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日本当代推理名作家杰作选》 天衣无缝 原名《紫电改研究保存会》,出自1987年的短篇集 岛田庄司,1948年生于广岛县福山市,武藏野美术大学商业设计科毕业。当过占星术算命师。 1981年以《占星术杀人事件》崛起文坛,随后陆续发表惊世杰作,终于在87年至92年之间,与其私淑弟子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我孙子武丸等共同创造了一股复古风潮。有人称之为“新解谜派的时代”、“侦探小说的复权”。 笔下有众多名探和系列主角,如:御手洗洁、吉敷竹史、牛越佐五郎、隈能美堂巧、岛丘弓芙子……等。 曾多次婉拒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的颁奖,被视为怪人。 这个故事很奇怪,不看到最后,绝不知道它“惊人”与“感人”到什么程度。 主角关根(“我”)本身就是个“奇人”(运气大起大落),有一天碰到了一个叫尾崎善吉的人,好像比他更特殊、更怪异,然后又遇见了一位“奇中之奇”……这里面有福尔摩斯与亚森罗苹的影子,又好像明智小五郎与怪盗二十面相……。 可能有人会说:“不过如此。我见过更奇之事。”也有人会说:“程度高的人才能看出‘感人’之处何在。” 笔者倒是很羡慕这个关根,因他起码还会“时来运转”,尚有“贵人相助”;笔者却连这点“福份”都没有,一生落魄,永世倒霉,不但没有任何美女垂青,连半张发票都没中过……。 所以说,这篇故事不仅感人肺腑,而且“发人深省”,余味无穷,值得再读三读。 <er h3">01 “那是什么?符咒吗?”经理看着我的手指说。 我的双手放在吧台上。除了两根大拇指外,其余八根指头的指甲上都有我用签字笔写的数字。字都很小。 “不是,我这只是随便写写而已。” 我说着,向酒保叫了一杯“酥蹄狗”。 “酥蹄狗是什么?”经理问。 “大概是伏特加酒的一种。”我答道。 “你每次来这里,似乎都点不同的酒。上次叫横滨鸡尾酒,再上次好象叫代基里酒。” “因为我喜欢事物不断改变。我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我说。 经理用非常了解的表情点点头,然后品了一口掺水威士忌。他每次来都叫同样的酒。 “不错,日常生活实在很单调无聊。我已经在今年四月过了五十岁生日,当上班族也已当了将近三十年。但是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来不曾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到不可理解的怪事。”他说。 我原本想附和他,不过因为想起了一件事而作罢。 “我很想碰到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每天都在期待,但从来没碰过。人类的行为举止真是一点趣味也没有,一切行动都只考虑利害得失。认为有利就去做,认为不利就不做。就是这么简单。相形之下,象女人这么无聊的生物就成为世上最不可思议也最不可理解的东西了。” 经理说完瞥了我一眼。他可能以为我会点头表示同感,然而我一动也不动。他看着我,又说:“嘿,你一定也一样吧?因为太无聊,所以来这里点叫不同的酒喝,又在指甲上写数字玩。” “是呀……不过,经理,我曾经遭遇过一件不可理解的怪事呢!”我说。 “哦”经理露出想要挑衅的表情说:“真的怪到极点吗?或者只是碰到一个正在逃亡的女人,她向你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才不哩!那真是一次不可思议的经历。已经七年了,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 “我常常想起那件事,打算解明其中的原委,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出来。真的!再怎么样也无法解释!如果经理您能够想出解答来,我一定洗耳恭听!” “快告诉我!不过,那必须是真的很奇怪的事才行。” “那当然。” “好,快说吧!” 经理在圆椅上正襟危坐。我开始述说那件事的经过。 <er h3">02 那大概是1978年,也就好似七年前的事,我在位于竹桥的M报社英文部上班已经有六年了。当时是夏季。一天上午,我和往常一样睡眼惺忪懒洋洋地来到报社,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当我正要打开报纸看今天公布的彩券中奖号码时,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来找我。 “冒昧造访,真是抱歉。请问你是关根先生吗?” 象平地一声雷般的吼声突然从天而降。我吓了一跳,本能地缩缩头,然后战战兢兢往上望去。 已经过了七个年头,到现在我对这名男子的容貌依然记得一清二楚,可见当时是吃惊到何种程度。我很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人看来就象街头常见的肯德基炸鸡店前面的招牌人像一样。 他戴着一顶白色硬壳平顶草帽。大概只有在黑白电影中才能看到这种帽子。浮满汗珠的大鼻子上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鼻子下面和脸颊两旁都长着半白而卷曲的胡须,看来好象马的棕毛一般。这些胡子使脸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不过还是猜得出大概是圆形脸吧?这是从他那圆圆滚滚的身材猜测的。他的肚子大概连啤酒桶都要甘拜下风。 “你……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我说得提心吊胆。偷偷瞄一下四周,果然不错,大家都在看我。 “我是这个人。” 身穿白色西装和西裤的肯德基炸鸡先生似乎不在意我的狼狈相,径自递过来一张名片。 “尾崎善吉先生,是吗?” 我看着名片说,但对印在右边的头衔感到大惑不解。 “紫电改……研究保存会……会长?” “是的,紫电改研究保存会就是我主持的。” 我真想叫他把音量放低一点,但话到喉咙又吞了回去。 “有何贵事吗?” “这事说来有点复杂,不方便在这里谈。”尾崎善吉说。 我相当有同感。 “我们去喝杯茶怎么样?不会花多少时间的。”他说。 于是我带尾崎到楼下的咖啡厅去。他坐下来叫了咖啡后,就开始滔滔不绝说起话来,仿佛在对咖啡厅内所有人演讲似的。我从他的话中确定紫电改是一种战斗机的名称没错。 “紫电改可说是出类拔萃的战斗机,大概当时没有任何一种机型可与之比拟,简直是天下无敌。引擎虽然是‘空冷’式的,但绝不比其他装有‘水冷’式引擎的战斗机逊色。现在的汽车引擎多半是水冷式,所以你可能会以为空冷式的一定是性能不高而落伍的,其实不然。二次大战时,许多有名的战斗机象喷火式、野马式等,引擎都是水冷式的,所以很多人以为水冷式的比较好。但是水冷式的构造太复杂了,不象空冷式那么单纯。其实凡事都是单纯一点比较好。尤其是机器,构造愈单纯,愈不会出毛病。象摩托车,既不必检查散热器有没有水,天冷时也不必担心水会不会结冰。刚才你……” “尾崎先生,紫电改这种飞机我也约略知道一些,因为我小时候在杂志上读过。现在是上班时间,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跟你耗下去。有什么事请快说……” 本来我以为这位炸鸡先生听了这番话会感到不好意思,谁知他却举起右手从容不迫地说: “啊,真是抱歉。你是报社职员,时间就是金钱,必须珍惜时间。可是我要说的这件事,除了报社的人以外就没有人能够理解了。英文有一句格言说:‘time is more precious than money’,时间比金钱还宝贵。你在英文部工作,一定比我还了解,不是吗?现在已经是这么重视时间的时代了。哈哈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赶快把话说清楚呢?我暗中恨得咬牙切齿。 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养成了懒散悠闲的习惯,每天都会上咖啡厅透透气,就象浮出水面呼吸的鲸鱼一般。不过工作还是要做,所以我希望他赶快把话说完,好让我回去做那些呆板无聊的文书整理工作。 “你刚才说比较喜欢零式战斗机……对了,我们都简称为零战……” 尾崎一边说时间比金钱宝贵,一边却继续他的演讲。咦?我刚才说过比较喜欢零战吗?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搞糊涂了。 我开始觉得有点恐怖。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看起来,年龄可能在六十岁左右。再看他对紫电改这么入迷,我猜他可能在大战期间驾驶过这种飞机。 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他要跑来找我这个跟他完全陌生的人呢?我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在努力回想,但就是找不到有关这个尾崎善吉的记忆。他的长相如此特殊,如果我以前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的。 会不会是想来探听消息或收集资料的?如果是,那应该到更上面那一楼的M报社大厅去才对。我是在英文部办公,又不是记者。他大概找错对象了。 最近我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也许是从此要开始走下坡了,才会遇到这种事吧?尾崎还在长篇大论,我却已听而不闻,开始想起自己的事来。 我回忆往事,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好运与坏运的差别相当明显。不!这种说法太过笼统,应该说是运气大起大落才对。我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幸运之星转世,还是扫把星投胎的。我时常吉星高照,诸事顺遂;但随后不久,必定又会楣运当头,万事受阻。这个模式一再重复出现。 譬如说大学入学考试好了。我念高中时,从来不读书,每天放学后就去练习游泳。在家里用功的时间平均一天只有几秒种而已,所以我一开始就对一流大学死心了。去考那些专收劣等生的三流四流大学,也全都名落孙山。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自暴自弃之余,抱着捣蛋的心情去参加著名的私立大学入学考试,答案乱写一通。不知为何,我居然被录取了。 当时我的心情就象得道成仙一样。开学前我暗中发誓了几千次,决心从此改头换面努力用功。我满怀热情踏入校园参加了开学典礼,不料第二天校门口就堆满了用桌椅搭成的路障。从此进入了激烈学运斗争的时代,连一堂课也没去上过。 我已经灰心丧志,每天在堆积如山的桌椅路障前发呆,结果认识了许多爱打麻将的牌友。后来和麻将馆老板娘的交情反而比和教授的交情还要好。 进入M报社上班也是同样的情形。我每年都留级,能够进入这家这么大的报社简直是奇迹。但是就在我来上班的第二天,这家报社就开始经营不善,亏损连连。如今全东京的人都已知道M报社即将倒闭。所以我虽然是报社职员,却因薪水过少而连一分报纸也没订。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吉星高照之后楣运当头,一直重复循环下去。 尾崎还在大谈零战和紫电改的差异,说两者之间最高速度差了一百公里。二十毫米的机关炮也有两座和四座之差,所以破坏力大不相同。此时我插嘴道: “尾崎先生。” “哎呀!我忘了!你还在忙嘛!人上了年纪,总是只考虑自己。我们现在就进入正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把名片给你了吗?很好!你看到我的名片,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来呀?” “尾崎善吉这个名字……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没有。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不是说那名字,而是请你看右上方那个头衔。” “紫电改研究保存会?” “对了,就是紫电改!我为这种战斗机献出了一生。你看到这个名词,应该会想起一些事来吧?” “紫电改……没有呀!” “啧啧!你也真是的,这样还算报社职员吗?今年七月不是有一件关于紫电改的重大新闻吗?” “哦!你是指从四国海岸捞回来的那架飞机呀?” 当时是有这么一个事件:有一架沉在海底的紫电改偶然被人发现而捞运回来。 “不错!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哇!你真令我惊讶!这样看来你连那飞行员的事也不知道了?” “什么飞行员?” “有一架飞机坠落在捞起紫电改的现场附近。你不知道吗?” “啊,我想起来了。当拖吊船将那架紫电改捞起来时,有许多采访船在周围进行采访,突然间有一架也是去采访的小飞机在那些记者眼前坠落于大海中。” “对!那是一架民用的私人飞机,由贵报的地方分社所包租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才对。” “可是我是在英文版的部门呀!除了报社同乐会以外,我从来不和其他部门的同仁说话。何况我又不是记者。” 事实上,我对自己的工作一点也不感兴趣。所以虽然是报社职员,却不会特别去注意发生了什么新闻。 “那天是晴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即使是刚拿到飞行员执照的新手也能够轻松驾驶,可说非常安全。但那架飞机却突然撞进海里!更何况那驾驶员并非新手,而是有几百小时飞行经验的老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的确令人想不通!我听到这消息时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因为当时发生了东名隧道的大事故,所以也没有特别去注意这个坠机事件。” “你看到那架运回来的紫电改没有?机舱内全是牡蛎,简直就象一个巨大的捕章鱼罐子。螺旋桨也歪了,真是丑得不象样。这就是那风驰电掣、所向无敌的紫电改最后的下场吗?我一想到这里就掉眼泪。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够将它捞运回来。” “哦!” “可是,虽然轮子是收起来的状态,但驾驶座上并没有死尸,而且所有门窗都紧紧关着,机身也没有什么大的破洞。这不是很奇怪吗?” “怎么说?” “轮子收起来,表示处于飞行状态。也就是说,可能是因引擎故障而在水面上滑翔。当然那架紫电改也可能是战后奉美国之令而抛弃的飞机。这种情形多半都是烧毁;虽然也有少数丢到海里的,但在抛弃时都没有收起轮子。经过调查之后,知道那架紫电改是从松山基地起飞的,任务是特别攻击。既然它是以特攻队的身份起飞的,怎么可能会因引擎故障而降落海上呢?如果是在空战时被击落,那驾驶座上应该会有遗骸才对。可是没有。连鞋子、飞行帽、武士刀等驾驶员穿戴在身上的东西也没有,一件也找不到,你说奇怪不奇怪?” “大概是逃出去了吧?” “对!我也曾这样想。但如果是你的话,逃出去以后会将挡风玻璃再次恢复原状关好吗?飞机是金属制的,很快就会沉下去。如果是引擎故障也很可能会爆炸起火,这时候你有心情再回头关窗吗?” “也许是降落水面时,头部受到撞击而昏过去了吧?” “可是找不到遗骸。” “可能被鲨鱼吃掉了。” “那总会剩下一些骨头吧?最重要的是,挡风玻璃的框架都还完好如初,鲨鱼的头根本伸不近来!当然鲨鱼也可以从机身的部分进去,问题是机身并未破坏,一个洞口也没有。” “真是不可思议” “不错!而且很有趣,简直就象幽灵飞机。” “的确很奇怪……” 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那件事虽然很奇妙,但是关我什么事呢?为什么要特地对我提起呢? “而且也未免太巧了吧?那架紫电改沉没了三十多年,就在被捞起来的同一天,在同样的地点突然有另一架飞机坠落!而且驾驶员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坠落原因不明!警方的说法是操作失误,但就如我刚才所说,那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一个五十多岁的飞行老手怎会在这种日子操作失误呢?”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非常有道理。不过为什么要对我提这件事呢?跟我有关系吗?如果你对那次事故有疑问为什么不去跟警察讲?”我说。 此时尾崎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因为我认为,那样对你而言是不大好的。” “喔?为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说这句哈倒让我吃惊。难道你不知道那小飞机的驾驶员是你的远亲吗?” “那个驾驶员?” 我觉得自己受到很大的冲击。 “你是高松人吧?那位飞行员名叫桥本四郎,住在高松,而且和你是远亲。我调查过了,战争期间他好象在松山的海军基地服役。松山有个紫电改的基地,当然他那时驾驶的战机就是紫电改了。” “……” “有人架着紫电改,从松山起飞去进行特攻任务,途中却因引擎故障而降落还上。后来被人打捞起来时,驾驶座上却空无一人,门窗也都紧闭着。就在进行打捞作业时,先前那位紫电改飞行员却开着一架小飞机冲入海中,怎么样?你对这些事能够有一个合理的推测吗?象我这种毫无文学想象力的人,也能将这些事组合成一个故事呢?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那架紫电改以前就是小飞机驾驶员所开的!你认为这种想法会太过浪漫吗?三十三年前,他身为特攻队员,必须去送死,但他有一个绝不能死的苦衷,于是就故意和队友失散,独自降落于海上,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攻击行动,而是有去无回的敢死特攻,连回程的燃料都没有,所以不可能有任何同伴知道这件事,应该没有人会去检举他才对。降落地点是在四国海岸附近的海面上,离岸边并不是太远,他又擅长游泳,自信能够游到岸边。他逃出飞机时,因为平时训练有素的关系,无意中顺手将挡风窗关上了……你认为怎样?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适当的理由能够说明门窗紧闭这件事实吗?我这里说法还能够结实那天他突然架着小飞机冲入海中的原因。当他在上空盘旋时,因为难以忍受良心的呵责,敢死队的战友呼唤声好象不断从底下传上来,所以他就自杀了。” 我有恍然大悟之感,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也许事实就好似那样没错。他接着又说: “既然那是三十几年前的飞机,但是专家应该可以看见引擎一点也没有故障吧?不过那样一来问题可就大了,所以也不必再提此事。重要的是,那架小飞机并不是只有桥本一人,还有一名记者和一名摄影师。小飞机就是他们两人包租下来的。也就是说,桥本四郎自杀时将两个毫无牵扯的人也拖下水了!这么一来就麻烦了。老实说,那位死去的摄影师是我朋友吉田的儿子。我在松山战友会中也很吃得开,所以吉田就托我调查此事。我在多方奔走之后,终于查明了一些真相,也知道了有关你的一些事情。” 我好象有点明白他真正的用意了。 “你在东京的竹桥上班,离我的事务所很近。我的事务所就在中野,乘底下铁一下就到了,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的意思如何。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我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吉田,因为我讨厌麻烦,而吉田是一个很爱打官司的人,如果知道了这些事,一定会找你们家族的麻烦。不过因为我是他的好朋友,万一他找你们的麻烦,我应该能够说服他别那样做。”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他来找我的目的了。这个胖子是想敲诈我!不过他为什么找上我这个穷光蛋呢?难道是想要连我的亲人也一起敲诈吗? 我的内心在打颤,但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打算威胁我吗?”我说。 尾崎善吉突然摸着他那啤酒桶般的肚子大笑起来。他笑的样子看来非常豪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来以为他会用阴森冷酷的语气说出敲诈的金额来,结果不是,接下来他又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令我目瞪口呆,他满面笑容的说道: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也可以算是威胁了!不过并不会很麻烦,只是想请你在信封上写下收信人的地址姓名而已。” “写收信人姓名地址?”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概又让你吃了一惊吧?我看起来好象是个非比寻常的人,做任何事好象都会令人感到无比惊讶。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所主持的紫电改研究保存会,已编了一部记录紫电改打捞过程的小册子,希望继续送给全国的同好,因为名单太多了,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却始终还没有将信封上的收信人姓名地址写好。住在东京的会员只有我和另一名男子,总共两人而已,也没有经费可以雇打工的学生来写。因此我就想,也许可以向你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请你来帮忙写姓名地址。条件就是不让吉田去找你们的麻烦。你只要帮忙写一天就行了!这么说是非常不礼貌,不过要请你原谅。你就当作是开玩笑,陪我玩一玩好了。” “哦……” 我觉得非常扫兴。 “可是我今天还要上班……一定要在今天写吗?” “是的。如果今天之内不能写完,事情会很麻烦的。” “但是我才刚到办公室不久,现在就要早退未免……” “总比请一天假好吧?顺利的话,大概下午两、三点就可以回来了。要找理由早退很简单,就说是接到我的通知,说你的亲戚发生了不幸事故好了。”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就要将桥本四郎自杀时拖人下水的事告诉吉田是吗?” “那时侯,如果吉田问我调查的结果,我就没有理由守口如瓶了。” 他说话的技巧倒很高明。 “如果我照你的话做,你能保证不对吉田提起那些事吗?” “保证是很难说啦!不过现在你惟有信任我了。如果你照我的话做,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的。对了!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我发誓只有这么一次!如果我食言背信的话,你可以用任何手段来报复……如果你有麻烦的话,只要问问吉田,就可以知道我的行踪了。” 最后,我站起来走向公共电话,打算告诉公司说,因为亲戚突然去世,所以必须离开一下,要到下午三点才回来。 <er h3">04 尾崎善吉似乎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他不断地装出令人意外的滑稽模样,让我看了很想笑。其实就算他不装,也会令人想笑。因为他的长相实在与众不同,极为有趣。 我对这个啤酒桶般的人渐渐有好感了。不过还不能完全相信他,一来是因为才刚认识,二来也是怕会被他绑架。我家虽然贫穷,但若独生子遭绑架,即使付不起一百万圆赎款,五十万总能筹得出来吧? “你经常带着贵重物品出门吗?” 尾崎善吉睁大眼睛,凑过脸来问道。当时我们在地下铁的电车中。 “你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你的外衣口袋实在太鼓了。你要知道,大战期间我是在陆军情报部服役呢!” “这里面是钥匙串和打火机,另一边是香烟。我一向不带贵重物品出门,都是放在房间里。这样看来,你这个间谍好象不怎么样嘛!” “最近我愈来愈不行了。我年轻时是很优秀的哩!真的!不骗你!不是我吹牛,我做过许多影响国家大事的工作哩!主要是在中国大陆。” 我们坐东西线在中野站下车,又走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那是一幢很旧的公寓。进们的时候,我特别留心是否有人要在我后脑部重重敲上一记,结果没有。那房间里只有两套桌椅,此外空无一物,也不见人影。连冷气都没装,热得要死。 尾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很厚的名册和一叠信封,摆在我面前。 “这是名册,这是信封。请你用这枝签字笔写。厕所在那边。请尽快写完。我也会帮忙写,所以专心的话,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外衣交给我。对了,打火机还是先拿出来吧!如果你不放心,钱包也带着好了。我会吊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尾崎善吉将我的外衣挂在衣架上,然后拿去吊在厕所的门旁边。 “里面很热,还是打开窗户比较好。” 接着我就依照尾崎善吉的指示,挥汗努力抄写姓名地址。连去小便也匆匆忙忙的。桌上信封一大堆,却见不到什么记录紫电改的小册子。尾崎说,小册子不放在这里。在我抄写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的桌子前面,也是写得满头大汗。他那么胖,写起来可能比我辛苦得多。 我们并排坐着,写个不停,看来就象一对很要好的学生在应试一般。我有时会停下笔来,想一想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情。我现在正和一个陌生的老头子在一个从未到过的房间里一起工作。东京的生活真是无奇不有。对我来说,这个人在几个钟头以前还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现在却象一个交往了十年的亲朋好友。偶尔遭遇一次这种怪事,不也挺好的吗? “啊!已经这么晚了呀?” 尾崎善吉突然大声嚷道。 “午餐时间已经过了!老年人最忌讳生活作息不正常了,那是会要人命的!我们去楼下那家餐厅吃饭吧!你要吃什么?我想吃猪排饭,不过吃别的也可以。” “我和你一样好了。” “好。没装电话真不方便,因为我才刚刚般来。我这就下楼去叫,马上就回来。” 猪排饭送来后,我们就停下笔,边吃饭边聊天。 尾崎说,另外还有一个年轻会员,上午为了小册子的事,到印刷厂去了,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那家伙也是个飞机迷,年纪和你差不多。个性很不错,应该会跟你合得来。刚才你说你比较喜欢零战,我还能谅解,如果你说你喜欢鹫号战斗机或飞燕号战斗机,我就会火冒三丈了。因为我最讨厌那类细细长长摇摇晃晃的机种,太不可靠了。如果你刚才说比较喜欢那一类的,我一定当场拒绝帮助你。” 我暗想:那才好呢!早知道就那样说了。这个人大概是因自己很胖,所以才喜欢那种矮胖型的飞机吧? “你开过紫电改吗?”我问。 尾崎脸色一沉,说道: “这问题令我觉得很难过。因为我不是海军。对我来说,紫电改就象一个只能远亲的理想女人,象一尊平易近人的观音菩萨,文静又能令人安心。但我永远不能爬到那尊观音像上面,我只要在梦中能爬上去就满足了。何况在远处眺望,也比较不会看见脸上的麻子。” “大战时你不是服务于情报部吗?” “是呀!就在现在的九段会馆里工作。” “不是在中国大陆吗?” “我是常到大陆去。,满州感觉上就象自家的后花园一样。我在大连也待过一段时间。想来你也真可怜,没有机会看到那些宏伟的大街。我的青春就是在那些大街上度过的,所以才养成了这种悠闲乐观的个性。象我这种人,任何言行举止都是顺其自然的。在东京过惯紧张拘泥小格局生活的人,大概都会把我看作怪人吧!” 他说得不错。接下来他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满州国是日本人在别人家后花园里转眼之间创造出来的国家。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工程,但正如那些街谈巷议所说的,那是一个傀儡国家,纯粹只是为日本人的利益而创造的。从这个角度来说,那绝不是什么‘历史的修正作业’,因为那不是人类理想的产物。就算和希特勒相比,也只不过是他所作所为的十分之一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日本人透过满州国这管道在大陆胡作非为,所犯罪孽极其深重,千年万载也无法补偿,但是另一方面,我对那些只知巴结奉承的人道主义者也抱有相当大的反感。日本人是老实温顺的民族,也是以米食为主的晨耕民族,并非以牛肉或猪肉为主食,为什么要对中国人做出那么残酷的事来呢?我们有时必须这么想:那么做的确是有必要的!中国人的历史是一部残酷血腥的历史。看看他们任何一种刑求拷问的方式,就可以知道他们那残酷血腥的本质!日本人根本就望尘莫及。我认为日本人只是在逞强而已。大战时我还很年轻,正义感也比别人都强。当时我看到日本人在大陆的所作所为,就常常想设法补偿他们中国人。这也是对全人类和对历史的一种补偿。否则我们早晚会遭到恶报的,而且也违反了历史的旨意。你知道所谓以色列建国计划是什么吗?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当时犹太人受尽了希特勒的虐待,那是很明显的种族灭绝行动,于是我们就打算将所有的犹太人迁往满州住,成立一个国家。犹太人是一个流浪的民族,所以他们应该会欣然同意才对。我认定满州就是他们流浪旅程的终点站。大陆的土地多得是,绝对能容纳他们。而且如果在满州北部成立一个犹太国的话,也可以形成一个缓冲地带,对抗苏俄在北方的威胁。可是,这些终究只是一种浪漫的憧憬而已。真是太浪漫了!你不觉得吗?日本人代替摩西做这种事情!” 尾崎善吉状极兴奋,挥着拳头又说: “这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历史的修正作业’!历史让犹太民族四分五裂,我们就将那些裂缝缝补起来!我们日本人一定可以完成这件事!我感谢上苍让我生为日本人!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在梦想这些事。这个构想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但我愿为这工作奉贤一生,死而无悔!因为我们是日本人,所以能够替希特勒收拾残局:也因为我们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日本人,所以更应该这样做!” 尾崎停下来,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难为情的样子,好象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太过热情,才感到不好意思的。实际上,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是极其认真的。不过现在那眼神又恢复原来那种轻松的样子。 “当时我一直在梦里描绘这幅规模庞大的蓝图。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事实上,那是一个充满梦想的时代!” “结果还不是一切都成泡影。” “每个时代都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那个时代特别多。有许多人象我一样做着年轻人的梦,但愚蠢至极的低能儿为数更多。那个时期的造反两字,就和死亡两字具有完全同样的意义。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加藤回来了。” 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房里来。这人头发很长,给人的印象是他很快活。尾崎善吉告诉他说,我就是那位关根先生。只是这么简单的介绍。 “你也遇到麻烦了吗?”加藤说。“这位尾崎先生只因为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就一直找别人的麻烦。不过你可以放心了,因为我回来了,接下来的工作由我来做。啊,已经写这么多了呀?” 我对这位加藤很有好感。接着我又帮忙写了一些,直到两点半才起身告辞。我预计三点多可以回到公司。尾崎善吉帮我穿上外衣,象西洋人般和我握握手。 “多谢!多谢!关根先生突然麻烦你做这些奇怪的事情,真是多谢你了。多亏你的帮忙,看来今天以内就能把这些名单抄完了。” “能够帮得上忙,我觉得很高兴。” “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要让紫电改飞翔在日本上空。和以色列建国计划比较起来,这个梦想稍微小了一点,但我必定实现给你看。做不到这件事就表示战争尚未真正结束。到时我一定寄一张招待券请你来观赏。” “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前往参观。你这个会相当有趣,以后我要经过这附近,可以顺道进来拜访吗?” “哦,随时欢迎!下次不会再让你抄什么姓名地址了。不过以后可能又会搬家也说不定,因为这里实在太窄了一些。但如果搬家,一定会将新地址通知你的。”尾崎善吉说。 我向尾崎背后的加藤轻轻点头,然后走出了这个连冷气和电话都没装的紫电改研究保存会的事务所。 <er h3">05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我向经理讲的故事到此结束。我们在吧台旁隔邻而坐,经理看来似乎非常感兴趣,一言不发认真倾听。他听完后,点了两、三次头,说道: “唔,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已经很久了,我记不太清楚。好象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大概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只记得那时还很热。” “对了!我想起来了!紫电改被人发现而打捞起来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嘛!不过,这事确实奇异无比。那老头是不是这个有问题?” 经理用食指在自己的头上绕小圈圈。 “不会吧?我看他精明得很。” “可是那未免也太奇怪了。如果他真想在当天将那些名单全部抄完的话,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特地乘地下铁到竹桥对你大谈紫电改之事呢?把那些时间用来抄写不是反而比较快吗?” “也许他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不愿独自一人在那房间里抄写吧?” “是吗?东京的怪人真是何其多。不过,故事真的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后续吗?” “没有。跟那怪老头比较起来,我的日常生活只能用平凡和无聊来形容。这个遭遇是我近十年来最奇异的经历。” “对了,他不是说事务所如果搬走会通知你吗?通知了没?” “没有,大约在十天以后,我有事到中野去,曾顺道到那间事务所看看。这也不能算是后续了!” “哦!结果呢?” “早已人去楼空,空无一物了!” “哦!他忘了通知你搬到那里去……” “是啊!因为我只不过帮他写了三四个钟头的姓名地址而已。” “那么,后来那个姓吉田的有没有去找过你家人的麻烦?” “没有。可见他遵守约定。不过有件事稍微有点奇怪。” “什么事?” “我后来打过好几次电话问家母,可是她都说我们的族谱里并没有名叫桥本四郎的亲戚,一定是弄错了。” “哎呀!” “我那时是有点泄气。” “你做白工了。” “是呀!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亏啦!我想这是那老头一时大意而产生的误会。还偷笑了一阵呢!” “哈哈!很可能是那样。既然你的人生是卑贱而无聊的,那么这件事应该可以让你陶醉个两、三天吧?那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实际上我的日常生活……啊,对了!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忘了告诉你。几天之后,我接到一张莫名其妙的明信片。那时我把它收在这皮包里,现在不知还在不在……” 我拿起放在吧台边的皮包,往里面搜了一阵之后,不由得出声大叫: “有了!我放在这随身携带的皮包里竟放了七年!” 那张明信片已经发驺,而且稍微变了色。 “就是这个。不知为什么会有人寄这种奇怪的明信片给我。” 我将明信片交给经理。坐在经理对面的一名男子也凑过脸来看。 经理默默阅读。明信片背面的名字如下: 阁下日前之捐款,本会业已收到,谨此致谢。捐款将作为塔整修基金之一部分。本会保证阁下已受罗马天主教会之庇佑。又,此信亦兼收据用。 经理和我先是大眼瞪小眼,然后笑了出来。不过笑得最大声的却是坐在经理对面那名年轻的陌生人。他笑完之后,从圆椅上滑了下来,摇摇晃晃往里边走去。 “你到底捐了多少钱?” “一毛钱也没有!连这‘比萨斜塔拯救委员会’的名称也是第一次见到的。” “上面的字还是正式打字排版印刷的哩!姓名地址也都是你的没错。究竟哪里弄错了?话说回来,这倒真是一件杰作。这是‘不可理解的珍贵体验’的杰作。” “是吗?” “以前流行过一种叫幸运信的游戏,我也曾经接过那种信。想不到后来又流行这种的……” 刚才那位年轻男子坐在靠里面的座位上,对着同伴开始发表演讲。因为距离远,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内容大意约略如下: “大家都说人生很无聊。那是因为大家没有眼光所致。看看蝙蝠吧!白天睡觉,黑天在黑漆漆的天空飞来飞去,就是这样而已。认为人生很无聊的人,如果变成蝙蝠,一定会无聊到死吧?” “这家伙和那个老头是同类的。” 经理指着那位年轻人,笑着对我说道。然后用严肃的表情想了一下,又小声说: “可是,那个紫电改老头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个难解的谜。” 此时那名年轻男子刚好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听到经理这句话后就说: “谜?这么简单明了的事,你竟然想不通吗?” “简单明了的事?” 经理和我异口同声嚷道。 “你是说刚才讲的那些怪事的真相,你都一目了然吗?”经理说。 “那当然。” 年轻人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那么,七年前我遇到的那个怪老头,那个疯狂迷上紫电改的老头的企图,以及这张明信片的来龙去脉,你也都一目了然吗?”我说。 “不错!” 这是因为只有疯子才能了解疯子吧? “呵呵呵!那就请你说来听听!” 经理探身向前说道。 “我们两个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的原因,你竟然能够找到吗?” 我自己找了七年都还没找到。 “简单得就象坐在船上找大海一样!”年轻人说道。 他似乎自信满满,会不会喝醉酒在说大话?我实在猜不透这个人。 “可是你不能凭感觉随便随便乱说!一定要有合理的说明才行。” 经理似乎很不服气。 “简单之致!那是最初步的骗术。使诈术偷了你的东西!”年轻人对着我说。 我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心想这人果然是喝醉了。我说: “哈哈哈!这里可能性我当然也考虑过了。可是我究竟被骗去了什么呢?被偷了什么东西?我身上没带任何值得被骗被偷的东西,钱包里面的钱也没少,驾照和打火机也没丢。我住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物品遗失。老实说,那里也没有什么能被搬走的东西。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想让我离开办公桌几个小时?但我回到公司后,问过几位同事,都说我不在时谁也没有靠近过我的办公桌,不单桌子没有问题,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人打给我;因为我当时只是一名非常不重要的小职员,而且我七年来都平安无事,如果那是有人要用阴谋害我,我应该老早就出事了才对。至少在我的周边应该有异常的事发生才对,然而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发生本身就是一件异常的事。假如你没有遇到那个尾崎善兵卫……” “是善吉,不是善兵卫。”经理在旁纠正他。 “假使你没有遇到尾崎善吉,也许你今天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喝酒了。” “那要去哪里?天堂吗?” 我半开玩笑地问。 “我不知道,也许去银座吧!” “银座的步行者天堂是吗?” 经理在一旁奚落他。 “如果你什么也没被偷,为什么会收到这张比萨斜塔拯救委员会的收据?”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嘛!” “那是因为你捐了一大笔钱!” “我哪有一大笔钱?不是我在吹牛,我现在已是一文不名,七年前更是一穷二白,因为薪水太少了。你说我哪来的一大笔钱?” 那年轻人露出急躁的样子咋舌说道: “啧啧!那一定是彩券了!不是吗?” <er h3">06 我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间,整个背脊都凉了。那是一种本能上的反应。这个冲击使我瞬间醉意全消,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拼命在记忆里搜寻七年前的情景。对了!我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是彩券的忠实顾客。在一家快要倒闭的公司上班,不将梦想寄托在彩券上也难…… “你……你是说,我那时买的彩券中了特奖,是吗?”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你中了一千万元之后,要喝酒应该会到银座去吧?” 我只觉得喉咙干渴无比。经理也放下酒杯,茫然发呆。 “想起来了!那天我正要打开报纸看彩券中奖号码时,那个胖老头突然出现……” 我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喃喃自语。由于所受的冲击太大,自己的声音听来仿佛是别人的。 “那个时候我如果快点看那中奖号码就好了,是不是?” “那个叫善太郎什么的老头,不是问过你是否经常带着贵重物品出门吗?那就是在刺探彩券存放的所在。” 哎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回家后打开抽屉,彩券明明还在啊!” “但没中是吧?” “是啊……” “那是被加藤调换过的彩券。” “加藤?但……但他是什么时候偷走我的房间钥匙的?要进去那房间,一定要偷走我的钥匙串才行啊!” “那当然,因为你完全中了那善太郎老头的计,说出钥匙串就放在你的外衣口袋中。你进了那没装冷气的房间后,不是将外衣脱下来了吗?” 哎呀!没装冷气的用意原来就在这里! “可是那件外衣一直吊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呀!” “你至少应该会去上一次厕所吧?即使没有,他要另外设法拿到钥匙串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他偷到手以后,趁着走出房间去叫猪排饭之时,交给了在楼下等候的加藤……不!也许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也可能趁你专心抄写那些姓名地址时,瞒过你的眼睛从钥匙从已经打开的窗户往下丢,此时他很可能连你的驾照也一起往下丢,然后加藤在楼下依计行事。他首先从驾照上得知你的住址,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你的房间,用钥匙开门入内,搜寻那张彩券。万一找不到,他就要立刻赶往你的公司,从你的办公桌里应该能找到。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我很想哭。 “加藤在你房里找到彩券后,就用一张没中奖的调换过来,然后赶回中野,让你庆幸终于可以回去了。那个叫善兵卫什么的不是还帮你穿上外衣吗?那时他可能就很快的将钥匙和驾照放回原处了。” 我开始诅咒自己的愚蠢糊涂。 “那个善作老头也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设计得非常好,连所用的假名都很巧妙,明明是个大骗子,却叫做善作,真是目中无人,太有幽默感了。下次你碰到他,务必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这张收据也设计得很好,‘比萨斜塔拯救委员会’,真是诗意盎然。他在各地偷拐诈骗之后,大概都会寄上一张收据给受骗人吧,也许他认为这样是一种礼貌。真是一位有绅士风度的怪盗。” 我万念俱灰,但仍问道: “可是,他为什么知道我中了特奖?不!应该这么问:他为什么知道我买的那张彩票中了大奖?” “那大概是在你的宣传广告上得知的。” “我宣传?” “你写在指甲上的那些数字,不是刚买来的彩券上的号码吗?彩券的号码不是总共有八位数吗?刚好是两根大拇指以外的手指总数。” “啊……” 我一边叹气,一边望着自己指甲上的数字,差点哭出来。我念大学时,有一次做这种游戏,结果那期彩券中了一万元。从此我就养成了这种嗜好,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七年前我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要查出中特奖的彩券由何处卖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发现有个奇特的人物,这人老爱将彩券号码写在指甲上到处招摇,而且这一期的特奖正好落在这人手里。于是他们便设法在这人尚未发觉中奖以前将彩券弄到手。因此我想,那天早上一定有人来到你身边,睁大眼睛猛瞧你的指甲……” 这时我已经懒得回忆是否真如他所说的了。我只感到生气。 “不过,事后你难道没有将指甲上的数字与抽屉中那张彩券的数字对照一下吗?” 那个年轻人说。我想我并没有对照过。我为什么要对照呢?谁会想到一张一直放在房间抽屉里的彩券有可能被人偷偷调换呢? 接下来是如何回到家了的,我已经一点也不记得了,只知道当我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公寓里了。酒钱可能是经理同情我而帮我付的。 我是多么糊涂啊!我坐在窄小房间的正中央,再次谴责自己当加藤潜入我的房间翻箱倒柜时,我正在那些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封上拼命抄写姓名地址,写的一本正经,满头大汗! 现在的彩券中奖号码一般都是登在晚报上,但七年前的情况不一样,那时的彩券名称叫“巨无霸”,抽奖在傍晚才举行,会场很大。晚间电视新闻虽会立即播出中奖号码,但报纸方面都是在第二天的早报上才刊登。 因为我要上班,所以无法看到晚间的电视新闻。而且我在报社上班,家里也没订报纸,所以那些骗子就有充分的时间可演练作战计划。 我关掉电灯,四肢呈大字形躺在廉价公寓房间的正中央,但是一点也没有睡意,就那样躺着不动。不知不觉中,窗外天色渐渐泛白,我只觉得心情无比空虚,也想到自己真是一个运气大起大落的人。事实上,那次不可思议的体验正是这种固定模式中起伏落差最大的。幸运之神来到我眼前最近的地方,然后又滑溜溜的从我腋下穿过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七年前真的中了一千万圆会怎么样。以当时的币值来说,那些钱可以买一个豪华公寓来住了吧?即使还买不起,付头期款也该轻而易举了吧?也许我会将那些钱当作资金,做个小本生意,脱离上班族的生活吧?还是会用来结婚呢? 我站起身来,打开破旧的窗户凝视外边。天色灰白,空气凉爽,大都市就快醒来了。我仰望天空,看到有个小红点一闪一闪的,大概是一架小飞机吧。 我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一张长方形的坚硬纸片。那是什么东西?我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名片。到底是谁给我的呀?我回忆了一下,终于慢慢想起来了。是刚才在那家咖啡酒吧遇见的年轻男子给的。我们道别时,经理向他说:“实在太另人佩服了!请给我们一张名片好吗?” 大概那时他也顺便给了我一张吧,因为我当时迷迷糊糊的,也记不太清楚了。 我借着路灯的光线看那张名片。上面有几个看来象名字但意思不明确的字:“御手洗洁”。 我不由得出声大笑。这是什么?是姓名吗?大概是吧!还是那人在开玩笑?真是一流的玩笑。跟那个比萨斜塔是同类的吧?这个都市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各种愚弄人的方式都有。这是不是叫人将厕所洗干净的标语?或者是在隐喻什么? 也许是大笑的关系觉得心情舒爽多了。结婚、买公寓、做生意等等,志气未免太小了吧?想来七年前那张彩券所能带给我的幸运,顶多也只是这些而已嘛!跟尾崎善吉对我说过的要在满州为犹太人建国的志气比较起来,这些事的格局实在太小了!我至今仍为他说的那段话感动不已,即使其余的话都不可信,我也会相信那段话。我相信那是这个骗子青春时代的梦想,是他的真心话。 我的心情逐渐好转。我想,就把那一千万圆当作听那段话的代价好了,尾崎善吉说过,现在的东京人格局太小。真是胡说八道!你那么爱钱的话,我这一千万的小钱就送给你好了,但是你一定要…… “一定要紫电改飞翔在天空啊!” 我一边望着空中那红色光点,一边喃喃自语。然后,我似乎看见了那带着夹鼻眼镜的尾崎善吉出现在天空,他正微微掀起头上那顶白帽在向我点头致意呢! ——天衣无缝完—— <hr /> 注释: 雪兔 都筑道夫,本名松冈岩,1929年生于东京,曾就读于早稻田实业学校,1945年因故辍学后,仍继续自修苦读。从事过编辑、翻译等工作。 1956年进入早川书房担任日文版《EQMM》的总编辑,后辞职专事写作。各种类型的小说都写,其中以“解谜推理”最为突出。并曾提出“名侦探复活论”,与另一天才作家佐野洋打笔仗。 曾创造许多系列名探,如:沙画师傅、吉利翁史雷、物部太郎、退休刑警、泷泽红子、阿尔忠氏、锹形修二、西连寺刚、雪崩连太郎、雪尔维亚、田边、和木俊一、茂都木宏……等。 《雪兔》背景移至古代,奇人异事就更多了。 这篇故事是“蛞蝓大杂院捕物骚动”系列中最著名的杰作之一,主角是一位姓名不详的沙画师傅(砂绘先生)。 江户时代的神田桥本町,有一绰号“蛞蝓大杂院”的贫民窟,里面住着一些乞丐和江湖艺人,智勇双全的沙画师傅就是他们的首领。捕头下驮常每次办案触礁,都会去借助这批贱民,事成之后再赏点小钱。沙画师傅并不贪取功名,因此破案功劳皆归下驮常所有,两者之间有点像福尔摩斯与苏格兰场探长的关系。 沙画师傅的部下有:轻功绝顶的杂耍艺人“豆藏”,泳技高超的裸丐“河童”、粗野好色的巨汉“荒熊”、男扮女装的野台戏演员“女形”、身挂纸墓碑乞讨的“幽太”、头戴天狗面具卖灵符的“吵嚷天王”、光头丐僧“愿人坊主”等。这些名字都是绰号,因为他们的真名正姓都不欲为人所知。 在无聊的夜晚看这篇“奇人智解谜中谜,异士巧揭秘中秘”的故事,不但能耳目一新,还会感触良多。另有“一种人”,其“感触”可能会更“深”……。 <er h3">01 “我叫佐兵卫,在橘町一丁目的加贺屋担任掌柜。因有件令人头痛的事,想找这位豆藏先生商量,结果豆藏先生说,这件事要师傅您才能胜任。所以劳您大驾……” 这个自称佐兵卫的中年男子虽然言辞谦逊,举止有礼,但说话时却露出怀疑的表情。这也难怪,因为他原本以为出现的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结果进门来的却是一名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普通人。这位在八辻原画沙画维生的师傅,刚才慢吞吞地走进来,让佐兵卫一见之下大皱其眉。不过,师傅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哪里,别客气!只要有酒喝,下这点雪算什么?这么说也许很失礼,不过要谈捉妖驱鬼之事,在酒酣耳热之际谈才更有趣呀!” 这里是一位陀螺制造师的住家,位于马喰町的一条小巷子里。这位陀螺制造师专门生产各种奇形怪状的陀螺,供那些在路边卖艺的耍陀螺艺人使用。豆藏有位朋友,就是常向他订购机关陀螺的路边艺人。加贺屋则是一家生意兴隆的和服店,位于橘町一丁目——现在的东日本桥三丁目附近。佐兵卫是该店的二掌柜,也住在马喰町的巷子里,因此与陀螺制造师相识。有一天,两人在一起下将棋,佐兵卫说: “你专门做陀螺,也许认识一些在两国表演的江湖艺人吧?其中是不是有善于捉妖驱鬼的能人异士呢?不过必须是在事后能够保密的人才行。” “有啊!佐兵卫先生,你看过广小路附近那些江湖艺人的特技表演吗?我曾听一名耍陀螺艺人说,有位叫豆藏的人非常了不起。您若要找他,我乐于引见。” 于是,陀螺制造师透过要陀螺艺人找到了豆藏。但豆藏一听说是要捉妖驱鬼,便立刻请出沙画师傅来。佐兵卫因自己家中有妻小,不便谈话,就商请豆藏和师傅到独身的陀螺制造师家里来谈。陀螺制造师为了不打扰他们,便到朋友家去了。双方事先约定边谈边喝酒,因此现在火盆中已升起火,上面放着一个酒壶。 “冬天还讲怪谈鬼故事,真是对不起。” 佐兵卫拿起已经温好的酒壶,一边斟酒给沙画师傅,一边接着说: “不过,敝店已为此事焦头烂额,因此请您务必听我细说。” “也不会不合时节啦!那个越后国的雪女,不是只在冬天才登场吗?” 江户城已经下了三天的雪。虽然断断续续,下下停停,积雪不深,但位于筋违御门中的八辻原已是一片银色世界,无法在那里表演沙画了。正当师傅闲得发慌时,听说有人要请喝烧酒,自然是乐于奉陪。 “好酒!掌柜先生,贵店的妖魔鬼怪如果也像这酒这么棒,就值得我来斗一斗了!” 佐兵卫听到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有点吃惊。 “鬼魂是不是很棒,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见过。” “和服店闹鬼,那一定是那些布料会自动松开,滚到走廊上匍匐前进吧?或者是算盘会自动发出声响,到处飞来飞去呢?” “不是啦!鬼魂并没有在店里出现,而是在我们老板的寝室里作怪。”佐兵卫压低声音又说:“据说老板因一睡着就不容易醒来,所以也从未见过鬼。倒是老板娘夜夜被鬼缠身,苦恼不已,现在已经搬出主屋,独自到另一幢屋子去睡了……” “也就是说,只有女的才能看到鬼?” “好像是。除了老板娘以外,小姐和一名女佣也看到了。” “看到什么?” “据说小姐是在半夜去上厕所时见鬼的。她说看到有个人在走廊上睡觉……” “有人在睡觉?那么,那人有没有盖棉被?或者只是躺在那边?” 大概是师傅的问法有点奇怪吧!佐兵卫歪歪头,露出微笑。他是一个外表规矩诚实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几乎没有什么特征,不过笑容非常和蔼可亲。 “唔,这我倒没听说过。小姐只说,她去上厕所回来时,在走廊对面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在睡觉的样子。就吓得跑进自己的睡房里去了。” “这就奇怪了!三更半夜时门窗都紧闭,走廊上应该是一片黑暗吧?” “不错!” “那鬼穿着白衣吗?” “虽然很暗,但房里点着灯,纸门上有点亮光,也许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 “不错!” 师傅点点头又说: “掌柜先生,恕我直言,您一直斟酒给我,但这杯子这么小,实在很不来劲。您不能换用大的茶碗吗?” “啊,我没注意到,真是失礼!因为我酒量浅,所以招待不周。豆藏先生,请你也包涵吧!” “掌柜先生,温酒斟酒的事就由我来做好了。你们继续谈吧!” 豆藏说着,移膝靠向长方形火盆。佐兵卫恭恭敬敬低头说道: “真是万分抱歉,请师傅见谅。再来要说女佣见鬼的事……” “也是三更半夜上厕所时看到的吧?” “是的。她说,上完厕所正要去洗手,打开窗户就看到院子里有树枝在动,石灯笼上面还有个人头!” 普通商店的厕所都是设在走廊尽头,洗手盆则放在庭院中。半夜若要洗手,就必须打开走廊尽头的木板套窗。庭院角落有根柱子,上面钉着一块木板,洗水盆就放在木板上。盆里有清水,盆上有木盖和柄杓。人站在走廊上往外弯腰伸手,刚好就是木板的高度,因此可以舀水洗手。那女佣从厕所出来后,打开一扇木板套窗,弯腰去揭洗手盆的盖子。就在此时,她发觉院子里有树枝在动。抬头一望,便看见石灯笼上的人头。 沙画师傅听毕,皱眉说道: “真恐怖!那女佣一定大声惨叫吧?” “没有。据说她那时已吓得全身僵硬,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紧闭双眼。等她张开眼睛时,人头已经消失了。她连手也忘了洗,就关上窗户,逃回房里去了。” “那么,她大概没有看清楚那人头到底是男是女,是在哭或是在笑吧?” “是的。不过她说,觉得那人头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说不定是一只黑猫蹲在石灯笼上呢!” “或许吧!” “最重要的是老板娘。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鬼的?又是什么样子的鬼?” “据老板说,老板娘在两个多月前开始说她睡不好觉,因为她突然变得食欲不振又沉默寡言,所以老板十分担心,多方询问原因。她就说,想要暂时搬回娘家去住。” “原来如此。经老板一再追问,终于说出她是见到了鬼魂。” “是的。最初是听到有人在她枕边小声偷笑,等她睁眼一望,却又没有看到任何人。这种事一再发生,到后来那鬼不仅会笑,而且会哭……” “每晚都这样吗?” “据说几乎是每晚,害她都无法入睡。” “真的都不睡的话,那鬼大概也要改变作风吧?这么说,对老板娘是有点残忍……” “据她说,常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然后纸门被拉开,但却没有人进来。一转眼,纸门却又关上了。再一转眼,又看到小壁橱被打开,里面有个瘦巴巴的婴儿在爬……” “哦,好厉害!” “这时老板娘就大声尖叫,老板醒来点灯四处查看,但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老板娘说出有鬼之后的事吗?” “是的。她吓得要命,老板就将寝室改到另一幢屋子里去了。” “搬走以前还曾看过什么怪事吗?” “天花板上似乎有人在睡觉。” “哦,又是在睡觉?这鬼真懒惰!” 沙画师傅笑着说。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奇怪,只见他随即又皱起眉头来,问道: “房里既然点着小灯,那应该知道是男是女吧?” “据说好像有一男一女。男的很像老板,女鬼则是以前没见过的陌生人,非常年轻貌美。” “老板娘是续弦吗?” “不,是元配发妻。” “那么,小姐就是老板娘的亲生女儿了?” “是的。” “今年多大?” “14岁了。” “是独生女吗?” “有个弟弟,今年10岁。” “那么,老板娘应该也有30岁了吧?” “30岁,是大厄之年,因此更加担心。” “老板呢?” “今年39岁。” “年轻时风流吗?” 师傅这么一问,佐兵卫急忙摇头说: “不!他的双亲并没有宠坏他,而且他以前体弱多病,没什么精力去风流。现在仍旧是个正经踏实的人。” “老板夫妻的寝室改换到别的屋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20天前。” “换了寝室还照样闹鬼,所以才请我们去捉妖驱鬼吧?” “是呀!而且,好像是因为老板的关系才闹鬼的。” “原来如此。老板偶尔不在那里睡觉时,鬼就不会出来,是吗?” 沙画师傅说着,将茶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豆藏立刻将酒斟满。佐兵卫睁大眼睛说: “你说得没错。也许是老板的眼睛无法看到鬼吧?总之,这一点令人想不通。现在是老板娘自己一个人睡在那幢屋子里。” “鬼既然已不再出现,那还请我们驱鬼做什么?不是白忙一场吗?还有,就算赶跑了,也可能还会再回来。老板没看到鬼,老板娘现在又已高枕无忧,何必担心呢?不去理它的话,说不定那鬼会死心,从此不再出现了。” “可是这么一来,他们夫妻不就永远不能住在一起了吗?在鬼魂尚未死心以前,如果这些事传入亲戚耳中就麻烦了,我们会挨骂的!” 佐兵卫说着,缩起肩膀来。也难怪,如果是有关老板夫妻的事,那些亲戚比较可能会来责骂二掌柜或三掌柜,而不会去骂身负经营重任的大掌柜。 沙画师傅笑着说:“掌柜先生,您从小就在加贺屋工作吗?” “是的。从小就在那边当学徒,一直受到照顾。” “那么,您可以不用操心了。那应该不是什么恶鬼。老板不是也说没做过亏心事吗?” “是的。” “那鬼一定是来找他父亲或祖父的。他没做亏心事,所以不能看见那些鬼。老板娘、小姐和女佣能看到,是因为那鬼想吓她们,让老板不能靠近女性。其实那鬼是找错对象了。加贺屋历代主人的名号是什么?” “叫清右卫门。” “不久之后,那鬼就会发觉自己弄错了,这是不同的清右卫门。到时候鬼就会回阴间去,不再来骚扰人了。” “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的确只有女人才看到鬼。既然如此,不去理会它可以吗?” “到现在为止,不是都没问题吗?虽然会害怕或失眠,但都没有性命之忧吧?何况现在既没有人失眠,也没有人害怕了。这不是天下太平了吗?掌柜先生。” 师傅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接着说: “多谢您请我喝这么上等的酒。用这些酒来抵谈话费就够了。豆藏,我们该走了。趁着雪还未下大以前,赶快回桥本町去吧!” <er h3">02 晚上九点左右,马喰町的大街上行人很少。师傅和豆藏共享一枝伞,往桥本町走去。 豆藏说: “师傅,您一口气拒绝他,我觉得有点可阶。加贺屋是非常富有的商家呢!谢礼一定很多,事情也不会很困难才对。” “年关将近,人家都忙着讨债筹钱,幸好没有人到我们蛞蝓大杂院来讨债。” 师傅笑着说。 豆藏缩缩脖子,说道: “那当然了,又没有人肯给我们赊账。” “所以说,我们又没有年可过,何必为了赚钱而去妨碍人家谈恋爱呢?” “果然是为了谈恋爱才装神弄鬼的!” 豆藏摸摸下巴说。师傅伸手拍掉肩上的雪花,说道: “应该不会错。老板身体虚弱,为人正派,不会迷恋女色,老板娘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如果她想在独居的屋子里做出不可告人之事,可能就会装神弄鬼。” “情夫会是店里的人吗?如果是,就麻烦了。要是被老板发觉,一定会闹翻天。” “那倒用不着我们操心。既然老板娘能变出这么多复杂的把戏,一定有办法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我们已经吃饱喝够,又收了礼物,也该满足了,不必多事。” 豆藏将手中酒壶举到鼻子前面,说道: “那个二掌柜也真机灵,师傅给他一点暗示,他就将这个塞给我,说要给大杂院的伙伴们打牙祭。” 两人高高兴兴,踏着积雪返回桥本町去了。然而,这壶酒却彷佛是不祥之物。第二天一早,那位陀螺制造师从马喰町的小屋飞奔到蛞蝓大杂院来,面无血色地说: “豆藏先生!怎么办?我的面子尽扫落地了!加贺屋的老板娘被鬼杀掉了呀!” “什么!真的吗?” 豆藏睁大眼睛说: “这种下雪天,我会特地跑来开这种玩笑吗?刚才佐兵卫先生铁青着脸跑来告诉我,说老板娘在独居的屋子里被杀了!他还说,快去叫昨晚那个沙画师傅来!既然他敢夸口说大话,就请他来捉妖吧!” 陀螺制造师喋喋不休地说。豆藏正想去找师傅,师傅却已现身说道: “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这事大有蹊跷。我的推测完全错了,挨骂也是应该。豆藏,走吧!我们去让掌柜先生骂一顿好了。反正你也有份,就一起去吧!” “那当然。” 豆藏披上外衣,与陀螺制造师先行离开。师傅穿好衣服,正要出门时,回头向面露忧色的幽太说: “你们分头去探听加贺屋的各种传闻,有关老板夫妻和店员的所有消息都要。有什么样的亲戚,也要探听清楚。这案子是否有钱可拿,尚未知晓。但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管。就当作昨晚那些酒在作祟好了,今天可能要忙一整天。” “放心吧!交给我们来办。”幽太拍拍瘦巴巴的胸膛说道。 河童在一旁伸长脖子说: “反正每天都下雪,没法出去赚钱,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拿着雪耙出去探听消息好了。” 雪在半夜时分就停止下了,但云层仍然很厚。太阳虽然偶尔露脸,但天空阴暗,好像又要下雪的样子。师傅追上了陀螺制造师和豆藏,来到大街上。在初音马场的入口附近,有三、四名染房工人在堆雪人玩。到了马喰町陀螺制造师的家里,只见佐兵卫铁青着脸坐在那边。 “师傅,昨晚劳烦你了。今天我正想去问候老板夫妻,想不到竟发生了这种事……” “实在太令人吃惊了,我再也料不到老板娘竟会惨遭横祸。掌柜先生,即使我有捉妖驱鬼之力,也没办法在这里捉呀!可以让我去现场看看吗?”师傅说。 这位加贺屋的二掌柜点头道: “当然可以。衙门的仵作尚未去验尸呢!” 于是师傅和豆藏就跟着佐兵卫走了,陀螺制造师则留在家里。从横山町通往橘町的大街上,因为道路两旁商店林立,早已派出学徒将路上积雪清扫干净了。围墙边的雪则积得很高,小孩们爬到上面喧哗嬉戏,看样子不久就会打起雪仗来。巷口有个大雪人,许多商店的大小学徒和店员还在继续往上堆雪。 加贺屋就在滨町河岸的千鸟桥旁边。隔壁商店的学徒正将扫成一堆的雪抛入滨町河中。 “掌柜先生,我们不要从门口进去,直接到内院去行吗?我们衣衫褴褛,就这样走进店里,会引人起疑,以后就难办事了。”师傅小声说。 佐兵卫点头道: “好,你们沿着围墙走到后门等我。我马上从里面开门让你们进去。” 掌柜指一指旁边的巷子,就穿过门帘,入内去了。师傅和豆藏走进巷子里。黑色木板围墙的对面是仓库的白色墙壁。仓库屋顶的雪好像就快滑下来的样子。院子里有棵松树,树枝上绑着细绳,以防止被雪压断。越过围墙上的防盗竹钉可看到那些树枝。后门就在那棵松树附近。雪地上干净平滑,只有狗的足迹,没有人的脚印。因积雪相当深,如果穿着木屐,就会举步维艰。 沙画师傅仰望着围墙上方说:“豆藏,你能不能越过围墙进去?但是不可以动到防盗竹钉上的雪。” “应该没问题。” 豆藏说罢,从怀里拿出一条长手巾,轻扭几下,纵身高跳。只见他右手一伸,手巾已缠绕在松树枝上,脚下往围墙一蹬,矮小的身躯随之往上升起。树枝上的积雪因受力而掉了一些,防盗竹钉上的积雪因而又多了一层。此时豆藏的头已超过竹钉上方,但他却没有跳过去,反而将手巾解下,跳回原先站立的地点。 “不行!下驮常已经来了!正瞪着庭中积雪大皱其眉呢!不过我想他大概没看到我。” “那家伙大概是听说杀人凶手竟然是鬼,所以才急着赶来调查吧!我看我们除了老老实实跟他见面打招呼以外,别无他法了。”师傅苦笑着说。 此时后门开了,佐兵卫探头说道: “请进吧!老板娘住的独幢屋子就在左边。不过现在白壁町的捕头常五郎大爷正在查看,所以走路请小心,不要在雪地上乱踩乱踏。” “知道了,掌柜先生。既然下驮新道的官老爷已到,就用不着我们出面……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就让我们见识一下鬼怪的杀人手法吧!” 师傅说着,便进到庭院中。只见一个巨大的石灯笼,上面覆盖着白雪,后面有棵南天竹,果实已经泛红。师傅缩着脖子,避开松树枝上滴下来的雪水。神田白壁町下驮新道的捕头常五郎一见有人走进来,便大骂道: “来者何人?掌柜先生,你怎么随便让人进来?” “啊哈,大爷,您辛苦了!”师傅边走近边说。 下驮常一看清来人是师傅,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说: “原来是师傅,那没关系啦!只要不乱来,看一看也不要紧。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呀!” 这几句话的意思,大概是在说“掌柜拜托你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千万不要让我没面子”吧!不过师傅似乎听而不闻。 “大爷,您才是真的消息灵通呢!”师傅说。 “这里是久松町染吉的辖区。因为据说凶手是鬼,所以染吉特地请我出马帮忙办案。” 常五郎用傲慢的态度说话,但是等到佐兵卫走开之后,立刻压低声音说: “这次如果师傅能再相助,破解这么一宗离奇古怪的命案,我一定会大出锋头的。” “可以。不过,这加贺屋的老板娘当真是被离奇古怪的凶手所杀的吗?” “是呀!师傅,您看看就知道了。” 下驮常说着,用下巴指示给师傅看。背对围墙站立时,正面看到的就是主屋,左边则是独幢小屋。主屋仅有当作店面用的一边有二楼,家族住的一边只有一楼,不过屋顶很高。漂亮的屋瓦上覆着白雪,傲然耸立。独幢小屋也只有一楼,屋顶比较矮,外型优雅,没有别的出入口,进出必须经由屋檐下的走廊。小屋的木板套窗打开了一半,屋内阴暗,师傅也看不清楚。不过下驮常用下巴指的并不是那小屋,而是庭院中的脚印。 “老板觉得很可疑,特别留心不去动到那些脚印,所以大家都走这边。” 捕头说罢,指了指靠近主屋那边的凌乱脚印。那些脚印互相重迭,从主屋一直延伸到距离最远的小屋走廊,但并非呈一直线,而是绕了一大圈的弯曲形状。从主屋到独幢小屋走最短距离而呈一直线的脚印只有两组。一组是女用木屐的印子,来回各一趟,往独幢小屋走的印子比较正常,回主屋的却极其凌乱,途中还有个凹陷下去的地方,好像曾经在那里跌倒的样子。另一组是男用木屐的印子,看来好像走得很小心,而且是有去无回,也就是只有往小屋走去的印子。 常五郎指着这组脚印说:“这是老板清右卫门的脚印,他回来时绕道走那一边,并且交代别人也走那一边。” “那么,这组女人的足迹是那发现老板娘尸体的人所留下的喽?”师傅问道。 下驮常点点头,皱眉说道: “是女佣去叫老板娘起床时发现的。清右卫门说他一赶到这里,立刻就觉得很奇怪。” “因为只有女佣的足迹是吧?” “是的。女佣说老板娘被人勒死了,清右卫门却只看到女佣来回的足迹,其他脚印一个世没有,心中起疑,就命女佣别跟来,他独自一人走到小屋去,看到老板娘确实已被杀死,就绕道从边边走回来。” “他想得很周到。不过,凶手会不会是在雪未停之前就逃掉了呢?” “不对!老板娘是在雪停了之后才被杀的。这一点可以确定,所以……” “详细情形等一下再说,现在先让我看看尸体吧!” 师傅沿着那道凌乱的足迹走到小屋,上了走廊。走廊旁边有一道矮墙,遮住了厕所和掏粪口。靠走廊这边有个洗手盆。地上有个用石头围起来的坑,供脏水流走。石坑的边缘比较高,如果有人要从这里登上走廊,可以先踏在石头上再上去,所以石头上沾满了雪水和泥土。师傅从这里上了走廊后,探头往拉门里瞧。那房间约有六席大,棉被散放在榻榻米上。 “这里真不错,可以为所欲为。是老板尊翁退休时建来住的吧?” “上一代的老板是5年前退休的,好像是那时建造的没错。他在这里一直住到去年才去世。”下驮常在师傅背后说道。 师傅点点头,将半开的拉门全部打开,只见一个女人仰躺在榻杨米上。这女人身穿睡衣,发髻已经解开,脖子上缠绕着一条浅蓝色的和服衣带。 “这是老板娘阿兼,正当33岁大厄之年,在劫难逃。这么美丽,死了真可阶。” 下驮常叹了一口气又说: “听说女佣刚发现时,尸体的样子还更惨呢!好像是老板将她的衣襟裙襬拉好的,原先据说衣衫非常不整。大概是被勒住脖子时,拼命挣扎造成的吧?” 现场的墙角有一条大棉被,好像是被人用力推过去的。箱枕也倒了。另一边的墙角有个青铜火盆,旁边有个装茶具的箱子,还有一个“雪兔盆”。这是将一块白雪捏成兔子的形状,放在盆里而做成的。兔子是采蹲的姿势,眼睛是用南天竹的红色果实做的,耳朵则是南天竹的叶子。冬天一下雪,男孩子常在街道上堆雪人玩,女孩子则喜欢做个雪兔盆,放在房间里当装饰品。 师傅指着那个雪兔盆说:“是这里的小女孩做的吗?” “是老板娘做的。刚才我有句话没说完,现在接下去说。为什么我敢说雪未停之前,凶手绝对没有进出这幢屋子呢?因为雪停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当时老板娘已回到这幢小屋内。老板还没睡,正在作俳句,为了寻找灵感,便打开窗户,往庭院望去。据说那时他还看到老板娘坐在这边的走廊上,正在捞取雪块放入盆里做雪兔。而且据女佣说,她来这里为老板娘铺棉被时,并没有看到雪兔盆。这么一来,凶手不就是没有双脚的鬼魂了吗?” “原来如此!对了,不知大爷您是否已经听说老板娘是因为闹鬼才搬到这边睡的?” “我听说了。好像是只有女人方能看到的鬼。” “但是,依我看凶手不一定是鬼。如果凶手是有双脚的人,也有办法不留下脚印啊!” “真的吗?师傅!” “趁着还在下雪时进来这里,脚印就会被雪掩盖掉。” “但是,出去的时候呢?要怎么……” “所以说,凶手还没有出去。” “啊!” 常五郎惊叫出声,随即跳到壁橱前面,刷地一声打开纸门。 “结果,下驮常连天花板上都查过了,就是没看到任何人,所以气得要命。其实我只是在打比喻而已,意思是叫他别拘泥于什么脚印不脚印的。不料他却当真。想也知道,凶手如果真的藏在壁橱里,老早就乘隙逃掉了。”师傅笑着说。 河童歪着头问:“那么,凶手是踏在那些人来人往留下的凌乱脚印上,从后门逃出去了,对吗?” “不对!围墙外面并没有人的脚印,而且佐兵卫是先取下门栓才打开后门让我们进入的。也就是说,并没有人从后门逃出去。如果凶手是店里的员工,因为行凶那段时间内会不见人影,别人一定老早就起疑了,所以也不可能。因此,凶手绝对没有藏在壁橱里。” “师傅,这么一来果真是鬼干的喽?” 天王装模作样地问。因他以贩卖牛头天王护身符维生,所以绰号叫天王。 这是第二天下午的事。谈话的地点是蛞蝓大杂院。昨天一整天没下雪,但到了半夜又开始下,现在仍是时下时停。大杂院里的人不是乞丐就是江湖艺人,这种天气当然无法出去乞讨或赚钱,于是大家就聚集在师傅房里喝酒聊天。众人围成一圈,中央放个炭炉,上面有个火锅,锅里热气腾腾。据负责准备肉的荒熊说,锅里放的是鸡肉。虽然荒熊的话一向不可靠,但众人却完全不在意。因为不管是猫肉、狗肉或别种肉,他们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每个人都一手拿筷子,一手拿茶碗,边吃喝边聊天。专门男扮女装在露天野台戏表演的女形,比了一个娘娘腔的手势说道: “人家也是这么想。连14岁的少女都说看到鬼,可见一定是真的有鬼。” “那可不一定。当时那么暗,小姐又只是惊鸿一瞥,立刻就逃回房里去了。说不定走廊上真的有个人在睡觉哩!” “怎么可能呀?师傅,有人会跑到走廊上睡觉吗?如果不是鬼在作怪,难道那女佣看到的是真的人头吗?” “就是那个女佣发现老板娘尸体的,对不对?”幽太说。“那女佣名叫阿弓,年纪很轻,但据说个性坚强,工作很勤劳。和加贺屋老板有亲戚关系。因父母双亡,才前去投靠。听说她是自愿当女佣的,又不肯接受特殊待遇,所以可能做得很辛苦。” “加贺屋老板有没有乘人之危,把她占为己有呢?”荒熊问道。 幽太摇摇头说:“没有。还特别分配一个小房间给她单独住哩!她并没有跟其他下女住在一起。” “那她一定长得很难看吧?” “也不会啦!虽然眉毛很粗,脸孔有点男性化,也很少抹粉点胭脂,但那样反而别有一番韵味,很能挑起性欲哩!这是那位经常出入加贺屋的花匠说的。” “师傅,我探听到的消息和幽太说的一样。加贺屋老板的风评很好,没有不良行为。”河童说。“清右卫门个性非常温和,不喜与人争。如果他有兄弟,一定会把商店让给他们经营,自己隐居起来,或许会成为一代俳句宗师也说不定。他的脸色不好,有人说是因为貌美姿艳的老板娘性欲太强所致。这是我唯一听到的坏话,大概是因为嫉妒他有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才说的。” 就在此时,有个男人飞奔进来。原来是前去查看加贺屋动静的豆藏。他说: “师傅,事情不好了!” “怎么了,这次是女佣阿弓魂归天国了吗?”师傅说。 豆藏一听,张大了嘴巴,良久没说话,好不容易才吞了一口口水,说: “为什么知道……” “不是我有千里眼,而是从你那副惊惶的样子看出来的。我想如果这次又有人被杀,那一定是那个女佣吧!” “阿弓是死了没错,但不是被杀的!” “原来如此。是自杀吗?有没有遗书?” “对了!会不会是凶手杀了她之后,再伪装成自杀的呢?虽然佐兵卫说那封遗书上的字是她的笔迹没错,但……” “现在还不能确定。你先将详情说来听听。” “嘿,老大,喝一杯镇静一下吧!” 荒熊说着,递给豆藏一个茶碗。女形拿起已经变形的酒壶,在碗里斟满了温热的酒。 豆藏喝了一口,说道: “下驮常说,这案子可以就此结束了。阿弓在仓库中上吊自杀,怀里有封遗书。佐兵卫、清右卫门和大掌柜都说那是她的笔迹。” “遗书里面写些什么,你问了吗?”天王问。 豆藏点头道: “她说,是她害死老板娘的,也使得加贺屋的名誉受到伤害。为了向老板和加贺屋赔罪,她决定一死了之。” “凶手竟然是阿弓!”幽太叹息道。“师傅曾说过,不要拘泥于脚印的有无。原来是这样!如果阿弓就是凶手,当然就不会有其他人的脚印了!所有的鬼魂怪事之说,只不过是清右卫门的神经过敏罢了!” “不错!但是不管怎样,也不能让荳蔻年华的少女赔上一条命呀!逼死阿弓的人真该遭受天谴!”荒熊说话的表情非常正经。 河童以痛切的口吻说: “对呀!如果阿弓逃到这里来,我们一定会保护她,不让下驮常抓到她。我们要帮助她逃到远方去!” “不过,阿弓为什么要杀掉老板娘呢?”女形问。 豆藏皱眉说道: “我并未亲眼看到遗书,但据下驮常所说,阿弓似乎从小就暗恋着清右卫门。虽然她遭逢不幸,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但被加贺屋领养,受到清右卫门夫妻照顾之后,内心觉得无比欢欣。然而最近,她对老板娘的所作所为感到忍无可忍。因为她发现,老板娘竟然利用丈夫的老实可欺,故意装神弄鬼,不让他接近身边,而达成了搬到独幢小屋睡的目的!” “可是,阿弓不是也看到鬼魂了吗?”幽太插嘴道,语气简直就像在讲他自己的事。 豆藏摇摇头说: “据说那也是她受老板娘之托,不得已才讲的谎话。昨天一早,老板和所有店员都起床了,只有老板娘还在睡觉。阿弓去叫她起床时,看到她还睡得像死猪一般,衣着暴露,叫也叫不醒。阿弓气得要命,忍不住伸手摇醒她。老板娘醒过来便将阿弓骂了一顿,阿弓一时怒火攻心,就拿起衣带将她勒死了。” “唉呀!真可怜!”河童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老板娘其实也不是什么坏女人嘛!只是从小家境富裕,矫生惯养,比较任性罢了。一个是好命的夫人,一个是苦命的下女。这两种女人住在同一屋檐下,难怪会发生悲剧。这只能怪她们流年不利了。” “清右卫门的反应如何?”师傅问。 豆藏表情沉痛,摇着头说: “好像很沮丧的样子,躺到病床上去了。他还叫佐兵卫要记得来向师傅您道歉。下驮常却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在那边自夸说,他是这类离奇怪案的克星,他一出马,立刻就逼得凶手阿弓走投无路,上吊自杀。师傅,这个案子,我们大概只能赚到那些酒而已,加贺屋和下驮常大概都不会给我们钱了。” “是吗?”师傅微笑了。 天王一看,弯身向前说: “师傅,您看其中是否另有玄机?” “可是,凶手已经自杀了,有什么用?”幽太似乎有点悔恨。 河童伸长脖子说: “师傅,难道那遗书是假的不成?” “我也不知道。清右卫门和佐兵卫以前看过阿弓写的字,既然他们说是真的,我们也只有相信了。” “那么,阿弓真的就是凶手了?”荒熊似乎很遗憾的样子。 师傅摇摇头说: “如果阿弓真的是凶手,那她一定会做些对自己比较有利的事。譬如说,杀人后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主屋,装成还在睡的样子,有人来叫她,也不回答。她应该不会在杀人后立刻大嚷大叫而惊动所有的人才对。” “说得也是。”豆藏说。 师傅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看最好再观察一阵子再说。反正下驮常以为案子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不用急。” “要去观察清右卫门的举止是吗?”豆藏问。 “对。清右卫门不是躺到病床上去了吗?像他那样胆小懦弱的人,可能不久就会自杀也说不定。到时加贺屋就完蛋了,我们也就拿不到钱了。即使他们的亲戚出面继续经营商店,也不会听信我们的话了。” “师傅,您的口气好像在说清右卫门才是凶手哩!”天王眼神一亮,说道。 师傅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我是这么想没错。清右卫门一定是在雪未停之前来到小屋,又在雪未停之前离去的,他原先并没有想要杀人,但是人既然死了,也不能放着不管。我去现场时,发现尸体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仵作验尸时,大概以为那是因为下雪导致室内温度很低,才使尸体很快冰冷的。其实不是。” “人家实在有点听不懂。”女形歪着头说。 师傅微笑道: “老板娘做雪兔时,不是还在下雪吗?清右卫门一定是看到她那美丽的容姿,临时起意想要怜香惜玉,才到小屋去的,他们俩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同床了。但是老板娘却对他非常冷淡,拒绝他的求欢。这也难怪,因为老板娘已经另结新欢了。” “师傅前天晚上说,装神弄鬼都是为了谈恋爱。果然没错!”豆藏说。“老板娘果然是为了私会情夫才故意避开清右卫门的,对不对?” “你可不能随便就断定是这样唷!也可能是相反的情形呢!” 师傅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女形手拿酒壶,膝行前进,将烧酒斟入师傅的酒杯中,然后问道: “相反的情形是不是说,清右卫门有了情妇?” “不可能!有了中意的女子,大可公开娶来当偏房侧室,何必装神弄鬼呢?”荒熊噘起嘴巴说。 女形耸耸肩膀说: “那么,他的情人一定是男的。店里员工多半是男的,可以在里面相好,不必到外面去,男人乘龙跨凤的对象,不一定要女的才行。” “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合理了。”天王插嘴道。“夫人为了避开相公而装神弄鬼,是合情合理的。但若相反过来,就变成夫人同意相公,还帮他装神弄鬼了。” “女形的头脑不错。”师傅笑着说。“不过我说相反的情形,并不是在说清右卫门有了奸情……” 豆藏歪歪头,说道:“那么,是不是清右卫门已经失去了男性应有的雄风呢?” “如果只是那方面力不从心,应该不会演变到这么糟的状况。夫君力有未逮,再加上娇妻情欲难熬,才会促成夫妻两人合作,装神弄鬼欺骗世人!” “这样一来,清右卫门不就要提供一个替代的男人给老板娘使用了吗?应该不会吧?那样的话,阿弓就不会自杀了。” “假如阿弓就是那个替代的男人呢?想一想女形刚才说的话吧!男人乘龙跨凤的对象,不一定要女的。那么反过来说,女人翻云覆雨的对象,也不一定要是男的!”师傅说。 豆藏一听,拍膝说道: “原来是女同性恋!加贺屋的小姐说看到走廊上有人在睡觉,那个人一定就是清右卫门了!他那时是蹲在那边偷看老板娘和阿弓花开并蒂的情形吧?” “大概是。太太通奸的对象如果是女人,先生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受下来。清右卫门大概认为,等自己恢复男性雄风以后,要让这种情侣分手也比较容易,毕竟两个人都是女人。于是他就将事情的原委和自己的意图告诉阿弓,请她代为抚慰老板娘。” “不料老板娘竟全心全意爱上了阿弓。据说女同性恋的滋味只要尝过一次,就会无法自拔呢!” “编造了一堆鬼话而借口搬到小屋去住,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清右卫门被逼得自己一个人睡,整夜看不到妻子的容姿,苦恼了许久。那天晚上,他看见妻子在小屋走廊上做雪兔,想到今夜妻子又将和阿弓一起望着那只白色雪兔谈情说爱,然后巫山云雨一番。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男性雄风已经恢复,愈想愈急,终于按捺不住,闯进小屋中求欢。然而老板娘阿兼对男人已经没有兴趣了,自然当场拒绝。清右卫门勃然大怒,就将阿兼勒死了。我想大致情形可能是这样。”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屏气凝神,一言不发,连菜都忘了吃。肃静了一会儿,豆藏叹息道: “阿弓发现老板娘已死,便有所觉悟。她只是因为同情清右卫门,才去陪阿兼玩苞弄蕊的,不料却发生了这些意想不到的事。” “而且,阿弓也已尝到了女同性恋的滋味,沉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了。所以那封遗书上写的,虽然有不实的部份,但必定也有许多地方是出自她的真心。想来他们三人都很可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师傅说着,也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 “所以目前暂时先观察一下清右卫门的样子再说。如果他病好了,又有了新的女人,我们就可以开口向他要些零用钱来花了。” ——雪兔完—— <hr /> 注释: 十岁的委托人 原尞,1946年生于佐贺县岛栖市,九州岛大学文学部美学美术史科毕业。本名孝。曾任电影副导演、钢琴演奏师。 30岁左右开始醉心于阅读西洋侦探小说,特别喜欢钱德勒作品。1985年之后专事创作小说,88年以处女作《然后黑夜苏醒》一炮而红,闯出名号,不仅成为第2届山本周五郎赏的最终后补作,还获选为该年度日本最佳推理小说第二名(JICC出版局所办专家票选活动)。之后又屡创佳绩,如《我所杀害的少女》、《天使们的侦探》等,均为脍炙人口的杰作。 《我所杀害的少女》:1989年第102届直木赏。并获选为该年度日本最佳推理小说第一名。 《十岁的委托人》描述的是“常人奇事”,也就是“平凡人遭遇的不平凡事件”。 作品的原名是《少年见到的男子》,同系列的长篇《我所杀害的少女》曾经荣获直木赏,主角一样是私家侦探泽崎。 通常我们说“少年少女”都是指十多岁的青少年,但日文的“少年少女”似乎年龄要更小些,相当于我们说“男童女童”。 此系列属于“冷酷派文学”。大致上而言,这类小说的主角好像部很“酷”,或者很爱“装酷摆酷”(莫非以为那样较能吸引异性?),实际上,脑筋却不顶好,也有人称之为“肉体派”。如果作者把主角写成神机妙算智慧超人,有如诸葛孔明再世、福尔摩斯重生,那就会被“人家”从这个派别里“踢”出去。 所以这类作品大都以“感人”取胜。但本篇除了“感人”之外,还有“极深刻的主题”,读友仔细鉴赏之后,便可明白同系列作品为何能勇夺直木赏了。 <er h3">01 那是梅雨季的一个星期五下午。一位少年拿着黄色雨伞站在侦探社门口,雨水正从他身上的鲜红色衬衫和雨伞滴下来。 “劳动基准法”规定雇主不得雇佣未满十五岁的儿童,如果是十二岁以下,当然更不能雇佣,即使是利用课余或放假期间也一样。但反过来说,未满十二岁的儿童可否雇佣侦探呢?开给十二岁以下的儿童一张侦探费用的帐单,会不会被视为无效……当那名少年推开侦探社的门走进来时,我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件事。 “干什么?”我压抑内心的慌乱,问道。 少年只应了一声“唔”,就垂下头望着地面。办公室的地板已经被他身上的水滴弄湿了一大片。 “如果你要恶作剧,我可每时间陪你玩。”我说。“如果要谈正事,请把雨伞放在门外的长椅旁。” 少年依言照办,然后走回来。 我很后悔刚才语气没凶一些,好让他不敢在进来。我正在读大竹英雄著的《布局要诀》,现在只好把空的香烟盒当成书签夹在〈黑棋必胜的秀策流〉那一页了。我吸的是没有滤嘴的和平牌香烟。 “把门关上,坐到这椅子上来。” 我说完就站起来,走到衣帽柜前拿出一条毛巾,抛给这位正要往客用椅子坐下去的少年。 “没关系的,我不怕身上湿……” 少年拿着毛巾说。好象要把毛巾丢还给我。 “你这样子,我看了都会感冒。快擦!” 少年闻言照做。 他的红色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短裤和一双白色及膝,脚上穿的是帆布胶底的轻便型运动鞋,头上戴着一顶“养乐多燕子队”的棒球帽。 我心里想:小孩子应该戴去年全日本职棒冠军队的帽子才对。 事实上,我在怯场,此刻我比十二年前因合伙人渡边不在而独自接下一件案子时更加不知所措。 “有何贵事?”我返回座椅,拆开一包新的香烟,拿出一根点燃。 少年停止擦拭身体,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要请你当保镖。” “什么?有人欺负你吗?该不是要叫我去对付那些欺负你的孩子吧?” “不是当我的保镖,是要请你去保护一个女人。” “哦……女人?是什么人?” 少年沉默片刻,以谨慎的语气说: “你肯答应吗?” 他身高约一百四十公分,看来不过十岁左右,讲话却象个大人。那张被太阳晒黑的脸上,两只眼睛生辉,眼神正经而严肃。 他好象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说道: “我身上有钱,你只要保护她到明天早上即可,那要多少钱?我这里有五万圆,不够的话……” “给我闭嘴!小鬼。”我说。“不准再提钱的事!我不想被一个象你这么小的孩童雇佣。如果你再提起钱的事,我立刻把你踢出门外,知道吗?” 少年似乎吃了一惊,毛巾掉到地上,又慌忙捡起来,然后才点点头。 “你是小孩子,我是大人,你向我求助我当然尽力帮你,但是,假如你判断你的父母或学校老师,或者警察伯伯对你更有帮助,那么你应该去找他们,别来找我,这样懂吗?” 少年睁大眼睛瞪着我。他的表情看来很不老实,但不知是否真的如此,就象大人不一定全部是邪恶的一般,小孩也不一定全都是善良的。 “可是,这件事很荒谬,我又没有办法说得很具体,警方大概不会理我,所以我才来拜托你。” 我拿起便条纸说道: “我姓泽崎……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有点犹豫,但很快就回答道: “我叫夏本大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的小孩子名字都叫大介或大助。 “今年几岁?念几年级?” “十岁,念淀桥第四国小五年级。” “住址呢?” “北新宿三段五十号,新宿第二国宅二零五室。” “电话号码呢?” 少年露出回想的神情然后告诉我一个电话号码。区域号码是北新宿方面的。我熄灭香烟,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那个号码。 “你……”少年似乎要抗议但又马上住嘴。 讯号响了四五声,对方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夏本家。”传来了上了年纪的女性说话声。可能是少年的母亲或家里的女佣。 “大介小朋友在吗?”我问。 眼前的少年垂下头,露出死心的表情。 “不在。他说要去找朋友玩,已出门去了……” “那里是淀桥第四国小五年级学生夏本大介的家吗?”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我放会话筒向少年问: “要我保护的那位女士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起头,好象已放下心来似的说道: “她叫西田幸子。” “这名字,我好象在哪里听过。” 少年露出不解的神情。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大概不会认识那位歌星吧? “她和你是何种关系?” “什么意思?” “是你的亲戚吗?还是同学或女友?还是学校的老师?” “都不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陌生人。” “哦……要请我当保镖起码要知道她人在哪里吧?” “恩,这个我知道,她好象在副都心一家叫‘嬉有曲十七’的珠宝店上班,那里位于‘黑色大厦’的二楼。” “好,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请我去保护她?” 少年点点头,开始说明。他和普通小孩一样,说话速度很快。 “今天下午老师们都要开会,所以中午就放学了。回家途中,我跟同学顺路去‘兜神社’廊内玩,忽然下起大雨,别的同学都跑回家去了,只剩下我跟正史。我们钻进神社地板下方的空间玩了一会儿,雨停后,正史就回去了,因为我一回到家马上就会被叫去上小提琴课,所以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再回去……这时候又下起雨来,我就拿出‘金肉人’的漫画来看,那是正史借给我的。此时有两名男子跑到神社正门躲雨,并且开始交谈。 “起先我没有听到他们在讲什么,但当我看完漫画想要回家时,却听到其中一名男子说:‘请你把西田幸子这女人做掉,她在一家叫嬉有曲十七的珠宝店上班,那里位于副都心黑色大厦的二楼。’” “他说‘做掉’,是吗?” “是。” “那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杀掉的意思吗?” “恩,那么,另一个人怎么回答?” “他问:‘什么时候?’第一个人又说:‘希望在今天之内。’” “然后呢?” “他回答:‘好吧!’” “你看到他们的脸了吗?” “没有,我听了以后很害怕,一直躲在地板下……不过,其中一人走出神社时,我看到他的背影,只知道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我想了一下。。少年以担心的表情偷瞄着我。 “为什么你不乖乖去练小提琴?” “因为我回家后,老师打电话来,说今天感冒要休息……所以我就拿了钱跑到这里来。” “为什么不找别家侦探社?” “因为我经过这条路,知道这里有一家,我又不晓得别的侦探社在哪里……” “漫画和电视上的侦探,跟实际上的侦探是不同的,你知道吗?” “这……”他似乎在困惑。“可是……” “算了,就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你为了请我去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竟愿意把存下来的零用钱花光,是吗?” “这是因为……人命比金钱重要得多……” “是谁教你这种愚蠢的想法?钱拿出来让我瞧瞧!” 少年从裤袋中掏出一束折叠起来的万圆钞,我看了一下,大概只有五张。 “好了,收起来吧!” 他慢吞吞的收起钞票,表情好象在说:“怎么又改变主意不收钱了?” “我问你,象‘嬉有曲十七’这么少见的名字,你怎能听一遍就记住了?” “我在上小提琴课时,老师都会放古典音乐给我听,训练我的听力。我喜欢莫札特的曲子,所以知道有一首叫‘十七号嬉有曲’。” 我又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但没有点火。我还想不出要怎么对付他比较妥当。 “你答应当西田幸子的保镖了吗?”少年问。 “我正在考虑。”我答道。 最正确而且最稳当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带着他去附近警局报警吧?但这要有被警方大骂说没事找麻烦的心理准备才行。 “抱歉……”少年站起来说。“我想上一号,可不可以借个厕所?” “出门向左转,走到尽头就是了。” 他将毛巾挂在椅背上,走出办公室。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俯视着烟雨蒙蒙的停车场对面那条街。玻璃窗上“渡边侦探社”几个字的油漆已大半剥落了,那是我的合伙人还在的时候漆上去的,后来一直没重新漆过。象大介这样的小孩看到这些油漆剥落的字时,不知会有什么印象,这点我以前倒没想过;若是大人,则不用想也知道会有何反应。 两分钟后当我正在点燃香烟时,才想到那少年并没有回来。我一急,冲出办公室跑进公厕,但未见其踪影,走廊上供客人等候用的椅子旁那把黄色雨伞也不见了。 我再度冲出办公室,跑下狭窄的楼梯,来到大厦的门口,打开没有锁而满是锈斑的信箱。果如所料,五张潮湿的万圆钞票叠得好好的放在那儿。 我已经被一名年仅十岁的“小鬼”雇佣了。 <er h3">02 副都心高楼这里“黑色大厦”正确的名称应该叫“东神大厦”,因大楼外观是黑色的而有此绰号。整栋大楼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东神公司总社、东神百货、圆边大饭店、以及有“黑珍珠”之称的出租专柜区,地下则是东神电铁的终点站。 去年秋天,我曾因某案到过东神总社,所以对这栋大楼还不算陌生。名为“嬉有曲十七”的珠宝店就在“黑珍珠”二楼靠中央的位置。 现在我就坐在珠宝店斜对面一家叫“杜若”的咖啡厅里。我已经走访过“嬉有曲十七”,要求跟西田幸子会面,结果别的女店员回答说:她不在,从早上就陪一位熟客交际去了,不过最远在下午三点前会回来。于是我改变策略,说待会儿再打电话过来便离开珠宝店,然后再偷偷走回来,不让女店员察觉,进了这家咖啡厅。 这家店的咖啡号称“碳火烘焙”,确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我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打电话给新宿警局的锦织警部,对方答说他今天休假没去上班。 二点三十分整,我看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苗条女子提着一个满满的公事包走进“嬉有曲十七”,她直接进入里面的房间,不久又走回店内。手中的公事包和身上的薄外套已不见了,大概放在里面的房间。她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衫打着黑色蝴蝶式领结,下半身是黑色长裙——这是珠宝店女店员最常穿的制服。刚才跟我讲话的女店员走近她,两人开始交谈。我从咖啡厅柜台前的座椅上站起来,走到靠里面的地方打电话。刚才我已查出珠宝店的电话号码。 我看到那位刚回来的女店员离开同志身边,走过去拿起话筒。因为太远,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喂,这里是‘嬉有曲十七’珠宝店。”声音清脆而有力,不象这个年龄所发出的。 “请问西田幸子小姐在吗?”我问。 “我就是——” “我叫泽崎,适才去找过你。” “哦,刚刚我听同志说了……请问有何贵干?” 这种场合,我只能单刀直入的问。 “要请教一件事:有人想要你的命,你知道是谁吗?” “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已不象刚才那般有劲。 “有人听到两名男子在交谈,说今天之内要把你做掉。这件事你有无线索?” “没有。你说有两名男子,究竟是长什么样子?” “这点就不清楚了。” “工作的关系,我必须随身携带一些极昂贵的商品,因此比普通上班女子危险得多,要特别小心,这是上司平时一直叮咛我的……但我从未遭遇什么危险,又不是小说中的剧情。” “原来如此。” “你叫泽崎是吧?请问是警方人员吗?” “不是,不过请相信我,我是一个关心你安危的人。对了,你认识一位叫夏本大介的少年吗?” “不认识。”她回答。“你说的少年,差不多几岁呢?” “十岁,是淀桥第四国小五年级的学生。” “是不是这位小朋友听到了那两人的对话?” “是的,因为是小孩子,说不定是听错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西田小姐,你有小孩吗?” “哦……有,是个女孩子,在念初中。” 我觉得她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但在电话里无法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打电话给你的。凡事都要预防万一,我建议你,今天之内务必特别小心。” 她好象心不在焉似的说了声谢谢,就挂断电话。我回到原来的座位,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 她再度拿起话筒,打了一通电话,但只三言两语就挂断,既然距离很远我还是看得出她的态度十分慌张。她走到刚才那位同事身边说了几句话,对方颔首后,她就快步走进里面的房间。 我到收银机前结帐。在西田幸子带着那件白色外套出来并离开珠宝店后我也跟着走出咖啡厅。 我跟踪的对象搭电梯到地下楼,穿过大楼间的地下道离开黑色大厦,然后往新宿车站西口的方向走去。这条地下道的上方是新宿一丁目,许多大公司都集中在这里,如银行和人寿保险公司等。 她在地下道里走了七八分钟才走到地上。外头的雨几乎已变成了雾雨。她走过“新宿邮局”之后再右转,然后速度加快,来到一栋约五六层楼高的灰色大厦前面。 我抬头一看,“第一兴业银行”的蓝色大招牌挂在这栋大楼旁边,我很快的瞄了一下手表,已经两点五十五分了。 我跟在她后面走进去。虽然我是个没有任何存款和存折的穷侦探,但对这家银行来说,我似乎不是这天最恶劣的顾客,因为当时我进门时已经有两名持枪的抢匪在里面了。 <er h3">03 我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他脸上蒙着一副有斑点图案的滑雪罩,正跳上银行柜台的中央。另一名高瘦的男子头戴黑色面罩,在我的左后方靠墙而立。看来我是不可能转身逃走了,因为他们手上都有自动手枪,一把好象是‘柯而特’,另一把似乎是‘史密斯暨魏逊’。 尽管如此,大家的动作却都慢吞吞的,跟电视或电影中抢银行的场面不一样。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都是这种情况。 “本行今天提早打烊!”站在柜台上的大汉以洪亮的声音喊道。 走在我前面的西田幸子楞然站住,转身愈跑,刚好和我撞个满怀。 “别动!”墙边那黑面罩男子挥着手枪道。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受伤。”柜台上的大汉说。“站着的人立刻就近找椅子坐下!” 两、三名行员及数位客人依言照做,我也拉着西田幸子的受臂走到附近一张正方形桌子旁,座到皮椅上。行员共约十人,客人的人数也差不多。 “很好,等一下要是有人未经我的同意就站起来小心吃到子弹!” 大汉说道,把枪口指向脚跟旁的女行员,然后将警报装置卸下来。那女行员吓得缩成一团。 “要帮我去把入口的铁门拉下来的人请举手。” 一名比较靠近门口的年轻男性行员战战兢兢的举手。 “麻烦你了,真是抱歉,请务必在三十秒内拉下铁门。” 年轻行员迅速离开柜台,往门口走去。黑面罩男子跟在他后面。 “等一等,你听着,”大汉对着那位行员说。“你要是做出多余的行动,死的将不只是这位小姑娘而已!” 年轻行员吞了一口口水,点点头。他从玻璃自动门出去,走到大厦入口旁边的大理石墙壁附近。黑面罩男子站在一个从外面难以望见的位置,枪口隔着自动门的玻璃遥指行员。 此时行员应该立即逃出去报警,他应受过这种训练,但实际上他却没有这么做。大概是担心造成死伤吧?他打开墙上的金属嵌板,按下铁门的开关。 我看看对面墙上的时钟,分针几乎指向正上方,也就是说,银行在三点整时成为一个“密室”。 “第一兴业银行”的新宿西口分行占地面积不大,从入口到最里面约有十五公尺,进门后靠右侧有个将店面一分为二的纵向柜台,从客用座椅的背面的墙壁到行员背后的墙壁则约仅十二、三公尺,远比不上位于新宿车站东口旁“三月百货”隔壁的新宿分行,而且供客人出入的门只有一个,正好适合这两名强盗行抢。 拉下铁门的行员一回到座位,两名抢匪立即拉开身上灰色夹克的拉链,各自取出一个叠好的帆布手提袋。 “这里的负责人请举手。”柜台上的大汉说。 一个坐在最里面那张大桌子旁的男人举起手来。他年约五十岁,身穿深蓝色西装,戴着金边眼睛,颇有银行家的派头,但头发和眉毛又浓又黑,身材不高,手臂却极粗壮,象个某种业余球类运动的教练。 “你是什么身份?”大汉问道。 “分行行长武藤荣治。” “很好,看来很有精神,希望你用接待重要客户的语气说话,态度客气一点。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保险箱里共有多少钱?等等,听好!你可要老实回答,要是说谎被我知道,这位小姐的膝盖就会被子弹射穿,知道吗?” “应该有一亿两千万圆左右吧,今天的业绩尚未计算,所以不晓得确实的数目。” 大汉吹了一声口哨,说道: “了不起!想不到这么小的分行居然有那么多钱,日本钱真是淹脚目呀!武藤先生,现在请你过来拿这手提袋。” 行长穿过行员桌子间的通路,走向柜台的大汉,到了距离三公尺时,大汉命令他止步,然后把手提袋丢给他。 “还有一个!” 黑面罩男子飞快的上前,隔着柜台将另一个袋子抛给行长,又马上站回原来的位置。 “发什么呆啊?武藤先生,你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还好保险箱室的门开着。”大汉说着。以空下来的手指向两名比较靠近行长的女行员。“你,还有你,你们去帮行长的忙,同时三个人要互相监视,别让任何一人做出傻事来,譬如说,有钱不放进去了、偷按保险箱室里的警铃了……要是有任何一人敢耍花样,其他两人也要付连带责任,懂了吗?” 行长和两名女行员走向保险箱室。 大汉又说:“动作要快,别让顾客久等,顾客的不愉快时间越短越好,银行就是这样,要存钱很快就办好,要领钱时动作就慢吞吞的,还要办很多烦恼的手续,这种毛病该改了。” 三人进入保险箱室。 “刚才去按下铁门的那个……”大汉说。 那个年轻行员立刻跳起来。 “你的手表有秒针吗?” 行员露出讶异的表情,答说有,并且一直点头。 “抱歉,可否请你大声读秒?从一开始读,要让保险箱室里的人也能听到喔!” 行员犹豫了一下,然后以高亢的声音开始读秒。数到三十八秒时,行长和两名女行员走了出来。行长拎着一个袋子,两名女行员合力提另一个袋子,好象很吃力似的。大汉用枪口指示他们将袋子搬到柜台上。 两个帆布袋胀鼓鼓的,放在离大汉不远的位置。 “辛苦了。”大汉说。“你们可以回去原来的座位,现在这项交易已经在友善的气氛下平安……” “砰”的一声,柜台上的大汉往后方倒飞出去,后脑撞在地板上。慢吞吞的场面突然变成恐慌状态。原来分行行长武藤以一把预藏在帆布袋后面的左轮手枪射穿了那名大汉的胸膛。 <er h3">04 银行内的大多数行员及客人都发出惊惧的叫声,纷纷挤向离枪击地点较远的地方。 我注意着黑面罩男子的反应。他一会儿看看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伙伴,一会儿又看看站在柜台后方拿枪指着他的武藤。他那只拿着枪的手正无力地垂在瘦长的身体旁边。 “束手就擒吧!”武藤以沉着的语气说。“我在保险箱室里已按了警铃,现在银行应该已经被警方团团包围了。” 黑面罩男子闷哼了一声,又举起手枪。银行内其他人都缩起身子,似乎在猜测谁的枪会先响。 “老公!危险呀!”坐在我身边的西田幸子突然站起来对着武藤大喊。 两名持枪者同时转头看她。武藤只露出惊讶的表情,黑面罩男子却反射性的将枪口指过来。我立刻朝着西田幸子的双腿扑过去,猛然将她摔倒,我自己也趴下去。就在两人倒地的同时,枪声响起,我感觉有一颗子弹从我的背部擦掠过去。 银行内尖叫声大作,接着枪声再度响起。我心中期盼分行行长能击中黑面罩男子,抬头一看才知事与愿违。黑面罩男子奔向柜台,一把抓起一个帆布袋,向门口跑去,在通过自动门时,还转过身朝着天花板再开了一枪,并且说:“谁也不准动!” 接着他跑到金属嵌板前面按下那卷上铁门的开关。铁门开始往上升时,他就把滑雪面罩摘下来塞进夹克口袋里。等铁门拉上约五十公分后,他就抱着帆布袋侧身滚出门外。 我挺起上半身,把被我压在下面的西田幸子扶起来。她轻声道谢,然后拍掉外套上的灰尘,一副好象不明白自己现在处于何种状况的样子。 我站起来,往柜台后面望去。武藤倒在地上,他的右胸被子弹击中,衬衫上满是鲜血,每次呼吸,嘴角就冒出一些血泡。 其他客人和行员都望着门口,然后一起叹气。我也往铁门外面望去,只见一群武装警员正将高举双手的抢匪团团围住。这个高瘦男子的背影让我想到一匹正在牵往屠宰场的马。另一队武装警员此时从门口蜂拥而入。 首先赶到现场的是新宿警局搜查课的刑警,接着救护车抵达,以担架将重伤的武藤抬走。西田幸子说自己是武藤分居中的妻子,要求一起去医院,警方也同意了。 倒在银行地板上的那蒙面大汉以被确认死亡。警方拍下照片并查问过当时的状况后,就将尸体装入一个黑色塑胶袋运走了。要是当时黑面罩男子的枪口角度在低十几度,现在被装在那运尸袋中的人恐怕是我吧! 接下来警方开始查问在场的行员及顾客。大部分客人都只留下姓名、住址,并简单供诉一翻后就被释放了。接受警方详细询问的包括暂代行长职务的出纳课长、跟行长一起进入保险箱室的两名女行员、被蒙面大汉持枪威胁的那名女行员、被命令去拉下铁门的年轻男性行员、在比较近的位置目击开枪的几位行员和客人,以及我。新宿警局的刑警中,我认识的有两、三位,因为去年秋天那件案子,我多少和他们有所接触,所以认识了一些人,不过我还记得姓氏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田岛主任,他现在应该已经看到我了,却没有表现出看到我的样子。 负责指挥侦察工作的是搜查课长,他有一张苦瓜脸,说起话来会另听众感到非常不安。 四点二十五分,也就是警方赶到现场后过了一个小时,锦织警部才从银行后面那个行员专用门出现。所以大概是田岛主任打电话教他来的。 四点半的时候,我才被询问完毕,但负责询问的刑警并未让我离开。锦织警部跟搜查课长及田岛主任谈了几句话,把所有笔录大略看了一遍,然后漫步走向我。 “你跟我来!”他用很不高兴的声音说话,但表情正好相反,虽然不至于到雀跃万分的程度,却明显露出兴奋的样子。 以前有位职棒的强打叫丰田泰光,此时锦织警部的申请就跟在一出局满垒的关键时刻踏金打击区的丰田泰光一模一样,而我就是那位面对着他的投手。 <er h3">05 锦织警部和我坐在一辆轿车内吸烟。车子停在这栋灰色大楼后面的小巷子里,外面天色已暗,雨势又大起来,雨水如瀑布般流过前面的挡风玻璃,仿佛J。P。梅维尔的电影场景。 “你为什么在那家银行里?”锦织问。 “我在推销我自己。如果有人领出一大笔钱,我就上前问是否需要保镖。” “少装蒜!没事你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吗?” “我也要跑银行了!” “哼!那个银行有你的户头?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存款吗?这是你准备以假名将五年前渡边分给你的五千万存进这家银行?” 渡边是我昔日的合伙人,也是锦织以前的上司,六年前他假装协助警方对付黑社会中途却带者一亿圆现金和大约同等价值的迷幻药逃逸无踪,成为警方通缉的对象。锦织知道我并未参与其事,所以他这句话只是开玩笑。 “我想开个户头不行吗?今天接一件案子,才一天就进帐五万,生意不错的!” “那为什么快三点了才进银行?”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香烟抛出车窗外。 “不要弄脏我的街道。”锦织以带刺的口吻说。 “我的烟只有烟叶和纸,早晨会回归大地。象滤嘴那种东西才会永远存在,直到地球毁灭。”我把仪器板上的纸灰缸拉出来给他使用。 “废话少说,你想要让我们把你拘留几天吗?罪名是涉嫌协助抢劫。” “为什么认为我有这种嫌疑?” “听说欧洲的抢匪常常教一名同伙装成普通客人混进现场,以便在危机时出手相助。从笔录上看来,你的行为很可能是为了防止同伙烂杀无辜,以便减轻其罪状。” “你的脑筋还是和以前一样怪嘛!随便你想好了。” 锦织理了理那条跟去年秋天同样款式黑色领带,说: “不如这样吧!我就对那些守侯在银行外面的报社及电视台记者说你是个救人一命的神探,怎么样?大报不晓得会不会刊登,但那些三流报纸跟体育报纸一定会抢着报道你的。这死梅雨下个不停,棒球比赛都停止了,所以你一定会上报的,想想看,在你的玉照旁边写上‘他是救人的神探?还是抢劫的共犯?’的标题,那将会怎样?” 我叹了一口气。如果每个人都认得我,那我以后还能当侦探吗?况且锦织并不是一个只会吓唬人的刑警,他说得到就做得到。 “我在跟踪一个人。”我说。 “谁?” “问也是白问,你明知我不会说的。” “你能保证此人跟这件银行抢案及枪击案毫无关系吗?”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有所关联,这点我敢肯定。” “是谁雇你去跟踪的?” 我缓缓摇头,说:“那是一个更加没有关联的人。” “有无关联应该交由我来判断。” “你错了,应该由我判断。”我苦笑着说。 “要是你判断错误,责任该谁负?” “我自己。” “你错了,是由我负这责任。”他板着脸孔道。 我觉得邻座这位“公仆”是说正经的,所以也不想在揶揄他。 “如果有必要,我会通知你的。”我说。 “别忘了你这句话。后座有伞,你可以拿去用。” 我打开助手席这边的车门,说: “你这把伞是从遗失物品中摸来的吧?所以我只要一碰,你就回马上以窃盗共犯的罪名逮捕我,不是吗?” 我跳出车外,朝着通往新宿车站的地下道入口奔去。到达入口时,我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er h3">06 第二天,各报对这件“第一兴业银行”的抢劫未遂案都有大篇幅的报导。抢银行这种案子现在虽已不希奇了,但因分行行长和抢犯演出枪击战,并打死其中一人,所以仍是足以耸人听闻的。“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报上的评论对武藤这位分行行长的行为都持否定看法。他们的说法如下:第一,武藤非法持有枪械,本身已犯法,第二,掏枪与抢犯对射,使周围的客人及行员陷入极度危险的状态,必须负起责任;第三,射杀抢匪之一,乃属过当防卫——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论调,骨子里并未全面否定,这点很微妙,象昨晚的电视新闻就曾评论道:“抢案激增,吾人却在‘非暴力’的美名——或者虚名——下坐以待毙,如此消极无力的做法,岂非过犹不及?”象这类处处可见的暗示性言词或许才是新闻媒体的真心话吧? “我认为那个行长太过分了。”一位接受采访的上班族说。“不过,那毕竟是帮别人保管财产的地方,虽说有保险可赔偿,但也未免太容易遭人行抢了吧?” 第一兴业银行的副总裁道歉说:“无论如何,危险已波及顾客,在此致十二万分的歉意,今后当会特别小心,不让这种事再度发生。”然后又陈述意见说:“我个人打算在武藤先生刑满出狱后尽一切力量帮助他。”结果这个意见又引来一些争议。 新闻报导中也提到:武藤在十多年前担任课长时,银行就曾遭抢匪洗劫,六七年前他在琦玉县一家小分行任职分行长时也曾遭遇银行抢案。行里的出纳课长说:“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吧,武藤先生极力主张应加强银行的警卫安全工作。每当听到发生抢案的消息时,他都表现出非常愤慨的态度。”这是在表达他对武藤的同情。 有位教社会学的大学教授则说:“象这种‘以暴制暴’的想法是绝对要不得的!”但接着却说:“希望这样的结果能对减少此类犯罪有所帮助。”简直不知所云。 另外,有人将武藤的做法扯上“自卫队问题”而予以谴责,也有人以相同的理由来肯定其行为。 在“新宿警察医院”接受治疗的武藤,经开刀取出子弹后已无生命危险。新闻报导上这么写,但对其分居中的妻子则只字未提。 抢匪的身份已经查明,死掉的哪个叫堂上忠勇,四十六岁,是个濒临破产边缘的不动产业者;没死的那个叫浅田诚也,三十三岁,无业。 浅田的公诉不出警方所料,他表示一切都是堂上一个人计划的,他只遵照其指示行动而已。 手枪部分,武藤所持者为菲律宾所制的三八口径改造手枪。报导中也提到他今年元月休假期间曾赴东南亚观光。 比较另人意外的是抢匪的手枪。浅田用来射击武藤及西田幸子的是三八口径的“史密斯暨魏逊M52”手枪,但堂上手上拿的却是一把玩具模型枪,只是外型很象“柯而特”枪而已。武藤似乎把应该先射击的对象弄错了。 看完报纸后,等到十一点,我就开着那辆“青鸟”车前往北新宿的第二国宅。天色阴暗,但并未下雨。 我在第三栋二楼五号室前面看到一个写着“夏本”的牌子,按了门铃,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出来应门,但他长得跟昨天来找我的那位少年一点也不象。我觉得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你是……夏本大介小朋友吗?”我感觉那预感似乎是对的。 “是的。”男孩答道。 原来那小鬼竟用假名耍我,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也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家里还有谁在?” “我妈妈中午会回来。因为今天星期六,她早上去做有氧运动。” 我看着手表,大概还有二、三十分钟可用。 “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好……”男孩露出不安的神情,但仍因好奇心而穿着拖鞋走出门外。 “你的朋友里面有没有人知道你家的地址和电话?只限男孩子。” “有,同班同学每个人都知道,因为有通讯录,上面有每位同学的住址和电话。” 昨天那少年是一开始就存心用假名的吗?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好象是在仓促之间临时借用夏本大介这名字的。不过就算他一开始就存心欺骗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你班上有几位男同学?”我问。 “大概是……二十三位吧!” 人数真多,今天又是周末,而且小学总务处窗口对一名侦探来说是个极为棘手的地方,这下可麻烦了。近年来由于绑票案大增,那种地方都已加强戒备,变得跟财政部造币局一样门禁森严,有如铜墙铁壁。何况那位少年并不一定是这个男孩同班同学,要找出他可能需花不少时间。 “啊,不,是二十二位。”大介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更正道。“去年夏天正史转学后就少掉一人了。” 正史?这名字我听过。那么,难道正史其实是大介,而大介其实是正史吗? “那位正史小朋友知道你的住址跟电话吗?” “知道,因为他跟我是好朋友,我们都喜欢拍摄电车的照片。他家已搬到三鹰市去了,本来还有写信跟打电话彼此联系……”男孩的表情变得有点悲伤。“可是,三月的时候他写了一封信给我,说可能要搬去目黑区他爷爷住的地方,后来就音信全无了……信上他说,他的父母或许会离婚。” “哦,那他姓什么?” “姓武藤,叫武藤正史……对了,昨天他爸爸在银行——”大介突然停止说话,露出警戒的神情,好象我忽然变成一个丑恶的坏蛋似的。一会儿之后他又问:“你是谁?警察吗?” “不是。” 常言道:孺子不可欺。但我认为,既然小孩和谎言同时存在于这个世上,这句话就讲不通。不过现在这个场合,我还是决定要遵从这句格言。 接着我又说:“我是个侦探,受正史所托,从昨天开始就在保护他的妈妈。” “你的侦探社是在新宿的‘成子天神’附近吗?” “对,你怎么知道?” “去年有位叫幸治的同学离家出走,正史曾托我去请你帮忙寻找,但我只走到侦探社所在的大厦门口,就因害怕转身回家了。因为幸治第二天就回到家里,所以后来就没再找你……” 我赶紧向他道别,离开公寓,以免他想到那位同学家的小狗走失之后的事而开口要雇佣我帮忙寻找。 五天过去了,这期间我对武藤荣治和西田幸子做了一翻调查。西田是幸子婚前的旧姓,因尚未离婚,故正确来讲应叫武藤幸子。 离婚要求是幸子提出的。她不要赡养费,条件是十五岁的女儿佐荣子及儿子正史要归她抚养。然而武藤不肯离婚,原因不详,有人说是因为他还深爱着妻子;也有人说他是舍不得放弃两个孩子;另外还有人说他是因离婚而影响到自己在公司的前途。究竟何者为真,我也查不出来。 他们的邻居和朋友说,曾经听到他们激烈争吵的声音。从今年三月开始,两人就分居了,女儿跟母亲同住,儿子跟父亲同住。邻居们似乎都猜想他们最后会离婚,而且会演变成一庄相当复杂的离婚诉讼案。 我打电话到新宿警局找锦织警部,在忍受了普通人一年份的恶言恶语轰炸之后,终于让他答应帮我调查抢匪浅田诚也作案当天正午前后人在何处。那是正史少年在“兜神社”廊内偷听到一个高瘦男人与另一名男子谈话的时间。然而第二天我所得到的答案却是:那段时间浅田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锦系町一家酒吧的女侍应生作证说,她和浅田从前一天晚上到抢案发生前不久的下午一点之间,一直都窝在吾妻桥附近的一家旅馆内。 世上的男人有九分之一是高高瘦瘦的,看来我的臆测是完全错了。 我另外还查出了两、三件事,但那也用不着花五天。我打算五天后才去找武藤,因为我要等他的伤势好转一些。 <er h3">07 “新宿警察医院”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刚好位于新宿警局与“东京医科大学附设医院”的正中间。当我正在一楼大厦的吸烟室抽烟时,锦织警部边脱外套边从大门走进来,那件外套的肩膀部分已被雨淋湿了。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往我对面的方向走去,向柜台里的制服警员出示警察证,然后穿过警员背后一道类似剪票口的栅栏,小时在一扇写着“事务局”的房间。不久,他和一位女警一起出来,朝我招手。此时那件外套已不在他手上了。 我捺熄香烟,走出大厅,往柜台后面那道栅栏走去。锦织隔着栅栏交给我一张附有夹子的塑胶制通行证,说道: “夹在胸前,跟我来。” 我依言照做,跟着他们穿过事务局与警务局间的走廊,在尽头处搭上电梯。女警按了三楼的按纽。我们三人的胸前都佩带着同样的通行证。 电梯到达三楼,女警带着我们在医院的走廊上前进。走廊和普通医院不同,没有看见任何四处溜达闲逛的病患或探病的人,一路上只有两名护士和我们擦肩而过。 三零三号房前面有两个制服警员在守侯。我们靠近时,病房的门恰巧打开,一位白头发的矮小医师和一名护士小姐走出来。 女警向医师说: “这位是新宿警局的锦织警部,他申请跟病人会面。” 医师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护士递过来的病历上看了一眼。 “会面时间仅限三十分钟以内,请勿让病患太累。护士会在旁照料,一切要听从她的指示。” 医师说完就和女警一起离去。我和锦织随同护士进入病房。 除了窗上有铁栏杆外,里面的陈设和普通病房完全相同。武藤荣治躺在房间中央的病床上,右肩包扎着类似石膏的东西,上半身稍微垫高。本来以为周围会有许多医疗器材,结果没有,可见他的伤势要比想象中复原得快。 武藤之妻西田幸子和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病床另一边的椅子上,看到我们后人都站起来。 “我是新宿警局的锦织警部,这位是我在电话中提过的案件参考人泽崎先生。” 中年男子露出警戒的神色,说道: “我姓醍醐,是武藤先生的律师。这位是他的夫人幸子女士。” 护士从墙角搬来两张折叠式座椅给我和锦织坐,西田幸子和律师也坐回椅子上。 醍醐律师干咳一声道: “说老实话,我曾建议武藤先生拒绝这次会面,因为他已坦承自己非法持有枪械及其他涉嫌的事项,目前正静待检方起诉……既然如此,一切都等到上法庭时再说即可,不必再接受警方的讯问。不过由于你在电话中说发现了一项与抢案有关的新事实,武藤先生便说谈谈也无妨,于是安排在这里面见面,这点是我必须事先说明的。在进入正题以前,我想先问一件事,就是这位案件参考人泽崎先生有何资格和理由在场?” 锦织解释道:“他是案发当时在现场保护武藤夫人免遭抢匪以手枪击中的人。” 西田幸子立刻记起了我,她说: “真是对不起,当时外子浑身浴血,我吓得忘了向你道谢。后来我向孩子们提起此事,我那儿子还骂我说:‘妈,你真糊涂!’呢。” 病床上的武藤也向我千恩万谢,因为我是他老婆的救命恩人。 “这么说来,泽崎先生也是本案的证人罗?”醍醐律师的脸色稍微和缓下来。“你发现了什么新的事实吗?泽崎先生。” 我点点头,先征得锦织同意,才说: “这件事似乎与抢案没有直接关系,但因为很重要所以我必须提出来。那天我会在抢案现场,并非出于偶然,而是因为我跟踪武藤夫人之故。我从她上班的地点一路跟踪到那家银行。” 武藤夫妻和醍醐律师脸上都露出纳闷的表情。西田幸子拨拨额上的波浪型头发,眯起眼睛看着我。从她的表情看来,她似乎在回忆那天我打给她的电话。由于抢案的冲击,她原先大概已忘了那通电话。 “你的委托人究竟是谁?”武藤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清楚,不知是因胸部上石膏的关系,还是内心已有所动摇。 “是个十岁大的少年,自称叫夏本大介、淀桥第四国小五年级学生。不过后来得知那是借用了同学的名字,他真正的姓名叫武藤正史。” “是我儿子?”武藤大叫,眉头因伤处疼痛而皱起来。 “你不要紧吧?”护士问。 武藤无视于护士的存在,问道: “你是不是说,我儿子去请你保护内人?” 我点点头,等我所说之事深深印入武藤脑中后,才说: “武藤先生,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想这所谓的新事实,还是由你来说比较好吧?” 武藤凝视着我的脸,一会儿之后突然别过头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醍醐插嘴道。“这位先生好象一直在讲些与抢案无关的、莫名其妙的事来为难武藤先——” “我来解释一下好了。”我说。“抢案发生的前一天晚上,武藤先生在电话中跟夫人大吵了一架。这是那位正在替夫人办理离婚诉讼的律师告诉我的。吵完架后,武藤先生还怒于那位律师,就打电话恐吓他。然后那位律师打电话给夫人,说‘听说你们夫妻俩最近又大吵了一架’。另外我还得知,正史小朋友对你们濒临破裂的关系似乎知道一清二楚。” 武藤夫妻并未否认这些话,只是低头不语。 “现在就来谈抢案。”我说。“不过我要谈的是武藤先生在十一年前和六年前遭遇的那两件抢案。关于这两件案子,新宿警局已详细调查过了,所以我看由锦织警部来讲比较合适。” 锦织好象不太高兴似的瞪我一眼,才勉强开口道: “十一年前,‘第一兴业银行’涩谷分行遭两名抢匪洗劫。抢匪得手后开车逃走,途中与警方发生枪战,主犯遭射杀,从犯和九千五百万圆现金从车中消失,直到今天仍下落不明。六年前,位于崎玉县的兴野分行遭一名手持来复枪的歹徒行抢,被抢走六千万圆,案子至今未破。” “然后呢?”我催促他说下去。 锦织又瞪了我一眼,才说: “专案小组中有人认为,十一年前逃走的那名抢匪和六年前行抢的那名歹徒,以及这次的抢匪堂上中男很可能都是同一个人。从年龄和身材来看,这种说法似乎没有矛盾,但前两次的案子已经发生那么久,要重新调查实在很困难,而且这次的抢匪堂上又已经死亡,使得调查工作陷入瓶颈……” 我接下去说:“堂上行抢时的态度看来非常熟练,简直象个资深的教师在面对一群小学生,可见应该不是初犯。因此,假如能够证明前后三名抢匪其实都是堂上的话,那恰巧在这三家分行上班的武藤先生将会是什么样立场?” “慢着!”醍醐律师以尖锐的声音说。“你们是在暗示说武藤先生是抢匪的共犯吧?如此瞎编乱猜,究竟有何证据?” 律师来势汹汹,武藤夫妻却只露出疲倦的表情彼此凝视。 “没有证据。”我说。“但是。正史小朋友因双亲吵架闹到要离婚的地步而感到非常痛心,然后有一天,他在父亲的衣柜里发现了一样物品,那是一把连小孩也看得出是真枪的手枪……警部,你们应该已经搜过武藤先生的家了吧?有没有扣押手枪之类的证物?” “有。”锦织以很不愉快的声音说。“在他的衣柜角落找到一个‘JAL’航空公司赠送的旅行袋,里面有一把手枪和剩下的三十颗子弹,都用油纸包着。他家里并没有任何锁住的保险箱或藏匿物品的地方,因此很容易找到。” “小孩子丰富的想象力使正史以为父亲要用那把枪来对付感情不睦的母亲,他非常担心,每天都趁父亲不在时偷偷去检查手枪是否还在,只要手枪还在原处,就表示母亲没有生命危险。但就在抢案发生的那一天,他发现手枪不见了。他想打电话通知母亲,不巧母亲外出办事不在店内,又不晓得是否该通知父亲。依我看,他可能是很害怕,所以不敢打电话给父亲。当然了,他更不敢去报警,因为父亲并不一定是想用那把枪去杀母亲,万一父亲本无此意,他却去报警,那父亲就完了。” 我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看武藤夫妻。他们一脸惭愧的样子,似乎因为了解到自己让年幼儿子如此苦恼而在自责。 “这时候,正史想起了住在新宿时曾见过的私家侦探社。在他的认知领域里,似乎以为‘侦探’就是电视或漫画中出现的那个人物,于是他想:能够保护母亲的,就只有坐在那扇窗口对面的人了……” 我停了一下,才说出结论: “武藤先生,假如你真的在‘那一天’带着手枪去上班,那么,你一定事先就晓得‘那一天’银行会发生抢案,不是吗?除非你有超能力。” 病房内一片寂静。武藤荣治沉默不语,交握在胸前的双手指节已发白,显然是用力紧握的缘故。看来若要击溃他那道最后的防线,还必须再加把劲才行。 “我没有任何证据。”我重复一遍。“不过,假如你否认自己是抢匪的共犯,警方一定会叫正史去接受审讯的。正史为了保护你,大概会编出一堆谎言来,但最后警方还是会问出必要的答案,到时候正史就会发觉,自己在情急之下雇佣的侦探会破坏了父亲的计划,这也就是说,自己竟揭露了父亲的罪行。所以,这次要轮到你来保护儿子了,不是吗?” “老公……”西田幸子以哀求的语气说。 武藤对着妻子用力点了几下头,说:“我知道了,我不会让正史被传唤到法庭去的。”然后他转身问锦织:“我会坦白认罪,但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医师已经允许我在下午三点跟儿子女儿会面,请不要取消这约定,只要让我跟女儿见一面,我就再也没有遗憾,可以安心接受法律的制裁了。” 锦织考虑了一会儿,答道: “不管要不要认罪,你都可以跟儿女见面,谁也不能剥夺这项权利。” 武藤露出放心的表情,点头道: “如你们所言,我的确是三件抢案的共犯。这位先生说得一点也没错。” “慢着!”醍醐迅速说道。“武藤先生,你什么也不必说,你有缄默权——” “不,醍醐先生,在我保护自己之前,我有保护儿子的义务。请不要阻止我。” 律师只好闭嘴。 “你为何杀死堂上?”我问。 “因为我不想继续再帮他抢银行。他是一个不管得到多少钱都只会把钱花光的人。假使我不杀他就会继续遭他胁迫,一而再再而三帮他抢银行。一开始他只是个从犯,当时我从事非法的超额贷款,被大数掌握到证据,因而被胁迫加入他们行抢涩谷分行的计划,那是一切噩梦的起头。” “你为什么不朝浅田开枪?难道当时你以为他拿的是玩具枪,而堂上手中的才是真枪吗?” “是的,按照计划是那样的。我是抢匪共犯这件事,并没有让浅田知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杀他。他向我开枪时,我真的吃了一惊,我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要交换手枪。” 锦织提出专家的意见道: “也许后来他们想到堂上要站在柜台上,看不到后面,所以真枪还是交给能够综览全局的浅田拿着比较保险。” 我看着武藤夫妻的脸,问道: “夫人提出离婚要求,应该和这次的抢案有关吧?” 妻子犹豫不决未开口,丈夫代她回答道: “大约一年前,堂上找上我,一直逼我再帮他抢银行。银行内部有内应的话,对抢犯而言方便多了,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事先知道保险箱内有多少钱。 “由于我百般拒绝,堂上对我施压力。于是我只好把一切来龙去脉都告诉内人,包括前两次的抢案在内。我们两人互相打气,勉强撑了两、三个月,结果堂上却把目标移到就读中学的小女身上,老是写信或打电话对她说‘你老爸的财产都是用非法手段得来的’之类的话。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子,对此会有何反应,大概可想而知吧? “内人一直希望我去自首,以便将过去做个了断,但我太傻了,竟然相信只要完成我想出来的‘计划’,就能够永远逃离那个噩梦! “这个计划的内容,我并未告诉内人,因为我要是说打算将堂上杀死,内人一定会反对到底的。她认为我这次还是会帮抢匪做案,就跟我分居,带着女儿远离我身边,然后又要求和我离婚,并且要求儿子的监护权。她不要我付赡养费,是因为我的钱是脏钱,不适合用来赡养儿女。 “至于我儿子正史的想法,据他爷爷说,他似乎认为只要自己留在父亲身边,将来总有一天会让父母破镜重圆一家团聚的。他愿意留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很安慰,他是我内心深处最后的依靠。为了他,这几个月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举枪射杀堂上的那一瞬间……讽刺的是,这孩子最后竟成为我那计划的致命伤!不,事实上应该说,是这孩子惊醒了我的噩梦!你们说对不对?” <er h3">08 我和武藤幸子在病房外谈了一会儿。当初她在电话中听我提到那名十岁少年之事,便认为那可能是自己的儿子正史。挂断电话后,她想起正史在就读淀桥第四国小时有个叫大介的好朋友,但此时她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据她说,她和正史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然后她立刻打电话到目黑区武藤之父的家里,但找不到正史。 最后她说:“因此,我只好赶往银行,想去找外子商量。” 离别之际,我交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多余的侦探费。我告诉她:三十分钟左右的保镖费只要一万圆就够了,不过我没有那种可以开给十二岁以下儿童的收据。她起先拒绝收下,但我吓唬她说,今后他们的生活将会很困难,到时候就连一万圆也会十分珍惜,然后强迫她收下。 我在雨中走向新宿车站。我打算先去吉祥寺的一家修车厂领回我那辆“青鸟”。昨天这辆破车的宿疾——气喘病又发作,被我送进了修车厂。 当我在“小田急旧船公司”前面的行人穿越道旁等红灯时,看到那位正史少年就隔着马路站在我正对面。他撑着一把跟六天前一模一样的黄色雨伞,身边是一位初中女生,大概是其姊佐荣子。再过去是个老人,可能是他们的爷爷,也就是武藤荣治之父。武藤曾说三点的时候要和孩子们见面,所以其父大概是陪孙子前来的吧? 红灯转绿,他们开始走过来。我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正史少年的视线从正面射到我脸上,我只好往前走去。在这个地方碰面,他绝对想不到我是刚从“新宿警察医院”走出来的,而且这里也是从我的侦探社要走到新宿车站的必经之地。 我们的距离逐渐缩短,彼此的视线都未移开,因为无法移开。双方都觉得一旦移开视线,对方就会出声打招呼。在擦肩而过时,少年那把伞的尖端抵住我的臂膀转了一圈。 至于他有没有回头来看,我就不知道了。 ——十岁的委托人完—— 黑暗谷之死 梓林太郎,本名林隆司,1933年生于长野县。倌州大学中途退学。之后在贸易公司上班。 以山岳、旅游推理见长,与太田兰三、长井彬、生田直亲等齐名,唯特别多产。风格虽类似“社会派”,但笔锋常带感情,“扣人心弦、感人肺腑”方面的笔力远胜松本清张和森村诚一。 代表作有《密杀连峰》《钵木岳杀人事件》《石狩川杀人水系》《绝叫山脉》《风炎连峰》《冷血山地》等。 《于九月之溪》:1980年第3届“娱乐小说大赏”(景生洛名义)。 《黑暗谷之死》同样是写“常人奇事”,故事的气氛却大不相同。 本篇属于“警察小说”,也可算是“山岳推理”。有心的读友可将本书姊妹作《死亡交易》中的《星期天谋杀案》和《求菩提山行》拿来加以比较欣赏。 故事中有两位“平凡”的警探,四处奔波勤查案,但他们遇到的却尽是“不寻常”的事,而且都感人至深…… 本篇提到一种新兴行业,就是“替人寻找初恋情人”。如果台湾国内也有该多好!笔者一定第一个上门,要他们找出那位嫁作商人妇后却遭遗弃而销声匿迹的国中同学,然后“暗中帮助她”……不知各位读友有无类似的打算? <er h3">01 发现尸体是肇因于一群黑色的鸟。 8月20日上午,丰科警局接到长野县安昙村村营登山小屋的通报,说“有个登山队在下大泷山的途中发现了疑似山难死者的尸体”。 那个地点位于北阿尔卑斯山德泽登山路径的南侧。平时经由德泽山路登山的人并不多。 外勤课的救难队员准备好登山装备后,立刻驱车直奔德泽山屋,和正在那里休息的五名登山队员见面。这五人是今天一大早从大泷山庄启程下山的,约莫走了4、50分钟时,其中一人因欲猎雉鸡而进入南侧的斜坡,躲在树林的阴影中伺机而动。 这名男子猎完雉鸡归队后,好像心有余悸似地向其他队员说,他刚才看到一大群黑色的鸟。队长立刻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句话:“乌鸦齐飞处,必有山难尸”,于是一行五人便战战兢兢赶往南侧斜坡观看。果然不错!树林中有一大群乌鸦,生人一走近,立刻齐飞乱舞。队长以望远镜观察,发现了一个类似土堆的隆起处,周围还有无数苍蝇飞来飞去。 队长在搜救人员拿来的地图上指出一个地点,那里是山路上两块巨岩的南边。 “可否请你们当中还有体力的人带我们去?”救难队主任说道。 “对不起,恐怕无能为力了。那里有两块巨岩,很容易辨认的,你们自己去就行了。” 队长边说边挥去停在他脸上的苍蝇,其余四名成员也露出尴尬的笑容。 虽然也有可能是野生动物的尸体,但经验丰富的搜救人员还是决定出发。一行六人听着德泽溪的流水声登上山路。 步行到大泷山约需4小时,但是到两块巨岩处只要两个半小时即可。 从该处向右转,下到斜坡后,果然看到了登山队员所说的光景。六个人面面相觑。 在大泷山附近发现的尸体被运到德泽登山小屋进行验尸。那是一具中年男性的遗体。 “死后大约经过7到10天。” 前来验尸的法医说。 接触过多具山难死尸的全体救难队员均以毛巾掩鼻。 从尸体旁的登山背包中找不到任何可以查出死者姓名和身份之物。 属丰科警局管辖的北阿尔卑斯山南部,今年入夏以来已发生了好几次山难,但没有一次是失踪案。丰科警局照会过县警总局后得到的答复是:“山岳地带曾有人迷路失踪,但不久即被寻获;也有人失踪后死亡,但遗体均已被发现。目前为止,已无其他登山者报案要求搜寻山友。” “此人已死了7到10天,却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报案要求搜寻,这不是很奇怪吗?” 主任向一个戴着眼镜的队员说道。 “背包里的东西很少,不知他原先打算上山几天?” “大概只是郊游而已吧!对了,他的服装和背包好像都是新的。” “鞋子也是新的,恐怕还是第一次穿呢!” 那是一双褐色的轻便登山鞋,鞋底几乎未磨损。 尸身上重迭穿着两件同样的格纹衬衫,外面加了毛衣,最后再套上一件薄的登山夹克。虽说是夏季,但这样的穿著恐怕抵御不了山上的寒气吧?背包中有四套内衣裤,部是已经穿过而未洗的。 “四套内衣裤……那么,他在到达出事地点以前至少应该睡过两、三晚了吧?” “可能是在上高地过夜。” “再从上高地到横尾……不对,大概是睡在蝶山或大泷山的登山小屋。” “主任,那是不可能的,看他的背包就知道了,带那么少的衣物,简直像去上高地旅行似的。” “没有经验的登山者就有可能带这么少的衣物,他们以为登山就像去乡下旅行一样。因为是夏天,所以没想到要带御寒衣物。” “可是,没有经验的人不会去攀登大泷山吧?” 的确如此,因为大泷山没什么名气。如果是第一次登山,应该会去远近驰名的德本山。虽然从大泷山远眺四周,风景十分壮观,前方是绵延不断的长塀山山脊,再过去是枪岳和穗高山,但是一般的登山入门手册并没有记载这些。 德泽山路也许很适合用来享受慢慢爬山的乐趣,但那必须是累积了多年登山经验的人才能办到。一般说来,第一次登山的人都想站上有名的山顶,大概很少会有人想爬上无名山巅,或者单独去走那种无名的登山小径。 如果是像枪岳和穗高山那样,上山下山的人很多,那么即使半途受伤或生病,也很容易得到援助。 这名死者可能是受伤或生病吧?如果是的话,他应该坐在山路旁休息,以便向路过的登山者求救才对。然而,他却走进人类视线难以触及的树林中。大概是因为下大雨或起浓雾而使他迷失方向找不到路,最后终于不支倒地。 “完全没带食物哩!” “可能带了饼干之类的干粮,但已吃光了。” 据法医说,死者临终前已极度衰弱,因此死因很可能是迷路后受伤或发病,无法动弹终致死亡。 死者手腕上的表还在走动,上面的日期也是20日。 “不管是不是有经验的登山者,像这样没有一件物品可证明身份的,实在有点可疑。独自登山和团体登山不同,必须更为小心,大部份的人都会在衣袋或背包中放几张名片。” “也没带照相机哩!” “这一点也很奇怪。” 救难队主任转身想了一会儿,决定先联络警局刑事课再说。 刑警道原传吉在电话中说: “既然不知道姓名,那就没办法从附近登山小屋或上高地的旅馆查出他的身份了。” “是呀!” “登山背包中只有穿过的内衣裤,这点的确可疑,有没有笔记簿或者笔呢?” “连一张卫生纸也没有。背包里原先大概是放着衬衫、毛衣和登山夹克,后来因为太冷,才拿出来穿。” “可能是受了伤,也许我们该查出他究竟受了什么伤。” 道原最后又说,尸体将交付解剖,而且他明天要亲自去视察出事现场。 <er h3">02 第二天早晨,道原和伏见刑警在三名救难队员的协助下,从德泽登山小径上山。尸体昨晚就是由这些救难队员看管的。 他们行进了大约两个钟头,才碰到一对从大泷山下来的年轻情侣。这条山径十分幽静,和穗高山那边的热闹景况恰成对比。 阴暗的树林里不时有鸟叫虫鸣。小径上满布树根,偶尔会有鸟影掠过上方。 茂密相连的树叶犹如一座破帐篷,朝阳从叶隙间露脸,照出了薄雾的动向。 已经看到那两块巨岩。岩面满覆青苔,因此外观呈现绿色。 “这里看来不像是会摔下去的地方。” 道原对着走在前方的伏见说。 “可是很滑,要小心。”伏见说道。 他双手抓着蔓藤先行攀下。蔓藤上也长满了青苔。倒下的树层层交错阻挡了进路,看那腐朽的程度,似乎已倒了5、6年以上。 现场还有两、三只乌鸦,正从枝头上俯视他们,彷佛在纳闷人类为何要抢走其饵食似的。 没有生火的痕迹,也找不到烟蒂。即将腐烂的落叶已被扫到一旁,只有这点和别处稍有不同,除此之外别无异状。 “大概是不吸烟的人吧!” 道原将脸凑近地面说道。 “口袋里既没有香烟也无打火机。” 救难队主任答道。 伏见再往下走了一段路,在距离现场30公尺处找到一个小小的银色塑料袋。这表示有人曾到过这里。 再往下行大约10公尺处,有两棵树重迭倒在那边。树干下也有同样的小袋子。 “带回去吧!”道原说。 伏见点点头,把小袋子收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倒下的树干下方还有空隙,大概可容一个人坐下,好像也可以用来避雨。 “看!有人的脚印!” 道原跪在地上说。 “这一边也有!” “这两个鞋印大小不同哩!” “不错……我这边的好像是女人的鞋印。” 因为很小,感觉上不像男人的。 “可能是女人的,也可能是小孩的。” 一名救难队员在一棵大枞树下又发现了另外的鞋印,大小都有,整齐并排,彷佛在比较尺寸大小似的。 “这种地方,别的登山者是不会来的,所以鞋印应该是遇难者留下的。” “也就是说,遇难者应该有两个人。” 伏见凝视着柔软泥土上的清晰鞋印。 他们用木板盖住那些鞋印,以防大雨或坍方破坏。明天必须派人来用石膏采制鞋印模型。 银色小袋子一共找到三个,大概是用来装饼干等干粮的。 “如果真是两人同行,另外那个人可能也已经死了。” 救难队主任一听,用力点点头,然后环顾四周。看来恐怕要再次出动搜救大队了。 “不论是女人或小孩,登山未归,怎么都没人去报案呢?” 主任斜着头说。 “如果是一家两口,又住在大都市中,就算一个月都不在,也很可能没人知道。” “是吗……如果是两人结伴登山,一人平安脱险的话,那应该会去报案要求搜救才对。但没人报案,可见两人都死了。” 主任好像在思考明天要搜救的事,因而担心天气状况的样子。 从树叶间可看到一片圆形的天空,白云悠悠向西飘去。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周围不时传来鸟叫声,真是一幅悠闲而安谧的光景。 道原回到警局时,那具尸体的解剖报告已经送来了。 报告中说,死后已过7到10天,死因是疲劳致死。手脚有轻微擦伤,但没有任何足以造成无法行动的伤。胃中有微量的淀粉成份,但胃壁和肠壁都找不到诸如溃烂之类的异状。 分析案情如下:死者在山中迷路,又未准备充分食物,在极度疲劳下陷入衰弱状态,体力和气力都丧失,无法走动,最后倒地而死。因夜里寒冷又下雨,所以加速其死亡。 陈尸地点附近有银色小袋子掉落,可见死者原先带着一些干粮,但可能仍无法供给足够的营养,因此没有体力可走到正确的登山路径或登山小屋。 虽然无法得知死者生前究竟在山里待了几天,但道原很想知道其间他到底都吃些什么,因此就将那些银色小袋子送去化验,打算查出附着在袋子内侧的粉末是什么。 安昙山中,静夜来访。草丛里传来的虫叫声令人感到秋天的脚步已近。 常念山脉眼看就要融入黑暗中。道原从警局窗内眺望山脉的棱线,同时心里想着死者同伴的行踪。这个人也许还在山中徘徊吧?从鞋印大小看来,这个人应该是女人或小孩。 这个时候,从东京来了一通电话,打电话的是名叫牛込美津江的38岁家庭主妇。 她说,晚报上刊载的山难尸体可能是其夫牛込纯平。他今年41岁,8月4日说要去东北旅行,然后就独自一人出发,但过了预定的归期却没回家,而且一次也没和家人联络,因此她已向当地警局报案要求寻人。 牛込纯平是利用公司放暑假的时间安排了一次五天四夜的旅行。 “说要到东北去,却跑到信州的山上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道原在电话中对美津江说。 “在他出发前几天,我曾看到他在读一本杂志,那本杂志的封面写着‘信州特辑’。在他逾期未归后,我就把那本杂志找出来看,我想他可能是受了杂志的影响,临时改到信州去了。” 美津江的声音显得十分忧虑。 “他出门时是否带着登山背包?” “没有,他带的是一个浅褐色的肩挂式皮包。” “鞋子呢?” “是新买的白色休闲鞋。” 道原问纯平的身材特征,她所回答的大致和尸体相符,衬衫衣领的宽度和长裤的腰围尺寸也都一致,血型也相同。 道原吩咐她找个朋友陪她一起前来认尸,然后挂断电话。 接着,道原打电话给松元车站的人,问他们是否有存放在寄物柜中多日却无人认领的行李。对方回答说有一件,那是一双装在纸袋里的白鞋,以及一个浅褐色的肩挂式皮包,已经送交松元警局保管了。 大泷山附近发现的死者大概是牛込纯平吧?这个可能性已愈来愈高了。倘若他登山时有同伴,而且这个同伴是女人的话,美津江会做何感想呢?道原在心里想象着接下来的光景。 <er h3">03 牛込美津江在将近中午时抵达。她身边跟着一个念小学六年级的男童,以及一位名叫金田的男子。金田是其夫的同事。 美津江穿着一件白色洋装,上面有小水珠的图案。她的态度似乎有点紧张。 道原已从松元警局取来白鞋和皮包,他先让美津江看这两样东西。皮包里有两件短袖衬衫和一条灰色长裤。 “没错,是我先生的。” 美津江用手帕遮着嘴巴回答。 他们被带到松元市一所大学的医学院进行认尸。尸体脸部虽已腐烂不堪,但美津江说是牛込没错。同事金田的回答也一样。当美津江看到尸体手腕上的表时,突然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并以双手掩住脸部。那名男童并未观看尸体,道原也没催促他看。 美津江突然跑向站在墙角等候的男童,然后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男童是他们夫妻的独生子。 道原和伏见就在这间冰冷的地下室中聆听这对母子哭泣的声音。 美津江说,牛込纯平是山梨县甲府市人,虽然那是一个位于南阿尔卑斯山山麓的城市,他却没有登山经验。他在高中毕业以前一直都体弱多病,所以任何运动都不擅长,也很讨厌运动。 “但是,他怎么会穿起登山鞋,又背着登山背包跑来爬山呢?” 道原叫美津江过来,然后问她。 “也许他是在上高地观赏山景时,忽然起了念头想要爬上去看看。” “他以前曾到过上高地吗?” “应该没有,我没听他提过。” “有没有说要去东北的什么地方?” “说要去仙台,然后再去盛冈。” “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去的?” “我记得是在出发前10天左右。当时他说,因为公司放暑假,他想出去旅行4、5天,回来后再带小孩去千叶海边玩。” 她用手帕按着瘦削的双颊说话,手背上青筋浮现。 “那他为何跑到北阿尔卑斯山这边来?” “我也不知道。” “根据分析,妳先生好像有同伴。” “一起去登山的吗?” “因为现场有两组鞋印,一组是妳先生的,另一组尺寸较小。” “那个人现在呢?” “不晓得,可能也死在那附近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那一带搜救呢!” 道原心想:救难队大概又会碰到黑色鸟群吧!他接着又说: “既然已经查明死者的身份,那他投宿过哪里以及何时上山等问题,应该很快就可以查出来了。” 道原本来想说“和谁一起过夜也可以查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妳先生最近健康状况如何?”他又问。 “还好,他很注意自己的健康,5年前就已戒烟了。” “有没有烦脑的事?” “嗯……公司的工作很忙,但没听说过他和别人有什么纷争。” “那么其中之一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什么可能性?” “自杀。” “那当然不可能了……” 美津江说,家里连一封遗书之类的信也没有。 “刚才妳说,他可能是在上高地眺望山景时突然想要爬上去看看,是吗?” “是的。” “如果是临时起意,一般人大都会去爬比较知名的山,像德本山或西穗高山之类,但他陈尸的地点却是在黑暗山谷的茂密森林中,从那里根本看不到四周的山景。也许他是爬到可以瞭望风景的地方,却在下山时迷了路吧!但是,如果他是去名山胜景,那么沿路一定有很多上山下山的人,应该不会迷路才对。就是因为他去爬一般登山者很少去的山,所以才会迷路。” 美津江没有说话,只是以手帕抹额,做出擦汗的动作。 接下来道原把金田带到另一个房间询问。 “牛込先生请假,有没有特殊原因?” “没有,是公司例行放的暑假,因为不能让全体职员同时请假,所以必须商量调配后轮流休假。” 牛込请的暑假期间是从8月4日到10日,但11日是星期六不用上班,所以加上12日的星期天之后,总共有9天的假期。 刚才美津江说,牛込是4日早上出门,预定在8日回来。 “牛込先生最近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如何?”道原又问金田。 “外表看来似乎毫无异状。他做事很认真,甚至有点顽固,欠缺几分圆滑,个性也很内向,不是那种可以和任何人都谈得来的人。平常也很少跟同事去吃喝玩乐,喜欢在僻静的地方看书,所以既不打高尔夫球,也没有参加公司的棒球队。” 道原认为,牛込纯平至少会在松元市内住宿一宵,于是派人去查问市内各旅馆。到了晚上,终于查出牛込曾在8月4日和5日住进松元车站附近的一家饭店,而且有个女性同伴,但在旅客登记簿上却只写着“牛込纯平,同伴一名”,并未写出同伴的名字。 “牛込的同伴长相如何?”道原问饭店柜枱人员。 然而,不要说同伴,连牛込本人长得怎样也没人记得。 另一家叫德泽园的旅馆也有回音,说8月6日牛込曾带一名女伴去那里住宿。 翌日早晨,道原和伏见赶往德泽围旅馆。那是一家山中旅馆,和大饭店不同,房间数量并不多,所以职员中可能有人还记得旅客的长相。 “那天客人很多,所以记不得了……”柜枱小姐斜着头说。 8月6日的住宿旅客共107人,整个旅馆客满。 这里的旅客登记簿也是只写“牛込纯平,同伴一名”,并未写同伴的姓名。 上高地周边其他所有旅馆都没有牛込的消息。由此看来,牛込和他的女伴大概是在松元市那家饭店住了两晚,然后进入上高地,在德泽园旅馆住一夜,于8月7日登上大泷。 “和牛込的鞋印并排的,应该可以确定是女人的鞋印了。”伏见站在德泽围旁边的大草原上仰望着东侧山岭说道。 东侧山岭再过去就是大泷山。搜救队今天也以陈尸地点为中心分头进行搜索,因为牛込也有可能是在山中和女伴走散的。 “不知这位女性和牛込是什么关系。” “是啊……或许是位年轻小姐吧!” 道原仰视着前穗山的岩壁。高高耸立而将梓川划分为二的前穗山就在他们对面。 松元市那家饭店和德泽园旅馆的旅客登记簿上都有客人的签名,道原已将登记牛込的那一部份影印下来,打算拿给美津江确认笔迹。美津江已决定要在松元市将牛込的遗体火化,再带骨灰回去。 牛込说要去东北旅行,却跑到松元和上高地来。说谎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和女人同行吧?他们对山路不熟,以致迷了路而在山谷中徘徊,可见那位女伴大概也没有登山经验…… 不对!如果他们两人都没有登山经验的话,应该不会事先去买登山鞋和登山背包吧? “喂,我想,那女人也许有登山经验。” “我想也是。” “因此,或许是她邀牛込来松元市的。牛込知道她有登山经验,为了配合她,才临时买了一些登山装备跟着她上山。” “假使那女人有经验的话,就可以解释他们为何来爬大泷山了。因为她知道大泷山虽然名不见经传,却能在上面观赏枪岳和穗高山的美景,而且登山路径上既没有危险之处,也很少会遇见其他人。” “可是,如果要欣赏枪岳和穗高山,去爬德本山不就可以了吗?所以我认为,他们选择大泷山可能是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这就是我们要调查的呀!” 道原叫伏见将车子开往松元市。 牛込和女伴在松元市住了两晚,其间他买了衬衫和登山用的背包、鞋子、夹克等,也许是在饭店附近买的吧?道原如此猜想。 松元市内有好几家登山用品店。他们从车站附近的店开始查问,前面两家都说不记得有那种客人,而且也没有出售牛込所穿的那种轻便型登山鞋。 问到第三家时,终于有线索了。这家登山用品店位于女鸟羽桥附近。道原说出牛込的身材及特征后,店主立刻回答: “我记得有这么一位客人,他来这里买了很多登山用品。鞋子是26吋,鞋盒还在这里。” 店主说着,拿出一个褐色的鞋盒,打开盖子,然后又说那是8月5日下午的事,那人连袜子都买了。 “他是一个人来买的吗?” “和一位女士同来。” “看起来多大年纪呢?” “差不多35岁……我记得她也穿这种牌子的登山鞋,手上还拿着衬衫。” “那位女士有没有买东西?” “买了一套雨衣,式样和那边的一样。” 店主指着吊在墙上的一些红色和黄色的雨衣。这些雨衣都是两件式的,每套定价一万四千圆。 疑似牛込的男子买的登山夹克定价是六千圆。 看来这女人在来到松元市以前就已事先准备好登山用品了,因此道原先前的想法必须修正。原先他认为,这女人和牛込是在松元市内参观了两天,第三天到上高地观赏山景时才突然想去爬山的。 牛込以前从未有登山经验,而且出门前又向妻子说要去东北旅行,所以应该没有准备登山用品。是到了松元之后,在那女人的劝说下才买的。 店主又说,那女人看似颇有登山经验的样子,男的则好像一点登山知识也没有。女人还教男的如何使用登山鞋和登山背包。 道原和伏见回到丰科警局时,美津江已抱着牛込的骨灰坛在等他们了。男童和金田分别坐在她两侧。 美津江向道原和伏见道别,说要回东京去了,然后向他们鞠躬。道原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比第一次见面时老了几岁。 当她看到旅客登记簿上签名的影印本时,立刻说: “是先夫的字没错。” 金田看过后也点头同意。他们两人都看到上面有“同伴一名”的记载。 大泷山附近的搜救工作只进行两天就停止了,结果是一无所获。 救难队主任在傍晚时回来,道原告诉他调查结果。主任听了,倾斜着晒黑的脸说: “牛込穿的登山夹克不能防水,但那女人买了雨衣。有登山经验的人一定会事先准备雨衣的,为什么还要再买呢?是不是事先带来的已经不能用了呢?” 道原看着他的脸,心里想:可能是一件不够用,临时再买一件吧?如果是的话,那么这女人便是打算同时穿着两件雨衣了,这样的话,不但可防雨水渗透进去,也有保暖的作用,或许她事先就已预知将要在山中待上好几天了吧? “牛込的同伴会不会其实就是他的妻子?” 一直在发呆的伏见突然说道。 道原看看手表,说: “还来得及!” 他立刻打电话给登山用品店主人,吩咐他马上赶去松元车站。 道原和伏见也驱车赶往车站。道原想,店主应该会先到吧? 到了车站,店主已经穿着拖鞋站在剪票口了。车站内正在广播说往新宿的特快列车快要开了。道原急忙抓住店主的手腕跑下月台。 美津江一行人坐的是头等车厢。 道原在月台贩卖部买了一盒糕饼,走进车厢内交给那名男童。美津江双手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起来的小箱子,站起来向他行礼。金田也抱着一包东西,里面是牛込的遗物。 发车铃响,即将开车。道原跳下车后立刻望向店主,但店主摇摇头,表示车上的女人并非那个来买登山用品的女人。 列车开动后,那个男孩站起来,双手按在车窗上,似乎在道谢的样子。道原看到他的一只眼睛淌着泪水,两个手掌如纸般白。 <er h3">04 现在已经确定牛込纯平有个女伴同行。这名女伴也许已命丧谷中,但也可能已经平安下山。 如果她下山时牛込还平安无事,那么就是“放鸽子”的行为而已。但若她下山时牛込已无法行动,而她又不报警求救的话,即属犯罪行为。 另外,在山中拾获的那三个银色小袋子内的粉末,已经化验出来了。其中之一是含有肉质和蔬菜等成份的高热量食品,另外两袋里的粉末所含的热量极低。 超级市场和药房都有卖许多种健康食品和低热量食品,通常这些食品每一百公克含有三百八十至四百三十千卡的热量,也就是可防止营养过剩的辅助性食品。但是那两袋中的粉末经换算后,一百公克仅能产生约一百千卡的热量而已。到底是什么成份呢?分析结果显示,那是小麦粉和山芋粉。 登山当然需要比较多的热量,在平地以正常速度步行一分钟,所消耗的热量为三点四千卡,登山时则需八点五千卡。行李愈重,消耗量就愈多。因此登山时一般都会带量少而营养价值高的食品。若只吃用小麦粉和山芋粉做成的饼干,就会因热量不够而无法保持体力,也无法抵御寒冷。 虽不能断定那些小袋子里的东西就是牛込和同伴的食物,但那个地点确实偏离一般登山者会走的路线附近。也因此,牛込直到断气时都未能被别人发现。换句话说,因为小袋子掉在那里,所以里面很可能装过他们的食物。 即使是平常只吃低热量辅助食品的人,在登山时也会携带营养价值高的食物。 由以上推测可知,牛込之死很可能不是单纯的山难。 道原和伏见奉派赴东京出差。 他们首先到牛込上班的公司找金田。金田已于昨天和美津江母子一同回来。 金田找了三名和牛込较亲近的同事来跟他们见面。三名同事都直夸奖牛込做事认真,其中一人还说: “他从来不说低俗的笑话。” 和同时期进入公司的人比较起来,牛込的升迁较慢,据说是因为他从不与人交际应酬。 他从故乡甲府市的高中毕业后,就到东京念大学,大学一毕业便立刻就职,至今已工作了19年。同事对他工作的评价是“不算好也不算坏”。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牛込先生的办公桌?” 道原问金田。 “当然可以,不过一些跟公事有关的物品已经被人动过了。” 牛込的座位就在金田正对面。 抽屉里的便笺和文件等摆得很整齐。从上面算来第二个抽屉里面放的是私人物品,原本锁着,金田用一把小钥匙打开。 里面有一本小记事本,上面印着某家银行的名字。其他还有便笺、钢笔、介绍海外旅行的小册子、文库版的书、毛巾、手帕、胃肠药等。 如果他是自杀的,也许会留封遗书在这个抽屉里。然而,这些私人用的便笺上一个宇也没写。 道原翻开那本小记事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折迭起来的纸。打开一看才知道,那是从一本周刊上剪下来的内页。 那是一篇介绍某种新兴行业的报导,标题是“初恋的情人啊!你(妳)在哪里?”,内容大致如下: “似乎有许多人想再次见见以前的心上人,因此‘替人寻找初恋情人’这个行业目前正蓬勃发展中,其中规模最大的是位于东京港区的C公司。该公司的生意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有欧美各国寄来的委托函,每月平均接受委托的件数达一千五百件。原先委托人绝大多数是男性,但现在女性也急剧增加……男性多属浪漫主义者,大部份都想知道初恋情人如今芳踪何处、境遇如何,倘若生活幸福美满,就从此死心,不再过问,否则的话,就想要暗中帮助她。相较之下,女性则都只关心对方如今的职业、地位、生活方式等,似乎比较现实……” 这篇报导总共介绍了六家公司,其中东京都内三家、大阪两家、名古屋一家。 道原把东京都内那三家的数据全抄下来,打算和伏见一家一家去查访。 他们首先到规模最大的C公司询问,看看该公司是否曾接受一个叫牛込纯平的人委托寻人。 社长亲自接待他们,并表示事关个人隐私,所以不能说出委托人的姓名。 “这是重大案件,是命案的侦查!” 道原坚持到底。 社长只好让步,他看看账簿,回答说委托人中没有一个叫牛込纯平的。道原不太相信,又查访了另两家公司,结果也是一样。 道原又打电话给金田,问他牛込是否曾到大阪出差。金田请他稍候,一会儿后回答说,去年秋天曾到名古屋出差,但未去大阪。 道原再度赶到牛込的公司,叫金田打开那个放私人物品的抽屉,再把大阪和名古屋那三家寻人公司的数据抄下来。 然后道原搭机直飞名古屋,到Y公司拜访。 这家公司的社长是位40多岁的女性。道原向她保证,说只是要请她查查看是否有牛込纯平这个委托人罢了,绝对不会给她惹来麻烦。 “牛込纯平先生……是40岁吧!” 女社长拿着一本绿色账簿,坐在沙发上说。 Y公司接受牛込纯平的委托,是去年10月底的事。 牛込要求调查的人叫阿波野育子,年约35岁。他想知道的只是这位阿波野育子如今芳踪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而已。 女社长说,两星期后调查结果就出来了,已经写在报告书上,寄到牛込上班的公司去了。 报告书的副本还保存在公司里,根据上面所载,阿波野育子今年35岁,住在埼玉县和光市,曾经结过一次婚,3年前离婚,现在独身。有个5岁的女儿,但已交由前夫抚养。目前在一家公司当临时雇员,每天骑20分钟的脚踏车去公司上班。 “中老年的委托人大概比较多吧?” 道原问道。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但最近20几岁的男性客户愈来愈多了,连10多岁的也有。客户的目的五花八门,并不限于寻找初恋情人,有的是要找失去联络的旧友,也有的是关心音信全无的朋友目前的生活状况,想要把对方找出来。” “成功率有多少呢?” “我们接受委托后,1个月内找到调查对象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至于因为经济上的原因而故意躲藏起来的人,我们就无法找到了。” 道原猜想,他们大概是利用户政机关的数据进行调查的。他忽然对调查费用产生兴趣,便问女社长。 “基本调查费是两万五千圆,查到对象的住址后,再收‘成功报酬’三万五千圆。” 女社长回答。 道原心想:又不必详细调查对方的品行和生活方式,竟收取这么高的费用,这行业真是太好赚了! 牛込是在出差至名古屋时来委托Y公司调查的。他从杂志上得知有这种“替入寻找初恋情人”的公司,伹因怕难为情,同时也担心这件事被对方知道,所以不敢找东京都内的公司。也许他是害怕寻人公司的人将这件事泄漏给被调查的对象吧? 而且,万一对方发觉有人在调查自己,而调查的公司就在东京,那么很可能就会立刻想到委托人是谁了。如果是名古屋的公司,对方就比较不容易猜到。在费用方面,名古屋一定比东京贵,却比较能够安心。因此,牛込便想到利用出差的机会来委托名古屋的公司。 牛込想要调查的这位阿波野育子,真的是他的初恋情人吗?他为何要她的住址?难道真的是如杂志上所说“如若生活幸福美满,就从此死心,不再过问;否则的话,就想要暗中帮助她”吗? 如果调查报告所述正确,那么阿波野育子的生活似乎并不幸福。 她已结婚,并且生了小孩,但在3年前离婚,当时才32岁,应该有再婚的念头或可能性吧? 道原认为,牛込拿到调查报告后,应该会去找阿波野育子。 <er h3">05 阿波野育子果然住在调查报告所写的那个地址,但当道原和伏见去找她时,她却刚好不在,听说是因受伤而住院去了。 “道原兄,我看牛込的登山女伴就是她没有错,她在山上受了伤,所以住进医院治疗!” 伏见眼中闪着光辉说道。 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因此道原决定在附近探听一下育子的日常生活状况。 从车站到她住的这幢公寓步行约需15钟。她是在3年前搬来的,可能是离婚后就立刻搬来。 据说,除了她妹妹外,并没有其他人来找过她。她妹妹的家离此地不远,坐电车只要四站。 房东太太还说,她妹妹比她小两岁,有两个小孩。 当道原问到育子的小孩时,房东太太说: “哦,她有孩子吗?我从未听说过哩!” 看来育子的前夫可能不准她将小孩带出去吧?如果她要看孩子,大概必须要到前夫家里去。 “阿波野小姐受了什么伤呢?” “我去探病时曾问过医生,据说她是肋骨骨折,还有腿骨骨折,伤势很重。我去看她时,她还不能开口说话呢!” “妳知道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吗?”道原问。 房东太太歪着头说: “我想想看……对了,是上周六晚上。派出所的巡查先生来通知我,我就和外子赶去医院探视。那时她妹妹也去了。那家医院离这里大概有3公里远。” 上周六刚好就是一个星期前,也就是8月18日。牛込的遗体是在8月20日被发现的,解剖后推测他是死于8月12日左右。 “8月18日没错吗?” 因为这点很重要,所以道原再问一遍。 房东太太看看墙上的月历,回答说没错。 “阿波野小姐受伤前,是否有一段日子不在家?” “有好几天都没看到窗子里有点灯,我想大概是请了暑假,旅行去了。” 房东太太接着又说,她并不知道育子从哪天开始不在家,也不晓得她何时回到家里。 “阿波野小姐常去爬山吗?” “爬山?没听过。警察先生,她不是爬山受伤的,而是掉到河里受伤的。” 接着她又说到那条河在车站附近。育子每天骑脚踏车上下班,要去远方时,也会骑到车站前面停好,再转搭电车。上周六好像去远方刚回来,骑着脚踏车要回家,经过那条河时,连人带车一起摔落河中。据说那时是晚上十点左右。 如果沿着那条小河走,就是从车站到这幢公寓的快捷方式,这一点道原来时并没注意到。 接下来道原打算走访三个地方:育子上班的公司、所住的医院、其妹的家等。应该先去哪一处呢?他犹豫了一下后,决定先去上班的地点看看。 那家公司位于一条通往东京的大马路旁。 “阿波野小姐已于7月底离职了。” 出来接待的中年女职员说。 “7月底……离职原因呢?” “不晓得。因为是临时约雇人员,并没有特别询问原因。我想大概是找到了另一份时薪较高的工作吧!” 育子在此上班约有两年了。道原又找另一名女职员来,问她是否听育子说过爬山游玩的事。 “阿波野小姐曾说,她念高中时常常去爬北阿尔卑斯山和八岳。这大概因为她是山梨县出身的关系吧?” 这名20多岁的女职员答道。 “最近她有没有去登山?” 道原看着她那张瓜子脸问。 “曾说过到秩父和丹泽那边爬山的事,所以我想,最近应该也时常去登山。” 总算有一点收获了。牛込和育子既是同乡,那么对他来说,育子在成为“初恋情人”以前应该是他的“青梅竹马”吧? “道原兄,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找育子的妹妹吧!或许她也认识牛込哩!” 伏见额头冒汗,双眼闪闪生辉。 育子之妹名叫有吉祥子。她睁大眼睛望着来访的两名刑警。 “妳认识牛込纯平先生吗?” 祥子说:“牛込纯平……不就是我小时候邻家那个小孩吗?说是小孩,其实年纪比我大得多。” “比令姊育子大5岁,所以应该大妳7岁。他和妳们姊妹的关系是……” “该怎么说呢……牛込先生是那一带的农家子弟,我记得家姊常和他一起玩耍。” “长大后,育子还和他交往吗?” “牛込先生——啊,我们都叫他纯平……我们家在我念小学五年级时就从甲府搬到东京来了,从那时起我就没再见到纯平,我想家姊也是一样。我从未听说他们还有来往……对了,纯平到底怎么了?” 看来祥子好像没有看到新闻报导。 “已经过世了。” “啊,是牵涉到什么案子吗?” “育子是否常去登山?” “从高中时代就常跟同学去爬山。” “最近呢?” “现在正受伤住院中。听她说,近来仍偶尔会独自一人去附近爬山。” “妳爬不爬山?” “我从小就不爱逞强,所以一次也没去过。” “牛込纯平先生是死于北阿尔卑斯山。” “是山难吗?” “嗯,不过……” “他也去登山呀?” 祥子的目光似乎在凝视着远方。或许她是在回忆童年往事吧? “育子知道牛込先生的住址或近况吗?” “唔……我想应该不知道。” “可是,牛込先生却知道育子的住址,连3年前离婚的事也知道。” “哦,为什么?” 祥子按着胸口说道。她穿着一件黄色短袖衬衫。 “大概是因为想见她。” 祥子一听猛摇头,一只手仍按住胸口不放。 她表示知道育子已离职。育子曾打电话给她,说要去旅行,4、5天才会回来。 “妳想育子会不会是跟牛込先生去爬北阿尔卑斯山?” “怎么会……警察先生,纯平不是因山难而死的吗?” “其实疑点很多。育子旅行回来后,曾经和妳见面吗?” “听说她受伤住院,我才急忙赶去探望。昨天我也去了。” 也就是说,刚回来时并未见面。 “妳问过她到底去哪里旅行吗?” “没有。去看她时,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 祥子的脸色愈来愈苍白。 <er h3">06 夕阳余晖已将黑云染红。 道原和伏见回到育子的公寓时,左右邻居的窗户都已亮起灯火。他们找来邻家的主妇,询问育子旅行后回到家的时间。 “我记得是受伤前4、5天的夜里回来的,那时我去倒垃圾,刚好碰见她。”其中一名主妇道。 “当时阿波野小姐穿着什么样的服装?” “好像是去登山时穿的服装,还背着登山背包,脚上的鞋子看来很笨重。” “看到她的脸了吗?” “是的,不过当时路上暗暗的。” “是不是很累的样子?” “只是擦身而过,所以不太清楚。” 这名妇人说,已经不记得育子的背包颜色和衬衫质料是什么了。不过,道原仍然觉得此行颇有收获。因为已经知道育子是8月13日或14日回来的,而牛込死亡的日期是12日或13日。 现在应该可以到医院去了。 “不晓得育子现在能否说话。”伏见以担心的表情向道原说。 见了主治医师才知道,育子不但能说话,连三餐都和正常人相同。 “听说她是身受重伤被抬进来的,现在想必还很虚弱吧?” “为什么说她很虚弱?” 医师露出讶异的眼神问。 “因为她在山里待了一个礼拜左右,可能也没吃什么东西,下山回家后,才过了4、5天就受伤了。” “大概是在那4、5天之间,体力就恢复了吧!因为她并不太瘦,而且看起来也不怎么虚弱。” 道原请医师将育子移到单人病房,以便进行问话。 育子穿着一件新睡衣坐在病床上,一边手臂和大腿都包着绷带。她双眼细小,但五官端正。 “从8月7日开始的一周内,妳是否在北阿尔卑斯山脉的大泷山附近?”道原问。 育子低下头沉默不语,一会儿之后才轻轻点头。 “妳一直和牛込纯平先生在一起吧?” 她又沉默许久。她的双颊略微消瘦,但并没有不健康的样子。 “妳是亲眼看到他断气后才下山的吧?” “是的。”她抬头说。 “牛込的胃里几乎完全没有食物。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迷路,食物吃光后力竭而死。后来才知道他究竟吃了什么。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结果一人饿死,另一人却能独自下山,而且也不怎么虚弱。因此我们开始怀疑妳。” 育子又低下头来。她的发辫垂在胸前。 “妳事先准备了两种特别的食物,其中一种只是将小麦粉和山芋粉混合而已,是专门做来给他吃的。妳知道他完全没有登山知识,就事先计划好一切。上山后,妳将他带到无路可走的地方,再装出迷路的样子。妳知道山上接连好几天都会下雨。妳吃了营养价值特别高的食物,所以体力不会衰弱。而且妳在松元市的登山用品店买了上等的雨衣,因此不怕夜里的寒气。妳以前经常登山,所以本来就有一件雨衣,妳到松元市时,背包里大概也放着那件雨衣吧?” 育子点点头。 “可是,人即使只吃低热量食物,若有水可喝,5、6天内还是不会死。这时妳要如何让他早点死呢?” 育子抓住睡衣的衣襟,开始供出一切。 ——她在东京的登山用品店买了特别的食品。那是一种小饼干,没有味道,不太好吃,也没有营养,但只要吃一块就会感觉肚子已饱。 她回到家,把买来的饼干捣碎。要给牛込吃的,就加入小麦粉及果汁粉,自己要吃的,则加入高热量食物。然后重新做成饼干,放入银色小袋子中,在上面做记号以便区别。 8月6日来到上高地后,她将没有营养的饼干交给牛込,骗他说很有营养。牛込吃了一些之后,肚子便不感觉饿,所以在德泽园旅馆吃晚餐时,才只吃一半。 第二天8月7日,她向牛込说,要登上大泷山欣赏枪岳和穗高山的美景。于是两人开始登山。她事先问过牛込,所以知道他从未爬过山。牛込每次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育子从经验中得知这样走会很慢,若要配合他的步调,大概要花双倍的时间才能到达大泷山顶,也就是说,平常要花四个钟头,这次却可能要花八个钟头才能到。但育子并不在意这一点。 早上时太阳还曾微微露脸,但到了下午两点就下起小雨来。她向牛込说,再爬一会儿就有登山小屋可以休息了。 不久雨停了,但浓雾却笼罩了整座山,而且似乎愈来愈浓。牛込寸步难移,简直像在黑暗中摸索。育子见状,就提议下山。牛込因太累不想再爬,所以立刻答应。而且雾气太浓,路途方向都看不清楚,自然是下山为妙。 育子故意走离山路,把牛込诱到南侧斜坡。他的双腿已抖个下停,跌跤了好几次。 走了大约两小时,终于来到一处平坦的地方。牛込说他已无法动弹,育子也累了。但若不走动,就会感觉愈来愈冷,于是育子告诉他,说好像迷路了,叫他站起来继续走。 他只走了30分钟就开始呻吟。到了傍晚,他已无法再走下去,颓然坐在枯叶堆上,垂头丧气,嘴里直说冷,又把另一件衬衫也拿出来穿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育子吃着自己做的饼干,吸着树叶上的露水。牛込却说不想吃东西。育子把特地为他做的饼干放入他的背包中,向他说如果饿了就吃这个。 8月8日也一直下雨,他问育子该怎么办。他似乎非常担心不能按照既定日期回家,他的外表看来就像一个年过80的老人。育子说,坐着不动必定无法从这山谷中脱困,叫他站起来走路。他们来到一处和缓的斜坡,四周都是参天古树,连育子也差点弄不清方向了。牛込终于抱着树倒下来,并且开始呕吐。育子叱责他,说这样下去两人无异是等死,一定要继续走才行。 在山谷中徘徊的第四天,牛込已是很明显的虚弱,他不停咳嗽,渴了就喝灌木叶片上的露水,或者吸食沿着细树根淌下来的水滴。育子每天都拿缓泻剂给他吃,谎称那是营养剂。 如果一直坐着不动,牛込似乎还能活很久,因此育子尽量设法让他走动。有一次还谎称已找到路而诱他进入深谷,那时他就像只青蛙般跟在后面爬过去,等到知道其实没路后,立刻双眼紧闭倒在地上。 每天夜里都会听到山鸣(火山活动引起的山谷鸣震)的声音,连育子也吓得发抖,四周一片漆黑的恐怖感几乎让她意志崩溃。 11日晚上下起豪雨,牛込躲在两棵交迭倒下的枯树下面,像老鼠般直发抖。12日下午,他已奄奄一息,嘴里不知喃喃念些什么,到了傍晚,他就像气球泄气般断了气。育子见他已死,便把他身上的照相机和可以查出其身份的东西全部拿起来,然后立刻下山,在13日晚上回到家里…… 道原问育子为何要杀牛込。 ——育子在初中一年级时就很喜欢牛込纯平,她常带妹妹去牛込家玩。他家有一片桃树林,他母亲都会摘桃子给姊妹俩吃。那一带种桃树的农家很多,但牛込家的桃子吃起来格外美味。 有一天当姊妹俩又到他家去时,他母亲满脸鄙夷地向她们说:“要吃桃子,这里多得是,何必用偷的呢,这种小孩以后不可以再到我家来!” 育子和祥子从未偷摘过别人的水果,因此被这些话深深刺伤了心。不久,村里开始谣传说育子姊妹常在附近的果树园偷摘桃子和葡萄。她们也听说那是牛込的母亲去宣扬的。她们的双亲在一家小公司上班,因为受不了这些谣言,便透过熟人的中介搬到东京来。从此以后,育子就没有再见到纯平。 去年11月,育子突然接到牛込纯平寄来的信,内容大致是说,无意中得知她的住址,因此写信向她问候,近日内将来造访。 一个礼拜后的晚上,牛込打电话来,说想见她,并约好在下个星期天见面。 那个星期天是他们22年来第一次见面,牛込的脸上依稀可见昔日“少年纯平”的影子。育子并未提起少女时代受中伤的事,牛込也好像早已忘了育子一家因偷桃谣传而搬离甲府之事,但他知道育子已经离婚。育子问他为何晓得她现在的住所及境遇,他答说因为想见她,所以才特地设法查出来的。 当天他们吃完饭就互相道别回去了,但第二周牛込又打电话来邀她去吃饭。第三周当他们共进晚餐时,牛込说:“育子,妳好美。”育子知道,每个男人对于离过婚而单独生活的女子都会很亲切,也有好几个男同事要和她约会。他们安的是什么心,育子早就一清二楚,牛込自然也是同一类,但育子就是无法把他跟别的男人同等看待。 从甲府搬到东京后,过了两年父亲就病死了,母亲也很快地衰老下去,在两个女儿都尚未出嫁时就生病去世了……育子接到牛込的第一通电话时,脑海中想的就是这些往事。但是现在,牛込却一边说“妳好美”,一边靠过来。这一剎那,她对牛込的恨瞬间沸腾起来。她当然也恨他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曾当着13岁的她和11岁的妹妹面前说她们是小偷。当时站在一旁的他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呢?为什么不帮她们说话呢?因此育子也痛恨牛込,胜过恨他母亲。她开始认为,牛込是想利用她昔日“小偷”的罪名来得到她的身体。 夏天到了,牛込提议去旅行。育子认为他是想趁着旅行到远方时占有她的身体,他以为女人在旅行时很容易献身。于是育子决定将计就计,就答应他,并且提议要去松元市和上高地…… “8月18日晚上,妳说妳骑车回家时摔落河中受伤,其实那是被人推下去的吧?” 道原说。 育子本来在抚弄着自己的发辫,听到这话后,手指突然一用力。 “是被人推落的吧?”道原再问一遍。 “是的。” “被谁?” “太暗了,所以没看到。” 问她为何不报警,她只是摇头不说话。 翌日,道原和伏见着手调查牛込美津江在8月18日晚上的行踪,查出她当晚回家的时间是十一点。后来美津江的供词大致如下: ——去年年底,她在丈夫的桌子抽屉中找到一份调查报告,上面印着“柳恋的情人啊!妳在哪里?”的标题。由于最近牛込每个礼拜天都外出,她起了疑心,便到书房中搜寻,结果知道了丈夫正在调查阿波野育子的近况,不过她绝口不提这件事。 8月4日丈夫说要去东北旅行五天四夜,过了归期却未回来,于是她打电话给育子,但无人接听。她认为丈夫一定是和育子在一起。14日她再打电话,育子来接听,但否认曾和牛込去旅行。美津江说想和她见面谈谈,育子便答应在17日傍晚和她见面。 8月17日,她们在池袋会面。美津江一再逼问她是否和牛込去旅行,她虽仍坚决否认,但美津江已从她的表情看出她在撒谎。 育子离去后,美津江悄悄尾随其后,她看到育子从车站骑着脚踏车沿着河边小路回去。她一直跟踪到公寓,确认了育子放在门口的脚踏车后才回家。第二天傍晚,美津江又去车站,看到脚踏车确实在那儿,于是就去河边小路埋伏。当育子骑着车经过路灯下时,是晚上十点多…… “既然妳认为阿波野育子很可能和妳先生一同去旅行,为何不报警捉奸?” 道原问美津江。 “到了现在还忘不了初恋情人,这种丈夫有什么好挽留的?当时我认为他是故意躲起来,但阿波野育子一定知道他在何处,而且暗中来往。我一想到丈夫到现在还爱着她,就恨不得宰了她,所以……” 美津江供出了杀人动机。 “那么,当妳从报上看到北阿尔卑斯山上发现山难尸体的报导时,为什么还要向警方要求认尸?” “因为我想,如果警方查出他的身份,一定会怀疑我为何不报案,所以……” 美津江又说,没有亲眼看到育子是否死去,是她最大的疏忽。她说完后,好像很后悔似地咬着嘴唇。 ——黑暗谷之死完—— 401室的女人 山村美纱,1934年(一说1931年)生于京都,京都府立大学国文科毕业。曾当过中学教师、家庭主妇。 1967年发表短篇处女作〈目击者请报案〉,其后精彩作品源源不断,如《尸体喜欢冷气》《消失于马六甲海峡》等均获好评。1975年在《花之棺》一书中创造出女名探凯瑟琳后便一鸣惊人,成为最畅销的女性推理作家。1996年9月因病逝世。 笔下名探有:凯瑟琳、江夏冬子、小菊、矢村麻沙子、小川麻子、秋野夕雨子、令井阳子、石原明子、狩矢、桥口……等。 《消失的继承人》:1983年第3届“日本文艺大赏”。 有男的“奇人”,自然也有女的“奇人”。 金发美女凯瑟琳就是一位女“奇人”。她是美国副总统的女儿,在《花之棺》中首次登场时还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后来担任杂志社的摄影记者。她与男友滨口一郎搭档,在日本展开了一连串的侦探活动。所到之处,奇案迎刃而解……。 本篇就是凯瑟琳的短篇探案之一。 严格说起来,凯瑟琳并非特别“奇”,只是比普通女生聪明一些而已,虽说“姿慧”兼具,却无法与福尔摩斯或沙画师傅相提并论。不过若是跟那些平凡的警探相比,自然算是十分不凡了。 但是,本篇中的案情却非常奇特,令凯瑟琳几乎招架不住……。 <er h3">01 凯瑟琳以前每次来到京都,都住在饭店里,但这回在好友滨口一郎的劝说下,决定从新春期间开始,在市内某大厦中租一间公寓住。 凯瑟琳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安心,而且可以多了解一下自己所喜欢的京都。 滨口找到的公寓,位于桃山的一幢新建大厦中。 房租每月15万日币,是两房两厅式的屋子。 全部的手续,滨口都办妥了。 凯瑟琳打算先买棉被及日用品,其他的家具则等和滨口商量过后再决定。 在祇园附近吃完晚餐后,滨口开车送凯瑟琳到公寓大厦去。 途中,滨口到糕饼店买了3盒糕饼。 “在日本,搬到新家时,通常有先向左邻右舍打招呼问候的习惯。说些以后请多多关照之类的话。” “就是在美国,也要跟邻居打个招呼啊!” “但是在日本,这种问候已经公式化了。在东京,必须分送蒿麦面条,叫做‘搬家蔷麦’。不过这里是京都,所以只要送糕饼给隔壁及管理员就行了。” “打招呼时所说的话,也是固定的吗?” “差不多。不过我想,妳是美国人,不拘泥于这种形式也没关系。” 到达公寓时,已将近晚上八点了。 点上暖炉,忙了一会儿,两人就打开香槟酒,在新居中喝酒聊天。不久,开始进行滨口所说的乔迁问候。 凯瑟琳的房间在四楼。 每楼各有10间房。滨口说,今天只要拜访隔壁就可以了。 “搬来一个金发外国人的消息,会立即传播开来。不只是这幢公寓大楼,这附近一带也是一样。”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凯瑟琳笑着说。 她已经习惯日本人强烈的好奇心。 “等一下也要向管理员打个招呼才好。同一楼的其他住户,明天还要送点礼物。” “来日本,最难分辨的地方就是这一点。” “哪一点?” “打招呼呀!太随便,被人说不懂礼貌,太殷懃,又被批评说爱出风头。就是这一点很为难。” “放心!我来教妳。” 滨口说。 虽然凯瑟琳以美国女郎特有的坦率作风,想要尽量吸收更多日本的知识,但日本的风俗习惯中,她感到难以适应的还是很多。 滨口拿着两盒糕饼,和凯瑟琳一起走出房间。 凯瑟琳的房间是402室,左邻的403室没人在家。 右邻的401室位于转角处,名牌上写着“上田美也子”。 凯瑟琳按了门铃。滨口跟在她后面,觉得自己好像是她的监护人。他看看手表,这时已经九点多了。 很久都没人应门。凯瑟琳以为这一间也是没人在家,有点失望地再按了一下。这时对讲机才响起“什么事”的应答声。 “请开门!”凯瑟琳故意用不流利的日本话说。 于是,门开了一条细缝,出现了一张27、8岁的女人脸孔。 她看到凯瑟琳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大概因为凯瑟琳是金发的外国人吧? “我叫凯瑟琳,刚搬来隔壁住。请多关照!” 对方好像是听到凯瑟琳讲日本话,因而放下心来似地,点头说道: “请妳也多关照!” 滨口在旁立刻将一盒糕饼交给凯瑟琳。 凯瑟琳将糕饼由门缝中塞入,再次鞠躬说: “以后请多多关照!” 接着,两人向管理员打过招呼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这样,搬家的仪式总算告一段落,凯瑟琳松了一口气。 “明天再向左邻打招呼,这种糕饼能放到明天吗?” “天气冷,没关系。明天我再来帮忙吧!” “可是,日本人搬家,为什么不举行舞会呢?在美国,搬家时要在自己家里开舞会把附近邻居全部邀来,一次就招呼完毕了。连管理员也一起请来呢!” 凯瑟琳好像想不通似地,歪着头说。 “的确,美国式的比较合理。不过,日本人最怕开舞会了。尤其在自己的家里,必须做出最完善的料理,并且要像服务生一样,来回招呼客人,这是日本人最感头痛的,所以都送些简单的礼物就算了事。” “但是我总觉得这样很无聊,好想跟隔壁那位漂亮的女人亲近一些呢!” 凯瑟琳好像有点遗憾地说道。 <er h3">02 滨口答应凯瑟琳,明天要一起去买家具。他待了一会儿,就开车回去了。 (凯瑟琳也许会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开个舞会吧!) 当滨口在家里想着这件事时,凯瑟琳打电话来了。 “喂,一郎!你知道现在我在哪里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在喝酒吧?” “答对了!正在干杯呢。跟谁,你知道吗?” “唔,跟谁?” “跟隔壁邻居呀!她叫做上田美也子。你乱讲,什么日本人不喜欢开舞会。是她邀我来的呢!” “哦,那很好。” “她穿的衣服好漂亮呀,是京友禅(一种和服)呢!你要来见见她吗?” “算了吧!下次有机会见面时,我再向她打个招呼好了!” “下次我要开个舞会招待她,到时你也要来喔!” “当然了,我会去的。不过……” 滨口突然降低声调说: “虽然她欢迎妳,但妳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 “这是日本的规矩吗?” “嗯!应该说是京都的惯例。如果待得太久,会被认为不识时务,或是不干脆。即使被挽留也要回去,这是礼貌。” “啊!这种礼貌真没意思。” 滨口想象着凯瑟琳在电话的另一端皱眉头的样子。 尽管如此,滨口的忠告还是有效。不久之后,她又从自己的房间打电话来。 “我回来了!” 她告诉滨口。 “很好。停留的时间恰到好处。” 滨口放心地说。 “美也子一直挽留,但你既然那么说,我只好回来啦。” “有时候,即使人家嘴里说,要请妳吃京都的茶泡饭来挽留妳。心里也是希望妳早点回去。所以,还是早点告辞比较好。” “我不懂什么叫‘京都茶泡饭’,不过还是谢谢你,没让我出糗。对了,我觉得美也子实在很了不起,既漂亮又聪明,还担任京都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秘书呢!” (这么一来,她们两人大概会相处得很融洽吧!) 滨口心里想。 翌日将近中午时,滨口开车去接凯瑟琳。因为他答应要陪凯瑟琳一起去吃午饭和买家具。 依照凯瑟琳的要求,在大德寺吃了午饭,然后到夷川路去。这条路有“家具批发店街”之称。 夷川路两旁有栉比鳞次的家具店。他们边走边看,逛了将近1小时,只订购了一组客厅桌椅及一组三面镜台,就回公寓去。 滨口正要停车时,发觉有两辆警车停在路边。 “可能发生什么案件了。” 滨口说着,先让凯瑟琳下了车。 大厦门口围着禁止通行的绳子。 “我们是这幢公寓的住户。” 他们向穿制服的警官说。然后越过绳子,乘电梯上四楼。 四楼走廊上,许多刑警及鉴识人员正忙得团团转。 其中的狩矢警部认识他们两人。 “妳怎么又出现了?” 他是京都府警察局搜查一课的警部。 “凯瑟琳刚搬到这里来住。” 滨口一说完,狩矢就吃惊地向凯瑟琳问: “真的吗?” “是呀!昨天才刚搬来的。是什么案子呢?” “住在401室的女人被杀,有人发现她的尸体。看来像是昨天夜里被勒死的。” “401室的话……啊!是美也子吗?” “不错!” “哦,不!” 凯瑟琳用英语发出尖叫声。 滨口了解她的心情,但狩矢警部却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凯瑟琳。 “昨晚凯瑟琳还跟那位上田美也子亲密地谈过话呢!” 滨口解释说。 “真的?” 狩矢问凯瑟琳。 “是呀!她穿着好漂亮的和服,来邀请我到她房里坐呢!” “她被杀时还穿着和服。你们来看一看吧!” 狩矢带着凯瑟琳和滨口来到了401室。 靠里面的是一间六个榻杨米大的日本式房间,还有西式厨房及浴室。 那个日本式房间的榻榻米上,有一位身穿漂亮和服的年轻女人,敞开衣服下襬横卧着。 尸体容貌变得很丑,难以辨认,大概是因为被勒毙之故吧? 一瞬间,凯瑟琳用双手遮住脸,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妳昨晚来过这里,是吗?那么这盒糕饼是妳带来的吧?” 狩矢指着桌上的糕饼说道。 “是的。滨口先生说,刚搬过来时要拿糕饼向邻居问候。” “还好是这样。” “为什么?” “因为我正在为这盒糕饼伤脑筋呢!想来想去,不晓得是不是凶手带来的。既然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狩矢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又问道: “妳见到她时,是几点?还记得离开的时刻吗?” “呃,是十点左右。因为他叫我早点回房别久留,我依言照做,还被他夸奖一番,所以记得当时的时间。” 凯瑟琳向滨口瞥了一眼,说道: “没有错吗?” “是呀!为什么这样问?” “老实讲,发现尸体的时候,靠阳台的窗户开着,暖炉也熄了,所以室内极为寒冷。法医说,如此一来难以推断死亡时刻。因此,最后见到她的人的证言,就显得很宝贵了。” “窗户为何开着?” 滨口问道。 “阳台外面紧临着一根水泥电线杆,顶多只有5、60公分的间隔而已。凶手可能从窗户出去,沿着电线杆溜走。” “那么,玄关的门是关着的了?” “而且上了锁。” 狩矢说明了发现尸体的经过。 上田美也子的职业是董事长秘书。今天由于公司里发生了一件非问她不可的事情,所以打电话过来,但一直没有人接。因此公司就派一名职员,在下午三点来探望。 “门锁着,又没人来开门。他正要回去时,从外面一看,这么冷的天气,窗户竟然开着。他感到纳闷,便叫管理员打开门,进入卧房一看,发现她已经死了。”狩矢说。 “她就是在这里跟我一起喝啤酒的。”凯瑟琳说。 “啤酒瓶和玻璃杯就放在厨房的流理枱和桌子上。”狩矢说。 “那么,凶手是在她收拾房间时进来的了?” “也许是吧!” “如果当时我待久一点,她就不会被杀了吧?” 凯瑟琳又向滨口瞥了一眼,说道。 “唔,那就不知道了。可能连妳也一起杀掉呢!” 狩矢盯着凯瑟琳说道。 <er h3">03 凯瑟琳整天都闷闷不乐。 在她第一次搬来住的公寓内,一位亲切对待她的女人被杀了,这对她是个严重的打击。 而且是在邻室。 滨口想安慰她一下,于是邀她出来吃晚饭。 决定去“吉兆”吃。那是一家平常舍不得去的高级日式餐厅。 面向庭院的榻榻米房间里,铺着红色毛毯,并放有六角灯笼。 平时的凯瑟琳非常喜欢这种气氛,但今晚她的表情始终未见开朗。 “狩矢先生很快就会抓到凶手的。” “话是不错,但我还是很在意。当时我也许救得了她呢!” “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即使凶手昨天因为妳在场而没杀她,今天也会去杀她吧!要紧的是,妳会不会被怀疑,我可担心得很!”滨口说。 幸好有狩矢在,若是其他刑警的话,她或许会被严格审问一番也说不定。 晚饭后,滨口邀凯瑟琳到夜总会去。 平常不会醉的凯瑟琳,竟然喝得酩酊大醉了。 滨口也陪她喝了不少,所以只好将车子寄放在停车场,搭出租车送她回公寓。 门缝里插着狩矢的名片,上面以原子笔写着: 看看手表,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留言还设想周到地另用英文写了一遍。凯瑟琳看后立刻精神百倍地说: “我们马上去见狩矢先生吧!” 两人又搭上出租车,前往搜查总部。 “一定是抓到凶手了。” 滨口在车上说。凯瑟琳则歪着头说道: “若是抓到凶手,应该不会写尽速才对。” “那是,是为什么?” “我也想早点知道呀!” 凯瑟琳像是非常着急的样子。 狩矢正在等候他们。 “有件事情,想请凯瑟琳小姐再次确认一下。”狩矢说。 “什么事?” 滨口代她问道。 “老实说,查出了一个嫌疑犯,是个25岁的男人,正迷恋着被害者。可是,她另有喜欢的男人。因此我们认为,可能是他在勃然大怒之下将美也子勒死了。” “他承认自己喜欢美也子吗?” “是的,不承认也不行。因为我们在被害者房间内一个锁住的抽屉中,找到了许多他所写的肉麻情书。” “那不就结了吗?”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他都在花见小路的一家小酒店喝酒。” “没有弄错吗?” “那家店叫做‘花蝶’。我们问过那里的老板娘和服务生,以及几位在场的客人,都已经确认无误。” “店员和客人难道不会说谎吗?” “最主要的是,当天他一去就开始胡闹,后来还跟其他的客人打架。他用卡拉OK唱歌时,遭到另一位客人的奚落。当时是十一点,两人互殴,打得浑身是血。老板娘急忙叫救护车来。” “那么,两人都被救护车载到医院去了吗?” “是的。救护车在十一点五分到达酒吧,将两人载到附近的K医院去。救护人员也作证说是这个时间无误。” “这样的话,不在场证明就很完整了。” 凯瑟琳说。 “不错!凯瑟琳小姐,妳跟被害者一起喝酒,喝到十点吗?” “是呀!我回住处打电话给滨口先生时,是十点十分左右。那以前她确实还活着呢!” “哦,可是……” 狩矢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er h3">04 “你是说,他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还是很可疑,是吗?” “嗯,不错!” “哪里可疑呢?” 凯瑟琳问道。 “总觉得他的不在场证明太过完美了。虽然尚未深入调查,但据说他是个文静而从不打架的男人。” “这种人竟会在小酒店跟人打得浑身是血,实在很可疑吧?” “是啊!” “为什么和平常不同,敢跟人打架,这一点他如何说明呢?” 凯瑟琳问。 “他说,因为爱上了上田美也子,跟她交往,还打算和她结婚。但她变心而搭上别的男人,对他开始冷淡。所以,才心烦气躁而跟人打架。又说,假如他杀掉了美也子,一定情绪低落,颓丧不堪,哪里还有心情打架。” “有道理。” “我担心的,就是太有道理了。可是,假定十点以前被害者确实还活着的话,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很明确,我们也没办法。” “死亡时刻是几点呢?” “大概是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吧?这时他是在小酒店里,有不在场证明。这么一来,凯瑟琳小姐,妳就是最可疑的人物了。” 狩矢笑着说。 “我没有杀她的动机呀!当晚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呢!” “如果不是妳的话,这种说法是讲不通的。因为也有可能是跟她有仇而特地搬到她家隔壁去的。” “那间公寓是滨口先生替我找的呀!滨口先生也是透过房地产公司找的,所以我搬到她家隔壁绝不可能是故意的。” 凯瑟琳似乎有点委屈地说。 “别当真啊!就是因为把妳排除在嫌疑犯之外,所以才这么说呢。” “对了,那男人叫什么名字?我想见见他。” “叫做林和男,25岁,公司职员。他的公司和被害者的公司有生意往来,由于这种关系两人才认识的。” “那么,美也子甩掉林先生后,所交往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嗯,叫做水泽聪,30岁。关于这个人,我们也稍微调查过了,但他跟美也子正在热恋中,因此没有动机。” 凯瑟琳点点头,和滨口一起离开警察局。 “我总觉得那姓林的男人,不在场证明相当不自然。” “但是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他明明在那家酒店喝酒。如果死亡时刻确定是在九点半至十点半的话,不在场证明很明确,那么他就是清白的。” “除了和她正在热恋的水泽聪以外,有没有像林先生那样,以前相爱,后来被她抛弃的男人呢?对于死去的美也子,我希望多知道一些她的事。” “好吧!我明天就去调查。” 滨口答应了。 翌日上午,滨口托一位熟识的征信社职员去调查上田美也子以前的交友情形。 调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滨口和凯瑟琳共进午餐,饭后沿着京都的河原町大道,一边散步一边谈话。 因为没有风,并下觉得很冷。 “上田美也子的种种事情都查出来了。她姿色极佳,又聪慧绝伦,这是有口皆碑的,但另一方面,跟男人的关系也很复杂。” “我才刚搬到隔壁,她就对我那么亲切,可见她的人际关系必定很好。跟她有交往的男性当中,包括了林和男和水泽聪吧?” “是的。而且因为她是董事长秘书,跟60岁的董事长也发生了关系。” “啊,真的?” “据说在公司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那董事长有太太吧?” “不错。还有一个23岁的女儿呢!” “这跟我的印象有点不合。” “对上田美也子的印象吗?” “嗯!她跟我谈话的时候,显得非常文雅端庄,一点也没有那种放荡气质。” 凯瑟琳斜着头说。 “光凭见一次面的印象,是无法了解一个女人的。而且她是日本女人,和妳不一样。” “即使如此,还是差太多了。关于林先生,有没有查出什么线索?” “还没有。晚上我们就跑一趟花见小路吧!我带妳去他打架的那家酒店。” 滨口这么一说,凯瑟琳重重地点头表示同意。 当晚,滨口带着凯瑟琳到位于花见小路新桥附近的小酒吧“化蝶”去。 店面不大,但格调高雅,摆设整洁。 时间尚早,没有其他客人。 40多岁,身穿和服的老板娘,跟他们两人隔着柜枱相对而坐。 “我们想探听林和男这个人。” 滨口说完,老板娘就向凯瑟琳瞥了一眼。 “这位外国小姐也是林先生的朋友吗?” “不是。因为我住在死者上田美也子小姐的隔壁,所以想知道有关林先生的事。” 凯瑟琳说。 “唉呀!这位外国小姐,日本话讲得这么好!” 老板娘又笑着说: “妳住她隔壁,可能是她的朋友吧?不过坦白说,她跟林先生很小相配呢!” “妳见过她吗?”滨口问。 “林先生曾经带她来过一次。当时他看来很高兴,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人并不适合。” “为什么?” 凯瑟琳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挺身向前问道。 “因为我立刻就看出她跟男人的关系很复杂。而且,她知道林先生在迷恋自己,所以就把他当傻瓜玩弄。林先生比她年轻,又不富有,将来也不可能出人头地,因此她当然看不起林先生,只是在耍他而已。虽然如此,她却故意用淫荡的眼神看着林先生的脸,来玩弄他。当时我就觉得很讨厌,因此他下一回单独来时,我就劝告他最好和那女人分手。” “那么,他如何同答?” “他正在迷恋那女人,根本不听我的话。” “在妳看来,林先生是个怎样的男人?” “这个嘛,简单一句话,就是非常纯真而现在已不多见的男人。” “老板娘喜欢他吗?”凯瑟琳单刀直入地问。 老板娘“唉呀”一声,很有女人味地扭扭身子,但马上又笑着说: “嗯,喜欢!如果我有女儿,真希望能让他们结婚。” “一个大男人,难道无法看穿对方不是真心爱自己吗?” “也许他知道,但他很怕再度失恋。这是以前他的朋友告诉我的。” “哦!” “他好像曾经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也就是说,爱上了他的大嫂。据说他大嫂非常漂亮呢!” “我明白了!” 凯瑟琳突然大声说道。 “咦?” “简言之,林先生是为了要从那痛苦的情感中逃脱出来,才爱上了上田美也子小姐的。对吧?” “对!”老板娘说。 “那么,死去的美也子小姐一定和他的大嫂长得很像了?” “据说很像。我虽然没见过他大嫂,但他的朋友都说非常相像。” “果然不错!” “不过,这是伤心事呢!”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说道: “因为容貌相似,所以林先生才不得不忍耐下去吗?”滨口问。 “那也是原因之一。就算是替代品,只要性情好就可以了。但美也子实在不行,她只想搅乱男人的心而已。她常以自己的美丽为傲,但内心很冷酷。林先生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才对……因为他并不笨。她们外表虽相似,内在却全然不同。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用美也子来代替自己所喜欢的大嫂。” “他大嫂了解他的心意吗?”滨口说。 “我想应该了解。女人对这种事情最敏感了。” 老板娘好像谈到了自己的事一样,痛切地说。 这时,客人三三两两地进来了。 “我们回去吧!” 凯瑟琳向滨口说。 <er h3">05 “稍微走一下好了。” 滨口一到外面就向凯瑟琳说。 “这么冷的天气?” 凯瑟琳讶异地说。因为她知道滨口最怕冷了。 “嗯!总而言之,我有话要说。” “回到公寓再说不行吗?” “现在就想说。是关于这次案件的事。” “你想说什么,我大概猜得到。好,就走一走吧!” 凯瑟琳同意,两人就沿着河岸慢慢步行。 “刚才听了那家店的老板娘所说的话,使我想到一件事。” 滨口兴致勃勃地说。凯瑟琳则冷淡地说道: “当天晚上和我一起喝酒的,也许并非死者美也子小姐。你是想说这件事吗?” “什么!妳竟然知道?” 滨口泄气地看着凯瑟琳说。 凯瑟琳笑道: “只要听了老板娘的话,谁都会这么想。” “是吗?” “换另一种角度来看这案件的话,就是这样。25岁的林和男爱上了大嫂,当然那是没有结局的爱。正当他苦恼不已时,偶然邂逅了一位跟他大嫂长得很像的女人,那就是董事长秘书上田美也子。” “不错!” “于是林先生就爱上了美也子。如果美也子也以赤诚相待的话,这段恋情将会很美满。但美也子却是一个恶毒而淫荡的女人,因而造成了悲剧。当天晚上,林和男去公寓找美也子,大概遭她冷淡对待,说了一些令他勃然大怒的话。因此,林和男就在不知不觉中勒紧了她的脖子……”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事后,他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能够商量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打电话给大嫂。心地善良的大嫂急忙赶来,可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当她正在苦思如何营救小叔时,刚好我拿着搬家问候用的糕饼去按门铃。” “对!” 滨口点头说。 “她将门打开一条细缝窥探后,知道了我刚搬来。聪明的她突然想到要利用我来当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有两个原因使我成为最适当的证人。第一是我刚搬来,不认识上田美也子。第二是因为我是外国人。她必定认为日本人的脸由外国人看起来都一样。” “因此,就叫妳过去喝酒了?” “是的。首先,她化装成死去的上田美也子。本来她们的容貌就很相像,再穿上房间里的和服,就跟上田美也子一模一样了。然后,叫小叔林先生到他常去的‘化蝶’酒吧喝酒,喝到十点以后,打一架好让人送到医院去。林和男走后,她就邀我过去喝酒。” “利用妳完成了不在场的证明!” “不错。愚蠢的我不知道被利用了,还喜孜孜地到她的房间喝酒。她必定一边和我谈话,一边挂念着时间。另一方面,林先生到了花见小路的‘化蝶’酒吧,依计行事。尽量喝久一点,时间一到,就找借口跟其他客人打架,顺利地被救护车载往医院去。” “因此,林和男的不在场证明就非常完整了。” “对!但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死亡时刻。林和男勒死美也子时,是在我去她房间叫门以前,所以,我想是在七点到九点之间。但是必须伪装成美也子到十点还活着,这其中的时间差了很多,只要解剖尸体就能明白。因此,她一定要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所以就打开窗户,让屋子里处于非常寒冷的状态,对吧?” “不错!她熄了暖炉,打开靠阳台的窗户,让室内空气冷却下来。恰巧阳台旁边还有一根水泥电线杆,这会使人认为,凶手是由此逃掉的。” “光是这样,就能够将死亡时刻挪后两小时吗?警方也知道窗户开着,一定会列入考虑的。” “对了!一定是利用冷气机!共犯要离开时,打开冷气机再走就可以了。冬天开冷气机的话,室温会下降很多。” “可是,发现尸体时,冷气机如果开着,岂不被警方识破?” “所以呀,大概是利用定时器的设备,时间一到就自动关掉了。因为尸体可能要到第二天才会被发现。” “原来如此!” “接着,她将我见过的那套和服脱下来,穿在尸体身上。然后用那房间的钥匙锁上门,再出去。” “如果查出死者本人穿和服的习惯和特征,或许可以明白那是别人替她穿上的也说不定。” “不错!” <er h3">06 两人来到了府警总部的门前。 “快点去跟狩矢警部说吧!”滨口兴奋地说。 但不知何故,凯瑟琳却迟迟不进门。 “怎么了?对今天的推理没自信吗?我认为妳说得很对呢!”滨口说。 凯瑟琳若有所思地低头说道:“我在考虑她的事情。” “死去的上田美也子的事吗?” “不是。我在想当天招待我的那个女人。她既美丽,又高雅,是个超凡脱俗的女人。” “但是她小叔犯下杀人罪,她是掩护杀人凶手的共犯呢!” “我知道。” “那么,为何通知警方时犹豫不决呢?被杀害的死者是坏人,杀人凶手反而是好人,这种情形多得是。” 滨口这么说,凯瑟琳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说道: “好,走吧!” 在搜查总部,主要都是滨口在讲话。 凯瑟琳异乎寻常地沉默不语。狩矢一边很纳闷地看着她,一边听滨口说话。 滨口讲完后,狩矢两眼闪闪发光地说: “老实讲,以前由于凯瑟琳小姐的证词,使得林和男有了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因此我们正在寻找其他嫌疑犯。但现在这么一来,对我们的帮助可大了。” 为了慎重起见,狩矢放映上田美也子生前的录像带给他们看。画面上是她在公司创立20周年的纪念舞会中来回穿梭的样子。 “果然不一样。我只瞥了尸体一眼,所以没发觉那是不同的人。假冒的美也子,容貌不一样,耳朵旁边也没有这么大的痣。” 狩矢指示部下,马上去传唤林和男及其大嫂到案说明。 然后,狩矢向凯瑟琳说: “又让妳帮了一次忙。不过,妳今天好像没有精神呢!” “因为我想他们两位都是好人。” “再怎么好的人,也不容许做出杀人或是掩护杀人的行为呀!” 狩矢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滨口与凯瑟琳就在搜查总部中等待警方将林和男及其大嫂带来。因为狩矢说,希望凯瑟琳能确认一下他大嫂的长相。另外,他也说明验尸的结果:死者是被人用领带勒死的,凶器就丢在墙角下。 首先带到的是林和男。他紧咬着嘴唇,默默不语。20分钟后,其大嫂被两个高大的刑警押进来。 她的名字叫林加代子,当她在走廊看到凯瑟琳时,似乎吃了一惊而站住,然后轻轻点头为礼,也许是想说对不起吧? (果然是她!)凯瑟琳很颓丧。 马上开始进行审问。 1小时后,狩矢从侦讯室中走出来。 “你们还在这里吗?托你们的福,他们已经招供了。” “两人都招了吗?” “林加代子很干脆地承认与凯瑟琳见面的经过。林和男也招认自己杀了上田美也子,但他否认曾拜托大嫂设计不在场证明。显然他不想让心爱的大嫂卷入这件命案里。他哭着说,本案跟大嫂没有关系……” “为何杀害上田美也子小姐,他怎么说?”凯瑟琳问。 “他说,对美也子已经死心了,但美也子忽然又邀他去玩,当他高兴地来到美也子房里时,美也子却说:‘我只是想试看看你会不会来而已。我已经另有结婚的对象了,你走吧!’于是他勃然大怒……” “美也子的结婚对象是谁呢?是水泽聪吗?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当时他和公司同事一起到关岛去了,所以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林和男已经招认,他大嫂林加代子也说曾帮他制造不在场证明。应该没问题了,妳为何这么问呢?” “没什么。方才我看到林和男的时候,想到一件事,有点放心不下。听说美也子小姐是被人用领带勒死的,但这位林先生被传讯时却连西装也没穿,领带也没系,只穿着毛衣和夹克,可见他平常很可能都不穿西装打领带的。如果他是在仓卒间勒死美也子的话,会特地从家里带着领带去吗?美也子家里没有男人,应该不会有领带才对。他在作案后去那家酒店时,也是穿着毛衣和夹克,这是我刚才打电话问的。” “假使是特地带着领带去,就成了有计划的谋杀案了。” 狩矢不为所动地说。 “杀害美也子的时间,他说是几点呢?” “据他说,是在八点左右。” “林加代子何时来到公寓呢?” “呃,九点。” 狩矢看着记事簿说。 “那么,他们两人没在公寓内碰面了?” “我想他大概是在杀死上田美也子之后,跑到外面打电话给他大嫂的。林加代子就叫他立刻到酒吧去制造不在场证明,然后自己再赶往现场。那时是九点吧?我们还没有问到这些琐细的事。” “这么一来,从林和男离开公寓现场到加代子小姐进入那房间为止,有将近1小时的空白时间。在这个空档内,公寓房间的门都没锁吗?” “如果锁着,加代子就无法进去了,所以大概没锁吧!” “那么,在这空档内,尸体很可能被人发现了?” “嗯,有点奇怪。” 此时滨口说话了: “我们两人到达公寓时,已将近八点了。在凯瑟琳房间内整理了一会儿,东聊西聊。八点半时,凯瑟琳上洗手间。当时我想,事先去通知隔壁等一下要来打招呼,这样比较好,于是就先到401室去。我想,如果有人在的话,可以顺便借个开瓶器来开香槟酒。后来才知道,凯瑟琳的皮包中已经有一个开瓶器。但当时我不知道,以为没开瓶器就麻烦了。那个时候,我发现401室的门锁着,按门铃也没人出来。” “这样的话,就是林和男在作案后,将门锁上再离开的吧?然后在某处将钥匙交给他大嫂。或者是妳去按门铃的时候,加代子已经到达而在里面锁上了门呢?”狩矢说。 “他没有时间可以在半途将钥匙交给加代子吧?而且,我在九点多按门铃时,她曾经开了门。假设一郎在八点半按门铃时,她已经到达而在里面的话,一定也会来开门的。” 凯瑟琳说。 “原来如此!” 狩矢好像陷入沉思般地说道。 凯瑟琳和滨口回到公寓。 他们向公寓内的住户及管理员多方查询探问,结果发现了当晚有关现场房门的一些怪事: 八点十五分:住在403室的人,因为要外出,走过401室时,看到门没关紧,于是想顺便和美也子打个招呼,但按了门铃却没人来应门。 八点三十分:滨口去按门铃,发现门是上了锁的。 八点四十五分:管理员去找美也子,门一推就开了,但他叫唤也没人回答,只好回去。 “也就是说,林和男连门都没关紧就跑掉了。美也子原本叫他来,却又突然叫他回去。这是因为水泽聪去了关岛,她很寂寞,才邀了林和男。但是临时又有别的男人要来,所以就想再把他赶走。假设那个男人是X,他在将近八点三十分时到达,看到差点被林和男用手勒死的美也子正要苏醒过来,就用自己特地带来的领带将她勒死。在这以前他先将门锁上,杀人后再开门逃走。到九点时,加代子抵达现场,她以为是小叔杀的,于是就进行了那些伪装的工作。” 凯瑟琳将自己的推理告诉狩矢。警方也对房门的问题进行了同样的调查,并得到相同的结论。而且,验尸报告书上也表示并非以手勒死的,被领带紧勒才是直接死因。 警方很快就抓到了凶手,同时也查明了领带的所有人。那并不是凶手自己的领带,而是某位住在凶手家附近的人,当作垃圾丢弃在垃圾箱内之后,被凶手拿去利用,并故意丢弃在现场墙角的。 凶手就是上田美也子所任职公司的董事长。 他原先表示一次也没到过美也子的公寓,但警方却在美也子房里找到他的毛发。他被严厉地质问此事,终于供出了实情。他说,因为美也子以怀了他的孩子为由、要求和他结婚,否则要付钱,使他极度为难,终于计划谋杀美也子。 根据解剖结果,美也子并未怀孕,可见她是在说谎。推测她可能是想向董事长敲诈一笔钱,好跟水泽聪结婚。当时她慌张她想将林和男赶走,就是因为董事长打电话来,说马上要带钱过去的缘故。 全案解决的当天,凯瑟琳和滨口为了换一间公寓,而出门去找出租房屋。 “一郎,找到合意的房间后,又要去向邻居打招呼了。这次要说什么才好呢?” “找到以后再说吧!现在是找房子优先呢。唉,真麻烦!” 话虽然这么讲,两人还是很快乐地一起寻找张贴在外的招租广告去了。 ——401室的女人完—— 迷犬罗苹与魔杖 辻真先,1931年生于爱知县名古屋,名古屋大学国文科毕业。曾任职于电影、电视公司,主要从事编剧工作。 1963年开始以桂真佐喜之笔名发表推理小说,同时也写科幻小说及漫画原作。擅长少年推理、游旅推理、幽默小说。 除了大受欢迎的“朝日刑警与迷犬罗苹”系列之外,尚有诡计百出的“尤加利婆婆”系列作品,幽默功力远高于赤川次郎。 ⑴《艾丽斯国的杀人》:1982年第35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⑵“尤加利婆婆”系列作品、《孤独的人》、《吝啬的人》:1983年第13届“池内祥三文学奖励赏”。 这个故事写的也是“常人奇事”,只是多了一只不寻常的狗。 虽说“常人”,实际上,也不太正常,像文中的阿健、美美子、朝日刑警、静香、矢岛种、牧原……等,似乎都带了一点“疯癫的气质”。这是因为本篇是“幽默小说”的关系。 并不是说凡是幽默小说都这样,本篇只是其中一种类型的作品而已。 至于那只叫罗苹的怪狗,当然是为了要和赤川次郎的“三色猫福尔摩斯”拼馆才创造出来的。 有人说:无论原先事情多么“奇”,水落石出后就一点也不“奇”了。所以,说“奇”是骗人的。 笔者只好回答:至少在真相大白之前,还是很“奇”吧? <er h3">01 老实说,阿健也不知是谁不对。 总之,那个老婆婆正在高声怒斥苏菲亚。 “这只垃圾狗,真可恶!” 虽然是毛非常长的马尔它犬,但骂牠垃圾实在太过份了。 挨骂的苏菲亚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张牙舞爪地愤然相向。 ——这件事发生的地点距离阿健家不到一百公尺,大概还在代代木上原町的区域内。 初中三年级的川橙健好奇心很强——这是说得好听一些。总之,就是爱凑热闹,所以当他的小学同学兼女友木暮美美子告诉他“有一幢好漂亮的新公寓盖好了喔!”的时候,他就立刻跑去看了。 美美子和川橙家的爱犬苏菲亚,以及牠那自动送上门来的老公——一只叫罗苹的狗,都跟着阿健去。也就是有两对情侣,一对是人,一对是狗。 住在东京的人都知道,以前这条坡道是宁静的住宅区——说“以前”,是因为这一带在地下铁的千代田线延伸到小田急之后,已经迅速繁荣起来。 繁荣的另一种意义似乎也代表着:人多、车多、拥挤吵闹、地价飞涨、大楼和公寓激增、原先的住户住不下去了。 阿健的同学中,就有好几个因为住家遭黑社会强行收购而被迫转学。大企业家为了得到大片土地,收买黑道份子做这些事。原住户虽然能拿到一大笔钱,但却被赶出了祖先留下来的土地。 幸亏川橙家占地太小,只有一点点(阿健的姊姊阿兰说是一丝丝),黑道人士似乎看不上眼,所以至今仍安然无事。 若论庭院里的树木,川橙家就只有一棵营养不良的百日红而已。只要苏菲亚和寄居的罗苹在那里玩耍,整个庭院就客满了。这么小的面积,冬天居然还晒得到太阳,也算一大奇迹。 不过,阿健这孩子实在很烦人,他曾说: “这幢破房子,干脆敲坏,改建豪华公寓好了。” 阿兰听了,喝道: “呆子!这么一小块地改建公寓,只够盖一个电梯间而已。” 被阿兰一骂,阿健好像就死心了,但每次只要听说附近有新的公寓盖好,就会跑去看,眼里还闪着光辉……最近,他似乎已经深刻地领悟到,如果将来要在东京盖幢房子,便必须从初中起就开始存钱,否则就来不及了。 刚才说过的那个老婆婆正从那幢新公寓“上原大厦”的门口走出来。 年轻的阿健和美美子不大会从外表去推断老年人的年龄。不过从老婆婆那彷佛染过的满头银发、枯叶色的洋装和银色的腰带看来,她应该是个大富婆。 美美子说:“看!她连鞋子都是世界名牌的。” 嵌着大理石的玄关就像在诉说这幢公寓是多么高级,所以老婆婆如果是这里的住户的话,那她一定不是穷人。 不过,老婆婆的脚好像有毛病,她的右手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看起来有点可怜。 在这么一位老太婆的跟前,苏菲亚居然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差点和她相撞。 老婆婆险些摔倒,踉跄退了几步,重新扶好拐杖,便开始破口大骂——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事实上,或许是老婆婆故意在苏菲亚靠近时假装差点摔倒的样子也说不定。 “那个坏心眼的老太婆根本是存心找碴嘛!她一开始就是故意要找我们的麻烦!” 美美子事后曾气呼呼地如此说道。但是当时他们两人都被老婆婆的凶悍给吓呆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不过,狗就不一样了。大概是以本能得知对方的敌意吧?平时乖巧温驯的苏菲亚居然汪汪大叫。 “吵死了!” 老婆婆更加凶暴了,她举起弯弯的龙头拐杖,正要往苏菲亚头上敲下去——突然间,拐杖消失了。原来是外表看来毫不在乎、且一直袖手旁观的罗苹无声无息地跳起来叼走了拐杖。 罗苹的外表不怎么样,动作却敏捷得出人意料。不仅如此,牠还是一只偷遍四方的贼狗,时常将别人家的名贵鞋子或盆栽等擅自叼回窝中,令川橙家的人胆战心惊。牠的毛呈红褐色,又特别聪明,所以有人说牠是中国松狮犬和日本柴犬的混血儿,但因狗并无族谱,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 “啊!” 老婆婆惊叫一声,阿健和美美子也吓了一跳。因为罗苹虽然调皮捣蛋又爱偷东西,但从未对弱者和老人出手。 “小偷!”老婆婆嚷道。 基于责任,阿健和美美子急忙去追赶罗苹。 罗苹叼着拐杖,摇着尾巴,跑得很快。阿健和美美子追得气喘如牛,追过一个转角才停下来。 “哇!” “罗苹……” 罗苹笑嘻嘻地(这是吹牛的)站在一大片树篱前面等他们,嘴里的拐杖已经不见了。 “你把拐杖叼到哪里去了?” “罗苹,快还给人家呀!” 汪汪!罗苹简直不把人类的斥责当一回事,叫了两声又转过去开始奔跑。苏菲亚不知何时也追了上来,跟在牠后面跑。阿健和美美子实在追小上,只好放弃。 “拐杖呢?一定要把拐杖找出来!” “要上哪儿去找呢?” 光天化日之下——时间是秋日午后两点多——罗苹这畜牲会将拐杖藏到哪里去呢? 这条巷子很小,不会有车子开进来。阿健和美美子在电线杆后面和两旁水沟里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 “罗苹这家伙很狡猾,一定是故意藏到什么地方去了。”阿健说。 “那铁定找不到了。” “别灰心……毕竟牠只是条狗,我们是人呀!” 事关人类的尊严,无论如何也要把拐杖找出来。 终于找到了!原来就在路旁的树篱中。拐杖那弯弯曲曲的形状刚好和篱笆的造型相同,就像整个融入篱笆一样,很难发现。 他们拿着拐杖回到豪华公寓前面,却看不到老婆婆。 “还好……大概回家去了吧!” “那就把拐杖放在这里好了。” “不行呀!” “咦!那不是……” 原来老婆婆正坐在公寓前庭的长椅上。由于她默不作声,像个木偶,所以他们一时没注意到。 他们被早已摩拳擦掌等着的老婆婆狠狠训斥了一顿,气氛颇为尴尬。 “真倒霉……” 回家的路上,阿健一直发牢骚。 “罗苹为什么会这样呢?牠以前不会呀!”美美子小声说。 的确不同往常。罗苹从来不对小孩和老人下手,也许是想充当“义贼”吧?但今天却一反常态。 “可能是很讨厌那个‘韩葛莉’吧?” “谁是‘韩葛莉’?” “就是那个老婆婆呀!她不是跟中的老巫婆一模一样吗?” “哦!说得对,连魔杖她都有哩!” 两人相视而笑。 然而到了晚上,这位韩葛莉老太太的房间里却发生了一件怪异无比的事。 <er h3">02 当天太阳很晚才下山。入夜后,天气突然转坏。 秋天夜里,雨势很猛,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猛将朝日刑警心情不太好,不过因为刚办完一件案子,所以还能边走边唱歌: “大雨下个不停,妈妈拿伞来接我,好高兴……” 虽是儿歌,他也唱得很认真。可别笑他,这个人即使在卡拉OK演唱会上也会正经八百地从雷射唱盘目录中寻找童谣来唱哩! 平常他都是从地下铁的代代木八幡站直接走到川橙家,但这天因为搭同事水上刑警的便车来到较近的地方,所以路程与往常不同。 他撑着断了一根伞骨的雨伞慢慢走下斜坡。突然间,他看到一幕令人不快的景象。 (唉呀……这地方什么时候盖了一幢大楼?) 他将雨伞打斜,往前望去。 这幢大厦前庭十分宽广,门口铺着大理石,即使晚上也看得出十分豪华。门边的青铜牌子上刻着“上原大厦”几个字,显得很气派。 “原来是高级公寓……” 他想数一数楼层,但还没数完脖子就酸了。正要后退几步数的时候,脚下突然传来“汪”的一声,他惊跳起来。 “什、什么……这不是罗苹吗?害我吓了一跳。” 罗苹又吠了一声,好像在说“是我,别怕”! 朝日往下一看,原来后面有个水洼,刚才若后退,就会踩到,那这双新鞋子就报销了。 “原来是要告诉我这个!很好,真是忠狗!” 朝日蹲下来,正要伸手抚摸狗头,谁知这只“忠狗”竟抖动全身,溅了朝日一身的雨水,连脸都沾湿了。 “畜牲!忠狗的名号取消!待会儿我把你炖来吃!” 正当他破口大骂时,眼前这幢公寓忽然传出了年轻女子的尖叫声。 “出事了!” 朝日刑警职业上的警觉心很强,所以一秒钟也没犹豫,立刻冲到公寓门口。 很不巧,这是高级公寓,深夜时分是拒绝访客的,因此朝日被冷冰冰的玻璃大门挡在外面。 “开门呀!请帮我开门!” 他双拳一阵乱敲,可惜高级公寓的隔音设备太过完善……尽管他大声喊叫,里面连一只老鼠也没出现。 汪!汪! 刚才罗苹不知跑去哪儿,现在又跑出来了。 “喂!罗苹!有没有办法打开这道门?” 朝日身为人类,却因无法进入人类所盖的公寓而张惶失措,只好向狗求助。 罗苹咬了咬他的鞋子。 “什、什么意思?” 汪! 罗苹转身跑去。那边大概有通路吧? “在哪里呀?罗苹……” 朝日还没讲完,就看到惨叫声的来源了。原来一楼有扇面向前庭的房间窗户开着,里面有位身穿睡衣的美少女正发出尖锐的叫声。 “来人呀!” “来了!” 如此回答算是极为直率,不过更直率的是朝日所采取的行动——嘿咻一声,从窗口跳进去。 外表装得很冷静,内心其实很慌张,所以手上还撑着雨伞。 “哇呀!” 雨伞被前庭树枝钩住,朝日因此失去平衡,差点摔倒。此时一团红褐色的身影已经先他跳入房内。 好不容易才从窗口爬进去的朝日刑警站起来后吃了一惊。 这是间卧室,室内装饰淡雅朴素,只有床上棉被的花色较为华丽。 “你、你……” 美少女以责怪的眼神看着朝日的双脚。 “啊!真对不起!” 朝日慌忙脱下满是泥巴的鞋子,然后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罗苹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正在到处转、到处嗅。 这间卧室的大小起码有十席以上,但房里竟然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就是这一点令朝日大感惊讶。 起先朝日以为是漏雨造成的,还抬头看看天花板。但那是不可能的,这里是十层楼建筑物的一楼,如果这里漏雨漏得整个房间都湿了的话,那二楼以上岂不是一片汪洋了? 首先,天花板很干净,这表示没有漏雨的证据。其次,上面的枝形美术灯一点水渍的痕迹也没有,连灯罩上也没有任何污点。 汪!罗苹不知发现了什么,开始吠叫。 突然间,惨叫声又出现了——这次是老妇人沙哑的叫声。 “又是这条狗!快滚开!” 弹簧床后面首先冒出一头银发,然后是一张老太婆的脸。由于她穿的睡衣花色和棉被一模一样,所以朝日吃了一惊。 “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当然是矢岛老太太的!” 那少女好像已经镇定下来,她说话时瞪着朝日,并挺起胸膛,彷佛在炫耀那丰满浑圆的双峰。接着她又说: “是谁?闯进来干什么?” “干什么……不是有色狼或什么的闯进来吗?”朝日有点生气地说。 被称作矢岛老太太的阿婆张大牙齿掉光的嘴说: “你是还没睡醒吗?这是年近80岁的老太婆的房间呀!色狼怎会进来?刚才我一醒来,发觉房里到处都是水,所以才声大叫:楼上的泽井小姐听到后便跑过来。” “我也吓了一跳哩!” 这位姓泽井的美少女嘟着嘴巴说。虽然她很年轻,全身都散发着青春气息,但当她噘起嘴巴时,脸孔却像章鱼。当然,朝日也承认这是魅力十足的章鱼。 “章鱼”小姐又继续说:“我一进来,就看到房间里全湿了,阿婆躲在床后发抖。我以为遭小偷,所以才大声呼叫。” 此时外头传来了男女二重唱的声音。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一男一女跑了进来,男的是用跑的没错,女的则应该说是连滚带爬才对。 男的人高马大,却是一张娃娃脸,还有满脸的青春痘,大概还是学生吧! 女的则已届中年,满脸赘肉,一身肥油。朝日刑警一看到她就想起每天中午吃的肉包子。他在警视听里都以肉包子充当午餐。 这个女人好像将整件事情的状况全误解了。 “你是谁?我要报警了!” 音量和体重成正比。朝日差点被吓倒。 “我是警察。” 朝日亮出警察手册,她却不予理会。 “一本手册算什么!牧原!快、快叫警察来!” 看来这年轻男子名叫牧原。他虽然体格强壮,却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因为电话就在朝日身边,要打101势必要靠过去。 朝日一边挥舞着警察手册,一边板着脸说: “我就是警察呀!” 汪!罗苹的叫声彷佛是说“我保证他是真的警察”。 <er h3">03 身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一员,朝日感到非常沮丧。 他因为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而赶来,却被当成色狼看待。但对方是个年近80的老太太,所以他也没辙了。 不过,他最初听到的那声尖叫并不是那位名叫矢岛种的老太婆发出的,而是出自这个叫泽井静香的大学女生之口。 静香是个文雅的名字,但本人却多嘴得很,既不斯文也不安静,朝日认为没有必要问的事,她也讲个不停。由此,朝日知道了很多事。 “……接着,我听到阿婆的喊叫声,好像在喊‘救命呀’,那时我刚好经过她的房间门口,吓了一跳,就敲门问:‘阿婆,怎么回事呀?’但是里面都没有回应。” 她说得既生动又逼真。 蹲在朝日和静香之间的罗苹此时站了起来,好像对她的说词大感惊讶的样子。 “……我忽然担心起来。因为平时大家都十分讨厌阿种婆,所以……啊,真抱歉。” 静香说着,吐吐舌头。其实她根本不用道歉,因为现在他们并不是在老婆婆家中谈话,而是在公寓的大厅里,所以老婆婆应该听不到。 矢岛种老太太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水灾弄得疲累不堪,所以进入里面的和式房间,说要睡觉。 于是,刚才赶到的四个人和一只狗就在大应里开起“搜查会议”来。由于不知道本案究竟是犯罪事件或是天灾,或者是大自然的奇迹,所以朝日只好留下来查个清楚。这下子便不能早点回家了。 静香在半透明睡衣上添了一件睡袍,以免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大学生牧原和胖嘟嘟的伊藤女士分别坐在她左右。 这位伊藤女士就是刚才把朝日当作色狼的人,像她这么肥——抱歉,像她这么“壮”的人,居然是健身俱乐部的教练,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但既然她本人这么说,也只好认为是了。 静香、牧原、伊藤三人都自称是这幢公寓的二楼住户。 由于一楼有玄关和大厅等设施,所以住户只有矢岛家一户,而且据说她家占地面积较广,大约是二楼各户的两倍。 伊藤女士笑着说: “你知道吗?矢岛老太太心眼可坏了,这幢公寓里所有的人都同意这个说法哩!” “泽井小姐,接下来怎么样呀?”牧原催促道。 “嗯,我说……阿婆没回答,我在门外侧耳倾听,结果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水在流的声音?”牧原大声嚷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就像河水流动的声音……总而言之,我觉得情况有异,便再度用力敲门。” “何必去理那老太婆呢?” 牧原的语气很严厉,但静香摇摇头说: “我也这么想……不过,先前就已出声叫她了,所以……而且我也想到,如果不管她,明天很可能会被她大骂一顿。你也知道,阿种婆脾气很怪,胆子又小……” “对!对!”牧原直点头。 汪汪……罗苹在朝日脚边吠了一声,好像在表示牠也同意似的。 “只听到水声,没听到回答……然后呢?” “不久水声停了,我也等得很不耐烦,就伸手握住门把,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静香的语气变得很夸张。“原来门没锁。” “唉呀!又没锁?”伊藤女士皱起眉头说。“这位阿婆老是忘记锁门,以前我也曾碰到过,结果被她大骂一顿,说我擅闯别人住家……接下来呢?” “接下来,因为门没锁,我就冲进去。后来一想,如果当时房里有强盗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但那时我没想到那么多——进到她的卧室后,我只觉得很吃惊……因为里面的东西都湿了,弹簧床、地毯、阿婆的睡衣等,都是湿淋淋的!” “是水妖……原来现在还有水妖!”伊藤女士用很可怕的声音说。 静香一听,立刻发出“啊!哇!”的尖叫声。牧原却抬起国字脸,以严肃的口吻说: “什么水妖,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在恶作剧。” “那会是谁呢?” 伊藤女士说着,睁大眼睛望着静香和牧原。 “可能就是妳!妳不是常常和那老太婆吵架吗?” “整幢公寓,谁没和她吵过架?我看,查出那些水是如何泼到那个房间里的,倒是比较重要!” “门又没锁,只要牵条橡皮水管就可以浇水了。” “牵条水管?嗯……?” 朝日摆出刑警的派头,开始推理。 “这幢公寓,从外面是无法进入的……但是,三楼以上的房间又距离太远……换句话说,恶作剧的一定是住在二楼的人!” 伊藤女士一听,立刻目露凶光说道: “警察先生,连你也认为我就是恶作剧的人吗?” 她再怎么使劲地瞪,对朝日也完全无效。因为朝日早已见惯了那些前科累累的坏蛋,穷凶极恶的脸孔对他来说,简直有如家常便饭。 接着,朝日以冷静的神情望着静香和牧原,然后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二楼还有另外两个人……” “什么?你在怀疑我?” “人家怎么会……” 牧原和静香同时开口,像在合唱般,但朝日仍以平静的口吻继续说: “泽井小姐,我先问妳,妳为什么刚好在那个时间下到一楼来?而且是这身打扮?” 静香缩了一下身子。此时罗苹跑到牧原跟前,“汪”地吠了一声,朝日也因此才看到牧原的狼狈相。 “什么?原来牧原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朝日虽然身为刑警,对于男女情爱方面却极度生疏——可说完全不了解男欢女爱之事,因此一时也想不出牧原和静香有何关系,只能呆望着他们两人。 可能是因为罗苹已有妻室,所以才能看出可疑的地方吧?牠又跑到牧原背后吠了一声,好像自信满满似的。 也许是作贼心虚吧?牧原立刻大喝道: “胡、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他这副慌张的样子,连无比纯情的刑警也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牧原先生!”朝日立刻站起来说。 牧原虽然长得高大,但朝日比他更高——其实是腿比较长而已。他站着俯视牧原。 “干……干什么?” 虚张声势对搜查一课的人是无效的。朝日瞪着他说: “你快从实招来!看来当时你是躲在静香的房间里吧?不对!因为她只穿着内衣,所以一定是她去你那边跟你共赴巫山!” 措词稍嫌古旧,不过这点要请大家包涵,毕竟朝日刑警唯一的嗜好就是抄经文。 此时静香突然大嚷: “胡说什么!我这件可不是内衣呀!这是西洋式的女用睡衣,贵得很呢!” “就算价值一百万圆,也不能穿着这种半透明的睡衣在街上跑吧?所以贵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 朝日认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同时也觉得牧原很好对付。他转头瞪着牧原说: “你要想清楚,这只是恶作剧泼泼水而已……何必为了隐瞒另一件事而动怒呢?” “胡说!我隐瞒了什么事?” “就是你和她的关系。” “开玩笑!这种丑八怪谁要……” 逞强终于惹祸。静香似乎生气了,她说: “喂!等一等!是谁对我说:‘像妳这么美丽的女孩,我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我给妳磕头,求求妳跟我春风一度’的?” “妳、妳、妳说什么?” 牧原双手颤抖起来,但是接下来似乎就无言以对了。看样子,胜负已见分晓。 “胆子太小就别做那种事……刚才你不是对我说,楼下有奇怪的声音,去看看吧!然后就强迫我去吗?后来我大声尖叫,也不见你下来,我就觉得很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在穿衣服!难怪那么久才下来。你说!现在我的脸要往哪里摆?哈啾!” 朝日想:这女孩骂人时面目狰狞如恶虎,打喷嚏时却貌美姿艳似天仙。 “以前你不是说过要跟我结婚吗?那又为什么这么害怕亲密关系被人家知道?”静香又说。 “阿种婆老早就发觉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吧?”伊藤女士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道。“那个老太婆心肠可真坏,她不是威胁妳,说要去向妳的父母告状吗?父母买高级公寓给妳住,是要让妳念书用的,妳却在里面跟男人谈情说爱,这种事要是被父母知道了,就有妳好受的!她不是这么说的吗?” “啊!”静香指着伊藤女士的鼻子大叫一声。“妳偷听我和牧原的谈话!” “谁偷听了?别胡扯!” “那妳又怎么知道阿婆曾经威胁我们?” “那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把这件事告诉妳?” “我知道……”牧原小声说。 “哦,你知道什么?” “那个老太婆也曾威胁过伊藤女士。因为健身俱乐部生意不好,所以伊藤女士缴不出房子的分期付款……” 伊藤女士突然大嚷: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事?” “别这么大声嘛……就是因为这么大声,所以别人即使不想听也都听到了。我们的事也是一样,因为那个老太婆故意讲得很大声,好让别人能听到……所以伊藤女士才会知道这件事。” “对呀!就只有那个老太婆才会时常偷听人家谈话。” “对!对!她常常窥探我和牧原的房间。都是她!” 一旁的朝日听得有点厌烦了。看来这三人对阿种婆都没有好感,因此每一个都有可能是在房间里泼水的人……如果能明白此人是如何办到的就好了。 就在此时,罗苹蓦地站起来。 正说得口沫横飞的众人都因此而停止说话,目送牠走过去。 <er h3">04 无声无息地走到大厅门口的罗苹忽然狂吠起来。 汪汪!汪汪! 就在朝日还来不及问是谁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叭跶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又在偷听!” 静香脸色大变,跑出大厅。朝日等人随后跟去。矢岛老太太家的门传来卡嚓卡嚓的金属碰撞声,好像是在锁门,但已经来不及了,静香一推,门就开了。那个门锁八成是便宜货,跟这种高级公寓很不相配。 阿种婆好像很不好意思似地站在门口。 “真是太不象话了!为什么一个一个都在说老年人的坏话?警察先生,他们几个里面一定有恶作剧的元凶,请你立刻逮捕泼水的人!” 老婆婆说得嘴角都是唾沫。此时一道红褐色的影子从她两脚之间飞快地钻过去,使她狼狈不堪。 “喂!要跑到哪里去呀?” 罗苹跑进去的房间看起来像是浴室。 汪汪!汪汪!罗苹对着浴缸狂吠,随后追来的朝日并未制止牠。不久,朝日回到大门口,徐徐开口道: “现在我知道恶作剧的人是谁了。” 众人全都望着朝日。一会儿,静香彷佛代表大家似地问道: “究竟是哪个家伙?” “请不要说‘家伙’……”平时对待坏人十分严厉的朝日,这次却用温和的语气说话。“因为泼水的人就是这位老太太。” “什么!” 三名嫌犯目瞪口呆。被视为元凶的矢岛种则以软弱无力的口气抗议道: “你怎么这样说呀!。” “老婆婆,妳可千万别轻视狗的鼻子。因为有罗苹,我才知道泼在卧室里的水是来自妳的浴缸。” “胡说八道!”老婆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集中到鼻子上方。“我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房间里泼那么多水?” “关于动机,罗苹也告诉我了……” 大家都望向罗苹。牠四处徘徊了一下,然后走到玄关旁的厕所前,望着厕所里面。 “岁月不饶人……说这些话很失礼,不过,老婆婆,我想妳今晚是小便失禁,尿在床上了……可能是作了噩梦吧!” 大家似乎都吓了一跳,只有罗苹依旧一脸呆相地望着朝日和矢岛种。朝日接着又说: “阿婆虽然年纪大了,却仍很爱逞强,尿床这种事绝不想让其他住户知道,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但是很不巧,泽井小姐听到了阿婆的惊叫声,于是来敲门……而且阿婆还忘了锁门,所以……虽然阿婆想起了大门未锁,但当时要跑去锁也已来不及了。如果这么做,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就像刚才的情形那样,反而更引人怀疑。为掩盖尿床的痕迹,不得已只好泼下更多水,因此,阿婆就从浴室端水来泼。刚刚做完掩饰的工作后,泽井小姐也恰好发现门没锁而冲进来……” “但是,那种流水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就是那个。” 朝日指的是一台32吋的大型电视。旁边还有个放录像带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关于自然生态环境的录像带。 “河水、海浪、虫鸣、鸟叫,这里都有,既可看,又可听。阿婆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躺在床上看这些录像带……虽然住在这么豪华的公寓,却还是很怀念大自然的声音,对不对?阿婆。” “……” 矢岛种并未回答。隔了一会儿,她在玄关的门坎上坐了下来。 静香似乎还不明白,她问: “可是,难道阿婆以为放录像带就能掩饰吗?那些水又不是从电视机里面流出来的……难道她想让人以为是巫婆或妖怪将电视画面上的水变到房间里来吗?” 看来已经浑身无力的矢岛种终于小声回答: “一开始我就不习惯住高级公寓……我搬到这里以前,一直都住破烂房子……雨稍微下大一点,就马上漏雨……因为脑子里一直都记得是这样,所以才会想到伪装成漏雨的样子……这是我一时胡涂……哈哈哈!居然忘了房间天花板上一点污痕都没有……” 矢岛种说话的声调愈来愈高。接着,她的眼睛闪着泪光,看着另外三名住户,断断续续说道: “我看着电视,不知不觉睡着……只隐约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梦见自己快被水淹死……我突然醒来,发觉自己竟然小便失禁,尿在床上,我大叫一声……当我听到敲门声时,知道这下完了,整个人差点晕过去,彷佛听到你们在说:‘不可一世的阿婆其实和婴儿没什么两样嘛’、‘终于罹患老人痴呆症了’、‘痛快!痛快!’……然后你们齐声大笑……所以,情急之下,我就用盛在浴缸里备用的水……笑吧!笑吧!你们三个要笑就尽管笑吧!黑心老巫婆的糗样可以让你们大笑三天三夜了……但可别忘了,你们将来也有年老的一天,到时候也都会变成老公公、老婆婆……明白这一点之后,就可以尽量笑了!” 汪!罗苹吠了一声,用鼻子去顶老婆婆的臀部,好像要帮助她站起来,并且证明自己没有笑她似的。 “狗狗好聪明……你叫罗苹是吧?白天骂了你,真对不起……以前还没搬来这里时,家里养了一只狗,我很疼牠,可惜后来牠死了,从此以后,我就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只狗……所以我才……唉!或许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吧……或许你能用鼻子嗅出来,其实我是个疼爱狗狗的老人吧!” 罗苹的回答是一声听起来很温柔的“汪”。 第二天早上阿健吃早餐时,朝日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阿健听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 “怪不得罗苹会毫不在乎地偷走她的魔杖!” “怎么回事?” “韩葛莉老太太的脚其实没有毛病,她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健步如飞吗?她出外时拄着拐杖,是出于‘请大家爱护我这个老人’的心情。” “恶毒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事实上,她很怕孤单,害怕没人理她,所以,总是想办法要引起大家的注意……” “一定是这样没错,也因此,罗苹才会抢走她的拐杖,叫她不要用这种方式博取同情。罗苹真了不起!法术通天的不是韩葛莉老婆婆,而是罗苹!” 汪!罗苹的吠声从庭院中传来,好像很得意的声音。 “别太夸奖牠,不然牠会得意忘形的……” 朝日边说边走到面向庭院的走廊上,当他看到罗苹正在咬着玩的东西时,立刻横眉竖目道: “这不是我的鞋子吗?我分期付款才缴了两个月呀!快给我叼回门口去!” 罗苹没有照做,反而叼起朝日的宝贝鞋子一溜烟跑到外面去了。 朝日拔腿随后追赶,边跑还边嚷: “别跑!喂!等一等!可恶!被我抓到,就把你炖来吃!” “警视厅的刑警还有空追狗,可见日本真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哩!” 被他抛在背后的初中生阿健发了一句牢骚。 ——迷犬罗苹与魔丈完——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