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见了》 出场人物简介 桶谷瑶——桶谷家大小姐 虻田——桶谷董事的司机 龙崎剑四郎——“印第安那”号游艇船长 东顺司——“印第安那”号游艇上的技师 东川牧彦——“印第安那”号游艇上的客人,作家,原报社编辑 鳅泽弘——“印第安那”号游艇上的客人,妇产科医生 久世元子——“印第安那”号游艇上的客人,律师 奈良井义昭——“印第安那”号游艇上的客人,职业高尔夫球手 上尾彻——职业高尔夫球手,与奈良井义昭争夺高尔夫球冠军,被黑社会害死 桥口由枝——通产省煤炭局局长秘书,与东川牧彦关系暧昧,被逼自杀 户田广男——钓鱼的客人,雇佣龙崎剑四郎的船出海,乘船钓鱼的时候,船身翻沉落水溺亡 布施邦康——钓鱼的客人,雇佣龙崎剑四郎的船出海,乘船钓鱼的时候,船身翻沉落水溺亡 宫雪子——电视剧女演员,做手术失败死亡 岩城坚次郎——被认定持刀闯进民宅的抢劫犯,在服刑中生病死去,后发现是冤案 山边繁三——虚构人物,其实并不存在 胁村雄一郎——东京青山饭店经理,桶谷瑶曾经的恋人,后被辞职,驾车时遭遇山体滑坡死亡。 宇野刚太郎——宇野集团的董事长 仪间——中国琉球地区那霸市,被日本非法占领后,日本妄自设立的伪保安本部救援科股长 第一章 印第安那号出海 <er h3">一 凯迪拉克载着我,从位于成城的家里出来,穿过逗叶新道的隧道,开到沿海公路的时候,仪表盘液晶显示屏上的时间,显示为一点四十五分。 前方终于出现了海面,相模湾的万顷碧波沐浴着4月份的和煦太阳,闪耀着粼粼金光。 “想不到时间还很充裕。”看到海以后,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了,“刚才在东名高速出口的时候,我还担心来不及。” “您是要到叶山摩瑞拿吗?”司机虻田问我,声音和平时一样沉闷。 在父亲的两个司机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虻田。他只有四十岁左右,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虽然态度恭敬,但经常会突然改变话题,还老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就是在镫摺港的……快到了吧。” “我经常听到什么逗子摩瑞拿、叶山摩瑞拿,摩瑞拿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瞧,他又开始了。混蛋!…… “就是游艇港和一些附属设施的意思吧。”我很不耐烦地回答,因为不愿意让他以为我不懂。 “是什么语?”司机还不依不舍地问。 “这个……”我不想跟他多说。 “其实,我以前查过词典。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东西,就老是惦记着。可是,英语词典、法语词典里,我都没有查到这个词。这到底是什么语啊?” 我撇了撇嘴:“肯定是你的词典太旧了。” “今天您是从叶山摩瑞拿出发吗?” “正是!……”我点头说。 “您要在船上待几天?” “是快艇。”我不由自主地纠正他。虽然快艇确实是船的一种,但是虻田的讲法,让人联想起破烂不堪的渔船。 “准备待一个星期,一直开到琉球群岛。”我欣喜地说。 “这么长时间,肯定是一艘很大的船吧。” “听说是超豪华的快艇,全日本只有三艘。” “我出生在北陆的一个渔村,记得父亲出海前要做很多准备。”虻田又开始了,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去参拜村里的金毗罗,祷告海上航行一路平安。还说出海前撞上黑猫不吉利,在海上可能会死人什么的……” “啊,就是那里吧。”我指着前方一栋橙色的房子说。右手边是凹进来的海湾,左等候边是伸出去的码头,上面有栋橙色的西式建筑物。 “哇,果然是那儿,上面写着‘海上露台’。” 汽车从公路往填海地开的时候,可能是轮胎陷进了沟里,重重地颠簸了一下。看到有腰痛病的虻田,痛得皱起眉头,我越发心烦意乱,开口训斥他:“混蛋,小心一点!……糕点都要碎了!……” 虻田帮我把新秀丽的旅行箱,和装着柠檬派的盒子,搬到“海上露台”门口后,我就让他早早地回去了。 “辛苦了。麻烦照顾我爸爸。”我没忘记加上这一句。 暖暖的阳光照在四面是窗的咖啡馆“海上露台”里面,客人不多,气氛悠闲宁静。 正面和右面是大海。海湾里和码头边,停泊着不少快艇,桅杆林立,海面上白帆点点。 我在柜台边上,找了个对着正面玻璃窗的位子,坐了下来,点了三明治和咖啡。因为乘坐印第安那号的客人,必须在两点之前到“海上露台”集合,所以,我十一点半就出门了,还没有吃午饭。今天实在是个出海的好日子。 蓝天下飘着一层淡淡的烟霭,洁白的海鸥盘旋其中,海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蔚蓝色,景物在热浪中扭曲变形。稻村崎和兀然浮出海面的江之岛之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盛开的樱花宛如粉红色的光斑,星星般点缀其间。 把视线投向左边后,我不禁睁大眼睛。防波堤前的海面上,停着一艘白色的船。甲板上排列着一扇扇客舱的窗户,船头向上微翘,下面形成优雅的弧形。船体大部分被涂成光润的象牙白色,吃水线以下,则是耀眼的大红色。 这艘船作为客船有点小,但是远远大于停在岸边的其他船只,也更漂亮。 “啊,那就是印第安那号吧?” 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我诧异地转过身去。 一个六十岁左右,略微发福的男人,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也在探身往外张望。 “一直听说印第安那号非同寻常,果然名不虚传啊。” 服务生把我的三明治和咖啡端过来的时候,这个男人点了一份奶茶。 他戴着一顶棕色山羊皮贝雷帽,穿着格子上衣,叼着烟斗,俨然一个文化人的模样。 “果然是那艘船。”他的语气像是在和我搭讪,我也只好回应,“但是怎么没有帆?” 男人打量了我一眼,不禁哑然失笑:“很多快艇都没有帆啊。”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其实快艇是私人船只的总称。”那个男人向我解释着。 “那么,游艇又是什么?” “可以简单地认为,有客舱的快艇叫游艇,游艇又分成有帆和没有帆的两种。”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快艇都有帆,而游艇……” “一般来说,有帆的就简单地叫作快艇,偶尔也叫远洋游艇。没有帆而靠引擎拉动的,就叫摩托游艇。” “那么……印第安那号是摩托游艇?” “不错。”那男人点头说。 “我待会儿就是要坐印第安那号。”我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再次把视线投向海面上的船只。 “哦?你也坐印第安那号?” “欸?那么……?” “嗯,我也接到了邀请。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要和您这样一位妩媚动人的年轻小姐共同度过了,真是荣幸。我叫东川,请多关照。” “我叫桶谷瑶,请多多关照。”我向众人鞠躬致意。 “这次的海上之旅,一定非常享受。现在是出海最好的季节,游艇本身又是日本最顶级的,船主也一直承诺,要尽全力招待我们这些客人,我们要做的,仅仅是带一些个人必不可少的嗜好品而已。” 那男人说着,瞄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纸袋,浅褐色袋子上,印着烟丝的牌子。 我不由得看了看装着柠檬派的盒子。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糕点,这次买来作为给大家的礼物。 眼前浮现出这家蛋糕店所在的、高楼林立的成城大道,我不禁想起爸爸,为爸爸揪心。身心俱疲的爸爸,现在正躺在虎门医院的病床上休息吧。 “呀,差不多该有人来接我们了吧。”东川看了看手表的同时,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倏地站了起来。 “我去打个电话。” 我走出双开弹簧门,进了刚才从“海上露台”看到的电话亭。咖啡馆里当然也有电话,但是,我想在安静的地方,和爸爸说几句贴心的话。 我插入了电话卡,拨了爸爸化名入住的医院的直线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只有我和极少数自家人才知道。电话响过四声后,有人拿起了话筒。 “喂!……”电话那头传来爸爸忧郁的声音。 “爸爸,是我。” “啊,桶谷小姐!……”爸爸的声音一下子精神了,“你在哪里打来的电话?” “在叶山码头,马上就要上船了。” “哦。尽情享受这几天的休假,但也要注意安全。” “嗯。爸爸您怎么样?” “我没事。”爸爸安心地说。 “血压呢?”我则关心地问他。 “没什么大碍。” “到下一个港口靠岸后,我再打电话来。” “嗯,好。桶谷小姐,上船以后,一定要先确认救生船和救生衣放在哪里。宇野家的船应该不会有问题,但也要防备万一,有些东西已经破损了,或者数量不够,别忘了先拿一件救生衣,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好的!……”我点头答应着。 “就算有小孩、老人,你也千万不能心软,绝对不要让给别人,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不要有事。” “知道了。我老是在担心爸爸您……爸爸也千万不能有事哦。” “你不用担心我,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放下电话之后,我的眼眶一阵发热。 可怜的爸爸哟!…… 大多数人都以为:爸爸因为心脏病和高血压住院,只是为了避风头,不愿意现身和大家交涉,这才躲起来的。其实,他们不知道爸爸在那次灾难以后,忍受了多少折磨。 他们都说爸爸十恶不赦…… 混蛋,爸爸究竟做错了什么? 首先,那次事故,百分之百是因为别人的大意才发生的,爸爸本身不也是受害者吗? 爸爸,加油啊!……可能让您烦心的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会朝有利于爸爸的方向,顺利解决掉的。 就像爸爸经常挂在嘴边的那样,时间和金钱,可以解决世界上的所有问题。这件事一旦解决,无论是媒体还是社会大众,都很快就会忘记的。 在这之前,您就住在医院,玩玩股票解闷吧。这次我接受邀请出海,也是因为觉得,这正好是一次散心的机会。 <er h3">二 我回到“海上露台”的时候,有个比我早一步进门的男人,正站在店内四处张望。 店里分散坐着六七个喝茶的客人。 “乘坐印第安那号的客人们……”听到他这样招呼,我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胖的年轻男子,头戴帽子,穿一件洗褪了色的防风服。 “现在请大家坐摆渡船去游艇。” 坐在店里的四名男女,刷地全都站起身来,包括东川在内,一共是三男一女,每人都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缓缓地走了过来。东川把我的行李箱和柠檬派盒子,也一起拿了过来。我向他道了谢,跟在他后面走过去。 一个四十几岁、穿灰色西装的男子往收银台走去,准备买单。 “让我一起付吧。”来接我们的人说着,收齐大家的账单,把钱顺手给付了。 他提着我和另外一位女客的行李,带领包括我在内的五名客人,缓缓地走到码头的尽头。那位女客人大概四十四、五岁,脸部轮廓比较鲜明,四方形下巴给人知性的印象,身上穿的深蓝色外套和白色长裤,看上去也很高雅。 码头的对面两边是防波堤,中间是一个闸门。防波堤和码头中间的海面上,停泊着一艘黄色的橡胶船。来接我们的男子先上了这艘船。 “行李比较多,大家最好分成两批。请女士们先上船吧。” 客人中一位最年轻的高个子男人说:“我在这里给大家看行李,你们四个人先去吧。” 他貌似三十出头,神情温和,但是不苟言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来接我们的男子向他致谢:“好,那就麻烦您了。” 于是,我们四个人先上了摆渡船,船随即开出了闸门。驶出防波堤后,迎面拂来的海风,带来阵阵凉意。尽管如此,坐在船沿儿上的客人们,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大家兴味盎然地注视着前方的游艇。 “因为游艇太大,不能直接靠岸。”来接我们的男子解释说。确实如此,越靠近这艘游艇,就越感觉它确实很壮观,甚至给人一种压迫感。 刚才在岸上的时候,还没有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船体中间,写着“印第安那号”几个鲜红色的大字。 没过多久,橡胶船的速度逐渐放缓,然后停在了游艇后方的舷梯旁。我们纷纷登上了舷梯。 甲板边上站着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鼻子下面留着一撮小胡子。他伸手把大家一个个拉上甲板,然后摆渡船又回去,接另外那位客人上船了。 “有点冷吧,大家快进船厅!……”留着一撮胡须的男人一边招呼着,一边打开玻璃门,把大家让进了船厅。门边有脱鞋子的地方,地板上铺着墨绿色的长毛地毯。 “啊,好大呀!……”我发出一声感叹。比起在岸上远眺,刚才在近前看到的“印第安那号”船体更大,而上船以后才发现,甲板和船厅宽敞得让人惊讶。 “像是饭店的套房。”那位女客人也随声附和着。 “来,请坐!……” 听到留着一撮胡须的男人的招呼,我们在淡紫色的皮沙发上坐了下来。从三面围拢的沙发,加上凳子,坐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沙发的对面是一排吧台。泛着光泽的桃花心木吧台内侧,一排玻璃酒柜的外框,也是桃花心木做的,酒柜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雕花玻璃酒杯。 沙发和吧台占据了船厅的后半部,前半部的左侧是椭圆形的餐桌,右侧则摆着电视机、音响、书架、游戏桌等等。 象牙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与船体外侧的颜色一致,显眼的部位都用了桃花心木。室内装饰的材料和设计,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船厅整体呈现出典雅尊贵的气氛,同时给人以踏实、放松的感觉。 “难以置信,这竟然是在游艇上!……”不知道谁这样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也有同感,如果没有引擎的声音和船体的微微摇晃,确实如此。 “这艘船的吨位是多少?”一位穿灰色西装的男士问道,他带着关西口音。 “全长是102英尺。吨位是99吨,但是游艇一般不用这个说法。”留着一撮胡须的男人笑着回答。 “102英尺,也就是30米吗?” “您是第一次坐游艇吗?”留着一撮胡须的男人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游艇啊!……”男客人惊叹地说。 留着一撮胡须的男人不再多说,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微微一笑。刚才去接我们的男子和留在岸上的客人,坐着摆渡船来了,他正在帮助大家把行李搬进来。 东川站起来准备去帮忙,留着一撮胡须的男人伸手拦住他:“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他自己走上甲板,很快就把大家的行李,搬到了船厅的角落里。 “好,人都到齐了。麻烦你给大家煮杯咖啡吧。” 去接我们的男子点了点头,走进吧台里面。 “感谢大家光临,我是船长龙崎。” 留着一撮胡须的男人,正式向我们作了自我介绍,语气里略带一丝腼腆。 他身高一米八有余,肩膀宽厚,体格结实,浓密的眉毛和黑色的胡须,给他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加上浑厚的声音,完全是那种值得信赖的船长形象。我在心里给他打了满分。从他晒成小麦色的前额和眼角的皱纹判断,年龄应该将近五十岁了。 “这是船上的技师阿东。”船长龙崎介绍着身边的男人。 站在吧台里的阿东向大家点头致意,他约莫二十七、八岁。 “船员就我们两个,客人五位,一共七个人。我们打算以十海里的时速,开到琉球群岛的宜野湾港,计划在星期六抵达琉球群岛,星期天早上解散。出港后给大家介绍船内的各种设备,以及分配房间,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您说一共七个人?”东川侧着头问道。 “是,没错。” “那,您是船主的……?” “不,不,我只是船长,不是船主。当然,航行中的所有事情,都将由我来负责,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配合。” “那么,船主稍后上船吗?” 龙崎瞪大眼睛,用手摸了摸胡须:“啊……没人跟你们联系吗?” “什么?……”龙崎奇怪地望着客人。 “我什么都没有听说。”那位四十几岁的女客人,不满地抱怨着。 我也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船主和他的家人,会和我们一起上船。 “那真是对不起了,我以为会有人,和各位直接联系。实不相瞒,船主有一些实在推不掉的工作,会晚一天出发。因为不好意思,让各位更改行程,所以,我们还是按照计划,今天出发,明天傍晚在御前崎港靠岸的时候,船主在那里上船。” “哦,是这样啊。没关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客人们发出一阵唏嘘。 “御前崎?……也许他们会坐新干线、或者开车走高速公路赶上我们吧。”关西口音的绅士,端详着放在吧台一端的地球仪说。 “船主家有几个人来?”那位女客人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龙崎摇了摇头,“不过,客房足够了。” 醇香在大厅里弥漫开来,阿东把煮好的咖啡,倒进吧台上的杯子里。刚才留在码头上的高个子男人立即起身,把咖啡端上桌子。 “我带来了柠檬派,大家一起吃吧。”我从行李里拿出柠檬派,并解开外包装的绳子,“是成城那家手工蛋糕店的,味道不错。” “我没有什么必不可少的嗜好品,就带了一些水果来。” 女客人也拿过来一只纸袋子,是银座一家有名水果店的包装袋。 男士们动手把白兰地、瓶装鱼子酱等放在吧台上,大厅的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明白事情的原委后,赞助这次旅游的船主及其家人不在场,反而让人觉得放松。 我悄悄地观察了另外四个人,给他们的穿着和品位打了个及格分。 这些人应该都属于富裕阶层,能够被大财阀邀请的人,自然具备一定实力。如果是生活困顿的人,即使只是和他们坐在一起,也会让我头痛了…… “我要去操舵室了。在这之前,请大家作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因为要在一起度过一个星期……” 大概是感觉到了龙崎的视线,坐在沙发一端的东川第一个开口了:“我叫东川牧彦,说不定有哪位曾经读过我写的书。我以前在报社工作,退休以后写写散文。” 他的名字我确实有所耳闻,但是没有读过他的作品。比起读书,我平时更喜欢音乐和运动。 “啊,您是那位……”女客人的手停在空中,“《决断的风景》是您写的吧,我记得它入围了纪实文学奖……” “那本书很有意思,我也读过。”穿灰色西装的客人平静地说道。 “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东川用手扶了扶贝雷帽。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文化人,我的直觉果然不错。 “我叫鳅泽弘,是妇产科的医生。”关西口音的男人身体略显单薄,大概四十多岁,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夹鼻眼镜,长长的鹰钩鼻子配上薄薄的嘴唇,给人一种尖酸刻薄的感觉。 “有医生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东川客气地说。 “听口音,您住在关西……?”我随口问道。 “不,住在东京。因为我是在关西出生的,所以一直没改掉那里的口音。” “我叫久世元子,是个律师。” 这位女客人口齿伶俐,确实和她的职业相符,大家不禁点了点头。她也有轻微的地方口音。 “我在四谷开了一家小规模事务所。请多多关照。”可能她也是出生在其他地方,目前在东京生活吧。 接下来,大家自然把目光转向了刚才留在岸边的高个子男人。 “我叫奈良井义昭,希望有哪位还记得我。”他垂下显出几分懦弱的细长眼睛,耸了耸肩膀,“五、六年前我还不时在电视上露面,不过现在的排名一直下跌……” “啊,您是打职业高尔夫的奈良井先生!……”我立刻反应过来,“怪不得觉得您面熟,原来是电视里的高尔夫精英赛。” “你还记得我?” “嗯,因为我自己也打打高尔夫球,特别喜欢看职业高尔夫球赛。”我笑着说。 不过话说回来,已经很久没有在体育报上,见过他的照片了。可能不光排名下滑,而且预赛也一直输,所以,可能连精英赛也参加不了吧。 “我的爱好是烹饪。这次的航行,船员只有两个人,难免忙不过来,所以由我担任厨师。材料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大家有想吃的尽管告诉我。” 龙崎和阿东好像事先已经知道了,笑着点了点头。 最后轮到我了。二十五岁的我在这七个人当中,应该算是最年轻的,大家打量我的眼神里,除了好奇,还隐隐有一点关切。 “我叫桶谷瑶,在一家公司做专务理事秘书。” 我简短地介绍了自己,心里祈祷,他们听到我的姓氏后,不要联想起我的爸爸。我比任何人都尊敬爸爸,这份感情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但是,因为发生了那次灾难,我希望在舆论平息下来之前,不要被人注意到我的家世。我离开爸爸的公司到现在的地方就职,也是因为爸爸有同样的考虑。 “方便的话,能不能透露是什么公司?”东川问我。 “是旅行社,还经营高尔夫球场……” “高尔夫球场?”奈良井马上问道。我说出那个位于千叶县的球场名字后,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个地方。然而实际上,那是个会员制的球场,因为新开不久,各种投诉不断,并不是有实力举办职业精英赛的顶级球场。 “你在球场工作吗?” “不,我在东京总部的秘书室工作。” 没有人再提问了,我的自我介绍到此结束。看来大家没有对我的名字有过多的联想,我真要感谢桶谷这个姓不算罕见。 “谢谢各位!……”龙崎船主说完,起身打算离开船厅去操舵室,“那我们要准备出发了。请大家先在这里稍事休息,等一下我来给各位安排房间。” “麻烦了。”众人略微起身向他道谢。我抬起头来,忽然发现玻璃窗外甲板的栏杆上,有一团移动的黑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一只有狗那么大的黑猫。 <er h3">三 “印第安那号”在三点左右起航,比原计划稍微晚了一点,是因为阿东坐摆渡船,把黑猫送回了岸上。 猫的脖子上没有项圈,可能是什么地方的野猫。至于猫怎么会误入游艇上的,龙崎和阿东两个似乎也不明所以。 “我们昨天就上船了,因为要准备一些东西,比如燃料、水、食物等。我们来来回回好几趟,这只猫可能是那个时候,悄悄跟着上了摆渡船,一起进来了。” 这是阿东的意见。龙崎大概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性,默默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两人对有黑猫闯进来一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可能把这只猫扔进海里,所以阿东喂它吃了一些鱼干后,就开摆渡船把它送回了岸上。 回到游艇后,阿东收起舷梯,在船头的甲板上拉起了锚。因为不是客船,所以没有鸣笛,游艇就这样静静地出发了。 船长在操舵室掌舵,阿东也在船舱和甲板之间来回穿梭。我们五位客人站在甲板上,注视着逐渐远去的叶山海岸和江之岛的景色。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照在岸边的白色建筑物和桅杆上,背景是郁郁葱葱的山脉,和点缀其间的樱花,船航行在宛如镜子般光可鉴人的海面上。 这是一幅无可挑剔的完美画面。不过在甲板上站久以后,渐渐觉得寒气袭人,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船厅里。 “各位久等了。接下来我简单介绍一下这条船,然后给大家安排房间。”阿东走了进来,开船后的各种工作大概告一段落了。 “这里是厨房……”阿东指着餐桌和游戏桌对面的一扇门介绍着。 “里面有烤箱、微波炉、冰箱、冷冻箱、洗碗机等,厨房的设备基本上一应俱全。” 这些设备齐全,俨然高级寓所里的整体厨房。 奈良井说:“等一下向您请教怎样用这些东西。” “垃圾怎么办?” “用垃圾处理器粉碎后,排进海里。” “原来如此。” 大家跟着阿东,走到右边的走廊上,走廊上也铺着浅茶褐色的厚毛绒地毯。 打开厨房旁边的那扇门,里面是一个装饰清新雅致的房间。正方形房间的天花板上挂着吊灯,双人床、桌子、衣柜分布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室内备有专用浴室和卫生间,窗户上挂着电动窗帘,阿东给我们示范了一遍开关的用法。 “船主来了以后睡这里吧?”鳅泽好奇地问。 “不,这里是船长的房间,正好在操舵室的后面。主人的房间在楼下。” “真豪华哟!……”久世感叹道。 “主人的房间更豪华呢。” “在空间有限的船上,船长的房间面积这么大,足以证明船长的地位。”看来东川对此颇为了解,分析得头头是道。 船长室前面还有一扇门,那里是操舵室。龙崎操纵着船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他的身边,到处是复杂的计量仪器,电子屏上显示的是船后的景色,叶山海岸已经离得很远了。 “在航行中,一般要有人在这里瞭望。大家应该不会来这里,如果进来,也千万不要碰这些仪器。” 客舱前方叫作前甲板,上面摆放着一些白色长椅。阿东介绍说,因为可以在上面晒日光浴,所以又叫阳光甲板。 “救生船一类的东西,都放在哪里?”我想起了爸爸的嘱咐。 “在飞桥甲板上。”阿东用手指着操舵室的天花板,“等一下会带大家去。现在先请各位到自己的房间,怎么样?” 大家都表示同意,跟着阿东走下船长室旁边的一段很陡的楼梯,来到起居甲板上。 甲板前部首,先是主人的房间,白色的房门上装着金色的门把。走廊两侧排列着一扇扇茶色的房门。 “船主上船后,可能会在房间里请大家喝茶,到时候大家可以好好地欣赏一下室内。客房总共有六间,设计基本相同,大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位置。另外,这里是浴室和卫生间。” 他打开正对着楼梯的一扇门,室内面积和商务旅馆的浴室、卫生间差不多,里面有淋浴设备和马桶。 “房间里没有浴室和卫生间,请大家共用。” “这个梯子通到哪里?”鳅泽弘指着楼梯背面的一架通往下方的梯子问道。 “通到舱口。下面主要是机器房,有燃料箱和水箱、发电机,还有洗衣机和烘干机,大家可以随意使用,不过地方窄了一点。” “你睡在哪里?” “那边有船员室。”阿东指着和主人房相反的走廊另外一头。那里也有一扇门,比客房的房门略大。 “船员寝室不是单人房,里面有三张双层床。如果是更远距离的航行,就需要配置多名船员。” “原来如此。” “嗯!……” 众人沉默下来,打量着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贴着手感类似山羊皮的浅驼色人造绒面革的墙壁,还有装着射灯的天花板。 我经常跟爸爸去国外旅游,也有过不少奢华的体验,但是乘坐豪华游艇,我还是头一遭。这让我对游艇有了全新的认识。 最后,阿东打开了身边一间客房的门。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单人床,床头上方各有一扇圆形的窗户。左边是放着台灯的写字台,床尾那头是衣柜和简易洗脸池。 “好,明白了。那我们就来分配房间吧。”东川说着。 “让我用楼梯旁边的这间吧。因为我要做饭,所以,会频繁地去上面的厨房。”说这句话的是奈良井。 “辛苦您了!……”阿东点头致意。 “反正客房多了一间,就不要用浴室旁边的这间吧,水声肯定很吵。”阿东提醒大家。 “那么,请两位女士住在当中这两间,我们两位用后面两间,怎么样?” 对于东川的这个提议,鳅泽没有表示反对。 客房的门上用金属板标示着号码。从前面数过来:一号房是奈良井,二号房没人住,三号房是久世,四号房是我,五号房是鳅泽,六号房是东川。 分配完房间后,大家把各自的行李,从船厅搬运进来,在陡峭的楼梯上,几位男士都搭了把手。 我走进四号房关上门,在床边上坐了下来。除了呜呜的马达声,四周一片寂静。 房间里贴着印有蓝色和灰色贝壳图案的壁纸,装修简洁干净。 圆形的窗户位于吃水线上方,外面是晃动的海面。凝望了片刻之后,觉得有点头晕。我赶紧站起来,把皮箱里的衣服拿出来挂进衣柜。然后,我取出巧克力色封面的日记本和水笔,放在桌上。每天写日记是我从高中以来,一直保持的良好习惯,我以此为荣。让我养成这个习惯的也是爸爸。 “爸爸从富山的小学毕业以后,一个人来了东京。在木炭铺子做小伙计的时候,每天都写日记。有时写得很简单,只有几行字,但是后来每次翻看以前的日记,都让我回忆起自己曾经多么穷闲潦倒,被人当作蝼蚁对待,不知道尝过多少屈辱。这些经历让我更有斗志,发誓无论如何,不能回到当初那种境地,一定要得到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争口气给以前那帮家伙看看。虽然,桶谷小姐从小衣食无忧,但是爸爸建议,你也试着写一写日记。你长得漂亮,又有这么好的环境,应该要有野心争取更好的人生。” 当初听爸爸这样说的时候,我没有考虑太多,但是如今,我深深地理解了爸爸的心情。 没错,我要让自己比现在更美,进入顶层的上流社会…… 这时候,室内忽然响起了的旋律,接着传来阿东的声音。 “各位,我们准备在六点钟开始吃晚宴,请大家提早到船厅里集合。” 天花板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扩音器,声音就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在洗脸池旁边的镜子前面,开始卸妆洗脸。洗脸池一侧装着一个小小的水箱,从水龙头里流出来温热的水。 今天晚上船主不在,客人里面,也没有品貌非凡的年轻男士,其实没必要靓妆艳服。可是,我还是细致地重新化了妆,又花了不少时间,精心地挑选着衣服。 船长倒不错,可惜配我老了些。 话又说回来,给中年绅士们来点视觉享受,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穿上了橙红色礼服裙,戴着钻石耳环和吊坠,走进船厅的时候,空气中已经飘着美食的阵阵香味。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冷盘和七人份的餐巾及刀叉。 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在室内低声流淌。东川和鳅泽坐在沙发上小酌。鳅泽身穿黑色西装,东川换了一件清爽利落的蓝色夹克,头上仍然戴着那顶有点脏的贝雷帽。 “呀,桶谷小姐,你真是太漂亮了,让人眼前一亮。”果然,东川站起来张开双臂迎接我。 “请不要用姓氏称呼我,叫我桶谷小姐好了。” “桶谷小姐,来杯酒吧。”东川用眼睛示意,旁边摆满酒瓶的小推车。 “您二位喝的是什么?” “我喝的是雪利酒,鳅泽先生喝的是基尔酒。” “那我也喝基尔酒吧。” 我接过装着琥珀色基尔酒的玻璃杯,走到窗前。空中还残留着晚霞,灰色的海面上,点缀着夕阳迤逦的红光,右前方向,以看到陆地和闪烁的灯火。 “那是伊豆半岛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鳅泽弘悄悄地走了过来,用他独特的鼻音说道,“我们即将迎来最美妙的时刻。” “您第一次坐游艇出海吗?” “曾经坐过朋友的小游艇。我这人对船啊、飞机啊之类的机械,向来敬而远之。这一次也犹豫了很久,不过现在觉得来对了。” “是吗?这种程度的摇晃,您不用担心晕船。”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请马上告诉我,千万不要客气,我这里不缺药……” “啊,奈良井先生,这一身还真适合您呢!”身后传来律师久世元子响亮的声音。 我回头望向餐桌,只见奈良井头戴厨师帽,身穿厨师服,正端着一盘龙虾从厨房走出来。 “您一个人忙不过来吧,我来帮您。” “不用不用,别客气,这其实也是我的兴趣所在。” 女律师穿着一件雅致的芥末色西装。尽管我平时很少做饭,但现在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好朝她走过去。 但是,久世元子并没有往厨房走去,而是用手抚摸着游戏桌,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一切。我注意到她手上戴着和西装颜色相配的猫眼石戒指。 书架里放着一些外文书和游艇图集,还有四、五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推理小说,我在里面找到了一本我曾经读过的,听说这是她的代表作。 “船主好像很爱阅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呢。”久世元子笑意盈盈地说道。 “咬呀,这是什么哟?……”我打量着游戏桌那边的装饰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金属圆托盘上,放着一些陶瓷的小动物,一共有七个,分别被涂上红色、黑色、绿色、银色等等,每个动物都被描绘得憨态可掬。 “老虎、牛、猴、羊、兔……这是?……” “是老鼠吧。”久世元子凑过来回答。 “啊,真的是老鼠。太可爱了。” “下面附有吸铁石,所以不会从台子上掉下来。” “有点奇怪啊,十二生肖的装饰,我倒是在朋友家里见过。” “这些也都是十二生肖里的动物啊。不过只有七个,另外五个是丟了吧?” 我和久世相视一笑。 “你多大?” “我属兔。” “我属马。” 我们很自然地把视线再次转向装饰架,只见兔和马都在上面。 “呀,大家都到齐了!……”阿东打开门走了进来,“差不多开始吧。” 阿东这句话,一半是对着厨房说的。奈良井在里面回答:“好啊。” “船长也会来吧?”久世元子问阿东。 “我请他来露个脸,过了大岛以后。就可以切换成自动挡了。” 我刚才光顾欣赏伊豆半岛了,往左边一看。才发现窗外有座很大的岛屿,近得就像要贴上来似的。 鹅肝、鱼子酱、烟熏三文鱼、烤扇贝、普罗旺斯海鲜汤、肉馅饼、鲜虾色拉……等等等等,一些考究而又无需花太多功夫的菜品,一一摆在餐桌上,十分诱人。 时钟指向六点以后,大家在桌边落座,奈良井也脱下了厨师的衣服,里面穿的是一件颜色鲜艳的夏威夷衬衫。 薄暮时分的天空上星光点点,感觉这些星星,比起东京的更明亮耀眼。 “春宵一刻值千金,就是指现在吧。”鳅泽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阿东把船长从操舵室叫来,一起参加晚宴,只有他们两位没有时间换衣服,龙崎还穿着黑色高领运动衫,这反而符合他精悍的气质。 “让大家久等了。现在刚到大岛的西面,你们看到了元町港的灯光吧?” “那个灯塔是哪里?”坐在龙崎对面的久世元子,指着右边好奇地问道。 “啊,是稻取岬,在下田的北面。” “也就是说,这艘船正在伊豆半岛和大岛之间往南开?” “我打算晚上把时速减到八海里,减少一些噪音。” 奈良井打开香槟,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大家提议由船长致词。 “那么,为我们有一次安全愉快的海上之旅,干杯!……”龙崎船长大声说。 “干杯!……”大家一起举起手里的酒杯。 接下来,大家开始品尝菜肴,间或交谈几句。因为今天下午两点,大伙都要到叶山码头集合,所以中午以前就离开了东京,可能没几个人吃过午饭。 “嗯,这个真好吃。” “这些全是奈良井先生亲手做的吗?” “不是不是,有一部分是我请东京的饭店做的。从明天开始……” “那也很了不起,能准备这么多东西!” “来一瓶沙布利白葡萄酒怎么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交谈着,之后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可能是填饱了肚子,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想稍微休息一下吧。 东川拿出烟斗,龙崎也在征询大家的意见后点燃了香烟。门德尔松的协奏曲播放到了最后一章。呜呜的引擎声、船头劈开波浪的水声、小提琴美妙得让人伤感的乐声,尽管存在这些声音,却感觉整个船厅,被舒适满足的寂静包围着。 东川把烟斗从嘴里拿开,似乎有话要说。 就在这时…… 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刺耳的噪音,打破了室内的空气;仿佛是测试话筒时,发出的尖锐爆响,贯穿了大家的耳膜。 接着,耳边响起了一个清晰响亮的男声。 “诸位,请安静。我是审判官,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仔细听一听我接下来的宣判。” 在座的人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说话的显然不是坐在桌边的哪位。声音好像是从旁边传过来的,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冷酷。 我们还来不及找到发声源,声音又响起来了。语速比刚才更缓慢,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在听者的脑海里。 “诸位,你们都曾以各种形式,犯下杀人的罪行: “龙崎剑四郎,你在1970年5月,造成户田广男和布施邦康二人死亡。 “东川牧彦,你在1971年8月,逼迫桥口由枝自杀。 “鳅泽弘,你在1980年2月,杀害了宫雪子。 “久世元子,你在1983年6月,置岩城坚次郎于死地。 “奈良井义昭,你在1983年9月,造成了上尾彻的死亡。 “东顺司,你在1984年7月,导致山边繁三发狂而死。 “桶谷瑶,你在1986年4月,造成胁村雄一郎死亡。 “我再次声明,你们的行为,事实上相当于杀人。你们这些被告,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吗?” “刚才的那个,是……是什么?”几秒钟之后,鳅泽医生瑟瑟发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审判官”的声音已经消失,现在传来的依旧是门德尔松的协奏曲。 声音似乎是从游戏桌那个方向传来的,大家自然而然地,把头转向那边,视线在电视和激光唱机附近搜索着。 “啊!……”不知道谁小声叫了起来。与此同时,东顺司迅速从桌边站了起来。 唱片仍然在旋转着。旁边垂着的天鹅绒窗帘下面,有一个类似收音机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阿东一把掀开窗帘。 那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音响,里面的磁带还在转动。阿东关上电源,慌忙把磁带从里面取了出来。 “就是这个,有人在里面录了音。” “谁干的?” “这……这个音响里装了一个定时器……哎,这是个可以提前一个星期设置的东西。” “一个星期?” 大家都围到那个音响的前面。龙崎、东川、奈良井、久世四个人伸长了脖子,我和鳅泽站在他们后面。 我对各类机械一窍不通,在自己房间里播放唱片,对我而言都不容易。 鳅泽也和我一样茫然不解。 “原来如此。这个东西,是一个星期以前,就放在这里了……那么,在里面装定时器,让它今天晚上六点半左右开始播放,是什么时候的事?”奈良井问道。 “这个现在还不清楚。”东顺司回答。 “有可能是昨天或者今天吧。”东川问道,“你们两位是什么时候上船的?” “昨天下午。”龙崎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克制自己的感情,“我和阿东一起,来准备了一些必需品,傍晚就下船了。昨天晚上,寄宿在一个油壶的朋友家,今天是早上九点来的。” “船能上锁吗?” “当然可以,我们有发动机和操舵室的钥匙。船厅从里面锁上了,起居甲板上各个客房的钥匙,都保管在操舵室里。” “这样说来,外面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地进出这里?” “当然了!……”东顺司点头说。 “这两天你们上船以后,有没有人来过?” “没有。”龙崎剑四郎摇头否定。 “那能够在这里放进磁带的,只有船主或者你们两个啰?” 龙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也说不定是某位客人上船后,放的吧?”阿东半开玩笑地反问。 “安排好房间后的一个半小时,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奈良井先生在这里准备晚餐。” 游戏桌和激光唱机位于船舱客厅的一角,旁边就是厨房的门。 “奈良井先生应该在厨房和餐桌之间,来来回回地端盘子什么的吧?” “没错,那段时间里门一直开着,并没有人……”奈良井说到这里,忽然迟疑了一下,连忙摇头,“不对,我在厨房里用烤炉的时候,就算有人来过这里,我也未必能够发现……” “有道理。总之,每个人都有可能。”东川牧彦说罢,匆匆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判断颇有把握。 “比起船主和船员,客人更有可能趁奈良井先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磁带放在那里,而且,奈良井先生自己,最有条件这样做。” 听到这里,奈良井怫然色变,抿起了嘴。 “严格说起来,也不一定是刚才东川先生提到的这些人。”久世元子忽然开口了,她的语气让人联想起法庭上的辩论,“你们想一想,这一个星期内,也有可能是别人上船,装了这盒磁带。你们最近没有听船主说过什么吗?” 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把视线转向了龙崎剑四郎。 “没有,我们什么也不知道。”龙崎船长冷冷地回答。 “算了,算了,别胡思乱想。”鳅泽弘用略带嘲讽的关西口音说,“不就是个无聊的恶作剧嘛,我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上面如此较真。” “对,正因为是个恶作剧,才更想知道真相。”东川牧彦兴致勃勃地说,或者是刻意让自己表现得兴致勃勃。 “宣判我们每个人都犯了杀人罪,这个玩笑开得太过份了,而且,对医生您的措辞最为严厉,说您杀害了一个女人。” 医生的脸上,一阵条件反射般的痉挛。可能是为了掩饰不安,他用细长的手指,往上推了推眼镜。 “是船主导演的一场戏吧。”我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这是给客人们的一个服务项目,就像是娱乐节目……” “喂,小丫头,你不觉得和什么有点类似吗?”久世元子忽然转过头盯着我,“我刚才一直在琢磨,这个情况好像似曾相识……” 她久久地凝视着我。难道她从和我的对话中,找到了什么线索?我和她不过是吃饭之前,在游戏桌旁边,交谈过几句而已……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里面的书架和装饰架。书架上大部分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其中我读过的那本是…… 戴着猫眼石戒指的手突然伸过来,久世元子从书架上抽出了。 “对,就是这个!……和这本小说里的情节如出一辙!……” “这本书我也看过,不过还是上学时看的,所以已经不太记得细节了。”鳅泽弘说话的同时,东川也在旁边频频点头,表示自己也看过。 “这本书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最杰出的代表作之一,多次被拍成电影,是和一首英国童谣相关的故事。不过……” “我只听过书名。”奈良井用手抚摸着额头。龙崎和阿东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可能也没有看过吧。 “大概的情节是,有十个人被邀请到英国的一座孤岛上……”久世元子紧张地翻着书,开始介绍起来。 “啊,不对,客人是八个,还有一对管家夫妇。岛上有一栋豪华别墅……叫什么岛来着……啊,对了,是德文郡的印第安那岛。” “印第安那岛?……”奈良井眨着眼角下垂的眼睛问。 “啊,这艘游艇叫印第安那号。”久世发出一声惊呼,“真的呢!……我一直没注意到这一点。我刚才说的相似是……在小说里,也是晚餐的时候,猛然响起录音机的声音,宣判了在场十人的罪。喏,就是这里。” 她翻到那一页给大家看了看,然后开始朗读。 “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你们被控告犯有下列杀人罪行: “爱德华·乔治·阿姆斯特朗,1925年3月14日,你造成路易莎·玛丽·克利斯的死亡。 “埃米莉·卡罗琳·布伦特,你要对1931年11月5日比阿特丽斯·泰勒之死负全部责任。 “威廉·亨利·布洛尔,1928年10月10日,是你导致了詹姆斯·斯蒂芬·兰道的一命呜呼。 “维拉·伊命莎白·克莱索恩,1935年8月11日,你谋害了西里尔·奥格尔维·汉密尔顿。 “菲利普·隆巴德,1932年2月某日,你犯有使东非部落二十一名男人死亡的罪行。 “约翰·戈登·麦克阿瑟,1917年1月4日,你蓄意谋害了你的妻子的情人阿瑟·里奇蒙。 “安东尼·詹姆斯·马斯顿,去年11月14日,你杀害了约翰和露西·库姆斯。托马斯·罗杰斯和埃塞尔·罗杰斯,1929年5月6日,你们害死了詹尼弗·布雷迪。 “劳伦斯·约翰·沃格雷夫,1930年6月10日,你谋害了爱德华·塞顿。 “你们这些站在法庭面前的罪犯们,还有什么好替自己辩解的呢? “就是这样,它审判了所有人的罪。最后一句话是,被告们,你们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吗?” “混蛋,这不是和刚才的台词一样吗?……”奈良井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才那个录音,最后也是这样说的吧。这本书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一个一个,和童谣相同的方法……” “童谣?……” “对,这本书和一首童瑶有关系。”东川牧彦在旁边插了一句。 “十个印第安少年这样那样的……”久世元子又找出了这一页。 “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 “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 “八个印地安小男孩,德文城里去猎奇;丢下一个命归西,八个只剩七。 “七个印地安小男孩,伐树砍枝不顺手;斧劈两半一命休,七个只剩六。 “六个印地安小男孩,玩弄蜂房惹蜂怒;飞来一蜇命呜呼,六个只剩五。 “五个印地安小男孩,惹事生非打官司;官司缠身直到死,五个只剩四。 “四个印地安小男孩,结伙出海遭大难;鱼吞一个血斑斑,四个只剩三。 “三个印地安小男孩,动物园里遭祸殃;狗熊突然从天降,三个只剩两。 “两个印地安小男孩,太阳底下长叹息;晒死烤死悲戚戚,两个只剩一。 “一个印地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就和这首童谣唱的一样,一个一个地……” “一个一个地?” “被杀了。” “对了,每个人的房间里面,都挂了一个写着这首童谣的镜框,对吧?” 鳅泽弘好像逐渐回忆起了书里的情节。 “但是,我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啊。” “我房间里也没有。”久世元子马上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这可能是因为日本没有类似的童谣吧,所以没有办法模仿。” “这里还有一些小东西……”我指着那七个小动物说,“我最近才读了这本书,好像是餐桌正中,放了十个印第安小瓷人。” “对,对,真的有这样一段。难道……”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阿东好奇地拿起小动物。 “猴子、老鼠、兔子……” “哦,十二生肖啊。”龙崎剑四郎似乎也是刚刚才发觉,发出一声感叹。 “那么,这里也有我的生肖吧,我属老鼠。”阿东说道。 “我们的生肖也在这里,对吧?”久世元子和我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我是昭和元年出生的,属虎。”东川说。 “我属羊。”鳅泽不快地皱起眉头来。 “我属猴。”奈良井的声音也闷闷不乐。 “船长您呢?” 久世问龙崎以后,他隔了一小会才回答:“我属牛。” “果然如此。大家的属相都在这里,而且只有这七种……”久世元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种让人心神不宁的紧绷感,迅速在室内弥漫开来。 “无论如何,大家先吃饭吧。”龙崎剑四郎好像恢复了平静,指着餐桌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稍后再听一遍录音,大家讨论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要先回操舵室了。” “我去吧。”阿东看着手表说。船厅墙上挂着的船舵形时钟,指着六点四十七分。 “快到七点钟了。” “那就拜托了。”龙崎船长打了一声招呼。 阿东走出船厅,关上了门。 “原则上是每四小时轮一次班。”大家落座后,龙崎也坐了下来。 “请大家趁菜还没凉,赶紧吃吧。”奈良井一边招呼大家,一边把海鲜汤分成小碗。 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禁盯着他的鬓角处出神,直到他把碗递给我才如梦初醒。 “谢谢!……”我伸手接过碗。 大家再次拿起了刀叉,东川从冷酒器里拿出一瓶酒。 “这次来瓶红的吧。拉图堡怎么样?” “那么,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里面,招待他们的主人是凶手吗?”给大家盛完海鲜汤后,奈良井问久世。 “这个,结局是什么来着?反正,一直都不知道到底是谁邀请他们的。”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拿起小推车旁边的书,摊在膝盖上,再次打开书。 “对,对,大部分客人只知道,自己是被一个叫作尤里克·诺曼·欧文的人邀请来岛上的,但其实这个人并不存在。U·N·欧文,U·N·O……也就是Un Known……” “欸?设计的还真是巧妙啊。” “UNO……”鳅泽反复念叨这几个字母,可能一不留神没拿好,刀掉在盘子里,发出尖锐的声音。 “这不就是宇野一家吗?” 这下连龙崎剑四郎也惊呆了,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 “是啊!……”东川牧彦拍了一下桌子,笑着说,“这就更复杂了。哎,说不定宇野先生也发现了名字的巧合,才想出来这个恶作剧。” “宇野先生啊!……”不知道是谁,忧心忡忡地嘀咕了一句。 宇野一族的生意,涉及电气化铁道、石油、保险、百货等诸多行业,旗下拥有多家大型企业,形成了一个财团,在日本可谓家喻户晓。年近九十岁的家族统帅宇野刚太郎和发妻、情妇,总共育有七八名子女,儿子和女婿分别管理这些大型企业,孙辈和众多亲戚们也身居要职。宇野一族到底有多少成员,分别占据何等地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外界无从知晓。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这次到底是应宇野家哪位成员邀请,反正当时听到是宇野家的人,就认为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坏事。 “或许,明天宇野家的人在御前崎上船后,会把这些当作一个笑话来讲吧。”喝得满脸通红的东川,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 “但是,仔细想一想……”久世元子一边合上书,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到底是宇野家族的什么人会来呢?” <hr /> 注释: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代表作。本书的日文名称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这部作品的日文译名,仅有一字之差,意在向前作致敬。</a> 第二章 邀请者是谁 <er h3">一 闹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了。两张并排摆放的单人床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收音机和闹钟,昨天晚上,我把闹钟设置为七点五十分。 我按停闹钟,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昨晚大概十点半,我回到了房间。虽然晚餐当中,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录音,但后来大家一致认为,那些都是船主的恶作剧。 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件事情,大家一边吃饭,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消耗热;虽说是漫无边际,可是,这些都是有地位、有教养,从事专门职业的人,所以,闲聊也妙趣横生;而且,他们还不忘照顾到最年轻、最缺乏人生经验的我,特意选择一些我也能加入的轻松话题。 晚餐非常丰盛,酒也都是上乘佳酿,我喝了不少拉图堡红葡萄酒。 然而不可否认,我的心中,还是泛起了莫名的不安,和一丝受到威胁的紧张感。 就算是恶作剧,宇野家的人,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呢?关于我和胁村雄一郎的关系…… 但我很快把这个念头,驱逐出了脑海。在日常生活中,尽量避免让烦心事影响自己,只考虑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这是我从爸爸那里,学来的人生法则。 晚饭后不久,龙崎剑四郎去交接,换回东顺司回来吃饭了。九点左右晚餐结束,奈良井开始收拾碗碟。大家一起把盘子拿到厨房,接下来的事情,只要交给洗碗机就可以了。 奈良井说他要准备明天的早饭,所以留在了厨房里。其他人就坐在沙发上继续喝酒。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奈良井从厨房里出来了。我和久世元子,还有奈良井三个人一起下楼,回到起居甲板上。 久世元子先用浴室,然后是我。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差不多是十点半。我和平时一样,写完日记才上床睡觉,当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在我思念爸爸的时候,胁村的脸突然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桶谷瑶,你在1986年4月,造成胁村雄一郎死亡。”高亢的录音声在耳边回响,我盖上毯子努力让自己快点入睡。 幸亏船身轻轻摇晃,宛如摇篮,我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想起早饭是八点半开始,我精神抖擞地起了床。拉开枕头边上的窗帘,灿烂的阳光照了进来。窗户的下半部是清澈碧蓝的海水,上半部是耀眼透亮的天空。 我洗好脸,换上一件柠檬色的小西装,简单地化好妆后走出客舱。 打开船厅门的一瞬间,烤面包的香味立刻飘了过来,但是厨房里空无一人。 东川、鳅泽、久世三个人站在甲板上。东川抽着烟斗,几人凭栏远眺。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今天又是好天气。”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海风,“船现在开到哪里了?” “刚才问了阿东,他说在伊豆半岛南边。”东川回答,海风吹拂着他贝雷帽下面,露出的灰色卷发。“已经看不见陆地了啊。” “现在四周都是海面,阿东说,再开一段会遇上黑潮。” 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可能因为船开在外海,虽然天气晴朗,风浪却很大,船身晃动得也比昨天要厉害。 “今天傍晚在御前崎靠岸,对吧?”背对着我,站在船尾的鳅泽弘,转过身来说道。 “嗎,不是说船主会上船嘛。”久世元子回答。 鳅泽弘把视线投向大海,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又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后来一直盘算,今天见到船主,我先要问一问他,关于昨天录音的事情。就算是恶作剧,那些话也太过分了。我要听听船主怎么回答,说不定我就在御前崎下船。” 东川牧彦和久世元子对视了一眼。鳅泽昨天还说搞不太懂,大家为什么如此在意,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您没有必要这么生气。”东川牧彦一边做颈部舒展运动,一边说道,“这只是个黑色幽默,我还庆幸自己又多了一个写散文的题材。当然了,录音里说鳅泽先生您,杀害了一个女人,罪行最为严重,也难怪您无法接受。” “你什么意思……”鳅泽弘气得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你不是也逼死了一个女人吗?” 一瞬间,两个人屏息睨视着对方。 “无论是杀了某某,还是导致谁谁死亡,只不过是措词的不同,说到底,大家都犯了同样的罪。” 鳅泽医生加上一句,语气稍微平缓了一些。 “说什么‘你们的行为在事实上相当于杀人’,这完全是在胡扯八道。” “我也赞成找船主问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啊。希望尽快搞清楚状况。” 看到两人握手言和,我如释重负。这次我是特意来散心的,可不愿意每天剑拔弩张的样子。 “但是,也不能保证问了船主,就能够真相大白。”久世元子摸着脸颊,表情复杂。 “何出此言?” “因为也有可能,是眼下在船上的某个人,把磁带偷偷地放进去的。” “你的言下之意是……印第安那号、宇野这个名字,还有那些陶瓷动物……” “名字相同可能是偶然,说不定有人利用了这个偶然。那些陶瓷动物,可以上船后再放上去,那两个船员好像之前也没有察觉。” “如果真是哪位客人捣鬼,那只有奈良井先生了。”东川牧彦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舔了舔嘴唇,“我们分好房间后,他马上就去了厨房,后来一直在那里。” “这样一说,我也觉得那人有点不对劲……”说到这里,我慌忙回头瞥了一眼船厅,餐桌附近没有奈良井的身影。 “什么?……”久世元子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那个……有可能是我搞错了……那人说自己是职业高尔夫球选手奈良井,对吧?因为我以前看高尔夫精英赛,所以,一开始就感觉似曾相识。听他自我介绍后,我也恍然大悟:原来是打高尔夫的奈良井啊。” “嗯。” “但是,昨天在餐桌上,他给我们分汤的时候,我在近旁看到了他的侧脸,发现一件怪事。打高尔夫的奈良井先生的右眼角处,留有一块伤疤。那块伤疤虽然不大,但是,电视里放特写镜头的时候,会因为光线原因很显眼。五、六年前他还不时能赢球,所以报上也登过他的照片。” “奈良井先生……也就是说现在船上的这个人,脸上没有伤疤?” “没有,昨天我就觉得蹊跷。” “是他在冒充别人?”久世元子惊讶地号叫起来。 “嗯,怎么说呢,毕竟我也没有见过奈良井先生本人……” 我看着这两位男士,本来想征求他们的意见,可他们的表情也模棱两可。 “我不太懂高尔夫球……” “我只知道那些有名的选手……” “他的烹饪技术还是不错的。”久世元子笑着说。 “他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是厨师?”东川牧彦半开玩笑地说。 “先别管这些了,该吃早饭了吧。” 听到久世元子的提醒,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四十了。站在甲板上感觉有点冷了。 我们陆续走进船厅,室内仍然弥漫着面包的气味,但是,闻不到咖啡的香气,厨房也还是昨天的老样子,似乎奈良先生,井并没有起来做早饭。 “奇怪,昨天是他说八点半吃早饭的呀。”东川歪着头,疑惑不解。 “睡过头了吧。” “但是,昨天他不是说,打高尔夫球的人,都习惯早睡早起吗?” “会不会是晕船了?”鳅泽弘眉头紧锁,“有时候看似身强力壮的人,往往最容易倒下。我去看看。” 医生走出船厅下楼后,我和久世元子进了厨房。 “看来只能靠我们两个了。” “您平时做饭吗?” “我可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呢。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给丈夫和孩子们做好早饭。” “啊,这里有烤面包炉。”我看着烤箱旁边说。 “昨天晚上事先设置好了,今天早上八点,自动开始烤面包。” “怪不得闻到面包香味,那也就是说,奈良井先生果然没有起床……” 久世元子打开冰箱,我开始准备煮咖啡。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们回过头去。 鳅泽医生盯着我们,脸色苍白,有些精神恍惚。鹰钩鼻上的眼镜突然滑了下来,目光涣散没有焦点。 “那厨师怎样了?”久世打趣地问,“还在床上?” 鳅泽医生轻轻点了点头。 “晕船这么厉害?” “不是晕船……比晕船更严重……” “什么?……”我们吃惊地望着鳅泽医生。 鳅泽弘喘了一口气,嘴里发出奇妙的叹息声:“奈良井先生,已经死在自己的床上了。” <er h3">二 “胡说!……”久世元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嘴唇有些痉挛,“混蛋,请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是真的,我的心现在还砰砰地乱跳着呢。” 我也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胸口。 叼着烟斗的东川牧彦,突然走到鳅医生泽身后,问道:“怎么回事?” 鳅泽医生回过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动作缓慢、呆滞,眼镜也滑落在鼻尖上。他看着东川,重复了一遍:“奈良井先生,死在床上了。”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们自己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鳅泽医生打开门走了出去,大家都默默跟在后边,从船长室旁边那个陡立的楼梯往下走去。 起居甲板上,中间走廊的两边是客房。奈良井的房间是楼梯右边的一号房。 鳅泽医生没敲门就推开了门。 房里并排放着两张单人床,奈良井仰面躺在外侧床上。他身上胡乱缠着毯子,穿着条纹睡衣的上半身探到床边,右手垂向地面。 东川牧彦飞快地跑到跟前,鳅泽医生和久世元子也紧跟在后面,而我走了两、三步就走不动了。奈良井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以及向上翻的白眼映入我的眼帘,我忍不住转过头去,几乎站立不稳。 “奈良井先生!……奈良井先生!……”东川牧彦一边大声呼唤着,一边摇晃他的身体。 “真的……身体已经冷了!……” 听到这句嘟囔,我鼓足勇气把视线移回来。从鳅泽医生和久世元子之间的空隙,能看到奈良井的脸,和刚才一样,他翻着白眼,纹丝不动。 “已经没有脉搏了,瞳孔也已经完全扩散了。”鳅泽扒开奈良井的眼睑,从口袋里取出小手电筒,照射他的瞳孔。 “刚才我也不敢相信,所以,就回房间拿来手电筒,检查他的瞳孔,确认死亡以后,我才去通知的大家。”他轻轻地合上奈良井的眼睛。 “但……但是,死因是什么?”东川牧彦吃惊地问。 “尸体表面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特征,现在只能说,可能是急性心肌梗塞,具体原因要解剖后才清楚。” “难道他有心脏病?” “半夜里一个人痛苦地……?”久世元子询问鳅泽。 “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所以,有可能是半夜里突然发病,如果他当时能爬到我的房间,或许还有办法抢救。” “真可怜啊!……”久世元子泫然欲泣地双手合十。看到两位男士也在为死者祷告,我便也效仿他们。 过了一会,久世元子抽泣着,整理好凌乱的毯子,盖在奈良井的脸上。我这才敢靠近床边。自从小学二年级,母亲生病去世以后,我再也没有亲眼目睹过去世的人。我只是模糊记得母亲去世后的脸,留在记忆里的,是被放进棺木前母亲的身体。我触碰过,不但没有体温,而且冰冷得如同石头,让人不寒而栗。 别人的尸体对我而言,又可怕又肮脏,我根本不敢细看。久世元子认真地整理着毯子,还蹲下身来,把奈良井的右手也放进毯子里。 “啊……”久世元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注射器,这里……” 奈良井右手边十厘米处的地板上,滚落着一支注射器,应该是从他手里掉下来的。旁边还有一个塑料袋,想必是装注射器用的。 鳅泽医生迅速捡起注射器,举在半空中观察。注射器里面基本上是空的,只残留着少许透明液体。 鳅泽弘把注射器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然后搁在床头柜上。他掀起毯子,露出奈良井的手,卷起死者左袖,凑上去从手腕处开始仔细检查。 片刻之后,他长吁了一口气。 “就是这里,你们看,有注射的痕迹……对吧?”他拽过奈良井的手腕,指着靠近腋下的一块地方,让大家仔细看,只见发青的手臂上,有一块米粒大小的血痕。 “就注射在这里。” “注射什么?”东川问道。 “有可能是劳德力莘……注射器里还剩了一些无色无味,类似水的液体……” “劳德力莘,不就是以前印第安人,涂在箭上的毒药吗?”听到久世元子的这个问题,东川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频频点头。 “是啊。我曾经读过一本书,有几个发现亚马逊河的探险家,被印第安人用涂了劳德力莘的毒箭射死了。” “嗯。以前劳德力莘被叫作印第安人的箭毒,主要是被南美原住民用来狩猎。但是现在很多医院,都把它当作肌肉松弛剂使用。天然劳德力菲采自植物,因为稀少而价格昂贵,所以现在一般都采用化学方法合成。” “太可怕了!……”我颤抖着身子哭丧道。 “做大手术的时候,这是一种为了让呼吸暂停,好便于插入气管;或为了防止肌肉痉挛,而起麻醉作用的特效药。”鳅泽医生侃侃而谈,“不过现在被认为是毒药,一旦过度注射,就会让呼吸肌麻痹,导致人窒息而死。” “您的意思是,奈良井是自己注射了劳德力莘?” “这个究竟是不是劳德力莘,光凭目测还不能肯定……” “这个自己也能注射吗?” “嗯,可以。一般是静脉注射,但也可以用肌肉注射。不过,我觉得蹊跷的是,这个注射器……” 鳅泽医生对比着注射器和塑料袋,袋子里面,似乎装有注射器的盖子。 “无论如何,先报告船长吧?”大家计议着。 我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快点和警察联系,一调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我虽然惴惴不安,但也有冷静的一面。 “对啊,应该告诉警方。”东川牧彦也立即响应我的建议。 三个人一起回头看我,刚才他们可能忘了我的存在。 “船长可以用无线电和海上保安厅联系吧?”我跑出房间,好几次差点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跌倒。 一打开船厅的门,我差点儿和东顺司迎面撞上。 “我刚才还纳闷大家都去哪里了,还没吃早饭吧。” 我飞快地对一脸惊讶的阿东,介绍了刚才的大致情况。 “什么,奈良井先生死了?”阿东惊叫起来,夸张地扭曲了面容。 “我刚才也不敢相信,但是……大家都在下面,你快去告诉船长。”我说话的语气,变得像是在命令爸爸的用人。 阿东尽管怏怏不乐,但还是出去走到操舵室门口,敲了敲舱门。听到阿东在里面报告情况,我回到起居甲板。 那三人还在房间里,不过已经离开了床边。久世元子在翻看抽屉里的东西,东川牧彦打开衣柜向里张望,而鳅泽医生站在床头柜边。 我立刻意识到他们在找遗书。 “我刚才跟阿东说了,他们应该马上会来这里。你们找到什么了吗?”我问鳅泽。 “没有……”医生推了一下眼镜,视线仍然停留在桌上的注射器和塑料袋上。袋子上印着生产厂家的名称和编号。 “奈良井先生是自杀的,对吧?所以一开始就准备了药水和注射器……” 我渴望听到肯定的回答。 鳅泽医生歪了歪头说:“我刚才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这个注射器是我的。” <er h3">三 位于驾驶甲板最前方的操舵室里,洒满了明晃晃的阳光。在宽三米、长一米左右的空间里,到处都摆放着复杂的仪器。中间是硕大的船舵,眼下阿东正站在舵前方的踏板上。紧急无线设备就在后面配电盘的旁边。 “这里应该是下田海上保安部的管辖范围,我马上和他们联系。” 船长龙崎剑四郎说完,麻利地拿起无线电对讲机的话筒,我们四个人咽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狭窄的操舵室里,总共有六个人,我们四位客人分别站在龙崎船长的两边。本来这种联络工作,交给船长就可以了,然而,出于一种奇妙的心理,大家在潜意识的支配下,采取了一致行动。 我也不例外,我本来是在外面走廊上等待的,看到另外三人挤进了操舵室,就也下意识地跟了进来。 龙崎拿下话筒,里面传来“嘀”、“嘀”的声音。接着,他按下另一个开关。与此同时,刚才话筒里的杂音,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他按了话筒中间的一个键,墙壁上的一盏红灯,随之亮了起来,同时杂音消失,看样子是无线电开始发送信号了。 “呼救呼救。我是印第安那号,我是印第安那号。” 红灯一闪一闪地,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是海上保安厅。请讲。” “船内发现死者,一名男性客人在客舱里自杀。请讲。” “请告知地点。请讲。” 龙崎转头瞟了一眼船舵右边的卫星导航仪,答道:“北纬34度55分,东经139度26分。请讲。” “请调频到2150。请讲。” “明白,马上调频。”龙崎又按了一下开关,传来“嘀”的一声后,开始发送信号。 “我是印第安那号,我是印第安那号。海上保安厅,听到后请回答!听到后请回答!……” “我是海上保安厅。”是刚才的男声,“请介绍详细情况。”对方的语速比刚才略微缓慢了。 “印第安那号昨天十五点,从叶山码头出发,计划一周后抵达那霸。现在位于伊豆半岛以南四十二海里,北纬34度55分,东经139度26分。今天早上九点,一位三十一、二岁的男性乘客,被发现惨死在客房的床上。乘客中的一位医生检查后,怀疑这名男子自己在手臂上,注射了劳德力莘之后,大约于今天凌晨死亡。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措施?请回答。” “需要紧急救援吗?……请讲。”对讲机里传出问话声。 “不,我认为并不需要。请讲。” “那么……”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对策,“现在附近没有巡航船只,请尽快在御前崎靠岸。请讲。” “明白。”龙崎船长放下听筒,灯也随之灭了。 “你们都听到了。估计下午两点半左右,就能到达御前崎港。”他简短地说完,开始给阿东下达指令。 我们四个暂且松了一口气,离开操舵室回到船厅,各自往沙发或椅子上坐了下来。 “为了让我们都听到,用了扬声器。”东川的声音有些疲惫,“能够直接听到和海上保安厅的对话,让人更放心了。” “好像提到过调频……”我好奇地问道。 东川牧彦点了点头,耐心地解答了我的问题。 “一开始无线通信用的是2181这个频率,是接国际紧急无线电话。不光是海上保安厅,还连接到附近所有港口、商船、渔船上。这条线路不能长时间被占用,所以,介绍详细情况的时候,一般会切换到类似普通电话的无线,只和海上保安厅通话。” “哇,您知道的可真详细,东川先生。” “哎,其实我也算经常坐游艇,还和几个朋友一起,买了一艘远洋快艇,有时候也出海……” “怪不得您对此很熟悉。”我点头赞叹着。 “船正在转向,波浪的角度不一样了。”他侧耳倾听,好像船正在慢慢改变方向,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 “最近的港口只有御前崎吗?”久世元子焦急地问道。 “这么大的游艇,能够靠岸的港口也有限。” “而且,船主也在那里等待我们。” 一提到船主,沉闷的空气,立即开始在室内弥漫开来。昨天晚餐时冷不防响起录音,自称是审判官的男人,用冷酷的声音,揭露了七个人的罪行;然后又是天亮以后的事件。虽然那盒磁带,肯定和奈良井的死毫无关联,但是,这些事情相继发生,让大家莫名七窍地恐惧起来。 “奈良井先生是几点钟去世的?”东川挺直脊背问道。 “船长说是凌晨。” “脸和手已经开始变冷,下巴和颈部也开始僵硬。从这些来判断,应该已经死了四、五个小时……” “也就是凌晨三四点左右?” “大概吧!……”鳅泽医生含糊地说。 “我们昨天回到房间,差不多是夜里十点,对吧?”女律师久世元子看着我,开始用一种梳理案情的语气说话。 “对。我们洗澡的顺序是您、我、奈良井先生。我十点半洗完澡后,去敲一号房间的门,他还在里面回答了我,声音很开朗,没有听出不对劲……” “十一点左右,我还听到他洗好澡,从浴室出来回房间,打开房门的声音,因为我就在他隔壁。不过,后来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收音机……” “收音机……”东川牧彦摸着下巴沉吟道。 “反正,奈良井先生应该在那时,不,应该是在昨天准备晚餐的时候,或者上船以前,就决心自杀了吧。” 久世元子把视线投向空中,试图从记忆中,寻找一些帮助判断的材料。 “虽然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事先早就准备好了注射器和毒药……” “不对,那个……”鳅泽医生沉闷的声音打断了东川。 “我刚才跟桶谷小姐说到一半,正好船长进来了;因为取得无线联系是首要任务,所以,还没有来得及说完……” 他环视了一下船厅,走到甲板上,把放在门边的一个厚厚的黑色皮包拿了过来。 可能是我刚才去向船长报告情况的时候,他从自己房间里拿来的吧。 刚才我回到一号房间后,鳅泽医生正准备说话,龙崎剑四郎和东顺司就先后进来了。 龙崎剑四郎了解了状况以后,就说要马上和海上保安厅联系,大概是在大家去操舵室的路上,鳅泽医生把包放在船厅门口了吧。 鳅泽医生在桌上打开了包。 这是医生出诊的专用包,里面有听诊器、血压计、手术刀、剪刀等医疗器具,还有一些密封的注射药水,和装在塑料袋里的注射器。 他从里面抽出一支注射器。虽然装在袋子里,但是已经打开封口了。 “这是掉在奈良井先生房间地板上的那一支。注射器和袋子分别掉在了两个地方,我暂且把它放回了塑料袋。其实,我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很有可能,是我包里的东西,因为生产厂家和大小都相同。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包检查,果然发现少了一支。” “您的言下之意是,奈良井先生私自从您的包里,拿了一支注射器?” “只能这样认为。”医生点头答道。 “药水也是您的吗?”久世元子连珠炮似的发问。 “不……不,怎么可能,劳德力莘禁止在医院以外的地方使用。”鳅泽医生连连摇头。 “那么,奈良井先生自己准备了毒药,而使用了您的注射器?” “上船以后,这个包一直放在我房间里。因为没有锁门,所以,有很多机会可以溜进房间偷拿。” 昨天分配好房间后,大家把行李都搬进了各自的房间,然后六点钟在船厅集合。虽然奈良井宣称一直在厨房,但也有可能趁鳅泽医生上来,悄悄下去溜进了五号房。晚餐后,鳅泽和东川在船厅喝酒,这段时间内也很容易得手。 “但是,我还是觉得解释不通。自己准备毒药,注射器却碰运气而用别人的,和准备自杀的心理不符吧。”久世元子分析得冷静而透彻。 “不一定,如果事先知道,一同上船的人里面有医生,就可以猜到,那个人会带着医药用品,而且一般船上,也备有这些东西。” “但是,如果房间上锁了,没办法拿到那个包怎么办?” “还有别的机会!……”我突然回忆起一件事,叫了起来。 “在从叶山摩瑞拿上船的时候,东顺司曾开摆渡船来接我们了,对吧?他当时提议行李太多,要分两次,奈良井先生不是说,自己留下来看行李,让我们四个人先去吗?” “啊,那时我把包留在岸上了!”鳅泽医生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能就是他趁这个时候,东顺司还没有回去之前,从包里拿出来的。” “嗎,很有计划性。”东川牧彦也从沙发上探出身子。 “还有一点不自然。”久世元子继续反驳,“如果奈良井先生是自己注射的,为什么现场没有留下药瓶?” “哦,这一点也并非不可能。”鳅泽医生摇了摇头,“把药水抽到注射器里,只要盖上盖子,就可以保存几个小时,甚至几个月之久。奈良井先生在叶山的岸上,从我的包里偷出一支注射器。上船后把药水抽到注射器里,接着,他把药瓶扔进大海。然后,他躺在床上给自己注射,地板上只留下了注射器和袋子。” 久世元子貌似暂时没有问题了。谁也没有再开口。奈良井的死,可以被解释为自杀。 相互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大家好像还在细细揣摩着,这种释然的感觉,室内被奇妙的沉默笼罩了。 过了一阵子,东顺司悄悄地走了进来。 “大家还在这里?都用过早餐了吗?” 给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舵形的挂钟,指着十点二十五分。 “哎呀,还没有。” “船长请大家不要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船上和密室一样,人的精神,此时容易发生异常,也容易出事。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在御前崎靠岸以后,自然就真相大白了。请大家先用餐怎么样?担任厨师的奈良井先生去世了,可能有一些不方便……” “没关系,我们来做。”久世元子轻快地站起来。 “你们两位也饿了吧。我先简单做一些,很快就好。” 我也只好去帮忙打下手。 “能麻烦煮点咖啡吗?”东川牧彦从嘴里拿出烟斗问道。 “嗯,然后做一点吐司面包和鸡蛋……反正面包已经烤好了。” “真的呢。昨晚上就设置好了,今早八点开始自动烤的。” 烤面包的香味已经闻不到了。 “奈良井先生在决心自杀之前,还设置好烤面包机,为我们准备第二天的早饭,我们要好好品尝才行。”久世元子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好了,好了,听听音乐,转换一下心情吧。”阿东走到激光唱机边上。 我跟在久世元子后面,准备进厨房,很自然地把视线投向音响的方向。 书架上放着一些书,旁边是游戏桌。里面的装饰架上,摆着一个金属圆盘,上面有一些陶瓷动物。 老虎、牛、马、兔……我下意识地开始数。 不知不觉我停了下来。 “只有六个。” “什么?……”久世元子回头看着我。 “奈良井先生属什么来着?” “他好像说是属猴。” 一瞬间,我觉得这个答案,全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果然……猴子不见了!……” <er h3">四 “有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只陶瓷生肖不见了。”东顺司问了话以后,没有人回答。 接下来,大家如临大敌似的,四处寻找那只陶瓷生肖。可能失去磁性,掉在哪里了吧…… “没有啊。” “找不到。” “不可能滚到太远的地方。” …… 大家停止寻找,六神无主地面面相觑着。东川牧彦和鳅泽医生回到船厅,另外三人进了厨房。 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先不说我,至少除了东顺司以外的三个人,应该都有所联想吧?昨天他们都说,自己读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 在那本小说里,餐桌上放着十个印第安陶瓷人偶,书里的人一个一个地被杀,人偶也一个一个地离奇消失了…… 无聊的猜测,这之间肯定没有任何关联!…… 我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而且,也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阿东、久世和我先后进了厨房。 烤面包机的旁边,叠放着昨天奈良井穿戴过的厨师帽和衣服。东顺司匆匆地卷起这些东西,塞进了墙上的柜子里面。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是烤炉和微波炉,炉灶也是用电的。海上风浪大的时候,可以固定起来,不过,现在还用不着。” “电从哪里来?”我问。 “船舱里有发电机在发电。燃料用的是轻油,其他的东西,像空调啊,都是用电的。这边是冰箱和冷冻箱,还有电饭煲。” 然后,他又介绍了如何放热水和冷水,还有垃圾粉碎机的用法。 “这里面也能煮咖啡,但是,我还是去船厅的吧台那里煮吧。”东顺司笑着说,语气轻松地吩咐着,“麻烦你们准备好面包和鸡蛋。” “没问题,交给我们吧。”久世刻意发出开朗的声音。 我把面包切好,放进烤面包机,久世元子则在一旁,准备培根和鸡蛋。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动作非常娴熟。 “我来拿瓶啤酒。”东川牧彦探进头来说,“喝一点酒,放松一下心情。” 我们打算稍后为正在操舵室值班的船长准备早餐,所以,暂时先把五个人的分量摆上了餐桌。不仅有面包和鸡蛋,久世元子还麻利地做好了色拉,我把奶酪和意大利香肠摆上了桌。 “啊,还真是饿了。”东川牧彦笑着说说。 “已经快到中午了。”久世元子语气尖酸地警告着。 “开饭吧。”鳅泽医生也拿起面包,随便塞进了嘴里。 让我惊叹的是,大家都表现出了旺盛的食欲:就说我自己吧,平时从来不沾的煎鸡蛋,也吃了两个。 这是在四面被大海包闱的船上。虽然不久就能靠岸,但是还是要填饱肚子。或许潜意识里大家都被这样的心理支配着吧。 “不过,奈良井先生还那么年轻,怎么……”喝着咖啡的鳅泽医生,终于露出沉痛的表情。 “属猴的话,今年只有三十一、二岁。” “他还干劲十足地说,自己被任命为这里的厨师……但是,到底是谁让他做厨师的呢?”久世侧着头问道。 “是不是船主呢?”东顺司过了一会才说,听起来缺乏自信。 “奈良井先生有没有提起过,他是被宇野家的哪位邀请来的?” “这倒是没有……但是他眉开眼笑,说这真是一件好事。” “好事?……”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瞧着东顺司。 “嗯。昨天分配好房间后,他马上就来厨房了,我教他用这些设备的时候,稍微和他聊了几句。他在爱知县一个有名的俱乐部里,打职业高尔夫球。但是,你们也知道,他最近的成绩,一直不尽如人意;所以,这个赛季结束,他的合约到期后,球场不准备和他续约。” “这样啊,听说现在的高尔夫球场,都不愿意和专业球员或者实习生签约。”东川牧彦侃侃而谈,“但是,像他这样,没办法靠奖金生活吧……”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平时关注这些球员的实业家,向宇野先生推荐了他,问宇野集团筹备新开的高尔夫球场,要不要聘请他。宇野先生似乎正有此意,说我们4月份准备请一些客人去琉球群岛,你要不要一起去?宇野先生就提议,在船上谈具体条件,顺便在那霸打一局,如果满意的话,就正式签约。昨天奈良井先生是这么介绍的。” “那么,让他做厨师是……” “听起来是他主动请缨的。他说:让自己免费坐游艇很惭愧,干脆做厨师,为大家服务吧,毕竟自己的手艺,不输给专业厨师,可能也是为了讨好宇野先生吧。” “跟他直接谈这件事的,是宇野家的哪一位?”久世元子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很在意这一点。 “这个嘛,是宇野先生的某位公子吧,大概是接下来,要做新高尔夫球场老板的那位……”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不禁哑然失笑。 招待我们的人,到底是宇野家的哪一位呢?问一问龙崎剑四郎先生和东顺司,这问题不就清楚了吗?……游艇主人因为对游艇感兴趣,才买了这条船,肯定经常和兴趣相投的水手出海,龙崎先生和东顺司,应该就是其中的成员吧。 “东顺司先生,您一直是和宇野家的哪一位一起出海?”我开口问他。 谁知他竟愕然地看着我:“我谁也不认识。” “为什么?……你平时不是一直在这艘船上吗?” “我是第一次开这艘船,是龙崎先生叫我来的。” “啊,那你是临时上场咯?” 陡然间,我没理由地心头火起,轻蔑地翻了一下白眼。 “那么,龙崎先生应该经常和船主他们在一起吧。” “不,他也是昨天第一次,开上了这艘船。”东顺司的语气,简直有点幸灾乐祸,“龙崎先生和我,经常在一起开船。这次是有人请他,所以,他就叫上了我一起来。” “有人请你们开船?”我吃了一惊。 “也就是说你们是专业船员?”鳅泽医生插了一句。 “没错!……”东顺司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龙崎先生的家住在藤泽,同时,还在家里办公。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开起了游艇,是个有将近三十年航海经验的老将,各地的游艇港口、游艇业者都会请他去工作。” “工作,也就是开船……”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对。乘客不够的时候,选手参加同外线路比赛时,把船开到比赛地,还有比赛后的回航等等。我还没有在这么大的船上做过船长,但是,像龙崎先生这样级别的,一个星期到十天赚一百万,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嗯……也就是说,你和龙崎先生,都是专业船员。这次龙崎先生接到印第安那号船长的邀请,然后叫上你,对吧?” “是的!……”东顺司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那么,发起这次活动的人,是宇野家的哪位,问龙崎先生就知道了吧。” “他也不一定知道,不过,你可以当面问一问他。”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是直接和宇野家的人联系的,工作是从其他朋友那里介绍来的。据说,船主计划了这次旅行,原来的那位船长,突然身体不适,没有办法出海了;他和别的朋友一商量,就有人介绍了龙崎先生……” “那么,我们当中,到底有没有人,是直接和宇野家联系的?”久世元子神色仓皇地轮流打量每个人。 没有人回答。我迅速在脑海里,整理自己的记忆。 最初是我工作的美峰观光公司的专务理事告诉我,公司的一个大股东,在一家高尔夫球场做理事,他和宇野家很熟。宇野家通过他找到我,希望我能参加这次海上之旅…… 说起来,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仔细问过邀请我的,到底是宇野家的哪一位?……我只是陶醉在被邀请的理由中。据说是经常乘坐豪华游艇出海的某位公子哥,来我工作的高尔夫球场打球,遇见了在事务所工作的我,对我一见钟情,于是说服父亲邀请我…… 公司专务理事性子又急工作又忙,我不好多问,加上听到宇野这个名字,就觉得不会有错,心想,反正上船以后,就能够知道到底是谁了…… “其实我这次是……”东川牧彦开口刚要说话,阿东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去替换船长,让他来吃饭。”阿东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弯着腰不动了。 “咦,船停了。”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刚才一直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窗外海面的波浪,只是原地起伏,并没有后退。 更明显的是,上船后一直能够听到的引擎声,现在竟然完全消失了。本来已经听惯了,现在反而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er h3">五 厨房旁边的门被推开了,龙崎剑四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引擎突然停了。”他看着阿东,“走,跟我一起去修。” “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燃料管子堵住了。” 龙崎剑四郎急匆匆地往回走,东顺司紧随其后。 门快要关上的时候,鳅泽医生猛地大声叫住了他们。那种极度亢奋失控的声音,与今天早上他和东川争辩时的声音一样。 龙崎船长没说话,往回走了几步。 “船长,这种故障是怎么发生的?”鳅泽提升的语气里面,充满了质疑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引擎突然熄火了,现在要赶紧找出原因,把它修好。” “真的是机械故障吗?还是……人为的原因?” 我大吃一惊,抬头仰望着鳅泽医生。 “我现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龙崎能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冷静,“我搞清楚原因之后,马上告诉大家。” 鳅泽医生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他深吸了一口气:“反正请尽快修好开船,我们上船后自我介绍时,你曾经说你是船长,航行中一切由你负责,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连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我并不认为这都是你的责任;但是,因为引擎发生故障,导致船不能开动,这显然应该由船长负责。机械发生故障,说明开船前的检查有问题。万一是人为的原因,你作为一个船长,在管理问题上,也难辞其咎。请你务必确保这艘船,平安无事地在御前崎靠岸,一定一定!” 龙崎剑四郎抿紧了嘴,默默地走了出去。 务必平安无事!……一定!……一定!…… 鳅泽医生长着鹰钩鼻子,下巴前凸,一张尖酸刻薄的脸上,露出了胆怯的神情。 我也被这份胆怯传染了。在这艘“印第安那号”游艇上,会不会继续发生非常事态? 龙崎剑四郎和东顺司走出去,关上门以以后,久世元子回头看着鳅泽医生。 “您刚才说是人为的原因,您难道发现什么了吗?” 鳅泽医生啜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苦得皱起了眉头。 “开船还不到一天,引擎就坏了。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虽然我对机械仪器一窍不通,但从常识上说……” “你分析得很对。”东川牧彦拿开烟斗,“我有过好几次远洋航行的经验,只要不遇上大风暴,这样的游艇,是不会这么容易坏的。” “难道说,是那个自称是奈良井的人搞的鬼?” “奈良井先生在自杀前捣鬼?”久世元子惊问。 “嗯。那家伙自称是职业高尔夫球手,其实是冒牌货,对吧?”鳅泽医生盯着我说。 “嗯,奈良井义昭先生的右眼角旁边有道疤,但是那人没有。刚才那具尸体上,也确实没有……”我莫名地觉得恐惧,声音发抖。 “那人可能是精神病吧……他想成为职业高尔夫球选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把自己当成了真的奈良井义昭,或者说,他处在失意和错觉之间,这样一种非常危险的心理状态中。我有一个朋友是精神科医生,他的患者里有这样的人。” “我的妈呀!……”我和久世元子都张大嘴巴,吐着舌头惊叫起来。 “在失意的谷底,他决定向世界上的成功人士复仇,所以,他就混上了这印第安那号。他在船厅里装上那盒磁带,又摆放上瓷器小动物,还故意拿掉一个。他就通过这些伎俩,制造出诡异的气氛,还破坏引擎,然后自杀。这样一来,剩下的人,就会被莫名的恐惧包围着,漂流在海上……” 久世元子仿佛要扔掉什么恶心的东西似地,把手里的最后一块面包一把扔在盘子里。 “也不知道他还做了什么手脚。” “是啊。假装好心设置好烤面包机,万一下了毒……”刚才久世元子还说,要好好品尝这些面包才行。 我拼命忍住呕吐的冲动,心脏砰砰地直跳,浑身直冒冷汗。 久世元子也拿起餐巾,用力地擦了一下嘴。 “确实可以认为,这些都是他的把戏,但是,他是怎么上的这艘船的?冒牌货不可能收到邀请的。” “不不不,精神异常的人陷入错觉,以为自己就是本人,通常对正身的情况一清二楚。听我那个精神科医生朋友介绍,这种人对模仿对象的性格、生活习惯、癖好了如指掌,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他自己却意识不到这是模仿。”鳅泽医生连连比画着说,“因此,昨天死的那个男人,可能纠缠在奈良井义昭先生身边,偶然知道有人邀请奈良井先生上‘印第安那号’,却被奈良井先生拒绝了。所以接下来,他就打电话给宇野先生的秘书,说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参加,就这样混上了船。他打算能暂时骗过就行,反正也决心自杀。” “连奈良井先生过去做的坏事,他也调查出来了?” 久世元子的这句话,让大家从头凉到了脚,每个人都想起了昨天晚上,磁带里宣告的自己的罪状吧。 “那个,我想起来了。四、五年前,确实有一些关于奈良井先生的流言飞语在四处传播。”不知谁插了一句嘴。 “流言飞语?”大伙都吃惊地瞪大了两眼。 “在那之前的三年左右,是奈良井先生的鼎盛时期,他经常得冠军,奖金排名每年都在前五位。” “是啊。奈良井经常和一个叫上尾彻的年轻选手,争夺冠军。”我也对职业高尔夫略知一二。 “两个人受欢迎的程度也不相上下,被称为宿敌。但是,严格地说起来,上尾略胜一筹,奈良井总是被压着一头。” “是的。有一段时间,进决赛的总是他们两个,但每次都是上尾得冠军,舆论普遍认为,奈良井赢不了上尾。不过,后来……”我的记忆也慢慢复苏了。 “后来,上尾和黑帮打架,身受重伤,再也站不起来了,过了一年就去世了。在后来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奈良井扬眉吐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如以前出彩,逐渐萎靡不振,没过多久,他也消失了……” “在他消失以前,曾经传出了一些负面新闻。” “啊,听说奈良井先生出席了一个暴力集团成员的婚礼。” “传言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但是,在那之前,在新宿的路上,跟喝醉的上尾打架,把他打成重度骨折的那两个黑帮流氓,因为伤害罪被起诉,最后判刑一年。法院判决以后不久,就有周刊杂志披露,奈良井出席暴力集团成员的婚礼,还和黑帮头目一起打高尔夫球,而且,那两个被判刑的流氓,就是这个集团的。” “是吗?那不是……”我吃惊地说。 “那些负面传言,媒体多少也知道一些吧。我现在也想起来了。”东川牧彦也加入了我们的讨论。 “因为缺乏证据,报道得不够详细。其实,负责调查那两个流氓的检察官,是我学司法时候的同学。上尾彻死了,奈良井也差不多被人遗忘以后,有一次闲聊的时候,我从检察官那里,了解到一些真相。据说在取证过程中,接到了告密电话,说那两个人听命于头目,找茬打伤了上尾,而头目是受奈良井委托。不过在审讯过程中,那两个人一口咬定,只是路上的打架斗殴,警方也没办法证明,他们就是受头目命令的;再加上匿名的告密电话,也有可能是上尾那方面的人,陷害奈良井的阴谋。最后因为缺少确凿证据,只能以伤害罪起诉那两个人。” “嗯,这个传言在高尔夫界流传得很广,黑色周刊还专题报道过。”东川牧彦以前是报社记者。 “那个名叫上尾彻的选手,后来就是因为那次受伤死掉了?”对高尔夫不甚了解的鳅泽医生问道。 “住了半年院以后,上尾的伤是治好了,但身体不能恢复,没法继续打高尔夫球,后来自暴自弃开始酗酒……后来怎么来着?” “对外宣称是急性心肌梗塞,晚上倒在自家附近的路上,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可是,听说其实是在住院期间,打了太多吗啡而中毒了。” “这样啊,有可能。”鳅泽医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所以,假设奈良井义昭果真借助流氓团伙之手,打伤了上尾彻,那确实可以认为,是他一手造成了上尾选手的死亡,就和昨天磁带里说的一样。” “磁带里怎么说的?”我问道。 “具体年月可能不一定对,大概的内容还记得。奈良井义昭,你在1983年9月,造成了上尾彻的死亡。” 不知是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如果昨天自杀的人,是冒充奈良井先生的话……这又怎么解释?” “刚才不是说了吗?冒牌者对真人的情况烂熟于心。他可能也知道这个传言,就巧妙地利用了它。” “那么,其他人的那些事呢?他连我们六个人都调查了?或者说,那些都是凭空捏造的?……大家对磁带里提到的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我期待地环顾大家,关于这一点我很好奇。 就我自身而言^我曾经和那个叫作胁村雄一郎的人交往过,他在1986年4月死亡,那也是事实。然而,真的是我造成了他的死亡吗? “完全是无中生有,但是坦白讲,那个名字也不是没有听过。”鳅泽医生义正辞严地辩解,“宫雪子,是一个患者,死在我的医院。可是,说什么我杀了她,简直一派胡言!……” 最后他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太阳穴青筋暴起。 “我也记得那个名字。”久世元子接过话头说,“岩城坚次郎,是我做法庭指定律师时的一个被告。不过,他是在服刑中生病死的。” “我也认识桥口由枝。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是我逼死了她。她死之前半年,我们就已经完全没有接触了。” 东川牧彦苦笑着,戴着贝雷帽的头左右摇晃。 接下来,大家都沉默了,各自陷入了沉思。 我也有冲动,要把我和胁村雄一郎的关系,以及他死亡的前因后果,告诉大家的意思,让大家明白,不是我造成了他的死。最终,我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冲动。 那个男人的事情,应该抛在脑后。 在日常生活中,尽量避免让烦心事影响自己,只考虑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此时此刻,我仍然不忘实行爸爸教我的人生原则。 “不管这些,早点修好船,靠岸就好了。” “那两个人是专业船员,特别是龙崎先生,好像很有经验,应该没有问题吧。”东川牧彦笑着说。 “到了御前崎,一问船主就全明白了。打高尔夫球的奈良井,还有那盒磁带和陶瓷动物,如果船主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肯定是昨晚自杀的那个人干的。” “嗯,就能断定是那个家伙的把戏。”鳅泽医生一字一顿地断言。大家再度沉默。 仍然听不到引擎的声音。 外面阳光灿烂,大海碧波荡漾、一望无际。 “几点钟了?……”久世元子回头看墙上的钟。 “一点二十。”东川牧彦回答道。 “正常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御前崎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累……” “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就算在这里等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开船。” 每个人都站了起来。 大家一起把餐具拿到厨房,我和久世元子一起,把它们放进洗碗机。我们约定,万一到傍晚,游艇仍然不能靠岸,就和昨天一样六点吃晚饭,我和久世元子五点来厨房碰头。 “我们也来,尽量帮忙。” “哎呀,晚饭应该在御前崎的饭店吃嘛。”大家说着话,先后走下楼梯,下到起居甲板上。 再下面一层的机房里,传来“印第安那”号游艇船长龙崎剑四郎和东顺司的声音。 没有人往一号房间里面看。 来到各自的门前,大家停下脚步,互相对望了一下。 “客房里没有钥匙啊。”鳅泽医生假装漫不经心地嘟囔道。 “昨天船长是不是说了,钥匙保管在操舵室里?” “那么,等一下还是问他拿来吧。” “门可以从里面反锁上。”久世元子打开自己的房门说。 <er h3">六 我走进四号房间,反手锁上了房门。我立刻感到全身无力,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背部能感受到船的晃动。 但是四周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引擎声也听不到,只有波浪撞击船体,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打开床头柜下面的收音机,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声音,不知道是哪国的语言。 我心烦意乱,粗暴地关掉了收音机。真希望快点开船啊。 同时,我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而且会越来越严重。 我突然很想见到爸爸。爸爸现在还躺在虎门医院的病床上吧。 昨天下午上船之前,我打电话给爸爸,距离现在还不到一整天,但感觉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便涌了出来。我拿过毛毯,翻了个身。 混蛋,胡思乱想什么!……最迟傍晚就能到御前崎,一下船,就打电话给爸爸,马上坐车连夜返回东京。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打算睡一觉。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胁村雄一郎的脸,浓密的眉毛以及倔强的厚嘴唇。从那嘴唇间,发出男子汉坚定有力的声音:“这样下去可不行,肯定会出大事的。你也提醒你爸爸注意吧。” 我用毛毯盖住头。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肯定会出大事的……” …… 我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睁开眼睛,室内光线已经昏暗。 我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钟,指针指着四点二十分。 我凝视天花板,侧耳倾听。听不见,仍然听不见引擎声。故障还没有排除。本来这个时候,早就应该靠岸了。 大事不妙!…… 不祥的预感掠过我的脑海。我正在被卷入不寻常的事态,而且是我不曾经历过的危险事态,形势岌岌可危…… 爸爸,救我!…… 脑海里仿佛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上船以后,一定要先确认救生船和救生衣放在哪里。……但也要防备万一,有些东西已经破损了,或者数量不够,别忘了先拿一件救生衣,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是上船之前,爸爸给我的嘱咐。我立即从床上下来。对了,现在正是好机会。 窗户的上半部分,仍是蔚蓝的天空,但太阳已经逐渐西沉了。 我穿上风衣,轻轻打开门。走廊上一片寂静。因为铺着地毯,所以听不见脚步声。 我来到楼梯边,探头往下张望,机房里好像亮着荧光灯,但是,没有说话的声音。我走上楼梯。上面也悄无声息。 船厅里一个人也没有。约好五点钟在厨房集合,现在大家还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吧。 我沿着右边走廊往前走,经过船长室门口的时候,我把脸凑到挂着蕾丝窗帘的窗户上,悄悄地往里窥视,没有发现龙崎剑四郎船长的身影。当然了,引擎还没有修好,他不可能在房间里休息。 我打开走廊尽头的门,走上前方甲板。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操舵室门口。 我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瞧,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两名船员肯定还在船舱里,忙碌地修理那些机器。船已经停了,没必要留人在这里瞭望。 只要操舵室里没有人,就不用担心,有人发现我到飞桥甲板上去。这也是我认为,现在是最佳时机的原因。 前方甲板上的白色长椅,应该是用来晒日光浴的,不知道谁把一副太阳眼镜忘在了上面,显得十分寂寥。 我沿着右边梯子,爬上了飞桥甲板。甲板上面的风很大,很冷。 这里的正下方,应该是操舵室和船长室的天花板,中间立着烟囱和错综复杂的天线。 后面有一艘倒扣过来的摩托艇,另外,还有上船的时候,我们坐的黄色橡皮船,以及写着“Life Raft”字样的大箱子,和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机械设备。 混蛋,救生衣在哪里?……我放低身体重心,四处张望。昨天我问阿东的时候,他确实说过“放在上面”。 应该在某个箱子里吧。 我扶着摩托艇的边缘,朝摆放箱子的地方走过去。一阵风刮过来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不是海水的味道。 摩托艇的另一侧,堆放着几只箱子。绕到船后面,一个男人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男人斜躺在木箱和船之间窄小的空隙里,两条腿伸向这边。虽然他的头隐藏在船头下面,但是,我看到洗得发白的绿色工作服,我知道这是船上的技师东顺司先生。 “阿东先生!……阿东先生!……”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叫他。这样一来,正在修理东西的技师东顺司,应该会抬起头来看我。 我希望能这样,好让自己相信所有的一切,都能恢复正常了。 东顺司没有回答我。我站在他的肩膀旁边。 他的脸朝下,后脑勺朝上。粗硬的头发有一部分,好像被割倒的稻谷一样,上面沾满了血浆。 刚才那股怪异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我的鼻腔。 <hr /> 注释: 第三章 漂浮的游艇 <er h3">一 “印第安那”号游艇的技师东顺司脸朝下,趴在地板上,鳅泽医生把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片刻之后,鳅泽医生缩回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了,已经死了。”鳅泽医生遗憾地宣布。 “这……这也太荒谬了!……”我尖声大叫起来,“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并不是为阿东的死而难过,而是因为无法接受这艘船上,竟然再次出现了死者的事实。 “我们医生确认一个人是否死亡,除了检查脉搏的跳动,还要依靠触觉和听觉,也就是检查是否还有呼吸、心脏是否还在跳动……”鳅泽医生说着,又摇了摇头,“接下来就是观察瞳孔的反应……” 他似乎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一脸沉痛地抱起东顺司的身体,凑上前去凝视着死者的眼睛。 “很遗憾,没办法了……” “死因是什么?”久世元子轻声发问道。 听到我的通报后,另外三位客人也聚集到了飞桥甲板上。 “根据目测,是头部受到了重创。不过没有外伤,死因也许是颅脑损伤。” 鳅泽医生把东顺司那血糊糊的后脑勺,转过来给我们看,我恶心地背过脸去。鲜血还没有干透,从发梢滴落在甲板上。 “看来死亡时间还不长。”东川牧彦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没错。身体还有温度,应该是被袭击之后,随即就被发现了。” “你没看到可疑人物吗?” 听到久世元子的提问,两位男士也一齐扭过头来,盯着我的身子看,他们的目光带着杀气,一齐刺向我的脸。 “没有……我想不起来……大概没有……” “你来到甲板上做什么?”久世元子突然尖锐地问道。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恼火地瞪着女律师。 什么意思?居然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来跟我说话!……混蛋,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吗?……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你没理由质问我。” “也就是说,你碰巧来到甲板上,发现了尸体?”东川牧彦问我。 “如果不是碰巧,您认为是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东川牧彦连连摇手澄清,“不过,再豪华的游艇上,空间也很有限,阿东被袭击后血还没干,你就来到了这里;所以,我总要问问你,是否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左右两边走廊都通向甲板,我是从右边的楼梯走上甲板的,凶手完全可以从左边逃走……” 透过鳅泽医生的镜片,我发现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正在上下打量我。 混蛋,他在观察我身上是否飞溅上了死者的血液!…… 我心头火起,气势汹汹地大声反驳:“要我说,凶手一定是从左边逃走后,飞快地回到起居甲板,躲进自己的房间,听到我的呼救声后,才又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的!……” 就在几分钟前,我跑到起居甲板上,站在楼梯边大声呼喊:“不得了了,东先生出事了!……”听到我的声音,三扇门陆续打开,他们从里面乱纷纷地跑出来…… “船长怎么样了?”东川牧彦似乎突然回过神来。 “不是在下面的船舱里吗?” “他还没有发觉出状况了吧。” “这样说起来,东先生不是应该和船长在一起吗?” “我去叫他。” “拜托了!……” 目送着东川牧彦沿着梯子,匆匆走了下去之后,久世元子迅速环顾左右。 “东先生是被什么东西袭击的?” “凶器吗?”鳅泽医生问道。 “嗯……不清楚啊。” “是不是扔进了海里?”我不屑一顾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后,马上后悔了,这样一来,越发显得自己可疑。 “啊……有可能。” “东先生身上多处受伤吗?”久世元子询问鳅泽医生。 “不,应该只有后脑勺,被钝器击打了一下。” “那么,凶手应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击致命。” “不一定是男人,如果使用铁锤,女人也能够轻易地得手。” 东川牧彦和龙崎剑四郎大声交谈着,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 抢先一步踏上飞桥甲板的龙崎剑四郎,一看到躺在地上的东顺司,就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了原地。 接着,他奔上去抱起阿东的身体。 “阿……阿东……阿东!……” “您应该也听东川先生说过了,是桶谷小姐第一个发现了东先生,等我们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东先生刚才不是还在机房吗?”久世元子率先发问,照旧是“审讯”的语气。 龙崎剑四郎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地抑制着着情感,回答道:“是的,我们一直在检查引擎故障,刚才终于找到原因,把船修好了。我让东顺司去操舵室发动引擎;为了慎重起见,我自己留在船舱里。可是等了半天,引擎也没有发动,我以为还有什么问题,刚要重新开始检查……” “东先生是几点钟去操舵室的?” “四点十五分刚过,大概是十七、八分钟之前的样子,我当时看了表,所以记得。” “我是四点二十分醒的。”我斩钉截铁地说,“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到达这里,差不多是四点二十五分左右。” “那么,可以认为事件发生在四点二十分至二十五分之间。” “我一直在睡觉,听到桶谷小姐的声音,这才醒过来的……”鳅泽医生宣称。 “我在听收音机,是静冈电台,我还记得节目内容。” “我也一直躺在床上……” “我马上和海上保安厅联系。”船长龙崎剑四郎调整心情,从东顺司身边匆匆站起来,说,“请不要破坏现场。” 船长大步流星地走下了楼梯,出于和奈良井死亡时相同的从众心理,我们四人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我自己也惶恐不安,片刻都不愿意单独行动。此刻的飞桥甲板,已经被黄昏包围,海面上波涛滚滚。 “东川先生,以防万一,能不能麻烦您在这里瞭望吗?”走进操舵室后,龙崎船长让东川牧彦站在舵前方的踏板上,自己拿起了另外一侧的无线对讲机。 在我们三个人的注视下,龙崎剑四郎开始和海上保安厅取得联系,过程基本上和今天早上相同,不过这次直接呼叫了2150无线台。 “海上保安厅,海上保安厅,请回答。” “我是海上保安厅。请讲。” “印第安那号船舱内部,再次发现一名死者,一名船员在飞桥甲板上,被人击打后脑勺身亡。” “请告知地点。请讲。” 龙崎剑四郎看了一眼卫星导航仪的液晶画面说:“北纬34度55分,东经139度26分。请讲。” “头部被击打,说明是杀人事件吗?请讲。” “可能性很大。”龙崎剑四郎言简意赅地,向对方介绍了大致情况。 “根据今天早上,‘印第安那’号和下田海上保安部的联系,昨天晚上也有人横死在船上。” “没错,不过那个人应该是自杀。后来,‘印第安那’号以十二海里的时速向御前崎航行,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引擎发生故障,一直到四点二十分左右才修好,现在可以继续开船。请讲。” “请尽快在御前崎靠岸,并且保护好现场。请讲。” “这次的事件发生在飞桥甲板上,我们想把死者抬到室内安放。请讲。” “那么请对现场拍照、取证之后,再搬运尸体。请讲。” “明白了。现在风浪较大,我打算以十海里的速度,前往御前崎。请讲。” “好,我明白了!……” 龙崎剑四郎船长一放下无线对讲机,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转过身来的东川牧彦首先发问:“现在船处在什么位置?” “距离御前崎还有四十二、三海里。中午开到距离御前崎东南三十多海里的时候,引擎发生故障熄火,船停航了四个半小时,因为潮流的原因,船即使停着不动,也会以每小时一海里的速度,往东北方向漂移,所以,眼下……” “你刚才说每小时开十海里,那么到御前崎……” “我认为晚上九点可以靠岸。” 还有四个小时啊…… 每个人都发出复杂的叹息声,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心烦意乱。 “无论如何,请马上开船。引擎已经修好了,对吧?”鳅泽医生问道。 “我认为已经修好了。” 东川牧彦从踏板上走下来,龙崎走上踏板,扳动了引擎的开关。 自动点火装置缓缓转动起来,接着,响起了“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连续不断的引擎声,声音逐渐加速,越来越强劲有力。我们四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们要在出发前,把东顺司的遗体安置好。” “这件事我们来做。”鳅泽医生双手拦住龙崎剑四郎说,“船长请尽快开船,刻不容缓。” “那么,能麻烦你们把现场拍下来吗?” “嗯,这个我们来处理。呀,可是我对机械一窍不通,连照相机都没有。” “我有。”东川牧彦抢着说道。 久世元子说自己也有相机,但是,似乎东川牧彦的相机更高级一些。 “请多拍几张,游艇靠岸以后,警方可能会有很多问题。拍完照后,麻烦你们把遗体放在毛毯上……” “没有担架吗?”鳅泽医生随口问道。 “我一时想不起有合适的木板,请你们抬着毛毯的四个角,暂且把遗体安置在船员寝室。”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龙崎剑四郎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咬紧了嘴唇。 东川牧彦和久世元子走下起居甲板。 鳅泽医生回到飞桥甲板上,再次检查了东顺司的遗体,而我背过身去,凝望着夜幕降临的大海。 东川牧盐和久世元子拿着毛毯、床单和相机,回到了飞桥甲板。东川毕竟曾经是一名报社记者,他灵活地转动着发福的身体,从不同角度按下了快门。 对现场的拍照结束后,久世元子把毛毯铺在甲板上,两位男士把簇新的床单,裹在阿东的身上,把他移到了毛毯上。 看到久世元子双手合十,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我们四人分别抬起毛毯的一个角。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拼命克制住尖叫着扔掉毛毯的冲动。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抬别人肮脏不堪的尸体? 然而,听到东川牧彦的一句话之后,我内心的尖叫瞬间凝结。 “还好现在有四个人,可以一起抬起来,如果人再减少的话……” <er h3">二 装着陶瓷小动物的黄铜圆托盘,被我们放在船厅的桌子上。眼下,只剩下了五只小动物,老鼠不见了。毫无疑问,东顺司属鼠,今年二十七或者二十八岁…… 尽管谁也没有开口,但是我很清楚,每个人都在确认自己的属相,是否还留在托盘里。 刚才把东顺司的遗体,安放在船员寝室双层床的下铺之后,刚返回船厅,我就发现动物又少了一只。 我一指出这一点,大家的反应,和白天的如出一辙,条件反射般地四处张望,但很快就放弃了搜寻。 东川牧彦猛地把圆托盘从装饰柜里拽出来,重重地放在桌子正中央。 “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请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东川牧彦大声地号叫起来。 五点半左右,龙崎剑四郎从操舵室里出来,走进了船厅。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围坐在了他的身边。 窗户外面仍然残留着夕照,天空中开始亮起几点星光,云层逐渐弥漫开来。 “操舵室里没有人,不要紧吗?”久世元子的视线离开陶瓷动物,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现在切换成了自动挡,如果雷达感受到五海里以内的船只,就会发出报警声。” “原来如此。” “但是,靠近港口或者太阳下山后,一定要有人在船舱瞭望。”龙崎剑四郎看了一眼手表,“离入港还有三个半小时,在这期间,我有些问题想问一问各位。上岸后,海上保安厅应该会进行详细调查,但是身为船长,我必须在可能的范围内,掌握所有的情况。” 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鳅泽医生,阿东的确是死于他杀吗?”船长龙崎剑四郎扭头注视着鳅泽医生问。 “我不是专业法医,不过十有八九错不了……”鳅泽医生沉吟着,语言十分谨慎地回答,“可是也不能排除他自己不小心,摔倒而死的可能性,比如后脑勺被某个突起物猛烈撞击后,身体顺势翻过来,就趴倒在了地上……” “在附近找到撞击东顺司头部的物体了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发现。”鳅泽医生摇了摇头。 “可是,假如是事故,那就说明是东顺司自己,走上了飞桥甲板的。他上去做什么呢?” 久世元子转过头去,看着船长龙崎剑四郎,如此问着。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让他去操舵室里发动引擎。” “是不是可以认为,凶手把东顺司先生诱骗到甲板上,然后从后面袭击了他?” 女律师久世元子临危不乱,语气里充满了和现实抗争到底的、绝不妥协的斗志。 “如果是事故,陶瓷动物不可能减少的。”我虽然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却也表达了相同意见。 “可是这样一来,怎么解释奈良井先生的生肖动物‘猴’,竟然也不见了?” 东川牧彦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早被我抛到脑后的奈良井先生的死。 “我们吃午饭的时候,把这一切都认定为奈良井的伎俩。他精神失常,利用职业高尔夫球选手奈良井义昭的身份乘上游艇,然后装上磁带,偷偷地把这些陶瓷动物,摆放在装饰柜里面,接着,他故意拿掉自己的生肖动物,最后自杀。这个说法还算合理,但是,这一次却解释不通。东先生的死,不可能也是奈良井生前安排的阴谋。如此说来……” “拿掉‘猴’的人,也许不是奈良井先生。这样的话,可以进一步推测……”东川牧彦说到这里,忽然闭口不言。 “难道……难道奈良井先生不是自杀?”我带着哭腔问。 “不……不……不,小姐不要害怕,现在还不能妄下论断。”鳅泽医生安慰着我,接着又说,“但是,在这艘‘印第安那号’游艇上,显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隐藏着危险的恶意……” “我也有这种感觉。”龙崎剑四郎接过话头,“比如刚才引擎熄火的原因,是燃料储存罐里的垃圾,堵住了连接过滤器的管子。船在造好以后的三年内,会发生这类现象,每次都需要把垃圾清除干净,一般来说,以后就不会再有这类事情。而我听说这艘‘印第安那号’游艇,已经航行了五年了。” “您的意思是,不排除人为因素……?”东川牧彦问道。 “如果移开耐油密封橡胶圈后,往里面倒入垃圾的话,很容易就能得逞……” “这样一来,马上就会造成引擎熄火吗?” “不会,根据垃圾在储存罐里的堆积情况,慢慢造成轻油流通不畅,最后导致引擎熄火。可是,出港的时候,所有油罐里都装满了油,如果打开管子,里面的轻油溢出来之后,到处都会散发出油的味道,而且,在船身摇晃的状态下,这项行为也难以进行。这就说明,这艘船交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嗯!……”众人全都点头无异议。 “因此,有一点我务必要问个究竟,大家接受了谁的邀请,以及乘上这艘‘印第安那号’的来龙去脉。”船长龙崎剑四郎严肃地瞪着乘客问。 “接受了谁的邀请?这一点不是船长最清楚吗?” 听到久世元子的反驳,龙崎剑四郎表情复杂地皱起眉。 “其实这一次,也是别人间接委托给我的工作。上个星期一晚上,也就是开船前的一个星期,山下先生——一个多年一起开船、住在油壶的朋友,打电话到我在藤泽的事务所,问我是否愿意来开‘印第安那号’游艇。据说宇野先生计划出海远航,连客人都邀请好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船长,也就是船主的专职艇长,突然肝脏出了毛病,一个星期之内不可能治好。最初是委托山下开船,可山下也有别的安排,就问我是否有时间。我正好有空,又听说‘印第安那号’是全日本最豪华的三艘游艇之一,对游艇感兴趣的人,都想上船一看究竟,我就欣然接受了这份好差事。” “东顺司先生好像是龙崎剑四郎先生你请来的?” “嗯。这次出海的目的地是日本非法占据的化外之地——琉球群岛,时间为期一周,厨师可以请客人担任,所以,船员有两个就够了。我问对方:是否可以带一个和我脾气相投的船员,得到的答复是,由我自行安排……太可怜了,都怪我邀请他上船……” 龙崎剑四郎说着说着,不由得低下了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抬起头的时候,只见他眼圈明显发红。 “那么,船钥匙是怎么交给您的?”女律师久世元子继续发问。 “是星期六那天,山下送过来的。他好像和船主、船长都很熟,我也就没有多问。我和山下是相识二十多年的莫逆之交,我对他信任有加……” “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得知,船主要晚一天,在御前崎港上船的?” “啊,是有人打电话通知我的。星期天下午,我和东顺司第一次踏上了这条大船,准备燃料和水之类的必需品之后,晚上在山下家里借宿。船主的秘书打电话到山下家里……不,秘书直接打过电话到我家里,我太太说,我在山下先生的家里,于是,后来就打到山下家里,通知了我们。” “那问问山下先生,不就清楚了。”东川牧彦眼睛一亮,“现在能打电话给他吗?” “很遗憾,这艘船上没有电话。” “嗯……”东川牧彦抱着手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对自己接受了船长一职,却没有尽到责任表示抱歉!”船长龙崎剑四郎恳切地道着歉,接着,他环顾众人问道,“如果哪位对船主或者此次活动的组织者,有更详细的了解,能否把情况告诉我?” “我是接受了一位女患者的邀请,这位女士的先生是国会议员,担任政务次官。”鳅泽医生摸着凹陷的下巴,侧着头说,脸上的表情,仿佛不容他人对他的这番话置疑。 “我在麻布开了一间产科医院,患者自然都是女性。因为地理位置优势,前来光顾的名流夫人不在少数。其中一位夫人的先生,是一位位高权重的政治家,是她被邀请参加‘印第安那号’游艇的出海旅行。听上去她和船主夫人关系亲密。她对我说,除了船员,所有的客人都是女性,有一位男士参加更有意思,而且有医生同行,让人心里踏实……”鳅泽医生摇着头说,“盛情难却,我就请人替我坐诊一个星期,自己来参加这次航行。” 由此可见,鳅泽医生左右逢源,拉拢名流夫人,从而发展医院的外交手腕,本事相当了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上船后不觉得奇怪吗?”我问鳅泽医生,“那位议员夫人并没有上船,而且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位男客人。” “我没觉得奇怪,因为我以为,这位议员夫人会稍后上船,而多了两名男客人是另有原因。我听说,船主晚一天上船的时候,以为她们肯定和船主一起行动。我认为,议员夫人并没有说谎,她也是被人骗了,幸亏她没有上船……” “刚才我简单介绍过,我原本就对游艇有一定兴趣,有过几次出海的经历。” 接下去,东川牧彦开始向大家介绍了,自己上船的经过。 “我以前有一个上司名叫小泽,比我早退休很多年。3月末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宇野集团的一把手宇野刚太郎先生,打算请一位专业作家,为自己写传记,而且,他希望这位作家了解游艇。宇野刚太郎是游艇的狂热爱好者,所以,他造了这艘‘印第安那号’豪华游艇。他常常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海,以此放松心情,同时谋划商业战略;因此,他要求对方能够淋漓尽致地,描写出真实情况。” 东川牧彦轻轻摇着头,环顾众人说道。 “小泽先生认为:我是合适的人选,想和我商量一下,是否有此意愿。并且,刚太郎先生希望这位作家,可以参加下一次的出海航行,好在船上,把自己走过的人生之路,完完整整地告诉对方。这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随后,小泽先生寄过来一封信,信纸上打印着这次的日程安排和集合地点。” “那封信你带来了吗?”久世元子惊奇地问道。 “没有。信上只简单地写了时间、地点,我就放在家里了。” “不过,这说明只有你知道,招待自己的是宇野刚太郎。”鳅泽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刚才听了大家的介绍,我觉得:这一点也很蹊跷。因为我并没有直接和宇野刚太郎先生交谈过;就算我和他交谈过,我也分辨不出他的声音。而且,牵线搭桥的小泽先生,我也多年未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说不定我被人骗惨了。嗯,很有可能……” “你是什么情况?”久世元子盯着我问。她总是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和我说话,还用试探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每次都让我心头火起,同时又坐立不安。 莫非,她已经对我的身份和家庭背景有所察觉?从桶谷这个姓氏想起我爸爸,又联想到了那起不幸的事故?进而,她会因外界对爸爸的不当责难和中伤,对我愈加轻蔑。会这样吗? “我是通过公司老板,接受这次招待的。”我冷冷地回答,“所以我也不了解详情。” “那位老板是?” “我公司的专务理事。” “你说过,你在一家经营旅行社和高尔夫球场的公司工作,对吧?” “嗯!……”我虚弱地点了点头。 “冒昧问一句,你还是单身?” “当然。” “如果方便,能否告诉我们,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终于来了。我绷紧了神经,既然已经暴露了,躲也躲不过去。 “我爸爸也开了几家公司,贸易公司、房地产公司、保龄球馆,还有……饭店。” “东京的饭店?” “嗯,伊豆和箱根也有。” 我豁出去了,如果被问到东京那家饭店的名字,我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然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位豪门千金啊。” 鳅泽医生的目光里,掩饰不住对金钱财富的向往。久世元子也没有进一步追问我。 “我也必须交代自己上船的经过吧。”久世元子抿着嘴问道。 “有一个名叫中本的女人,到四谷的事务所来拜访我,说从一位以前向我咨询过遗产继承问题的客户那里,听到我的名字。中本的名片上,印着‘宇野集团·经营总务室长’的头衔,看上去是一位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待人接物也很得体。听她介绍,以宇野刚太郎先生为首的宇野一家,将在下个月中旬,乘坐‘印第安那号’游艇出海,刚太郎先生打算在船上,听取大家的意见之后,立下遗嘱。中本说,想请我做见证人,提供法律上的建议,并且立下正式遗嘱。” “是嘛……”几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大吃一惊,一时不敢相信。像宇野刚太郎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工作,轻易交给我这样一个资历尚浅的女律师呢?他的公司里,必定有很多资深律师。可是,据中本女士介绍,宇野家的私人律师,最近年老体衰,难再委以重任。再者,我以前的那位客人,和宇野家是知交,深受刚太郎先生的信任。那位客户对我的工作态度赞不绝口,刚太郎先生也认为,律师只要具备实力和诚意即可,年轻女律师反而更让人轻松,所以决定邀请我来参加。” “就是说,您也知道招待自己的,是宇野刚太郎先生?”久世元子瞅着鳅泽医生,忽然落寞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直到最后,我仍然半信半疑。船刚刚起航,我就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巨大错误,埋怨自己没有在上船之前,确认宇野集团里面,是否有个叫中本的经营总务室长。直接打个电话给宇野刚太郎先生,就能一清二楚了,我却……啊,我真是鬼迷心窍!……” 久世元子攥着拳头,紧咬嘴唇,眼睛里泪光闪闪。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我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平时沉默寡言的龙崎剑四郎,率先打破了沉默。 “看来,我们都被人打着宇野家族的旗号,骗上了这艘‘印第安那号’游艇。” “宇野、Uno Unknown……这不是发音的偶然巧合啊。”鳅泽医生脸色煞白地说。 “可是,众所周知,宇野先生拥有全日本,为数不多的几艘豪华游艇中的一艘,是这样吧?”东川牧彦侧头询问龙崎剑四郎。 “确实如此。” “那么,船主是宇野先生本人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有人利用宇野先生的名字,设计陷害我们……还是这个可能性更大。”久世元子提出了相反意见。 “目的是什么?” “这个还不明朗。”龙崎剑四郎插嘴道,“但是,有一点可以断定,凶手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他已经杀了两个人,还弄坏了引擎。对了,我认为奈良井先生不是自杀的。” 龙崎剑四郎船长坚定有力的语气,让我不寒而栗。 “敌人也许不是孤军作战。” “可是……”久世元子尖叫一声。 “很可能还有同伙。”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久世元子话一出口,顿时大惊失色。 “混蛋,不要说了!……”我尖叫起来,“不要说了!……畜生,我不想听你危言耸听!……” 我出于本能地对此感到抗拒,就在此时,我忽地一闪念:“对了,会不会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人藏在这艘船上?” <er h3">三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经被夜幕笼罩了。 夜空中星光闪烁,但是数量比昨天稀少,大概是被云彩遮住了。 海面上波浪翻滚,船身摇晃得厉害。幸运的是……不,也许应该说不幸的是,谁也没有晕船。 “已经过了六点半。还有两个半小时,就要靠岸了,我在船内巡视一遍。”船长龙崎剑四郎说着,匆匆站起身来。 “我陪您去。”东川牧彦提议,“一个人很危险。” 鳅泽医生看上去十分犹豫,最后终于把心一横,说道:“我也一起去吧,现在这船上危机四伏。” “那我们来做一些简单的晚饭吧……”久世元子起身说道,不料话说到一半,女律师忽然脸色一变,改了主意,“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 这样一来,我当然也要同行。在船上的时间不多了,决不能单独行动。我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天黑以后,一定要有人在操舵室瞭望。东川先生有开船的经验,能麻烦您吗?” 看到东川牧彦的脸上,掠过一丝犹疑,龙崎剑四郎赶紧补充了一句。 “操舵室的门上有钥匙,可以从里面反锁,绝对安全。我这就教您怎么锁门。” 龙崎船长走出餐厅,大家都紧随其后。 “您应该有所了解,虽说是暸望,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度。只需要向外张望,同时观测雷达,有船靠近了就通知我。” 透过操舵室的玻璃,只能看见前方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光。船头在漆黑的海面上乘风破浪。这幅波谲云诡的画面,带着一股不真实的寂寥感。 “一般情况是,每四小时换一次班,您现在还不熟练,我们就两小时轮一次吧。” 龙崎剑四郎让东川牧彦站在舵前方的踏板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加了一句:“不对,入港前一小时,我来替换您,您在这里暸望一个半小时就可以了。” 他从一个同定在墙上的玻璃盒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东川。 “您可以用这把钥匙,从内侧锁上舱门。” “知道了。” “那我们去巡视了。” 龙崎船长、我、久世元子、鳅泽医生,先后走下船长室旁边的楼梯。 “不要出声,保持安静。”龙崎剑四郎小声嘱咐我们。厚厚的地毯吞没了我们的脚步声,身后传来东川牧彦锁门的声音。 “我们从最下层开始巡视,请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如果有人出来,请马上大声通知我们。”龙崎剑四郎船长对久世元子和鳅泽医生吩咐道。 我跟在龙崎剑四郎身后,踩着楼梯背面,一个有四、五级台阶的舱口,小心翼翼地缓步走了下去。 机房里亮着荧光灯。因为位于吃水线以下,室内没有窗户,到处是发动机、轻油箱、水箱、发电机、配电盘等大型机械,各种管道和计量器错综复杂,引擎和发电机的噪音不绝于耳。 龙崎剑四郎右手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各种机器之间穿行,打量每一个角落。钢板的地面凹凸不平,走在上面,不可避免地会发出声音。反过来说,如果有人发出动静,也能马上传到我们的耳朵里面。 我留在船舱门口守候,龙崎剑四郎在里面巡视一圈后就出来了。他单膝跪在地上,掀起一块地板,用手电筒照亮了下面。我也不由得走过去张望,只见地板下,方五十厘米左右的船底,泛着油光的黑色海水在其中晃荡。 “这里是船的龙骨……用污水泵把里面的污水抽出来,排进大海。” 没有人藏在地板下面。龙崎剑四郎船长把地板放回原处,站了起来。 “从这边回去吧?” 机房靠近船尾的一侧,也有一扇舱门,附近摆放着洗衣机和烘干机,走廊两侧,分别有一台冰箱和一台冷冻箱。 刹那间,我感慨万千,刚上船的时候,东顺司曾经告诉,我们可以随意使用洗衣机和烘干机。没想到,原计划一个星期的快乐航行,很快就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跌入一片阴霾之中。 “冰箱和冷冻箱真大啊,简直可以藏得下一个人。”我惊叹地说。 “通常会在船上,准备计划用量两倍以上的食品。”船长龙崎剑四郎笑着摇了摇头说。 路过冰箱和冷冻箱的时候,我打开门一看,里面塞满了大块的肉,周围还放着十几块冰砖。联想起阿东头部的鲜血,恶心得我赶紧把门关上。 谁能吃得下这么多肉!…… 我们又从后面的楼梯,走上起居甲板,来到船员寝室。因为位于船舱尾部,房间格局呈三角形,每一面都靠墙,放置着一张双层床,以及衣柜和桌子。抬着东顺司的尸体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来过一次。 跟刚才一样,每一张双层床上,都挂着棕色的帘子。船长龙崎剑四郎按照顺序,把每一张床的帘子掀起来,我也在他身后,探头往里张望,唯独转过脸去,不看入口右边的下铺,被鲜血渗透的床单一角,在不经意间闯入了我的视线之内。 船员寝室里面,有一间狭小的卫生间,里面也空无一人。随后,我们打开走廊上的门,只见鳅泽医生和久世元子站在外面。 “没有人出来过。” “那么,客房也检查一遍吧。” “可能在我们下来之前,有人比我们早一步,溜进客房里去了。” 鳅泽医生闻言,勉强答应了下来。 “而且……”久世元子略微踌躇之后,还是加了一句,“说不定,凶手被谁藏在房间里了。” 从后往前走,走廊右侧,依次是东川牧彦住的六号房间,对面是鳅泽医生下榻的五号房间、我睡的四号房间、久世元子的三号房间,我们按照顺序,依次检查了一遍。 在无人居住的二号房间,龙崎剑四郎掀起了床罩,雪白的床单上纹丝不乱。 最后的一号房间,是死去的奈良井先生的房间,床上躺着的是……我没有勇气再次踏进室内。 另外三个人进去后,很快就走了出来。每个人都黯然失色,眉头紧锁,脸色越发苍白。 我们来到装着金色门把的白色房门口,这是位于起居甲板最前部的主人房间。客人们谁也没有进去参观过,是最有可能藏匿凶手的场所。 船长龙崎剑四郎从随身携带的一串钥匙里面,挑出一把插入锁孔,众人屏住呼吸,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打开房门,按下了电灯开关。 接下来的一瞬间。 “啊……”我轻轻地呼了一声。 好漂亮的房间啊!…… 整体装修风格统一为高雅清爽的灰色,而海蓝色的靠垫和四个角落的陶瓷灯具,又为室内增添了一份神秘的透明感。 天花板上悬挂着豪华的水晶吊灯,室内摆放着灰色的天鹅绒沙发和大理石桌子,窗户对面的墙壁上,镶嵌着各种闪亮的装饰镜子。 在这个营造出深海的幽冷、静谧气氛的房间里,只有镜子前面的金色大钟,在永无休止地左右摇摆着。 龙崎剑四郎大步走进室内,打开了左手边的另一扇门。里面的卧室和外间截然相反,呈现出温暖的田园牧歌风格。亮棕色柚木双人床的床罩上,印着可爱的树木果实,浅色的墙壁上面,绘制着塔希提岛或萨摩亚之类的,南太平洋小岛上原住民的生活风景画。 卧室里也没有发现异常。 随后,龙崎剑四郎忽然推开客厅右面,墙壁上的一面镜子,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卫生间。大理石浴缸里没有一滴水。 在船上最宽敞的卫生间里,金色扶手和粉色冲水马桶,都被擦拭得纤尘不染,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来,人藏匿其中的痕迹。 龙崎剑四郎熄灭了灯,锁好房门,我们四人默默地走出主人的房间。 我们再次回到上层甲板,检查了一遍船长室,在巡视完前方甲板、飞桥甲板和船尾甲板后,终于一齐返回到了船厅。 我们三人困顿不堪地坐在沙发上,龙崎剑四郎则在吧台凳上浅浅落座。他摸着胡子,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困惑。片刻之后,他茫然地拿出烟点燃。 “喝上一杯吧!……”鳅泽医生指了指吧台。 “我赞成!……”听到鳅泽医生这样说,久世元子立即响应。 她走进吧台去取酒杯,鳅泽弘在小推车上选酒。 “喝白兰地吧!……”鳅泽医生建议着,随手拿出一瓶酒。 四只酒杯里倒上了白兰地。扑鼻的酒香,让我想起了爸爸,我不禁泪盈于睫。 “小说里好像也有类似场景。”抿了一口白兰地后,久世元子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啊?……”大伙闻言,都惊讶地回头望着女律师。 “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里面,两、三位男客人提议,在印第安那岛上搜寻一番,他们钻进山洞,顺着绳子爬下悬崖……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无稽之谈!……”鳅泽医生咋着舌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以为然。 “这里可不是小岛,不过是活动范围有限的游艇罢了。” “我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龙崎剑四郎猛抽了一口烟后,郑重宣言,“现在形势危急。” “对……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不错,只有一个可能性。”鳅泽医生随声附和。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可是,真的不能换一个思路吗? 我绞尽脑汁,可是毫无头绪,耳边响起了船长龙崎剑四郎铿锵有力的断言:“所以,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刹那间,室内的空气凝固了。 <er h3">四 船长龙崎剑四郎熄灭香烟,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现在是七点二十分,无论如何,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就能抵达御前崎,接下来的调查,只能交给海上保安厅了。” “是啊!……”鳅泽医生拍手叫着。 “很快就能看见灯塔的光了。我八点钟去接东川先生的班,各位可以简单地吃一点东西。等到上岸以后,想必海上保安厅,也会进行彻底调查,今天晚上或许很难自由行动。” “简单做点什么吧?”久世元子律师打起精神问我。 “嗯!……”我也立即站起身来,起步往厨房走去。接下来只剩一个半小时,在大家的视线所及范围内忙碌一会,时间很快就能过去。 打开厨房的冰箱一看,好家伙,里面也满满地,塞着鲜红的生肉和烤牛排、金枪鱼肉等等。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肉。 “做牛排吗?” “不,我讨厌滴血的东西。” “理解。” 冷冻箱里摆放着东京某家饭店的奶油烤菜,和蔬菜炖肉等,都用铝箔纸包成了一人份。 “热一下蔬菜炖肉就可以了,很简单。” “打开汤罐头,做什锦蔬菜吧。” “好的!……”所有人都鼓掌同意。 我们准备饭菜的时候,船长龙崎剑四郎和鳅泽医生继续在船厅喝酒,他们的说话声音传进了厨房。 “很奇妙啊,看着五个陶瓷小动物放在一起,就暂且放心了。”这是鳅泽医生的声音。 “凶手特意准备这些东西……出现了两个牺牲者啊。” “假如奈良井的死也是他杀,确实是两个牺牲者。总之,凶手丧心病狂,以为自己在代替法官惩罚恶行。” “惩罚那些逃脱法律制裁的人?” “那盒磁带好像说,东先生导致某个人发狂而死,龙崎先生对此有所耳闻吗?” “我不知道详细情况。” “那就是说,多少了解一些吧?” “阿东最近才成为职业船员,四年前他是一个上班族。” “什么行业?” “你大概知道那家公司的名字。” “岩田商事。” 久世元子停下正准备打开微波炉的手,竖起耳朵倾听。 “啊,是诈骗客人的钱财的……” “打着投资盈利的旗号,以独居老人为主要对象,发行债券实施集资诈骗活动。公司很快就被检举揭发,那些所谓的证券都是废纸。” “我想起来了,社长是不是被愤怒至极的受害者,用日本刀砍成了七八段地惨死者?” “有几名干部也被逮捕了,东顺司先生是一名普通的销售,所以,他没有受到法律制裁。” “有不少人在那次事件中深受其害,欺骗无依无靠的老人,这一点尤为恶劣。有好几位被骗光了养老金的老人,因此跳楼自杀了……”鳅泽医生愤怒地捶着茶几说。 “唉,这件事情,我没有直接听阿东提过。传言说他把一个老人,保命的老本给骗光了。那老人因此变得神志不清,有一天晚上糊里糊涂地离开家,第二天早上,倒在路边的水沟里死了……” “竟然是这样!……”鳅泽医生长叹一声,船厅里顿时沉默下来了。 久世元子把用微波炉解冻后的炖牛舌倒进砂锅里。 我加热平底锅后,开始翻炒什锦蔬菜。听到船厅里再度传来说话声,我尽量不出声侧耳倾听。 “原来如此。当时我也深感愤慨,如果刚才您说的是事实,那位‘审判官’确实言之有理,‘被告’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奈良井先生死后,您也说过:磁带的宣告有道理,他的确造成了竞争对手的死亡。”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么,您自己的情况又如何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鳅泽医生突然发出几声干笑。 “对我的宣判纯属污蔑。无论医生如何尽力抢救,还是难免有患者离世,这是每个人的命运,可不是医生的责任。” “那么,磁带为什么用了‘杀害’这个严厉的说法?”船长龙崎剑四郎两眼如炬,恶狠狠地直盯着鳅泽医生问道,语气十分强烈。 “混蛋,开什么玩笑!……”鳅泽医生猛然抬高了声音,“那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荒谬至极……” “原来是胡说八道啊。” “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你又怎么样呢?龙崎船长,你自己不是也被宣判杀了两个人吗?” 久世元子连忙跑出厨房,对着两人解劝:“好了好了,先吃饭吧,肚子饿了就容易发脾气。” “是啊!……”两个人虽然点头,仍然相互怒目而视着。 “再说了,现在纠结磁带里的内容,也无济于事了。已经明摆着,那个自称为法官的人,犯了一个大错误,他甚至把冒牌货当作奈良井昭义杀害了。” 我和久世把菜摆上桌的时候,鳅泽医生和龙崎剑四郎船长两人,一个脸色煞白,一个脸色通红地怒目对视着对方。 然而,在蔬菜炖肉和面包香味的诱惑下,两人分别起身,站在长桌的两头。 “开一瓶葡萄酒吧。”我提议道。 “嗯,开白葡萄酒。”鳅泽医生强调。红葡萄酒会让人联想起什么,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 “我不喝!……”龙崎剑四郎船长把酒杯推到一边说,“我赶快吃完饭,去替换东川先生,应该很快就能看见灯塔了,神子元岛、石廊崎、波胜崎、御前崎,四个灯塔排成一列。” 大家默默地喝酒吃饭,谁也没有再开口。 再忍耐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我时不时地看手表,尽量让自己放松。 等游船一靠岸,我就马上打电话到爸爸入住的医院去。今晚无论如何,我也要返回东京去;再晚也要把虻田叫起来,让他开着凯迪拉克来接我。 海上保安厅的调查,需要多长时间?今天晚上能逮捕凶手吗?到底是谁…… 龙崎剑四郎用餐巾擦了擦嘴,推开椅子。 “我先出去了。”他低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走出餐厅。 紧接着,东川牧彦就回到了船舱客厅。 “辛苦了!……”我们三人齐声说道,我给他也斟了一杯酒。 “谢谢了!……”他一口气喝干后,自己又倒满了一杯。 “哎呀,听说没有人藏在船里啊。” “嗯?!……”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这次的凶手,是有意模仿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那部小说,只不过把舞台从孤岛搬到了游艇上而已。所以,凶手肯定是一开始,就出场的某个人物。” “嗯……如此说来,凶手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鳅泽医生用下巴示意操舵室方向。 “说到底,磁带啊、动物啊,船长最有机会事先捣鬼。首先,东先生临死之前,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可以找很多借口,让东先生去飞桥甲板,然后,他就尾随其后将其打死,又若无其事地回到机房。” “奈良井先生的死,是借用了鳅泽医生的注射器……”东川牧彦低头分析着,“这也在他的计算当中,是为了强调任何人都有机会下手。” 女律师久世元子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让引擎发生故障,对船长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东川牧彦若有所思地自斟自饮。 “桶谷小姐也认可这个说法吧?”鳅泽医生想取得我的同意。 我还来不及回答,东川牧彦就抢先开口了:“我的意见和鳅泽医生不同。” “你认为不是船长的阴谋诡计?” “你想一想,他会故意选择,自己最容易被怀疑的时间,杀害东先生吗?应该还有很多更适合的机会。相反,能够在奈良井先生的腋下,注射毒药的人很有限,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 鳅泽医生喝了葡萄酒之后,脸色泛红,现在又变得苍白。 “你想说谁能注射毒药?” “当然是医生,或者……” “很不巧,我也会选择其他办法。”鳅泽医生拼命压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奋力反驳说,“我不会故意选择‘自己最容易被怀疑’的办法。” “不管怎么说,如果船长走进房间,要给自己注射,奈良井先生也会有所怀疑吧?他身强力壮,无论龙崎剑四郎有多么强硬,遭遇到反抗也无法下手。” “假设趁奈良井先生熟睡以后,悄悄地溜进去呢?” “不……我记得他把门反锁上了。”久世元子慎重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 “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听见他从浴室里出来,回到房间后锁门的声音。”久世元子斟酌着说,“因为我就在他的隔壁,听到‘喀嗒’一声,后来还听到了说话声……大概是收音机吧。” “如果那个家伙,趁奈良井先生洗澡的时候,悄悄地溜进了室内呢?奈良井先生看到船长在自己的房间内,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吧。” “即使如此,注射毒药就另当别论了。” “啊,那他肯定是用钥匙开门的。奈良井先生锁上门,睡着了以后,船长用钥匙打开了门,给熟睡中的奈良井先生注射了毒药。知道钥匙放在哪里的,只有船员了。东顺司自己也是被害者,剩下的只有那个家伙。” “不对……我认为半夜里,去奈良井先生的房间,能让他放松警惕,打开门的,另有其人。” 东川牧彦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鳅泽医生。 “说白了就是……”女律师久世元子阴冷地笑着,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上。 “你们说够了没有!……” 我突然尖叫起来,把餐巾扔在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靠岸了,这段可怕的航程也要结束了。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讨论谁是凶手,还有什么关系!” “是啊,接下来交给警察就好了。”久世元子平心静气地说道,“只要问心无愧,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差不多要收拾行李了吧。” 大家一起把盘子收进厨房。 我顾不上洗碗,打算立刻下楼。可转念一想,这种时候,应该避免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 把碗碟放进洗碗机之后,鳅泽医生、我、久世元子、东川牧彦四个人一起,先后走下了楼梯。 我们打开各自的房门,同时闪进了室内。确认室内没有人之后,我飞快地锁好门。 从窗户往外张望,只能看见黑色的波涛,还没有陆地灯塔的踪影。 我打开新秀丽旅行箱,把衣柜里的礼服,一件一件地放进去,然后脱下运动服,换上了一件蓝白相间的连衣裙。上岸后接受警官问讯的时候,我必须留下清爽可爱的印象。 我化了个淡妆,做好下船的准备后,坐在桌边打开了日记本。今天也许要半夜驱车赶回东京,我想趁记忆清晰,记录下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突发事件,回东京以后,权把这一切当作旅途见闻,讲给爸爸听一听,就当给他解解闷。 写到我们在船内巡视了一遍的时候,门外突然骚动起来。铺着地毯的走廊上,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用力敲击我的房门。 “混蛋,出事了!……” “快一点!……” 我刚要打开门冲出去,又在门边停下了脚步。这是不是诱骗我离开房间的圈套? 可是,听声音不止一个人,男人们的怒吼声中,混杂着久世元子律师的尖叫,听上去大家都在往驾驶甲板跑去。我也跑出走廊。 刚跑上楼梯,我就“啊”地叫了出来。 开着门的操舵室里冒出浓烟,玻璃窗内火焰熊熊燃烧,电线烧焦的气味,汹涌地冲进了我的鼻腔。 <er h3">五 操舵室的火焰,只用两、三分钟就被扑灭了。然而,对于站在甲板上的我来说,却感觉格外漫长。 等火焰扑灭了,烟雾散去之后,船长龙崎剑四郎和东川牧彦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手里都拿着灭火器。 鳅泽医生从船厅里拿出靠垫,想帮忙灭火,却没有派上用场,他和我一样,站在甲板上不知所措。久世元子站在甲板的另一侧。 船长龙崎剑四郎和东川牧彦一起走出来以后,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只见舵的反方向,有一台机器着火了,上面满是灭火器的泡沫,现在还在冒烟。 头发凌乱、满脸乌黑的船长龙崎剑四郎,气喘吁吁地坐在船厅的椅子上,大家迅速地在他身边围成一圈。 他伸出手掌抹了一把脸,抹掉粘在胡子上的灭火剂,终于开口说话了。 “当时我先是闻到一股臭味,回头一看,配电盘上冒出了一股白烟。我吓了一跳,连忙去拿灭火器,这时东川先生也跑进来帮忙了。” “我收拾好行李后,又回到船厅,心想,反正距离靠岸只有三、四十分钟,不大会出事,在宽敞的地方,反而更安全一些……”东川牧彦气喘吁吁地说着。 船厅里的桌子上,摆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和酒杯,看样子东川所言非虚。 “就在这个时候,操舵室突然传来声音。我看到火光以后,就慌忙拿起厨房里的灭火器,冲着楼下大喊‘着火了’……” 鳅泽医生则称自己当时,正好从楼下的卫生间出来,听到东川牧彦的喊声,赶紧敲响我和久世元子的房门,大喊着“出事了!”,一路狂奔过去。 “我也大吃一惊,从小就听母亲说,没有比船着火更可怕的事情。这种现代游艇上,没有消防泵吗?” “谁能料到会出这种事。”龙崎剑四郎烦恼不堪地摇了摇头。 谁也不知道,听到“消防泵”这个词的时候,我心口不禁一揪。 “总之,火是被扑灭了,造成的后果却很严重。”龙崎剑四郎船长嗓音沙哑,“一个配电盘被损坏了,因此,探照灯、卫星导航仪、无线电对讲机、雷达,统统都不能用了。” “无线通信不能用了吗?” “雷达也坏了……” “现在应该距离港口只有十海里,差不多能看见灯塔了……”他疑惑不解地,把视线转向漆黑的窗外,“总之,靠近港口之后船只增多,如果探照灯和雷达发生故障,很容易发生危险。” “又要修理吗?”鳅泽医生满脸惶恐地问道。 “不用了,就这样靠岸。不过需要所有人一起,在这里瞭望。” “好吧!……”有人不情愿地低声喝了一句。 “我在操舵室掌舵,鳅泽先生在前方甲板,东川先生站在船尾,两位女士请分别站在甲板的左右两边,有其他船只接近,请马上通知我。东川先生距离操舵室很远,到时候请打开手电筒,甲板上的各位,看到手电筒的光以后,就来告诉我,鳅泽先生敲窗户就可以了。然后……” 船长第一次用体谅的眼光,注视着久世元子和我。 “一个人难免害怕,如果有事就大声呼救,我在操舵室里,肯定能够听见。”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没办法,军令如山。”东川牧彦率先举手同意。 “毕竟是为了顺利靠岸。”久世元子也表态了。 我拼命鼓起勇气,安慰自己:只要提高警惕就行了。我对自己的运动神经和身手,充满了自信,万一有敌人来袭,我拔腿就跑。 “开始暸望之前,我有一个问题。火灾的原因是什么?”鳅泽医生问道。 “电线短路烧坏了保险丝。” “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吗?” “如果有心,很容易办到,只要把保险丝换成铜线……” “可以故意延迟着火的时间吗……” “这个嘛,也有可能。” “反正一调查,就能够水落石出吧?” “哎呀,很遗憾,电线全部烧光了。” 我走到左侧船舷,尽量站在船厅灯光能照到的位置。前后视野开阔,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还能迅速逃进旁边的船厅。 凛冽的寒风在耳边怒号着,惨淡的星光下,阴森森的波浪翻滚在海面上,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色。 时间过去多久了?…… 我借着船厅的灯光,看了一眼手表,顿时愕然,已经过了九点十分。 这个时间,不是早该靠岸了吗? 为什么灯塔的光,一点儿也看不见? 刹那间,我感觉万箭穿心。 这艘船是不是永远无法靠岸? 不知道为什么,我强烈地感觉到,这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在海上漂流的船如同孤岛,谁也不会来相救,和外界断绝了联系……对了,就和“印第安那岛”的情景如出一辙。那么,结局会和小说相同吗?……一个接着一个,所有人相继被杀…… 不可能,太荒谬了!…… 那么,凶手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忽然听到脚步声,有人走在甲板上,蹑手蹑脚地靠近我…… 甲板左后方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人影猛地停下脚步,随即又轻轻地朝我走过来。 这时,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虽然比常人身手敏捷,眼下却被恐惧压倒,根本无法动弹…… 第四章 誓死防御 <er h3">一 我顿时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恐慌得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黑影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大摇大摆地向我逼近,甚至不屑于再蹑手蹑脚。 我最先注意到的一点是:黑影的头部,有一个奇怪的圆形,他走进船厅灯光的照射区域后,我看见了山羊皮贝雷帽下方的头部和脸部。 东川牧彦的嘴角,浮现出残忍而又嘲弄的微笑,混浊的眼睛,冷冰冰地打量着我。 他举起右手,把手里的登山刀指向我的胸口。 啊,凶手竟然是这个男人。其实,仔细一想早该发现这一点!…… 在极度的惊恐中,各种念头在我脑海里飞速闪过。 东川牧彦熟知游艇,可以轻易耍弄各种花招。我想大声喊叫,却叫不出声;想逃跑,却迈不开腿。东川手里的刀,马上就要刺穿我的胸口了。 然而——刹那间,我采取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行动。我慢慢地把右手伸进连衣裙口袋里,紧接着竖起拇指和食指,对准东川牧彦那个小子。 “我有手枪,你要是敢靠近,我就开枪。”我压低嗓子,恶狠狠地说道。 东川牧彦悚然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地垂下眼帘,望着我身上连衣裙隆起的口袋;然后,再次把视线移回到我的脸上。他皱起眉头,似乎难以判断真假,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果然是豪门千金,随身携带手枪。” “正是!……”我装出坚忍的样子,点头答道。 “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特意来了。其实,我是来提醒你,最好带一件防身武器。” 他把小刀摊在手掌上给我了看,然后收回刀鞘塞进上衣口袋里。我顿时浑身无力,几乎瘫倒在地。 “你看,大家这样分散开来,对凶手来说,不正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吗?” “我……以为东川先生……” 我想说以为他是凶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种时候,要避免刺激对方,难道有什么证据表明,他真的不是凶手吗? “其实,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东川牧彦凝视着漆黑的海面,不动声色地说道。 “啊,已经知道了……” “刚才我说过,这次的凶手,有意模仿克里斯蒂女士的那本小说,不同的只是把舞台从孤岛换成游艇,被招待的客人从十人减少为七人。从背景到小道具,都和那本小说极其类似,你不认为这暗示着:凶手的动机,也有共同之处吗?” “你说不久之前,你刚刚看过这本小说,还记得谁是凶手吗?” “名字不记得了,好像是……”东川牧彦犹豫着思考起来。 “我昨晚又重温了一遍,因为那本书就放在船厅的书架上。你能回忆起来,那个凶手疯狂杀人的动机吗?” “这个嘛……为了惩罚那些逃脱法律制裁的人…-” “没错。凶手的动机,就是亲手惩罚那些逃脱法律制裁,以及不在法律管辖范围内的人。为此,凶手四下打听,处心积虑地挑选出合适的人选,伪装成一名客人,把目标人物召集到印第安那岛上去。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是如何调查出我的过去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东川牧彦咬紧嘴唇,把视线移回到我的脸上。 “眼下,这艘船上的五个人当中,立场最接近小说中凶手的人是谁?答案很简单吧?” “啊!……”深不可测的恐惧感,像黑潮一般涌上我的心头。这种冰冷尖锐的惶恐,和刚才看见东川步步逼近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么说来,是律师女士……” “嗯,除了她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了。她大概精神错乱,把自己当成了法官,总是咄咄逼人地审问我们,享受逼迫弱者、并将其处以极刑的快感。”东川牧彦自信满满地,说起了自己的分析和感受,“还有一点,让我确信凶手是她,今天下午三点多,两名船员在船舱修引擎,我们几个都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刚要走出卫生间,就看见有人从驾驶甲板上走下来。我赶紧关上门,从门缝里偷着往外看,看见那个女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穿着运动衣和长裤,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蹑手蹑脚地溜进自己的房间。当时她肯定是去物色,杀害东顺司先生的地方了,还捣鬼让操舵室的保险丝短路。刚才你也听到鳅泽医生问船长,是否可以故意延迟着火的时间,船长的回答是‘那没问题啦’。” 我回忆起女律师盛气凌人的态度,和冰冷犀利的眼神。对了,这女人一定调查了另外六个人的背景,和过去的所作所为。 “我想起来了。东顺司先生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她说自己一直躺在床上。如果她心里没有鬼,何必隐瞒自己去过驾驶甲板这一点。” “啊,一旦知道了这些,就是她的阴谋诡计,一切都能够解释的通了。奈良井先生和东顺司,都会对女性放松警惕。而且对律师来说,利用心理诡计捏造借口,借机靠近他们,也是易如反掌。她就这样制裁了两个人,大概还企图制裁所有的人。” 东川牧彦再次把视线,转向黑黝黝的波涛,叹了口气说道:“事实上,我确实罪有应得……” 我愕然地看着东川牧彦,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面对漆黑的大海,开始了自己的倾诉。 “那是昭和四十五年的秋天,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八年了。我当时四十五岁,在东京总部的经济部,从事记者工作,踌躇满志……” “是嘛!……”我不知道东川牧彦将要说出什么来,满脸讶异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逃脱法律制裁的罪行啊。事实上,如果那件事情败露的话,我和她都触犯了国家公务员法,必须承担刑事责任。她违反了公务员的保密义务,而我犯下了泄露国家机密的教唆罪。昭和四十七年,也曾经发生过类似事件,当时的两位相关人员被检察机关起诉,围绕‘国际利益’、公民‘知情权’,以及新闻报道的自由这几个热点,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而我的所作所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相,没有惊动新闻媒体。在外界看来,我甚至被当作英雄。她却被悄悄地处分掉了……” “混蛋,她是什么人?……”我操心地多问了一句。 东川牧彦茫然地看着海面,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我负责通产省的新闻,当时的煤炭局局长,有一个很可爱的女秘书。她叫桥口由枝,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丈夫是一个普通上班族。两人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我每天和她见面,有时开点小玩笑。我感觉她并不反感我……” 桥口由枝——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就是那盒磁带里提到的…… “有一次我和她去喝酒,把她带到宾馆里,想不到她对我很顺从。我对天发誓,一开始我压根就没有利用她的念头,纯粹是被她的魅力所吸引。当然,如果你问我,是不是百分之百地纯粹,我也难以回答……” 东川牧彦黯然神伤的脸,暴露在冰冷的晚风中,似乎只有此刻,他才百分之百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总之,我们的关系发展成了‘私情’。她会在枕头边,把工作中得知的情报,不经意地透露给我,也许是为了讨我的欢心……不,这也是我自欺欺人的说法,其实是我巧妙地诱导她,说出了那些机密的情报。” 正值壮年的东川牧彦,在床上抱着楚楚动人的女白领,这一幕景象,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有一次她告诉我,有两家大型石油公司即将合并,煤炭局局长已经收到了,记录两家公司谈判内容的秘密文件。外界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我能够得到内部资料,这将是一个独家新闻。因此,我就拼命地恳求她,给我看一下文件的复印件,向她保证,我绝对不会给她和通产省添麻烦,一定不会暴露情报来源,请她一定要相信我。” “是嘛?……恐怕……”我冷笑着回了他一句。 “然后,我一再强调自己对她的爱,信誓旦旦地保证说: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就立刻和妻子离婚,跟她结婚。还说自己已经向妻子提出了离婚,以此逼迫桥口证明对我的爱。她知道这件事情很棘手,但经不起我的再三要求,最终给了我一份文件的复印件。我根据这份文件,写成了一份署名报道,发表在报纸上。不出所料……不,应该说造成的轰动效应,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因为,这两家石油公司原计划在一个月以后,发布合并的消息,事先需要和客户、银行、工会进行商榷。你也知道,石油公司和资本链息息相关,毫不夸张地说,这两家公司的合并,将改变产业社会的风向,对相关产业也将带来不可预测的影响。而企业合并,向来就是经济新闻的源头。我没有公布情报的来源,后来凭借这则报道,获得了报社的社长大奖。” “得了大奖,情报来源难道不会暴露吗?” “报社记者对情报来源和取材方法,必须进行保密,这是业内的行规,所以,只要我不松口,领导也不会强迫;即使有所察觉,也不会公之于众。与此相反,那两家石油公司和煤炭局内部,对机密的泄露进行了严查,平时和我关系亲密的桥口事务官,也被列为了怀疑对象。她露出了破绽。局长发现自己抽屉里的文件序号不对,对她严辞逼问。她最终因无法隐瞒,而坦白了真相。局长担心承担连带责任,没有把真相通知石油公司,让桥口主动辞职,因此结束了调查。这起‘机密泄露事件’就此悄然平息了……” “那么,你和这位桥口小姐结婚了吗?”我好奇地问道。 东川牧彦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了自嘲的微笑。 “她被迫辞职以后,紧接着就离婚了。虽然外界不明白真相,但是瞒不住自己的丈夫。她丈夫知道妻子出轨后,决定自己抚养上幼儿园的儿子,让她净身出户了。她为了逃避世人的眼光,租了一间六席大的房间,独自生活,痴痴呆呆地等待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会脱离原有的家庭去接她。当然,我也去看过她几次,在经济上和生活上帮助过她……” 东川牧彦一副沮丧的模样,悲伤地哭诉着自己荒唐的过去。 “我尽力安抚她,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容易,我们没办法这么快就在一起。你想一想看,如果我们现在结婚,不就等于承认,我们之间的私情,导致你犯下泄露机密的罪吗?给我颁奖的报社也难以面对社会。报社原本计划提拔我为海外特派员,这样一来也难免泡汤。不过也不用等很久,有句老话叫‘谣言只是一阵风’,事件告一段落之前,我们最好分开,你再等一段时间……” “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打算的!……”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久,世人就忘记了这起事件。可是,在那之后,我也再没有去过她家里。她打过几次电话到报社和我家里,后来也就不再找我了,想必冰雪聪明的她明白,我的真实意图,抽身而退了。我松了一口气,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了。后来——我在报纸的花边新闻上,得知她竟然自杀了。当时是夏天,距离我最后一次去她家里,正好半年时间……” 我的记忆刹那间苏醒了,不知为何,“审判官”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回响在了我的耳边。 ——“东川牧彦,你在1971年8月,逼迫桥口由枝自杀。” 尽管我记不清楚准确的年月,却仿佛再次听到这句宣判。 “她在公寓附近的公园里,点燃汽油自焚。她姐姐随后赶到,把她送进了医院,但是为时已晚。她自杀之前,把房间整理干净,没有留下遗书——报纸是这样报道的。所以,她和我的关系,应该谁也没有察觉……”东川牧彦满腹狐疑地皱紧眉头,“她有一个结了婚的姐姐,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也许她对自己的姐姐说过,或者,其实她留下了遗书……” “或许吧!……”我悲伤地叹息一声。 “也许在写给姐姐的遗书里,她要求不要公开和我的关系。最初,她姐姐尊重她的意愿,但是,逐渐无法抑制心头的悲愤,就向律师请教,是否能够起诉我……对,正因为如此,我才成了凶手的目标。现在船上没有当时的相关人员,除了律师和检察官等行业的人,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我和桥口由枝的关系。”他往前一步靠近我,压低声音说,“听好了,桶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那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耍什么花招。” “啊!……”我忽然尖叫起来,只见另一个黑影,从东川牧彦的身后,悄悄地走了过来。 东川猛地回过头去,与此同时,那个人影走进了光圈下面。 久世元子的脸色,异常地苍白憔悴,她身穿白色西装,一瞬间,我几乎产生了错觉,以为甲板上出现了幽灵。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的声音瑟瑟发抖,“已经过了十点钟,船应该早就靠岸了,可是一个灯塔也看不见……” 女律师久世元子声音颤抖地说道。 <er h3">二 走在前头的东川牧彦,敲了敲操舵室左边的门,还没等里面回答,就一把推开了房门。碰巧鳅泽医生也站在右边,敲响了窗户,龙崎剑四郎正要对他说什么。鳅泽弘一看见我们,赶紧从右船舷走进了操舵室。 龙崎剑四郎似乎料到了我们的造访,他在舵前方的踏板上转过身来,轮番打量着我们四人。不知为何发动机熄火了,船停止了前行。 “船长,不对劲啊,这么晚了还没有……”东川牧彦阴阳怪气地问道,鳅泽医生也声援东川。 “是啊,我也是来问这个问题的。已经比预计靠岸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可是,一盏灯也看不见哦。” 龙崎剑四郎船长双唇紧闭,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点了点头。 “你们说得没错,我刚才也觉得事态蹊跷,检查了一下指南针,结果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所以我停下船,正要叫大家过来,亲眼看一看这个情况。” “难道指南针出问题了……”鳅泽医生惊讶地咋呼起来。 “你说得一点没错,指南针被人动了手脚。”船长调整了坐姿,用手示意船舵另一头的指南针。在镶嵌着玻璃的小木盒中,装着一个指南针,指针指着西北偏北方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我一边掌舵,一边不时确认指南针,压根没有想到里面被人破坏了……”龙崎船长遗憾地摇着头说。 他指着盒子另一侧,我们四人伸长脖子一看,全都“啊!”的惊呼起来。盒子的另一侧,放着一个三、四厘米长的长方形磁铁,而从踏板上望过去,视线正好被挡住。 “我现在把这个拿开,你们再仔细看一看指南针。”龙崎剑四郎用他那粗壮的手指,把磁铁移开后的瞬间,指南针的指针马上调转一百八十度,指着西南方向。 大家再次发出惊呼声。 “你们也看到了,有人在指南针上动了手脚。乍一看,指南针指示着西北方向,其实恰恰相反。自动导航仪和指南针连接在一起,船原本应该往御前崎开去,实际上一直在往反方向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久世元子哑着嗓子问道。 “具体时间不知道,不过今天下午五点钟,我们和海上保安厅用无线电,通报东顺司死亡的时候,曾告诉了对方我们游船的所在地。当时,卫星导航系统运作正常,没什么不自然……” 龙崎剑四郎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 “原来如此。操舵室里着火,果然不是单纯的事故,烧坏配电盘,导致卫星导航系统不能正常运作,才是敌人的真正目的。因为,就算凶手偷偷地在指南针上动手脚,假如卫星导航系统的液晶显示屏上,显示出错误位置,我也会马上察觉!……” 龙崎剑四郎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指南针旁边的台子上,他抑制不住冲天的怒火,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人。 “畜牲,我受够了!……到底是谁干的!……混蛋!……” “想问这个问题的是我。”久世冷冷地回击,“我根本不知道怎样用磁铁,让指南针能够指偏。” “我也是,我再次重申,我对机械一窍不通。”鳅泽医生接着说。 “我们当中熟悉游艇的,不就是船长和东川先生两位吗?”我嘴里说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东川把刀刺向我胸口时,他的那张可怕的脸。有证据表明他不是凶手吗?他大概是看到我的“手枪”,才临时决定中止犯罪行为。 “开玩笑!……”东川牧彦皮笑肉不笑地说,“自己说自己对机械一窍不通,这种话也能相信吗?假如我真的心里有鬼,我根本不会让你们知道我熟悉游艇。” “说到底,最具备条件的是船长你,你基本上都在操舵室,对各种机械无所不知。啊,这样一想,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呢……”久世元子绝望地扭曲了脸孔。 的确,如果船长真的居心不良的话…… 出人意料的是,船长龙崎剑四郎的眼神,忽然平静了下来,其中充满了恻隐和体恤的光芒。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坚定有力地回答:“我不会做任何坏事。” “我们现在在哪里?”鳅泽医生忧心忡忡地环顾着黑漆漆的窗外问,“请赶快调转方向,开向陆地。” “我们来到了相当偏南的地方,我的房间里有航海地图,要先知道大概的位置……啊,好像低气压正在接近……” 船长龙崎剑四郎一把扯下靠近左侧船舷的传真机里,吐出来的白纸。传真机和配电盘,分别位于操舵室的两侧,所以,能够在火灾中幸免于难。操舵室和后面的船长室,仅有一门之隔。众人跟在龙崎剑四郎身后,依次走进船长室。 宽大的桌子上面,摊开着一张航海图,旁边也有一个指南针,指针指向西北。 然而,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盒子的另外一侧,在那里同样发现了一块磁铁。龙崎剑四郎移开了磁铁以后,指针瞬间指向了西南。 他紧紧地把磁铁攥在手里,好像要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然而,他忽然无奈叹了口气,把磁铁小心翼翼地放进桌子抽屉里,应该是打算保留下来,当作证据。 “还有其他指南针吗?”东川牧彦问道。 “还有一只放在操舵室的柜子里,凶手不可能连那个也没放过吧——总之,今天下午五点钟,和海上保安厅取得联系的时候,‘印第安那’号在这个位置,北纬34度32分,东经138度60分,距离御前崎东南四十二海里。” 龙崎剑四郎用铅笔,在航海图上画了一个点。 “我后来在操舵室待了三十分钟,所以,这段时间内没有问题。五点半左右,把船舵切换成自动挡以后,我去了船厅,所有人围在桌子旁边,回忆登上这艘船的来龙去脉,这期间有一小段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 我们四个人用毛毯抬着东顺司的尸体,把他安置在船员寝室的床上,大家回到船厅以后,就发现陶瓷老鼠失踪了。 大家放弃寻找老鼠以后,有人去了卫生间,而我走进厨房喝了一杯冰水。因此,凶手很有可能在这个空当里,偷偷地溜进操舵室和船长室,把事先准备好的磁铁,放在指南针旁边。当然,如果凶手是龙崎船长,他更有大把的机会,东川牧彦也可以在瞭望的一个半小时里,不慌不忙地为所欲为…… “我们假设最糟糕的情况,凶手在五点半之后,就在指南针上动了手脚。如此一来,到我有所察觉停下引擎,足足过了五个小时。在这五个小时内,船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往西南方向航行,所以,现在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船长龙崎剑四郎说到这里,用铅笔和标度尺画了一条线,在尽头也画了一个点。 “假设现在的位置是这里,御前崎南面七十五海里,鸟羽的东南面九十海里。可是……” 他把从操舵室传真机上扯下来的那张纸,和航海图摆在一起。 “这是气象传真,早上九点和下午四点,每天两次自动发过来。这是今天下午四点钟的传真,从上面可以看到东北方上空形成了一股低气压,九州南面也有低气压在靠近。” 龙崎剑四郎用手指在航海地图上,迅速地画了一个圆圈,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等压线,有一条线从中延伸出来。他用手指顺着这条线画下来,一边考虑着,一边做出了决断:“预计低气压会从关东移动到伊豆……为了躲避低气压,我想从西面绕到鸟羽港靠岸。” “还有多长时间?”鳅泽医生皱着眉头问。 龙崎剑四郎船长没有直接回答鳅泽医生的这个问题,只是解释着:“从这个方向前行进……靠近陆地后再调整方向,大概距离九十海里,还要考虑海浪的大小,如果每小时前进十海里……”龙崎剑四郎看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是十点三十五分,对目前所处位置的估计,也许有所偏差,如果海浪太高,必须减速,时间放充裕一些……估计在鸟羽靠岸的时间,是明天早上八点半。” “明天早上……” “还有十个小时……” “天哪!……” 人们发出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尖叫声。 “无论如何,拜托这一次,千万不要再出差错,毕竟你是这艘游船的负责人。”鳅泽医生的语气里,奇妙地交织着哀求和威胁的意味。 “游艇是否能够顺利靠岸,和大家的协助密切相关。”龙崎剑四郎的声音里面,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目前船正在外海,没有必要像刚才一样,全员一齐瞭望。不过因为是晚上,所以一定要有人值班。我想请大家轮流到操舵室暸望,我来修理配电盘。” “啊,有道理。刚才因为马上就要入港了,所以没有修理,现在还需要十个小时,必须修好无线电对讲机和卫星导航仪。”东川牧彦似乎很懂行似的说。 “一般情况下,是每四小时换一次班,接下来还有十个小时,你们每人两小时……已经麻烦了东川先生两个小时了……” “我们抓阄决定吧!……”鳅泽医生先发制人,避免有人提议,先从男性开始。 龙崎剑四郎点头同意了,很快就用便条纸,做好了几个阄。 “上面写着号码。” 他递过来三张纸条。我和久世元子先后拿了一张,最后剩下的那一张,自然就是鳅泽弘的。 龙崎打开一看,一号是久世元子,二号是鳅泽医生,三号是我。 “最后说不定,还要再麻烦东川先生一次。” “也就是说,接下来我先在操舵室瞭望,船长在同一个地方修理吗?”久世元子脸色苍白地说。 “嗯,其余各位请先休息……” “操舵室里只有我和船长吗?” 龙崎剑四郎一脸讶异,忽然差点儿笑了出来。 “我的恐惧程度不亚于你。”船长随即收起笑容,“修理结束之前,我和轮到值班的人,一起留在操舵室里。如果期间有人遭遇不测,显然,另外一个就是凶手,请剩下的三位告发凶手。或者说,你们认为在靠岸之前的十个小时,所有人一起留在操舵室里更好?” <er h3">三 女律师久世元子独自回到房间,换下准备下船时穿的西服和浅口皮鞋,穿上风衣、运动裤和胶底运动鞋,又精神抖擞地回来了,期间谁也没有走出过船长室。 在鳅泽医生的催促下,龙崎剑四郎从操舵室拿来客房钥匙,分给大家。 “钥匙只有一把,不用担心。” 尽管这不一定属实,我还是选择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是因为心力交瘁,难以支撑;二是我凭直觉认为,龙崎的话值得相信。 另外三位客人(除去可能隐藏在中间的凶手),似乎也和我的想法相同。 晚上十一点,龙崎剑四郎和久世元子一起走进操舵室,剩下的三人走下了起居甲板。 三人站在自己的房门口,接着做游戏一般,同时打开了门,飞速闪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立刻锁上房门。 我把书桌拖过来,抵住房门。幸亏门是往内开的,万一敌人企图用另一把钥匙开门进来,也要费一番工夫,到时候我就大声呼救。 万一情况危急,或者察觉异常,我就大声呼救,听到的人要不惜一切地跑过去救援,并且呼唤其他人……这是我们五个人在船厅解散之前,商定好的办法。 桌上放着水笔和摊开的笔记本,刚才写到一半,听到发生火灾,没有来及收拾就冲出了房间。 我脱下鞋子,打开旅行箱,又把运动服从里面取出来换上,再把脱下来的连衣裙挂在衣柜里。 打开旅行箱的时候,我想起自己带了一把折叠式水果刀。我打开小刀放在桌上,然后拖过椅子。我坐在桌边,面对着房门继续写日记。我已经写到结束了船内巡视这一节。 晚上我们吃了炖牛舌,回到房间后,就发生了火灾…… 我打算趁记忆鲜活的时候,把这漫长一天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无论多么疲惫,每天坚持写日记,是我引以为豪的习惯。 回到东京以后,我要读着日记,把这次非同寻常的体验,告诉住在医院、百无聊赖的爸爸。也许在潜意识里,我把这当作自己一定能够生还的证据,拼命向神明祷告。 十一点半,我写完了日记。 4月19日,星期二,航行的第二天,终于接近了尾声。昨天下午三点左右的起航,似乎是遥远的过去,而明天早上的靠岸,却是遥遥无期的将来。 可是,总有靠岸的时候。 我把水果刀放在枕头旁边,顾不上洗脸就倒在了床上。凌晨三点开始轮我值班,到时候鳅泽医生会来叫我。 还有三个半小时,我想先睡一觉。必须养足精神,万一有人企图闯入房间,到时候一定要迅速地睁开眼睛,如今只能相信自己的本能。 我疲惫不堪,似乎脑袋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可是躺在床上,脑子却变得异常清醒。是累过头了,还是动物本能的警惕,导致我无法入睡呢? 过去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东川面对黑暗的大海忏悔的声音。 “事实上,我确实罪有应得……” 我已经听说了奈良井义昭和东顺司的“罪状”。如果全都属实,他们也许的确犯下了“法律无法制裁的杀人罪”。 至少有一点不容置疑:他们造成了“被害者”的死亡,而且,相当直接…… 我不知不觉地,把下巴探出毛毯。 和他们相比,我又如何呢? 确实,是我向爸爸诉说,胁村雄一郎的种种不是,要求爸爸开除他,因为我无法原谅这个男人。除了他,无论我出现在哪里,围绕我的都是男人们的赞美和仰慕、直截了当的告白、大胆的邀约、狂热的求婚……我从来没有过追求对方,却被对方拒绝的经历,何况我是他老板唯一的爱女!…… 胁村雄一郎在爸爸经营的、位于东京青山的饭店担任经理,前年四月去世的时候,只有三十八岁。我和他交往的时候,他三十七岁,我二十二岁。最初,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会被年长十五岁的男人所吸引。 我从学生大多出身豪门的私立大学毕业以后,在青山的那家饭店,担任爸爸的秘书。胁村雄一郎每天,在那里工作几个小时,爸爸则每天露一次面,吩咐胁村雄一郎安排饭店工作。 胁村雄一郎有着大约一米八的魁梧体格、粗线条的脸和显示出坚定意志的嘴唇…… 胁村雄一郎就读于东京附近的国立大学时,是田径部主力,毕业后在爸爸的饭店就职。他三十岁左右结婚后,有一个女儿,住在距离青山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卫星城市,每个月的大部分收入,都用来还房贷。 他并非英俊潇洒,也绝不幽默风趣,而且他和其他男员工不同,从来不在我面前诚惶诚恐……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压抑,自己对他的狂热爱意!…… “混蛋,是他不对,是他太过分了!……”我小声地叫了起来。并且,爸爸对他也有诸多不满。身为经理,他太爱管闲事。所以,就算我什么也没说,他也迟早会被爸爸赶走。 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因为我的告状,导致了他失业—— “可是,我和他们不同。”我提高了声音。 胁村雄一郎并不是被公司开除后绝望自杀。恰恰相反,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公司,离开了我。 我听说他很快就通过朋友介绍,在黑部山峡的一家饭店找到了工作。他把妻子女儿留在东京,独自一人开车赴任的途中,遭遇暴雨后的山体滑坡,连车带人摔下了山谷…… 差别不是明摆着吗? 奈良井义昭、东顺司和东川牧彦,要么打伤了竞争对手,要么骗取老人的积蓄,要么对女人始乱终弃,直接造成了“被害者”的死亡。与之相比,我仅仅导致了胁村雄一郎去外地工作,途中遭遇山体滑坡,难道不是他的命吗? 我记得在大学法律课上,学过相关内容……对了,这叫做“因果关系中断”吧? 为什么我会被认为,和这些人是一丘之貉,“造成了被害者的死”呢?…… “我和他们不同。”我再三告诉自己,声音回荡在无人的客房里,听上去特别空洞。感觉到声音空洞,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内心空虚吧。 我能凭这一点,断定自己无罪吗?我真的可以相信自己,不该受到惩罚吗?…… 我的视线摇晃起来,这和船的晃动没有关联。我第一次体会到,天崩地裂般的心惊肉跳。 恐惧?…… 一定是出于极度的恐惧,我感觉自己身体深处的什么,开始颤抖起来了。 坚持住!……再忍耐一会就万事大吉了,要尽力把不愉快的事情,逐出自己的意识。 我回忆起爸爸的嘱咐,尽管这句话没有像以往一样,让我精神抖擞,但总算是帮我进入了睡眠中。 我做了个梦。 操舵室着火了。冲天的火焰蔓延到了窗外。 “没有消防泵吗!”有人在大叫。 然而,没有一个地方能出水。 在烈焰浓烟之下,我逃到甲板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身后是熊熊烈火。 一个人跳下去了,两个人跳下去了,接下来轮到我了。我正准备跳进大海…… 啊,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里不是游艇的甲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大厦阳台。八九层楼之下,泛着光的柏油路面,如同地狱!…… 我似乎惨叫了一声。 我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脏砰砰砰砰地直跳。我不禁发出求救声。 “胁村先生,胁村先生……” 胁村雄一郎的脸,浮现在夜色中。从那倔强的双唇里,发出男子汉坚定有力的声音:“这样下去不行,肯定会出大事的。你也提醒你爸爸注意吧。” 我把脸埋进枕头,号啕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敲门声传来。 两下……又是两下,比刚才更加用力。 我看了一眼床头柜,时钟指针不偏不倚地指着三点。 “谁啊!……”我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到换班时间了。”门外传来鳅泽医生的声音,“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翻身下床打开灯。 “船长在操舵室。你一个人能去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犹豫了一刹那,说道:“不……不用,您还是回房间把门锁好吧。” 我打算等他回房间后,一个人飞奔到操舵室里。 我努力驱赶睡意,穿上风衣,把水果刀塞进口袋。我移开书桌,打开门左右张望,外面悄无声息。 鳅泽医生似乎已照我说的,回到了室内。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天花板上的灯,寂寞地照射下来。 我走出房间,反手锁好房门。 刚迈开步子,船就猛烈地摇晃起来。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嘭”的一声,似乎房门和什么东西发生了碰撞。我惶恐地回过头去。隔壁六号房房门大开。 船身恢复平稳后,房门又关上了,但没关严实,还留下四分之一的空隙,从中透出微弱的灯光。 六号房是东川牧彦先生的房间。他没关门就睡了吗?还是刚才偷偷溜出去了…… 我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哎呀,这是不是另外一个圈套呢?然而,只要往后退三、四步,就能看见室内的光景。 我刚退后几步,船身再次剧烈晃动起来,房门又大大敞开,撞在内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书桌上亮着灯,东川牧彦背对门口坐在桌边。可是,他看上去不像在写东西,上半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脑袋夸张地后仰着,两条腿直挺挺地伸向桌子下面。 他坐在桌边睡着了吗?居然没有被门发出的巨响吵醒吗?……我茫然地思索着,潜意识里拒绝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的贝雷帽掉在了身后的地上。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不由自主走进室内,走到东川牧彦的近前。让我感觉不对劲的是缎带。一根宽幅黑色缎带,在东川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在后面打了个结,垂在贝雷帽上。 书桌上的灯光照亮了东川牧彦先生的膝盖。东川浑浊的眼睛向上翻开,整张脸充血后涨得发紫,浅棕色裤子湿了一大片,脚下的地毯上有一摊污迹。 <er h3">四 六号房的灯被打开了,我们四人站在床边,俯视着东川牧彦。刹那间,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正在看电视剧的错觉,因为我难以相信,这些缺乏真实感的事态。然而,剧中的四个人当中,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发现东川牧彦出事之后,我就敲响了左右两边的房门,听到室内传来鳅泽医生和久世元子的回应,我又跑上驾驶甲板,冲进操舵室通知了船长。竭尽全力地召集所有人员,这是我们的约定,只有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安全的! 龙崎剑四郎停下引擎,跟着我下楼的时候,鳅泽医生和久世元子已经走进了六号房,鳅泽弘正在检查东川的状况。龙崎剑四郎帮着鳅泽医生,把东川牧彦抬到床上。 在另外三人的注视下,鳅泽医生开始进一步仔细检查。他从自己的房间取来手电筒,照亮东川牧彦的瞳孔以后,合上他的眼睑,又给东川把脉后,仍然不死心地把,耳朵贴在他睡衣的左胸口上。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默默地开始解开东川脖子上的缎带。 “救不活了吗?”连船长龙崎剑四郎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鳅泽医生似乎憋了一口气,一声不吭地继续解缎带。终于解开后,我看见东川粗壮的脖子上一片红肿。 “你们也看到了,是被人勒死的。”鳅泽医生终于闷闷地开口了,“我不是法医专家,但是被勒死的尸体,具有显著特征。面部发紫肿胀,眼睑结合膜点状出血,而且……势必伴随着失禁。” “他是坐在椅子上,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的吗?”龙崎剑四郎问道。 “也许吧。从身后被人猛地勒住脖子,再强壮的男人,也会失去抵抗力。” “死了多长时间……” “嗯?……”鳅泽医生考虑了片刻,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不能肯定。身体已经冷了,应该死了一段时间,三四个小时吧……”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把东川的双手交叠在胸前,然后静静地为他盖上了毛毯。 东川牧彦的脸庞,被毛毯遮住的刹那,我失声痛哭。 “太惨了……”我隔着毛毯,抓住东川牧彦的手臂,“太惨了……连东川先生也……想不到东川先生也……对不起,我一直怀疑你,可是,你不是凶手,被杀的不可能是凶手,直到你死了,我才知道你是清白的……” 我肌在他身上泣不成声,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诧困惑。 “喂,坚强一点!……”女律师久世元子把我抱起来,抚摸我的肩膀,她自己也开始抽泣。再一看,另外两位男士也眼眶湿润。 一瞬间,我冷静下来了。 包括我,还剩下四个人,凶手一定在另外三人当中。其中有一个人的眼泪,一定是高超的演技! “我们先上去吧。”船长龙崎剑四郎嗓音沙哑地说道,“我去和海上保安厅联系。” “无线对讲机不是坏了吗?”久世元子好奇地问道。 “刚刚修好。其实我对电气系统并不熟悉。祸不单行,又发生了那起火灾。我把被烧坏的电线,一根一根拉出来,换上备用的电线,再用锡铅合金焊接,用测试仪检查;而且,一条线路上有四根电线,大费了一番周折。不过,总算是优先修好了卫星导航仪和无线对讲机。” 我们四人离开六号房间,走在最后的久世元子关上灯,面对室内默默地合掌祷告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来到走廊上,感觉游艇摇晃得越发剧烈了,是因为低气压正在接近吧。 龙崎剑四郎船长走进操舵室,去和海上保安厅进行联系。之前的两次,所有人都蜂拥进去洗耳恭听,但是这次大家都没了力气。 “麻烦你了!……”鳅泽医生向龙崎剑四郎致谢以后,从小推车上拿起一瓶白兰地。久世元子从酒柜里拿出四只杯子,鳅泽粗暴地往杯子里倒上酒。我们三人分散落座后,立即举起酒杯。 室内沉默了,谁也没有说话。 船舵形的挂钟指针,指向三点三十二分。窗外仍然一片漆黑,一颗星星也看不见。能感觉到的只有逐渐猛烈的海浪。波涛打在船身上的声音,摄人心魄。 金属圆盘就摆放在船厅的桌上,这是东顺司被杀以后,东川牧彦从装饰架上拿过来的。如今,上面只剩下四个陶瓷小动物——牛、羊、马、兔…… 东川牧彦的属相老虎,果然也消失了!…… 我一把抓过兔子,塞进自己的口袋。死者的生肖动物陆续消失,留下来就是活着的证据。我突然意识到,只要牢牢握住自己的属相,就可以免于一死。 然而,当我看到金属圆盘上的兔子消失了,只剩下三个动物,极度的不祥感涌上心头,仿佛自己已经被杀了。我连忙把兔子放回圆盘。 “我们用毛毯抬起东顺司的时候,东川先生曾经说过,”女律师久世元子虚脱地说道,“还好现在有四个人可以这样抬起来,如果人再减少的话……” “每个人都……畜生,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鳅泽医生用力拍着桌子大吼,“值得相信的只有死者……对,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说到这里,他猛地用手指向我。 此时,船长龙崎剑四郎走进了船厅里。 “我和鸟羽海上保安厅取得了联系。因为事态紧急,保安厅会出动巡航艇,我们也加紧靠岸。我刚才用卫星导航仪,确认了游艇所处位置,已经把自动挡切换到了正确方向。” “距离鸟羽还有多长时间?”鳅泽医生焦虑地问。 “十点半修好指南针,到现在已经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开了四个半小时了。刚才按照卫星导航仪推算,发现之前推算的位置有很大的偏差,其实我们所处的位置,更偏东南方向,所以,从现在的位置到鸟羽,大约有五十海里。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计算,大概还需要五个半小时,但是,现在又开始起浪了。” 龙崎剑四郎说到这里,皱起眉头,透过窗户看着海面。 “还需要五个半小时,也就是上午九点左右吧。”久世元子问道。 “根据天气变化情况,可能会再推迟一些。” “推迟多久?” “这个嘛,说不清楚。随着低气压的东移,越来越靠近……” “总之就是不知道,要晚几个小时了。”鳅泽医生绝望地说道,“我什么也不相信了,被你欺骗说马上就要靠岸,结果又出现了牺牲者。不管接下来还有五个小时,还是六个小时,这次一定要在这里查明事实,抓住凶手。” “我没有欺骗你们。引擎故障、火灾、指南针,全是有人故意破坏,被骗的人是我!……” 船长龙崎剑四郎的措辞,突然变得粗鲁起来,我忽然在他痩削的侧脸上,捕捉到一丝无赖的表情。 “这次东川先生的被杀,如果能推断出他的准确死亡时间,就能缩小凶手的范围,也可以断定杀害东川先生的,就是杀害其他人的凶手。” 久世元子恢复了法庭上的语气。 “鳅泽医生刚才是不是说,东川先生已经死了三、四个小时?假设是三个小时以上,也就是晚上十二点以前。这样一来,我就有不在场证明了,十二点之前,我和船长一起在操舵室。” “哟,你的值班时间,不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吗?”我故意没有对久世元子使用尊称。 “原计划是这样的,可她实在太累了,我看不下去了,就在十二点钟左右,送她先回了房间。”龙崎剑四郎向大家做出了解释,“后面的一个小时是我值班的,所以延误了修理。” “啊,怪不得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是龙崎船长来叫我接班的。”鳅泽医生点头说道。 “就算是这样,我的不在场证明也很明显,东川先生是十二点以前死的吧?” “不,不能这样断定。”鳅泽医生神经质地皱起眉头说,“我说过好几次,我不是法医专家。东川到底死了三个小时,还是四个小时,又或者没过这么长时间,我不能够肯定。” “也就是说,谁也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小声说道。 昨天晚上十一点,我们在船长室解散后,龙崎剑四郎和久世元子也许确实一起在操舵室里,但是,在久世元子十二点钟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大家就各自分散了。 “如果对方是女人,一般人都会放松警惕,而且对律师来说,利用心理诡计捏造借口,靠近他们易如反掌。”东川牧彦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回响在我的耳边。 “欲盖弥彰……”我无意识地开口了,“昨天晚上在甲板瞭望的时候,东川先生拿着一把刀,特意来提醒我,要准备一件武器。当时他问过我,凶手在刻意模仿克里斯蒂的小说,那么,最接近凶手立场的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律师久世元子。 “他还这样说过,昨天下午三点多钟,船长和东先生在修理发动机,其他人在客房的时候,他看见你从驾驶甲板走下来,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你一定是去物色杀害东顺司先生的地点,同时捣鬼让操舵室的保险丝短路。当时听东川先生这样说,我还半信半疑,怀疑东川先生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才故意编造的谎话。现在他被杀了,死者绝对是无辜的,所以,他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你这就叫做欲盖弥彰。” 久世元子缓缓地回过头来看我,立体的五官配上四方形的下巴,显得尤其聪明伶俐,单眼皮下的眸子里面,流露出神秘莫测的诡异。 混蛋,这个女人知道我的身世背景,所以,要避免过度刺激她。如果被逼急了,她或许会揭露我的“真实面目”,这样一来,大家会转而把矛头指向我…… 保全自己的本能,突然在心里敲响了警钟,可是,我已经激动得无法保持冷静了。 “东川先生怀疑你是凶手,却被你欺骗了,说不定是被你的美色诱惑……”我不可遏止地说出心里话,仿佛这时候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对,丧心病狂的女律师,模仿克里斯蒂,陷入自己是上帝的错觉,随意处罚别人。这就是这起案子的真相!……” 久世元子的上身瑟瑟发抖,她举起同样瑟瑟发抖的双手,在空中攥起拳头,呼吸急促,似乎要朝我扑过来。我严阵以待。 然而,接下来的一秒,她把拳头砸在桌子上,脸埋在双手里呜咽起来。 “怀疑我吧!……随便你们怎么怀疑。我无所谓,不管凶手是谁……”她竟然又哭又闹地乱叫“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我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为了我的儿子……我可爱的孩子……”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圭一郎又乖又认真,还体谅母亲……我过生日,他拿出自己所有的零花钱,给我买玫瑰花。他喜爱音乐,读中学的时候,在全国的长笛比赛中得奖,教残障儿童学习音乐是他的梦想。可是就因为我说了一句话……啊,要是小圭能接妈妈的班就好了……这孩子就下定决心说,我会好好学习,成为一个和妈妈一样,不畏强权、为弱者伸张正义的律师,克服一切障碍……不错,这孩子是坐轮椅的,小时候遭遇车祸……原本是因为我的疏忽大意,但是他毫不埋怨我,相反还一心一意地爱我,比任何人都信赖我……啊,圭一郎在呼唤我,他需要我,我必须回去……必须活着回去……” 谁也没有吭声。 “凶手就在你们三个当中。”久世元子再次开口。她抬起红肿的脸,凝视着空中,声音哽咽,却坚定有力,一字一顿。 “我坦白交待,请听好。我也许罪有应得,你说过我‘导致岩城坚次郎死亡’,还说‘你们的行为,事实上相当于杀人’,这也并非妄言。可是,间接杀人也分很多种。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钻法律的空子,冷酷无情地逼死无辜者;还有的人根本没有杀心,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怠慢、失职,偶然间接造成了他人的死亡。在这种情况下,加害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受害者。我就属于后一种。” 女律师高亢的声音,在船舱大厅里回响着。所有人都屏息凝视,静静地听着久世元子的诉说。 “岩城坚次郎是七年以前,我担任法院指定律师时的,一起案件的被告人。他被以抢劫罪起诉,半夜持刀闯进民宅,恐吓那家的主妇,把她绑起来之后,抢走了二十万现金。岩城当时四十五、六岁,失业后被妻子拋弃,每天酗酒度日。他被怀疑的原因是,刑警在走访中,听小酒馆的人提起,他居然有一大笔现金,同时被抢劫的那名主妇,也证实凶手的特征和他一致。他在警察的审讯中,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当时并没有找到胁迫那名主妇、造成轻伤的凶器。但是在随后的进一步调查中,警察在他居住的公寓后院里,发现被挖过的痕迹,最终从里面找到一把带血的菜刀;而且,血型和受害者一致。这样一来就铁证如山了。我接受法院委托的时候,认为这起案件很简单,所以选择了它。” “法庭指定的律师,可以自己选择案件吗?” 鳅泽医生提出这个问题,是为了平息久世元子越来越高亢的语调。 “先到的人有权挑选。”久世元子苦笑着回答,看来鳅泽医生的策略奏效了。 “当时,法院委托的案件,每年都有三、四件,原本是一种义务,不过也并非不能拒绝。律师独立办案后,手头工作一忙,自然就不再接手了。毕竟法庭指定律师的报酬,最多只有五万块,还要去见被告和被害人,开庭三、四次。我当时三十九岁,事务所在四谷开业了四年,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尽管维持事务所的开销,我的压力很大,但是,我逐渐开始代理大案子,土地纠纷、遗产继承案、损害赔偿等等。坦白说,我觉得自己无暇兼顾法院委托的刑事案。但是我独立之前,就职的那家事务所前辈,经常告诫我说,法院委托的案子,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一定要接下来。有碍于前辈的面子,尽管不情愿,我还是坚持下来了……” “噢,原来如此!……”听众们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因此,接到通知后按照指定日期,去律师会所的那天,我尽量提早赶到那里,从事件的记录本中,挑选了最简单的一件。如果到晚了,就只剩下棘手的案件,而违反交通法规案最简单……不过那天早上,我离开事务所的时候,有一个大客户打电话来,所以耽误了时间,在剩下来的案件中,岩城的案子最简单。想不到的是,开庭当日,他推翻了自己的口供。” “不承认自己的罪行?”鳅泽医生睥睨问。 “对。他说自己的钱,是在自行车比赛中赢来的,关于那把菜刀则一无所知,但是,他一个人生活,没有不在场证明,再加上长时间的审讯,让他身心疲惫,最后说了假口供。可是,事已至此,法庭怎么可能相信他的翻供呢?我试图说服他承认事实,博取法官的同情,在适当量刑的情况下,争取轻判。他却固执己见,后来和我也产生了隔阂。没错,我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基本错误,身为律师却不相信被告人。” “他被判有罪吗?” “当然。他被以抢劫伤人罪起诉,判入狱五年,比预料的重。可是他没有上诉,如果上诉,又要委托法院指定律师,一审已经让他……不,是我的消极态度,让他绝望了。” 久世元子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服刑两年后,他死于肾衰竭。又过了两年,他才洗清了罪名。另一个抢劫犯被捕后,承认岩城那起事件,是自己干的。他和岩城年纪相仿,在自行车练习场和岩城相识,后来把作为凶器的菜刀埋在岩城的公寓后院,以此嫁祸给他。” “这是一起冤案啊。” “警察没有公布真相,加上岩城坚次郎没有亲人,所以,没有人对此大做文章,也没有惊动媒体。那么,这次的凶手又怎么会知道……” 久世元子用尖锐的目光,轮流打量我们三人,似乎试图读懂敌人的内心。 “算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已经不是问题了,反正,因为我的辩护缺乏诚意,最终导致了岩城坚次郎的死亡。我承认这个因果关系。可是,我说过很多遍,间接杀人也分很多种,我的行为没有那么恶劣吧。而且……而且,我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的声音再次激动起来。 “你以为知道真相以后,我不感到痛苦吗?我每日每夜,都沉浸在悔恨和自责中……而且这一次,这种恐怖和孤独……”久世元子说着,忽然发狂地尖叫起来,“啊,我已经怕得魂不附体了,你可以收手了吧。求求你,饶了我吧。不要杀我……请让我活着回到我儿子身边……” 谁也没有吭声,只有久世元子的呜咽回响在室内。 “我还不是同样想活着回去。”龙崎剑四郎雄浑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 “当务之急是抓到凶手。可是在船上无能为力,因为没有办法解剖尸体、采集指纹。不过,船靠岸后,专家一调查,自然就明白了。所以,请各位齐心协力,让船尽早靠岸。” “不,仅仅如此还不够。”鳅泽医生立即反驳。 “刚才我说过,绝对不能再上当受骗了。我当然很希望尽快靠岸,但是在这之前,必须制定万无一失的策略,来防备凶残狡猾的敌人。这就好比是背水一战,即使不能逮捕凶手,也绝对不能让凶手,对我们造成伤害。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第二条活路。” <er h3">五 鳅泽医生的具体建议是:再次彻底搜查船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所有人的私人物品,没收所有可能成为凶器的东西、药品,扔进大海或者放在大家的视线所及范围之内。 “比如说,最初的奈良井先生那起事件,我的注射器被偷用了。想到凶手身上现在还有箭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故伎重演,我就担心得睡不着觉。” “说到睡不着觉……客房真的只有一把钥匙吗?”我问龙崎剑四郎船长,“如果还有别的钥匙,就算锁门也无济于事。” “我已经说过只有一把,如果不相信,那就自己去检查吧。”龙崎剑四郎愤然反驳我,他原本给我留下过心胸宽阔的印象,看来现在也变得急躁了。 “说干就干吧。”船长迅速站起身来,“不过这段时间内要停船,没关系吗?” “没办法,这是优先顺序的问题。” 我们决定:这次从上层甲板开始巡视,但是,因为外面光线昏暗,所以,第一站选在了操舵室。所有仪器都被固定了,没有找到马上能变为凶器的东西。 “销匙保管在这里。”龙崎剑四郎说着,打开一个固定在左侧墙面上的玻璃盒子。 “客房的钥匙原本挂在这里,后来已经发给大家了。现在这些是操舵室、主人的房间、奈良井先生住过的一号房和没人住的二号房的钥匙。”他轮流指着盒子里的每一把钥匙说道。 “如果还是担心,你们可以打开每一个抽屉检查。” 我毫不客气地,按照船长说的,打开了所有的抽屉,但是,没有发现其他钥匙。 接下来,众人移步船长室。 “有一把登山刀,和一套简单的医疗用品。” 龙崎剑四郎说着,主动把这些东西放在桌上。医药箱里有注射器、夹板、晕船药和止痛药等物品。 龙崎船长站在房间正中间。 专用浴室和卫生间自然不消说,我们三人把橱柜、镜框后面、床垫中间翻了个底朝天。抽屉里的一把剪刀,被我们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还要检查带子。”久世元子突然开口道。 “带子?……” “就是裤子的皮带、睡衣腰带和领带。拘留所就不用说了,就是警察扣押嫌疑犯的时候,也要收缴这些东西,因为担心凶手上吊。带子当然也可以成为凶器,东川先生不就是……” 龙崎剑四郎耸了耸肩膀,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我现在用的这根皮带,请手下留情。” 鳅泽医生和女律师久世元子,一齐看了一眼龙崎剑四郎的牛仔裤皮带,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没有忘记,用目光征求我的意见。 “要提防船长的裤子掉下来。” 龙崎剑四郎对鳅泽医生的嘲讽嗤之以鼻。 “在紧急关头,裤腰的松紧带,也能成为凶器。” “啊,听你说到裤子,我想到了一点,最后请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隔着衣服检查,还不能让人放心。不好意思,能麻烦你脱掉内裤以外的所有衣服吗?” “什么嘛!……”船长龙崎剑四郎满脸不悦的神色。 “等一下我当然也会脱光。查而不严,不如不查。”鳅泽医生严肃地说。 最终,我们商定在各人的房间里搜身,这次由鳅泽医生检查船长。我和久世走出房间,接下来我们也要互相检查。 不到五分钟,两位男士就出来了。 “船长身上没有危险品,要上缴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们先把医药箱、登山刀以及剪刀拿到船厅,放在桌子上面。 “好了,接下来检查船厅吧。” “哎呀,可是……”龙崎剑四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这样下去,检查完所有的房间,恐怕天都亮了。船一直停在原地,我觉得太浪费时间了。” 舵形挂钟的指针,指向四点三十六分。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来检查鳅泽先生,然后和你们一起,检查船员寝室,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几位,我回到操舵室去开船。怎么样?” “对啊,尽量不要耽误靠岸的时间……”久世元子、鳅泽医生和我一起表示同意。 “船员寝室里有什么危险品吗?” “我想起来了,东顺司曾经带了一把猎枪上船。” “什么……” “他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喜欢游艇和枪支。这次他去天成打野猪,没有回家就直接上船了,所以,他把猎枪也带来了,可能就放在船员寝室的某个地方吧。” 众人捏着一把汗,跟在龙崎剑四郎身后,缓步走下了起居甲板。龙崎船长走进船员寝室,打开衣柜和墙壁内侧、双层床下铺、长椅等等装有柜子的地方。 在第二个衣柜里,找到了斜靠在柜壁上的猎枪。霰弹腰带也放在下面。 “就是这个,两连发的霰弹枪。” 船长龙崎剑四郎把猎枪托在手里,霰弹腰带里似乎残留着几颗子弹。 “里面好像是独头弹。” “想不到子弹很大啊。” 鳅泽医生从龙崎剑四郎手里,接过霰弹腰带,从中取出一颗子弹,好奇地打量。铅弹长约五、六厘米,直径超过一点五厘米。 “霰弹枪里的子弹有两种,一种是可以装下几百粒的霰弹,另外一种,就是俗称独头弹的大子弹。霰弹用来打鸟,独头弹用来打野兽。” “猎枪里有子弹吗?”久世元子眨着眼睛,担心地问道。 “没有!……”龙崎剑四郎说着,卸下枪套,打开弹仓给大家确认。 “通常,把枪收藏起来之前,一定要把子弹取出来,而且在家里的话,绝对不能把枪和子弹放在一起,不过,现在只是临时放在这里,所以,没有分开保管。” “不管那么多,要尽快想办法处理。”鳅泽医生说道。 四人顾不上其他,离开船员寝室,匆匆回到船厅。龙崎剑四郎船长和鳅泽医生,分别把手里的枪和霰弹腰带放在桌上,大家围在桌子四周。 “很简单,扔进海里就行了。”我提议道。 “不,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不要这样做。”龙崎剑四郎摇着头说,“这是东顺司先生的遗物,而且,并不能断定迄今为止,这把枪没有被当作凶器使用。” “啊。”久世元子心头一动,点了点头,“比如说,凶手用这把猎枪威胁被害者,让他背对自己转过身,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或者注射毒药……” “对。这样一来,就算是女性,也能轻易得逞。等到船靠岸以后,这是海上保安厅调查的重要证据,上面可能留有指纹。” “那么,就这样把枪放在这里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当作凶器利用。” “嗯……我有一个好办法。”鳅泽医生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把子弹扔掉就可以了,猎枪就放在船厅里,大家都能看见的地方。” “啊,有道理。” “是啊,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被人恶意使用了。”我思索片刻后,也表示了同意。 “可是,枪膛里真的没有子弹吗?” 龙崎再次打开弹仓。 “子弹装在这里,打开保险栓后,一扣扳机,子弹就会飞出来……” 他面对玻璃窗,扣动了扳机,只听见阻铁“咔嚓”回位的声音。 “那么,我们抓紧时间……”龙崎剑四郎拿起了霰弹腰带,四人一起来到甲板上。 冰冷刺骨的强风迎面扑来,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密布着棉被般厚实的云层。看到排山倒海般的滔天大浪,我悚然一惊。 “暴风雨就要来了。”龙崎剑四郎低声说道,他把霰弹腰带举起来,喊了一声,“我要扔了。”然后一松手,腰带掉进了海里。 久世元子提议,把龙崎剑四郎的刀和剪刀也扔进海里,他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处理完毕凶器后,我们四人再次返回船厅。 “哦,真冷啊!……” “风大了。” “风里带着水汽,很快就要下雨了。” 时钟的指针指向五点。原本预计在上午九点靠岸,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在船内巡视,接下来还要一个小时吧。 “目前正处在低气压中心地带,天气恶劣,另外,一股低气压也正在接近。”船长龙崎剑四郎皱着眉头说道,“我想趁暴风雨来之前,抓紧时间靠岸。” “那么,等一下再检查鳅泽先生的身上吧?先请船长马上开船。”久世元子说道。 “嗯,你们检查完其他地方以后,我再过来。” 龙崎剑四郎说着,把猎枪放在吧台上,心急如焚地往操舵室走去。我们三人开始检查船厅。 我们的目的是找出刀具、钝器、药物等,所有可能被用作凶器的东西,然后放在桌子上。 可是,我们很快发现,对凶器的判断有很大的难度。例如,堆积在小推车上的酒瓶,有谁能保证不能作为凶器呢? 来到厨房后,我们越发醒悟过来。菜刀和其他刀类,可以毫不犹豫地拿到船厅,但是平底铁锅怎么办呢? “我忘了是谁的推理小说里,曾写到用一块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年糕打死人后,切片做成汤年糕给警察吃了……”久世元子突然小声说着,谁也没有回应。 没收所有的凶器和危险,品更是难上加难。谁也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东西,藏在什么地方。而且,正如鳅泽医生说的,查而不严,不如不查。 鳅泽医生从操舵室里,要来了主人房间和一号、二号房间的钥匙,我们一起下到起居甲板上。 主人房里一片静谧,没有发现任何刀枪。水晶吊灯和闪闪发亮的海蓝色陶瓷灯具,有可能成为凶器,但是谁也没有提议,把这些东西带走。 鳅泽医生一打开一号房门,就有一股臭味钻进我的鼻子。 床上的毛毯勾勒出人形,鳅泽瞥了一眼。 “尸体开始腐烂了,其实最好用冰块降温。” 我用手帕捂住口鼻,好不容易才靠在墙壁上,没有让自己倒下。 鳅泽医生和女律师久世元子打开衣柜和抽屉,找到了一根高尔夫球杆。 “这是不折不扣的凶器。”久世元子感叹道。 随后,两人又发现了两条皮裤带和两条领带。 疲倦逐渐袭来,谁也不再说话了。 在空无一人的二号房里,三个人都一无所获。 在久世元子所住的三号房里,她主动地把自己的腰带、围巾、长筒袜、指甲剪、装了安眠药和消化剂的小药盒,通通拿了出来。然后,她站在房屋中间。鳅泽和我默默地继续检查。 来到我住的四号房,我也把腰带和长筒袜、以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交给了他们两人。随后,我们把起居甲板上的没收品,暂且放在楼梯下面。 然后,鳅泽医生走出房间。我和久世元子都脱下衣服,只剩内裤和吊带衫,确认对方身上没有其他东西。如果鳅泽医生趁这个空隙,在身上藏了东西,稍后会被龙崎剑四郎发现的。 “我想休息……”我突然头晕目眩地倒在床上,“我不行了,后面的检查,就交给两位了。” “这可不行。”久世元子拒绝我的请求,“这不仅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义务。如果我们两个单独行动,可能会给凶手行凶的机会,给另一方带来危险。” 女律师久世元子自己也是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一边说话,一边喘着粗气。 我们检查完机房回到船厅,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十五分,驾驶甲板上沐浴着白色的晨光。然而,天空中乌云压顶,海风呼啸,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 我们把在起居甲板和机房没收的东西分成三份,装在从机房找到的洗衣袋里,每人提一个,走进船厅。里面装着从东川牧彦和东顺司的房间里,找到的刀、剪刀、药品、鳅泽医生的出诊医用包,再加上机房的扳手、钳子、螺丝刀等工具。 每个人都累得几乎没有力气开口说话。把洗衣袋里的东西,随便地倒在地板上后,大家茫然地看着这些东西。三个人身心极度疲惫,偏偏船又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我们都被晕船和空虚的徒劳感击倒了。不知道凶手怎么样,反正我几乎要倒在地上了。 可以断定:我们三人无精打采的眼睛,没有看漏任何一样东西吗?而且,可以被称为钝器的东西,还数不胜数。根本不可能没收全部凶器…… “好了,没收了这些东西,总算告一段落了。”鳅泽医生站起来,给自己加油鼓劲。 “对……至少比坐以待毙要好。”久世元子点头表示同意。 鳅泽医生去操舵室里,把船长龙崎剑四郎叫了过来。 辛辛苦苦收集到的东西,大家很快决定,把它们扔进大海,只留下用来做饭的一把钝刀,和鳅泽医生的出诊包,不过里面的手术刀全部扔掉了,注射器也只留下一支,还包括一把小型钳子和螺丝刀。 走上甲板打算扔东西的时候,感觉海风越发猛烈。 “外面风大危险,东西还是等一下再扔,我先去检查鳅泽先生身上吧。” 听到龙崎剑四郎这样说,我和久世元子走进了厨房。 “我来冲咖啡吧。” “你请便,我不用。” 我感觉晕得越来越厉害,一滴水也不想喝。久世元子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没有起身。 “检查完了。” 听到龙崎剑四郎的声音,我们走出厨房,只见鳅泽医生在拉裤子拉链。 “没有异常,不过,鳅泽医生也用了皮带和棉质护腰。” “对,这是我常年的习惯。”鳅泽医生掩饰着尴尬。 “船开得顺利吗?”女律师久世元子问道。 “嗯……现在风浪很大,刚才我减速到每小时八海里,所以,要比预计晚半小时靠岸。” “你不是说有巡航艇来吗?” “这么恶劣的天气,应该不会来了吧。” “晚半小时,也就是十点半。还有三个小时。” “我希望有人替我瞭望一个小时。” 听到船长龙崎剑四郎这样说,另外两人一齐转头看我,现在轮到我了。 我像孩子一般闹起了别扭。 “我没有办法暸望,晕船晕得厉害,头昏眼花……” “每个人都很累,船长从昨晚到现在,一分钟都没有合眼。” “我休息一小时,就能恢复过来。” “我有晕船药。”鳅泽医生说着,打开了出诊包,从里面拿出两颗药递给我。 “这种药很有用。” “我给你倒杯水。”久世元子转身走进吧台。 “不,我去那边吃药。” 我接过药走进厨房,拿起一个杯子,从水龙头里接水。我把白色药丸靠近嘴边——紧接着扔进了水池。 “吃早饭吗?” “不,我没有食欲。” 这是女律师久世元子和鳅泽医生的对话。 两人决定回房间休息,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去船舱值班一个小时。 “不好意思,能麻烦两位送我到房间吗?”久世元子问两位男士。 “要么三个人,要么一个人,才能让人安心。” “那么,先请桶谷小姐去操舵室,你在这里等一会。”船长龙崎剑四郎催促着我,自己先站了起来。 “因为雷达坏了,所以请集中精神,如果有别的船只靠近,请马上通知我。” “好吧!……”我胆怯地点了点头。 “我就在隔壁的船长室里休息,但是,如果你感觉很不舒服,坚持不下去,千万不要硬撑着,随时叫我起来。” 船长他们一出门,我马上反锁好左右两侧的门,同时没忘记锁上和船长室相连的那扇门。 站在舵前方的踏板上一看,也许是因为这里远远高于甲板,感觉波浪没有那么高,风雨却更为猛烈。船头激起滚滚海浪,汹涌澎湃的波涛,拍打在挡风玻璃上,风急浪高的灰色海面,和天边的乌云连成一片。 我按照龙崎剑四郎船长的指示,集中精神暸望,但是只坚持了一小会儿。船又剧烈地摇晃起来,我站立不稳,靠在右侧门上,然后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趴在了仪表盘上面。我屏住呼吸,拼命忍住涌上来的呕吐感和剧烈的胃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中,我陷入了睡眠,虽然很不舒服,但是身体的疲倦压倒了一切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被冻醒过来,可是实在太闲,根本睁不开眼睛。什么地方传来了惨叫。尖锐的哭喊声,仿佛从海底传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回想刚才的惨叫声。 我又睡了多久?…… 这时传来敲门声。从左侧……有人敲响了左侧的玻璃窗。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迫,瞬间切入了我的意识。 第五章 命悬一线 <er h3">一 急促的敲门声,终于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一看手表,还差五分钟到九点。 这时,船又剧烈地摇晃起来,我撞在左侧门上。 船长龙崎剑四郎在外面敲门。刹那间,我迟疑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我想起了睡梦中听见的惨叫声。那仿佛来自海底的可怖叫声,也许并不是梦…… 船长龙崎剑四郎的怒吼声,传入了我的耳膜。 “快开门,有急事!……” 看见鳅泽医生也站在龙崎剑四郎的身后,我才打开了门。 “没出什么状况吧?” “状况?……” “有人来来拿过钥匙吗?” “钥匙?……没有人来过,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换班时间。” “不好意思,是我睡过头了,刚才我正在换衣服,准备来这里,鳅泽先生就来叫我了……” “我发现主人的房间里亮着灯。”鳅泽医生说道,“可是门被锁上了,怎么推都推不开。” 船长龙崎剑四郎打开左侧墙壁上的玻璃盒。 “主人房的两把钥匙都在这里。”他从盒子里取出钥匙后,熄灭了引擎,“我们必须去检查一下。” 龙崎剑四郎、鳅泽医生和我先后走下楼梯。已经是清晨时分,可是,天空中依然乌云密布,看不见一丝阳光。船摇晃得厉害,三个人一路上跌跌撞撞。 我们来到了起居甲板上,装着金色门把的那扇白门前面。 “果然亮着灯啊!……”龙崎剑四郎小声地说道。 门的下半部分是透气用的百叶格,有光从那里透出来,在只有一盏吊灯的昏暗走廊上,看上去格外显眼。 “刚才我从卫生间出来,打算返回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发现里面亮着灯。”鳅泽医生解释道。 龙崎剑四郎船长敲响了房门。没有人应答。 “久世元子律师呢?”我突然回头问道。 “我敲了她的房门,但是没有听见回音,我就先去通知船长了。” “房门上锁了啊!……” 龙崎剑四郎转动把手,确认房门上锁了以后,把从操舵室拿来的钥匙,迅速插入了锁孔。 房门打开了。 主人房间里灯火辉煌,水晶吊灯照耀着灰色调的、品位高雅的客厅,位于房间四角的四盏陶质灯具,放射出神秘的海蓝色光。在这艘游艇上,似乎只有主人的房间,沉浸在深海的静谧中。 率先走进室内的船长龙崎剑四郎,一把推开左手边的房门。卧室里一片昏黑。龙崎打开灯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盖着可爱床罩的双人床,没有任何异常。 我们走出卧室,走向客厅反方向的右侧,在镶嵌着装饰镜的墙壁上,隐藏着卫生间的门。 龙崎剑四郎推开门后,我才发现里面也亮着灯,走进去后左边是浴缸,右边是马桶。 龙崎把视线移向左边之后,表情立刻僵住了,那张脸无言地告诉我们出事了。 鳅泽医生连忙走进去,我也紧随其后。 大理石浴缸里装满了水,而久世元子沉在水底。她身上仍然穿着离开船厅时,穿着的淡紫色风衣和运动裤,仰面倒在浴缸里,双眼圆睁。 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龙崎剑四郎和鳅泽医生很快回过神来,立即把女律师久世元子从浴缸里抬出来,放在浴室的地板上。 “久世元子女士,一定要挺住啊!……”鳅泽医生一边大声呼叫,一边跨在久世元子身上,开始作人工呼吸。我茫然注视着医生上下起伏的后背。 片刻之后,龙崎剑四郎船长替换下了鳅泽医生,继续作人工呼吸,然后又换回鳅泽。他们连续做了二十分钟左右的人工呼吸。两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松开了久世元子的身体。 “在浴缸里被杀,实在太惨了。”龙崎剑四郎呻吟着说。 “放在那上面吧。” 客厅中间摆放着大理石长桌和天鹅绒椅子,另外,还有一组L形的流线型沙发。 龙崎剑四郎从浴室里,拿出一条浴巾铺在沙发上,又和鳅泽医生两人一起,分别抬着女律师久世元子的腋下和双脚,把她放在沙发上,然后给她盖上一条浅粉色的大浴巾。 两人筋疲力尽地,面对面坐在天鹅绒椅子上。我也拖过一把椅子,瘫软地坐了下来,尽量远离这两个人,同时不让自己的视线,接触到久世元子。 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镜板前面的装饰柜里,那座金色座钟的钟摆,无休止地左右摆动着,我感觉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似乎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飘浮在空中,强烈的无助感向我袭来,也许是因为身心极度疲惫吧。 “那个——我和鳅泽医生一起,把久世元子律师送回房间,是今天早上七点半左右。” 龙崎剑四郎抓着头皮,竭力回忆着。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后,就锁上了房门,然后,鳅泽医生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就去上面的船长室睡觉了。请你再详细讲一遍后来的经过。” 船长龙崎剑四郎似乎对鳅泽医生正式宣战了。 “什么再讲一遍,我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鳅泽医生气势汹汹地反驳。 “我也锁好了房门,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实在太累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我醒过来……当时是九点十五分左右,也就是说,我睡了一小时十五分。因为睡觉前没有方便,我才中途起来去上厕所。走出卫生间,就发现主人的房间里亮着灯。我觉得很蹊跷,于是就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门也上锁了。我又去敲久世律师的三号房,同样没有人回答,我这才去船长室通知船长。” “在那之前……” 龙崎剑四郎的话音未落,船再次猛烈地摇晃起来,我一下子从椅子上,摔倒在了地板上。厚重的窗帘外面,传来呼呼的风声、波浪打在船腹上的声音、以及雨落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你发现主人的房间里开着灯之前,有没有听见敲门声,或者说话的声音之类的……” “没有,我简直睡得像一摊烂泥。” “我听见了惨叫声……”我突然开口说,仿佛从地狱里传来的惨叫声,再次回响在我的耳边。 “什么时候?”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问我。 “这个嘛……我差不多瞭望了三十分钟,后来就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中,模糊地听到惨叫声,后来又睡着了……” “若真如此,也就是八点到八点五十分之间。” “船长不是应该在八点半,和桶谷瑶小姐换班的吗?” “真不好意思,我设了闹钟,但是,猛然醒过来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四十五分了。我正在赶紧穿衣服的时候,鳅泽医生就来敲门了,然后我们一起去了操舵室。” 说谎!有一个人在说谎!……一定!…… 他们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凶手。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我却没有力气说话。我决心不多管闲事,全力保护自己。 “请问,久世元子律师的死因是什么?”龙崎剑四郎询问鳅泽医生。 “她是溺水窒息而死,喝了不少水。浴缸周围湿漉漉的,可以想象,她进行了剧烈的反抗。太惨了,有人用力把她按在浴缸里溺死了,这个人,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鳅泽医生突然如此宣布。 “混……混蛋,开什么玩笑!……”我摇着头忍住想吐的感觉,“我可没有那么大力气。” “不对,不对,你比她高,又比她年轻很多。如果发生争执,赢的人肯定是你。” “我一直在操舵室里。首先,我怎么把她带到这个房间?” “因为你是女人,所以她疏忽大意了吧。”龙崎剑四郎也咄咄逼人。 “不错,最容易让她放松警惕的人,就是你了。” “还有这里的钥匙。我们没收武器之后,又把钥匙放回了操舵室,能够用这把钥匙的人只有你。” “怎么会是我……也许凶手趁我睡着的时候溜进来的……” “操舵室的门不是上锁了吗?” “那就是有人藏了一把钥匙!……” “不对,主人的房间,只有这两把钥匙。” 龙崎剑四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如此断言道,他和鳅泽医生霎时凶相毕露。 我全身因恐惧而冷汗直冒,头皮发麻。 这两人开始怀疑我了。准确地说,不是凶手的那人开始怀疑,另外一人也装模作样,打算将我绳之以法。他们已经精神错乱了,饱受恐惧、愤怒、不安折磨的他们,是不是打算施私刑,杀死我呢? 接下来的一瞬间…… 我感觉一股没来由的歇斯底里,从我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我发疯似的嘶喊起来。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也许混杂着“杀人”这个词,总之我无法停止自己的尖叫。 尖叫之后,我感到一阵恶心,赶紧冲向厕所,趴在粉色的洗脸池上,呕吐不止。水从龙头中流下,渐渐地我才恢复了平静。 忽然间,我感觉到有人把手搭在自己身上,我惶恐地回头一看,是鳅泽医生在抚摸我的后背。 “吐干净就舒服了吧?” 我用冷水洗脸漱口后,软绵绵地伏在洗脸池上,一动也无法动弹。鳅泽医生继续抚摸着我的后背。 “刚才我和船长认真谈过了,主人房间的房门是自动锁,就是说开门需要钥匙,锁门却不需要钥匙。” “的确如此!……”我点头说道。 “五点半左右,久世律师和我们三个人一起,检查主人的房间并没收武器,离开的时候,最后关门的人是我,我不确定当时,是否按下了里面的关门钮。假设当时我没有关好门,就可能被凶手利用。凶手碰巧发现主人房间是开着的,就把久世骗进去,杀害了她之后,锁好门溜之大吉。刚才我和船长说,只要存在这个可能性,就不能光凭一把钥匙,断定你是凶手。” 我无力地摇着头。 “所以你不用害怕,过来吧。而且……”鳅泽医生对我耳语道,“而且我发誓,我没有怀疑你。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除了那个家伙,没有别的凶手……” 鳅泽医生还没有说完,随着一声巨响,船体严重倾斜。我们一起重重地,摔倒在了主人房间的地毯上。 <er h3">二 我们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踩着秋千一般的楼梯,回到船厅的时候,吧台旁边的船舵形挂钟,正指着九点五十分。 游艇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着。窗外只能看见雪白的波涛,四、五米高的海浪,肆虐着扑上甲板,船在大海中颠簸颤抖。外面是风号雨啸,厨房里锅碗瓢盆吵作一团。 船长龙崎剑四郎走进操舵室,我们也跟了进去。 挡风玻璃上一片迷蒙,就像有人拿桶往上泼水似的,龙崎剑四郎开动了雨刮器,也根本无济于事。 “当时预计十点半左右靠岸,能准时抵达吗?”鳅泽医生担心地问道。 “现在风力强劲,再加上浪头太高,螺旋桨根本起不了作用,船根本没办法前行。” “到底还有多久能靠岸?” 自从游艇启航,鳅泽医生问过多少遍这个问题! “这取决于天气状况……总之,我先和鸟羽海上保安厅联系一下吧。” 船长龙崎剑四郎说着,拿起无线对讲机的话筒。 “海上保安厅,海上保安厅。我是印第安那号,请回答。” 在此之前,龙崎剑四郎每次和海上保安厅联系时,都使用话筒,以便操舵室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但是,这一次他似乎无暇顾及,我也不愿意听,反正东川出事后的联系,也是交给了龙崎剑四郎一个人。 “船内再次发现了死者……事态过于严重,我束手无策……” 龙崎剑四郎接着就向对方,报告了女律师久世元子死在浴缸里的情况。 “无论如何,我争取在天气进一步恶化之前靠岸。”他一边说着,一边伸过手从传真机上拽下了一张纸,他曾经告诉我们,每天早上九点和下午四点,会自动发过来气象传真。 龙崎剑四郎看着发过来的气象传真,和对方讨论后,得出的结论是:抓紧时间尽快靠岸。 “昨天,位于东北方向的低气压逐渐远离;但是,九州地区南部,有一股新的低气压正在靠近,上午九点,已经抵达了四国。”龙崎剑四郎指着气象图,向我们解释着。 “暴风雨会越来越猛烈,风速将达到十五米左右,再加上摩托艇甲板高,极容易随波逐流。接下来我会掌舵,以六海里的时速前进。” “我们也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话未说完,鳅泽的身体就向左侧倒去,而我抓住了仪器,才好不容易站稳了。 对了,我也留在这里,还是三个人在一起保险。不管如何严加防范,单独行动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落入了凶犯魔爪…… 船长龙崎剑四郎发动引擎后握住船舵,船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 “船头如果直面波浪会有危险,横向前进同样危险,只能以四十五度角前进……” 至少在这个时刻,可以相信,他是在心无旁骛地开船。 鳅泽医生和我一起,站在了船长龙崎剑四郎的两侧,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海浪。龙崎有时把舵交给鳅泽,自己去确认各种仪器,或者检查机械,而我则在鳅泽医生身后,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两位男士使出了全身力气,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晕船,三人同心协力地,和疯狂的大海展开殊死搏斗,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这幕场景,想必会发此感慨吧。 然而——大自然的威力,超过了我们的力量。龙崎预测得没错,暴风雨越来越猛烈,气压以每小时三毫帕的速度下降,低气压越来越近。游艇如同一片树叶,漂浮在海上,随时面临着倾覆的危险。 龙崎剑四郎紧握船舵,双目充血,脸上冒出滴滴汗珠,还时不时地骂骂咧咧。 和大海搏斗三小时后,龙崎剑四郎终于举手投降了。 其实,他并没有松开船舵,但是,我感觉到他忽然全身无力。 “不行,再这样强行前进,风险很大。” “什么?!……”我和鳅泽医生闻言,吃惊地睁大两眼,一齐惨叫起来。 “船舵很不稳定,没办法定向,如果强行入港会有危险。” “不入港吗?” “那怎么办?” “暂且开到海中央,躲过低气压。” “如果暴风雨越来越猛,不要说靠岸,甚至有翻船的危险。” 我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只要船长认为,这是正确的选择……”鳅泽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 “具体怎么做?” “减慢速度,顺着风浪慢慢往前开。刚才刮的是东风,后来慢慢变成东北向,现在是南风,海浪的流向也是南方。我们顺着风浪的方向,把船速减到四、五海里,一路往南开去,应该可以避开低气压带。” “要多长时间?” “四、五海里的时速最安全,但是,因为速度太慢,所以,需要半天或者十五个小时,无论如何,先躲过这阵暴风雨……” “半天或者十五个小时……” 鳅泽医生发出痛苦的声音,话音未落,汹涌的波涛再次打在船腹上,游艇侧翻了二十度左右,蹲在地上的我滑到右船舷,鳅泽医生摔倒后压在我身上。 我们好不容易站起来,只见龙崎剑四郎铁青着脸色,慢慢转动着船舵,开始变换方向。 “船不会沉吧……”我恐惧得声音发抖。 “别担心。总之,我来掌舵,因为没有办法切换成自动挡,至少需要有一个人留在操舵室,不知道这么危险的情况下,还会发生什么?” “我的天哪!……”我绝望地吼道。 “另外一位可以休息一会。”船长龙崎剑四郎轻松地吩咐着。 除了龙崎剑四郎,如果还有一位留在操舵室,那么,“另外一位”不就是独自一人吗? 鳅泽医生回头看我,想必我的脸上写满了极度的疲倦。刚才的两、三个小时里,我暂且忘记了自己的晕船,听到又要很长时间才能靠岸,我再次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你太累了。”鳅泽医生用医生的口吻说道,“休息一会,不过,就在后面的船长室里睡吧。” “不要锁门,万一操舵室里发生什么,我可以马上逃进去,你也会马上起来帮我吧。” 鳅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似乎要得到我肯定的回答。 “不,我不睡,否则……” “你坚持不住的。你如果不睡觉,这样硬撑下去,到时候也救不了我。” 鳅泽医生用了“救”这个词,说明他把船长龙崎剑四郎当成了假想敌。 被鳅泽医生两次当面质疑的船长龙崎剑四郎,立即不悦地说:“随便你们,但是,如果睡觉的话,麻烦你先帮我们,准备牛奶和三明治,昨天晚上七点半以后,我就滴米未进。” “我来做。”我当即回答,连自己都吃惊于自己坚强的意志力。不,也许是本能的反应,除了自己做的饭菜,我连一杯水都不敢喝!…… 我踉踉跄跄地走进船厅。 吧台中间显眼的位置上,放着东顺司的猎枪、鳅泽医生的出诊包和一把菜刀,我走过去拿起了菜刀。 站在餐厅里,船体又倾斜了,我跌跌撞撞地倒在墙边,跌坐在游戏桌上。 我无意识地抓住装饰柜的隔板,手的下方就是那个金属圆托盘。 上次看到这个托盘是在船厅的桌上,肯定是有人又把它放回到装饰架上,而且拿掉了一只小动物。 这一点不容置疑,因为托盘上现在只剩下三只小动物。无论如何,兔子总算平安无事。 我好不容易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面包和火腿。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船体的摇晃中,把火腿切成薄片,夹进了面包之中,黄油和芥末一概省略。 我又从柜子里取出三个玻璃杯。柜子里的碗碟全部被木框架固定了,所以不用担心被甩出柜子,不过,一直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厨房的角落里,有一个菜篮子,我把三明治、玻璃杯和牛奶袋一起放进去后,折回了操舵室,途中把菜刀放回了原处。 龙崎剑四郎似乎已经调转了船的方向,速度也减慢了,他正在告诉鳅泽医生如何掌舵。 “这种情况下,要先把舵转向右边,然后再转回到左边,船才能够顺利地往前开。” 我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里,分别递给两人,如果放在台子上,肯定马上就会滑落。 “谢谢!……” “多谢!……” 两人再没有说话,默默地就着牛奶,把夹馅的三明治塞进嘴里,似乎是为了备战,接下来更为残酷的生存竞争。 我勉强吃了一小块三明治,喝了半杯牛奶。尽管肚子早就空荡荡的,但我毫无食欲,感觉一吃下去,就会吐出来似的。 “我还是躺一会……” “啊,你应该休息一下。我送你到船长室。” “如果到时候需要换班,会叫你起来的。” 打开后面的门就是船长室。鳅泽医生宽慰坐在床上的我。 “别担心,好好睡一觉,至少在暴风雨过去之前,这里不会出事的。” “什么?……”我无法理解鳅泽医生的话。 “因为敌人也需要人手。想到这一点,我也放心了,不过,万一你听到我的叫声,请你一定要来救我。” “嗯,可是……” “没关系,我们齐心协力的话,一定会打赢的。而且,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活路,切记。” 鳅泽医生回到操舵室后,我趴在床上,眺望关着的房门。门没有上锁,以便操舵室里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后,鳅泽医生就逃进来或者我出去相救。 我坐起身来,在心里反复思量鳅泽医生的嘱咐。 我翻身下床,把通向走廊的房门打开一条缝,悄悄地溜了出去。我倒退着走下楼梯,一回到自己的四号房间,马上反手锁上门。倒在床上后,我感觉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er h3">三 睁开眼睛之后,又过了几秒钟,我感觉到船已经停止了摇晃……不,准确说并不是完全静止。耳朵里传来引擎强有力的声音,而狂风的呼啸声,和惊涛骇浪拍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我之所以马上就发觉这一点,是因为睡觉时,我身受船身摇晃之苦,好几次险些从床上摔下来,或者身子撞在墙上,但我仍然迅速地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室内泛着白光。 我睡了多久? 耳畔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桶谷小姐,听见了吗?差不多该起床了吧?”是鳅泽医生的声音,也许就是他的声音唤醒了我。 “好。”我应了一声,后举起手表一看,六点三十八分。一时分辨不出是早上还是傍晚。 “已经天亮了,今天是4月21号星期四的早上。” “什么?……”我讶异地喊了一声。 “你已经锁着自己的房门,熟睡了十五个小时。” 我终于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情况。我溜出船长室,大概几个小时后,鳅泽医生发现我金蝉脱壳了吧。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讽刺,不过并没有生气。 “我们总算经过了低气压,现在风平浪静了,想请你帮忙做饭。” “嗎……” “船长在休息。我先去船厅,一会儿有话跟你说。”他压低了嗓子说道。 我起身下床,透过舷窗向外张望。尽管仍然波涛滚滚,海面的颜色却恢复了碧绿,乌云被风快速吹散,蔚蓝的天空从中探出来。 身上的运动衣一股汗臭味,不知道已经穿了多久,我换上干净的T恤衫和长裤。暴风雨期间海水涌进了室内,地板上水迹斑斑。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我能不能就这样,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出去呢?这是不是保护自己,最为切实有效的办法呢?可是,还有多久才能靠岸? 肚子有点饿了。就算能够忍着饿,我还有其他更迫切的生理需求,毕竟已经睡了十五个小时。总之,不可能一步都不走出房间。 无论如何,要先去卫生间,接下来必须了解,船现在所处的位置和靠岸所需的时间。 务必提高警惕,一旦察觉危险,就立即逃进房间。我披上风衣,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走出空无一人的走廊,我锁好房门,把钥匙塞进口袋。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我走上驾驶甲板。昨天,船晃得几乎没法走路,现在却风平浪静。地毯都被冲上甲板的海水浸透了。 鳅泽医生坐在餐桌边边,弓着背,右手支撑着下巴。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缓缓地转过脸来;面容异常憔悴,原本就细长的脸又小了一圈,颧骨高耸,凹陷的眼眶下面,出现了黑眼圈。 “昨晚险象环生吧。” “也就是三、四十分钟之前,风浪才平静下来的,我一直和船长交替掌舵。” “没合过眼吗?” “天亮前睡了两个小时。我走进船长室,发现你不在了,也没多想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不过,那个家伙就在隔壁,我一直心神不宁,两个小时就醒了。” 我想为自己不守约定,溜回自己的房间道歉,可是转念一想,我并没有亲口答应过他,一直留在船长室。 就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鳅泽医生又开口了,似乎不打算追究这件事。 “早上六点左右,终于风平浪静了。先是风停了,后来浪也渐渐地平息了。” “现在船在哪里?”我随口问道。 “穿过低气压后,船长确认了卫星导航仪和航海图,据说在室户岬以南二十五海里。” “室户岬……” “一个位于四国右下方的岬角。现在风浪还没有完全平息,接下来的时速,会比巡航速度更慢,预计还有三个小时靠岸……” “还有三个小时……” 我拖过一把椅子,坐在鳅泽医生的侧面,当然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都是没准的事。”他摘下眼镜,用指尖揉着眼睑,“十有八九没办法按照计划靠岸。”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事到如今已经很明白了,凶手除了船长,没有别人。仔细想一想,其实显而易见,我们真是太糊涂了。如果是船长,也只有船长,才能自由地在船上,动各种手脚,包括起航前和起航后。” “那么,那盒磁带的声音……不是龙崎先生的声音啊。” “那种东西,他可以借口说是演出要用的,骗朋友帮忙录音。让我坚定对他的怀疑的,是昨天晚上在操舵室,我看到他充血的眼睛,突然想起来以前见过他……” 鳅泽医生扬起凹陷的下巴,睁开混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甲板前方,或者某个更远的地方。 “那是八年之前的事了。有一天早上,那个家伙闯进我的诊所,衣服上沾满了泥巴,头发乱七八糟,当时没有胡子,脸上和手脚上,到处都是擦伤,好像是喝醉酒,在外面整晚流浪后,突然闯进来的。他并不是来包扎伤口,一见我出去就破口大骂。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记得他最后说,一定要为妹妹报仇,总有一天让你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他感慨万分地连连摇头。 “您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吗?” “当时雪子死了,只有两个星期。” “雪子?……” “宫雪子。你听过这个名字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是那盒磁带吧?我想不起别的。” “鳅泽弘,你在1980年2月,杀害了宫雪子,‘审判官’是这样说的。” “这是事实吗?” 鳅泽医生叹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回答道:“那的确是事实。” “宫雪子是死在诊所的一位病人。可是,说我杀害了她,完全是胡说八道!……” 他此刻的平静,和曾经暴跳如雷、青筋暴起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八年以前,宫雪子二十九岁。她长相清纯可爱,看上去只有二十二、三岁的模样。她和一家小型娱乐公司签约,在电视剧里担任一些小角色,有时候还出演广告,你也许在电视里见过她。我也是因为在电视里见过她,才半开玩笑地和她搭腔,第一次邂逅,是在广播电台旁边,一家饭店的大堂里。” “邂逅”这个词,似乎包含着微妙的语感。这个男人或许在饭店大堂、咖啡店、新干线列车等地方,和各种女性邂逅。 “我对她着迷了好一阵子,结果是她怀孕了。这完全是意外怀孕,我被她貌似稚嫩的容貌和举止欺骗了。我当然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坦白地说,我根本不敢相信她怀孕了。” 妇产科医生让情妇怀孕了——这大概就叫“勤于谋人而疏于谋己”吧。 “我好不容易说服她去堕胎。那个时候,我开始察觉她的真实居心,她不愿继续做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小演员,而是想傍个大款过舒服日子。她毕竟即将三十岁,所以正处心积虑地,寻找一个冤大头。作为我来说,必须对自己种下的苦果负责。” “她在您的诊所堕胎了吗?” “当然。刮宫手术很快就做完了,打了麻药的她被送到了休息病房。我去探望她……她半张着嘴睡着了。看着她长雀斑的脸,我心里涌起了一阵厌恶,接下来陷入了被害妄想症。到现在为止,这个女人保守着我们之间的秘密,但是接下来为了报复,说不定会肆无忌惮地,到处散播谣言,根本不顾忌对我造成的困扰。” 鳅泽医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的医院,位于南麻布的挪威大使馆斜对面。你也知道,那是东京屈指可数的高级住宅区之一,很多客人是政治家、外交官和豪门夫人。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她们聚集在我身边,并且以此为乐。她们暗中观察,谁才是我的真命天女;虽然众说纷纭,但是,谁也没有主动向我示好,我也没有单独对某一个人动心,这是我们的潜规则。在这个规则下,她们享受着绝不会惹火上身的玩火游戏,而我也因此受益匪浅。如果我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扯上关系,并让她堕胎的风流韵事败露,后果将不堪设想。她们对我的幻想,就会马上破灭,我会沦落到和这个卑微的女人相同的地步,被人嗤之以鼻……” 鳅泽医生一面说着,举头遥望着波浪翻滚的海面,悠悠地长叹一声。 “可是,宫雪子并不是通情达理的女人,相反,为了达到独占我的目的,她会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这样一来,我会名誉扫地,医院也会就此倒闭。只要这个女人活在世上,我就无法摆脱这种噩运……想到这里,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无意识地扑上去……” “你掐住她的脖子了吗?” “不……麻醉药效还没有过的时候,只要轻压胸口,就会让她停止呼吸。接下来在她的气管里塞入呕吐物,伪装成窒息死亡就行了。” “啊,对医生来说易如反掌。”我听到这里,渐渐地理解了医生的手段,不禁叹息着点了点头。 鳅泽医生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继续沉浸在回忆中。说话时间一长,他的关西口音就越发明显。 “她的父母从福岛县乡下赶到医院,我假装遗憾地告诉他们:我再三提醒过雪子,手术前一天晚上九点以后,千万不能吃东西,以避免麻醉中呕吐。很多护士都可以作证……”鳅泽医生惋惜地摇着头说,“唉,孩子的父亲一次都没有露面,雪子的父母,是两位老实巴交的老人家,再加上听到我说,护士们可以作证,我提醒过雪子,认为肯定是自己的女儿,没有遵从医嘱,就算提起诉讼,也没有胜算……大概出于这种考虑,他们把遗体领走、火化以后,就带回了乡下。雪子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有一个比她大一轮多的哥哥,高中没毕业就去了东京,后来去神户开货船了。他平时很少回乡下,只对唯一的妹妹关怀备至,如果知道妹妹这样死了,一定伤心欲绝……她父母最后这样提起过。” “那位哥哥,就是船长龙崎剑四郎先生……”我吃惊地问道。 “我见过那张脸,虽然他留起了胡须。” “可是,东顺司先生曾经说过,船长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开始开游艇,有近三十年的经验……”我不可思议地说。 “他也上当受骗了,而且这样一来,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这个家伙把我的犯罪行为……对,他只能断定我犯了杀人罪。他虽然也调查过另外五个人,但是不能确定,是否是有意的杀人,所以,就用了‘导致死亡’、‘造成死亡’这类模棱两可的说法,其实大家都是彼此彼此。” “不,我绝对没有杀害胁村先生。”看到鳅泽轻蔑的表情,我心烦意乱地叫起来,“鳅泽医生自己分明犯下了杀人罪,可是一直到刚才,你都认为,磁带里对別人的指控确有其事,而对自己的指控是一派胡言——” “这是因为我了解一个人,自认为活得光明正大,却顷刻间变成杀人犯的可怕和悲哀。每个人都一样,道貌岸然。”他顽固地辩解。 “;审判官;的措词有所不同,这一点从最初就表明了事实,龙崎剑四郎船长的目的,就是要向我来复仇,他为了掩饰这个动机,故意邀请了另外五个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我们齐心协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鳅泽医生屏住呼吸,睨视着船长室,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我不会像久世元子那样向敌人求情。我会战斗到最后,惩罚谁、饶恕谁,让老天来裁定这一切。没错,我确实为一己私利,杀害了一个女人,可是比起为了复仇,而企图谋害六条性命的人,到底谁的罪孽更深重,就交给老天裁定吧。如果神决定惩罚我,我甘愿受罚……不过……我企盼老天惩治杀人狂,饶恕我,我想活着回到我太太的身边……” 说到后面,鳅泽医生的声音发抖,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庞流了下来,他夸张地向空中仰起脸来,张开双手伸向前方。 “‘混蛋,请把我最爱的妻子还给我,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了!……’于连丨索黑尔临死前,不是这样祷告过吗?如果真有神明……我会伏在他的脚下,甘愿受死。伟大善良仁慈的神明啊,请把我的最爱还给我……” 鳅泽医生呜咽起来,泪水顺着他粗壮的脖子,缓缓地流了下来。他攥起双拳,把脸埋上去,又猛然抬起头来。 “不,我脑子混乱了。我不会放弃希望的,不会因为害怕而选择自杀,所以,万一我死了,就是被那个家伙给杀死的。” “这个……”我犹豫着吞吞吐吐。 “人常常以为,只有自己永远不会死,就算全人类都灭绝了,只有自己长命百岁。不可思议的是,某一个瞬间的念头,竟会完全相反,认为接下来死的就是自己,自己难逃一劫,别人都能活下来,只有自己,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听着鳅泽医生的话,脸色惨变。 “还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我跟你说了这一点,也许你就能明白,我是从心底里信任你的,我不是凶手。” “可是……您为计么信任我呢?”我不可思议地紧紧盯着鳅泽医生。 他和颜悦色地笑了。 “因为你对机械一窍不通。我和你一样,我们是同类人,所以,我相信你是真的不懂机械,这次布局巧妙的连环杀人案,只有熟悉机械的人才能完成。” “不错。”我点了点头。 “东顺司的猎枪放在那里,对吧?”他指着船厅的吧台说,“昨天早上,我们四个人从船员寝室的柜子里,找到这把猎枪,并把它放在显眼的地方。扔掉了所有的子弹,只剩下一把空枪……” “所以?……”我迟疑着开了口。 “你还记得吗?从起居甲板上,把枪拿上来的时候,船长拿枪,我拿霰弹腰带。其实我偷偷地留下了一颗子弹,后来又提议把子弹扔进大海,把枪留在船厅里。” “嗯!……”我点头附和。 “我说过很多次,我压根不懂机械,原本也不知道装子弹的方法。当时,船长为了证明这是一把空枪,曾经打开弹仓给我们看过,对吧?” 子弹装在这里,打开保险栓后一扣扳机,子弹就会飞出来……我回忆起当时船长龙崎剑四郎一边说着,一边扣动了扳机,只听见阻铁“咔嚓”回位的声音。 “趁着那个机会,我也学会了怎么装子弹。后来我趁你去操舵室暸望,另外两个人休息的时候,偷偷地把子弹装进去了。” “那么,现在这支枪里有子弹?” “只有一颗,我拼命祷告,在生死关头,这颗子弹能成为我们的救命索。” “生死关头……”我的心脏砰砰地直跳,“难道要等到那个时候吗?” 我自言自语地说道,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 “什么?……”鳅泽医生好奇地望着我。 “毕竟……不,我完全明白了,您信任我,并且您也不是凶手,这样一来,剩下的只有船长龙崎剑四郎了。既然如此,在情况进一步恶化之前,我们……” “什么?你是说我们在危险发生之前,抢先一步下手,开枪打死他?”鳅泽医生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反正,这是最好的结局吧……”我咬牙切齿地下了决定。 “嗯……有道理!……”鳅泽医生凑近上半身盯着我,感慨道,“关键时刻,女人果然比男人绝情啊。可是,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别忘了我们两人,都对机械一窍不通,在船靠近港口之前,我们还要倚仗他。” “啊,这样说起来……” “有一点错不了,他开船的技术娴熟,我们借助他的力量,等到闭着眼睛也能靠岸的时候,再作商量。但是,考虑到万一在这之前,发生紧急情况,所以,我提前告诉你,猎枪里有子弹。” “知道了,谢谢!……”我低头酬谢医生。 “好,那我们就开始准备饭菜吧。不,还是先去看看那个家伙在做什么,敌人也不会浪费时间,可能正在搞什么花样,我们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鳅泽医生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穿过船厅,走了出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怖。鳅泽医生的侧脸确实很憔悴,而神情却异常冷峻,和刚才仰望苍穹、声泪俱下的表现判若两人。 难道,他刚才说的全部是谎话?是不是他在演独角戏呢? <er h3">四 夕阳照射在右船舷的走廊上。 鳅泽医生透过船长室门上的玻璃,往里窥探一番后,退后一步对我耳语道:“果然不出所料,他跟我说要去睡一觉,可是床上压根儿就没有人。” “他去了哪里?” “操舵室吧。” 来到操舵室门口,这次鳅泽医生没有偷偷打量,而是直接敲响了门。 “请进!……”里面传来了龙崎剑四郎沉闷的声音。鳅泽医生回头看了我一眼,打开门走了进去。 “船长,您还在这里啊?不去休息一下,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刚准备休息,又想到,还是必须和室户的海上保安厅联系。可是……” 我也走进了操舵室,只见龙崎剑四郎船长把无线电对讲机的话筒,随意地放在耳边。 “可是,无线电对讲机好像出故障了。” “什么……” “卫星导航仪运作正常,这次无线电对讲机坏了……完全听不到通话音,对吧?……” 龙崎剑四郎把话筒递过来。上次一拿起话筒就听见了“嘀”的声音,这次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按了话筒中间的一个按钮,可是没有亮灯,也没有发送信号的迹象。 他试过了所有开关,连声呼唤“海上保安厅,请回答”,话筒却依旧沉默。 “不行!……”龙崎剑四国粗鲁地挂上话筒,我能看见他疲惫不堪的侧脸。 “怎么又出故障了?”鳅泽医生愤愤地说。 “大概是昨天暴风雨的时候操舵室漏水了。” “漏水?……原来如此,这艘游船还真是事故不断。” “是啊!……”龙崎剑四郎冷冷地说。 “可是,如果不查明原因,抱怨也无济于事。” 龙崎剑四郎看了一眼手表,匆匆站起来说:“已经七点半了。我切断机房的电源,来检查一下故障,说不定很容易就能修好。船现在切换到了自动挡,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会靠岸。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主航道道,可能有小型货船经过。这艘游艇的雷达装置发生了故障,自动报警系统失灵,需要有人在操舵室里瞭望。” “啊!……”我低呼一声,点了点头。 “桶谷小姐,能麻烦你吗?你昨天晚上已经休息过了。” “没问题。”我点头说。 “我也在这里瞭望,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到了。” “那就麻烦两位了。”龙崎剑四郎说完以后,快速地走出了操舵室。 “无线电对讲机又坏了。” “没办法和岸上联系吗?” “如果真的发生故障,那确实联系不上。可是就算真的发生故障,也是那个家伙故意破坏的。” “老奸巨猾!……”不知是谁骂了一声。 “嗯……还好,船总算在前进,方向也没错。”鳅泽医生检查了一下指南针,“等到能看见陆地,我们就有胜算了,就算没有那个家伙,到了岸边总会有办法。” 鳅泽医生把视线从紧闭的门上,移到我脸上。 “我们现在位于主航道,如果有别的船经过,可以发送信号求救。” “怎么发送信号呢?” “我昨天听那个家伙说,白天可以燃放红色烟雾,求救信号。飞桥甲板上有一个红色箱子,里面装了一只红色的塑料盒。打开盖子,里面有六个发烟筒,你拿出一个,用力甩动就会着火。每个烟筒发出的红色烟火,能持续几分钟。你可以不断地摆动烟筒,经过的船发现后就会开过来,即使发烟筒掉进了海里也能发烟。” “装在飞桥甲板上红色小箱子里的红色盒子啊。”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发送信号,总之,如果你看见了陆地,或者其他船就告诉我。” “咦,您不是和我一起暸望吗?” “我是为了牵制龙崎剑四郎,才强调我们两人在一起。我想休息一下。” “先吃点东西吗?” “慢着……等一下再吃。我突然很累,这样下去,我会倒下去的。” 这也情有可原,毕竟我睡了十五个小时,鳅泽医生却只打了两个小时的吨儿。 “如果真的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够顺利靠岸,就像我跟那个家伙说的一样,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可是感觉没这么顺利,我担心,再也没有机会踏上陆地……” 鳅泽医生摇了摇头笑了,似乎在驱赶不祥的预感。 “总之,现在无法预测,还会发生什么状况,所以,我需要积蓄体力。不过,我不去起居甲板,就在船长室休息,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在一起。如果那个家伙上来,说想睡觉,就把我叫起来吧。” “知道了。”我点头答应。 “那我们都提高警惕吧。” 鳅泽医生从内侧关上船长室房门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鳅泽医生没有把门反锁。我犹豫了一下,不过,即使犹豫也没有用,因为操舵室这一侧没有钥匙。 我把靠近走廊一侧的门锁上以后,站在了舵前方的踏板上。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和弧形的海平线。云层飘动得很快,云层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宽,露出碧玉一般湛蓝澄澈的高空,海面也从灰白色,逐渐变成明亮的碧绿色。 海浪相当大,不时有鱼从海里跳出来。 视线所及范围内,只能看见大海。我喜欢大海,可现在却无比厌倦,再也不想看见它了。 我要尽早看见陆地,尽早……一刻也等不了了!…… 我拼死盯着远方,时间过去了多久呢?…… 啊!……我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岛屿!…… 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漂浮在海面的尽头!…… 太突然了!……这座从天而降,迅速接近游艇的岛,面积相当大,莫非是四国旁边的小岛? 墙上的挂钟,指着七点五十二、三分。时间尚早,也许离靠岸还有一段距离。 我想起龙崎剑四郎曾经用过一个,装在靠墙箱子里的望远镜,我赶紧找了出来,对准眼睛。 然而,出现在镜头里的只有海面。是因为太心急,没有对准焦距吗? 为了瞄准方向,我暂且拿开望远镜,用肉眼望向前方。我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有岛屿!…… 刚才看到的小岛消失了!…… 刚才分明看得那么清晰…… 无论我怎么擦亮眼睛,拼命张望,出现在眼前的只有波浪,以及波浪尽头的海平线。 是海市蜃楼吗? “啊!……”至少会有其他船只经过吧。巡航艇为什么还不来!……啊,那一定也是个谎言,龙崎剑四郎根本没有和外界联系过!…… 游艇乘风破浪,一路前行,只能听见引擎有规律的响声,船内悄无声息。 龙崎剑四郎果真在修理机械吗? 海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积雨云,定睛一看,发现一座高楼大厦耸立在半空中。 大厦的窗口冒出浓烟,转眼又变成烈焰,迅速引燃了整个窗框。接着,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有人从窗口掉了下来,黑色的物体一块……一块…… 站在楼下的爸爸,手持一个喇叭形的麦克风,大声吆喝。 “先抢救古董,还有进口家具,快一点……这是社长命令!……” 爸爸,不要叫了!…… 我用双手捂住耳朵,把头靠在船舵上。 过了一会,我抬起头的时候,幻象消失了。 我抽泣着走下踏板,根本没办法继续瞭望。 我敲响了船长室的房门。没有回音。 鳅泽医生睡熟了吧?我转动把手,打开了门。 “哎呀……” 毛毯叠放在床上,上面没有人,床单上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医生!……鳅泽医生!……”我吃惊地喊道。 卫生间里也没有人。 也许他去了船厅或者厨房吧。我自己也渴得嗓子冒烟。 船厅里没有人,猎枪仍然放在吧台上。我穿过餐厅,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前,我瞥了一眼左边的墙角。 鳅泽医生倒在地上,头被夹在烤炉和微波炉之间。穿着夹克和长裤的身体,弯成了九十度,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乍一看上去并没有外伤。 我蹲在鳅泽先生的身边叫他。 “鳅泽先生!……鳅泽先生!……” 我摇晃着鳅泽先生的身体,同时明白过来,他已经死了。我并没有科学依据,只是刚才路过装饰柜时,扫了一眼金属托盘:上面只剩下了两只动物…… <er h3">五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去。龙崎剑四郎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面。 “鳅泽医生……他怎么了?”龙崎剑四郎喝问着。 “不知道,我刚到这里……” 他环视一圈厨房后,一把推开我,蹲在地上。 龙崎剑四郎大声呼唤着鳅泽医生的名字,把他侧躺着的身体放平,拍打他的两颊,却没有任何反应,接着又抓起他的手腕搭脉,发现鳅泽的右手食指尖,有一个肉色的肿块,似乎是刚才被火烫伤的。 最后,龙崎船长拉开了鳅泽医生的夹克,把耳朵贴在他的左胸口。 “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我茫然地重复着龙崎剑四郎的动作。 连鳅泽医生都死了,我该怎么办?!…… 不,他也许还活着!……现在只能自己确认这一点了,因为船上已经没有医生了。 右手腕上感觉不到脉动,我把耳朵靠近鳅泽医生的心脏处,可是压根听不见心脏跳动。 我怅然若失地抬起头。刚才龙崎把鳅泽放平的时候,从他的夹克内口袋里,掉出来一个名片夹,我下意识地捡了起来。 打开一看,其中一侧夹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鳅泽医生,搂着一位比他稍显年轻的女性,两人甜蜜地笑着,也许是他的太太吧。 这是一位典雅妩媚的女性。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蓦地有这么一种感觉,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也许是错觉吧。 “请把我最爱的妻子还给我……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了!……”鳅泽医生悲痛的叫声,回响在我的耳边。 他真心爱着自己的妻子,所以,还片刻不离地带着两人的合影! 我心头一揪。接下来的一瞬间,我颤抖着身体死死地盯着龙崎剑四郎船长。 “果然是你!……你终于杀害了鳅泽医生,达到了你的目的!……”我突然大吼起来。 龙崎剑四郎愕然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压低嗓门说道。 “原来如此啊。难以置信,最年轻的女子竟然是凶手……” “你胡说什么!……”我大声怒吼着,“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你用什么手段,杀死了鳅泽医生?!……” “你不用狡辩了!从手上的烫伤可以看出,他是触电死的。还有,那就是凶器!……” 他伸出手指着微波炉上方的墙壁。电线连接着插头,外侧的塑料却被剥开,露出里面的铜丝。 “那里的电流是两百伏,用船舱里的变压器加大了电流。刚才我切断了一个电源,但是对这里没有影响,所以,用湿手一碰铜丝,就会触电身亡。你假装对游艇一无所知,其实了如指掌。你做完这些准备后,把真正对游艇一无所知的鳅泽医生带过来,骗他把手放上去杀了他。” “你说谎!……太可怕了!……”我狂乱地大叫起来,手舞足蹈又抓又踢,“畜生!……杀人犯……丧心病狂!……” “假如鳅泽先生是个熟知机械的人,那么,他的死也可以理解为自杀。在极端恐惧下,他精神错乱,想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干脆自杀……”船长龙崎剑四郎严肃地说道,接着长叹一声,又对我说,“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是凶手,所以,他真的是对机械一窍不通。这样一来,他不可能用这个办法自杀……” “对,绝对不是自杀。他明确地告诉过我,他不会放弃希望,不会害怕得自杀,所以万一他死了,那就是……那就是……” 说到这里,我忽然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崎剑四郎船长站起身来,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白桌布。他打开这块簇新的桌布,从头到脚地盖在鳅泽医生身上。 “滚回自己的房间去吧!……”龙崎剑四郎恶狠狠地冲我吼,痩削的脸被露骨的轻蔑嘲笑扭曲了。 “对我来说,亲手处治你易如反掌。不过,还有一个小时,就能抵达室户岬,到时候,海上保安厅的搜查人员,会彻底地进行调查,谋害了五名乘客的杀人狂,你今日难逃死罪,你就好好品味,剩下不多的自由时间吧好了,站起来!……” 我吃惊地站了起来。 “说是自由,但是你不能离开房间,只要你走出一步,我马上就会把你扔进大海。你给我好好记住!……”龙崎剑四郎抬起下巴命令我。 我走出厨房,在龙崎剑四郎的目光下,打开通向走廊的门。猎枪就放在船厅的吧台上,可是现在无法靠近,如果一直盯着那个方向,被他一发现就糟了。 我在他的驱逐下,走下了楼梯。 起居甲板的走廊上弥漫着恶臭,和昨天早上走进奈良井的房间时,闻到的气味相同……对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我屏住呼吸,快速地跑进四号房间,随即把门反锁上了。 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见脚步踩在湿地毯上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倒在床上。 绝望!……从未体验过的绝望感,从内心深处冷冷地涌上来。我的身体剧烈颤抖,头脑却阵阵发热,这是我求生欲望强烈的证据。 真的没办法吗?如何是好呢?…… 浮现在脑海里的,仍然是那杆猎枪。鳅泽医生的死,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我拼命祷告,在生死关头,这颗子弹能成为我们的救命索。” 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把猎枪拿到手。 龙崎剑四郎说过:还有一个小时,就能抵达室户岬,可是很显然,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装载着五具尸体、以及我们两人的“印第安那号”游艇,如果以这种方式靠岸,处境不妙的是他自己。别忘了,在我们两人当中,如果我是清白的,那么他就是凶手。他大概会胡说八道,嫁祸给我,但是,海上保安厅的搜查人员,会彻底进行调查,很快就能真相大白。怎么看最可疑的都是他。 他想必打算,在靠岸前就杀死我,然后,设法掩盖这起骇人听闻的犯罪。 “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很难对付得了。”鳅泽医生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从里面反锁了房门,钥匙放在口袋里。可是,绝对不能高枕无忧,他也许藏了一把钥匙,而且,很可能随时破门而入。要抓住船仍然在前行的时机。 我坐起身子,从窗户往外张望。碧绿色的海面上金光闪闪,船确实在往前开。 龙崎剑四郎把我关进房间,那么,他自己在操舵室瞭望吗?无线电对讲机也修好了吗?…… 尽管我无法断定,但是,就算无线电对讲机没修好,他是不是也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回到操舵室瞭望了呢? 他也许想不到,刚刚被他恐吓过的我,会这么快就溜出房间吧。 事不宜迟!…… 只要能够拿到那把猎枪!…… 我再次靠近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我双膝发抖,蹑手蹑脚地走出走廊。 一步,两步,三步…… 船舱传来引擎的声音,我踮起脚尖,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缓慢地往前走着。 终于到了楼梯边,我刚准备把脚踏上第一级台阶的一瞬间…… 引擎的声音突然停了!…… 我最初以为,是耳朵出现了错觉,可是,我怎么屏息凝神,却再也听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啊……肯定不是好事,事态进一步恶化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艘船停了。 我站在楼梯边一直发抖,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上面传来动静。我快速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脚步声往机房那边去了。 我站在门后,集中精力侧耳倾听。 又过了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踩在湿地毯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了门口。 响起了一记敲门声。 “什么事?……”我颤抖地问。 “船的引擎停了!……”龙崎剑四郎在门外大声咆哮,“引擎突然停了,我大吃一惊,发现燃料表指着零。我觉得不可能,到楼下船舱的油箱一看,果然全部空了。” “为什么?……”我惊慌失措地问。 “不知道。出发之前,这些工作交给了东顺司,他告诉我装满了,指针也确实指着满挡。如果是满挡,开到琉球群岛应该毫无问题……真搞不懂。” “中途漏掉了吗……” “不,不可能漏掉,也看不出漏掉的痕迹。” “什么!……”我的身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也无济于事了。既然船没办法前行,只有求救了。我马上修理无线电对讲机,刚才修到一半,但是还没有找到漏水的地方。” “需要很长时间吗?”我颤巍巍地问道。 “不知道要多久。电气系统原本就不是我的强项,或许很快就能修好,或许要一、两天,所以先跟你打个招呼。” 比起刚才对我咆啸,龙崎剑四郎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我警告过你,教你一步也不许离开房间,不过卫生间例外,你可以用斜对面的卫生间。我会把吃的喝的给你送进来。千万记住,你只能去卫生间,如果你走上甲板,或者在外面游荡,我马上就会把你扔进大海,这不是吓唬你。” 龙崎剑四郎说罢这些话,便扬长而去。我坐在床上。 听不见引擎声的船,被寂寞包围着,波涛拍打着船腹,发出有规律的声音,似乎在催人入眠。窗外风平浪静的海面,沐浴在骄阳的照射下。 绝望再次袭来,几乎把我压垮了。 龙崎剑四郎很快就会杀死我。和外界断绝了联系,无法前行…… 在变成了孤岛的游船上,每个房间里都躺着一具尸体,充满了恶臭和死者的冤魂。 我成为最后的一名牺牲者,尸体被胡乱地扔在他们之间。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混蛋!…… “爸爸!……”孤立无援的我呼唤着爸爸。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面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给我力量,让我安心。在众多客人从烈焰熊熊的窗口,跳下来的饭店前,手持扩音喇叭,大声叫喊的爸爸丑陋不堪。 “先抢救古董……这是社长的命令!……” 那次灾难的起因,是一位住客的孩子玩火柴,百分之百是因为他人的大意才造成的,爸爸不也是受害者吗? 可是,胁村雄一郎曾经反反复复试图说服我。 “必须尽快备齐消防设施。没有消防泵,没有防火门,实在太不像话。这样下去不行,肯定会出大事的。你也提醒你爸爸注意吧。” 如果……如果胁村留在公司,也许能够防止灾难的发生…… 我茫然地凝望着半空。胁村雄一郎那亲切的笑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痛哭流涕。 “对不起,胁村先生……原谅我吧!……” 我趴在床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把头抬了起来。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行为,和胁村的死亡,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我害他被解雇,但是遭遇山体滑坡、死在路上,难道不是他自己的命吗? 然而,实际上,他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他离开了饭店,才会发生了这起惨剧,几十人失去性命,因此我也必须对他们的死负责。 说不定在船上的七个人,不,除凶手以外的六个人中,我尤为罪孽深重…… 我茫然地注视着窗户,眼前忽然一亮。那个飘浮在水面上的黑影,不是船吗?…… 对,没错!……是一艘运油船,而且距离很近。 我要马上向那艘船发送信号!…… 我跳下床,飞奔出房间。不惜冒着被龙崎剑四郎发现的危险,去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如果能抢先发送信号,我就赢了,这是我生存下去的最后机会! 装在飞桥甲板红箱子里的红色盒子。我在心里不停默念,沿着走廊跑上楼梯,来到左侧甲板上。我爬上梯子来到飞桥甲板上,红箱子随即映入了眼帘。 打开盖子,里面只有一个红色的塑料圆筒。 就是它!…… 我抱着它走下楼梯,跑到能看见运油船的右侧甲板。我打开盒子,鳅泽说得没错,里面果然有六个发烟筒。 我正准备抽出一个—— “等一下!……”龙崎剑四郎怒吼着冲了过来,“让我来,这个操作很难。” 话音未落,龙崎剑四郎一把抢过盒子,刚在栏杆上拔出发烟筒,他就张开手指,盒子顿时掉进了海里。 “糟了,我的手滑了一下。” “胡说!……” 我转身就跑,冲进船厅抓过那把猎枪。龙崎剑四郎也紧跟着跑了进来,我退后一步,照他昨天教的,解除安全装置后,把手扣在扳机上。 “不要动!一动我就开枪!这不是空枪,鳅泽医生在里面装了子弹。” 龙崎剑四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果然……果然是你。我还不敢相信你就是凶手,可是,刚才,你故意把发烟筒扔进了海里。我亲眼看见了,这次绝对没有错,你就是杀人犯!……” “不、不……真的是没有拿稳……” 我用枪瞄准了龙崎剑四郎黑色夹克的胸口。 “你不用强词夺理了。你的动机是什么?真的是为了向鳅泽医生复仇?……”我大声怒吼着,“你把另外五个人卷进来,按照计划把我也杀死后,打算做什么?你马上就要死了,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我要知道真相。” “我什么都不知道!……”龙崎剑四郎垂下双手,摇晃着身体,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我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你是真凶!……”船长激动地吼叫着,“你胜利了,你连我也不放过,打算把尸体全部扔进大海吗?总之,你会做得滴水不漏。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紧锁眉头,面不改色地直视着我。 “拜托,开枪之前请你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hr /> 注释: 中的主要人物。</a> 第六章 裁决 <er h3">一 “畜生,不要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我重复了一遍,用枪瞄准了龙崎剑四郎黑色夹克的胸口。 一分一秒也不能放松警惕! “快点交代!……你连杀五人的动机是什么?”我厉声喝问他,“你精心布置了这个舞台,甚至调查出大家的过去……啊,我想起来了,只有你没有做过坏事。” “哈哈!……”龙崎剑四郎冷笑着,并不打算辩解。 “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里面,聚集在小岛上的十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做过坏事,所以显而易见,那个人就是凶手。你模仿这一点,假装自己也被揭发了过去的罪行,其实……” “胡说八道。我也做过坏事!……”龙崎剑四郎激动地怪叫起来,“我杀了两个人,那盒磁带说得没错,我是个杀人犯。相信我!……” “我没办法相信你说的话。”我冷冰冰地说。 “这是事实。磁带里是这样说的,龙崎剑四郎,你在1970年5月,造成户田广男和布施邦康两人死亡。那两个人当时坐在一艘小船上,和我开的渡轮相撞后沉没了。” “什么?……”我顿时大吃一惊,“你说的都是真的?” “在成为职业航海员之前,我是渡轮的船长。把钓鱼的人送到海岛上,到时间后又去迎接。那是一艘十五、六吨的渡船,我和一个比我年轻的同伴,在送走客人之后,在回家的途中。路过金泽八景冲附近,那里有很多船来来往往,必须有人暸望才行。可是这条航路已经走惯了,我便放松了警惕,在船舱里喝起了酒。忽然听到‘嗵’的一声巨响,跑到甲板上一看:一艘只有五吨的休闲船被撞翻了,两个男人落入海中。其中一个受了伤,另外一个不会游泳,两人转眼间就被大海吞没,船也很快沉了下去。” 龙崎剑四郎大概担心一停下来,我就会开枪,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下去。 “幸亏周围没有别的船,也就是没有目击者。在接受海上保安厅调查的时候,我声称自己一直在认真瞭望,是对方的船从右侧靠了过来。我按照海上冲突预防法的规定,在右侧看见对方的船后,往右转动船舵,打算绕到对方的船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却往左转去,所以迎面相撞了。这起事故听起来匪夷所思,也许对方没有认真瞭望,慌张之下……” “那么,船上的人呢?……”我吃惊地问道。 “那两个人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海上保安厅没有大费周章地,把船打捞上来,所以,最后这起事件按照我的陈述,进行了随便地处理。我当然事先和同一艘船上的同伴打过招呼,让他千万不能说出去……大概是那个家伙说漏嘴了,除此以外……” “这些都是你编造的故事。”我大声抗辩着。 “我没有说谎。我的的确确也被告发了,相信我!……”说到这里,龙崎剑四郎忽然窘迫地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是意识到了,请求对方相信自己曾经犯过罪,是件多么荒谬的事情,抑或是…… 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坚信我就是杀人犯,面对“审判官”,承认自己的犯下的杀人罪行,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对,不对!……”他一个劲地摇头否认,“总之,我不是凶手,也不打算加害于你。这一点绝对……” 他往前跨了一大步,我连连后退着。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 龙崎剑四郎意识到:如果再靠近我,他就会有危险,又开始盯着枪口,一步一步后退,我则步步逼近。 “站住!我要开枪了!……” “等一下!……”龙崎剑四郎大叫一声,双手乱摇,惊慌失措地仓皇四顾,“对了,我给你看一个证据,证明我不是凶手,对你也没有敌意。这个证据在船长室,你只要看了那个……求求你了!……” 龙崎剑四郎说到这里,猛地转身打开船厅的门,沿着走廊往前跑去。我在后面紧追不舍。 龙崎跑进船长室后,冲到桌子旁边,回过头来。我站在门口用枪瞄准他。 “我会给你看证据,证明我是无辜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有话要说。” 他的态度和刚才判若两人。不知道是不是豁出去了,他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厚厚的嘴唇边,露出无赖般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曾经犯过的罪,磁带里好像说过,你造成了某个人的死亡,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我的胸口一阵一阵地痉挛。 “久世元子在操舵室暸望的时候,悄悄地告诉了我,后来我一直半信半疑。事到如今,我终于信了。”他一边说着,站在枪口的正面。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所以,你就是杀人凶手。并且,我终于理解了,一个年轻女人,在连杀五人之后,还可以面不改色,和你的血统有关系。因为你继承了你父亲的血脉,你父亲是一个草菅人命的禽兽!……” “你说什么……”我愤怒地怪吼起来。 “桶谷瑶,你是桶谷正毅的独生女。桶谷正毅是东京青山国际饭店的社长。就是那家无法无天的饭店,去年发生火灾,导致三十位住客丧生。久世说在周刊杂志《父女情深》专栏上,见过桶谷正毅和你的照片。” “不!……”我吃惊不已,绝望地怒吼了一声。 “当然了,杂志上登载那张照片,是在火灾发生之前。火灾之后,所有的报道,都在指责桶谷正毅的恶贯满盈。我也很关心这些报道,开船的人都对那种事故很敏感。桶谷丧尽天良,让人义愤填膺。” 龙崎剑四郎的表情里面,出现了轻蔑的神色。 “我现在还大致记得。去年7月中旬的一天凌晨,那间饭店大楼发生了火灾,从八、九两层楼里冒出的火苗,转眼蔓延开来,三十个来不及逃出的住客,活活被大火烧成了一堆灰。有人被浓烟呛死,有人被大火包围,有人从窗户跳下,简直就是地狱般的噩梦。这一切全是桶谷正毅那个畜生造的孽。” “因为有一个住客的孩子玩火,这才引发了火灾。”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句话。 “不管直接的原因是什么,造成这么多人丧生,那家饭店实在令人发指。建造饭店的时候偷工减料,看不见的地方,全部都用胶合板。不仅如此,消防设施方面,你们也违反建筑法,无视消防厅三令五申的整改命令。没有消防泵,也没有集合区,甚至防火门和消防警报系统,也是敷衍了事……” 龙崎剑四郎船长越说越激动,突然跳起来大叫了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不仅没有人引导住客避难,甚至没有广播通知,因为夜间值班的工作人员根本不够。对了,报道上还写道,桶谷为了削减经费而大量裁员,留下来的几个工作人员,一个个都心灰意冷。这一切都是你那混蛋父亲的极度吝啬、贪婪和拜金主义的结果!……” 龙崎剑四郎咬牙切齿,再次破口大骂。 “而且……而且,接到通知、赶到饭店的桶谷正毅,在住客纷纷坠楼身亡的火灾现场,居然命令员工‘先抢救古董’。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社长命令!……” “不要说了……再说我就开枪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跳着脚怒吼道。 “后来,你的父亲也没有向死者家属谢罪,尽管拥有一千亿的身家,却一心想着讨价还价,减少赔偿款,扮成受害者,假装生病住院,或者藏在情妇家里暗自逍遥。” “不,爸爸真的生病了!……”我强词夺理般愤怒地抗辩着。 “做出这种事来,桶谷正毅根本就不是人!……有一本周刊杂志说他是衣冠禽兽。你是那个家伙的女儿,你的身体里面,也流着那个禽兽的血,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惊讶。是啊,我不再问你,杀害这么多人的动机和目的,反正你说的鬼话,我也听不懂。” “我不是杀人犯,你才是,你就做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好好地承认吧!……”我带着哭腔怒吼着。 “我说了很多遍,我是清白的,你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所以,就算我给你看证据也没有用……不,还是给你看看。” 龙崎剑四郎说到这里,表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他微微皱起粗粗的眉毛,垂下视线,打开了抽屉。 “看了这个,你就会知道我不是凶手,没有加害你的意图,接下来的判断,就交给你的良心吧。” 他打开抽屉,右手伸进去拿出一件黑色的东西,然后猛然对我伸出手来。 这个黑色物体在我的视网膜成像的瞬间,我来不及思考,就条件反射地扣动了扳机。猎枪发出“砰”的爆破音。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龙崎剑四郎右手里的黑色东西,应声掉在了地上。他左手捂住胸口,慢慢弯下膝盖,静止了几秒之后,一下子俯身瘫倒在地上。 鲜血从他的胸口处喷涌而出,在地毯上蔓延开来。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仍然手持猎枪,站在原地。 枪声消失后,我呆呆地站了多久呢? 我慢慢地垂下手,把枪扔在了地上。鳅泽医生曾经告诉我,只有一颗子弹,所以手握空枪毫无意义,这杆枪应该派不上用场了…… 我蹲下身子,靠近龙崎剑四郎的身边。 他的右手举在头顶弯成九十度,左手压在胸口下面。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搭在他的右手腕上,没有感觉到脉搏。我原本想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一听心跳,可是,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把他的身体翻过来。而且,看到地毯上触目惊心的鲜血,人肯定已经死了。 掉在脚边的黑色东西,竟然是十分廉价的塑料玩具枪。 “唉呀!……”我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杀人了,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这是被逼无奈。就算龙崎剑四郎巧妙藏起来的是玩具枪,他也随时可以掐死我。也许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所以,我这难道不是正当防卫吗? 对,龙崎剑四郎是残害了五条人命的杀人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做什么都无可厚非。 战斗结束了,已经没有危险了,我胜利了!…… 我全身无力,把头埋在膝盖中间,久久不能起身。我走出船长室,走进船舱大厅。 温暖的阳光洒满船舱客厅,翠绿色的海面,沐浴在强烈的日照下。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往厨房走去。 我的视线落在游戏桌的那一边。 装饰柜上的圆托盘里,剩下两只动物——牛和兔子。龙崎剑四郎一定打算杀死我之后,把兔子扔掉。 我把两只动物托在掌心,走到甲板上。面对大海,我狠下心把牛远远地拋出。我抚摸着留在手掌心里的、最后一只兔子,把它塞进了风衣的口袋之中。 <er h3">二 放眼望去是碧蓝无边的大海,连绵不绝的波浪,和远方的海平线合为一体。 海平线描绘出两百度左右的弧线。地球果真是圆的。 此时此地,我居然还有心思发这种感慨。晴朗的天空中,飘浮着缕缕云絮,太阳挂于高天,在海面上洒下点点金光。 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 海面上金光闪闪的粒子,只是缓缓地上下起伏,并没有移动。因为船停止不前。 对啊……这样下去船永远也不会前行。 龙崎剑四郎曾经说过,现在游艇位于距离室户岬一个小时的地方。必须设法靠岸,或者和外界取得联系。 我胸口一阵抽搐。这艘船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要还没靠岸,我就还面临着生死考验!…… 我飞快地奔出甲板。 引擎停转后的操舵室里悄然无声,龙崎剑四郎说,燃料消耗殆尽了,果真如此吗? 我四下张望,在船舵右边的引擎开关旁边,找到了燃料表。虽然我对机械类一窍不通,但是因为会开车,所以能看懂汽油表的指针。 指针果然指向零。 有时候就算指针是零,汽车也能够开动。我试着几次转动引擎开关,却没有任何反应,发动不了引擎。 无线电对讲机修好了吗?刚才,龙崎剑四郎应该在船舱的机房,修理无线电对讲机。 我转过身来,拿起配电盘旁边的无线电对讲机。没有发生故障时,一拿起话筒就会传来“嘀”的信号音,现在却听不见任何动静。 我一边回忆龙崎当时的做法,一边按动了所有开关,和话筒中间的按钮。 然而,机械冷酷无情地保持沉默。看来还没有修好。 如此一来……只能向其他船只求救了。 “可能有小型货船经过,需要有人在操舵室瞭望。”我又回忆起龙崎剑四郎说过的话。 事实上,刚才有一艘运油船经过了,接下来肯定还有其他的海船经过。我给自己加油鼓劲。 可是,游艇现在所处的准确位置,到底是哪里呢?我应该能看懂卫星导航仪和航海图。 我回过头去看卫星导航仪,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大惊失色。船舵右上方的液晶屏上,本来显示出北纬和东经的角度,现在的画面却暗淡无光,上面一个数字也没有。 龙崎剑四郎分明说过,这次只有无线电对讲机发生故障!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迄今为止,我所有的想法和推测,都是以船长龙崎剑四郎说的话为前提。可是,我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不仅如此,很有可能每一句都是谎话! 如此想来,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说不定根本不是室户岬,而是漂浮在太平洋中间……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鳅泽医生的声音,顿时又回响在了我的耳边:“显而易见,船长可以,也只有船长可以,自由地在船上动各种手脚,包括起航前和起航后。” 假设所有的一切,都是船长的预谋,那么,连续发生的各种故障、火灾、所有的不顺利,也许除了暴风雨,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他在连续杀人之后,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向海上保安厅报告真实情况。 对了,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和海上保安厅的通话,也是在装模作样地欺骗我们!…… 他肯定没有向外界通报,船上发生的异常情况,所以,不可能有救援船开过来。“印第安那号”漫无目的地漂浮在大海上,载着六具尸体和活下来的我……? 我眼前发黑,几乎就要倒在地上,抓着船舵,好不容易才没有摔倒。 “不能绝望!……”我拼命对自己说道,“如果现在就绝望,那就一切都完了。” 没有必要把船长龙崎剑四郎说的每一句话,都断定为谎话,船也许确实靠近了陆地,也许在机房捣腾一下,很快就能修好卫星导航仪和无线对讲机。 尽管我心情沉重,可是必须采取行动。我来到走廊上,走下楼梯。 刚下到起居甲板,恶臭就扑鼻而来,尸体的腐烂正在加剧。我快步走下舱口。 机房里亮着荧光灯,因为位于吃水线下方,所以没有阳光照射进来。 机房里到处都是大型机械,管道错综复杂,地板上铺着钢板。钢板上面,散落着小型铁钳、螺丝刀、写着“检测用”的工具和沾满油污的工作手套。 这些小型的铁钳和螺丝刀,是没收船内的武器后留下来的。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所以,龙崎剑四郎刚才修理得很吃力吧? 如果龙崎就是凶手,应该会把必要的工具,藏在不被发现的地方。 当然,就算迄今为止的故障,全都是他的花招,他也无法保证,不会遇上突发状况。例如我们刚刚遭遇的低气压。 我看着被人胡乱丢在那里的劳动手套,心头忽然掠过一个疑问:龙崎真的是凶手吗? “拜托,开枪之前请你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为什么?”我回忆起他当时恳切的眼神。 可是,除了我以外,假设最后活下来的他不是凶手,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之前的五个人全部死于自杀?…… 最后的龙崎剑四郎,竟然也是为了诱使我开枪,才故意挑衅我?…… 船上有的不是一个杀人狂,而是六个自杀狂。他们或自杀或相互残杀,而我不巧被他们选作证人? 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我真是搞不懂啊!…… 我试着操作配电盘,和视线所及范围内的所有机械,再回到操舵室,拿起无线对讲机,转动引擎开关。我在机房和操舵室之间来回了四趟,最终徒劳无功。说到底,我胡乱摆弄机械,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筋疲力尽地回到船厅。 接下来只有向经过的船只求救了。可是,已经没有了发烟筒,只能拿一块白布摇动了。 我从操舵室取来了望远镜。 我拿起厨房的桌布,搬过一把椅子,来到了右侧甲板上,坐在椅子上举起望远镜四处张望。看不见陆地。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灰点似乎是一只船,却一动不动,没有靠近的迹象。 鱼儿跳出海面,偶尔有黑色的鸟在头顶盘旋,高远的天空中,不时有飞机飞过。除此以外,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洋和天空。 眼睛被炫目的阳光刺痛,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要被炎炎的烈日,晒成了肉干了。 我拿着望远镜回到船厅。 正当我坐在沙发上,倒在靠背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厨房里传来“咣当”一声。 <er h3">三 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刚才是什么声音? 有人吗? 怎么会! …… 我竖起耳朵,可是,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整艘船都被寂静包围着,只有波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这艘船上除了我,应该没有别人。 我屏住呼吸,站起身来。 是不是还有人活着?…… 莫非那六个人不是死于自杀,船长龙崎剑四郎也不是真凶,而是一个被大家以为死了的人,其实一直活着,先后暗中杀死了所有人。 是这样吗?…… 对于凶手来说,最后究竟是我,还是留龙崎活下来,其实都并不重要,他打算亲手杀死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说不定还要模仿克里斯蒂的小说,了断自己的性命,给世人留下一个不解之谜。 这样一来,最可疑的就是妇产科医生鳅泽弘,因为要骗过身为医生的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鳅泽医生的心脏,确实停止了跳动,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确认过。 那么,仍然活着的这个人,就是死在他之前的某个人,医生在恐慌之下,也被骗过了。 有人躲在这艘船上!……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全身汗毛倒立。 这个人企图伺机出现,并且一举杀死我。也许,等到夜幕降临…… 不,不一定,也许他随时会出现在我面前。 桶谷,一定要鼓起勇气,鼓起最后的勇气!……我咬紧了牙关。 在敌人袭来之前,要先采取行动,这是唯一的活路。拿出勇气——全身的勇气!…… 我侧耳倾听,但是,再也没有听到可疑的声音。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吧台旁边。吧台上放着没收武器之后,留下来的一把菜刀,以及鳅泽医生的出诊包,可是,出诊包里面的手术刀,全部被扔进了大海。 这说明,能够用作武器的,只有这把钝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备感鼓舞地,把刀塞进了右口袋。 我轻轻地往厨房走去,虽然后来没有再听见声音,可还是恐惧得心脏几乎爆裂。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往厨房的左侧看去。 鳅泽医生倒在地上,头被夹在烤炉和微波炉之间,从头到脚,盖着一块簇新的桌布,和今天早上的一模一样。 除此以外,没有异常。刚才的声音也许是风声,或者是其他东西碰撞的声音。 我横下心来,蹲在鳅泽医生身边,掀起桌布的一角,一看到他煞白的脸上双眼紧闭,就赶紧放下了桌布。我今天早上,亲自确认过他的脉搏,还把耳朵贴在他的左胸口,可是,我既没有感觉到脉搏,也没有听到心跳。 他的死不容置疑。 龙崎剑四郎也是一样,我亲手扣动了扳机,他的胸口血如泉涌,并且,我也确认过他的脉搏。 我一边回忆,一边来到船长室门口,透过玻璃向里探视。龙崎剑四郎依然保持着刚才倒地的姿势,趴在地上,血染红了地毯。 我向楼梯走去…… 接下来,就要赌上自己的性命了! 我全身发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鸦雀无声的起居甲板上臭气熏天。 我从口袋里掏出刀子,紧紧地握在右手里。然后,轻轻地推开主人房间的门,打开水晶吊灯。 房间的右角摆放着L形的沙发,久世元子躺在上面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浅粉色的浴巾遮住她的上半身,浴巾下伸出穿着长裤,和运动胶鞋的脚,从淡紫色风衣里伸出的左手,搭在沙发边缘,似乎随时都会滑落下来。 我右手紧握着刀,刚把左手搭在久世元子的左手腕上,就差点儿没跳起来,她的手像冰一样冷。 我清晰地记得,小学二年级妈妈病逝后,被放进棺木之前,身体也是冰冷得如同石头。 冰冷的手腕上不可能有脉搏!…… 我熄了灯,走出房间。 打开楼梯旁一号房门的同时,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随即飘散了过来。虽然走廊上也能闻到尸臭,但是这个房间,尤其让人难以忍受,毕竟,奈良井已经死了三天。 毛毯在床上勾勒出一个人形,靠近之后,简直臭不可闻。我实在没有勇气掀起毛毯。 我好不容易从毛毯下面,把手伸进去,刚碰到奈良井的指尖,就感觉到和久世的手一样的冰冷。我相信他也已经死了,只要闻闻这股恶臭,就能够明白…… 我勉强忍住恶心,飞快地跑到走廊上。 接下来,还有东川和阿东。现在我已经对他们的死,不抱任何怀疑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又会误入莫名的迷惘之中。 不能气馁!…… 鼓起勇气!…… 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万一有人活着,我就找准机会,用这把刀…… 我走进六号房。 这次,我一鼓作气,掀开了床上的毛毯。东川牧彦仰面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胸口,脸色比刚死的时候更加暗绿。 混蛋,这怎么可能是活人的脸色!…… 我看不下去了,确认他没有呼吸之后,就急匆匆地盖上了毛毯。 我踉踉跄跄地逃到走廊上。 就剩下东顺司一个人了。我再次紧握住刀。 桶谷,加油!…… 就在这时,我又听见了声音。 沙沙、沙沙……有东西在摩擦地板。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声音来自走廊尽头的房门后,那里是安放着东顺司遗体的船员寝室。 我被这声音吸引到门口。这里同样臭不可闻。 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个不规则的声音,不是机械发出的声音,也不是船的轰隆轰隆声。 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有明显的动静,甚至能感觉到呼吸声…… 果然,竟然有人藏在房间里面!…… 怎么办?…… 这时候,门慢慢地从里面打开了,没有转动门把,是有谁在轻轻地推门。 三厘米……五厘米……啊,有人出来了。 我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凄厉地尖叫着,举起刀发疯般地拉开了那扇门,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物体从里面蹿了出来。我胡乱地挥舞着刀,这个黑东西往走廊里跑走了。 那是一只黑猫,大小和狗不相上下。这只猫在开船之前,不小心误入游艇,东顺司那小子应该用摆渡船,把它送回到了岸上…… 硕大的黑猫,跑下楼梯后消失了。 房门敞开的船员寝室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尸体的恶臭,不依不饶地将我包围。 我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恐怖和疲劳、孤独和绝望…… 所有的感情化作泪水,汹涌而出,体内的能量和求生欲望,似乎也随之渐渐消失。 我哭了多久呢?…… 我抬起头,忽然心头一动——对了,不如写日记吧。 我长年以来,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然而唯独这一次,我没办法做到每天不中断。 出海以后的第二天,星期二的晚上写过日记,此后就没有拿起过笔。 今天是星期四,已经是下午了吧? 从星期二开始到现在,陆续发生了很多事情:东川牧彦和久世元子被害死了,狂风暴雨之后,鳅泽弘医生和这艘船的船长龙崎剑四郎也死了。 趁记忆仍然清晰的时候,赶紧把这些记录下来,这样才能在回到东京以后,原原本本地讲给爸爸听。 我拿着巧克力色封面的日记本,和水笔走上船厅。坐在餐厅的桌子旁边,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大海,如果有船经过,我也能看见。 我打开日记本,拿起水笔。 要写的内容实在太多,加上心力交瘁,一直写不下去。我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奶酪和饼干。 偶然,远方有黑色的船影经过,我两次跑出甲板,挥舞着桌布大声呼喊,船却渐行渐远。 太阳渐渐地西沉了,游艇被暮色笼罩。 我想开灯,可是打开每个开关,都没有亮光,是不是刚才我弄坏了配电盘? 我已经没有力气下楼检查了。 趁天黑之前,我从船长室的床上拿来毛毯。龙崎剑四郎的尸体就在地板上,我已经无动于衷了。 我躺在沙发上,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我感觉这是在预告我的死亡。 我把头埋进毛毯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额头似乎触碰到冰冷的东西,我睁开了眼睛。 在惨淡的星光中,有一个白色的物体立在我身边。抬头一看,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头发从两侧垂下来,湿漉漉的发梢,碰在我的额头上。 这个女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她长着轮廓立体的脸庞和四方下巴。 啊,是久世元子!…… 我想尖叫,却叫不出声,身体似乎被绑住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紧闭双眼。 过了一会,我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女人已经不见了。 女律师久世元子的幽灵竟然出现了!…… 我无法入睡,缩在毛毯下瑟瑟发着抖,却听见身边有人拖着脚走路,起居甲板上有人大声说笑。 天亮以后,我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仍然是个晴天,可是云层比昨天还要厚,风也更大了,也许又要变天了。 我走进船舱客厅旁边的卫生间。 我全身绵软无力,要抓住东西才能够艰难前行,这种失魂落魄的虚脱无助感,是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的。 我喝了一点冰箱里的橙汁,又吃了两块薄脆饼干。我再次坐在餐桌旁边,开始写起了日记。 也许把日记带回东京的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可是,如果详细准确地记录下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总有一天会有人解开这个谜团吧。 终于写到了我开枪打死龙崎剑四郎的时刻。 “造成这么多人丧生,那家饭店实在令人发指。” “这一切都是你那混蛋父亲的极度吝啬、贪婪和拜金主义的结果!……” “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桶谷正毅就是个衣冠禽兽……你的身体里面,流淌着那个禽兽的血!……” …… 我仿佛再次听到了龙崎剑四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胁村雄一郎的忠告。 “这样下去不行,肯定会出大事的。你也提醒你爸爸注意吧。” 充满阳刚之气的面容,和意志坚定的双唇。我为他神魂颠倒,最后把他叫到饭店房间里,准备奉献自己的身体,以换取他的爱情,他却置我于不顾,转身离去!…… 然而……这是必然的。 不知为什么,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有了这个念头。 也许,他是正确的。 爸爸,我们失败了,因为我们做错了!…… …… 我又花了很长时间写日记。 终于给日记画上了句号之后,我仰起脸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在我视线的斜前方,是船厅通向左侧甲板的出入口。那里栓着一根绳子,绳子下方,是一个正好可以把头伸进去的圆环,下面就放着一个圆凳。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放在那里的?……我一直没有发现。大概就是刚才放的吧。 这是上天的裁决。我在日记本的空白页上写下几句话: 我造成了胁村雄一郎的死亡,他的死又导致三十个人丧生。我有罪。再见。 我站起身来,向绳子走去。可是,我突然改变了主意,绕过绳子,走上甲板。 天空中已经开始聚起雨云,但是,蓝宝石一般的大海,仍然美不胜收。 爸爸和蔼可亲的笑脸,突然出现在海面上,一直以来,他只有对我这个宝贝女儿,才会笑得那么和蔼。 “你不用担心爸爸,只要你没有事,爸爸就没事。”这是爸爸嘱咐我的最后一句话。 “爸爸,我马上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我喃喃自语着,眼泪喷涌而出。 我翻身越过栏杆,投身于温暖的波涛之间。 第七章 山丘上的饭店 <er h3">一 摩托游艇“印第安那号”通过国际紧急无线发射电波,是在4月23日星期六上午九点半。 根据无线信号,“印第安那号”上有一位女乘客下落不明,恐怕是跳海自尽了,请立即支援搜救。 海上保安厅询问船的具体位置,得到的答复是:距离与论岛西北方向十海里,属于日本非法设立的琉球群岛第十一管区,海上保安本部的管辖范围。 海上保安厅指示“印第安那号”摩托艇,把无线通信调频到2150后,由位于那霸的通信中心,询问了详细情况。 “印第安那号于4月18日,星期一下午三点,从叶山码头出发,开始为期一周的航海旅行。” 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姓声音回答。 “原计划星期六,即今天傍晚,在琉球群岛的宜野湾港口靠岸,航行途中一切顺利。今天早上,发现一位二十五岁的女乘客不知去向。八点半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她没有出来,等了一会去她的房间敲门,也没有人回答,我们找遍整艘船,也找不到她,后来撬开门进去一看,她不在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张类似遗书的草稿,所以,我们赶紧停船,和海上保安厅取得了联系。” “请告知现在的具体位置。请讲。”海上保安厅的畜生,嘶哑地怒吼着。 “北纬27度15分,东经128度15分。请讲。” “了解。马上派遣那霸航空基地的螺旋桨飞机前去救援,二十分钟内就能抵达,印第安那号请留在原地。” “了解!……”船上的人答应了一声。 结束无线电通话之前,负责官员慎重起见,确认了对方的姓名,对方回答:“我是船长龙田三郎。” 和负责官员的推测一致,螺旋桨飞机200t在二十分钟内,便抵达了事发现场,和“印第安那号”摩托艇取得联系,确认了最后看见那名女乘客的地点,和此后的航行路线,并据此锁定了搜索范围。 紧接着,一艘巡航船和一艘巡航艇,分别前往事发地点,因为距离比较近,两艘船在十一点左右,集合在“印第安那号”游船的附近,开始分头着手搜救。巡航船沿着“印第安那号”之前的航行路线往回搜寻,巡航艇则在海面上,进行Z字形的搜索。 搜救活动开始以后,“印第安那号”摩托艇接到指示,按原计划前往宜野湾港口。宜野湾市位于那霸以北十二公里,是日本侵占的琉球群岛中,唯一能够接纳全长102英尺的大型游艇——“印第安那号”的码头。 正午时分,离开搜索海域的“印第安那号”,以巡航速度往南前进,穿过伊江岛和日本非法窃据的琉球群岛本岛后,在傍晚五点左右,靠近了宜野湾船坞。 4月23日,星期六,天空中从前一天开始,聚集的雨云一扫而空,琉球群岛又沐浴在了盛夏般的晴光之下。下午五点的宜野湾船坞,仍然享受着近热带地区明亮的阳光。 灯塔外侧是一大片珊瑚礁,五点左右涨潮时,这里几乎都被淹没在水面之下,只露出一片礁角。 “印第安那号”摩托游艇出现在宛如蓝宝石般熠熠发光的海面上,避开礁石,根据航海图的指示,慢慢开入了防波堤的内侧。 这个日本人非法新建的码头,似乎还没有被开发,只有一幢胡乱建在岸边的两层楼事务所,以及事务所前方的十几艘游艇。枝繁叶茂的椰子树和榕树、鲜艳欲滴的木槿、花团锦簇的橙色刺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着。 很快,白色的游艇静静地靠在了栈桥旁边。一瞬间,形成了一幅妙不可言的风景画。 一条缆绳把游艇固定好以后,舷梯被放了下来。六名男女排成一列,陆续走下舷梯,其中只有一位女性。等候在岸边的,是那霸市非法设立的“日本伪保安本部救援科”股长和一名职员,他们身穿笔挺的制服;伪股长仪间三十出头,相貌凶恶,青面獠牙;他的部下也只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你就是船长吗?……”仪间伪股长向最先走下舷梯,嘴里叼着烟斗,头戴贝雷帽的男士询问着。 “不是!……”对方摇了摇头,回头指着身后的第二个人。 伪股长再次询问这位身材魁梧,鼻子下面留着黑色胡须的男士,对方傲岸地点了点头。 “我是船长龙田三郎。” 伪股长仪间也简单介绍了自己。 “大致情况,我已经听通信中心介绍过了。请让我们在船上巡视一遍,再向各位听取详细情况。” “明白了!……”船长龙田点头答应,“那么,对桶谷小姐的搜索……救上来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接到相关消息。” “什么?……”凶狠地伪保安股长吐了一口吐沫,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声。 龙田眉头紧锁,其他五人也垂头丧气地长吁短叹。船长和一名船员,把仪间和他的部下带到船内,另外四位乘客,决定在管理事务所的二楼休息室等待。 乘客们随着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前往休息室走去,船长、船员、仪间及他的部下一行四人走上舷梯。另一名船员是二十七、八岁的矮胖男子,自称姓“西”。 豪华游艇里的船厅和厨房,都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客房在起居甲板上。”龙田船长说着,带领众人走下楼梯。来到走廊后,仪间闻到一股腐肉的味道,以及试图遮盖这种臭味的古龙水的味道。 “桶谷瑶小姐住在四号房间。”龙田说着打开房门。 装修简洁干净的室内,贴着印有蓝色和灰色贝壳图案的壁纸,没有发现异常。 然而,书桌中央放着一张纸,上面压着一支合上盖子的自来水笔。 “我们破门而入以后,没有动过任何东西。” 恶毒的仪间伪官员,看了看用水笔写在纸上的文字。 我要自杀。我造成了胁村雄一郎的死,他的死又导致三十个人丧生。 “这张纸看起来,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她还写了别的东西吗?”恶毒的伪股长问道。 “没有,只有这张纸。她的随身物品,只有衣服和化妆品,没有日记本。” “这个,什么‘又导致三十个人丧生’,什么‘我有罪’?……混蛋,这他妈的都是什么意思?”伪股长跺着脚喝问。 龙田船长迷茫地把视线转向阿西,阿西悲痛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们一调查就能明白了,她是桶谷正毅的独生女儿。桶谷正毅是去年7月发生火灾,导致三十位住客丧生的、东京青山国际饭店的社长。另一方面,我们六个人都在那次火灾中失去了亲人。” 伪股长仪间瞠目结舌。 “您也许有所耳闻,火灾已经过去了九个月,和饭店方面的赔偿交涉却停滞不前。这个暂且放下不提,我们怀念悲惨死去的骨肉至亲,为亲人祈求冥福,打算出海航行一个星期,也是因为阿西和我正好是船员。” “那么,这艘游艇呢?” “是我们租借的船。桶谷瑶小姐听说了这个计划以后,就和我们联系,强烈要求一起参加。” “怎么说呢,那位桶谷社长的人品有问题。”阿西在一旁轻声补充,“不过,桶谷小姐完全不像她的父亲,是一位好姑娘,每天都把道歉的话挂在嘴边,说‘实在对不起,我愿意代替父亲以死赎罪’。我们反过来安慰她……” “是啊。可是她坚持说,自己是桶谷正毅的女儿,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我们多加防范就好了……” “简直太惨了。” 龙田和阿西面对桶谷瑶的遗书,深深地低下头,似乎在为死者默默祷告。 <er h3">二 对此次事件的笔录,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 六个人口径一致,基本上可以认为,桶谷瑶是投海自杀的。为了进一步确定事实,必须对遗书进行笔迹鉴定。 伪海上保安厅和桶谷瑶在东京的家人取得联系,要求派一个人带着她写的文字来一趟。 得到的回音是:桶谷瑶唯一的亲人,是目前正在住院的父亲,所以,这个任务由社长秘书代为完成。 “印第安那”号摩托艇上的六个人作完笔录后,投宿在那霸市北面,喜舍场山顶上的喜来登酒店。航海的行程是星期天早上解散,酒店已经提前预订了。 六个人在餐厅用餐后,回到各自的房间。没过多久,他们陆陆续续地,一起来到了龙田和阿西入住的套房。 站在窗口远眺,松树和榕树覆盖的丘陵下面,右边的东海和宜野湾市、横贯市中心的美军基地、远处灯火辉煌的那霸市一览无余。 已经过了七点,太阳才刚刚下山。 天空中折射着落日的余晖,长庚星升起来后,电视塔的红灯照亮天空,其中闪耀着无数橘黄色的绚丽光线。 接着,沿海民居的黃色灯火,也稀稀落落地亮了起来,也许是还没有盖满房屋的填海地。 摧璨的灯光,掩饰不住寂寞的夜景,六个人站在窗口,默然眺望了一段时间。 侍应生送来香槟离开后,大家自然地围坐在桌边。六人举起酒杯。 “那么……干杯!……” 听到龙田的提议,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谁也没有开口说,为了什么而干杯。如果一定要说,也许是共同目的达成后的宽慰中,混杂着对亲人的追思,每个人都百感交集。 “啊,终于可以舒展舒展筋骨了。我在床上躺了五天,全身关节都痛了。” “奈良井义昭”似乎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故意使用名古屋方言,夸张地伸展开双手双脚。 “我抽签抽到了第一个去死,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从星期一到星期五,这四天可真是漫长啊,只能吃面包和罐装饮料……”化名“奈良井义昭”的家伙乐滋滋地说,“啊,星期二晚上,久世小姐给我送来了啤酒和牛肉炖菜,太感谢了。” “不过,奈良井先生翻着白眼的痛苦表情,真是令人叫绝啊。”听到“久世元子”的揶揄,室内终于响起了笑声。 实际上,六个人的真实姓名和职业,都和在船上自称的不同,居住地也分散在全国各地。有人在真实姓名上,加上一个字;有人换了一个从真实姓名,联想到的名字;有人则用了和真实姓名,风马牛不相及的假名,伪称的职业也和实际的职业相去甚远。 这是为了防止桶谷瑶,知道这六个人的本名和真实职业后,察觉他们全部是火灾遇难者的家人,而看穿他们的真实目的。 海上保安本部录口供的时候,大家交代了真实身份,因为这些只要一调查,很快就会被查明。 眼下只有这六个人聚集在一起,又自然恢复成以在船上的名字相称;或许是因为他们在船上,要随时注意不要喊错名字,因而养成的习惯吧;同时也看得出,他们对这出非同寻常的“船上剧目”意犹未尽。 “这是我的特殊才艺。中学时的文化节上,我扮演的尸体以假乱真,大受好评。最后,桶谷小姐来确认,大家是死是活的时候,我用冰块给手降温,在毛毯下做鬼脸,可是,桶谷小姐没有掀开毛毯就逃走了,太让人失望了。” “奈良井先生只要躺在床上翻白眼就可以,我却要把冷冻的血液从头往下倒,真恶心。” “东顺司”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地闭上眼睛。 他是住在地方城市的上班族,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对游艇着迷,在航行途中结识了“龙崎剑四郎”船长。尽管年龄相差二十三岁,却相互信任,结为忘年之交。 和“东顺司”住在同一个城市的“龙崎剑四郎”,在一家中小企业担任领导职位,自己有一艘小型摩托艇,每次出海都邀请东顺司同行。 不久之后,“龙崎剑四郎”发现“东顺司”暗恋自己的女儿。“龙崎剑四郎”和比“东顺司”年轻四岁的女儿提起此事,才知道女儿也芳心萌动。于是,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订婚了。 去年秋天,两人计划结婚,开船前往日本人非法占领的琉球群岛,在海上度过一个星期的蜜月之旅。 然而,婚礼之前两个月的7月,“龙崎剑四郎”的妻子和女儿,为了置办嫁妆前往东京。婚纱和家具、精致的餐具……两人欢声笑语离开家的情景,至今仍然在“龙崎剑四郎”眼前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母女二人入住了国际酒店,等到再出现在“龙崎剑四郎”眼前的时候,她们已经变成两具烧焦得连性别都无法辨认的尸体。两人护卫着彼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其中一具尸体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 正是凭借这两点,“龙崎”总算辨认出这是自己的妻女。那枚戒指是“东顺司”送给女儿的订婚戒指。 盼望前往日本非法占领的中国领土上去旅游的一对母乌龟,终于遭到天谴而火焚暴尸! 这次,首先提出这个计划的是“龙崎剑四郎”…… “混蛋,你还嫌恶心,那袋冷冻血液,可是很不容易到手的。” “鳅泽弘”捏着自己凹陷的下巴,苦笑着说。唯独他没有编造职业,确实是在关西地区开诊所的医生,不过,专业不是妇科,而是“外科,肛肠科”。 “我向血液银行,申请了五袋冷冻血液,其实只用了三袋,我设法在病历卡上蒙混过关,匀出了两袋。如果把鲜血装在塑料袋里,放进冰箱,可以保存一个星期呢。” “不会凝固啊。” “啊,因为里面加入了血液抗凝固剂。” “不会凝固的血,真让人恶心,滴滴答答地流个不停……”“龙崎剑四郎”哈哈大笑着吐了吐舌头,忽然摇起头来,“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用毛毯把我抬回房间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我的肚子差一点咕咕叫,我吓出一身冷汗。” “没有关系,万一你的肚子真的叫了,我会马上替你解围的。”鳅泽医生胸有成竹地接过话头,“我会说人死后不久,还有可能放屁,或者肚子咕咕叫。” “还好我们带来了崭新的床单。”“久世元子”也想起了一点,乐滋滋地笑着说,“还没有洗过的新床单,可以掩盖上下起伏的胸口。” “你们给我盖的可是毛毯啊。”奈良井义昭抗议道。 “没办法,你想想看,你躺在床上,身边就是毛毯。” “我第一个死,还有一点够呛,就是那股腐臭味,真受不了啦!……”第一个死去的奈良井义昭吐着舌头直翻白眼。 “一点没错!……”“东顺司”看着“奈良井”,连连表示同意。 “我把肉块从冰箱和冷冻箱里,取出来弄腐烂后,抱着这些臭肉睡觉。啊,我现在看到牛排都要吐了。” “对了,第二天傍晚,我们巡视船内,路过冰箱时,桶谷小姐打开冰箱后,一脸疑惑,好像不理解谁吃得下这么多肉。” 狡诈的“龙崎剑四郎”也终于绽出一个微笑。 “如果把冰块塞到里面看不见的地方,那就更完美了。” “怎么说呢,先死的人虽然忍耐的时间长一些,可是,排在后面的人,要花更多精力装死。”最年长的“东川牧彦”叼着烟斗,感慨万千地开口道。 “反正也是装死,挑战不同的死法,更激发了我的表演欲望。我选择了被勒死,后来翻看法医学的书,被勒死的尸体,不仅颜面发紫肿胀,而且肯定失禁,一般人都了解这一点。没办法,我只好化上舞台妆,又把茶水撒在了裤子上。” “当时,桶谷小姐不是趴在东川先生身上哭了吗?”“久世元子”咬着嘴唇说。 “哎呀,当时我也吓坏了,万一被发现我在呼吸,那可就糟了。”东川牧彦面色铁青地说。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精神就开始衰弱了。”船长“龙崎剑四郎”放低了声音说道。 室内顿时沉默了。 “我也下了一番功夫。”久世元子抚摸着自己比开船之前,憔悴不少的脸说,“我在自己家里的浴缸里,把头埋在水下,睁着眼睛屏住呼吸,练习了很长时间,真到了要装死的时候,却感觉苦不堪言……我满脑子想着儿子转移注意力。” 在那次火灾中,她失去了坐在轮椅上的爱子。 久世元子的儿子克服身体残障,从国立大学毕业以后,进而挑战司法考试,通过了5月举行的笔试,为了参加7月的论文答辩前往东京。 被走廊上的大火堵住去路的他,紧紧抓住窗台,在左右两边的火焰包围下,最终坚持不住,松开双手,失去了二十三岁的生命。 “我被从浴缸里抬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湿透了,冷得不行。你们把我放在主人房间的沙发上,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了喷嚏。后来,桶谷小姐来检查尸体,我又不得不用冰块给脸和手脚降温。算了,大家都一样……”久世元子抱着双臂,无奈地吸了吸鼻子,“哎呀,我的感冒还没有好啊。” “嗯,比起溺死,我的死法轻松多了。” “鳅泽医生”往上推了推眼镜,用逗趣儿的语气说道。 “触电这个死法不错吧?而且倒在厨房里,肚子饿了也不愁没吃的。” “再加上你的心脏长在右边,这应该叫作上天的恩惠吧……” “东川牧彦”在一旁吞云吐雾,忍俊不禁地说道。 “没错。我一出生就患有全内脏逆位症,所有内脏都左右错位。心脏在右边,肝脏和盲肠却长在左边。” “我听说几万甚至几十万人当中,才能出了一例你这样的怪胎,准确的概率是多少呢?”船长龙田哈哈大笑着说。 “没有病理上的准确统计,因为有很多早产儿夭折的病例,也有些人,只有一两个器官逆位。总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耳朵贴在我的左胸口,自然也听不见心跳。” 只要紧紧绑住手腕根部,任何人都可以让自己的脉动停止。 “不过你的名片夹,从口袋里滑出来,我真的吓出一身冷汗。名片夹里有你太太的照片吧?”“龙崎剑四郎”好奇地笑着问道。 “嗯……桶谷小姐好像打开来看了。” “鳅泽弘”尖酸刻薄的侧脸,顿时沉了下来。 “当时的报纸上,登载了三十位死难者的照片,我妻子的也在其中。我担心桶谷小姐发现这一点,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右边的心脏啊。”“奈良井”在一旁插嘴说。 “提到练习,我也不比你少。”“龙崎剑四郎”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夜景。 “一旦到了和桶谷小姐对决的时候,我要想方设法,把她诱导到船长室,不能让她在船厅开枪。万一我在船厅正中央,被她开枪打死,连厕所都没办法去了。” 他面无表情,只是腼腆地摸着自己的胡须。 “跑进船长室后,我松了一口气。真想让你们欣赏一下,我被打中后倒地的姿势,又自然又帅,我研究过三遍《原野奇侠》和《正午》的录像带。” 不消说,猎枪里并没有实弹,而是用纸箱板代替子弹的铅芯和软木塞装进弹仓,开枪时会发出和实弹相同的爆破音。 桶谷瑶扣动扳机的瞬间,“龙崎剑四郎”捂住左胸口倒在地上,其实黑衬衫里面,用胶带固定了一袋冷冻血液,倒在地上以后,塑料袋被压破,于是鲜血喷涌而出。 “总之,‘假装死亡’在实际表演中,难度可真是不小啊!……”东川牧彦的语气里面,带着奇妙的感慨。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我记得有一个国家的总理,很擅长假装去死。” “虽然面对死者的时候,对方也难免会陷入恐慌,可是,我最担心的是,无线对讲机的把戏,会不会露出马脚。”“东顺司”笑呵呵地说道。 和海上保安厅的联系,根本就是演了一出戏,给桶谷小姐来看的:“龙崎剑四郎”假装按下发信按钮后发言,跟对方说“请讲”之后,站在另外一侧观望的“东顺司”和“东川牧彦”藏在仪表盘后面,操纵录音机的电源,播放事先准备好的应答。 说到底,全员拥到操舵室听无线联络,也只有最初的两次,后来都交给“龙崎剑四郎”一忽个人完成了。 “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机械盲,这一点帮了我们的大忙。”“龙崎剑四郎”得意地说着,和“东顺司”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对啊。所以,咱们最后弄出引擎报废的假象,她压根儿就不可能识破。” 只要拉下操舵室燃料表的电线,指针就会指向零。拔去电动发电机的平衡轮压力后,再怎么转动引擎,也发动不起来。实际上,燃料准备充足。 “我最担心的是,有其他船只经过——各位都知道,引擎发生故障停船的时候,不是位于距离室户岬一个小时的地方,而是在足摺岬西南六十海里的大洋上。我特意选择了偏离东京-琉球群岛这条航线的位置,平时很少有轮船经过,可是,仍然出现了一艘运油船。眼看桶谷小姐就要点燃发烟筒了,幸亏我及时抢下来扔进大海。我的做法太露骨,终于让她认定了我是凶手。” “啊,那件事啊。”鳅泽弘也不再掩饰关西口音。 “是我教她使用发烟筒的。可是,我故意教给了她错误的方法。我告诉她,从盒子里取出发烟筒后,用力摇晃就能点着火,其实不用备用火柴根本点不着。所以,你放任不管,桶谷小姐也点不着发烟筒。” “什么?你至少应该跟我打个招呼嘛!……” “不好意思,沟通不及时。”鳅泽弘哈哈大笑地说。 “不过,到了那一步,总归是留在最后的人被怀疑。”“东顺司”打起了圆场。 “可是,她最终也没有察觉真相,一个人留在装满‘死尸’的船上,精神崩溃后跳进了大海,还亲笔留下了遗书。” “那真是一份令人满意的遗书。”“久世元子”发自肺腑地说道。 “是啊,她最后居然给我们留下了遗书,否则,我们的苦心就有一半要打水漂了。” “奈良井”也如释重负地,再次伸展开手脚。 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实现一个目的,共同的意图,把这六个人联结在了一起。 目的是逼迫桶谷瑶自杀,最好让她亲笔写下遗书。 所有的细节,都模仿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作,是为了增强诱导她自杀的心理暗示效果。在当中,最后也是一个年轻女孩,上吊自尽了,用的是未曾露面的凶手,准备的绳子和椅子。 大家商定后决定,如果她再不自杀,六人就合力把绳子强行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统一口径,证明她死于自杀。如此一来,尽管这六个人“死难者家属”的身份,会带来不利因素,但是,警方也没有证据表明,她就是被杀繁荣。 “可是,我们精心布置了所有的道具,她最后还是没有上吊,想必现在的年轻女孩,都认为跳海比上吊更浪漫。不过……或许这就是那个姑娘的命运。” “奈良井义昭”的自言自语,其实暗示了今后的事态发展,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自杀手段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中了我们的计,终于死了。”“东川牧彦”紧咬嘴唇。 “为了桶谷正毅和他女儿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们弄脏自己的手!……” “那姑娘会上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的切肤之痛吗?”久世元子咬牙切齿地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的眼睛里面,都饱含着泪水。” 六个人在那次火灾中,分别失去了妻子、恋人、儿子、女儿、独孙等等,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至爱,而且在火灾中,他们的亲人,体验了难以想象的恐惧和痛苦。 “久世元子”的这句话,随即勾起了众人对已故亲人的怀念。大家低下头,心如刀绞,每个人都泪水潸然。 “死去亲人的灵魂,也因此得到了慰藉吧。”“龙崎剑四郎”沙哑着嗓子,小声说道。 沉默瞬间笼罩了室内。 “果然如此吗?他们真的开心了吗?”出乎意料的是,“久世元子”擦干眼泪,茫然凝视着半空。 “现在我也没有自信了。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我们的确杀死了桶谷瑶。无论是对怎样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复仇,上天也不会原谅杀人的。” “不,在航行途中,我们把一切都交托给了上天。”“东川牧彦”顽强地给自己鼓劲。 “船遭遇狂风暴雨,我几乎做好了翻船的准备。留下桶谷小姐一个人之后,万一有船只经过,发现她挥舞的白桌布,所有一切也会功亏一篑。然而,上天自始至终在庇佑我们,相信这一点吧。”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鳅泽弘”断然反驳:“桶谷正毅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虽然有关部门还在调查,但是,就算认定为业务过失致死,桶谷正毅也会上诉到最高法院。如果最终判定两、三年的有期徒刑,这算什么刑罚?而且那点赔款,对拥有一千亿的人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他在心里暗自得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继续在世上胡作非为,谁能保证不会再次出现牺牲者?” “没错,这是唯一的办法。”“龙崎剑四郎”一字一顿地表示同意。 “那个家伙唯独对和自己是一丘之貉的独生女儿——桶谷小姐视若珍宝,也只有这个对女儿,了如指掌的家伙,才能够体会那个傲慢的女儿在自杀之前,经历了怎样炼狱般的痛苦。要让这个家伙,刻骨铭心地感受这一点,就必须让他和我们有相同的遭遇。这样做比起直接夺取他的性命,更有复仇的效果。” “对,我曾经深信不疑。可是……现在……”“久世元子”闭起眼睛祷告。 “《圣经》上有这样一句话:‘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我们真的有资格复仇吗?” <er h3">三 十二个小时以后的4月20日星期天上午十点…… 宫崎县南端都井岬北面海岸的悬崖下面,一群开车来游玩的学生,发现了一个和浮木一起漂流而来的年轻女孩。 接到通报后,这个女孩被送到日南市的医院救治。她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在接受日南市警察署警察问讯的时候,她自称名叫“桶谷瑶”,从游艇上跳进了大海。原本打算自杀,但是无意识地划水后,摸到了一根浮木。他抓住这根浮木,不知道漂流了多久后,就失去了意识…… 电视和报纸上,报道了星期六早上,一个年轻女孩从豪华游艇“印第安那号”上跳海后,游艇和海上保安厅取得了联系。 因为姓名一致,警官判断这是同一起事故。 虽然不能断定,她投海的具体位置,但是,从被发现时的状况,可以推定,她不顾一切地爬上浮木,凭借本能的求生欲望,把风衣的腰带和浮木绑在了一起。 桶谷瑶顺着黑潮的支流,漂到了都井岬。加上年轻,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警官马上和那霸的海上保安厅取得了联系。 在这个电话打通之前的几分钟里,有一个男人,在东京虎门的一家医院里溘然长逝了。原本他并没有需要住院治疗的重症,只是在单人病房里,接受心脏病和高血压诊疗而已。 他用了化名住院,真名叫作桶谷正毅,六十三岁。头一天的星期六早上,桶谷正毅接到独生女儿从游艇上跳海,下落不明的消息以后,身体急速衰弱。 星期天上午十点过后,他突发心肌梗塞,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人生也就此结束了。 这一连串惨绝人寰的事件,便以这样的方式,徐徐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