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尸》 第一章 “又在想那事,”他说,语气中带着责备。 爱玛·菲尔德曼,三十二三岁。她正坐在厨房里的桌子旁,听见外面有动静,便将手中的马丁尼酒放在桌子上。丈夫就坐在她的对面。她将一绺鬈发塞进耳后,走到一扇满是污垢的厨房窗户前,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一丛丛密密的雪松、杜松和黑魃魃的云杉高耸在陡峭的山坡上,山上的岩石就像是裂开的黄色骨头。 斯蒂文瞥了一眼窗外。那儿只有时起时伏的微风阵阵吹过。他转过身来,调好鸡尾酒。 是脚步声吗? “那声音我也听见了,”他说着又给妻子添了点马丁尼。她把橄榄放进两人的酒杯里。“什么声音?” 爱玛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公文包上。 非常私人的一个空间。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爱玛叫道。 注释: 斯蒂文说,“你好像有心事。怎么了?还是工会的那个案子?” 丈夫扬了扬眉毛。“是什么?” 殖民地还有着许多绚丽多彩的历史。 斯蒂文抓起了手机,打开,拨号,一边对爱玛说,“我来对付他。去锁上前门。” 房子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这声音经常有,毕竟是个已有七十六岁高龄的屋子了,而且所用的建筑材料主要都是木头,很少用到钢材和石料。厨房,也就是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是一个角屋,壁板都是闪闪发亮的黄松。地板很粗糙。像这种殖民地风格的建筑在这条私家道路上一共有三处,这是其中的一处。每一栋占地十英亩。这房子可以称之为湖景物业,仅仅是因为湖水拍击岩岸的地方离房子的正门有二百码的距离。 咔嚓,咔嚓…… 前门也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又冲进来一个人,头也是用什么网状物套着的。他长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被尼龙网压得很低。他比先进来的那个人要高一些,也壮一些。他手上拿着把手枪。黑色的手枪在他的大手中显得很小。他把爱玛推进厨房。另一个人把手机扔给他。块头大一点的家伙看到有东西扔来,愣了一下,但还是用一只手接住了。对块头小一点的家伙扔过来的这东西,显得有点恼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手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想起那只狗熊了?” 这座房子坐落在东边高地的一小块空地上。因为这里叫中西部保护区,所以人们也就无法把威斯康辛州的这块山地叫做“山区”了,尽管700到800英尺高的山随处可见。眼下,这座大房子正沐浴在黄昏的幽蓝之中。 “别想着打开公文包。” 寂静。 经过对一桩企业并购案的调查发现,那个案子很可能是密尔沃基的码头工人工会在里面捣的鬼。政府已经介入,并购工作暂时搁置,各方对此都不开心。 斯蒂文走进杂物间,将松松垮垮的米色窗帘拉开,透过一片剪过枝的紫薇看了看偏院。“什么也没有呀。我想我们……” “请别这样,”斯蒂文说,“请别这样。你们想要什么东西,尽管拿。只是请你们快点离开。请别这样。”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丈夫叫道。 “嘘……” 芝加哥的一家肉品包装公司的老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修建了这座房子。好多年之后,人们才发现他的财富很多都是通过销售黑市肉品、钻食品定量配给制的空子获得的。当时国内实行食品配给制是为了保证前方将士能够获得足够的营养。1956年,有人在湖面上发现了此人的尸体。他很可能是被那些退伍士兵给干掉的。那些人大概是听说了他干的那些勾当,便杀了他,然后把房子给翻了个遍,搜寻他藏匿在那里的非法所得。 爱玛的丈夫还在说,“我说,你们想要什么就尽管拿。我们有一辆奔驰,就在外面。我这儿有钥匙。你们——” 一阵树叶的窸窣,咔嚓两声树枝折断,那是一种匆忙间留下的声响。 “哦,上帝啊,”爱玛小声叫道。 同时也非常偏僻。 “狗熊是不会靠近住宅的。”他们“叮”的碰了一下杯子,抿了口酒。 突然爱玛发出一声尖叫。 菲尔德曼两口子是那种约会相亲的成功典范,尽管这种彼此不相识得通过第三方安排的男女相亲的成功率很低。爱玛,威斯康辛大学法学院在毕业典礼上致告别辞的高材生,出身密尔沃基和芝加哥豪门。斯蒂文,布鲁林城市学院的文学士,热衷于为社会提供帮助。他们的朋友给了他们一个时限,六个月内定终身。他们的婚礼是在多尔郡举行的。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到了。时间距他们第一次约会整整八个月。 突然,一种异样的声音传来。 斯蒂文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块三角形的奶酪,又找出饼干,打开饼干袋。 外面,寂静依然。 斯蒂文一笑。“拜托……几个小时的班下来我可不想再谈工作了。” 爱玛注视着那个大块头手里拿着的黑乎乎的手枪。他穿着件黑色的皮夹克,脚蹬长靴。跟另一个人一样,也是一身军人打扮。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她朝他的那个背囊点了点头问道。他这次只带了背囊,没带公文包。爱玛正在费劲地开着鸡尾酒橄榄罐的盖子。 “什么呀?” 爱玛赶紧朝别处看去。她看到的越少,她暗自思忖,他们能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爱玛向门口跑去,酒杯打翻了。橄榄在碎玻璃中间打着转,沾了很多灰。她叫了起来,她听到厨房的门被砸碎了。她回头一看,只见那个拿着霰弹枪的家伙闯了进来,一把夺过了丈夫手中的手机,把他推到了墙边。一幅褐色的怀旧风景照哗啦一声摔在地板上。 不知什么地方,大概是在这座老屋的心脏部位,又响起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 斯蒂文的注意力转向了吧台。他也脱下外套,解开已经打皱的条纹领带。他今年三十六岁,长着一头桀骜不驯的头发,上穿一件蓝色的衬衫,下着一条海军蓝的休闲裤,高高鼓起的肚子无情地越过了皮带。不过爱玛并不介意。她觉得他很可爱,而且总是很可爱。 “周末不干活,”他说,“咱们说好的。” 斯蒂文说:“请别这样……你们要……”声音在颤抖。 爱玛凝视着外面涟漪微泛的蒙戴克湖,山上离湖虽然还有点距离,但还是可以看到正徐徐落下的夕阳。眼下正值早春,四下里杂草丛生,这让她想起看家狗背上湿漉漉的鬃毛。他们本来是买不起这么好的房子的——是靠抵押贷款才买下的——她第一眼看见这房子,就觉得作为度假屋这是最理想的了。 爱玛挑起一个橄榄,放到嘴里。“嗳,你今天忙什么呢?” 寂静。只有偶然间远处的鸟儿发出阵阵“啊呼啊”的叫声,还有一只青蛙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空鸣。 这里的三处度假屋离最近的商店或加油站都有八九英里,离郡级公路也超过一英里,与这个地方只有一条根本说不上是路的土路相连。马凯特州立公园,是威斯康辛州最大的公园,这个地区大部分的陆地都属于这个公园。蒙戴克湖和这些度假屋就成了公园中的一块私人领地。 寂静…… <hr /> 丈夫皱了皱眉。爱玛说,“亲爱的,我有点害怕了。那可是脚步声啊。” “我们有钱。还有信用卡。对了,还有借记卡。我可以给你们密码。” 斯蒂文说,“我对你的另外一个案子更感兴趣——那个州议会议员的临终遗嘱……还有他的风流韵事。” 一张脸正透过后窗在审视着他们。那人的头上套着一条长袜,但你还是可以看得出他留着一个水兵头,金色的头发,脖子上有一个花里胡哨的刺青。看到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那双眼睛显得有点吃惊。他穿着件草绿色的作战服。他用一只手敲了敲玻璃。另一只手提着把霰弹枪,枪筒朝上。一脸狞笑。 “哦,够了,就要一点。” 爱玛很瘦,瘦得就像是一棵直挺挺的白桦树。度假屋里有很多窗子,随便挑一个窗口朝外看去,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白桦树。她脱下蓝色的外套,露出配裙和白色的短衫。一身律师的装束。头发挽成了一个圆髻。这也是律师的发型。脚上穿着袜子,但没穿鞋。 “瞧我都弄了些什么来,”他说着朝楼上的客房点了点头,一边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大瓶有机蔬菜汁。他们的一位朋友,周末要从芝加哥过来拜访,因为最近正在折腾液体节食,尽喝这种难喝得要命的玩意儿。 有关此人之死的说法有不同的版本,但无论爱玛和斯蒂文怎么渲染,也都和鬼呀怪的沾不上边。每每有客人留居,他们会很开心地记下,在听完那些传说之后,谁一直开着浴室的灯,谁又能勇敢地面对这里的黑夜。 “我的嘴巴可是上了封条的。” “对。是科诺莎汽车公司。接着说,我在听着呢。” 爱玛皱了皱眉头。“你听到了吗?又是一下,那声音。外面。” 她说,“这还不是主要的。我们的委托人之一还制造汽车零件。” “所以我爱你。” “嘘……”她警告说,“听好了,这事我可一个字都不会说。” 爱玛也在朝外看。 又有“咔嚓”两下树枝折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又是一声。 “只有两个相关的物件,大人:一本勒卡雷的小说,一瓶工作的时候喝的梅洛。请问我是否可以将后者作为呈堂物……”话说了半截没音了。他朝窗外看去,透过窗户,他们可以看到一片密密匝匝的野草、树木、枝桠,还有与恐龙遗骨的颜色几无二致的岩石。 两人似乎忘记了这对夫妻的存在。他们四处打量着房子。 不会,不可能。湖边其他的度假屋在这个四月里清冷的周五下午都空无一人。 森林环绕着蒙戴克湖,万籁俱寂。这是一片远离尘嚣的世界,是他们夫妻周末小憩的地方。 她有点吃惊地看了一眼丈夫。“嗯,那个总裁,真他妈不是东西。”她谈到了一桩非正常死亡案,案子与一台混合动力汽车发动机的零件有关:出了一个很离奇的事故,乘员被电击身亡。“他们的研发部的经理……天哪,居然要我归还所有的技术资料。真是想得出来。” 她笑了,但却并不怎么开心。 她耸了耸肩,回到椅子旁。“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爱玛看了一眼上面的成分,皱了皱鼻子。“都给她喝吧。我还是喜欢伏特加。” 第二章 “一个什么?” “一个半截子电话。” “是911吗?” “对。就是,有人打过来,说了个‘这’,就挂了。” “说了个什么?” “‘这’,说了个‘这’字。” “这?”汤姆·戴尔警长问。警长今年五十三岁,皮肤就像孩子般光滑滑的,还有雀斑,一头红发,穿着件褐色的制服式衬衫,这还是他妻子两年前给他买的,当时要合身得多。 “是长官,”托德·杰克逊一边回答,一边揉着眼睛。“然后就被挂了。” “被挂了,还是他挂的?这可不同。” “我不明白。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四月十七日,星期五,下午五点二十二分。对威斯康辛州的肯尼沙郡来说,这个时段一般都是比较平静的。那些有意无意要杀自己和杀自己同胞的人通常都会选择一天中较早或较晚的时间下手。戴尔的心里有一张时间表,就好像是印在那里一样。如果你掌管一个执法机构已经有十四年了,还不了解辖区内的这点风土人情,那你也就别再干这活了。 警长的手下有八名警官。警察局就在法院和市政厅的隔壁,在一幢旧楼里。旧楼与一幢新楼相连。旧楼建于19世纪70年代,新楼正好建于一个世纪之后。楼内,戴尔和他的手下工作的地方基本上是一片开放的区域,隔了很多小隔间,有很多桌子。这个地方是新辟出来的。在岗的八名警官——六男二女——都穿着警服,有的警服浆得像木头一样笔挺,有的则皱得跟旧床单似的,从中可以看出他们是什么时候上的班。 “我们正在查,”杰克逊说。他的皮肤也像婴儿一样细腻,不过这倒没什么,他毕竟只有警长一半的年纪。 “这,”戴尔还在沉思。“实验室那边有消息了吗?” “啊,你是说那个威尔金斯的案子呀?”杰克逊整了整笔挺的领口。“不是冰毒。什么都不是。” 可别看肯尼沙是一个只有34,021名人口的郡,这儿可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冰毒集散地。那些吸毒的、瘾君子,都是亡命之徒,发了疯似的到处搜寻冰毒制品。制毒的也看到了这里有暴利可图。与冰毒有关的凶杀案发案率极高,比与可卡因、海洛因、白粉和酗酒相关联的凶杀案加起来还要多。同时因烫伤、烧伤和吸毒过量而造成的意外死亡也多与吸毒有关,死亡率与凶杀造成的死亡率不相上下。一个四口之家刚刚全部死亡,原因是做母亲的在厨房里烤面包时晕了过去,结果整个活动房屋被烧毁。她是吸毒过量,戴尔推测,他在灶具旁采集到了一些冰毒制品,是新近从灶具上掉落下去的。 警长下颚紧咬。“好嘛,该死,真是该死。他当时就在制毒。我们都知道他在制毒。他是在耍我们,跟我们玩这个。就凭这我就可以把他抓起来。好了,那是从哪儿打来的,就是那个911的电话?是有线电话吗?” “不是,是手机。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个E911的系统在肯尼沙郡已经用了好几年了,它会在紧急状态下给调度员提供呼叫者所在的位置。不过这里的E字倒不是emergency(应急)的缩写,而是enhanced(改进型)的意思。它也可以处理手机呼叫,只不过追踪手机信号的过程要稍微复杂一点,而且在威斯康辛这片地域的山区,有时根本就追踪不到。 这…… 一个女人的声音穿过乱糟糟的办公区,“托德,通讯中心呼你。” 这位警官赶紧冲向了他的隔间。戴尔转身继续修改那一叠逮捕报告,那上面的英文表达错误和刑事诉讼程序上的错误一样多。 杰克逊返了回来。他没有坐,尽管办公室里有两把椅子。他迟疑了片刻,他经常这样。“是这样,警长。那个911电话?那是从蒙戴克湖附近某个地方打来的。” 不妙,戴尔暗自思忖。最怕那儿有事。那个湖坐落在马凯特州立公园的中心地带,这也很不妙。他已在那里处理过两起强奸案和两起凶杀案了。在上次那起凶杀案中,他们最后只找到受害人的一小部分遗骸。他瞥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最近的镇子是克劳森,距蒙戴克湖六到七英里。他不太熟悉这个镇子,但应该也与威斯康辛上千个其他城镇差不多:有一座加油站、一个杂货店,那儿卖的啤酒不比卖的牛奶少,还有一家饭店,只不过比当地的冰毒制作窝点还要难找。“那儿有住宅吗?” “湖边?我想是有的。” 戴尔盯着地图上蒙戴克湖的那片蓝色区域。湖的周围是一小块私人领地,同样也被巨大的马凯特州立公园所包围。 这…… 杰克逊说,“露营地还在关闭期,要到五月份才开放。” “谁的电话?” “这还要等一下才知道。”这位年轻的警官留着短而直的金发。很时髦的那种。而戴尔的发型在他一生中十之有九的时间里都是水兵头。 警长对例行公事的报告和一个小时后就要开始的一个啤酒狂欢会失去了兴趣。那个在伊格尔顿啤酒屋举行的啤酒狂欢会是为庆贺一个资深警官的生日而举行的,他本来还一直都在盼着去闹一闹呢。这时他想起了去年的一个案子:一个有性侵案底的家伙,还是个蠢货,在小学门口用汽车带走了约翰尼·拉尔斯顿,那孩子倒是很沉着,他按了一下手机上的“上次通话”键,然后就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那个笨蛋一边带着他到处兜风,一边还问他喜欢看什么电影。警方只用了八分钟就找到了他们。 现代电子科技的奇迹。上帝保佑爱迪生,还有马可尼,还有斯普林特。 戴尔伸展了一下手脚,在腿上的一块伤疤旁揉了揉,那是一颗子弹曾经穿过的地方,当时并没有感觉到有刺疼,可能是因为那一枪是他自己手下打的缘故吧。在他近期记忆中,那是郡里唯一的一次银行抢劫案。“你怎么看,托德?我想你不会说,‘这就是我要的号码’吧,那是给411的。我想你会说,‘这是紧急呼叫’,这才是给911的。” “然后那人就失去知觉了。” “要么是中枪了,要么是被捅了。那线就那么断了?” “佩姬试着打了回去。但接通的是语音信箱。直接进去的。没有响铃。” “对方的留言是怎么说的?” “就是‘我是斯蒂文。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也没说姓什么。佩姬也留了个言,让对方回电话。” “是在湖上玩船的人?”戴尔在想。“出问题了?” “在这个季节?”威斯康辛州的四月会非常冷,天气预报说今夜的气温就会降到三十七八度。 戴尔耸了耸肩。“我手下的伙计们连北极熊不敢下的水都下过。玩船的人就像玩高尔夫的人一样。” “我不玩高尔夫。” 另一个警官高叫,“查到名字了,托德。” 小伙子拿出笔和记事本。戴尔都没看清他的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快说。” “叫斯蒂文·菲尔德曼。手机账单地址是密尔沃基,墨尔本,2193号。” “这么说,是蒙戴克湖边的一处度假屋。律师,医生,反正不是个乞丐。找到他,”警长命令道。“电话号码是多少?” 戴尔向杰克逊要来号码,然后杰克逊回到自己的隔间,开始在联邦和州的数据库里查找细节。所有重要的资源都要去查:NCIC、威斯康辛州犯罪记录、谷歌。 窗外,四月的天空一片碧蓝,就像是女孩子参加派对时穿的裙子。戴尔喜欢威斯康辛这一方水土中的空气。洪堡,肯尼沙郡最大的城市,地域广阔,车却不过7,000辆。只有一家水泥厂向空中排放些许粉尘,不过这是郡里唯一的一家大型工业,因此也没有谁去抱怨什么,只有当地的环境保护组织会有一些抱怨,但声音也不是很大。你不妨抬眼看一看,连几英里以外的东西都可以看得见。 现在是五点三刻。 “这,”戴尔还在沉思。 杰克逊再次返回。“好了,搞定了,警长。菲尔德曼就在本市工作。现年三十六岁。他的妻子爱玛是个律师。哈提根、里德、索姆及卡尔森律师事务所。三十四岁。” “哈,律师。我赢了。” “没有案底,两个人都没有。有两辆车。奔驰和切诺基。没有孩子。他们在那儿有房产。” “哪儿?” “蒙戴克湖。查到契约,没用按揭。” “所有权是他们的,还没有欠债?先这样吧。”戴尔第五次重拨了那个电话号码。还是直接进了语音信箱。“嗨,我是斯蒂文。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戴尔没有再留言了。他挂了电话,拇指还留在听筒架上,随即松开。查号台那边没有查到蒙戴克一带有菲尔德曼的电话。他把电话打到电话公司在当地的法律事务部。 “杰瑞。可逮着你了,好在你还没下班。汤姆·戴尔。” “刚要出门呢。是要签发逮捕令吗?是不是要抓恐怖分子?” “哈。没什么。你能告诉我是否有电话线通往蒙戴克湖的一所房子?” “哪儿?” “离我们这里北边大约二十英里,二十五。房屋的号码是湖景路3号。” “那是个镇子吗?蒙戴克湖?” “没准还是个郡呢,只不过还没建起来罢了。” 少顷。 “没有,没有线通那里。我们的线或别的公司的线都没有。这年头大家都用手机了。” “看看贝尔大妈会怎么说?” “谁?” 挂断电话后,戴尔看了一眼杰克逊先前递给他的纸条。他把电话拨到密尔沃基市社会服务部斯蒂文·菲尔德曼的办公室,但只有录音留言。他便挂了。“我来试试他妻子的电话。律师事务所是从来不睡觉的。至少对这个由四个人名组成的事务所来说是不会错的。” 一位年轻的女士,可能是助理,也可能是秘书,接听了戴尔的电话。戴尔表明了身份,接着说道,“我们想与菲尔德曼太太取得联系。” 沉默,通常都会是这样。随后她问,“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只是例行公事。我们知道她现在正在蒙戴克湖边的度假屋里。” “没错。爱玛和丈夫还有她的一个芝加哥朋友下班后就开车去了那儿。他们要在那儿度周末。请问,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出什么事故了?” 汤姆·戴尔用他经常通知谁家死了人谁家添了丁的腔调说,“就我们现在所知,没出什么事。我只是想与她取得联系。你能把她的手机号给我吗?” 沉默。 “得啦。你不认识我。那你给肯尼沙郡警察局回个电话吧,就说是要和警长通话。这样会让你感觉更好些。” “是这样。” 他挂上电话。一分钟后电话就响了。 “刚才还不确定她会不会打来呢,”他一边对杰克逊说,一边拿起电话。 他从那个助理那里要到了爱玛·菲尔德曼的手机号。然后他又问了随车和他们同去的那个朋友的姓名和电话。 “她是爱玛以前的同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戴尔对那个助理说,如果爱玛有电话来,让她与这边的警察局联系一下。他们结束了通话。 爱玛的手机也直接进了语音信箱。 戴尔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就像是从唇间吐了口烟,不过他戒烟已经有七年零四个月了。他做了个决定。“我要好好地睡一觉……谁在那边当班?” “埃里克离那儿最近。正在赫伯特那边查一个‘侠盗猎车手’,出了点错。坏了,还没给那家伙的妻子打电话呢,真是。” “埃里克,嗯。” “五分钟前来过电话。说是要去博斯维奇瀑布那儿吃饭。” “埃里克。” “二十英里内再没别人了。一般很少有人在那儿,公园还没开放,又是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 戴尔从内窗望出去,看了看他手下的那些小隔间。他看见吉米·巴恩斯正和两个同事站在一起。他是个警官,明天是他的生日。他们正在那里开怀大笑。一定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那天晚上这个笑话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 警长的目光落在了一张空着的办公桌上,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手又在揉他那条伤腿。 “怎么样啊?” “约伊没事,”她说,“他没事。” 格雷厄姆在厨房里,想要露两手。布琳端详着自己的丈夫。他正在做通心粉,先前又铺了新地砖。二十平方英尺左右的厨房已经用黄色的警用封锁线围起来了。 “嗨,格雷厄姆。”孩子打了个招呼。 “嘿,小伙子。感觉怎么样啊?” 小男孩十二岁了,长得瘦高瘦高的,穿着条多袋休闲裤,套着件防风夹克,戴着顶黑线帽,一只手抬得高高的。“好极了。”这孩子都快赶上他妈的身高了,五英尺五英寸,圆圆的脸上满是雀斑,这显然不是布琳的遗传,母子二人的头发倒是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栗褐色直发。约伊的栗色头发此时就从线帽下露了出来。 “也没弄个吊带吊一吊?那你怎么能得到女孩子们的同情呢?” “哈哈,”提到了异性,男孩皱了皱鼻子。他是格雷厄姆的继子。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果汁,插进吸管,一口气喝完。 “今晚有意大利面条。” “很好!”男孩马上就忘了玩滑板时受的伤和班上的异性同学。他冲上楼梯,避开堆在下层楼梯上的书本。那些书放在那里本来是打算找个时间搬走的。 “帽子!”格雷厄姆叫道。“在家里……” 男孩扯掉帽子,蹦蹦跳跳地朝楼上跑去。 “慢点,”格雷厄姆喊道。“你的手……” “他没事,”布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顺手把墨绿色的外套挂进前厅的壁橱里,然后回到厨房。她是一位中西部美女。高高的颧骨,乍看上去有点像美国土著人,其实她是挪威人和爱尔兰人的后代,这从她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人们看到她一袭披肩直发,有时会以为她以前是一个芭蕾舞演员,退下来后心满意足地过着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其实布琳一生中从未在学校和舞厅以外的地方跳过舞。 她也迁就了一下虚荣心,把眉毛拔了拔,并做了漂染,不像以前那样扎眼了。还有很多更长远一些的打算,不过至今还没有付诸行动。如果脸上还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下巴了,正面看有点翘。格雷厄姆说那很迷人和性感。可布琳却觉得这个缺陷挺可恨的。 格雷厄姆这时问,“他的手臂——没断?” “没有。只是蹭掉了点皮。很快就会好的,这个年龄。”她瞥了一眼烧水壶。格雷厄姆的通心粉做得很好。 “总算松了口气。”厨房很热。六英尺三英寸高的格雷厄姆·博伊德卷着袖子,露出健壮的臂膀,上面还有两个小伤疤。他戴着块手表,上面的金饰很多都已经脱落了。他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结婚戒指,也已经擦痕累累,黯然失色了。布琳的也是一样,她的结婚戒指就依偎在订婚戒指旁。其实,她的订婚戒指不过比婚戒仅仅早戴了整整一个月而已。 格雷厄姆在开番茄罐头。锋利的奥克索圆形刀片在他的大手下稳稳地切开了罐头盖。他调小火苗。洋葱已在滋滋作响。“累了?” “有点儿。” 她早晨五点三十离家的。那时离上班的时间还很早,但她首先要到活动房屋营地去一趟。头天下午那儿有个家庭闹纠纷,需要跟进一下。没有人被逮捕。那对夫妻最后言归于好了,两人抱头痛哭,非常后悔。不过,布琳发现那位女士的脸上涂了太多的化妆品,她需要确认一下那是不是掩盖了什么不愿让警察看到的伤痕。 原来不是。布琳在早晨六点查明,那位女士只是涂了很多蜜丝佛陀。 早晨起了个大早,下午她就想早点回家——所谓早点,对她来说,也就是五点。可后来她接到急救中心医疗技术部的电话,是她的一个朋友打来的。那位女士对她说:“布琳,他没事。” 十分钟后,她就赶到了医院,见到了约伊。 她此刻扇了扇褐色的警服短衫。“一身汗臭。” 格雷厄姆正在书架前找烹饪书。书架上有三层放的都是烹饪书,加起来足有四打之多。这些书大部分都是岳母安娜带过来的。她在做了那个手术后就搬了过来。格雷厄姆最近浏览了一下这些书,因为现在的家务活都由他接手了。岳母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还不能下厨。那么布琳呢?算了吧,这可不是她的长项。 “哎呀,我忘了放奶酪,”格雷厄姆在碗柜里一阵乱翻,没找到。“难以置信。”他又回到锅前,用大拇指和食指将几片牛至碾成碎末。 “你今天忙了什么呢?”她问。 他告诉她,有个洒水系统出了问题,过早投入使用了。四月就开始用了,天寒地冻的,一下子十几个地方都爆开了。没吓着什么人,倒是把户主吓着了。他回到家,发现他的后院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卡特里娜飓风。 “你进展不小啊,”她冲地砖点点头。 “进展顺利。我说。准备怎么量刑啊?” 她皱了皱眉头。 “约伊。滑板。” “哦,我叫他三天之内别碰滑板。” 格雷厄姆没说话,聚精会神地在弄沙司。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太仁慈了?她说,“嗯,也许还要多几天。我说了,得看看再说。” “他们现在玩这些东西玩得也太无法无天了,”他说,“溜栏杆?腾空跳?真是疯了。” “他只是在学校的院子里玩来着。碰到个台阶。就三级台阶,下面是停车场。所有的孩子都这么玩,他是这么说的。” “他得戴上头盔才行。我见那头盔老在那里放着。” “没错。他得戴上。我也跟他说过。” 格雷厄姆的目光顺着男孩刚才跑过去的过道看到他的房间。“也许是该我来找他谈谈了。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 “我是不该这么操心的。我可不想老管着他。他知道我的意思。” 布琳拿了瓶啤酒,一口气喝了一半。又吃了半把全麦小薄饼。“对了,今晚是要去玩牌吗?” “我想可能吧。” 她点点头,看着他用两只大手在捏肉丸子。 “亲爱的,”有人叫道。“我们的孩子怎么样哪?” “嗨,妈。” 安娜,七十四岁,站在门道里,衣着整齐,像往常一样。今天的打扮是黑色裤套装,外套金色的背心。短发是昨天让美发师刚做的,显得很得体。每周四是她去发廊的日子。 “只是蹭掉了几块皮,有一点肿。” 格雷厄姆说,“他踏着滑板溜台阶。” “哦,天哪!” “就一两级台阶,”布琳赶紧纠正,又喝了一口啤酒。“没事。他下次不会了。不严重,真的。这种事我们谁都免不了。” 格雷厄姆问安娜,“她小的时候都玩什么?”他朝妻子那边点点头。 “哦,那可说来话长。”可她从来就没说过。 “我要带他去玩彩弹射击之类的东西,”格雷厄姆说,“疏导疏导他过剩的能量。” “这个主意不错。” 格雷厄姆撕了一些生菜。“吃意大利面好吗,安娜?” “你做什么都好吃。”女婿给她倒了一杯霞多丽葡萄酒,安娜接了过去。 布琳看着丈夫从碗橱里取盘子。“我想那上面有灰吧?你在铺地砖。” “我用塑料封把这儿都封起来了。完事后才撕掉的。” 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用水冲了冲盘子。 “你们有谁今晚可以送我去丽塔家?”安娜问,“梅根要去接她儿子。只要一个半小时左右。我保证清洗浴室。” “她怎么样?”布琳问。 “不是很好。”安娜和她的好朋友是一块儿被确诊的。安娜的治疗很成功,丽塔的情况却不好。 “我送你,”布琳对她妈说,“没事。什么时间?” “七点左右吧。”安娜回家庭活动室去了,那是布琳小屋的心脏地带。她的小屋就坐落在洪堡的郊外。晚间新闻正在播放。“瞧,又是炸弹。这些人。” 电话响了。格雷厄姆拿起电话。“嗨,汤姆。怎么样?” 布琳放下了啤酒。望着丈夫,他的大手正捏着听筒。“对,我看了。那场打得还不错。我想,你是找布琳吧……你等着。她在这。” “老板,”他轻声说,递过听筒,回厨房去了。 “汤姆?” 警长问候了一下约伊。她以为他也是要来跟她唠叨滑板的事,但不是,他说了一下蒙戴克湖那边出的状况。她仔细地听着,不断地点头。 “需要人过去看一下。你离那儿比别人近,布琳。” “埃里克呢?” 格雷厄姆在肯摩尔灶具上点燃一个火头。蓝色的火苗蹿了起来。 “我可不想让他去。你知道他是怎么干事的。” 格雷厄姆在锅里搅了搅。锅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从罐头里倒出来的,但他还是像配了手工调料那样搅拌着。家庭活动室里男播音员的声音换成了凯蒂·库里克的声音。安娜大声说道,“这还差不多。新闻就应该这么播。” 布琳在争辩。后来她说,“那你欠我半天的时间,汤姆。给我地址吧。” 格雷厄姆闻声扭过头来。 戴尔把电话转给另一位警官,托德·杰克逊。他交代了方位。布琳都记下了。 她挂了电话。“蒙戴克湖那边可能出问题了。”她看着啤酒。没再喝了。 “噢,宝贝儿。”格雷厄姆说。 “对不起。这事我推不掉。我今天是提前下班的,因为约伊。” “可汤姆也没说什么呀。” 她犹豫了一下。“是没有,他没说什么。问题是我离那儿最近。” “我听你提到埃里克。” “他自己就有问题。我跟你说过他的事。” 埃里克·蒙斯爱读《命运战士》,腿上会绑另一把枪,就像是行走在底特律的大街上。他会四处暗查冰毒制毒窝点,而那个时间他本该去查醉酒驾车和敦促孩子们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家的。 安娜的声音从门道里传来,“我是不是该给丽塔打个电话?” “我想我可以送你过去。”格雷厄姆说。 布琳往啤酒瓶口塞了个木塞。“那你不玩牌了?” 丈夫犹豫了一下,笑道,“再说吧。反正约伊又伤了,最好还是呆在家里,得盯着他。” 她说,“那你们吃你们的。碗就放那儿。等我回来洗。一个半小时左右就差不多了。” “好吧,”格雷厄姆说。大家都知道,最后还是他洗。 她穿上皮夹克。夹克比警局发的连帽皮大衣要轻一些。“我到那儿后会给你个电话,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对不起,误了你打牌了,格雷厄姆。” “再见,”他说。他没有回头,手里正在朝锅内放面条。锅里的水已经开了。 <hr /> 注释: 第三章 洪堡以北被分割成一片片牧场。牧场与牧场之间用柔性的栅栏、石墙和篱笆相隔。太阳端坐在西边的山顶上,照耀着下面的山水,把奶牛和羊照得亮闪闪的,就像是草坪上一块块硕大的装饰。每隔几百码,就会出现一些指示牌,引诱着路人往这或者去那,去买手工制作的奶酪、果仁蛋糕卷和牛轧糖、糖浆、软饮料和松木家具。一个葡萄园提供品酒观光游。布琳·麦肯齐喜欢喝葡萄酒,但在威斯康辛州住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品尝过当地的葡萄酒。 不久就出城了,八英里后,这一切就消失了,说没就没了。松树和橡树成群结队地立在路边,四车道的道路也缩成了两车道。山峦骤起,很快外面的风景就只有森林,别无其他了。树上零零星星有些新芽,但那些长着叶子的树一眼看上去还是一片灰不溜秋的样子。大多数的松树长得倒是绿油油的,不过在有的地方却都成片地死了,要么是被酸雨所屠,要么是被害虫所杀。 布琳认出了香脂冷杉、杜松、紫杉、云杉、山核桃,还有一些扭曲多瘤黑糊糊的柳树和塑造中部地区植被特征的主要树种橡树、枫树和桦树。那些树的下面云集着莎草、蓟类植物、豚草和黑莓。冰消雪融的季节引得黄花菜和番红花开始苏醒,不过却让格雷厄姆的客户后院的植物死于非命。 尽管嫁给了一个园林师,但她却并没有从丈夫那里学到多少当地植物的知识。她这方面的知识还是从自己的工作中学来的。冰毒制毒窝点在美国乡村地区的偏僻角落迅速蔓延,这就意味着,现在不得不在荒郊野外展开扫毒行动了,而以往最具挑战性的工作不过就是让醉酒的司机把汽车开到路边停下。 布琳每年都要到麦迪逊郊外接受州警的特警进修科目的训练。局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警官接受过这样的训练。课程包括攻击和捕俘技能,其中还有一部分内容涉及到植物的识别:哪些植物有危险,哪些可以用来作伪装,哪些可以救命(甚至有些树龄不大的硬木植物还可以挡住近距离的子弹)。 她开着汽车,格洛克9毫米口径手枪高高地挂在屁股上。局里有辆皇冠牌巡逻车,空间很大,可以带很多装备,而这部本田车上的斗式座椅和安全带设计让她手枪上的长方形滑机总是顶在髋骨上。明天早晨肯定会有个印子。她又动了动身子,随手打开收音机。全国公共广播电台,然后是乡村音乐,访谈节目,天气预报。她关了收音机。 迎面而来的卡车,迎面而来的皮卡。但车越来越少,很快整个公路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车行的角度现在开始向上。她看见晚星就在正前方。一个个的小山顶变得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她已经可以看到临近湖边的物证了:香蒲、睡菜、芒草和草庐。一只鹭立在沼泽里,一动不动,它的喙和它的凝视直直地瞄准着她。 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外面的温度已经有五十四五度,但四下里仍是一片荒凉冷清。 布琳打开车灯。手机响了。“嗨,汤姆。” “再次表示感谢,让你做这事,布琳。” “没事。” “这事已经让托德在查,”戴尔说,他还是无法打通那对夫妻的手机。据他所知,那屋里只有菲尔德曼夫妇,叫斯蒂文和爱玛,还有一个从芝加哥来的女士。爱玛以前和她共过事。一起开车去的。 “就这三个人吗?” “我听到的是这样。现在,菲尔德曼没有什么不对。他就在本市工作。但是他的妻子爱玛……听着。她是密尔沃基市的一个大公司的律师。似乎在处理一个案子的时候,可能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阴谋。” “哪方面的?” “我还不知道细节。只是听密尔沃基警察局的一个朋友这么说。” “这么说她可能看到了什么,或者是要告发什么?” “可能吧。” “对了,那个电话,给911的那个电话——他到底说了什么?” “就是‘这’。” 她等了一下。“我没听清。什么?” 一声窃笑。“谁在一垒?我是说他说的那个字是这个那个的‘这’。这。” “完了?” “没错。”戴尔接着又对她说,“这可能是个大案子。托德已经跟密尔沃基的联邦调查局说了。” “调查局也介入了?那么,那位律师受到过什么恐吓吗?” “他们没听说。不过我父亲总是说,嘴狠的手不辣,手辣的嘴不狠。” 布琳的胃里一阵抽搐,是因为有点恐惧,肯定都会有的,不过也有些激动。过去的一个月里,与汽车无关的案件,最严重的也就是一个情绪失控的少年拿着个棒球棒,在南国购物中心砸平板玻璃窗,把顾客们都吓坏了。那事可能会闹得很大,但她笑眯眯地就把它摆平了。她只是面对面地跟那个孩子聊了几句,微笑着面对他那狂野的双眼,心其实也在怦怦直跳,不过也就比平常跳得稍微快了一点而已。 “你要小心,布琳。远远地看一看那地方。不要闯进去。有什么不对,马上报告,然后就在那等着。” “没事。”布琳心里在想:不到最后关头,还不至于吧。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放在了杯托上。 碰到杯托,倒是提醒了她,现在是又渴又饿。但她还是赶紧把这念头推到了一边。在过去的十英里内,她经过了四家路边餐馆,但都关着门。她应该还是先去蒙戴克湖那边查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回家去吃格雷厄姆做的意大利面条。 不知怎的,她想到了与凯斯一起吃饭的情景。她的第一任丈夫也下厨。其实,晚上的饭大部分都是他做的,除非他要赶去上中班。 她往下踩了踩油门,想看看是皇冠和本田的差别大,还是新鲜的爱达荷土豆和盒装速食土豆泥的差别大。 脑子里,一路想的,全都是吃的。 “我说,伙计,你挨枪子儿了。” 菲尔德曼家楼下卧室,窗帘紧闭。哈特看着棕色法兰绒衬衫的左边袖子,颜色已变得很深,手腕和肘部之间的颜色更深,血染的。他的皮外套扔在地板上。人蔫蔫地坐在客人用的床上。 “没错,瞧这伤的。”瘦子刘易斯拽了拽绿色耳环。他先看了看表面的伤情,情况并不乐观,然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卷哈特的袖子。 两人现在都摘掉了袜子面罩和手套。 “小心点,别碰着东西,”哈特一边说,一边冲刘易斯光着的两只手点点头。 刘易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那只是个意外,哈特。婊子偷袭咱们。根本没看见是怎么过来的。见鬼,她到底是什么人哪?” “我真不知道,刘易斯,”哈特耐着性子对他说。袖子卷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活对你只是小蛋糕一块,哈特。基本上没有什么风险。其他几处房子都是空的。只有两个人在那儿,就是菲尔德曼夫妇。公园里没有护林员,几英里之内没有警察。” “他们有武器吗?” “你开玩笑吧?他们都是城里人。女的是律师;男的是社工。”哈特,四十二三岁。长脸。摘掉面罩后,他的头发一直披到耳根,两耳紧贴着脑袋。他把一绺绺的黑发往脑后一捋,但那些头发在那儿根本就呆不住。所以他喜欢帽子,还收集了不少。帽子可以避开人们的注意。他的皮肤很粗,那并不是因为青春期闹的,而是它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生来如此。 他看着前臂,那个黑洞周围一片紫黄,一股细细的血流正在往外渗。子弹钻进了肉里。如果当时身子再往左移一英寸,就可以躲过这颗子弹;可如果往右一英寸,骨头就给打碎了。这到底算是走运呢,还是倒霉? 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刘易斯说,哈特说这血“没有往外涌,就证明没有伤到主动脉”。他接着又说,“你能找点酒精、肥皂和做包扎的布来吗?” “我想行吧。” 那家伙迈着大步慢吞吞地走开了。哈特又在那里琢磨,这地球上为什么会有人在脖子上刺一个鲜亮的红蓝相间的凯尔特式十字架呢? 浴室里传来刘易斯的叫声,“没有酒精。吧台上有威士忌,我看到有。” “要伏特加。威士忌味儿太冲。容易暴露。别忘了戴上手套。” 那个瘦子发出了一声表示恼火的叹息。 几分钟后,刘易斯拿了瓶伏特加回来了。没错,那清冽的液体确实不像威士忌的味儿那么重。哈特可以看得出来,刘易斯已经喝了一口。他用戴了手套的手接过瓶子,把酒倒在伤口上。一阵惊心的剧痛。“好了,”他气喘吁吁地哼了声,身子向前一软。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一幅画上。他盯着那画看。一条跃起的鱼,一只苍蝇正落入鱼口。谁会买这玩意儿? “唷……” “你不会晕过去吧,伙计?”刘易斯问,听那口气就像他自己也不想晕似的。 “没事,没事……”哈特耷拉着脑袋,眼前的东西似乎在起皱,发黑。他赶紧做了个深呼吸,又缓了过来。他把象牙牌肥皂抹在伤口上。 “你这是干吗?” “烧灼。止血。” “扯淡。” 哈特试了试胳臂。可以抬起放下,但得控制着点,不是很疼。他又握了握拳,握拳有点没力,但至少还能握。 “欠操的婊子,”刘易斯嘀咕了一声。 哈特不想浪费太多的怒气,倒是感到如释重负。不就是伤了条手臂嘛,总比脑袋挨枪子儿强。 他想起刚才在厨房里的情景。当时他正隔着袜子搔脸,一抬头就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晃,反光中,那个青年女子的身影正悄悄地从后面上来,手里举着枪。 哈特连忙侧身一闪,与此同时那女人手中的枪也响了。当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中枪了,急转身,那女子已经夺门而逃,他手里的格洛克打了两枪。刘易斯就站在他身旁,这时也赶紧转身,刚从冰箱里偷来的一包吃的东西掉在了地上。要不是哈特反应快,本来第二个死的就是他。 随即,他们听到外面连响几枪。哈特知道那是她在拿枪打福特和奔驰的车胎,这样他们就无法追她了。 “大意了,”哈特恨恨地说。 刘易斯看着他,就好像哈特是在责备他。其实也是他的不对。当时他应该在客厅里,而不是在厨房里。但哈特没有责怪他。 “觉得打中她了?”刘易斯这时问道。 “没有。”哈特觉得一阵眩晕。他把格洛克手枪的一侧顶在额头上。冰凉的枪让他镇静下来。 “见鬼,她到底是谁呀?”刘易斯又问。 答案找到了,他们在客厅里发现了她的钱包。里面有化妆品、现金和几张信用卡。 “蜜雪儿,”哈特瞥了一眼一张维萨信用卡说。他抬起头。“她叫蜜雪儿。” 他是被一个叫蜜雪儿的打了一枪。 哈特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他走过深褐色的旧地毯,关掉客厅的电灯,小心翼翼地朝门外窥视,观察了一下前院。没有她的踪迹。刘易斯朝厨房走去。“我去把那些灯也关了。” “不用,那儿的不用关。就那么开着。那儿窗子太多,又没有窗帘。她会很容易看到你。” “怎么了你,害怕了?那婊子早就跑了。” 哈特一脸严峻。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仿佛在说,你想冒这个险吗?刘易斯明白了。他们再次朝外看去。透过前窗,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一片丛生的树木。暮色里没有灯光,也没有移动的身影。只听见蛙鸣,瞧见晴朗的天空下有几只蝙蝠在做越障飞行。 刘易斯说,“我要是早知道这肥皂的妙用就好了。这东西还真管用。有一回我和我兄弟在绿湾。我们他妈的也没干什么,知道吧。我就是去铁轨边撒泡尿。一个狗日的一下子朝我扑过来。手里拿着把裁纸刀。从后面给了我一刀。那个无家可归的鸡巴东西……都扎到骨头了。我那血流的,就跟杀猪似的。” 哈特在纳闷,他这是要说什么呀?哈特竭力不去理会他。 “哦,我把那小子一顿暴揍,哈特。流血咱不怕。那天算是把他打痛了。整得他够惨,我告诉你。” 哈特摁了摁伤口,然后就不再理会伤痛了。伤口依然很痛,但百感交集于心,那痛感也就化入其中而消失了。他拿起枪,走到外边,蹲下。没有枪声响起。树丛里也没有窸窣的声音。刘易斯也过来了。“婊子跑了,我说嘛。狗日的去公路那边了,现在该走了一半了。” 哈特看了看那边的汽车,脸上抽搐一下。“看。”菲尔德曼的奔驰和哈特那天早些时候偷来的福特各有两个胎被打瘪了。两车的轮胎尺寸还不一样。备用胎型号不配。 刘易斯骂道,“妈的,完了,只好步行了,你说呢?” 哈特朝周围的树林深处扫了一眼,现在那儿已是一片昏暗。他想象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那儿更适合藏身的了。该死。“看你能不能把其中的一个修一下。”他冲福特车的两个被打破了的车胎点点头。 刘易斯冷笑了一声。“操,我又不是修理工。” “本来我是可以做的,”哈特还是尽量耐着性子说,“我不是现在这儿不方便嘛。”他朝自己的手臂点点头。 瘦子拽了拽耳环,是个绿石耳环。他气呼呼地大步朝汽车走去。“你想怎么做?” 见鬼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哈特提着枪,朝蜜雪儿逃走的方向走去。 <hr /> 注释: 第四章 距蒙戴克湖还有八英里,外面的景色已经从平淡转为凶险。这里再也没有农场了。四下里,森林密布,山峦起伏,悬崖高耸,巉岩满目。 布琳·麦肯齐驾车穿过克劳森。那儿其实也就只有几个加油站,三个中有两个没有品牌标志,另外还有几个店铺:卖日用品的、卖瓶装酒的、卖汽车零件的,还有一个废品旧货站。有个去赛百味的路标,不过还有3.2英里。她又注意到另一个招贴,是卖火腿肠的,就贴在一个快客便利店的橱窗里。她受到了诱惑。可便利店已经关门了。马路对面是一个都铎风格的建筑,所有的窗户都碎了,屋顶也塌了。楼上挂着一个好东西,想必当地的孩子们看了都会垂涎欲滴,一块“淑女阁”的招牌,只不过在墙上钉得太高或者太牢了,偷不了。 文明世界在这儿打了一个喷嚏,就不见了。布琳进入了一长段荒野地带,除了树木,就是岩石,偶尔有几处邋遢不堪的空地。很少能看到住房,即便有的话,也都远离公路,都是些活动房或平房,从那儿冒出的灰烟袅袅然向空中飘去,窗户里透出昏暗的灯光,像是瞌睡人的眼。这里的土地太狰狞,不适合耕种;人烟稀少,这里的人们都开着锈迹斑斑的皮卡或达特桑时代的进口车去别的地方上班了。如果他们真的是去上班的话。 一连数英里,只有迎面开过来的车:三辆轿车,一辆卡车。她的这条道上没有人,前无来者,后无跟车。 六点四十的时候,她经过一个标识牌,上书:马凯特州立公园野营区,前行十英里。开放时间:五月二十号。这就是说,蒙戴克湖一定就在附近了。 不久,她便看到—— 湖景路——私家道路 非请莫入 湖区不对外开放 违者必诉 你好啊…… 她转了个弯,放慢速度,本田车颠簸着行驶在土石路上。她心里在想,要是开格雷厄姆的皮卡来就好了。根据托德·杰克逊给她的指令,从郡级公路到湖景路3号菲尔德曼的度假屋的距离是1.2英里。他们家的车道,托德还加了一句,有两个橄榄球场长。或者说,从雅虎上看是这样。 布琳驾车缓缓而行,穿过一个由树木和灌木形成的隧道,地上的落叶就像是地毯。满眼几乎都是裸露的树枝和树皮。 随后,道路渐宽。右边的柳树、短叶松和铁杉变得稀疏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湖了。她对大型水体从来就接触不多,也不太留意。她觉得还是在陆地上才更具掌控一切的能力。她和凯斯曾经常去密西西比州的墨西哥湾海岸,主要是凯斯想去。那时候,布琳的时间主要分成两块:一块是看书,一块是陪约伊去游乐园和海滩玩。凯斯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赌场。她并不喜欢那个地方,不过看那淡黄色的海水拍打海岸倒至少让人感觉很悠闲和温暖,就像当地人给人的感觉一样。而眼下周围这片湖水看上去似乎深不见底,让人不寒而栗。巉岩与黑水蓦然相接,让人觉得是那么地无助,如陷蛇窝蛭潭。 她又想起了她在州警察局所接受的另一门科目的训练:水上安全救护训练。训练场地是一个湖,就像眼前的这个湖一样。尽管她也完成了训练,潜到水下去解救沉船中“溺水的”假人,但她还是很讨厌这个科目。 她这时环视了一下四周,看有没有遇险的船只、出事的车辆、起火的地带。 还要看有没有非法闯入的人。 现在光线还不错,不影响开车。于是,她便关掉车灯,以隐蔽行踪。车速也放得更慢了,尽量把轮胎碾地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 汽车驶过了私家道路上的前两户度假屋。屋内一片漆黑。这两处住宅都坐落在长长的车道的尽头,车道蜿蜒着穿过树林。房子挺大,有四到五个卧室,都挺旧的,但都显得气派而肃穆,只是有点破败,就像是家庭剧中户外场景的布景:房子的门窗都用木板钉上了,故事回闪到了更加美好的往日。 布琳在凯斯买下了他们结婚住房中她那份份额之后,便自己买了个独立平房。要是把她的房子塞进这两处度假屋中的任何一套里,都还会让里面有一半是空的。 本田车继续往前爬行,经过一块光秃秃的空地。空地的两边是一片由冷杉、云杉和铁杉组成的矮林,其中铁杉更多一些。透过这片空地,她可以看到3号的一角,也就是菲尔德曼家的房子,就在左前方。房子比前两家要更气派一些,风格倒是一样的。烟囱里还在冒着烟。窗户大多数都是暗的,但可以看出后面和二楼的窗帘内有灯光。 她朝房子驶去,一大片矮小的松林挡住了视线。她伸手摸了摸枪套,这倒不是什么迷信,而是很早以前就养成的一种习惯:你必须得知道你的武器的确切位置,以备快速拔枪之需。布琳想起上个星期她在往这黝黑的手枪里压子弹时的情景——13发。这也不是因为迷信,但这已足保她在肯尼沙郡无论碰到什么情况时都万无一失了。再说,用拇指把油光铮亮的铜子弹摁到弹夹里也挺费劲的。 汤姆·戴尔要求他的手下每个月到靶场接受一次检查,但布琳则是每两周去一次靶场。虽然枪很少用得上,但用枪毕竟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技能,对此她坚信不疑,因此,她每隔一周的星期三,都要去打几盒雷明顿子弹。她也曾数次置身枪战现场,通常都是对付喝醉酒的或者是要找死的枪手。事后每次她都觉得,在与另一个人交火的那短短的几秒钟里,那场面是那样的混乱,那声音是那样的刺耳,那情景是那样的可怕,你需要时时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才行。在那样的时候,拔枪和射击的本能反应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她上个星期因为约伊闯的另一个祸而不得不临时取消了射击训练,那次他是在学校里和人家打架。但第二天早晨,她六点钟就去了靶场,因为心里还在为约伊的事憋着气,便一口气把五十发一盒的子弹打了两盒。打得太多了,把手腕都打疼了,疼了一天。 布琳在距菲尔德曼家的车道还有五十码远的地方放慢车速,在路肩的位置上停下车,惊飞了一群松鸡。停下车后,剩下的那段路她打算步行过去。 她伸手从杯托上拿过手机,关掉铃声,然后准备进入犯罪现场。突然,电话震动了。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汤姆。” “我说,布琳……” “听你的口气,事情不妙。是吗?说吧。” 汤姆叹了口气。她对汤姆吞吞吐吐的感到恼火,不过等他说完后,她会更加恼火。 “不好意思,布琳。哦,哥儿们。这趟让你白跑了。” 哦,该死。“说吧。” “菲尔德曼回电话了。就是那个丈夫。” “回电话?” “通讯中心给我打来电话。菲尔德曼说,他拨电话拨得太急,拨了911。是拨错了。发现错了马上就挂了。没想到还是拨通了。” “哦,汤姆。”布琳撇了撇嘴,眼睛盯着一群鸫鸟在一棵铃兰旁啄食。 “我知道,我知道。” “我实际上已经到了。都可以看见房子了。” “你的动作够快的。” “得了,那可是911呀,别忘了。” “我放你一天假。” 可她什么时候有时间放假呀?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至少今晚我要出去撮一顿,你得买单。我可不去汉堡王啊。我要去奇丽斯,要不然就是班尼根。” “一点问题都没有。吃得开心点。” “晚安,汤姆。” 布琳给格雷厄姆打了个电话,但却进了语音信箱。铃响了四遍没有人接,她只好转到留言,说那个电话弄错了,虚惊一场。然后便挂了电话。又拨了一次。这次还是进了语音信箱。她没再留言。他出去了? 你要去玩牌? 再说吧。 想到虚惊一场,布琳倒并不是特别恼火。她打算下个星期去参加一个高级科目的培训,是针对家庭暴力的谈判的。她可以利用今晚饭后的小憩先预习一下她收到的课程手册。要是回到家里,可能会在睡觉前连翻书的时间都没有。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并不在意晚上抽点空陪陪安娜,尤其是送安娜定期去丽塔家。与安娜分开过都已经这么多年了,现在把她接回来,感觉有点怪怪的。很多年前的一些情感都浮现了出来。就像几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布琳从警局回来晚了,母亲冷冷地白了她一眼。这种对立的感觉与她以前在家做姑娘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她都不记得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每次她在外面骑马跳障碍忘了时间,回家晚了,都会有这种感觉。不会吵架。不会训斥。只是投来沉甸甸的一瞥,不动声色地一笑。 她们从不吵架。安娜不是那种喜怒无常或情绪多变的人。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妈妈,这让布琳从中获益良多。但作为母亲和女儿,她们的关系却从来不很亲密。在布琳的第一次婚姻中,安娜基本上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只是在约伊出世后,她才重新出现。 现在离婚了,又再嫁了,嫁了一个布琳认为安娜满意的男人,她们这才又重新生活在了一起。有段时间,还是一年前了,布琳总在想,母亲和女儿总归会越走越近。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她们毕竟还是二十年前的她们。与她的哥哥、妹妹不同,布琳和母亲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布琳成天要么就是骑马,要么就是努力工作,总想着找寻奥克莱尔以外的东西。而安娜则安于一些没有挑战性的工作,多数时间是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办公室经理,一天工作四小时,抚养着三个孩子。晚上的时间就是打打毛衣、聊聊天、看看电视。 就母女关系而言,分开住是再好不过的。但安娜做了手术之后就搬来一起住了,从此,布琳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哦,是的,她一直希望晚上有几个小时能属于自己。 还有就是要去班尼根吃一次免费的晚餐。见鬼,她还应该要杯葡萄酒才是。 布琳打开车灯,倒车,准备掉头。这时,她又停下了。最近的加油站还远在克劳森,至少要开二十分钟。 菲尔德曼家就在这片杂树丛的后面。他们至少会让她用一下洗手间吧。于是,布琳又挂挡,朝他们家的车道开过去。她倒想看看,雅虎说的两个橄榄球场到底是多长。 他们蹲在从密尔沃基偷来的福特车旁边,刘易斯在试图修车胎时被金属片划了一下指关节,他吮掉指关节上的血,看了看伤口,吐了口吮出的血。 这下好了,哈特心想。指纹和DNA都有了。 而这个家伙之所以今晚跟着来,还是我自己挑的。 “有她的踪迹了吗?”瘦子扒在一个车轮上问。 哈特在屋子周围转了一圈,这时踩着树叶走了回来。他在找蜜雪儿。他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但却总感觉有枪口在瞄准着自己,心里直发毛。也许她已经逃走了。也许没有。 “地上尽是泥。我看到一些脚印,可能是她的,一开始是往郡级公路那边去的,可后来似乎又朝那边走了。”他指了指屋后的密林和陡坡。“她应该就躲在那儿的什么地方。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吓坏我了。我老是要扭头看看。伙计,她跑不了。等我们回来,我一定把这婊子给找出来。我才不管她是谁,是哪儿人呢。她跑不了。又不看看操的是哪个爷们。” 挨枪子儿的是我,哈特默默在心里提醒刘易斯。他又仔细看了看树林。“我们差点惹了麻烦。” 刘易斯用带着讥讽的口吻说,“你这么看?” “我查了一下他的电话。” “谁的?……” “那个男的,”他冲屋子点了点头。“记得吗?还是你从他手里抢过来的,” 刘易斯摆出了一副防守的架势,他总是这样。“那电话是打给911的,而且打通了。”哈特说。 “那顶多也就是一秒多钟。” “三秒。但那已经足够了。” “妈的。”刘易斯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手脚。 “我看没事了。我又拨了回去,对他们说,我就是他。我说我打错了。那警长还说,他们已经派了车,要过来看看。他这就叫他们回去。” “这还差不多,操。他们相信你了?” “我看是。” “只是你看是?”这回又摆出了一副反攻的架势。 哈特没理会他。他朝福特车做了个手势。“你能修吗?” “修不了,”他油腔滑调地答道。 哈特看着眼前这个人,他龇牙咧嘴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讥讽,举手投足间又总是显得那么自以为是。自从哈特同意接这个活之后,他就开始寻找搭档。他动用了在密尔沃基的一些关系,得到了刘易斯这个名字。于是他们见了面。这个年轻人似乎还不错,犯罪背景调查也没有发现什么会引起别人警觉的东西。如果说有什么案底,也就是几次不太严重的携毒和小偷小摸,出过几次庭。让这个戴着大耳环、脖子上有着红蓝刺青的瘦子干这种日常性的工作应该没有问题。但现在活干砸了。哈特受了伤,车轮又被打坏了,还有个手持武器的敌人就隐藏在附近的树林里。突然之间,了解坎普顿·刘易斯的习惯、个性和能力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了解的结果让他觉得十分沮丧。 哈特再要玩什么就必须得十分小心才行。他现在要实施危机控制了。他尽量显得就事论事地说,“别忘了,你没戴手套。” 刘易斯又舔了一下手上的血。“扳手吃不住劲。底特律的什么破玩意儿。” “可能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擦一擦,”哈特朝轮毂那边点点头。 刘易斯发出一阵大笑,就好像哈特是在说,“哇塞,你知道吗,草是绿的?” 这两人在一起就这么回事了。 这一夜可真要命…… “我告诉你,朋友,”刘易斯压低声音说,“轮胎的侧面给他妈的枪子儿打了个洞,是根本修不好的,操。” 哈特看到一罐轮胎胶,看得出来,是被他一气之下扔到一边的。如此看来,此人的指纹那上面也有了。 他眨了眨眼,眨掉因伤痛而流出的眼泪。这一行他干十四年了,虽说总是与枪打交道,但挨枪子儿还是第一次,其实他自己都很少开枪,除非别人雇他这么干。 “那两处房子。路的那一头?我们可能要过去看看。没准那儿有车。” 哈特答道,“别扯了,谁会把车留在那儿。再说了,这年头想用电启动的方式启动汽车,得要台计算机才行了。” “我就做过。那很容易,”刘易斯发出一声嘲笑。“你没做过?” 哈特没说什么,仍在环视着丛林。 “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呼叫三A,”哈特说。 “哈,三A。真是,亏你想得出来。我们还是步行吧。走到郡级公路那儿也就几英里。我们先清空汽车,然后就出发。” 哈特走进车库,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卷纸巾和一瓶玻璃清洗剂。 “操,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刘易斯问,又发出一阵含讥带讽的怪笑。 “指纹上有油。得用东西擦才行。干擦只是会让指纹变形。警察花点时间就会复原的。” “扯他妈的淡。闻所未闻。” “真的,刘易斯。我做过研究。” “还做过研究?”又是一声讪笑。 哈特把清洗剂喷到刘易斯碰到过的地方。他们到这儿之后,他除了自己的手臂之外,是一件东西也没有碰过。 “嗳,你去洗衣房洗衣吗?” 哈特一边手里擦着,耳朵听着,眼睛也没闲着,对房屋周围做了个360度的环视。他说,“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们得找到她。” “可……”刘易斯说,同时酸溜溜地一笑,好像他这一个字就足以表达他对这种徒劳行为的全部看法。 “别无选择。”哈特擦完了。这时他拿出地图,仔细地看了起来。他们现在正处于一大片绿色和棕色混杂的地带。他扭头看了看,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然后卷起地图。 又听到一阵让人窝火的窃笑。“行了,哈特,我知道她打了你那一枪后,你非得把她干掉不可,操。不过,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这不是什么冤冤相报的事。冤冤相报何时了。” “拜托,这有差别吗。冤冤相报也挺好玩的。我跟你说过那个狗日的拿裁纸刀的家伙。揍他那个过瘾哪,操,比看酿酒人队的比赛还好玩……不过得看谁是投手了。” 哈特憋住了一声叹息,倒真是挺难憋的。“这与冤冤相报没有关系。只是我们非得这么做不可。” “扯淡,”刘易斯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哈特看着他,警觉起来。 刘易斯拽了拽耳朵。“我的耳扣丢了。”说罢便低头朝地上看去。 “耳扣?” “耳环上的。”他把那块绿宝石还是什么的小心翼翼地放进牛仔裤前面的小袋里。 耶稣我主啊。 哈特从车厢里取出手电筒和备用弹药。等刘易斯戴上手套后,递给他一盒九毫米的子弹和一盒十二号霰弹枪子弹。 “再有半个小时,我们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天黑了再想找她,就他妈难了。咱们走。” 刘易斯没有动。他朝哈特的身后看去,手上在玩着五颜六色的子弹盒,就像是在玩魔方似的。哈特在想,这个头上长角的家伙这回是不是开始有点正经了。但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儿。刘易斯把子弹盒塞进口袋,一把抓起霰弹枪,咔嚓一声拉开保险,朝车道方向点了一下头。“有人来了,哈特。” <hr /> 注释: 第五章 就快到菲尔德曼家了。布琳·麦肯齐觉得,那象牙色的窗帘后面虽然亮着灯,但那地方仍然显得阴森恐怖。如果说她经过的另外两处房子像是家庭剧里面的布景的话,那么这里就像是史蒂芬·金电影里的场面了。她和她的前夫凯斯对这类恐怖片就特别着迷。 她抬头看了看这座三层楼的宅子。这种风格或规模的房子在肯尼沙郡你肯定见得不多。白色的壁板,从中你可以看出这里往昔的快乐时光,外面是一圈门廊。她喜欢那个门廊。她童年时代在奥克莱尔的家也有一个门廊。她喜欢晚上坐在屋外的秋千上,哥哥一边弹着把破吉他,一边唱着,妹妹在和新换的男友调情,父亲和母亲则在一起不停地说啊、说啊、说啊……她和凯斯的家有一个真正漂亮的门廊。但是,对她现在的房子来说,她甚至不知道有门廊该往哪儿安。 快到菲尔德曼的家了,她看了一眼院子,很漂亮。园艺做得十分奢华。周围错落有致地用狗木、女贞和紫薇环绕。紫薇还剪了枝。她想起丈夫在给他客户的忠告中是反对这么做的。(“不要强奸你的紫薇。”) 她在环形碎石路上停车的时候,发现屋内有动静,有个影子在前屋的窗帘上晃动。她从车里出来。外面寒风习习,空气清新而怡人,那是一种花香混合着柴烟的芬芳。 布琳走过碎石路,踏上门廊的三级台阶,耳朵里满是惬意的蛙鸣和野鹅或是野鸭的叫声,脑子里在想着约伊,想象着他踏着滑板飞下现在这样的高度,飞向学校停车场的样子。 唉,我是跟他谈过。 一切都会好的。 她脚上穿着双配发的黑色牛津鞋,很舒服,只是已经不时髦了。牛津鞋踩在木头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她朝前门走去。摁铃。 铃声响了,但没有人应。 她又摁了一下门铃的按钮。门还是紧闭着,但门的两侧有窄窗,挂着蕾丝窗帘,因此布琳可以透过窗帘看到客厅。她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看见什么影子。只有壁炉的火苗在欢快地跳动着。 她敲了敲门。声音挺大,连玻璃都震动了。 又看到了影子,像先前一样。她意识到那是壁炉里的橘色火苗在跳动。侧屋里有灯光,但这一层中的其他屋子大多数都是黑的。楼梯顶上有一盏灯,灯光把楼梯骨感的影子投在过道的地板上。 也许,屋里的人都在后面,或在饭厅。也不想想,她暗自思忖,这么大的房子,听不到门铃声很正常。 头上响起一阵沙哑的啼鸣。布琳抬头看了看。光线已经变得昏暗,飞禽和哺乳动物正在分享着长空:绿头鸭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正在往湖里赶,几只银发蝠正在诡异地伺机捕捉猎物。看着眼前的景象,她笑了笑。然后,目光又回到屋内。这时,她注意到了屋内有点不对劲:在一把硕大的棕色扶手椅后面,有一只公文包和一个背囊,都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文件、书本、笔——七零八落地扔在地板上,像是被人搜过值钱的东西。 她不由得心头一紧,一个念头噌地跳了出来:那是一个被打断的911电话。非法闯入者发现受害人拨打了报警电话,然后便打回电话说打错了。 布琳·麦肯齐拔出了手枪。 她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她向汽车那儿退去,准备去取自己的手机。突然,她发现屋内有异状。 那是什么? 布琳的目光落在了厨房里的一块地毯的边缘上。那个地方居然在发亮。地毯怎么会发亮? 血。她看到了一摊血。 好家伙。想一想。怎么办? 心在跳。她试了试门把手。锁是被踹开的。 去车里拿手机,还是进去? 那血是新鲜的。屋内有三个人。没有非法闯入者的动静。有人可能被打了,但可能还活着。 手机待会儿再说吧。 布琳猛地推开门,迅速向左右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没有通报她的到来。看,到处看,头有点晕。 她朝左边亮着灯的卧室看去。深呼吸,进去,枪紧贴在身体的一侧,以防被人夺去。当年凯斯在课堂里讲特警行动的时候就是这么教的,布琳就是在他的课堂上认识他的。 屋子里空无一人,但床上很凌乱,地板上散落着急救用品。她那不是很周正的下巴在颤抖,她向后退去,进到客厅,那里壁炉的火正烧得噼啪作响。悄无声息地,她摸到了地毯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围着空空的公文包、背囊和文件夹转了一圈,这些东西散落一地。上面的一些标签表明了那位女士的身份:海波斯特龙公司,收购部;吉本斯与科诺莎汽车技术公司;帕斯科公司,再融资部;乡村区域重新划分听证会。 她又走进了厨房。 顿时一愣。眼前的地板上躺着一对年轻夫妇的尸体。他们都穿着职业装,衬衫都被血浸得发黑了。两人都是头部中弹,妻子的脖子上还中了一枪——那些血都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丈夫在慌乱中想跑,结果滑倒了,一条红色的滑痕从他的鞋子一直延伸到浸满血的地毯。妻子翻了个身就死去了。她俯卧着,右臂在身后扭曲着,扭出了一种很绝望的角度,仿佛是想伸手去挠自己的尾椎。 他们的朋友呢?布琳在想。她跑掉了吗?还是杀手把她杀死在了楼上?她想起来了,二楼有灯光。 那个非法闯入者离开了吗? 这个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 外面传来了一阵低语,“哈特?钥匙不在车内。她拿走了。” 声音是从屋前传来的,但她并不能确定具体的位置。 布琳靠墙站立,把右手在左肩上擦了擦,然后紧紧握住枪。 片刻之后,又响起另一个声音——这就是那个哈特,布琳心想。那声音很有力,但不是对他同伙说的,而是对她:“你,女士。屋里的。把你的钥匙扔到这里来。我们只想要你的车。你不会有事的。” 她举起枪,抬起枪口。布琳在做警察的十五年里,只朝别人开过四次枪。虽然不多,但已经比大多数警官一辈子都打得多了。像给司机做酒精测试,安慰被丈夫殴打的妻子,这都是她工作的一部分。紧张、恐惧和满足感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纠结在她的心中。 “真的,”哈特喊道,“别担心。喂,我告诉你,把钥匙扔到前面来就行了。你不相信我们。要不然,我们可就冲进来拿了啊。相信我,我们只想走。只想离开这里。” 布琳啪的一声,关掉厨房的灯。现在唯一的亮光就是壁炉里的熊熊火苗和卧室的灯光。卧室她刚才已经看过了。 又是一阵低语,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说明,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但具体位置在哪儿? 他们只有两个人吗?还有别人吗?她发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夫妻的尸体。 他们的朋友呢? 又是哈特,说话的声音很镇定:“你已经看见屋子里的人了。你不想那事也发生在你身上吧。把钥匙扔出来。我告诉你,别做傻事。拜托了。” 毫无疑问,她只要一露头,就必死无疑。 她应该说她是个警官吗?还有,别的警察正在往这儿赶? 不,先别暴露自己。 布琳身体紧贴着食品储藏室的门,眼睛迅速地扫了一眼后窗。通过后窗上面的反光,可以看到客厅,只见一个男人出现在前门,一闪身进了屋,她不禁轻轻地倒吸了一日凉气。小心。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长发,长靴。一把手枪提在他的——反光里的人影竟一时让她犯了糊涂——在他的右手。另外一只手臂吊在身体的一侧。给她的感觉好像是受了伤。他不见了。应该是溜进了客厅的什么地方。 布琳紧张起来,握紧枪,做好射击的准备。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玻璃上的反光,注意着屋子的前端。 冲出去给他一枪,她对自己说。你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出其不意。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在客厅。距离只有二十英尺。进入门道。打一个三发连射,然后撤回来隐蔽。你可以干掉他的。 上。 冲。 布琳咽了一下口水,闪身离开墙边,朝客厅靠过去。这时,她的身后,就在饭厅里,突然传来说话声,她大吃一惊。那身影叫道,“听着,女士,按我们说的做!”一个瘦子身穿作战服,浅色短发,脖子上有个刺青,目露凶光,他是从玻璃门那儿进来的,肩上扛着把霰弹枪。 布琳一转身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 两人同时开枪。她射出的子弹比他发出的大号霰弹更有准头——他做了避让的动作,而她却没有——她的子弹击穿了离他几英寸远的一把沙发餐椅,霰弹枪中射出的霰弹却打到她头顶的天花板上去了。灯具被打了下来。 那人连滚带爬地从玻璃门窜了出去。“哈特!枪!她有枪。” 布琳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他的原话。枪声有如霹雳般响,她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她瞥了一眼客厅,见没有哈特的身影,便朝厨房的后门退去,接着她又停下了。她不能就这么走了,还不知道菲尔德曼夫妇的朋友是不是在这儿。 “我是警察,”她大声叫道,“喂!屋里还有人吗?你在楼上吗?” 寂静。 布琳绝望地扫了一眼窗户,身体在颤抖,现在肯定有人在瞄准着她,即便她俯身蹲在阴影里。“喂?” 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儿还有人吗?” 这是她一生中最长的二十秒。 走,她告诉自己。去搬救兵。你要是死了,就不能再为别人做任何事了。 她从后门冲了出去。恐惧和奔跑令她呼吸急促。她把钥匙捏在左手里,朝前院摸去。她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黑得越来越快。但天上仍然还有些亮光,借着依稀的光线,她看见其中一个非法闯入者向丛林那边跑去。从背影看,是那个受伤的人,哈特。她举枪瞄准,但他在一片熊莓和杜鹃丛中消失了。 布琳扫了一眼前院。另一个家伙,就是那个带霰弹枪的细长脸,不在那儿。她向汽车冲去。忽听背后灌木窸窣作响,连忙转身。霰弹枪响了。铅弹在她周围“嘶嘶”呼啸,噼里啪啦地打在了那辆福特车上,然后四处飞溅。布琳朝树丛中开了两枪,违反了条例第一诫:目标不清时不开枪。她见那个瘦子消失在了屋后,是猫着腰跑过去的。 随即,布琳站起身,打开车门,但并没有跳进去,而是保持直立,她在等待着清晰的目标出现,黑色的格洛克直指哈特刚才溜进去的那片树丛。竭力保持呼吸平稳。还有击发的姿态。 快点,快点……我只能等一两秒…… 果然,哈特从树丛里飞快地探起身,没想到布琳正在等着他,距离是那么近,以至于布琳都可以看见他因为吃惊而眨了一下眼。她也没想到哈特出现的位置偏右偏得那么多,她赶紧把枪顺过去,连发三枪,哈特一个纵跃滚到了隐蔽处。她感觉好像打中了他。 现在得赶紧逃了。 她跳上车,全神贯注地把钥匙插进点火器,不向后看。引擎咆哮起来,她“啪”的一下把变速杆打向倒车挡,把毫无抵抗力的油门一脚踩到底。汽车飞快地在碎石路上往后倒,拉锯式左闪右挪——现在是后轮驱动。她朝后看了一眼,见那两人已在车道上会合,正拼命地在她后面追。这倒是回答了她的一个问题:她先前没有打中哈特。 瘦子站住了,举起霰弹枪就打。霰弹打偏了。 “我们充满爱心的救世主啊,看看我们吧!”她低声自语,这是他们每天晚上都要虔诚祷告的祷告词,可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当真过。 布琳在州警集训时接受过多次驾车追逐和规避的训练。她以往使用的经常都是高速追逐的技术,以追捕超速或逃逸的车辆。可这次,反过来了:她是要规避攻击她的人,她从未想到过会发生这种事。好在她花了那么多小时所做的练习没有白做:左手握方向盘,右臂扣在副驾的座椅上,手里紧握着枪。两个橄榄球场那么长……她把车开到车道的尽头,心里在激辩,是掉过头来向前开,还是继续倒车,顺着湖景路一直退到郡级公路那里去。这时哪怕是犹豫五秒钟再掉头恐怕都是灾难性的。 那两人还在往这边冲。 布琳拿定了主意:继续倒车,不能停下。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快到湖景路了,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那两人与她之间的距离比她想象的要近得多。她根本没听见霰弹枪的枪声,但霰弹却噼噼啪啪地打进了挡风玻璃,把车窗打了个满天星。她转向私家道路,拼命地加速,眼睛盯着覆满尘土的后窗,竭力控制好汽车。汽车左摇右晃,一会儿险些撞向岩石,一会儿险些冲向右边的树林,一会儿又险些翻下路对面的湖堤。 但她还是控制住了汽车。 布琳松开一点油门,但仍然保持着三十迈的速度。动力的传动发出抗议的吼声。她担心汽车还没开到郡级公路,排挡恐怕就要散了架。她得尽快掉过头来。私家道路很窄,无法调头,但她可以利用湖景路2号的车道来掉头。路还不近呢——还有三四百码远,而且私家道路一路蜿蜒曲折——可她别无选择。 一直扭着头看着后面,脖子都扭痛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杯托。“该死。”那人在找钥匙的时候,拿走了她的手机。这时她意识到她的右手还紧紧地攥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格洛克手枪的扳机很轻。她把枪放到座位上。 布琳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看了看前窗。没看见他们的踪迹。她又回过头,驾车驶过左边的弯道。湖景路2号现在还有二百码远。 车道越来越近了。她稍稍松开点油门。发动机的吼声变小了。 她心里在说:快点到,上了车道就可以了。 一阵霰弹结结实实地射到司机座这边的窗户,两块玻璃碎成了上百块碎片,纷纷打在她的身上。一颗铅弹扎进了她的右腮,打掉了她的一颗臼齿。她被牙齿和血呛住了。眼泪也流了出来。她再也看不见眼前的路了。 布琳擦了擦眼睛,想把那颗牙齿咳出来吐掉,她使劲地咳着,咳出来的血滴在了方向盘上,把方向盘弄得很滑腻,一下子没有抓稳,拐弯的时候没有拐过去,汽车以三十五迈的速度,一头栽下了路缘,冲下了陡峭的石山,直向湖面坠去。 她从座位上飞了起来,脚也滑到了刹车踏板的一边,本田车倒着向悬崖下滑去。坠落了大约六英尺之后,车尾啪的一声栽在一块石灰石岩床上,车头盖直指天空。枪砸到了她的耳朵。 汽车就这样维持了片刻的平衡,布琳仰卧着横在两个前座的靠背上。随即,汽车晃晃悠悠地,又向下落去,车肚朝天地掉进了湖里。车里立时灌满了黝黑的湖水,汽车在往下沉。布琳差点被震晕过去,身子溜到了方向盘的下面。 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冰冷的湖水把她一把抱住。她慌乱地用双手击打着水,嘴里大叫:“约伊,约伊。” 她吸了口气,吸进来的前半截是空气,后半截是水。 “我操,咱们栽了,”刘易斯说,“哦,天哪。她是个警察。” “不用慌。” “我操,你在说什么呢?她是个警察,哈特。你脑子转过来了吗?树林里说不定还有一打警察在那儿伏着呢。我们得走,朋友,得走啦!” 刚才那一阵跑,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现在呼吸没那么急促了。刘易斯先前那一枪打进了驾驶员的那一侧。汽车随即翻下了道路。这时他们走进密林,朝他们看见翻车的地方走去。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就像士兵在巡逻一样,不断地环视着四周。他们不知道那女人在汽车坠毁时是玩完了,还是躲在什么地方,正等着他们。 两人也无法忘记蜜雪儿,她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没准也会从她藏身的地方冒出来。 “她不是在巡逻。她上身没穿制服。” 刘易斯的脸皱成了一团,故作疑惑地说,“我倒是没看见她下身穿的是什么。刚才忙得没顾上。”他又在那里挖苦开了。“我可没慌。” “我打赌,她可能已经下班了,到这儿来是查那个911电话的。还没接到那个电话是误拨的通知。” 刘易斯不屑地一笑。“你说她不当班,朋友。可她不当班怎么差点把你的脑袋都给轰掉了,操。”他说这话的口气,仿佛是他在一场辩论中成了赢家一样。 你的脑袋也差点,哈特心中暗想。他说,“很多警察都是全副武装。无论在什么时间。这是规定。” “这我知道,”刘易斯盯着湖面,“我听到砰的一声,我说。像是坠毁的声音。但我不能肯定是不是掉到湖里了。” “我也听不清是否掉进了水里,”哈特冲那把温切斯特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耳朵。“声音太大。我一般不用霰弹枪。” “你该学学,伙计。这可是枪中极品。什么枪都不能跟霰弹枪比。可以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枪中极品。 他们猫着腰,继续往前走。浓密的树林让哈特有点辨不清方向了。他们可以看见那条路,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汽车刚才究竟是在哪儿冲出路边的了。每走一步,四周的景物似乎都在变。 刘易斯停下脚步,摸了摸脖子。 哈特看了他一眼。“你被打着了?” “才没呢。那子弹飞的,跟下雨似的。是我躲得及时。我能感觉到子弹飞来。就像《黑客帝国》里那样。我说,这片子不错。我有全套。你要不要看看?” 哈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要。” “耶稣啊。你还没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一阵沙沙的声音从附近的灌木丛中传来。 刘易斯枪一横,对准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声音很轻微,就在旁边的草丛中,移动很快。是匹狼獾或者郊狼。也许是条狗。刘易斯瞄着它,咔哒一声打开保险。 “别,别,别……会暴露我们位置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朝任何东西开枪……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畜生。见鬼,这孩子什么人哪? 刘易斯嘀咕了一声,“我们把它干掉,是会走运还是会倒霉,管它那么多呢,反正它不会再吓着咱们了。” 是你被吓着了吧,我没有。哈特捡起一块石头,朝近旁扔了过去。那个畜生,一个模糊的影子,走开了。 但它走得很慢。一副懒得理会他们的样子。哈特俯身看到泥地上有几个爪印。他一般不迷信的,但此时他不由得感觉到,这串爪印似乎是一个警示符。告诉他们已经无意之中踏入了一个与他们熟知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天地。这里是我的天下,那生灵留下的足迹仿佛在说。你不属于这里。你看到的东西可能并不存在,而你没看见的东西则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身后。 整个晚上,包括刚才屋里的枪战,哈特还是第一次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恐惧。 “不会是狼人吧,操,”刘易斯说罢,转身朝湖面看去,“看来她是完了。应该是。我说呀,咱们得走,离开这儿。那事都已经做了——”他说着冲菲尔德曼家那边点点头。“——这回输惨了。全都乱套了,操。我们得去郡级公路那儿弄辆车。把司机收拾了。几个小时后咱们就回到城里了。”他夸张地打了个响指。 哈特没理会他。他朝路那边做了个手势。“我要去看看她有没有游过来。” 刘易斯叹了口气,显得很生气,就像个孩子。不过他还是跟在了哈特的后面。他们悄无声息地朝石滩那边潜行,不时停下脚步。 刘易斯望了望湖面。那儿已是一片黄昏投下的阴影,湖水在微风下泛着粼粼的涟漪,就像是黑蛇身上的鳞片。他喊道,“这湖,我不喜欢。阴森森的。” 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走路的声音也太大了,哈特心里很窝火。他决定得要稍稍控制一下局面了。这虽然会冒犯人家,但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了。他轻声说道,“我说,刘易斯,先前在那边你就不应该说话。说那个什么钥匙的事。我本来是可以摸到她身后的。” “这么说,是我暴露目标的啰?都成我的错了。” “我是说,我们得小心一点。刚才在饭厅的时候,你还跟她说话。你应该开枪才是啊。” 刘易斯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种不服气的神情,显得很不高兴。“我不知道她是个警察。我怎么会知道呢,操?我坚守阵地,身先士卒,朋友。” 身先士卒?哈特暗自思忖。现在没人再说什么“身先士卒”了。 “我讨厌这地方,操,”刘易斯嘀咕着说。他摸了摸头上的直发,戳了戳原来戴着耳环的耳垂,皱眉想了想,才想起来他已经把耳环收起来了。“我有个点子,哈特。这样,这里离郡级公路有一英里多路,对吧?” “差不多吧。” “我们把福特车上的备用轮胎换上,是前轮,然后开着它去郡级公路,坏轮子拖在后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用前轮开。不会有问题的。开到郡级公路那边,就会有人停下来帮助我们。我去拦车,等他们打开车窗,然后就,砰,搞定。狗日的还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敲掉的呢。搞到他们的车,马上回家。我们去杰克酒吧。你去过那儿吗?” 哈特目不转睛地望着湖面,心不在焉地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刘易斯皱着眉头说,“你还说你是密尔沃基人呢。那可是城里最棒的酒吧。” 哈特凝视着湖岸说,“我想就是在那儿。”他指着南边五十码开外的一个地方。 “哈特,我那一枪是打在她脑袋上的,操。她的汽车又掉到了水里。她死了,横竖都是个死,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淹死。” 也许吧,哈特心想。 但他还是摆脱不了刚才在菲尔德曼家的那个情景,她就站在车道上,不跑,也不慌。就在那儿直直地站着,棕发自额头分开,披在身后。车钥匙——你可以说那是通往安全的钥匙——捏在一只手里,枪握在另一只手里。就在那儿等着,等着。等着他这个靶子的出现。 这一切都无法表明她没有被淹死,想来也是,困在重达两吨的汽车里,沉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湖底。但这一切也都表明,她绝不是那种连他妈搏都不搏一下就被淹死的人。 哈特说,“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不能走。” 刘易斯又皱了皱眉头。 哈特耐住性子。“就几分钟,没有坏处。咱们分开走。你走路的右边,我走左边。如果你看见有人,那一定就是她们两个中间的一个,举枪就打。” 他本来还想提醒刘易斯,别废话,只管打。可那瘦子早已把嘴撅得老高了。 于是哈特只好说,“好吗?” 对方点点头。“咱举枪就打。遵命,长官,队长。”他还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 <hr /> 注释: 第六章 她的脸贴在一块礁石上,礁石上覆满了水藻,滑溜溜的。她的身体浸在冷得令人窒息的冰水之中,水一直没到了她的脖子。 牙齿在格格作响,呼吸时断时续,脸肿得老高,都快把眼珠子从眼眶里顶出来了。满脸都是泪水和湖水。 布琳·麦肯齐吐了口血水和油污,晃了晃脑袋,想把耳朵里的水甩出来,但没起作用。她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是不是有颗铅弹还是块玻璃碎片打穿了她的耳膜。片刻之后,左耳发出啪的一声响,里面有水缓缓地流了出来。她听到了湖水拍打的声音。 先前她调动了全身肌肉的力量,才从车里爬了出来,二十英尺深的昏暗湖水将她团团围住,她想游到水面,但游不动——衣服和鞋子太重了。因此她只能靠爬行,硬是爬到了岸边的礁石上。她向高处爬着,双手拼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双脚不停地踢打。最后终于冲出了水面,呼吸到了空气。 好了,她对自己说,离开这里。走。 布琳艰难地撑起身。但只撑起了几英寸。身体上的各个部位都不能各司其职了,湿漉漉的衣服把她的体重起码增加了五十磅。双手在滑溜溜的礁石上一滑,她又倒下了。抓住另一块石头。把身体拖出水面。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手都快抓不住石头了。赶快凝聚起肌肉的力量。“我不能死在这儿。”她想她一定是大声吼出了这几个字。布琳终于设法把腿伸了上来,左脚搭上了一个石沿。右脚再跟过去,终于爬到了岸上。她滚进了一堆垃圾之中——里面有金属,有玻璃,有红色的透明塑料——然后又爬进了一堆腐叶烂枝之中,周围是一片香蒲和窸窣作响的深草。冷风刺骨,比水还冷。 他们就要过来了。毫无疑问,那两个人一直在追她。他们不知道汽车究竟是在哪儿掉下来的,但要找到并不难。 你得走。 布琳爬起来,双膝跪地,想往前爬。太慢了:走!她站了起来,但马上又摔倒了。两条腿一点都不配合。她不由得一阵心慌,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骨头断了,但她又冷得无法感觉到什么地方有这样的伤。她在身上四处摸了摸。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断的。她又再次站起来,稳住身子,踉踉跄跄地朝湖景路方向走去。 她的脸在抽搐。她摸了摸脸颊上的那个洞,又用舌头舔了舔那个臼齿的豁口。疼得一哆嗦。又吐了几口血水。 我的下巴呀。我可怜的下巴。又想起多年前下巴所受的那个伤,还有后来那可怕的金属线、流质食物、整形手术。 难道所有那些美容的努力都毁了吗? 布琳想哭。 她所在的地方很陡峭,四下里全都是石头。一些细茎植物——柳树、枫树——还有橡树——刚刚横出于怪石嶙峋之地,立刻又遵自然之规,昂然直插于天。她抓着这些树,爬上了正对着湖景路的小山。月亮,像是刚好被切成了一半,此时投下些许光亮。她回过头去找枪。但如果枪是在刚才汽车坠崖时掉出来的话,那现在因为有了黑夜的伪装,也是根本找不到的。 她捡起一块形状有点像斧头的石块。她盯着这个武器,显得十分沮丧。 这时,布琳想起了约伊。有一次他放学的时候,八年级的卡尔·贝德米尔把他打了,他被打得血流满面,气喘吁吁。她根据她所学的医护训练,按她靠死记硬背所记下来的要领,给他检查伤口,安慰他没事,然后说,“宝贝儿,该打的时候就要打,该跑的时候就要跑。但在多数情况下,你还是应该跑。” 那见鬼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她打起精神,瞪着手中的那块花岗岩。 跑。 她扔掉石头,继续朝通往私家道路的斜坡上走去。快到坡顶时,她脚下一滑,踩塌了一大片页岩和碎石,一阵石雨轰然而下。布琳扑倒在地,闻到一股霉烂味和潮湿的石头味。 还好,没有人冲过来。她在想,那两个人是不是被枪声震聋了耳朵? 有可能。枪声比人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还不趁机赶快走。 又走了几英尺。然后十英尺。二十英尺。地势平坦了一些,她走得也快一些了。最后,她终于走到了湖景路。她见路上没人,就快速地穿了过去,然后滚进另一边远端的一个沟里,身子缩成一团,气喘吁吁。 别。别停下。 她想起去年的一次高速追车。巴尔特·品切特开着他的那辆福特野马超级跑车,那车的颜色黄得就像鸡蛋黄一样。 “你何苦不停车呢?”她一边嘀咕着,一边锁紧手铐。“你知道我们迟早会逮着你的。” 那家伙吃惊地扬了扬眉毛:“我说,只要我还在运动之中,那我就还是自由的。” 布琳跪了起来,然后站起身。她朝远离路的那座小山上爬去,钻进了林子里,来到了一片黄褐色的野草地里。 在她前面,两三百码的地方,她看见了湖景路2号的轮廓。还是像她早先见到的那样,一片漆黑。那儿电话是通的吗?他们会不会连电话都没有? 布琳简短地做了个祈祷,但愿那儿有电话。接着,她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凶徒的踪迹。她又晃了晃脑袋,两边交替地摆了摆,甩出了另一只耳朵里的水滴。 突然之间就听到了有声音——有脚步声穿过草地直接就冲着她过来了——她听得清清楚楚。 布琳大吃一惊,转身便跑,不知是哈特追来了,还是他的同伙,也许两人一起来了。她一路飞奔,突然脚下被一棵连翘枝一绊,重重地摔了一跤,上气不接下气地摔倒在一片纵横交错的树枝之中,那树枝上长满了黄色的蓓蕾,就像婴儿室里鲜亮的壁纸。 他们正开车从丽塔家往回赶,路程有一英里远。在格雷厄姆看来,洪堡这个地方,无论从什么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似乎都只有一英里远。 他把约伊也带上了——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一是因为他玩滑板刚刚受了伤——即便他说自己“没事”,二是因为他会不做作业,在电脑上玩视频游戏、网上聊天、上MySpace或Facebook发短信,写电邮。这孩子对于去接外婆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情绪还不错,他坐在后座上给一个朋友发短信——没准是给全校一半的同学在发短信,瞧他不停地摁键盘的那个劲头。 他们接到了安娜,便往回赶。一到家,约伊便朝楼上冲去,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 “作业,”格雷厄姆喊道。 “知道啦。” 电话响了 布琳的?他在想。不是,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他不认识。 “你好?” “嗨,我是拉迪茨基先生,约伊的中心部导师。” 中学如今也真是大变样了,格雷厄姆心想。他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就没有导师。还有这个什么“中心部”,听起来就像是个共党的间谍组织。 “格雷厄姆·博伊德。我是布琳的丈夫。” “啊,你好?” “好,谢谢。” “麦肯齐女士在吗?” “她出去了,不好意思。有口信要我转告吗?或者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的?” 格雷厄姆一向喜欢孩子。他靠养育植物谋生,但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个愿望,希望养育的范围能更广一些。可他的第一任妻子不愿意做母亲,态度坚决,不容商量——婚后仍然是这样。这对格雷厄姆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他觉得,他本能上就有做父亲的能力。此时,他已敏感地接受到了拉迪茨基先生语气中的早期预警信号了。 “这个,那我就和你谈点事吧……你知道约伊今天逃学了吗?记录上是个‘旷’字。”语气之中隐含着些许责备。 “逃学?不会吧,我去了学校呀。我亲自送他去的。布琳很早就要上班。” “这个,他确实是逃了,博伊德先生。” 格雷厄姆竭力克制住了申辩。“请接着说。” “约伊今早到中心部来,给了一张请假条,说是约了医生,需要十点离校。签名是麦肯齐女士。可我们后来听说他受伤了,于是我就去办公室查了一下。发现那不是她的签名。是约伊伪造的。” 格雷厄姆这一下吃惊非浅,这种感觉他在去年夏天的时候也有过,那次他正在用车运送一种植物,汽车在穿过客户的院子时,不经意间压到了一个马蜂窝。他当时心情很愉快,正干得带劲呢,不想危险已经来临,几十个小攻击机已经升空。 “哦,”他抬头朝孩子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传来了视频游戏的闷响。 作业…… “你刚才还说什么了?‘旷课’?” “我说的是‘旷’字。就像把‘矿藏’简化成‘矿’一样。事情是这样的,一群孩子踩着滑板在交通信号灯那里追逐一辆卡车,然后扒在那辆车上。约伊就是这么受的伤。” “他不是在学校受的伤?” “不是,博伊德先生。我们的一个代课老师刚好在回家的路上。她在埃尔顿大街那里看到了约伊。” “是在马路上?” 在洪堡城中心,埃尔顿是一个很大的商业区,但一旦出了城,那马路就是马路了,在奥克莱尔和绿湾之间的卡车道上,限速标志没有任何意义。 “她说约伊跌倒的时候,那辆车的车速大概有四十迈。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后边没有紧随着的车,他摔进了一块草地里。没准就会撞上一根电线杆或一个建筑物什么的。” “耶稣啊。” “这得引起注意了。” 我跟他谈过…… “一定会的,拉迪茨基先生。我会告诉布琳。我知道她会找你谈的。” “谢谢,博伊德先生。约伊怎么样?” “还好。只是蹭掉点皮。” 他没事…… “小家伙还是挺幸运的。”怎么听,这口气里还是有点责备的意味。格雷厄姆并不怪他。 他正要说再见,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拉迪茨基先生,”格雷厄姆随口编了一个可信的小谎,“我们昨天还谈到了点事。上次约伊打架的事后来怎么处理了?” 短暂的停顿。“这个,你说的是哪次?” 主啊,还有很多次哪?格雷厄姆避开了这个问题。“我是说去年秋天的那次。” “哦,很严重的那次。去年十月。处分是停学。” 一不留神又踩了一个马蜂窝……布琳曾经告诉他,学校搞万圣节派对,结果发生了点冲撞,不严重。格雷厄姆想起来了,当时约伊在家里待了几天——说是不舒服,这是布琳的解释。原来是撒谎,现在看来。原来他当时被停学了。 这位老师又说,“麦肯齐女士有没有告诉你,家长决定不起诉了?” 还起诉?……约伊到底干了什么?他说,“说了。可我还是很想知道那位学生的情况。” “哦,他转学了。他有问题,是ED。” “什么?” “就是心理失常的意思。是他惹的约伊。但这也不能成为把人家的鼻子差点打断的借口啊。” “那是,那是。我只是有点好奇。” “你们这件事算是躲过去了。不然的话,你们赔惨了。” 责备的口气这回是明显加重了。 “幸亏没闹大。”格雷厄姆感到心里一阵发凉。这个家里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发生了点冲撞。没什么。约伊去万圣节晚会的时候,打扮成了绿湾包装工的模样,而那个孩子是熊队的球迷……也真是滑稽。还真成对阵双方了。我得让他离学校远一点了。反正他现在得了流感。 “这个,再次感谢你的告诫。我们会跟他谈的。” 他们挂了电话。格雷厄姆又拿了一瓶啤酒。他抿了一口,走进厨房去洗碗。他觉得做这事挺惬意的。他很讨厌吸尘器,讨厌灰尘,会让他情绪紧张。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喜欢洗碗。是因为水吧,也许。那是一个园林师的生命之血。 他一边洗着碗,把碗放进洗碗机里烘干,一边在想着怎么跟约伊谈逃学和滑板危险的事,把那套说辞反复在心里预演了五六遍,还不断地加以完善。可到了收起碗碟的时候,他又觉得那些话太做作,太假了。那只是什么——演讲。格雷厄姆心里在想,你需要的是谈心,而不是教训。他本能地感觉到,那样的说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不起任何作用。他努力想象着两个人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谈话的情景。他不能这么做。他放弃了谈话的念头。 见鬼,他应该让布琳来管这事。反正她也坚持由她来管。 旷…… 格雷厄姆把手擦干,走进家庭活动室,坐在绿色的长沙发上,挨着安娜的摇椅。安娜问,“刚才是布琳吗?” “不是,是学校的。” “没事吧?” “没事。” “对不起,害得你今晚没玩成牌,格雷厄姆。” “没关系。” 安娜的注意力又回到编织上去了,她说,“我很开心,去了丽塔家。她也撑不了多久了。”她咂了一下舌头。“她的那个女儿。唉,你都看见了,是吧?” 偶尔,他的这位言语温柔的岳母也会冒出一句像钢铁一样硬邦邦的话,刚才说的这句话就是这样。他不知道那位女儿到底有多罪大恶极,但他知道,安娜把这事看得很严重,所以她的判决也一定是有道理的。“是啊。” 他扔了个硬币,决定选哪个频道,结果输了,只好看情景剧,这对他也行。他喜欢的球队是这个赛季的大热门。 <hr /> 注释: 第七章 这位快要疯掉的女子大概有二十四五岁,面色憔悴,眼睛通红,是流泪流的。她的发型很时尚,短短的,显得很俏皮,色泽深红,现在是一片凌乱,上面还沾了一些树叶。额头也擦破了,两只手在不住地颤抖,但并不仅仅是因为冷。 先前布琳听到的那阵慌乱的脚步声就是她的,而不是某个凶手。当时她穿过灌木丛径直朝布琳走来。 “你就是他们的那位朋友,”布琳轻声问道,看到这个女人没有遭遇菲尔德曼夫妇的命运,她如释重负。“从芝加哥来的?” 这位青年女子点点头,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越来越深的暮色,好像那两个人随时会尾随而来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说,情绪很狂躁。她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一脸的恐惧,看着让人心疼。 “我们先在这待一会儿,”布琳说。 该打的时候就要打,该跑的时候就要跑…… 该躲的时候也得要躲。 布琳看着那对夫妻的这位客人。她衣着光鲜,穿的是城里人的衣服——昂贵的牛仔裤,名师设计的夹克,上面还带着漂亮的裘皮翻领。夹克的皮料如丝绸般柔软。一只耳朵上戴着三个金环,另一只耳朵上戴着两个。两耳的顶部还各有一个耳钉。一个金光闪闪的网球手镯戴在左手腕上,一块镶钻的劳力士戴在另一只手上。在这泥泞的森林里,她显得要多不合时宜,就有多不合时宜。 布琳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动静。微风中只有树枝在摇曳,树叶在飘零。湿漉漉的衣服贴着皮肤,风一吹,更是苦不堪言。“看那儿,”她终于发话了,手指着一个隐蔽处。两个女人爬了十几英尺,来到一个岩洞,旁边是一棵倒卧的黄栗栎,周围是一片浓密的树林,离湖景路有五十码远,离湖景路2号房大约有一百五十码。她们隐蔽在一片连翘、豚草和莎草丛中。布琳这时回头看了看道路和菲尔德曼家。没看到杀手的踪影。 像是刚刚睡醒一样,青年女子突然注意到布琳的制服。“你是警察。”她又将视线转向了路的那边。“还有人呢?” “没了。就我一个。” 她闻言后,脸上毫无表情。然后她看着布琳的脸说,“你的脸……我听到了枪响。他们也朝你开枪了。就像他们对斯蒂夫和爱玛一样。”她的声音哽咽了。“你叫了救援吗?” 布琳摇了摇头。“你有手机吗?” “在那儿呢,屋里。” 布琳用双臂抱紧自己一还是没法让自己暖和起来。她看着那个女人柔软的、名师设计的夹克——好羡慕啊,这倒不是因为那衣服显而易见的名贵,而是因为它暖和。她的脸生得很漂亮,脸蛋呈心形。她的指甲很长,修剪得十分完美,她可能上过什么杂志的封面,就是人们在杂货店里等结账时常看的那种,也可能在什么教你保持健康和性感十招的文章中有她的插图。她把手伸进口袋,拽出一双秀气时尚的手套来。那手套值多少钱,布琳连猜都不用猜。 布琳又哆嗦了起来,心里在想,再不赶快弄身干衣服,暖和暖和,她就要晕过去了。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那个房子,”青年女子朝湖景路2号那边点了点头说,“我要去呼救。我们去那儿吧,我们去叫警察。那儿会暖和些。我都冷死了。” “现在不行,”布琳说。说话简短些似乎痛苦也小点。“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等知道了再说吧。他们也可能去了那儿。” 青年女子皱了皱眉头。 “你受伤了?” “我的脚踝。刚才跌倒了。” 布琳曾经处理过许多外伤呼救。她拉开那女子靴子上的拉链——鞋子是意大利产的,她注意到了——透过及膝高的黑色长袜,检查了一下她的踝关节。看上去伤得不严重。可能是扭了一下。感谢上帝,没有断。布琳见她脚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金脚链。她还以为,人过了十二岁就不会再戴脚链了呢。 那青年女子望着菲尔德曼的家。咬着嘴唇。 “你叫什么名字?” “蜜雪儿。” “我叫布琳·麦肯齐。” “布琳?” 布琳点了一下头。她一般不去解释这名字的来历。“我是警局的一名警官。”她说了一下那个911电话的事。“你认识他们吗?就那两个人?” “不认识。” 布琳说话的声音很低,还有点变调,而且越来越明显。“需要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下班后与爱玛会合,然后搭上斯蒂夫,一起开车过来。到这儿的时候大概五点,五点三十的样子。我去了楼上——想洗个澡——就听到砰砰几声响。我以为是炉子爆炸还是什么的。要么就是谁打掉了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我就跑下楼来,看见那两个人。他们没看见我。其中一个人把枪放下了。就放在靠楼梯的桌子上。我拿起枪。他们在厨房里,就站在……站在尸体旁,说话。他们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她闭上了双眼,低声说,“我实在没法去形容。他们,就像,‘我们毙了他们。行了,小意思。下面干什么?’”她的声音嘶哑了。“其中一个人,就开始翻冰箱。” 布琳看看四周,青年女子继续她的述说,她在强忍着泪水。“我朝他们走去。我什么也没想。我,就像,麻木了一样。其中一个人——他们一个留长发,一个是水兵头——那个留长发的突然转过身来,我想我扣动了扳机。就这样。砰的一声响……我想我没有打着他。” “不,”布琳说,“他们其中一个人受了伤。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个。留长发的。” “伤得重吗?”她问。 “伤在手臂上。” “我应该……我应该叫他们住手,或者举起手来。我也不知道。他们开始朝我开枪。把我吓坏了。完全懵了。我跑了出来。我没有他们的车钥匙。”她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我做了件大蠢事……我怕他们追我,所以就朝车胎开了几枪。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他们现在可能就已经走了。上了车,就可以离开了……我真蠢!” “那没错。你做得很好。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脑子是很清醒的。你还带着枪吗?” 拜托,布琳暗暗地说。我太需要一件武器了。 那漂亮的脑袋摇了摇。“我打光了所有的子弹。就把枪扔到屋旁的一个小溪里了,他们找不到的。然后我就跑了。”她斜着眼看着布琳,“你是警官。有枪吗?” “本来有。可掉湖里了。” 突然,蜜雪儿变得兴奋起来。甚至还有点开心。“我说,就像我有一次看过一个这样的节目,是在AE上,还是在探索频道上,有人碰到了车祸,严重车祸,流了很多血,一连数日在荒郊野外。他们本来都要死了,可突然出现了转机,比如血止住了。医生救活了他们,还有……” 布琳也经历过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在一些车祸和心脏病发作的现场,知道对于这种隐含的问题最好就是给予直截了当、实事求是的回答。“我很遗憾。我去了现场,就是那个厨房。我看见了他们。我恐怕得说,他们已经死了。” 蜜雪儿还不愿放弃这一线希望,但过了一会儿后,也就不再提起了。她点了点头,便低下了脑袋。 布琳问,“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唷!”她咬着舌头了,痛得身体一缩,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泪水。“是抢劫吗?” “我不知道。” 布琳哆嗦得更厉害了,全身都在颤抖。她注意到,蜜雪儿的指甲修饰得很完美,黑黑的,是用那种乌梅色染的。布琳的指甲,染是没有染,颜色此刻倒是跟蜜雪儿的一样了。 “我知道,你和爱玛以前共过事。你也是律师吗?” 那漂亮的脑袋摇了摇。“不是,我在密尔沃基做过一阵子律师的助手,然后就去了芝加哥。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只是为了挣点钱而已。我实际上是个演员。” “她和你谈过她的案子吗?” “没怎么谈,没有。” “可能是——她律师事务所的一个案子。她大概发现了一个什么骗局或犯罪行为。” 蜜雪儿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到这儿来杀她是有预谋的?” 布琳耸了耸肩。 不远处发出咔嚓一声响。布琳一惊,迅疾转身。二十英尺之外,一只狼獾,圆滚滚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小心谨慎地拱着鼻子走了过去。 威斯康辛,狼獾之州。 布琳问蜜雪儿,“如果没有你的消息,谁会担心?” “我丈夫。除非他在旅途之中。我们说好早晨要通话的。我这才跟斯蒂夫和爱玛来这儿了。我周末没事。” “看,”布琳指着菲尔德曼家的房子。两束电筒光柱在侧院里四处照射,距离有0.25英里远。“他们回到那儿去了。快。去另一处房子。我们走。”布琳起身,两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这么说,那警察已经掉进水里了。 哈特和刘易斯发现了汽车的碎片和水面上的浮油。 “死了,一定是,”刘易斯说。他一脸厌恶地看着湖水,就好像这湖里随时会有什么湖怪冒出来。“我走了。走吧,哈特。去杰克酒吧。我太需要来点啤酒了,操。第一轮得由你来请啊,朋友。” 他们返回了菲尔德曼家。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哈特关掉所有的灯,把所有用过的、带有他血迹的医疗用品都塞进了他的口袋。他用不着费事去处理散落在屋内和院子里的子弹壳,他在往枪里装子弹时都是戴着手套的,他还盯着刘易斯,看他也这么做了才放心。 然后他在刘易斯光着手碰过的地方都喷了喷洗涤剂,再擦掉。 刘易斯见状,不禁暗笑。 “拿着那个,”哈特窝着火,指着蜜雪儿的钱包说。 刘易斯把钱包塞进战斗服的口袋,从吧台上拿了一瓶伏特加。肖邦。“妈的,这是个好东西。”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把酒瓶递给哈特。哈特摇摇头没要,他现在什么酒都不想喝。不过,刘易斯则把他的拒绝看作是对在干活的时候喝酒的一种指责。事实也确实如此。至少他这次是戴着手套拿酒瓶的。 “你也太多虑了,哈特,”刘易斯笑着说,“我知道这里的门道,朋友。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像这样的现场的。我在密尔沃基或圣保罗是不会这么干的。但在这儿……这儿的警察就像梅伯里的安迪一样老土。他们可不是《犯罪现场》里的警察。他们可没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设备。我知道该怎么玩,不该怎么玩。” 哈特注意到,刘易斯在把酒放回原处之前,仍然还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瓶口。 而哈特却从这个稍纵即逝的小动作中看到了一条线索。一条能暴露坎普顿·刘易斯先生身份的线索。他以前在别的人身上也见过这样的漫不经心,又带有点攻击性的性格,比如说,他的弟弟。留下这样的线索是很不安全的,你很容易被人家揪出来,就像用狗链子拽狗一样。 他们回到外面。刘易斯又去修那辆福特车了。他把备用胎换到前轮,换掉其中一个被打破的轮胎——这样,他们就可以拖着另外一个被打瘪的后轮上路了,这就是他提出来的办法。 哈特在想着这屋里所发生的灾难能咬到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盲区何在…… 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他应该看到而没有看到的线索。他痛恨办事不力的行为,而最恨的就是这种行为也有他的份。有一回他取消了在圣路易的一次行动:原先看好了一处“公园”,射杀对象下班后常走过那里回家,那本是一处理想的枪击场所,可后来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区的游乐场,到时候会有十几个活蹦乱跳的小目击证人在那儿。他非常恼火地意识到前两次踩点都是在上午十点左右,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在学校里。 此时,他又看了看屋子和院子的四周。有可能在什么地方他留下了什么该死的证据。不过也许刘易斯说得也有道理:这里的警察可不是那个有名的电视片里的警察,那个《犯罪现场》还是什么的。哈特不看电视,但他知道那意思,说的是那些价格不菲的科技设备。 不对,有件更带有原始意味的事一直在困扰着他。他脑子里老是回想起那个爪印以及留下那个爪印的生灵,它对侵入它领地的人类是那样的漠视。这里将遭遇的挑战不是显微镜和计算机,而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挑战。 他又一次感到了不寒而栗。 刘易斯在摆弄着千斤顶和扳手,把轮子换到福特车上去。他看了看表。“我们在十点半的时候就可以回到文明社会了。伙计,我现在嘴巴里都有啤酒和汉堡包的味道了。” 说罢,他又继续干活。他的手指虽短小,但却很灵巧,动作麻利。 <hr /> 注释: 第八章 “一切正常,”布琳一脸痛苦地低声说。 “什么?”蜜雪儿问,没听清楚她龇牙咧嘴说出的这句话。 布琳只好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一——切——正——常。”她看着这座宽大的山间度假屋,湖景路2号。屋主显然很有钱;可为什么没有安装安全报警系统呢? 她用肘击碎了后门上的窗玻璃,打开锁。两人迅速进入厨房。布琳立刻走到炉子前,想拧开火头给自己取暖,不过这样会有发出亮光的风险。没火。丙烷在外面关掉了。没时间去找阀门点火了。拜托,她心里在说,有几件干衣服就行了。屋里很冷,但至少吹不着风了,屋子的结构也还保留了一点白天阳光的余热。 她摸了摸脸——不是摸那个弹孔,而是下巴。每逢天冷,或疲劳的时候,脸上整过容的地方就会抽搐,不过她也常想,这感觉是不是她想象出来的。 “我们的动作还得再快点。先看看有没有电话或电脑。我们可以发电邮或网聊。”约伊总是在网上。她确信她的信息一定可以让他看到,但她得注意点措辞,得让他知道事情紧急,而又不至于让他担心。 不可能开着车逃走了,她们已经瞄了一眼车房,发现里面是空的。布琳又说,“再看看有没有武器。这地方没什么人打猎,这里是州立公园,大多数地方都贴着禁令。但他们还是有可能有枪的。也许是弓。” “还有箭?”蜜雪儿问,一想到要用弓箭射人,她的眼神中露出了惊恐。“那我可不行。我可不会射。” 布琳在夏令营的时候曾玩过这种武器,有那么一两次,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既然迫不得已,她会很快上手。 她正在想着,突然注意到蜜雪儿已经走开了。她听到咔哒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嗡嗡的声音。 暖气! 布琳冲进客厅,见那青年女子正在拨调温器。 “别,”布琳说,她已经冻得牙齿格格作响。 “我都冷死了,”蜜雪儿说,“为什么不?” 布琳关掉开关。 蜜雪儿表示抗议了,“我冷得要命,受不了了。” 这还用你说,布琳心想,但嘴上却说,“这样会有烟的。他们会看见的。” “天都黑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那女子恼怒地耸耸肩。 暖气开了没有几秒钟,他们在远处应该不会看得见。 “我们的时间不多,”布琳看了一眼带时钟的收音机,蓝色的荧光显示是8:21。“他们可能会决定到这儿来。我们快点找。电话、电脑、武器。”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们的心情也变得沮丧至极:也许她们的救星就在咫尺之外——一部电话,或一把枪。但这种事是不可预知的。她们基本上只能靠手摸。蜜雪儿很小心,动作很慢。 “快点,”布琳催促道。 “他们这儿有黑寡妇蜘蛛。我去年来这儿看斯蒂夫和爱玛的时候,在我房间里就见到过一只。” 要担心的事多着呢,根本还轮不上这个。 她们又狂搜了十分钟,翻遍了抽屉、壁橱、装纸的篮子和生活垃圾。布琳找到一部诺基亚,笑了,那是部旧手机,电池没电,天线断了。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毯上,摸索着,找充电器。 没有。 “见鬼,”布琳嘀咕了一声,直挺挺地站起身来,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我去楼上看看。你继续在下面找。” 蜜雪儿惶惑地点点头,对于把她一个人留在楼下,显得很不乐意。 蜘蛛…… 布琳爬上楼梯。二楼也没有找到武器、手机或电脑。她不想费事去阁楼找了。她瞥了一眼窗外,见菲尔德曼家院子里的电筒光还在四处照着,不过这两个人不会在那儿待得太久。 她真想把灯打开,但不敢,只好一路去摸那几个卧室,特别留意最大的那间。她开始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几件衣服。她扒掉身上的皮夹克和湿漉漉的制服,穿上了她所能找到的颜色最深的衣服:两条海军蓝的运动长裤,两件男式t恤和一件厚厚的运动衫,换上干袜子——她的脚后跟都被湿乎乎的鞋袜磨出泡来了——但她还是穿上了那双牛津警靴,没有找到多余的鞋子。她又找到一件很厚的黑色滑雪衫,穿上了,终于觉得暖和了。她想哭,感觉好舒服。 在浴室里,她打开药品柜,摸了摸里面的瓶子,摸到一个长方形的瓶子。她闻了闻,是酒精,便用酒精把一团卫生纸浸湿,然后洗了洗受伤的面颊。她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腿都直不起来了。她又用酒精在口腔内擦了擦,这比刚才还要疼十倍。她低下头,差点没疼晕过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行了,”她低声说道,疼痛开始慢慢减弱,已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最后,她把酒精塞进口袋,跑下楼去。 “找到电话、枪或别的什么了吗?”蜜雪儿问。 “没有。” “我也找了……但这里太恐怖了,我不敢去地下室,我怕。” 布琳迅速地看了一下地下室。冒险开了灯,因为她看到里面没有窗子,觉得是安全的。但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找到,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能用来自卫的东西。地下室里似乎有无数个小房间和通道。有几扇小门可能会通向非常好的隐蔽场所。 布琳回到厨房,蜜雪儿低声说,“我找到了这些东西。”她朝一个餐刀座点点头。芝加哥餐刀。布琳拿了一把,大概有八英寸长。她用手指试了试厂家预磨的刀锋。 这位警官扭头看了看菲尔德曼家那边,见电筒的光柱仍在院子里四处晃动。她突然有了个想法。她四下里看了看房子。“我们刚才不是在下面什么地方见到过一张台球桌吗?” 蜜雪儿指了指饭厅。“从那儿过去,我想。” 她们快步朝那边走去。布琳说,“我开车过来的那条路,682号公路,是从东边过来的。过了克劳森之后,我除了远处的一些活动房屋和几间棚屋,就没看见有什么人家了。一连好多英里都是这样。如果我继续往西走,我会碰到商店或加油站吗?或者是一个有电话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从未去过那边。” 两个女人走进康乐室,里面很宽敞,还有一个吧台,一张台球桌,嵌入式的书架上有几千本书。在一台大屏幕的电视机下面,有一个有线电视机盒,上面显示的时间是8:42。 布琳又一次感觉到了暖意。真是很奇怪,她心里在想,她居然已经不记得冷是什么滋味了。她所能想起的是那种恐惧的感觉,但已无法让自己体会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尽管那感觉曾是那样的强烈。 她端详了一下这个房间。里面摆放着体育纪念品、酒瓶、家庭成员的照片、球杆架、桌子上摆成三角形的台球。接着,她又开始在书架底部的抽屉里翻找起来。 没有武器,没有电话。 “看看有没有地图。” 她们又把几个书架和成堆的文件翻了个遍。布琳正在一个书柜那里翻着,蜜雪儿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布琳一惊,赶紧转过身来。 “看!有人过来了!”两人在窗边跪下。布琳可以看到,在几百码远的地方,有汽车大灯的灯光,汽车正缓缓沿湖景路朝郡级公路方向开去。 “菲尔德曼家那边还有别的房子吗?”布琳问。她隐约记得这儿只有三户人家。 “我不知道。也许这是个邻居。没准还是个警察!也许是辆警车,开过来找你的,我们没看见。如果我们跑过去,还能拦住他们!我们快走!”蜜雪儿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门口冲去。 “等等,”布琳低声说道,声音很沙哑。 “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走了!”蜜雪儿恼怒地说,“我们不能等!别胡闹了!” 布琳举起一只手。“蜜雪儿,不行。你看。” 月亮现在又高了一些。明亮的月光可以让她们清楚地看见那辆车。正是杀手们的那辆福特车。 “哦,不,”那青年女子咬牙切齿地说。“车胎破了他们怎么还能把汽车开起来呢?” “你打坏了两个,他们把备用胎换到了前面,另一个就靠破胎拖在后面。用前轮开。前轮拖后轮。瞧,灰尘都带起来了。” “他们这样能走远吗?” “几英里吧,对,只要他们开得不是很快。” 车尾灯照在被那个拖着的破胎扬起的尘土上,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红晕。福特车沿着蛇行般蜿蜒的道路朝郡级公路那边开去。灯光很快就被一片由短叶松、紫杉和优雅的柳树组成的密林遮住了。汽车消失了。 蜜雪儿抱着双臂,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们终于走了。没事了,对吧?我们可以就在这儿等着。现在可以烧暖气了吧?拜托。” “当然,”布琳说,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去的方向,“咱们烧暖气。” 刘易斯开着颠簸的福特车,行驶在湖景路上。汽车经过湖景路2号,然后转了弯,继续沿着曲曲弯弯的道路朝郡级公路驶去。 哈特说,“你刚才那一枪打得不错,那么远都能打中她的汽车。” 刘易斯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但哈特看得出来,他的话还是起作用了,这个小混混得意起来。“我是一心要把她干掉的。所以我往高瞄了点。补偿了一下风速。我可不想打车轮。我没打着轮子吧,你看到没?” “我看到啦。” “我打她的提前量刚刚好,对吧?提前了大约四英尺。再高一点。没想到她会失控。” “谁能想得到呢?” 过了一会儿,刘易斯突然说,“嗨,哈特?” 哈特看了看周围的树林。“怎么了?” “对了,我要说什么来着……我先前是不该说话。说那个钥匙的事。” “钥匙?” “在屋里。对那个女警察。是我暴露目标了……你是对的。我当时也太兴奋了点。我的兄弟总是说我做事或说话之前不经过大脑。我是得注意了。” “在那样的时候谁有事还能经过大脑呢,警察吗?”哈特朝他点点头。“不可能什么事都那么高瞻远瞩。不过你那几枪打得确实很棒。” 车里面充斥着一股热橡胶和金属的味道,都是那个正在越磨越烂的轮胎闹的。 就在这时,哈特回头看了一眼。“妈的!”他低声骂道。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我想是她。对,没错!那个警察。” “什么?她不是掉到水里面去了吗?操。她在哪?” “就在那边的另一间屋子里。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那家。2号。是那个警察。” “见鬼,不会吧。你肯定?” “就在那个窗前。对。我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就像大白天一样。” “我连那房子在哪儿都看不见。” “刚才是从一个树缝里看到的。她可能是见我们过去了,便站了起来。以为我们走了。伙计,这就是她蠢了。” “她们俩都在那儿?”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了那个警察。”哈特沉默了片刻。刘易斯继续开车。哈特接着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我们现在走得正顺,轮子还能对付。” “它还在坚持,”刘易斯说。 “再有十分钟,我们就可以上到公路了。我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操。” “阿门。”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咱们也就失去报答人家的机会了。耶穌啊,那女人的子弹差点就打到我的脑袋上了,就差六英寸。我可不会像你那样还能躲子弹。” “那倒也是,”刘易斯说,他想起刚才的事情,想到躲子弹的情景,大笑了起来。 “要是现在把事情了结掉,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咱们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尤其是她知道我的名字。”哈特耸了耸肩。“不过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想。去干掉她,还是不去。” 沉默。随即,刘易斯的脚松开了油门,他想了想。“没错。还有蜜雪儿。没准她也在那儿。我最想干的事就是狠狠地操她一顿,朋友。” “那好,咱们说干就干,”哈特说罢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指着前面湖景路1号的车道说,“把车灯关掉,朝那边走。我们绕到后面去。她做梦也想不到。” 刘易斯咧着嘴笑了。“报答。你个婊子养的,哈特。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哈特短促地笑了一声,随手将手枪从皮带上抽了出来。 其实,哈特在湖景路2号的窗子里什么也没看见。就像刘易斯所说,连那房子都看不见。但直觉告诉他,那警察就在那儿。他知道那汽车没把她摔死。他在湖边看到了脚印。她朝她所能找到的最近的地方去了:湖景路2号,要是他没估计错的话。不过,所有这些所见和所思他都没有告诉刘易斯。经过这几个小时的观察,哈特知道他的这位搭档是说什么也不愿待在这儿的。他就想着要回密尔沃基。他嘴巴说是说以后会找到这两个女人,到时候再去收拾他们。但哈特知道,这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此人生性懒惰,会很快忘了这事——直到某天深夜,有人找上门来。可要是哈特硬要留在这里,追踪那两个女人,那刘易斯打死也不愿意,一定会跟他吵的。 哈特今晚可不想再与别人为敌了。 不过,先前看到刘易斯在菲尔德曼家擦拭酒瓶口的动作后,哈特对刘易斯又有了新的认识,觉得可以让刘易斯留下来,只要他提一下他有可能会暴露就可以了。于是,他便夸了夸他的枪法,接着又让留下来追那个警察的事听起来就像是刘易斯自己的点子。 哈特有时被人称作“工匠”,因为他有做家具和木工活的嗜好,但他这一行里的人们通常也这么称呼他,也正因为名声在外,才有了今夜蒙戴克湖这件事。作为匠人,其行为的首要准则就是:了解你的工具。工具有活的,像刘易斯,也有那些用金属制作的。 不,哈特从来就没有打算在杀掉这两个女人之前回到城里去,即便一整夜都要为这事奔走也在所不惜。甚至明天一整天,如果这事还没了结的话,即便那时这里拥来了大批警察和搜救人员,也要把这事做掉。 是的,他要杀了蜜雪儿,尽管在优先顺序上,她要排在那个女警察的后面。女警察是绝对要杀掉的。她是个威胁。哈特怎么也无法忘掉她。她先前站在车旁,就直直地站在那儿,等着他的出现。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终于逮着你了,这也许只是他的想象,但他并不这么认为。她就像一个猎人,在等待着合适的机会一枪撂倒猎物。哈特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幸亏他反应快,一头扎到地上,否则就完了。刚才的情景历历在目,她一手持枪射击,但却很聪明地没有松开另一只手中的钥匙。他实际上都已经听到有颗子弹就在他的耳边发出“噗”的一声,而不是电影里的那种“噗哧……”的声音。哈特知道当时他离死亡要比蜜雪儿偷偷溜到他背后打中他的那一枪要近得多。 刘易斯现在开车上了湖景路1号的车道。在哈特的指示下,刘易斯把车停在了屋后的一片灌木丛中。这里草深树密,是个很好的隐蔽场所。他们爬出车,朝西边走过去,在林子里走了大约三十英尺,然后转向北,与私家道保持平行,以最快的速度朝2号扑去。 哈特领着刘易斯绕过一片一踩便窸窣作响的树叶,接着加快步伐,尽量隐身于密林之中。 “咔嚓”,背后传来一下树枝折断的声音。两人都赶紧转身。刘易斯紧张地端着霰弹枪。来者并不是人。又是那个畜生,就是早先在草丛里拱着鼻子的那个,或者是同一种畜生。一只野狗或郊狼,他心想。没准是只大狼。威斯康辛州有大狼吗? 它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哈特没有觉得它有什么威胁,只是唯恐它发出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这一回刘易斯没理会它了。 那个生灵消失了。 哈特和刘易斯停下来,长时间地审视着这座房子。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哈特觉得他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又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风声。风掠过树叶,就像人在呜咽。 里面没有亮光,没有动静。 难道他猜错了?那警察没来这里? 这时他斜着眼睛,拍了拍刘易斯的手臂。一缕细烟从烟囱旁的暖气排气管中飘出。刘易斯笑了。他们隐身在灌木丛中,朝房子摸过去。这些带刺的浆果灌木从树林那里差不多一直延伸到了门廊。哈特提着枪,扣扳机的手指朝前立着,放在扳机的护圈之外。他拿枪的姿势很随便,枪就拎在身体的一侧。刘易斯则紧张地握着霰弹枪。 到了后门,他们停了下来,注意到窗子上的玻璃被打碎了。哈特指了指脚下的门廊。两行不同的脚印,都是女人的尺码。 刘易斯竖起大拇指。把枪用左手勾住,右手伸进打破的窗户,打开锁。猛地推开门。 哈特举起一只手,压低声音说,“小心她们中间有一个人有枪。她们正在等着我们。” 刘易斯又发出他那特有的冷笑,一副不把敌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哈特不耐烦地扬了扬眉毛,刘易斯用口型说,“行。” “没有电筒光。” 刘易斯点点头。 接着,两把枪都指向了前方,两人走进屋内。 月光斜照在宽大的窗户上,把一楼照得通明。他们快速地搜寻着。在厨房里,哈特指了指那些抽屉。十几个抽屉中,有一半都被打开了。他敲了敲餐刀座。好几个格子都是空的。 哈特好像听到了什么。他举起一只手,皱着眉头。侧耳细听。 对,是说话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小。 哈特指指楼上,感觉到刚才在林中赶路时加快的脉搏,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hr /> 注释: 第九章 斯坦利·曼克维茨跟妻子一起在密尔沃基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饭,这地方的小牛肉号称是城里最好的。但这种肉曼克维茨和妻子却并不喜欢吃。只是有个商人请他们吃饭,凑个三人组合,他们就同意来这儿了。 侍者推荐的是意式煎小牛肉火腿卷、玛莎拉烧小牛肉和波伦亚小牛肉配意大利细面。 曼克维茨点了份牛扒。他妻子挑了份三文鱼。请他们吃饭的人要了份小牛肉块。 他们一边等着餐前开胃小菜,一边碰了碰杯,喝着巴巴莱斯科,一种有点辣味的葡萄酒,产于意大利的皮埃蒙特。蒜香面包片和沙拉来了。请客的那位商人把餐巾塞进衣领,看上去挺别扭的,但倒是很管用,曼克维茨对于管用的东西是从不反对的。 曼克维茨饿了,也累了。他是当地一个工会——也许是密歇根湖西岸最重要的工会的头儿。这个工会的成员大多是一些粗野而苛刻的工人,他们所受雇的那些公司的老板同样也很粗野而苛刻。 这几个词儿用来形容曼克维茨的一生倒也是挺贴切的。 请他们吃饭的人是全国工会的一位首脑。他从新泽西飞来,就是要和曼克维茨谈一谈。先前在工会总部的一个会议室里,他递给曼克维茨一根雪茄——在那儿,请勿吸烟的要求形同虚设——然后对他说,最好能让那个联邦和州的联合调查停下来,这事不仅要做到自己不吃亏,而且还要越快越好。 “好的,”曼克维茨说,“保证。” “保证,”新泽西来的人说,语气很干脆,就像他咬雪茄帽一样。 曼克维茨压住了怒火,这鸡巴东西从纽瓦克飞来,就是为了传这么句话,像个大惊小怪的小学老师。他笑了笑,显得好像很有信心似的,其实他一点都没有。 他从凯撒沙拉中叉了一片大叶莴苣,将叶子的一边蘸了蘸沙拉酱,却粘了太多的凤尾鱼粒。 这顿饭纯属社交性的,大家一边吃着,一边东扯西拉地聊着。那人还谈起了包装工队、熊队和巨人队,但每每提起也都是一带而过,因为他知道还有位女士在场。最后大家都发现,谈来谈去还是谈去多尔郡或加勒比海度假是最有味道的话题。新泽西来的这位主把凤尾鱼粒递给曼克维茨,但他婉拒了,还笑了笑,可心头却涌起一股恼怒,甚至是愤恨。曼克维茨心想,这位主要是去竞选全国工会的领袖,他的竞选肯定会翻船,就像那艘埃德蒙德·费兹杰罗号一样。 就在侍者稀里哗啦地收走沙拉盘之际,曼克维茨注意到有一个人独自走进了餐厅,冲女老板略略摆了一下头。此人年龄在三十七八岁左右,一头咖喱色的短发,面色从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性情温和的霍比特人。他在东张西望地找人。餐厅里光线不足,但意大利味儿倒是很足。餐厅的老板是个乌克兰人,员工多是东欧人和阿拉伯人。他终于看到了曼克维茨。他很难被人漏掉,230磅的体重,一头让人惊羡的银发。 他们目光相遇。那人向后退去,退到了走廊里。曼克维茨喝了一口酒,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很快回来。” 这位劳工大佬向那个霍比特人走去,两人一起朝包间那边踱过去。包间今晚都是空的。他们顺着长长的走廊走着,如果说那儿还有其他人,那也就是一些人像了,如迪恩·马丁、法兰克·辛纳屈和詹姆斯·甘多菲尼,餐厅里的这些照片上用黑色粗笔书写的签名和背书看上去都差不多,不免令人生疑。 终于,曼克维茨走烦了,停下了脚步。他问道,“什么事,警探?” 那人顿了一下,似乎不愿意人家在这样的场合里称呼他的职位。曼克维茨看出来了,他不乐意人家这么称呼他。 “出了个状况。” “什么意思?‘状况’?这是华盛顿话,是黑话吧。”曼克维茨最近的心情很糟糕,所以难怪,说话总想带点刺,可又没有什么锋芒。 那霍比特人不动声色地说,“在肯尼沙良。” “见鬼,怎么了?” “离此西北方向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那警察压低了声音。“那个案子的律师在那儿有个度假屋。” 那个案子。那个大案。 “那律师……” “知道,知道,”曼克维茨唯恐对方说漏嘴,便摆摆手打断了他下面的话,免得他提到哈提根、里德、索姆及卡尔森律师事务所的名字。“怎么回事?”曼克维茨的举止不再显得那么怒气冲冲,转而被一种关切的态度而不是举止所取代。 “表面上看,是她丈夫的电话拨了个911。打到了郡里。我们对所有在玩这个案子的人都实行了通讯监控。” 那些玩家。在这个案子中…… “这你跟我说过。我不知道他们都一直查到那里了。” “整个系统做了强化。”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曼克维茨心里在琢磨。计算机,当然少不了。什么隐私权,操。他也不是不知道。“一个电话。一个911电话。接着说。”曼克维茨看着墙上笑容可掬的迪恩·马丁。 “没人知道电话里都说了什么。时间很短。后来似乎又撤消了。” 那是个警察常用的词儿。“你说什么?” “那个丈夫,后来又打回来,说是拨错号了。” 曼克维茨顺着幽暗的走廊,可以看到他的妻子正在和站在桌旁的一个高个儿、秃顶的男人开心地说着话。 他心想,那人是不是见他离开了桌子,才过去的。 心狠、手辣、狡猾的鸡巴东西们…… 他盯着那个霍比特说,“这么说,先是一个报警电话,然后又不是了。” “对。所以没有通知特警队的任何人。我是唯一知情的人。记录是有,但被压下去了……我得问一下,斯坦,我是不是应该知道点什么?” 曼克维茨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什么是你应该要知道的,帕特。也许那是一个火灾。911——谁知道是什么呢?一次撞弯了保险杠的小车祸。一桩入室盗窃。一只跑到地下室的浣熊。” “我可以为你冒险,但可不愿走跳板。” 就为了他往这个警察的匿名账户里塞的那些钱,此人不仅应该愿意从那该死的跳板上跳下去,操,而且还会赤手空拳地杀死鲨鱼。 曼克维茨碰巧注意到他的妻子正在朝他这边看过来。主菜上来了。他回头看着那个警察说,“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这是我们的协定。你会受到全方位的保护。” “别做傻事,斯坦。” “比如什么,在这儿吃饭?” 那警探不冷不热地咧嘴一笑。他冲旁边的一张照片点了点头。“还不至于那么糟糕。这可是辛纳屈最喜欢的餐厅。” 曼克维茨咕哝了一声,撇下警探一人在走廊里,径直去了洗手间,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部预付费手机。 湖景路2号的二楼有五扇门,都关着。地毯是家得宝店里卖的那种东方风格的,墙上的招贴画,是从塔吉特还是沃尔玛的一个三十英尺长的画廊里买来的。 哈特和刘易斯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动作很慢,每扇门前都要停一下。他们终于发现了女人说话的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了。刘易斯全神贯注。好的,感谢上帝,别出声。 女人在说什么怎么着也听不清,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她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来到了她们的近旁。 见鬼,这两个小妞在说什么呢? 不可思议的联手,不可思议的夜晚。 哈特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感到一种强烈的满足感,用汽车略施小计,得手了。其实,杀掉两个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干掉打中他一枪的蜜雪儿和那个差点打中他一枪的女警察也不会有多少乐趣。不会,他之所以现在有一种近乎于性快感的愉悦,那仅仅是因为他干的这单活眼看就要结束了。只不过两具血肉模糊的女尸碰巧是结局而已,对他来说,这种满足感不亚于用精细的钢丝绒给做好的橱柜的漆面做最后一次擦拭,或者是给与他共度良宵的女士做好的煎蛋上撒下最后一把香料。 当然,这儿是要死人的。他的一生会因此而改变,他明白这个道理。比如说,这个警察的同事会全力以赴地追踪杀她的凶手。他甚至觉得,她的亲属——丈夫、兄弟或者父亲——说不定也会代行执法,如果当地的调查不力的话,不过他倒并不怀疑他们的调查力度。 可是,如果是这位警察的丈夫要来追踪他的话,哈特得要想好一个对付他的计策。他会出手解决这个问题的。到时候也会有一种满足感的,等他把这颗夺命的子弹射进她的身体之后,刚好可以配成一对。 哈特小心地拧了拧门柄。锁着的。说话的声音在继续,全然没有警觉。 哈特指了指自己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刘易斯把嘴巴凑近哈特的耳朵,低声问,“你的肩膀?” “我来撞门。我进去后,马上倒地,开枪掩护你。你从我身上跨过去,把她们干掉。” “她们有枪,你说是吧?”刘易斯瞥了一眼门。 “有枪的时候干吗用刀?但我们得假定她们中的一个人有枪。” 刘易斯点点头,抓紧霰弹枪,看了一眼保险。红色的按钮露出。 里面,说话声还在继续,显得很放松。 哈特向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刘易斯,他手持温切斯特霰弹枪,枪口朝上,冲哈特点点头。哈特随即像做橄榄球的擒抱动作一样,弓下身子,然后往前一冲,右肩撞在门上,他疼得往后一缩。门发出咔嚓一声,锁爆了,门撞开了,但却只开了几英寸。哈特大吃一惊,他的头撞在橡木门板上,人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给震晕过去。 门是顶到什么东西了。 卧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哈特又推了一下门——还是推不动——遂急忙对刘易斯说,“推,帮我。推,门被顶住了。” 刘易斯双脚撑着地毯,但门还是纹丝不动。“不行。顶死了。” 哈特环视了一下大厅,随即朝卧室右边的隔壁房间冲去,推门进屋,迅速地搜查了一下房间,里面有一个法式双扇玻璃门,通向外面的阳台。他一脚踢开门,朝外面瞅了瞅,又向左边看了看。阳台有三十英尺长,两个女人藏身的那间卧室也与这个阳台相通,也有一扇这样的法式玻璃门进去的。阳台没有通向外面的楼梯。她们还没有从这儿逃走;人还在里面。 哈特把刘易斯叫过来。两人一起上了阳台,朝第一间卧室靠过去,在窗户边停下。几扇窗子都是关着的,里面拉上了帘子,似乎也被什么家具顶上了。落地窗,在几扇窗子的另一头,也拉上了帘子。 他在想如何应战才是最佳方案,那个女人拿着她那把格洛克是对着厅,还是对着窗?有没有其他的武器、障碍、逃跑路线?——这无论是对这两个女人而言,还是对哈特和刘易斯而言,都是要想到的。 刘易斯按捺不住了,但哈特却不着急。终于,他下定决心了。“你钻到那边的玻璃门那儿去。我在这儿,踢开这扇窗,设法推开里面的柜子或桌子什么的。然后我就开枪。你注意了,等我枪一响,你也打几枪。” “交叉火力。” 哈特点点头。“我们有的是子弹。我们玩得起。然后我们就从门那儿冲进去。明白啦?” 刘易斯猫着腰钻到门那边去了,蹲在那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这边望了望。哈特点点头,随即一脚踹在窗户上,咔嚓一声巨响,一个小柜子倒了。他朝后面一闪身,刘易斯那边打破玻璃,向屋内打了三枪,打得窗帘直颤,玻璃哗啦哗啦直响,与此同时,哈特手里的格洛克也扫出了四枪。他并不指望能打中什么,但他知道这会压制住他们的猎物,给他和刘易斯冲进去争取时间。 “上!” 两人冲进门内,随时做好射击的准备。 他们发现屋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古董、土里土气的图画、柜子上和篮子里堆满了去年秋天的杂志和书。但没有人。 哈特想了一会儿,意识到两个女人先前是趁他们被耽搁的时候,从这扇门逃到过道里去了,可这扇门到现在还是被顶住的,是被一个很大的柜子,现在终于看清楚了。他朝壁橱做了个手势。刘易斯拉开壁橱门,照里面就是一枪。 枪声震耳欲聋。哈特觉得刘易斯刚才的动作别那么快就好了。这震耳欲聋的枪声来得太突然,把哈特吓了一跳;这时候要是后面有什么人摸上来,他会一点都听不到。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在哪儿?浴室,哈特心想。一定是。 浴室的门关着。 刘易斯站在门前。哈特指了指刘易斯战斗服上的口袋。刘易斯点点头,放下霰弹枪,抽出了他的西格·绍尔手枪,这枪的声音也很大,但不像温切斯特霰弹枪那样震耳欲聋。他装上子弹,吧嗒一声打开保险。 哈特走上前去,正待要抬脚踢门,突然又停下了,头偏向一边。他示意刘易斯退后。“等一等,”他用口型说。随即他从一个柜子上抽出一个抽屉,朝门砸去,门咔嚓一声开了。 一股臭气扑面而来。他们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两人都咳嗽起来。 “耶稣啊,这是什么呀?” “氨气,”哈特说。 “就跟催泪弹似的,操。” 哈特屏住呼吸,啪嗒一声打开浴室的灯。 好嘛,瞧瞧这。 两个女人把一桶氨水放在门顶上,只要有人走进来,就会被淋到——说不定把眼睛都会弄瞎。幸亏门又自己合上了,在他们进门之前就把氨水桶给顶了下来,掉到了地板上。 “操,是个套儿。” 他在想象着要是真被这化学制剂淋上了会怎样。痛,难以忍受。 哈特擦擦眼睛,砰的一声关上门,环视着卧室。“瞧,”他叹了口气说,“根本不是她们在说话。我们听到的是这个。”他指了指电视。索尼电视机上的电源线绑在衣柜的腿上,然后插在了墙壁上的插座上。哈特在砸门的时候,衣柜被向内推开了三英寸,刚好扯下了电视机的插头——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两个女人停止了说话,却仍可能藏身于屋内。 他重新插入插头。购物频道正在播出。“女人的说话声,”哈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音乐,只有声音。这就是她们下的套儿,然后她们就从阳台的门出去,穿过另一间卧室。让我们在这儿忙活,她们就趁机逃掉了。” “这么说来,她们刚才就在林子里等着,看我们过去了,她们就往郡级路那边跑,现在都已经跑了一半了。” “也许吧,”但哈特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她们是不是故意做出要往公路那边逃的样子,但实际上却还藏在这屋子里的什么地方。他先前曾瞥过一眼楼下,这屋子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 搜还是不搜?他最后终于拿定主意:“我想我们还是搜一下吧。” 刘易斯把手枪放进衣服口袋,又拿起了霰弹枪。“好吧。不过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操。”他还在咳嗽。他们把衣柜从门后拉开。哈特停了一下,注意到桌子底下塞着东西。是一堆衣服。没错,那警察在冰冷的湖水里游了泳,应该是要换衣服的。哈特搜了搜衣服。口袋都是空的。他又查看了一下衬衫的前襟,上面有姓名标牌,蚀刻的黑底白字。布琳·麦肯齐警官。 她耍了他,没错,但哈特很开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是觉得,知道自己敌人的名字,是一件让人挺振奋的事情。 <hr /> 注释: 第十章 湖景路2号内隐约传来的枪声,就像是有人在不耐烦地打着响指。一阵枪声之后,沉寂了一会儿,随后又响起了更加密集的枪声。 布琳和蜜雪儿这时已经快到菲尔德曼家了,现在那里已是一片漆黑。空气中充满了壁炉柴火、土壤和腐叶的气息。蜜雪儿又闷声不响了,阴沉着脸,气呼呼的。她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一根台球杆拿在手里用作拐棍。 布琳捏了捏她的手臂。 没有反应。 “快走,蜜雪儿,我们的动作得再快点。” 那青年女子顺从了,但一脸的烦躁也很明显。她似乎忍无可忍了。好像就她一个人是受害者似的。这让布琳想起了约伊,每次她坚持要他做完作业再玩电脑游戏或给朋友发短信时,他都是这个态度。 来到屋子的近旁,布琳又想起刚才和蜜雪儿之间发生的一场争执。在湖景路2号的时候,她同意蜜雪儿打开暖气。但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要迷惑那两个人,让他们以为她们就藏在那屋子里。她对蜜雪儿说,“快走。我们得赶回菲尔德曼家。” “什么?” “快点。” 蜜雪儿,脚踝受了伤,又受了朋友之死的打击,便求布琳留在2号,就躲在那里,即便是在爬满蜘蛛的地下室,等着警察的到来。那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公主似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去。她觉得不可理解,为什么布琳会认为那两个人还会折返回来,而不是直接去682号公路。 但布琳坚信,他们一定会那样做。开车去公路只是为了迷惑她们。 “可为什么呀?”青年女子固执地争辩,“没道理嘛。” 布琳向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分析,“从你向我反映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这不是一桩普通的入室抢劫案。他们是职业杀手。这就是说,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必须这样。我们都能指证他们。这就是说,有了我们,就可以找出他们的雇主。这样,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非得找到我们不可了。他们要是不找的话,他们的老板也不会放过他们。” 但布琳并没有说出她做如此推断的另一个依据是什么:那就是那个叫哈特的人。他是不会走的。她还记得他在这屋里对她说话时的语气,那语气里透着自信。那是一种冷漠,一种严阵以待,当时只要她现身,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哈特让她想起了那个外科医生。他在向布琳解释她父亲在探查手术中死亡的原因时,那语气也是那样沉稳、镇定。 他又让布琳想起了她的前夫,这更是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哈特的眼神跟有一次她在凯斯的脸上所看到的神情一样。那一次,她看到凯斯将一把她没见过的手枪放进卧室的保险箱内。她问是怎么回事,这位州警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向她坦陈,如果在犯罪现场找到的武器不是必不可少的证据的话,警官们有时会顺手塞进自己的口袋。他们收藏这些武器。“只是为了占有,”凯斯说。 “你是说……你是说,会把这些武器栽赃给罪犯——这样你就可以说,你击毙他是因为自卫?” 凯斯没有回答。但他当时的目光就与先前哈特从树丛里提着枪站起来寻找目标时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哈特的目光中还有点别的东西,布琳能感觉到。是敬佩? 也许。 还有挑战。 两军相遇强者胜。 料定那两人还会折返回来,去她和蜜雪儿藏身的屋子,布琳把电视调到购物频道,用衣柜顶住门,再把电源线绑在柜腿上。后来,她又找到一瓶氨水,把氨水洒在地板上,旁边放上一只桶,给人看上去就好像是在这里下了个套儿一样。这是要吓唬吓唬哈特和他的同伙,让他们以为她是要弄瞎他们的眼睛,其实,那样做将来有可能会伤及这个屋子的主人或营救人员,她并不想冒这个险。 她们还拿走了其他一些东西,这时正随身带着呢:武器。两个女人各拿了一条袜子,里面装了一个台球——就像南美流星锤一样,以前她学过,当时是为了帮约伊参加学校的一个阿根廷项目。她们的口袋里还揣着芝加哥餐刀,都带着刀鞘。布琳提着一根台球杆,球杆的一头绑着一把十英寸长的芝加哥切肉刀。 蜜雪儿不想拿武器。但布琳一定要她拿上。 那青年女子很不乐意地答应了。 随后,她们就钻进了屋后的一片林子,向北,朝菲尔德曼家退去。她们小心翼翼地走过沼泽地,踩着原木和石头穿过了几条流向湖里的小溪。 这时,蜜雪儿在她朋友家院子里的隐蔽处望着南边枪响的地方,喃喃地向布琳嘀咕道,“为什么你非要回到这里来呢?我们应该走别的道儿。去郡级公路。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就已经甩掉他们,到那儿了。” “我们不能走那条道儿。” “你什么意思?那是唯一一条通往郡级公路的道儿。” 布琳摇了摇头。“我刚才走过682号公路,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只看见了三辆车。而那还算是高峰期呢。到那儿,我们得冒险在空旷的路肩上走,谁也不知道会走多久。那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 “难道公路两边就没有人家了?我们找个人家。然后打911。” “我们不能去人家,”布琳说,“我不想连累别人。我不想再有人受到伤害。” 蜜雪儿沉默了,眼睛盯着菲尔德曼家的房子说,“真是疯了。我们得离开这儿。” “我们是要离开。只是不走我们来的道儿。” “我说,你们怎么不多来点警察?”蜜雪儿没好气地说,“怎么就来了你一个呢?芝加哥的警察可不这样。”这位青年女子的语气显得十分傲慢。布琳强压住火气。她斜眼看着蜜雪儿的身后,然后指了指那边。 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在湖景路2号的屋内,有两束电筒光柱,一束在楼上,一束在楼下。光柱在诡异地四下照射着。那两个人都在屋里,正在搜寻着她们。 “盯着那电筒光。我进去看一下。斯蒂文有枪吗?” “我不知道,”蜜雪儿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他们可不是那种玩枪的人。” “你的手机放哪儿了?”布琳问。 “在我的钱包里,在厨房。” 布琳在冲向门廊的时候,扭头瞥了一眼,看见了蜜雪儿的眼睛,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没错,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悲伤——她的朋友死了。这种挂在脸上的表情布琳很熟悉,儿子在生气的时候,有时就是这样。那表情仿佛是在问:为什么是我?生活真不公平。 “什么也没有。” 说话的声音很低。 湖景路2号地下室,哈特听到刘易斯的话后点点头。刘易斯用手电筒扫了一下黑咕隆咚的储藏室,那本是一个很理想的藏身地。 同时也是他们在这座房子里找到那两个女人的最后希望。 哈特越来越肯定,那两个女人很可能是没有枪了,他本能地得出了这个结论:否则的话,她们完全可以趴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出现,然后向他们射击。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坚持用手电,而不是打开头上的电灯。 有那么一次,哈特看到有什么东西一动,于是转身举枪就打。后来才发现目标原来只是一只逃窜的老鼠的影子,一个被放大了十几倍的影子。老鼠不紧不慢地跑掉了。哈特对自己的惊慌失措很恼火。他这一动也把受伤的手臂弄疼了。枪声震耳欲聋,一时间他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是一种失控,这是让他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对。有东西突然一动,而且直接就是冲着他来的,感觉是这样……所以很自然,他就开火了。 不过,只要是借口,在哈特的嘴里,咀嚼起来味道都是很差的。你怪不到别人,只能怪你自己,就像你裁错了木板,或者将一个本该是笔直的椅子腿刨成了一个弧形,或者是将一个燕尾榫给劈成了两半。 “尺量二次,板裁一回。”父亲过去总是这么说。 两人一同走上楼梯,来到黑糊糊的厨房。哈特透过后窗朝外面的树林望去,心里在想,他的目光所及是不是就是那两个女人藏身的地方。“浪费了宝贵的搜索时间。这就是她们在卧室里跟我们玩那个小把戏的原因所在。争取时间。” 还想弄瞎我们的眼睛。他仿佛这一路都能闻到那氨水的气味,即便楼上卧室的门都已经关上了。 此时,哈特在苦苦思索,“她们在哪儿?如果我是她们,我会去哪儿?” “树林?偷偷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去,往公路那边走了?” 哈特也觉得是这样。“对。我也是这么想。再没别的路出去了。她们是想去拦一辆车,但都夜里这个时间了,路上也没有什么车啊。见鬼,没有多少车会到这地方来。她们要是去拦车的话,就一定要贴着路肩走,就会走到外面的空地上去。布琳制服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她受伤了。会走得很慢。那我们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她们。” 第十一章 布琳·麦肯齐飞快地把菲尔德曼家搜了个遍。她没有开灯,这是当然,全靠手摸,找武器,找手机。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蜜雪儿的钱包也不见了。这就是说,是那两个杀手拿了——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和地址了。 布琳走进厨房,两具尸体还是以他们死的时候的样子躺在那里,流出来的血在丈夫身边凝结成了像佩斯利花纹一样的图案,然后又围绕着妻子画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布琳犹豫了一下,随即跪下来,搜了搜他们的衣袋,看有没有手机。什么也没有。她又摸了摸外套。同样也是空的。她最后站起身,低头看着他们。很想有时间对他们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有手提电脑吗?她看了一眼地板上的公文包——是那个妻子的——又看了看那堆文件夹,上面都打印着“绝密”的字样。但没有任何电器。丈夫显然是用背囊来当公文包,但里面只有几本杂志、一本平装本的小说和一瓶葡萄酒。 布琳的双脚因为有擦伤又开始感到刺痛;湖水浸透了干爽的袜子。她摸索到了洗衣房,找到了两双登山靴。她换上干袜子,穿上那双大一点的靴子。她又为蜜雪儿拿了一双。她还找到了一个蜡烛点火器,随手塞进了口袋。 还有什么呢。 她大吃一惊。外面,蛙鸣和风语消失了,一阵急促的汽车防盗警报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传来蜜雪儿绝望的叫声,“布琳!快来呀!快来呀!” 布琳冲到外面,手里紧紧地攥着自制的长矛,白刃直指前方。 蜜雪儿站在那辆奔驰车旁边,车窗被打碎了。这位青年女子惊恐万状,眼睛瞪得溜圆,都快吓瘫了。 布琳一边朝汽车那边冲去,一边瞥了一眼湖景路2号。手电光不见了。 他们过来了。来得好。 “对不起!”蜜雪儿叫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布琳拉开副驾驶一边的车门,砰的一声打开车盖,然后跑到车前。她平常十分重视对有关汽车知识的学习——像肯尼沙这样的郡,警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汽车打交道——她既学机械,又学驾驶。布琳吃力地用芝加哥餐刀割断了连接电池正极的电线。终于,刺耳的声音停止了。 “怎么回事?” “我只是……”蜜雪儿气呼呼地呻吟着,“又不是我的错!” 不是?那是谁的? 她接着说,“我有低血糖。我会感觉不舒服。我带了些饼干。”她指了指后座上的一袋印有全食超市标记的食品袋。她辩解道,“我要是不吃东西,有时会晕倒的。” “好啦,”布琳说。先前她特意不去弄开车门,搜一搜汽车,就是因为她知道那样会弄响汽车的警报。她现在赶紧爬进去,抓起那袋饼干,递给蜜雪儿,接着又翻了翻车里的储物箱。“真没用,”她嘀咕道。 “你还是生气了,”蜜雪儿说,那声音已是一种含怒的呜咽,“对不起。我说了对不起。” “好啦。不过我们得走。快。他们已经过来了。”她把在屋内找到的靴子递给蜜雪儿,这一双小一点,应该合她的脚。蜜雪儿脚上的靴子别致而时尚,鞋跟有三英寸高——就是年轻的职业女性爱穿的那种款式。但穿着这种鞋子还想逃脱杀手的追杀,那是不可能的。 蜜雪儿瞪着那双羊毛靴,没有动。 “快点。” “我的靴子好。” “不,不行。你那双不能穿。”她冲着那双由名家设计的鞋子点点头。 蜜雪儿说,“我不喜欢穿别人的东西。挺……恶心的。”她的声音很小,显得很落寞。 也许她是说那是死人的东西。 布琳看了一眼湖景路2号。没见那两个人的影子。还没过来。 “对不起,蜜雪儿,我知道这是让人不舒服。但你必须换上。而且现在就换上。” “我穿着这双挺好。” “不。不行。尤其是你脚踝还有伤。” 又是一阵犹豫。蜜雪儿就像是一个正在斗气的八岁小女孩。布琳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蜜雪儿,他们随时都会来。我们别无选择。”她的嗓音很沙哑。“你给我把那该死的靴子换上。快!”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犹豫。蜜雪儿的下巴在颤抖,眼睛红红的,她一把扯过登山靴,靠在汽车上把鞋子换上了。布琳朝车库方向跑去,先前来的时候她在车库旁看到一条独木舟,上面盖着雨布。她举起独木舟。这是一条用纤维玻璃制作的小舟,重量顶多不过四五十磅。 尽管雅虎上给出的距离是准确的,从她们这儿到湖边有两百码的距离,但在屋前仅三十英尺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溪,直通湖里。 在车库里,她还找到了两个救生圈和两支桨。 蜜雪儿还在瞪着她朋友的那双靴子,一脸的别扭。她就像是一个有钱的顾客,买了一双劣质的鞋子,正打算找商店经理投诉呢。 布琳没好气地说,“过来帮忙。” 蜜雪儿扭头看了一眼湖景路2号,脸色很难看,她一把将饼干塞进口袋,随即朝独木舟这边跑来。两个女人把小船拖到小溪边。蜜雪儿用台球杆当拐棍,爬上了独木舟,布琳把长矛、桨和救生圈递给她。 女警长回头看了看那片密林,两个杀手现在肯定正在往这边赶。她爬上船,将船撑开,划进小溪——一条黑糊糊的动脉,通向一颗黑糊糊的心脏。 两人在黑夜里奔跑着,呼吸着冰冷潮湿的空气,里面还有股烂树叶的味道。 听到车警报的响声,哈特才意识到,那两个女人并没有如他所料去郡级路,而是又溜回了菲尔德曼家。她们可能是想强行进入那辆奔驰车,把车胎修好,没想到把警报给弄响了。他和刘易斯赶紧朝那边冲过去,可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沼泽,还有几条很宽的溪流。哈特抬脚就想涉水,被刘易斯叫住了,“别,你的脚会磨破的。得保持干燥。” 哈特从未进行过户外越野,根本都没想到会有那样的问题。两人折回车道,一路朝湖景路奔去,然后转向北边的2号。 “我们……上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哈特说,他跑得气喘吁吁,菲尔德曼家的车道已经跑了一半了。“可能……还是一个套儿。”他的伤臂在跑动中疼得特别厉害。他疼得龇牙咧嘴,想方设法变换着姿势。可是无济于事。 “还是个套儿?” “还是有可能……担心有枪。” 刘易斯现在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 他们跑到了信箱边,放慢了脚步,顺着车道走过去,哈特在前,两人尽量走在阴影处。刘易斯安静下来了,感谢上帝。这孩子学乖了,把一个三十五岁的家伙称作孩子,这让哈特想起了他的弟弟。 在车道上行进了五十码后,他们停下了。 哈特四下里看了看。夜色苍茫,什么也看不清楚。蝙蝠在近处飞来飞去。有个什么生灵嗖的一下在他脑袋旁掠过,然后飘然落地,连蹦带跳地跑开了。 见鬼,是一只飞鼠。哈特以前还从未见过飞鼠。 他瞥了一眼那辆奔驰车,注意到窗玻璃被打破了。他没看见那两个女人。 是刘易斯发现了她们。他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通往私家道路的车道。“哈特,看。那是什么?” 哈特在转身的时候,下意识里还以为又会看到布琳从灌木丛中站起来,举着她那把黑黝黝的佩枪准备射击呢。可他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呀?” “她们在那儿!在湖里。” 哈特转身看过去。湖里两百码的地方有一条小船,是一条单人小艇或独木舟,正朝着对岸驶去,但行驶得很慢。虽然很难看得清,但他觉得那上面有两个人。布琳和蜜雪儿应该是看见了他们,于是便停止了划桨,俯下身子,把姿势放低。靠惯性推着她们往对岸漂去。 刘易斯说,“刚才的汽车警报,不是她们不小心。是故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好让她们乘船逃跑,操。” 幸亏这家伙眼尖。哈特先前连看都没有往湖那边看一眼。他很恼火,又被人家算计了——他想,很可能是布琳的主意,先前她就试图迷惑他们。 两人朝河滩上跑去。 “太远了,霰弹枪打不着,”刘易斯撇着个嘴说,显得很失望,“我打手枪不行。” 但是哈特行。他每个星期至少要去靶场一次。此刻,他一只手举起枪,开始射击,他打得很慢,一边打,一边调整着枪的仰角。尖利的枪声回响在湖面上,每打一枪,都会传来一下微弱的回声。第一枪和第二枪打到了船的前面,其他的就没有打偏了。都打中了目标。每隔几秒打一枪,子弹打在独木舟上,只打得木屑或玻璃钢碎片四下飞溅。她们中间至少有一人肯定是被打中了——他看见一人朝前跌倒,还听到了一声女人的惨叫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 又是几枪。惨叫声戛然而止。独木舟翻了,转眼间就沉下去了。哈特重新装上子弹。 “没劫静了,”刘易斯吼着说,他们的耳朵都被枪声震得听不见了。“你打中她们了,哈特。” “好的,过去看看,”哈特冲不远处的一个小划艇点点头,“你会划船吗?” “那还用说,”刘易斯答道。 “带些石头。好把尸体沉到水底。” “有几枪打得好,哈特。我是说,真不错。”刘易斯使劲把小船立起来。 但哈特此时想的却不是枪打得准不准。射击只是一种技能,既然干这行,你就得精于此道才行,就像你不知道刨木头,就做不了木匠一样。不,他在想他早先就在想的一些事。既然今晚的活己经做完了,他就得转念想想下一步的事了:如何预判和应对这两个女人死后的麻烦事。 因为,哈特知道,后面肯定还有事。 <hr /> 注释: 第十二章 格雷厄姆·博伊德俯身坐在绿色的沙发上,眼睛却并没有在看电视屏幕,而是在看旁边的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上面点缀着白色和金色的斑点,桌子下面放着一只盒子,里面有一件没有织完的毛衣,那是他迄今所知布琳编织的唯一一件衣服——是给她侄女织的,几年前又不织了,袖子已高高低低地织了六英寸。 安娜抬起头,放下她正在编织的东西。“我把这先放一会儿吧。” 女婿扬了扬眉毛。 她将蓝色的大号编织针放在一旁,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低。格雷厄姆又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坚强的品质,这从她那卷曲的头发和打着粉底的脸上淡淡微笑中是看不出来的。 “你还是告诉我吧。我迟早也会要你告诉我的。” 见鬼,她在说什么呢?他朝一边望去,看着平面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胡说八道。 安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是那个电话,对吧?那个从学校打来的电话?” 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了。“比我刚才说的要严重一点。” “不出所料。” 他把约伊学校中心部导师的话复述了一遍——什么孩子逃学啦、造假啦、旷课啦,甚至还有去年秋天的停学啦等等。“他还另外打了几次架。我都不好意思向他的导师细问。” 这个,你说的是哪次?…… “啊,”安娜点点头,“我有感觉。” “你感觉到了?” 她又拿起她的编织活。“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格雷厄姆耸耸肩,往后一靠。“本想找他谈谈。但还是让布琳来处理这件事吧。” “你一直在为这事烦心,我看得出来。你在看杜鲁·卡瑞的节目的时候一次都没有笑。” “如果这事发生过一次,那么以前就发生过。逃学?你说呢?” “很有这个可能,带孩子我有经验。”安娜深有感触地说。布琳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做老师,一个卖电脑。都是快乐、善良、爱玩的人。很传统。布琳比她的哥哥、妹妹要更上进一些。 安娜·麦肯齐的神情此时就像换频道一样,换掉了标志性的贺曼频道,平常如果需要的话她总是以这种神情示人。她说话的声调一变,就像是由白天变到了晚上,“我要说的是:你从来不管教他,格雷厄姆。” “前面有了个凯斯,我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这,该怎么做那。” “你不是凯斯。感谢上帝。不用担心。” “布琳不让我管,或者是我接收到了这个信息,所以我也就从来也不强求。我不想挖她的墙角。他是她的儿子。” “不仅如此,”安娜马上就提醒他,“他现在也是你的孩子。你已经背上了这个大包袱——这里面甚至还有一个难伺候的老太婆,这是你以前想都没想到的。” 他笑了一下。“不过我还是要小心为妙。约伊……你知道的,他爸妈离婚后,他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事摊上谁会好受?这就是生活。但既然他摊上了,那你也不能就像一朵枯萎的紫罗兰一样缩手缩脚呀。” “也许你是对的。” “我就是对的。起身,去看看他。就现在,”她接着说,“也许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布琳晚上去处理那个电话的事去了。你们两个正好有机会聊一聊。” “我说什么呢?我是想说点什么的。真笨。” “你就跟着直觉走吧。如果感觉是对的,没准那就是对的。我以前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做对了,可有些事情做错了。显然是这样。” 最后一句话语气很重,耐人寻味。 “你真这么看?” “我真这么看。得有人负起责任来。他不行。布琳嘛……”安娜说了半截不说了。 “你给指点指点?” 安娜一笑。“他是孩子。你是大人。” 格雷厄姆觉得,这话虽是真知灼见,但却似乎于事无补。 显然,她看出格雷厄姆有点不知所措。“见机行事嘛。” 格雷厄姆深吸一口气,朝楼上走去,每走一步,魁梧的身躯都压得楼板咯吱作响。他敲了敲孩子的门,没等应声,便走了进去,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约伊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脸上生满了雀斑。他坐在桌前,抬起头。桌面被一个很大的平面显示器占据了大半。他反戴着线帽,活像一个说唱歌手。或是黑帮打手。他正在和一个朋友网聊。网络摄像机正开着。格雷厄姆不喜欢这种东西,他的朋友会看见他,看见房间。 “作业做得怎么样?” “做完了,”他手上敲击着键盘,眼睛并没有看键盘,也没有看格雷厄姆。 墙壁上挂着格斯·范·桑特的电影《迷幻公园》里的几张图片,都是波特兰人玩滑板的镜头。这些图片一定都是约伊打印出来的。那是个不错的电影——只是对成人而言。格雷厄姆反对带孩子去看。但约伊对这部片子特别着迷,所以就生气了,最后布琳只好默许。结果,影片才放到第一个特别恐怖的镜头,他们就被吓得从电影院里逃了出来。格雷厄姆嘴里没有借机说些果不出其所料之类的话,但实际上差不多已经告诉妻子,下次她得听他的了。 “那是谁呀?”格雷厄姆望着电脑屏幕问。 “谁?” “你叫IMing?” “是别人。” “约伊。” “托尼。”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格雷厄姆的秘书每分钟能打120个词。约伊似乎打得更快。 格雷厄姆担心那可能是一个成年人,于是便问,“托尼是谁?” “是我们,你知道的,班上的。托尼·梅泽尔。”听他那口气,好像格雷厄姆认识那个人似的,其实他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我们正在,像什么,进入‘超级星球’。他过不了第六关。我都打到第八关了。我正在教他呢。” “好了,已经很晚了。今晚IMing就到这儿吧。” 约伊继续敲着键盘,格雷厄姆在想,他是不准他玩下去呢,还是干脆跟他说声再见。若是不顺着他,会吵架吗?他的手心出汗了。他会开除偷东西的雇员,他会挺身面对闯进办公室的窃贼,他会阻止工人们的持刀械斗。可处置那些事,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呀。 又是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电脑屏幕随即返回到了桌面。男孩抬起头,显得挺开心。问,“什么事?” “手怎么样?” “挺好。” 男孩又抓起了游戏控制器。飞快地按着键,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约伊有十几个电子小玩意儿,像什么MP3、iPod、手机、电脑,等等。他好像有很多朋友,但与他们的联系多是通过手指,而不是面对面的交谈。 “你要点阿司匹林吗?” “不用,没事。” 男孩全神贯注地在玩游戏,他的这位继父看得出,他已经有点戒心了。 格雷厄姆一开始是想用话套出他旷课的事,但现在看来按照安娜说的那样指望直觉是指望不上了。脑子里又回到了洗碗时候的想法:对话,不是对抗。 男孩在那里一声不吭。唯一的声响就是控制器上的按键声和游戏声道里的电子重音的节拍声。游戏里,一个卡通人物正走在一条奇幻的路上。 没事,上。 “约伊,我可以和你谈一下你逃学的事吗?” “逃学?” “为什么?是老师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某些同学?” “我不逃学。” “我听学校说的。你今天逃学了。” “没有,我没有。”他继续玩着电脑。 “我看你是逃学了。” “没有,”男孩信誓旦旦地说,“我没有。” 格雷厄姆心里明白,这次对话就要出现裂痕了。“你从来不逃学吗?” “我不知道。就像是,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生病了,然后就回家了。妈在上班,我联系不上她。” “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呀。我的公司到这里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到学校也就只要十五分钟。我可以马上就到的。” “但你没法签字让我请假呀。” “可以,我可以的。我在那个名单上。你母亲把我加进了那个名单。”难道这孩子不知道?“跟我说说,约伊,把那个关掉。” “关掉它?” “对,关掉它。” “我都快……” “不行。快点。关掉它。” 他还在玩。 “那我拔了。”格雷厄姆站起身,伸手去拽电源线。 约伊瞪着他。“不!那会把内存弄坏的。别。我存盘。” 他又接着玩了一会——一段难熬的二十秒,然后他又敲了几个键,几声电脑生成的放气声之后,屏幕凝固了。 格雷厄姆在床上坐下,坐在男孩的身旁。 “我知道,你和你母亲已经谈了今天的事故。你告诉她你逃学了吗?”格雷厄姆心里在想,是不是布琳已经知道,而没有告诉他。 “我没逃学。” “我和拉迪茨基谈过了。他说,你伪造了你母亲的字条。” “他撒谎。”目光在躲躲闪闪。 “他为什么要撒谎?” “他不喜欢我。” “听他那口气,倒是挺关心你的。” “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显然觉得这不是证明他无辜的正当理由,于是便扭过头去,看着画面已经凝固的屏幕。一个什么生物在那里上下跳动。一会儿又在原地跑动。男孩的眼睛盯着游戏控制器。但没有去拿。 “约伊,学校有人看见你旷课的时候在埃尔顿大街。” 男孩眨了眨眼睛。“他们也在撒谎。是拜德,对吧?别听他瞎掰。” “我认为他们没有,约伊。我认为他们是看见了你在滑板上,以每小时四十迈的速度在埃尔顿大街上冲,你就是在那时候摔倒的。” 男孩一下子跳了起来,从格雷厄姆身边一头扎到床上,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这么说,你没有告诉你妈,你没去上课,也没有告诉她,那是旷课,是吗?” “我没有旷课。我只是在玩滑板。我是在停车场的台阶上摔倒的。” “那是你今天出事的地方吗?” 片刻的犹豫。“倒也不是。但我没有旷课。” “旷过没有?” “没有。” 格雷厄姆完全不知所措了。老这么样也不是个事啊。 直觉…… “你的板呢?” 约伊瞟了一眼格雷厄姆,没说话。继续看书。 “在哪儿?”这位继父的语气十分坚定。 “我不知道。” 格雷厄姆打开橱柜,男孩的滑板就搁在一堆运动鞋上。 “这个月不许再玩滑板。” “妈说两天!” 格雷厄姆想到,布琳说的是三天。“一个月。而且你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旷课。” “我不旷课的。” “约伊。” “真他妈的浑蛋。” “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妈就不在意。” 真的吗?“好嘛,我在意。” “你管不着我,你又不是我父亲!” 格雷厄姆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吵一架。想跟他说说,什么叫家长之威,什么叫长幼之序,什么叫一家之体,以及他和孩子各自在家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这种是非曲直的事在这里争来争去,似乎争也白争。 直觉,他暗暗提醒自己。 没事。倒要看看究竟会怎么样。 “你打算跟我说实话吗?” “我说的就是实话,”男孩暴怒,吼了起来。 格雷厄姆的心在怒跳。他说的是真话吗?这真是太难了。他竭力稳住自己说话的语气。“约伊,你的母亲和我都很爱你。非常。我们俩在听说你受伤之后,都非常担心。” “你才不爱我呢。你们谁也不爱我。”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但马上就止住了。他耷拉下脑袋,看着书。 “约伊……”格雷厄姆俯下身子,“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在意你。”他笑了笑。“起来。刷个牙,换上睡衣。该睡觉了。” 男孩没有动。他的眼睛正狂乱地扫视着书上的字,实际上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格雷厄姆站起身,离开了房间,顺手拿走了滑板。他朝楼下走去,每走一步思想都在斗争,是不是要回去,给孩子道个歉,祝他生活幸福,并请他原谅。 但还是直觉占了上风。格雷厄姆来到一楼,把滑板放在橱柜的顶层。 安娜注视着他。她倒好像被逗乐了。格雷厄姆心想,这一点也不好笑。 “布琳什么时候回家?”他的这位岳母问。 他看了一下手表。“快了,我想。她可能要在什么地方停一下吃点东西。不过也可能在车里吃。” “她不应该在车里吃东西。尤其是夜里在那样的路上。你只要低头一分钟,拿一下三明治,一只鹿就会出现在你的车前。没准还是头熊。杰米·亨德森就差点撞到一头。它就站在那儿。” “我听说了,我想。一个大家伙?” “好大一个。”安娜冲着天花板一点头。“怎么样啊?” “不行。” 她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什么?”他悻悻地问。 “才开始嘛。” 格雷厄姆翻了翻眼睛。“我不这么看。” “相信我。有的时候,给出一个信息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管那个信息是什么。记住啦。” 格雷厄姆拿起电话,又拨了一次布琳的号码。还是直接进了语音信箱。他把电话扔到桌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屏幕。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马蜂窝。当时他正在干活,拉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开心着呢,却怎么也没想到压到了那个马蜂窝,就在身后十英尺的地方。 怎么也没想到,直到那一个个强悍的小不点,带着一根根炽热的毒刺,布满了他的全身。 他在想:这事有那么重要吗? 随它去吧。 格雷厄姆伸手去拿遥控器。楼上,一扇门砰的一响。 布琳和蜜雪儿在枝蔓横生的密林里走着,往菲尔德曼家以北的方向走了三百码。这儿的树更密了,大多是茂盛的松树、云杉和冷杉。湖景被遮住了。 汽车报警器被弄响是一个倒霉的错误。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布琳希望能将这不利变为有利,让那两个人以为她们这是在故布疑阵,两个女人趁机坐独木舟逃往湖的对岸。实际上,她们只是将船划进溪流,没多远就上了小溪的对岸。她们把救生圈立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两个挤在一起的人,然后就把小舟推进了激流,溪水推着小舟漂到了湖里。 尽管蜜雪儿脚踝有伤,但她们还是随即飞快地逃离了这座湖边度假屋的领地,朝北边的马凯特州立公园跑去。 不久,就传来了枪声——不出布琳的所料,她早就在那儿等着呢,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而且让那声音戛然而止,就好像被枪打中了一样。她知道,那两个人这时的耳朵已经被震得半聋了,再加上群山之间此起彼伏的回音,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这尖叫声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这一计可能也蒙不了他们多久,但却肯定为她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我们现在能不走了吗?”蜜雪儿问。 “为什么?你的脚还疼吗?” “是啊,当然疼。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们不如就在这儿等着吧。他们很快就会走的。”她在吃着饼干。布琳看着那饼干。蜜雪儿,似乎,很不情愿地,给了点给她。她饿相十足地吃了一把饼干。 “我们不能停下来。我们得继续走。” “去哪儿?” “往北。” “‘往北’是什么意思?那儿有间木屋还是什么的,或者是电话?” “我们要尽可能地远离他们。往公园里走。” 蜜雪儿的动作慢了下来。“瞧这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树都缠在一起了……真是,乱七八糟的。连个小路都没有。又这么冷。” 你穿着两千块一件的外套呢……还抱怨,布琳心想。 “离这儿四五英里的地方有个护林站。” “五英里!” “嘘……” “扯他妈的淡。在这样的地方走五英里不可能。” “你的身材保持得不错。你跑步,是吗?” “在健身房里的跑步机上跑。不是这样的地方。我们往哪边走?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我知道大致的方向。” “在树林里?我可不行。” “我们别无选择。” “我不明白……我怕蛇喔。” “蛇更怕你,相信我。” 蜜雪儿摊开饼干。“食物也不够哇。你知道低血糖吗?大家都以为那没事。可我会发晕的。” 布琳坚定地说,“蜜雪儿,有人现在要杀我们。相比起来,蛇和你的血糖在这里真的没那么重要。” “我不干。”这女人让布琳想起约伊第一天上小学时的情景:他的两只脚就像是插在地里一样,就是不愿意走。她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说服他去上了学。实际上,布琳此时在蜜雪儿的脸上也看到了那同样的歇斯底里的表情。只见她停下脚步,两眼瞪得溜圆,幅度很大地挥了挥两只痉挛的手。“我在全食超市购物。在星巴克喝咖啡。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世界。我不干。” “蜜雪儿,”布琳轻声说,“没事的。这只是一个州立公园。成千上万的人每年夏天都会来这儿玩。” “他们走的是小路,小径。” “我们这不就是去找路吗?” “可人在这儿会迷路的。我在电视里看到过这样的事情。有对夫妻迷了路,冻死了,最后被动物吃了。” “蜜雪儿——” “不,我就是不走!我们就躲在这儿。我们找个地方。求求你了。”她眼看着就要哭了。布琳心想,这个可怜的女人,刚刚目睹了自己的朋友被枪杀——自己也差点被杀。她得耐心点。“不行。他们中有一个人,至少,就是那个哈特,一旦他发现我们用船骗他,马上就会追过来的。他肯定不会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路,但他也可能会猜到。” 蜜雪儿扭头看了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呼吸也急促起来。 “好吗?” 蜜雪儿又吃了一把饼干,没再给布琳了,接着她将饼干塞进了口袋,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那好吧。你赢了。” 两个女人又回头看了看,然后就开始了跋涉,以她们最快的速度,择路绕开密林,很多密林就是有把大砍刀也无法穿过。不过,林子里还有许多针叶树,下面很平坦,地上长着一些像钢丝绒一样的植物,但不构成障碍。 她们继续往前走,离开了那几间度假屋。蜜雪儿走路虽然一瘸一拐的,但还是很尽力,没有被落下。布琳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那杆矛,对这个武器,心里是既觉得有信心,又觉得很滑稽。 很快她们就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然后是半英里。 布琳突然一惊,急转身。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蜜雪儿,正嘀嘀咕咕地在自言自语,她阴沉着脸,在蓝蓝的月色下就像幽灵一样。布琳也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她失去了父亲,还有一个密友,父亲是病逝的,好友是被一个醉酒的司机开车撞死的。她还失去了一个丈夫。在那些忧伤的日子里,她总是自己跟自己说话,要么是在祈求上苍给予她力量,要么只是胡言乱语。不知怎的,她发现,语言可以让痛苦不那么痛苦。那天下午,就在约伊进了医院的X光室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自言自语。她都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 她们兜过几个长满睡菜和红莓的水塘。她很惊讶地看到,在一片月光之下,有一簇捕虫草——那是一种食肉植物,布琳还是在帮约伊做作业时学到的。青蛙在急促地尖叫着,鸟儿发出阵阵悲鸣。这个时节还算早,不会有蚊子,感谢我主。布琳特别招蚊子,每到夏天,身上就要像喷香水似的喷上防蚊的香茅油。 布琳就像是在鼓励蜜雪儿一样鼓励着自己,她轻声说,“我在这个公园里参加过搜救行动,都来过两次了。”她是自愿参加那些行动的,为的是把自己在州警的特警集训班里所学到的专业技能在实践中用一用。那些训练里有一个选修科目——但却会让人筋疲力尽而又极其痛苦——迷你生存训练。 其中一次在马凯特州立公园的搜救行动让人很不舒服,是寻找一具尸体。不过这事布琳没说。 “我对这个地方不是很熟悉,但对这里的地形还是有一个大致的印象。离这儿不远有一条若利埃小道,不到一两英里。你知道吗?” 蜜雪儿摇摇头,眼睛盯着脚前铺满一地的松针。她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我们顺着那条小道就可以到护林站。现在可能关门了,但我们在那儿没准能找到电话或枪。” 护林站是布琳的首选。但是,她又说,如果她们没找到护林站,或无法破门进去,她们也可以顺着若利埃小道继续往前走,那条路朝东北方向拐个弯,就过了蛇河。“我们可以沿着河朝东,去石头尖。那是一个不小的镇子,就在公园的另一边。那儿有商店——可以打电话——还有一个治安办公室什么的。也许是兼职的,不过我们可以叫醒他们。这也是条路,有六七英里远,我们也可以沿着河走,那儿的路很平。另一个选择是,等到了蛇河之后,向西走。攀上蛇河峡边的悬崖。从那再过一个桥就可以到州际公路了。那儿的车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多。会有卡车司机或什么人停下来搭我们的。” “还要攀岩哪,”蜜雪儿咕哝了一句,“我恐高。” 布琳也恐高(但这却不能阻止她从陡峭的悬崖上做绕绳下降,落到等在下面的老密尔沃基啤酒桶上——这是州警训练班结业典礼上的一个传统项目)。在峡谷攀岩会很陡,而且十分危险。那个桥离河面差不多有100英尺高,旁边的悬崖经常差不多都是直上直下的。就是在公园的那个地方,执法人员找到了他们一直在搜寻的那个人的尸体。一个年轻人失足从只有二十英尺高的地方掉了下来,不幸被一根很尖的树干所洞穿。验尸官说,他可能过了二十分钟才死。 至今那惨景还在布琳·麦肯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们从松林走进了原始森林——黑暗中,林子更密了,树更多了——布琳尽可能地择路而行,好让蜜雪儿的脚走得更舒服一些。但还是时不时被多根的灌木、交错的小树和藤蔓所阻,只好无奈地绕过去。有时干脆就硬闯。 也有些地方实在是看不清路,只好避开,以免失足摔下陡坡,或陷入泥淖。 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动静表明,她们并不真的孤单。蝙蝠在吱吱地飞,猫头鹰在噢噢地叫。布琳一脚踩到了一只鹿的骨架,吓了一跳,踩到的是骨架的一端,整个骨架随即翘了起来,咔嚓一声打在她的膝盖上。她赶紧躲开这堆已经发白、满是齿痕的遗骨。这个动物的头盖骨就在旁边,上面伤痕累累。 蜜雪儿瞪着这堆骨骸,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吭声。 “我们走。一堆骨头而已。” 她们在草木横生的密林荒野中,又走了一百码。突然,蜜雪儿脚下一绊,她赶紧抓住一根树枝稳住身体,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怎么了?” 她一把扯开手套,瞪着自己的手。树枝上有两根刺扎进了她的掌心,刺进了皮肤。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惊恐的神情。 “没事,没事,这只是黑莓。你没事的。好了好了。我来看看。” “别碰。” 但布琳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把蜡烛点火器打开,照了照皮肤,检查了一下细小的伤口。“我们只要把刺拔出来就行了,这样就不会发炎了。五分钟后,你就会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布琳把刺从皮肤里拔出来。那女人一脸痛苦,低声地抽泣起来,眼睛瞪着越鼓越大的血包。布琳掏出酒精瓶,把袜子一端用酒精浸湿,然后开始清洗伤口。她忍不住看了几眼那女人的指甲。染成深色的指甲上面修饰着艺术的图案。 “我自己来,”蜜雪儿说,她轻轻地擦拭着皮肤。完了后,她将袜子递还换给布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纸巾,压在伤处。过了一会儿,她拿开纸巾,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 “怎么样?” “没事了,”蜜雪儿说,“你是对的。已经一点也不痛了。” 她们继续赶路,朝布琳所指的方向走去。 没错,她在想,哈特一定会追过来的,所以她们必须要保持警惕。但他并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她们哪条路都会走,就是不会去南边的郡级公路——因为那样的话,她们得悄悄地绕过两个杀手才能过得去。 越往前走,布琳越感到有自信。至少,她了解森林,知道前面的路在哪里。而那两个人对此却一无所知。即便哈特和他的同伙碰巧也选择了这条路线,那他们不消十分钟肯定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hr /> 注释: 获戛纳影展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2003),《迷幻公园》获戛纳影展评委会特别奖(2007)。</a> 第十三章 回到菲尔德曼家附近的岸边,哈特看了一下他黑莓手机上的GPS功能。然后,他又看了看他们带来的这个地区的地图。 “若利埃小道,”他喃喃地说。 “那是什么?” “她们奔那儿去了。” “啊,”刘易斯说,“你想的吧。” “没错。”他拿起地图,“我们在这儿。”他敲了敲上面的一个点,接着手指向北移去。“这条棕色的线就是那条小道。走这条道,她们可直接去那儿的那个护林站。” 刘易斯有点心不在焉。他在眺望着湖面。“真的很聪明,不得不承认。瞧她们那活做的。” 哈特也无法否认。他们刚才往湖里划了没多远,就发现两个女人原来是把救生圈竖起来假扮成人俯身坐在独木舟里,然后把船推到水里。那声尖叫——混在枪声之中——更是别出心裁。那一声是布琳叫的,还是蜜雪儿叫的?是布琳,他敢打赌。 哈特得想着要如何智胜对手了,这让他很不习惯。他比较喜欢挑战,但更喜欢控制。他所喜欢的竞争是:他有一个好点子,最后结果证明他是对的。就像是用乌木做家具:木头是有个性的——又硬又脆——弄不好就会裂开,那样就会白白浪费掉好几百块钱。但如果你不慌不忙,小心谨慎,你就会发现潜在的问题,那结果就会是美妙的。 布琳·麦肯齐发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挑战呢? 仿佛闻到了氨水味。 从她枪里打出的那一声声啪、啪、啪的枪响犹在耳边回荡。 当然,还是乌木好拿捏些。 手臂很痛,也刺激着他不断地思考:蜜雪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得看看才知道。 “这么说,你还是想去追她们?”刘易斯问。他张开嘴,吐了一口白气。 “没错。” “我得说,哈特。原来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得婉言相劝。 刘易斯接着说,“什么事都不一样了。那婊子打了你一枪,还差点把我也打了。那个警察……你,或者我,在那个浴室里,还中了人家用氨水下的套儿。假如我们中招了,我们俩中有一个眼睛就瞎了。还有在房间里的那一枪,那警察?差点打中我,就差那么几英寸。” 我会躲子弹…… 哈特没吭声。他不像刘易斯那样易怒。两个女人只是出于本能。就像他先前看到的那个畜生一样。她们当然会反抗。 “我想的是,”刘易斯说,“我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是个警察,哈特。就住在这一带。她熟悉这个地方。她现在去那个护林站还是什么的,都走了一半的路了。公园里还有电话……所以我们现在得离开这里。回密尔沃基去。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蜜雪儿,她肯定不会去告发咱们的。她才不傻呢。”他拍了拍装着蜜雪儿钱包的衣袋,里面有她的姓名、地址及所有的一切。“那警察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看清我们长什么样。所以,还是回到计划A吧。去公路,拦车。你说怎么样?” 哈特皱了皱眉。“我说,刘易斯,我还真有点心动。是啊,没错。但我们不能那么干。” “嗯。那好吧,我再想想。”刘易斯说话的声音现在温和了一点,显得更理性了,没那么冲了。 “我们必须得干掉她们。” “还‘必须’?为什么呀?哪本书里写着的?我说,你以为我被吓着了。哼,我才没有呢。就今晚,就对付两个女人?这算什么呀。我告诉过你没有,我在麦迪逊抢过银行?去年?” “银行?从来不抢银行。” “我们搞到了五万。” “不错嘛。”抢银行,就全国范围来看,平均数是每次3,800元。哈特还知道另一个统计数字:97%的劫匪在一周内被抓。 “没错,说过。对。那个保安想充英雄。脚上还插着把备用枪。” “他当过警察。” “我给你说说。准确一点的。我冲出去射击,掩护其他几个家伙。就在开阔的地上。我用枪压住他。我连腰都没弯。”他大笑着摇了摇头。“我的一个伙计,是个司机,吓得把钥匙掉在了雪地里,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我就那么一直用枪压着那保安,压得他连头都不敢伸。我连换子弹都是站得直直的。后来听到远处有警笛的声音。但我们早溜了。”他停了一下没说话,好让哈特消化消化他的故事。过了一会儿后又说,“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事……该坚持的时候要坚持。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见鬼。还是以后再收拾她们吧。”说罢他又拍了拍蜜雪儿的钱包。“这么下去没好处。”他又加了句,“什么事都不一样了。” 潮湿的空气中又传来一声悲鸣,是个什么鸟儿发出的,哈特心想。水鸟,或者猫头鹰,或者老鹰,他区分不出来。他蹲下来,撩开额头上的头发。“刘易斯,依我看,什么事都还是老样子,真的。” “才不是呢。从她想抓你的那一刻起,那儿的一切都他妈的不对味了。”他朝那间度假屋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是他妈的不对味,因为我们没有想到。我们应该想到的。我说,当你做出了选择,决定干这单活,这是个比方——那就要准备接受所有可能的后果。事情的发展有时向左,有时向右。或者说,像今天晚上,事情有时会掉过头来咬你一口……” 或者说一枪打在你的手臂上。 “没人强迫我过这种生活。也没有人强迫你。但我们既然选择了它,那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就得把什么事都想得周全一点,要想到什么事可能会发生,然后针对它准备好对策。我每次干活的时候,都会把什么事都计划好,我是说每个细节。所以我会处事不惊。做计划是很乏味的。我常常都是在脑子里完成的。” 尺量二次,板裁一回。 “今晚?我只把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然后是根据这做的计划。但我没有费心去想的是这剩下的百分之五——就是蜜雪儿拿我当射击练习的靶子。我本该想到的。” 瘦子刘易斯晃了晃身子说,“捣蛋鬼。” “捣什么?”哈特问。 “我奶奶说,什么事情一旦不对劲了,什么事你没想到但却发生了,那就是捣蛋鬼使的坏。她是从一本小人书还是什么上面看到的。我不记得了。捣蛋鬼总是到处溜达,一有机会就会出来捣蛋使坏。就像是命运或者上帝什么的。只是命运还能为你做点好事。像是抽彩让你中奖啦。或者,在能冲黄灯的时候,让你停了车,要不然说不定就被一辆垃圾车给撞扁了。上帝只做正确的事情,所以你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可捣蛋鬼呢?他就是来跟你作对的。”他又冲那间屋子点了点头。“我们在那儿就遇见捣蛋鬼了。” “捣蛋鬼。”哈特觉得有意思。 “可这就是生活啊,是吗,哈特?你漏了那百分之五。可那又怎样呢?没准好事还在后头呢,见鬼,别再想这些了。” 哈特站起身。无意中伸出受伤的胳臂支撑了一下身体,痛得一咧嘴。他的目光投向了湖面。“跟你说个故事,刘易斯。我的兄弟……比我小。” “你还有个兄弟?”刘易斯的视线从度假屋那儿收了回来。“我有两个。” “我父母是一块儿死的。当时我已经二十五岁,我弟弟二十二岁。我有点像父亲。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入了这一行,知道吧。我弟弟有一回接了单活,很简单的一件事,只是彩票赌博而已。他多数时候就是一个跑腿的。他必须提取一笔钱,再送走。再常见不过的事了。我是说,每天都有上千人在干他妈的这种事,是吧?世界各地哪儿都有。” “是啊。”刘易斯在听着。 “我当时没什么事,就去帮他。我们拿上了钱——” “那是在密尔沃基吗?” “不,我们是在波士顿长大的。我们拿上钱,准备去送。可后来发现,那是一个套儿。那个搞彩票赌博的家伙想把我们干掉,然后让警察发现我们的尸体,还有一部分账本和一部分钱。那些警探们看到这些,以为就可以结案了。” “你们两个中招了。” “对。我感觉事情不妙。我们就绕到了接头地点的后面,看见有打手埋伏在那里。于是,我弟弟和我,就溜了。几天以后,我找到了那帮被雇来对付我们的家伙,把他们都给收拾了。但是有个主谋却不见了。后来听说是跑到了墨西哥。” 刘易斯咧嘴一笑。“被你狗日的吓坏了。” “过了六个多月后,我停止了对他的查找。可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去墨西哥。而且他一直在追踪我们。有一天他找到我弟弟,把他的头打爆了。” “哦,妈的。” 哈特半天没有说话。“看出来了吧,刘易斯。不是他杀了我弟弟,而是我。是我偷懒,害死了我弟弟。” “你偷懒?” “是啊。因为我没有继续找那狗娘养的。” “可你都找了六个月了,哈特。那时间也不短了。” “就是六年又怎么样。要么你在各个方面,都做到百分之一百一十。要么就干脆什么事也别做。”哈特摇了摇头。“见鬼,刘易斯,不说这事了。这是我的问题。拿人钱财的人是我。这不是你的事。现在,如果你跟我走,我会感觉很荣幸。但如果你要回密尔沃基,你可以走你的。我一点也不会见怪的。” 刘易斯晃着身子。一前一后,一前一后的。“问你个问题?” “说吧。” “那个杀了你弟弟的鸡巴东西后来怎么样了?” “让他多活了三天。” 刘易斯思想斗争了好半天。最后他又发出了那操蛋的一笑。“你就叫我疯子吧,哈特。我跟你走。” “想好了?” “不信打赌。” “谢了,伙计。帮我大忙了。”他们握了握手。然后哈特又看了看黑莓手机,把上面的十字星移到离若利埃小道最近的地方,然后点击开始导航键。导航指示几乎马上就显示了出来。 “走,打猎去啰。” 一个精瘦的男人,三十多岁,此人名叫詹姆斯·杰森斯,正开着一辆凌志车,灰色的车身上有一些轻微的划痕,车龄大概有几年了。他把汽车停在密尔沃基码头的大湖集装箱转运服务公司的停车场。杰森斯望着吊车把集装箱从船上卸下。不可思议。操作工们就像是在玩玩具似的,把那些巨大的金属箱子从船上拎起来,晃晃悠悠地转个圈,再放到卡车的载货平板上,每次都那么准确无误。集装箱的重量肯定有二十吨,说不定更重。 杰森斯总是很欣赏技艺高超的人,无论他是干哪一行的。 隆隆的机器声在夜色中喧嚣。一声汽笛响起,一列“加拿大太平洋”货运列车缓缓驶过。 那座旧砖楼的门开了。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下身穿着一条皱巴巴的灰色休闲裤,上身穿着一件运动外套,里面是一件蓝色的衬衫,没系领带,他从楼梯上下来,穿过停车场。杰森斯已经了解到,此人是这家公司法律部的头儿,名叫保罗·摩根,通常工作到很晚。 摩根在停车场上走到他的奔驰车前。杰森斯下了车。他的车就停在两个停车位以外的地方。他朝那个男人走过去,枪别在身体的一侧。 “摩根先生?” 那人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杰森斯。杰森斯比这位律师矮了差不多有一英尺,体重也轻了有一百磅。 “什么事啊?” “我们没见过,先生。我是斯坦利·曼克维茨的同事。我叫詹姆斯·杰森斯。”他递过去一张名片,摩根瞥了一眼,塞进了口袋,放在那地方,等见到垃圾桶时,随手就可以拿出去扔掉。“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想耽搁你一分钟的时间。” 摩根的眼睛扫了一下停车场。意思是说,在这儿,就现在?还是星期五的晚上?他摁了一下车钥匙,咔哒一声,奔驰车的车锁开了。 “斯坦利·曼克维茨怎么没胆子自己来呀?我也不觉得意外。”摩根坐进了车前座,汽车往下陷了陷,他没有关车门。他上下打量着杰森斯,从他穿的那双精致的鞋,看到他的那件36码的外套,再看到他那根条纹领带上打的石头一样的硬结。“你是律师?” “我在法律部工作。” “啊。这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摩根说,“你读的是法学院?” “是的。” “在哪儿?” “耶鲁。” 摩根做了个鬼脸。他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那上面没准是个德保罗的校徽。得,杰森斯倒没有显摆他母校的什么玩意儿了。“跟我说说,你们那位高尚的领袖想干什么,说完滚蛋。” “行,”杰森斯和颜悦色地说,“我们知道,在目前这个困难的时期,你的公司不是特别支持曼克维茨先生和工会。” “这可是联邦调查啊,看在基督的分上。我干吗要支持他呀,操?” “你们的雇员可都是他的工会的会员哪。” “那是他们的选择。” “关于这个调查——你知道,现在还没有什么指控,”杰森斯的脸上笑容可掬。“还有几个官员正在对一些事实陈述进行调查。” “官员?操,那是FBI吧。我说,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们做的是合法生意。瞧那儿。”他挥了挥手,指着那边灯火通明的吊车说,“我们的客户都知道,我们是一家工会公司,而这个工会的头儿斯坦利·曼克维茨,正在接受调查。他们是担心,我们卷入了什么非法的勾当。” “你可以跟他们说实话。告诉他们,曼克维茨先生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受到任何指控。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每个工会都受到过调查。” “就工会而言,这也说明了一些问题,”摩根咕哝了一句。 “或者说,这也说明了某些人的一些问题,这些人不喜欢看到普通工人为维护自己的权利而站起来,他们付出了艰苦的劳动,有权获得公平的报酬。”杰森斯不紧不慢地说着,始终与摩根保持着一个很近的距离,尽管摩根呼出的气息中有着一股大蒜的味道。“再说,即使曼克维茨先生被判有罪,其实那是非常不可能的,我也可以肯定你们的客户是能够把个人和组织区分开来的。就拿安然公司来说吧,毕竟,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努力工作的,烂苹果只是少数。” “又来了,‘努力工作’。杰森……还是杰森斯先生?有个‘斯’吗?杰森斯先生,你不明白。你听说过国土安全法吗?……我们是做集装箱转运生意的。与我们有联系的人稍有不对,所有的人都会冲到我们的仓库来查什么炭疽啦、原子弹啦什么的。客户也就都去找别人了。你那些什么努力工作的普通工人的工作就丢啦,操。我再重复一下我的问题。见鬼,你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一些信息而已。不是非法的,不是保密的,也不是敏感的。只是几个技术上的事。我把它们都写下了。”一张纸条出现在杰斯森戴着手套的手上,他把纸条递给了摩根。 “既然不是保密的或是敏感的,那你就自己查去吧。”摩根没接纸条,任其飘落在潮湿的柏油地上。 “啊。” 摩根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张精瘦的、堆满笑容的脸。他大笑了起来,一只手插进自己稀疏的黑发里。“哈,这算什么,就像《黑道家族》?曼克维茨怎么不派保里或者克里斯来敲诈我呀,挑了你这么个小狗日的东西,像根麻秆似的。下面想怎么样啊?对着我大哭一场,一直哭到我心软?”他身体前倾,大笑着说,“收拾你这样的货色,老子只要一只手就行了,操。我才懒得动你呢。免得你回去见老板的时候,还挂着个断了鼻梁的鼻子。” 杰森斯做了个鬼脸,还是赔着笑脸。“看你这样你是能做得到,摩根先生。我可能有二十年没打过架了。以前还是在学校的时候。在操场挨过鞭子,被打得很惨。” “为你出身汗,不值,”摩根没好气地说,“那么下面怎么着?再派帮拎着铁棍的大男孩过来?你以为我怕呀?” “不会,不会,不会再有别人来了。此时此地只有我一个,而且只此一回。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就这一次。没有人会再来打扰你。” “那好,我不想帮你们。现在你就给我滚出我的地盘,操。” “谢谢你,耽误你时间了,摩根先生。”杰森斯说着便走开了。这时他皱了皱眉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竖起食指,摩根正要关车门。“哦,还有件事。算是帮你个忙吧。你听说了明天早上的事了吗?” 保罗·摩根夸张地做了个鬼脸说,“明早什么事呀?” “市政工程在汉诺威街要修个什么东西。在星期六喔,你想不到吧?而且是在八点三十的时候。你可能要改个道儿才行了,如果你十点要到学校的话。” “什么?”摩根的手扶在半开的车门上,人仿佛凝固住了,他盯着杰森斯。说话的声音近乎耳语。 “你不是要参加那个音乐会嘛。”精瘦的男人神情愉快地点点头。“我想父母对孩子们的活动感兴趣是件挺好的事。也有很多人就不感兴趣。但我肯定小保罗和艾丽西亚是喜欢这类活动的。我知道他们的积极性很高。尤其是艾丽西亚。每天放学后,都去排练室,三点到四点半……真乖。我只是想到你可能还不知道修路的事。行了,晚安,摩根先生。” 杰森斯转身朝自己的凌志车走去,心里在想着挨揍的几率大概只有百分之十了。他坐进了车里,发动了汽车。 他看了看后视镜,摩根的奔驰车已经不见踪影。 那张纸条也不见了。 今晚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得去完成第二个任务了。他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可他还是决定赶紧上路。指令上说,要两个多小时才能赶到蒙戴克湖。 <hr /> 注释: 第十四章 布琳和蜜雪儿周围的地全都是沼泽,她们得步步小心,以免踩到看上去是覆盖着树叶的硬地,但实际上只是一层薄薄的表面,那下面往往掩盖着深不见底的泥沼。刺耳的蛙鸣没完没了,这让布琳很恼火,因为如果有人走过来,那哇哇呱呱的叫声会盖住脚步声。 她们在寂静中又走了二十分钟——尽可能循着宽敞一点的地方走,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令人望而生畏、像迷宫一样的密林深处。布琳和蜜雪儿下到了一个溪谷里,这里的地上铺满了黑莓、延龄草、木葱和十几种她不认识的植物。好不容易她们才爬到另一边的山顶。 这时布琳突然意识到,她迷路了。完全迷路了。 在高一点的地方,她们的方向感会好一些,那样就可以找到正确的路线:往北,去若利埃小道。布琳先前利用一些地标来辨别方向:群峰、一条河流、大橡树不寻常的树形。但所有这一切都迫使她们越来越往地势低凹的地方走,现在已经走到了谷底,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和密实的灌木荆棘。她所有的导航参照都消失了。她这时想起来,在州警集训班里教特警警务课程的教官曾经说过,如果你将某人置于一个没有可辨认的地标的陌生地域里,人会在三十五分钟之内完全丧失方向感。布琳很相信教官所说的话,但也意识到,地标太多也同样是个问题,与地标太少一样。 “你和你的朋友有没有到这儿来做过远足?” “我从来不远足,”蜜雪儿悻悻地说,“我只到他们这儿来过一两次。” 布琳缓缓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呢?”蜜雪儿嘀咕道。 “我也以为是这样,”她说,她也有一点恼火了。 “好啦,找点青苔看看。青苔都长在树的北边。我们在小学的时候就学过。” “不完全是这样的,”布琳答道,她看了看四周,“青苔是哪儿水分多就长哪儿,通常确实都长在树木和石头的北边。但那只是针对南面的阳光照射充足的情况而言的。在密林深处,青苔是哪儿都长。”布琳挥手一指,“走这边。”她心里在想,选择这个方向是不是仅仅因为这边没那么难走,植物也没那么密。蜜雪儿木木地跟了过来,她拄着她那根红木拐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走了不一会儿,布琳又停下了。十分钟之前,她就已经失去方向感了,现在很可能就更迷糊了。 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 她有了个点子,便问蜜雪儿,“你有针吗?” “你说什么?” “针,或者大头针,别针可能也行。” “我干吗要带着针啊?” “真是,有没有啊?” 那女人拍了拍外套,“没有,干什么用?” 她的警徽!布琳从衣袋里掏出警徽。肯尼沙郡警察局。镀铬的。郡徽上的棱线像太阳光一样呈辐射状。 她把警徽翻过来,看着背面的别针。 这行吗? “过来,”她领着蜜雪儿来到近旁的小溪,然后跪下来,拂去一层厚厚的树叶,对蜜雪儿说,“找点石头来。要西柚那么大的。” “石头?” “快点。” 那青年女子做了个鬼脸,但还是在岸边开始走来走去,拣石头,布琳在岸上清出一块地方。地上很凉;透过膝盖,她能感觉到一股凉意。接着就有点疼了。她从口袋里拿出酒精瓶、芝加哥餐刀和蜡烛点火器。把这些东西放在面前的地上,警徽的旁边。 蜜雪儿回来了,一瘸一拐的,找来了五块大石头。布琳只需要两块。刚才忘记说了。 “你要做什么?” “做个指南针。”这种方法在州警集训班的生存手册上有介绍,不过布琳所在的那个小队没有做过这个东西。但她读过那个材料,心想应该还记得怎么做。 “这你怎么能做得出来呢?” “我也不能肯定做不做得出来。不过我知道原理。” 道理很简单。你用锤子砸一根针,这样锤子就让针受磁了。然后,你把一块软木放在一碗水里,再把针放在浮在水面的软木上。针的两头就是北和南了。简单吧。这会儿没有锤子。她就得用刀背来代替,那是她们身上仅有的金属物件。 布琳跪在那里,将一块石头放在面前。她想掰下警徽后面的别针。但没掰下来。针太粗了。 “妈的。” “用刀砍试试,”蜜雪儿建议道,“用石头砸刀背。” 布琳尽可能地把别针掰开,然后放在石头上,再用刀刃压在针座上。就这样,用左手稳住芝加哥餐刀,用另一块石头砸了一下刀背。可连个印子都没有砸出来。 “你得用力砸才行,”蜜雪儿说,她饶有兴趣地在一边看着。 她又用石头砸了一下。刀刃在针上砍出了一道浅痕,但顺着镀铬的金属滑开了。她无法用一只手同时稳住刀刃和石头上的警徽。 她把石头递给蜜雪儿,说,“给你。你来。用双手。” 那青年女子接过石头,这“锤子”足有十五磅重。 布琳的左手继续握住刀的木柄。右手圈住警徽,手指捏住刀刃的一端,靠近刀尖的位置。 蜜雪儿看着她。“我不行。你手放在上面我砸不了。”蜜雪儿的目标是一个八英寸长的刀背。要是砸偏了,就会砸着布琳的一只手。或者是把刀刃砸偏,那样就会把她手指上的肉给削掉。 “我们别无选择。” “我会砸到你手指上的。” “砸吧。别这么轻轻地敲了。砸狠点。来,砸!” 那青年女子深吸一口气。举起石头,龇牙咧嘴,一口气呼出,石头呼地砸下。 也不知道这一石头是冲着布琳手指去的,还是冲着刀去的,反正布琳在那里是纹丝没动。 咔嚓。 蜜雪儿这一下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刀背上,刀刃砍进了金属,把一枚两英寸长的针给砍了下来。 针打着旋,飞向了空中,消失在溪边幽深的叶海之中。 “哎呀!”蜜雪儿叫了一声就要往前冲。 “别动,”布琳轻声喝道。也可能她们的战利品就在落叶的表面,脚步一动,就会滑进乱叶之中,那就再也找不到了。“不会飞很远的。”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见鬼。” “嘘,”布琳提醒她别吱声。她们必须得假定,哈特和他的同伙还在后面紧迫不舍。 “我们得用点火器找了。” 布琳俯身凑近树叶。这青年女子的话是对的。在这样的深谷里,仅有的半个月亮的光线,也被无数的树枝和倔强的树叶撕扯得七零八落了,想找到一根针,是绝无可能的。但如果使用蜡烛点火器,那就像是在摩天塔楼上为哈特打开了报警航标。 这一夜那句不断重复的话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别无选择。 “在这儿。”布琳把点火器给蜜雪儿。“就在这一圈找。”她指了指这堆树叶的最远端。“放低一点,高出地面就行,要不断地晃动。” 蜜雪儿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准备好了吗?”她低声问。 “开。” 咔哒一响,一朵火苗绽放开来。比她预想的要亮碍多。任何人只要在一百码之内都可以看得见。 布琳弯下腰,扫视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往前爬行。 那儿!有东西在闪光。那是吗?布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一撮鸟粪上捡起一根细树枝。 第二次的发现原来是一片从刚才的石头上砸出来的一个云母条。不过,最后布琳终于还是在夜色中发现了一丝银光。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针。“快关掉,”她对蜜雪儿说,冲着蜡烛点火器点了一下头。 周围重又变成漆黑一团——现在变得更黑了,因为刚才眼睛被光亮刺了一下。布琳觉得现在特别容易受到攻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那两个人可能就直接朝他们冲过来了,而她却看不见他们。只要有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或者树叶被踩的声音,那一定就是他们来了。 蜜雪儿蹲下身子。“要我帮忙吗?” “现在还不要。” 那青年女子坐了下来,盘起两条腿,掏出饼干。她把饼干递给布琳,布琳吃了几块。接着她就用刀背开始敲击那枚针。有两下子砸到了手指,疼得她直咧嘴。但她没有松手,继续敲打——就像点火器的火光一样,这咔哒咔哒的敲击声无异于是在通过高音喇叭来广播她们所在的位置,几英里外都能听得见。 没完没了地敲了五分钟后,她说,“我们来试试看。我需要一根线。细细的东西也成。”她们从布琳的滑雪衫上扯下了一根线,用线把针捆在一根小细枝上。 布琳把酒精从瓶子里倒出来,灌进半瓶水,把捆着针的细枝放进瓶中,再把瓶子倒向一侧。布琳扣动蜡烛点火器的扳机。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眼睛盯着透明的塑料瓶。那一小截细枝慢慢地在向左转动,然后就停下了。 “成了!”这话从蜜雪儿嘴里脱口而出,脸上露出了这天晚上第一次真正的笑容。 布琳看了看她,也对她笑了笑。见鬼,她心想,成了。还真成了。 “可这哪是北,哪是南呀?” “在这一带,高的地方通常是西。那就应该是左边。”她们关掉点火器,等她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布琳指着远处的一个山顶。“那就是北。咱们往那边去。” 布琳拧上瓶盖,把瓶子塞进农袋,拿起她的长矛。她们又出发了。她们每隔一会儿就看看那瓶子。只要她们继续往北走,她们迟早都会穿过若利埃小道。 很奇怪,她在想,就做了这么个小玩具,竟让她获得了莫大的信心。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作为女人,她最大的敌人,最大的恐惧,就是失控。这一夜从一开始她就失控了——没有电话,没有武器——从那黑魃魃的湖水里爬出来后,刺骨的寒冷、湿透的衣服、无助的心态就一直在困扰着她。但是现在,手中有了一把粗糙的长矛,口袋里有一个自制的指南针,她感到信心十足,觉得自己就像约伊的连环画书里的那个人物一样。 丛林女王。 跳舞。 哈特是这样称呼这种事。 这种事是这种生意的一部分。哈特不仅习惯于跳舞,而且还工于此道。工匠嘛,毕竟。 一个月以前,他坐在一个咖啡馆里——从来都不会是酒吧;头脑保持警觉——闻声抬起头。 “啊,哈特。你好啊?” 有力的握手。 “好。你呢?” “我还好。听着,我有兴趣雇个人。你有兴趣干点活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说你是怎么认识戈登·波茨的?你回来要走很长的路吧?” “不是很长。” “你怎么会碰上他呢?” “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 “那是谁呀。” “弗莱迪·兰卡斯特。” “弗莱迪,是他呀。他妻子好吗?” “这事说来有点沉重,哈特。她两年前就死了。” “哦,对。记性真差。弗莱迪喜欢圣保罗吗?” “圣保罗?他住在密尔沃基呀。” “瞧我这记性。” 跳舞。在继续。不可或缺的一环。 后来又碰了两次头,终于确信无疑了,中圈套的风险降到了最低限度,舞跳完了,他们开始谈细节。 “钱很多嘛。” “对,是啊,哈特。这么说,你有兴趣了?” “接着说。” “这是那个地方的地图。这是一条私家道路。湖景路。那儿?那是一个州立公园,全都是。很少有人在那一带。这是那个房子的结构图。” “好的……这是条土路,还是铺过的路?” “土路……哈特,他们对我说,你很棒。你是很棒吗?我听说你是一个工匠。他们都是这么说。” “他们是谁呀?” “大家。” “这个,是啊,我是个工匠。”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做这一行?” “这很适合我。” “看来是这样。” “好了。威胁面的情况如何?” “威什么?” “这活会有什么风险?那儿有多少人、武器?附近有没有警察?那是个湖边度假屋——湖景路上的其他房子里有没有住人?” “这活对你只是小蛋糕一块,哈特。基本上没有什么风险。其他几处的房子都是空的。只有两个人在那儿,就是菲尔德曼夫妇。公园里没有护林员,几英里之内没有警察。” “他们有武器吗?” “你开玩笑吧?他们都是城里人。女的是律师,男的是社工。” “就菲尔德曼两口子,没别人了?这可是很大的不同。” “我得到的信息就是这样。信息是可靠的。就他们两口子。” 眼下,在马凯特州立公园的深处,哈特和刘易斯正在绕过一片危险的荆棘。那植物长得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一样。 哈特在郁闷地想着心事,对,没错,就他们两口子。手臂又痛了。 他对自己很恼火。 他只做了百分之九十五。 应该做到百分之一百一十才对。 至少他们知道他们现在的路线是对的。此前,他们发现了一片带血的纸巾。舒洁牌纸巾被扔在那儿的时间不可能超过半小时。 哈特这时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看了四周,看到了几个山尖和一条小溪。“我们还可以。要是没有月光,那会麻烦得多。可我们休息了一会儿。有人正盯着我们呢。” 捣蛋鬼…… “有人……你也相信吗?”刘易斯说,好像他很相信似的。 哈特并不相信。但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些神乎其神的事。“我想再走快一点。等她们到了那个小道的时候,她们可能就会开始跑了。我们也必须这样才行。” “跑?” “对。走平路对我们有利。我们走得会更快些。” “她们毕竟是女人,你是这意思吗?” “没错。还有,她们中间还有一个人受伤了。有了伤痛,速度就会慢下来。”他停下脚步,朝右边看了看。然后弯腰去看地图,用汗衫遮住手电筒的光,看得很仔细。 他用手指着说,“那是个观烟塔吗?” “什么来着?” “护林员观察森林火灾的地方。我想这是她可能要去的一个地方。” “在哪儿?” “就在那座山岗上。” 他们看着半英里之外的一个建筑物。那是一座塔形建筑,但隔着树林,他们无法判断,那是一个无线电或微波天线,还是一个顶上带小围栏的建筑。 “也许吧,”刘易斯说。 “你看见她们的踪迹没有?” 现在他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半个月亮所提供的照明还不错,但横在他们和护林塔之间的沟谷却十分幽深,谷底的树木就像是天棚一样,把一切都遮蔽得严严实实。 两个女人应该是往塔那边去了,而不是若利埃小道或护林站。那个地方有无线电,甚至还有武器。他思想斗争了一会儿,还冒险用电筒照了照四周的地面。如果两个女人就在附近,至少早走开了,可能看不见电筒光。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树叶窸窣的声音,赶紧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转过身去。 六颗闪着红光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刘易斯笑了。“浣熊。” 三头大浣熊正在地上刨着什么东西。那东西亮闪闪的,还咔啦咔啦作响。 “那是什么?” 刘易斯找了块石头,朝浣熊扔了过去。 浣熊气呼呼地哼哧了几声,跑开了。 哈特和刘易斯走过去,发现浣熊原来是在争食。那东西看上去像是饼干的碎片。 “她们的?” 哈特捡起了一块,啪的一声掰成两半。脆的。他看了看地上。两个女人显然在这里停留过——他看出地上有膝印和脚印。然后她们就奔北边去了。 “是那两个女人。在这儿还吃了个野餐,操。” 但哈特怀疑这是不是休息。这不像是布琳。也许有人需要急救。他觉得他闻到了一股酒精味。可不管是什么原因,对哈特来说,重要的是她们没有去观火塔,而是直奔那个小道去了。 他打开GPS,指了指前面。“往那边走。” “小心那块地方,”刘易斯说。 哈特眯眼看了看。月亮被树枝或云朵遮住的时候,周围的森林就黑得像在山洞里一样。他终于看清刘易斯指的那块地方了。“那是什么?” “毒藤。坏东西。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它过敏。印第安人就不会。” “对他们不起作用?” “对。一点不起作用。对你也可能不起作用,但你总不会去冒这个险吧。” 哈特对此一窍不通。“你过去是干什么的,童子军?” 刘易斯一笑。“想来好笑,这么多年都没想过那些事了。没错,是的,我是做过童子军。不过,其实也算不上是他们的一员。我参加过几次野营活动,后来就退出了。不过我知道那是毒藤,是因为我的兄弟曾经把我扔到过那里面。操,我那个疼啊。所以毒藤长得什么样子我是怎么着也忘不了了。” “你说你有两个?兄弟?” “那是我哥。还能是谁?我排行中间。” “他知道那是毒藤吗?” “我想他不知道吧。不过,我也总怀疑。” “要是那样,也真够损的,刘易斯,”哈特说。 “是啊……哦,也真是。我的朋友们都管我叫坎普。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好的,坎普。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我出生时我父母住的镇子。坎普顿。在明尼苏达。我父母觉得这名字,晓得吧,特别。”他暗自一笑。 “就像我们家谁都很特别似的。真搞笑。我爸就这么想来着,那就让他去呗。你们家一下死了俩?你父母?” “没错。” “对不起。”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还是很抱歉。” 他们继续在枝蔓横生的灌木丛中走着,就这样默默地走了感觉有两英里,但实际上可能才走了四分之一。哈特看了一下手表。行了,他想,是时候了。 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他带在身上的那部手机,摁了一下开机键,手机进入了一段电子程序,如今的手机都这样。他找到设置功能,把响铃设置成震动。然后翻了翻最近的呼叫。最上面的一个是“家”。他注意到,这次通话持续了十八秒。通个信息足够了。 他想知道以前她跟家里通话会通多久。 亮光一闪,手机震动了。 哈特碰了一下刘易斯的手臂,示意他等一下,然后立起手指,放在嘴唇上。 刘易斯点点头。 哈特接了电话。 <hr /> 注释: 第十五章 走了十五分钟后,她们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周围是一片欧石楠。她们又看了一下指南针。点火器一闪,布琳看到她们的路线没有错。“好了,关掉。” “这里信号很不好。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很吃惊现在响了,说老实话。” “我喜欢小孩,”她说。接着她又笑着问,“他叫什么名?” <hr /> “哦,她还要再给你电话的。也许是没有打通。那件事,后来发现并不是一场虚惊。是个家庭纠纷,闹得挺凶。丈夫想混过去。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了。麦肯齐警官眼下正在跟那个妻子谈着话,在了解情况。” 一口气松了下来。“我一晚上都在打她的电话。” 比林斯接着说,“她把她的电话留给我,是不想有干扰。她已经把事情平息下去了。她很在行。难怪队长要留下她。哦,你等一下,先生……嗨,警官?……拉尔夫在哪儿?……哦,好的……”那位州警的声音又在电话里响起,“对不起,先生。” “那是凯斯打的,把她下巴打断了。” 她们现在上山了,气喘吁吁地,都没说话了,就这样她们又艰难地走了四分之一英里。 “十二了。” 蜜雪儿呼吸急促起来,一把抓住布琳的手臂。 “我从不知道。” “他后来又打了吗?” “他是个乖孩子吗?” “啊,我是格雷厄姆·博伊德,布琳·麦肯齐的丈夫。” 两个女人紧张起来,先用膝盖撑起身体,再成蹲姿。布琳把指南针放到一边,抓起长矛。 “我想答案很可能是一样的,格雷厄姆。”编织针又咔啦咔啦地响了起来,安娜又一次加快了编织的速度。 “是的,先生。等她有空的时候,我让她打给你。” “好的。那就,谢谢啦。” “没事。” 格雷厄姆感到头皮上像有东西在爬,布琳的手机通了,而不是直接进了语音信箱。 “他是一个大块头。别怨她没有告诉你,格雷厄姆。她不好意思说,觉得丢人。她差不多对谁都不说。” 那畜生注视着她们的行动,然后就退了回去,终于转身隐没在了夜色之中。布琳停下脚步,转身回到那青年女子的身边。蜜雪儿盯着她说,“耶稣啊。” “接着说呀。” 他不知道她提这事是想说什么。 “离那儿不远。可能几个小时吧。那孩子的情况很糟糕。那个丈夫今晚要在监狱里呆着了。至少今晚。” 安娜灰色的眼睛在看着他的眼睛。这也是安娜·麦肯齐的一个特点。端庄娴雅,礼貌得体。她总是直接看着你的眼睛。 “她还好吗?”格雷厄姆急促地问,胸口在急剧地起伏。 又是一个马蜂窝,格雷厄姆开始有所察觉了。 她不由得怒火中烧。她们今夜不需要另一个敌人。她紧紧地攥着那根长矛,站起来,大步朝前走去,撇下蜜雪儿,迎着那畜生就上去了。 咔嚓…… “哦,知道了,先生。麦肯齐警官。” “她先前就该回来了。” “从《圣经》上来的。” 但她倒不是在说那个畜生。“你没事吧?”她迟疑地问。 湖?” “我还以为她对你说了呢。” “易怒症。是怎么回事?” “什么?你要——” “她没有让人家把他抓起来,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意思的话。我想她是担心约伊。” 布琳觉得,那畜生正在盯着她们,双肩耸起,鬃毛竖得高高的。 “她确实处理过很多家庭问题,”格雷厄姆附和说,“我还总以为是汤姆·戴尔让她去做的呢。你知道的,让女人去干这种事。” “她是怎么做的?在凯斯打了她之后?” “动静?” 打你的婚姻伴侣。他无法想象。见鬼,打人,除非是自卫,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不,她再没有说过了。” “就像是,在嚎。好可怕喔。” “哦。”那男人的声音显得有点困惑。“她说过要打给你的。” 她的控制欲…… “她也跟我说过。可她发给我的信息是很快回家。那个电话是一场虚惊还是什么的。” 也没指望有什么答案。但他注意到编织针在安娜的手中停下了,她放下正在编织的披肩,抬起头来。披肩由三种不同色度的蓝色组成。很漂亮。 蜜雪儿倒吸了一口气。 “用钢丝线封了三个星期呢。” 每次看的时候,布琳和蜜雪儿都要跪下来,把酒精瓶放倒,将她们的小磁棒晃到这小小的海洋中间,它就会在那儿为她们指出北方在何方。这指南针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让布琳吃惊的是,她们动不动就会走错方向,而她还总以为路线绝对没错。 “所以家庭问题——她看得都很重。” “是在州警集训班里我修的一门课里学到的。不过我确实有一个儿子。”她在努力想象着约伊这个滑板迷在做一个科学节的项目时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坐半天的情景。想到这儿,她觉得很好笑。 “她的下巴?知道,车祸弄的。” “没事。” “我们还要去这儿的儿童保护服务中心。” 他想起了她的手,总爱顺着下巴上那不平整的曲线摸着。每当他们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时候,或坐在绿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就会这样。 “格雷厄姆,你知道布琳的脸有点问题吗?” 小道不宽——大约有四英尺——冬季好久没人走,已经长满了荒草,但与她们从菲尔德曼家逃出后所经历的艰苦跋涉相比,这就是天堂了。 蜜雪儿看了她一眼说,“还没有。大家的工作都挺忙。” 他警觉起来,感觉受到了伤害,那是个谎言,不管那可能还会是什么。但他并不感到吃惊。“接着说。” “他呀,那当然。”话说得有点犹豫。没有告诉她当天的那个事故。还有其他的事情——很多其他的事情。“你和你丈夫有孩子吗?” 布琳想,她们也该通过若利埃小道了。不会这么远呀。可林子太密,她根本无法准确地判断她们行进的速度有多快。就像在蹬水一样,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走多远。 “你是个演员,你是这么说的?” “是的,先生。她很好。她叫我拿着她的电话。” 有东西在动,在围着她们转悠。然后停下了。接着又在动。 按照她们俩现在形成的规矩,每到这时都要坐一会儿,紧闭双眼,适应一下黑暗。 嘀的一响。他听到了风声,他的头皮没再发紧了,但心却开始发紧,跳得厉害。“布琳吗?” 格雷厄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笑着对安娜点点头。 “她说他情绪不稳定。我不知道他还打她。” “嚎?”布琳意识到自己呼吸很急促,牙齿咬得紧紧的。但她没有意识到她还搞出动静来了。 “好像还挺厉害的。丈夫要坐牢。”格雷厄姆在沙发上坐下,盯着电视屏幕。“可为什么偏要她来处理这事呢?” 腼腆的一笑。“现在很少做了。只是些电视广告啦,社区演出啦。不过我准备去‘第二城’。那是一个演即兴喜剧小品的剧团。我被他们召回去好几次了。我还在为《魔法坏女巫》的巡回演出做试演。” 是那两个杀手吗? “情绪不稳定?没错。但主要还是脾气问题。就像有些人爱喝酒,有些人爱赌博。他动不动就失控。真是很可怕。我见到过几次。” 布琳心里在想:不要犹豫。继续往前走。 “家庭纠纷?” 又是“咔嚓”一声,接着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他依旧靠着沙发坐着,他说,“她是到了蒙戴克湖那边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家庭纠纷的缘故,她今晚才留在那里的。不过她原先自愿去那里倒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是我想要知道的。” “你知道她还要在那儿呆多久吗?” 然后就消失了。 这是一头山狮吗?有报道说,威斯康辛州最后一头山狮早在一百年前就被击毙了。但每年都有几宗疑似山狮的目击报告。你时不时可以看到郊狼。这种动物很胆小,但却又很凶猛,脑子一发昏,会冲进帐篷,袭击露营的人。猞猁也会这样,这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文明宿营 防火第一 是蜜雪儿和布琳走近这个畜生的巢穴了?它这是要保护它的幼崽吗?发起疯来的母兽是最可怕的敌人,这是凯斯告诉她的。他特别喜欢打猎。 “约瑟夫。” 格雷厄姆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安娜。 那畜生歪着头,眼睛在低垂的月亮的映照下,闪着幽光。 布琳继续往前走,弓着腰,越走越快。 “上帝啊,有那么严重?” 她们停下来,看了一下指南针,现在她们是每走四分之一英里左右就要看一次。 格雷厄姆把这个信息与他们过去的其他一些事情,还有妻子的言谈、举止,做了一下比较。有几十次她在早晨会摸摸下巴。甚至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也会浑身是汗,低声呻吟。她的忧郁,她的戒心。 “我?”这位警官反问,“没事。怎么了?” 这不是那两个人。实际上就不是人。布琳看出,那是一头动物,大概有德国牧羊犬那么大。 “他打她的那天晚上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就跳起来了。以前从不那样。那是最可怕的一次。可能是有场比赛开始之前停电了,或者商店里卖完了他爱喝的那个牌子的啤酒,布琳告诉他等约伊再大一点她要回去做点兼职。诸如此类的事,他就发作了。” 布琳眯眼看着,脸都扯疼了。但她什么也没看见。 “晚安。”格雷厄姆挂了电话。 丛林女王…… 蜜雪儿问,“你怎么会做这个东西的?”见布琳把指南针塞进口袋,她冲着那个装置点点头。“你有孩子?那是学校布置的作业?” 她们爬到了山顶,跌跌撞撞地走上了条小道。 “就是这儿吗?”蜜雪儿问。 她们发现这问题的答案就在三十英尺开外,那儿有一块很大的木牌: 是个路子,布琳听了一点也不惊讶。蜜雪儿还想去洛杉矶找份工作,好结识一些电影圈内的。 德卢斯187英里 “你要做什么?别离开我。” “我想是吧。我们是按他伯伯的名字给他起的。” 她窘然一笑,两人接着赶路。她们所走的路线把她们带入了一个沟谷,沟谷一边的岩石和树木都陷入了藤蔓的纠缠之中,谷底覆盖着一片片的毒藤和长春蔓。一汪汪泥沼,周围长满了蘑菇。她们不顾一切地闯了过去,两人都已筋疲力尽,她们奋力爬上沟谷的另一边,小树和突出的砂岩都是她们攀缘的依托。 “车祸,”她慢吞吞地说,“这么说你不知道。” “几个小时?” 过了一会儿后,在她们的右边,又传来“咔嚓”一声,树叶在响。她们赶紧朝那个方向转过身去。布琳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影子,在那儿一前一后地晃动着。 第十六章 “你是故意开机的,我是说她的手机,是吧?” “我讨厌高的地方,”蜚雪儿低声说。 “蹲下来,”布琳命令道。两人俯下身子。布琳观察着那个山梁和那条小道。天上现在没有一丝云彩,半个月亮投下了一片皎洁的月光,这光线打枪是足够了。这么远的距离,霰弹枪可能是够不着了,但哈特先前曾用格洛克手枪打过她。9毫米的子弹打到这里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的枪法显然很不错。 布琳抓住一把桦树苗,探身看着下面的岩石。 1673年夏,路易·若利埃,一位二十七岁的哲学家,和雅克·马凯特,一位三十五岁的法国耶稣会牧师,曾穿越威斯康辛州,前往密西西比河。此路即以若利埃的名字命名,但若利埃此行458英里并非完全是徒步完成的。他和马凯特走的基本上都是水路。若利埃小道是皮货商和像您一样的户外活动爱好者走出来的,但那已是好多年后的事了。 “那些地方正在建很多楼房。” 严防绿灰虫侵害 那地方不到一英里远——如果能像乌鸦那样飞直线的话——要穿越一个深谷,要步行通过这条小路,她们要走的路实际上要远得多:不止路牌所说的两英里。小路会蜿蜓着,通向山顶湖、小树林,最终到达护林站。 “我想他们并不是真的跟踪我们过来的吧,”蜜雪儿呜咽着说,声音沙哑。听上去很可怜。“怎么回事呀?” “靠近科诺莎。” 就像那句老话所说的一样,人之将死,往事闹心。 布琳在向他开枪的时候,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格雷厄姆……这个与她同床共眠的男人,这个与她共同生活的男人。不多见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名字是从哪儿来的?他很保守,还是很开放?信教吗?靠什么维生?哈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松了口气,他觉得有趣。似乎也还有一点点不对劲。哈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没错,松了口气……但还好像带有点别的情绪。 刘易斯突然停下了脚步。“瞧那儿,有个牌子还是什么的。一个指示牌。” 她觉得,破门进入护林站不应该是个问题。只要她们能到那座建筑前,即便是世界上最坚固的锁也不能把她拦在外面。 爬,还是不爬? 见鬼,集中注意力。 “你常在城里干活吗?” 这条小道让布琳想起了她最后一次骑马时的情景——几年前的一个春天。她喜欢骑着马在洪堡附近的林中马道上慢跑。好多年前,在她成为一名警官之前,她是一个业余竞技马术障碍赛运动员,她很喜欢这项运动。实际上,就是在一次比赛上,她看到了密尔沃基骑警做的一个表演。这位当年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在与一个警官聊了一会儿之后,心中升起了一种向往,有意思的是,不是向往马术中的盛装舞步,而是向往警察的工作。 这青年女子先前的温顺逐渐消失了。她就像个错过了午睡的小孩一样。布琳只好耐着性子跟她说,“走吧,蜜雪儿。我们走得越多,离家也就越近。我们在这不能停。”她们正处在一片空地上,月光下,一览无遗。 “运气不好。我们有十几条路可以走。他们只好赌了,结果赌赢了。快点。走!”两个女人开始跑起来,尽管步履蹒跚,还得全速前进,直跑得气喘吁吁。 我也一样,宝贝…… “我现在累了。我太累了。我的血糖,我告诉过你。”这时一只小动物从她们身边蹿了过去,她吃了一惊,身子往后一闪。“那是什么?” 布琳走到栏杆边。栏杆标志着悬崖的边缘。她朝下面的山谷望了望,然后指着左边说,“那下面。看见吗?那个建筑物?那就是那个护林站。” 他们小心地走了过去。哈特不太情愿地把正在想着的布琳的事搁在一边,来到那个指示牌前。 他没有回答。 “很难说。” <hr /> 有一棵树——一棵很大的橡树——上面挂着一个标牌。也许是最大的或者最老的树吧(游客们就喜欢最字)。可在布琳看来,这只是一个隐蔽之处。小道在这里兜了个圈,穿过了一片片空地,人要是走在路上,就会完全暴露在追踪者的视野之中。但不走小道,进入低地的灌木丛中,又太影响行进的速度了。 刘易斯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条小道,这个时节很少有人走这里,所以路上长满了纵横交错的枝蔓和从如泥的烂叶里冒出来的倔强的小树。 “瞧。那儿。” 她们看见了一个岔路口。又出现了一条路,比若利埃小道更窄,是往左边去的,然后上山,再兜过一个悬崖,下到昏暗的谷底。布琳示意同伴跟上。蜜雪儿跟上来了,还不时朝后面看着,一只手伸进外套的里面,那把芝加哥餐刀就别在她的束腰带上。确信那武器还没有丢失,她似乎才放心了。 片刻之后,她笑了。“那是我们的朋友。”她指着那边,站起身来。“要么就是它的朋友中的一个。” “我们要爬吗?”那位青年女子问,声音在发颤。 “他们也许不会走那条路。会接着走这条若利埃小道。” “有什么不对吗?” 他想,要是在菲尔德曼家的车道上把她再看清楚点就好了。漂亮是没得说的,他还记得。棕色的头发,朝后披着。身材很好。对自己还不是很放纵。仿佛看到了她的眼睛。眉头深锁,他从灌木丛中站起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小道拐向了右边,方向朝东。她们从树林里冲出来后,地势开阔了,月色中可以看出,周围是一片多石地带:小路的上方是高耸的山峦,下方是幽深的沟谷。树影中露出嶙峋的砂岩峭壁。 快、快、快…… “他信了你吗?” 布琳还隐约记得那个护林站,那地方曾在她参加的一次搜救行动中被用作中转区。从那之后这儿就关闭了——是那年的冬天——但她还请楚地记得那个地方。 “它会顺着你的裤子爬进来的。” “走吧,”布琳催促道。 布琳低声说,“我看这个地方还能爬。难是难了点,但还不至于不行。” “城南。” “没有,肯定是关闭了。” 他们在林子里的灌木丛中走了几英里,由于要往北边去,所以他们会偶尔看一下GPS、谷歌地球和地图,调整一下路线。 “也没那么远。” 他们继续往前走。哈特在想着那个女警官的丈夫,娶了一个像布琳这样的女人……他长得什么样?声音低沉,似乎很精明,言谈得体,没有喝酒。他在琢磨着那个男人的话里有没有留下点什么线索,好让他用来更有效地发现并干掉布琳。 她们继续在小路上走着,目光所及,公园里到处都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着它通常是一块无辜的净土,远不像这样一个夜晚那样的不堪。散落在各处的标示牌上记载着历史和信息。这里最让人困扰的危险无非就是火灾、陡坡和生态灾害。 “你住哪儿?” 布琳还在盯着下面的幽暗,她看见大约在脚下二十英尺处有一个窄窄的石坎;石坎下面是岩壁,又有五六十英尺高。 那儿有东西在动,从一棵树移动到另一棵树。 “这儿是直上直下的吧?”蜜雪儿问。 这时,那个畜生一动不动地站住了,回过头去。接着一转眼就不见了。 “你和我之间,就不能想点什么别的办法吗?” 她眯缝着眼睛看着那山梁。 来到岔路口,她们停下了。这儿有个露天休息点,有长凳——没电话,布琳马上就注意到了。有一个垃圾桶,里面是空的。这地方已经凌乱不堪,这全是拜威斯康辛州的严冬所赐。若利埃小道继续往前延伸,在墨黑的夜色之中,向右下方拐去——方向东北。那条更小的路旁有一个路牌。 刘易斯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警觉地四下里看了看。“什么事?” 那好像是一个狙击手在匍匐前进,正待进入射击位置。 “不知道。” “不多,不。那样安全些。” 两个女人继续在一条游客小道上走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个人的手里拄着一根红木拐杖,另一人手里提着一把长矛一样的东西。两人的口袋里揣着各式刀具,脸上神色严峻。 两人的姓不一样。布琳仍然还用她娘家的姓,对此他倒并不感到意外。 特拉帕尔小树林1.9英里 “看见没有?在右边。” 远处,两个人正沿若利埃小道快速运动着,朝她们这个方向直奔而来。距离还有半英里,正紧赶慢赶地过来了。毫无疑问,这两人就是哈特和他的同伙,其中一人手里提着把霰弹枪。小道在那片树荫底下拐了个弯,两人随即消失了。 “不!” 蜜雪儿跟得很紧,这反倒让布琳越来越为她担心了。她的脚伤不是很严重——布琳所从事的工作,还有为约伊处理过的他闯的那些祸事,让她对什么是重伤很有了解,什么时候需要表示一下同情,什么时候需要叫救护,她自有分寸。让她担心的是这位青年女子的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她现在跟在后面。有一次,她还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峭陡的悬崖,做了个鬼脸。 “我需要休息。” “应该是往右边去的。那边有个护林站,离这就几英里。” 哈特,布琳心想。答案就是哈特。 布琳想了想。“我想他们会猜到我们要去护林站。”她盯着悬崖外黑糊糊的虚空,甚至还朝悬崖边走了几步。她在一个“危险”的牌子旁停了下来。朝下面望去。 几年后,警察的工作真的让她再次经历了骑在半吨重的动物上纵横驰骋的刺激。 “你看见了吗?像它消失的这个样子……”布琳的笑容不见了。“不……哦,不!” “是他们,”蜜雪儿低声说,“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不会钻你裤子的,布琳心想,因为蜜雪儿穿的是条紧身的牛仔裤。 格雷厄姆的那通电话。 这儿的飞鼠好多,蝙蝠无声地在旁边掠过,猫头鹰的叫声更加凄厉。有几次她们听到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之后,便传来一声垂死的尖叫,那是掠食动物的一次突袭得手了。 跟踪她们的原来是一个长着四只脚的家伙,它正从一棵树蹿到另一棵树。灰狼,她想。灰狼出来通常都是成群结队的,布琳这样认为。但这显然是匹独行狼。它是在跟踪她们吗?也许她刚才的那声低号还没有把它吓倒。 她偷钱还是没偷钱,盗毒还是没盗毒,不关哈特的事。他只是在履行他与另一个男人之间的协议,那人要这个女人死。所以他,工匠,就得让她死。他在杀死她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以防她躲闪,或拔出藏在身上的武器。 山顶湖1.1英里 “那还用说。” 现在,她意识到她是多么地留恋骑马,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重返马鞍。 “你是密尔沃基人,我也是。那我怎么以前从没跟你一起干过活呢?” 布琳不能肯定。只能像掷骰子一样赌一把了。 “哪儿?” 还真的没有。 她们钻进了一片矮林之中,那细细的树干,很诡异,就像是《魔戒》里的场面一样。 如果她们能走到林地里去,去护林站就容易了,直接走过去就到了。 无论她们现在想做什么,都必须马上做出选择。那两个人再过十到十五分钟就会赶到这里了。 她觉得有点恼火了,今晚怎么老是想过去的事情。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想到过凯斯了。格雷厄姆和约伊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而她现在的唯一目标是要赶快到达安全地带。 “你觉得这为我们争取了多少时间呀?”刘易斯问。 “再走一会儿吧,”她笑着说,“咱们去挣一次休息的时间回来吧。” “哦。就在那里呀。我没看见有灯光。” 格雷厄姆有一次说发现她有摸下巴的习惯,总喜欢摸她那上翘的下巴下的那块凹陷处。她闻言脸一红,而他则一笑,然后低语道,“很性感。别不开心啦。” 哈特看了一下黑莓手机上的GPS,又看了看地图。 “那两个女人走的是哪条路呢?” 不过,他还是在翻来覆去地想着他们的谈话。他觉得很有意思。 她的嘴唇紧绷着,差不多都撅了起来,但还是服从了,她们一起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峰。来到山顶,布琳突然闻到一股迷迭香的味道,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脑子里回想起几个星期前她做复活节羔羊肉的情景。 第十七章 他们尽可能走得快一点,还时不时地跑几步。 刘易斯这时停了下来,手撑着腰,靠在了一棵树上。 “你没事吧?” “没事。我上个星期戒烟了。”他做了个深呼吸。“是这样,一个多月以前就已经戒了,可上个星期又抽了一根。然后就再没抽了。可这玩意儿你戒是戒不掉的啊。你抽烟吗?” 中枪的手一阵疼痛袭来,哈特皱了一下眉。他不停地看着两边。“不抽。”他已经坚信,那两个女人手里没有武器了,但他讨厌那条该死的狗还是狼的,总在附近探头探脑。人的行为是可以预测的。他研究过极端情况下人性的表现,还有那种情况下的较量,这让他觉得舒畅,无论那有多么危险。可动物的思维方式则完全不同。他又想起菲尔德曼家附近的那串爪印。 这里是我的天下。你不属于这里。你看到的东西可能并不存在,而你没看见的东西则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身后。 他呼吸沉重起来,他靠在了另一棵树上。两人的眼睛相遇,对笑了一下。哈特说,“我有好多年没这么跑过了。我还以为我的身体不错呢。真是。” “你锻炼吗?” 他是锻炼,还挺有规律——干他这一行需要力气和耐力,但他所做的锻炼多半就是举重,而不是有氧运动。那对他没用。哈特很少要去追个什么人。同时他也认为,他不会被别人追,他这一生中,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他对刘易斯说,“我不怎么跑步。” “那可不行。健身房对咱们刘易斯家的人来说不算什么。我是做建筑工的。在加斯顿公司工作,就是湖边的那个塔。” “在哪干活?” “加斯顿建筑公司?就是那座高塔?在高速路旁边的那个。现在玻璃都已经装好了。我在水泥组干活。那工作挺健身的。你是做手工活的?” 哈特说,“有时做做吧。我做管道。没耐心做油漆。电我是不沾边的。” “我听说了。” “木工是我的最爱。” “设计?” “做家具多一些,”哈特说。 “你做家具?” “简单的。” 尺量二次,板裁一回。 “就像桌子、椅子?” “对。还有柜子。做这活让人感觉很放松。” 刘易斯说,“我给我奶奶做过一张床。” “床?行了,咱们接着赶路吧。”他们又上路了。“你怎么会给她做床呢?” 刘易斯说,“她知道自己一天天地老了,很烦。也许是老年痴呆症吧,我不知道。也许就是因为老了。她一年到头围着屋子唱圣诞颂歌。老是那样。她开始喜欢弄各式各样的装饰,我妈前脚才拿走,她后脚又弄回去。” 哈特加快了步伐。 “就这么着,她变得疯疯癫癫的。然后就开始找她的床。找她和我爷爷睡过的那张床。那床好多年前就被扔掉了。可她却觉得就在屋子里的什么地方。于是就在家里到处找。看她这样,我挺难过的。我就找到了一些有那张床的照片,给她把床整出来了。没那么好,但看上去挺像。我想这可以让她开心几个月了。我也不知道。” 哈特说,“什么叫把床‘整’出来了,做就是做,又不是铺床叠被。” “对,我想是做。”他笑了一下。 “你干吗要干这一行啊,坎普?你本来可以领取有工会保障的收入呀。” “哦,我干这个就是为钱。出大汗的工作,哪能赚到大钱哪?” “你做这个就能赚大钱了?” “总赚得多些嘛。现在我母亲也住进了养老院。由我的兄弟们,分担着。我不能出的比他们少。” 哈特觉得刘易斯的眼睛在看着他,像是也想问问他家的情况,可又想起他说过他兄弟的事,还有他父母已经双亡。 “不管怎么说,我干这行还是挺不错的。我做的事。见鬼,你也听说了。你查过,对吧?大家都知道。” “都知道。所以我才找你呀。” “银行、工资科。收款、保安……我干这行挺有天赋的。码头那边有我很多的眼线。你呢,哈特?操,你是怎么干上这一行的呢?” 他耸了耸肩。“替别人干活的事我可做不来。成天坐在那里的事我也做不好。只有那种需要动手做的事我才做得好。有那种不动手做事手就痒的基因。” 这很适合我…… 刘易斯看了看四周。“你觉得她们躲起来了吗?” 哈特不能肯定。不过他觉得不是这样。他有个感觉,布琳有点像他。而他无论哪一天都处在运动状态之中,总是在运动之中,无论危险有多大。就是不会躲起来。但他没有把这个感觉告诉给刘易斯。“不,我不知道。她们会不停地走。还有,我刚才在那边看到地上有些泥印。是她们的脚印。” 刘易斯清脆地笑了一声。那声音一开始曾让哈特很恼火。现在他已经不在意了。刘易斯说,“你是最后的莫希干人。那个电影挺震撼的……你打猎吧,我敢打赌。” 哈特说,“不。从未打过。” “扯他妈的淡。真的?” “真的。你呢?” 刘易斯说,他好久没打了,不过以前经常打。打得挺多。他挺喜欢的。“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你对这儿的路好像很熟。” “这不是北方树林。不一样。我们这是在威斯康辛州,一个州立公园里。只能靠逻辑了。” “不见得,我看你是靠自然。” 哈特正想问,“什么叫靠自然?”突然一愣。一声尖叫,女人的尖叫,顺风传来。是呼救的尖叫。她是不想发出声音的,哈特听得出来,但他还是听出了那声音中所透出的惊恐,甚至可能是绝望。有距离,但不远,也就四分之一英里的样子,走若利埃小道会有半英里远,那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又是一声呼喊,喊的什么听不清楚。 “是同一个人在叫吗?” “不知道。” “我们走。” 他们猫着腰,尽可能快地朝前走过去。 “多看着点。我不相信她。先前她们就有一个人假叫过一次,在湖边,别忘了。没准又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想干一仗。没准她们没有枪。但她们有刀。” 十分钟之后,两人猫着腰,四下里扫视着周围的绿树,他们停下了脚步。前面的路变宽了,出现了另一条小路,岔向了左边。岔路口上有一个木牌,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箭头所指的一条路,哈特在GPS上看到过。路先向西,再向北,绕过一个小湖之后,到达一个护林站。那儿有两条路通向公路。 哈特示意刘易斯在他旁边的灌木丛中蹲下。看了看四周。“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 哈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再没有人叫的声音了,也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有轻风,轻轻地吹拂着树枝,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的螃蟹在疾行。 刘易斯碰了碰哈特的手,指着一个地方。岔路口过去十五英尺的地方有一排黑糊糊的木栏杆,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书:危险。后面就是一片幽深的黑暗,那儿就是悬崖直落沟谷的地方。“那棵树,哈特。” “哪儿?” 终于他看到了:悬崖边上的那棵树上有一个树枝折断了。你可以看到树皮剥落后露出的白木。 “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玩什么把戏,”哈特低声说,“你绕到右边去。那边的那片灌木。” “好嘞。” “我去悬崖边看看。我会弄出点响动,看她们会不会有动静。” “我见谁灭谁。先上面一枪,再下面一枪。”刘易斯咧嘴一笑。“我会闭嘴。” 今晚第一次,刘易斯看上去有点自信了。在这样一个艰难的夜晚,哈特终于对他的这个同伙有点放心了,觉得他不会再坏事了。“去吧。避开那片落叶。” 刘易斯悄无声息地猫着腰越过小路,溜到一片灌木丛的后面。哈特见他占据了有利地形,控制住了这块地方,便朝前面摸过去,身子也压得低低的。脑袋不停地前后转动着。 他注意到远处,在沟谷的底部,有个建筑,像是那个护林站。 他举着枪,枪口朝前,朝那个牌子走过去。他检查了一下树枝折断的地方,随即朝悬崖下边看去。他什么人也没看见。便拿出手电筒,一束电光朝夜色中射去。 耶稣啊。 他站在那里,收起枪。把刘易斯叫了过来。 “那是什么?” “看……她们想爬下去。但没爬成。” 顺着悬崖边缘看下去,他们可以看见在昏暗的月光下有一个石坎,在下面二十英尺的地方,石坎位于一个陡峭的石壁底部。其中一个女人,也许是两个人,曾摔在那个地方。石坎上有一根四英尺长的树枝——就是从他们身边的这棵树上断开的。树枝周围有一片鲜亮的血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乖乖,”刘易斯说,“摔得不轻。”他竭力朝沟谷的深处张望。“腿摔断了,我敢打赌。流了很多血。” “她们下不去,也上不来了,伤成那样,肯定不行了。没准那儿有个山洞。就在那个石坎的后面。她们想躲到那里面去。” “我说,咱们追过去吧,”刘易斯说,“就像是打猎。你跟踪一个受伤的猎物,直到你把它找到。不管怎么着,你得找到它。我先下。” 哈特扬了扬眉毛。“不太好爬。” “我对你说过——我在码头那边搞建筑。三十层高的大楼,我走那铁架,就跟走人行道似的。” 不对。出事了。 格雷厄姆·博伊德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安娜的身边。安娜没再织东西了,正在看一本很大的编织样品图片集——她喜欢编织各种衣物,从中她会感到安宁和快乐。格雷厄姆走进厨房。他瞥了一眼妻子年少时的一张照片,她正骑在一匹马上,后来她就是骑着这匹马在威斯康辛中部地区马术障碍赛上赢得了胜利,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她弓着身子,脸颊贴在马脖子上,手拍着马,眼睛却在看着别的地方,也许是在看别的竞争对手吧。 他找到了郡电话簿,看了一下地图。离蒙戴克湖最近的城镇就是克劳森和石头尖。克劳森那儿有个镇警察所,石头尖有个治安办公室。他先试了试镇警察所。没人接,留言说有电话请打到市政厅去,打到市政厅后,又被转到了语音信箱。石头尖治安办公室已经下班了,留言说,有紧急情况要么打到郡警察局,要么打到州警察局。 “谢谢您的来电,”留言里说的话很有礼貌,“再见。” 操,警察局还会下班? 他听见约伊卧室的门开了一下,又关上了。抽水马桶响了。 片刻之后:“妈什么时候回家?”这孩子,还没有换上睡衣,他正站在楼梯顶上。 “快了。” “你打过她电话了?” “她正忙着。不便打扰。穿上睡衣,睡觉去。把灯关上。” 男孩转过身去。卧室的门关上了。 格雷厄姆觉得他好像又听到了电脑游戏的声音。他不能肯定。 安娜问,“她在哪儿呢?我很担心啊,格雷厄姆。” “我也不知道。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警官说只是在例行公事。但感觉有点不对劲。” “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电话。给了别人?不可能啊。”他有话可以跟安娜说,而无须担心她会有什么抵触。每当碰到严肃的问题,他和布琳还有她的儿子都很难谈得拢——见鬼,今晚就碰到了这个问题,显然——不过他可以跟他的这位岳母谈。“她是一个特别喜欢控制一切的人。” 他本想说“控制癖”的,但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安娜本来是皱着眉头的,闻言后笑了起来,好像早知道他要说什么。“这就是我的女儿。你说对了。” 格雷厄姆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 “蒙斯警官。” “埃里克,我是格雷厄姆。” “你好。有什么事吗?” “警长在吗?” “现在?不在。他大概六点钟的时候就回家了,一般都是七点。” “是这样,布琳今晚出去办事了。去了蒙戴克湖。” “对。听说了。” “我说,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沉默。“还没回来?从那儿到你家四十分钟。你们家在城北。顶多四十分钟。我开过,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打过电话,是另一个什么警官接的。说是有个家庭纠纷。布琳正在处理。还提到儿童中心什么的。” 短暂的停顿。“好像有点不正常,格雷厄姆。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我不记得了。好像是比林斯。” “咦,我们办公室没这人呀。你别挂……”一阵捂住的对话声。 格雷厄姆揉了揉眼睛。布琳五点钟起床。他是五点半起的床。 蒙斯警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说,格雷厄姆。事情是这样,那个打911电话的家伙先前又打了回来,说是弄错了。布琳当时正准备回来。时间是七点,七点半的样子。” “这我知道。但那个警官说不是错误。而是家庭纠纷,他们要布琳去处理。她有可能会在那里碰到什么州警,城里的警察吗?” “是有可能的,可那也不是州警该管的事呀。” 格雷厄姆闻言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凉。“埃里克,出事了。” “我这就给警长打电话。他会打给你的。” 格雷厄姆挂上电话。他在厨房里来回踱着步,看看地上新铺的地砖,把一叠账单拿出来整一整。带兔耳天线的小电视顶上积了一层落尘,他在上面画了一道痕。听着楼上电脑游戏的声音。 该死。这孩子怎么不听他的话?他决定这一学年都不让约伊再玩滑板了。 愤怒还是直觉? 电话响了。 “喂?” “格雷厄姆,我是汤姆·戴尔。埃里克刚才给我电话了。我们跟州警那边核实了一下。他们没有人接到过从蒙戴克湖打过去的电话。克劳森、石头尖,甚至远到亨德森,我都查了。” 格雷厄姆把对埃里克·蒙斯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那人好像没把他说的话都告诉给警长,想到这他有点恼火。“那个警官的名字叫比林斯。” 片刻的沉默。“比林斯是克劳森和那个州立公园之间的一条路的名字。” 这么说,可能是有人刚见过这名字,便随口编出来的。格雷厄姆的手心出汗了。 “再打她的电话又总是进了语音信箱,汤姆。我是非常担心了。” “出什么事了?”一个声音在问:是约伊。 格雷厄姆一抬头,见那孩子正站在楼梯中间。他一直在听着。“妈出什么事了?” “没事。回去睡觉。什么事都没有。” “不对。出事了。” “约伊,”格雷厄姆没好气地说,“回去。” 约伊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那冷冷的目光让格雷厄姆的脊背感到一阵发凉。随后,约伊转过身去,跺着脚,上了楼梯。 安娜出现在门口,瞥见格雷厄姆正在那里皱着眉头。“怎么了?”她轻声说。 他摇摇头,说,“我正在和警长通话。”然后继续通话,“汤姆,我们怎么做?” “我这就派人到那边去。我说,别紧张。可能是她的车坏了,手机信号没收到。” “那么比林斯是谁?” 又是一阵沉默。“我们马上就去那边,格雷厄姆。” <hr /> 注释: (t of the Mohicans),系19世纪美国著名小说家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1789-1851)的代表作。莫希干是印第安人的一个部落。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原始森林的幽美、神秘以及白人殖民者、印第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大森林里的追逐厮杀被描写得惊心动魄又富有诗情画意。该小说后被改编成了电影。</a> 第十八章 嘴里气喘吁吁,脸上冷汗点点,蜜雪儿弯着腰,拄着她的球杆拐杖,布琳就在她的身旁。她们并没有离开若利埃小道,此时正隐身在一片交错的杜松和黄杨木之中。布琳觉得黄杨木有股子尿骚味。 她们从插着危险警示牌的悬崖顶上的那个岔路口和休息点离开后,又走了半英里。这么远的路,她们是尽可能跑着过来的。 她们看到一束电筒光,照着悬崖下面,缓缓地掠过那个石坎和岩壁,哈特和他的同伙正在往下爬。她们继续沿着小道赶路,走得很快。 那两个家伙又被布琳给糊弄了:那一声高叫,那折断的树枝,那一摊血——洒在石坎上的血倒真是她自己的。那两个人现在会一直下到谷底了,然后要么走那边的悬崖,要么走环绕山顶湖的那条小路,去那个护林站。这就给布琳和蜜雪儿争取了额外的一个小时的时间,等哈特和他的同伙意识到上当了,她们已经到达安全地带了。 先前终归不是因为蜜雪儿恐高——或者说是布琳恐高——决定了现在的这一切。布琳最后说,爬下悬崖,再穿过沟谷错综交杂的灌木丛,所需要的时间太多了。那两个人会在她们去护林站的半道上,就可以追上她们。不过,刚才那个悬崖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可以用来迷惑追踪者。布琳掰断那根树枝,看上去像是一个事故,随后小心翼翼地从悬崖上爬到了石坎。在那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餐刀在自己的头皮上割了一刀。作为警官,她对头部创伤十分了解。头皮划破了,伤不会很重,但血会流得很多。(她处理过约伊的伤情,也处理过许多交通事故,深知这一点。)她把血洒在石头上之后,又爬回崖顶,沿若利埃小道逃去。 她现在又回头看了看。四下照射的手电筒光仍在树丛间闪现。这时小路转了个弯,她们看不见杀手了。 “感觉怎么样啊?”蜜雪儿朝布琳的脑袋点了点头。她显然是以为,布琳决定不爬那悬崖,是因为她恐高。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感激。 布琳说她没事。 蜜雪儿开始聊起天来。她说,她曾经在游乐场上被一个女同学打破了脑袋,流了很多血在新衣服上,这让她感觉比打架更可怕。“女孩子凶起来比男孩子更恐怖。” 布琳没有否认。她参加过针对中学的反黑运动。黑帮……甚至在温和的洪堡城里都有。 这时她脑海中又浮现出约伊有一次在学校打架后的情景,他喘着气,流着血。她赶紧不再想这事了。 蜜雪儿又在那儿发癫似的贫嘴,布琳没理会她。她没再说了,眼睛在四处张望着。“我想我们现在该离开这个小道了,去找那条河。” “我们非得这样吗?我们现在时间很充裕啊。” 但布琳告诉她,走这条小道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森林里越走越深。从这条路去最近的城镇都有十五英里。 “我需要看一下指南针了。”她在小道边上跪下来,把那个酒精瓶放在地上。那针晃了晃,终于指向了北方。“我们往那边走。路不远。一两英里吧,我想。也许更少。”她把瓶子又放回了口袋。 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地势比较高,回头看一看,还可以看见一道手电光在崖壁上缓缓地找寻着下去的路线,杀手们会下到谷底,再去护林站。他们最后终会明白,两个女子并没有走那条路,他们在悬崖那边每耽搁一分钟,布琳和蜜雪儿就多了一分钟逃离的时间。 布琳发现林子里有个地方的树不像别的地方那样密,便离开了小道。蜜雪儿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她看着布满石头、沼泽的地面,跟了过来,一副鄙夷的样子,就像一个女孩不情愿地爬进约会恋人肮脏不堪的汽车里一样。 他们把汽车开到八十迈,没有开长排警示灯,也没有开那个声嘶力竭的警笛。不需要。这地方,在夜间这个时候,几乎就没有什么车。而且道奇车上的这些花样翻新的辅助设备对于那些要找死的野生动物来说,起不到任何阻吓作用。汤姆·戴尔觉得,鹿天生就没长脑子。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年轻的警官皮特·吉布斯在开车。他们的后面跟着另一辆车,开车的是埃里克·蒙斯,坐在他身边的是豪伊·普利斯科特,一个大块头,头剃得光光的,路检的时候让人感觉很威风。 戴尔先前给他的手下打了电话,发现根本不缺帮手,大家都主动要求前来协查他们的同事布琳·麦肯齐的下落。他们都做好了行动的准备,但汤姆觉得四个人就已经够多了。 警长正在给FBI驻密尔沃基的特工打电话。那人名叫班多,让戴尔想到了有一种马或狗身上的花斑。那特工当时正准备就寝,但毫不犹豫地就表示愿意提供帮助。听他的口气,他对这事非常关注。 谈话的主题是那个女律师,爱玛·菲尔德曼。 “对了,警长,这事一开始并不大。她正在处理这桩公司案件。她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码头上的很多公司所雇用的持证外国劳工超过了正常的比例。后来接到一个密报……这个——” “秘密举报?”戴尔问,但班多没有听出戴尔语气中的调侃。 “对。他说,斯坦利·曼克维茨,当地的一个什么头儿,把伪造的绿卡卖给非法入境者。” “这才能挣多少钱啊?” “是不能,问题不在这儿。他甚至不收钱。他要做的是保证他们都能在开放公司里找到工作,然后再让他们以工人的身份加入工会。工会做大了,曼克维茨就发达了。” 嗯,戴尔寻思,确实是个聪明的点子。 “这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案子。” “你是说这个曼克维茨?这事是他干的?” “目前只是风传。他很精明,是个守旧派,他只雇用那些口风紧的人。那鸡巴东西,不好意思,没错,是这样,就是他干的。但现在证据还不足。唯一的一个目击证人又出了事故,或者说是被人杀了,这得打引号,是个普通的入室抢劫案,这样这个案子就垮了。” “现在她也是这样,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我说的是这个女律师。很多事故都有可能出在那样的地方。” “一点没错。密尔沃基警察局本来应该派人盯着她的。他们在那里丢球了。” 这事来得也太快了点,戴尔在想。这似乎就开始指责了。警察维持治安的方式无论是在密尔沃基也好,在华盛顿特区也好,在肯尼沙郡也好,差别并不是很大。 戴尔说,“快点?” “什么?”那个FBI特工问。 “我是在跟司机说话……我的这位警官的丈夫在给她电话时,有个人接听了,自称是一位警官。我们差不多可以断定,那儿没有州警或邻近地区的执法人员。一个也没有。”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了。出事的地点在哪儿?” “蒙戴克湖。”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 “紧挨着马凯特州立公园。” “我给我的一个人打个电话,他是专管那些密告的,看有没有什么职业……我是说,雇佣杀手之类的消息。” 其实他想说的就是职业杀手。戴尔感到越发焦躁了。“多谢了,班多特工。” “你要我派个人去那边吗?” “现在还不需要,我想。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好的。我说,有需要就给我电话。我们现在都上了这趟船,警长。这个曼克维茨,操,在非法入境者、国土安全部和恐怖分子中间玩得很转。” 就别说还把一个可怜的家庭也推入了险境,戴尔暗自思忖。这事还不好说,他谢过了那位特工,结束了通话。 “还要多久?”他对身旁的警官嘀咕了一句。 “半个小时……” “好嘛,”戴尔开始不耐烦了,手又在摸他那条带疤的腿。 “我知道,警长,”吉布斯说,“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开到80迈了。再快的话,就会撞到鹿了。即便那鹿撞进挡风玻璃没把咱们砸死,那埃里克也从后面要了咱们的命。这孩子真该把车距稍微拉大点才是。” <hr /> 注释: 第十九章 她们在二十分钟之前就离开了若利埃小道,布琳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绕道——比如绕过灌木荆棘,还有厚厚的落叶层,那下面可能掩盖着深窟和沼泽。她们爬上了一座座山峰,都是些陡峭的山峰,有些地方已经是直上直下了。只要一失足,就会滚下山坡老远,摔到尖石之上,落入荆棘之中。 那两个人现在可能已经到谷底了。她估计,找不到尸体,他们会接着穿过沟谷,前去护林站。等他们意识到上当了,再返回若利埃小道追她们的时候,那可能就已耗去了他们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稍事停顿,再看看指南针。她们的大方向基本上没错,朝北。 今晚第一次,布琳开始感到她和蜜雪儿可能会逃出去。 她们很快就要到河边了。到时候,要么朝南沿着河边去石头尖,要么抄近道,但路就难走了——而且很险——要攀上峡谷的岩壁。她脑子里怎么也无法摆脱那个场面:一个徒步登山的游客从悬崖上坠落,身体被树桩所洞穿。 救援队得要用链锯切开他的身体,才能把他放下来。他们只能站在旁边,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一个警官带着那个工具赶过来。 布琳瞥见远处有一道银光闪过,就在她们的前面。是那条河吗? 不对,那只是一道窄窄的草地,在月光下闪动着熠熠的清辉,恍若隔世。她不知道那种草属于哪一科。格雷厄姆若在立马就可以告诉她。 但她现在不愿去想格雷厄姆。 这时,一声狂号在她身后响起,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那是一头动物在嚎叫。还是那只狼吗?好像一直跟在她们的后头。它就像那两个人一样紧盯着她们不放。 蜜雪儿回头朝发出嚎叫的地方望去。她一下子惊呆了。接着就尖叫了起来。 “蜜雪儿,别!”布琳轻声喝道。“那只是——” “他们,是他们!”这位青年女子手指着黑暗。 什么?她看见了什么?布琳所能看到的只是层层叠叠的阴影,或动,或静,或一览无余,或纵横交错。 “在哪?” “在那!他!” 布琳终于看见了:一百码开外的地方有个男人站在一片灌木丛的后面。 不好!他们在那个岔路口没有上当。布琳攥紧了手中的长矛。 “趴下!” 但这青年女子此时已经怒不可遏,暴跳如雷。“你个欠操的东西!”她尖叫着,“我恨你。” “别,蜜雪儿。拜托,别叫。我们得跑啦。快!” 但青年女子就像中了邪一样,哪里还听得见布琳在说什么。她扔开拄着的球杆,掏出那个用台球做的流星锤。 布琳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蜜雪儿的皮夹克。但是,那女人的脸就像是戴上了一只愤怒的面具,她推开布琳,把她推得在一个覆满滑溜的落叶的斜坡上滑了一跤。 蜜雪儿一只手持镖,另一只手举刀,朝那人扑了过去,脚虽然还一瘸一拐的,但速度还是很快。“我恨你,我恨你!”她尖叫着。 “不,蜜雪儿!不,他们有枪。” 可蜜雪儿似乎根本听不见她的话。就在她距离那个人有三十码的地方,她投出了那个裹着台球的流星锤。流星锤急速地划出一道弧线,差点击中了那个人的头。那人守在那里——就像布琳先前在菲尔德曼家那样。 无所畏惧的蜜雪儿继续向前冲。 布琳思想在斗争。她应该跟上去吗?那是自杀。 主意已定:哦,见鬼。她拧眉怒目,站起身来,跟着那个女人一起冲了上去,尽量压低身子。“蜜雪儿,站住!”那人随时都会开枪。这一定是哈特;他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着最佳的射击时机。 蜜雪儿朝他直扑过去。 那人的这一枪想躲都躲不掉了。 可并没有枪声响起。 布琳放慢了脚步,站住了,她看清是怎么回事了。那压根儿就不是个人。那发了疯似的青年女子所攻击的目标只是一截形态怪异的树桩,有六英尺高,再有树丫和树叶一配合,颇似人影。就像是一个稻草人。 “我恨你!”那青年女子刺耳的声音在回响。 “蜜雪儿!” 最后,在蜜雪儿冲到只有十码远的时候,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她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截树桩。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一种怪异的痛哭声从她的喉咙中发出,悲恸而绝望。 这一夜的恐怖终于宣泄了出来;那泪水在此之前还一直都是惶恐和痛苦的泪水。而此时爆发出来的则是一种纯粹的悲伤。 布琳走上前去,驻足一旁。“蜜雪儿,没事了。我们——” 蜜雪儿抬高了声音,又是一阵嚎啕。“别管我!” “请你。嘘,蜜雪儿。请你安静……没事了。” “不,什么没事!就是有事。” “我们还是接着赶路吧。没多远了。” “我不管。要走你自己走吧……” 一丝淡淡的微笑。“我是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的。” 蜜雪儿紧抱着双臂蹲在地上,身子前后晃动着。 布琳在她身旁蹲下。她明白了,这位青年女子的心里还装着别的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蜜雪儿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刀,然后就把刀放回了刀鞘里。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布琳问。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我的错,”她低声说,神情显得很痛苦。“斯蒂夫和爱玛。都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 她没好气地说,“就是因为我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哦,上帝啊……” 布琳回头看了看。只有几分钟。这很重要,她有这个感觉。她们还耽误得起几分钟。那两个人还在几英里之外呢。“跟我说说。” “我丈夫……”她清了清嗓子,“我丈夫有外遇了。” “什么?” 一丝淡淡的、痛苦的微笑。她嗫嚅着说,“他欺骗我。我先前说他在出差。他是在出差,但并不是一个人。” “对不起,我不该问。” “我的一个女友在一家旅行社工作,跟我丈夫的公司有业务关系。是我把她的话逼出来的。我丈夫还另有人同行。” “说不定只是他的一个同事。” “不,不是。他们在酒店里开房,同居一室。” 哦。 “我都快气疯了,真的很受伤。我无法一个人过这个周末!我不行。我就跟爱玛和斯蒂夫说,一起到这儿来,带上我。我想靠在他们的肩膀上哭一场。我要听他们对我说,这不是我的错。他是个浑蛋,我要他们告诉我,等我离婚后,他们还是我的朋友,而且不再理他……可现在他们都死了,就是因为我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处理事情。” “这还真不能说就是你的错。”布琳又回头看了看,仍未见追她们的人。也没见着她们的那个吉祥物的踪迹,就是那只狼。她搂住青年女子的肩膀,扶她站起来。“我们走吧。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蜜雪儿顺从了。拿起她的那根球杆,继续朝那条河走去。 “你结婚多久了?” “六年了。”她的声音有点哽咽。“瑞恩就像是我最好的朋友。似乎什么都好。他是那么随和、大方。他把我照顾得真的很好……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弄砸的吗?也就是失去他的原因——我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她酸楚地笑了笑。“他是个银行家。挣了很多钱。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把工作给辞了。这倒不是他要我这么做的。是我自己的主意。就像是,我想进表演学院一样。” 蜜雪儿一脸的沮丧。步履艰难,显然她的脚还在疼。但她没理会脚疼,继续走着。“我跟你说过我是个演员……扯他妈的淡。我只是一个二十九岁的表演学院的学生。还不是一个好学生。我只是在当地的两个广告片中做过临时演员。《第二城》对我说没戏。我的生活就是跟女友们吃吃饭,打打网球,泡泡健身房,做做水疗。我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花钱——购物和美体。” 苗条型4号身材,布琳忍不住地估量了一下。 “就这样我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了。瑞恩回到家里,我甚至连家务事都没法跟他谈,因为所有的家务都由佣人做了。我变得让人讨厌了。他不再爱我了。” 执法人员的一部分任务就是在工作中对其所接触的人的心理问题做出职业上的判断——那些人中除了罪犯之外,还有旁观者、目击者和受害者。布琳不知道她是否具有独特的洞察力,但她还是把自己心里话告诉了蜜雪儿。“这不都是你的错。不是的。” “我真失败……” “不,不是这样的。” 布琳信了她的话。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没错,被惯得有点太过分了,对金钱和安逸的追求也有点太过分了。说来奇怪,这个夜晚也许正在教她认识到,她的心中所求比一个有钱的女业余演员还要多一些。 至于另一个问题,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布琳用一只手臂搂着蜜雪儿的肩膀说,“有件事你得明白。不管是不是你叫他们到这儿来的,这都无关紧要。杀害爱玛和斯蒂夫的人是职业杀手,有人雇了他们。这事今晚不发生,没准下周也会发生。你与这件事无关。” “你是这么想的?” “没错,是的。” 女孩还没有完全被说动。布琳知道,人的内疚感有一种复杂的DNA;不需要很纯,也照样释放毒素。但蜜雪儿还是从布琳的话中得到了些许的安慰。“我真希望能让时间倒转。” 人们每天不都是这样祈祷的吗?布琳心想。 蜜雪儿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失控了。我刚才不该乱叫。” “我想我们不必担心。他们现在还在那个沟谷的底部,到这还有好几英里呢。他们听不见的。” 格雷厄姆·博伊德的脑子里正在想着妻子的事,突然听见他的那辆F150车的引擎发动了。那声音真真切切的,把他从杂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有人偷车。”他瞪着自己的岳母,本能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摸到了钥匙。 怎么会呢?他在想。在安娜看的那些片子中,像什么《至尊辩护律师》和《私家侦探玛格侬》,谁都会用电启动的方式来发动汽车。他觉得这种事现在再也不可能了。 这时,他看见厨房门的锁是开的,钩子上的备用车钥匙不见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耶稣啊,可别乱来。现在可不行。” “我给警长打电话,”安娜说。 “别打,”格雷厄姆叫道,“没事的。” 他冲了出去。 卡车正在朝园艺棚倒车,准备掉头,这样汽车就可以车头朝外开到外面狭窄的车道上去。汽车砰的一声撞在波纹铁皮上,声音很大,但没有撞坏什么东西,汽车也没有损伤。司机把变速器推到前进挡。 格雷厄姆挥着手,就像交警在拦车,他走到副驾驶的窗前,窗子是开着的。约伊直直地盯着他,样子挺凶。 格雷厄姆说,“关掉引擎,下车。” “不。” “约伊,听话,马上下来。” “你少管我,我要去找妈妈。” “下车,马上。” “不。” “有人去处理这事。汤姆·戴尔,还有几个警官。你妈不会有事的。” “你老是这么说!”他叫道,“可你怎么知道没事呢?” 说的也是,格雷厄姆暗自思忖。 他看见那孩子如刀的眼神,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他的个子并不矮——他父亲的身高就远远不止六英尺——但他很瘦,坐在宽大的车座上显得很单薄。 “我就是要去。”他还是没法转到车道上去,于是只好慢慢往前开,汽车撞了一下垃圾桶,又向后倒去,这一次判断很准确,还没等撞到那个棚子,就停下了。他对准车道,打正方向盘,又一次朝前开去。 “约伊,不要这样。我们连她在哪儿还不知道呢。”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有点让步。他这时是不应该去讲什么道理的。他要做的就是发号施令。 直觉,别忘了。 “蒙戴克湖。” “关掉引擎,下车!”他应该伸手进去拔车钥匙吗?孩子的脚从刹车上滑开怎么办?格雷厄姆手下的一个工人就是因为这样受了重伤,当时汽车已经动了,他从外面把手伸进窗内,就像现在这样,想拉变速杆,因为那个司机忘了拉了。我们的身体是无法与两吨重的钢铁和爆炸的汽油相抗衡的。 他瞥了一眼车座。耶稣啊。这孩子还带了把气枪——格雷厄姆认出那是把威力强大的橛把式气枪。近距离的射击精度与.22的小口径枪不相上下。松鼠和水老鼠要是被打中了,必死无疑。布琳曾经禁止他拥有武器。他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偷的?格雷厄姆心想。 “约伊,马上下来!”格雷厄姆没好气地说。“你什么事也做不了。你妈妈很快就要回家了。她要是看到你不在家,会发火的。” 这是做父母为了控制孩子而做出的又一个让步。 “不,她不会的。出事了。我知道是出事了。”这孩子松开刹车,汽车开始往前移动。 这时,格雷厄姆想都没想,就冲到了汽车的前面,站住了。双手放在车头盖上。 “格雷厄姆!”安娜在门廊里叫道,“别,别为这事干仗了。” 他在想,不对,都这个时候了,该干仗还就得干。 “给我从车上下来!” “我要去找妈妈!” 现在他的命就全系在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的一只未系鞋带的跑鞋上,那鞋子正踩在那个一年前就该保养的刹车踏板上。“不行,你不能去。关掉引擎,约伊。这话我不再说第二遍了。”格雷厄姆小的时候,每次听到父亲这样说话,他就老实了,不过那时候他干的错事也就是没倒垃圾或没做作业。 “我就是要去。” 汽车又向前动了一英尺。 格雷厄姆吃了一惊,但仍然没有动。 你只要一动,他对自己说,那你就输了。 尽管他脑子里也在想着,万一这孩子一脚把油门踩到底,他该往哪个地方跳,但他觉得要是那样的话,根本来不及。 “你也不去!”那孩子愤怒地叫道,“是吗?” 他很想说,这不是我们的工作,让警察去处理吧。他们是处理这种事的专家。但他没有这样说,而是语气镇定地说,“下车。” 他意识到,他的直觉可能会杀了自己。 “你会去找她吗?”他又嘀咕了些什么。格雷厄姆想,其中一个词好像是“胆小鬼”。 “约伊。” “躲开!”那孩子尖叫了起来。眼睛里透着一股野性。 有那么一瞬间——那永远没有尽头的一瞬间——格雷厄姆以为那孩子真的要踩油门了。 这时,约伊的脸抽搐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变速杆,将变速杆一把推到停车挡。他从车里爬了出来,伸手要去拿那把枪。 “不行,别碰它!” 格雷厄姆朝孩子走去,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肩膀。“好了,约伊,”他柔声说,“我们还是——”那孩子因为被阻止,火气未消,耸了耸肩,躲开了他的搂抱,径自从外婆身边走过,冲进了屋内。一言未发。 <hr /> 注释: 第二十章 两个女人又看了一次指南针,然后继续赶路,州立公园里的这一带比她们先前走过的地方,就是蒙戴克湖那一片,要好走一些,灌木没那么密了,植被也稀一些。有不少开阔地——草地和草甸。而且,壮观的岩体越来越多,这都是几百万年前被冰川运动推起来的。 两人默默地走着。 上次看了指南针之后,她们已经走了有四分之一英里的路了。布琳本想问一下蜜雪儿的脚怎么样了。临了却说道,“我的丈夫也一样。”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话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她心想。我的上帝啊,真是我说出来的吗? 蜜雪儿看着她,皱了皱眉头。“你的丈夫?” “跟你的情况一样,”布琳吸了一口冷冷、香香的空气,“格雷厄姆也有外遇。” “哦,上帝啊。对不起。你们分手了吗?离婚了?” 她停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他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 马上她就后悔说这些话了。这也太荒谬了点,布琳想。还是闭嘴赶路吧。可是她又想倾诉。非常想。也真奇怪,她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既没有对妈妈说,也没有对凯迪和吉姆说。凯迪在消防队工作,是她最好的朋友。吉姆是家校联谊会的。 实际上,她觉得意味深长的是,也就是在这儿,在这个极端的情况下,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才会把折磨了她好几个月的事情说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只是希望蜜雪儿能有所反应,说几句表示同情的话;然后就逐渐淡化这个话题,继续走完要走的路。没想到,那青年女子的反应却非常真诚,很想听她接着往下说:“跟我说说吧。拜托。是怎么回事呀?” 布琳整理了一下思绪。终于她开口了,“我的前夫是州警。叫凯斯·马歇尔。”她看了一眼蜜雪儿,看她对这个名字是否有反应。 似乎没有。布琳接着说,“我们是在麦迪逊的州警训练班里认识的。”她还记得她所看见的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正站在一张桌子前,那就是他们的办公桌了。 凯斯朝她这边望过来的时候,多看了她几眼,这说明,他肯定是喜欢她的模样了。只是到了后来在轮到她做模拟人质谈判时,她才真正引起了他的兴趣。负责这个科目的心理学家对她的评价是完美。但,真正引起他的注意的似乎还是她在靶场上接受格洛克枪械拆装测试的时候。她装上滑机上好弹匣的时候,她的竞争对手才吃力地把定位销插回到枪身上。 “还挺浪漫的嘛!”蜜雪儿说。 布琳也是这么想的。 训练班结束后,他们在一起喝了一次咖啡,聊了聊小城的治安,还有小城的约会。当时他皱了下眉头,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他刚出院不久。他在一次真刀真枪的解救人质的行动中受了伤,好在结局还算皆大欢喜,除了那几个劫持人质的罪犯。 “那几个劫持人质的人都死了。” 哦,是那件事吗?她回想起了那个银行抢劫案,后来搞得很糟糕,两个瘾君子——是贩冰毒的头儿——在松林储蓄所里,劫持了一群顾客和职员。窗玻璃太厚,狙击手无法保证射击安全,于是凯斯就绕过路障,径直进了前门,枪握在身体的一侧。也不猫着腰,缩小一点目标,他一枪打中了一个人的脑袋,另一个人一枪打中了他的侧面,一枪打在他的防弹背心上,随后他把那人也击毙了,那个家伙想躲在一个报刊架的后面,凯斯那一枪是穿过报刊架打中的。 那几个劫持人质的人都死了。 凯斯受的是轻伤,很快就好了。他受了批评——这事就得是这样——连那个什么布鲁斯·威利斯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也躲不过去。其实也没有谁真对他的胆大妄为有什么不满,而媒体则像是小猫见了奶,咬住不放了,这是当然。 布琳让他把那事原原本本地又对她说了一遍。她着迷了。太着迷了。不久,她就觉得,自己已完全被这位少言寡语的硬汉所征服了。 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去看了场恐怖片,吃了顿墨西哥餐,谈了很多不同口径的枪的事,还有防弹衣、高速追车等等。 十一个月后他们结婚了。 “这么说,你嫁了个牛仔?” 布琳点点头。 蜜雪儿做了个鬼脸,“我倒是嫁给了我爸爸,这是我的医生说的……不说这个,后来呢?” “啊,后来?”布琳陷入了沉思。 她竭力不去摸有点变形的下巴,但还是忍不住回想起那躲也躲不掉的往事:凯斯,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从暴怒变成了惊愕,在子弹的打击下,踉跄着向后面倒去,双手紧紧地抓着胸口,厨房里灯火通明,一股刺鼻的枪烟从她那把格洛克佩枪管里冒出来。 “布琳?”蜜雪儿轻声追问,“后来呢?” 终于她又开口了,她低声说,“后来的事情挺不顺……于是,我又,成了单身。我有了约伊,还有我的工作——我母亲后来跟我们一起住了,这样家里就有了一个住家保姆了。我爱工作。没有再婚的计划。可过了几年,我遇到了格雷厄姆。我在他的园艺公司买了一些花草:长得不好,于是我回去又买了些。他说我的做法不对,后来就请我出去。我说好吧。他很好玩,人挺好。他想要孩子,可他的前妻没生。我们约会了一阵子。我觉得挺舒服的。他向我求婚。我就答应了。” “舒服就好。” “哦,真的很好。从不吵架。每天晚上都回家。” “但是……” 这时她又在摸下巴。她放下了手。 布琳做了个鬼脸。“好景不长,突然之间,我的工作负担加重了,工作时间加长了,难度也加大了。很多家庭问题要处理。没工作的时候,我就和约伊在一起……他在学校碰到了点问题。那还真是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执法人员的子女问题?” 蜜雪儿摇摇头。 “从统计数据上看,他们会有更多的行为问题和心理问题。约伊老是在学校里受伤。他可能是有点鲁莽……我跟你说他的事的时候,完全没有先入为主的意思。他有时会惹点事。我是说,闯祸。”她把今天滑板的事告诉了蜜雪儿,还有他在学校里几次受伤的事。那个女人饶有兴趣地听着——显得很是同情。布琳继续说着她的往事。“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约伊和工作上,可接下来我就发现格雷厄姆开始有规律地出去玩牌了。” “可那并不是真的玩牌。” “有的时候是。但有的时候他只玩了一会儿。有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去玩。” 有件事她没有告诉蜜雪儿,汤姆·戴尔先前要她开车去蒙戴克湖的时候,她马上想到的是:我走了,格雷厄姆就走不了了,就没法去看那个她了。 她还想到:早先她在车里给他电话的时候,他没接;难道他还是去了? “你能肯定吗?”蜜雪儿问。 “哦,有一个目击证人呢。看到他们在一起。” “那你信吗?” “非常信。那目击证人就是我。”布琳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在洪堡城外。她开着一个警探的车去听有关冰毒制毒窝点情况的一个通报。她看见格雷厄姆站在一个金发高个的女子身边,就在阿尔伯马尔汽车旅馆的外面。她在点着头,笑着。布琳还记得她笑得挺好看。他在跟她说着什么,低着头,就在那个汽车旅馆外面,而他先前告诉布琳的是,他要去二十英里外的兰卡斯特办事。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看着布琳的眼睛,说他去了那个有着田园风光的度假城,事情也办了——说了太多的细节,给她来了个谎言饱和轰炸。布琳对这一套太熟悉了;她都做过那么多的路检了。 见他们在汽车旅馆那里,她在想:他们是从房间里刚出来,还是正要进去呢?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 “没说?”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了约伊,不想再翻船了。跟凯斯分手了,然后再离一次婚,不能再这样对他了。他是个大好人,我是说格雷厄姆。” “除了不忠,”蜜雪儿阴沉地说。 布琳惨淡地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早先说过的话,“这并不都是他的错。真的……我是个很称职的警官。但处理家务事就很不称职了。” “我想人们在结婚之前仅仅验个血还是很不够的。得要考两天试才行。就像是考律师。” 布琳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个电影里,一个喜剧电影,说的是两个很小就分开的姐妹后来又重逢的故事:她们原来一个去了城里,过上了高贵的生活,另一个则去了农村。然后在旅途中两人相遇了,这才发现两人在心底里是共通的。 蜜雪儿停下了脚步。接着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左边。“留神。那边是个陡坡。” 她们挑了个比较安全的路线。布琳意识到,今晚第一次,蜜雪儿走在了前头……她也乐意由着她。 “她们在那儿。” 坎普顿·刘易斯碰了碰哈特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指着树林中的一个豁口。 两个人,三百码开外。他们只能借着月色辨别出两个人的背影,都穿着深色衣服。其中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手里拄着一根像球杆一样的东西当拐棍。 哈特点点头。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了,终于清楚地看见了他们的猎物,虽然射程还不怎么够,但已经是很近了。而且丝毫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两人开始朝目标靠过去。 捣蛋鬼先前又做了一次小动作。 当时他们站在那个悬崖的顶上,下面就是那个带血的石坎,哈特心里在激辩:两个女人真的想爬下那个岩壁去护林站吗? 还是继续走若利埃小道? 最后他断定,布琳此举有诈。如果她们两人中间有人真的摔了下去,并且受了伤,她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土或泥掩盖血迹。把血迹留在那里就是为了迷惑他们,引他们去护林站。 但哈特要将计就计。他要让布琳以为她得逞了,真的把他们糊弄得爬下了悬崖,放松了警惕。他不能肯定她们看不看得见这边的岩壁,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牺牲一个手电筒。他用刘易斯从汗衫上撕下的布条当绳子,捆住一个手电筒,另一头绑在一根树枝上放下去。风一吹,电筒就在那个石坎附近来回晃悠,让人觉得他们是在找路,准备爬到谷底的树林,继续追踪。 这位工匠仔细看了看他的这件手工活,感觉很得意。 接着他就和刘易斯赶紧沿着小道继续赶路了。 至于两个女人究竟去了哪里——则只能靠推测了。很有可能她们会继续沿着小道走,根据GPS显示,小道会一直朝东北方向去——穿过一片有十五英里长的树林。她们不会这么走。在这儿北边的一个什么地方,她们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她们可能会离开小道,朝左边去,往西走,绕过护林站,找到最终通往郡级公路的那条路。或者她们也可能往北走,直奔蛇河,顺着河,或者往西,去州际公路,要么往东,去石头尖镇。 多亏了那声尖叫——几分钟前的那声嚎啕,让他知道了她们正在朝那条河的方向走。那么早些时候的那声大叫——就是休息站旁的那个岔路口上的那声大叫——就是假的了,这是当然,就像引他们朝那个独木舟射击的那声尖叫一样。但刚才发出的第二声狂叫才是真的,哈特听得出来,两个女人以为他们已经爬下了那个悬崖,离她们还有好几英里的路呢。 哈特和刘易斯也离开了小道,朝声音发出的大致方向靠过去。他们缓缓地择路而行,避免踩着树叶碰着树枝弄出声响,避开如刀一样锐利的荆棘和陡峭的斜坡。 在小道北边的这片密林之中,两个女人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还无法判断——只有等他们找到线索再说了。刘易斯停下脚步,指了指地上的一个白色的东西。很小,但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中,却显得非常的亮。 他们慢慢地走上前去。哈特觉得这不是个套儿——也想象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现在凡是与布琳有关的事,他都不会轻信了。 捣蛋鬼…… “掩护我。我过去看看。别开枪,除非有人要朝我开枪,或者袭击我。我不想暴露目标。” 刘易斯点点头。 哈特猫着腰摸了过去,一直走到距那个东西三英尺左右的地方。原来是个白色的管状物,大约有18英寸长,三英寸宽,一端鼓起。他用树枝捅了捅那个东西。没动静。他看了一眼四周。刘易斯也在看着周围的一切。他朝哈特竖起了大拇指。 哈特俯下身子,拾起那个东西。刘易斯也凑了过来。 “袜子里面套了个台球。” “是她们的吗?” “一定是。干净的,又没受潮。” “妈的。她们中的谁想用这个东西来打我们。伙计,这东西连骨头都砸得断。” 布琳,哈特在想。 “什么?”刘易斯问。 哈特望着他,扬了扬眉毛。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没说什么。”哈特在想,刚才是不是叫出了布琳的名字。不可能吧。 他们继续直行,方向大致朝北,他们的猎物刚才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现在就在那两个女人的后面,所走的路相对比较平坦,这一片树林大多是橡树、枫树和桦树,尽头似乎是一片开阔地,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右边是下坡,地势很陡,通向一个小石沟——沟里有水,源源不断地流向一个像是小湖的地方,周围是一片浓密的松林。左边是上坡,通往几处山脊,有的地方树木葱郁,有的地方灌木与岩石杂陈,有的地方则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哈特猫着腰,示意刘易斯过来。刘易斯立即就过来了。 “我们在这儿兵分两路。你从左边包抄过去。那个山脊,看见吗?” 刘易斯点点头。 “你在草丛里,所以你的动作可以快一些。然后靠上去,在左侧接近她们。我就直接过去了,在背后顶上去。等她们到那个地方的时候——看见那片可爱的小开阔地了吗?” “噢,看见了。” “我一挥那个袜子,”他拍拍口袋,里面装着那个台球流星锤。“你就开枪。压住她们。我从后面上去,结果她们。” “尸体怎么办?”刘易斯问,“我们不能把她们扔在这儿。野兽会把她们扯得满公园都是。搞得到处都是证据。” “对,我们把她们埋了。” “今年四月这么冷。地都冻硬了,我们拿什么挖呀?”刘易斯回头看了看。他指着右边的一个小湖说,“那儿。我们在她们身上绑上石头,沉到水里去。可能谁也不会去那个地方。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湖,又他妈的不好看。” 哈特看了看那地方。“行。” “现在,我要把缩口调大。如果我第一枪没把她们俩都干掉,另外一个就会躲起来。我们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我该先打谁呢?蜜雪儿还是那个警察?” 哈特看到那两个女人正朝树林走去,显得很悠闲,就像是在旅游一样。“我对付蜜雪儿。你搞定布琳。” “乐意效劳。”刘易斯点点头。这正对他的胃口。 <hr /> 注释: 第二十一章 白色的F150风驰电掣地驶出了洪堡,冲上公路。 皮卡的车速已经快五十迈了,汽油发动机还在猛烈地加速。 格雷厄姆·博伊德在开着车,车上唯一的乘客就是放在车厢里的三捆杜鹃花,他还没来得及拆开。他把那把气枪锁在了柜子里,约伊的滑板也锁在同一个柜子中。 刚才吵了那一架之后,格雷厄姆走进约伊的房间,想和他谈谈,可那孩子显然是在装睡,背对着门。格雷厄姆轻轻地叫了他两声。孩子没理他,他反倒有点觉得松了口气,因为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恨,出了矛盾,却未得到解决。 他想把那些游戏机卡、电脑和整个Xbox一股脑儿全搬走,锁进工具房。但他没这么做。在他看来,对待孩子,如果要惩罚,这决定也不能在盛怒之下做出。 你是大人,他是孩子。 能这么想,还得归功于直觉。 他过了五分钟又去看了看,孩子卧室门下仍未见有灯光。 “我很不放心哪,格雷厄姆,”安娜先前这样说。 他又看了一眼妻子穿着骑装、戴着头盔的照片,然后就从后门出去了,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很冰,冰得扎手。他站在自己搭建的露台上,望着半个月亮。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给布琳打个电话。 但随即他又停下了。要是又是那个男人接听怎么办?格雷厄姆知道,如果与对方再通话,他可能无法保持镇定了。要是他流露出怀疑,暴露出警察已经上路,那么那个人很可能会伤害布琳,然后逃之夭夭。他把电话放回口袋,将啤酒倒在露台后面的一株圣诞杜鹃周围的护根物上。 回到客厅后,他吃惊地眨了眨眼。约伊已经下楼了,穿着睡衣,蜷缩在沙发上,头枕在外婆的腿上。 安娜正在轻轻地给约伊唱着一首歌。 格雷厄姆与岳母的目光相遇。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 “你想好了一定要去吗,格雷厄姆?”她柔声问。 没有,他心想。但却点了点头。 “我在这儿坐镇守着。小心点。拜托了,小心点。” 他启动了激情四溢的引擎,汽车从车道上疾驰而去,轮胎打着滑,压得碎石四处飞溅。 此时他又一次抓起手机,开始拨一个号码——桑德拉的,自然不在快拨列表中。但他又犹豫了,最后还是决定不打了。他把手机又塞回口袋。这已超出了协定的范围。太晚了,他早些时候已经跟她谈过了,时间很短,还是趁着安娜在洗澡的时候偷偷打的。他告诉她今晚出不来了。即便她现在接电话了,而且很可能是不接的,他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他也拿不准。 再有,他觉得,开车的时候还是最好集中精神。他现在的车速已经开到了70迈,这一段路限速四十,但也顾不上会不会有州警来截住他了。 等到了蒙戴克湖,他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呢?他心里也没数。 甚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对他来说,他巴不得这时能躺在床上,一天忙下来,晕乎乎的,手搭在妻子的肚子上,嘴贴在她的肩膀上。聊着他一天的工作、还有她的工作、这个周五的晚餐会、孩子的牙套和成绩单、按揭还款计划,这么聊着聊着,就困了,随后就先后睡去。但他显然没这个命。他会有这个命吗?什么时候会有?明天?明年?也不管它有没有警察了,他把这辆像个箱子一样的卡车开得快到80迈了,被挟持来的杜鹃花在后面的车厢里打着哆嗦。 “那儿!”布琳激动地低声说,“看见了吗?” “什么呀?”蜜雪儿顺着布琳伸出的手臂看去。她们此时正蹲在一丛光秃秃的狗木后面,她们身下的地上长满了番红花的嫩芽,腐叶发出阵阵清香。 远处,一条细细的带子在熠熠闪光。 “那条河。蛇河。”她们的生命线。 她们又走了五分钟,没再看见那条河了。布琳望了望四周,确定一下方向,看她们走的路线对不对,突然她惊呆了。 “耶稣啊,”她蹲下了,心里骤然掠过一阵恐惧。 那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就是那个拿霰弹枪的家伙,哈特的同伙。在离她们不到两百码的地方,就在他们左边的一个山脊上。 “都是我的错……”蜜雪儿的脸色一沉,“就是我刚才那声叫喊惹的,操!”她脸上的神情又流露出早先的那种自责来。“他们听见了我的叫声。” 被宠坏的小女孩…… “不会,”布琳轻声说,“如果他们在悬崖那边中了我们的计,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那就是他们在那个手电筒上做手脚了。哈特干的事。想耍我们。” 从某种意义上讲,就像我也想耍他一样。只是这一回让他的诡计得逞了。 那他人呢,哈特呢?她想起最近的一期特警训练科目。教官在讲解楔形馅饼式交叉火力时说,不要取直接对面的位置,这是当然——以避免被己方的火力所误伤。这么说,哈特就在她们的后面,而不是在右侧的位置。 她看是看不见他,但她知道他就在后面的什么地方。 这就是说,这两个家伙已经发现了她们,正摸过来要做最后的绝杀呢。 她们现在是在平地,正朝一个开阔地走去,布琳早就看好那块地方了——那里没有纵横交错的草木要闯,只是草地,草也不深,很平坦。但现在她领着蜜雪儿朝右边的一座陡峭的石山拐去,距离有好几百英尺远,山下是一个河床。底部月光照不到,她们可以在那儿隐蔽得很好。“去那儿,下到那个沟谷里。你得越快越好。走。快。” 她们朝山下跑去,尽量贴着浓密的橡树丛和茂盛的灌木走,这样做靶子的机会就小一些。她们连滚带爬地从陡坡上冲了下去,蜜雪儿在前,布琳在后。 她们开始跑得还很顺,可跑了一半的时候,布琳脚下被绊了一下,挂到了一根藤蔓或灌木。她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地上,顺着滑溜的落叶一下就滑倒在蜜雪儿的身下,把她的两条腿给铲离了地面。两人骨骨碌碌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滚了好长时间,布琳绝望地奋力抓住手中的那杆矛,唯恐戳在两人的身上,那戳到谁,谁都活不了。 她们终于滚到了一个浅浅的沟谷里。 布琳口袋里的刀戳破了滑雪衫,好在刀刃没割着她。蜜雪儿仰面躺着,狂乱地拍打着肚子。布琳吓坏了,以为她带的那把刀扎进了她的身体。 布琳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蜜雪儿伸手摸了摸揣在夹克内的那把刀。显然是毫发未损。她点了点头。 布琳缓缓地坐起身,手里还抓着那杆长矛。她回头看了一下,看见干枯的河床上有一个洼地。两人一头扎了进去。灌木和一道由几个三四英尺高的大圆石组成的自然屏障多少为她们提供了点藏身的地方。 “看,”蜜雪儿指着前面说。 布琳看见哈特的同伙,正举着霰弹枪,做出随时准备射击的姿态,朝东边移动过来——正朝着她们——一路小跑着。微风阵阵,搅得树叶乱摇,但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径直朝她们摔倒的地方望过来。接着他又回头看了看,随即就消失在北边的一片浓密的矮树林之中。 布琳一把抓起长矛,盯着那人的背影。“你的脚怎么样?” “没事。我刚才跌倒的时候,蹭到的是另一条腿。”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座山。那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布琳估计了一下距离,想了想哈特的同伙可能去了哪里。蜜雪儿这时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布琳没听见。她还在想着。她拿定了主意。接着看了看地形。“好的。我们现在分头走。我要你往那边走,呆在那个沟谷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在那儿,看见那个斜坡了吗?下到那里面去,找些树叶把自己盖起来。” “你要干什么?”蜜雪儿问,眼睛睁得大大的。 “明白了吗?”布琳严厉地又问了一句。 “你要去追那个人,是吗?” 该跑的时候就要跑,该打的时候就要打。 布琳点点头。 “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 “只要你躲起来了,这就算是帮我大忙了。” 蜜雪儿的脸阴沉了一会儿,然后笑了。“那我还不用担心弄断我的指甲呢,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思的话。” 布琳也笑了。“这是我的工作。就让我来做。快到那边去吧,隐蔽好。如果他们走近了,那你就得跑。”她顺着干枯的河床看过去,指着那边的一个湖,其实比一个小池塘也大不了多少。“那儿就是我们的集结点。靠近河岸,在那片岩石旁边。” “集结点。什么意思?” “就是士兵们分开后再会合的地方。这不是警察的行话。我是从《拯救大兵瑞恩》的电影里看来的。” 又把蜜雪儿逗笑了。 <hr /> 注释: 第二十二章 查尔斯·冈迪,身材瘦削,留着大胡子,三十二三岁,穿着件北脸牌防水风衣,正站在一辆温尼巴格牌露营车旁,汽车就停在马凯特州立公园的树林里,紧挨着一个破败的护林站。这护林站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遗弃了。露营车上有不少划痕和凹陷,车屁股上非常张扬地贴着六七张保险杠贴纸,赞美绿色能源的重要性,还列着一些诸如骑山地自行车穿越斯诺夸尔米山口和沿阿巴拉契亚小道徒步远足的事迹。 “你听见什么了吗,亲爱的?”苏珊问。她是一个长得圆滚滚的女人,一头浅褐色的直发。比冈迪大几岁。她戴着条项链,形状像是埃及的安卡,手腕上套着两条手编的友谊手链,手指上有枚结婚戒指。 “没有。” “是什么?” “是人说话的声音,肯定没错。对了,听上去差不多像是喊叫。” “公园都关闭了。都这么晚了?” “我知道。鲁迪什么时候回来?” “随时。” 她的丈夫眯缝着眼睛看着夜色。 “爸爸?” 他转过身来,见自己九岁的继女正站在门口。她上身穿着件t恤,下面穿着条牛仔布裙,脚上是一双旧跑鞋。 “艾米,该睡觉了。” “我在帮妈咪做事呢。是她要我做的。” 冈迪心烦意乱地说,“好吧。听你妈的吧。进屋去。外面很冷。” 女孩金色的长发一甩,消失了。 露营车有两个门,前后各一个。冈迪走到后门,进入车内,找出一把破旧的猎鹿步枪,把弹匣压满子弹。 “你在干什么,亲爱的。” “我得去看看。” “可是护林人——” “不在这附近,现在还不在。你把门锁好,拉上帘子,谁来都不要开门,除了我和鲁迪。” “知道了,亲爱的。小心点!” 苏珊爬上台阶,进入车内,关上门,锁好。帘子放下了,露营车一片漆黑。发电机发出的微弱声音差不多都被风声给盖住了。很好。 冈迪拉上衣服的拉链,戴上一顶灰色的线帽,这还是苏珊在他过生日的那天给他买的。他沿着小路走了下去。这条路最后通往若利埃小道。他用手臂勾住枪。 他先往南走,然后拐向东。他们来这儿已经四天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附近走动。所以他对这地方很了解,找到了一些被随意踩出来的通道和小路,有些是鹿踩出来的(落叶被踏烂、树枝被踩断、颗粒状的粪便),有些是人踩出来的(踪迹同上,除了粪便)。 他缓缓地移动着,非常小心。倒不是怕迷路,而是怕突然撞上什么人。 那声音是尖叫吗?他在想。 如果是,是人叫,还是兽号? 冈迪现在朝着他觉得他听到声音的那个方向走了已经有二三百码远了,这时他跪了下来,仔细地审视着月光下的森林。他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接着又是哗啦一声响,不是很远,也许是树枝掉落的声音,也许是鹿,也许是熊。 “也许是我该死的想象力。” 突然他紧张起来。 那儿,对了……这下没错了。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他断定——正在从一棵树往另一棵树移动,身子压得很低。她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似乎很细。是一把步枪?他攥紧手里的枪,一把萨维奇.308型步枪。 这是怎么回事呀?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已被正式关闭的州立公园里,又在这么晚的时候,大喊大叫?他的心怦怦直跳。直觉告诉他,应该马上回到车上去,然后赶紧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但是突突突的柴油机发动的声音又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他蹲低身子,紧盯着那个女人,心里在纳闷,她的动作怎么像个军人?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掩蔽处爬到另一个掩蔽处。她显然不是护林人。她没有戴那个有明显标志的帽子,那上面有个史摩基熊的图案,也没有穿护林人的专用制服。她好像穿的是件滑雪衫。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是个威胁。 那女人在一大片黑莓丛的后面消失了,他没再看见她出来。冈迪站起身,提着枪,抬起枪口,朝那边摸了过去。 干脆从这该死的地方走开吧,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可转念一想:不行,都到这分上了。接着干吧。 他在一个陡坡旁停了下来,坡下是一片森林。他左手扶着细细的桦树和橡树苗,稳住身子,然后,走到地势平缓的地方,再朝那片灌木丛走去,刚才那女人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他查看了一下那个地方。没有看见那个女人的踪影。 原来她在那儿,就在离他三十英尺左右的地方。她正躲在一个阴影之中,但他还是看见她了。她正趴在一个灌木丛的旁边,露出半截身体。她低着头,像是一头母狮子正在等待着一只羚羊。 他轻轻地拉开萨维奇枪的枪栓,顶上子弹,开始往前移动,有意避开树枝和落叶,就好像是走在一片雷区之中。 这下他自己也像是个军人了。这个角色让他一点也不舒服。 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埋伏在一棵黑糊糊的橡树后面,这棵树长着很多瘤,但却很气派。她攥着那根球杆长矛,深深地呼吸着,为了不发出声音,她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她刚才又爬回了那座小山,朝那人刚才消失的地方摸过去。 她的手心湿漉漉的,其实人却觉得很冷,因为她脱掉了滑雪衫和一条运动裤。脱下来的衣服里面,塞进了树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倒伏的稻草人,隐身在一个黑莓丛之中,这是吸引哈特同伙的诱饵。 这招似乎起作用了。那人现在正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还是没看见哈特的踪影。 好吧,她心想。 一对一,我打得过你。 她先前冒着被远距离射杀的危险,走进月光之中,故意暴露了一下,然后就迅速地消失在这片黑莓丛之后,在这里她脱下衣服,堆放在地上,看上去就好像是有人受伤了,或是躲藏在这里。 她溜下山坡,再绕到了这棵树的后面。 但愿哈特的同伙能上钩。 他上钩了。枪口高高抬起,那个阴影正从山上下来,朝那个假人摸去。 布琳隐身树后,根据脚步声判断着那人的位置。她的听觉此时变得十分敏锐。所有的器官,实际上,都调动了起来。长矛的利刃,就是那把芝加哥餐刀,紧贴着她的面颊,深深地隐藏在树影之中,不会因为月光的照射而发出反光,从而暴露她所在的位置。她心想,真是好奇怪,这把从未用过的厨房工具,第一次使用不是用来切牛柳,剁鸡扒,而是用来杀人。 不过她也意识到,这个想法并没有怎么让她感到不自在。 咔嚓一声轻响,随即是一阵窸窸窣窣。 这时突然起风了,刮得还挺大。她一时间听不见那人的脚步声了,耳边是一片树叶轻颤和树枝摇曳的声音。 在哪儿?她在想,有点慌了。 随即她又听见了他的动静。那人仍在径直朝那个诱饵走去。从他行进的路线看,他刚好要经过她藏身的这棵树。 二十英尺。 十英尺。他的脚步声很轻。 她从她的这个狩猎隐蔽处尽可能仔细地观察着这块地方,想找到哈特。没有。 六英尺,五…… 接着他人就已经到了这棵树的边上了。 终于,他走了过去。 布琳伸头看到他的背影。他已经换掉了那件战斗服,布琳记得在菲尔德曼家看到他穿过,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北脸牌滑雪衫,可能是他在湖景路2号的那个人家偷来的。他还戴着一顶帽子,盖住了他金色的短发。 好吧,该动手了,她对自己说。 她的身体里泛起了一种静静的、近乎欣快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其他场合也出现过,但通常都是在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在一次马术比赛的三重障碍赛上,当时她正骑在一匹飞奔的栗色骏马之上。在一次疯狂的追车过程中,在逃的是一个军火贩子,汽车在郡级公路上开到了时速140迈。还有一次是在她和凯斯在比洛克西度假时,他们化解了两个小青年之间的一场生死搏斗。 该打的时候就要打…… 她此时在想:先用裹着台球的流星锤把他砸晕,再冲上去,使尽全身的力气把长矛刺入他的后背。夺下霰弹枪。 还要提防哈特的突然出现。因为,他的同伙只要一叫,他肯定会过来。 布琳从树后出来,打量了一下她的目标,然后一挥手,台球流星锤飞了出去。 台球在空中划了一个弧,朝那人飞去,正好砸在他的耳朵上。他大叫一声,扔掉了枪。 布琳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向前一跃而起。 她现在不是警官了。也不是妻子或母亲了。 她是一匹狼,一头原始的动物,生存是她唯一的信念。冲,冲,脚趾隔着靴子踏进坚硬的土地,长矛在手,矛刃在冷冷的月辉下闪着寒光,直向那人刺去。她极力克制住一股强烈冲动,才没有发出一声男人般的怒吼。 <hr /> 注释: 第二十三章 她们不见了。 见鬼。先前哈特追了十分钟的时间,已经缩短了他和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她们径直朝那个开阔地走去——在他心目中,那就是个靶场——他还一直留意着刘易斯的位置。 刘易斯倒是听见还是看见了右边,也就是东边,有点动静,便急忙往山下那块平地跑去了。他四周看了看,显然是虚惊一场。他又回到林子的边缘,在哈特的左边。两人继续往前走,不断地扫视着周围,寻找已经消失的猎物。 她们在哪儿? 她们看见他或刘易斯了吗? 如果她们看见了,她们会选择什么路线逃跑呢?开阔地就在前面——也就是北边——她们显然不在那儿。刘易斯现在攀上了西边的一个山脊,哈特正在朝南走。一圈树林环绕着开阔地,两个女人可能就藏在这林子里面。也有可能她们逃到右边的一个陡坡下面去了,然后朝东走,躲进公园的密林之中。若走那个方向,她们最后又会回到若利埃小道,但GPS显示,那条小道现在离这里已经很远了,她们要在密林里走好几英里才能到达那里。 布琳会怎么做? 他断定,她下了那个斜坡,去了下面的那个河床,然后朝北走,奔蛇河而去——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不至于暴露在开阔地之中。路是远一些,难走一些,但也安全一些。 她就像一头野兽,有着十分敏感的生存本能,因此总能在他之前抢得先机。 他看了一眼那个山脊,刘易斯此时在那里站住了,正在东张西望。接着朝他这边转过身来,举起双臂示意:她们不见了。 哈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易斯。刘易斯点点头。哈特朝高坡上爬去,准备与刘易斯会合。 在哪儿? 蜜雪儿在哪儿? 一只手提着萨维奇步枪,另一只手攥着长矛。布琳·麦肯齐停下脚步,看看周围。她已经没有方向感了。刚才她让那个女人藏进树叶下面之后,就一心只想着去对付哈特的同伙了,没怎么留意自己所走的路线。 她已经去集结点了吗? 但愿还没去。那个湖比她想的要远,她不想绕路过去。她实际上已经有点体力不支了。 这时她看见有片林子很眼熟,便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有没有追兵。没看见。她便朝小山下面跑去。 在一个大石头的后面转过一个拐角,布琳突然停下了。 蜜雪儿被布琳的出现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怀里拔刀。眼睛里透出凶恶,凶残。布琳站在那里,吃惊地眨了眨眼。那个青年女子宽慰地松了口气。“耶稣啊,布琳。你吓死我了。” “嘘。他们还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青年女子轻声问。“你从哪儿弄到这个了?”她眼睛盯着那支枪。 “跟我走。快点。我打伤了一个人。” “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吗?”蜜雪儿的眼睛一亮。 布琳做了个鬼脸。“不是。” “什么?” “是别人。走这边。” 她们又爬上那座山,回到那片纵横交错的黑莓丛旁,那个大胡子男人正蹲在地上,脑袋耷拉在两腿之间,手捂着耳朵。他抬头看着蜜雪儿,眼睛眨巴了几下。然后点点头,一脸痛苦相。 布琳说,她用台球砸中了他的脑袋,就在她要用长矛刺向他的时候,他闻声回了一下头。 她立刻收住了脚步,差一点就刺中了他,她看见了他长满胡子的脸,意识到弄错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别的人,而且还拿着枪,肾上腺素正处于燃烧状态。布琳一开始没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一把猎鹿步枪,并不是霰弹枪,而且他的身材似乎跟哈特的同伙也不一样。 布琳已经说了很多道歉的话了。但她仍然还是一个警官,她给那人看过她的警官证和警徽后,就拿走了那把枪,并要他出示了一下驾照。 他的名字叫查尔斯·冈迪。他、他妻子,还有几个朋友开着一辆温尼巴格露营车在不远处宿营。 “你走路没事吧?”她问那男人。布琳想尽快去露营车那边。 “没事。没那么严重。”他手里拿着那只袜子,现在已经不是流星锤了。他用袜子捂住受伤的耳朵。看上去血基本上止住了。 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准备起诉警察局。但这对布琳来说倒没什么事。她一再说,郡警察局会根据他的要求做出赔偿。她无法描述此时心中所感觉到的宽慰,终于找到一个逃离公园的办法了——而且手里还有了一把枪。 控制…… 布琳仍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蜜雪儿扶冈迪站起来。 “你也受伤了?”他一边问,一边冲那根球杆点点头。 “没事,”蜜雪儿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机警地望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树枝、灌木和树林。 “我们得走了,”布琳说,“前面带路。” 查尔斯·冈迪似乎对这片林子非常熟悉。他领着她们穿过干涸的河床,所走的一些小路都是布琳连看都没看到过的。这样好,完全避开了一碰就哗哗作响的树叶和树枝,那些动静很可能会暴露她们的行踪。他们登上一个斜坡,接着他又领着她们绕过一个开阔地,地势越来越高。方向大体还是朝北。蜜雪儿一瘸一拐的,尽可能快地走着,现在她用那根长矛当拐棍了。 布琳,手里紧紧地抓着枪,跟在后面,回头的次数比先前多了。 他们停下脚步,躲在一块拔地而起、有七八英尺高的花岗岩后面,冈迪碰了碰布琳的手臂,用手指了指前面。 布琳的心跳加快了。 在一个长长的沟谷对面,有一个光秃秃的山脊,哈特和他那个提着霰弹枪的同伙,就站在那儿,仔细地看着地面。从他们的动作看,他们显然很沮丧。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两个人吗?”冈迪轻声问,声音中透着紧张。 “是的。” 这时,蜜雪儿轻声说道,“用枪打他们。” 布琳朝她转过身去。 那青年女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动手呀,打呀。” 布琳低头看看手里的枪。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蜜雪儿扭头看着冈迪。冈迪说,“咳,你别看着我呀。我只是个开有机食品杂货店的。” “那我来打,”蜜雪儿说,“把枪给我。” “不行。你是平民。你杀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算是谋杀罪。你也许不会被定罪,但你总不想卷到这种事里去吧。” 说罢,布琳俯在一块大石头上。端起步枪,枪口对准那两个人。 他们在差不多有100码远的地方。冈迪的枪上没有瞄准镜。不过,布琳对步枪的性能很熟悉——主要是因为受过很多这方面的训练。她也打过几次猎,可后来不打了。几年前在明尼苏达,有一回凯斯正在装子弹,突然一头野猪朝他们冲了过来。布琳飞快地打出两枪,射杀了那头发疯的野猪。从此,她便不再打猎了,倒不是因为害怕——其实她暗地里还是挺喜欢那种刺激的,但那头被她杀死的野兽所犯下的唯一罪行就是捍卫它受到侵略的家园。 她在几分钟前还想用长矛杀死哈特的同伙。但这一回不一样了,要像一个狙击手那样射杀一个人。 行了,你干还是不干?布琳此时在心里这样冷冷地问着自己。他们不会站在那里永远不动。 布琳拿定主意,准备瞄高两英寸左右,以补偿子弹飞行这段距离所需的弧度。风呢?行了,这只能靠估摸了。风就像链锯一样,一来一去的。 在这里得靠运气了。 布琳瞪着枪的瞄准具,把准星对准她的目标。 两只眼睛都睁着。瞄准。目不斜视。放慢呼吸。 瞄准…… 她咔哒一声打开保险。她开始按压扳机。射击的技巧就是瞄准具与目标成一线,然后向扳机施加压力,直到子弹射出。实际上,扳机从来都不是直接一扣就行的。 可就在这时,那两个人分开了。本来是聚成一团的目标,现在变成了两个。哈特显然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朝前走了几步,手还在指着什么。 “你肯定要这么做吗?”冈迪问,“你肯定就是他们两个吗?” “是的,”蜜雪儿低声说,“是他们。开枪呀!” 可打哪个呢?布琳在问自己。我没打中的那个,一定会躲起来,那么我该瞄准谁呢? 选一个。马上! 她瞄准了那个同伙,就是提霰弹枪的那个家伙。她抬起枪口。再次开始按压扳机。 可正在这个时候,那两人突然开始朝沟谷下面走来。转眼间,两人就变成了两团黑影,穿行在灌木丛中。 “不!”蜜雪儿叫道,“快打呀,管它呢!” 随即目标完全消失。他们不见了。 布琳低下头。她为什么会犹豫?她不知道。为什么? 冈迪说,“我们最好还是走吧。他们朝这个方向过来了。” 布琳没有看蜜雪儿。似乎这个青年女子,这个被宠坏的公主,这个临时演员,比她更有控制力。 我为什么不开枪呢? 她咔哒一声关上保险,瞪着哈特和他的同伙消失处的那片昏暗。最后,她转身也跟着走了。 “露营车离这儿不远,”冈迪说,“四分之一英里吧。我的朋友有一辆货车,现在也该回来了。他去弄食物和啤酒去了。我们到时候跳上车就走。” “那儿还有谁?” “我妻子和继女,还有我的两个朋友。” “继女?” “她叫艾米。今年九岁。”冈迪摸了摸耳朵,又看了看手指。血已经止住了。 “她今晚也和你们在一起吗?”布琳问,眉头皱了起来。 “现在正放春假,”他注意到布琳的表情有点不对,“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们还带着个孩子,”她轻声说。 “你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如果这就是你心里在想的事的话。你想想看,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们,那会出什么事呀。那些家伙会闯到我们的露营车里来的,谁知道他们会干些什么事出来。” “你有电话吗?”蜜雪儿问。 这是布琳在确信冈迪没有受到重伤之后,向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对你的朋友说过了,”他答道,“我是一个不喜欢大脑里有微波穿过的人。不过我们的露营车里有电话。”他问布琳,“我说,你们有直升飞机吗?你们只要用一架直升飞机就可以很快地把警察送到这里来。” 布琳说,“只有救援直升机。不是特警队的。”她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小女孩和这个男人的家人的事。在这里,她整个晚上都在竭尽全力让这种恐怖远离无辜的当地居民……可现在她却要把危险带给一个家庭,这其中还有一个是孩子。 急急地赶路,粗粗地喘气,基本上一直都是在往山上走,他们早已把那个沟谷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布琳觉得很丢人,“刚才在那个地方磨磨蹭蹭的。”她对这个失误很恼火。 冈迪问布琳,“你刚才说,他们在追你们。你没有说为什么。” 蜜雪儿皱着眉头,一瘸一拐的,说,“他们杀了我的两个朋友。我是目击证人。” “不是吧!哦,我的上帝。” 布琳接着说,“非法闯入民宅,在蒙戴克湖。” “就是刚才……你是说,今晚?” 蜜雪儿点点头。 “我很抱歉。我——”冈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问布琳,“你来是想抓住他们?” “一开始是一个911电话。我们并不肯定出了什么事。我后来到那里去了,车丢了,枪也丢了。我们只好逃了。” “蒙戴克湖?那是在哪儿?” “往南大约五六英里。我们想去蛇河那边,但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不得不绕路走。到你的露营车还有多远?” “不远了。”他停下脚步。这时一片高高的云彩溜进了大地和月亮之间,周围顿时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一抹淡淡的亮光。冈迪朝他们的右边做了个手势。他领着她们在树林里走得更远了。然后顺着他指的方向,又出现了一条更窄的小径。待她们进入小径之后,冈迪停下来,找来一些树枝,把路口盖住。 布琳帮他找来更多的伪装。蜜雪儿也加入了进来,看着他们的手艺,说道,“好极了。他们绝对找不到。” 布琳在发抖。刚才的那次攻击——就是那一枪冷枪——流产后,她的肾上腺素就已经消退了。她再次穿上那件滑雪衫和第二条运动裤,但还是觉得寒冷刺骨。“你们是在一个露营地吗?”以前在这儿参加过的搜救行动仅限于若利埃小道和蛇河河谷一带。 “不是,在一个旧护林站,那儿有一个停车场。被遗弃了。长满了杂草。好多年都没有人来过了,看上去是这样。有点恐怖。该写进史蒂芬·金的书里才是。《幽灵护林人》,他可以用这个做书名。” 布琳问,“从那儿到路口有多远?” 冈迪想了一会儿。“有一条土路,大约一英里长。通到公园的主路。然后再有大约四英里就到682号公路的入口了。那是最近的路。”他在看着路。“你们可以放心了。我们二十分钟后就可以上公路了。” <hr /> 注释: 第二十四章 “在哪儿呢?”哈特咕哝了一声问。 两个男人沿着干涸的河床走着,先前他们就是在这里看见猎物消失的。 “看,”刘易斯低声说。他正盯着一块泥地在看。 “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 刘易斯脱下外套,像帐篷一样罩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伸进撑开的衣服里,咔哒一声点燃。哈特跪下来,这下他看见了,泥地上有脚印。是三个人的脚印。“你觉得这些脚印有多久了?” “我看是新的。见鬼,谁跟她们在一起呢?妈的,如果是个警察,他就会有手机或对讲机。” 打火机灭了。两人站起来,环视四周,刘易斯穿上衣服,拿起枪。他摇了摇头。“都这么晚了,不应该有警察在这儿。” “没错。” “那还有谁在这儿呢?” “每年这个时候是没有露营车在这里的。护林人倒有可能。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们。”哈特顺着河床往高处走了一截。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另一块泥地。“他们往那边去了。”他指着那座山。“那是条路吗?” “看上去像。” 哈特扶着一根倒伏的树干,想撑起身子。树干已经烂了,他一用力,着力的那一块就塌陷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蛰伏在里面的响尾蛇,差不多有两英尺半长,无声地一跃而起,对着哈特的手背就是一口——是那只没受伤的手。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恐的一呼,那长长的肉条便幽光一闪,消失了。 “刘易斯!”哈特喘着粗气叫道。他扯下手套,只见手背上出现了两个针点,就在手腕旁边。妈的。他会死吗?有一颗蛇牙刺穿了一根静脉血管。他感到一阵眩晕,便坐到了地上。 刘易斯见状过来咔哒一声点燃打火机,检查伤口。 哈特问,“我是不是该把它吸出来?我在电视、电影上看到过。” “你不会有事的。你也不用把它吸出来。蛇毒从你舌头上进入心脏,比走静脉血管还快些。” 哈特注意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镇静。越镇静,越好。我来看看。”刘易斯仔细地看了看伤口。 “你会用火烧它吗?”哈特盯着比克牌打火机的火苗,目光在游移。 “不会。放松。” 刘易斯灭了打火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霰弹枪子弹,用巴克猎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将弹丸和塑料塞倒在一旁。“把另一只手伸出来。” 哈特照做了。刘易斯把枪药,一种细细小小的黑色圆柱体,倒在他的手心里。 刘易斯说,“照上面吐口唾沫。吐呀。” “吐唾沫?” “我心里有数。吐呀。” 哈特又照着做了。 “再吐。把它弄湿。” “好的。” 随即刘易斯又从里面口袋里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他笑了,就像一个偷食了曲奇饼干的小学生。“我想上周戒烟的。”他一边说,一边扯开三根香烟,把烟丝撒在哈特的手心。“捏一捏。” 哈特觉得这简直是疯了,他觉得头越来越晕了。只好照做了。刘易斯用刀割了一块衬衫的下摆。“把这团东西敷在伤口上,我给你包扎。” 哈特把那块棕黑色的软团敷在伤口上,刘易斯用布把它包好,再帮他戴上手套。 “会有刺痛的感觉。但你会好的。” “会好?我可是被一条响尾蛇咬了。” “那只是一个干咬。” “一个什么?” “蛇是响尾蛇,没错,但这是一条链侏响尾蛇。它们会控制射出的毒量。这种蛇的体积不大,毒素不多,所以会保留毒素,待碰到可以吃下的猎物时才用。因此在自卫的时候,它们不会用很多毒素。用一点吓唬吓唬敌人就行了。” “是吗,还真他妈的把我吓得够呛。我没听见有响尾的声音呀。” “那只有在它们感觉到你靠近了才会有。刚才与其说是它吓了你一跳,还不如说你吓了它一跳呢。” “没有,没那么严重,”哈特嘀咕道,“我觉得头晕。” “你中了点毒,会觉得有点晕乎的。但如果是湿咬,你的手就会有现在的两个那么大了,那你早就叫起来了。或者,就像亮光一闪,人早就过去了。我知道我们还要走,但你现在最好还是静静地坐个五到十分钟。” 哈特跟人打过架,徒手放倒过舞刀弄枪的人,一次又一次地与人交火对射。但从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这条蛇一样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这里是我的天下。你不属于这里。你看到的东西可能并不存在,而你没看见的东西则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身后。 哈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你还挺麻利的。”他几乎都有点喜欢上了这种头晕眼花的感觉了。他低头看了看手,现在已经没有刺痛感了。“你怎么会懂这一套的,坎普?” “我爸爸以前经常带我去打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他也遇到过。他把一整套的方法都告诉了我。说完了他还给了我的光屁股一下,说我走路也不看道,会一脚踩到蛇窝上的。”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哈特很想刘易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伏特加酒出来。这时候喝一点他是不介意的。 哈特想起刘易斯家里还有个母亲。“你爸爸还在吗?” “在。” “你经常见到他吗?” “不怎么见面。我说,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刘易斯咧着嘴一笑,眼睛朝一边看去,半天没再说话。后来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他们看了看四周的荒野。风卷残叶,湖泛微澜。 “我正在想啊,哈特?” “想什么?” “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搞定了她们,然后回家?你和我,我们以后还可以一起找个活干。我刚才在想我的那些关系,就是跟我一伙的那帮家伙们,加上你的那一帮,我说,以你的策划和谋略,我们可以搞一个很好的团队。今晚这事,我们只是碰上了。事发太突然。” “是太突然,”哈特嘀咕道。这是委婉的说法。 “我在科诺莎认识一些人。那儿有钱。伊利诺伊的钱,芝加哥的钱。怎么样?你和我。” “接着说。” “我想到这样一个地方,就在城外,叫本顿塑料公司。你知道吗?” “不。” “是在哈弗沙姆路?那地方,操,可真大。东西他妈的卖到世界各地。发工资的那天狗日的取款车有那么大。那狗日的保安是个懒虫。我们只要走过去,就可以弄它个两三万。一般都是在星期五的早晨。怎么样?” 哈特在点头。 刘易斯接着说,“我弄这些情报。你知道吧,就像是搞侦察一样。”他拍了拍衣服,去摸香烟,这像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他并不是要在这里点烟。“我是一个乐意听别人说话的人。大家都爱跟我说话,什么他妈的事情都告诉我。有一回,有个家伙在跟我胡扯的时候提到了他的狗的名字,还有其他一堆破事。好了,你猜怎么着?我顺了他的银行卡,那狗的名字就是他的密码。我把他的钱全清空了。这些事都是我在跟他聊天的时候聊出来的。” “够损的。” 他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瞧,你说怎么样?” “你知道吗,坎普?我觉得这个点子不错。” “是吗?” “我们要再看看细节。然后凑成一个计划。合适的时候就干它一票。” “百分之一百一十。” “一百一十。行啦,我也休息好了。我们还有活没干完呢。我们的女朋友们可能马上就要把警察叫来了。” “你感觉好点了吗?”刘易斯问。 “不,先生,”哈特低声笑道,“我中了一枪,又被蛇咬了一口。就别提还差点冲了个氨水浴了。不,我感觉很不好。但一个人碰到了这些事,他还能怎样?” 刘易斯拿起霰弹枪,他们朝着那些足迹所去的方向走去。 哈特伸了伸被蛇咬的手。感觉很好。他问,“这些烟丝和枪药——到底有什么功效呀?” “你问我,那他妈的什么功效都没有。要说功效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安静下来。” 哈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什么东西都比不了这乡野的空气。我们要时来运转了,坎普。我们走那边。我想我看到了一条小路。看来捣蛋鬼现在站到我们这一边来了。” “就在下面,在那个洼地。” 查尔斯·冈迪领着她俩顺着幽暗的小路朝露营车走去。那是一个很大的露营车。停在一旁的就是她们将要用来逃生的汽车,一辆长长的箱式货车,有点像是雅客。 冈迪的朋友回来了。 “我冷死了,”蜜雪儿咕哝了一句。 冈迪一笑。“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坐在车里取暖器的前面。” “我要。我碰到的最冷的天是在科罗拉多滑雪的时候。但你随时可以回到住处去。这还是有点不同。” 他们又走上了另一条小路,很陡,直通山下。露营车停在一个破败的停车场。旁边是一座破旧的楼房,正处于重新回归森林的状态。 就在他们走到距停车场还有50英尺的时候,布琳吸了一口晚间清凉的空气,突然停下了。她转过身去,看了看他们刚刚从山上走下来的这条路。她举起枪。其他两个人也停下了。 “怎么了,布琳?”蜜雪儿问。 冈迪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下来扫视着树林。“是什么?”他低声问。 布琳对冈迪说,“蹲下。我听见右边那边有动静。看见什么了吗?” 那个男人蹲下身子,观察着树林。 布琳把蜜雪儿拉到小路的另一侧,让她蹲下。她凑近那个女人戴着钻石耳环的耳朵。一股汗味夹杂着名贵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我们在这里碰到麻烦了,蜜雪儿。别问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要说。你还记得那个集结点吗?” 那青年女子惊呆了。然后点点头。 “我说跑,你就跑。往他妈死里跑。带上那个。”她朝那根长矛使个眼色。 “可是——” 布琳做了个手势,没理会这位不知所措的青年女子紧皱的眉头。布琳转过身来,用惯常的语气问冈迪,“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 布琳咔哒一声打开萨维奇枪的保险,把枪对着冈迪。冈迪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你要干什么?” “快,蜜雪儿,跑!” 那个男人往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就站住了,因为警觉的布琳抬起了枪。 “跑!”她叫道,“我会到我说的地方去找你。” 蜜雪儿在片刻的犹豫之后,马上沿着来路逃走了。转眼便融进了夜色之中。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冈迪没好气地问,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困惑。 “跪下^双手放在头上。”“去你妈的。” “快点,谁在——”她的话音未落,一只手从后面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往后一拉。她顿时失去了平衡,趔趄着向后倒去。一个大块头女人,一头的直发,一脸的怒气,走到她的面前,挥起一根杀鱼棒,照布琳的肚子上就是一下。布琳膝盖一软跪下了,呕吐起来。枪掉到了地上,那个女人一把夺了过去。 “就是她吗,操?”女人嘀咕了一声。 冈迪大步走上前,一把拉起布琳。他搜了一下她的身上,从她的口袋里翻出了那把刀。然后一记重拳打在她的脸上;霰弹枪弹留下的伤口又裂开了。她大叫一声,猛地一把推开冈迪,伸手想从大块头女人手里夺枪。但冈迪把布琳的身子一扭,一下子锁住了她的脖子。“别动,操。” 布琳身子软了下来,她被制服了。冈迪刚一松开手,布琳便一抬脚狠狠地跺在他的脚上,他惨叫了一声。“你个欠操的狗屄东西。” 那女人朝她举起枪,大吼一声,“行了,宝贝儿。” “好的,好的……”布琳看着那女人针眼大的小眼睛。 “你没事吧?”女人问冈迪。 “我看上去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他吐了一口痰,朝小路那边一扬脑袋。“还有另外一个。她跑了。” “那个是谁?她们是跟弗莱切一伙的吗?” 冈迪抓着布琳的衣领和头发。“你是怎么知道的?该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没有告诉他,冰毒——内含甲烷、氯和氨——在制作过程中会发出一股独特的气味,被她在潮湿的晚风中嗅到了。 露营车就是一个袖珍制毒窝点。 “我们进去吧,”女人说着看了看四周,“我们得跟鲁迪说一下。他肯定不会高兴。” 冈迪沿着小路拖着布琳。他吼着说,“你再叫,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要你的命。” “刚才叫的是你,”布琳忍不住顶了他一句。结果又招来了一拳,打在了脸上。 <hr /> 注释: 第二十五章 露营车内肮脏不堪,到处堆满了盛着陈饭剩菜的碗碟、空啤酒罐、衣服和垃圾。 里面很热。五六个金属罐罐端坐在两个液化石油气灶具上。无水氨罐挨着墙排成了一排,角落里有一个锂电池切割工作站,还堆了一大堆火柴盒子。 冈迪把布琳推了进去,把她的刀扔在桌子上。 “这是谁呀?”一个瘦不拉几、哆哆嗦嗦的年轻人问,他上身穿着一件史密斯飞船t恤,下面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很久没刮胡子没洗头了。他的指甲勾勾的就像是黑色的新月。另一个穿着工作服、长着一头红色鬈发的胖子正上下打量着布琳。 用棍子打她的那个大块头女人对一个八九岁小女孩说,“接着干。你还没干完呢。”女孩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沾满污迹的牛仔裙。她叫艾米,就是那个继女,布琳心里暗想。女孩朝来客眨眨眼,接着干活,把一个个盛满产品的小塑料袋放进大塑料袋里。 瘦子说,“瞧她的脸。肿得那么高。发生什么——” “嘘——”胖子没好气地说,“怎么回事呀?” 冈迪做了个鬼脸。“她是个警官,鲁迪。” “扯他妈的淡。怎么穿成这样?邋里邋遢的,操。瞧她那样……她是弗莱切一伙的。” “我看了她的警官证。” 鲁迪仔细地把布琳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呵,我操。警察?我可不想把这个地方也烧掉。操,我可不想那么做。好不容易才弄成这样。” 布琳嘀咕了一句,“州警马上就到——” “闭嘴,”冈迪说,但语气显得有点有气无力,好像连再打她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 瘦子一边出神地盯着布琳的脸在看,一边不断地挠着他手臂上的毒疮。而冈迪、那女人和鲁迪则似乎已无心于他们的产品了。这并没有让布琳感到安心;这就意味着他们就要做出理性的决定,以保护他们的作坊。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杀死她,而且还要找到蜜雪儿,并把她也杀掉。她想起来,冈迪在出示他的证件的时候为什么显得那么满不在乎,因为这个家伙知道,布琳活不了多久。 “妈咪……” 那女人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两下。很明显,那是个命令,意思是:别说话。艾米立即不做声了。布琳见状十分恼火——觉得很揪心。 那女人的手指都被染黄了。她自己也许并不是吸毒者,但她还是要了一根烟。但在制毒现场点火就像是在煤矿里用火柴去找瓦斯包样。 鲁迪问,“她是一个人吗?” “不是。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她跑掉了。她们说有两个家伙在追她们。我看见他们了。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什么非法闯入民宅,在蒙戴克湖那边。离这儿有五英里的样子——” “我不知道那在哪儿。”鲁迪走到近前。查看了一下布琳的伤势。他说,“中计了。这帮人是弗莱切叫来的,那个婊子就是帮他干事的,我敢打赌。这狗娘养的红毛。说我们在这儿。自己没那个狗胆来跟我们斗。” 冈迪说,“我不知道。见鬼,他怎么会发现我们在这儿的呢?我们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掉了。” 鲁迪的眼睛里透出狂野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凑近布琳的脸,咆哮道,“告诉我,婊子。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操?” 布琳跟情绪失控的人打过交道。鲁迪现在就失控了,勃然大怒了。她的心跳在加速,既是因为眼前的恐惧,也是因为过去的记忆,她又想起了凯斯第一次打她下巴的情景了。 她一言不发,鲁迪又叫了起来,“你是谁?”他从紧束的皮带上抽出一把手枪,把枪顶在布琳的脖子上。 “少来,”她低声说了句便把头扭了过去,像是要躲开那双疯狗一样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吃力地、不紧不慢地说,“这一地区的州警、郡警和特警队现在随时都会来。” 那女人把手中的木棒扔到台子上。“哦,不会吧……” 但冈迪却在一旁笑了起来。“扯淡。她只有一根长矛,操。有几个狗日的闯进了这附近的一个人家,现在正追着她到处跑呢。她说的都是实话。哪有什么这警察那警察的。哦,郡里也不会有直升飞机来。她还对我说,他们这儿的直升飞机从不给特警使用。只用来救人。这多少回答了我们的一个问题。”他笑着对布琳说,“谢谢你向我们提供了这个情报,顺便说一声。” “这是没错,”她说,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但肚子上挨了那一棍子之后,到现在呼吸都有点困难。疼得她下巴直打颤。“我们不是缉毒组的。但我们的规矩是,只要一名警官隔一段时间没有报告,他们就会派人过来支援,”她盯着冈迪说,“是特警支援。” 鲁迪一边想着这些话,一边咬着湿湿的下嘴唇。他把枪收了起来。 布琳接着说道,“即便他们现在不在路上,他们也会很快上路。别让事情搞得不可收拾。我已经早就过了报告的时间了。” “这是州立公园,”那女人说,“他们不会搜查这里。” 鲁迪发出一阵讪笑,“行了,苏珊,他们为什么不会搜查?你能给我个理由吗?料你也不能。耶稣啊。别蠢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可现在全完了,操。你明白吗?你明白我们有多倒霉吗,操?” “知道,鲁迪。我明白。”苏珊低下头。怒气冲冲地对那孩子做了个手势,要她装袋的动作快一些。 冈迪说,“另外还有两个人。两个男人,一直在追她们。至少其中一个有枪,我看见了。他们可能与弗莱切在一起。” 鲁迪问布琳,“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不是,西班牙人?一个是黑人?” 布琳没有回答。鲁迪看了看冈迪,冈迪说,“天黑。他们隔着有几百码远呢,我看不清。” 布琳说,“你们的麻烦大了。我们可以——” “闭嘴。你会相信她,以为那些家伙只是非法闯入民宅?” 冈迪答道,“我不知道。她如果是撒谎的话,那她也太高手了。” “你怎地看见有人朝她开枪了?” “没有。她倒是想拿枪打他们来着,用这把萨维奇……”话一出口,冈迪就皱了一下眉头。“但她没打。她本来是可以打的。我也觉得很蹊跷。也许她是想算计我。我不知道。” “你还把枪给了她?” “我该怎么做啊?说不给,因为我家里人都在这露营车里制冰毒?枪在她手里,我想什么时候拿回来就什么时候拿回来。” “她没开枪?” “没有。在那儿磨磨蹭蹭的。” “为什么?”鲁迪凑近布琳问。 我也不知道,布琳心想,她盯着胖子满是眼水的眼睛。 角落里,金发女孩艾米正在给装满冰毒的袋子封口。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活也太重了点,都这么晚了。 鲁迪从小女孩手里拿过她正在用的胶带,把布琳的双手捆到背后,再把她推给冈迪。“我现在不想为她的事烦神了。我们带她一起走。把她带出去。”说着他用肥肥的手指指着那些罐子。“把火灭了。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准备上路。操,真是浪费。” 女人和瘦子把露营车的门关上,把做好的成品放进袋子里。“艾米,”那个做妈的喝道,“快点。你怎么回事呀?” “我困了。” “待会儿在路上的时候再睡吧。别再找借口了。” “切斯特呢?”孩子问。 “那是你的玩具。你把它放哪儿了,得问你自己。” 鲁迪拿起那把猎鹿步枪,交给那个长了一身疮的年轻人。“亨利,出去,到那条小路上去。别乱开枪,除非你能打着谁。我们可不希望你在那里叫人帮忙。我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你要是看见什么人了,就他妈的赶紧滚回来。” “知道了,鲁迪。你不是……你不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吧?” 鲁迪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声,显得十分厌烦,“滚。” 冈迪粗鲁地抓起布琳的手臂。一瘸一拐地拉着她来到外边,拽着她朝货车那边走去,然后把她推进车内。汽车里堆满了衣服、提包、箱子、杂志、玩具、装化学制剂的瓶子。他将一根绳子穿过她被捆的双臂,拴在一个固定轭上。 布琳说,“待会儿会有路障的。另外,州警是有直升飞机的。你们逃不掉的。别想着拿我作人质,那从来就不管用。他们会杀了你的,也可能是在你朝我开枪之前,也可能是在之后。前一种是他们的首选,但后一种他们也会用。我们所受的训练就是这样的。” 他笑了。“你现在就屁滚尿流了。” “不过我可以和你达成个协议。只和你个人。你只要给我的办公室打个电话。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摆平。” “和我个人?” “只和你。” “为什么是我?是因为我会从此洗手不干了?是因为我不会说‘他和我是一伙的’?是因为我在露营车上贴了几张绿色的保险杠贴纸,就表明我实际上是有环保意识的?就表明我会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是的。一点不错。 “你还有一个小女孩,就在那儿。你得为她着想啊,至少。” “我操她的妈。那孩子又不是我的。”说完他拉上了车门,发出砰的一声空响。 詹姆斯·杰森斯离蒙戴克湖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觉得他最好还是关掉GPS(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用,但他早就安装了一个特殊装置)。那些卫星和那些服务器……谁知道它们会截下什么罪证? 安全是有保障了,但找餐馆就难了。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个金弓招牌,便把车开了过去,来了个得来速,要了两个普通汉堡、一份切片苹果和一杯健怡可乐。 他又回到路上,把车开得飞快,但也还没有快到超越极限的地步。虽然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身材瘦削、和蔼可亲的生意人,但如果你的车被拦,即便是一个随机的酒后驾车路检,你的名字和车牌也会进入系统。在这样的检查中,像他这种不饮酒的人会被立即放行。 但今晚他要赶时间,所以开着汽车不断地挑战极限。当然,他也做好了随时因为超速被截停的准备。他现在在听着爵士乐,如果遇到州警的截停,他就会按下在方向盘上的预置选择按钮,收音机里马上就会传出基督教那感人肺腑的布道声音。他还在仪表板上贴了一个背面带海绵托的耶稣像和反堕胎标志的车贴。 罚单也许免不了,但可能就不会搜车了。 而詹姆斯·杰森斯今晚最怕的就是人家搜他的汽车。 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在寻思着大湖集装箱转运服务公司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案子中,你只要找到了一个敏感点,然后触及它,事情就搞定了。你不要去打,也不要去捅。 只需轻轻地一触。 曼克维茨怎么不派保里或者克里斯来敲诈我呀,挑了你这么个小狗日的东西,像根麻秆似的。下面想怎么样啊?对着我大哭一场,一直哭到我心软? 杰森斯窃笑了一声。这时他的卫星电话啾啾的叫了起来。这是款铱星电话,专门定制的。信号有干扰,这一方面是因为它要通过一个伪装系统,另一方面是因为它还要通过一个多线转换程序,这样什么窃听就都进不来了,即便是政府的那个臭名昭著的梯阵系统也拿它没有办法,因为他用了双模扰频技术。 他咽下嘴里正在细嚼慢咽的汉堡包。“喂?” 电话里的声音说,“你们的会面似乎起作用了。”曼克维茨没有报自己的名字。梯阵系统的理念就是“凡事皆有可能”。 “那就好。” “已经有了合作的表示。” 这么说,摩根已经看了那张纸条,并决定放聪明点了。杰森斯暗想,就不知道他提供给曼克维茨的信息是不是有用了。没用也没办法,这种事总是会有的,碰到了,那就白担了一次风险。可生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那个工会大佬说,“说说另外那件事,就是你现在的私人出行,怎么样了?” “有什么消息吗?” “我听一个亲戚说。” 他的意思是指密尔沃基警察局的那个身材滚圆头发短短的警探,杰森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这警察不止是拿提成那么简单,应该是拿固定工资的。“说什么?” “那儿似乎正在开派对呢。” 这就麻烦了。“真的吗?他知道有哪些人参加吗?” “不是近亲。大多是当地人,但我想可能还有东海岸来的吧。他们正在讨论来的事呢。” 这意思是说,没有密尔沃基的警察,都是当地的警察,也可能有郡里来的,FBI——总部在东海岸——也可能会派人来。这就非常麻烦了。 “这么说人还挺多。” “可能。” “他们在庆祝什么,有没有说?” “没有。” 杰森斯想不明白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想我去吗?” 他说的是“想”,实际上就是“要”的意思。 “对,玩得开心点。忙了一天了,参加个派对对你有好处。” 这意思是说,见鬼,是的。那你他妈的就快去吧。 哪儿破了补哪儿,哪招好使使哪招。 不再犹豫了,杰森斯说,“我想我还是去吧。想看看都有谁在那儿。再说,我离那儿也不远了。” “玩得开心点,”曼克维茨说,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到了他的双肩之上。 他们挂了电话。 杰森斯喝了口可乐,然后又吃了点绿苹果。很酸。他们在上面放了点酸奶,但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他在想着曼克维茨那毕恭毕敬的说话口吻。听那人说话的口气,好像他不知道杰森斯是从哪个星球来的似的,甚至让人觉得他很怕他。 斯坦·曼克维茨,是从明尼苏达到密歇根这一带码头上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但与这个瘦削的年轻人在一起,总觉得不舒服。此人的体重也许只有他这位工会大佬的一半,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笑眯眯的。他之所以觉得不舒服,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杰森斯尽管真的拥有耶鲁大学的法律学位并在工会的法律部还有个办公室,但从技术上讲,他并不是为曼克维茨工作。作为一名“劳动关系专员”,他是一个独立的承包人,有他自己的权力范围。他有他自主的领地——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雇什么人就雇什么人。就连花钱,杰森斯也可以照顾工会和曼克维茨的利益,避开形形色色别扭的报告程序。 然后还有生活方式上的差别。曼克维茨不是个愚蠢的人。这位工会大佬要是对谁不知根知底——至少也是要听一下口头介绍——那谁也不敢像杰森斯那样行事。他知道杰森斯一个人住在湖边一幢漂亮的别墅里。他的母亲住在与她儿子的房子相连的一间漂亮的公寓里。他相处了几年的男朋友,罗伯特,住在湖边一座精致的联体别墅里。他也许还知道,罗伯特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工程师,中欧人,爱好健美,与杰森斯一样,都喜欢冰球、葡萄酒、音乐,这对伴侣还计划在明年要结成同志之好,去墨西哥度蜜月。 不过杰森斯对曼克维茨凡事必做足功课的行为方式非常欣赏。他之所以能神通广大也正因为如此。 尤其是艾丽西亚。每天放学后,都去排练室,三点到四点半……真乖。 曼克维茨对杰森斯的生活方式并不关心,这是当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考虑到第408号地方工会的成员都是些蓝领,多数是男人,其中一些人要是知道詹姆斯·杰森斯和罗伯特是同性恋,非揍扁他们不可,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狭路相逢,外加稍微过量的啤酒。 欢迎来到新千年。 最后一口苹果,就着健怡可乐一起吃,增加点甜味。 他把第二块汉堡包放进袋里,把袋口拧了一下,扎紧。 他经过一个标示牌,上面写着距克劳森49英里。他知道,再走7.2英里,就要到通往蒙戴克湖的岔道了。既然一路上都没什么车,就更别说巡逻车了,他索性把速度加到75迈。 咔哒一声按下选择键,打开那张基督教的CD,只是为了听着好玩。 <hr /> 注释: 第二十六章 提着沉重的萨维奇步枪,亨利朝鲁迪所指的方向,顺着小路走了下去。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锡纸包,一根管子,还有一个打火机。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他朝手心里吹了口气,接着赶路,手还在不断地挠着臂上的疮疤。 他在小径和那条宽一点的小路交会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去山下的那个湖里取水就走这条路。他在那儿站了有五分钟,看着,左瞅瞅,右瞧瞧。鬼影子也没看到一个。他把枪靠在一棵树上。就在他再次伸手去口袋里掏那个冰毒包和打火机时,哈特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一枪托打在他的额头上,霰弹枪的枪托虽然有橡胶护垫,但这一击依然很重,亨利被打翻在地。脑袋向后耷拉着,目光也呆滞了。嗓子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双手胡乱地摆动着,双膝在痉挛。 当那把猎鹿步枪没有橡胶护垫的枪托咔嚓一声砸在亨利的气管上时,他立时停止了如此剧烈的抽搐。转眼之间,他就一动不动了。 哈特把猎鹿步枪挂在臂弯上,听到有人过来,警觉起来。来人是刘易斯,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嘀咕了一声,拾起霰弹枪。 哈特俯身用指背碰了碰瘦男人的脖子。“死了。知道吧,手指是可以在皮肤上留下指纹的。” “不,不知道。会吗?” “是的。”哈特重又戴上手套。“有什么情况?” 刘易斯说,“那个小妞警官布琳在货车里。我看见有个家伙把她推上去了。看上去她好像被捆起来了,我是说,她的两只手都背在背后。” “这么说,她们是投入制毒团伙的温暖怀抱里了。”哈特淡淡一笑。“每个人在今晚都有背运的时候。我们碰到一个夜访蒙戴克湖的警察,那是我们背运的开始,她们在这碰到一车歹徒,这是她们背运的开始。她是一个人在货车里吗?” “我没看见别人。我离得没那么近。” “那蜜雪儿在哪儿?” “不知道。” 哈特按下猎鹿步枪枪栓上的保险,抽出枪栓,扔掉,再把枪扔到相反的方向。他打手枪要比打步枪好得多。再说,拉枪栓的动作会让你的火力每隔几秒钟就要中断一下。而在那个时间,他的格洛克手枪一梭子十五发子弹都可以打完了,而且他可以一边打一边换弹夹。 他们开始悄悄地朝露营车摸去。 “里面有多少人?”哈特轻声问。 “看不太清楚。另外还有一个人是确定的——就是那家伙把布琳推上车的。还有一个女的。” 哈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刘易斯。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露营车,手在摸着霰弹枪的手柄。眼光中流露出烦躁的神情。 “坎普?” “什么事?”他抬起头。 “我们得行动了。” “没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一直也没有做什么伤害我们的事。但他们是瘾君子,坎普。他们还制作冰毒。他们一年之后也得死。要么是吸毒过量而死,要么是被烧死,要么是因为尿了别人的地盘惹恼了人家被杀死。还不如这次给他们来个痛快的。这对他们还好些呢。我们还可以抓着布琳,找到蜜雪儿,把她们一块儿干掉,就这样。” 刘易斯还在看着那辆货车。 “这事我们这么办:他们都是搞这一行的,这就是说,他们会有枪。虽然,我跟布琳丈夫说了那番话之后,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但这并不是说,他就相信了我的话,或者就因为那几句鬼话,他们就不会再派辆车来公园这边看看了。我想,我们得假定那度假屋里已经来了警察,而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有什么响声会传得很远。他们会听见枪声的。所以,一旦打起来,我们的动作得快点。速战速决。” “好的。” “你带着你那个打火机吗?” “总是随身带着的。没准在酒吧里碰到个靓女要用火呢。”他窃笑一声,掩饰着这玩笑背后的不安。 “你想得还真周到,你又不抽烟。”哈特一笑,刘易斯也短促地笑了一下。“好吧,你绕到露营车的右边去,就是没有门的那边。找些烂树叶,再看看能不能找些塑料或橡胶。在露营车下面放把火。火不要大。我可不想火势蔓延出去,让别人注意到我们。我只要烟。那儿有那么多的氨气和甲烷,他们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从里面逃出来,朝货车那边跑去。等他们一出来……知道了吧?” 他点点头。 “我负责前门,你负责后门。顶上子弹了?” “对,准备好了。” 哈特检查了一下他的格洛克,把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头朝下插在腰带的右边,这样需要换弹匣时,他就能很容易地用左手把它抽出来。 “你那把西格手枪也要准备好。” 刘易斯从夹克口袋里掏出那把镀着铬的手枪。将这把自动手枪插进腰带里。 哈特注意到,他在接受他的建议时,不再像先前那样总要来两句挖苦,顶一下嘴了。 刘易斯不安地笑了一下。“行了,瞧咱们这对持枪歹徒。” “动作要慢,要轻。把火点着,然后就撤回这里。等他们都出来,我们再开枪。尽可能不要到里面去动手。你数三下,好吗?”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女人还回头说了点什么。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那两个男人。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人。” “好吧,我们就按四个人做准备吧。” 冈迪用来绑住她双臂的那根绳子很粗,是尼龙的——所以特别结实,不过却很滑溜。绳子拴在这十四英尺长的货车后面的一个固定轭上。布琳总算解开了绳子。但在她身后,捆住她双手的胶带,却怎么也解不开,但她还是设法爬了起来。后门上并排着几个按钮,她够不着。她挣扎着朝车的前部移动,被变速器绊了一下,一头撞到了仪表板上。她躺在那里,晕了一会儿。然后又使劲撑起身子,转向杂物箱,打开。空的,里面全是纸。 她瘫坐在前排的副驾驶的位子上,喘着粗气。刚才这么往前一摔,还有先前挨的冈迪老婆的那一棍子,她胃部的肌肉发出了剧烈的疼痛。布琳想按扶手上的解锁键,但手捆着,够不着。她又在车内的其他地方找了一下,垃圾、盒子、购物袋。没有刀或工具。没有电话。她又回到座椅上,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蜜雪儿,”她低声说。她又跑回来了?他们在湖边发现了她并把她揪了回来?布琳急转身。但货车除了前面有两扇窗子之外,另外两扇窗子都在后门。玻璃上覆满了灰尘。 布琳把目光投向侧面的后视镜。只见夜色中弥漫着烟雾。难道是露营车着火了?制毒窝点声名狼藉的一个原因就是它常常会火葬制毒者。 那个小女孩还在里面!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惊慌起来。 那声音又叫了起来,“不,不!求求你啦!”那女人的声音不是蜜雪儿的。是艾米的妈妈的。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是手枪。 又是轰的一声,那是霰弹枪。 枪声响了四五下。停了一下,大概是要重装子弹。接着又响了几枪。 寂静。随即又传来了人的声音,声音很尖,充满了恐惧或绝望。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是小孩?……布琳听不出来。 又是一声枪响。 长时间的寂静。 拜托了,但愿她平安无事。拜托了……仿佛看见那小女孩的脸。 后视镜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一个人影,手里提着一把手枪,正绕着露营车仔细地查看着汽车和旁边的草丛。 那人随即便朝布琳坐着的货车这边走来。 她四下里看了看,想找个什么东西能把手松开。她把双手套进车座之间的变速杆,开始锯胶带。但不起什么作用。 她朝旁边瞥了一眼。那个人影现在正直视着货车。 第二十七章 汤姆·戴尔站在厨房里的两具尸体旁边:一个是三十来岁的职业妇女,似乎是下班后踢掉鞋子,正准备开心地在周末放松一下;另一具尸体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壮实男子,发型是那种后大学时代的拖把头。是你在洪堡街头的街角店喝杯啤酒时常碰到的那种人。血在地板上流了一大片。 戴尔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大多数执法人员在工作中都养成这样一种品格,但目睹眼前的暴行,他还是感到十分震惊。在肯尼沙郡,出人命的事大多都是由事故造成的,一般都发生在户外。死于寒冷的流浪汉、死于车祸的受害者、死于机器故障的工人、死于自然灾害的运动员。眼见着这对可怜的年轻人在自己的家里,就这么被黑帮杀了,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他怔怔地看着他们苍白的手。在这一带所发现的死者,他们的手通常都没那么苍白:而且都结着厚厚的茧。 除此而外,他自己的警官——也是他在局里暗地里最器重的爱将,在他心目中就像女儿一样——就是从这间屋子里消失的。轻武器留下的弹孔就像刺青一样到处都是。 他缓缓地呼了口气。 有脚步声走下楼来。“找到他们的那位朋友了?”戴尔问埃里克·蒙斯。此人就是他一开始不愿派过来的那位警官,他转而挑了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来执行这个任务。而此人以后只要出现在警局,都会不断使他想起自己所做的这个决定,不管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怎样的。 “连个影子都没有。” 总算还有一份安慰。他本以为他们肯定会在二楼的卧室里找到她的尸体。已经被害了,只不过不一定是同时而已。 蒙斯说:“他们也许是把她带走了。也许和布琳在一起,躲起来了。” 我们还是为她祈祷吧,戴尔心想。他还真的祈祷了,虽然很短。 来了个电话。是那个FBI特工班多。他说他派了几个特工过来——毕竟死的是爱玛·菲尔德曼,她是曼克维茨案的一个证人。州警的一个队长也被派来了,这种人是不会喜欢那帮FBI特工的——他是那种连在射尿比赛中都要奋勇争先的主,但戴尔倒是觉得,人手越多越好。犯罪分子之所以总是难逃法网,就是因为有太多天才的警察在追踪他们。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 州警的一个犯罪现场勘察组也正在赶往这里的途中。戴尔命手下留好证据,等待采集,并要他们四处查看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布琳和菲尔德曼夫妇的那位朋友可能躲到了什么地方。 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破解这个谜面的重要线索:窗户有弹孔、屋内有弹孔、户外有弹孔、地上有脚印,种种迹象表明歹徒很可能是两个男人。布琳的警靴在屋内,菲尔德曼夫妇的朋友也把她漂亮的都市长靴遗弃在了这家的奔驰车旁——显然是为了跋涉的方便而换了鞋子。其中一人受了伤,她用了一个手杖或是拐杖,另一只脚看上去是拖着走的。 奔驰车就停在车库前,两个轮胎上有弹孔,窗子被打碎了,车头盖掀了起来,电池上的电缆线耷拉着。另外还有辆车,车胎焦了——好家伙,已经被碎石路压得稀烂——这辆车逃走了。还有一个轮子应该是废了,拖着一个瘪胎。 但仅凭这些零零星星的碎片还无法对眼前这么大的一个画面做出任何解释。此时此刻,站在卧室里散发着阵阵柴香的壁炉前,戴尔暗暗地对自己说:一片混乱。而这一片混乱落到了我们的手里。 见鬼,布琳到底在什么地方? “埃里克呢?” “我可不想让他去。你知道他是怎么干事的。” 戴尔注意到木板墙壁上有点异样。“有谁会玩《犯罪现场》的那一套吗?”他闷闷地问了一声,目光落在蒙斯的身上。 那位警官顺着戴尔指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有人从那里的一个孔里面挖走了一个弹头。“不是我干的,”他分辩道。 为什么有人会特意挖出这一颗弹头,而不挖其他的弹头呢?为什么?因为那上面有他的DNA。 很有可能,这就说明他被打伤了。 同时也说明此人是一个职业杀手。在肯尼沙郡,大多数犯罪活动所牵涉到的人甚至连DNA为何物都不知道,所以从来也不会担心留下什么DNA。 这是一个职业杀手。 是这样,想一想。这两个人是别人雇来杀爱玛·菲尔德曼的。他们当然是得手了——而且还杀死了她的丈夫。随即,很可能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们意外地撞见了这位与菲尔德曼夫妇同来的朋友。可能在杀手到来的时候她出去散步了,或者是在楼上洗澡。 也可能是布琳意外地撞见了他们。 有人,大概是布琳开枪击中了他们中的一个人,把他打伤了,然后此人从墙中挖出了那颗带有他DNA的弹头。 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难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把车扔了,又劫持了布琳的车?菲尔德曼的朋友与布琳是跟他们在一起,成了他们的俘虏吗?难道两个女人换上了登山靴钻进了林子? 她们死了吗? 他通过对讲机呼叫警官豪伊·普利斯科特。那个彪形大汉正在湖景路2号和3号之间的湖边,他们先前在那儿发现了一些足迹。他正在那儿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人留下的踪迹。普利斯科特的猎杀本领之高,局中上下无人能及,此人虽体重达280磅,但在接近猎物时何以能做到悄无声息,大家都觉得是个谜。 “有什么发现吗,豪伊?” “没有,长官。这里漆黑如夜。” 漆黑如夜,戴尔暗自思忖。这本来就是该死的黑夜。 “继续搜索。” 戴尔对埃里克·蒙斯说,“我还想要一些人手……”戴尔犹豫一下,觉得措辞不太恰当,“我想要一些搜索人员过来,要快。越多越好。但要带上武器。不要志愿者。”蒙斯正在摆弄着手枪枪柄,就像个孩子在玩鸭嘴杯。 蒙斯急忙跑去他的警车,呼叫搜索队。 戴尔走到外面,凝视着蒙戴克湖。月亮已经低沉,收回了照向地表的大部分月光。 戴尔的对讲机咔啦咔啦地响了。“我是皮特。” “说。” “我在湖景路1号的车道上。还没有展开搜查,但有事要报告你。”他的呼吸有点急促。“有辆卡车刚刚从我身边开过去了。一辆白色的皮卡。是往你那边去的。” 一辆卡车。 “谁在里面?” “看不清。” “好的。把那房子搜一下,有什么发现随时报告。” “遵命。” “有人过来了,”警长对蒙斯说,然后又呼叫了一下普利斯科特,告诉他注意这辆车。 他们看见那车缓缓地过来了,然后拐入车道。 戴尔和蒙斯的手都伸向了各自的武器。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倒是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格雷厄姆·博伊德从车里爬了出来,把他的乘客,三捆模模糊糊的灌木类植物,留在后面的车厢里,他径直朝戴尔走了过来。 “她不在这里,格雷厄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我要过去看看,”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说,语气中流露出不安,一边说着,一边朝房子那边走去。 “不行,我不能让你进去。那儿有两具尸体。有人被杀了,是枪击。这里是犯罪现场。” “她在哪儿?”格雷厄姆的语气显得急切而刺耳。 警长伸手搂住了这个汉子坚实的臂膀,拉着他朝一边走去。“布琳和这家人的朋友已经逃走了,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逃到哪儿去了?” “我们现在还一无所知。我们的一个搜索队正赶往这里。” “耶稣基督啊。” “好了,我们这里还有工作要做。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但我还是想要你帮个忙,回家去。拜托了!” 戴尔的对讲机又咔啦咔啦地响了。“警长,我是豪伊。我围着岸边搜了一圈,有新的发现。” “说。” “有辆车偏离了道路。栽到湖里去了,好像。” “好像?”他没好气地问。“是还是不是?” 对方迟疑了一下。“对,是。” “在哪儿?” “你能看见这边的手电筒光吗?我正在给你发信号呢。” 两三百码开外一个黄色的小光点在黑暗中晃动。 格雷厄姆喊道,“有碎片吗?是什么颜色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戴尔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 普利斯科特说,“这里有一个保险杠,是深红色的。” “哦,妈的。”格雷厄姆说着便跑了起来。 “该死。”戴尔骂了声。他和蒙斯爬进了警长的汽车,蒙斯开车。他们停下汽车,让格雷厄姆坐到后边,随即便迅速赶往湖边。 刹车印痕、安全气囊粉尘、岩石上的刮痕、汽车上的零碎——车灯上大块大块的红色塑料片、玻璃碎片——岸边的浮油,这一切让悬念尽释。这辆车偏离了道路,撞到了一个岩坡,随即跌入水中。 “耶稣啊,”格雷厄姆喃喃低语。 翻车与整个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谁当时在车里面? 抑或,谁现在还在车里面? “这并不能说明这肯定就是她的车,格雷厄姆。也不能说明她当时还在车里。” “布琳!”她的丈夫在呼喊。喊声在湖面上回荡。格雷厄姆顺着岩石往下爬去。 “不行!”戴尔说,“我们还不知道枪手在什么地方。”他随即对蒙斯说:“打电话给州警。我们需要一个潜水员和一个带绞车的卡车。告诉他们在蒙戴克湖。西岸。他们可以查一下水深……格雷厄姆,不行。这里也是犯罪现场。我们不能让你在这里乱来,操。” 格雷厄姆从水里捞起个什么东西,然后就一下子跪到了地上。脑袋垂了下来。戴尔差点又冲他叫了起来。但还是忍住了。 “我把他拽回来?”蒙斯问。 “算了,随他去吧。”戴尔朝水边走去,小心翼翼地沿着岩石往下挪动,忍着伤腿发出的疼痛。 格雷厄姆缓缓地站起身来,递给警长一张这个郡的哈格斯特伦地图。湿乎乎的封面上赫然用粗笔写着:麦肯齐警官。 有那么一会儿,戴尔觉得格雷厄姆就要跳到水里去找她了。他正想设法拉住他呢,但这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并没有做什么。他的肩膀因紧张而耸起,他在眺望着黑色的湖水。 一阵嘶嘶声响起,伴随着一阵咔啦咔啦的声响。“警长,我是皮特。我在湖景路1号。家里没人,房门上锁。但屋后有一辆被遗弃的汽车。” “是被遗弃的?” “我是说新近刚丢弃的。我打电话问了一下。这辆车是几天以前在密尔沃基被盗的。查了一下车辆识别号。铭牌上的年份与型号相符,但产品序列号不对。车的侧面有两个枪眼,一个后轮轮胎被打爆了。” 这应该就是那辆靠轮毂从菲尔德曼家的车道上开走的车。 他想到了格雷厄姆,真希望布琳的这个丈夫此时在别的什么地方。但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打开行李箱。告诉我里面有什么。” “我查过了,警长。里面是空的。” 主啊,谢谢你。 “没有人闯进那房子吧?” “没有,我就在这屋子的旁边。他们也许撬过锁,然后又锁上了。” “那就别管它了。先去最近的那处房子看看。2号。” “是,长官。” “你也去那儿,”戴尔对普利斯科特说。 身材魁梧的警官点点头,朝土路那边走去。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格雷厄姆擦了擦眼睛,然后朝湖面望去。“别想着它有那么深。她很可能是跑出来了。” “这我肯定。” “你不相信,是吗?你以为她死了。我说,她没死。” “我也根本没这么说呀,格雷厄姆。她真的很坚强。少有的坚强。” “你们得搜索这一区域。” “我们会的。” “我是说现在!得叫州警过来。”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我已经打过电话了。” “还有FBI。他们会介入像这样的案子,对吧?” “是的。他们也会来这儿。” 格雷厄姆转身看了一眼湖景路2号。吉布斯的警车这时刚刚在那儿停下。 戴尔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此时只能为他的警官,还有这家人的客人,默默地祷告,但愿她们不在那所房子里,像菲尔德曼夫妇一样死于非命。“回家去吧。去陪着约伊。他现在说不定正需要你。” 这时小话筒里传来一阵咔哒咔哒急切的电流声:“这儿找到点东西,警长,”皮特·吉布斯通过对讲机报告。 “说。” “有人闯进来过。我看到二楼上的窗户上好像有弹孔。” “待在那儿别动,等埃里克过去。”他朝那位跃跃欲试的年轻警官点点头,小伙子立刻朝那边跑去。 “我看屋里是空的,”吉布斯说。 “守在那里。” “是,长官。” “等埃里克到那儿之后再进去。得假定他们还在里面。我们知道他们都有枪。” 格雷厄姆还在岸边仔细地查看着,背对着戴尔。他还在紧盯着那边的房子。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要多慢有多慢,戴尔屏息静气,等待着一声枪响。 终于,戴尔的对讲机又咔啦咔啦地响了起来,像是在讪笑。 并没有什么信息传来。 戴尔并没有想着要回电话,只是让他们的对讲机在那叽里嘎啦地响着,这噪声表明他们都在各司其职。 没有信息。 见鬼。 终于传来了埃里克·蒙斯的呼叫。“屋里没人,汤姆。他们来过这里。发生了枪战。但没有尸体。不过我们看到了些怪异的东西。” “怪异,埃里克,我可从不用怪异这个词。到底是什么?” “在二楼的卧室里。浴室地板上满地都是氨水。臭烘烘的,就像是婴儿的尿布箱。” “氨水。” “我们还发现了布琳的制服。她的衣服都在这儿。” 格雷厄姆紧张起来。 “衣服都湿乎乎的,满是泥。壁橱和衣柜都打开了。我想她是换了衣服,然后就离开了。” 戴尔瞥了一眼格雷厄姆,见他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警长,我是豪伊。我在外面。我看见两组脚印,是女人的,我猜,因为比较小,朝房子后面的树林里去了。这些脚印到了一条小溪,又返回菲尔德曼家那里。然后就不见了。” “明白。”戴尔一把搂住格雷厄姆宽阔的肩膀,跟他一起走回警车。“听着,我们知道了,你的妻子已经成功地从车里逃出来了。如果还有谁知道如何求生的话,那也就是她了。我是说,有件事我最清楚,格雷厄姆;为了她去参加那些训练班,我替她签了多少单啊。见鬼,她参加过好多这样的训练班,那些男孩子们在背后都管她叫师太呢。可别告诉她是我说的啊。好啦,我开车送你去你的卡车那儿吧。你和我,我们也老大不小了,跑不动了。” <hr /> 注释: 第二十八章 货车的自动锁发出咔哒一声响。 布琳扭头一看,副驾驶这边的车门开了。 哈特站在那里,枪口朝前,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显得十分警惕。见她的手是被胶带绑着的,货车里除了她没有别人。他爬了进来。 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收起枪,搜了搜地板上和前排座椅后面的那堆垃圾。 布琳说,“后边露营车里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就是那个小女孩?” “没怎么样。她很好。” “着火了?” “那是声东击西。露营车并没着火。” 布琳看了一眼。烟已经散了。他说的是实话。 哈特找到了一罐漂白剂,打开罐子,倒在血迹斑斑的手套和钥匙上。然后又倒了些在他皮夹克的一个破口上——那似乎是蜜雪儿打的枪眼。他忍着痛,缓缓地呼了口气。 刺鼻的氯气冒了出来,蜇着她的眼睛。也蜇着他的眼睛。两人都在眨着眼。 “都是些瘾君子……针头满天飞,污血到处传。这年头也不可能有什么安全可言了。”听他那口气,像是为燃起的那些烟在道歉。哈特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脸已经肿得老高。他皱了皱眉头。 “你说的是实话吗,她还活着?”她的眼睛像是要钻进哈特的双眼。他也在注视着她。 “那个女孩?没错,我刚才已经说了。她的母亲,如果那是她的母亲的话,死了。其他几个也死了……没准你会对他们的做法有兴趣,当他们感觉着火的时候,把小孩留在了露营车里,自己跑了出来。也许他们是准备打仗。也许就是要把她丢在里面烧死。” 布琳看了他一眼。结实的面庞、灰色的眼睛。长发,黑黑的,干干的。皮肤很粗糙。她在少女时代脸上曾经长过痘痘,折磨了她好一阵子。不过一上大学就好了。他长得并不帅,真的,但他非常自信,这本身就是一种魅力。 “布琳,”他若有所思地说。 他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是冈迪在临死前告诉他的?不对,肯定不对:这两个人去过湖景路的第二座房子,去了那个卧室。他应该是看到了她衣服上的胸牌了。 “哈特。” 他点点头,露出疲倦的一笑。“我的朋友多了几句嘴。无意中说的。” “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还在那笑着。 布琳说,“告诉我那女孩在哪。” “在露营车上她的房间里,”哈特说。“她在床上,跟她的一个叫什么切斯特的玩具娃娃在一起。还是我替她找到的呢。那也许是只兔子。我不知道。” “你把她留在那儿了?”布琳怒气冲冲地问。“她可以看到外边,看见她妈妈的尸体,是吗?” “不会,我的朋友把他们都拖进树林里去了。我告诉那女孩待在那儿别动。这儿很快就是早上了,公园里会来很多警察,到时候每平方英尺里的警察比警校里的还要多。他们会找到她的。” “她死了,是不是?你把她也杀了。” 他绷着个脸。她不相信他,这让他觉得很懊恼。“没有,我没有杀她。她在床上跟切斯特在一起。我已经说过了。” 布琳决定信他一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你在树林中碰见那家伙,他带你到这儿来用他的电话。你就这么走进了一个冰毒制作窝点。” “我在到这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只不过发现得稍晚了一点。” “闻出来的,是吧?氨气味?” “是的。还有氯气味。另外还有燃烧的丙烷的气味。” “我也是那么发现的,”哈特说,“我是在下面那个湖的边上闻到的。” “一定是风向有变化,”她说,“我是在快到这儿的时候才闻到的。” 哈特伸了个懒腰。“唉,瞧这一夜过的。这样的夜晚在你们这儿不多见吧。你们这个郡叫什么来着?” “肯尼沙。” 他又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伤口。他注意到那伤口已经感染了,应该非常地疼。而她则在寻思着,他是不是在看她能抗多久才会告诉他蜜雪儿的去向。 那就等着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他好像是读出了她的想法:“你的朋友蜜雪儿去哪儿了?”他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不知道。”想起来了,他们应该是找到了她的钱包。他们知道了她的名字,家住哪里。 哈特在座位上轻轻地动了动身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显然他那有枪伤的手臂还在疼。“那是个什么名字——布琳?” “是挪威语。” 他听了点点头。“好了,说说蜜雪儿吧,你对我撒谎了。你一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他好像是受到了冒犯,或是伤害。过了一会儿,哈特说,“我今晚和某人聊了个天,你知道吗?是在电话里聊的。” “跟某人聊天?” “是跟你丈夫。” 她没说话,起先还以为他是在胡扯。可随后想起来,他们拿了她的电话。格雷厄姆也许会打电话来,也许是哈特接的。 “我假装是州警。我告诉她你有事,要晚点回去。他信了。我听得出来。没有人会来救你了。别抱什么希望了,我早就把电池拔掉了。追踪不到的。说吧,她在哪儿?蜜雪儿?” 他们对视着。能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她感到很吃惊。 “你杀了她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好让你去把她也杀了?” “这么说,”他点了点头说,“蜜雪儿是这家的一个朋友?这就是她搅和进这件事的原因?”接着一笑。“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你会这么说。今晚发生的这么多事都是这样。” “我们就在这里谈谈条件吧。” “我敢打赌,这对你是第一次吧。我倒是经常干这种事。” “什么?” “我们今晚不就一直在玩这个游戏吗。就像是玩扑克。虚张声势。你诈我,我诈你。” 玩扑克呢…… “我的朋友跟我说过这样一个人物。是他妈妈还是他奶奶说的,我忘了,说的是捣蛋鬼。好像是一个什么神话,还是童话。他会制造出各种各样的灾难。整个晚上我就是这么称呼你的,布琳。” 捣蛋鬼,她想了想。 哈特接着说道,“在湖景路2号的屋里,把电视调到一个有女人说话的频道。那是一着妙招。还有门上的氨水。现在想起来,你并不想那东西掉下来,是不是?你是担心会弄瞎救援队员或你警察朋友的眼睛。有意思——看得出来,你在下那个套时,没有使阴招……这让我感到很佩服。” 布琳·麦肯齐想笑,但克制住了,不想让他的话在她那里得到回应。 “然后就是那条独木舟,还有那石坎上的血。” “还有你们那辆只有三个轮子的车,”她答道。 “没把你耍了,是吧?” “彼此彼此。毕竟,你站在这儿了。找到我了。” 他看着布琳。“那石坎上的血。你是自己割了自己一刀?” “身上没带番茄酱。”她歪了一下脑袋,让他看她头发上凝结的血块。她接着说,“那手电筒光倒真是把我骗了,在那个石坎上。你是怎么做到的,从t恤衫上撕块布条做绳子?” “没错。是我朋友的t恤。还露出一身的刺青,我不想看都不行。我用了一根树枝挂着它,风一吹,就来回晃悠。”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黑莓手机……”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原来他有卫星帮忙。可我用的却是一个自制的玩具指南针……只是效果都是一样的,布琳暗自思忖。“警察局是不会为这些东西买单的。” “我猜你是想去那个小道,就是那个若利埃小道,在当时那地方的北边。然后再去州际公路,或者石头尖。” “我本来是想要去州际公路的。那山是挺难爬,但路近一些,我们只要一上公路,就会碰到很多卡车。” “你怎么不会迷路呢?” “那是方向感好,”她仔细地打量着他。“你干吗要做这种事,哈特?”她问,“这是一条绝路。” “啊,布琳,若论一对一的人质谈判,咱俩都是高手。” 布琳接着说道,“杀人犯能逃得掉的不到百分之二——逃掉的这些通常都还没算贩毒团伙的内讧,那死了人都没有人知道,或者是嫌疑犯太多,不值得去调查。不过今晚……他们不抓到你是绝不会罢休的。你不傻,哈特。” 他似乎又一次受到了伤害。“承蒙夸奖了……不过你这么卖力有点不值。我对你可一直是以礼相待的。” 他说的没错。她都觉得有点歉意了。 他伸了个懒腰,又摸了摸受伤的手臂。那个枪眼就在外套的袖口处。显然没打中骨头和致命的血管。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干的这一行也真够疯狂的,是吧,布琳?” “我们干的可不是同一行,”她觉得好笑。 “我们当然是同行……就拿今晚来说吧:我们到这儿来都是干活的,那是我们应承下来的活。即便此刻我们的目标仍然是一样的。都是要阻止对方,让自己活着走出这片该死的森林。谁给你开工资支票,谁给我开工资支票,那只是一个技术问题。与我们为什么到这儿来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都在这儿。” 她禁不住笑了出来。 他接着往下说,好像布琳认同了他的说法似的。他一边直视着她的眼睛,一边说着,还挺来劲的,“你难道就不觉得,正因为如此,才有那么多的事情都值得去做吗?就说今晚这些破事吧。我做。我才不会把我的生活去作什么交换呢。你瞧瞧这芸芸众生——不过都是行尸走肉而已,布琳。坐在那儿,心烦意乱地,对着电视上那些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在生着气。上班,回家,侃着他们不明白的理,聊着他们不关心的事……上帝啊,烦是烦不死人的吗?要我,早烦死了。我要得到的更多,布琳。难道你不是吗?”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揉了揉脖子。“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拜托了。再这么下去就不好了。” “我告诉你了,你会让我活着吗?” 哈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行,这很难做到。不过我有你的电话号码。我知道你有一个丈夫,也许还有子女,这很有可能。如果你告诉我,他们就会没事。” “你的全名叫什么?” 他摇了摇头,冲着她皱了皱眉。 “行了,好吧,哈特,不管它是名还是姓,你听好了: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她一口气说完了米兰达警告。她从未用过保释代理人爱用的那种小卡片。她好多年前就会背这些话了。 “你是要逮捕我吗?” “你明白你的权利了吗?” 他觉得很好笑,“我知道你知道她在哪儿。你们在什么地方有一个会合点,是吗?我知道你们有。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说,“生活真是搞笑,是吧?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无懈可击。计划、背景、搜索、细节。你甚至还注意到了可疑的人为因素。一路畅通无阻,易于逃脱,但你只能忽悠那些欠忽悠的人。只是后来出了点小事。红灯多了,轮胎爆了,一个事故就把交通给堵住了。然后就来了个神经兮兮的保安,他刚刚搞到一把崭新的.44沙漠之鹰手枪,手正痒痒,那天他上班提前了十分钟,那是因为闹铃还没响他就醒来了,那是因为两个街区以外有条狗在叫,那是因为有只松鼠……”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在看着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动左臂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所有的计划都要灰飞烟灭了。不可能出错的计划到底还是会出错。这就是我们今晚的遭遇,布琳。你我都一样。” “把我的手解开,交出你的武器。” “你还真以为你在逮捕我啊?就这个样子?” “你没在听我的话。我已经逮捕你了。” 他又伸了个懒腰。“你也不像我以前那样年轻了啊。”他摸了摸受伤的左臂。“你结婚多久了?” 她没有理会他,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戴着手套的手。 “婚姻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吧,布琳?……行了,蜜雪儿对你算什么呀?” “算我的工作。她就是我的工作。” “工作又算得了什么呢?” 布琳嘲弄地皱了皱眉——脸还很疼。“你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 他欲言又止。脑袋垂了下来。歪了歪脑袋,不想再争辩了。 “你也许和我的丈夫说过话,不过你并不了解他。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不是那种一边看着晚间十点新闻一边就能呼呼大睡的人。” 失望再一次回到他的脸上。“你撒谎了吧,布琳。” 她缓缓地吸了口气。“也许是吧,”她喃喃地说。“行啦。好吧。不要再撒谎,哈特。格雷厄姆也许这时早就睡了。不过他凌晨四点的时候会醒来上洗手间。这一点他准确得就像闹钟一样。如果他看见我还没有回来,他就会给我的老板打电话。我的老板就会马上给州警打电话,州警就会闻风而动。你还有点时间,但已经不多了。差不多已经不够你从我这儿问出蜜雪儿在哪里了。这可不是撒谎。” “既然如此,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布琳大笑。“你也准备对我撒谎,是吗?” “是啊,没错。”他咧嘴一笑。 “想给点希望给我,对吧?” “是这样。但感觉不太对劲。”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地图。在他们中间展开。他指着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隐约可见的小路。啪的一声打开车顶灯。“她在哪儿,布琳?” 她注意到图上的一个蓝色的小点,那是个湖,蜜雪儿就在那儿等着。她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摇了摇头。“好吧,我不会伤害你。那也太小气了点。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家人。” “这我知道。” 他拔出枪。瞥了枪一眼。“不过……你也明白。” 她意识到,他不想开枪,这让她很吃惊。但最后他还是会开枪的。真是好奇怪,她觉得在这场游戏的这一环节,她已经赢了。不过她也知道,她同时也输了,为此她深感痛苦。那倒不是因为她要死了,而是因为她有一打其他的理由,但这些理由却都远在这货车、这森林、这公园之外。 一阵别扭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就像一对男女第一次约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一样。 “哈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他大笑起来。 “呼911吧。我是当真的。我会请求检察官对你宽大处理。咱们之间就别再撒谎了,哈特。我是认真的。” 他的脑袋垂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摸着那把黑色的手枪。 “你准备投降吗?”她步步紧逼。 “你知道我不会。” 两人对视着,惨淡地一笑。 这时哈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怎么——” 汽车在动。正在朝山下滑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刚才就在哈特爬进车内的那一瞬间,布琳用捆着的手把变速杆拉到了空挡位置,松开应急脚刹,然后靠后坐好。他们在谈话的时候,她的一只脚就一直踩在主刹车的踏板上。当她最终确信无法劝说哈特投降的时候,便抬起了脚。货车,向着山下,直冲而去。汽车冲过停车场上的一个用作停车护栏的铁路枕木,弹了起来,随即东倒西歪地朝陡峭的、长满灌木和小树的山坡下冲去。 “基督啊,”哈特嘀咕了一声。他伸手去抓方向盘和变速杆,但布琳侧身猛地撞向他受伤的那只手臂。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汽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咔嚓一声撞在一堆岩石上,汽车转而向左边冲去,随后,以每小时二十英里的速度,侧滚了起来,副驾驶那边的窗子朝内爆开了。 布琳撞到了哈特的胸口,货车发了疯似的向没有尽头的山下滚去。 <hr /> 注释: 第二十九章 就在汤姆·戴尔开车载着格雷厄姆·博伊德回到菲尔德曼家的时候,有两辆州警的汽车,闪着灯,朝路面粗糙的湖景路开来。他们转弯的速度很快,扬起了一片灰尘,沿着车道疾驰。六名州警从车里爬了出来。 格雷厄姆神色严峻地握了握戴尔的手,然后朝自己的卡车走去,顺手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戴尔朝威州州警夜巡队队长阿朗·坦纳走去,此人身材魁梧,留着个小胡子。他和警长曾经在一起共事多年。戴尔向他及其随行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坦纳说,“犯罪现场勘察组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这么说是要展开搜救行动了?” “是这样,阿朗。我们从洪堡抽调了几队人,从加德纳来的五六个州警也正往这里赶。巴罗郡也会派一些人过来。” “还叫起了我们的两个潜水员。他们正在路上。” “我还不能肯定用不用得上他们。我们的那个警官很可能从那辆车里逃出来了,与受害者的一个朋友在一起。她们就躲在这一带的树林里。不过,我们非常肯定的是,那两个枪手正在追杀她们。” 这时戴尔的电话响了。从区号上看,是从科诺莎那个区域打来的。他皱了皱眉头。接还是不接? 见鬼。最好还是接吧。 “我是警长戴尔。”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警长,我是安德鲁·谢里顿……”听那口气,好像戴尔就应该知道似的。 警长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你好?” “我是爱玛·菲尔德曼的同事。我刚才都听说了。” 哦。总算来了。发现尸体之后,戴尔就给那个律师所的助理打了个电话,知道了经常与爱玛·菲尔德曼有工作关系的几个合伙人的名字。他做了个深呼吸,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在那样的情况下,说话的速度自然很快。 “我很遗憾,先生。为你们所遭受的损失感到遗憾。” “谢谢你,警长。” 他们又说了几句,戴尔把他所知道的,尽管还不是很多,都告诉了对方。谢里顿终于谈到了正题。“警长,这事让大家都不好受。但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得不问一下。是关于爱玛的那些文件。她带了些文件,对吧?” “是的,先生。” “你要把这些文件用作证据吗?” “是的,这些文件是一定要作处理的。好像有人翻了这些文件。” “什么?”谢里顿的声音显得警觉起来。“是谁?” 戴尔朝阿朗·坦纳抱歉地扬了扬眉毛。“很快就好,”他轻轻地说了声,然后,对着电话说,“我们还不能肯定,先生。” “这么说,我们现在还不能拿回文件?” “是还不行。不行。” “你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吗?” “现在还不好说。” “那么我可不可以请你设法保证这些文件的安全?” “作为证据,它们是要被封存起来的,先生。” 对方迟疑了一下。谢里顿最后说,“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们只是担心文件里涉及的一些商业秘密之类的问题。这你也明白。” 不,他不明白。不过他还是说,“我们会保证它们的安全的。” “那好,谢谢你,警长。有什么事我能做的,不管是什么,尽管吩咐。” 好了,我该干活了。 他们挂了电话。戴尔很恼火,但又不能责怪人家。这个电话虽然很务实,但并不表明人家就不难过。就像戴尔一样,谢里顿也有活要干。 警长的对讲机又咔啦咔啦地响了起来。随即他听到:“又有人来了,警长。” “是救援队,有拖车吗?” “不是,是辆私家车。” “看见车牌了吗?” “威斯康辛。只看到这个。” “好的。” 那辆轿车开得很慢,拐了个弯,朝湖景路3号驶来,这边的屋子里灯火通明,就像泰坦尼克号临终之前的那几个小时一样,戴尔心里暗暗这么想,这片子他与妻子刚看过没多久。他朝来车挥了挥手电,让汽车停下,请开车人出来。那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商人,他瞪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刻着深深的担忧。他从车里爬了出来。“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坦纳等着戴尔发话。戴尔说,“我能看看你的证件吗,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阿里·帕斯克尔。”他把驾驶证交给州警队长,队长随手交给了他的一名手下去查验。 “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我是来和爱玛和斯蒂夫一起共度周末的。这是怎么回事呀?我给他们都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了,一直打不通。”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斯蒂夫和我是朋友。我们一起共过事。他请我来过周末。他们都没事吧?” 戴尔瞥了一眼格雷厄姆,见他正盯着树林在看。这事真讨厌,警长心想。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州警在他警车的前座朝他点点头,意思是说,那人的驾照和车牌都查过了。戴尔压低声音说,“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先生。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凶案。菲尔德曼夫妇,唉,今晚不幸成了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 “我的上帝啊,不会吧!哦,不,你肯定是搞错了……我下午还跟斯蒂夫说过话呢。” “恐怕是确凿无疑了。” “不,”他喘着粗气说,“可是……不。是你搞错了!”他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加苍白了。 戴尔担心他会不会歇斯底里大发作。这种事在这样的时候经常发生,即便是那些性格坚强的人也会这样,可眼前这家伙显然不是性格坚强之人。 “我很遗憾。” “不可能吧。”那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在颤抖。“我还带来了他们最爱喝的啤酒呢。我还带来了新鲜的生肉香肠。我是说,我们总爱吃的那种。”他的声音沙哑了。“我是几个小时前才刚买了。我去了家……”他低下了头。他怯怯地又问了声,“你能确定吗?” “我很遗憾,先生。” 帕斯克尔斜靠在汽车上,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房子。他在回想着往事,快乐的往事,那些再也不会重来的过去。 警官埃里克·蒙斯过来了。 “怎么回事呀?”帕斯克尔悄声问道,“谁干的?” “我们也不知道。我是说现在,帕斯克尔先生——” “可他们也不算是富人哪。谁会抢他们呀?” “帕斯克尔先生,你知道这家的另外一个客人是谁吗?我们只知道是个女的,从芝加哥来,过去曾与爱玛共过事。” 他摇了摇头。“不认识,他们是说,还有个客人要来。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想你还是先回去吧,先生。要是太累了,或者心情不好,不想开车,就去找个汽车旅馆。走682号公路过克劳森的时候有几家。你现在在这儿什么事也做不了。” 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眉头紧锁。 戴尔稍微多看了他几眼,对于证人他总是这样,给他时间,让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他歪着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只是想起了点事。” 通常,平民的想法都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不过有时却直指杀手的命门。戴尔说,“接着说。” “斯蒂文跟我说过一件事,是去年秋天吗?” “接着说。” “他说,他在这儿曾经与一个人发生过口角。在一个什么商店里。那是个大块头。当地人,斯蒂夫说。那是一个很愚蠢的事故,就是在停车场两辆车差点撞了。那家伙像发了疯似的,一直尾随他到了家,还威胁了他。” “他还说了什么细节吗?” “没有。只是说他就住在这一带,块头很大。有三百磅呢。” 蒙斯看了一眼戴尔,摇了摇头。“似乎不像是那个罪犯。他们有两个人,但两个人的块头都没那么大,这从脚印上可以看得出来。他跟你说过名字或做过什么描述吗?” “没有,这只是他说的那些事中的一件:这种吓人的事情我也碰到过,知道吧。但是他显得非常不安。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是说,那个大块头径直来到了他家的大门前……今晚这儿如果不止一个人,那也许是他另外还带了个朋友来。” 如果戴尔对停车场里每一次差点酿成暴力冲突的事件都要收一美元的话,那他早就发财了。他问,“你能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帕斯克尔先生?我们也许要问你几个问题。” 帕斯克尔正在看着那辆车,车里放着他专门为他的朋友买的东西,这些东西很快就要扔掉了。他扔的时候心情是愤怒,还是绝望?尽管此人看上去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在戴尔看来,他是一个易怒之人。“帕斯克尔先生?” 他还是没在听。接着警长又问了声,那人才眨了眨眼应道,“我的电话号码。哦,没问题。”他把号码告诉了戴尔。 肌肉发达的坦纳,摸了摸小胡子,看着警长,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是吧? “你开车没事吧?”戴尔问。 “马上就走,”他盯着那房子说,“这就走。” “好吧。悠着点。” 这位商人脸上就像是戴了只面具,他掏出手机,用手指擦了擦,不想马上就给朋友们去电话。戴尔撇下他,让他自己去应付这件让人揪心的任务。 普利斯科特和吉布斯拉上了犯罪现场的隔离带。蒙斯报告,那三个警官找到了一条进入森林的“路”,但那两个女人留下的踪迹却再也找不到了。 “对当地的那个大块头你怎么看?”坦纳问戴尔。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阿朗。心里有数就是了。给我一张地图。谁有地图?还有聚光灯?” 地图,有;聚光灯,无。他们只好登上台阶,走到前廊,顶灯的光线很强,引来了几只昆虫,应该是这个季节的第一批虫子了。一个警官拿出地图,铺在门廊里的一张木质咖啡桌上,拉开椅子。这处房子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但湖景路标出来了,一条黄色的细线。一边是蒙戴克湖,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绿色区域,那就是马凯特州立公园。海拔和小道都标示出来了,还有护林站、停车场和一些风景点:天桥、鬼谷、蛇河峡。 面积达数万英亩。 戴尔看了一眼他的那块破旧的天美时表。“案发到现在算起来有五六个小时了。那么布琳和那个女孩能跑多远?在这样的丛林之中,又是在晚上,不会很远。”他的腿疼得要命。 普利斯科特这时跑了过来。“在车库边找到点东西,警长。” 几个州警都朝这位身材魁梧的警官看过来。他朝他们点点头,显得很自信,人到27岁的时候可能都会这样。 “是什么?” “发现一块油布,是用来盖独木舟的那种。地上有拖痕,往那边的小溪去了。然后就进了湖。” “脚印呢?” “看不清楚。都是草地和碎石路。但拖痕是新的。我到车库里去看了一下。那儿只有一件救生衣。没有桨。我敢打赌,她们拿走了船。” 戴尔看了看地图。“这个湖没有通向外面的小溪或河流。她们顶多只能划到对岸,然后还是得步行。” “她们特地穿了登山靴,”蒙斯说,“换了鞋。” 戴尔注意到格雷厄姆还没走,这时又溜达回来了,眼睛还在盯着黑魃魃的树林。 “格雷厄姆,你来帮帮我们,好吗?” 他来到他们中间,其他几个执法人员在听说失踪者就是他妻子之后,都用不同的方式向他表示了关切。 戴尔跟他说了独木舟的事。 格雷厄姆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不是布琳拿的。” “为什么?” “她讨厌船。讨厌水。” “依我看,”阿朗·坦纳队长说,“今晚情况极为特殊。她也许会有例外。” “除非是走投无路了。” 戴尔问,“布琳对这个州立公园熟吗?” “有点吧。我看见她离开前在车里,看地图。她总是这样。做好各种准备,这你知道。她和她的前夫到这儿来过几次。她和我倒从未一起来过。” 蒙斯说,“布琳和我不久前来这儿参加过一次搜寻行动。”他眉头紧锁,神情严峻,像有什么话要说。“我说,汤姆。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派我来这儿。我当时离这儿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我想你也很忙。正在办那个偷车大盗的案子。” “不对,不对。你没听说吗?那搞错了。我是可以来的。” 戴尔还在看着地图。“我们知道她换上了干衣服,与菲尔德曼夫妇的朋友在一起。她们回到房子这里,又换上了登山靴,然后就离开了。但走的是哪条路呢?” 坦纳还在想那条独木舟的事,尽管格雷厄姆说不会。“有可能划到湖对面去了,然后就藏在那边了。如果她们没有坐船走,那么她们可能就在那儿。”他指着屋后的那座陡峭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各种植物。 另一个州警耸了耸肩。“我觉得她们是去了682号公路。她们是想拦辆车,或者是去那边找个人家。虽然这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但她们还是可能做到的。” 戴尔也这么看。 格雷厄姆摇了摇头。 “怎么?”戴尔问。 “我觉得她不会走那条路,汤姆。只要追杀她们的人还在她们的附近,她们就不会那么走。” “那条公路对她们来说是通往安全地带最近的路,”戴尔说。他觉得凶手就在这一带,并正缓慢朝公路那边运动。 “布琳是不会把他们引到别人家去的。尤其是在这一带。她不会把危险带给无辜的人。她会一直跑。她也不会躲藏起来。” “为什么?”坦纳问。 “因为她不会。” “我不明白,格雷厄姆,”戴尔说。“好,她也许不会走进某个人家,但她可以拦车呀。” “你在来的时候见到路上有多少车吗?我只看见鹿有上百只,可车却只见过一辆雪佛兰。她知道这里人烟稀少。” “那,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呢,格雷厄姆?”蒙斯问。 “一头钻进公园里。直接往里面插。” “不过她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所有的护林站都关闭了。” “但那儿有电话啊,对不对?” “如果护林站因为季节的原因关闭了,那电话也用不了啊。” “行,那总还有收费电话吧。” “也许吧。我不知道。” 他敲了敲地图。“我甚至以为,她未必去了护林站。我觉得她可能会往州际公路跑。”他用手指敲了敲蛇河峡大桥。 阿朗·坦纳看了一下地图说,“总的说来,博伊德先生,牵涉到的地方太大。她们怎么才能找到路呢?我们经常有人在这里迷路,一个星期都走不出来。这个地方可是有数万英亩之大啊。地势还很险,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洞穴、陡坡、湿地。”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格雷厄姆不同意他的看法,“如果那些人在追她们的话,那路越难走越好。得把她放在更具控制力的位置上来考虑。” 有个州警看上去像是个膀阔腰圆的士兵,他说,“那是什么?离这里有七八英里。那地方最偏僻。那个峡谷是公园里最险的地方之一。” “总的说来,”坦纳说,“她们很可能就藏在这一带的什么地方。或者,徒步走到公路那里去。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路线。” 戴尔说,“我同意阿朗的分析,格雷厄姆。我也很了解她,但那条路是不会有人走的。她没办法找到路,即便在大白天有GPS和地图都不行。我想我们先还是把精力集中在这一带吧。682号公路。” “至少还是派几个人去公园里的那个蛇河峡看看吧,汤姆,”格雷厄姆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们人手不够呀,格雷厄姆。我又不能派志愿者去,可能会碰到那帮杀手。要去也得是全副武装的州警或警官去。我说你还是回家去吧,格雷厄姆。约伊该担心了。他得知道,你是为了他才回去的。我这么说,是作为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警察……我保证,一旦我们发现了什么,我的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你。” 埃里克·蒙斯送格雷厄姆回到他的卡车上。 戴尔站在门廊上,看着前院乱哄哄的一切:车灯、执法人员、警车、救护车。那辆救护车也只能用作运送尸体的出租车了。被害者的那位朋友帕斯克尔朝格雷厄姆和蒙斯走过来。他们握了握手,似乎是在互致哀悼之情。 戴尔转身,又看起了地图,准备组织搜索队,他简短地祷告了一下,末尾的一句是:把布琳给我们带回家吧,求求你了。 货车里冒出的不知是汽是烟还是二者都有。不过即便是烧起来了,也不会爆炸。 车是从来都不会爆炸的。 布琳·麦肯齐仰面躺着,艰难地呼吸着,她一边寻找身上的痛点,一边寻思着:电影里的汽车像刚才那样摔下来,没有不爆炸的。其实在真实的生活中,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她处理过的交通事故可能不下一百起了。其中有四起是车身完全被焚毁的。那些小轿车、大卡车可以烧得一塌糊涂,但没有一辆发生了爆炸。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尽快从原本是挡风玻璃的那个缝隙中逃了出来——双手捆在背后,身子一拱一拱的,就像是条毛毛虫,痛苦地碾过玻璃碎片和岩石——让自己尽可能地远离坠毁的货车。其间她只停下了一次,朝着哈特的那张地图转过背去,一把把图抓在手里,捏成一团。 她现在已经离开汽车有差不多二十英尺远了,那车就侧躺在一个陡坡的脚下,刚才他们就是从那个陡坡上横着滚下来的——幸亏是这种滚法,否则她就没命了。要是一直朝前往下冲,那么安全气囊在第一次碰撞时就会打开,然后就没有用了,等到最后那一摔时,他们早就被甩出挡风玻璃,葬身坠落的车身之下了。 其实,有意思的是,哈特也许还救了布琳一命。回想起来,她是一头撞到他的怀里,才没有摔着,他身上有一股剃须膏、烟尘和漂白剂的味道。 她觉得浑身到处都疼,于是赶紧把身体上的重要部件都检查了一下。好像都还能用。好奇怪,手还是捆着的,不用手居然也可以对受伤的程度做出评估。脸上的伤,还有牙齿脱落处的牙龈,仍然是疼痛奖的得主。但刚才在剧烈颠簸的时候,所有的痛都集中到了背后。 哈特在哪儿?她没看见他。 她朝山顶看去——山顶显得好遥远——露营车的灯光隐约可见。她听见哈特的同伙在叫他。他无疑是听到了汽车坠落的声音,但却看不见汽车掉到了哪里,因为汽车是从一片高高的灌木丛中滚下来的。 他们俩并没有一直摔到沟谷的底部。货车静静地躺在一块二十英尺宽的平坡上,边缘之外是另一个落崖——差不多有三十英尺深,她估摸着,底下是一个水流湍急的溪流。 她对自己说:你的腿是好的。起来。 但她站不起来。那倒不是因为她手被捆住了,而是她找不到支撑点。 “操,”她嘴里冒出了一个她这辈子顶多只说过十几次的字眼。 终于她收起双膝,吃力地跪了起来。低下头,然后立起身,摇摇晃晃地站直了。她把那张地图塞进背后束衣的腰带里,迅速地看了看四周,寻找着哈特。 他在那儿。他被甩了出来——按她的描述,这往往就是车祸受害者的死亡原因,不系安全带,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甩到了一棵树上,或是一个路标上。哈特在货车的另一边仰面躺着。他双眼紧闭,但腿还在动,脑袋微微地耷拉在一边。 他那把黑糊糊的格洛克手枪就躺在离他十五英尺的地方。 她拿定主意,准备用脚把枪踢开,就像踢约伊的足球一样,等她安全地从这里脱身后,再跪下来,把枪捡起,然后再爬起来。 可正待她要朝枪那边走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她转过身来,看见了艾米——就是那个金发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t恤衫和牛仔捃,手里紧紧地抱着她的玩具。她是在慌乱之中从山上跑下来的。也可能是哈特的同伙吓着她了,她便从露营车里跑了出来。 布琳就在她和哈特之间,哈特正在苏醒过来。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着,但他的手指正在握紧、松开。他发出了一声呻吟。 女孩在山脚附近,一边漫无目的地瞎跑,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再有十秒钟,她就要跑到悬崖的边上了。 “艾米!别动!” 她要么是没听见,要么就是听见了,却没理会。 回头瞥了一眼哈特。他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眼睛在四处看着,但还没有看见布琳。 那枪呢?哦,她太需要那把枪了。 但此时己别无选择。布琳放弃了夺枪的念头,朝女孩冲去。就在女孩走到离悬崖边缘只有三英尺的地方的时候,布琳冲上前去,忍着疼痛,在女孩的面前跪了下来。 孩子吃了一惊,立即停下了脚步。 “没事,亲爱的。艾米。还记得我吗?没事了。小心点。我怕你摔下去。我们回去吧,就那儿,去那边的树丛里。” “妈咪呢?” “我不知道。有我在这儿呢,你会没事的。” “我刚才听到——” “跟我走。” 布琳回头看了一眼。哈特正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有看见她。 “哈特!”有叫声从崖顶上传来。布琳看见了哈特同伙的身影。 “艾米,我们去那儿。我不喜欢那个悬崖。” “我妈咪呢?”女孩沙哑的声音在问。 “快走,”布琳不想这么说,但又不得不说:“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孩子歇斯底里的情绪缓解了下来。“好。” 布琳快步朝悬崖的底部走去,领着孩子进了一片密林和深草之中,远离了哈特的视线。 “我会帮你找到妈妈的,不过我的手像这样不行。你可以帮帮我吗?你知道用胶带封那些袋子,对吧?” 她点点头。 “那好,我的手上有胶带。” “是鲁迪干的。” “对。那是闹着玩呢。” “我觉得那不是闹着玩,他经常干这种事。” “我的手都弄痛了。你能帮我解开吗?” “我帮你解开。好。我不喜欢鲁迪。有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就看着我。” 布琳的心一沉。“你不用再怕鲁迪了,我是警察。” “真的吗?就像是霹雳娇娃?” “就像是那样,对,艾米。” “你比她们老一些。” 布琳差点笑了。 艾米慢慢地扯着胶带。“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爸爸告诉我的。” “他不是我爸爸。” “是查理告诉我的。” 艾米解了好几次都没有解对,最后终于还是把那个胶带解开了。“鲁迪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弄疼我。我们还是别说话吧,艾米。这附近还有别的人。我不想让他们听见我们说话。” “我看见他们了。我想他们中的一个人打了我妈咪。” “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打你的。现在不许再说话了。我们要保持安静。你和我。” “好。” 终于她的手自由了。布琳摸了摸手。肘部有擦伤,不过幸亏有那件滑雪衫的保护,与汽车坠崖之前相比,没有添任何新伤。她抓起那张宝贵的地图,塞进滑雪衫内。 “你的脸怪怪的,”女孩说,她在看着那伤口处的黑痂和瘀肿。 “我知道。好了,我们保持安静。”一笑。“好吗?” “好。” 布琳俯下身子,拉着她返身悄悄地朝货车所在的那片空地走去。她透过灌木窥视着。 哈特已经不见了。 枪也不见了。 <hr /> 注释: 第三十章 格雷厄姆·博伊德开着车飞快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在那里,有两具尸体躺在一个诡异的度假屋里,自己妻子的衣服扔在另一处度假屋里,她的汽车则掉进了那个黑魃魃的湖底。 他想把那些场面都扔在脑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今晚他本来是想着要去找桑德拉的,然后去杰杰酒吧小坐一下,喝点酒——这样就可以坦然地告诉布琳,他去打牌了。 可是,天哪,什么事都变了……他从未经历过像这样的一个夜晚。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见有辆警车跟在他后面,而且越来越近,开得非常快。格雷厄姆瞥了一眼速度计。都开到85迈了。 他又往前开了半英里,然后停了下来。他把身子伏在方向盘上,不由自主地用他有力的双手抓紧了方向盘上的塑胶。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警服的警官来到驾驶员一侧的侧窗旁。格雷厄姆做了个深呼吸,从里面爬了出来。他走到那个警官面前,来人是埃里克·蒙斯。格雷厄姆握了握他的手。“谢谢。真的很感谢。我知道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其他人是不会明白的。” “是有点不合常理,不过我相信你的判断,格雷厄姆。” 格雷厄姆拉上外套的拉链。他在卡车后面的工具箱里找出一只手电筒和一把巴克猎刀。他一边锁上工具箱,一边说,“我不能肯定我就是对的。一点都不能肯定。但就我对她的了解,她走的是这条路。” “那独木舟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她用了独木舟,那就是一个套儿。是耍那些人。把船推进湖里,然后步行离开。布琳讨厌水。只要有可能,她绝不会用那种办法逃生。” 她对湖和海不适应。他无法向蒙斯解释,他的妻子还有很强的控制欲。 “我肯定希望你是对的,格雷厄姆……我要把这些狗娘养的都撕成碎片,”蒙斯嘀咕了一声,眼睛里闪着光。他长着一张圆脸,浅色的眼睛,细细的,一头金色的短发。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而不是一个警官,格雷厄姆心想,他是不是在军队服过役,便问了一下。 “是的,先生,我是服过役。”随后又承认说:“是在国民警卫队。没见过什么大阵势。”他耸了耸肩,淡淡地露齿一笑。 蒙斯接着问道,“从地图上看,那儿有一个护林站,你看见了吗?就在山顶湖附近。她为什么不去那里呢?” “也许确实去了那儿。我没有说我很肯定。但我想布琳会挑难走的路走,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只有这样,才能使双方的力量得到平衡,两个女人和那两个正在追她们的男人。走小路,男人会走得更快。钻林子,她有优势。布琳是不会让任何人占她的上风的。” “女人打牌的时候就特难对付,见鬼。” “我们不打牌,”格雷厄姆心不在焉地看着地图。 然后他又看了看漆黑的森林。一辆车呼啸着开了过去。若不是这辆车的话,整条公路上都是空荡荡的。 “你要是做警察的话,一定是好样的,格雷厄姆。” “我?”他冷冷地一笑。“不行,长官。”他敲了敲地图。“这是若利埃小道。她会在这一带离开这条小路。”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然后往蛇河的方向去,顺着蛇河直接到这儿,再去州际公路。” 蒙斯看了一眼那边陡峭的山峰,那山势在他们的下边没入了一片森林沼泽之中。“那可不好爬呀。你来过这儿吗?” “来这个公园?对,但不是这儿。年轻一点的时候喜欢徒步旅行。”格雷厄姆记得去年还曾几次叫约伊跟他一起去徒步旅行呢。可那孩子总是不愿意,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说,我干吗要去呀?格雷厄姆后悔当时没有坚持。他相信他会让约伊玩得很开心的。 想一想,是不是应该跟着直觉走。 又一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蒙斯对他说,他对这一带挺熟。他和布琳来这儿参加过一次搜寻行动,行动结束的地方离这儿只有一英里左右。 格雷厄姆注意到他用了“寻”这个字眼,那是“寻找尸体”的意思,而不是成功救援的意思。这位警官又说,“我还记得一些小路。是徒步旅行者和攀岩爱好者走出来的。有些地方还很平坦,但我们要去的地方大多是悬崖,有的有二三十英尺深,甚至更深,有的是走到旁边才突然发现,所以走路的时候要注意脚下。” 格雷厄姆点点头。他说:“我想她们会贴着河边走,听着河水的声音,好把握方向。这就是说,她们会在峡谷边缘附近的一处长五十到一百码的地方。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不能大声叫她们,这样会暴露我们的目标……我们只能走走停停,留意我们的四周。说话可能只能耳语。警长说有两个人在追她们,是吗?” “是的,从脚印上看是这样。” 格雷厄姆看了一眼警官的车,见有把霰弹枪锁在前座上。 “我没带枪,埃里克。” “我不能把枪给你,格雷厄姆。那是会丢饭碗的。” “啊。” “跟紧点。我在局里的射击比赛中名列第二。” “好吧,那你至少要带两把枪,听我的没错。” 蒙斯想了一下,便返回汽车,打开锁枪的锁,往口袋里塞了五六颗子弹。他锁上车门,回到格雷厄姆的身边。两人一起走到森林的边缘,向下看了看满是岩石和树木的山坡。那条河在他们的左边,在一排一百英尺高的峡谷绝壁之下,河水咆哮着,在巨砾、树干和一个小水坝上摔得粉碎,坝底有一个诡异的排水口,树叶和垃圾在上面打着旋,搅和成了一团肮脏的杂烩,然后就不见了。 “看上去就像是地狱的水上通道。” “谢谢你,让你费心了,埃里克。你会有麻烦吗?” “警长派我们四处去搜索一下。我说,我要去北边的几条路上查一查。我又没说我要走多远。” “汤姆是个好人,但我有一个感觉,他这次错了。我了解我妻子。” 有那么几分钟,他们一会儿蜿蜒而行,一会儿奋力攀缘,穿行在一片片密密匝匝的灌木之中,之后来到了一片铺满柔软松针的地方,比起刚才经过的那些低矮的连翘、长春花和其他蔓生植物,这里舒服多了。那些植物似乎特别爱纠缠他们的靴子。蛇河轰轰的水声越来越大了。 “该是较真的时候了。”蒙斯弯下腰,朝土里吐了口唾沫,和成泥。他把泥涂在脸上。格雷厄姆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么做很傻,但随即也照做了。 “好的。行了,咱们开始行动。”蒙斯端起霰弹枪,打开保险,在前面领路。他们朝山下的一片难以穿越的密林、乱石和阴影走去。 格雷厄姆压低声音说,“埃里克,我有点好奇了。打败你的是布琳吗?” “打败我?” “是指那次射击比赛。你说你是第二名。” “哦,不是,是多比·玛斯特斯。那小子没准从他妈肚里出来的时候就举着把枪。不过我得说,布琳也许虽然不是最好的射手,但她打空一梭子弹接着再装弹的速度,比警队里的所有人都要快一倍。在枪战中,这个本事更管用。信我的没错。” 詹姆斯·杰森斯吃完了第二块汉堡包,虽然已经冷了,但他需要卡路里。他沿着州际公路开着车,时不时地瞥一眼粘在仪表板上的一只小盒子,那上面有个屏幕。屏幕显示,他距离目标一英里左右,目标已经停止行进了,在路边停了差不多有十分钟。 杰森斯评估了一下他假扮菲尔德曼的那位伤心的朋友阿里·帕斯克尔时的表现,这个名字是他的四种身份中的一个,与车辆登记和驾照完全一致。当你为斯坦利·曼克维茨这样的人工作时,预算虽谈不上无可限量,但也足以让你买得起工作所需的各种工具,干活就得要讲究——用那位工会大佬最爱用的词来说就是——效率。 刚才在菲尔德曼家,他假装在得悉噩耗之后,需要平定一下情绪,但实际上却利用那个机会了解到了很多情况。他编了个瞎话,说是接到了斯蒂文的一个电话,从而了解到了警方实际怀疑的对象是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身材不是很高大,谢谢你了,蒙斯警官。 他还瞎编说,凶杀的原因与当地有关,而不是密尔沃基。他还不能确定戴尔是否采信了他的话。 杰森斯还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明确地判断出警方对这起凶案知道得有多少,当时他就在一旁假装打电话——当你在打手机时,你是隐形的;没有人会以为你是在偷听。警长对此没有丝毫的察觉,但杰森斯却并没有认为他是个小城里的乡巴佬而小瞧他。聪明的人在遇到某种情况时,永远是在寻找最简单的、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杰森斯所提供的就是这样一个解释:一个伤心的朋友、一本驾照和一辆靓车上的一个合法的车牌。 这也有助于杰森斯迅速离开现场,因为他就是这样被要求的,他要老是在那儿不走,警长就要起疑了。 实际上,他也不需要再逗留下去了。因为他下一步的行动与警方正在进行的调查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没错,他的注意力现在是在那个女警官的丈夫身上,他的妻子已经逃入山林,正躲避杀害爱玛·菲尔德曼的凶手的追杀。杰森斯在听到格雷厄姆·博伊德和埃里克·蒙斯之间的密谈之后,他断定他们是要脱离警长的搜索计划,自己单干了。 戴尔也许很懂他的手下,也许很懂逻辑,也很懂一般意义上的人性——所有的好警察都具有这样的素质——但他却不懂,有些东西你若不是与那个人休戚与共,不是与那人同房相处,是不可能明白的。这个道理杰森斯懂,只要看看他自己和罗伯特之间的关系就会懂得这个道理。 正因为如此,他才把赌注压在这个做丈夫的和蒙斯的身上,他们会带着他去找到那个警官——名字叫布琳——并且找到菲尔德曼夫妇的那个朋友,也就是这起凶杀案的目击证人。 两个女人就像是飞蛾,引着那两个杀手,而杰森斯今夜则要想方设法保住这两个杀手的命。 他回想起,在蒙戴克湖的那座度假屋旁,格雷厄姆握着“帕斯克尔”的手向他表示同情的情景。然后杰森斯祝他们的搜索能有好运。格雷厄姆随即转身走开,去与蒙斯交谈,那位警官低头看着脚下,若有所思地听着格雷厄姆说话。蒙斯也说了些什么,两人又同时看了看表。 还不如用大喇叭喊出他们的意图呢。 但,实际上,所有的人都在专心干手中的活,并没有留意他们说了些什么。杰森斯借口找另一个警官问路,在经过那位女警官丈夫的皮卡时,把一个小木片一样的东西扔进了车厢,就扔在那几捆盆栽植物的后面。那个木片一样的东西里面内置了一个GPS跟踪器——这种东西本来是为打猎的人设计的,本是用来跟踪猎狗的,猎狗有时在追逐被打中的鸟时,会因为过于兴奋跑得太远而不见了踪影。 杰森斯拥有并使用过许多这样的装置,都是从保安公司买来的,其中一些只有间谍大师才会用得着。别看这些猎狗跟踪器,卖只卖大约五百美元,但比起那些在价格上十倍于此(如果客户是联邦政府,价格会更贵,他了解过)的安全设备来说,其性能还要优越得多。 现在,他接近了一个路标标示为蛇河大桥的地方,跟踪器发出嗡嗡的响声,运行稳定。不久他就看见一辆白色的皮卡和一辆警车停在路旁,半隐在灌木丛中,距大桥的这一边大约二百码左右。 杰森斯开着他的凌志车从他们的车旁经过。 这么说,这就是他们认为麦肯齐警官和那两个杀手要来的地方。 杰森斯开着汽车,驶过大桥,桥下是一个峡谷,月色下显得十分迷人。然后,他拐下州际公路,在一个平坦的长满了草的公路隔离带掉了个头,从相反方向再次驶过那座桥。然后,就在那两人停车的对面位置,他开着汽车拐下路肩,钻进一处林地,停下了。 他从车里爬出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打开行李箱,把上衣外套换成一件防风夹克,把礼服鞋换成长靴。又取出一个帆布包,背到肩上。 一辆巨型彼得比尔特拖车拖着一辆活动房屋驶来,车后扬起了一片灰尘,待汽车过去之后,他便穿过柏油路面、隔离带和另一侧的公路,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hr /> 注释: 第三十一章 这是个椭圆形的水塘,虽远没有蒙戴克湖大,但却一样的阴森和诡异。水塘边,布琳把手指放在唇上,看着艾米,笑了。 小女孩点点头。她穿着布琳的那件深色的运动衫,自己那件白色的t恤穿在里面。她的腿露在外面,显得很苍白,但她似乎并不觉得冷。她没再要找妈咪了,此刻顺从地走在布琳的旁边,怀里抱着切斯特,那是一个里面塞着填充物的玩具,也不知道像是什么物种的生物。 这个水塘就是她们的集结点。布琳仔细地观察着水塘,想起先前第一次在这里碰到查理·冈迪的时候,她是多么地高兴。一个帮手、一件武器、一辆通往安全的车。 控制。 结果只是一个残酷的笑话。她手上连那把长矛都没有了。她感觉已经筋疲力尽了。她把女孩拉到身边蹲下,继续小心翼翼地扫视着水塘。 有动静。在灌木丛里。布琳紧张起来,艾米怯怯地看着她。 是哈特和他的同伙吗? 还是一直跟着她们的那匹狼? 都不是。布琳长舒了一口气。是蜜雪儿。 那青年女子正蹲在那里,就像个女猎手。一只手提着长矛,另一只手握着一把什么东西——刀,好像是。她在等待着杀手,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好像是要激他们去伤害她似的。 布琳带着女孩朝蜜雪儿走去。布琳轻轻地叫了声,“蜜雪儿,是我!” 那女人一愣。布琳走上前去,走进一片盛满蓝白色月光的洼地之中。 “布琳!”蜜雪儿叫了一声,把刀塞进口袋,跑了过来。看见艾米一脸惊讶地站在布琳身后,她站住了。 两个女人拥抱了一下之后,蜜雪儿跪到地上,把小女孩紧紧地搂在怀里。“这是谁呀?” 艾米从蜜雪儿过于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她叫艾米。她跟我们一起走。”布琳摇了摇头,暂时没说她是怎么碰到这个小伙伴的。蜜雪儿也很敏感,什么话也没问。 “你好可爱哟!这是谁呀?” “切斯特。” “他跟你一样可爱。” 小女孩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即便她还没有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种凝重的悲剧气氛也让她多少有所察觉。如果她不知道她母亲是生还是死,那么她可能也没有看见其他人被杀的经过。 月亮现在更低了,黑暗,变得更深了。奇怪的是,她们中似乎只有艾米对此没有丝毫的不安。也许,你的父母如果也是她父母那样的人,你就会觉得,生命中最让人恐惧的东西并不是黑暗。 女孩扑闪着眼睛看着一只飞鼠从面前飘然而过。布琳以为她在看到这奇异的动物时会露出笑脸或者欢乐的样子,但什么表情也没有。脸上仿佛戴着一只面具。 “我听到了响动,”蜜雪儿说。她是指先前的枪声。“我们的朋友们……” “还在追我们。一个受了点伤,但还能动。” “这么说他们有可能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我们得马上走。去蛇河。我们要爬上那个峡谷,去州际公路,大概要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一个小时,顶多。” “你说过有一条好走一些的路。” “好走是好走一些,但就是远了很多。而哈特认定我们走的就是那条路。” 蜜雪儿眨了眨眼。“你跟他说话了?” “对。” “真的?”那女人吃惊地低语。“那是怎么回事?” 布琳简单地跟她说了说她被囚货车的事。 “哦,我的上帝啊。他差点杀了你。” 彼此彼此吧,布琳心想。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不过我告诉他我们要去州际公路,所以他会认定我们要去石头尖。” “整个一个逆反心理。” “对。”布琳将地图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 “你在哪儿弄到这的?” “从他——我们的朋友哈特先生那儿偷来的。” 蜜雪儿吃惊地笑了。 布琳找了找方向,然后指出了她们所在的位置。她不需要指南针了。地图很详细,很容易根据地标来判断出哪是最佳的路线。她指出了她们所要走的方向。 “我要妈咪。” 布琳对蜜雪儿摇了摇头,然后对孩子说,“宝贝儿,我们得先离开这儿,我才能找到她。这就是说,我们要走路。你喜欢走路吗?” “还行。” “我们还要去爬一座山。” “就像是攀岩吗?我们学校旁边就有一个攀岩练习墙。查理说要带我去,可一次也没带。” “对,就跟那差不多。只是更惊险一些。” “就像那个爱探险的朵拉,”蜜雪儿说。“那个布茨……”见艾米茫然地望着自己,那青年女子又加了句,“就是那只小猴子。” “我知道。我只是,喜欢,有好多年没看了。妈妈和查理不看这个。” 这样的人家能看什么东西,布琳也懒得去想了,她用轻快的口气说了声,“我们走吧。”随即又对蜜雪儿说:“你还拿着这矛。你可以用它做拐杖。给我一把刀。” 蜜雪儿从外套里抽出一把芝加哥餐刀,递给布琳。 一点点控制。不是很多。但聊胜于无。 微微地一笑。布琳朝蜜雪儿转过身去,见她正在端详着自己。“我看上去是不是像你一样惨不忍睹?”那青年女子问。 “不会吧。我刚刚经历了这个晚上的第二次车祸。我赢了。不过,没错,你也没那么精神了。我要是不化个妆,可不敢进城了。” 蜜雪儿捏了一下她的手臂。 她们出发了。 蛇河比她估计得要近一些。她们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而且走的还是最密的林子,中间还不时停下来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追来。 没有看见那两个人的踪影。心定了些,但布琳还是不能断定哈特就听信了她那番瞎编的话,真的沿着河堤奔相反的方向去了。 她们在一圈深草的中央停了下来,仔细观察着河岸,河很宽,但不深,水中不时探出岩石、木头和小岛。 没有人。 “在这里等着。”布琳提着刀,朝前面摸去。她跪在岸边,把脸浸在冰冷的水中。此刻她不在乎冷,水的冰冷可以麻木她脸上和脖子上的疼痛。接着她又喝了点水,喝了差不多有一夸脱。先前一直没有意识到她都快脱水了。 她仔细地看了一下眼前这冥界一样的景色,见四下无人,便示意蜜雪儿和艾米过来。她们也喝了点水。 这时布琳抬头朝州际公路方向的那个山坡上看去。小山距她们所在的地方估计不到一英里。 不过那可是直上直下的一英里。 “耶稣啊,”蜜雪儿说了声,她顺着布琳的目光看过去。大约就在五十英尺开外,地势陡然升起——至少呈30度角,有的地方可能都到45度了。还有几处是垂直的岩壁。那些地方,她们当然爬不了,但布琳几年前在这里参加过搜救行动,她知道她们不必非要爬那些绝壁不可。只要仔细地选好路线,还是有可能走上去的。山上还有几处宽阔的台地,地势多少平坦一些,植物也很多,便于隐蔽。 她们起身朝山脚下走去,潺潺的河水就在她们的右边,那也是峡谷的入口。 蜜雪儿回头看了看,指着后面的泥地说,“等一等,我们留下脚印了。” “不是很明显啊。” “对有手电的人来说,就明显了。” “有道理。” 蜜雪儿跑回她们先前喝水的地方,从一簇常青植物上掰了一些树枝。然后折回悬崖,一路用树叶扫着泥地,疯狂地挥舞着那把临时做出来的扫帚,清除她们留下的脚印。布琳听见她直干得气喘吁吁。蜜雪儿也顾不上脚痛了,她这样子脚一定会非常疼。 布琳看着这个女人,与先前已判若两人,今晚早些时候,她还是个富有的业余演员,吹嘘着她未来的星途,换双别人的鞋和被荆棘刺一下还会大呼小叫。布琳见过有人稍微碰到一点压力就会垮掉,也有人在面临不可能取胜的挑战时会出人意料地站起来。她本来断定蜜雪儿是前一种人。 她错了。 她此刻知道了,她有了一个同盟军。 那青年女子回来了。 艾米打了个哈欠。“我走不动了。” “我知道,宝贝儿,”蜜雪儿说,“我们很快就会让你睡觉。我能把切斯特放在我口袋里吗?” “那你能把拉链拉起来吗?不然他会掉出来的。” “没问题。” “但也不能老是那样扣着衣服。他要呼吸的。” 这孩子的言谈举止显得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布琳忧心忡忡地寻思着。 蜜雪儿把那个塞着填充物的小动物塞进她的口袋,她们开始爬山,这时远处的州际公路上,一阵卡车引擎刺耳的隆隆声传来,召唤着她们前行。 格雷厄姆和蒙斯小心地从州际公路上顺着山坡走下来。 一辆卡车在他们的身后疾驰而过,随着司机的减速,汽车发出的噪音被树叶一挡,再被风一搅和,黑夜里那轰隆隆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格林机枪在扫射。 很快他们便进入了艰苦跋涉的状态,两人都不说话了,发出的只是艰难的呼吸声——保持直立不向前跌倒,跟向上攀登一样费力。他们听见河水奔泻的声音,就在下面一百英尺的地方,在那个黑如地窖的峡谷之中。 格雷厄姆靠植物谋生,因此他非常了解此刻周围的植被,与他公司里那些被驯服地栽在陶瓷花盆里和根部被泥团包裹着的花草有多大的不同。多年来,他改变了许多住宅和办公地点的面貌,他的工作就是把一些山茶花或杜鹃花栽进以石灰质土壤为主的移植床上,然后再铺上一层护根的培土。在这里,植物不是装饰品;它们是这儿的基础设施、种群、社会。控制着这儿的一切。他和蒙斯在此显得无足轻重,毫无意义,与动物无异。在格雷厄姆看来,一阵阵的蛙鸣、蛇嘶和枭啼不过是绝望之中的哀鸣,那些自得其乐的草木对此是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甚至还暗藏杀机。一次,他们不得不拉着绷索走过一根原木,下面就是一片毒叶藤,他对那些藤有过敏反应。脸上要是碰到,就会出皮疹,最后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有些植物虽然已经死了,但仍很危险。蒙斯走在一个石坎上,上面覆盖着去年的落叶,人踩上去一滑,叶子纷纷落下,还带下一片沙土灰尘,就像一次小小的雪崩。一根树枝正好在他头上,被他一把抓住了,才没有摔下二十英尺深的陡岩。 他们转来绕去地往山下走,不断地寻找着最安全的路径。格雷厄姆不由得想到,踩到干树枝,或者不小心踢到一堆干燥的树叶,都会发出响声,这很可能会惊动那些杀手。 他们找到了一些小路,都是夏天的时候那些徒步旅行者踩出来的,零零星星的,往往走不了多远就没有了,所以两个人不得不自己开路而行。有时一条小路延伸到悬崖边就消失了,他们只好往下爬六七英尺。每当这时,蒙斯就会先把霰弹枪上的保险关上,递给格雷厄姆,等他下去后,格雷厄姆再把枪还给他,只是还得有点依依不舍。 他们现在离州际公路只有一百码远了,峡谷就在左边不远的地方,上面就是危岩绝壁。 为了保持安静,蒙斯只能做手势。他用手势表示稍停、向右、往左、看这、瞧那。格雷厄姆觉得这挺傻的,就像是把脸涂上泥一样,可说服蒙斯跟他一起行动的是他,既然这年轻人要扮军人,他无所谓。 他们停下脚步,朝一个极陡的斜坡之下望去。他们得抓着树干树枝才能下得去。蒙斯做了个鬼脸,正要伸手去抓一棵树,格雷厄姆突然发出一声低喝,“别动!埃里克,别动!” 这位警官急转身,眼睛瞪得大大的,手紧张地在枪身上摸索着,脚下在斜坡上一滑,一头就栽了下去,那地上积了一层松针,滑得就像冰一样。格雷厄姆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袖口。 “耶稣啊。怎么了?”蒙斯吃力地转过身来,抓住格雷厄姆的手,两人摸索着爬到了一块平地上。“你看见什么了?” “对不起,”格雷厄姆说。“瞧。” 蒙斯皱着眉头,半天没反应过来。随即他看到了格雷厄姆所指的东西,是一根细细的树干,就是刚才他差点抓到的那根。树干上长着利刺,每根差不多有两英寸长。 “这是棵皂荚树,森林中最危险的树。栽这种树在很多地方是违法的。那些刺一根就可以刺穿你的手。然后人就会因为感染而死。” “主啊,我压根儿就没看见。这种树这地方有很多吗?” “哦,是啊,只要有一棵,就会还有别的。就在那?看见了吗?”格雷厄姆指着一棵又粗又短的树干说,“那叫海格里斯的狼牙棒。天黑看不清,那也是有刺的。树越稀就说明阳光越多,黑莓——就是悬钩子——和野玫瑰也就越多。黑莓的刺刺进皮肤会折断。如果不马上弄出来,就会严重感染。” “该死,进雷区了,”蒙斯嘀咕了一声。突然他一动不动地站住了。这回,没有打他那些深奥的手语了,他轻声说,“那下边。有光闪了一下。你看见了吗?” 格雷厄姆点点头——一个微弱的浅蓝色光点。可能是手电筒光,也可能是月光照到一块金属或玻璃上的反光。距离大约在四分之三英里开外。 蒙斯打开扣在他那把黑色手枪上的皮扣,示意格雷厄姆跟在他后面。 哈特低头看着GPS,先前货车坠毁的时候,幸好没有摔坏,不像他自己摔得那么惨。骨头倒是没有摔断,只是浑身酸疼。身上的每个地方都在酸疼,手臂上的枪伤又开始流血了。 谢谢你,蜜雪儿。 谢谢你,布琳。 一阵怒火灼在心头,一时间,他也顾不上玩什么该死的工匠手艺了;一心只想着要找她们算账。他要加倍地偿还她们。甜蜜蜜、血淋淋的复仇…… 也许坎普顿·刘易斯正在寻思着什么。 他们站在蛇河的岸边,河水缓缓地从地势较为平坦的森林中流出,就在东边,在他们的右侧,流进了西边被山体挤压的峡谷。 他在汽车坠毁时丢了地图,好在还有GPS,他们才走到了这里,GPS虽然标示不够详细,但也够用了。“我看哪……”他的话说了半截又没有了,他瞥了一眼刘易斯。“你没事吧?” “没事。” 刘易斯站在一旁,手垂在两侧,拎着那把霰弹枪。若不是一脸的落魄相,他看上去倒真像是个正在站岗的士兵。 “杀了那个女的,心里烦,是吗?” “没想到会这样。可是……看见她那双眼睛,你知道的。” “这是不容易,”哈特说。但心里却在想:也许是第一次吧。以后你就不会在意了。 他又想起了先前在露营车旁的那一幕。刘易斯在那辆温尼巴格下面放了把火,然后就返回到另一边。两个男人从前门冲出来,一胖一瘦,瘦的那个留着胡子,手里拿着个灭火器。一个妇人慌忙从后门跑出来,发了狂似的到处看着,尖叫着。哈特抢在那个胖子掏枪之前,迅速开枪,杀了那两个男的。刘易斯,在汽车后面,用霰弹枪对着那个妇人。可一开始他并没有下手。 哈特正要过去帮他杀了那妇人,可正在这时,霰弹枪响了,就好像是走了火似的。刘易斯自己也显得很吃惊。那妇人沉重的身躯踉跄着向后倒去,胸口和脖子起伏着,血随即涌了出来。她跪到地上,朝刘易斯爬去。枪又响了,这次他真的是瞄准了之后才开枪的。妇人向后倒去,脚踢腾了几下,马上就死了。 “这事是让人心烦,”哈特说。 刘易斯点点头。 “我跟你说过,他们都是吸毒之人。没准吸的就是他们自己制的东西。制冰毒的人没有不吸毒的。也许一开始不会,但很快就会上瘾。冰毒会吞噬他们的灵魂。” “是啊。”刘易斯轻声说。随即他回到了现实,哈特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 哈特接着他先前的话说,“我看哪,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他让刘易斯看黑莓手机上的GPS。“从这里到石头尖差不多要走六英里,走那边,往上游去,”他指了指右边,又指了指左边的峡谷。“但走那条路,上那座山,她们到州际公路只要四十分钟,一个小时,就可以了。这就是她们要走的路。” “你肯定吗?” “相当肯定。她对我说她要走那条路。就是我们在货车里的时候。但她是一个捣蛋鬼,还记得吗?她知道我有可能在汽车坠毁后能活下来。这就是说,她给我的信息是想把我引到别的方向上去。她说是要去州际公路,以为我会相信她实际上是想要去石头尖。” “你觉得她是在跟我们玩游戏?” 哈特收起黑莓手机,在河堤上来回走了走。“喂,刘易斯,你看这像是怎么回事?”他用手电在地上照着。 “像是,我说不上来。像是有人扫过,把脚印扫掉了。” “对。是的。”他走到陡坡的底部。“没错。原来如此。”他找到了一根折断的树枝。“这就是她的扫帚。她们确实来过这儿。瞧那儿……”他指着一行小脚印说,“是那个小女孩的。就是露营车里的那个。她一定是跑出来了。” 刘易斯又陷入了沉默,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那个刺青——就是刺在脖子上的那个十字架。 哈特说,“我是不会杀孩子的。我们要对付的是那两个女人,别碰那女孩。” 可是,这很滑稽,刘易斯像是想到了什么,显得有点心烦意乱。 “有件事我想说,早就想说了。可是……” “说吧,坎普。”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劫案吗?” “哪个劫案?” “就是打劫银行的那个案子。” 在雪地里,哈特想起来了。他与一个银行保安交火,那个保安以前做过警察。“怎么了?” “我对你没说实话。” “是吗?” “有些事一直闷在心里,哈特。” 此时他不再是那个老爱冷嘲热讽的“我的朋友”了。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早已不是那个样子了。他说,“说吧,坎普。怎么回事?” “实际情况是……我们劫走的并不是五万美元。也不知道我先前说的是多少。差不多有……没错,差不多有三千。实际上是两千,外加一些散钱。还有,没错,抢的也不是银行。是一个保安,正在给放在外面的自动取款机里加钱……我开枪只是吓唬吓唬他。他丢了枪。尿了一裤子,我想。他也没有带备用枪支。……可是……我说话有时会爱吹牛,夸张了一点,你知道的。跟我兄弟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老是让人家瞧不起。就这样。这下你都知道了。” “这是干什么,忏悔呀?” “我想是吧。” “见鬼,坎普,我可不想跟一个心态不健康的家伙共事。这事要看怎么看了,你弄了两千美元只花了,多少,两分钟的时间?” “差不离儿吧。” “那一个小时差不多就是六万。那人还尿了一裤子?见鬼,那就太值了。”他大笑起来。 刘易斯怯怯地问,“那你还愿意跟一个抢劫犯在一起,你和我?” “我当然乐意。等我们把这里的事了了,我们就可以开始做一些策划了,不再有什么车毁火烧的事了。要做到百分之一百一十。” 刘易斯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又拍了拍他的香烟,就像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祈祷神灵的保佑。 <hr /> 注释: 第三十二章 路比她预想的要难走多了。 山坡有的地方很陡,根本爬不了,至少对她们拖着的这个十岁的小孩来说是不可能的。布琳不得不频繁地变换路线。 “那边怎样?” 布琳顺着蜜雪儿指的方向看去。在一个石坎和一片密林之间似乎有一个比较平坦的小路。布琳想了想觉得不行,从下边看,那条路会让她们完全暴露在外面,连逃跑的路线都没有。她们不得不绕过那条小路,耗去宝贵的时间,为的就是在附近找到一条路。布琳还不能完全肯定,哈特真的会上当,以为她们要去石头尖。她只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好像那两个人已经摸了过来。 她们继续朝山上爬去,绕过了一大块石灰石,足有二十英尺高。布琳发现有人曾经在这里攀过岩。有铁钉钉在石缝里。在这个夜晚,这样的业余爱好在她看来简直是疯狂。要是换了约伊,他一定会试一试身手的。不行,她不能想儿子。集中精神,她告诫自己。 穿过一条比较平坦的小道后,她们小憩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向上攀爬,三个人都在喘着粗气。 蛇河在她们右边穿过峡谷,随着她们爬得越来越高,潺潺的流水声逐渐变得越来越低。布琳估计她们现在已经在河面上方六十多英尺的地方了。 “哦,不,”蜜雪儿低声叫道。布琳也停下了脚步。她们所走的这段平路戛然而止,前面是一个陡峭的石壁,这是一条死路。右边,不远处是一个悬崖,下面就是峡谷。布琳慢慢地走了过去。她们现在唯一的道路就是一条六英寸宽的石坎。“我们不能走这。” 她沮丧地叹了口气。那两个人距州际公路可能也就半英里路的光景了,可她们的路却走得没完没了。折回去,找一条路绕过这个石壁,又得多耗去十分钟的时间。 布琳扭头又看了看这个石壁。石壁大约有20英尺高,并不完全是垂直的。大多数地方的坡度可能有70度,石壁的表面还有一些裂缝和突起的石头。她问蜜雪儿,“你能爬吗?” “说得对,该死的,我没问题。” 布琳笑着对艾米说,“你跟我一起爬。你还记得,小的时候玩骑猪背的游戏吗?你现在想玩吗?” “好的。鲁迪有的时候要我和他一起玩骑猪背,可我不喜欢。他身上有臭味。” 布琳瞥了一眼蜜雪儿,见蜜雪儿厌恶地做了个鬼脸。布琳又笑着对艾米说,“坏了,我身上的味儿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玩还是挺好玩的。跟上。咱们走。”布琳转过身去,对蜜雪儿耳语道,“我先上。万一有事,我就扔下她,你想办法接住。不用管我。” 蜜雪儿点点头,抱起女孩,轻声问,“你抱得动她吗?” “别无选择,”布琳气喘吁吁地说。 这就是今夜的宿命。 这孩子倒是没那么重,本来应该更重一些才是。她心里在想,这小女孩真是太瘦了……而她的悲惨命运又有谁会知道。 她们开始往绝壁上爬,一英尺一英尺地往上攀。心在跳,腿在抖,布琳缓缓地爬着。爬了离地有15英尺了,腿上的肌肉开始打颤。与其说是因为吃力,不如说是因为恐惧。她也真是太恐高了……她爬一会儿,就要停一下。 艾米,双手搂着布琳的脖子,紧紧地搂着,勒得布琳呼吸都很困难,但她宁可让孩子抱得踏实点。 她那像橡胶一样富有弹性的腿推动着她又爬了5英尺,然后又是10英尺,手在抓支撑物的时候得格外用力才行,手指都在抽筋了。就连脚趾都痛得蜷缩起来,好像她是赤着脚在爬山一样。 最后,在经过一段似乎永无止境的攀登之后,她的脑袋终于从石壁的上缘探了出来,眼前是一片平地。一簇巨大的连翘横在她的面前。她不敢往下看,伸出右手抓住所能够到的所有藤蔓,试了试力,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左手松开抓着的岩石。她扯着藤蔓,半个身子攀上了石壁的上缘,这时她说,“艾米,爬到我头上去。用膝盖跪在我的肩膀上,往上爬。到了顶上之后,别动,就站在那儿。” 布琳还想再叮嘱几句,但那女孩却很干脆地说声,“好的,”就爬了上去。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立正一样。 这孩子以前一定是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是一点都不含糊。 布琳扯着藤蔓,爬到了石壁的顶上,往地上一坐,艰难地呼吸着。她朝侧面看了看——显得很失望,侧面看上去倒没有这边这么艰险,似乎刚才的努力和恐惧都白白浪费了。她示意蜜雪儿上来。那青年女子爬得很快,尽管她的脚有伤——多亏年轻,再有就是她经常去那可以把屁股练得很坚实的豪华健身房。布琳帮她爬上石壁的上缘,三个人挤在一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布琳辨了一下方向,环顾四周,发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通道,像是一条小路。她们又出发了。 蜜雪儿凑近布琳,“她以后会怎样?” “如果她没有亲戚,就给她找一个寄养家庭。” “真可怜。她应该有个家。” “肯尼沙在这方面的系统很完善。他们对那些寄养家庭查得很严。” “要是她能去真需要她的家庭就好了。我会喜欢上她的。” 也许蜜雪儿和她丈夫之间的问题之一就与孩子有关。他本来可能是不想要孩子的。 “收养是有可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理。”布琳摸了摸脸颊。痛得要命。她看见蜜雪儿在打量着艾米。“这么说,你喜欢孩子?” 那青年女子气喘吁吁地回答,“哦,孩子们是最可爱的。我就是喜欢他们……你可以引导他们,教他们东西。他们也会教你很多东西。他们永远都是一个挑战。孩子们会把你,我也说不好,造就成一个完整的人。没有孩子,你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听上去像是个专家。你会成为一个好母亲的。” 蜜雪儿笑了。“我是这么想的。” 至少有那么一会儿,两个女人的脑子里没再想各自丈夫不忠和婚姻不牢的事了,似乎都在憧憬着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我会怎么样呢?布琳暗自寻思。 继续朝前走,她告诫自己。继续朝前走。 刘易斯给霰弹枪临时做了个枪带,把枪背在背上。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朝山坡上直扑而去,哈特觉得那两个女人因为带着个孩子,会挑一条容易走的路。 他想起了他家附近游乐场里那个攀岩壁旁和体育用品商店里见到过的那些一身职业打扮的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的父母,他们的工作就是要爬这样的地方。不会,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工作。他们都是坐办公桌的。他们赚的钱是他的十倍,他们的生命从来不会深陷险境,他们从来不会感受到哈特所经历的苦痛。但他也从来不会梦想着跟他们交换自己的生活,给多少钱也不会。 你瞧瞧这芸芸众生——不过都是行尸走肉而已,布琳。坐在那儿,心烦意乱地,对着电视上那些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在生着气。上班,回家,侃着他们不明白的理,聊着他们不关心的事…… 他们来到一个平坡上,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他不会忘记这两个女人今晚都试图要他们的命,他也没有理由认为她们会放弃这个企图,当然,她们更想逃命。可他怎么也无法把布琳那双眼睛从自己的脑海中赶走。无论是在菲尔德曼家的车道上,还是后来在那个货车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在货车里,她松开刹车,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阻止他。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有权请一个律师。 哈特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尖叫从远处传来,就在他们的前面。一声尖细的喊叫。 “见鬼,那是什么呀?”刘易斯警觉地问。“操,是女巫布莱尔吧。” 他笑了起来。“是那个女孩。那个小女孩。” “她跟GPS一样管用,哈特。” 他们开始跑起来。 “是动物叫吗?”蒙斯悄声问。 格雷厄姆歪着脑袋,侧耳聆听着附近什么地方发出的那声尖利的叫声,好像,就在他们的左边,随着微风传来的。他先前是看见了一只动物——一匹郊狼或是一条野狗,没准还是一匹狼——就在一个山脊上,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那就是这声尖叫的声源吗?他了解植物,他了解土壤、淤泥和岩石。但他却不了解动物或它们的习性。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 听上去不像是女人的声音。倒很像是小孩的声音。可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风吧,”蒙斯说。 先前两人的心情都很急迫,此时又平添了一分不安。恐惧多于跋涉之苦。 山林重又归于寂静。 是风,是鸟,还是动物……拜托。但愿是其中之一。 “在那下边,”蒙斯说,“我们的右下方。” 格雷厄姆皱了皱眉头,这令人胆寒的一大片森林,从眼前一直延绵于无形。他们已经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在密林中缓缓地择路而行。路比他们预想的要远得多,这是因为每每碰到密不透风的林子和没有登山设备则不可能攀登的绝壁,他们只好绕道而行——蒙斯说,他要是把登山设备带来就好了,可格雷厄姆则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带那些东西来。 他们开始下山,再次利用树木作为他们的支撑点。不久他们就发现被困在了一个漏斗形的石窟之中。“我觉得那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蒙斯指着从他们身边一直通往下边的一个石槽。石槽大约有6英尺宽,呈45度角,槽内积着些页岩、碎石和灰土,滑得像冰。如果掉进槽内,就会沿着高低不平的石面一直滑到五十英尺开外的一处悬崖。他们无法看见尽头以外是什么。“要么咱们就返回去,再找一条路,绕过去。” 正在这时,黑夜里又传来一声号啕。两人面面相觑,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声音分明是从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们走,”格雷厄姆说,他在需要和恐惧之间做出了选择,那不顾一切的需要是要去寻找那发出尖叫的声源,而那恐惧则是,万一失足,他们就会摔下崖底或掉进一片致命的皂荚丛中。 <hr /> 注释: 第三十三章 “我妈妈呢?”艾米又一次尖叫起来。 “好了,好了,宝贝儿,”布琳对小女孩说。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请你别出声。” 筋疲力尽之下,小女孩失控了。 “不!”她尖叫着。脸涨得红红的,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不——” “那两个人会伤害我们的,艾米。我们不能出声。” “妈咪!” 她们正在密林中的一个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这里树木之间只有一两码的间距。她们一直走得都很顺利,可突然之间艾米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妈妈呢?我要去找她!” 布琳强作笑脸,跪了下来,搂着女孩的肩膀。“好了,宝贝儿,我们不能出声。我们不是在玩那个游戏吗?忘记啦?我们得保持安静。” “我不要玩什么游戏了!我要回去!我要妈咪。” 女孩都快十岁了,但布琳又一次意识到,她的行为却更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好了,好了!”她还在求着孩子。 “不——”那尖叫声大得让人吃惊。 “我来试试,”蜜雪儿说着便蹲在了艾米面前,放下了手里的那根矛。她把那个塞着填充物的玩具递给女孩。艾米把玩具扔到地上。 布琳说,“我去后边看看。如果他们在附近的话,一定已经听到了。”她往后跑了二十来英尺,爬上一个小丘,仔细地观察着。 女孩的尖叫声就像是一个警报器。 布琳注视着夜色。 哦,不…… 两百码开外的地方,那两个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很沮丧,但并不意外。他们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试图找到尖叫声发出的地方。 谢天谢地,幸亏这时艾米安静下来了。 两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开始走动。他们在一个石壁的后面消失了。 布琳回到蜜雪儿和艾米的身边。小女孩,虽然还是一脸的不悦,但已经不再喊叫了,玩具又抱在了怀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 蜜雪儿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低声说:“也不是什么好点子。我告诉她,我们正在去找她妈咪的路上。再也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可说的了。” 也行,问题不大。女孩迟早会知道真相,可眼下她要是再叫,她们可就吃不消了。布琳低声说道,“他们跟过来了。” “什么?哈特跟他的同伙吗?” 布琳点点头。 “怎么会呢?” 哈特嘛,当然会了。布琳说,“逆反再逆反心理。就在后面二百码左右的地方。我们得走了。” 她们朝峡谷走去,地势倒是比较平坦,然后再次向北,直奔州际公路。她们知道方向,因为蛇河就在她们的右侧,但随着她们越走越高,地势也变得越来越开阔,她们被迫弯来绕去地前进——到处找灌木和树丛,以隐蔽行踪。这样花的时间太多了,布琳心想,感觉哈特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她领着蜜雪儿和艾米重又回到了密林,继续朝北走。突然一道微弱的灯光自左向右一闪,一辆卡车或轿车在州际公路上疾驰而过。还有半英里,也许还不到。布琳和蜜雪儿相视一笑,再次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就在她们的左边,在一片密密的松林里的什么地方。那声音离得很近。布琳看了一眼小女孩瘦削的小脸,看那样子似乎又想叫了。 又是咔嚓一声。更近了。是脚步声,听得很真切。 哈特和他的同伙行进的速度一定是比布琳预料的要快,刚才那二百码的距离,他们只走了十五分钟。他们可能是找到了一条平路,而她们却错过了。 布琳指了指地上。三人趴到一棵倒伏的树的后面。艾米又哭了起来,蜜雪儿把她拉到身边,她的魔法又一次起作用了。布琳抓起一把树叶,悄无声息地撒在她们两人的身上。然后她自己也趴倒在地,将自己伪装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又消失在沙沙的风声之中了。 这时布琳吃了一惊。她觉得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是她的想象,毫无疑问。其实就是风,不断地吹着,吹起了树叶,呼啸着掠过树枝。 可是,紧接着,她又听到那声音。是的,没错,“布琳”,声音低得像耳语。 她大吃一惊,下巴都在颤抖。哈特! 真是诡异,好像他有第六感觉似的,知道她就在附近。 又是一声,只是这次那名字听不太清,被林子里的声音盖住了。 疲惫和疼痛之中,她似乎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格雷厄姆。这也不可能啊,当然不可能。她盼丈夫此刻正在家里睡着呢。 或许不是在家里睡着呢。 “布琳……” 她把手指放在唇上。蜜雪儿点了点头,把手伸进衣服内,准备拔刀。 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很近,而且径直朝这棵倒伏的树走来,她们就藏在树的下边。 该躲的时候也得要躲…… 想到那些舞刀弄枪的男人,她又一次陷入了回忆之中:她的第一任丈夫,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惊诧和痛苦,在近距离平射而出的子弹的打击下,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之后,倒在了他们家厨房的地板上。那一枪是从布琳的配枪里射出的,当时还是一把左轮枪。 是不是冥冥之中有判官在此,遭报应了? 难道她的命也与凯斯一样? 脚步声更近了。 布琳悄悄地又往三个人身上撒了点树叶。然后,闭上眼睛,想起约伊小时候就以为,你只要把眼睛闭上,你就消失了。 “布琳,”格雷厄姆又叫了声,虽然尽他的胆量所及,已经是很大声了,但听上去仍然像是耳语。 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们走近这片林子时,那尖叫声就停止了。什么人也没看见。可就在他们要再往前走时,格雷厄姆确信他听到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是低语,还有树叶窸窣的声音,就在附近。虽然他不能肯定在哪儿,但他还是冒险喊出了妻子的名字。 无人应答,但他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朝发出响声的地方走过去,蒙斯严阵以待地端着霰弹枪。 “布琳?”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一棵倒伏的大橡树的树干旁边,四处张望着。格雷厄姆皱着眉头,摸了摸耳朵。蒙斯摇了摇头。 接着,蒙斯突然愣住了,朝一片满是石头和灌木的地方指了指。格雷厄姆看见了一个人影,大约有一百码远,手里端着把步枪还是霰弹枪,正从右向左移动。 是那帮杀手。他们在这儿! 格雷厄姆指了指警官身上的对讲机,对讲机已经关了。可蒙斯却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说,如果打开,会有信号发出的噼啪声。 蒙斯急忙朝一条小路上走去,先前格雷厄姆没有看见这条路。他意识到,这位警官是要从侧面接近那个拿枪的人。 他心中暗想:见鬼,我在这儿干什么? 完全让自己卷到这场疯狂的追杀中来了。 脚步声从橡树旁退去了。 终于布琳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刚才还在为树叶弄出来的响声担心着。 她从树干后面探出头,看见有人影离开,朝着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去。 那两个人离她们藏身的地方只有几英尺远。刚才艾米只要稍微发出一声呜咽,那她们三个就死定了。布琳的手还在颤抖。 那两个人消失在一片树林之中。 “走吧,”她轻轻说了声,“他们走了。像是又回山下了。我们动作要快。我们离公路不远了。” 她们立起身,抖掉身上的树叶,再次朝山上爬去。 “刚才好险,”蜜雪儿说,“他们怎么就这么过去了?”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吧。比如说一只鹿。”布琳不禁暗暗称奇,难道是她们的守护天使,她们的那匹狼,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她看着艾米说,“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宝贝儿。你一点声音都没出。” 女孩紧紧地抱着切斯特,一言不发,还是那样气呼呼的,眼睛也还是红红的。她的表情如实地回应了布琳的感觉。 她们绕来绕去爬过了几个很长的山坡。蜜雪儿笑着指了指地平线。布琳看见了又一辆车灯的闪光。 那是天上的光啊。 她打量了一下这最后一道屏障:一座高高的石山,右边是一个一百英尺高的悬崖,下面是峡谷。左边是一片长满荆棘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远处更高的石山。 她们爬不了眼前这座山,山坡很陡,高耸在她们的头顶上,有四五十英尺高。但左边的山坡上,就是在那片灌木丛的上面,有一个窄窄的石坎,一直往上,像是通往一处平地,再过去,就是州际公路了。石坎很陡,但可以走人。这里显然是一个受攀岩爱好者欢迎的出发地;上面的石壁上,就像她先前看到的那个石壁一样,布满了铁钉。 但布琳对那个石坎有两点担心。走过那个石坎大概需要五六分钟,那段时间她们会完全暴露在那两个人的视野之中。此外,石坎很窄——她们一次只能走一个人——那下边是一个陡坡,虽然不高,可一旦掉下去,就会落在一片灌木之中,里面长着许多伏牛花。她是从格雷厄姆的苗圃里学到这些知识的。顾客们很喜欢这种植物,到了秋天上面会结许多醒目的果实,色彩很鲜艳,但因为进化的使然,这种植物上长满了又细又脆的刺。在冬季,植物的顶梢都枯死了,叶子也落光了,而长满树枝的刺,就成了凶险的长钉了。 但,她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另一条路了。 再说,她又想到,哈特和同伙在走近几个女人藏身的那个橡树之后,掉头朝相反的方向,去了山下。 “该回家了,”布琳喃喃地说着,几个人又开始爬山。 格雷厄姆和蒙斯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刚才他们看见的那个拿着霰弹枪的男人就是在这附近的灌木丛里消失的。 蒙斯示意停下。这位警官偏着脑袋,环视着四周,霰弹枪的枪口随着他注视的方向在移动。 格雷厄姆后悔先前没有坚持要把枪。口袋里的那把巴克猎刀似乎一点意义也没有。他想向警官要他的那把手枪。但这时候又不敢出声。前面,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传来了树枝和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疑犯在灌木丛里走动的声音,只是看不见人。 咔嚓,是脚步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 格雷厄姆的心在怦怦直跳。他强迫自己呼吸不发出声响。他的下巴在颤抖。蒙斯,看上去倒显得十分在行,而且信心十足,动作十分简洁。好像那些动作已经演练过上千遍似的。他蹲下身子,朝一个弧形的巨石指了指,那意思,格雷厄姆明白,就是让他在那里等着。这位园艺师点了点头。蒙斯摸了一下手枪,像是确认一下那枪所在的准确位置,然后双手握住霰弹枪,向前慢慢地摸去,他抬着头,环视着四周,注意避开树叶和树枝,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灌木丛的另一边又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格雷厄姆怎么看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脚步声很清晰:那人正蹑手蹑脚地穿过树林,走走停停。 蒙斯悄无声息地朝杀手那边摸去。 他停了下来,距那片灌木丛的边缘还有二十英尺左右,他歪着脑袋,侧耳细听。 他们听到了树林远端又一次传来脚步声,那些人并没有刻意保持安静,还不知道他们现在已不再是猎人,而是猎物了。 蒙斯悄悄地往前走去。 就在这时,那个拿霰弹枪的男人突然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离蒙斯的身后不到六英尺,他照蒙斯的后背就是一枪。 警官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枪从手中飞了出去。 格雷厄姆恐惧地瞪着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耶稣啊,哦……耶稣啊。 枪手开枪之前没说一句话。没有警告,没有喝令,没有吼着要对方放下武器。 他一现身就扣动了扳机! 埃里克·蒙斯趴在地上,腰部被打烂了,被血浸成了一片黑色。他的腿微微地痉挛着,一只手臂还在动。一只手攥起又松开。 “哈特,我搞定他了,”枪手对另一个人喊道,声音压得很低。 另一个人从树丛后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手里提着把手枪。他低头看了看警官,见他已经不省人事了,便把他翻了过来。格雷厄姆这才意识到,后来的这个人——哈特,显然是叫这个名字——先前在灌木丛中,是故意用脚步声来迷惑蒙斯的。 恐惧之中,格雷厄姆缩回到石缝之中,尽可能地远离他们。他们之间相距只有二十英尺,他就藏在一片小树和十几株去年留下来的枯蕨黄枝之中。他透过树缝朝外张望。 “妈的,哈特,是另一个警察,”他朝四周看了一下。“应该还有别的警察。” “你看见了吗?” “没有。我们可以问问他。我瞄得很低,不至于一下子就杀死他。我打低点,就是想给他留口气。” “想法不错,坎普。” 哈特在蒙斯旁边跪下。“其他人呢?” 格雷厄姆用手使劲撑着岩石,使劲撑着,像是那石头就要把他一口吞掉似的。他的手在颤抖,连呼吸都控制不住了。他觉得他可能就要呕吐出来了。 “其他人呢?……什么?”他低下头。我听不见。“大点声,告诉我,我就帮你。” “他说什么,哈特?” “他说没别人。他就一个人,到这儿来寻找几个女人,她们是被两个窃贼给吓跑的。” “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不知道。等等……他又说了点什么。”哈特听了,站在那里。他冷冷地说,“他说的是,让我们去死吧,操。” 那个叫坎普的对蒙斯说,“说得好,长官,是你在这儿去死吧,操。” 他停了一会,又跪下了。随即站起身来。“他走了。” 格雷厄姆盯着警官瘫软的肢体。他想哭。 这时他看见,十英尺开外,蒙斯的霰弹枪,就躺在那里,这是先前他倒下时扔到那边地上的。枪身被树叶半掩着。 格雷厄姆暗自思忖:拜托了,别朝那边看。别动它。我需要那把枪。我太需要它了,连它的味道我都感觉到了。他意识到,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把他们干掉。在他们的背后开枪。就像他们打死警官那样。 拜托…… 杀蒙斯的那个人站在一旁警戒,端着枪,哈特搜了搜蒙斯的身,从他的皮带上扯下对讲机。咔哒一声打开。格雷厄姆听见了静电传输的声音。哈特对坎普说,“来了一个搜索队,但所有人都在682号公路和蒙戴克湖那边……我看这孩子说的可能是实话。他一定是觉得这儿有什么不对才过来的。”哈特用手电照了照警官的警服前胸,念了一下胸牌上的名字,然后站起来,对着对讲机说,“我是埃里克。完毕。” 一阵咔啦咔啦的应答声传来,格雷厄姆没听清说什么。 “这里接收不好。完毕。” 又是一阵静电声。 “接收很差。我没有发现有人在这一带的任何踪迹。听见吗?完毕。” “再说一遍,埃里克。你在哪儿?”一个声音问道,这声音随着风传到了格雷厄姆的耳朵里。 “重复,接收不好。这儿没人。完毕。” “你在哪儿?” 哈特耸了耸肩。“我在北面。没见着有人。湖那边看见什么了吗?” “湖这边到现在什么也没发现。我们还在找。潜水员没有发现尸体。” “那就好。有什么发现我会随时报告。通话结束。” “通话结束。” 格雷厄姆还在盯着那把枪,好像他可以凭着意念就可以让它隐形似的。 哈特说,“可为什么除了他,这儿就没有别人了呢?我还是不明白。” “他们没你那么精明,哈特。这就是为什么。” “我们最好还是走吧。拿上他的格洛克,那是他的备用枪。” 格雷厄姆贴着石头缩了回去。 别动那把霰弹枪。拜托了,别动那把霰弹枪。 干枯的树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是朝他这边过来了吗?格雷厄姆听不出来。 这时脚步声停下了。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哈特问,“你要这警察的霰弹枪吗?” “不要,真不想要。不需要两把。” “别让别人看见它。你想把它扔到河里去吗?” “当然。” 不! 又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呼的一声,像是什么人扔重物发出的声音。“走吧,你。” 片刻之后,格雷厄姆听见哗啦一声响。 两人又开始走动。他们走得更近了,格雷厄姆蜷缩在地面和石头之间。如果他们往左边走,绕过这块大石头,他们就不会发现他。如果朝右边走,他们就会踩到他了。 他解下猎刀。打开。格雷厄姆想起来,上次用刀的时候,是用它割下一根嫁接枝,嫁接到一株玫瑰上。 第三十四章 听到枪声——距离是那么近——蜜雪儿大吃一惊,急忙转身,抓着艾米的手也松开了。 小女孩又一次受到了惊吓,掉头就从石坎上往回跑,还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别这样!”布琳叫道,“艾米!”她从蜜雪儿身边挤过去,眼睛看了一眼下面多刺的灌木,随即朝艾米追去。女孩看见她追过来,就在布琳就快追到时,她往石坎上一低身子,挣脱了。“不!”她尖叫着,切斯特从手里掉到了地上,滚到了一边。孩子冲过去要捡玩具……一下子就冲到了石坎的边缘,眼看着就要跌进那些伏牛花。布琳急忙伸手,一把抓住艾米的运动衫。幸亏她是脸朝下的。她要是直立的,这一拉,非把那衣服从这瘦弱的女孩身上拉脱不可,那样的话,人就要掉进荆棘丛里去了。 女孩尖叫着,她惊恐、疼痛,又丢了玩具。 “别出声,听见没有!”布琳叫道。 蜜雪儿跑了回来,俯身抓住女孩的一条腿,两个女人合力硬是把她拉上了石坎。 女孩又想叫,但蜜雪儿弯腰凑近她,跟她耳语了几句,又摸了摸她的头。艾米又一次安静下来。 布琳暗想,这一套我怎么就不行呢? “我向她保证,我们会回来取切斯特的,”蜜雪儿低声说,她们又开始朝石坎上方爬去。 “该死的,我们要是真能从这里逃出去,我宁愿去蹚那些荆棘,也要把它找回来,”布琳说,“谢谢了。” 她们只要再走两百英尺就能到达山顶了。 拜托,等我们一到那儿,就能碰到一辆卡车。为了能把车拦下来,即便是让我脱光衣服,我也在所不惜。 “刚才那阵枪响是怎么回事呀?”蜜雪儿问。“谁是——” “哦,不,”正在看着后面的布琳嘀咕了一声。 哈特和他的同伙正在布琳逗留过的那片灌木林里披荆斩棘地往前赶,五分钟前布琳就是在那里考虑是否要爬过这个石坎。 他们停下了。哈特一抬头,正好与布琳四目相对。他拉了一下同伙的手臂,指着站在石坎上的几个女人。 刘易斯操起霰弹枪,压出一个空弹壳,又压进一颗新弹,两入朝这边跑来。 “瞄准了打,”哈特对刘易斯喊道。 他们两个都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心跳得太快,无法用手枪,但他的同伙用的是霰弹枪,没准能打到最后一个往石坎上爬的人——蜜雪儿。 好嘞。 杀了这母狗。 刘易斯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打了一枪。 差一点——哈特看见岩石上溅出的粉尘——没打中。这时,那三个人已攀到崖顶,从石坎上跳开,朝一块好像是平地的地方跑去了,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们会直接去公路——先穿过那个开阔地,再进那片林子。她们还带着个孩子。我们只要动作快点,就可以追上她们。” 两人都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但刘易斯还是吃力地点了点头,他们开始爬那个石坎。 格雷厄姆·博伊德听见枪声,吓了一跳,这枪声就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内的地方。 他此时正处险境,俯身在一个沙石悬崖的边缘,蛇河就在下面一百英尺左右的地方奔腾而过。他朝下俯视着,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了那把霰弹枪,那是杀死埃里克·蒙斯的凶手给扔到悬崖外面的。就在下面十五英尺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哦,他太需要那把枪了! 那两个人刚才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是从那块巨石的另一边,然后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动静了,格雷厄姆这才站了起来,然后俯身摸到峡谷峭壁的边缘。 他能爬下去拿回那把枪吗? 行了,该死的,他肯定是要试一下的。他只感觉怒火中烧。他迫切地需要那把枪,如此迫切地需要一样东西在他一生中还从未有过。 他仔钿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岩壁,看到了几处似乎可以搭手和搭脚的地方,他要先爬到一个石坎上去,从那里再去够那把霰弹枪。 快。行动。 他喘着粗气,转过身,背对着峡谷,爬下悬崖的边緣。他摸索着往下爬去。五英尺、八英尺,然后是十英尺。他尽可能快地往下爬着。如果他跌落下去,就会先落在一个突出的石头上,再弹出去,滚下峡谷的陡壁——很多地方都是直上直下的——然后一直掉进谷底深处的山洞;一溜溜白抹四贱的浪花表明,水里布满了巨砾。 十二英尺。 他往下看了一眼。 好,霰弹枪就在那里,晃晃悠悠地担在那块突出的石头边缘。他感到一阵心慌,急切地要把枪拿到手,唯恐一阵风来,把它吹落。他接着往下爬,尽可能地靠得近一些。最后他终于下到了与枪水平的位置,但离他的右手边还是有四五英尺的距离。格雷厄姆本来以为从侧面可以靠过去,但那些似乎是可以搭脚的地方原来都是黑糊糊的石壁。 深吸一口气,把脸贴在冷冰冰、光滑滑、泥糊糊的石壁上。把它拿过来,他愤怒地对自己说。你都爬这么远了。 他抓住一根细细的、长在悬崖岩缝里的树苗,朝那把枪伸出手去。离枪管只有八英寸了——黑洞洞的枪口就正对着自己。 下面怒涛汹涌,咆哮着、呼号着。 格雷厄姆沮丧地叹了口气。就差那么几英寸。再来一次!他的手顺着那棵小树苗又往前滑了一点,接着他再次伸出右手,动作更加坚决。 离枪就差两英寸了。 他又松了松紧握的小树苗,做第三次尝试。 好!他的手指己经捏到了枪筒。 现在——只要—— 小树苗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咔嚓一声断了,他向侧面滚了一英尺左右,手上抓住了一把滑溜的树枝树皮什么的才稳住了身子。格雷厄姆叫了一声,试图抓住霰弹枪。但枪还是从他汗津津的手指中滑了出去,从石头的边缘掉了下去,砸在下面十英尺处另一个突起的石头上,像车轱辘一样翻转着掉进了八十英尺下面的河里。 “不!”望着那枪消失在黑魃魃的河水里,他痛心至极。 但他没有时间在这里哀叹那把枪的命运。那棵小树苗完全断开了,格雷厄姆只能抓着那个突起的石头,但他的手指只能坚持十秒钟,然后就会打滑,跟着他就会循着那把他拼命都想拿到的枪所划出的轨迹,摔下谷底。 第三十五章 布琳意识到,她们无法及时赶到公路那边。 她沮丧地喘着粗气。刚才霰弹枪开火时,她们刚好越过那个石坎,进入那块平地。但她误判了从开阔地到树林的距离。紧挨着州际公路的那一条狭长的树林就在三百码开外,路也不是很难走。地面很平坦,长满了草庐、石楠,还有少量的树苗和烧焦的树干。她想起来了,这片地在一年以前,曾发生过一次森林火灾。 她们要穿越这片开阔地,大概需要十分钟的时间,但那两个人到这里却用不了那么多时间,他们现在可能已经在过那个石坎了。 布琳看了一眼艾米,见她惊恐万状的小脸憋得通红,满脸都是泪水和泥土。 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这时倚着长矛直喘气的蜜雪儿提供了一个答案。 “别再跑了。该打了。” 布琳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没武器,打不过他们呀。” “我不在乎。” “距离太远了,你知道吧。” “我的生活虽然算不了什么,但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是。玩跑步机、下豪华饭馆、去美甲沙龙。我已经玩腻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布琳看了看四周,见她们可以往右边去,顺着一个陡坡爬到悬崖的顶部,那个位置正好就在石坎的上面,那两个人现在就在石坎上。“上那儿去。走。” 布琳走在前面,后面是艾米,再后面是蜜雪儿。她们往下看去,见两个杀手正小心翼翼地走在那个石坎上,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了。哈特走在前面。 两个女人看了看自己可怜的武器:一根矛,一把刀。但布琳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用上这些的。她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石头:有的很大搬不动,有的则可以搬动,不过得费点力,拿不起来的就推。此外,还有很多原木和粗树干。 布琳大吼一声,“咱们送他们去滚刺堆。” 蜜雪儿点点头。 这时布琳有了一个主意。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做指南针的瓶子。用刀从滑雪服上割下一个长条,系在瓶子上。她又拿出那个蜡烛点火器。 蜜雪儿说,“这里面是水呀。” “他们又不知道。他们还当这里面装满了酒精呢。用这个可以抵挡他们一阵子,我们趁机去搬石头来砸他们。” 布琳朝下看了看。那两人几乎就在她们的正下方。她低声道,“你准备好了吗?” “我好了,”蜜雪儿说。她点着布条——尼龙布条滋滋地燃了起来。 布琳在崖边探出身子,估计了一下距离,便扔出了手里的瓶子。瓶子在距哈特五英尺的地方落在石坎上,跳了一下,停下了。 “这是——”他气喘吁吁地发出一声惊叫。 “妈的,是酒精!”他的同伙叫道,“要爆炸了,退后。” “她们在哪儿?” “就在上面。上面的什么地方。” 霰弹枪开火了,一些弹丸打在几个女人旁边的石壁上。艾米蜷缩在一旁,又开始尖叫起来。这回布琳没有在意。此时不叫不吼更待何时。她们不再是警官和业余演员了。她们是丛林女王。她在颤抖,只感觉有种冲动,又想发出一声狼一样的长嚎。 她们合力把一块她们所能推得动的最大的石头——足有四五十磅重——朝悬崖的边缘推去。她们使劲把石头推过去,布琳将石头滚到合适的位置,然后朝下看去。 瞄是瞄得很准,但运气不佳。因为石壁并不完全是垂直的,所以推下去的石头在撞到一小块突起的石头后,弹了出去,就差那么几英寸,没有砸着哈特的脑袋。不过,那石头却把它撞到的那块突起砸碎了,碎石如雨般劈头盖脸地朝那两人袭去。他们在石坎上往后退了十英尺。刘易斯的霰弹枪再次开火,弹丸在几个女人身边和头上乱飞,发出嘶嘶的声响。 “我们别停下来,”布琳气喘吁吁地低声叫道。“凡是能捡到的东西都拿来砸他们。” 她们扔出一根原木、两块大石头和十几个小石块。 她们听见有人在叫唤。“哈特,我的手。我的手被砸断了,操。” 布琳冒险探头看了一眼。见刘易斯的霰弹枪已经掉进了下面那片悬钩子丛里面了。 好! 哈特正在朝上面看着。他看见了布琳,两颗子弹随即从他的格洛克里射了出来。一枪打在了旁边的悬崖上,布琳躲开了溅出来的碎片。 她听到哈特在叫,“坎普,导火线灭了。看。把那块石头搬开,用脚蹬下去。” “见鬼,哈特,她们正想砸烂我的脑袋呢。” “快去。我掩护你。” 布琳朝一根原木点了一下头,那根木头足有五英尺长,直径有一英尺,上面还有几处尖枝,每根都有几英寸长。“那个。” “好!”蜜雪儿一笑。两个女人一起跪到地上,把那根树干横着推到崖边。两人直推得气喘吁吁,瘫倒在原木上。 布琳竖起一根手指。“我说扔,你就朝他们身后扔一块石头。” 蜜雪儿点点头。 布琳抓起长矛。 她想到了约伊。她想到了格雷厄姆。 不知为什么,前夫的模样也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随即她点了点头。蜜雪儿朝石坎下面扔了一块石头。 布琳站了起来。她看见哈特正在往身后看,那石头砸在他的身后,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是冥界的哀号,趁刘易斯在石坎上弯腰搬石头的当儿,布琳将长矛对准他的后背掷去。 “坎普!”哈特这时正好一抬头看见了,赶紧大叫一声。 刘易斯一转身,刚好让过了长矛,差点射中他,就差几英寸,长矛扎在他脚边的石头上,溅出一片火星,他身子一滑,一下子就滚到了石坎的外面。他的左手若不是扣住了一个石缝,人就掉下去了。他的两只脚就悬在那片张牙舞爪的荆棘上面。 哈特赶紧朝他跑过去,一边向上看着,一边打枪。但布琳已在他的视线之外,她正在帮蜜雪儿把那根夺命原木推到崖边。 布琳又迅速地瞅了一眼——哈特正背对着她,弯着腰,抓着同伙的外套,在使劲地把他往上拉。他们就在三十英尺的下面,正好处在直线的位置上,这边的岩壁也很光滑。这根原木要是砸下去,即便没有立刻要他们的命,也足以砸断他们的骨头。至少他们中的一个人会被砸进那片荆棘的海洋之中。 机不可失。 布琳牢牢地抓住她那一端的原木,蜜雪儿则抓牢她的那一端。“推!”布琳低声说。 原木离崖边还有十二英寸。 “再来!” 六英寸。 就在这时,布琳和蜜雪儿下面一英尺处的岩壁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爆响,一阵粉尘和碎石飞起,旋即消失在夜色之中。片刻之后,一声步枪的枪响才穿越空气从远处传来。 两个女人赶紧趴下。布琳爬到艾米的身边,把已经歇斯底里的女孩拉到地上,紧紧地护着她。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又溅起一片碎石。 “是谁?”蜜雪儿问。“不是他们打的。那边还有个人!在朝我们开枪!” 布琳注视着远处的树林。 有枪火在远处一闪。“卧倒!”她赶紧俯下身子,又一发高速飞行的子弹打在了她们正在推的原木之上。 布琳冒险探头迅速地往下看了一眼。哈特已经把他的同伙拉回到了石坎上,但他们也在那里蹲伏着,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枪手似乎瞄准的是这几个女人,但那两个男人可能也不知道那枪手的目标是不是他们。他们完全暴露在了外面,看样子是准备从石坎上退回去了。 布琳说,“他们要撤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见鬼,这到底是谁呀?”蜜雪儿嘀咕了一声,“我们差点就干掉他们了!” “走。快点。” 她们不可能再去那片开阔地了,在那里她们会很容易成为枪手的靶子,所以她们只好朝峡谷这边爬,避开那个狙击手。她们很快就爬到了山的另一边,在这里就安全了,尽管旁边就是绝壁,下面就是峡谷。布琳问艾米,“宝贝儿,鲁迪和你妈咪还有别的朋友跟你们一起呆过吗?就是今夜没在露营车里的人。” “有的时候有。” 情况很可能是这样:冈迪和鲁迪的一个同伙先前看见了制毒窝点的那场杀戮,然后就一路跟踪到了这里。 一辆拉着活动房屋的拖车发出的声响打破了沉默,汽车放慢了速度,从桥上过去了。布琳顺着峡谷的边缘看过去。她们可以从那边走到州际公路去,那边的隐蔽性很好。 天空此时又亮了一些——就要破晓了,这对她们来说,找路就容易一些了,穿过那些小路就可以到公路了。布琳拥抱了一下蜜雪儿。“我们差点就干掉他们了。” 蜜雪儿没有笑,她说,“躲不过下一次。” 布琳迟疑了一下。“行了,但愿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但这青年女子的表情中却流露出一丝凶狠之气,她所期望的似乎与布琳并不相同。 “又来了一个警察?”刘易斯问,他是指那个枪手。 他试了试手的灵活性。没有断,只是大拇指被石头砸伤了。最让他恼火的是他的霰弹枪掉进了那片悬钩子丛里。那两个女人真的是把他气坏了。 他们蹲在石坎脚下的一个大石头后面,哈特听着那个死去的警官的对讲机。还是关于搜索队的例行通话,甚至没有人听见这边的枪声。也没有关于这一带其他警察的信息。 “又是那些制毒的家伙,我敢打赌。当时正在去露营车的路上。”他打开GPS。他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他们刚才离猎物都已经那么近了,但现在却不能再追了,这个石坎是唯一的一条路,他们在那上面,就成孵蛋的鸭子了。 “我们从左边绕过去,穿过那个树林。路是远些,但我们可以隐蔽接近公路。” “几点了?”刘易斯问。 “这有关系吗?”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把这他妈的事给了了。” “路还长着哪,”哈特说。 詹姆斯·杰森斯提着大毒蛇.223步枪,望着那边的岩壁,刚才的那几枪就打在了那上面。他已经尽力了,光线那么暗,距目标又还有二百多码远的距离。 他在那里一边等着,一边用夜视望远镜扫视着那片区域,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见了踪影。刚才那边差点上演了一场穴居人大仗——两个男人在滚石和原木的攻击下左闪右躲。 他扫视着那片开阔地和周围的森林,看了有十分钟。 她们在哪儿? 两个男人已经逃回到那个石坎的下面去了。既然他们已经丢了车,这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他们一定会去州际公路——去拦车。但从石坎到公路他们会有很多不同的路线可走。从大方向上看,他们可能会往这边走。这一路虽然草木茂盛,但杰森斯还是有可能会发现他们的。不过,他们也可能会绕过那座山的远端,去追那几个女人。那边的山爬起来似乎要陡得多,而且很可能还没有什么隐蔽,谁知道呢?也许,这两个人因为受到了刚才的那番攻击,气急败坏之下,非得要搞定他们的猎物不可。 不过,杰森斯现在还不想马上就采取什么行动。他注视着那片灌木丛,用夜视望远镜四处观察着。很多草木都在动,但似乎皆是微风使然,而不是在逃之人。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动静。他眨了眨眼睛,拿着望远镜定睛一看,吃了一惊。他看到了一只野生动物,是一匹郊狼或野狼。 夜视望远镜里那畜生的颜色灰绿灰绿的,就像幽灵一样。那畜生的脸瘦瘦的,一日洁白的牙从光秃秃的唇颌之间露出,看得清清楚楚。幸亏离得还有些距离。它很漂亮,但也很凶悍。 那畜生抬起头,嗅了嗅鼻子,转眼就不见了。 回家的路还很长、很长,詹姆斯·杰森斯暗自思忖。他得编个故事给罗伯特,故事里会有这只动物,但不会有刚才那场枪战。 他继续扫视着附近的开阔地和树林,但再也没有看见那两个杀手的踪影。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来到这里,但他却不可能从密林中发现他们。 格雷厄姆和那个警官现在怎么样了呢? 在两个杀手来到那个石坎之前响起的那声枪响似乎在暗示着他们的命运。但他却束手无策,真是没用。没法出手。 杰森斯又等了十分钟,觉得是该去州际公路的时候了。他挎上帆布袋,枪也没有拆,就融入了森林之中。 <hr /> 注释: 第三十六章 她们继续沿着峡谷边的那个山脊朝州际公路方向走,蛇河的水远远地在下边拍打着岩石。 布琳不敢朝右边看,那边再过去十英尺,就是世界的尽头——绝壁。她拉着艾米的手,目不斜视地望着前面的小路。 她停下过一次,回头看了看。蜜雪儿一路跛着,倒也没事,只是明显已经筋疲力尽了。小女孩似乎紧张得都要崩溃了。 时间还很早,她们能听得见,公路上现在还没有多少车。但偶尔总会有拖车或轿车经过。只要有一辆她们就足够了。 那座桥突然之间朦朦胧胧地出现在右前方。她们钻进了一片林子,然后又出现在一条宽三十英尺的草地上。草地的那一边就是州际公路的路肩和那条美丽的、渐远渐灰的柏油路。 目光所及还没有轿车或卡车,她们走了那么远才到达这里,这时不能再出错了。 她们隐身在深草之中,就像是想搭便车又不好意思去拦车似的。布琳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摇晃,这是因为在九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她这是第一次站在了平地之上,她内耳里的那个陀螺仪有点导不了航了。 这时她笑了,她正在看着下面的公路。 一辆轿车绕过一个弯道径直朝她们开来。那是一辆肯尼沙郡警察局的车,车灯闪动着,汽车缓缓驶来。某个司机先前听见了枪声,拨打了911或警察局的77。 布琳向汽车举起一只手,心里在想:她要马上打电话报告在石坎那里遭遇枪手的事。 汽车放慢了速度,拐进了路肩,随即在她和公路之间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 哈特从司机座那边爬了出来,另一边出来的是他的同伙。 “不!”蜜雪儿惊叫。 布琳厌恶地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那车,那是蒙斯的车。她的眼睛瞪大了。 “没错,他玩完了,”刘易斯说,此人在菲尔德曼家的饭厅里跟她近距离交过火。“中了个老掉牙的计。” 她惊恐得闭了一下眼睛。蒙斯……这个牛仔是想来救她的,自己却丢了性命,被人家算计了。 哈特一言不发,只是握着黑乎乎的手枪,盯着他的俘虏。 他的那个同伙又说,“你怎么样啊,蜜雪儿?”故意把名字读得重重的。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女人的钱包,然后又塞了回去。“很高兴认识你。” 那女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臂紧紧地护着小女孩,把她拉到身旁。 “几位女士今晚逛树林子,感觉如何呀?聊得不错吧?这是停下来准备吃茶点吧?” 哈特在盯着布琳。他点点头。布琳镇定地迎着他的月光。他把枪往下放了放,因为有一辆轿车在隔离带的另一边驶过。那汽车甚至没有减速。在苍白的晨曦中,汽车里的人可能很难看清在路的另一边的草地上上演的这一幕。转眼间汽车就开走了,公路上空荡荡的。 “坎普?”哈特叫了一声,眼睛还在盯着布琳。 那瘦子朝哈特那边瞥了一眼,伸手揉了揉耳垂。“什么事?” “站到她们的前面去。” “这儿?” “对。” “好嘞,”这个显然是叫“坎普”的同伙说,“你是要我替她们挡子弹吗?”他伸手要去怀里掏那把银色的自动手枪。 “不是,行了,就这样,”哈特上前一步,走到那人的面前,面对着他。 坎普茫然地笑了笑,“这是干什么呀,哈特?” 片刻的犹豫。随即哈特举起枪,对着他的脸。 坎普脸上还挂着那茫然的笑,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红蓝相间的十字架刺青,又揉了揉耳垂。他摇了揺头。“嘿,你这是干什——” 哈特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两枪。那人顿时往后瘫倒,左膝还立在那里。 艾米尖叫了一声。布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哈特转过身来,枪口对着她们两个大人和那个小女孩。哈特朝后面同伙的尸体那里退了一步。 蜜雪儿的眼睛中透出一丝冷光。 哈特弯下腰,从坎普的腰带上拔出那把西格绍尔9毫米口径的手枪,用死者瘫软的手指握住。 这是要做局,布琳明白。他要用死人的手握住那把西格绍尔手枪,射杀这几个女人,把枪击后的火药残留留在同伙的手上,作为证据。然后他再跨在布琳的尸体上如法炮制,用放在她手上的枪——蒙斯的那把,很可能——再朝树林里打几枪。 这样,警方就会以为是刘易斯杀死了这三个女人,布琳在死前打出最后两颗子弹,也把他干掉了。 而哈特则永远地消失了。 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只有几分钟可活了。她的生命不会再重演了。但她此时心中所念却是一个个的遗憾。她凝视着森林,公路和路肩将树林和灌木丛的边缘切割得平平整整、服服贴贴。她甚至希望她们的那位狼朋友此时能探出头来,在又一次消失于森林之前,朝她们这边看一眼。 这时,哈特把他死去的同伙的手臂拧起来,转向左边,用那把西格绍尔手枪首先对准了布琳。 蜜雪儿把艾米拉到身前,同时把手伸进了她的皮夫克,也许是想去拔她们最后的那把芝加哥餐刀。她是想向哈特放飞刀了,看她那架势。 那是最后绝望的一搏。但却显然是徒劳的。 约伊,布琳心里在喊,我——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响起,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别动!放下枪!” 气喘吁吁、一瘸一拐的格雷厄姆·博伊德从哈特身后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手上端着把左轮手枪。 “格雷厄姆,”布琳发出一声惊呼,“我的上帝。” “放下枪,放下,快点!”丈夫的衣服上布满了一条条泥痕——布琳这才看见了,上面还有血迹——有好几个地方都划破了。脸上有擦伤,也是脏兮兮的,在这满是伤痕和污泥的面具之后是怒不可遏的炯炯目光。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哈特还在犹豫着,格雷厄姆照着他脚前的地上就是一枪。那杀手吓得往后一缩,叹了口气。他把枪放在了地上。 布琳认出了格雷厄姆手里的那把枪。那是埃里克·蒙斯别在脚踝上的备用枪。她记得跟格雷厄姆提起过,他的备用枪就是放在那儿的。这事有蹊跷,但布琳没时间去琢磨她的丈夫怎么会和蒙斯一起到了蛇河谷。她走上前去,从丈夫手里接过枪,确认里面还有子弹,然后示意哈特从草地上出来,到路肩那边去。在那个位置上,他无处藏身,而且更容易被瞄准。 控制…… “跪下。双手抱头。手只要离开脑袋,你就死定了。” “那是当然,布琳,”哈特顺从地说。 此时更多的车辆呼啸着从旁边经过,开车的人要么是下夜班的,要么是赶早班的。即便是那些轿车或卡车内的开车人看见了路肩上上演的这一幕,也没有人想停下来。 “格雷厄姆,缴他的枪,另外还有一把。”她是指坎普身上的那把华丽的银色西格绍尔。“还有一把枪。埃里克的。搜他的身。”凯斯教过她,在犯罪现场永远要仔细清点武器。 格雷厄姆照做了,找到了蒙斯的那把格洛克配枪。他把哈特那把黑色手枪和坎普的银色手枪放在了布琳身边的草地上。 但他却还拿着蒙斯的枪。他仔细地看了看枪。接着朝地上打了一枪,想必是要确信那枪是不是有子弹,上没上膛。 格雷厄姆举起这把全自动手枪对准哈特。哈特的目光掠过枪口,灰色的眼睛显得很镇定。格洛克枪上没有安全开关。你可以指哪打哪。格雷厄姆知道这一点。布琳用自己的枪教过他和约伊如何装弹和射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格雷厄姆!” 他没理会妻子。他恶狠狠地低声问哈特,“我先前打电话的时候,是谁说的话?是那个死人还是你?” “是我,”哈特说。 “格雷厄姆,”她低声说,“现在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帮我个忙,宝贝儿。我需要一些捆手用的胶带。看看手套盒里有没有。” 丈夫还在盯着哈特的眼睛。枪口一动不动地对着他的脑袋。那种枪的扳机很灵敏。稍微一扣就会打出一颗子弹。 “格雷厄姆?宝贝儿?……求你了。”她绝望地恳求着。他要是开枪的话,就算是谋杀了。“求你了。” 这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放下了手枪,终于问了声,“在哪,胶带?” “格雷厄姆,求你了,把枪给我。” “胶带在哪?”他没好气地问。枪还是拿在手里。布琳注意到哈特在对着她笑。 她没有理会,对丈夫说,“手套盒里。” 他走到汽车旁。“没见有啊。” “再看看后备箱。在一个塑料袋里,也可能是只盒子。不过,还是先打个电话吧。对讲机就在仪表盘上。按一下按钮就行了,说你是谁,再说1013,然后给出我们现在的位置。不需要发动汽车。” 格雷厄姆拿起麦克风,开始呼叫,眼睛仍紧紧地盯着哈特。五六个警官和州警立时回话,七嘴八舌的一片混乱,不过大家都对他表示了祝福,他倒也言简意赅,只报告了位置和情况。他把麦克风扔到车座上,砰的一声打开后备箱。 哈特目不转睛地盯着蜜雪儿,蜜雪儿也恨恨地瞪着他。他笑了,“你就差那么一丁点,蜜雪儿。真的,就那么一丁点。” 蜜雪儿什么也没说。接着他又转向布琳,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问,“还记得在露营车那里,你让货车坠毁之后的事吗?”他朝他们刚刚经过的那一大片广阔的森林看去。“我从车里摔出来之后,就躺在那里。你看见我了,对不对?” “是的。” “我的枪就在旁边。你也看见了?” “是的。” “为什么你不去拿枪?” “这小女孩就要摔下去了。我得先去追她。” “这也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他点了点头。“危难时刻总是要做这样的选择,对吧?” “如果不是这样,”布琳回答,“那也就不叫什么艰难的选择了,是吧?” 他淡淡地一笑,“好吧,假如这女孩当时不在那里。你会拿起我的枪,杀了我吗?趁我昏迷的时候,一枪打死我?”他歪着脑袋,轻声说,“告诉我实话……咱们之间就不要有谎言了,布琳。别撒谎。你会杀了我吗?” 她犹豫了。 “你当时就想过了,是不是?”他笑道。 “我想过。” “你应该想到过。你当时应该杀了我。换了我的话,我也会。你和我……是一个豆荚里的豆。” 布琳瞥了一眼格雷厄姆,他听不见他们之间的交谈。 “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差别的,哈特。” “但没有一个是……你说你本来是要逮捕我的。” “你忘了,我已经逮捕你了。” 又是一笑,嘴巴上和灰色的眼睛中都带着笑意。 一辆卡车呼啸着飞驰而过。接着又过去了一辆轿车。 突然格雷厄姆叫了一声,“我找到了。” 哈特等待的就是这一时刻。趁布琳一抬头,他一跃而起。他跟布琳之间的距离还不至于近到他可以近身——布琳肯定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但那也不是他的本意。他跳过同伙的尸体,转眼冲出了二十码远,朝公路上跑去,布琳打了一枪,但差了一英寸,没打中。她不能再开枪了,因为不断地有汽车过来。哈特连看都不看,径直冲向来往的车辆,整个动作显得十分自信。其实稍有不慎,就会立时丧命。 他跑到了内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辆丰田SUV慌乱中一打弯,他顺势往旁边一闪。汽车朝左翻了过去,溅出一片火星,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顺着路肩和右边的车道滑了过来,从两个女人和孩子面前几英尺的地方滑了过去。她们扑倒在草地上,纯粹是本能的反应。 SUV撒下了一路的塑料、玻璃和金属碎片,终于停下了,喇叭哀鸣着,气囊的粉尘从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框中冒了出来。 其他十几辆轿车、卡车都滑行了一段之后停了下来。布琳还没有来得及再次瞄准哈特,他就已经冲到了左边的车道,从一辆停下的轿车的车头盖上跳了过去,一把把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从里面拖了出来,自己爬了进去。他驾车迅速驶进马路中间的隔离带,加速通过那些停下来的汽车,然后重新进入车道。布琳用蒙斯的左轮枪瞄了一下,但目标清晰的时间太短——正好在两个从车里爬出的好心人之间——她不想冒险,免得误伤他们。 她放下了枪,冲向那辆汉兰达,去帮助里面的人。 目睹了这一喋血场面的詹姆斯·杰森斯蹲伏在清香四溢的灌木丛中,离公路只有一百码远,那辆SUV就是从这条路上侧翻下来的。 远处传来警笛声。 他相信他看见了格雷厄姆·博伊德正在帮助受伤的人。那个穿警服的警官蒙斯则没看见,这有可能就是早些时候在密林深处那声枪响的原因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他把枪卸了,放进帆布袋。他这一侧公路上的交通已经堵住了。另一侧的车辆还在动,但已经很缓慢,好事者们都伸着个头想看个究竟。 仿佛能在这一片狼藉之中看出点究竟似的。 杀手中的一个躺在那里死了——尸体被油布盖着——另一个逃了,除此而外,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别的重大伤亡了。 杰森斯取得了部分成功。剩下的事唯有离开了。 他把帽子压到眼睛上,从排成一条线的汽车中穿了过去,走到公路隔离带。然后再穿越另一边的三条车道,虽然也还要稍微连蹦带跳地让车,但从车里伸头看热闹的人还是很多,所以他甚至都不需要跑着过马路。过了马路,他便迅速钻进树林,在确认没有执法人员注意他之后,飞快地朝他的凌志车奔去。 杰森斯发动汽车,开上路肩,然后加速跟上其他车辆的速度——时速也只有三十迈——融入了车流之中。他从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包里拿出卫星电话,翻了翻快速拨号栏。翻过他男友的名字,然后是母亲的名字,最后在翻到第三个名字时按下了按钮。 尽管现在还是凌晨,但斯坦利·曼克维茨还是在第二遍铃声响起时就接了电话。 <hr /> 注释: 第三十七章 “没有身份证。” 布琳坐在格雷厄姆的身边,眼睛盯着救护车后面的踏板,这时她抬起头来。 汤姆·戴尔正在说坎普,就是那个被哈特射杀的男人——哈特的同伙。在这个惊魂之夜,也许最恐怖的瞬间就是这个年轻人在哈特扣动扳机之前那脸上的表情,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背叛。 “我们找到了钱、几盒子弹、香烟、手套、精工牌手表。就这些了。”他们也发现了蜜雪儿的钱包,那上面可能会有这两个人的指纹。戴尔会派警官去那个悬钩子丛里找坎普的霰弹枪,还有埃里克·蒙斯的那把,据格雷厄姆说,是掉到河里去了。 布琳的丈夫讲述了他试图寻枪以及枪落河中的经过。他是跳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身上还有几个地方碰破擦伤了,但其他地方都没事。他然后就顺着岩壁爬上去了,回到埃里克·蒙斯的尸体旁,这时他想起来,蒙斯脚踝上有个皮套,里面有把备用枪。他拿上枪,就匆忙朝枪响的地方跑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警长看着那人的尸体问道,那尸体躺在一边,上面盖着一张绿色的油布。 “坎普,”布琳说,“好像就是这么叫吧。” 一位医护人员往布琳的脸上涂了点褐色的优碘,又涂了点莱诺卡因,这时正在把一大块敷料往上贴。他想做缝合。布琳说不。用了针线,疤痕会变得更大。一想到脸上落下了两处残缺,心里就受不了。 医护人员在她脸上牢牢地贴上了个蝴蝶贴,叮嘱她当天晚些时候要去看医生。“还要去看牙医。那颗打爆掉的牙很快就会影响到舌头。” 很快? 她说她会去的。 布琳盯着坎普的尸体。她只是不明白,哈特为什么要杀他。哈特就在半个小时前还曾冒着生命的危险在石坎那里救过这人的命——要不是他把坎普拉到安全的地方,他就被原木砸扁了。 可后来哈特又让他站着别动,接着就把他枪杀了——玩似的。 布琳眼见着灯光闪闪,耳听着人声和对讲机的咔嗒声响成了一片。 除了戴尔,肯尼沙郡警察局其他几个警官也来了,还来了十三个州警。还有两个FBI的特工,都脱了西服上衣,哪儿有需要就在哪儿帮忙,包括拉犯罪现场隔离带。大家都在忘我地忙碌着。身份的高低,来头的大小,现在都还不是登场的时候。 蜜雪儿耷拉着脑袋,坐在草地上,背靠着一棵树,艾米在她的怀里睡着了,两人身上都裹着毯子。医护人员对她们做了检查,两人都没有受什么重伤。蜜雪儿的脚踝也只是肌肉拉伤了。 蜜雪儿阴沉着脸,紧紧地抱着小女孩。布琳寻思着,她既是在为自己伤心,也是在为艾米伤心——两个人都在这个可怕的夜晚里失去了自己亲近的人,而且死得是那样的恐怖,她们还失去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此人还在密林之中,不知已经死了,还是正在奄奄一息。 布琳从救护车里站起来,吃力地穿过草地,朝蜜雪儿走去。“联系上他们了吗?”布琳问。蜜雪儿想叫她住在芝加哥城北的哥哥和嫂嫂来接她。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接着她的声音就变小了,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丈夫连个音都没有。” “你给他打过电话了?” 她摇了摇头。她的肢体语言在说,她想一个人待着。她轻轻地捋着艾米的头发。孩子发出微微的鼾声。 布琳摸了摸受伤的脸,虽然涂了表面麻醉膏,但还是疼得一哆嗦。她朝戴尔和FBI特工那边走去。她在模糊的思绪中挣扎着——一旦追杀停止,那腾出来的真空地带呼的一下涌进来了一片迷乱。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概述了一下:从到达蒙戴克湖,到逃脱,再到小型冰毒制作窝点,最后是石坎上意外的冷枪。 布琳对那个在石坎处偷袭她们的狙击手的身份谈了自己的看法。“是鲁迪·汉密尔顿手下干的吗?”一名FBI特工在听取了布琳的汇报后问,“我不知道。”那人露出一脸狐疑。 “鲁迪说有个叫弗莱切的可能会在这一带。” 那个特工点了点头。“凯文·弗莱切,没错。冰毒和快克圈内的大人物。但尚没有证据表明他在这一带有活动。他一直都在绿湾附近。他在那里制作的毒品有这里的十倍之多。不过,我还是愿意打赌,这枪手一定是曼克维茨派来的某个肌肉男。” “驱车到这儿来保护他的杀手?” “我是这样猜想,”那一位说。 他们当然急于把什么事都栽在曼克维茨身上,只是肯尼迪遇刺那件事得除外。不过,布琳也没法表示不同意;因为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若不是那个枪手出手相救,哈特和坎普要么是被砸碎了脑袋,要么就是掉进了荆棘丛中。 “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特工看着那边的森林。“这个案子不简单。” 接下来几个人都沉默了,一支搜寻队从林子里带回了蒙斯的尸体。尸袋的颜色是墨绿色的。他们准备把尸体放在那个杀手旁边,但犹豫了片刻,出于尊敬,又搬开了一点,放在草地上,而不是路肩上。 “这样的袋子我见过十几次了,”布琳轻声对戴尔说,“但没有一次装的是我们的人。” 那辆SUV的司机和他的女朋友不知所措地坐在救护车旁边的草地上。由于系了安全带,他们没有大碍,只是有点擦伤。那个被哈特从车里拉出来的男人没有受伤,但出于恐惧或自尊,他老是在嘀咕着要诉诸法律,后来有人建议他可以把他的故事卖给《人物》或。其实这是在挖苦他,让他住嘴。不过他倒似乎觉得这个点子不错。他也确实住嘴了。 布琳走到丈夫身边,丈夫伸出手臂搂住了她。她问戴尔,“埃里克的妻子怎么样了?” 一声叹息。“我正要去那儿呢。亲自去,不用电话。” 格雷厄姆盯着那个放置蒙斯警官遗体的尸袋。“这,”他嗫嚅着,看他那个样子,连说话都觉得很痛苦。布琳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还是感到很震惊,丈夫会开车跑这么远来找她。戴尔则很不高兴,她的丈夫和蒙斯跟他玩了个迂回战术,尤其是结果造成了警官的死亡。不过,如果他们不那么干,那么现在死的就是布琳、蜜雪儿和艾米了。他们的行为至少阻止了其中一个杀手行凶,而且还收集到了有用的证据,这些证据可能会指向哈特,最终会揪出雇用这些杀手的那个人。 皮特·吉布斯警官和大块头豪伊·普利斯科特,喘着粗气,与几个州警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们提着几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子弹壳和一个空弹匣。 他们把坎普的私人物件放进另一个袋子里。把蜜雪儿的钱包和哈特的地图放进别的袋子里。 布琳看着那些物证,心里在想:哈特,见鬼,你到底是谁?“汤姆,反恐组有没有对蒙戴克湖那座房子做初步的涂粉检查?” “查了。发现了五百多处指纹。大多数是菲尔德曼夫妇的。别的都没有什么意义。被盗的那辆福特车上差不多有六十多个,也没有什么意义。那些家伙自始至终都戴着手套,弄得我们这里的犯罪专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些弹壳呢?” “找是找了一大堆。有你的,有他们的。用金属探测仪把那个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甚至还在车库旁的小溪里找到了一些。但没有一个弹壳上有指纹。” “一个都没有?”布琳沮丧地问,“他们连上子弹都戴着手套?” “看起来是这样。” 好嘛,比我们的犯罪专家还厉害…… 接着她用手指戳了戳其中的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的都是他们从眼前这个现场收集到的证物。“汤姆,我们的机会在这里。也许弹壳上是没有指纹——哈特本来就没想着要带走那些弹壳。但他要擦枪装弹,因此他就要拆枪。那些弹匣中总有一个上面有指纹,我保证。还有那张地图。还有,他们拿了蜜雪儿的钱包。他们一定打开了钱包。我要把这些证据亲自带到加德纳的实验室去。” “你?”戴尔笑问,“别傻了,布琳。州里那帮人会搞定的。好好休息一下。” “我可以在回家的路上在车上睡一会儿。回家洗个淋浴就去。” 戴尔朝那些州警点点头。“这帮家伙有一半都驻扎在加德纳。他们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到那边的实验室的。” 她悄声说,“等所有的东西都做完涂粉查验,那还要两个星期呢。我一定要抓住他,汤姆。”她朝公路那边点了一下头。先前,顺着带有螺纹的枪管,她是最后一次看见哈特,他当时驾着那辆抢来的车正夺路而逃。“我要一直站在技术员的旁边,就像个小学老师,一直到我在综合自动指印识别系统中找到所要的名字。我一定要抓住这个人。” 戴尔看着她,只见她一脸的冷峻和坚毅。“那好吧。” 格雷厄姆已经把他的卡车从四分之一英里外的路边开了回来。布琳把证物袋锁进他车里的手套箱内。她注意到后面车厢里有几捆绿色的杜鹃花属植物,都已经长得很好了。花苞都结出来了。粉色与白色相间。 她又一次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哦,宝贝儿。瞧这一夜过的。”她抬头朝上看去。“你来了,你来找我了。” “我来了,是的。”他心不在焉地对她笑了笑。他的身子明显在颤抖——在目睹和经历了这样一个夜晚之后,谁又不会呢? “我们回家吧。我在电话里跟安娜说过了,但他们还是想看看你。约伊对这件事知道得还不是很多。”她感觉到他还有话要说,但却没有说。 又一辆州警的车开过来了,一个州警和一个穿着套装的小个子拉美裔女士从车里爬了出来。她是儿童保护服务中心的。 布琳走了过去,先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位州警长得很结实,方方的下巴,像是当过兵的。他听了布琳的介绍之后,显得很震惊。而那位社工,倒是一脸的平静和专注,显然她已经听说这件事了。她一边听一边点着头,还做了些记录。“我的办公室已经紧急联系了一对愿意收养孩子的夫妇。他们是好人。我认识他们。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先去看看医生,给孩子做个检查,我这就带她走。” 布琳低声说,“你能想象得到吗?父母都是制冰毒的,而且还要求这孩子给他们当帮手?你看看她的脖子。”她注意到艾米的脖子上有几处红得像香肠一样的印痕,那是她的母亲或冈迪——抑或是那个可恶的鲁迪——拧她的脖子拧出来的,要么是为了吓唬她,要么就是为了惩罚她。虽然那些印痕并不是很严重,但布琳还是气得直抖。盛怒之下,一想到哈特已经杀了他们,不禁心中窃喜。 他们走到蜜雪儿身边。她脸色苍白,紧紧地搂着艾米,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那女孩现在也醒了。 那位社工朝蜜雪儿点点头,然后蹲了下来。“嗨,艾米。我叫康苏埃拉。如果你愿意,就叫我康妮吧。” 女孩眨了眨眼。 “我们要带你坐车去看一些很好的人。” “妈咪呢?” “有几个很好的人。你会喜欢他们的。” “我不喜欢妈咪的朋友。” “不,他们不是她的朋友。” “切斯特呢?” “我会去把切斯特拿来给你的,”布琳说。“我保证。” 社工搂着艾米,扶她站起来,然后用毯子紧紧裹住她。“咱们去坐车啰。” 女孩心不在焉地看了蜜雪儿一眼,点了一下头。 那青年女子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怜爱的神情,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她就是这女孩的母亲呢。 一阵沉默。 “我知道这一路你也很不容易,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得问一下。” 蜜雪儿看了她一眼。 “你哥哥到这儿来还有几个小时吧?” “我想是吧。” “我知道这不好。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但我还是想请你去我们家待一会儿,好吗?我们家不是太远。我给你弄几件衣服换换,再弄点吃的喝的。” “布琳,”格雷厄姆摇了摇头说,“别。” 她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但还是接着对那青年女子说,“我需要你把你所记得的所有关于哈特的事都告诉我。他提到的任何事情,他有没有什么怪癖。还有爱玛可能说过的任何与此案有关的事情。趁这些事在你脑子里还很新鲜。” “没问题。” “她需要休息,”格雷厄姆说着朝蜜雪儿点点头。 “反正她也要找个地方等着。” “没事,没关系,真的,”蜜雪儿对格雷厄姆说。“我也不想让他再去伤害别人。我不能肯定我能做什么。但我愿意帮忙。”她的声音显得很坚定。 救护车开走了,那两具尸体也带走了。布琳发现,看着那病怏怏的黄绿色汽车离开,她的丈夫似乎比谁都伤心。天已经大亮了,颜色有如掺了水的蛋黄,来往车辆已经很密集了,汽车通过一条开放的车道,好事者们伸着脖子看着那辆翻了的SUV,还有公路上的那些黑色的刹车印。 布琳跟汤姆·戴尔说,她想和蜜雪儿谈谈。“她可以在我们家等她哥哥来。我去州实验室时,安娜可以照顾她。” 警长点了点头。然后说,“我们也要和你谈谈,格雷厄姆,说说埃里克的事。你可以到局里来一趟吗?” 格雷厄姆看了看表。“我得送约伊去他的英语老师那儿。” 布琳说,“他今天就呆在家里吧。我们俩都太忙了。” “我觉得他应该去。” “今天不去了,”布琳说。 格雷厄姆耸了耸肩,随即转身对警长说他会给局里打电话约个时间。 戴尔这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见他如此郑重,布琳眨了眨眼。她笨拙地握了一下。“我欠你大半天的时间,布琳。欠得太多了。” “没事。”她扶着蜜雪儿的手臂,跟着格雷厄姆上了他的车。 “妈。我说,你这是去哪儿啦?妈的。你的脸怎么弄成这样了?” “只是个事故而已。嘴巴怎么不干不净的。” “我的上帝呀!”安娜叫道。 “这没事。” “这有事。鼻青眼肿,还带脸黄。我还没看见这敷料的下面是怎么回事呢。” 布琳想起来,她还得约一下牙医,要装个臼齿。她用舌头舔了一下那豁口。疼痛已经消失了。只是嘴巴里的感觉怪怪的。 “出什么事了,妈?”约伊说,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摔了一跤。”布琳搂着儿子。“绊了一下。你知道我有多笨的啦。” 母亲看着她脸上的敷料,没再说什么。 蜜雪儿走进了客厅。她脚踝上扎的绷带——还有止疼药——发挥出了神奇的效果。她不跛了。 “妈,这是蜜雪儿,”布琳说。 “你好,亲爱的。” 那青年女子礼貌地点点头。 “约伊,你上楼去。我会给你的老师打个电话。格雷厄姆和我今天都很忙。你就呆在家里吧。” 格雷厄姆说,“我说,我可以带上他的。” “好了,宝贝儿,还是在家里好些。” “你们俩看上去都很糟糕,”安娜说。“出什么事了?” 布琳瞥了一眼电视。没有开机。她母亲很快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暗自庆幸,当地新闻还没开始。“我会跟你说一些的。约伊,你吃过早餐了?” “对。” “上楼去。做你的历史作业。” “好吧。” 孩子走开了,回头还瞥了一眼蜜雪儿。格雷厄姆进了厨房。 布琳用警官平静的口气,对母亲说,“妈,蜜雪儿的两个朋友被人杀了。我昨晚办的就是这个案子。” “哦,不。”安娜非常震惊,她走到蜜雪儿身旁,拉着她的手。“我真的很遗憾,亲爱的。” “谢谢你。” “她哥哥已经在路上了。在他来之前,蜜雪儿先在这儿呆一会儿。” “你到这边来坐下吧。”安娜指着家庭活动室里的那张绿色的长沙发说。格雷厄姆和布琳要是晚上看电视,就坐在那上面。沙发与安娜的摇椅处在垂直的位置上。 蜜雪儿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洗个澡。” “当然可以。厅的那边有个浴室。就在那儿。”布琳指了一下。“我给你拿几件衣服来。除非你不愿意。”她想起这个女人早些时候在穿爱玛·菲尔德曼的靴子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副厌恶的样子。 蜜雪儿笑了一下。“我乐意。谢谢。什么都行。” “我待会儿把衣服就挂在门上。”布琳心想,自己的那条骨感女孩才能穿的牛仔裤这回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那裤子她有两年没穿了,但又舍不得扔掉。 安娜说,“壁橱里有浴巾。我去煮咖啡。你要喝茶吗?我再给你弄点吃的。” “别太麻烦了。” 布琳注意到,这女人已经很久没有说她血糖的事了。 安娜带她去了浴室,又返了回来。 “我以后再跟你细说,妈。他们也想杀了她的。她看见了她朋友的尸体。” “不会吧!”安娜的手伸到了嘴边。“不会吧……这可怜的孩子怎么受得了啊?我打个电话把杰克牧师叫来,好吗?他十分钟后就可以到这里。” “我问问她吧。没准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不知道。她还要承受许多事呢。还有,我们的一个警官也被杀了。” “不会吧!谁呀?” “埃里克。” “就是那个挺可爱的男孩?他妻子的皮肤有点浅黑?” 布琳叹了口气。她点点头。心里在想:何止一个浅黑色皮肤的妻子,还有个婴儿呢。 “你也中枪了?”安娜突然问。 “外侧伤。就像是给跳弹伤了一样。” “那还是被打着了?” 她点点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 布琳的平静被打破了,就像是池塘里的冰裂开了一样。“出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妈。” 安娜把她抱在怀里,布琳感觉到母亲柔弱的身骨在颤抖,就像她自己一样。“我很难过,宝贝儿,我很难过。现在没事了。”母亲走到了一边,赶紧把身子转过去,擦了擦眼睛。“我去弄早餐。给你也弄点。你也需要吃点了。” 布琳一笑。“谢谢,妈。”她真是饿极了。 安娜朝厨房走去,布琳问,“格雷厄姆呢?” “刚才还在这儿。我不知道。在外面吧,我想。” 前屋的浴室里传出水流的声音。水管在嘶嘶地响着。 布琳上楼去为蜜雪儿找衣服。在卧室里,她看了看自己缠结的头发、脸上的擦伤和瘀肿,白色的敷料上泛着一圈紫黄的颜色。 她又想起了坎普的死,只感觉毛骨悚然:他看哈特时那脸上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背叛。 随后她又想起了哈特的那张脸,他在开着偷来的汽车夺路狂奔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紧握着手枪瞄准着他,当时的情景仿佛就定格在了那枪的准星之上。 你当时应该杀了我…… 她也特想洗个澡,但她得先替蜜雪儿找点衣服。她打算和这青年女子谈谈,然后再给汤姆·戴尔、州警和FBI打电话,告知有关爱玛·菲尔德曼或是哈特或是他的同伙的新情况——这一切有可能都会与曼克维茨有关。而后,她将火速赶到加德纳,去那个犯罪实验室,盯着他们马上处理证据。 布琳找了件t恤、一套运动服、那条牛仔裤、一双袜子和一双跑鞋。她还拿了个垃圾袋,给蜜雪儿放脏衣服。她想她的那些由设计师专门设计的衣服得要用干洗才行。她吸了一下鼻子,闻到一股自己的汗味,挺重的。还闻到一股血臭味,混合着杀菌剂的香味。 厨房里,茶水壶开始发出啸叫声,然后就停了。 听着一楼浴室水管发出的嘶嘶声,布琳把前额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望着外面格雷厄姆的卡车。她在想着车里手套盒中的那些证物,不知道加德纳的州警察局实验室多久才能给出答案。幸亏有了FBI的一体化认证系统,指纹识别现在很快就可以做完。弹道检验花的时间会长一些,但威斯康辛州有一个很不错的数据库,可能会在那些从哈特或坎普的手枪中打出的弹头中,查出与以往犯罪的关联。接下来是一整套的认证程序……至少会找到某个人,对这个人可以施加点压力,让他把哈特卖了。 弹壳上一枚指纹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布琳在床沿上坐起来,心不在焉地摁了摁胃,这是她的习惯动作,然后给汤姆·戴尔打了个电话。 “你怎么样啊?”他问,“筋疲力尽了吧,我敢打赌。” “还不至于。正等着它来呢。有一个问题。” “说吧。” “是关于蒙戴克湖现场的。” “接着说。” “你说阿朗那帮犯罪现场勘察组的伙计用金属探测仪搜了那房子,但只找到了些弹壳,是吗?” “是啊。那东西真奇妙。跟游客用来找箭头的那玩意儿可不一样。” “就没找到武器吗?” “只找到了弹壳。” “你说他们还搜了那些小溪。” “对。也只找到些弹壳。到处都是弹壳。那地方简直就成了个火鸡狩猎场。” 这我当然清楚。“是这样,蜜雪儿说她拿了一把他们的枪。她用那枪打了哈特。接着又打了轮胎。她打完全部子弹后,就把枪扔到溪里了。” “奇怪,怎么就没有人找到呢?也许是扔到其他的小溪里了。” “我很想拿到那把枪……我不喜欢还有什么枪被漏掉了。现在谁还在那座房子里呀?” “皮特·吉布斯在那儿。还有阿朗和几个伙计。没准还有犯罪现场勘察组的什么人。” “谢了,汤姆。” “还指望你能休息一下呢。” “等时间合适的时候再休息个够吧。” 她挂了电话,穿上运动套装,接着又给还在菲尔德曼家的吉布斯打了个电话。 “皮特。是我。” “哦,嗨,布琳。你怎么样啊?” “还行。” “我听出来了。” 她问犯罪现场勘察组的人还在不在那里。 “对。有几个还在。” “帮我一个忙。问问是否有谁找到了手枪。” “没问题,别挂。”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线上,报告说,他们只找到了些子弹包装,这是他们昨晚漏掉的。没找到武器。 她又叹了口气。“谢了。你怎么样啊?”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她估摸着是因为蒙斯的死,但还另有原因。 “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他沮丧地说,“我把菲尔德曼夫妇遇害的消息转达给他们的一个朋友。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天哪,我真不愿意做这种事。她一听就崩溃了。整个就疯了。” “一个朋友?” “是的。花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才让她平静下来。不过她也真是好运,我告诉你。她本来昨晚也是要过来的,因为工作上的事没走开。要忙到今天早晨才能上路。想想看,她要是也来了,会发生什么事啊。” “她是要从哪里过来?” “芝加哥。” “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没想着要。我应该记下她的电话吗?” “我回头再给你电话。” 布琳坐回到床上,思考着这个情况。 又一个昨夜要来的客人?又是个女人,而且也是从芝加哥来? 并不是没这个可能。可为什么没有听蜜雪儿说起?为什么这两个女人没想着要同车来此? 一个荒谬的想法开始在脑子里晃悠…… 荒谬得让人觉得尴尬。 但布琳并不急于要驱走这个想法。好吧,就算整个晚上蜜雪儿都是菲尔德曼夫妇的客人。可现在想来,她才意识到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实际上就是他们家的客人。 如果她根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客人呢? 荒谬…… 可这个想法怎么也挥之不去。布琳又想到:万一蜜雪儿只是一个佯装认识他们的陌生人呢?这一点她很容易做到——何况我给了她扮演这个角色所需的全部信息。“你是他们那位从芝加哥来的朋友吗?” 我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这实际上就是告诉她我对她是一无所知。还有,“你跟爱玛一起从事法律工作?” 可是,不,这也太离谱了。那她撒谎的动机是什么呢? 布琳的呼吸急促了,又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明明白白而又令人毛骨悚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在州际公路那儿——就是在蛇河大桥那儿——她收缴了两个杀手的手枪——哈特的格洛克和坎普的西格·绍尔。加上蜜雪儿说她早先拿的一把,这就是说他们带了三把手枪,一支霰弹枪。 这即便是对职业杀手来说也是过分了。 可为什么犯罪现场勘察组的人用金属探测器找到的全都是弹壳,却没有那把丢掉的枪呢? 我的上帝啊,如果那枪根本就不是哈特的或坎普的,而是蜜雪儿自己的呢? 可她为什么要随身带把枪呢?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就是被斯坦利·曼克维茨雇来去杀爱玛·菲尔德曼的杀手,带哈特和坎普同去,为的是要在现场杀掉他们。 然后留下他们的尸体,作替罪羔羊。 这时布琳又想起来,在州际公路那儿的时候,蜜雪儿把手伸进了外套里面。她并不是要去拔刀,而是去拔那把她一夜都没有离身的枪。 这就是说那枪现在还在她身上。 一楼水管的嘶嘶声停止了,蜜雪儿关了水龙头。 布琳打开了一个带锁的箱子,里面是空的,她撇了一下嘴,随即跑向过道,进了约伊的房间,一把抓住约伊的肩膀。 “妈,出什么事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听我说,宝贝儿。我们碰到麻烦了。你知道我对你说过你的门什么时候也不许关上?” “啊——啊。” “好,今天例外。我要你锁上门,无论如何也不要开门。除非是格雷厄姆或我。” “妈,你看上去怪怪的。别吓唬我。” “不会有事的。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好的。那什么——” “照我说的做。” 布琳关上门。她飞快地跑下楼梯,想去找附近唯一的枪支:那就是封存在证物袋里的枪,还在格雷厄姆的卡车里。 跑到楼梯的倒数第二级,布琳站住了。浴室的门是开的。蒸汽从里面冒出来。未见蜜雪儿的踪影。 去卡车那里还是不去? “茶马上就好了,”安娜叫道。 布琳走到一楼的厅里。 就在这时,蜜雪儿从四英尺外的一扇拱门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黑色自动手枪。那是一种微型的格洛克。 她们的目光相遇了。 就在这个杀手朝她转过身来的当儿,布琳一把扯下墙上的一幅照片,一幅很大的全家福,朝她砸去。她闪身躲开了,布琳飞身扑过去。两个女人的身体撞在了一起,两人的嘴里都在咕哝着什么。布琳猛地擒住蜜雪儿的右手腕,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她短短的指甲扎进她的皮肤。 蜜雪儿惨叫了一声,用另一只手击打布琳的头部。 枪响了一声,接着,蜜雪儿把枪往下压向布琳的身体,连开了三枪。三枪都没打中。 安娜发出了一声惊呼,忙叫格雷厄姆。 布琳一拳打在蜜雪儿的脸上。她被打得唾沫横飞,痛得眼睛直翻。蜜雪儿眉头紧锁,咧着嘴巴,照布琳裆部就是一脚,又一肘袭向她的腹部。但布琳无论如何就是不松开那枪。这一夜恐怖所积聚起来的愤怒,又被这蜜雪儿的背叛——还有她自己的被骗——所点燃,不由得怒火中烧。她拳打脚踢,发出狼一样的嚎声。 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有家具被打翻了。蜜雪儿疯狂地厮打着——不再是那个脚蹬上千元长靴、不知所措的业余演员了。她凶相毕露,为了生存在厮打着。 枪声又响了。接着又响了几枪。布琳在数着枪声。微型格洛克携弹十发。 又是一声刺耳的枪响——子弹打完了,滑机自动退后锁死,等着换新弹匣。两个女人摔倒在地板上,布琳猛击那个女人的头部,伺机攻击她的喉咙。但蜜雪儿的反击也同样凶狠,那完全是一种困兽之斗——她的肌肉在健身房里练得十分结实,如果真像她所言是在那里练出来的话。 然而,在布琳的心中,她毫无疑问是一定要制止这个女人的,必要的话,她会杀死她,毫不犹豫。无论是用手还是用牙还是用脚……她完全愤怒了,完全成了一个动物。 你当时应该杀了我…… 好吧,这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的手指触到了蜜雪儿的咽喉。 “耶稣啊,布琳!”一个男人冲进门来,有那么一瞬间,布琳以为来者是哈特。马上她就意识到那是她丈夫,可这一分神,机会就失去了。蜜雪儿从扭打中挣脱了出来,用枪猛击布琳受伤的脸颊。一阵剧痛袭来,布琳的视线模糊了,她呕吐了起来。 蜜雪儿一推枪机,机匣“啪”的一响合上了。虽然那枪是空的,但看上去却像是上了膛,随时可以击发似的。她用枪指着格雷厄姆。“钥匙。你的车钥匙。” “你这是——什么?” “没子,没子,”布琳嘴里嘀咕着,手捂着脸,徒劳地想抓住蜜雪儿。 “我杀了她。”她用枪顶着布琳的脖子。“钥匙,操!” “别,别!这儿,拿去。求你了!走吧,走吧!” “没子!” 蜜雪儿抢过钥匙,冲了出去。 格雷厄姆一下子跪到地上,掏出手机,拨打911。他去扶布琳,被她推开了,她爬了起来。她感到一阵头晕,摇晃着靠在楼梯栏杆上。“没子……” “梅子是谁呀?” 她强忍着疼痛,努力把话说清楚:“没子弹。那枪里没子弹。” “妈的。”格雷厄姆朝门口冲去,但他的汽车已经开到了街上,转眼就不见了。 布琳站了起来,随即听到旁边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有谁可以——” 布琳和格雷厄姆转身朝厨房看去,只见安娜站在那里,两只手上全是血。 “请,你们谁来……看一下。来这里看一下。” 说完她身子一拧就倒在了地板上。 <hr /> 注释: 第三十八章 几排橙色的塑料椅子,放在角落里,屋子里光线明亮。墙壁和瓷砖都磨损了。 格雷厄姆坐在布琳的对面,两人的膝盖挨得很紧,但并没有靠在一起。他们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聚焦在地毡上,只是在那两扇门打开的时候,他们才偶尔抬起头来。但是,推门而出的医生和工作人员都是在忙别的事,他们并没有参加抢救安娜·麦肯齐生命的工作。 布琳绞着手指,望着那杯还没有碰过的咖啡。 恐惧让她心力交瘁,疲劳让她心力交瘁。 她的电话震动了。她看了一眼屏幕,关掉了铃声,是因为她不想接电话,而不是因为旁边有一个“禁止使用手机”的告示牌。 一个病人从接诊窗那边走到等候处,坐下。他紧抱着双手,皱着眉头。他瞥了一眼布琳,便一言不发地进入了木然的等待状态。 “都一个小时了,”格雷厄姆说。 “差不多有了。” “这么久。伤得也没那么重啊。” “是啊。” 又是沉默,这时医院的扩音器里传来一阵谁也听不懂的广播通知。接着布琳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这个电话她接了。“汤姆。” “布琳,你母亲怎么样?” “我们还不知道。你那儿有什么消息?” “是这样,蜜雪儿不知用什么办法闯过了我们的封锁。他们还没有找到你丈夫的车。” 布琳俯身按了按受伤的脸颊,好像是要用疼痛来偿还她的判断错误似的。 戴尔接着说,“你是对的。我们找到了今早从芝加哥驾车过来的那位朋友。她才是唯一的客人。蜜雪儿,我们推断,是杀手……嗯,是女杀手。” “是被曼克维茨或他手下的什么人雇来的。” “他们是这么想的,”戴尔说。 “如此说来,哈特和坎普就应该是准备做弃尸处理的了。” “什么?” “弃尸……她是想做个局,给人看上去就好像他们才是唯一的杀手,在杀死菲尔德曼两口子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了火并。这样我们就不会再费心往下查了。但事情后来搞砸了。要么是哈特的反应太快,要么是蜜雪儿的枪法太臭,谁知道呢?她不得不逃了。后来我在林子里发现了她。”布琳捏了捏鼻梁,苦笑了一下。“还救了她。” 又一个医生从那两扇门里出来。布琳停止了通话。出来的那个医生,戴着蓝色的口罩,没有停下脚步。 布琳想起了在州际公路那儿哈特和那青年女子对望时的表情。 你就差那么一丁点,蜜雪儿。真的,就那么一丁点。 哈特在公路旁对她说的这番话完全是不同的意思,现在布琳才明白过来。 她又想起了蜜雪儿听她说在制冰毒的露营车旁的货车里见过哈特时,她的反应是那样的吃惊。<kbd>http://www?99lib?net</kbd>那女人是怕哈特提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曼克维茨手下的什么人很可能会在她完事之后去接应她。见鬼,那就是在我们攀岩的时候朝我们开枪的人。” 布琳意识到,格雷厄姆正在看着她,听着她在打电话。 她继续对警长说,“她需要我带回来的证据——那几把枪和弹匣、地图、几盒子弹,还有她的钱包。这就是她为什么要跟我一块儿回我们家的原因。那些东西里面很可能有她的指纹。或者说,是可以让我们追踪到她的证据。她本来是想在她杀了哈特和他的朋友之后在蒙戴克湖那边就拿到这东西的。等一等,汤姆。她的鞋呢?菲尔德曼家有一双女式鞋?在院子里。那上面有指纹吗?” “找到那双鞋了。但没有指纹。” “没有?” “看来是擦掉了,就像是那辆福特车一样。那车是用index擦掉的。” 布琳微微地一笑。“她是趁我去拿独木舟的时候擦的……哥儿们,她是把我给耍了。”布琳用一个指节蹭了蹭她整过容的下巴上的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她在沉思或在烦恼的时候就经常摸这里。蜜雪儿对她的背叛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低声说道,“连我差点都成了弃尸。” “什么?” “弃尸。她想用我做诱饵。她的脚根本就没有扭伤。她走得慢,是要拉近与那两个人的距离。整个晚上她都让他们跟着我们的方向走。她打碎奔驰车的窗玻璃是要触响警报——很可能是因为那两个人当时正要往公路那边去。抱怨穿那双鞋,不过是把戏演得更逼真一些。她拖延时间,是为了让他们追上我们,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把戏?她吃什么饼干。我敢打赌,她是为了撒饼干屑。”布琳酸楚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有一次,她还大喊大叫的,像个女鬼似的。那是要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她一直在等着他们追上我们,然后她就可以在林子里射杀他们,还有我。” “那么,布琳,她为什么不当面就给你一枪呢?”戴尔问。 “也许她还需要我帮助她从那个地方逃出来……最有可能的是利用我帮她杀了那两个人。” 她注意到格雷厄姆在那儿不吭声,牙关紧咬着,两只大手扣在一起。 布琳对汤姆说,她该过去了,如果他们有什么新发现,就给她电话。 他们挂了电话,她转身对丈夫简要地说了一下所发生的情况。他闭上眼睛,往后一靠。“行啦,”他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早就受够了。” 她碰了碰他的腿。他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指,给邻居打了个电话,约伊就在他家。她跟儿子谈了一会儿,实话告诉他——他们还不知道外婆的情况如何。她听他说了一会儿他正在玩的一个视频游戏。布琳对他说了声,她爱他,就挂了电话。 夫妻二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布琳望了一下丈夫,便把视线移到了地板上。终于,在经过一段似乎永无止境的沉默之后,格雷厄姆把手放在了布琳的膝上。他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几分钟后,一个医生从那两扇门里走了出来。他望着这位手臂带伤的男人,然后径直朝布琳和格雷厄姆这边走来。 泰瑞·哈特扔掉了他在州际公路那儿劫来的车。 他深谙此道,做这种事情很有效率:他把车停在密尔沃基的西街一带,锁上车门,但把钥匙留在点火器上。有些孩子可能注意不到,有些孩子可能会注意到,但不敢碰,怕被蜇着,有些孩子——尤其是那些在快速复兴的区域——可能会注意到,但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为所动。 然而,那车在一小时内,还是会被人开走。再过十二个小时,就成了零件大丰收了。 这一夜里,挨了一枪,又受了别的伤,他已筋疲力尽,又懊恼不已,他低着头,尽快地离开了那辆车。这是一个清凉的早晨,天朗云清。建筑工地烧垃圾的气味撩拨着他的鼻子。他的直觉仍起着主导的作用,指示着他要尽快转入地下。 穿过行人寥寥的街道,他找到了那个布鲁林旅馆,尽管它根本就不在布鲁林附近。这个旅馆是那种靠按钟点或者按星期的业务发达起来的,很少是论天算的。他预付了一个星期的房租,就得到了一间带浴室的房间的优惠,还有一个遥控器和一套床上用品。那个超肥的女店员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身体状态,且没有带任何行李。他上了两层楼梯,进了238号房。他锁上门,脱下衣服,把那一身恶臭的衣服扔在地上堆成了一堆,这让他清楚地想起了布琳·麦肯齐扔在湖景路第二座房子里的那身湿漉漉的制服。 他仿佛看见了她脱衣服的样子。 这幻象让他兴奋了几分钟,这时手臂上又发出了一阵抽痛,把他从这种心境之中倒腾了出来。 他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伤口。他受过护理训练——因为他的工作经常会受伤。他检查了伤势之后断定,不需要找医生。他倒是认识几个丢掉执照的医师,给他们一千美元,他们就会给他做缝合,不会问任何问题,也不会写枪伤报告。血已经止住了,骨头没伤着,倒是一些擦伤显得很厉害,但感染并不严重。今天晚些时候要吃点抗生素。 哈特洗了个淋浴,水时有时无的,他尽量不让水碰到他的伤臂。 他回到床上,脱光衣服,躺下。他要想一想过去的这一夜,试图把事情想明白。他回想起几个星期前在科诺莎的一个星巴克咖啡馆里,和一个家伙见面,他俩曾在威斯康辛州共过几次事。那家伙叫戈登·波茨,是个身体笨重的大汉,不是很聪明,但为人正派,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用一份可靠的工作来钩住你。波茨说他在密尔沃基碰到个女人,精明、强悍、漂亮。他为她做保人。(哈特现在明白了,肯定是蜜雪儿跟他玩了几次吹箫,就把他给收买了。) 哈特表示有兴趣。他当时正处在暂时赋闲的状态,正腻味着呢。芝加哥那边有一单活,但还要等到五月中旬。他现在就想要点事做,他需要行动,那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就像是哈特昨晚在州立公园杀死的那个瘾君子对冰毒的需要一样。 再说,这活也挺轻松的,波茨是这样说的。 几天以后,波茨就用“布兰达”让他上了钩——那是蜜雪儿的假名——他们在绿湾的百老汇区的一个咖啡馆见了面。她握了握他的手,挺有力的,然后说,“啊,哈特。你好啊?” “好。你呢?” “我也挺好。我说,我想雇个人。你想干点活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说你是怎么认识戈登·波茨的?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不是很久。”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 “那是谁呀?” “弗莱迪·兰卡斯特。” “弗莱迪呀,知道。他妻子好吗?” 蜜雪儿笑了。“这事说来有点沉重,哈特。她两年前就死了。” 哈特也笑了。“哦,对呀。记性真差。弗莱迪喜欢圣保罗吗?” “圣保罗?他住在密尔沃基呀。” “瞧我这记性。” 这叫跳舞…… 第一次见布兰达·蜜雪儿之后,哈特给戈登·波茨和弗莱迪·兰卡斯特分别打了电话,验证了一下时间、日期和地点,精确到了十分位。之后又打了十几次电话。布兰达·詹宁斯是一个小偷,没有告发同伙的历史,哈特现在知道了,那只是蜜雪儿偷来的一个身份。 于是,他又和她见了一次面,谈了谈那个活。 蜜雪儿说她听说斯蒂文·菲尔德曼正在查询用旧纸币、白银券来兑换新的联邦储备券的事。她调查了这件事,得知在20世纪50年代有个肉品包装公司的老板在他的消夏度假屋里藏了钱。有一百万之多。她把细节告诉了哈特。 “钱很多嘛。” “对,是这样,哈特。你有兴趣了?” “接着说。” “这是那个地方的地图。这是一条私家道路,叫湖景路。那儿呢?那是一个州立公园,全都是。很少有人在那一带。这是那个屋子的结构图。” “好的……这是条土路,还是铺过的路?” “土路……哈特,他们对我说,你很棒。你是很棒吗?我听说你是一个工匠。他们都这么说。” 他一边看着那张图,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他们是谁呀?” “大家。” “这个,是啊,我是个工匠。” 哈特知道她正在盯着他。他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一道眉毛扬了扬。“问吧。”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做这一行?” “这很适合我。” 哈特是一个不相信心理分析的人,或者说是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去琢磨别人的心理。哈特相信的是感觉的顺与不顺,如果感觉不顺,那你就会犯大错。 “上帝啊,烦是烦不死人的吗?要我,早烦死了。我要得到的更多,布琳【校注:应当是布兰达】。难道你不是吗?” 蜜雪儿点点头,她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而且那也是她一直希望获得的答案。她说,“看来是这样。” 他不想老是在说他自己。“那就好。威胁面的情况如何?” “威什么?” “这活会有什么风险?那儿有多少人、武器、附近有没有警察?这是一个湖滨度假屋——湖景路上的其他房子里有没有住人?” “这活对你只是小蛋糕一块,哈特。基本上没有什么风险。其他几处房子都是空的。只有两个人在那儿,就是菲尔德曼夫妇。公园里没有护林员,几英里之内没有警察。” “他们有武器吗?” “你开玩笑吧?他们都是城里人。女的是律师;男的是社工。” “就菲尔德曼两口子,没别人了?这可是很大的不同。” “我得到的信息就是这样。信息是可靠的。就他们两口子。” “不会有人受到伤害吧?” “绝对不会,”她说。“要是有人会受到伤害,我就不会做这件事了。”布兰达·蜜雪儿的微笑让人觉得很宽心。 许多钱,又不会伤人。听起来不错,但他还是说,“我再联系你吧。” 哈特开车回家,对她所说的事又做了一番研究。他坐在电脑前大笑起来。果不其然,都是真的。他自信这世界上没有哪个警察会注意到这件事。他们贩毒、贩违禁商品、贩伪钞,但从不会像尼古拉斯·凯奇演的那些电影那样搞怪。 不久就迎来了那个大日子。他们开着辆偷来的福特车前往蒙戴克湖。他、坎普顿·刘易斯和蜜雪儿。两个男人闯进屋内,用枪指着菲尔德曼两口子,蜜雪儿理应进到厨房里,用胶带捆住他们的手,然后盘问他们钱的事。 但她却并没有拿来胶带,而是提着一把9毫米的超短式微型格洛克手枪。她从哈特身边走过,在很近的距离举枪就杀了那对夫妇。 枪声的轰鸣下一片寂静,她若无其事地转身走进了客厅。 哈特瞪着她,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干什么呀,操?”刘易斯大吃一惊,当时他正在冰箱里找吃的,而没在他应该待的位置上——监视屋子的正前方。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她开始翻公文包和背囊。 两个男人惊愕地看着尸体,就是在那时候,他们还以为,她是在找开密室或保险箱之类的钥匙。哈特在狂乱地盘算着他们被买来参与的这项犯罪行为。谋杀在重罪之中是排在第一位的。 随即他在反光中看见了她:她走到他的身后,举起了枪。 他往旁边一闪,本能的反应。 啪…… 子弹打在他的手臂上。 然后她就逃了,还回击了几枪。 哈特现在躺在松软的床上,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那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财宝。蜜雪儿是被人雇来杀菲尔德曼夫妇的——他跟布琳在那个冰毒制作车旁的货车里时,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了。 蜜雪儿的计划是把哈特和刘易斯的尸体留在菲尔德曼家,充当替罪羔羊。 哈特不禁笑了出来。他雇坎普顿·刘易斯和蜜雪儿雇哈特为的是完全同样的目的:那是一份保单,一个替罪羔羊。抢劫一旦变味,死了人,哈特就会杀了刘易斯,把赃都栽到他头上,就像是他是唯一的罪犯。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找一个原来与他没有任何联系的败类的原因。这个方案在州际公路那儿差点就实施了。抓住了蜜雪儿、布琳和那个小女孩——他自己手里又有警车可以帮助逃脱——本来昨晚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他杀了刘易斯,正准备用那把西格绍尔手枪杀死其他几个人,没想到那个谁突然出现了,是布琳的丈夫? 我刚才在想我的那些关系,就是跟我一伙的那帮家伙们,加上你的那一帮,我说,以你的策划和谋略,我们可以搞一个很好的团队。 哦,你这个可怜的杂种,哈特心想。你还真信哪,是不是?我说你呀,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百分之五十的死人了,你还拽你的那个绿耳环,还嘲笑我们坐的那地儿就像是个男同性恋扎堆的地方,只卖咖啡,不算是真正的酒吧。 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了蜜雪儿。他跟那么多人共事过,为那么多人做过事,有危险的牙买加毒品大王、芝加哥南边的黑帮团伙、毒品大佬,中西部都走遍了,但就这么个红发小女子是最歹毒的一个。 那甜甜的外衣,那无助的外衣,那无邪的外衣之下——隐藏着蛇蝎之心。 他在想着那两个女人昨晚怎么搞到了一起。她们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布琳·麦肯齐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被人家耍的女人,但蜜雪儿却又是个演技精湛的演员。他又想到了跟布琳一起呆在货车里的那段离奇的时光。 这么说,蜜雪儿是这家的一个朋友?这就是她搅和进这件事的原因?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你会这么说。今晚发生的这么多事都是这样…… 捣蛋鬼。 在菲尔德曼家,他匆匆地看了一眼她放在钱包里的信用卡,知道了她的名字。蜜雪儿·S·开普勒,他还记得。也许是蜜雪儿·A。可能还有驾照,但他当时懒得去看。他得找到她——在警察找到她之前,这是当然。她分分钟都会把他给供出去。哦,未来几天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接着,就像坎普顿·刘易斯一样,蜜雪儿在他的思绪中消失了,他睡着了,只有一个幻象还在他的脑海之中:是布琳·麦肯齐警官那双平静而自信的眼睛,她就在他的身边,坐在那辆货车的前座上。 你有权保持沉默…… <hr /> 注释: 第三十九章 他们晚上八点钟从医院回到家。 布琳和格雷厄姆从邻居家接了约伊,一起驾车回家。布琳先下了车,朝警官吉米·巴恩斯走过去,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个秃顶红脸的汉子把车停在他们家门前的路肩上,一脸的冷峻和肃穆——肯尼沙郡警察局的所有人今天都是这个样子,因为蒙斯。 实际上,洪堡城里许多人的心情也都很沉重。 “没人来过,布琳。”他朝格雷厄姆挥了挥手。“兜好几个圈儿了。” “多谢了。” 她怀疑那个叫蜜雪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叫这个名,现在早就跑掉了,但这个女人却似乎总是阴魂不散,这让人觉得很恐惧。 还有,她想起来了,哈特也知道她的名字。 “犯罪现场勘察组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我后来都锁起来了。” “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你知道的那些州里来的家伙都是这样。” 如果从蒙戴克湖那边找到的弹壳跟她家的弹壳对不上,那逻辑上就讲不过去了。 巴恩斯问,“不是爱玛的朋友?那些都是她编出来的?” “没错。” “说说你妈。听说她没事了?” “她会活下来的。” “打到哪个地方了?” “腿。在医院还要住一两天。还要做些治疗。” “真是很遗憾。” 布琳耸了耸肩。“还有很多人撑不到做治疗的时候呢。” “运气。” 如果你的女儿带着一个荷枪实弹的杀手来家里也叫运气,那我想是吧。 “现在都晚上了。有人会频繁在这儿巡逻的。” “谢谢,吉米。明天见。” “你明天还来上班?” “对。你是不是有个包要给我?” “哦。”巴恩斯伸手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她打开纸包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把旧格洛克,是局里的配枪,另外还有两个弹匣,一包温切斯特9毫米中空弹。 他随后又拿出一个记录板夹。布琳为领取的武器签了字。 “有一个弹匣已经装了弹。十三发。卧室里没发现什么。” “多谢。” “好好休息一下,布琳。” “晚安。哦,对了,生日快乐!” 等他开车走了后,她还是检查了一下弹匣,往枪里顶上了一颗子弹。 一家人走进了屋子。 她把枪放在楼上的那只带锁的箱子里,然后回到厨房。 约伊已经在邻居家吃了比萨。他在房间里溜达着,盯着墙上的那些弹孔,布琳叫他别那样。 布琳洗了一个淋浴,洗了很长时间,把水放得热热的,热到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洗完后用毛巾擦干头发,再把头发挽起。不想用电风吹,噪音太大。她给脸上换了药,匆匆穿上运动套装,就下了楼,格雷厄姆在热昨晚的意大利面条。她不饿,但又觉得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也太对不起自己的身体了,如果再不很快地放纵一下,身体就要罢工了。 他们进了饭厅,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她往后一靠,看着正在喝的啤酒上的商标。她在想着这啤酒花是什么。 这时,她问格雷厄姆,“说吧,是什么?” “唔?” “在医院里你欲言又止的。” “不记得了。” “是吗?我想你也许还记得吧。” “可能是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觉得现在很好呀。”她的这话意含责备,而且连神情都很严肃。 约伊来到楼下,在家庭活动室里坐在那张绿色的沙发上,一边不断地换着电视频道,一边在翻着一本教科书。 格雷厄姆把头伸进门。“约伊,上楼去。不许看电视。” “就看十……” 布琳也发话了。格雷厄姆走进家庭活动室。他说了些什么,布琳没听见。 电视关了。她瞥见儿子一脸愠色地上了楼。 这是怎么回事呀? 丈夫在桌前坐下。 “说吧,格雷厄姆。”他们之间是很少直呼其名的。“怎么了?想对我说了吗?” 丈夫往前欠了欠身子,她发现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你知道约伊昨天是怎么受伤的吗?” “不是玩滑板玩的吗?在学校?” “不在学校。也不是在停车场的那三级台阶。他被记了个‘旷’字。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当然。可约伊不会做这种事呀。”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呀。” 她眨了眨眼。 “他被记了个‘旷’字。他在埃尔顿大街以四五十迈的时速跟在一辆卡车的后面。” “在公路上?” “是的。而且是玩了一整天。” “不可能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有个老师看见他了。他所在的那个部的一个老师,拉迪茨基先生来过电话了,说约伊逃学了。而且他还在一张请假条上伪造了你的签名。” 昨天的恐怖所产生的作用还没有这么直接,布琳一听到这消息,顿时就木了,差点没背过气去。“伪造?” “早晨去了。离开后就再没回去。” 她坐在那里往后一靠,眼睛盯着天花板。角落里有一个黑点,是弹孔。很小,就像是一只苍蝇。那颗子弹一路穿过来打到这里。“不……我不知道。我要和他谈谈。” “我试过。他不听。” “他就是那样。” 格雷厄姆厉声说,“但他不能那样。这不是理由。他一直跟我撒谎,我对他说,不说实话,就不许玩滑板。” “你肯定……”她最初的反应是要为她的儿子辩护,质疑拉迪茨基先生的话的真实性,想问问是谁看见的,然后再作反诘,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格雷厄姆情绪显得很紧张,肩膀朝前倾着。 他还有话要说。 但,这也够公道了。她得问问了。 “还有那次打架,布琳。是去年?你告诉我只是发生了点冲撞。拉迪茨基先生似乎认为是约伊打了人。” “那是个小霸王。他——” “——他只是骂了约伊。只是在说说而已,但约伊却把他痛揍了一顿。我们差点就被起诉了。你从未跟我说起这件事。” 她无语了。然后说道,“我不想把这事传开。我动用了一点关系。这是不够诚实,但我不得不这样。我要保护他。” “他还没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布琳。你宠坏他了。他的卧室看上去就像是百思买电器店。” “我给他买的东西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钱。”这带刺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只见格雷厄姆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现在跟她说的事当然与钱没有任何关系。 丈夫接着说,“这对他没好处。你那都是溺爱。你不必严厉……但有时你也得说个不字呀。他要是不听你的,你就得惩罚他。” “我是这么做的。” “不,你没有。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警察,布琳。但你却害怕自己的儿子。就好像你欠了他什么似的,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需要还债似的。这算什么呀,布琳?” “你言过其实了吧。太过了。”她淡淡地一笑,尽管此时心里却阵阵发凉——就像她的汽车栽进蒙戴克湖后那冰冷、漆黑的湖水涌进车厢刺激到皮肤时的感觉一样。“他在学校打架……那只是约伊和我之间的事情。” “哦,布琳,这就是问题的所在。看出来了吗?问题就在这里。从来都不是‘我们’。总是你和约伊。我是在凑热闹。” “不是这意思。” “不是?那这是什么?”他朝屋子四周挥了挥手。“这是我们,我们的三口之家吗?还只是你们的?你和你儿子的。” “是我们的,格雷厄姆,真的。”她想迎着他的目光,但是没做到。 咱们之间就不要有谎言了,布琳…… 可那是对哈特。那是对凯斯……格雷厄姆与他们不同。她暗自思忖,对坏人诚实,好人得到的只是谎言和漠视,这是多么可怕的错误啊。 他伸了个懒腰。她注意到两人的啤酒都只喝了一半。他说,“算了,去睡觉吧。我们需要睡眠。” 她问,“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你要走吗?” “布琳,都这么晚了。”一笑。“我们从来没谈过心,没认真地谈过什么东西。现在一谈起来就停不下来了。这一夜顶得上所有的夜晚了。我们都累了。我们就歇着吧。” “什么时候?”她又问了一句。 他揉了揉眼睛,先揉一只眼,然后是两只眼。他放下手,看着一处很深的擦伤,那是昨晚在树林里的什么地方弄的。一根刺或是一块石头划破了皮肤。他显得很吃惊。他说,“我不知道。一个月。一个星期。我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我已经看到这一天就要来了。” 他露出一脸困惑。“你已经看到了?怎么会呢?我是只到今夜才想到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问,“她是谁?” “她?” “你知道是谁。你要去见的那个女人。” “我没要去见任何人。”他听上去有点恼火,似乎她的话对他有点侮辱。 她不依不饶,坚持把话说完。她说话的声音显得很刺耳,“什么去杰杰酒吧打扑克,有的时候去,有的时候不去。” “你跟我玩特务的那一套。” “是你对我撒谎。我听得出来。我就是干这行的,别忘了。” 他并不善于使诈。 不像我。 格雷厄姆这下火了。而且更加让人不安的是,他的言语之中开始流露出厌恶之意。“那是怎么干的?在我的车上装窃听器?让你们局里的某个人跟踪我?” “我有一次看见你了。纯属偶然。就在阿尔伯马尔汽车旅馆外面。还有,没错,我跟踪你是后来的事。你说你去打牌。可又去了那儿……”她没好气地问道,“你笑什么?我的心都碎了,格雷厄姆!” “要伤什么人的心,你多少得拥有那颗心才是。但我并不拥有。我一点也没有赢得你的心。我想我从未有过。” “这不是实话!这不能成为你欺骗我的理由。”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欺骗,哈……你问过我这事吗?你有没有坐下来跟我说,‘宝贝儿,我们之间出问题了,我很担心,咱们能谈谈吗?能把事情摆平吗?’” “我——” “你知道你母亲把凯斯的事都对我讲了。是说你的脸。你知道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哦,我的上帝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会有多么恼火吗?但后来我意识到,见鬼,没错,我是可以恼火的。我应该恼火。这本来是应该由你告诉我的。我是应该被告知的。” 布琳曾经无数次想对他说,可她还是编了一个扯淡的车祸的事。现在想来:我能告诉他吗?有那么个人勃然大怒了,就把我打了?然后我就哇哇地哭了好几个月?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吓得直打哆嗦。然后我就像个孩子似的垮了,让我觉得丢人的是我居然还没有离开他,只是抱着约伊出门了。 我害怕。我软弱。 可我迟迟不说,结果更加糟糕。 凯斯…… 可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把实情都告诉他。 而这,她心里清楚,就是她对格雷厄姆,对他们俩,所犯的这个罪的原因所在:她的沉默,她的不可言说。然而,她觉得,无论这个原因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即便她想明白了,无论什么样的补救也为时太晚了。这就像是找到了一个杀人凶手的确凿证据,却没成想那个罪犯早已寿终正寝了。 “对不起,”她说。“可你还是……”她的声音变弱了,她看见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包,从里面找着什么。她一边看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上的敷料。 耶稣啊。那是他情人的照片吗?她心里这么想着。 他递给她一张白色的小名片。 布琳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脸上的伤让她用视力更好的右眼看东西很困难。 她瞪着那行阳文铅字:桑德拉·韦思斯坦,医学博士,有限责任公司;威斯康辛州拱堡市阿尔伯马尔大街2942号302房。底下的手写体写着:4月17日星期五7:30。布琳说,“她是个……” “临床医师。精神病学家……精神病科医生。” “你——” “你看见我们在那个汽车旅馆的旁边,布琳,而不是在那家汽车旅馆的里面。她是在隔壁的一个专门的楼房里。我通常是她在晚间的最后一个病人。有时我们是在同一时间离开办公室。你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我们。” 布琳轻轻地弹了一下那张名片。 “给她打个电话。过去看看她。我容许她把什么都告诉你。拜托了,去跟她谈谈吧。帮我找出你爱你的工作胜过爱我的原因。为什么你宁愿呆在警车里,而不愿回家?帮我找出如何做一个儿子的父亲而你又不愿意让我靠近这个儿子的办法,为什么你当初要和我结婚?也许你能找出原因。我肯定是做不到了。” 布琳嘟嘟嚷嚷地说,“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呢?去找医生咨询?我也需要呀!”这倒是她的心里话。 他低下了头。她意识到自已触到了一个痛点——就像是她的舌头碰到了那个曾经有过牙齿的牙龈一样。 “我也该让你一块儿去的。桑德拉一直都这么说。我不下有十几次都想这么说了。可我说不出口。” “这又是为什么呀?” “害怕你会做出什么。不想和我们再谈了,认为我太苛刻,然后掉头就走。或者把一切都控制在你手中,让我在这阵搅和之中找不到我自己……把事情做得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似的。”他耸了耸肩。“我是该让你跟我一起去的。可我说不出口。你也看得出来,布琳,时机已经过去了。你是你,我是我。苹果是苹果,橘子是橘子。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对我们来说,这样最好。” “可现在也为时不晚呀。不要用昨晚的事来做判断。那只是……那只是一个噩梦。” 这时,让她吃惊的事发生了,他发作了起来。他一把把椅子推到后面,跳了起来。啤酒瓶倒了,泡沫溢了出来。这个一向随和的男人愤怒了。布琳心里一愣,马上想到了与凯斯度过的那些夜晚。她的手又伸向了下巴。她知道格雷厄姆不会伤害她,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了这么一个自卫的动作。她看着他,眨了眨眼,仿佛又看到了在州立公园时老是跟着她们的那匹狼。 随即,她就意识到了,他的这阵怒火并不是冲她而发的。而是,她觉得,冲他自己来的。“可我不得不用今晚的事来做判断。以前就是这样,布琳。今晚……” 这话他以前说过。他并没有计划在今晚离开。他这是什么意思呀?“我不明白。” 他做了个深呼吸。“埃里克。” “埃里克·蒙斯?” “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你?不,不,我们都知道他很冒失。怎么说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呀。” “有,有关系!所有的一切都因我而起。” “你在说什么呀?” “我利用了他!”他那周正而帅气的下巴在颤抖。“我知道你们都以为他是个牛仔。昨晚没有人要去州际公路那边找你。但我知道你走的是那条道。所以我就对埃里克说,如果他想看到点动静,那就跟我走。我知道那些杀手要到那里去。”格雷厄姆摇了摇头。“我把那话扔给他,就像是给一只猎狗扔了一块它最喜欢吃的东西……所以他是因为我才死的。因为我多事了。我这辈子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布琳将身子朝他靠过去。他让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她只好又靠了回去,问道,“为什么,格雷厄姆?为什么你后来也过来了?”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哦,布琳。我靠植树种花为生。你靠提着个枪飞车逮人。我晚上要看电视,你要研究最新的毒品检验工具箱。我在生活上无法与你竞争。我可以肯定在约伊的眼里一定也是这样……昨晚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见鬼。也许在我内心深处发生了一场枪战。我可以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没想到这玩笑开大了。害得另一个人丢了性命……真是该死,那里发生的一切不是我该管的事。连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你不要我,布琳。你很清楚你不需要我。” “不是的,宝贝儿,不是的……” “是的,”他轻声说。然后举起一只手。那动作的意思是:行了,到此为止吧。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捏了一下。“咱们睡觉去吧。” 格雷厄姆上楼去了,布琳心不在焉地擦着溢出来的啤酒,一直擦到连纸巾都擦碎了。她找来一块干毛巾,把桌子擦干净。又找了一块,想拭去流出来的眼泪。 她再一次听见下楼的脚步声。格雷厄姆拿着枕头和被子。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直走到那张绿色的沙发前,铺好被子,关上了家庭活动室的门。 “都弄好了,夫人。” 布琳朝那个油漆工望去,那人正指着客厅还有修好的天花板和墙壁做了个手势。 “多少钱?”她四下里看着房间,好像有个支票本就在旁边飘着似的。 “萨姆会把账单寄给你。你信誉好。我们信得过你。”他指了指她身上的警服。他笑了一下就没笑了。“葬礼是明天吗?是蒙斯警官?” “没错。” “出了这样的事,我真是很难过。我儿子还帮他油漆过车库呢。蒙斯警官对他很有礼貌。有些人就不行。他们还给他喝冰茶……我真是很难过。” 她点了点头。 油漆工走了后,布琳仍在愣愣地看着光秃秃的墙壁。那些9毫米的弹孔已经踪迹全无了。她想那些照片还应该再挂起来。但她已没有干劲了。屋子里一片寂静。 她看了一眼必须要做的事的清单——几个要回的电话、要跟进的证据、几个要做的询问。有一个叫安德鲁·谢里顿的人打过两次电话——他与爱玛·菲尔德曼有些业务关系,询问在蒙戴克湖的度假屋内找到的那些文件的事。她很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州检察官办公室的一个什么人听了开那辆SUV车的夫妇说了他们在州际公路上翻车受伤的事。他们要起诉。湖景路2号的房主也提出要索赔。那氨水毁了地板。当然,还有那么多的弹孔。她需要写一份报告。她尽可能地在拖延着时间。 她听见前面的门廊里有脚步声。 是格雷厄姆? 有人在敲门上的木框。她站了起来。 “门铃坏了,我想,”汤姆·戴尔说。 她打开门。“汤姆,进来吧。” 警长走了进来。他注意到新修的墙壁。没说什么。“你母亲怎样了?” “她没事。就是爱发脾气,你知道的。”她朝关着门的家庭活动室歪了歪脑袋。“我们给她在楼下弄了个卧室。她现在正睡着呢。” “哦,那我说话小点声。” “她吃了药,外面开派对她都能睡得着。” 警长坐了下来,揉了揉腿。“我喜欢你用的词。就是说那两个杀手的:弃尸。说得很到位。” “还有什么吗,汤姆?” “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吧,没有多少进展。那个被枪杀的家伙叫坎普顿·刘易斯。住在密尔沃基。” “坎普顿是他的名字?” “问了他的母亲还是父亲。那家伙是个小混混,阿飞。在码头那一带做建筑工,经常在加油站和便利店干些恫吓啦、还有偷窃扒拿之类的勾当。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去年在麦迪逊郊外他和几个家伙试图抢劫一个给自动取款机放钱的保安。他们认为刘易斯应该就是那个负责驾车逃逸的家伙,可是他却把钥匙丢雪地里了。他的哥儿们都跑掉了,他被逮着了。关了六个月。”戴尔摇了摇头。“他的亲戚我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他的哥哥。那是他唯一一个在这个州里的亲戚。他哥哥听了这个消息后很伤心,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哭得就像是个婴儿。不得不把电话给挂了,过了半个小时才打过来……也没说什么,可留了个电话,看你想不想和他谈谈。”他递给她一张便利贴纸条。 “哈特呢?”她逐个核查了五个州的罪犯数据库,所有的绰号、所有叫哈特、哈特尔、哈特伊、哈特因……的嫌疑犯的照片都没放过。一无所获。 “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个人……他挺内行。就说指纹吧。无论在什么地方,一枚都没有留。还从木墙里挖出了带有他DNA的弹头。他心里很有数。” “那蜜雪儿呢?她给哈特和坎普的应该是一个假的姓,但我猜蜜雪儿这个名字是真的;哈特和刘易斯找到了她的钱包,大概是看过了。她对我说的也是实话——因为今天早晨按说我就该死了。” 戴尔说,“他们对她更感兴趣——因为FBI断定是曼克维茨雇的她,他们就是想证明雇她的人是他或者他的某个手下。但到目前为止,告发他的人还拿不出任何具体的证据。” “他们拿了我做的拼图去表演学校和健身房了吗?”布琳断定那青年女子那天晚上说的有关她身世的话都是谎言,目的是要引起布琳的同情,但她说的话也太像真的了,真值得去查一查。 “我想他们现在是想自上而下地去排查,曼克维茨是第一层关系。” 他接着说,他翻看了被哈特和刘易斯杀死的那四个冰毒制作者的档案。他们都犯有杀人罪;但不管怎么说,毒贩子也有权不被滥杀。 4月18日凌晨在马凯特州立公园的那个石坎附近的神秘枪手,无论是与威斯康辛州的冰毒制作集团有关,还是与曼克维茨有关,根本就查不出来。州警找到了那个枪手可能藏身的地方,但他们什么物证也没找到。他拿走了所有的弹壳,连脚印都抹掉了。 “所有的人都是职业杀手,见鬼,”戴尔嘀咕了一句。随即他问道,“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艾米?儿童保护服务中心找不到别的家庭来收养。” “真惨。” “倒也不是,汤姆。至少她现在有机会过一种体面的生活了。她跟冈迪和他的老婆在一起肯定是活不下去的,但现在我得说她看上去挺不错。挺幸福的样子。” “你看见她了?” “今天早上。我给她买了一个新的切斯特,给她送过去了。” “一个新的……” “玩具。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又像驴又像猴的什么东西。我打算再回一趟公园,找到原来的那个。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布琳。身体上,她还好吧?” “行了,没人会有事的。” “感谢上帝。” “对了,还记得她脖子上的那些印痕吧?” “那晚看过她的医生说,那些印痕就是过去几个小时里给拧出来的。” “几个小时?你是说,是蜜雪儿拧的?” “没错。”布琳叹了口气,“艾米当时老是在吵闹,而哈特和刘易斯就在附近。蜜雪儿就把她拉到一边跟她说了几句。她随后就安静下来了。她差点把那可怜的孩子掐死,我有这个感觉。” “主啊,真是个巫婆。” “那天晚上艾米吓坏了。我根本就没有想到。” “可怜的小东西。好在你还去看她了。” 布琳问,“那个查曼克维茨的FBI的家伙呢?他会给我们电话吗?还是他们把我们都当成土包子了?” “这是个什么词儿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布琳的一边眉毛扬了扬。 “他们认为我们是土包子,可他们又说有什么事会通知我们的,”戴尔说。 “还是,把他的电话给我吧。我给他打,只是问个好。” 戴尔窃笑了一声,在钱包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名片。递给布琳,她记下了上面的信息。 “你累了。我还欠你假期呢。我一定要你把这个假给休了,这是你老板的命令,是还给你的假期。有什么事让格雷厄姆先照料一下。男人也应该下得了厨房,进得了杂货店和洗衣房。我主知道,我就能做到。愣是卡罗莱拿着鞭子把我调教出来的。” 布琳笑了起来,但戴尔却没有听出那笑声中的悲怆。“好,我休。保证。但现在还不行。我们的凶杀案还没了结,即便曼克维茨是幕后人,美国总检察官认定他触犯了‘反受勒索影响和腐败组织法’或犯了共谋罪,那也只是个发生在我们郡的一个触犯州法罪而已。” “你想怎么做?”戴尔问。 “对线索展开追踪。从这儿,密尔沃基,无论什么地方。”她至少会去查一下表演学校和健身房,凡是她能想到的都会去查一查。也许还会去查射击俱乐部。那女人无疑懂得如何用枪。 “我要是说不行好像对我没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把我炒了呀。” 他窃笑了一声。 布琳叹了口气。“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一般说来,你知道,你是无法选择打中你的子弹的。一般说来,你甚至都无法听到它飞来的声音。” “你和卡罗莱这个周末干什么?” “也许去看电影。不过只有她母亲过来看着孩子才行。找那些半大孩子?他们一小时要收你十块钱,你还得弄饭给他们吃。我是说,还要吃热和的。你们给多少钱?” “格雷厄姆和我很少出去吃。” “这样最好。在家吃饭。没必要出去。尤其是有了有线电视。这样最好。” “替我问候卡罗莱。” “好的。也向你妈问个好。祝她身体健康。” 她目送他离开,然后站在那里看了一下她清单上的第一条。 <hr /> 注释: 第四十章 膀大、膘肥的斯坦利·曼克维茨坐在密尔沃基闹市区的一个小餐馆里,出神地看着玻璃杯上自己的影子,午后灰蒙蒙的光线照在酒杯上,反光显得很刺眼。这天是五月一日,但这天气却像是从三月里借来的一样。 在曼克维茨的生活中,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国际劳动节,这还是在19世纪80年代末根据全世界的劳工运动而选定的日子,以纪念普通的工人。选择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纪念在干草市场屠杀事件中死亡的烈士。那一事件发生在1886年的芝加哥,警察和工人都有伤亡,随后在产业和劳动工会联合会的推动下,人们举行了一系列的集会,呼吁实行八小时工作制。 国际劳动节对曼克维茨来说有两个方面的意义。其一,它尊重劳动人民——他自己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分子,而现在他全心全意地作为他们的代表,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他们在世界各地的兄弟姐妹们。 其二,这个日子就像是一部新约全书,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为了更加美好的未来,有的时候不得已做出点牺牲是必要的。 他的办公桌上有一条引言:那是因干草市场屠杀事件而被判绞刑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奥古斯都·史佩斯的临终遗言(很多学者都认为,他就跟其他所有的被告一样,很可能是无罪的)。史佩斯说,“总有一天,我们的沉默将会比今天被你们扼杀的呐喊声更加有力。” 牺牲…… 曼克维茨的思绪此刻沉浸在这个重大的日子里,眼睛凝视着酒杯上自己的影子,他倒不是在看他那肥圆的、偶尔也让他很苦恼的身材,而是在看他的一脸倦容。他这也是从他的姿态上推断出来的,因为他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他咬了口总会三明治,注意到里面放的是美国奶酪,而不是他要的瑞士奶酪。卷心菜丝里蛋黄酱也放得太多。他们总是这样。我干吗非在这儿吃,操? 那个长得像霍比特人的警探最近找不着人了,曼克维茨对詹姆斯·杰森斯巧妙地用了一个双关语,他其实想说的是那人“找不见魂了”。 爱玛·菲尔德曼一死,这日子转眼就变成了一场噩梦。他被“请”到了联邦调查局和州检察官的办公室里。他是和律师一块儿去的,回答了一些问题,另有一些问题则不予回答,他们离开时除了得到了一声冷冷的再见,别无其他。他的律师是读不出这里面的含义的。 后来他听说那个叫菲尔德曼的女士工作的律师事务所正在考虑以不法致死——还有他们所蒙受的经济损失来起诉他。他的律师告诉他这他妈的是扯淡,因为原告对于那件事的起诉缘由并没有任何法律依据。 添乱…… 曼克维茨没好气地说,“也许在我看来也是他妈的扯淡,因为没有人能证明是我杀了她。” “对,那是当然,斯坦。那是不言而喻的。” 不言而喻。 他从咬了一半的三明治上抬起头,看见詹姆斯·杰森斯过来了。这个瘦小的男人坐了下来。女侍应生走上前去,他要了一瓶健怡可乐。 “你不吃东西,”曼克维茨说。 “不一定。” 这是什么意思?曼克维茨心里在琢磨。 “我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况。” “接着说。” “首先,我给那个警长打了个电话,汤姆·戴尔。对了,我是以菲尔德曼夫妇的朋友——那个伤心的朋友的身份打这个电话的。阿里·帕斯克尔。我给他施加了点压力:你们怎么还没有抓住凶手呢?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很好。” “我确信他以为我就是我自称的那个人。” “他对这个案子说了些什么?” 杰森斯眨了眨眼睛。“这个,没有。不过他也不会说。我也是刚刚才弄明白,他并没有对我跑去那里的事产生怀疑。我正通过其他的渠道在查这个案子。” 曼克维茨点了点头,他对此人的判断力深信不疑。“我们的那位女朋友情况怎么样啊?” 这是指那个警官,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自从四月十七和十八日的事情发生之后,杰森斯就一直在注意着是谁在调查菲尔德曼夫妇被杀的事。原来是FBI的那个鸡巴特工班多,还有几个密尔沃基的警察,但真正推着案子往前走的就是这个小城女人。 “她是绝不会罢手的。她就像是只斗牛犬,一直在为这事奔跑着。” 曼克维茨并不觉得斗牛犬有多爱奔跑,但也没说什么。 “她比联邦调查局和密尔沃基警察局那些人加起来都要能干。” “我表示怀疑。” “这么说吧,她工作起来比那些人都卖力。凶杀案发生之后,她四赴密尔沃基,跟进线索。” “她有权限吗?” “我觉得这倒是一个谁都不关心的问题。那与他妈的肯尼沙郡人关心的事无关。也与那个死掉的律师无关。” “我怎么会卷到这锅杂烩里来了?” 身材瘦小的詹姆斯·杰森斯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也不该答得上来,这位工会大佬暗自思忖。再说,这答案也是明摆着的:因为我认为那些工作努力的移民就应该被允许进入这个国家,去取代那些懒汉。 哦,还因为我在公开场合下说了这些话。 “这么说,麦肯齐女士不把这事查到底是不会罢手的了。” “她是不会罢手,”杰森斯应道。 “她是想借此扬名?” 他的这位手下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并不是说她只是想在她的枪上多划一道痕或是升个什么职。” “那她是什么目的呀?” “把坏人绳之以法。” 杰森斯又一次向曼克维茨提起四月的那个晚上,在森林里——就是这个手无寸铁的布琳·麦肯齐,在一个悬崖的顶上,把石头和原木砸向那两个追她的人,而那两个人用来回击的则是霰弹枪和自动手枪。只是在遭到杰森斯的大毒蛇步枪的袭击时,才退去了。 曼克维茨明白无误地知道他不会喜欢这位麦肯齐警官。但他也不得不敬她三分。 “她究竟发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去过那个湖边、西街、布鲁林旅馆,到过麦迪逊,一直到科诺莎。还去了明尼阿波利斯一天。她一直没有罢手。” 这只奔跑的斗牛犬。 “还有什么招我能用得上的吗?无论是什么?” 他说什么都是靠记忆——他似乎从不需要记笔记——杰森斯说,“倒是有那么一招。” “说。” “她有一个秘密。” “说来听听。” “好的,六七年前,她与她第一任丈夫还没离婚。那人是州警,受过勋,是个挺有名气的家伙。火气也挺大。过去打过她。” “什么鸡巴东西,打女人。” “嗯,结果挨了一枪。” “挨了一枪?” “在他们家的厨房里。后来查过,是枪走火。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行了。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那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意外。那一枪不是无意的。这里面打了埋伏。可能一直牵扯到了麦迪逊。” “这种事一旦见光,这打埋伏的人会丢掉工作的吧?” “丢工作事小,很可能还会进监狱。” “这只是个谣传吧?” 杰森斯打开公文包,拿出了一个软面文件夹。“证据。” 此人其貌不扬,但却无所不能。 “但愿它能起点作用。” 曼克维茨打开文件夹。他看了看,一边眉毛扬了扬。“我觉得这很有用。”他抬起头,真诚地说了声,“多谢。哦。对了,劳动节快乐。” 他喜欢这座城市。 至少把这里当作一个临时的家,他很喜欢。 绿湾的地势比蒙戴克湖周围的那个州立公园要平坦得多,风景就不如那了,但海湾本身还是挺诗意的,还有狐狸河也挺好看的,这好看主要表现在其硬朗的工业化路线上,这对于泰瑞·哈特来说,永远都有吸引力。他父亲曾在这儿的一家钢厂里的工资科工作。孩提时代,他常常跟着父亲去钢厂玩。每当他戴上安全帽在地板上到处走动时,他就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那地板上散发着烟、煤、铁水和橡胶的臭味。 他租了间房子,不是很大,在一条用数字编号的街道上,也就是工人阶级住的地方。但房子的功能齐全,而且便宜。他现在的最大问题是他烦了。 等待时机对于哈特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但等待时机又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别无选择,一点选择都没有。 如果他烦极了,他就开车去森林保护区兜兜风,在那里他会找到惬意,尤其是因为到那里他会经过湖景路——跟蒙戴克湖畔的那条私家路同名。他会去散散步,有时只是坐在车里工作。哈特有好几个预付费手机,可以联络未来要做的活。 今天,实际上,他只是要完成一次这样的散步,他注意到在一个空地上有一根五月柱被立了起来。孩子们转着圈跑着,把柱子装饰得就像是理发店的旋转彩柱。然后,他们就坐下来吃野餐。一辆学校的大巴停在附近,一片青绿之中就这么一点黄色。 哈特返回出租屋,先开着车在街区里转了转,以防万一,然后才进去。他查了一下信息,用一个新的预付费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接着他走进车库,那里有他建起来的一个小木工车间,很小,因为建在一个住宅里。他在做一件自己设计的活。每天做一两个小时。现在他一天都快要做到四个小时了。只有与木头打交道才能让他放松下来。 他一边用手工打着砂纸,一边回想起在森林里的那个夜晚,回想起那些树——有橡树、桉树、枫树、胡桃树,都是硬木,都是他的木工活用得上的材料。他买回来的这块平整光滑、剪裁精确、棱角分明的木材,原先是一棵参天大树,直插云霄,足有一百多英尺高。一方面他会因为这些树都被砍了而觉得不快。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木头很荣幸,因为他把它转化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可以被欣赏的东西。 他此刻打量着他正在做的这件木工活:一个镶花木盒。他对他所做的活感到很满意。这可能会是送给某人的礼品。但他现在还没想好要送给谁。 当晚八点,他开车去绿湾市中心,来到一个昏暗的木屋酒吧,这儿的香辣肉酱做得不错,要了一碗,又来了一杯啤酒,在吧台前坐下。他喝完了一杯啤酒后,又要了一杯,然后走到后屋,那儿正在播放篮球比赛。他一边看着比赛,一边喝着啤酒。这是一场西海岸的球赛,时间已经很晚了。不久,其他的客人都看了看表,然后就起身回家了。比分现在是92:60,下半场已经打了半天了,无论中场休息之前还抱有什么希望,看现在的情形都已经没指望了。 管它呢,不就是一场比赛嘛。何况又不是绿湾包装工队。 他瞥了一眼墙壁。上面挂满了昔日威斯康辛州啤酒厂的旧招贴,他想应该都是些知名的牌子,尽管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像“面包加啤酒”、“海勒曼”、“狐狸头”。一头长着獠牙的野猪正从一个爱尔兰啤酒的徽标中瞪着他。有张照片上是一个电视屏幕,上面有两个女人正看着外面的观众。下面有行手写体的字:嗨,你好——拉芙妮与雪莉。 哈特见女侍应走过,便叫结账。女孩礼貌而又冷淡,一个星期前他们第一次相见,但话不投机,从那以后她就不再跟他调情了。在这样的酒吧里,有那么一次就足够了。他付了钱,离开,把车朝不远处的另一个酒吧开去,那是在百老汇区。他从车里走出来,走到附近小巷的暗处。 凌晨一点的时候,一个男人从这个酒吧里走出来。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哈特每天晚上就这么盯着。他走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用枪顶住他的后背,把他拖进了巷子。 弗莱迪·兰卡斯特过了十五秒钟才明白过来,哈特和蜜雪儿·开普勒虽然同样危险,但这来自哈特的威胁要严重得多。哈特的威胁咄咄逼人,而蜜雪儿的威胁却毕竟不是近在眼前。他把蜜雪儿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哈特。 哈特朝巷子外面瞥了一眼,随后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他又返回到了车里。 他开车回家,心里在想着下面几步的行动。弗莱迪说,他和戈登·波茨都不知道蜜雪儿住在什么地方,哈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但弗莱迪也吐出了足够多的信息,哈特知道该怎么去找她了。 这件事他很快就会去做。 但他现在要做的是过去几个星期一直都念念不忘的一件事。他打了个哈欠,心想至少可以睡个好觉了。他无需过早地行动。威斯康辛州的洪堡,不过才三个小时的车程。 <hr /> 注释: 第四十一章 五月四日,星期一,下午两点三十分,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在密尔沃基的一个饭店里的酒吧区,正喝着鸡汤和健怡可乐。她刚刚分别约见了密尔沃基警察局的一名警探和FBI的一名特工,他们在一起比较了一下各自对四月份发生在肯尼沙郡的菲尔德曼夫妇和制毒团伙被杀案的调查笔记。 几次这样的碰头会都没起什么作用。市里和联邦的调查目标,看样子,都是想要找出一个指向曼克维茨的关联,而不是去抓住那些杀手,是他们杀害了这对无辜的夫妇,并残忍地弃尸于冰冷的厨房地板上。 布琳对那个警探和FBI的特工指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理会她的判断,只是表示同情地努了努嘴。她有点恼火。 她闷闷不乐地离开了第二个约见的人,决定赶紧补一顿午餐,然后回家。 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布琳·麦肯齐为做调查,跑了2,300英里。她现在开着一辆旧佳美——已经很旧了。那辆在执行任务时浸了水的本田已经坏了,根据保险公司的认定,那不属于私车保险范围,不予理赔。她得从自己的积蓄中掏钱买车,这让她很受伤害,尤其是她现在对她未来的经济状况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格雷厄姆搬出去住了。 四月十八号之后,他们就他们的现状谈了几次。但格雷厄姆因为埃里克·蒙斯的死情绪一直非常不稳定,他仍然在责备自己——他倒没有责备布琳,一点都没有(他与凯斯相比,是多么的不同啊)。 格雷厄姆才搬出去没几天,住进了一个出租屋,车程要二十分钟。她一方面觉得心烦意乱,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的麻木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当然,处理家庭纠纷是她的专长,因此她知道要断言他们的生活将何去何从,现在还为时过早。 他还在支付他的那一份账单——实际上,还多交了,保险公司没支付的那部分安娜的医药费,也都是他给的。但他们的生活一直都是建立在两份收入的基础之上的,布琳突然之间对经济状况变得敏感起来。 她又喝了点就要冷掉的汤。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约伊打来的,她立刻拿起电话。约伊打这个电话只是给她报个到,告诉她几件体育课和科学课上的事,布琳鼓励了他几句,他就挂了,去赶最后一节课。 那天格雷厄姆针对孩子以及她在抚养孩子上的问题所说的那番话,让她觉得他很可能是准确地道出了问题的所在,为此她做了些调查(和询问),发现约伊逃课的事是真的,而且他踩着滑板扒卡车的事也干过好多次了。幸亏是上帝保佑,才没有摔成重伤。早退的事也发生过。比她预料的要多得多。他对她的签名显然也模仿得十分逼真。 母亲倒是很理性,但态度却十分的坚定。在她的催促和教训下,布琳跟孩子做了几次艰难的谈话。(布琳觉得这一次母女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为此她感到很高兴。) 布琳就像是特警队的队员从直升机上突降地面一样突然冲进了儿子的生活。他只被允许去当地的一个花式滑板场去玩玩滑板,还得她也在场才行。而且他还要戴上头盔,不许戴线编的嘻哈帽。 “妈,行了,别这样。你开玩笑吧?” “这是你唯一的选择。要不我还是把你的滑板锁在我房间里。” 他叹了口气,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他只好同意了。 她还要求他在规定的时间内向她报到,放学后二十分钟之内要回到家里。她还提醒他,警方与当地的电话公司有协议,允许他们追踪手机的位置,甚至在手机没有使用的状态下也能追踪得到。看到孩子听了这话后所作出的反应,她乐了。(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她没有告诉他,她要是用这个系统来对他进行电子监控,那就是非法的了。) 可如果说她控制住了孩子的叛逆行为的话,那么他因为格雷厄姆的离去而产生的情绪问题,她似乎就束手无策了。尽管她的丈夫定期与他的继子有联系,但约伊对于他们的分居还是非常不满,而她对此却不知所措。毕竟,她不是那个走出家门的人。她想修复这个关系,但还没有找到办法。 她把汤推开,心里在想,那个晚上之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那个晚上”。这个词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个象征。它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它作为时间的参照。 她又一次成了单身,带着一个受了伤的母亲,还有一个老是闯祸、得时时盯着的孩子。但这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得住她对蜜雪儿和哈特的追踪,她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 她正在想着是不是能从那个警探和FBI特工的会谈中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突然意识到,酒吧里像死一样的寂静。 一个人都没有了。侍应生、服务员和调酒师都不见了。 这时她想起来了:她从这里的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有个瘦瘦的男人就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当时也没有多想,但现在才意识到,她曾经在有个地方停下来看一个商店的橱窗,那人也停下来了,在打电话。或者那是装的。她警觉地站起身,只觉得一扇门开了,一阵微风吹来,有人来到了背后,至少是两个,似乎。 她一愣。枪还在外套和雨衣里面。等她把两粒扣子解开,她早就没命了。 不可轻举妄动,只能转过身去。 她转过身来,以为会看到哈特正瞪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举着枪要杀她呢。 两名男子中体重重的那一个,年龄有六十来岁,他开口说道,“警探,我是斯坦利·曼克维茨。” 她点点头。“是警官。” 另一名男子,长得很瘦,就像个大男孩,正是她早前见过的那个跟踪她的人。他脸上挂着一丝笑容,但这并不是因幽默而笑。他没有说话。 曼克维茨在她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可以吗?” “你这像是绑架啊。” 他显得很吃惊。“哦,你随时可以离开,没人拦你,麦肯齐警官。绑架?” 他朝他的同伴点了点头,那人去了临近的一张桌子。 调酒师已经回来了。他看着曼克维茨。 “就要点咖啡。给我的朋友来杯健怡可乐。”他朝那张桌子点点头。 调酒师把咖啡放在吧台上,把可乐送给了曼克维茨的同伴。“还要点什么吗?”他问布琳,好像是在问,来点干酪蛋糕作为你最后的一顿饭吧? 她摇了摇头。“结账。” 曼克维茨小心翼翼地调着咖啡,奶油放得不多不少,一袋糖,一袋蔗糖素。他说,“我听说你几个星期前有过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那个晚上……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新闻啊。”他的语气中透着一种信任,这让她稍稍放了点心——眼下既没有什么有形的危险——也没有什么令人不安的因素。他仿佛另有一种武器,好像知道点什么,因此无需诉诸武力,就可以摧毁她的生命。他似乎控制了一切。 这让她想起了哈特。 这位工会大佬接着说道,“保持消息灵通是很重要的。我小的时候,那时还没你呢,我们每天会听一个小时的新闻,先是当地新闻——在下午五点——然后是国内和国际新闻。沃尔特克·朗凯特、亨特利和布林克利……就半个小时。对我,这是不够的。我喜欢所有我能得到的信息。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我喜欢这个台。它也是我黑莓手机上的主页。” “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就那么巧,我刚刚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你就出现在这儿了……除非你用什么办法发现了我在密尔沃基警察局约了人。” 他犹豫了一下——她的话显然是触及到什么要害了。他说,“或者是说我一直在跟踪你。” “这我知道,是他在跟踪,”她没好气地说,一边说还一边朝他那位瘦子同伴点了一下头。 曼克维茨笑了,他喝了一口咖啡,面带歉意地看着甜点展示转盘。“我们在这儿是为了一件大家共同关心的事,警官。” “那会是什么呢?” “寻找杀害爱玛·菲尔德曼的凶手。” “我此时此刻不会看着他正在离我两英尺远的地方喝着劣质咖啡吧?” “这是劣质咖啡。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的。” 他朝她盘子里的可乐罐点了点头。“你和我的朋友,还有那什么健怡可乐。那东西对你没好处,知道吧。噢,不,你现在可不是跟那个凶手坐在一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另外那个家伙正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在看他自己的黑莓手机。 他的主页又是什么呢? “别想象着你在肯尼沙郡办过很多谋杀案,”曼克维茨说,“更别想象着办过这样一个案子。” “是别想象着办过这样一些案子,”她纠正了他的说法。“死了好几个人。”既然她还活着,旁边还有一个调酒师做目击证人,就算他已经被收买,她还是觉得可以有恃无恐了,倒并不是想故意跟他过不去。 “那是,那是。”他点点头。 布琳沉吟片刻说,“我们办的是什么样的案子呢?械斗。在7-11便利店或加油站抢劫时枪走火。冰毒交易不成时的火并。” “那是个坏东西,那种毒品。恶劣至极。” 说得没错。她说,“如果你见过警察,那你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了。” “四月十七号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游戏。”他还是喝了一口那劣质的咖啡。“你入工会了吗?警察工会?” “没有,在肯尼沙没有。” “我相信工会,警官。我相信劳动,我相信人人享有公平的上进机会。就像教育。学校是一个平衡器;工会也是一样。你入了工会,我们就给你最基本的东西。你也许会因此而幸福,享受小时工资待遇和上帝的保佑。但你也可以把它用作一个跳板,以获得更高的生活水平。” “跳板?” “也许这是一个糟糕的选择。我这人没什么创意。你知道,我的罪名是什么吗?” “不是很具体。恫吓非法移民。” “我的罪名是我给人家提供的伪造证书比在街边上买到的更逼真些。他们凭着这些证书就可以在开放公司找到工作,投票参加工会。” “这是真的吗?” “不。”他笑了。“那都是些欲加之罪。现在,你知道了当局是多想出点小钱,做实我的这些欲加之罪吗?那个律师,爱玛·菲尔德曼,在给一个客户处理一桩买卖时发现,有数目众多的合法移民都成了工会会员——其比例远远高出国内大多数的地区:由此,有人开始造谣说我向他们出售伪造的证书。其实,他们所有人的绿卡都是合法的,都是由美国政府签发的。” 布琳在琢磨他的话。他的话似乎是可信的。可谁知道呢? “为什么会这样?” “为的是粉碎工会,这就是为什么,目的很单纯。现在是谣言四起,说我贪污。说408当地工会是恐怖分子的一个幌子。说我鼓动外国人来抢我们的工作,等等等等。稀里哗啦,大家都投票退出工会,都去开放公司找工作了。”他越说越兴奋了。“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在这里会受到迫害。为什么有人要斯坦利·曼克维茨退出江湖。因为我不仇视移民。我全力支持他们。我宁愿雇一打合法来到这个国家的墨西哥人或者中国人或者保加利亚人,我还会加上一句——他们每天都努力地工作,顶得上一百个出生在这里的懒汉公民。所以我被逮了个正着。老板们恨我,因为我就是工会。我的会员恨我,因为我推的那些人不是米国人。”他故意拖腔拖调地说着最后一个词,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老小孩。“因此就有了一个想给我栽赃的阴谋。” 布琳叹了口气,已无心喝汤和可乐了,本来就平淡无味,也许就跟那杯劣质的咖啡一样,只是味道没那么难闻而已。 曼克维茨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四月十七号是我救了你一命吗?” 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他身上去了。眉头一皱。她不想有任何情感的表露,但她却情不自禁。 曼克维茨说,“那天我派杰森斯先生去那儿保护我的利益。我知道我没杀爱玛·菲尔德曼和她丈夫。我要找出真凶。这样我就可以顺着这条线找出那个想给我栽赃的人。” “请……”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说。她的脸颊发出一阵刺痛,她重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疼痛消失了。 曼克维茨朝她肩后望去。“詹姆斯?” 杰森斯朝吧台这边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他说,“我当时就在森林里,离那个石坎不远,你和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小女孩都在上面。我拿着把大毒蛇步枪。你们正在朝那两个人扔石头和原木。” 她悄声问道,“那个人是你?”杰森斯看上去不像是个能拿得动枪的人。“朝我们开枪?” “是朝你们旁边开枪,不是朝着你们。只是想拉架而已。”他又喝了口可乐。“我开车去那间湖边度假屋。我说我是斯蒂夫·菲尔德曼的一个朋友。然后我就跟着你的丈夫和另一位警官进了林子。我去那儿不是杀人的。恰恰相反。我得到的命令是要让所有的人都活着。弄清他们是谁。架我是拉了,但我无法跟着他们过去,再询问他们。” 曼克维茨说,“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说我搞非法活动的谣言是一个叫大湖集装箱公司里的某个人编造的。杰森斯先生这里设法找到了一些文件——” “找到?” “——这些文件显示,这家公司总裁的财务状况已经十分糟糕,眼看着走投无路了,就想踢开工会,这样他就可以削减工资和福利了。大湖公司的首席律师给我们所提供的一些文件证明,这个总裁正是这些谣言的幕后人。” “你告诉检察官了吗?” “不幸的是,这些文件……” “被盗了。” “这,也就是说根据《联邦证据规则》,属于无法披露的证据。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由于我没有卖过任何非法证书,因此没有人可以证明我做过这种事。最终那些指控就会被驳回。但谣言所能造成的危害一点也不比定罪少。这就是大湖集装箱公司和其他工会公司希望看到的结果——用破坏我的名誉的方式把我毁掉,进而摧毁工会。所以我要尽我所能阻止那些谣言的扩散,能阻止多少就阻止多少。而我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让你相信,我没杀爱玛·菲尔德曼。” “在警校教官们对我们说,当一个嫌疑犯对你说,‘那事真不是我干的’,你不可轻信。” 曼克维茨推开咖啡。“麦肯齐警官,我还知道七年前那桩枪击案。” 布琳愣住了。 “你的丈夫。”他朝杰森斯望去。杰森斯说,“凯斯·马歇尔。” 曼克维茨接着说,“正式的报告说是枪走火,但谁都知道是你开枪打的,因为他又一次揍了你。就像他打烂你下巴的那次一样。但由于他穿着防弹背心,因此他可以证明那是个意外。” “我说——” “但我知道真相。我知道是你的儿子,而不是你,开枪打了凯斯,他是要救你。” 不,不……布琳的手在颤抖。 那人又冲杰森斯点了一下头。一份文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份很旧的软面文件夹。她看了一眼。肯尼沙郡教委档案。 “这是什么?”她呼吸急促起来。 曼克维茨指着文件夹上的一个名字。B.杰曼博士。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约伊三年级的辅导员。约伊以前在学校里老是闯祸、打人、不做作业,一个星期要去见辅导员好几次。有个学期结束后的一个晚上,这位辅导员因心脏病大面积发作死了,这孩子的精神受到了进一步的打击。 “你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呀?”没等对方回答,她便用汗津津的手匆忙打开了文件。 哦,我的上帝啊…… 约伊在枪击事件发生的时候才五岁,他们以为他早把那个夜晚忘了,或屏蔽了。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他的爸爸妈妈在厨房的地板上扭打成了一团。孩子冲向爸爸妈妈,尖叫着。凯斯把他推开,再一次击打布琳的脸。 约伊从她身后的枪套中抽出枪,一枪打在了父亲的胸膛上,正好打在正中间。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替孩子开脱,布琳报告说那一枪是走火,为此她差点丢了工作。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一枪是她故意打的——凯斯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但谁都没有往约伊身上去想。 她现在从这份报告中才知道,这孩子把那晚上的事明明白白、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杰曼博士。布琳怎么也想不到约伊对那件事记得那么清楚。不难看出,她此刻才意识到,如果不是杰曼死了,还有这份文件因为进了学校档案室而消失了,再也没有人看过,那么约伊将难逃进家庭寄养的命运——而且,如果有人存心加害,布琳和凯斯会因为武器的事危及到了儿童而接受刑事调查。 曼克维茨又道,“FBI和密尔沃基警察局差点就发现了这个文件。” “什么?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想要你别管这个案子。他们调查的目的是要钉死我,而你是要找出蒙戴克湖案的真相。” 那位助手插话说,“他们一直在注意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想用这个手段来败坏你的名声。”他说着瞥了一眼文件。“甚至有可能起诉你和所有在凯斯的枪击案中做过隐瞒的人。” 她的下巴颤抖得很厉害,就像那天晚上她从蒙戴克湖刺骨的冰水里爬出来的时候一样。 他们会夺走她的儿子……她的警察生涯也会就此终结。汤姆·戴尔也会受到调查,因为隐瞒实情是他的点子。州警的涉案人员也会受到调查。 曼克维茨盯着她此时已泪眼婆娑的双眼。“嘿,别紧张。” 她瞥了他一眼。他用肥大的手指敲了敲那份文件。“这位杰森斯先生向我保证,这个文件只有这一份。没有副本。除了你、凯斯和令郎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之外,没有人知道。” “你现在就知道啦,”她嘀咕了一声。 “我拿到这份文件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它交给你。” “什么?” “撕了它。别这样。照我说的做。撕了它,然后烧掉。” “你不是……” “麦肯齐警官,我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勒索,我到这儿来也不是为了鼓动你放弃调查。我把这东西给你是要向你表示个诚意。我是无辜的。我不想你离开这个案子。我想要你继续调查,直到查出杀死那些人的真凶为止。” 布琳紧紧地抓着那份文件。就像那东西有放射性似的。她一把把它塞进了背囊。“谢谢你。”她用颤抖的手抓起可乐,喝了一口。心里在想着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可那又是谁要爱玛·菲尔德曼死呢?动机是什么呢?似乎谁都没有动机。” “又有谁在寻找这个动机呢?” 这倒是真的,她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人都认定这些罪恶的幕后人就是曼克维茨。 这位工会大佬的视线转到了别处,双肩无力地垂着。“我们也抽了个空签,其实爱玛正在处理的还有其他一些案子,没准有的过于敏感而促使有人萌发了杀她的动机。其中一个信托与财产案就涉及到一个州议会的议员,就是那个自杀的议员。” 布琳还记得这件事。那个人试图在遗嘱中撇开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把所有的钱都给一个二十二岁的同性恋男妓。媒体披露这件事之后,那个政客就自杀了。 “还有,”这位劳工大佬接着说道,“她手头上的另一个案子也很离奇。”他看了一眼杰森斯,那人显然是他手下的情报和资源总管。 他说:“有个涉及到产品责任的案子与一种新型的混合动力车有关。一个驾驶员遭电击身亡。这人的家庭对爱玛·菲尔德曼的客户,一个在科诺莎的公司,提起了诉讼。这个公司是生产发动机或电气系统这类产品的。她在这个案子上下了不少工夫,但后来所有的文件都被抽走了,再也没有人听说过这件事了。” 一款有致命缺陷的混合动力车?这倒是一个你没怎么听说过的可能。事实上,是闻所未闻。这里面定有大量的金钱运作。难道说他发现了一条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线索? 也许。 这个科诺莎听起来倒是并不陌生……她得想一想过去几周的笔记。有个要回的电话。有个人对爱玛·菲尔德曼的某些文件很感兴趣。有个叫谢里顿的人。 曼克维茨继续说道,“但我们无法提供任何具体的线索。这事现在还是得靠你自己。”他招手结账,付了钱,朝布琳没喝完的汤点了一下头。“我没为你付账。这样不合适,你知道的。”他披上了外套。 他的同伴还坐在那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只有姓名和电话号码。她怀疑那名字是不是真的。他说,“要是你需要我做什么事,要是我能帮上你什么忙,请给我电话。这只是个语音信箱。但我会马上打回给你。” 布琳点点头。“谢谢你们,”她拍了拍背囊,再一次对两个男人说。 “想想我对你说的话,”曼克维茨说,“你和FBI还有其他所有的人似乎都找错了方向。” “或者说,”那个瘦男人一边说,一边呷了一口杯子里的可乐,就好像那是杯葡萄美酒似的,“找错了人。” <hr /> 注释: 第四十二章 警方围在前门门廊上的隔离带还没有拆掉,微风一吹,直晃动,就像一根瘦骨嶙峋的黄色手指。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布琳就再也没有回过菲尔德曼夫妇在湖景路上的这间度假屋,至今都差不多有三个星期了。很奇怪,在午后的阳光下,这宅子看上去比以往更凄凉了。油漆很不均匀,许多地方都剥落了。屋子的棱角很分明。百叶窗和窗饰都是黑色的,显得阴森森的。 她走到自己曾经在车旁站立的位置,一阵恐惧袭来,连呼吸都有点急促了,想当时在此持枪而立,正等着哈特从灌木丛中站起来,成为她的靶子。 从对往事的回忆,她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跳回到了曼克维茨给她看的那份学校辅导员的报告上来,那份报告倒是真的被她在后院的烧烤架上撕碎烧掉了。辅导员在很大程度上记录下了事情的经过。 那个晚上也是四月,好奇怪。她仿佛看见自己扑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凯斯刚结束了漫长的一天的巡逻,回到家里,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火气好像越来越大。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点燃了他的怒火,经常是这样,她都记不起来了。也不知是因为他的税的事还是钱的事,还是因为她把有些收据放错地方了。 反正都是些小事。通常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但事态会迅速恶化。凯斯,目光中透着狂野,十分吓人,就像是中了邪。他说话的声音一开始是低沉的,然后声嘶力竭,到最后就成尖叫了。布琳所能说的最重的话也就是:“冷静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在外面干了一天活!你在什么地方?给人发违规停车罚单?” “冷静点,”她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尽管她当时心在怦怦直跳,手也不由自主地在护着下巴。 接着他就暴跳如雷,一脚踢翻桌子,税单和收据四处纷飞,他朝她冲过来,啤酒瓶还拿在手里。她使劲把他推开,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拉倒在地板上。他们扭打在一起,椅子也被踢到了一边。他把她拖到身边,举起皮球大的拳头。 尖叫,哭喊,“不,不,不。”眼见着他那巨大的拳头高高扬起。 就在这时,约伊朝他们冲了过来,他在哭。 “约伊!回去,”凯斯大怒,就像是醉了一样——但通常都是这样,并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因为怒不可遏。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又一次高高举起他那巨大的拳头。 她想挣脱,唯恐那可怕的拳头再次打碎她的下巴。还想保护约伊,他就站在他们的中间,跟他的妈妈一起在尖叫着。 “别打妈咪!” 就在这时:啪。 子弹打在了凯斯的身上,正中胸口。 男孩再次尖叫起来。这五岁的孩子从妈妈的枪套里抽出那把格洛克,本来可能只是想拿来吓唬人的。但这种枪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保险,一扣扳机,子弹就打出去了。 枪打着旋掉在地板上,母亲、父亲、儿子都怔住了,场面十分可怕。 凯斯,眨了眨眼睛,踉跄着向后倒去。随即跪倒在地上,呕吐了起来。他晕了过去。布琳喘着粗气,冲到他面前,撕开他的衬衫,看见了那只热乎乎铜铅弹头从凯夫拉尔防弹衣上掉下来。 救护车、报告书、交涉…… 当然还有这件事本身那无法抹去的恐怖。 然而,曼克维茨和那个瘦子杰森斯还不知道这其中最可怕的部分。这个部分就是她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悔恨之中。 那个夜晚之后,生活就好转了。事实上,已经很完美了。 凯斯找了一个很好的精神病专家,参加了一些像什么愤怒管理和十二步训练法的课程。他们还做了一个夫妻治疗。约伊也接受了辅导。 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夫妻龃龉之类的事了,不过连发乎于情的身体接触也都没有了。他们变成了最最正常的夫妻。一起去参加约伊的活动,一起去教堂。安娜和她的丈夫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女儿的生活之中,以前一直因为凯斯的缘故,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再也没有拳打脚踢,再也没有恶言恶语。他变成了一个模范丈夫。 九个月之后,她向他提出了离婚,他勉强同意了。 她为什么要提出离婚? 她为此想了好久,好久。是因为那个可怕的夜晚留下的后遗症吗?还是因为那个男人积聚已久的情绪?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过平静、正常的生活? 我才不会把我的生活去作什么交换呢。你瞧瞧这芸芸众生——不过都是行尸走肉而已,布琳。坐在那儿,心烦意乱地,对着电视上那些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在生着气…… 她又想起安娜中枪的那天晚上她和格雷厄姆从医院返回时的情景。又想起了他对她说的那些话。 哦,格雷厄姆,你是对的。太对了。但我确实欠我儿子的。我欠他太多了。我本来在好多年前就应该让他远离这样的家庭环境,但我却把他放在了一个他随时可以拿枪来救他母亲的位置上。 可当一切都开始好转的时候,我又带着约伊离开了那个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不惜感天动地的人。 我除了宠着孩子,竭力保护着他,我还能干什么?希望他原谅我? 她摸了摸下巴,此时她已经登上了菲尔德曼家的门廊。犯罪现场的警戒已经解除,但州警的一个锁箱还留在门口。她打开了密码锁,取出钥匙,走进了屋内。屋子里有一股甜甜的清洁剂的味道,还有一股壁炉烟的味道,空气一潮湿,这气味就被诱了出来。 她看见了弹孔——有哈特打的,有刘易斯的霰弹枪打的,有蜜雪儿打的,也有布琳自己的枪打的。厨房的地板已经擦干净了。一点血迹都没有了。有公司专门干这种事,在罪案和意外死亡发生之后负责清洁现场。布琳总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一桩神秘的谋杀案:一个在这样一种公司工作的杀手,杀了人之后,把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让警方找不到任何线索。 在厨房里,她还看见了五六本残破的烹饪书,有些她自己也有。她抽出一本老版的《烹饪的乐趣》。翻到用红丝带标记的那一页,那是一份菜谱。蘑菇鸡肉酥盒。她笑了。她就做过这道菜。角落上用铅笔写着:“2小时”。还有“苦艾酒代替”。 布琳把书放回原处。 她在想,这屋子将来会怎样呢? 又要被一代人所遗弃了,她想。谁又要到这么个地方来呢?满目荒凉的树林,附近没有商铺饭店,那个湖冷冰冰黑魃魃的,就像是很久以前打在这个郡上的一个弹孔。 这时她从这些记忆之中摆脱了出来,把这些往事推开,就像她和蜜雪儿在刚过去的那个四月里把那条独木舟推进这黑魃魃的溪流之后就赶紧离开一样。 她瞥了一眼原先尸体所在的地方——她差点就死在了他们当中——然后回到客厅。 第四十三章 “我们得走啦。” “好嘞,”约伊应了母亲一声,就冲下了楼梯,身上穿着一件印有“西部时代”字样的服装,那是安娜做的。天哪,她居然这么会用胜家牌缝纫机,布琳心想。还真有办法。这种技艺有些人天生就会。 过去的几天布琳是在密尔沃基和科诺莎度过的,她在寻找线索,有些线索是有用的,有些没用。但她还是想好了那天晚上要按时返回,准备去参加约伊的表演。 布琳叫道,“妈,你那没事吧?” 安娜在家庭活动室里答道,“我很好。约伊,我真的很想去。不过我只能等到你毕业的时候才能去参加你的派对了。到那时候我肯定好了。你今天扮什么呀?” “我扮牛仔童子军。我领着人们翻山越岭。” “你不是去参加当纳聚会吧?”安娜问道。 “那是什么?”约伊大声问道,“怎么听上去像民主党聚会?” “差不多吧。” “妈,”布琳嗔道。 安娜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口,说了声,“转过身来……我看看。你看上去就像艾伦·拉德。” “谁?” “一个著名的演员。” “就像是约翰尼·德普?”男孩问。 “天哪。” 约伊皱了皱脸。“我可不想涂那些化妆品。油腻腻的。” 布琳说,“你还要上台呢,不涂怎么行。涂上去会好看些。再说了,你也会看上去更帅呀。”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 安娜问,“宝贝儿,我想格雷厄姆可能也会去吧。” “对了,”男孩飞快地说,“妈,他会去吗?” “我不知道,”布琳含含糊糊地说,她很恼火,母亲——故意地,好像是——当着约伊的面问这个问题。 母亲望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那是她特有的笑容,冷峻如铁。“哦,给他一个电话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布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也就不想打电话问他去不去。 “他喜欢看表演,妈。打吧。” “时间太急了点。” “在这种情况下,他会说他另有安排了,多谢你的邀请。但也有可能他会说好呀。” 她扭头看了一眼。安娜在他们分居之后,一直在精神上支持着她,但却对他们的分居不发表任何意见。布琳以为她还是恪守不介入的原则呢。可她现在想知道,那愉快的笑容之下是否隐藏着一个为了女儿的生活而精心策划的谋略。她那一笑倒真像是那位在电视上为美国退休协会做广告的女发言人。 “我才不打呢,”布琳语气平静地说。 “啊。”那微笑在颤抖了。 “妈,”约伊说。他生气了。 安娜眼珠子转了转,有那么一瞬间,看了一眼她的孙子。但她没再说什么了。 约伊嘀咕了一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搬走。还搬到亨德里克山庄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那儿?”格雷厄姆昨天才搬进了一个新租的房子。 “他告诉我的。” “你跟他说过话?” “他打的电话。” “你没告诉我。” “他打电话给我,”男孩不服气地说,“只是打个招呼,我说。” 布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没留什么话?” “没有。”他拉了拉表演服。“他为什么要搬到那儿去呀?” “那个小区不错。” “我是问他为什么要搬走?” “我跟你说过。我们看问题的方式不同。” 约伊显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布琳自己也不明白。 “行了,他会来看演出吗?” “不会,宝贝儿。”她笑了。“这次不会,以后也许会。” 男孩走到窗户前,朝外看去。他似乎很失望。布琳皱了皱眉头。“那是什么?” “我想他也许就在这里。” “为什么?” “你知道,他有时会过来一下。” “是吗?是来看你吗?” “不是。他只是在外面坐一会儿,然后就开车走了。我在学校也看见过他。他在我放学后把车停在外面。” 布琳在问话的时候尽量保持语调的平稳,“你能肯定那是格雷厄姆吗?” “我猜是吧。看不清楚。他戴着个太阳镜。但那肯定是他。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布琳看了看母亲,她听到这话显然也很吃惊。布琳说,“但也可能不是他。你不能肯定。” 约伊耸了耸肩。“他的头发是黑的。身材也跟格雷厄姆一样魁梧。” “那车是他的吗?” “我猜是吧。好像是蓝色的。看上去还像模像样的。像是辆跑车。深蓝色。我看得不太清楚。他给我打电话说,他的车没找到,所以他就换了一辆。所以我想那就是他的车了。有什么问题吗,妈?” “没什么。”她笑了。 “好啦。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今天不行,宝贝儿。我以后再给他打吧。”布琳扫视了一会儿空荡荡的马路。然后转过身来,脸上再次露出笑容——是她母亲特有的那种淡淡的微笑——她说,“我说,妈,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也许你也该来看看他们的演出。” 安娜真想骂她几句——她一直缠着布琳让她去看演出——但她心里还是理解的。“我当然想去啦。” 布琳接着说,“我们看完演出后就去星期五餐厅。我帮你穿件衣服吧。我马上过来。”她走到前门,锁上门,然后来到楼上。 她打开锁箱,把装着格洛克手枪的枪套别在裙带的后面,外面再套上一件外套遮住。 她朝窗外望去,房前的马路上还是空荡荡的,她给汤姆·戴尔打了个电话。 “帮个忙。要快。” “好的,布琳。你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 “说。” “格雷厄姆。我需要知道用他名字注册的汽车有哪些,所有的资料,连他公司的汽车都包括在内。” “他找你麻烦了?” “不,不是。我担心的不是他。” “等一下。我要进车管所的数据库。” 不到六十秒,警长镇定的声音就重又在电话中传来。“罗林山园艺公司有三辆四十英尺的平板卡车,两辆F150皮卡和一辆F250皮卡。格雷厄姆通过他的保险公司租赁了一辆福特的金牛座,因为那个女人上个月偷了他的皮卡,我是这么想的。” “是金牛座?深蓝色的吗?” “白色的。” “好的……” 她又想到了那个晚上。 你应该想到过……你当时应该杀了我。 “汤姆,我要人对我家再次进行监控。” “出什么事了吗,布琳?” “有人在外面,停车。观察这里。约伊看见他了。你知道小孩子家,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但我不想冒险。” “这事我们当然可以做到,布琳。不管什么事。” <hr /> 注释: 第四十四章 五月七日,星期四,布琳坐在小隔间里,手里拿着一杯热巧克力,很热的巧克力。她最近喝这东西喝上瘾了,不过作为补偿她放弃了本来很爱吃的咸味梳打饼干和布里干酪三明治。她一天可以喝三杯。她在想这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冻坏了的缘故。大概不是。瑞士小姐牌牛奶巧克力真是一种不错的产品。 她想起跟格雷厄姆在洪堡餐厅里喝热巧克力时的情景,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开始说话的时候,那饮料差不多都有212度了,等他们结束谈话时,杯子已经冷了。 她正在看着她的笔记——自从上次见了斯坦利·曼克维茨之后,她做了有几百个谈话记录了。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卖力地干过活呢。 找错了人…… 办公电话响了。她喝完最后一口,拿起电话。“麦肯齐警官。” “你好?”是一个拉美人的口音,说话怯生生的,大多数人给警察打电话的时候都是这样。打电话的人说她是密尔沃基港口旅店的经理。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一听是“密尔沃基”,布琳马上就坐直了,神色严峻起来。这个城市有人打电话来十有八九与菲尔德曼的血案有关。 果然不出所料,布琳越听越专注。 这位旅店经理说,她在电视上看见了蒙戴克湖命案通缉犯的拼图,就是那个名字或绰号叫什么哈特或哈尔特的人。有个长得很相似的人曾经在四月十六日在那个旅店住过。这位经理给当地警方打了电话,他们要她与肯尼沙郡警察局联系。 那位客人的名字是威廉·哈丁。 哈丁……哈特…… “他真是杀人凶手吗?”女经理不安地问。 “那是我们的理解……登记本上留下的地址是什么?”布琳向托德·杰克逊打了个响指,他立刻就出现在她的小隔间里。 旅店经理报了一个明尼阿波利斯的地址,布琳抄下来后,告诉那位年轻的警官,“查一下。要快。” 当被问及有没有通话和访客时,女经理说没有打出的电话,但这位住客,哈丁,在咖啡馆里与一个留水兵头的痩男人见过面,女经理觉得那个人很粗鲁,此外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留短红发的漂亮女人。那个女的长得很像是她看到的另一张拼图上的那个女人。 越来越接近了…… 接着女经理又说,“问题是,他还没有结账。” “他还在那儿吗?”她问。 “不在,警官。他登记了三天住宿,十七号下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想给他打电话,但查号台用那个地址那个名字在明尼阿波利斯或圣保罗都找不到这样的人。” 杰克逊这时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假的。她见了一点也不意外。那是一个停车场。在明尼苏达、威斯康辛、国家犯罪信息中心或暴力犯罪搜捕数据库里都没有这个名字。 她点点头,轻声说,“告诉汤姆我们这里找到线索了。” 杰克逊走开了,布琳翻着她的笔记本,飞快的翻着。“信用卡的情况怎么样?”她问女经理。 “付的是现金。但我打电话的真正原因是:他留了个手提箱在这里。如果你要来拿,你可以拿走。” “真的吗?我对你说,我开车先过来看一下。等我重新整理好一些东西,我再打给你。” 她们挂断电话后,布琳无力地往椅子后面一靠。 “你没事吧?”汤姆·戴尔问。他走进她的小隔间,小心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她觉得她的眼睛这时一定在闪着光。 “我岂止是没事。我们终于找到线索了。” 蜜雪儿·艾莉森·开普勒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浅黑肤色的女人,脸上涂了重重的胶原蛋白,坐在一幢豪华住宅的卧室里,住宅位于密尔沃基的一个豪华小区。她正在把她的指甲涂成乌梅黑,正是四月里那个可怕夜晚的颜色。 她在想着一个她用了好多年才明白过来的一个事实:人们听什么,看什么,信什么,都是根据其需要来定的。但要利用人的这个弱点,你就得非常敏锐,就得弄清楚他们需要的是什么,期待的又是什么,然后再巧妙而聪明地投其所好,让他们感到满足。这做起来很难。但对于像蜜雪儿这样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生存技巧。 蜜雪儿现在脑子里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她的同伴:布琳·麦肯齐警官。 你就是他们的那位朋友,从芝加哥来的?……我知道,你和爱玛以前共过事。你也是律师吗? 我的上帝啊,你真是个直肠子,布琳。 蜜雪儿当时发现自己在屋内的处境十分凶险。菲尔德曼夫妇已经死了。她找到了她要找的文件,并且已经毁了它们,这就是说她不再需要哈特和刘易斯了。可没想到哈特的反应快得像只猫……于是整个晚上就像是下了地狱。 逃进森林…… 然后碰到布琳·麦肯齐警官。她本能地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一个让这个乡下佬警官能够理解的角色:一个富有的、被宠坏的女孩,不是很可爱,但又有那么点自知之明,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之所以被抛弃是因为被丈夫宠坏了。 布琳一开始会很恼火,但也很同情。我们对身处逆境的人一般都会怀有这样的感觉。对于受害人,我们在了解他们之前,在把他们身上的一些东西在我们自己的身上找到认同之前,是绝对不会喜欢他们的。 此外,这样的角色还会让布琳不至于怀疑她为什么不像一般的客人那样,对男女主人的死表现出应有的悲痛。那两人就是她刚杀的。 我是个演员,那是我撒谎了,布琳。我只是不在舞台上或在摄像机前表演罢了。 但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风头已经过去了。时过境迁。她当然也该休息一下了。经过四月十七日还有之后的那番凶险、窝囊的折腾之后,她也赢得了一些好运。 她把棉球夹在左脚的脚趾间,继续涂着指甲。 没错,上帝或者运气又回到了她这一边。她终于设法查到了哈特的全名和地址——原来他就住在芝加哥。但她也得知,他最近不怎么在那儿;他经常出没于威斯康辛州,他倒是很清醒,但这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正在孜孜不倦地找她,就像她也在找他一样。 他也找过其他几个人,而且显然是找到了一个。弗莱迪·兰卡斯特没再给她回电话和电邮。戈登·波茨也应该在哈特的名单之中,尽管他远远地躲在奥克莱尔。 蜜雪儿很谨慎,但并不慌张。她已经切断了她和四月十七日那件事之间的所有联系。哈特知道她用的是真名——他那天晚上翻了她的钱包,当然知道了——但想找到蜜雪儿·开普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这一点她永远都是很确信的。 从十几岁起,蜜雪儿就善于窥测别人的生活,把别人哄得围着她团团转。扮无助、扮落魄、扮性感(多数是对男人,但必要时也对女人)。她目前与萨姆·罗尔夫住在一起,他是密尔沃基的一个富商(没人看到过、听说过或者是相信有过像他这么好的人了)。她驾照上用的是旧地址,她的邮件都是寄往邮局信箱的,四月十八号那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信箱改了,旧的已是查无此人了。 至于那些能把她牵涉到蒙戴克湖一案的证据——还好,不是很多。她从那个可怜的格雷厄姆的卡车里盗走了所有包含她指纹的东西——她提供给哈特的那张地图,还有她的钱包。在蜜雪儿用她那可怜的“朋友”的鞋子换上她的长靴时,她用玻璃清洗剂把她那双菲拉格慕擦了一遍(布琳,这双价值1,700美元的意大利真皮制品就这么扔了?上帝啊,我恨你)。 当时留在蒙戴克湖的证据现在已经不构成威胁了。但有一个真正的风险还依然存在。这必须要加以清除。 而且今天就要动手。 蜜雪儿用电吹风吹干脚指甲,做得还不错,她觉得很高兴,但去不了美甲厅,还是让她很窝火,因为哈特不知所踪,她不得不深居简出。 她离开了奢侈的卧室,走进客厅,罗尔夫正和她的女儿特丽以及她的儿子布拉德福坐在沙发上,布拉德福七岁了,很瘦,不怎么爱笑,但他那一头金发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一下。每次看到孩子,她的内心总是溢满了母爱。 罗尔夫的脸蛋和嘴唇长得挺讨人喜欢的,不是太让人讨厌。不好的一面,是他需要减去大约四十磅的体重,他的头发有一股丁香香水的味道,只是太浓了一点。她挺讨厌他身上的那个刺青。蜜雪儿总的说来并不反感刺青,可他却在他的腹股沟那里刺了一颗星星。一颗很大的星星。阴毛盖住了一部分,肚腩盖住了另一部分,这要看他坐的姿势了。 哦,拜托…… 但蜜雪儿并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除非是她的剧本要求她去怨天尤人。罗尔夫的汽车货运公司让他有了大把的钱,从而也让蜜雪儿得以频繁地拿自己的身体以换取……这么说吧,以换取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蜜雪儿特别善于发现像萨姆·罗尔夫这样的人——这样一些人们只是听说过、看到过或是相信有过的人。如果上帝给了你一身懒肉、一个念书或经商都很迟钝的脑子、一种奢侈的品位、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副出众的身材,那么你个该死的最好就要有嗅出这种男人的本领,就像是蛇能嗅出一只晕头转向的耗子一样。 当然,你还得保持警惕。永远不能松懈。 此刻,她的儿子和罗尔夫正一起在看电视,电视上的法官不知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就像是一对父子,蜜雪儿见状,不由得妒极生怒。她一时间有一种冲动,想让罗尔夫滚蛋,操,带着她的孩子滚出门去。 但她还是把这股冲动拽了回来。无论她有多生气,那也只是一时之气,她通常都能忍得住。生存至上。她这会儿就忍住了,脸上还露出微笑,但心里却暗自得意地在想,今晚的吹箫没门了,亲爱的。她不知道他跟孩子们是不是一直在说她。她觉得是这么回事。晚点再去盘问男孩。 “出什么事了?”他问。 “没事,”她说着让儿子离开沙发,令他去厨房拿瓶可乐给她。 她看着布拉德走开。转眼之间,就像是打了个响指,忌妒转换成了缠绵。 蜜雪儿·开普勒生不了孩子,尽管她从十六岁开始就试过了,后来她借口说她是一名志愿者,隶属于一个专为弱势群体提供帮助的非营利组织,幸运地与密尔沃基下层社会的一位叫布兰切的单身母亲成了朋友。 因为性事或吸毒或二者兼有之的关系,布兰切被查出hIV呈阳性,因此她经常生病,只好把她的儿子和女儿交给蜜雪儿照管。尽管这个可怜的女人采用鸡尾酒疗法服用处方药对艾滋病进行了控制,但她的病情还是迅速地恶化了——但能让她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为防不测,她在一份书面协议上,指名蜜雪儿作为她两个孩子的监护人。 好在那个女人很快就死了,没像预期的那样拖那么久。 真是可怜。 事后没多久,蜜雪儿花了一些时间,把那六个月来治疗艾滋病的处方都放到抽水马桶里冲走了,那些处方是她从布兰切那儿截下的,药都被她换成了泰诺、奥美拉唑和儿童维生素(出于节约的目的,她给孩子吃的也是这个)。 现在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了。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他们很听话,对她很敬重——就像多年前那位法庭指定的临床医学家所说的那样——他们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话,他们现在的生活不会如此光鲜。操他的临床医学家,她要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从来如此。 实际上,在四月的那天晚上,其中一个悲剧就是失去了艾米,那是因为布琳丈夫提着把枪意外地出现在了那里,否则的话她就又可以领个女孩回家了。本来她是准备在杀了布琳和哈特(要不是哈特帮了个忙的话,还得杀了刘易斯)之后,带着她的新女儿悄悄溜走的。 但这事没做成。 布琳·麦肯齐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蜜雪儿此时看了一眼特丽,她正在给罗尔夫看她画的一张画。蜜雪儿心里在嘀咕:那肥猪不是你爸爸。想都别想。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罗尔夫说,“我接个电话。” 他点点头,一脸得意的样子,他一边称赞着小女孩的画,一边朝电视那边转过身去。 布拉德替母亲拿来可乐。他伸手把可乐递过来。 “我看上去是不是像在打电话呀?”蜜雪儿没好气地说,随即走进了卧室。她用一种浓重的拉美口音回答,“港口旅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好,是这样。我是麦肯齐警官。肯尼沙郡的。是你半个小时前打的电话吗?” “哦,是的,警官。是关于那个住客的。有一只手提箱。” “对。我看了一下我的日程。我大概在五点钟可以到密尔沃基。” “我来看看……我们五点三十见可以吗?我们五点的时候有一个员工会议。”蜜雪儿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 我实际上是个演员…… “没问题。我可以。” 她把地址给了布琳。 “那我们到时见。” 蜜雪儿挂了电话。闭上眼睛。上帝啊,运气啊……谢谢你。 她走到壁橱前,取出一只带锁的手提箱,打开。取出她那把超短式格洛克,放进她的蔻驰手袋。她看了一会儿窗外,内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随即她返回客厅。她对罗尔夫说,“是养老院打来的。我姑妈的病情又恶化了。”她摇了摇头,“上帝啊,可怜的女人。一想到她所经受的痛苦,我就难过得要命。” “我也很难过,亲爱的,”他看着她扭曲的脸说。 蜜雪儿很讨厌这种亲昵的腔调。她撇了撇嘴说,“我得去看看她。” “你是该去……”他说着皱了皱眉头,“你刚才说是谁呀?” 一道冷冷的目光朝他这边射来。那意思是说:你是想说我什么吗?或是你连我有什么亲戚都忘了?不管是哪样,都是你的错。 “对不起,”他赶紧说了声,显然是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的意思。“海蒂,是吧?她是叫这个名字。嘿,我开车送你去吧。” 蜜雪儿一笑。“不用了。还是布拉德陪我去吧。我得和家里人一起处理这件事,知道吧。” “好吧,应该的。布拉德见见她也好,你说呢?” 她看着男孩。“你去看看你姑奶奶,好不好?”他个该死的东西最好还是别说他不想见什么姑奶奶。她一边用眼睛盯着那男孩,一边从他瘦小的手里接过可乐,喝了一口。 他点点头。 “我早就知道你是愿意的。很好。” <hr /> 注释: 第四十五章 布琳·麦肯齐收拾好背囊,扔出这天的第二个可可杯。 又想起了格雷厄姆和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接着又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单独外出——那是在32号公路旁的一个森林俱乐部,跳舞一直跳到半夜。那是在她发现他“有外遇”的前一周。 你为什么不叫我跟你一起去呢…… 为什么他不叫她一起去做一次治疗呢? “嘿,小布?”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晚点去班尼根怎么样?”珍·斯泰尔斯问,她也是一个警官,她接着又说,“我待会儿会见到雷吉。哦,就是州立农业保险公司的那个靓仔,他也去。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 布琳悄声说,“我还没离婚呢,珍。” 那两个字儿“还没”被拖长了声音。 “我不过说他是个靓仔。这只是个信息而已。我又没让你这就办酒席。” “他卖保险。” “我们需要保险呀。这不是问题。” “谢了,可我还有事要去办呢。替我买份保险吧。” “搞笑。” 布琳·麦肯齐这时心里想的是哈特,是港口旅店。她穿过走廊。经常在这条走廊上走来走去,她对它都有点视若无睹了。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在历次执行任务中殉职的警官的照片。在过去的八十七年里共有四位警官殉职,不过,埃里克·蒙斯的照片还没有挂上去。郡里把这些照片都安放在昂贵的相框里。第一个殉职的警官嘴上还留着个八字胡。他是被枪杀的,凶手与明尼苏达州诺思菲尔德那桩火车抢劫案有关。 她又走过一张郡地图,地图很大,她站住了,看了一眼代表蒙戴克湖的那片湛蓝。她在问自己,想想看,我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然后她笑了。何苦要问这个问题?没事的。我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推门来到外面,走进美丽而明媚的下午。 他真是杀人凶手吗? 那是我们的理解。 蜜雪儿·开普勒开着汽车正经过密尔沃基的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区,朝密歇根湖方向开去。她对她的儿子说,“你要做的就是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说你走丢了。她会在那儿停车,等她从车里出来的时候,你就走过去这么说。‘我走丢了。’说一遍。” “我走丢了。” “很好。到时候我会把她指给你看。注意你的表情,知道吗,要显得很不开心的样子。你能做到吗?你知道怎么扮不开心吗?” “嗯哼!”布拉德说。 她没好气地说,“不知道就不要说知道。再说一遍,你知道怎么扮不开心吗?” “不知道。” “不开心的样子就是当你做了错事,让我失望的时候,我看上去的那个样子。你明白了吗?” 他赶紧点点头。这回,他懂了。 “很好。”她笑了笑。 到密尔沃基的市中心了,蜜雪儿的汽车经过港口旅店,然后又绕到那个街区的后面。再绕回到那个旅店。停车场只停了一半的车。现在是下午五点。布琳·麦肯齐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 “不错。” “你说什么,妈咪?” “嘘。” 她又绕了一圈,然后把车停在了街边的一个空位上,离停车场有二十英尺。“我们要等那个女人开车进来之后我们才做我们要做的事,她会在那边的什么地方停车。看见了吗?……很好。然后你和我就下车。我从那边绕过去,从后面。你直接朝她走过去,敲她那边的车窗。告诉她你走丢了,很害怕。她就会从车里出来。你要对她说什么呀?” “我走丢了。” “还有呢?” “害怕。” “你应该扮个什么样儿啊?” “不开心。” “很好。”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算是奖赏,顺手把他的头发弄乱。“然后妈咪就过去……跟她说会儿话,说完咱们就跑回车里,回家去见萨姆。你喜欢萨姆吗?” “对,他很好玩。” “你喜欢他多过喜欢妈咪吗?” 小男孩的犹豫就像是块滚烫的熨斗烙在了她的皮肤上。“不。” 她尽可能地抛开妒忌心理。该集中注意力了。 蜜雪儿查看了一下那个地方。偶尔有车经过,一个顾客从街对面的小饭馆出来,一个当地的老人在人行道上缓缓地走着。除此之外,附近没有别人。 “现在,别说话了,把收音机关掉。”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下短信,眉头皱了起来。是密尔沃基的一个朋友发来的。内容简明扼要。那人刚刚听说,大约在二十分钟前,戈登·波茨在奥克莱尔死了。 离奇事故,短信上说。 蜜雪儿的脸棚紧了。什么事故,扯他妈的淡。是哈特干的。但这对蜜雪儿来说也是个好捎息。由于哈特不知所踪,她在密尔沃基抛头露面总觉得不安。现在她知道至少此时此刻他不在城里。 不知是上帝还是运气正在朝她微笑。 这时约定的时间到了,她看见一辆肯尼沙郡警察局的汽车开进了港口旅店的停车场。她的手掌开始出汗。 上帝还是运气…… “好了,布拉德。”蜜雪儿啪的一声打开车锁,走了出来。她的儿子从车的另一边出来。“妈咪会绕到那边去,”她轻声说,“我会走到那个女人的背后。别朝我看。要假装我不在那儿。你明白了吗?” 他点点头。 “我朝那辆汽车走过去的时候,不要看着我。说一遍。” “我不看着你。” “因为你只要一看我,那个女人就会把你带走,关到监狱里去。她就是那种女人。我那么爱你,我可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知道我为你和你妹妹吃了多少苦吗?” “知道。” 她抱了抱他。“好吧,现在过去,按我教你的对她说。记住‘不开心’。” 男孩朝汽车那边走去,蜜雪儿蹲下身子,从一排停着的汽车后面溜了过去。她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格洛克手枪,这是把新的,是萨姆·罗尔夫买的,旧的没再用了,换了这把新的。旧的那把特别漂亮,还是在内曼·马库斯弄来的,但已经彻底地毁了。在四月的那个寒冷的夜晚,她揣着那把枪在林子里走了一夜。 <hr /> 注释: 第四十六章 汤姆·戴尔警长一边驾车沿洪堡的公路上朝布琳·麦肯齐家开,一边在想着这位警官在局里这么些年的工作。 这工作对于布琳来说是挺不容易的,尤其是在接到棘手的任务的时候,像受到伤害的孩子、受到伤害的妻子、受到伤害的女朋友——有时候也有男人。另外一件事也挺不容易的:那就是她同事的态度,因为她太出色了,而且总是这样。凡事她都名列前茅,什么问题都难不倒她。这是不会招人喜欢的。 但是,见鬼,她的努力终于见到结果了。看在蒙戴克湖的那天晚上她是怎么干的。他不知道,要是换了另一名警官,他会不会像她那样勇往直前。 他也不知道,换了另一名警官,他还能不能活得下来。 戴尔揉了揉他的瘸腿。 他把汽车停在那座小房子的前面,肯德尔路一带的房子都很小。这地方挺整洁,花草修剪和保养得都挺好。这一定都是格雷厄姆的功劳,这里的园艺做得真是漂亮。别的地方简直没法和它比。 他从车里出来。站在那里伸了个懒腰。不知哪个关节发出了咔嚓一声响。他已经不再为这些响声来自什么地方而担心了。 戴尔拉了拉帽子,这是个习惯,然后缓步穿过大门,走上蜿蜒的小道,两边栽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很多他都闻所未闻。 来到房门口,他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按响了门铃。双音铃声响起。 门开了。 “嘿,警长。” 布琳的儿子出现在他眼前。上次聚会,就是局里圣诞晚会那次之后,这孩子好像一下子长高了八英寸。 “嗨,约伊。”在他身后,客厅里,安娜·麦肯齐拄着个手杖朝厨房这边走来。“安娜。” “汤姆。” 在她身后的厨房里,布琳正站在炉灶旁查看烤鸡的温度。他没想到她还会下厨,而且还知道怎么做。那鸡看来做得不错。 她转过身来,一边眉毛扬了扬。 “我们抓着她了,布琳。我们抓着她了。” 他们坐在家庭活动室里,警长和警官。 冰茶,安娜的心意,放在两人中间。 布琳说,“比我料想的时间要长。一直都如坐针毡似的。” 这远不能形容她的焦虑,她一直在等着消息。 戴尔警长说,“事情有点复杂化。特警队都到罗尔夫家周围了。可就在这时,她领着她的儿子出来了。她带着孩子去了港口旅店。” “她什么?” “她甚至让那孩子走到那辆作为诱饵的汽车那里,而她则绕到背后朝你开枪。” “哦,我的上帝。” “蜜雪儿和小孩在一起,特警队不便下手。他们怕她用小孩来做人质。特警一直等到他们在停车场分开之后才上去。孩子没事。他现在跟他妹妹一起在儿童保护服务中心。” 谢谢你,布琳默默地祷告着。谢谢你。“难道她是想用自己的孩子来转移我的注意力,然后当着他的面枪杀我吗?”布琳简直不敢相信。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 “她那个男朋友又是怎么回事呢?” “罗尔夫吗?他们现在正在询问他,但看来他是两眼一抹黑。如果要逮捕他的话,那也是因为他太不会看女人了。” 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这得接。是市长的。我们要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把这个事情说一说。得赶紧做点笔记。” 他站起来,挺着僵直的身子朝汽车走过去。 布琳在沙发上往后一靠,眼睛盯着天花板,默默地感谢了一下斯坦利·曼克维茨和他的那个瘦子助手——詹姆斯·杰森斯,她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正是因为他们的引导,才让她找到了蜜雪儿·开普勒。 也许你们是找错了人。 他们上次在那个卖劣质咖啡的餐馆见了面之后,布琳对谋杀爱玛·菲尔德曼的动机进行了查访,特别是曼克维茨提到的那几个:自杀的州议员和制造致命混合动力车部件的那个科诺莎的公司。还有女律师经手的其他几个案子。但都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她后来又想到了杰森斯说的那句话,她在想:这个“找错了人”也许不是指要杀爱玛的人。 那暗杀的目标又是谁呢? 一旦布琳开始想到蜜雪儿想杀的是斯蒂文·菲尔德曼,而不是爱玛,案子就明朗化了。菲尔德曼是社会公益服务局的一名社工,他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查核有关儿童受虐的投诉,在极个别的情况下,会把受害儿童交寄养家庭照顾。 想起那天晚上在马凯特州立公园那青年女子让可怜的艾米保持沉默的办法,布琳在想他当时是不是正在调查蜜雪儿,想重新安置蜜雪儿收养的孩子。 没有查到有叫蜜雪儿的这个名字的人所涉及到的任何文件记录,但布琳又想到那天晚上在湖边度假屋里斯蒂文的背囊是空的,而爱玛的文件却散落了一地。会不会是蜜雪儿把斯蒂文的文件,包括涉及她自己孩子的文件,全扔到了壁炉里? 当布琳再次返回蒙戴克湖时,她从壁炉的灰烬里取了一些样。她逼着加德纳的州试验室的人马上进行分析,进而得知所采样本与城市社工用的白纸板文件夹所烧成的灰烬是一致的。她还发现了速记簿上的螺旋装订条,菲尔德曼过去在做实地调查时常用这种速记簿。 终于,通过对他的同事和朋友的查访,还有对笔记片段和电话记录的研究,布琳发现有一个叫萨姆尔·罗尔夫的商人,他的一些邻居曾经投诉过他新交的女友虐待她年幼的子女。 这个女友的名字叫蜜雪儿·开普勒。 搞定。 密尔沃基的警察对罗尔夫家进行了监控,但还没等他们拿到搜查令,布琳就接到了那个自称是港口旅店经理的电话。她一开始就觉得可疑,放下电话后,她查了一下来电号码。是个预付费手机卡。 她坚信那个“工作人员”就是蜜雪儿,想引她上当,好干掉她。 汤姆·戴尔打电话给密尔沃基警察局,他们派出了一支特警队,只要她一离开罗尔夫的豪宅,就立即揪住她。 只有一个问题还悬而未决。布琳想不想亲自去逮捕蜜雪儿? 心里的斗争很激烈——哦,她是多想去啊。但她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密尔沃基警察局的一名警探穿上了一件肯尼沙郡警察局的警服,开一辆局里的警车,前往港口旅店的约见地点。 布琳·麦肯齐则回到家里。 门铃又响了——又是汤姆·戴尔——约伊把警长引进屋里。他站在家庭活动室的门口,咧着个嘴笑着。“刚刚得到消息。他们把各地的记者都招来了。”他笑着说,“有福克斯广播公司的,有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我说的可不是当地的分公司。啊,还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市长还觉得纳闷呢,怎么那些干活的都是金发美女呀。” 布琳笑了起来。“人家亚特兰大那边都是这样 警长接着说,“蜜雪儿今晚要转到我们这里的拘留所。你想去审审她吧,我看。” “那是当然,但不是今晚。我告诉过你,我有我的计划。” 想想看,我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何苦要问这个问题?没事的。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抓获了杀害菲尔德曼夫妇的凶手,该做的事已经做了;现在该是重新安排自己生活的时候了。或者说是应该做点尝试了。 她起身送他出门。他走到外边,问,“手头的事就那么重要?” “我正在给安娜和约伊做饭呢。吃完饭他们还要看‘美国偶像’。” 戴尔笑了一声。“那是重播。我都可以告诉你是谁赢了。” “晚安,汤姆。明天一早办公室见。” <hr /> 注释: 第四十七章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星期五,上午九点,蜜雪儿·艾莉森·开普勒坐在肯尼沙郡警察局的一间审讯室里,这样的审讯室局里有两间。本来是用来储物的,现在储物架和储物箱都清走了,放上了纤维板桌子和塑料椅子,还有一个从百思买买来的索尼录像机。还装了面镜子,这是有个警官从家得宝买来的,只是为了装点门面而已。大凡犯罪老手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单向可视玻璃。但在肯尼沙郡,节省每一分钱就是执法的一个部分。 布琳卸了枪,随身的装备就是笔和纸。她坐在蜜雪儿的对面,看着这位曾经无情地欺骗过她的女人。但布琳却表现出了出奇的平静。没错,一想到受了骗,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让她隐隐觉得有点刺痛,想想那个晚上,她们始而作为幸存者相遇,继而作为同盟军同行,终而成为了朋友。 但克里斯丁·布琳·麦肯齐是一个警察,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撒谎。她在此是有目的的,她需要收集信息,该是干活的时候了。 蜜雪儿还是一副自信的样子,她问道,“我的儿子和女儿呢?” “他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布琳,拜托……他们需要我。没我他们会发疯的。真的,这是个问题。” “你带着你的儿子到密尔沃基来好让他帮你杀我?”布琳的话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惊讶。 蜜雪儿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恐。“不,不。我们只是去跟你说说话的。我想向你表示道歉。” “他才七岁。可你却把他带在身边。还带着把枪。” “那是防身用的。密尔沃基是个充满危险的城市。我有持枪证,但丢了。” 布琳点点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好。” “我可以见布拉德吗?没我他会很惨。他会生病的。他遗传了我的低血糖。” “他不是被你收养的吗?” 蜜雪儿眨了眨眼。然后说,“他需要我。” “他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他现在很好……好了,你因为谋杀罪、谋杀未遂罪和打人罪被逮捕。你已经被告知了你的权利。你随时可以退出我们这次会见,跟你的律师沟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蜜雪儿瞥了一眼录像机上的红灯,说,“明白。” “你希望有律师在场吗?” “不,我就和你谈,布琳。”她笑了一声。“毕竟我们曾经同过……哟,咱俩可是铁姐们啊,你没觉得吗?我有什么话告诉你,你家里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她假惺惺撇着嘴看了摄像机一眼。“你的儿子、你的丈夫……我们可是交心的朋友啊。这可是难得的交情啊,布琳。真的。” “这么说,你是放弃请律师的权利了?” “那还用说。这整个就是个误会。我可以把事情都说清楚。”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压力似的。 “现在,说说我们今天见面的原因,”布琳说,“我们想要你一个口供,告诉我们那天晚上的真相。想想你自己,想想你的家庭,说起来就会更容易一些——” “这关我家庭什么事呀?”她没好气地问道,“你都跟他们说了,是吗?跟我的父母?” “是的。”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随即她就平静下来了,脸上露出了委屈的一笑。“你干吗要这么做呀?他们讨厌我。他们说的都是谎话,无论他们说的是什么。他们妒嫉我。我从小就独来独往。我的一生很成功。他们却很失败。” 布琳对这个女人所做的研究显示,她的背景还是很正常的,但人格却不行。她出生在威斯康辛州麦迪逊市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住在那儿,母亲五十七岁,父亲比母亲大十岁。据他们说,他们也做过很多的努力,但最后只好撒手不管了,拿蜜雪儿母亲的话来说,她是个“恶毒的小东西”。她父亲则说她是个“危险人物”。 夫妻俩听到对她女儿的指控很惊骇,但并不完全意外,蜜雪儿就是这样的人,否则她也没那个本事就靠着从一个男人跳到另一个男人过日子——还有两次是跟女人——完了后翻脸不认人,对她的情人极尽其殴打和恐吓之能事,最后人家是巴不得看着她离开。然后她再去找下一个人——但这也只有在她提前让其他人都排着队等她的时候才会这样做。她有两次因为打人而被逮捕——都是打她的男朋友,因为他们把她甩了。她还跟踪过几个男人,因而三次被实施限制令。 蜜雪儿则说,“你别信我家里人说的话。我曾经被虐待过,你知道。” “这事无案可查。” “有案可查又怎么样?你以为我父亲就会认了?他们才不会理会我的投诉呢。我父亲和当地警察局长,他们是一伙儿的。我只能逃走。我得保护我自己。这对我是很难的,非常难。没有人帮助我。” “如果你配合一点,”布琳打断了她的悲情故事,“事情会更简单一些。还有几件事我们想知道。” “我没想伤害你的,”她哭诉道。“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你假装旅店工作人员。你改变了口音,用拉美腔调说话。” “因为你不愿意去理解。没人理解我。如果我让你听出来是我了,就会有人来抓我,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需要你的理解,布琳。这对我很重要。” “你携带武器。” “度假屋里的那帮人……他们要杀我!我害怕。我以前就被人打过。我父亲、还有我的几个男朋友。我还接到过限制令。” 她是投诉过她的几个情人,说他们对她实施家庭暴力,但都被法官驳回了,因为据警方认定,那些人都有可靠的不在场的证据,最后的结论是,她是恶意投诉。 “你的那三次限制令制裁的都是你。” 她笑了。“这制度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相信的是施虐人。他们不相信受害者。” “我们还是谈谈四月十七号晚上的事吧。” “哦,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说吧。” “按事先约定,我是要与斯蒂文·菲尔德曼见面的,他负责这个案子。我怀疑布拉德受到了他的一个老师的虐待。” “行了。这事在什么地方有备案吗?” “这就是我要见菲尔德曼先生的原因。我一下午没干事,就是为了跑去见他,没想到公共汽车出了点问题,等我到他办公室时,他已经下班了。我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我查出他去了他蒙戴克湖的房子。他说我随时可以来跟他谈布拉德的事。他给了我地址。所以我就请我认识的这个家伙,哈特,开车送我过去。这是我的错。”她摇了摇头。 “他的全名是什么?” “问得好。他只说叫哈特。不提这个了,他还带了他的朋友一同前往,坎普顿·刘易斯。恶心……粗俗。我要是对他说不就好了。可我急于要见斯蒂夫。所以我们就一起开车去他家。我本来打算和斯蒂夫谈谈就走的。但在路上,他们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了。说什么,‘我敢打赌,那些房子里一定有他妈的好东西。’还说什么,‘在这儿住的都是有钱的主。’接下来我记得他们一看见那辆奔驰,便拔出了枪,我就像是,妈的,哦,不,他们就进去了,枪就响了。我想阻止他们。我还抢了这把枪——” “你的那把超短型格洛克是从一个枪械展上偷的,那个枪展离你住的萨姆·罗尔夫家只有半英里远。” “那是他们的枪!”蜜雪儿用手捂住脸,哭了或假装哭了起来。 “要不要来点咖啡?可乐?” 要么为你的低血糖来点饼干……就像你撒在地上引哈特和他的同伙来追我们的那样?布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蜜雪儿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蛋干干的。这让布琳想起她在四月的那个晚上的样子。 我是个演员…… 天哪,我竟然信了。 蜜雪儿接着说,“我很震惊。我没法呼吸,我觉得太可怕了。就是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把那些人带到那里去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害怕极了……我吓坏了。当然,我是说了点谎。可谁又不会呢?我害怕。后来我就在野外看见了你。没错,我是带着枪。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许你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你是穿着警服,但你也有可能就是他们一伙的。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只是感到很害怕。我不得不撒谎。我的生活永远都是在求生。 “让我感觉最不好的是——我都没法相信那是我做的:就是在你家。我那是一时慌乱,才动手的。我真是太害怕了……我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这病我老犯。我当时以为哈特到你家来了……你从楼梯上下来,吓了我一跳。枪就走火了。那是个意外!这事会让我后悔一辈子。打伤你母亲是个意外!” 布琳跷起二郎腿,望着这位柔弱美女,此时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这样的表演可以拿奥斯卡奖了…… “你的说法跟证据和证人的证词有点出入,蜜雪儿。”她把一份写有他们是怎么获悉她的身份和她的计划的摘要递给了这个女人。弹道检验、壁炉里的纸灰、斯蒂文·菲尔德曼的电话记录,还有她虐待儿童的报告。 “我跟社会公益服务局的人谈了,蜜雪儿。有斯蒂文·菲尔德曼的主管人。还跟一些证人和你儿子的老师也谈了。布拉德的手臂和腿上经常有瘀肿。你的女儿,特丽,身上也有伤痕。” “哦,他们那是有一两次不小心弄的。你只要带孩子去急救室,那你马上就成了一个虐待孩子的母亲了。我从来不打他们……哦,从政治的角度看,这个世界可真是无可指摘啊,”她没好气地说,“人人都会打孩子。你不打吗?” “不打。” “得了,你早就该那么做了。”她刻薄地笑了笑。“要是打了,你跟约伊之间可能就没那么多麻烦了,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但你却由着他去了。我儿子就不会被车撞,或者玩滑板摔断脖子……小孩子就是要引导。你不对他严厉,他们反而不尊敬你。他们是想尊敬他们的父母的。” 布琳这时说道,“蜜雪儿,我来跟你说说你的这个案子吧。”她一口气读完了专家证词、证人陈述和司法证据的摘要。言辞十分犀利。 那女人开始哭了。“这不是我的错!不是!” 布琳伸手关掉了摄像机。 那女人小心地抬起头。擦了擦眼睛。 “蜜雪儿,”布琳放缓了语气说道,“情况就是这样。你听到了我们对你的指控。你将会被判有罪。这大家心里都没有疑问。如果你不合作,你将被关进一间四十平方英尺的号子,单独监禁,一辈子。但如果你合作的话,你可能就不会进超级监狱,很可能进中级警戒度监狱。你还可能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愿到时候你不至于老得无法消受了。” “我可以看看我的孩子吗?我愿意合作,但我要先看到我的孩子。” “不行,”布琳断然地说道,“这对他们没有好处。” 这让蜜雪儿感到很烦乱,过了一会儿她语气轻松地问,“还有舒服一点的号子?我会有一间舒服一点的号子?” “是的。” “只要我招供就行?” “对,那是一部分,”布琳答道。蜜雪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摄像机刚才亮着红灯的地方。 <hr /> 注释: 第四十八章 布琳·麦肯齐坐在肯尼沙郡警察局的小食堂里,汤姆·戴尔坐在她的对面,他正在看审讯的笔录。食堂里的椅子很小,就跟约伊学校里的椅子差不多大。戴尔的身子全都突了出来。布琳就不会。她的问题是肚子,而不是臀部。 布琳在倒着看她做的笔录和整理出来的誊本。 戴尔拍了一下笔录,把布琳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好嘛,你都拿到供词了。干得漂亮。既然认罪了,我们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她要去桑福德?中等警戒度监狱?” “但,没有出狱假。她要看孩子得社工同意。” “每次见面只有二十五分钟,是最低时限,不得假释。” 戴尔吃了点通心粉。“你不饿吗?” “不饿。” “哈特呢?她有没有供出他?” “差不多是只字不提。” “也许他已经逃走了。” 她笑了。“我觉得像他那种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他们会躲起来一阵子,但他们不会亮光一闪就离开这个星球,就像《星球大战》里演的一样。” “那是。是电视剧。那时还没你呢。” 布琳说,“得,可惜他没那本事。看谁能尽快找到他,FBI、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或者什么人。这也是为了他好。” “为什么这么说?” “显然他是上了某些人的名单的。他为很多人干活,那些人不想他被逮住——杀人、抢劫和敲诈是他的职业。既然现在说他有可能会因为蒙戴克湖这件案子而被揪出来,那么那些人就会害怕他到时候胡来。坎普顿·刘易斯家的人对于他们这位亲戚的遭遇也不会很高兴的。” 戴尔在看着她的笔录。布琳在看着他嫩滑得像婴儿一样的皮肤。即便不算上受损的下巴和那个被猎鹿铅弹打出来的伤疤,他的脸看上去也还是比我年轻。 这生活中还有公平吗? “为什么像哈特这样的职业杀手会卷进这么件小事中来,跟这个叫开普勒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呢?”戴尔问,“是为了钱?为了性?那女人倒是不丑。” “你能说不是吗?” 警长笑了起来。 布琳说,“我觉得这两件事都撼不动他。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他是坐不住了。” “坐不住了?” “他是一时间没了活干。时间久了点。他就想临时找个活干干。” 戴尔点点头,但没有笑,他说,“你,”他夸张地指着布琳。 她眨了眨眼。“我?” “就跟你一样。”警长朝四下里挥了一下手。“我说,你做这一切也不完全是为了钱。你喜欢这种刺激,是不是啊?” “我做这一切是因为我喜欢我的老板。” “哈。那么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你还是要追查哈特,我想。要我向郡里的主管追加点预算吗?” “不用了。我把整个事情都交给州警去跟进了。” 戴尔没有揉腿了。“你会这么做?” “我们这边该做的都做了。” “我没听错吧?” “他们要是找到哈特,我会去提审他,我一定会去的。但该我做的我已经做了。不管怎么说,你总需要有人在罪犯活动的地方做些脚踏实地的工作吧。很多案子都是通过当地的关系来解决的。” “这才是你要说的话。‘做一些脚踏实地的工作’。行,把所有的事情都让州里那帮孩子去做吧。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一个警官把头伸进小食堂。“喂,布琳。对不起打扰你们午餐了。” “什么事啊?” “我们把那个家伙带来了,就是老在各个学校旁边转悠的那个家伙。你要跟他谈谈吗?你说过要跟他谈的。” “没错。你们以什么理由抓的他?” “裤子拉链没拉。” “他放弃他的权利了吗?” “对。他有话要说。” 戴尔大笑着说,“他当然有话要说——该死的家伙。” 布琳对他说,“我这就过去。” 第四十九章 洪堡城南一个漂亮的小区里,一座保养完好的殖民地时期的老屋墙壁上靠着一架梯子,一个留着个水兵头肩膀宽阔的高个男人正站在梯子上。这是一个晴朗、清凉的星期六早晨。像这样的活,在周围乡间的千家万户,人们做了一遍又一遍。 那个男人正在把百叶窗漆成墨绿色。真怪,布琳心想,在这儿住了有十年,她总是觉得在修剪花草的时候,绿色会看着很舒服,但却从未想过这是为什么。现在她明白了。这座房子背靠一片葱绿的松树林,真是一个堪称“长青”的闪亮典范。她曾经每天都看着这些树,却从未真正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他扭头见这辆佳美车过来,愣了一下,油漆刷子刷了半截停下了,他随即从梯子上爬下来。他把漆桶放在他立起来的工作台上,又将漆刷放进塑料袋里,以免漆在刷子毛上发干。凯斯·马歇尔干什么事都很仔细。 布琳在车库前刹住车。约伊爬了出去,从后座上拖出他的手提箱。 “嗨,爸爸!” 凯斯把儿子搂在怀里,约伊让他抱了抱,然后就冲进了屋子。“拜拜,妈!” “星期一放学后我去接你!” “别忘了带曲奇啊!” 她的前夫正想说什么,可见布琳关上发动机从车里下来,他又好像忘了要说什么似的。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在这里的停留时间从未超过六十秒,总是放下来探望父亲的约伊就走。 “你好,”她说。 凯斯点点头。他的头发已有点斑白,但十年里体重却未增加一磅。这个男人的代谢能力真是很强。当然,运动能力也一样强。 他大步朝她走过来,拥抱了她一下。力用得不大,也不小。这让她想到了他好的一面,这些好的一面在他身上还有很多。他是个牛仔式的人物,这是当然,不过是那种经典意义上的屏幕英雄,而不是像可怜的埃里克·蒙斯,认为警察之道不在于信心和从容,而在于武器的精良和戏剧化的手段。 “我说,你还好吧?”她问。 “还行。忙。给你拿点喝的?”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房子的这一侧。“颜色不错。” “家得宝打折时买的。” “你们俩这个周末干什么?” “钓鱼。然后我们今晚去博格勒家烧烤。约伊喜欢克雷。” “克雷是个好孩子。” “对,是个好孩子。他爸爸弄了些长柄曲棍球的装备。我们要试试。” “还有哪种运动是男孩子不喜欢的?”布琳笑了。“你也玩吗?” “我想可能会吧。” “我又骑马了。” “是吗?” “只要我有时间。一星期一两次。” 她和凯斯以前曾到附近的一个马场去过几次。不过,他骑马倒是没有什么天赋。 “我上次带约伊去了。他骑得挺不错,但不喜欢戴头盔。” “约伊总是那样。那我得好好跟他说说,让他一定戴头盔——还有面具——在玩长柄曲棍球的时候。”凯斯的视线这时转向了别处。“我们只是自己玩玩,就我们两个男孩。” 过了这么些年,婚也离了,过去的一切即便没有灰飞烟灭,也都埋葬了,但凯斯跟别人约会似乎还是有负罪感。这是她觉得他有意思的地方,也是有魅力的地方。 “州警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老样子。我听说他们抓着那女人了。就是那天晚上你救的那个。” 我救的那个……“也可以那么说吧。她认罪了。” “那晚的事有传言说的那么可怕吗?” 凯斯当时一听说了蒙戴克湖的事,就马上打电话询问布琳是不是还好。格雷厄姆回话说——她出去了——尽管这两人平常互相之间总是以礼相待,但凯斯有什么话还是说得很简短,听说她没事,就放心了。有关这件事的其他消息都是他从新闻里和他的执法渠道获得的。 他们靠在门廊的栏杆上,布琳把那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至少有些事情说得很详细。他的一边眉毛扬了扬。他听得很有兴致,还很好奇,倒不是因为枪战、流星锤或长矛,而是因为那个指南针。“是你做的?” “是啊。” 他难得地笑了笑,他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的。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沉重而炽热。布琳感觉到了异样,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钻进汽车离开。凯斯说,“我做了一个新露台。” “约伊告诉我了。” “想看看吗?” “好啊。” 他把她领到屋后。 第五十章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泰瑞·哈特走进芝加哥老城区的一个小饭馆,离北街不远,就在威尔士街上。周围的一切与他在七十年代刚搬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这里安全多了,但生活气氛大不如前。专业人士挤走了当地的老住户、短期住宿旅馆里的过客、唱民歌的歌手和爵士乐的玩家,以及酒鬼和妓女。高档葡萄酒与奶酪商店和卖有机食品的杂货店取代了IGA便利店和瓶装酒销售店。老城的伯爵夜总会,那曾是红极一时的民歌荟萃之地,现在也没了,不过《第二城》的舞台还是在这里,而且很可能永远都在这里。 哈特现在光顾的这个酒吧是在那个民歌时代以后诞生的,但也可算是个古董了,可以追溯到迪斯科热的时代。此时星期六下午两点半刚过,里面只有五个人,三个人靠吧台坐着,每人中间还隔着一张凳子。不用说,这几个喝酒的都互不认识。另外两个坐一张桌子,一对六十来岁的夫妇。妻子戴着一顶红色宽边帽,缺了一颗门牙。 转入地下生活了一个半月,哈特滋生出了孤独之感,尽管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这样一个城市。他也很想干点活。蜜雪儿·开普勒进了监狱,他的联系人告诉他,她已经放弃要找人杀他的企图了,那么他就可以浮出水面,重新过回自己的生活了。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蜜雪儿显然没有在审讯的时候把他供出来。 哈特重重地坐在一张凳子上。 “我的上帝,泰瑞。”那个长得圆滚滚的调酒师握了握他的手。“上次走后有很久都没来了。” “去外地干了点活。” “去哪儿了?要点什么?” “司木露加西柚汁。再要一个汉堡包,中号的。不要炸薯条。” “好的。去哪儿了呢?” “去新英格兰了。后来又在佛罗里达待了一段时间。” 调酒师把饮料递给他,将上面写有哈特点的菜的那张油腻腻的绿色纸片拿到通往厨房的一个窗口,挂了上去,摁了一下铃。一只深褐色的手出现了,拿了纸片,又消失了。调酒师返了回来。 “佛罗里达。上次我去的时候,我老婆也跟我一块儿去了,我们一整天都坐在甲板上。最后一天才去了沙滩。我更喜欢坐在甲板上。我们经常出去吃饭。螃蟹。那些螃蟹真好吃。你去了什么地方?” “去了一些地方。你知道的,靠近迈阿密的一些地方。” “我们也去了。迈阿密海滩。你没怎么晒黑呀,泰瑞。” “我从来不晒。那对你不好的。”他喝完了酒。 “你说得没错。” “给我再来一杯。”他把酒杯推给调酒师。眼睛看了看四周。他呷了一口新端上来的酒。酒很烈。下午给的分量挺足。几分钟后,铃声再次响起,他的汉堡包出现了。他慢慢地吃着。“我说,本,城里一切都还好吧?” “挺好的,我想。” “有人到这儿来问起过我吗?” “哈。” “什么,哈?” “像是哪个电影里的台词。詹姆斯·加纳。要么就是哪个侦探,你知道。私家侦探。” 哈特笑了笑,呷了一口酒。又吃了点汉堡,用的是左手。他尽可能地用这只手,这只受过枪伤的手。肌肉一开始的时候有点萎缩,但已经开始复元了。那天他刚刚用000号钢丝绒给他在威斯康辛州才开始做的那个木盒抛了光,他在干活的时候,基本上用的都是左手。木盒真的很漂亮。他觉得很满意。 调酒师说,“我在这儿的时候没有。等什么人吗?” “我从来不知道我要等什么。”他说着咧嘴一笑。“那个私家侦探的台词是什么?” “你理发了。” 头发理得更短了。剪得像个商人。 “看上去很精神。” 哈特咕哝了句什么。 调酒师去替别人续杯了。哈特在想:人们白天喝酒,通常喝的都是伏特加。再加点别的什么东西。甜的或酸的。没人会在下午喝马丁尼。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想知道布琳·麦肯齐此时此刻是不是在吃午餐。她通常吃午餐吗?她会不会白天对付着吃点,晚上回去后再做个家庭大餐? 这又让他想到了她的丈夫。格雷厄姆·博伊德。 他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要重归于好。他表示怀疑。格雷厄姆现在住的地方,是一套联排房,距布琳家大约四英里,看上去不像是临时性的。不像哈特跟妻子分手后住的公寓。他干脆就把那房子给砸了,一连几个月也不回来修一下。他又回想起与布琳在货车里的情景,就在那辆制冰毒的露营车旁边。他从来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当时她瞥了一眼他的手,这实际上是在问他:你结婚了吗?从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感觉不好,怎么有点怪怪的。 咱们之间就不要有谎言了…… 调酒师说了点什么。 “什么?” “没事吧,泰瑞?还好吗?” “没事,谢谢。” “不用。” 电视上正在放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的节目。精彩体育瞬间。哈特吃完了午餐。 调酒师收起盘子和刀叉。“你是要见什么人吗,泰瑞?”调酒师没话找话地问。 哈特看着电视说,“对,一直见着呢。”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意外。 “不会吧,妈的。是谁呢?” “四月份我见过的那个女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想这么说会让自己感觉好一些吧。 “有时间带她过来呀。” “啊,我想我们分手了。” “怎么会呢?” “她不住在这附近。” 调酒师做了个鬼脸。“对,我听说过这种事。两地分居。我曾经被派到保留地工作过一段时间,艾丽和我分开了六个月。那日子可真苦。我们才刚刚开始约会呢。那个操蛋的老板偏偏要派我去。要是你结婚了吧,那是一回事,你能走得开。可才跟人家约会就……老是长途往返真他妈不是个事。” “还真是。” “她现在在哪儿呢?” “威斯康辛。” 调酒师停了下来,意识到这是在逗乐子呢。“真的?” 点点头。 “我是说,总不会是在洛杉矶或萨摩亚吧,泰瑞。” “我们还有其他一些问题。” “男人和女人,永远都会有其他一些问题。” 哈特寻思着,怎么有那么多的调酒师说起什么事来总好像他们的话就是最后的定论似的? “我们就像是罗密欧和朱丽叶。” 调酒师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他明白了。“她是个犹太人,是吧?” 哈特大笑。“不是。不是宗教问题。主要与她的工作有关系。” “总是太忙,对吧?从不回家?要我说呀,那是扯他妈的淡。女人就该呆在家里。我并不是说孩子大后,她回去做兼职都不行。不过这是上帝的意思。” “是啊,”哈特说,心里在想布琳·麦肯齐听了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这么说,这就是你们两个家伙之间的问题了?” 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可能吧。对。” 调酒师目光转向了别处,他好像看到哈特的眼神有点不对——他是害怕了,还是伤感了。哈特不知道是因为哪一个。“行了,你还会遇到别的人的,泰瑞。”那人举起他手上的可乐,里面还“无意中”放了点朗姆酒。 哈特学着调酒师的腔调说,“不管怎么样,这日子还得过,是吧?” “我——” “没有答案的,本。我也只是说说而己。”哈特咧着嘴笑了一下。“塞饱肚子了。多少钱?” 调酒师算了一下账。哈特付了钱。“有人来问起我,就告诉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他草草写下一个预付费电话的号码,那只是一个语音信箱。 本把二十块钱的小费塞进口袋,说,“私家侦探的号码,是吗?” 哈特又笑了。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就出去了。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走在人行道上,五月末的天很灿烂。密歇根湖的风通常吹不到这里,但哈特觉得他还是可以闻到凉风之中有股浓浓的水味。 他戴上太阳镜,又想到了四月的那个晚上,又想到了马凯特州立公园的暗无天日。黑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是他在那儿体会到的。色度会千差万别——质地和形状也各有不同。不同的灰色,不同的黑色,语言根本无法描述。黑暗的色差如同树木的种类一样繁多,像木纹的形状一样不同。他在想,如果—— 第一发子弹击中的是他的后背,上面,靠右。子弹穿了出去,血和肉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呼吸急促起来,与其说是因为挨了枪,不如说是吓了一跳。他低头看了看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第二颗子弹钻进了他的后脑。就在他倒下的时候,第三颗子弹在他头上几英寸的地方飞了过去,啪的一声斜飞进了小饭馆的窗户里。窗玻璃泻了一地。 哈特瘫软的身子重重地但却无声地倒在人行道上。玻璃碎片在他周围跳动。一块大一点的玻璃差点把他的耳朵都削掉了。另一块则刺穿了他的脖子,血呼呼地流了出来。 “早,”汤姆·戴尔说。 他站在布琳的小隔间里,一只手里拿着咖啡杯,另一只手里拿着两个甜甜圈。甜甜圈是接待室的谢里尔带过来的。他们轮流值班。每到周一就有人带面点来。也许是为了消除重返工作所带来的痛苦。也许是出于某种习惯,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理由让它不再继续下去。 她点点头。 “周末过得怎样?”警长问。 “很好,”她说。“约伊跟他爸在一起。妈和我去了教堂,然后与丽塔和梅根一起吃了个早午餐。我们去了布赖顿饭店。” “自助餐?” “对。” “他们那儿的涂抹酱不错,”戴尔认真地说。 “过去不错。” “万豪酒店的也不错。他们那儿还有一个天鹅冰雕。得早去。到两点钟的时候,就化成冰鸭了。” “我记住了,”布琳说。“你们都玩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好玩的。来亲戚了。岳父……那人瘦得就像铅笔杆似的。吃了三份鸡,我们还没吃完,他就用面包在蘸着卡罗莱做的奶油蘑菇烤四季豆底下的蘑菇汁了。我是说,挺让人同情的。” “那奶油蘑菇烤四季豆做得就是好,”布琳说,她都吃过好几次了。 “上帝发明分菜勺是有理由的。”戴尔瞥了一眼纸盘上的甜甜圈,他把纸盘放在了咖啡杯的上面。“今天的是卡卡圈坊的甜甜圈。我还是喜欢你带来的那种。” “那是当肯甜甜圈。” “对。他们不再在甜甜圈上做那种小鼓包了,对吧?” “我不知道,汤姆。我要了三打。他们会打成一个包送给我。” 她一直在等着。 他说,“嗳,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密尔沃基警察局来电话了。就是那个负责蒙戴克湖案子的警探?” “没人给我电话。”她的一边眉毛扬了扬。 “哈特被杀了。” “什么?” “像是黑社会干的。一枪打在后脑上。在芝加哥的北面。他就住在那儿,后来才知道的。” “得。是这样啊。”布琳往后一靠,眼睛看着自己的咖啡。她早就看到了甜甜圈放在那里,但一直还没吃。 “你说得没错。男人总会有一两个敌人。” “有什么线索吗?” “不是很多。” “他们查出他什么了吗?” 戴尔把芝加哥警察局转给密尔沃基的资料内容告诉了她:泰瑞恩斯·哈特是个安全顾问,在芝加哥有个办事处。他去年的收入是$93,043。他为货栈和制造公司提供风险评估,安排保安。从未被逮捕过,从未受过刑事调查,按时纳税。 “但这人外出挺多的。挺多。”听警长的口气,仅此就很可疑似的。 戴尔又说,他结过婚,但时间挺短,没有孩子。 婚姻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吧,布琳? 他的父母住在宾夕法尼亚。他有一个弟弟,是个医生。 “医生?”布琳皱了皱眉头。 “对。家庭还挺正常的。你还真想不到。但哈特总是不走正道。在学校的时候就老闯祸。但,就像刚才说的,从未被逮捕过。表面工作做得很足。他的公司也做得很好。对了,还了解到,他是个木器制作者。我的意思是说,是做那种高级木器的。家具,不是那种我用锤子敲敲就可以敲出来的书架子。他的工作台上有这样一句话,我的一个老师也曾对我说过:‘尺量二次,板裁一回’。并不是那种典型的职业杀手。” “枪击的事,有什么说法吗?” “很简单。他从他的藏身地绿湾,回到了他的联排房。既然蜜雪儿离开了,就没有理由不回家了。他星期六下午去了一个经常去的地方吃午饭。出来的时候,有人从他身后开的枪。” “有目击证人吗?” “没有,酒吧里的人一听见枪响,就全趴到地上去了。那毕竟是芝加哥。没有人能跟警察说点具体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有几辆车飞快地过去了。没有看见车牌什么的。”他停了一下。“这儿倒有一个关联。” “这儿?”布琳问,看着他咬了一口油炸甜圈圈,碎屑落到褪色的地毯上。 “对,在威斯康辛。弹头的弹道特性与六个月前在史密斯的那个加油站的枪击案中所用的枪相匹配。埃克森石油公司加油站。那个职员差点被打死。” “我不记得这件事。” “是州警接手的。我们这儿谁都没介入。” “同一把枪?” “他们是这么认为。可谁知道呢?那种弹道检验。可不像《犯罪现场》里说的那么简单。” 布琳说,“这么说,犯罪分子当时把枪扔了,后来又被别人捡到了,再在街上把它卖了。” “我猜是吧。”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这种循环。” “阿门。” 布琳往后一靠,把一根细细的木制搅拌棍搭在咖啡杯的杯口。“还有什么,汤姆?好像还有点什么。” 戴尔犹豫了一下。“我想我还是说吧。哈特口袋里的笔记本上有你的名字。还有你家的地址。在他家里,他们还发现了其他一些东西。照片。” “照片?” “数码照片,他洗出来了。是你们家的外面。最近拍的。你都可以看见树上的春芽。那些照片都放在一只木盒子里——一只非常漂亮的木盒。像是他自己做的。” “噢。” 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还得说,有几张照片是约伊学校的。” “不。约伊的?” “只是学校的。我想他可能是在监视你,好找出你的活动规律……他房间里有一只手提箱,已经打好包了。里面有一把枪,还有一个消音器。我还从未见过这东西呢。都是在电影里看到的。我还以为那叫消声器呢,但那个警探说是消音器。” 她缓缓地点点头。手里一直在搅动着咖啡,其实早就不需要搅动了。 “如果你没意见,我们就把你家从专门巡逻线路上撤掉了。” “没问题。看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了结了,汤姆。” “是的。案子结了。我想我没说过这案子十四年都结不了吧。”他捏着早餐,踱着步,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hr /> 注释: 改编的电影。</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