果刚刚进入情况就来了警察,他妈的! 他如今鸟枪换炮了,腰包气吹似地鼓了起来。有钱人的感觉真他娘的不错,干什么都变得很容易,他想敞开了享受享受,不然真对不起自己。过去活得太扯蛋了,用小命弄出弄出20万,全他妈花在了许巧巧身上,这一次他不想重犯过去的错误。50万,汪童说话算话,当场就兑现了承诺。为了不留下遗患,给的全是一水儿的现金。那天晚上去汪童那里拿钱的时候,汪童警告他说:“咱们俩的往来到此为止。双赢。往后互不相干。” 卢小舟记得那天晚上自己表现得还行,至少不是很猥琐。他没看到许巧巧,猜是汪童让她回避了。当然了,他更不可能想到,别墅外边会有一个姓郝的警察在找子弹壳并且看见了他。 卢小舟真的没想到挣钱会如此容易——他这里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副总樊子树——老杂种拿了300万,操他妈的!公家的钱真是好拿哟!至于汪童及其汪童所说的“上边的人”,他不愿意多过脑子,总之,这锤子买卖成了!他原打算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原先贪的那20万还上,结果没付诸于行动。他相信,那些大贪们绝对不会考虑“还上”。 可是真不幸,刚开始学着活,就栽在警察手里了。他被弄出去的时候看见昏暗的包间过道上已经蹲了一溜吃野食的王八蛋——这是卢小舟一向对嫖娼者的称呼。他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蹲下,可是两个腋窝被人架着,双脚几乎离了地似地被拎出了后门。刚一出门他就来了个实实在在的大喷嚏,随即被摁着脑袋塞进了警车。 “狗日的喝了不少。” 他听那个指挥的说。警车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黑暗,车身的摆动几乎使卢小舟吐了出来。他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头,脑子便有些清醒了:“噢,你是欧……” 欧光慈扭过头来,胳膊肘放在椅背上:“记性不错,小子。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么?” “知道知道,三只。”卢小舟肉紧了。 “那好,马王爷问你一个人——樊子树你认识么?好了,不必回答了,我看出你认识。” 卢小舟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很可能把一切都暴露在了脸上,因为太突然了!这个姓欧的警察总是这么出其不意,他领教过。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厉害! 第十七章 押到预审室门口的时候,,欧光慈看见卢小舟的裤档湿了。他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惊吓使对方的尿骤然停住,大马拉着卢小舟冲进了厕所。 欧光慈道:“大冬天的,裤裆太湿人受不了。” 小郝和范小美都说队长菩萨心肠。这已是从黑森林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该查的查清了,死者是大通贸易集团的副老总,叫樊子树——卢小舟的顶头上司。结合卢小舟和汪童、许巧巧的关系,再加上黑森林拾到的那只鞋,再笨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理出一组人物关系。卢小舟是这组人物关系的“点”。不管它的重要性有多大,位置是确切无疑的。有人主张从那只鞋入手审许巧巧,欧光慈不同意。他指出鞋是产品,并非不可重复的东西,审许巧巧的理由不充分,一旦搞夹生了反倒麻烦。他主张从卢小舟下手,由点及面。何况这个“点”是比较薄弱的那种,容易敲开。调查同时证实,卢某近来在消费上比较明显地有所变化。但是说实话,欧光慈没想到卢小舟敢去嫖娼。 撒完尿回来的卢小舟彻底清醒了,僵硬着脖子从走廊的那一端走过来,两腿分得很开,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带着脚镣子。欧光慈踩灭烟头进了预审室,顺手开亮了灯。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话说,卢小舟迟疑了一阵子,便把所有的事全招了。当李小鹏把几页笔录拿给他签字的时候,卢小舟一下子就哭了。他歪歪扭扭地签了名字,问欧光慈:“欧队长,50万够杀头么?” 欧光慈凝视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混蛋,冷冷地反问:“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儿么?要想减缓,就看你能不能帮助我们认定汪童和樊子树的罪行了,懂我的意思么?” “懂,意思我懂。”卢小舟鸡啄米似地点头,“我说了,樊子树的罪行我可以充分作证,但是汪童……” “还有汪童那个所谓‘上头的人’!”欧光慈加重了语气。 卢小舟绝望地看看大马,又看看李小鹏和小郝:“欧队长,关键就在这里。我……我实在……你不知道,汪童是这方面的老手,没有留下一丁点儿马脚。真的,我没有必要袒护他。欧队长,樊子树我可以……” 欧光慈朝大马抬抬手,大马取出老陆白天从网上发送来的图片。欧光慈看看樊子树尸体的几个特写,示意李小鹏那给卢小舟看。卢小舟拿过去一看,哇地一下子吓晕了。欧光慈摆摆手,让小郝和李小鹏把他架走。 “大马,看来卢小舟一点儿也不知道黑森林发生的人命,你看他吓得那副鬼样子。” 大马问:“可以肯定凶手就是汪童么?” 欧光慈看着天花板,低声而有力的说:“若非考虑证据这个前提,我敢肯定,百分之二百的肯定!是他!你想想看,合谋弄走国家1200多万,这对谁都像个雷顶在头上。假如那姓樊的产生了某种让人不放心的情景,被干掉就变得很自然了。” 范小美不失时机地说:“对!” 大马叱她:“对个屁……队长,这个分析当然最接近事实,而且我坚信黑森林有汪童的人。可现在缺少的是最重要的东西——证据。从卢小舟的交代中不难听出,那汪童做事很细,可以说点水不漏。” 范小美说:“是呀,点水不漏!” “不一定,让我想想。”欧光慈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手中夹着的烟卷熄灭了,“他确实很厉害——三星台诈死,拿住卢小舟的把柄,而后在需要的时候重金收买此人,让他关键时刻在财务上放水,帮樊子树把国有资产弄出去,假合作之名与汪童及其背景人物一口将国家的钱吞掉——这些王八蛋,太贪了!给我看看那份名单——” 大马把那个164人的业主名单交给他,欧光慈舔着手指头翻看了一下,问:“大马小美,你们觉得卢小舟有没有可能听说过这份名单上的某个人?” 大马道:“刚才不是说到这个问题了么,卢小舟始终使用的是‘汪童背后的人’,感觉上他并不知道。” “嗯,这倒也符合汪童的性格。”欧光慈把名单交给范小美,“小美,把这个拿给卢小舟看看。” 范小美去了。 欧光慈问大马:“伙计,你再想想。许巧巧在此案中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被迫情况下的帮凶,那只鞋就是证明。”大马显然想过许多遍了。 欧光慈嘴唇嘬成鸟状,沉思。然后坐直了身子盯着桌面看:“不一定,大马。我觉得不一定。那个女人给我的印象并不坏。这样吧,明天咱们早点儿行动,把汪童和许巧巧堵在被窝里,分别作笔录。” “行。”大马同意。 这时范小美等人押着卢小舟回来了,卢小舟的脸比死人还难看,跌在椅子里还在发抖。欧光慈接过那名单,见卢小舟至少圈出二十多个名字。于是他明白这家伙的确是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卢小舟抬起了脑袋:“欧队长,杀樊子树的肯定是汪童,我敢对天发誓。” “怎么证明你的话?” “我……我肯定是他!” “行了。带下去带下去!”欧光慈打了个大哈欠。 第十八章 汪童的车在。欧光慈一行马上松了口气。 一路上大马都在担心姓汪童会逃跑。欧光慈说,他真逃跑反倒省事了。看来汪童不打算让人“省事”。欧光慈在别墅四周布了人,然后去摁门铃。小保姆把门开开的时候,李小鹏想往里冲,欧光慈让他别激动。 “在这里守着,用不着都进去。” 汪童表现得极其老练,好一阵才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很烦的看着欧光慈等人:“什么话不能等天亮再说,抓人也用不着如此呀!” 他的目光在欧光慈身上瞟了好几下。估计许巧巧在他面前渲染过自己。他没有理睬他。过了一小会儿,许巧巧猫似地蹭了出来。他盯着许巧巧的眼睛,什么话都没说。许巧巧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汪童不耐烦了,拍拍沙发道:“怕什么屁的,过来,坐我旁边!” 许巧巧犹豫了一下,向沙发走过去。 欧光慈抬手道:“慢着,按规矩办。你到书房去。小美,带他到那个屋去。” 汪童想发作,欧光慈迎着他走过去,翘着二郎腿在他对面坐下。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墙边的座钟嗒嗒地走着,空气有些紧张。大马老练的过去拉开了窗户,沉默被打破了。 “说吧,你们要干吗?”汪童很蛮横地问。 欧光慈不急不忙地拿出那份名单递过去:“既然来了自然有要紧事。来来,你先看看这东西——”他盯着汪童的脸。 汪童夹着那几张纸看了一遍,扔回给欧光慈:“我不明白,这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什么意思,应该第一眼就问,可你看完了,才问。”欧光慈含着些笑意。 “扯他妈蛋,你们莫名其妙闯进来我可以告你们!” “汪童,你在回避刚才那个话题。” 汪童怔了怔:“什么意思?” 欧光慈收起名单:“你心里明白极了,汪童。凭我的经验,你认识名单上的某个人。” “放你妈的屁!” 汪童粗鲁地骂起来,随即腮帮子被小郝闪电般地掐住了。欧光慈看着对方灭下去一些的气焰,把他手里的香烟拿下来杵在他揪着的嘴上,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也没指望你承认什么。所以,这份东西你也会装不懂。”他示意小郝撒手,啪,死者的几张照片摔在汪童眼前。 汪童作紧张状,拿起那几张照片一次看过,又扔回来:“我干吗装不懂,认识就认识,这家伙是大通集团的樊子树。” 欧光慈哦了一声:“厉害,果然厉害!我要是面对这么一张什么都不是的脸,打死我也不敢说认识。” 他再次微笑着望着对方。望着那张脸渐渐失去了血色。他知道自己这一拳把对方打进了死角。于是甩出了第三张牌——小女孩的照片:“这个你恐怕也认识吧!” 汪童的脸彻底白了,但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家伙,突然咆哮一声,把所有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窜起来大叫:“我他妈有枪的话马上把你们统统崩掉。你们一早上门就为这些?是不是逛窑子错进药铺!” 小郝和大马想上手,欧光慈不让他们理睬汪童。待他闹够了,欧光慈走到他的近前,小声问:“难道你没有枪么?”他手里捏着枚子弹壳。<strike>http://</strike> 汪童朝后闪了闪,下意识地伸手抓那只弹壳,欧光慈挡住了他:“枪呢?” “在,枪在。你……你要干吗?” “不干吗,只想让你知道,大通集团那个樊子树,是被人用这种子弹打死的。听说你有一支猎枪,又听说你那支猎枪崩掉了你家的大狼狗。汪童,但愿你的猎枪不是这种。” 汪童死盯着欧光慈的脸,恨不得吃人:“是,我的猎枪正是这种,可这能证明我杀了樊子树么?” 欧光慈笑了:“看来你这回说了实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第二个子弹壳,“这就是你打死大狼狗的那个子弹壳。看,双胞胎似的。”他把一对子弹可摆在茶几上,“枪呢?” 汪童踢开茶几往卧房走,大马和小郝迅速跟上。 汪童抓住墙上那支猎枪时,欧光慈按住了他的手:“往后退。”他取下枪,在手里掂掂,突然熟练无比的哗啦几下子,枪膛里的一颗子弹掉在了地板上,“汪童,你他妈好像随时都想开枪打人。” 汪童突然发疯似地大闹起来,感觉上像一个泼妇被强奸了。 欧光慈看着他闹,直到他再也闹不动了。他叹口气道:“汪老板,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这样,显得档次太低了。敢做敢当,这才像个男人!” “你他妈让我承认什么?” “承认你应该承认的——有录音机没有?”欧光慈四处看,“让你听盘录音带。” 汪童的目光停在欧光慈手上,果然看见一盘磁带。 欧光慈朝他歪歪脑袋:“不想听的话也可以不听。” 汪童当然还是愿意听。他把人们带回客厅,指指墙角那堆音响。于是,卢小舟那哭兮兮的交代飘了起来。由于音响设备实在太好了,卢小舟的音质还原的十分逼真,连咝咝的吸气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许巧巧的脸从那个房间探出来,欧光慈看了她一眼。 录音放完了,汪童没有再闹、再犯浑。 他点上支烟猛抽,又抖出一支给欧光慈:“这是个疯子,血口喷人。操他妈的,我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欧光慈直指那些照片道:“可你崩的是他的副老总。” “放屁,这是你的猜测。我什么都没干!告诉你们,不要信这个疯子的话,我夺了他的女人,他恨我。况且,我凭什么给他50万,呸!简直他妈把自己当成人了!再说了,你们怀疑我杀了樊子树,总要有证据吧,无凭无据的我可以告你们诬陷罪。” “唉,不瞒你说,汪童,我们真的没有证据。可是我相信我的大脑,汪童——就是你打死了樊子树!” “姓欧的,我马上就找律师告你!” “可以,但是请容我把话说完。汪童,如果我的判断不发生偏差的话,你的这条命恐怕保不住了。”他竖起两根手指,“两条命啊,汪老板。特别是那个刚刚五岁的小女孩儿。狗杂种,亏你下得去手!” 汪童死盯着欧光慈的脸,眼中射出野兽才有的那种凶光:“姓欧的,你要为那刚才的话付出代价!” 欧光慈用更厉害的目光和他对视着:“行了行了,像你这种没人性的东西我见过,领教过。老子这双手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进了阎王殿!听着汪童,为了那个花骨朵似的女娃娃,我一定要让你死,一定!” 汪童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欧光慈站起身,环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突然,他一指窗外:“汪童,把你那辆车的后备箱打开,快去!” 他最后两个字完全是吼出来的,以至于吓得那汪童蓦地窜起。欧光慈笑了,明白了对方那凶恶的外表之下已是一颗瑟瑟发抖的心。 “汪童,我相信那车厢里至少能找到一根女孩子的头发,绝对能!” “找不到怎么办?”汪童厉色道。 欧光慈用大拇指指指自己的鼻子:“你一枪崩了我!” 小郝和大马领着汪童去了。欧光慈慢慢地转了半个身子,叫了声:“许巧巧。” 第十九章 可能由于过度绷紧的神经突然得到了放松,许巧巧那张惨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很迷人的一种颜色。那感觉让你发现了她身上原本就有的善良。她朝窗外一指,喉咙噎了一下说:“杀了他,杀了这畜生!” 欧光慈微笑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是很累人的。还好,许巧巧的这句话证明了自己的付出是有价值的。他坐下来,把头仰在沙发背上点了支烟。 许巧巧快步走到窗前往外看,脑海中却有一片强刺激的画面在跳跃—— 樊子树惶惶然的脸……汪童抬手放出的一枪……应声而变成了血葫芦的那张面孔……哗啦落在地上的子弹壳……天使般出现的小女孩…… 她猛的转过头来:“欧队长,那车厢他已经冲了好多遍了,你们找不到罪证的!” 欧光慈看看他,垂下头猛抽烟:“是呀是呀,这是很要命的事,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 “你们见到我故意丢下的那只鞋了么?” “见到了,我们应该真诚地谢谢你。不过小许,你们带着樊子树,的确是去黑森林拿钱的么?” “是,整整一皮箱现金。结果……结果樊子树胆怯了。” “唉,为了这胆怯,他把老命丢了。小许,黑森林有汪童的同党,告诉我,他是谁?” 许乔乔脱口道:“小包,汪童叫他小包。那是个大人物的儿子,公子哥。让我想想,他叫包什么来着……” 欧光慈拿出那份名单,迅速找到惟一一个姓包的:“包立民。” “啊,对啦,就是他!”许巧巧咬住了嘴唇,眼圈一下子红了,“是他夹着那小女孩的尸体往回走的。原本汪童和他带樊子树去打猎,我还以为真的是打猎呢。结果却……” “杀了人,掐死了小女孩。” “对,真惨。汪童扛着死掉的樊子树,包立民夹着小女孩的尸体。我……我当时吓得血都凉了。” “尽管如此,你依然没忘了踢掉一只鞋。谢谢你。可是许巧巧,现在我不得不再一次向你求助,因为找不到证据的话,杀人犯会逍遥法外的。想想看,仔细想想樊子树在包立民的别墅里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是眼下最重要的!” 许巧巧快哭了:“你们认为包立民不会清除痕迹么?那个家伙比汪童还细。对了,掐死小女孩的是他,不是汪童。” “痕迹,线索……想想看小许,这些人非弄掉不可!他们都是些烂透了的鬼!” “可我……”许巧巧越发急了,慌慌地看着窗外,“啊,你看他在得意呢,可能你手下的人真的没办法了,头发能找到么。看,他在笑呢!那颗子弹壳不能作证据么?” “是的,不能。因为子弹壳是可以成批生产的东西。” “这……这可怎么办呀!”许巧巧急得跺脚,“这两天我天天做恶梦,梦见汪童要杀掉我。他们太毒了,做得出来!” “真说不定,”范小美插言道,“我们队长破过一个案子,那男的把她的情妇大卸八块,惨不忍睹。” 许巧巧面无人色的哆嗦着,突然快速地扒着窗户朝外看去:“哦,他们打起来了!是不是找到头发了!” 范小美飞奔而出。欧光慈走到窗前,看见小郝和李小鹏正在和汪童扭打。汪童看上去疯了。欧光慈向许巧巧耸耸肩:“他不识时务,我的人是干专业的。可能真的让你说对了,线索有了。”他抽身往门外走。 “啊,等等!”许巧巧忽然叫了起来,“烟嘴儿!” “什么烟嘴儿?”欧光慈心跳加快。 “樊子树的烟嘴儿……噢,我想起来了,樊子树抽烟用的那个水晶烟嘴儿,出门打猎的时候滚到沙发角落里去了。那儿有一个大青瓷的花盆。欧队长,这算线索么?” 欧光慈顾不得解释了。当然,这不算证据还有什么算证据。烟嘴上有唾液残留,有唇纹,没准儿还有指纹……王八蛋,你们他妈的死定了! “噢,老陆吗,我是欧光慈!”他朝手机里大声叫着,“你们现在就出发,带上最好的技术人员。去黑森林抓一个叫包立民的凶手。注意,他的客厅里一定有沙发,沙发角落里有一个大青瓷花盆。听着,你们会在下边发现一个水晶烟嘴儿……”他关了手机。 是滚到角落里去的么?欧光慈脑海中升起一团疑云。为什么不能是有意而为之呢?不过,这已经是永远解不开的谜了——生活总有些地方是说不明白的! 一、新房凶案 伍建国他哥当年下乡当知青的时候,和欧光慈在一个生产大队,所以伍建国一直管欧光慈叫大哥。92年他哥患肺癌去世,死前捎话要见见欧光慈,只可惜欧光慈当时正在陇海线上办案子,没赶上见面人就死了。因此欧光慈对伍建国一直非常照应。可能就因为这个,当欧光慈乍一听伍建国说他女朋友让人杀了的消息时,头发根儿刷地就竖起来了,心里哀叹:这小子怎么这么倒霉呀! “说清楚,你此刻在哪儿?”他使劲抹了抹嘴角,然后开始拍门板,“……嗯嗯,也就是说,人被杀死在你们的新房里了?” 电话的另一端,伍建国非常没出息的哭起来,泣不成声。电话随即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喂,欧队长。我——小曹,帮伍建国介绍对象那个小曹。我们现在就在建国新房的门外边,没敢进屋。现在是用我的手机向您报案呢!” “保护现场,我们马上就到!”欧光慈看见他的几个部下已经被拍门板的声音召唤来了,便站起了身子。说实话,他真的想不起什么小曹了,“就你和建国么?” “不不,还有耿伟和肖凌风,我们四个刚从外边喝酒回来。” 欧光慈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吩咐对方万万不可破坏现场,随即便压了电话:“走吧伙计们,今晚上恐怕又睡不了觉了。小郝,通知大马。” 伍建国的新房在城北的一片陈旧的小区,搬家的时候伍建国曾经找欧光慈借过车。路上,他告诉小郝和范小美,这伍建国是块提不起来的臭豆腐。窝囊、木讷、没本事,平时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好不容易在40岁上找了个女朋友,结果又被杀了,真他妈倒霉透了!他掏出手机,照着上边储存的那个号码打过去,马上就听见了那个小曹的声音。他让小曹把手机交给伍建国,大声问:“建国,你没把这事儿告诉你妈吧……噢,那就好那就好。绝对不能叫老太太知道!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少他妈罗嗦,能瞒多久瞒多久!” 关了手机他继续说:“等一会儿你们就看见了,那伍某人长的跟小老头儿似的。像……像他娘的那个刘罗锅。他那个女朋友我见过一回,看着还行,年龄也合适,不过……是个二婚。” “二婚呀!”范小美叫起来。 “不错啦,小姐。伍建国那条件还想找什么呀?等一会儿你就看见了。注意注意,前头恐怕撞车了!” 前头果然撞车了,追尾。他们鸣着警笛穿了过去,不久小区就到了。 欧光慈说:“你们看见没有,伍建国就在方才撞车那地方的环卫局下属的一个部门工作,负责街面上小摊贩的事情。” 技术人员进入现场的同时,楼上冲下来一个细高挑的男人。欧光慈哟的一声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给伍建国介绍对象的小曹,见过。这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汽配小铺,给欧光慈的警车换过零部件,挺善交际的那种人。至于他怎么和伍建国这种蔫萝卜成了好朋友,欧光慈闹不懂。小曹上来就和欧光慈握手,仿佛楼上正在举行盛达的婚礼,就等欧某来了。 欧光慈听着他叨叨,眼睛往楼上看:“二手房吧,小曹?” 小曹叫曹志辉,嫩嫩的一张脸。他估计自己的废话欧光慈根本就没听,于是适时打住,点头道:“对,二手房。不容易搞啊欧队长,建国在单位一点儿后台也没有,能混上这样一套房子非常不错了。哦,您手下那个大个子来了。” 欧光慈回头一看,就见大马从一辆出租车里弓着腰钻了出来。 他扭头对小曹说:“你把基本情况向他介绍一下,我先上楼去看看。” 他从楼梯左右的无数双眼睛下走了上去,范小美费劲地维持着秩序。欧光慈问居委会有没有人来,挤出一个上岁数的老头。他让老头帮忙赶一赶人,老头便赶羊似地大骂起来。欧光慈上到三楼。 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看见了蹲着的伍建国。伍建国蹲在那里的模样很像一只猩猩,双手垂在胯骨两侧,脑袋扎在裤裆里。他边上蹲着一个站着一个,都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干粗活儿的人。耿伟、肖凌风——欧光慈念叨着这两个名字。蹲着那个矮矬矮矬的,眼光在欧光慈脸上闪了一下,无声地拍了拍伍建国的膝盖。伍建国一见欧光慈,鼻涕眼泪哗拉一家伙就下来了。 欧光慈这时候什么都不想说,只是伸手在伍建国脑袋上意思了一下,便抬腿进了屋。新房,还没办事儿的新房。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种既熟悉又俗气的布局和摆设。欧光慈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在客厅窗前的那串风铃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才把目光转向尸体。这女的似乎有些情调,他想。印象中伍建国是绝不会买这类小玩意儿,有那点儿钱他会买一斤酱牛肉回来搁进冰箱。而现在——有情调那女人死了。 女人无疑是经过一场扭打和挣扎后被打死的,致命处在后脑部。头发上的血和地板上的血,与室内的整体情况不太协调,一看就知道环境被仔细地还原处理过了,技术人员的表情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欧光慈小心地绕过尸体进到了卧室。卧室很整齐,挣扎搏斗是在外边客厅里进行的。双人床的上方挂着伍建国和死去那女人的结婚照,一对看上去还可以的男女。只有欧光慈这种了解情况的人,才知道摄影师摆弄出来那个手攥着白手套,挺胸作绅士状的男人是多么的不像伍建国。 他退出来,让小郝把卧室仔细检查一下,然后出了房门。 “来吧,有话咱们下楼说。”他扶着伍建国的肩膀,并向他那两个同伴甩甩脑袋,“你们四个去喝酒了?” 伍建国点头称是。 “肖凌风是谁?”欧光慈问那个矮矬子,因为他觉得此人的目光总是偷着瞟他。 “是我。”回答的却是另一个,黑黑的,挺壮,“他是耿伟,我是肖凌风。”这是一个冷冷的家伙,说话也格外硬。 欧光慈多看了他一眼:“胶东人?” 肖凌风点头说是,接着强调说:“祖上是。我可不是那儿出生的。这口音纯粹是让我奶奶打小给带坏了。” “我喜欢胶东话,听着厚道。”欧光慈领着几个人出了楼门洞,向大马和小曹走过去。大马那边和小曹谈得很热闹,新来的李小鹏做着笔录。人们汇合后,李小鹏把本子递过来。欧光慈接过本子看看,然后把伍建国推到大马面前:“见过他吧?” 大马点头:“对,见过,他来过队里。” 欧光慈让他们继续谈,便拿着记录向小区为数不多的几盏路灯走去。看看表,此刻差5分钟10点了。小鹏的纪录很规范,到底是警校毕业生。事情大体是这样的—— 小曹说,他下午快5点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刘素娥打来的。刘素娥就是死者。刘素娥说,她和伍建国准备下个礼拜就结婚了,他们觉得弟兄们没少帮忙,想请大家吃顿饭表示表示。小曹指出(向大马指出),他原本还有一个应酬,约好了和几个武汉来的同行吃饭,谈些生意上的事。可是刘素娥和伍建国脾气很像,都是倔人。她说定了就是定了,看不起我们就直说。这话一出口,谁还能说什么。小曹说他只得把原先那个约会推了。大马这里追问了一下那几个武汉人的姓名地址如何联系,小曹听出了意思,说大马不信任他。不过他还是说了,说那几个人住在金桥饭店。 刘素娥定的餐馆属于中偏上那种,显然是真心想请请朋友。小曹问她都有谁参加,她说就你、耿伟和肖凌风,加上我和伍建国,咱五个。大约7点,小曹关了铺子换了衣裳去赴宴。赶到时是7点一刻(定的是7点整)。已经有三个了:伍建国、耿伟、肖凌风。小曹问:“当家的呢(指刘素娥)。”伍建国说:“估计快到了。”小曹咦了一声:“两口子还不一起来?”伍建国说:“他妈的你们不知道,我被叫去清理那些街边小吃摊,险些个被那些狗日的打了。满地脏水,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个人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小曹和耿伟说了些荤话,问伍建国是不是真的没干过刘素娥,伍建国有口难辩,发誓说绝对没有。他强调说自己不是那种人,耿伟于是狠命贬他,贬的新郎无地自容。还是肖凌风听不下去了,拍桌子要揍耿伟。 欧光慈想:倒有些山东好汉的感觉。 四个人继续等,肖凌风的发火时气氛有些沉闷。小曹让伍建国给刘素娥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来。伍建国就去收款台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人已经出来了,家里没人接电话。”小曹向大马强调,这时已经快开始《焦点访谈》了,7点40左右。伍建国渐渐开始生气了,咕咕哝哝地小声骂人。他让小姐开始上菜,又强调自己忙活了一天早饿了。他指着皮鞋上的东西说:“那小摊贩顶不是东西,什么都往地上倒。知道这是什么吗——陕西泡馍的汤!”肖凌风说:“恶不恶心呀,不想让我们吃饭啦!”菜一样一样上来了,起先都说等等刘素娥,后来都不说了,再后来伍建国让耿伟倒酒。于是,四个爷们儿就开始吃上了……连吃带喝自然什么都忘了。直到一桌子菜纷纷见了底,大家才发现刘素娥依然没来。这时候伍建国急了,又去收款台打电话,结果新房里依然无人。他们彻底慌了,肖凌风先慌的,说“坏了坏了,别他娘的出问题了”!这话一说大家便坐不住了,结了帐,四个人打了辆出租车赶奔回来。 结果,看见的是死人刘素娥…… “肖凌风,先和你谈主要是考虑伍建国那惨样子——你看他是不是精神快崩溃了。来,坐这儿。” 欧光慈吹了吹花池子的边沿。其实他先和肖凌风谈是有目的的。一,从感觉上看,肖凌风对死者刘素娥很好。伍建国是不是看出来了暂时不论,他欧光慈是看出来了。毕竟警察这碗饭不是白吃的。第二,先和肖凌风谈,也是为了看看那耿伟的神情。他一直觉得那小子眼神鬼鬼的,藏着东西。 果然,肖凌风坐下的时候,欧光慈发现耿伟迅速地朝这边瞟了一眼。他抿抿嘴唇,递给肖凌风一支烟。 “谈谈经过,我需要广泛收集信息。谈谈吧。” “曹志辉怎么说的?”肖凌风问。 “他怎么说的你别管,我现在听你说。”欧光慈认真看着他的脸。 肖凌风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低下头下了决心:“欧队长,我觉得这里头有鬼,真的。肯定有鬼——事情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头。” “具体哪儿不对头?”欧光慈追问。 肖凌风仰头看着夜幕:“我说不清哪儿不对头,就是觉得不对头。” 欧光慈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是的,这种情况是常见的。他试探着提示:“是不是和什么人有关?想想——” “是,就是这么回事。您还是问吧,您问什么我回答什么。没准儿说着说着就找到感觉了。” 欧光慈发觉肖凌风其实不像其外表那么简单,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于是坦言道:“说说你所知道的死者,你好像很熟悉这个人。” 肖凌风点点头:“是,很熟。刘素娥是我早先的房东。人很聪明,同时又很实在很有品位。伍建国和曹志辉都是通过我和她认识的。结果曹志辉把刘素娥介绍给了伍建国。操他妈的!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她呢。” 说这话时,肖凌风就那么看着天,能感觉出他的悲伤。话不需要多,有时候一句就够了。欧光慈相信肖凌风说的是实话。他朝肖凌风靠了靠,低声道:“你既然如此坦率,我也不妨坦率地问一句。肖凌风,你那个说不清楚的感觉是不是和眼前的这几个熟人有关系?” “对对。”肖凌风收回了目光,直视着欧光慈的眼睛,“果然不一样,我听伍建国说过您,说您特别神。对,就是这么回事!” 欧光慈加重语气道:“你要知道,肖凌风,这个感觉很恐怖——都是朋友哇!” “所以我才不知道怎么说!” 欧光慈觉得这个收获极其重要,但是不能表现在脸上。他让肖凌风继续说,怎么说都行。于是肖凌风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说刘素娥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丈夫施工事故死了,她硬撑着给婆婆养老送了终。肖凌风敬重她这一点,好感于是也就有了。对于曹志辉把刘素娥介绍给伍建国,他心里不舒服,却也没有更多的抱怨。伍建国毕竟年龄大了,机会要比他少得多。 “我跟刘素娥说过,说伍建国这个人还可以。希望他们能过得好。真的,我专门找刘素娥谈的。刘素娥当时就哭了。我又说了一些伍建国的不足,比如窝囊这一点,希望刘素娥能容纳他。我觉得我做得还算男人。” 肖凌风的眼睛使欧光慈觉得他这不是在表白,不是。真诚和做作他还是能够分辨的。他说:“这我信。现在请你说说曹志辉这个人,他的笔录我刚才看了。” “他怎么说?” “对不起肖凌风,这我真不能说,希望你能理解。” “曹志辉这个人怎么说呢……心眼儿太活。我倒不是说他和杀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他把刘素娥介绍给伍建国目的不纯。可能和他的买卖有关系吧……” 欧光慈摇摇头:“我不懂,就我所知,伍建国并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 “这您就不知道了,伍建国他母亲不是有两间临街的平房么。曹志辉一直算计着想弄过来自己开铺子——这小子不地道。”肖凌风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欧光慈当然知道伍家有那么两间街面房子,他甚至能接受肖凌风的说法——曹志辉拉这个皮条是有目地的。但是,这些毕竟和杀人不是一回事。那么,他瞟了远处那个矮矬矮矬的耿伟一眼,心想:看这意思,肖凌风暗示的疑点其实是有所指的。 耿伟! 他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没说,问道:“好,说说今天的事吧。你是什么时候接到通知的?” 肖凌风响了想道:“5点多吧,大约是那个时候。一个女人来电话说请我们吃饭,请我、耿伟,还有曹志辉……” 欧光慈敏锐地捉到一个疑点:“等等等等,你说‘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刘素娥么?”他记得曹志辉说是刘素娥通知的。 肖凌风肯定地点头道:“绝对不是,刘素娥的声音我不可能听不出来,这女的有些口音。见面时我还问了伍建国,伍建国觉得不可能,说我的耳朵有问题。” “能不能认为刘素娥得了比如感冒……”欧光慈必须敲实这一点。 “不,我认为不是,那确实不是刘素娥!”肖凌风说得很肯定。 接下来的情况,肖凌风和曹志辉的说法大体一致。 欧光慈没有马上把耿伟叫过来,他不想造成那种过于戏剧性的效果。他上楼看了看现场勘查,结果还是很不理想。技术人员指出:凶手很绝对是个熟人,十分熟的那种人。他从容地杀了人,更从容地清理的房间,所以线索找起来很难。 欧光慈不觉得意外,叮嘱大家再仔细点儿,然后在楼梯上找到了那个居委会管事儿的老头儿,问:“谁是这家人的邻居?” 老头儿看了一圈,认为没有。他问欧光慈是不是要找证人什么的,欧光慈说意思差不多。老头儿便与那些盘旋于现场外边不走的人哇哇地说话,随即带来两个胖乎乎的老太太:“他们两个好像有事情要汇报,问吧,这两个人平时能说着呢!他们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欧光慈觉得这老头子的话也不少。他把两个老太太领到一边儿,让他们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有顾虑。结果两个老太太反而紧张得不敢说了,欧光慈怎么疏导放松也没用。这时听见楼上小郝在叫他,便朝两个老太太点点头上去了。小郝用镊子夹着条军绿色的三角内裤给欧光慈看,随即领他去看发现内裤的地方——装满衣裳的那个衣柜:“你看看,队长。这内裤可是又脏又臭,居然连洗都不洗就塞在衣柜里边了,是不是很不正常?” “嗯,绝对不正常。”欧光慈感到事情越发蹊跷了。他告诉小郝,“据曹志辉讲,伍建国发誓没有和刘素娥有性关系,你觉得这话有几分可信性?” 小郝说:“绝对屁话,怎么可能——这都是什么时代了!” 欧光慈道:“那你给我看这个东西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他们像你说的那样,有条内裤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你难道没注意么队长,这新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女主人显然是个有格调爱干净的人,怎么会把一条脏内裤塞在衣柜里。我觉得应该进行一下技术检验,确认一下是不是伍建国的。” 欧光慈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小好凑近欧光慈的耳朵:“我觉得伍建国一点儿也不值得爱,萎萎缩缩的。是不是阳萎都很难说。懂了吧队长,这么有情调的一个女人会爱伍建国?” “懂了。”欧光慈看了一眼那条内裤:“你是说这女人另外有人?” “你觉得不可能么?”小郝挤挤眼睛。 欧光慈觉得这小子的思维还是蛮活跃的,便安排他负责技术化验的事,而后嘀嘀咕咕的下了楼。两个老太太还在那儿站着,看欧光慈下来了,便你推我我推你的往过走,欧光慈知道成了。 两个老太太提供的情况确实不能不重视。他们说天黑之前有一个骑摩托的男人来找过刘素娥。时间的准确性当然不太有把握,但人他们是看清了。 “就那个头发挺长的,就是他。” 只有曹志辉头发长。欧光慈心头一沉,暗想:这家伙果然说了谎。 老太太只知道这些。再问便也问不出什么了。欧光慈谢过他们,朝大马这边走了过来。大马已经问得很不耐烦了,他让李小鹏把笔录本交给欧光慈,就找厕所方便去了。欧光慈瞟了一眼曹志辉,问:“都谈完了么?” 范小美说:“都谈完了,大同小异。” 欧光慈拍拍伍建国的肩膀:“你跟我来……噢,你们几位辛苦点儿,等会儿我还有话要问。来来,建国。” 伍建国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僵木的人,简直连思维都停了。欧光慈领着他走,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跟着走,走到楼区的尽头又往回返,然后欧光慈站住了。 “建国,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我怎么看……我只能认倒霉呗。” 欧光慈挥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直把那窝囊废打得眼冒金星。他必须这样做,把他打清醒,否则什么都问不出来。伍建国显然被扇“明白”了,张大了嘴看着欧光慈:“大……大哥你?” “我恨不得宰了你!”欧光慈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你他妈真不像个男人!事情都出了,你他妈总这么半死不活的怎么行。现在你能做的是提供线索,协助我们破案。腰直起来!” 伍建国赶忙直起了一直佝偻着的腰,浮肿的眼皮也睁开了些。欧光慈逼近他的脸,又看了看那个狭窄的、微秃的前额,口气放缓了些:“建国,事情已经出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也不想更多地安慰你。面对一起恶性案件,你应该协助我把它破了,好歹也不能让小刘白死对不对,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 伍建国用力点头。 欧光慈又拍拍他的肩膀,道:“现在我问你,你未婚妻被人杀了,你最直接的感觉是什么?” “我难过得要死,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你说……” “不不,”欧光慈摆动着手指,“我指的不是难过。那是心情问题,我这里问的是——你想过她的被杀有什么可能么?” “这个……”伍建国似乎有些答不上来,但他分明是听懂了。他看着欧光慈,眼神有些特别,“这怎么说呢,我又不是警察。” “我又想扇你了!你媳妇是怎么个人你应该清楚。”他想起了那条内裤,“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些预兆吧,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真没有,大哥。”伍建国的五官挤成了一团,像被什么东西酸着似的,“我从来没多想什么,我这个人你知道,这方面不行。” “妈的,你他妈就不应该娶媳妇。现在你告诉我,刘素娥平时社会交往得多不多,都有些什么人?” “不多,她不太善于交往,这一点我们俩比较相似。要说来往多一些的……可能也就是我这几个朋友。” “说说你这几个朋友。”欧光慈小心地把问题引向他想问的。 伍建国便开始说他这几个朋友,说得比较自如。看上去他对欧光慈的话中之话没有感觉。谈完了,从头到脚完全是平常交往。绝大部分说的和肖凌风差不多。只是他没有发觉肖凌风在爱着刘素娥。此外,曹志辉在他的感觉中不是太好,他认为此人比较有心计,他说他“斗不过小曹”。耿伟他说得不多,只是说这家伙比较好色,说荤话常常不避讳女同胞。这里的女同胞指的自然是刘素娥。 “嗯,谈谈今天下午的情况。” “今天下午我在四牌楼那片清理街边小食摊,弄到快6点了才算完事,然后就直接去饭店了。”他想了想,“对,就是这样。到饭店的时候肖凌风和耿伟已经到了,我们坐下和车聊天,等到快7点的时候曹志辉来了。” “怎么来的?”欧光慈插了一句。 “骑他的摩托车来的——哟,他的摩托车还在饭店外边搁着呢。” 欧光慈默默点头。他想起来了,印象中曹志辉的确有一辆摩托车:“然后呢?” “然后……噢,是这样……”伍建国下边的叙述与肖凌风和曹志辉大体一致“我一下子就急了,他们也急了。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回来,我开门一看……” 欧光慈抬抬手:“行了建国,换一个话题。你这房子是什么时候装修的?” “我想想……两个月前吧,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后来不是还找你借过车么。没有太花钱,装得很简单。” “请的什么装修队?”欧光慈要落实一个重要问题。 “没请装修队,就是我这几个朋友帮忙弄的,他们都很内行。一齐上手就收拾出来了,特别是耿伟,他就是搞这个的。” 欧光慈觉得自己想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既然亲手装修,配一把钥匙应该不是很复杂的事情。时近午夜,四周渐渐静了。他们走回来,集中了情况。随即,小郝便张罗着把尸体运走了。伍建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像个老娘们儿。 欧光慈望着车子开走,扭头向耿伟:“耿伟,时间不早了,我原本想找你仔细聊聊的,算了,改日再说吧。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打电话给你的是不是死者本人?” 耿伟愣了一下,看看大马,对欧光慈道:“我不是都交代给他了么?绝不是刘素娥,那是一个有口音的小娘们儿。” “把手机给我。”欧光慈勾勾手指头,“手机。” 耿伟不安地把手机掏出来递给欧光慈。欧光慈弄出一个储存电话号码:“是这个号码么?” 耿伟看看:“没错,就是这个。” 欧光慈把那个号码抄了下来,并且让伍建国看,伍建国确认百分之百不是他家的。于是欧光慈谢过几位,让大家各自走人。但他留下了曹志辉:“你不忙你不忙,据我所知,你的摩托车还停在饭店外边呢是不是?待会坐我们的车去取。” 曹志辉这才嗷的一声想了起来。 “曹志辉……” 欧光慈用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开口了。这时候,警车正行驶在夜晚暧昧无比的那个时辰。一些专门从事晚间勾当的人时不时从窗外的暗影中闪出来,警觉地看着警车。其中掺杂着一些女孩子,个个描得跟妖精似的难看。范小美和李小鹏问队长可不可以跟上去掏一掏窝。 欧光慈说:“你们这叫精力过剩……别打岔,我要和小曹说个事情。小曹,你向我们撒了一个很大的谎,这使我很生气!” 一句话把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大马的脖子伸得老长,因为曹志辉的笔录是他做的。而曹志辉本人这时已经有汗在脑门上出现了。 “我……我撒谎……” “对,你撒了谎。”欧光慈点上一支烟抽着,“刚才当着伍建国的面我不方便说,现在可以了。小曹,你去饭店之前曾经去找过伍建国未来的老婆刘素娥!别躲闪,恐怕有这回事吧?” 曹志辉蓦然明白撞到墙上了,小白脸儿一下子更白了。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是去过。我打算顺路把小刘带上,省得她去挤车了,没有别的意思。” 大马愤愤然的吼了一嗓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曹志辉紧张得快尿裤子了:“这……这不是因为人死了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请……请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欧光慈冷笑一声道:“晚啦,撒出出来的尿收不回去了。如今你撒了谎,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解释了。没办法,完全是你自己找的。好了好了,说说经过。” 于是曹志辉无可奈何地讲述了一阵子,一直讲到警车停在饭店门口。欧光慈无声地听着,不插话。曹志辉说完了他还是不言语,车子里的空气变得很压抑。 “曹志辉,你现在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是你没有证人。因此我们也只能当作一种说法听听罢了。你无法证明你没杀人。” 曹志辉急惨了:“可事实确实如此呀欧队长,我上楼去敲防盗门,又叫了几声,没有反应,然后我就下来了。真的!” “关键是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有么?” 曹志辉沉默,然后沮丧地摇摇头:“好像没有。” “所以嘛,我们完全有理由不信你的话。”欧光慈神秘地看着他,“而且你,我在想……如果你要是有房门钥匙呢?如果你和刘素娥早有约定呢?曹志辉,我能说出许多诸如此类的可能,每一个可能都能够顺理成章的解释刘素娥的死亡,并且把你送给阎王爷处置!怎么样,现在你知道撒谎是多么不合算了吧?” “妈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曹志辉的脸变成了紫茄子,用力捶着椅子背,“难道你们真认为是我杀了刘素娥?” 范小美兴奋地说:“是呀,你杀了刘素娥,然后去饭店吃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再一起回去,冒充现场证人。” 欧光慈道:“听听,别以为小范在吓唬你,没有,她说得很有逻辑性。你是无法推翻这种可能的!好了,现在这个话题暂时先放一放。下一个问题——你接到的电话真是刘素娥打给你的么?” 曹志辉对天发誓:“这绝对没错,就是刘素娥打给我的。” “可肖凌风和耿伟都强调是一个有口音的女子打的。” “那证明他们在撒谎!” “你几点钟接到的电话?” “不到5点。” 欧光慈续上支烟抽着,道:“也就是说,刘素娥那个时候还活着。”欧光此续上一支烟抽着,突然转换话题,“曹志辉,那么你怎么看待伍建国的那两个朋友?”他故意使用的是“伍建国的”两个朋友。 曹志辉起先表示不愿意评价别人,但很快就大肆的评价起来。他说他知道肖凌风其实很喜欢刘素娥,这里头没准儿有问题;耿伟也喜欢,只不过耿伟显得明目张胆了一些,不像肖凌风那么含蓄。耿维对刘素娥经常说一些不荤不素的臭话,刘素娥在他面前流露过不满。听得出,两者之间曹志辉更怀疑肖凌风。 欧光慈听完这些不再问什么,拉开车门放曹志辉走了。望着曹志辉缩着脖子疾驶而去,他打了个大哈欠,让李小鹏把大家分别送回家睡觉。 范小美叫道:“你不分析案子啦?” “还用得着分析么,每个人都不可靠,这是我今晚上最突出的感觉。下一步要落实几个事情——短裤是谁的、电话是什么地方打出来的、还有尸检。尸检由小美和小鹏两个人盯着,我和大马明天去见耿伟。好了,开车走人!” 二、凶手绝对是个熟人 他们见到耿伟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晚上。 矮矬子是在四牌楼附近的一个发廊里逮住的——他在泡小妞。这一带的街摊属于伍建国的负责范围。耿伟被连撕带扯地被拎出发廊,一脸的不服。大马拿出那条军绿色的内裤杵在他鼻子前,他一看,圆乎乎的脸刷的就变了颜色。 “哪儿来的?这是从哪儿发现的?” 欧光慈把他搡进警车里,咣地撞上了车门:“少废话,我们正想问你呢,你丢在哪儿了难道自己都没发觉么?” “这么说果然在刘素娥那儿?”耿维的小眼睛眯了起来。 耿伟用的是个反问句。这使欧光慈和大马略略有些吃惊,大马凑上去问:“也就是说,你对自己的罪行一清二楚。” “不,我没罪。一定有人要害我!我有什么罪,分明是那个杂种要害我。我知道,他像一只癞蛤蟆似地一直想吃天鹅肉。呸!” 欧光慈凝视着那张黑胖黑胖的脸,觉出了这家伙的粗蛮和耿直。他拍拍他的后脑勺:“有话直说,谁害你?是肖凌风么?” “就是,就是那狗操的!自从发现内裤不见了,我就开始怀疑他。他想要刘素娥的不到手,变态分子,妈的。告诉我,是不是从刘素娥家里找到的。” “不许反问,可以谈你的看法。” “我觉得就是肖凌风杀了人,他先搞了人家的老婆,然后杀人灭口,然后用这条短裤嫁祸于老子——这不是明摆着么。他害我,也在转移你们的视线!” “事实上我们已经化验了,刘素娥那天并没有干你认为的那种事。” “哦,真的?”耿伟显得极其意外,“你们的化验准么……那,如果不是他的话就是曹志辉,伍建国的两道门锁都是买的,他难道不会配把钥匙么?” 看来这家伙也是瞎猜,不过智慧倒是有一些,欧光慈想。 还想问话,小郝的电话突然来了。小郝让他们速速赶道庙场街工地。他说那个电话找到了。于是大马发动了车子。没一刻钟就到了,小郝在一个蘑菇状的街边电话亭旁站着,正前方是正在施工的大厦工地。 小郝还没说话,耿伟先叫了起来:“嗨,那不就是肖凌风干活的工地吗!” 人们沉默了。很明显,这里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可能,那就是肖凌风。简单地说,他完全有可能在这里花钱请一个女子打电话给耿伟,而自己赶去刘素娥的家……莫非,耿伟猜对了? 但是耿维随即的话使几个警察略感意外,他说:“我估计是曹志辉,他想要伍建国家的那两间房子,刘素娥肯定不愿意,他就把她害了。你们看,他在那一片小饭馆随便请个小妞打电话就可以了。”他指着不远的饭馆一条街。 欧光慈其实已经注意到那儿了,他知道那条街上满都是外地来的打工女。他扭回头盯着耿伟,突然道:“什么意思,你又不怀疑肖凌风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是我干,我决不在这儿请人。曹志辉就没有这些顾虑了。他先来这儿请个小妞打电话通知我和肖凌风,付了钱后骑摩托赶到刘素娥那儿……就是这么回事!” “可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呢!”欧光慈突然说,“你也不是窝边的兔子呀!” 耿伟一下子就傻了。 “队长,是他么?”望着远去的耿伟,小郝忍不住了。他发觉队长的神情有异。 欧光慈的嗓子有些哑,沙哑:“大马小郝,说了你么别吃惊,我……我觉得是伍建国本人干的!” 说完这话他就上车了。两个呆若木鸡的部下傻子似地站在街边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大马探进头看他,并小声叫道:“队长……” 欧光慈一言不发,像一只从水里刚刚捞上来的老猫似地缩在座位的一角,瘦瘦的脸被远处工的的电弧光弄的一明一暗。大马这才想起队长和伍建国的那层关系,心里不禁哀叹。他朝小郝使了个眼色,小郝便开车离开了这里。车子往郊外开,一路沉默。后来队长开始咳嗽,小郝把车子靠边停下了。 “队长,你没事吧?” 欧光慈继续咳嗽着,打了个手势让小郝开车:“回去回去……我想回家躺着。你们俩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心里很不舒服,没心思作解释。” 车子飞快地朝来路上驶去。 三、有口音女子打的电话 当天晚上约两点,大马被欧光慈的电话吵醒了。欧光慈让大马把李小鹏喊起来,去盯着伍建国。大马照办了,欧光慈的电话很快又打来,告诉大马:“我的怀疑也不一定对,仅仅是一种思路。” “我想听听。”大马说。 “很简单。”欧光慈的情绪感觉上恢复了,“耿伟能说出他的那个猜测,首先可以排除他本人。因为这样的计谋是非常容易查清的。而他所谓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说得非常有理。于是肖凌风也可以排除了。再说肖凌风给我的感觉很不错,尤其是对刘素娥的感情……” “等等队长,这不恰恰证明他有动机么?” “不不,能够想到朋友40多岁了,自己的机会还多,这样的人是最善良的。而那个40岁的伍建国刚好相反,很可能有某种病态的仇视心理,他的自卑导致了他恨他的这几个朋友,于是笨拙的玩儿了这么一手。大马,我估计刘素娥对他的感情已经发生动摇了——可惜,死无对证。” “可是队长。”大马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曹志辉。” “曹志辉没问题,他需要刘素娥呢。它想要伍建国他妈的两间临街铺子,最不愿意给他的很可能是伍建国本人,他正需要刘素娥做工作呢。他去接刘素娥也是为了讨好她。而且调查不是证明曹志辉确实和那几个武汉人曾有个约会么?” 大马无话了,欧光慈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说:“好了好了,睡觉吧,我也是心里堵得慌想把话说出来。起始明天也可以。拜拜。” “别忙队长,下一步咱们怎么办,抓人不抓?” “没理由抓,伍建国把现场的所有证据都清除干净了。大马,咱们得设一个套子,最终看看是谁——这样吧,明天晚上你约上他们四个,去肖凌风工地附近的那条饭馆一条街,让他们依次听听打电话女子的口音,一看他们的表情你就清楚了。” “你为什么不去?” 欧光慈骂道:“混蛋,你应该照顾我的心情。注意,万万要做要保护工作,不管谁是凶手,他一定会杀那个女子的,不杀他就完了!” 大马如梦方醒地啊了一声:“队长呀队长,我算服你了!” 伍建国不去听女人的口音,理由是他没有听过那个电话,去也是白去。 大马没有勉强他。 但是第三天晚上,大马在那条街的一个饭馆的包间里逮捕了这条蔫狗。当时他已经把那个河南来的打工妹掐得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一、夜幕中的阴影 夜幕从城市四周悄悄地弥漫了上来,天地间不久就暗了。那个秋日的夜晚就这样笼罩了全城,感觉上仿佛摸来一位黑色天使。 雨还在很烦人的下着,是那种不紧不慢、似有似无、感觉上腻乎乎的东西。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往潮湿的天空看上去,真像人们形容的那样——像铅似的。 许琳沿着霓虹闪烁的街边碎步走着,躲避着那些不要脸的小流氓们的嘻嘻坏笑和吱吱的口哨声。她去补习日语总要走这段路,那应该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这条街道她的确是喜欢的,说不出太多的道理,就是喜欢。恐怕和童年的某些记忆有关系。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今天——也就是落着细雨的这个腻乎乎的晚上,注定了许琳生命中要出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后来她对刑警队欧队长说:“当时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觉得我要倒霉了。” “是来例假么?” “不不,不是!”许琳一下子就脸红了,“我……说不清楚,反正……反正当那家伙突然从鸿运楼的阴影里闪出来的时候,我马上就感到坏了!” “坏事了?” “对。” 许琳蓦然间看到了一张阴暗而凶残的脸,以至于她险些叫出声来:胡小刀! 绝对是他——胡小刀。 可能由于光线的作用,胡小刀的脸有半边是粉红色的,雨水浅浅地敷在那没有多少肉的腮上,暗暗的有些光泽。胡小刀那对深眼窝还和抓走前一样,怎么看都是黑乎乎的。那么,从这对黑乎乎的眼窝中射出的阴光就可想而知了。他左边的衣领竖着,很酷。但是许琳知道,那决不是为了酷,而是为了掩盖腮下边的一道蚯蚓似的疤痕。 当年胡小刀向她描述过和人动刀的情景:“许琳你听着,那龟孙一刀刺过来没刺中喉咙,刷地划破了这里——我的血一下子就下来了,那要是刺中了,哧——”胡小刀十分优雅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你就见不到哥哥我了。” 胡小刀说那话时伸手捏了捏许琳的脸蛋儿,那粗拉拉的手指留在她脸上的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怎么会在这儿?! 许琳下意识地朝树后边闪了闪,尽管她明白对方已经看见了自己。是的,胡小刀得意的时候永远会浮出些怪怪的笑。嘴角牵动着,朝着一边扯,眼睛眯了起来——这样的笑使人做梦都会惊醒。 “过来吧许琳,躲什么呀。你活得不错呀,哥哥可险些死在大狱里。”胡小刀慢慢走了上来,嘴里的热气喷在她脸上。 许琳这时完全僵硬了,像鹰爪下的兔子,连逃跑的念头都死了。胡小刀不是判死缓吗?她脑子里只剩下这样一个问号——逃出来啦? 胡小刀当年和他哥胡大刀一起,把正在住院的市检察院诸葛检察长从十一楼病房的窗户里扔出来摔成了肉酱,轰动全市。诸葛检察长被摔烂的身子在屏幕上出现了几秒钟,全市老百姓都目睹了那个镜头。结果因为那几秒钟,电视台长提前退了休,据说市里有人说了话的缘故——那个触目惊心的故事由此便画上了句号。 抓“二胡”是因为一批关乎到两百九十多辆高级轿车的案子。公安机关拿住“二胡”可谓费尽心机。据说两个走私船的港仔在抓捕中被胡氏兄弟灭了口。但是关于走私轿车案的材料以及胡氏兄弟,莫名其妙在移交后出了问题——“二胡”在移交检察院后逃跑了,有关材料不翼而飞。 ……接下来便是诸葛检察长的死。 刑警队长欧光慈率人二度抓捕“胡氏兄弟”,依然艰难。人是在湘赣交界处抓到的。却让胡大刀“折了”。那混蛋从火车上往下跳,摔得比诸葛检察长还不成人形。落网的只有弟弟胡小刀。 他不是被判了死缓么?许琳的脑子里反复闪动着这句话。 据知情人说:胡小刀第二次被欧队长按翻在火车轨道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欧光慈,你,我服。但是记着,那些狗操该我两条人命。决不会完事儿。欧队长你是明白人,案子有鬼!” 这是传闻,话里有话。 至于“两条人命”,一条是他哥哥指胡大刀,另一条是指他妈,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第一次被抓的时候就一命归西了。胡小刀没说“那些狗操的”是谁,据说嘴封得死死的——让人浮想联翩。如今它稳稳地站在许琳面前,一点儿也不像“死过一次的人”。真不像!面对着那张凶残的脸,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许琳,王副省长据说要退下来了,他儿子现在在干嘛?”胡小刀凝视着她,眼里寒光闪闪。 “你问王……王永江?” “对,你和他有一腿,不会不知道吧?”胡小刀往上凑了一些,伸手抚摸着许琳的脸,“你应该知道。” 许琳一动也不敢动,任他摸。胡小刀说得不错,王永江和她有好多年非法同居,他妻子虽然知道却也不敢管。许琳等于先后被胡小刀和王永江分别占有过。两个男人,一个下了大狱,一个却腾达了。 “听说……听说他在驻京办事处当主任。”许琳颤颤地说。 “好!”胡小刀仰起脸看了看天,“许琳,我今天累,就不怎么样你了。火车票我搞,咱们明天……顶多后天,一块儿去北京。” 许琳不敢摇头说不。 “去找王永江那杂种!”胡小刀收回目光,“你跟我去,许琳。我是谁你清楚,你必须陪我去。另外我还要多说一句——我是越狱出来的,死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因此不要办傻事。” 他这里说的“办傻事”,自然指的是报案。 面对这样的亡命之徒,许琳别无选择。胡小刀的出现比死神突然降临还让她心惊肉跳。死神顶多在瞬间夺走你的生命,而胡小刀却可以活活地折磨你,一直把你折磨到死。她脑海里当然冒出过报案的念头,但是最终没敢。倒不完全是因为怕,不完全。她似乎觉得有一种潜意识存在着,关乎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王永江。 假如说胡小刀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恶魔,王永江在许琳看来也许更像恶魔的“掌门”。此人是会做出最诚恳、最动人微笑的那种人。在说到这种“人”的时候,“恶魔”二字已经成了褒义词。 许琳敢说,那两百九十多辆走私车的最大受害者是胡小刀兄弟,而最大受益者则是王永江。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连魔鬼都睡不安生。警察头一次让“二胡”跑掉了,那份移交材料从此无影无踪。许琳尽管不太懂得执法程序,却也明白,那份材料的消失绝对与王永江有关。时间不短啦,那份材料至今石沉大海。 胡母死了;胡大刀死了;诸葛检察长死了。他王永江却活着,而且越活越成样子。许琳觉得自己的潜意识在见到胡小刀的那一瞬,便突然间复苏了,感觉告诉她,王永江……快了! 胡小刀冒死越狱,目标就是王永江! 二、一场死亡游戏 胡小刀的身影幽灵般地消失在雨夜里,许琳木然地伫立在街边树下,仿佛没了知觉。 直至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才死而复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喊她的是张雨生,一个细高挑的男生。他俩是日语班认识的,一拍即合很说得来。张雨生小许琳两岁,才满23,所以许琳总强迫他管自己叫大姐,以免他产生非分之想。 可是非分之想并非想挡就能挡住的,张雨生分明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许琳毕竟长得很美。 “你干嘛不理我,我喊你三声了。”张雨生气咻咻地跑到她跟前,“刚才你好像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他是谁?” 许琳一惊,掩饰说那是个问路的人。张雨生也许没在意那人,并不追问。他问许琳为什么不去上课。许琳这一次接不上话了,她只好说:“别问了好不好,总归是有原因的。” 张雨生很孩子气的笑了:“我也不想听课了,我压根儿对日语就没兴趣。许琳你愿意和我到哪去喝一杯吗?” 面对这目的性过于明显的邀请,许琳竟一时无所措了:“不不不,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要去办,改天好不好?” “怎么啦,你脸色不对哟,好像受到了惊吓。许琳,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张雨生死死地盯着她。 许琳的心一下子慌了。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必须马上走!是的,她要安静,她要认真地想一想:“张雨生,乱打听女士的事情很不礼貌懂不懂。再见,我真的有事儿要办。” 张雨生哎哎的叫了几声,倒底被她甩掉了。 她从没有走过那么快,简直有些像逃命似的。当她终于冲进房间关好门,一头倒在沙发床上的时候,巨大的心理震撼使她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她想:胡小刀要拉着我去北京找王永江,要不要拒绝呢? 随即她反应过来,不是要不要拒绝的问题,是根本不敢拒绝!那么,又一场死亡游戏恐怕要开场了。 胡小刀这种越狱逃犯当然是不能坐飞机的,警察肯定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使许琳惊奇的是,胡小刀连火车票搞的都不是本市而是清江县的。他们坐汽车赶到清江,从那里上了火车。许琳确信,越狱后的每一步计划胡小刀怕是都考虑仔细了! 坐火车的19个小时里,胡小刀有意无意中提到过一个人的名字:欧光慈。那个瘦得跟干柴似的刑警队长许琳见过,因为在调查“二胡”的过程中她被询问过不止一次。那个警察留给她的印象极深,不是威严——人们总以为威严可怕,其实不是。许琳觉得那个瘦警察的力量来自于威严以外的东西。是他的智慧?还是双目中射出的谜也似的东西——可能是它们的和。而今过去很久了,欧光慈的具体形象早就从她的记忆中“淡出”,但是感觉依旧。胡小刀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许琳的感觉就有了。 “这家伙狠,真狠!我佩服他,死在他手里我没话说。” 一路上基本听胡小刀说话,许琳很少搭腔。无论如何她是被强弄上路的,伴随着她的是恐惧。但是胡小刀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进去了。她相信,胡小刀之所以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越狱,目的就是一个,弄明白汽车案的真相!弄死王永江! 许琳差不多明白了什么叫做“夙愿”——胡小刀这样的人,事实上已经是一只濒危而绝望的死虎,用最后一个翦扑扼杀仇人,恐怕是一种巨大的、也是最后的快乐。 许琳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四个字:死亡使者! 当这四个字清晰地跃上脑际的时候,她的心禁不住为之震颤了。她想:许琳,在你的潜意识里,胡小刀莫非是无辜的? 在路上摇晃了19个小时,他们于第二天的下午到了北京。胡小刀让许琳打电话找王永江,结果王永江不在。他们找了一个身份证都不要的小店住下,用的是夫妻名义。胡小刀让许琳别怕,“放心,我不会搞你,我得省着力气办事。” 随后便是呼呼大睡。到了晚上,他让许琳再找王永江。驻京办事处的人竟说王主任回家办事去了——这里所说的回家,显然指的是胡许二人出发的那座城市。 胡小刀迅速在烟盒上写了几个字:要他的手机号。 电话那一端竟痛快地把王永江的手机号码告诉了许琳。 胡小刀携着许琳出来,在街头用IC卡拨了那个号码,王永江果然回去了。 王永江的声音依然没变:“许琳是你呀,你到北京去办事吗?你可以住办事处去,房子是现成的,有的是。对了许琳,我刚刚听说,胡小刀越狱出来了。” 许琳歪着眼瞟了瞟身边虎彪彪站着的胡小刀,浑身难受得要命。她说:“哦,是吗?那你可要小心!” 王永江的声音高了些:“胡说什么,我和胡小刀没有私怨。噢噢许琳,我要去英国考察些日子,等我回来咱们见见。好久不见,我还真的挺想你的。” “你要去多久?” “两周左右。” 胡小刀凑近许琳的另一只耳朵:“问问他回哪儿?” “你回哪儿,永江?回北京还是……” “我还是要先回咱们市,逗留几天再飞北京,到那时候我会找你的。”王永江叮嘱道。 挂了电话,胡小刀说:“那咱们就在北京玩玩儿吧!” 胡小刀领着许琳在北京玩儿了10天,做得很像个君子。十天同住一室,他真的没碰许琳一下。他说他作的孽太多了,原本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想让许琳“纯洁”些。第11天的下午,二人踏上归途。由于从王永江口中已经得知了警方在搜捕他,胡小刀下车后自然是行踪诡秘。他的生死朋友不少,找个栖身之地是不难的。许琳什么都没有问。胡小刀要了许琳一把钥匙,希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在她那儿歇歇脚。 许琳当然不想给他钥匙,但是不敢拒绝。 王永江是在他们返回的第三天从英国归来的。他当晚就打电话给许琳,说方便的话想见见面,许琳岂敢说不方便。 两人是在一家开张没多久的饭店要的单间,贵得不可思议那种。许琳赶到时王永江已经到了,有服务小姐在大厅里等着她,说王总就在楼上。许琳浑身不自在,几乎是僵硬的。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进过这么高级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恐怕是源于她对王永江的天然畏惧。 小姐领着她穿“迷宫”似地往里走,最后走进了一条光线柔和得近乎于黑暗的走廊。在一个包间门前,小姐按了按铃。 里边传出声音:“进来。” 许琳就这样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王永江。那一刻,王永江站在窗前的暗影里,室内只开着脚灯。他高高大大地在窗前一立,看一眼就觉出些威严之感。许琳心里很古怪地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上帝之手在支配着似的,两个在她生命中有过“痕迹”的男人,先是依次“走出”了她的生活,留给她一片清醒。然后他们又先后“进入”她的生活,再一次在她的生命中激起了黑色的波澜……噢,岂止是波澜,说不定更可怕。她一想起胡小刀那从容而阴晦的脸,就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门在背后关上了。王永江轻声笑着走过来,他很绅士地拿过她的挎包挂在衣架上,然后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她。 “许琳呀,你还是那么漂亮。知道么,我常常想起你,无法克制。”王永江轻声念叨着,一下下轻吻着她。 许琳知道,这男人是个绵里藏针的角色,干什么事都是不徐不缓的,包括搞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也是这样。越是这样的男人越让人觉得恐怖。许琳不敢有任何表示,真正像个玩物似地被王永江摸遍了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后来王永江很快活的舒出一口气,像对待儿童似地拍拍她的屁股蛋儿:“来,吃点儿东西吧。” 她推开旁边那扇虚掩着的门,朝里边抬了抬手。许琳刚迈进去眼就花了。那里有一张日式的小矮桌,上面已经摆满了许琳从未见过的食品,还有一只装在镂花酒盘里的路易十三。王永江扶着许琳的胳膊请她坐下,自己盘腿坐在对面。许琳看着他很熟练地操作着,像在看表演。最后王永江用餐巾纸擦了擦瓶口,给许琳斟了半杯路易。 “来,为咱们都还活着!”王永江说了一句让人发冷的祝酒词。 许琳这时差不多明白了,王永江找她来相聚恐怕不会很单纯。要她的身子此刻应该已经要到手了——他不是这个目的。 难道是因为胡小刀? 是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了。王永江抿过几口酒之后,身子倾了过来,他没看许琳的脸,目光很舒服地停在许琳胸前的开口处。 “许琳,胡小刀越狱跑了,我好像电话里跟你说过吧?” 许琳点点头:“嗯,你说过。” “他找过你么?” “没……没有!” “噢,别紧张、别紧张。”王永江有模有样地摆摆手指,“胡小刀胡大刀都活过来也没有什么!我现在想说的是,许琳,胡小刀如果回到咱们市的话,我估计他会去找你。他很爱你我知道。” 许琳打了个哆嗦,心尖子都颤了,心想:王永江恐怕知道一些很深的东西。 汽车走私案爆了以后,“二胡”的母亲就气火攻心地住进了自己的那所医院,后来就死在那所医院里。胡氏兄弟当时在逃,刑警队欧队长带人四处搜捕他们。而那时候王永江已去了澳大利亚了。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王永江在赴澳洲的前夜还和她许琳做爱一次。当时王永江发泄完了后说过一句话:“许琳,胡氏兄弟如果要来找你,你就象平常那样对待他们就行了。” 许琳当时正准备去卫生间,听了这话站住了,她用毛巾捂着胸口,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个白乎乎的家伙——王永江玩弄她总喜欢在她的床上,不喜欢去饭店包房。 “他们找我干嘛?” “随便提醒你一句,别怕。我只是有这种预感,因为他们知道我和你有来往,我不能让他们伤着你。”王永江靠在床头上慢慢地抽烟。他送给她一对很好的青花瓷瓶,是装在紫檀木匣子里的。他说要走了,留各念想。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去澳洲就不回来了似的。当时许琳想不出王永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有往来是我们的事呀,不关他们兄弟俩的事!” 王永江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解释说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不一定真那样。王永江走后,“二胡”据说真的找过她,但当时她不在,没碰上。接下来他们兄弟就被捕了。 再接下来,发生了移交中的大事故——诸葛检察长被摔死,材料失踪。最可怕的是,后来许琳才知道,王永江根本没去澳洲,就在本市的某个地方呆着。这使许琳不由的想到两个字——遥控。 这两个字使王永江的形象在许琳的心目中,由一个平常人变成了一个魔鬼。胡家两条人命,诸葛检察长一条人命,不是魔鬼是什么?所以当王永江那绵绵的手指触在她的皮肤上的时候,她不可能不心惊肉跳,不可能。 “胡小刀,找我……”许琳手中的高脚杯险些掉下来。 王永江凝视着她惊恐的眼睛,表情平静地作欣赏状。随即他伸手替她抹去唇边的酒珠儿,笑成了佛:“仅仅是一种猜测,提醒你一句罢了。看你紧张的!” 许琳说不出话,等着他后边的。王永江说:“人如果不要命了,什么事都是干得出来的。知道么许琳,胡小刀能逃出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这个亡命徒!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老百姓是不是这么说的?对,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完全疯了!亡命徒哇……” “可是王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与胡小刀仅仅是认识,没有其他。”许琳说的的确是实话,他和胡小刀之间确实没有其他呀! 王永江让她吃菜,再次把酒瓶伸了过来:“仅仅是认识就够了,你们俩认识,咱们俩认识,这足够他联想的了,是吧!” 许琳在这里抓住了一个感觉,胡小刀和王永江都找自己,却都不明言任何东西,话里总是藏着话。单从言语中,你什么也抓不到,但整体回味,自己似乎是个“介质”,两个物体之间的介质——她发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后边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闲话,王永江送她出来。他说他刚飞了半个地球,时差还没倒过来,不然他会留她快活快活的。 许琳心想:这个人永远不会想到别人! 三、夜晚移尸 刚刚回到家,门被敲响了。 许琳觉得这个晚上真是折磨人。胆战心惊地顺猫眼儿往外看外边站着的是夜校同学张雨生。 “许姐,你以为我是坏人呢?”张雨生进门的时候很潇洒地调侃道,“我可是老实人呀。我从楼下过,看见你楼上灯亮着,决定上来看看。许姐,你真漂亮!” 面对张雨生这样的小伙子,许琳是松弛的,特别是刚刚离开让人肉紧的王永江。她现在疲惫极了,只想躺着。 “张雨生,我今天很累,你能不能明天再来,求求你了。”许琳脱掉罩衫,露出了里边藕色的紧身衣。张雨生的眼睛马上就凝在她胸口上没法儿动了。许琳看出了他的情绪,给了他一下:“干嘛,眼睛跟钩子似的。” 不料张雨生一把抓住她的手,飞快地吻了一下,然后很用力地把她拉进了怀里。魂牵梦萦的女人贴在胸口上,使小伙子什么都忘了。 许琳试图挣扎开,但是面前这个小伙子显然是初涉风情,紧张得有些哆嗦,她双手紧箍着许琳的身子,嘴唇胡乱吻着他能够吻到的每一个地方,同时在絮絮叨叨地哀求。许琳不动了。小伙子冲动地把她按翻在沙发上,开始做第一道“工序”。许琳身子完全软了,感觉上乳罩被笨拙地揪了下去,她感到张雨生的脸贴在了胸上…… 不料,就在这一刻,一声闷响伴着什么物体的破碎声使许琳那微阖着的双眼蓦然睁开了。 她惊愕得险些昏死过去,眼前竟站着铁塔似的胡小刀!尤其恐怖的是,胡小刀手里还攥着半截儿东西,是个青瓷瓶的颈——正是王永江送给她那对古瓶中的一只!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身上的张雨生。他依然趴在她身上,但已经不动了。就仿佛狂风暴雨过后这人突然睡去了,许琳一下子晕了过去。 她说不清自己晕厥了多久,可能有几分钟的样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张雨生已经被胡小刀掀到地上了,仰着,绝对死了。那两只大睁着的眼睛充满恐惧地看着房顶。胡小刀坐在沙发扶手上抽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见她睁开眼,他朝地上的死人努努嘴:“这龟孙是谁,实在不经打!” 许琳拉上衣服惊恐地缩在沙发的一角,她不敢再看张雨生。 胡小刀站起身,拍拍许琳的脑袋:“你没事吧,老子再晚来一步就让这龟孙得手了。现在咱俩得把这死人弄走。” 他看看壁钟,时间已是夜晚近零点。 “你给他弄弄脸,别让人觉出他是死人,我下楼去喊辆车。” “我……我怕!” “不用怕,我喊黑车,夜里拉嫖客那种。” 胡小刀说完,竖起衣领就出去了。许琳看着茶几上那半截儿瓷瓶,下意识地又想到了王永江。再看台子上,一对瓶子只剩下一只了。胡小刀回来的时候,张雨生的尸体已经收拾停当。胡小刀让许琳托了一把,张雨生就扛上了他的肩。悄悄下楼钻进那辆黑车,胡小刀说了句“铁路医院”,车子就无声地开走了。 挣黑钱的人,似乎有种特别的默契,绝对不多问。 车子直向北去,开到铁路医院后门,胡小刀说行了。司机拿了钱开车远去,许琳不知胡小刀要怎么办。胡小刀把许琳推进院门附近的黑影里,扛上张雨生的尸体就远去了。他当然没有进铁路医院,他去的方向似乎是货场。 约20分钟后,胡小刀鬼似的身影出现了。 他告诉许琳:“老子把他扔进装煤车皮里了。明天的这时候,狗东西恐怕该到200公里以外了。” 许琳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块儿肉不在颤抖。 欧光慈第一眼看见那个死人,只觉得他像个黑人。不过煤黑色和皮肤的黑色毕竟感觉不同。他让小郝把控制范围往后推一推,觉得线索区域一定要比这宽得多。大马那头在张罗着技术人员拍照,就听他大喊着:“这一路都包括,这一路都包括!” 死者很古怪地窝在小树林的边缘,屁股朝外,有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去,姿势非常特别。这是城区的边缘,是铁路系统盖的一片经济适用房。小树林是原来就有的,护城河经过改造砌了石沿儿,河上架了几座小铁桥便于行走。人黑乎乎地死在这个地方绝对触目惊心,据说发现死人的老太太已经送铁路医院抢救去了。 无疑不是第一现场,欧光慈想都不用想就看明白了。前方不远就是铁路货场,恰恰有几车煤。他朝大马吩咐了一声:“我去看看,你们仔细搜索附近一带。” 新分来的范小美跟了上来,她问:“队长,好好一个人怎么一丝不挂的?是不是很怪?” 欧光慈一路驱赶着围观者,小声对小范道:“傻丫头,好好一个人是绝不会被弄成这样的,他之所以被扒得裤子都没了,就是因为他当时已经不是好好的了。” “也就是说,他当时已经死了。”小范发现瘦巴巴的队长走路极快。 这个早晨挺清爽的,太阳这时已经老高了,有一层薄云。间或鸣响的火车汽笛一惊一乍的,铁道上有一些人在零星走动,欧光慈走出一截儿又往回返,然后打量四周,再然后跳过了几条弃置生锈的铁轨。 “看见没有,这儿——”他在一片稀稀拉拉的煤屑前蹲了下来,“你看小范,死人在这儿被‘处理’过。你看,煤粉在这里相对集中。” 小范啪啪摁着快门儿,在本子上画图做记号儿。 “移尸者可能有两个,看,这是鞋印儿,还有这儿!” “两个外行。” “对,外行。所以可以初步认定,凶手不是这两个人。”欧光慈伏下身子,仔细地辨认着,而后伸手要小范给他捏子。 一片瓷渣儿,带血的! “这是什么,队长?”小范凑上来看。 欧光慈告诉她,这可能就是凶器:“小范,发现尸体的地方恐怕不是咱们所认为的第二现场,闹不好是第三现场哩。你看这四周,可以用来砸烂人头的东西有的是,但最不该有这个东西,这是一片青花瓷。” 他们收好物证站起来看,不久便看懂了尸体被拖移的路线:煤车——这里——小树林。两个处理死者的人估计是外来人口,图的是死者身上的东西。欧光慈摸出手机,找目检的孙小红,问她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孙小红说:“准确的还有待进一步尸检,就眼下能确认的形态分析,是死于昨夜无疑。” 欧光慈对小范说:“昨夜死的,小范。也就是说,从死到拖入小树林,就是10个小时内的事儿。那么从此刻往回推移,整个过程都是在夜晚完成的,其中包括了这两个偷尸人的‘工作’。由此看来,能在夜间发现情况最终偷尸的,首先不会住得很远。” 小范呀了一声:“对,这一带外来人很多,恐怕是想在铁路货场搞点油水呢?” 欧光慈第二次打开手机:“小郝,马上抽些人去附近务工人员聚居区,查找昨天夜里的可疑人。” 说完二人便往那煤车去了。 煤车附近几乎不用细看,完完整整一大块痕迹,欧光慈让小范拍了几张照片,就爬上扯皮查找。但是多半由于死人被拖下车很简单,没遗落任何线索。能确认的只是,尸体被人从第一现场转移这里,然后出现了两个贪小财之人,把尸体拖了下来,它们为了做起来方便,拖着时提到了方才发现瓷片那里。在那里把尸体翻了个够,而后觉得弃尸在那里容易被铁路员工发现便拖着尸体扔进了小丛林,结果把一个晨练的老太太吓出了心脏病。 可恨之极,贪婪之极,连条裤子都不给人留。 返回丛林的时候,技术勘查和现场搜索已经差不多了。大马得到了一些杂沓的脚印,说是两个人干的。 两个人不到中午就被擒住了。他们晾了一屋子衣裳裤子,黑煤水泼了一大片。欧光慈面对着此等人,觉得智商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实很重要的东西。二人陈述的内容几乎和欧光慈的分析丝毫不差,更多的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们只提供了一点有用的,那就是发现有人爬货箱——此人显然就是那个弃尸人。时间是晚上0点40分左右,二人是打算去货场转转的。但是关于那个人的长相特征,二人一致强调“距离缘故”,说只看见一个黑影子跑了。 从这二人所在处查获物品不少,除了钱,居然有一个夜校的“听课证”,这样,张雨生其人便很快查明了。 这天下午,欧光慈带着范小美去那个夜校。夜校本是一所中学,夜晚租给夜校使用,所以他们到的时候,中学生还在上课。在校务处旁边的一间房子里,他们见到了夜校的负责人。这人欧光慈居然认识,两个人当年在一个县当过知青。 简单寒暄后进入正题,老同学一看见那黑乎乎的死人照片就傻了。问他有没有一个叫张雨生的,他拿出花名册,在日语班找到一个。欧光慈看着报名表上张雨生的照片,知道找对了。 照片上的张雨生眉清目秀的,奶油小生那种,欧光慈不太喜欢这种男孩儿,他喜欢打架不要命那样的。 “谈谈情况,老同学。” 老同学尚未从惊悸中回过神儿来:“谈什么?” “关于这个男孩儿的基本情况,比如他经常和什么人来往,等等。” 老同学于是便叫起来——闹不清他怎么就叫了起来:“我是管教务工作的,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一概不知!” 欧光慈知道他这时吓的,两个人闲聊了一些过去的事,下课铃突然大作。老同学说:“再有一个多小时,夜校生就陆续来了,你可以向日语班的学员了解一下。” 欧光慈起身告辞,找了家小饭馆请小范吃饭,小范又把小郝和大马叫来了。 几个人在角落里凑了凑情况,大马说又在死者后颅的伤口处找到两片碎瓷,血型与欧光慈找到的那片一模一样。欧光慈说:“我多少懂一点古玩,觉得那瓷片不是当代烧的,搞不好是古代的官窑呢!” 小郝道:“是不是文物走私?”欧光慈说不知道。 饭后两个汉子走了,欧光慈和范小美重返学校,日语班的人已经开始上课了。等到课间,他们开始找人了解情况。同学们当时还不知道张雨生已经死了,问着问着突然谁喊了一句:“张雨生是不是出事了?嗨,许琳,张雨生是不是出事了?” 欧光慈侧脸看那个叫许琳女生,发现这姑娘似曾相识,许琳咕哝了一句就进了教室。再往下问收获不大。 张雨生是个高考落榜生,目前在一家电脑公司打工,干粗活那种。平时社交不广泛,好色,进夜校学日语据说是因为他有一个舅舅是日本一个公司的中方经理,会日语可以安排当白领,有人说他一直想买车呢!就这些。 至于他经常和什么人往来,大家似乎也说不清,有人说他跟许琳好,有人说不是,说他是单相思。 四、汽车走私案 学生们去上第二节课,小范跟着欧光慈往外走。刚走到大操场,欧光慈哦地想起了那个许琳是谁,她是那个医院的护士,就是胡氏兄弟的母亲死去的那家医院。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在调查汽车走私案的过程中,与王永江有关的线索牵扯到许多人员,其中就包括这个女护士。有人说他是王的情妇。 欧光慈心里不知是什么东西过电似地激活了一些感觉,于是他靠在篮球架子上把汽车案的情况讲给了范小美。范小美听得眼睛都圆了:“哦,队长,也就是说,这个许琳和张雨生的死……” 欧光慈告诉她:“我指的恰恰不是张雨生的死,我只觉得巧。胡小刀越狱了,王永江四平八稳地回到了本市,如今又冒出了个许琳,怎么这么巧啊!” 小范望着队长,发现他的眼睛眯缝着,有贼亮的火从眼缝闪出来,显然心里挺热闹。她小声问:“队长,你好像对那个汽车走私案有所保留,是真的吗?” 欧光慈仰脸看着夜空:“是,一直有所保留。包括胡小刀没杀头,恐怕也和我的保留意见有关。材料我写了,我希望不要急于杀他——尽管他足够杀十次了。” “你觉得问题很大,是吗?” “肯定很大,但是关键不在于大小,在于疑点太多,我总以为胡小刀有话没讲。” “要杀头也不讲吗?” “这家伙铁硬,他已经对我们失去了信任,认为我们官官相护,系统腐败。我明白他的心思,所以……” “所以建议暂留其性命。” “不料想,让他越狱了!妈的。” 小范叹了口气,也靠在篮球架上:“队长,你真不容易!还担负着树立政府形象的义务。” 欧光慈嘿嘿一笑:“你才明白呀。” 范小美给了队长一巴掌:“那,许琳是怎么回事,张雨生又是怎么回事?” 欧光慈让她听下课铃:“等等吧,咱们和许琳谈谈。” 喊到第二声的时候许琳才站住,欧光慈凭经验也凭对方的肢体语言知道,许琳不但认出了自己,而且在故意躲避自己。而当欧光慈提出“去你家坐一坐好吗”的时候,许琳却又表现得过于痛快,过于表演了。 欧光慈心里琢磨着,脸上却在笑:“主要是我知道你住得不远,对吧。我去过你家。” 许琳说:“是,为了二胡的那个案子。” 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很快就到了,许琳把二人让进自己的小屋,很利索地给二人拿来了饮料。欧光慈让她坐下来说话,说是为了解张雨生的一些情况而来的。 许琳表情很僵硬,目光不敢直视欧队长的眼睛。想想看,连胡小刀这样的“大恶”都服他,可见这人不一般。 “许琳,听说张雨生一直在追你,有没有这回事?” 许琳点头承认:“有,他是想和我好,但是我不喜欢他那种类型的。” “他最近和你接触过吗?” “没有,最近我休假,去北京玩儿了十天,刚回来。” “昨天晚上你去上课了吗?” “没有,我在家。”许琳想到了那神秘的饭店深处,还有王永江,“我昨天不太舒服。” 欧光慈点点头,观察着房间的摆设,而后问:“张雨生死了,你没听说吧!” 许琳啊的一声跳起来,杯子被撞翻了。但是欧光慈看出她这是在做戏,因为撞翻杯子的那只手是从怀里故意甩出来的。当然,刚进屋他就看到了台子上的一只青花瓷瓶。许琳去卫生间擦手,欧光慈迅速地指指沙发角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让小范注意——那里有两星乌色的圆点,是血迹。 小范显然明白了,脸色骤变。直到许琳回到客厅连连说都不起,小范的颜色依然没有恢复过来。 “许琳,王永江最近和你有联系吗?”欧光慈突然换了个话题。 许琳一愣,终于没有稳住,这表情的变化被欧光慈看了个满眼。 “许琳,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王永江?”欧光慈的眼神称得上洞察一切。 许琳久久不语,头埋得很低,她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终于,她谁也不看地点点头:“嗯,我昨天晚上见过他,刚才说的不是实话。” 欧广慈啪地掰开了易拉罐,将许琳惊得倏然抬头,欧光慈凝视着她的脸,表情严酷:“许琳,这个谎完全可以不撒嘛,你为什么不能实说?还是不敢实说?” “我……我怕他。”许琳的汗珠子眼看就下来了。 “可我听说你们两个很有感情,难道是误传?” 许琳想摇头,又想点头,已经不知所措了。胡小刀服这个人,也难怪,“他怎么爱得上我。” 欧光慈朝后靠在沙发上:“那好许琳,咱们就不谈王永江,说说胡小刀怎么样。”这一惊,使许琳的脸色彻底看不成了,甚至连欧光慈也悄悄地涌出些怜悯。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策略是对的,不这样就无法攻克这完全可以一举拿下的一关。只有对不起了。 “胡小刀越狱了,很可能已经潜回了本市……”话尚未说完,许琳呀地跳起来,神情突然有些歇斯底里:“这都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来了解张雨生被打死的事吗,怎么又扯出这么多无关的人。走吧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她的脸,脸上的泪,脸上的表情,欧光慈知道许琳这一次不是在演戏了,这次是真的。但是她怕的不完全是刚刚提到的王、胡二人,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欧光慈。 欧光慈站起身,瞟了一眼惊呆了的范小美,又瞟了一眼怒视着他的许琳,然后,他开始在屋里走动。他什么都不说,就那么走着,让人感觉是在深思什么问题。就这么走了几个来回,眼看着许琳的表情由怒变成了疑,变成了不安,于是他开口了,声音并不是很高:“许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以为张雨生是被打死的呢?嗯?他为什么不能是被杀死的、勒死的、或者摁在水里闷死的呢?嗯?” 房间里死寂得快变成固体了。 欧光慈又开始走动,念念叨叨地说着:“我觉得怪,恐怕我们小范也觉得怪,是不是小范?事实上许琳,我找你的确不完全是因为张雨生的事,一般的杀人案是很容易查清的。我更主要的是想谈谈胡小刀和王永江的恩怨,我觉得找你没找错。” “为什么?”许琳下意识地开口道。 “为什么?”欧光慈靠在胸柜上,用小指尖抠着眼角儿,“说到为什么,我不得不提到死去的胡氏兄弟的母亲。我不妨告诉你,老太太临死前夸了你一句,说你这人好,对她好。由此我相信,你原本是个很不错、很善良的人,和你谈一些过去了的往事,估计你能够平静而清醒地和我交换一些看法。许琳,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许琳的脸再次转开了些,不敢与欧光慈对视,但情绪似乎不那么激烈了:“你是指汽车走私案?” “汽车走私案还有移交材料丢失那件事。”欧光慈语速很快,“相信你还记得被胡氏兄弟从楼上扔下来摔死的诸葛检察长!” 小范眼睁睁地看着许琳扶着沙发背的那只手在打抖,随即整个人慢慢地滑进沙发里:“欧队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光慈没有马上说话,故意把谈话的空气再一次搞得很紧迫,最后他小声道:“我什么也不想说,我仅仅在和你共同回忆一些问题。我相信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再浑浊的水也该沉淀了吧?许琳,你直觉上肯定思考过这个问题——胡氏兄弟为什么要害掉诸葛检察长!” 许琳哆嗦了一下,脑子真的被欧光慈聚焦在这个“点”上,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们恨他,对不对?” “对!”欧光慈用指关节敲敲柜门,发出咚咚的声响,“完全对。他们兄弟恨诸葛检察长,因为诸葛检察长很快就可以拿到那份走私汽车的犯罪材料向法院起诉,这两兄弟就完了!” “是不是所谓的杀人灭口?”许琳仰起脸来。 “一般逻辑是这样,凡是落实在胡氏兄弟这件事上,恰恰不是灭口,因为检察长死了不等于材料也死了,材料不可能死,材料照样可以把他们送上断头台。他们杀诸葛检察长实际上是处于一种绝望心态!” “绝望心态?”这次发问的是范小美。 欧光慈有力地甩动了一下手指:“对,绝望心态,他们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自己兄弟俩落进诸葛检察长的手里会死得更快,绝望就指这个!” “是不是说……”许琳声音颤抖着问,“诸葛检察长他是……是……” “是某人一伙的!”欧光慈眯着眼睛凑上来一些,“当然,这是我一直怀疑此案复杂的基点!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不不,别摇头,我并不是说你瞒而不报,你不可能知道。全不疑点实际上握在诸葛检察长手里,结果,他死了,材料不见了。” 说到这里,欧光慈像发现了什么似地弯下了腰,抠了抠沙发角墙上那两颗血点。许琳怔住了,嗷地怪叫了一声。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范小美始终无法忘却许琳那声古怪的叫。它带给人的冲击是多方面的,惊愕、绝望、无措……甚至还隐隐透出些钦佩,对欧光慈语言技巧的彻底折服。 的确如此,欧光慈这峰回路转式的谈话技巧是教科书中绝对没有的,他的个性决定了只有该人能用这一手儿。时疾时缓、躲闪腾挪、声东击西、出其不意,一步步把人的精神凝结起来,让你自觉不自觉地进入自己布下的“雷区”,当一声喝断响起时,当事人已经毫无遁处了。 许琳那声怪叫即出于此! “许小姐,你是怎么把张雨生打死的?”欧光慈将抠下来的血痂举在指尖上,“我相信这是A型血。”许琳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里,呢喃道:“那是我流的鼻血,欧队长,我也是A型。” “那这个呢?请抬头看一下,噢,这是一块瓷片儿。” “那是我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许琳声音居然平静得可怕。 欧光慈让小范收起两样证物,指示血样一定要搞DNA鉴定。然后笑着问:“许小姐,真有那样的碗,你可太不得了啦,我相信那只碗最晚也晚不过明朝正德年,那时的皇帝是明武宗。噢……”他伸手拿过了台子上的一个青瓷瓶:“和这个青花瓷同属一个年代!” 许琳再也说不出话了。 许琳最终没有供出胡小刀,她说张雨生是她打死的,原因很简单,张雨生想强奸她,除了胡小刀,她该说的全说了,一口咬死,说道铁路医院卡住了,欧、范二人四只眼睛盯住她,许琳叫了起来:“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抓我好啦!抓呀!” 欧光慈说:“我想知道,出租车把你和死去的张雨生拉到铁路医院的后门,接下来呢?” 大惊之后似乎心跳不那么厉害了,许琳机巧地给自己找了个最合适撒谎的说法,她说:“我花钱雇了个人,让那人把张雨生的尸体处理掉,怎么处理都可以。” “OK,谈话到此结束,谢谢合作。”欧光慈把青花瓷瓶用外衣包起来,“可以吗,我们会完璧归赵的。” 许琳说:“可以!” 欧光慈二人就这么平平和和地走了,仿佛刚才的急风暴雨皆未发生过一样。许琳奔上阳台看着两条身影在街灯的光影中远去,突然扶住墙险些栽倒。 她恨这个姓欧的,恨他的老辣与智慧,恨他把自己逼入了绝境,尤其恨他出门时那诲莫如深的一瞥,那一瞥分明含着四个字——你在撒谎。 许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甚至涌出几分悲壮感——她决心要保胡小刀,真的,和王永江比起来,胡小刀几乎是个好人。不错,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她脑子里闪过了,胡小刀如果是个恶魔,那王永江便属于那种如何形容也不过份的动物了。恶魔,什么动物比恶魔还恶呢?许琳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弱女子,居然做出了一件挺了不起的事,干嘛要这样做呢?她凝视着寂静的街道,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胡小刀本人,她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只有胡小刀能摆平王永江。 啊,胡小刀,你可千万不要来呀!许琳知道,欧光慈一定会派便衣监视自己的。 监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的,但那一刻欧光慈考虑的还不是监视的事儿,而是另一个问题。离开许琳家欧光慈就给范小美出了个题,问她张雨生是不是许琳打死的。小范马上说不是。问她为什么不是。小范说如果是她打死的她决不会承认得那么痛快。欧光慈说这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你没说出来。 小范想了半天最后说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欧光慈说:“一个女孩子在被强奸的状态下,无论如何不可能抓起青花瓷瓶击中那个人的后脑壳。这和姿势有关。噢,和一个未婚女子说这个好像不太合适。” 范小美挺大方地说:“去吧去吧,谁不知道呀!” 由此,两个人确信许琳绝不是凶手,她是在掩护什么人。他们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胡小刀。欧光慈猛抽着烟,夜色涂在他那消瘦的脸上,感觉上竟有几分严酷。他在想什么事呢?范小美想问,却最终没敢问。 五、青花瓷瓶 监视行动由大马安排,欧光慈第二天就抱着那只老青花瓷瓶去见文物所的麻子师傅。这是个研究员,在圈内名气很大的一个古玩鉴定专家。欧光慈对古玩那点儿知识也就是半瓶醋的水平,而今面对要紧的事情,他不敢马虎。 麻子一见那青花瓷瓶,大嘴立刻就张开闭不上了,他居然伸手揪住了欧光慈的衣领:“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为什么只有一只?原本是两只一对儿,装在紫檀木匣子里的!” 欧光慈指指麻子的手,麻子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他放开手告诉欧光慈:“光慈,这可是一对儿好东西呀!你可能不知道,想当年我在‘单响老六’家见过。” 单响老六是文革中一个打砸抢分子,文革后关了几年,疯了。 麻子说他当年曾被单响老六弄去看这对玩意儿,对方没告诉他来源,但麻子隐约知道一些这对青花瓷瓶的渊源,有关文字中有记载。 记载说:明崇武帝时大兴官窑,为宫里烧瓷。随即奢糜风行,各地小民窑也偷着弄些仿官窑的赝品,其中就有人仿了这对瓶子。却不料这对瓶子是皇上的藏品,岂可做伪,于是一声令下各地下手,杀了不少搞假冒伪劣的,从此无人再敢试法。所以说,这对瓶子的背后有不少人头落地呢! “真品,绝对是!”麻子说完又追问欧光慈为什么只有一只,欧光慈不敢说那只已经被人当凶器给毁了,只得编了套瞎话瞒了过去。 麻子又提出能不能放在他那儿让他玩儿几天。 欧光慈说:“这绝对不行,这里头牵扯到案子。再问一句,你说它是装在紫檀木盒子里的,是不是刚才说过?” “是,想当年单响老六拿给我看的时候,我第一眼是被那盒子镇住了——油黑油黑的紫檀呀,绝品!” 欧光慈谢过麻子,就迅速回刑侦队了。 大伙对这个情况十分重视,焦点自然是这个东西的来源。小郝等人像讲故事似地挖掘出好多文革时流传在民间的段子,其中就有打砸抢单响老六的好几段。遗憾的是民间的说法不能当证据用。 此外,眼前的中心并不是寻找这对青花瓷瓶的原主人,原主人无疑是崇武皇帝,而今要找的是现主人,总归不应该是许琳吧! 许琳一个平常女子,无什么家族背景,又沾不上单响老六,东西不应该是她的。小郝认为有可能使王永江的。 欧光慈倏地盯住他的脸:“此话怎讲?” “她不是王永江的情妇吗?总不会白和姓王的睡觉吧!” 欧光慈不认为是这样:“情妇可以给任何东西,衣服、首饰、钱,都可以,给这么贵重的古玩算什么呀!再说许琳明摆着不知道其价值,当一般物件摆在台子上看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拨通了医院的电话,不久许琳的声音传了过来。欧光慈开门见山问她那对“瓶子”的来源。许琳说那是王永江送她的,毫无隐瞒之意。欧光慈问她匣子在不在,许琳说:“那破匣子跟骨灰盒似的,我塞在阳台上的什么地方了。” 欧光慈让许琳把王永江的电话给自己,许琳说:“不用了,王永江一早就来电话了,听说你拿走了那瓶子,要找你算帐呢!喂,那瓶子是不是很值钱?” 欧光慈说:“一只能换一座小别墅。” 这话一说完,她就听见许琳那边嗷了一声。 王永江是开着他的“凌志—430”来公安局的,十分不可一世。 他在公安局大门外一直按喇叭,按的警卫恨不得给他一枪。刘副局长亲自下楼请他,让他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他跟着刘副局长上楼,气得要死的样子:“我还有什么形象,你说我还有什么形象,姓欧的明摆着欺负人嘛,我送我女朋友的东西他抱起来就走了,打狗还要看看主人是谁嘛!” 刘局说:“王永江,你这话说得已经很低级了,旧社会的用语。我原以为你是个斯文的人呢!” 王永江听出了对方的话软中带硬,明白不能继续撒野了。 进到小会议室,欧光慈很快就来了。刘副局长想帮他一下,欧光慈说:“你开你的回去吧,我陪王先生聊聊。听说他最近给咱们市拉来一个亿的外资。” 王永江靠在沙发里:“明白这个就行。” 刘副局长嘿嘿一笑,走了。欧光慈和王永江四目相对。黑道上管这叫“照眼儿”,两个人一言不发的“照”着,看谁耐得住谁。最后王永江不行了,抬脚放在茶几上,:“姓欧的,你说怎么办吧?我感到受到了侮辱!” “抽不抽?”欧光慈朝他举了举烟盒,自己叼出一支烟点上,“你说的是那瓶子吗?” “废话!” 欧光慈叹了口气:“太粗野了,和家庭出身不符,你爸爸让你这么和警察叔叔说话吗?” 王永江噌地站了起来,欧光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结果他又坐下了:“姓欧的,你跟我较劲儿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汽车走私案以后你就开始不对了,和我有仇似的。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你有这种感觉吗?恐怕是错觉吧?我和你有什么仇?你是你、我是我,何仇之有。”欧光慈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告诉你王永江,我欧光慈的对头太多了,被我送进地狱的就不下一个班。但是我告诉你,欧光慈没有一个私敌——请你记住这一点!” 王永江的气焰眼看着降下去一截,也摸出烟猛抽:“欧光慈,你是条汉子,这一点我认可,但是你也应该给我留点儿面子。我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吧?” 欧光慈探过身子:“请问,我怎么你了?” “姓欧的,你觉得这么兜圈子有意思吗?” “唉,太粗野了!”欧光慈掐灭烟蒂,“跟你说话连我都会越学越坏。我说王永江,你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吧!” 这样的话竟使王永江和欧光慈同时笑了起来。 王永江叹了口气道:“欧队长,咱们还是说事情好不好,学粗的谁不会呀,是吧。欧队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青花瓷,那可是一对儿好东西!” “不仅仅是好东西,那几乎是无价的好东西。王永江,我想知道它是哪儿来的?” “你在审我是不是?” “不是审,是随便问问。” “那好,我告诉你,那是早年间我的一个忘年老友从古玩市场上花2000块钱买下来的。后来我帮他女儿去英国读书,他感谢我,把那对瓶子送给了我。我没太在意,随便放在壁橱里好几年,后来那老友出车祸死了,我就差不多把瓶子忘了。就是这么回事。” “死无对证。” “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干嘛把它送给许琳呢?许琳又不是收藏家?” “我也不是收藏家呀,如果是的话我才不会送给她呢。至于说为什么,咱们就不说了吧。” “说说好。” 王永江被欧光慈这不骄不躁的口气再次激火儿了:“妈的,我去嫖个娘儿们也还得给几个钱吧!” 欧光慈道:“你他妈简直像条公狗,怎么可以如此不尊重妇女!你以为你是谁呀!别动,把烟缸搁回原处!公安局不是撒野之处。跟我撒野你恐怕不行。别忘了,胡小刀是我生擒的!” 王永江这回老实了,“胡小刀”三个字十分管用。 欧光慈凝视着他,目光很厉害:“我希望你解释一个我不懂的问题,送东西给一个女人没什么奇怪的,给她衣服、首饰、钱,都可以。而你老先生给的东西也太重了,这让我无法想得通。” 王永江站起身子走到窗前往楼下看,欧光慈死盯住他的脸,他知道这句话问到了要命之处。自己也问过自己的部下,为什么?王永江双手抱在胸前,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眼光慢慢地收了回来:“我再重复一遍,我不知道那对瓶子的价值。真的!” 欧光慈默默地望着他,没有再问下去。王永江问可不可以把瓶子还给他,欧光慈说不行,但可以看看。于是王永江就跟着他出了会议室。不料王永江看见只有一只瓶子,马上又火了。欧光慈这才告诉他:“许琳牵进命案里了,难道她没告诉你吗?” “没有,绝对没有!”王永江这次真的害怕了,嚣张气焰迅速收敛,“她杀人了?” 欧光慈耸耸肩:“对不起,这方面的问题没有必要告诉你!” 送王永江出来的时候,王永江的神色依然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直到上车时,他终于没能忍住,问道:“欧队长,是不是胡小刀……” 欧光慈心想:这家伙很敏感。而且恰恰是这敏感,暴露了他内心的脆弱。 “估计他回来了!”欧光慈故意不动声色地说。 大家闹着说要把王永江拘了,说这混蛋也太嚣张了。他家老头子据说已经式微,再玩儿太子党那套没门儿。 欧光慈说:“你们简直是猪,没看出来吗。这事情绝不仅仅是只瓶子的事,恐怕关系重大。现在把他拘了,眼皮一眨就得放人。” “队长,你的意思能不能说明白点儿?”大马提出疑问,“是不是你想到了汽车走私案?” “对,那个案子毕竟悬而未破。关键人死了,关键材料不见了。那里头的内容我好像告诉过你们,牵扯到一些现在还在台上的人。王永江他爸式微了,这些人可没式微!” 大马似乎明白了一些:“你想把线放长些,是吗?” “对。”欧光慈若有所思,“等等看,我估计王永江不会马上回北京,会有戏的,孩子们!” 六、生擒凶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情况和欧光慈想象的一样,王永江真的没有回北京。他动作不大,真正的场合只露了一次面。因为那是市政府搞的一次涉外活动,有便衣,所以事后有情况反映给欧光慈,说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出现过,但没等大家真正注意到,那人就消失不见了。欧光慈等人分析后一致认为,那人很有可能是胡小刀。 看起来,胡小刀越狱的主要目的就是找王永江。两个港仔死了,诸葛死了,胡家搭进两条人命——这都是汽车案的后果。胡小刀若无冤情,绝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越狱。 欧光慈把情况汇报给了局里,局里立刻传达给各派出所、联防队,开始寻找胡小刀。那几天的确实让人上火的几天,上火就上火在王永江没有动作。 欧光慈面对王永江时颇具风范,独处时却是很着急的。这天晚上得报,是小郝。 “队长,许琳有行动!” 许琳确实有行动,晚饭后出现的。当欧光慈带人马进入指定地点时,许琳已上了郊区长途。又是个潮乎乎的晚上,下着那似有似无的雨。郊区车每一站都很长,直到第六站才见许琳下了车。随后小郝也跟下车去。 欧光慈的警车在视野之外,小郝低声报告:“许琳往铸造厂方向去了。” 这里离城市有大约十来公里,铸造厂是一家早已快垮的厂子,跟聊斋里的荒冢差不多。欧光慈相信许琳是来见胡小刀的,没有理由是其他人。敢替对方顶杀头之罪的女子,不可能让胡小刀“折”掉。看得出,许琳有许琳的打算。 “小郝,一定要保证不死人,听见没有!”欧光慈下了死命令。 小郝说:“明白!” 天过于昏暗,许琳走得不很快,小郝自然也快不起来。不久,小范就追上了他,小郝让小范注意别让枪走火儿。 前头有一盏昏黄的灯,二人见许琳在灯下展开了一张小纸条寻找位置,随后朝左手边走了下去。不久,一排破旧的厂房出现了。许琳加快了步子,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刚刚登上破厂房的半截廊子,黑影里呼地跳出个人来。 “是我别怕!”胡小刀的声音响在背后。 “你……就住这儿?”许琳颤声道。 “别管我住哪儿,快说你找我干嘛?” 许琳下意识地环视着左右,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我……我吓死了,天天做恶梦。你……打死了张雨生,可那个张雨生天天梦里来折磨我……” 胡小刀咬牙道:“别跟我说这些,人是我杀的,挨枪子儿的迟早是我,快说你找我干嘛?” 许琳双手抱肩,很寒冷的样子:“胡小刀,我要你告诉我真相,汽车走私那案子你是不是冤的?是不是啊?” 胡小刀脸上的肌肉无法克制地痉挛了一下,目露凶光:“他妈的,你问这个干嘛?我……我冤死了我!抓捕现场死了两个人,全都算在了我和我哥的账上。事实上我们俩连毫毛都没碰一下那两个香港人。人是王永江的人杀的,但是有口难辩,他们好像约好了似地咬定是我们,其中最可恨的就是那个诸葛检察长!一怒之下杀了他,那之后我们兄弟俩就再没生路了!太黑了,这些畜生!仗着他们手里的权!许琳,这些事与你没关系,你用不着替我担罪!” 许琳说:“我当然不会替你担罪,可是我也不能让你再冤下去。你总是这样不行呀!你干不过王永江他们的,干不过!” “干不过也得干,指望着那些狗娘养的良心发现,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许琳,你走吧,赶快走吧!我胡小刀将来地下有灵,我会替你烧高香的。”胡小刀推了她一把。 “叭——”,凌厉的一声枪响划破了沉甸甸的夜晚,令人毛骨耸然。胡小刀就地一滚,骂了一句“许琳原来你不是人!”眨眼间不见了。说话间数条身影在夜色中跳跃着远去。欧光慈从暗影中走了上来,背后跟着范小美。 范小美的枪已经被欧光慈下了,那一枪就是她放的。 这个丫头吓慌了,胡小刀推开许琳那动作被她误解了,举枪就打。所幸的是欧光慈手疾眼快。 这时,面对簌簌发抖的许琳,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只是想,这女子好可怜,无端地扯进一桩旧案里,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他妈的到底谁之罪呀! 大马、小郝空手而归,许琳哇的一声嘶叫起来:“你们这些警察真害人呀,胡小刀会杀了我的!” 欧光慈指着许琳说:“许琳,我要让你知道,警察是你的保护神!走吧,咱们。” 对许琳的保护性监视变成了全天候的,这虽然瞒不了经验丰富的罪犯,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许琳暂时安然无恙。她承认了张雨生之死的真相,却没细说自己的心态,也就是为什么要保胡小刀。 然而,欧光慈懂,他敢说,在这个世界上,恨王永江的人要远远多于恨胡小刀的人数。欧光慈警告大马和小郝,许琳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碗饭就别吃了。 小郝问:“胡小刀有个三长两短呢?比如拒捕被我击毙?” “那你就卷铺盖滚出公安局!” “难呐!”小郝说,“胡小刀现在恨不得要吃了许琳呢!” 胡小刀始终没有动静,发往各地的通缉也陆续有了反馈:无此人踪迹。估计胡小刀还在本市。 大概是第九天的夜晚,有动静了。 应该说是小郝的疏忽。他安排人盯住了许琳家附近的三个位置,而恰恰他那个位置,因为上了一次厕所,出现了几分钟的空档。 许琳从夜校归来后楼上就亮了灯,后来窗帘拉开过一次又拉上了,许琳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而小郝去厕所那几分钟,有人上楼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楼上已经不再是许琳一个人,分明有两个人影。 小郝马上就紧张了,他悄声询问外勤,是什么人上去了。同时报告了欧光慈。 欧光慈的声音传过来:“别急小郝,我马上就过来,千万不许打草惊蛇!” “我怕是胡小刀来报复许琳。” 欧光慈说:“不不,我估计事情和你想得不一样,等我来!” “可是队长,发生意外我应该怎么办?” 欧光慈吼道:“我马上就来了,你只需要把人员集中一下,只要楼上的人走出来,马上生擒。” “许琳……”刚吐出这两个字,欧光慈那边就没声音了。 小郝不敢耽搁,马上集中人员堵住了楼洞口。大约在欧光慈赶到的同一时刻,楼上的人出来了。众警察齐扑而上,哇的一声就把那人摁翻在地。 吭哧吭哧一阵扑打,揪起来一看,竟是王永江! 欧光慈没理他,过去捧起了地上那只黑亮黑亮的紫檀木匣。四目相对,彻底心照不宣了。王永江使劲儿挣扎了一下没用,想说什么,可是狞笑刚刚浮起来就僵住了,双目很少见地露出了惊恐。 欧光慈猛然转身,却已经晚了。 就见墙根儿的暗影里走出了胡小刀,他迎着王永江走上来,嘴里咕哝着朝王永江肚皮放了一枪。轰响震得人什么都听不见了——是那种自制的火药枪。 完了,欧光慈想,他知道王永江的肠子恐怕全烂了! 血乎乎的王永江被迅速拖走抢救。胡小刀把土枪扔在了欧光慈面前。欧光慈飞起一脚把土枪踢飞了,上来又给了胡小刀一脚。 “浑蛋,我们要公审他!” 胡小刀凝视着欧光慈的瘦脸:“是么,你什么东西都没拿住,怎么公审他?” 欧光慈没理他,啪地打开了那只紫檀木匣。稍作分析,让范小美捧住了匣子,而后他左右卡住匣盖的枢轴,按住两侧的两个凸起,匣底咔地弹了起来。欧光慈“哦”了一声,捏住匣底跳起来的隔板,慢慢掀开,就见夹层中整齐地摆放着那一叠丢失了的案卷材料。 “看见了吗浑蛋!我一直在找的罪证!”欧光慈怒视着胡小刀,“王永江害你,可他同时也在防着所有涉案的人!” “噢,不然他早就把这东西烧了!”胡小刀言罢咚地跪下,“欧队长,我给你磕头啦。这东西落在你手里,我们胡家人死也闭眼了!” 蓦然间,一股巨大的悲怆感使欧光慈险些掉下泪来。 夜雨,又开始无声地下了…… 一、生日聚会 小猴子领着她的男朋友上楼敲门的时候,魏文勇正纠缠着白婕要求接吻。白婕挣脱出来说:“听着文勇,我是小地方来的人,没有你们大城市的女孩儿那么开放,咱们俩还不到那个程度呢!” 魏文勇觉得很扫面子,便不言语了。 今天是白婕的25岁生日,小猴子提议搞一搞。白婕起先说算了,我们三五个姐妹吃一顿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小猴子认为不能这么马虎,她说:“那怎么可以?不行不行,今年你是双喜临门——房子租到手了,薪水也提上来了,我一定要给你张罗一个像模像样的生日晚会,你只负责买两瓶红葡萄酒,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好啦。” 小猴子是白婕在公司最要好的朋友,于是她就不再坚持了。白婕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戚,所以请的都是朋友。这其中魏文勇自然是很重要的一位。当然还有成浩,但成浩还不能跟魏文勇相提并论。说心里话,白婕还是对魏文勇很有好感的,但是她没想到魏文勇会这么急火火地要求接吻,这有些出乎她的预料。看着魏文勇那扫兴的样子,她心里有些愧疚的感觉在涌动,也许自己太过分了吧。 这么想的时候,她过去给小猴子二人开了门。小猴子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一角的魏文勇,哇地一声叫起来:“哈哈,魏文勇,你已经来啦。老实交待,你们两个关着门干什么呢?” 魏文勇起身接过小猴子手里的大蛋糕,长叹一声说:“随便你展开联想好啦,一男一女,关着门,你们说能干什么?” 小猴子和她的男朋友立刻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白婕红着脸瞪了魏文勇一眼,刚刚冒出来的同情没有了。不久成浩来了,马波也来了。最后来的是赖雯雯。 赖雯雯一进门就开始大叫:“嗨嗨,诸位,我今天买了一台数码相机,谁想照一张?” 成浩说:“那太好啦,我和白婕先来一张吧。”说着就拉白婕和他站在一起。 “别捣乱了你。”小猴子推开成浩,“魏文勇来!和白大美人来一张。” 接下来自然闹作一团,闹到最后是魏文勇替“白大美人”解了围。小猴子开始倒酒,成浩往生日蛋糕上插着蜡烛。白大美人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充满了幸福。 马波说:“各位各位,我给你们说一个黄段子吧,刚刚听来的,黄得真他妈可以。” 魏文勇说:“少扯蛋,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你应该学会尊重女士懂不懂。”他瞟了白婕一眼,白婕正默默地望着他。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门铃响了。 成浩扭头问白婕:“还有人吗?” 白婕从沙发里站起来,不解地说:“没有啦,该来的都来啦。”说着她走过去拧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手里捧着一大把经过精心装饰的玫瑰花,鲜红欲滴,仿佛刚刚从花圃里采摘下来。人们被这束夺目的红玫瑰惊住了,出现了短短几秒钟的静默。随即小猴子欢叫着奔了过来:“哇噻,快给我快给我。”她的脸被玫瑰花映红了。 送花人对小猴子很有礼貌地说:“我是礼品速递公司的,祝您生日快乐!” 小猴子抱着鲜花,朝白婕努努嘴:“不要搞错啦,今天过生日的是她。” 白婕可没有小猴子那么闹腾,她小心地问:“对不起,这是什么人委托你们送来的?” 速递公司的小伙子看了看单据,摇头说:“噢,委托人没有留下姓名,我们一向尊重委托人的意愿。” 白婕疑惑地和大家对视一眼,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是送给我的呢?” 小伙子把单据递过来说:“收礼人这一栏写得清清楚楚,你看看。” 白婕接过来看看,那一栏中的姓名地址果然没有什么问题,她不再问什么,在收礼人那一栏签了名字。然后说了声谢谢,关上了房门。这时小猴子已经数完了数字,欢声道:“99朵红玫瑰,感觉上像个大情圣呀!白婕,想出是谁送的了么?是不是大学里你那个老师?” “不不,不会的。”白婕说。 是的,上大学的时候确实有一个老师喜欢过她。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个老师现在在澳大利亚,早就成家了。 成浩说:“我估计呀,没准是一个暗恋着白婕的人。白婕你想一想,你们公司有没有谁……” 白婕摇摇头:“我没有这方面的感觉。” 马波说:“嗨,不管他了,有人送花自然是好事。谁给我送花我做梦都会笑醒的——来吧来吧,我该点蜡烛了!” 谁也没注意到,没说话的只有魏文勇。 蜡烛点燃了,映照着每个人的脸,还有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小猴子关了电灯,大声说:“好啦好啦,白婕可以吹蜡烛了。只要蜡烛一灭,大家就跟我合唱‘祝你生日快乐’,明白了没有。” 大家同声说明白了。白婕笑了,她依次看着每一个朋友,然后弯下身子,鼓足了气把蜡烛吹灭了。掌声响起。 也就在房间里变黑的一霎那,白婕哦地一声想了起来,噢,送花的是他…… 二、清晨凶杀案 “队长,你看这是什么?”警员小郝把死者口袋里的一张纸递给站在窗前的欧光慈,“好像是一张送货单据。” 死者叫江小川,自由职业者,现年28岁,新源里小区的常住居民。死亡现场就是他的家,一套两居室的普通房间。新源里小区是一片比较老旧的楼房,住户都是些老居民。发现出事的这天早上,四楼的姜婆婆下楼晨练,那时候刚刚五点过一些。她发现二楼江小川的房门半开着,当时就有点奇怪。六点半锻炼完,去早市上买了点菜,回来的时候大约是七点钟的样子。走上楼时,看见江小川的房门还是半开着,于是便“小川小川”地喊了两声。没有回应,老太太越发觉得不对,年轻人爱睡懒觉不假,却总不应该开着门呀!她轻轻地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客厅里的尸体。 老太太吓瘫了,此刻正在楼上躺着。 报案的是对门的邻居,姓娄。欧光慈带人赶到时是七点四十。现场比较完整,死者江小川手脚弯曲地俯卧在书柜前的地上。人是被一座20多厘米高的青铜塑像砸死的,砸在后脑上。那是一座足球运动员带球前进的塑像,还算精致。现在那凶器就在死者不远的地上倒着。书柜的门有一扇半开着,有几本书落在的地上。技术人员和法医正围在那里搞相应的勘察。法医老周告诉欧光慈,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至十一点这段时间。欧光慈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看着小郝递给他的那张纸,确如小郝所说,那是一张送货单据,准确地说,是送货单的第二联,这一联交委托人保存。送货内容:鲜花;收货人:白婕;地址:本市石门小区南区五楼303号室。送货时间是昨天。 “大马你过来一下。”他把大马拉到窗口,“这是小郝从死者身上发现的,应该有些价值。” 小郝转过头说:“你们注意,委托人那一栏空着。” 欧光慈道:“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很显然,江小川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让人知道是他送的,这其中必有奥妙。他是不愿让收货人白婕知道呢,还是不愿让其他人知道?” “我同意第二种可能。”大马道,“也许是怕别人知道,因为他不想让白婕知道的话,完全可以不送。” 小郝说:“对,大马说得对。” 欧光慈喃喃自语:“既要送花,又怕别人知道,很有意思。”他把那单据揣进口袋里。 大马问:“队长,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是去这个礼品速递公司,还是去找这个白婕。” 欧光慈毫不犹豫地说:“两处都要去,我想先去礼品速递公司问问——噢,小美回来了。” 警员范小美急匆匆地走进来,她说居委会的人已经领着她去看望了四楼的姜婆婆。姜婆婆说不出更多的东西。从她提供的情况看,最可疑的是这个房门,它好像那么开了一夜。 是的,从室内的温度分析也是这样,欧光慈一到现场就有感觉了,现在是初秋,天已经有些凉了。室内外的温度相差不大。他问:“老太太不要紧吧?” “不要紧,就是惊吓过度。看,那个墙角还有一个滚落的西红柿。” 大马说:“显然昨天晚上有人来过这里,作案后仓皇而去,以至于连门都没关好就跑了。” 小郝和小美都同意这个说法。 欧光慈环视着整个客厅,自然看出了这里有过搏斗的痕迹。沙发碰歪了,墙角的一个衣帽架倒在了胸柜上,几件衣裳散落在地。胸柜上的两只酒杯也倒了。他让范小美把那个报案的邻居叫来,问对方昨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期间有没有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那位姓娄的说不清楚,他说们昨天晚上在看影碟,是一个枪战片。欧光慈让技术人员认真收集指纹线索,然后带着他的人马下了楼。 楼下有一个车棚,车棚的一角有一个看车人的小屋。他们走到小屋前时,小屋里没人,居委会的人喊了好几声,才见一个老头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两块烤红薯。 欧光慈让对方回忆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况,问他九点到十一点看没看见有人从那个门洞里出来。老头子说,昨天晚上他八点就下班了,是哑巴替换的他。欧光慈问哑巴在哪儿住,居委会的人便带着他们到了九号楼的一间地下室。可是哑巴正在睡觉,欧光慈想了想,算了,再说吧! 他让居委会的人介绍一下江小川的情况,居委会的人也说不出太多:“听说这小子有点神通,认识一些人物。过去搞过皮毛生意,搞砸了,赔了不少钱。但是他一直干得挺欢,好像要做什么大生意似的。具体的我们就不了解了。” 欧光慈记下了这些,随即让小郝和范小美留下继续了解情况,他带着大马出发去礼品速递公司。 已经快九点了,没有太阳,天气有些阴沉沉的。赶到速递公司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落一种似雨非雨的东西,很腻歪人。 他们出示一张死者江小川的照片给速递公司的人看,很快就有一个办事员认出了他。欧光慈让对方谈谈昨天的情况。那位办事员想了想说:“昨天下午大约一点钟左右,这个人来了。他说他要给朋友送一束花,问我们这里有没有现成的花。我带他到后边选花,他就挑选了一些新到货的红玫瑰。” “他当时的情绪怎么样?”欧光慈问。 办事员回忆了一下,说:“记不得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应该说和一般人一样。一定要说的话,他可能有些心事,问他话他有些走神。” “你问他什么话了?” “我问他委托人这一栏为什么空着。他说故意空着的。就这些。”办事员这里只了解到这些情况。 离开速递公司,他们驱车直奔石门小区。 白婕不在家,估计是去上班了。 他们在楼下转了转,看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区,物业管理显得十分完善。后来过来两个保安,他们随便问了一些情况,保安说小区的管理确实很好。 大马问:“进进出出的人你们还能记得么?” 两个保安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那很难办到,我们是遇到事情才来处理。” “有个叫白婕的你们知道么?”欧光慈问。 两个保安点头说知道,但仅仅是知道而已,这人究竟怎么样他们是不清楚的。欧光慈问昨天又没有人给她送玫瑰花来? 一个保安说:“玫瑰花,噢,原来那把玫瑰花是她扔掉的呀!” “你们说什么,扔掉?”大马追问。 两个保安拉着他们来到保安室,欧光慈二人赫然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他们十分惊异,大马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保安说:“这是我们一早在那个门洞的垃圾道前捡到的,多好的花呀,谁把它扔了呢?我们就拿了回来。” 这个情况比较意味深长?很显然,这束花十有八九是昨天送来的那束鲜花。欧光慈问保安这个小区有几个进出的门,对方说有两个。他们让保安带他们去门房去问了问,其中一个门房有人记得送花的事情。 “那时候天刚刚擦黑,速递公司的人抱着花来了,是我给来者指的方向。”门房的人说。 “这么说你知道白婕的住处?” “白婕?不不,我不知道白婕是谁,但是我知道南区五楼,送花人问的是地址。” 欧光慈追问:“还有别的什么人来南区五楼303室么?” “好像有吧,记不清了。” 收获就是这些,两个人开车上路后欧光慈说:“大马,你觉不觉得这里边有戏,江小川给白婕送来这么一大把红玫瑰,结果却让人家给扔了。” 大马扶着方向盘,凝视着前方:“队长,我正在想这个事儿呢。很显然,白婕并不领江小川的情。是不是她没猜出是江小川送的?” “不,没猜出是谁是不会随便把花扔掉的,你看那束花多好啊!我觉得它恰恰猜出了送花人是谁。” 大马点点头:“这么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嗯,可以这么认为。速递公司的办事员不是说了么,江小川办手续的时候似乎有些走神。我在想,他当时一定在捉摸什么事情。好了,晚上再说,首先要找到这个白婕。” “现在咱们去哪儿?”大马问。 欧光慈想了想:“这样吧,咱们还回江小川那个新源里小区,了解一下江小川的社会关系。该排除的排除一下。” 不久便到了新源里小区,现场勘查已经结束了,尸体已经运走。小郝和范小美还在,了解的正是江小川的社会关系。居委会的人说江小川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认识不少,但是他们只记得一个叫大栓子的人,并且提供了地址。此外,江小川在本市四马路还有一个姑姑,似乎偶有往来,也提供了地址。 他们告别出来,先去找大栓子,结果大栓子不在,据说去天津进货去了,大栓子开了一个摩托车修理铺。那个姑姑倒是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听说江小川死了,那位姑姑马上就哭了,他说这孩子心太大,迟早都要出事。所谓心太大是指的做买卖。至于怎么个“大”法儿,“大”到什么程度,姑姑也说不清。 “我劝过他,合适的时候和那个姑娘把婚事办了,他就是不听啊!你看看,现在……” 欧光慈敏锐地抓住一个线头:“慢点儿,您这里说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姑姑眨巴着眼最终没能想起来。 欧光慈提示她是不是姓白,姑姑摇头说实在想不起来了。 三、青铜塑像 下午,痕迹检验报告出来了。证实江小川的房间里发现了三种指纹,其中一种是江小川本人的,另外两种待查。其中之一出现在烟灰缸里的烟蒂上和一只水杯的表面。烟灰缸里有两种烟蒂,一种是江小川抽的红塔山,另一种是三五。烟蒂和水杯是昨天晚上的还是更早一些时候的,不好确认。另一种指纹分布的比较广,大凡搏斗过的地方都有,这无疑是昨天晚上留下的。但是凶器上没有留下指纹,只有江小川的两根毛发。 这里出现了一个疑点,凶手走得很慌张,以至于连门都没关好。可为什么凶器上没有指纹呢,被请除了么?这不符合慌张的特征啊! “记住这个疑点!”欧光慈似乎有某种感觉,但是一时又说不清楚。 傍晚下起了毛毛小雨,天自然黑得比较早。欧光慈和大马二人赶到石门小区的时候,白婕还没回来。他们就坐在车里等,直等到快八点了才见一女子打着伞匆匆向五号楼走来,估计就是她了。那女子进了三门洞,不久303室的窗户就亮了。 欧光慈说:“走吧,可以了。” 两个人下了车,直上三楼而来。敲门,开门,果然是那个女子。欧光慈问:“你是白婕么?” 对方点点头:“你们是……” “噢,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的。”欧光慈亮了亮证件,“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可以进来么?” 白婕让开身子放两个人进了屋。欧光慈觉得屋里的陈设很老旧,白婕说这是她租的房子,家具都是房主的。她给欧光慈二人拿来矿泉水,然后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请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欧光慈拿出那张速递单据让白婕看。白婕看了看说:“这件事我知道,怎么啦?” 欧光慈问白婕可不可以抽烟,白婕说随便,欧光慈便点上一支烟,他说:“根据我们的了解,你已经把这束花扔到垃圾道那儿去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白婕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有这回事儿,是我一早扔掉的,有什么问题么?” “那么好的花你为什么要扔掉?”大马问。 白婕笑了笑:“因为我不喜欢送花的人。” “送花的人并没有落名字呀?”欧光慈看着她。 白婕道:“知道我生日的就是那么几个人,猜也能猜出来,这并不难。” “他是谁?” “江小川。” 欧光慈和大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如果我告诉你,江小川死了,你有什么感觉?” 白婕抬起头,怔了一下:“什么,他死了?” “对,确实死了。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你的,我们从他身上发现了这张单据,上面有你的姓名地址。” 白婕垂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怎么会这样?我虽然不喜欢他,可是……” “你说你昨天过生日?”欧光慈问。 白婕点头道:“是,我昨天25岁。约了几个朋友。” “庆祝生日?” “就算是吧,一个小型的私人晚会。” “没有请江小川?” “没有,我们早就不来往了。” “可是他还记得你的生日。” 白婕没说什么。欧光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动着。白婕依然垂着头,看得出江小川的死对她震动不小。后来欧光慈坐了回来:“白婕,现在请你谈谈生日的情况?譬如,都来了些什么人?” 白婕抿了抿嘴角,轻声说道:“来了六个人,有小猴子和她的男朋友,魏文勇,成浩,马波,还有赖雯雯——就是这六个人。我不是本地人,朋友不多。” “请把这些人的联系方式写一下。”大马递过去一个本子,“这是办案的程序?” 白婕看了看那个本子,道:“难道你们怀疑……” 欧光慈道:“写吧,这是办案程序。” 白婕便把联系方式写了。欧光慈又问:“这些人里据你所知都有谁认识江小川?” 白婕想了想道:“这我不好说,因为我曾经和江小川共过事,后来也不时地来往一下,除了小猴子的男朋友,恐怕其他人都知道江小川。” “你不是不跟江小川来往了么?”大马问。 白婕道:“那是近半年的事。” 欧光慈看了看手表,说:“请你谈谈昨天过生日的情况吧,越细越好。” 白婕便仔细地把昨天过生日的情况说了说。 “噢,也就是说,在你们生日晚会就要开始的时候送花的人来了?”欧光慈看着她。 “嗯,是的。”白婕点头。 “你当时就猜出那是江小川送的?” “不,当时还没有,是刚刚吹完蜡烛时想起来的。”白婕看着欧光慈,“其他人胡乱猜测,我没有告诉他们是谁。” “为什么?” “我不想因为他打扰了我们的兴致。” “接下来你们就开始了生日晚会?” 白婕点点头:“嗯,是的。生日晚会过得很好,很愉快。看得出大家都很尽兴。” “晚会是几点钟结束的?”欧光慈又拿出一支烟。 白婕回忆了一下说:“将近九点钟吧,不到一些。估计是八点五十左右。” “客人们一起走的么?” “不,魏文勇先走一些,他要找他的一个朋友谈些事情。他大约先走了十分钟的样子。” 大马在魏文勇的名字下边打了一个记号。 “这些朋友中有没有谁和你的关系比较密切?”他问。 白婕咬了咬嘴唇,抬头道:“一定要说的话,魏文勇和我比较不错,但是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欧光慈透出一口气,道:“好吧,现在请你谈谈你和江小川的关系——你说你们一起共过事。” 白婕说她是从一个小城镇来的,在本市读的大专,大专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便在江小川的那家小公司干了两年多。江小川对她不错,甚至想和她好。这里白婕特别强调了一下,说她对江小川没有什么感觉。在江小川那里干了两年,小公司越搞越不行,她就跳槽了,到了另一家搞文化经营的公司。江小川时常来找她,希望她回去。但是她没同意。在文化公司坚持了一年多些,才通过江小川的关系进了这家电讯公司,干到如今。起先江小川还跑动的勤一些一些,一直在追她,最近半年来断了。没想到江小川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和白婕的交谈就到这里,离开后欧光慈比较沉默。 大马问他在想什么。欧光慈说:“我觉得这里边好像有些不对头,你想想看,就白婕所说的她与江小川的关系,似乎还不到把花扔掉的程度。你觉得呢?” “嗯,是有些过分。”大马表示同意。 欧光慈道:“不仅仅是过分,我觉得白婕没有完全向我们说实话。那个谈话记录收好,上边有白婕的指纹。” “明白。”大马点点头,“队长,下一个目标是谁?” 欧光慈道:“自然是那个魏文勇。听着大马,所有人的指纹我都要,你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没问题。” 欧光慈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许久没有说话。大马看着他,他也看着大马。大马问:“队长,你还在想什么?” 欧光慈道:“我在想,那个青铜塑像上为什么没有指纹呢?这是我一直搞不懂的事。” 第二天去找魏文勇却扑了空,魏文勇到外边进货去了,下午才能回来。这是一家小型超市,魏文勇负责进货。欧光慈二人扭头去找小猴子,小猴子在。小猴子叫侯敏,和白婕是一个公司的。他们还没发问,小猴子就说她全知道了,是白婕告诉她的。她对江小川的死表示遗憾,她说江小川那个人虽然有很多毛病,但是为人还算热情。至于为什么会遭了毒手,恐怕和生意上的事情有关系。 欧光慈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猴子说:“据我所知他结识人太复杂,那里头什么人没有哇。再加上江小川做生意野心勃勃,总想一口吃成个胖子,这样的人很容易闹出事来。” “你对江小川的了解是来源于白婕,还是……” “主要的来源于白婕,其中也有我观察的。江小川来纠缠白婕的时候,我见过他几次。” “纠缠?你说他纠缠白婕?” 小猴子道:“他很长时间都在纠缠白婕,漂亮女人总免不了是非。” 欧光慈点点头,让小猴子说说过生日那个晚上的情况。小猴子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遍,整个过程和白婕的叙述一致。只是最后多了一个小情况。小猴子说:魏文勇走后大家也就决定散了,可是成浩想多留一会儿:“我说‘成浩,你留下算怎么回事儿?人家魏文勇留下还情有可原。’成浩还想赖着不走,让大家生拉硬扯给弄走了。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欧光慈很欣赏小猴子的心直口快,他说:“关于魏文勇和白婕好的情况白婕没有向我们隐瞒,但是成浩这一段她没讲。” “这一段很重要么?” 欧光慈笑笑:“对于我们来说,所有的情况都是重要的。说说看,是不是成浩也想跟白婕好?” 小猴子道:“嗯,恐怕有那个贼心。” 大马道:“听说你男朋友也去了。” “他呀,是我硬拉着去的。这个人没什么可说的,从头到尾没说两句话,纯粹一个摆设。” 请小猴子签了字,他们告辞出来。 马波和赖雯雯没费什么事也见到了,他们的叙述和小猴子说的大体差不多,看来生日晚会的情况还是清楚的。说到江小川,马波说他仅仅是听说过这个人,没有见过。赖雯雯干脆连听说都没怎么听说,强调毫无印象。欧光慈说:“据说你带了一个数码相机去,现在在身边么?” 赖雯雯从挎包里拿出了那个数码相机,弄出了生日晚会上的所有照片给他们看。这样,欧光慈二人便得到了一些具体的印象。的确,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生日晚会,大家都很高兴,笑得都很开心。其他看不出什么。 中午吃了午饭他们去见成浩,成浩正在商业局的健身室里打乒乓球,听说警察找他,马上就来了。小伙子长得很帅,多少有些玩世不恭的感觉。谈话自然从生日晚会开始,所说基本没有什么两样。谈到送花人送来红玫瑰时,欧光慈特别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看到一种不屑的表情,这种表情在谈到魏文勇时也出现了一下。 欧光慈问:“据我们所知,你对白婕很有好感。” 成浩看着欧光慈:“是呀,这难道不可以么。我确实很喜欢白婕,我从来没掩饰过这个,用不着掩饰。” “散伙的时候你曾经想单独留下来。”大马看着对方。 成浩也看着大马:“怎么,连这个你们都知道——是的,有这回事儿,我是想单独和白婕待一会儿。” “你很坦率。”欧光慈说,“那么希望你能同样坦率地回答我下边这个问题——你知道江小川这个人么?” 成浩怔了一下:“江小川,当然知道,那是个无赖。” “你知道那束花是谁送的么?” 成浩看着欧光慈:“难道是……江小川?” 欧光慈点点头。 成浩吐了口唾沫:“无赖,真他妈无赖!我曾经想过是他,结果还真是。” “你是怎么认识江小川的?” “我懒得说他。” 大马道:“你必须说说,因为江小川被害了。” “什么,江小川?!” 欧光慈点点头:“对,他死了!” 成浩沉默片刻:“死了就算了,说死人的坏话没意思。” 大马道:“我再强调一遍,你必须说说。”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怀疑我?”成浩的脸色变了。 欧光慈点上支烟慢慢抽着:“怀疑谁是我们的事,现在是找你了解情况,你应该主动配合我们的工作。过于抵触不好。” 成浩看看天,又看看眼前的两个警察,道:“你们问我怎么认识的江小川,一下子我还真说不出来。我估计是从认识白婕才认识他的。他像大鼻涕似地粘着白婕,甩也甩不掉。要不是我收拾了他一顿,恐怕直到现在还甩不掉呢!” 欧光慈很感兴趣:“你收拾过他一顿。” 成浩点头道:“对,小小地揍了他一顿,那小子很不禁打。噢,你们不会认为我杀了他吧?”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这下子成浩急了,指天发誓自己没有动江小川一根汗毛,说到最后开始捶胸顿足。欧光慈说:“用不着这样,我们并没说你什么。来吧,请你谈谈魏文勇,据说他也在追白婕。” 成浩的情绪似乎还没从江小川的死亡中挣扎出来,平静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没有什么好谈的,魏文勇认识白婕比我晚得多,可是有句话叫做捷足先登,白婕现在和他比较近。” “你不嫉妒么?”欧光慈问。 成浩道:“嫉妒有什么用,关键还是要拼实力,我觉得我的实力并不比他差。当然,他经济上比我强些。” “你还是不太有把握。”欧光慈觉得谈话可以就此打住了,“来吧,在笔录上签字。” 成浩老老实实地签了字。 离开成浩以后,大马问:“队长,你觉得是这个人么?” 欧光慈捏着下巴说:“杀人?最直接的感觉似乎不像,他过于直率了,没有要隐瞒什么的意思。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白婕的三个男人——这么说显得不太好听,但确实是事实。江小川,魏文勇,成浩。三个追求者,用最俗的逻辑分析,江小川死于情杀的可能有没有呢?” “谁也不敢说没有。”大马道,“成浩因为爱白婕而揍过江小川,魏文勇同样爱白婕,事情就明摆着了。而且白婕明显地更喜欢魏文勇一些。” “你怀疑魏文勇?”欧光慈点上支烟,“根据那天他们散伙离去的时间来看,杀死江小川的时间都是很充分的。魏文勇先走一些,自然更充分一些。但是……” “还缺少证据。” “是的,这一点最要命。”欧光慈慢慢地抽着烟,双眼眯成了两条缝,“大马,有几点值得重视,第一,白婕所说的和江小川的关系显然还不到把花扔掉的程度,这一点咱们有同感。我怀疑白婕向我们隐瞒了什么。第二,魏文勇那天是第一个走的,他说他要找一个熟人办什么事情,这其中难道不会有诈么,进一步考虑那个感情问题,我们有理由对此人打个问号。第三,成浩,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排除自己的嫌疑。此外还有一个老问题——凶器上为什么没有指纹?如果是凶手把指纹清除了的话,他应该是很从容的。而事实上,他慌张的连门都没关好!开动一下脑筋,伙计。” “首先要弄清现场采到的那两个人的指纹是谁的。” 回到刑警队不久,魏文勇居然自己来了。他说超市的人把警察来找他的情况说了,不久又接到白婕的电话,眼下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情况,匆匆赶来是想把事情说清楚。 感觉上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中等个,长得还可以,外表像某个演小品的演员。欧光慈让他坐下说,魏文勇就坐下了,他说他想抽烟,欧光慈说随便。 “你先谈谈江小川吧。”欧光慈双手捧着茶杯看着对方,“这个人你熟悉么?” 魏文勇点点头:“还算熟悉,他经常找白婕,所以我很快也就认识了,后来他给我们超市介绍了一批洗涤用品,我和他就有了个人往来,不过都是一般的往来,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欧光慈想:看来他比别人更接近江小川一些:“据你所知,江小川是不是社会关系很复杂?” “噢,让我想想——感觉上是。” “你感觉他会不会有什么仇人?”大马插了一句。 魏文勇看看大马,又垂下头想了一会儿,道:“这很难说,真的很难说。” 欧光慈道:“白婕把江小川之死告诉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他盯着他的眼睛。 “我当然感到很震惊,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魏文勇的眼神还算自然。 “好了。”欧光慈收住这个话题,站了起来,“魏文勇,现在请你谈谈白婕的生日晚会的情况,从头说。” “好,我说。”魏文勇显得十分配合,“那天我是第一个到的,我和白婕单独呆了一会儿,人陆续来了。包括我一共来了六个人,我,小猴子和她的男朋友,成浩,马波,还有赖雯雯,一共六个。小猴子带来一个大生日蛋糕。”他看着欧光慈,“这样说行么?” “行,接着说。” 魏文勇继续说下去,很快就说到了送花那一段。欧光慈很注意他的表情。魏文勇说的情况和大家的叙述完全一致,欧光慈抬了抬手:“等等,当时你是否想过是谁送的花?” 魏文勇点头道:“想过,我猜出那是江小川送的。” “你是怎么猜到的?” 魏文勇把烟蒂弄灭在烟缸里,道:“因为我一直在追白婕,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敏感,一看见那花,我就想到了江小川,没有更多的动脑子。” 大马道:“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魏文勇问:“这也要说么?” 欧光慈道:“问什么你说什么,我也正想问这个呢。” 魏文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当时心里很反感,说妒忌也可以——因为我没有做到这一点。” “嗯,你继续说。” “接下来生日晚会就开始了,吹蜡烛,分蛋糕,说说笑笑,总而言之就是通常的那一套。大家各自说了些社会新闻,马波一直想说黄段子,终于让他说了一个,大家就拼命的笑。就这么玩玩闹闹,很快就晚了。我忽然想起一个事情,要和第一百货公司的一个朋友谈一批货物的事情,于是我提前走了十来分钟,后边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你这个朋友叫什么?”欧光慈突然凑了上来,盯着魏文勇的眼睛。 “孔杰。他叫孔杰。”魏文勇被欧光慈逼视得有些紧张。 欧光慈嘿嘿地笑了:“等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找孔杰。不过我这里要指出你一个要害,伙计,你刚刚向我们撒了谎。” “没……没有。”魏文勇想站起来。 欧光慈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摆动着手指:“别跟我说没有,我的耳朵好用得很呢。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提前走了十来分钟,是么?” “是,就是。” 欧光慈笑了一下,突然板下脸来:“你这里撒了谎——我问你,你既然走了,不在那里了,又怎么可能知道别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你既然不可能知道别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怎么说提前了十来分钟,这不是分明在撒谎么?!” 魏文勇惊愕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了。 欧光慈看着他:“想想看小伙子,我说的对不对?现在你说不出话来了,这证明我说对了。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你既然知道自己提前了十来分钟,就证明你并没有真正离开那个地方,告诉我,你在哪儿?” 魏文勇的脸色苍白无色,眼睛不敢看欧光慈。他使劲地咽了口唾沫说:“是是,我……我没有走远。事实是,我刚刚走下楼就……就冒出一个念头——我想看看成浩会不会留下。” “成浩,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成浩?” “因为成浩也在追白婕,我担心……担心白婕背着我……怎么说呢,那天去生日晚会的时候我想和白婕接吻,她不愿意,这使我心里多了一个疑问。是的,我撒了谎。我下楼以后就躲在不远处的花坛后边——十来分钟后,他们出来了。” “接下来呢?” “我看见成浩也走了,松了口气。等大家走远,我从花坛后边走出来。再接下来我去找孔杰了。” 欧光慈道:“看看你撒这个谎多么不值得,它使我看出了你是个心胸狭隘的人。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对江小川送花的行为也同样充满妒忌呢!” “您什么意思?”魏文勇立刻紧张起来,“难道你们怀疑我……噢,不不,江小川的死和我毫不相干!” “对不起。”欧光慈凝望着他,“因为你骗了我,使我不得不对你所说的一切统统打上一个问号。起来吧,我们去见孔杰!” 魏文勇颓丧地站了起来。 孔杰证明,那天晚上魏文勇的确和他在一起,一直呆到将近十一点才走。看来凶手不是魏文勇。 欧光慈陷入了很少有的沉默当中,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个青铜塑像,眼睛一片迷茫。大家知道这样的时候不能打扰他,队长大人正陷在大伤脑筋的思考当中。青铜塑像是整体浇注的,很有些分量,手腕子无力的人举起它来砸人不是很容易的事,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很顺手的东西,只有足球运动员带球的那只脚和椭圆形的底座之间可以握住。然而,就是这个必须用力握住的位置,一个指纹也没有留下。 一个仓皇逃走的人真能从容地抹掉塑像上的指纹么? 这里存在着一个很大的矛盾,这个矛盾使欧光慈百思不得其解。感觉的确有了,但是揪不出问题的线头。 怎么那么迟钝呢——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 “队长,指纹鉴定出来了。”大马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小郝和范小美马上离开了椅子,欧光慈也从塑像上收回了心神。 大马道:“根据指纹对比,江小川死亡现场的指纹中除了江小川本人的以外,其余两种分别是魏文勇和白婕的。”大马把痕检报告放在欧光慈眼前。 欧光慈看罢,咬咬牙道:“走,马上去找魏文勇,他果然向我们隐瞒了东西。” “白婕怎么办?”大马问。 欧光慈道:“她也跑不了,先找到魏文勇再说。别楞着了,咱们都去!” 半个小时后,他们出现在魏文勇的面前。魏文勇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里,是个五户人家住的小院。警察的再度光临使正在吃晚饭的魏文勇马上傻了,欧光慈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魏文勇,你用不着和我们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你玩儿不过我们。我们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据证明你去过死者江小川那里!你还想抵赖么?” “这,我……”魏文勇面如死灰,“你们都知道了?” 欧光慈坐在他对面,一指他的鼻子:“现在是我们在问你,你要如实说!” “我……我没有杀江小川!”魏文勇绝望地叫了起来,“我只是找他去谈一谈。” “谈什么?” “我找他想谈一谈白婕的事,我希望他离白婕远一些。” “谁和你一起去的?”范小美质问道。 魏文勇道:“我自己,就我自己。” 欧光慈和大马对视一眼,抬起一只手来:“慢,等一等。说,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白婕过生日的前一天。” 欧光慈心头一沉,脑海中赫然跳出两个字:白婕!随即他的心缩紧了,那个一直没有弄清的疑点一下子清楚了。他轻声对大家说:“让他独自想一想,你们跟我走!”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队长,去哪儿?”坐进车里的时候小郝问,大家对欧光慈的神情已经产生了某种预感。 “新源里,江小川的家!”欧光慈的眼睛眯缝着,表情十分古怪,“伙计们,魏文勇是在白婕过生日的前一天去的,他和白婕去找江小川并不是同一天。出事的当天晚上出现在江小川房间里的人是白婕!” “白婕,难道是她杀了江小川?”大马惊愕极了。 “走吧,到地方就知道了。”欧光慈闭上了眼睛。 他们又来到了那个发生了命案的房间,静静的,一切都和前两天一样,不同的是它的主人不在了,空气中隐隐地透出些悲剧的意味。欧光慈一进门就直奔书柜而去,他用手推了推书柜,让小郝拿个椅子给他。小郝搬来一把椅子。 欧光慈登上椅子,默默地向书柜的顶上看去,随即他的心狂跳起来,在落满灰尘的书柜顶上,明晰地留着一个椭圆形的白印——那个青铜塑像的底座。 “明白了伙计们,你们来看看吧。我欧光慈真的是老不中用了,这其实应该想到哇!”他从椅子上下来,“我的脑子怎么那么笨呢!妈的——并没有人去拿那只青铜塑像,它是自己从书柜的上方掉下来的!” 他沮丧地跌坐在沙发里,狠狠地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大家依次上去看了看,然后同时看着他。欧光慈一拍大腿指指书柜:“那是白婕和江小川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撞在了书柜上,由于强烈的震动,青铜塑像掉了下来,砸在了江小川的后脑上,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欧队长的脑子生锈了!” 大家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充满的尊敬。尽管他在无情地责备自己,谜底却恰恰是他找出来的,欧光慈就是欧光慈。是的,在一般的情况下谁都会认为那凶器是被人从某个地方拿过来使用的,你很难想到它是从上方掉下来的。而事实恰恰如欧光慈所说,白婕在和江小川扭打中撞在了书柜上,撞落了上边的那个铜家伙……江小川死于非命。 “队长,抽支烟吧。”范小美从欧光慈口袋里拿出烟来抖出一支,然后笨拙地给他点上。 欧光慈空空地咳嗽了几声,抹抹嘴唇道:“伙计们,现在清楚了。在白婕过生日前一天的晚上,心胸狭隘的魏文勇来到了这个房间。用他的话说,他想跟江小川谈谈,希望江小川离开白婕,烟头和杯子上的指纹无疑就是那一天留下的。而白婕的指纹是在第二天,也就是她的生日晚会那一天的晚些时候来到这里留下的,她和江小川之间有过一番扭打,指纹遍布在所有的扭打的空间里,最后,他们撞在了那个书柜上……” 大家扭头看着那个书柜。 大马道:“换句话说,队长,白婕向我们隐瞒的就是生日晚会之后发生的事情。” 欧光慈点点头。 小郝说:“那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她居然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了这里——什么事情使她非来不可呢?”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欧光慈站了起来,“走吧,去见见白婕!” 夜,很静。白日的喧嚣被斑斓而迷离的夜色笼罩了,许许多多的人生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夜晚里发生的。仿佛一条欢腾的河,水底也会有暗流。 白婕的家很快就到了。 警察的出现似乎没有怎么出乎白婕的预料,她默默地坐进沙发里,像刺猬似地缩紧了身子。墙上的钟表在嗒嗒地走动着,房间里很静。 “说说吧。”欧光慈轻声道,“生日晚会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泪慢慢地充满了白婕的眼眶,随后吧嗒吧嗒掉在手背上,白婕无声地哭起来,气氛显得很压抑。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电话铃响——叮铃铃…… 墙角的电话铃响了。白婕扭过头去看那个电话,她正在收拾桌子,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使她小小地一惊。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些紧张,是发自内心的。电话铃响到第五声的时候,她才快步地走了过去。 “喂,哪一位?” 电话的那头传来江小川轻轻的一声笑:“玫瑰花收到了?祝你生日快乐。” “你……你为什么?”白婕突然恼了,“我们不是说得很清楚么,从此不再往来了,你怎么还……听着,我的男朋友是魏文勇。” “我知道我知道,昨天晚上魏文勇还到我这儿来呢。”江小川道,“他希望我停止和你的往来,说了一大堆废话。我虽然很不乐意,可是最后还是答应他了。” “那你为什么还纠缠我?”白婕愤愤地问 江小川说话依然是轻轻的:“白婕,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假如我告诉你,这束花不是我送的,你有何感想?” “不是你?” “对,我是根据另一个人的意思给你送这束花的。人家说了,一定要送99朵红玫瑰给你。我想你应该猜出是谁了吧?” 白婕怔了一下,顷刻间明白了,她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变凉了,脑海中出现一张丑陋的脸,还有一张喷着臭气的嘴。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你说汪……” “对,是汪主任让我送给你的。别看你只陪了他一个晚上,人家可是旧情难忘呀。白婕,我答应魏文勇离开你,可是汪主任似乎离不开你!” 白婕浑身发抖,说话有些喘气:“不……,这不可能,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他了。你告诉他让他死了这份心吧!” 江小川提高了声音:“白婕,你这个人真不够意思,你知道你今天这个位置是怎么到手的么,是人家汪主任背后做了工作,你能有今天可不容易啊。” 白婕的嘴唇哆嗦着:“我……我可以不要这份工作。” “别这样白婕,汪主任只是送给你一份生日礼物,并没有别的意思。”江小川的声音变成了讨好,“你听我说,今天晚打电话给你,是我本人有事找你,我有一笔买卖需要汪主任帮忙说说话,我没有你面子大,你能不能替我和汪主任说说!” “不,我决不会去见他!” 江小川退让了一步:“不一定非要见他,打个电话说说也行,你替我打个电话吧。” 白婕愤愤地说:“别做梦了,我什么电话也不会打,我听见他的声音就恶心!还有事没有,没有的话我挂电话了。” 江小川沉默了一下,突然冷笑起来:“白婕,别以为我在求你,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江小川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把我逼急了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你……你好像在威胁我?” 江小川放松了口气:“明说吧,我这里有一些照片,是你和汪主任在一起的镜头,那是我偷拍的,为的就是关键时候拿来用。你如果想要那些照片的话,就照我的话去做!” 听到这里,欧光慈全明白了。他阴着脸站起来,默默地在房间里走动着,然后扭过头来:“随后你就去了?” 白婕含着眼泪点点头:“嗯,是的,我去了,我要把那些照片取回来,我没有别的办法。” “当时是什么时间?” “大约晚上九点四十吧——我打出租车去的。” “在江小川那里你们发生了争执?” “嗯,我要把那些照片夺回来,留在他手里我就完了。结果我没想到那个塑像……” 房间里沉默了,空气显得十分压抑。欧光慈点了支烟默默抽着,半晌才开口:“塑像砸在了江小川的头上。” “是。”白婕的眼泪又出来了,“我……我真的没想到。当他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才明白出了大事。我吓坏了,拿了照片就匆匆走了。” “结果你连门都没关好。”欧光慈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子,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好像是,我走得太慌了。” “回来后,你扔掉了那束花。” “是。”白婕用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