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座》 1、神秘的剧场 在东京都,从驹形桥西头的三叉路口,向雷门方向走不多远,在大街的左侧,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剧场——稻妻座。 如果东京要评选“七大怪事”的话,第一个入选的恐怕就是“稻妻座”了。它是大正初年建造的,距今已经有近半个世纪的历史了,其间虽有过小规模的装补,但是,没有进行过大的改修,仍然保留着始建时期的原貌。这座古老的剧场,同周围宏伟的现代化建筑极不协调,宛如一幅明治时代的风俗画。 “稻妻座”剧场位于下町一带,最繁华的地方。它奇迹般地经受住了多次地震和战火的袭击,这在东京应该算是极少见的。 “稻妻座”附近的居民都说,这座剧场里有妖气缠绕。因此,每当人们路过这里,都有一种阴晦气氛笼罩着剧场的感觉。 这座古老的建筑物,在结构上吸取了西洋的设计,但样式却沿袭了日本的传统风格:无论是屋檐的雕纹,还是那浅灰色的大门,都属于古代日本式的,就连剧场内的客席设计,也是传统的池座。 不仅如此,就连建筑物本身,也因为年久失修,因而显得破烂不堪。剧场的主人虽然也曾采取过一些应急措施,但是毕竞没有翻建,多年的风吹兩淋,把该剧场损坏得愈来愈严重。尽管剧场也曾多次抵御住过天灾人祸,但在社会上的影响,却在日益减小。 不过,“稻妻座”这所小剧场(或许称为小戏园更为恰当),毕竞在风雨飘摇中也屹立到了今天,也是被人们称作“七大怪”之一的一个原因。 目前,东京的戏剧界分为两大集团,歌舞伎剧种被公司垄断,但是,“稻妻座”不属于任何一个集团,而且自己还拥有一支第一流的歌舞伎演员队伍。 当然,这些个演员也并不是整年都死守在“稻妻座”演出,约有一少半时间,他们也会被那家垄断歌舞伎的公司雇用,到大剧场去出演。同样,“稻妻座”仅用自己的演员演剧目,有时也稍显人手不足,不得不寻求公司的协助。 不管怎么说,一家个体经营的小剧场,靠自己的演员队伍,竟能与大集团长期抗争,也是被称为“七大怪”的原因之一。 “稻妻座”的创始人是佐野川鹤右卫门,艺名“雷车”。佐野川家族从江户时代起,就已经是跻身于歌舞伎界名门世家的地位了,佐野川鹤右卫门是佐野川家族的第五代。同前几代先人相比,他可称为最蹩脚的一代。从明治时代到昭和时代,他虽然也经常登台演出,但终因演技不精,未能成名。不仅如此,他心胸狭窄,容不下现众喜爱的一流演员,有名气的演员,纷纷离他而去。因此,剧团后继乏人。总之,作为传统戏歌舞伎演员,佐野川鹤右卫门缺乏必备的素质;作为现代流行戏的演员,他又不具备及时捕捉观众心理喜好的天资。 不过,佐野川鹤右卫门却有着理财的天赋,从资产方面来讲,据说他还是歌舞伎界的大亨,而且,他还有超群的管理能力,使“稻妻座”剧场自创建以来,一直能与大集团抗衡至今。 佐野川鹤右卫门育有二子一女,大的是嫡出女儿小玲,下面是长子鹤之助和次子静雄(艺名紫虹),这两个庶生儿子也是异母所生。此案就是从其长子鹤之助在一次舞台演出中,突然失踪而引起。这件事至今在社会上,还流传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为这座古老的剧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这一点是“稻妻座”剧场被认作东京“七大怪事”之首的主要原因。 事件发生在昭和11年(1936年〉的8月,迄今已经整整过去16年了,当时,佐野川鹤之助年届30岁,在东京的青年演员中,已经成为出类拔萃的著名演员。也许是隔代相传之故,他不仅弥补了其父亲天生缺乏传统古典歌舞伎演员素质的不足,又具有编演现代流行剧目的天资,再配上了一副得天独厚的漂亮容姿,演坤角戏是无可匹敌的。所以,是歌舞伎界公认的佼佼者。 “稻妻座”本来是公司的唯一竞争者,可每当“稻妻座”提出借用演员时,公司却从不怠馒。原因就在于他们非常看重鹤之助,已经暗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演员争取到手。 昭和11年8月,“稻妻座”剧场为了招徕观众,全部使用年轻演员,排练了几场“夏季戏”,主角当然是佐野川鹤之助和唯一一位可以与之相嫕美的主要演员——水木京三郎。 关于佐野川鹤之助同水木京三郎争红角的传闻,至今还是市民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他们两人同是出身于歌舞伎演员世家,年纪相仿,都有一副优美的容姿和身段,演技同样出类拔萃。因此,两个人争演主角,是可以理解的,不料,竞然由此引起一场风波。 实际上,他们二人是艺术上的挚友。社会上流传什么京三郎的崇拜者灌了鹤之助水银,而鹤之助的崇拜者为了报复,竞公然雇用社会暴力集团,袭击了京三郎等等令人作呕的流言蜚语,轰动了整个东京。当然,只要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会听出这些谣传的荒诞不经。 夏季戏专场演出后,由于佐野川鹤之助和水水京三郎配合默契,演技精湛,表演得绘声绘色,再加上剧情引人入胜,所以场场爆满。无论是谁扮演主角或这是配角,或是同台表演一对情意绵绵的情侣,随着大幕的拉开,台下立时鸦雀无声,台上台下融为一体,酷暑炎热这时早已经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时演出的压轴戏是神话故事《活捉鲤鱼精》。《活捉鲤鱼精》这个剧目自从鹤之助在东京突然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与观众见过面,所以,现在的青年人很陌生。而在当时,这出戏是“稻妻座”的拿手戏,演出时在舞台上设一水池,池中贮满清水,演员在水中征服鲤鱼精,所以,很适合夏季里演出,是最能引起观众兴趣的一场独出心裁的表演。 《活捉鲤鱼精》的脚本有好几种,表演时可以根据演员的特点,变更剧中的人物。明治以后,最受观众青睐的,是上方演员市川斋入表演的,龙窗恭之助活捉鲤鱼精的脚本。“稻妻座”表演的就是照上方派脚本整理而成的,比较符合东京人口味的一场戏。剧情梗概是这样的: 传说很早以前,近国琵琶湖岸边,有一座诸侯府,府中有一位千金小姐。湖中栖息着一条千年鲤鱼精,它因为迷恋小姐的花容月貌,因而变得神魂顛倒,但是小姐心中早已爱上侍童龙窗恭之助。一天夜里,鲤鱼精施展妖术,变成龙窗恭之助的模样,偷偷潜入了小姐的闺房,被管家识破,遂手挥宝刀与其搏斗,鲤鱼精因力不从心现出原形。正当它企图跃入湖中逃跑的一刹那,被恭之助赶来,一箭射中,鲤鱼精栽入水中,恭之助潜入水中活捉了鲤鱼精。 此外,戏中还有一段描述一个僧人也迷恋小姐,而私闯闺房,后被侠客斩落水中的插曲。但剧中人物除了龙窗恭之助之外,其他人都可以随时更换。 昭和11年,在“稻妻座”剧场上演的《活捉鲤鱼精》中的小姐叫樱姬,僧人法名清云,佐野川鹤之助扮演在同一出戏中迅速换装的鲤鱼精、清云和龙窗恭之助三个角色,他的竞争对手水木京三郎,则扮演管家和杀死清云的侠客入平。 剧中最精彩的场面是这样的: 舞台左侧出口处,摆放着一个拉窗道具,作为小姐闺房,舞台前方地下室,用石头砌着一个小池子,平时铺着台板,使用时再临时把板抽掉,就作为琵琶湖,池中贮满了清水。 大幕拉开,如花似玉的樱姬小姐,因为被妖气迷惑而晕倒在湖边,侍女把小姐扶入闺房。假龙窗恭之助从湖水中跃出,一阵翻滚进入了小姐闺房。 他虽然从水中跃出,但是,身上却滴水不沾,这是该剧的独到之处。 假恭之助正在房中与小姐偎香窃玉、缠绵悱恻之际,管家手提宝刀出场亮相,嗅出妖气追至闺房,一阵格斗,鲤鱼精一个急转,甩掉外衣,露出鱗片,现了原形。又是一阵翻滚格斗到池边。这时,从幕后传出吆喝声,一支冷箭射中了鲤鱼精。鲤鱼精翻身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稍后,手持弓箭的恭之助出场,追至水中活捉鲤鱼精。 剧情并不复杂,但由于在水中出入,演员在同一幕中,需要迅速换装,再加上主演年轻漂亮、演技精湛,使现众眼花缭乱,是一场深受人们喜爱的夏季戏。 剧目演出20多天,场场爆满。可是就在最后一天的最末一场中,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怪事。 从开幕到鲤鱼精栽入水中,池中飞溅起一片水花,至此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下面的戏就出了问题。 由于已经连续上演了20多天,观众从传闻或报纸介绍上,已经大致知道了详细剧情,所以,大家都屏住气息,把目光集中到幕帘处,等待着同是鹤之助扮演的恭之助手握弓箭出场…… 等啊,等啊,人们的眼望酸了,一直无人出场,现众终于失望了。佐野川鹤之助栽入水中,竟然神秘地失踪了,他不会、而且永远不会再出场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16年,后来的鹤之助究竟怎么样了,谁也不清楚,给社会和他们家庭,留下了一个不解之谜。 2、梦幻 昭和27年(1952年)7月下旬的一天,著名私人侦探金田一耕助去日本桥某商店的上层参观“江户时代风俗画展”。 如果说头发蓬乱、不修边幅的金田一耕助,对江户时代的凤俗画,也有什么兴思的话,似乎是无稽之谈,但是,从事侦探这种特殊行业的人,并不都是不懂风雅、整天与杀人魔鬼和血肉模糊的死尸打交道的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对风俗画等艺术品,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爱好。因此,金田一耕助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别人特殊的注意。 不过,金田一耕助确实对江户时代的风俗画既无兴趣,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是什么原因,激起他头顶仲夏的烈日、大汗淋漓地来到这里,违心地参观这个展览呢?原来,他昨天在报纸的启事栏中,看到了一则关于“稻妻座”的消息。一种潜在的意识,使他感到焦虑不安,不得不来参现这种自己毫不感兴趣的艺术品。 启事栏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8月25日是佐野川鹤之助先生失踪16周年的忌辰,“稻妻座”剧场的同仁为了纪念鹤之助先生,决定于8月份,重新上演夏季戏《活捉鲤鱼精》,主要演员有鹤之助先生的异母兄弟紫虹、鹤之助先生的遗孤雷藏,同台演出的还有鹤之助先生的擎友、原著名演员水木京三郎和其子京丸先生。 当金田一耕助读到这则消息时,心头一颤,一个可怕的阴影,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雷藏和京丸虽说都是不足20岁的年轻人,但都已经被誉为歌舞伎界的神童,眼下两人正在竞争红角,会不会重蹈前辙呢?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忧虑。 他又回忆起16年前,鹤之助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场面。事发的前一天,金田一耕助接到鹤之助的亲笔请束: ……这是我演出《活捉鲤鱼精》的最后一场,你无论如何,也要抽出时间来赏光,我要在这场演出中,表演一个令你震惊的场面。 在表演《活捉鲤鱼精》这场压轴戏之前,金田一耕助乘着场间休息之际,曾去幕后拜访鹤之助,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有什么异常,只是比平时显得有些浮躁。鹤之助本来就是个活泼、诙谐、喜欢恶作剧的乐天派,所以没有引起金田一拼助的注意。 “你在请柬中说:要表演一个令我震惊的场面,能不能事先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场面?” 金田一耕助试探着问。鹤之助只是莞尔一笑,不作回答。金田一耕助也不好深究。 按照惯例,一个剧目表演到最后一场,被称为“激情场”,所谓“激情场”,是指演员可以在舞台上,表演各种能引起观众激情的滑稽场面,台上台下一片欢笑,给观众留下余兴,所以,金田一耕助误以为鹤之助可能要表演什么离奇的恶作剧。不过,这次表演过于离奇了,金田一耕助连做梦都没有料到。 再说鹤之助跃入水池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观众一片大哗。坐在观众席上的金田一耕助感到惊疑,鹤之助所谓“震惊”的场面,难道就是这个?“激情场”出现空场,是有损演员声誉的呀!聪明的鹤之助怎么会干这种愚蠢的事,难道是…… 观众终于沸腾起来。扮演管家的水木京三郎,尴尬尬地站在舞合上,不知所措。 幕布突然落下,脸色苍白的剧场经理惊慌木安地来到幕前向观众道歉:“鹤之助先生因为突然发病,恭之助一角由别的演员代演,实在对不起大家,请观众谅解!” 金田一耕助听到经理的解释后,心里一惊,立即起身跑到幕后。只见鹤之助的姐姐小玲和弟弟紫虹都在幕后,经理和演员们围着姐俩转来转去,一片慌乱。 “姐姐,发生了什么事,鹤之助怎么了?”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小玲急忙扭过头来:“啊,是您,听说您刚才还来看望了他,鹤之助他说什么没有?比如要到什么地方去……” “去什么地方?”金田一耕助睁大眼睛,吃惊地问,“这么说,鹤之助先生果然失踪了?” “是的,他突然不见了,自从跃入水池后,就再也没有上来。” 金田一耕助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醒过来,说:“姐姐,水池11不是还有助手吗?难道他们……” “嗯,下边有三个人,两个徒弟和一名跟包。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事的时候,他们都睡过去了,实在奇怪,我已经派人请医生了。” 小玲是鹤右卫门的正妻所生,年轻时出嫁,由于同丈夫感情不和,时间不长就分手返回娘家了。后来因为要潜心抚养两个弟弟,和经营“稻妻座”剧场,再也没有改嫁。她比鹤之助大10岁,当年已经有40岁了,但从面容和精神上看,她看上去可比自己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因为是“稻妻座”长住娘家的老姑娘,因而远近闻名。 听到小玲的话,金田一耕助脑海里立即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听经理把情况介绍一遍之后,他更感到问题的严重。 舞台上出现空场,观众大哗,经理才想起来派人去地下室探视情况,到下边一看,发现三名助手都躺到地板上呼呼大睡,鹤之助早已无影无踪了。 随后赶来的医生,把三名助手一一救醒,根据他们的讲述,事情经过真相大白,在场的人都对鹤之助这种离奇的行动迷惑不解。 这里,先要向读者交待一下《活捉鲤鱼精》这场戏的主要道具——清水池的构造,鹤之助正是利用这种构造,使自己巧妙失踪的。 鲤鱼精——也就是假的恭之助,纵身从水中跃出,但身上滴水不沾,是这出剧目的精彩之处。前面已经讲过,其秘密就在于水池中竖立着一根直通向地下室、可容一个人上下的粗铁管。 助手将扮演鲤鱼精的演员,从地下室通过粗铁管推举上去,演员快捷地将铁管顶部的圆镜推开,表演前空翻跃上舞台,当然滴水不沾。 趁鲤鱼精在台上表演时,地下室里助手们拔开管壁上部的一个栓塞,同时,从下口将管底关紧,这样,从壁孔流出来的水,就瞬间灌满了铁管。 当鲤鱼精在台上表演完各种动作以后,重新跳入水中。由于铁管上口呈漏斗状,演员很方便地就能滑入管中,里面的水被猛挤出去,这样就在舞台上溅出了水花。演员滑入管底,拉开底盖,进入了地下室。助手迅速关上底盖,然后再用水桶把水接走。 这种构造的设计者,正是善于管理的佐野川鹤右卫门。 在这以前,鲤鱼精出场时,虽然也是从管子里或是圆木井中钴出,但是,当鲤鱼精现出原形,跃入琵琶湖中时,为了溅起水花增加真实感,演员必须跳入水池中。这样,不仅演员像个落汤鸡,而且,台上台下总是湿漉漉的。所以,鹤右卫门绞尽脑汁,才设计出这种奇怪构造的铁管。 了解过了铁管道具的特殊结构,就好听得懂助手们的情况介绍了。 其中一个助手说:“开幕前,我们三人随鹤之助少爷一块儿来到地下室,预备出场,少爷送给我们每人两块巧克力糖。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巧克力有一种涩口剌舌的昧道,但少爷就站在面前盯着我们,谁也不好意思把糖吐出来,就囫囵个儿地吞到了肚里……这时,铃声传来了,出场时间到了,我们把少爷举到上边,拉开了栓塞,关上了管底,等待少爷演完后,重新回到地下室。等了一会儿,不由得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开始时,大伙还怕睡着了误事,强打精神挺着,后来就身不由己睡过去了,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另外两个人说的情况大致相同。由此可以推断,鹤之助让三个助手吃了含有安眠药的巧克力,让他们睡过去了。他上台表演结束,从铁管钴入地下室后,穿着鳞片衣,偷偷溜出去了,可是他怎样出的剧场,也就成了个谜。 据守门员讲,在演出期间,他曾见到一位穿西装绅士打扮的人,从舞台一侧的便道上出来。当时,他自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件,还以为是某个演员的崇拜者,到幕后拜访出来了,就没有留意,眼看着他从剧场门口出去了,现在回忆起来,那个人可能就是鹤之助。 守门员又说:“那个人西服革履,帽檐遮盖着眼睛,戴一副大墨镜,手帕捂着鼻子和嘴……这种打扮,在观众中间很平常,所以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况且,幕后灰尘很厚,一个着装时髦的绅士,用手帕捂着鼻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此,我也就没有看清楚他的面目。不过,从戏剧开幕到事发,从剧场中出去的只有这一个人。” 据说没有人从舞台后门出去过,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守门员见到的那个人就是鹤之助。如果这个判断正确,这就说明:鹤之助事前就把化妆的衣物等,藏到了舞台后面的某个地方。 至此,鹤之助为什么要潜踪,就成为了思考的要点。 事发以后,不仅在“稻妻座”内部大感意外,就是社会上各界人士,对鹤之助采取这种极其离奇的方式逃匿,都疑惑不解。人们认为,这是鹤之助玩的一种恶作剧,不久之后,他就会突然从某个地方重新出现的。 光阴荏苒,转眼一周,一月,半年过去了,鹤之助连个影子也没有。社会上出现了各种传闻。 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鹤之助为了摆脱家庭的不幸,和由此带来的苦恼,采取这种突然失踪的方法,人不知鬼不觉地在某个地方自杀了。理由是:在那一年的夏季,鹤之助的家庭中,连续发生了几起不幸的事件。 鹤之助26岁才结婚,失踪那年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儿子光雄。爱妻染子是从柳桥来的贤慧姑娘,两人一见钟情,自由恋爱结成恩爱夫妻。婚后,他俩像蓝天和白云那么和谐,分外的真挚和甜蜜。 那年,染子又第二次妊娠,预产期在8月上旬,鹤之助决定把她送到茅之崎的别墅去生产。 鹤之助的父亲鹤右卫门该年已届七旬,因身体衰弱,精力不济,就把管理“稻妻座”的事业,全部交给了女儿小玲,自己去茅之崎别墅安度晚年。 8月6日,鹤之助照常去剧场演出,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染子又生下一个男孩。由于染子身体虚弱,生产比较困难,但她母子二人好歹总算熬过了产期。公爹鹤右卫门和一家人,这才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舒展愁眉。 正当全家人欢喜的时候,没想到乐极生悲,祸从天降: 当时,全家人都忙于染子的生产,一时没有照顾到刚刚学会迈步的光雄,这时他却偷偷从坐垫上爬到院里,一头栽到水池里,被水淹死了。一位头脑简单、行动莽撞的女佣人,发现光雄被水淹死了,慌慌张张地跑进产房,大呼小叫地把噩耗告诉了刚刚分娩的染子。染子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一时气血充头,气绝身亡。鹤之助虽然得了个小儿子,却失去了爱妻和长子。这惨痛的代价对他来说,犹如塌天大祸。 自那以后,鹤之助的言语常常颠三倒四,时不时地发呆。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鹤之助有位得意的女弟子名叫仙枝,在染子生产时被派去照看光雄,由于她没有照看好,溺死了小主人,惹下大祸,结果,仙枝心里一直感到愧对师傅一家,每天精神恍惚,寝食不安。第七天清晨,有人发现仙枝从附近的悬崖上摔下去死了。 这件事使鹤之助的精神受到更大的刺激,整天寡言少语。每当他眼睛发直,闷闷发呆的时俟,会突然狂笑起来。 因此,社会上传说他失踪后,已在某地自杀的说法,也并非凭空捏造。 但是,也有人说他是被害的。这种说法又分为两种:一种说他溜出剧场后,突然被人杀害了;另一种说法是,他在“稻妻座”被害后,凶手把尸体偷偷地运出去了。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凶手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即当时他的竞争对手——水木京三郎。 有的说:水木京三郎亲手杀害了鹤之助;也有的说:是他伙同徒弟杀害的鹤之助,但不管哪种说法,都离不开“京三郎就是杀害佐野川鹤之助的凶手”这个结论。 还有人说的更加玄乎,说鹤之助在舞台上做后空翻,逃入水中的一刹那,被扮演管家的京三郎刺了一刀,使他从铁管下口钻出去时,又被京三郎守在那里的同伙杀害,并将尸体弄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处理掉了。 当然,这些传言,都是些没有根据的臆造。但是,俗话说“人言可畏”,水木京三郎从此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再加上东京人的性格,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同情弱者,所以,人们普遍对神秘失踪的鹤之助深抱同情,对其竞争对手水木京三郎,却报以憎恶和鄙视的目光。因此,事发后不久,水木京三郎就从东京逃到大阪避难去了。 梦幻般的第十七个年头,在神秘的“稻妻座”剧场里,将会再次上演《活捉鳃鱼精》这场戏,金田一耕助总觉得又会发生什么事,这次参观江户时代的风俗画展,就是出于这种动机。 3、紫虹 虽然目前社会上兴起一股复古风,但是江户时代的风俗,毕竟距离现实太远。加上天气酷热难当,整个展览大厅里的观众稀稀落落,只有一些文质彬彬的绅士打扮的中年学者和青年学生,还在悠闲地转来转去,毫无兴趣地消磨时光,好像是在避蜃一般。 但金田一耕助这次参观没有白来。他站在滇员画栏前,欣赏着一幅幅照片,剧照中有演员头像,全身像,也有舞台场面。看着看着,他盯着一幅舞台剧照停住了,这幅照片,正是他要找寻的歌舞伎《活捉鲤鱼精》的场面。 画面与16年前金田一耕助观看过的剧中人稍有不同,征服鲤鱼精的不是侍童,而是一位手艺人。即使这样,因为他被报纸上的消息所吸引,并对这件事坐立不安,所以,他站在剧照前,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似乎是又重现了16年前那场《活捉鲤鱼精》的场面。他边看边想,如痴如呆,忘记了身在展厅里。 “请问,您是金田一先生吗?”金田一耕助正在沉思中时,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吃惊地扭过头来。 “啊,我是金田一耕助,你是?……”金田一耕助一眼就看出来人是位演员。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西服,领带系到胸前,略施淡妆的脸上戴一副眼镜。金田一耕助虽然也是穿的西服,但藏青色的花纹布领边,已经洗得发白了,西服裤子皱巴巴的,同对方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对不起!看来你是认不出我了。我是紫虹呀!” “啊,原来是紫虹先生!……”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瞪圆双眼,凝视着跟前这位年轻人。16年前,金田一耕助虽然经常去鹤之助的化妆室里玩,可当吋的紫虹,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哎呀!几年不见,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是啊,可是,有人还把我当成孩子呢。”紫虹用粉红色的手帕,捂着嘴唇做出个嗔怪的姿势。他虽然是个男人,却表现出一种女人的风韵,与眼前展览的风俗画无法相比。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虽然经常见到你在舞台上的化妆表演,还真是没有见到过你卸妆后的模样呢。今天见到你的容貌,觉得你很像你的父亲雷车。” “那我就太髙兴了,希望先生你今后一定要多多光临‘稻妻座’,给予指教,” “哪里!哪里!我本来是不喜欢到舞台上去的,只是你哥哥经常相邀,在他的盛情之下,如果不去的话,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可您现在为什么一直不去了?我以为是我们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您,您与我家断绝了来往了呢!” “哪里、哪里!自从发生了你哥哥那件事情以后,我到‘稻妻座’去,总觉得有些发怵。” 紫虹向周围环视了一下,说:“那么,你今天有时间吗?我一直很想念您,总想找您聊聊,再加上……” 说着,他把目光移到剧照《活捉鲤鱼精》上,接着说:“下月就到了我哥哥失踪的忌日,今天,能在这儿见到您,似乎是上帝的安排……说这些话,也许会被您耻笑,不过……” 他的嘴角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是,镜片后面那一双充满疑虑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金田一耕助,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难言之苦。不过,金田一耕助早就心领神会了。 “啊,好吧!正好我现在没什么事,一直不见了,我也正想同你聊聊呢!” “这可太好了,金田一先生,请!” 当他们的对话结束,才发现周围已经站了好多观众,虽然没有拢上来,但从人们那好奇的目光里,似乎都从他俩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似的。 出了百货商店,紫虹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浜河岸上的一家饭馆,下车后径直进了二楼的雅座间。照在隅田河水上的金灿灿阳光,反射到河风吹拂着的门帘上,映红了帘面。 不一会儿,跑堂的端来了几盘精美的菜肴和一瓶名酒,二人边饮边聊起来。 “想想16年没有会面了,今日一见,先生您仍像当年一样精神,看不出有年龄上的变化哟。” “哪里,哪里,倒是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还成为一名好演员。在青年演员中,你是最有前途的。” “过奖了,……不过,你看过我的舞台表演后,觉得怎么样?” “非常精彩!无论从扮相还是从表演上,像你这样集女人风韵于一体的男演员,至今还为数不多,只是……” “只是什么?” “啊,见面就谈这些,也许会伤感情的。不过,社会评论界都是这样认为的。” “是不是我的表情过于冷漠了?” “啊,你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这是因为你太注重化妆造成的吧!所以,我刚才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在舞台上缺乏自然风韵。另外,你的舞台形象,显得过于浮躁了一些。” 紫虹满脸不悦地低头看着膝盖。稍停,他又抬头望着金田一耕助说:“先生,我不是辩解,……我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内向,喜欢沉思的人,但更主要的是受我哥哥那件事的刺激,所以……” “是吗?” “是的,也许您还不知道,事件发生以后,对我家里每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我当时虽然年纪还小,但思想上也受到了刺激,从那以后,我就显得沉默寡言,这对我的性格变化,姐姐常训斥我,我自己也常常提醒自已:一定要注意纠正,可就是……” “当时,你有多大年纪了?” “那时我14岁,正处于成长期。你到哥哥的化妆室时,一定认为我是个讨厌鬼吧?” 当时,紫虹确实是一个满脸阴云、少言寡语的孤僻少年。有时跟他说话,他也只是挑挑上眼皮,很难露出一丝笑容。同性格开朗的哥哥在一起时,他总是处于极不显眼的地方,但是,鹤之助经常在客人面前,夸大其词地抬举这个使人多少有些不快的弟弟。 “这小子外表看上去十分文静、老实,但却是个有主意、性格倔强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鹤之助说完,眯起一双笑眼望着他。金田一耕助只好重新打量一下这个紫虹,看他到底像不像鹤之助说的那样。 “先生,如果家兄还活在人世的话,那该有多好,他确实是一位很受观众喜爱的好演员,只要他一出场,舞台上的气氛,就会立即活跃起来。尽管我的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但在他的影响下,也许会成为一名稍微开朗些的演员。” “如果你再稍微开朗一些的话,岂不是锦上添花?不过,现在你已经是一名好演员了,欲望是无止境的。”金田一耕助说着,突然把话题一转,“对了,下月就要上演《活捉鲤鱼精》吧,征服鱼精的侍童由谁来扮演?” “喜久雄。” “喜久雄是谁?” “我的侄儿,艺名叫雷藏。” “你的侄儿?那你……”金田一耕助一愣,接着说道,“啊,我明白了,因为是他父亲的忌日演出,所以,你打算让他主演,可他有多大了?” “虚岁17岁了。” “就是说,出事那年,他刚刚出生。我也曾听说,喜久雄是戏剧界的神童,可在那么大的场面演出,他能行吗?” “没关系!他具有演戏的天赋,又有舞台经验,再加上姐姐的培养,没有问题。” “姐姐的培养?” “是的,他刚刚出世,还没有吃上母亲一口奶,母亲和他那3岁的哥哥,就不幸去世了。” 讲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发现紫虹双肩,稍稍地颤抖了一下,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皮。尔后接着说:“姐姐为了不在他的心灵上留下精神创伤,从襁褓时期起,就为他制定了一整套培养计划,决心把他培养成一名性格刚毅、无所畏惧、有出息的孩子。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性格开朗、诙谐,喜欢恶作剧。一名演员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但本人的素质是关键。他的这种柔中带刚的性格,正好在演戏中能派上用场。” “这么说来,紫虹先生你还有什么忧虑的吗?” “啊,我担忧的事情太多了。”说到这里,紫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使金田一耕助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气笼罩全身。 观众都评价紫虹的表演冷漠,但不知他的笑声,其实更加使人毛骨悚然。虽说他的容姿是无可非议的,表演艺术在青年演员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可他在观众中间,却始终树立不起较高的声望。这主要是因为在他的冷漠后面,透出一层不可名状的阴影,他的笑声似乎又是这种阴影的写照。 金田一耕助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紫虹似乎也发觉了金田一耕助神态的变化,直盯盯地望着他,两人陷入不愉快的尴尬之中。 电风扇转动的单调声音,使人感到非常沉闷。紫虹急忙改变了话题:“喂!金田一先生,我一直想对您讲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怎样与家兄相识的?是不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家兄才同你建立交往的?” 听到紫虹的问话,金田一耕助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凝视着紫虹,说,“不,我同你哥哥相识,是从事这顼工作以前的事。那时你还小,也许记不清楚了。那时有个组织名叫‘丹顶会’,就是以你哥哥为首成立的,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是一个学生组织。” “是的,‘丹顶会’是一个热衷于戏剧表演的学生组织。鹤之助既懂古代文学,又喜欢现代文学,所以,在立志从事戏剧演员工作的学生当中,是最有前途的。当时,我中学毕业,在东京闲着无事可作,一位中学时代的髙年级学生——当时已是大学生,也是‘丹顶会’的会员,他把我介绍给了你哥哥,那时我不到20岁。我对戏剧外行,对歌舞伎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经常把歌舞伎戏词说的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的。鹤之助感到可笑。可他反而与我成了比哪个校友更加亲密的好朋友。” “家兄确实喜欢那些不爱炫耀自已的人。” “也许是。我们交往了一年以后,我去美国留学,断了来往。从国外回来以后,这才从事现在的工作。不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的名字登在报纸上。鹤之助看到后,立即给我挂电话联系,我们这才算又接上了头。” “我知道,家兄很喜欢您,最后那场戏,不是还邀请你去看了吗?” “后来想起来,才知道那是鹤之助先生对我的挑战。那以前,我曾成功地侦破了二、三起案件,有些自负,赶上年轻气盛,总想在人前炫耀一下自己,也常常在你兄长面前,卖弄什么推理之类,所以,我猜鹤之助先生才向我挑战说:你能解开我的行动之谜吗?” “啊?……”紫虹挣大一双好看的眼睛、目光烁烁,急切地问,“那么,先生您……您解开了这个谜吗?” “哪里,哪里解开了,我完全失败了。” 话又断了,又是一阵沉寂。 太阳已经西斜,风也停了,电风扇吹出来的热风,闷得像蒸笼一样。金田一耕助的脸庞,就像刚刚出锅的螃蟹,红乎乎的,奇怪的是,紫虹的脸上连个汗珠也没有。 停了一会儿,紫虹突然又冒出一句:“对于家兄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我哥哥他是死了,还是隐居在什么地方?” “紫虹,开始我以为,他还活在世上,但是已经整整过去16年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总会捎个信给家里的。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紫虹犹豫了一下说:“最近,我听到一个可疑的消息。” 他看一下金田一耕助的脸,说道:“您可能也知道,这次纪念演出,是和水木京三郎叔叔同台演出。自16年前出了那件事以后,他去了大阪,最近才返回东京,由于思想上的疙瘩,我们一直没有来往。这次演出,我家求他出场协助,他愉快地接受了,我们才开始往来。在交往中,他的弟子新平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在昭和16年,他们曾经见到过我哥哥。” “什么,见到过鹤之助?在什么地方?”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由地向前探出了身子。 “在伪满洲国,但忘记了具体地方了。当时艺术界的名人,经常参加慰问团、使节团或其他团体派往伪满洲国去,那时,水木叔叔正住在大阪,也参如了艺术慰问团,前往了中国东北的伪满洲国。他说是在一个镇子上演出时,他发现家兄也挤在观众里面。” “新平说的那个人,是不是长相和鹤君很相似?” “不,新平说:确实是鹤之助,可又不敢肯定,就把水木叔叔拉到舞台一角,让他辨认。水木叔叔看见那人以后,惊愕得张开了嘴巴合不上。可能对方也发现,他们注意上他了,急忙挤出人群逃走了。” “因此,京三郎确认,那人就是鹤之助先生,是吗?”金田一耕助表情严肃地问紫虹。 “不过……当水木叔叔听到新平对我讲这件事的时候,他急忙过来把新平拉走。后来对我说,新平是胡诌的。他说,那个人从容貌上看,的确和哥哥有些相似,但仔细看,根本不是。不过,水木叔叔的表情很使我怀疑,他说话时眼睛总不敢正视我,并且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 紫虹说完,望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像是在征求他的看法,但金田一耕助的脸上毫无表情。 紫虹见状,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先生,您对新平说的是怎么想的?即使不是真的,我对这次演出,也是提心吊胆的,因为已经整整16年,没有再见到水木叔叔了,而且,又是表演《活捉鲤鱼精》,在这个戏中,我虽然没有角色,但为喜久雄捏着一把汗。因此,听了新平的话以后,心中更感到有些不踏实了。” 4、失去一只袖子的戏装 金田一耕助把鹤之助的请柬,看作是对自己的挑战,绝对不是夸大其词,也不是过于自信。 如果光是听他说的这些情况,谁都会半信疑。但金田一耕助心中还有一个不能向人泄露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对于金田一耕助自己而言,也还是一个谜,他正为此而苦恼着。 那是昭和11年的夏天,即鹤之助失踪的一个月之前,鹤之助曾经委托他,秘密地侦察一个女人最近的行踪。那个女人叫蓧原秋,是年35岁。 鹤之助只是把那女人的姓名、年龄和住处告诉了他,除此之外,什么情况也没说。当金田一耕助问到他同那个女人的关系,以及调査的目的时,他反问道:“金田一耕助先生,这难道不是你份内的事吗?如果你真像平时所说的那样,是什么著名侦探的话,是不应该问的太多的,哈哈哈!” 事后回忆起来,当时鹤之助的笑声中,含有某种怅然的情绪,他正处于思绪烦乱之中。后来,他又悄悄地对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能够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那个女人知道。她是个很凶暴的女人,一旦知道有人在暗中调査她的情况,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金田一耕助先生,你第一定千万要小心!” 鹤之助目中射出一股异样的光,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金田一耕助本来对调查男女隐私一类的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但由于是好朋友的嘱咐,鹤之助的要求又十分恳切,只好接受下来。 不料这次调查,却是彻底失败了,当他着手进行调查的时侯,蓧原秋已经不住在鹤之助所提供的,浅草马道煎饼铺的二楼了,而且,又没有打听到那个女人的去向,因此,这次调査是一次失败的调査。虽然没有査出这个女人最近的行踪,却打听到她过去的一些情况,这使金田一耕助惊愕不已,因而对鹤之助提出的调査,更加感到迷惑不解。 大正14年,蓧原秋23岁的时候,便辞去了护士职业,和一位土木建筑师结了婚。第二年秋天,她用土的宁毒死了丈夫。原因是她丈夫嗜酒成癖,她忍受不了丈夫的虐待。经法庭调査属实,次年被判处10年徒刑,昭和11年5月出狱。她既无父母,又没有兄弟姐妹。这个情况使金田一拼助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他不明白,佐野川鹤之助为什么要同这样一个女人来往,他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如果鹤之助和她有什么隐私的话,从年舲上看,使人不敢相信。蓧原秋杀死丈夫那一年,鹤之助才19岁,一般说来,他和她有什么私情的话,应该是在蓧原秋结婚之前,可秋结婚那年鹤之助才刚18岁,还是个孩子。 当然,18岁男青年与女人交往,也不是绝无仅有的,而且,鹤之助又是个成熟较早的小伙子。尽管如此,也得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一个年轻貌美、有名气的男演员,征服女人是很容易的事,但同一个年长5岁的女护士发生性关系,怎么说也不会使人相信,何况,那女人据说是个黑皮肤,黄卷毛的丑八怪。 颇为遗憾的是,金田一耕助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个女人,从别人的口述和报纸的照片上看,虽然不像传闻的那么丑陋,但是无论如何,蓧原秋也称不上漂亮,据说她手脚僵硬、动作粗笨,像个男子。 金田一耕助认为:鹤之助即使是个好色之徒,也绝不该同这个女人私通,可是假如两个人之间,没有发生这种罗曼史,鹤之助为什么要和蓧原秋交往呢……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后来,金田一耕助遇到鹤之助的时侯,想了解一下其中的奥秘,鹤之助一听,却急忙制止他说:“啊呀!金田一耕助先生,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太麻烦你了,谢谢……金田一耕助,求求你,我们订个协议:这以后,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和在什么人面前,都要守口如瓶,绝不再提起那个女人,可以吗?” 鹤之助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两、三天以后,鹤之助竟然巧妙地从金田一耕助眼皮底下失踪了。 联想到这个情况,金田一耕助认定:鹤之助邀请自己看戏,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分明是他在向自己挑战。 金田一耕助判断:鹤之助是与蓧原秋一块私奔了。可他为什么要与这个女人一块逃走呢?这却是一个不解之谜。 金田一耕助遵守君子协议,至今没有在任人面前,透露过这件事的始末,甚至连蓧原秋的名字,也从来没有揭起过。 那天,他和紫虹谈话时,一直想试探着,从紫虹口中了解一些情况,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过了一会儿,二人走出饭店,挥手分别。 临分手时,紫虹一再相邀金田一耕助,今后要常到舞台上去玩。 8月2日,是“稻妻座”剧场为纪念鹤之助失踪16周年忌日,而演出的第一场。这一天,金田一耕助鬼使神差,身不由己地来到了剧场里。因为是首场演出,剧场内几乎座无虚席,但与16年前场内场外熙熙攘攘的情形比起来,此时已经大为逊色了,这是因为利用水池道具上演《活捉鲤鱼精》,在东京已经不是“稻妻座”一家剧场独有的剧目了。 第一个节目演完,金田一耕助便想到幕后,去拜访紫虹。来到走廊上时,意外地碰上了戏剧评论家佐藤龟雄,以前他们因戏剧调査相识,彼此都十分熟悉。 “哎呀,这不是金田一先生吗?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啊,佐藤先生,上次承蒙多方关照,太谢谢了!” 佐藤龟雄发现金田一耕助有些神不守舍,赶忙问道:“金田一先生,你有什么急事吗?” “啊……不,我只不过是想去幕后,拜访一下紫虹先生。” 佐藤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是不是紫虹委托你调査什么事件?” 龟雄的语气异常,金田一耕助心里不觉一动。他望着佐藤,问道:“没有呀,佐藤先生,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你还不知道呀,昨天……呀!应该是今天拂晓,据说‘稻妻座’里出了一件事,这也许是你份内的事……” “什么?……发生了一件事,出……出了什么事!……” “难道真的不是紫虹请你来的吗?” “不是,真的不是紫虹请我来的!” “那么,我们一块去喝杯茶好吗?”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茶馆,第二个节目又开演了。茶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佐廉慢腾腾地谈起来。 “我也是刚刚听说的。为了迎接今日的演出,昨天晚间,‘稻妻座’剧团在剧场排练今天上演的节目。这次排练,搞得很正规,是一场模拟演出。舞台上布置了道具,演员也全部都化了妆,穿上戏装,小铃亲自坐阵指挥,雷藏当导演,演员表演得都很认真。最后排练的节目,自然就是《活捉鲤鱼精》,排练完毕,已经到了拂晓4点钟了,演员都回去休息了,不久,就出了一件怪事……” “怪事?” “演员和乐队都撤走了,道具还原封未动地留在舞台上,由于排练时间长,勤杂人员和徒弟们,都就地躺下休息了,于是……” “于是?……啊,金田一耕助先生,你看过《活捉鲤鱼精》这出戏吗?” “看过,16年前也是在这儿看的。” “太好了,就是这场戏,最后那个场面。当大家躺下,刚要睡着的时侯,突然听到舞台上有晌动,有人睁眼一看,只见‘鰥鱼精’竟然从拉窗道具后面,摇摇晃晃地出来了……” 金田一耕助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吸了口凉气:“什……什么,什么?鲤鱼精……” “对!就是戏中那个鲤鱼精,穿着鳞片戏装,带子系在胸前,下垂着,……就是在闺房同小姐窃窃私语,被管家发现,而后经过一场格斗后,现了原形,摇摇晃晃出场的场面。” 金田一耕助惊愕得张口结舌,双目直直地盯着佐藤龟雄,说道:“佐藤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我是刚刚听他们团里的人讲的,当时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一情景,所以,不可能是幻觉。” “后来呢?那鲤鱼精……” “那家伙从拉窗道具出现后,钻进了铁管,但没有溅起水花,水池也很平静。” “那再后来呢……” “因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当他们缓过神来的时候,几个人才想起,就一块壮着胆跑到地下室去查看,可是连个人影也没看着。因此,人们都乱成了一团,说是出现了幽灵。” “幽灵?” “是的。你不是知道16年前这里发生的那件事吗?雷藏的父亲鹤之助,就是这样从舞台上失踪的。” “这我知道,那天我亲眼看到他失踪了,至今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呢!” 佐藤也略带惊疑地望着金田一耕助,想说什么,但又改口说:“啊,是吗?以前发生过鹤之助失踪的事,所以16年后,再次上演这个剧目,在社会上传出各种猜测,比如说:不定还会再次发生16年前那种事等等。因此,当夜里鲤鱼精在舞台上出现时,人们一时都惊呆了,吓得茫然不知所措!” “原来是这样,故此,大家才把鲤鱼精,错当作鹤之助的幽灵出现了。可是,人们看到他的脸了吗?” “因为排练结束后,大部分电灯已经关闭了,舞台上灯光比较暗。鲤鱼精披头散发,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音叔哭丧着脸说,那确实就是少爷。” “提起音叔,我想起来了,他是鹤之助的跟包吧,身体还好吗?” 佐藤又惊疑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说:“啊,原来你对鹤之助了解的这么清楚啊,音叔现在是雷藏的跟包。” “原来如此,那么,音叔一定见到那个‘幽灵’了?” “是的,排练结束,雷藏就回家了。但音叔却留下来了,他说,那‘幽灵’穿的戏装没有左袖。据说,16年前鹤之助从剧场失踪时,曾在铁管下部,把左袖刮了下来,因此,音叔认定那‘幽灵’就是少爷,并哭着说:真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不同他说句话呢!”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似乎有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向自己的头部伸来。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佐藤君,在鹤之助16周年忌日,演出《活捉鲤鱼精》,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小铃,目的是为了一举挽回‘稻妻座’的长期不振,才想出这个主意来的。我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这个小戏园子,已经过于破旧了,即使有优秀的演员,演出再好的节目,也不会招徕多少观众的。对此,紫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并扬言要参加到公司去演出。据说,公司也在着手策划吞并‘稻妻座’。并说:戏园子虽小,可里边的演员都是拔尖的,比如紫虹和雷藏两位,再过二、三年,歌舞伎将是他们大展身手的天下。不过,小铃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她的眼睛虽然不好,但也要立志死守‘稻妻座’,要做出个样子,让公司看看。没想到她的眼睛愈来愈坏,现在终于失明了。” “小铃的眼睛失明了?” “是的,她虽然失明了,但却是个刚强的女子,所以,紫虹他们一直被死死拴在‘稻妻座’这个小剧场里苦熬着。” 金田一耕助又想起了四、五天前,遇到紫虹时的情景。紫虹虽然没有谈起这一点,但是他脸上那种冷漠、阴郁的表情,是不是因为这种境遇而产生的呢? 5、中毒 第二个节目演完,中间休息的时候,金田一耕助到舞台的化妆室,去拜访了紫虹。 听佐藤讲了昨晚发生的事以后,他想象大家的心情一定很沉重。但是出乎意料,当他走到化妆室门口的时候,听到房里边传出了年轻女人咯咯的笑声。 金田一耕助挑起门帘,把头伸了进去,看见雷藏穿着开襟衬衣,正在给青年演员和艺妓们玩扑克牌算卦。 紫虹在一边赤着背换戏装,下一个节目是他主演的《侍女》,京三郎与他搭挡演出。 “啊呀,是您来了……”紫虹从化妆镜里见到了金田一耕助,急忙扭过头来。 雷藏、艺妓和几个青年演员,以及正在帮紫虹化妆的仆人,都把头扭向门口,露出惊疑的目光,心想:“这个满头乱发、衣着不整的男子,怎么也钻到这儿来了?” “快,快请进!民造君,去把坐蛰拿来。金田一先生,实在对不起,请您稍等片刻,化妆立即就好了。” “哪里,哪里,我来打搅你们了。”金田一耕助只看了那个叫民造的人一眼,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从左脸到右手,好像都被烫伤过,肤色白得吓人。 金田一耕助急忙把脸扭向一边,取出一支烟点着火,吸了起来。 “啊,先生,自前些日子分别以后,你还是第一次到我这儿来。我来介绍一下,那位就是我哥哥的遗孤喜久雄,艺名雷藏。他和我哥哥一样,已经成为一名红演员了。喜久雄,这就是金田一先生,他是你父亲的莫逆之交。” 雷藏急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金田一耕助施了一礼,说道:“我是雷藏,请您多多关照!”尔后,他露出怀念般的表情,笑着说,“真是难得呀,先生……” “怎么这么说?” “自从我父亲失踪以后,你这还是第一次登门吧?” 他的话噎得金田一耕助差一点流出眼泪来:金田一耕助虽说不了解鹤之助少年时代的情况,但从喜久雄俊俏的脸庞、犀利的口齿来看,可以想象到鹤之助少年时代的顽皮。 金田一耕助刚要沉下脸来,紫虹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请你不要见怪,他的意思是,让您今后多来看望我们。金田一耕助先生,您是不是觉得他讲话有点刺耳。喜久雄,不要抱怨金田一先生!” “啊,对不起,对不起,金田一先生!”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笑了一笑,一边挠着乱发一边说:“我要是知道,鹤之助先生有这样一位出色的继承人,早就来拜访了。不过,说真的,你父亲失踪后,我也多少产生了些厌世情绪,决心不再接近文艺界了。” 由于金田一耕助语调低沉、悲哀,雷藏天真烂漫的稚气,这才有些收敛。 “先生,大家都说你是我父亲的挚友,是吗?” “是的,以前我曾多次受到你父亲的关照。” “喜久雄,你父亲对他是一片痴情,可金田一先生对你乂亲却很薄情呀!” 在场的演员和艺妓们,听到他们话中有话,纷纷站起来要告辞出去。 “没关系,请稍坐一会儿,你们不是想吃点心吗,咱们马上就吃。” 演员们和艺妓本来就不想走开,听紫虹一挽留,就忸忸怩怩地又坐下来。 紫虹穿好侍女服装,从镜台旁边取出一个巧克力糖罐,说道:“金田一先生,这是您送来的吗?” “不,不是我送的。” “咳,管他谁送的,来,我们吃呀,真甜,先生,您也来一块儿吧!” “好吧,我先来。” 金田一耕助取出一块巧克力糖,放到口中,接着是两个青年演员和艺妓,雷藏和紫虹随后也各取出一块,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恭喜了!” 因为是首场公演,老盲女小玲在仆人音叔的搀扶下,进来向大家祝贺。也许是16年的风风雨雨折磨的缘故,她双目失明,往年俊美的容貌,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老男仆音平也步履蹒跚,犹如秋后的蚂蚱。 “啊,姐姐来了!”紫虹急忙把糖吞进肚里,说,“太巧了,正赶上贵客来访。” “贵客来访?是谁?” “是我哥哥先前的好朋友,金田一耕助先生啊。” “啊呀,原来是金田一先生大驾光临啊!”盲女小玲的脸上,绽出了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拉着小玲的音平老人,也惊奇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姐姐,实在是对不起,好久没有来看您了。自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我就应征入伍了……” “没关系。近年来,我经常在报纸上听到您的大名,您的身体还好吧?虽然看不到您的尊容,可能听到您的声音,我就非常高兴了。今天您亲自登门捧场,我衷心表示欢迎!” “今后,我一定常到这儿来,因为无论是紫虹还是雷藏,都已经成长为名演员了……” “太谢谢您了,今后请您多加关照!” 外面响起了开幕的铃声。 “先生,对不起,请您看看我演的《侍女》,并给予指教。” “好,我马上就去。” 紫虹出台之前,又回头对金田一耕助说:“今天,您一定要多呆一会儿。” “好,我一定看到剧终,雷藏表演的《活捉鲤鱼精》我也要看看。” “那就太好了,散场后,我们在一起聊聊,我还有话要对您说呢。” “好的,散场后我再上来。” 金田一耕助猜想,紫虹要谈的,肯定是昨晚那件幽灵的事。 “少爷,我现在就去你吩咐的那个地方行吗?”那位脸上烫伤的男仆民造,胆怯地上前插话道。 “可以,你去吧!有事我可以叫音叔。金田一先生,咱们回头见!” 然后,金田一耕助也告别大家,回到台下自己的座席上,去观看《侍女》。 紫虹和京三郎的演出很成功,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还是想起了鹤之助,如果要是鹤之助扮演这个角色,那该是…… 正当这个剧目快要结束的时候,观众席中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好像是有人病倒了,只见两、三个人抬着一个女子,向走廊走去。金田一耕助发现,那个病人好似刚才在化妆室里吃巧克力的艺妓,心里一惊,感到事有可疑。 观众都以为那艺妓中暑了,剧场很快又平静下来。这时,闭幕铃声响了。 压台剧是《活捉鲤鱼精》。 金田一耕助趁幕间休息的时候,跑到走廊上吸了一支烟,尔后急忙回到座位上继续观看。 此时,播音喇叭中传出了临场易人的消息:“请各位观众谅解,佐野川雷藏先生因为突患急病,不能上场,龙窗恭之助和鲤鱼精一角,由佐野川紫虹先生暂时代演……”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个消息,像触电似地从坐位上弹起来,急忙沿着走廊,向化妆室跑去。 化妆室里,紫虹在骚乱的人群中,已经换好了侍童的服饰。化妆得非常漂亮的雷藏,晕倒在地上,医生正在为他注射。站在一旁的小玲和音平老人,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脚无措。 “紫虹先生,发生了什么事?雷藏他……” “啊,是金田一先生,快请进,雷藏的事还不清楚,他刚才好端端地,正换着衣服,突然就晕倒在地上了。” 紫虹的语言有些发颤。金田一耕助挤到医生身边。只见雷藏满脸潮红,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痛苦地喘着粗气,已经昏过去了。 “医生!……”金田一耕助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雷藏先生他……” “看来他的生命没有危险,但奇怪的是查不出病因。” 听了医生的话,金田一耕助的脑子里,立即闪出一个念头,他不由地朝镜台边看了一眼,巧克力糖罐还放在眾里。 同16年前一样,负责在同一场面迅速换妆的助手仍是音平老人。 “金田一先生,那就……” “啊,放心去演你的戏吧!” “太感谢您了!” 紫虹苦笑着,和音平老人一块儿走出化妆室,谁也没有料到,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次苦涩的笑。 在一般情况下,临时替班的演员,要比原来演员表演艺术差些,由于这次演出,是为了纪念鹤之助失踪16周年,故紫虹亲自出场,现众席上顿时爆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前几年,紫虹生、旦角串演,只是近几年才专扮坤角的。所以,他留下的刘海儿发型,成为年轻艺人们仿效的楷模。 从水池中跃出来的紫虹,犹如出水芙蓉,和京丸扮演的樱姬,表演在闺房情意绵绵、如醉如痴,一转身便露出了鳞片,显出了鲤鱼精的原形。他同管家的格斗也恰到好处,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的动作,被从帘后射出的一支冷箭命中,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到水池中。 这时,观众们的视线,都集中到帘子上,等待着紫虹扮演的龙窗恭之助的出场。等啊,等啊,终究不见恭之助出场,观众突然骚乱起来,同16年前的情景一模一样。 原来,紫虹从铁管底下钻出来时,己经气息奄奄了。 听到这个消息,金田一耕助和医生,立即跑进地下室。紫虹躲在地板上,人事不醒,口吐白沫,呼吸困难,处于休克状态。医生急忙取出药剂,正要为他注射吋,只见他一阵痉挛,停止了呼吸,一命呜呼了。 死去的紫虹穿着鳞片戏装,画着脸谱,面容十分凑惨。 6、水木京三郎 黑夜终于过去了,天渐渐明亮起来。金田一耕助独自一人,坐在剧场中自己的席位上,像木雕泥塑似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活捉鲤鱼精》这出剧的道具,仍然原封未动地布置在舞台上,演员已经全部撤走,只有儿个警官在出出入入。 剧场内主要部位的电灯还亮着,灯光同朝辉相映,显得非常冷清、寂静。 今天早晨,东京的某家报纸,在报道昨晚发生的事件时,竟然把“稻妻座”剧场称为“幽灵座”。在晨光照耀下,古老的剧场显得破破烂烂的,黑暗的墙壁上,爬着一道道漏雨的污迹,座椅残缺不全……把这座剧场称之为小戏院,也不算贬低了它。 从侧面来看,金田一耕助好像是正在酣睡,场内死一般的气氛,使人感到窒息。 不过,金田一耕助并没有睡觉,尽管昨晚一宿没有合眼,显得面容憔悴,眼窝塌陷,但他的头脑仍然很清醒,一股怒火正在他的胸中燃烧。 他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仔细回想着昨晚事情的经过。 看到紫虹那种令人害怕的痛苦表情,自然就会联想到雷藏晕倒在化妆室里的情景,猜测一定是服了一种毒药致死的…… 因此,金田一耕助惊疑地询问音平老人:“音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扭过头来的一刹那,突然看到音平老人一脸杀气,双目闪出凶恶的光。金田一耕助不觉惊呆了。 音平老人上了年纪,平时对什么事情,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是这次,他却意外地满脸浮现出恶魔般地、残忍和复仇般的冷笑。这是因为斜眼看着他,还是因为地下室里灯火昏暗的原因呢? 音平老人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呼唤,立即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冷漠的表情: “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一直守在这儿,等待着少爷从铁管里钻出来,准备尽快帮他换好恭之助的服装,送他出场呢,可谁知道他一钻出来,就突然连声呻吟起来……” 现场除去音平老人之外,还有两个徒弟,他们个人讲的情况大致相同。 紫虹刚从铁管中钻出来,就“扑通”―声,摔倒在地板上,其中的一个徒弟,跑过去要扶他起来,可是他甩脱徒弟的手,惊恐地看了看周围,神情呆痴。尔后,他扶着音平老人的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突然口吐白沫,全身开始剧烈地痉挛,三个人见状,都立刻惊叫起来。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时我们都惊呆了。” 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盯着音平老人的脸,捕捉他表情的丝毫变化,但是看不出音平老人有什么破绽,好像是受到意外的刺激,顿时感到惊慌的样子。 可是,他刚才那种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呢?金田一耕助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转脸对医生说:“大夫,先把他抬到休息室去吧,凭您的医术,也许会治好的。” 医生为难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徒弟和勤杂人员过来,赶忙抬走了紫虹。 音平老人也想跟着去,金田一耕助拉住他的手说,“音叔,你不必去了,先留在这里吧。” 音平老人不解地望着金田一耕助,张口欲说什么。 “这里是现场,非常重要,在警察到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靠近,你在这里要保护好现场,明白吗?” 音平老人吃惊地望望金田一耕助。他明白这是命令,急忙点点头,表示同意。至于他内心是怎么想的,从那毫无表馋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俗话说,人老性格孤僻。音平老人在跟着鹤之助的时候,就已过花甲之年,现在已近八旬。这个久经世故的老头,侍侯了鹤右卫门、鹤之助和雷藏三代人,资格老,甚至还带有一些傲气。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金田一耕助还感到对他有些难以驾驭。 “好了,我出去看看,这里就拜托您了!”金田一耕助还是不放心,又向周围扫视了一眼。 眼前的这个水池,令人生惧。管底盖虽然已经关上,仍有水流不断地渗出来。而且,紫虹刚才出来的时候,管中的余水洒落在地上。地面显得湿漉漉的,在刚才的骚乱中,人们踩来踩去,现场显得暗淡、阴森和凄凉。 金田一耕助闷闷不乐地看了看管底的淤水处,忽然像从噩梦中惊醒似地,头皮一阵发紧。 16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水池边,凝视着地下室的地板,和目前这种情景一模一样。 他使劲地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望望音平老人,似乎在等待着他解释几句。 音平老人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毫无反应。金田一耕助不快地说道:“啊,音叔,我走了,这里就拜托你了。”他转身走出去。 刚刚走到休息室的门口,听到医生正式宣告紫虹已经死亡。站在走廊上的人群中,传出了哭泣声。金田一耕助辨别着哭声,撩起门帘进了屋。 “医生,终于没有抢救过来?” “很迪憾……可惜,现代医术也无能为力。” “雷藏怎么样?” “雷藏先生暂时还没有关系,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 “哦!” “金田一先生!”小玲用变了腔调的声音,叫了金田一耕助一声。她端庄、冷静地坐在紫虹和雷藏并排躺着的枕头边上,微微地闭着两只失明的眼睛。 “啊!姐姐,真是天有不测凤云,这简直太意外了!……” “不必这样安慰我……”小玲摆了一下手,打断了金田一耕助的话,说道,“这件事必须要报警吗?” “当然!贵府接连遭遇不幸。不过……” “不!……音平老人,音平在哪儿?” “我把他留在地下室里值班呢,在警察赶过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现场。” “啊,我明白了,那么,请把经理叫过来!” 闻场经理就站在门外,听到呼唤,他脸色苍白地迈着步子走进屋内,走到小玲的跟前。小玲向他耳语几句以后,他就转身出去了。金田一耕助诧异地望着小玲,她和紫虹是异母所生的級弟,紫虹是“稻妻座”里不可多得的一流演员,小玲对于他的死,为什么显得那么无动于衷? 当然,小玲是个感情不轻易外露的刚强女性。可是刚才雷藏晕倒时,她怎么那么焦急不安呢? 金田一耕助觉得,她对于紫虹的死和雷藏中毒晕倒,表现得判若两人,其中必定有蹊跷。雷藏很快就会苏醒过来,而紫虹却是永远地死去了,何况,他还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小玲表现出来的态度,实在使人不可思议。 盲人的表情不易看出,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盯着她,注意着她面部的丝毫变化。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不由一阵剧烈地跳动。 眼前这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同音平老人在地下室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竟然是那么的相似! 金田一耕助正要张口说什么,医生先开了口:“刚才那个巧克力糖罐……” “啊,这个我已经收在这儿了,这是重要的证据。”小玲摸索着,从背后拿出那个圆形的糖罐,手摸着打开了盖,递给金田一耕助,说道,“金田一先生,你査看一下,里面一共少了几块?” 金田一耕助认真检査了糖罐,巧克力包装的非常精美,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一共缺少了六块。当时吃糖的有紫虹、雷藏和他,还有两个徒弟和一个艺妓,正好每人一块。 “姐姐,还是原先少的6块。” “那好。医生!紫虹和雷藏中的,是不是同一种毒呢?”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第一,紫虹的死,是不是因为中毒,目前还不好确认,另外,如果二人的巧克力都有毒的话,紫虹应该比雷藏出现症状要早,而且量也应该比雷藏的大。” 金田一耕助同意这种判断。 雷藏得救而紫虹丧命,说明紫虹吞下的毒量,比雷藏的量更大,所以,应该比雷藏出现症状要早。但事实却是:紫虹发作反而比雷藏晚了30多分钟。 不过,这点还需要追溯到紫虹在舞台表演时的情况,也许,他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坚持把戏演完的。遗憾的是,金田一耕助没有看清楚紫虹的表演情况,只好再询问同台演出的水木京三郎和京丸。 “刚才晕倒在观众席上的艺妓怎么样了?她也吃了一块巧克力……” “您说的是雏菊吧?我听说过了。”答话的是小玲,“幸运的是,在她发病的时候,旁边客席上有位医生,在对她进行略微诊治后,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她的症状和雷藏的完全相同。” “这就是说,吃下带毒的巧克力的,只有雷藏、紫虹和艺妓他们三个人,我和两个徒弟吃的巧克力是无毒的。”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真是感到有点后怕,不由得浑身一个战栗。这时,走廊里传来了哭喊声。 “我听说静雄被害了,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搞错了,被害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水木京三郎挤开人群,来到室内。他的头饰已经摘掉了,但身上仍穿着戏装,身后紧跟着穿着櫻姬小姐服饰的京丸。他脸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栗着。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搞错了吧,静雄先生是不可能的……” 静雄是紫虹原来的名字,紫虹是他的艺名。京三郎对紫虹的遇难,简直不敢相信,但是,当他看到紫虹的尸体后,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倒退了几步,眼球像是要跳出来似地,直盯盯地看着脸色发紫的静雄。 “姐姐!……”他哽咽着说,“这……这怎么可能呢?” “京三郎,你已经看到了,紫虹确实已经死了,不过,还不能认定他是怎么死的。” 京三郎双手合十,默默地为死者祈祷。尔后,他像是要说什么,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看了看雷藏,担心地问小玲道:“姐姐,喜久雄怎么样?” “托上帝的福,喜久雄没有什么危险了。” 京三郎看看紫虹,又看看雷藏,他闭上了眼睛,像是要忘掉一场恶梦似地,左右摇晃着脑袋。 几个刑警在剧场经理的引导下,飞速闯了进来。刑警还没有张口问话,突然,又有一个人狠命窜了进来。这个人是紫虹的跟包——那个半个脸被烧伤的民造。他推开警察,扑倒在床上,紧紧地抱住紫虹,号啕起来。 “少爷、少爷!你怎么会遭到这种塌天大祸呀!是谁,是谁?……” 他拾起那副使人望而生畏的脸,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小玲大叫:“东家,是谁害死了他?……不!你应该知道是谁!哪个伤天害理的,这么狠毒?你说,你快说呀!……”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有趣。他望望小玲,又看看民造,等待着小玲的回答。 不料,小玲表情平静的令人吃惊。她面向民造,连动也没动,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民造,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向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骤然浇下了一大盆冷水,刚才还怒不可遏的民造,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瘪了下来,呆呆地哑口无言。 7、卖身 ―道晨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金田一耕助的身上,他像是殉道者一样,不停地在责备着自己。早上,由于东京各家报纸,都以醒目的大标题,刊登了“稻妻座”昨晚发生的事件,许多人一早就聚集在剧场周围。场内非常寂静,时时传来几声刑警的脚步声…… “稻妻座”昨晚那场骇人听闻的突发事件,令人惊心动魄,可一旦平静下来,又都进入了木然若失的状态,人们一个个宛如木雕一般,失去了思考能力。但是,谁都能觉察到,这种平静中,正孕育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金田一耕助仍在一幕幕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件经过: 事发后,从警视厅赶到现场,担任破案负责人的警官,仍然是东京警视厅的等等力督察警官,这对于金田一耕助来说,是非常理想的,因为他俩曾多次搭挡合作过,彼此关系深厚。 听了汇报以后,等等力警官把金田一耕助领到了戏作室。这里的人都已经回避了,戏作室就暂作侦破本部。 “金田一先生,你对此案有什么看法,紫虹是不是巧克力中毒死亡的?” “督察警官先生,这需要等到巧克力和紫虹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以后,才能下结论。因吃了同一个糖罐里的巧克力糖的6个人当中,有的人就平安无事。不过,我认为十有八九是这个原因。” “那么,也就是说,问题在于送给紫虹糖罐的人是谁。” “这件事已经调查过了,节目还没有开演以前,有一个人送来一罐巧克力给紫虹。因为给演员送礼品表示敬意,那是很平常的事,所以,人们对送糖者的相貌,都没有过分留意。当守卫人员问他时,他说糖罐子内放有名片,守卫就没有再问,实际上,糖罐内根本没有什么名片。” 那个守门员这样说:“送巧克力的,是一位留着短发,举止高雅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因为是首场演出,进进出出的人都很多、也很乱……” 他感到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责任重大,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总之,如果紫虹和雷藏是因为吃了巧克力,因此才中毒的话,说明同一罐中的巧克力有的有毒,有的无毒。” “是这样。我和两个徒弟吃的糖都是无毒的,可是我感到很奇怪……” “奇怪什么?” “那个人行凶的矛头,应该是指向紫虹的,所以才把糖送给他。当时六个人谁也没有多想就吃下去了,结果,三个人毫无反映,两个人虽然中毒,但也没有生命危险,唯有紫虹中毒身亡,这岂不是安排的太巧妙了吗?如果紫虹比别人吃的多,也可以理解,但他和大家吃得一样多,别人都没有死,他却不治身亡,你就不感到奇怪吗。” 等等力警官点头同意他的意见:“恰恰是紫虹拿住了毒性最大的一块儿?这似乎有点过于巧合了。” “看来,你对这个剧团的情况,了解的很清楚,咱们的传讯先从谁开始?” “从水木京三郎开始怎么样?在紫虹死前,他们一直在舞台上配合演出。” 水木京三郎立即被传了上来。他已经卸了装,换上了便服。金田一耕助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了,只见他老得令人吃惊。这位曾经同鹤之助竞演名角的水木京三郎,现年还不到50岁,走起路来有些蹒跚,可以想象得到,鹤之助的失踪事件,对他的打击实在太沉重了。如果不是16年前鹤之助事件,他也不必躲去大阪,相反,却可以在舞台上巩固阵地,目前早已成为东京歌舞伎著名表演艺术家了。 对于等等力督察警官的讯问,京三郎回答的既简短又低沉。问及紫虹在舞台上表演的情况,他始终只是一句话:“这个情况,你们也可以问台下观众,他在舞台上一直精神饱满,谁也不会想到,他钻进水管后就会死去。” “刚才督察警官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在舞台上舞剑,故意剌死了紫虹先生。警官想要了解,紫虹在舞台上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希望你如实地提供可靠的情况。” 听了金田一耕助的话,他先是吃惊地颤抖了一下,尔后说:“没有,我刚才说过了,静雄先生当时在舞台上精力充沛,所以,对于他的死,我感到很意外……” 京三郎脸色苍白,语言迟钝,金田一耕助一直盯着他的脸,突然换了话题:“水木京三郎先生,听说你在昭和17年,参加了慰问团,在满洲演出时,你曾看到过鹤之助,这是真的吗?” 听到“鹤之助”这三个字,京三郎惊愕地抬起头来。他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的目光。 “啊,你是……”他咽下口水,说,“你……你不是金田一先生吗?” “哈哈哈哈!你总算想起来了,我正是金田一耕助,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是的,是的,不过,我可是不断听到有关您的传闻呢。” “是吗?” 京三郎看了看等等力警官,急忙把脸扭向一旁,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实在是对不起,在这里意外地遇到了怀念已久的老朋友,请您多多原谅。金田一先生……” 他又扭头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尔后又扭过脸说道,“关于在满洲遇到鹤之助的事,是人们捕风捉影之谈。实际是,我的徒弟新平,在满洲见到一位同鹤之助长相相似的人。人们便就此以讹传讹,说是我见到了鹤之助,请不要相信。” 金田一耕助感到奇怪的是:水木京三郎在回答他的问话的时候,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而要故意背着脸呢?金田一耕助还感到他的举止有些慌乱。 他略一思考后微微一笑,说:“好了,谢谢你了,请让小玲来一趟。督察警官先生,你看好吗?” 等等力警官点了点头,京三郎恭恭敬敬地深深施了一礼,退出去了。等等力警官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走到门外,心想,他脚步怎么有些蹒跚? “金田一先生,你认识他?” “认识,过去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这已经是16年前的旧事了。不过,督察警官先生……” “什么事?” “你注意到没有,我提到他在满洲遇见鹤之助一事,他的神色有些慌乱,急忙谎称:意外地遇到了我,用来掩饰他的失态。你不觉得奇怪吗?”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认为这个案子,同16年前鹤之助失踪一案有关吗?” “目前还不能肯定。不过,如果京三郎在满洲果然遇到过鹤之助的话,他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地,不肯实话实说呢?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出原因来……啊,姐姐来了。” 一个演员牵着小玲的手进来,金田一耕助急忙站起来让坐。小玲方才坐下,就把那个演员打发出去,然后冲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说:“金田一先生,听说你传我来,有事讯问,我可能会使你们失望的,因为我没有什么可回答的,如果你们能查出,是谁给紫虹送的巧克力的话,问题可能就解决了,你说是吗?” 表情严肃的小玲,不冷不热地将了他们一军。 “您说的很对,不过,我要问的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关于民造的情况,刚刚在紫虹的化妆室里,从民造先生的口气中,我听出静雄先生的死,似乎要同姐姐有什么关系……哎,你别误会,等我把话说完。可是,姐姐却反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金田一先生,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我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那倒也是,不过,当您反问他的时候,他怎么就哑口无言了呢?” “金田一先生,你与其问我,为什么不去问他:民造,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小玲的话冷若沐霜,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她,说:“是吗?那好。那个民造是什么人,我以前经常出入‘稻妻座’,怎么就没有见到过他呢?” “那还是战争刚刚结束时候的事了,当时,静雄自己买了一套房子。以后,这个人就经常到他家里去玩,并不断地住在那里。静雄的跟包在战争中被炸死了,静雄看民造勤快,有肯卖力气,再加上身体上有残疾,从道义上讲,就留他当了跟包。具体情况我也不很清楚。只是觉得:民造这个人十分机灵。”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紫虹很早就和姐姐分开居住了?” “是的,那个孩子有他自己的打算……”小玲的话语仍是冷冰冰的。 金田一耕助一直看着她,琢磨地话中的含意,一会儿,他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姐姐,你认识一个叫作蓧原秋的女人吗?” 金田一耕助的话音不高,语气也不重,但是小玲听到“蓧原秋”的名字,像是突然触电似地,“啊!”了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后仰过去。她脸色苍白,浑身像“打摆子”似地不停地颤抖起来。 “姐姐,看来你一定认识这个女人。” “快……快来人呀,快来人……” 金田一耕助以为小玲要倒下去,急忙靠过来扶住她。尔后,又大声呼唤刚才出去的那位演员。那个演员跑进来,从后面扶住小铃。 “金田一耕助!”小玲手扶演员肩头,瞪着耕助,“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女人,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但是我知道她,因为鹤之助曾经委托我,调査过她的情况,就在他失踪前不久。” “啊!……”小玲的表情骇然,睁大两只瞎眼尖叫一声,“竟然有这种事,当时你怎么不吿诉我?金田一先生,这件事,我们找个时间再谈,现在我被你吓得心里有些发慌。” 她扭回头对那演员说:“我要回去休息。”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望着她在演员的搀扶下走出去了,不过此时,小玲已经不像刚才进来时那么威严,宛如一个沿街乞讨的、可怜的老太婆。 他与等等力警官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空咳了一下,说道:“督察警官先生,那个女人的事,咱们回头再谈,现在,是不是接着讯问,叫民造!” 民造被传唤上来。他低着头来到屋里,满脸悲伤,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金田一耕助看了这位半边脸被烧伤的跟包一眼,脑子里立即闪出这个人是个难于对付的角色。 “民造先生,此番请你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在事发之前,你究竞到哪里去了?” 金田一耕助尽量压低了声音。可是民造仍是充满敌意地,死死盯住他和等等力警官。 “我去见竹村先生了。”他声音嘶哑,语言干脆。 “竹村是何许人?” “是公司的董事。” 金田一耕助感到惊愕。所谓公司,就是指的垄断着全日本歌舞伎行业的那家公司。他刚才还从剧评家佐藤先生那里听到,这家公司正企图吞并“稻妻座”。 “你去那里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少爷要去公司作事的问埵,现在正进行私下会谈。”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个消息,神情严肃地问道:“这是紫虹先生自己作的卖身主张吗?” “当然,他说再有能力的演员,在这家破陋的小戏园子里,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于是就下决心要投靠公司。” “东家知道这件事吗?” “这是背着她干的。那个女人的秉性谁不知道?如果让她得知消息,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大事情来,所以,少爷才决定个人联系,不过……” 她忽然打住话头,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从那个女人刚才追问我的言词来看,她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情,所以,她才没有轻易放过少爷……” 8、两种毒药 金田一耕助把昨天的事情经过,仔细回忆了一遍,才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像刚刚睡醒似地,用一双惺忪的眼晴,环视了一下剧场,低头看了一下表。时间正指10点钟。 他揉了一下因为睡眠不足而塌陷的眼窝,向剧场门外走去。剧场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他在人群中找了一遍,没有看到所要找的人,就站到阳光处进行日光浴。 眼下,他在等待着紫虹尸体的解剖结果,和巧克力的化验报告。不见到分析拫告,侦破暂时还无法进行。 他在门口呆了一会儿,由于阳光刺眼,他扭头又返回到剧场,直奔紫虹的化妆室。 紫虹的尸体已经送往医院解剖。雷藏也已经基本恢复了过来,此时正坐在床边,在徒弟的侍候下喝麦片粥。他是昨晚半夜零时苏醒过来的。 “嘿,雷藏先生!这真是太好了,你已经可以吃点东西了。” 雷藏一看是金田一耕助,急忙停止了吃粥,正襟坐好。 “让您费心了,实在对不起。” 尔后,他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金田一耕助眯缝着眼睛说:“不必客气,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安心养病吧!不过,你昨晚是不是打算同雏菊一块殉情呀?” “嗨,金田一先生!我刚刚好了些,你就开我的玩笑!”雷藏的脸上微微一红。 “哈哈,年轻人,你要注意呢,稍不检点,报纸就会登出佐野川喜久雄同艺妓一块儿殉情自杀的新闻呢!” “看您,又……” “对不起,咱们不开玩笑了。不过,那个雏菊现在情况怎样?” “刚才打来了电话,她已经完全好了。”徒弟替他作了回答。 “这就好,姐姐呢?她到哪儿去了?” “老板已经回府去了。她说要去拿一只什么袖子。” “袖子?……”正在喝粥的雷藏,抬起头来问。 “唉呀,不对,不是拿袖子。是……是拿什么来?”徒弟知道说走了嘴,急忙含含糊糊地支吾,一边给金田一耕助递了个眼色。金田一耕助只好微微地点了点头。 徒弟说的“一只袖子”,是指16年前,鹤之助从舞台失踪时,留下的那一只戏装袖子。小铃把它作为鹤之助的遗物,一直珍藏到如今。 这次演出彩排后,夜间从舞台上出现的,那个穿着一只袖子的鯉鱼精戏装的幽灵,钻入水池中消失了的情况,成为本案的重要线索。所以,金田一耕助让小铃把那一只袖子拿来验看。 “音叔去了哪里?” “音叔还待在地下室里,据说,他是根据先生的命令,守在那里的。” “警察已经勘察过了,没有必要再待在那里了,走,咱们去看看!” 地下室里并没有音平老人的踪影,水池里的水仍然满满的,由于漏水,地板上仍旧湿漉漉的。金田一耕助一边喊,一边寻找。 “音平老人……音平,你在哪儿?……” 听到叫声,音平老人像个幽灵似地,从暗处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啊,音平老人!你怎么还守在这儿,警察不是检査过了么?” “嗯,我知道……”说完,他仍然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仿佛在思索什么。 “你还有什么事,为什么还不走呢?” “我想在这里再待上一会儿……”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大少爷还会从铁管中钻出来。” 听了音平老人的话,金田一耕助觉得眼圈发热,原来,他还在等待着鹤之助! “16年前因为我睡过去了,才让大少爷走掉了。这次,他要是再从这里钻出来,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拉住。” 音平老人边说,边从袖筒中抽出一条毛巾,一件东西随着从袖筒中飘落到湿漉漉的地板上。金田一耕助俯身拾起来一看,原来是雷藏的一张剧照,是他演出《八犬传》时扮演犬塚信乃时的剧照。 “音平老人,这是你掉下的东西吧。” 音平老人擦了擦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下,说道:“啊,这是……”他急忙用毛巾擦去照片上的泥水迹。 “音叔,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有一位小姐,托我请少爷签个名,因为出了意外缘故,我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是雷藏当时表演《八犬传》的信乃剧照吧?” “是的。” 此时,雷藏的徒弟急匆匆地走进来。 “金田一先生,督察警官先生来了,正在四处找您呢?” 金田一耕助来到戏作室,等等力警官十分兴奋地说:“金田一先生,化验结果出来了!只不过,非常地奇怪……” “什么‘奇怪’? ……”金田一耕助感到惊异,从等等力警官的脸上可以看出,化验结果肯定大大地出人意料之外。 “巧克力的化验报告已经出来了。罐中余下的巧克力中,还有一块是有毒的,不过毒性不大,顶多是致死量的1/3。” “是什么毒药?” “土的宁,从雷藏和雏菊的呕吐物中,发现的毒是相同的。” “这就是说,糖罐子中一共有四块带有毒物土的宁的巧克力。” “怎么是四块?” “紫虹、雷藏、雏菊各吃了一块,另外还剩下一块。”等等力板起面孔,十分严肃地说:“可是使紫虹丧命的不是土的宁,是另一种毒药一一尼古丁。”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不由地皱起眉头,说道:“照你这么说,一共是两种带毒的巧克力——一种是带土的宁的,一种是带有尼古丁的。” 等等力警官仍是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不,致死紫虹的尼古丁,并非从口而入。他的尸体被仔细地检査过了,臀部有密密麻麻的一片红斑点,好像被涂有尼古丁的针剌过。从时间上推测,尼古丁发作的时间,恰恰是紫虹痛苦呻吟的时间。” 金田一耕助一霎时觉得如闷雷轰顶,头脑一阵眩晕,不由地打了个趔趄。 他想起了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这种杀人方法,却记不清楚是侦探小说,还是某国凶杀案的记实报道。难道紫虹的死是毒针所致,与巧克力没有关系?他抬头看了看督察警官。 紫虹遇难时,在他身边只有音平老人和两个徒弟,如果不是他们害死紫虹的话,再往前推,就该是水木京三郎了。 <hr /> 注释: 9、蓧原秋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仔细地分折了紫虹的死因,又一次传讯了水木京三郎。 “你们到底又怀疑到我的头上了。当我听说静雄先生遇难后,马上就意识到:我可能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16年前,鹤之助的失踪也是这样,真可惜白白地误了我的一生。” 京三郎十分痛苦地接着说道:“不过,金田一先生、督察警官先生,请你们相信我,同16年前我没有碰过鹤之助一根指头一样,这次我也没有碰过紫虹一指头。” 他止住了呜咽声。 当听督察警官介绍了紫虹的死因,和前后的经过,涉及到对他的怀疑时,水木京三郎虽然也有些吃惊,但从外表上看,他好像早有思想准备。 “你别着急,我们并不是说,就是你杀死了紫虹。但是,紫虹先生被害之前,只有你在他的身旁,所以,必须向你了解一下,他死前在舞台上的精神状态。我们这次是内部谈话,不是传讯,你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谈谈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 金田一耕助讲的都是心里话。 从事件发生的经过来看,京三郎无疑是第一个嫌疑犯。但是,经过他神态自若的辩解,金田一耕助很快就消除了对他的怀疑,因为他缺少杀人的动机,也就是他没有必要杀害紫虹。而且,从杀害紫虹的手段来看,凶手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但是京三郎不可能有这方面的知识。 但是,金田一耕助觉得:京三郎似乎掌握了一些有关本案的重要线索。经过金田一耕助耐心地解释和劝说,精诚所致,终于撬开了水木京三郎的口。 京三郎仍然十分痛苦地说:“金田一耕助兄弟,实在对不起,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你是非要掏出我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呀!” “好,你就叫我‘金田一耕助兄弟’吧,我感到很高兴。”金田一耕助兴奋地搔动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说。 “金田一耕助兄弟,你问我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一句话:我感到很意外。哎,你先别打断我的话,让我把话说完!” 金田一耕助刚刚想要说什么,被京三郎用手制止。尔后他接着说:“凡是遇到这种场合,一般人,都会对死者的家属安慰一番,可我没有这样做。在商量这次纪念演出的时候,我就曾经犹豫过,担心又要出什么事。因此,如果听说是别人遇难的话,我不会这么吃惊、即使是雷藏也是同样,唯独紫虹遇难,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想这一定是搞错了,直至目前,我也还是这么认为的。” 金田一耕助同等等力警官对视了一下,又探出身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雷藏被害在意料中,紫虹被害却令你感到十分意外?” 这时,水木京三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阴影后面衬托出一副难以名状的、极其痛苦的表情。他神色惨然地望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说道:“那……那是……” 他马上又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小玲现在在哪里?” “你怎么又想到小玲,她又怎么了?” “我要当着她的面前,把我多年的心里话都讲出来,能不能把她也给找来?”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小玲刚才回府,去取一只戏装袖子,她说,这只袖子是鹤之助演出《活捉鲤鱼精》时,被铁管刮下来的。这会儿可能已经回来了。喂,你去看一下,请她把那个袖子取过来。” 等等力警官派人把小玲找了过来。小玲在徒弟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 “我要讲的话,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听到京三郎的话,徒弟立即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小玲和京三郎四个人,灰暗的戏作室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京三郎有些激动起来。他不断地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后来终于平定下来。 “姐姐,那只袖子带来了吗?”京三郎声音嘶哑地问。 小玲没有立即回答,从衣袋里取出那只叠得整整齐齐的袖子,上面染印着鲤鱼鳞片。京三郎接过来,也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了一块布,同袖子拼对到一起,接口处完全吻合。 他把两件东西递给金田一耕助:“请看,布料相同,原是同一件衣服上的东西。” 金田一耕助把两件东西接过来,仔细翻来复去地验看,两件东西无论是花纹还是布料,都一模一样。 “京三郎,你是在什么地方,如何得到这块布的?” “这是我在满洲时得到的,在那里,鹤之助让他的侍者,拿这块布作为证据,把我领到了他的住处去见他。”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兴奋异常。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瞪大了眼睛,仔细听京三郎讲述,不放过一字一句。 诧异地等待着京三郎讲述的小玲,刚听到京三郎讲到满洲和鹤之助,身子不由地向后仰了一下,她急忙像游泳似地,伸出手去摸京三郎。 “京三郎!京三郎!……”小玲圆睁着失明的双眼,发疯般地叫着,“啊!……这么说,你真是见到鹤之助了?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那是昭和17年,在满洲的通化。” “这么说,鹤之助一定还活在人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太残酷了,太残酷了,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怀念他么!” “姐姐,实在是对不起,因为其中还有原因。” “即使有什么原因,也……也太残酷了!”小玲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抱着京三郎的膝盖,不住地摇晃着。 小玲的抱怨是可以理解的,她实在是太喜欢鹤之助了。有鹤之助这样的弟弟,她感到自豪,金田一耕助对这一点也很清楚。 “姐姐,请您冷静一下,京三郎正在讲述这件事,等他讲完后您再哭好吗?京三郎先生,请你继续讲吧!” 小铃是个很懂道理的人。她也发觉京三郎可能还要讲什么可怕的秘密,急忙放开京三郎的膝盖,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在金田一耕助的督促下,京三郎无力地点了一下头,干咳了儿声,继续讲起来: “刚才已经说过,我是在通化遇到了鹤之助先生的,新平所说的都是真话。有一天夜晚,我们演出结束,正向着宿舍走去,有一个人在路口等我,他说是来找我的,请我跟他去一趟。我问:是谁要找我,他拿出了这块布料,说你看看就清楚了。” “就是这块戏装布头……”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把布块递到了小玲的手里。小玲的表情愈来愈显得紧张。 “因此……” “我见到这块布料以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不是我时刻都在怀念的鹤之助失踪时,穿的那件戏装吗?正是由于你的失踪,才使我倒了大霉的呀……” 京三郎略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是为了抱怨他,才去会见鹤之助的。金田一耕助先生和姐姐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那时,社会上虽然流传着各种谣传,但是我和鹤之助,仍是亲如手足的兄弟。” 金田一耕助和小玲同时点了点头。 “因此,我抱着十分怀念和急于见到他的心情,随着来人去了他的住处。当时我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清楚,但是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我也要把他劝说回来。可是,当我见到他的时侯,觉得他已经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为什么?” “鹤之助是在大烟馆里等我的,他因抽鸦片烟而患有严重的肺病,身体已经完全垮了,在我和他说话的时侯,看见他儿次咳出鲜血来。” “啊!……”小玲悲伤地叫了一声。 京三郎急忙把脸扭向一旁,加快了说话的速度:“鹤之助明白,由于他的失踪,给我带来了不白之冤。尽管我没有抱怨他,他还是再三地向我道歉,尔后,向我说明了他失踪的原因。”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的说来,他对生活已经失去了信心,这之前,在他家庭里连遭不幸,长子掉落水中淹死,爱妻染子一气身亡,而正当他悲痛欲绝的时侯,他的得意弟子仙枝,又跳崖自杀了……” “就是为了这个吗?”小玲恼恨地吼道。 “不!姐姐,这些还是表面现象,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更为可怕的、令人痛心的事,因此……” “什么更为可怕的事?” 京三郎的咽喉处,像是扎了鱼刺似地,突然卡住了,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郁、悲痛的复杂表情。 “京三郎,到底是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你说呀!” 在小玲再三催促下,京三郎才像执行命令似地开了口,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够表达出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光雄和染子几乎是同时死亡的。正当鹤之助悲痛欲绝之时,他的弟子仙枝,悄悄地告诉他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一一当光雄掉到水池里,仙枝远远发现正要跑过去救孩子,忽然看到静雄在池边,就松了一口气……” “什么,当时静雄就在水池边?……”小玲惊得睁大了失明的双目,急忙问道。 京三郎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哽咽着向下讲:“当光雄哭喊着,向池边上爬的时候,静雄伸出去一只手,仙枝以为他是要把光雄拉上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反而把光雄的头,使劲摁向水中,不让光雄浮起来;眼看着光雄的手脚‘扑通’、‘扑通’地挣扎着,一会儿就不动了。尔后,静雄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偷偷地溜跑了。躲在一边的仙枝,吓得双腿直颤,迈不动脚步。” 灰暗的戏作室里,充满了伤感的气氛,又笼罩上了一层浓雾。 “京三郎先生,这……这是真的吗?”金田一耕助惊讶地追问了一句,受到强烈刺激的小玲,暂时没有开口,呆呆的像尊石雕。可以看得出,她对京三郎所说的话,显然是深信不疑的。 “究竟是真是假,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复述鹤之助的话。” 京三郎强打精神讲下去:“鹤之助当然不轻易相信仙枝的话,他以为仙枝是为了推卸责任,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反而把仙枝斥责了一通。过了四、五天,一次夜场演出结束,返回住所的途中,他亲眼目睹静雄趁仙枝不备,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了,随后,他又跑到崖下,用大石头狠狠砸在已经昏死过去的仙枝头上。” “京三郎,请不要再说了!……请原谅,我听不下去了!……” 小玲实在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她边喊,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发疯般地朝桌子上拱。 “姐姐,姐姐!……”金田一耕助觉得热血直往头上涌,“啊!……你相信京三郎的话吗?京三郎,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撒谎。不过,姐姐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从这个孩子的秉性来看,他是能干出来的!” “这就是说,你相信紫虹害死了人?” “不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可能了解的很清楚。不过,他小时候就给人一种凶狠的印象,只要有他在身旁,我心里就有些发怵!” 虽然小玲没有直接说,紫虹是杀人凶手;但是,从她对紫虹的评价中,已经意味着紫虹生性凶狠,有杀人的可能。 金田一耕助直觉得全身发冷,汗毛“刷!”地直竖起来。 “但是……但是,鹤之助有什么必要,一定要隐身匿迹呢?紫虹不是他的亲弟弟吗?” “不,諍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他的亲生儿子。” 金田一耕助又一次惊骇得目瞪口呆。这一刹那,他原来的一种可怕的思想,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么,那么……紫虹的母亲是不是蓧原秋?” “不!……是的,正是蓧原秋,金田一兄弟。”小玲勉强抬起头来,说道,“鹤之助16岁那年春天,得了严重的脒炎,医生嘱咐他,要静养一个时间。根据医生的意见,父亲决定让他去茅之崎的别墅疗养,当时,担任护理的护士,就是蓧原秋。蓧原秋比鹤之助年长五、六岁,又是个丑女,我们都认为,不会出什么事……没想到生下了这个静雄。小孩出生时,鹤之助刚刚17岁,怎么能抚养儿子呢?因此,家里就把孩子抱回来,落到了父亲的名下,尔后悄悄地给了蓧原秋一笔钱,打发她走了。这件事是外人——包括静雄在内——都不知道的秘密。后来听说蓧原秋出嫁了,当从拫纸上看到,她用毒药毒杀了自己的丈夫后,我当即大吃一惊,从那以后,蓧原秋的名字,在我脑子里,就成为了恶魔的代名词。但是鹤之助失踪那年,那个女人还在监狱中服刑呀!” “不,姐姐,那年春天,她已经出狱了,所以,鹤之助才委托我调査那个女人。” “啊,这么说,一定是蓧原秋给静雄出的主意,告诉他是鹤之助的长子,本应该继承佐野川家的财产,可是,人们却偏爱光雄……” “京三郎,你在满洲遇到鹤之助时,他是单身生活呢,还是有妻室呢?他有没有谈到?” “好像是有妻室,不过他没有详谈。你的意思是不是认为,他如果有妻室的话,就可能是蓧原秋?” 金田一耕助和个玲同时点了点头。一个可怕的阴影,萦回在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 鹤之助明白了自己年仅13岁的孽子静雄,竟然是个杀人恶魔以后,感到恐惧、绝望,加上蓧原秋这个杀人成性的女人的威逼,他不得不和她一同隐姓埋名,流亡他乡……因此,16年前那场戏,是鹤之助一场悲剧性的表白。 “因为我听鹤之助讲过,以前发生的事件,所以,这次和紫虹先生同台演出时,我感到很紧张,担心可能要出事。但是,我想不管发生什么事,牺牲的一定是雷藏,可方万没有想到,紫虹竟会出了事。所以,当我听到这个消息,说什么也……” “京三郎,京三郎!”小玲强打着精神问道,“……可是,鹤之助到底怎么样了,他还活在世上吗?” “我返回日本时,又路过通化,在滞留期间,我曾托人谓査过他的下落。我想,只荽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把他领回日本来,遗憾的是没有找到他。不过,根据我见到他时的身体情况,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京三郎……”金田一耕助探出身子说,“按照你的预感,如果有事的话,牺牲的应该是雷藏先生吗?” “是的,虽然是预感,但绝不是凭空臆造的。” 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又低头沉思起来,这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雷藏的徒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东家,不好了,音叔在地下室里,被人杀死了……” 10、鲜血粘贴的剧照 阴暗的地下室里,一片阴森森的气氛。音平老人倒在湿漉漉的水池边,几个男子沉着脸,站在尸体旁边。 四周寂静得可怕,由于过分紧张,就连人们的喘气声,也能够听得见。金田一耕助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软绵绵的。 这里只有医生一个人在忙。他检查完尸体后,站起来对金田一耕助说:“凶手用匕首割断了音平的动脉血管致死,尸体上只有一处刀伤。” “医生,音平老人是当即死亡,还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死亡的?”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要这样问,是因为这时有一件可疑的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受伤过了一会儿死亡的,但是时间不长。” “假如他认识那个凶手,用某种方式暗示出来,能来得及吗?” “你是说,他死前把犯人的名宇写下来吗?” 金田一耕助正要开口,背后传出了小玲的音声:“那根本不可能,音平老人不会写宇,他是个文盲。” 金田一耕助赶紧扭转回头来问:“姐姐,音平老人真的不会写宇吗?” “是的,我们怎么教他识字也记不住,当然,就更写不出来了。”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紧锁眉头,眼睛死死地看着一个地方。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忽地打了个寒战,急忙板起面孔,十分严肃地命令地说:“姐姐,你不能呆在这儿,快、快、快把她领到戏作室,同雷藏待在一起!记住:要保证她绝对不能会见任何人!你们听清楚了,不管是谁,什么理由,都绝对不准靠近雷藏和姐姐!” 小玲和徒弟们被他几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得面无人色。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督察警官刚要说什么,金田一耕助抢先说:“督察警官先生,请你立即派警察,保卫女东家和雷藏的生命安全!我们的对手己经像恶魔一般杀红了眼。” 阴森森的地下室,增加了一层恐佈的气氛。 徒弟们和一名警官,马上围到小玲的左右,保护住她。 “姐姐,不要担心,事情马上就会水落石出了。”金田一耕助目送小玲在警察的护卫下出去后,转向等等力警官,说道:“督察警官先生,你看看这里,音平老人头部靠着的水池墙壁上,贴的是什么?” “我早就看到了,这不是一张照片吗?” “是的,这是雷藏的剧照。刚才我见到过,在音平老人身上,内容是雷藏扮演《八犬传》中犬探信乃的。” “可这……” “照片是用血贴上去的,凶手是不会这么干的。” “刚才你说音平老人在死前,留下暗示罪犯的标记,是不是指的这个?” “是的,因为他不会写宇,所以,才利用这张照片来标记凶手。” “照你这么说,凶手就是雷藏?” “督察警官先生,……”金田一耕助咧咧嘴微微一笑,说,“你仔细看看,照片是头朝下倒贴的呀!” “我早看到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问题是,我们要分析,音平老人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倒着贴在墙面上,然后才分析他为什要倒着贴上去。难道仅仅是由于临死前的痛苦,才分不清上下,还是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向左右环视了一眼,继续说:“督察警官先生,我们一起到地下室之前,我曾在这里同音平老人见过面。当时,这里虽说也是湿漉漉的,但是没有目前这么多水。当然,水管底部还在漏水,不过在我离开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内,总不至于漏出这么多水吧,这说明:肯定是有人来,拉开过管底的堵塞儿。” 音平老人的尸体,半泡在水里,血水混溶,令人惨不忍睹。 “谁来打开铁管看看?” 一个刑警过去打开堵塞儿,流下来不多一些水。 “督察警官先生,你看,昨晚铁管就堵上了,水池里的水,从铁管上口不停地流进去,现在,管中的水应该是满满的,可是,只有一点水流出来,说明刚才有人来打开过堵塞儿。来,咱们检査一下,铁管里边的情况。” 铁管上部进水孔处,靠内壁挂着一个山楂果大小的橡胶球,由极细的铁丝系在进水管里。说明橡胶球正对着水孔;挡扳抽出以后,借水的冲力,由池中从孔中流出来,挂在那里。 “喂,用警棍试试看。” 金田一耕助接过警棍捅了捅,突然大喝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橡胶球随着从管内掉下来。 一个刑警刚要伸手去拿,就听一声大喝:“别动!” 说时迟,那时快,金田一耕助一个箭步跳过去,用警棍尖压住了橡胶球,只见无数个锋利的针尖钻了出来,像个小刺猬。 “金田一先生,这……”等等力警官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紫虹的死因。由于橡胶球被管中的水淹没,所以,紫虹从上面钻下来的时候,毫无防备,身体重量压迫橡胶球,针尖从球中钻出来,遍刺进了他的臀部。” “这是谁干的?” “请大家考虑一下,昨晚扮演鲤鱼精的本来是雷藏,他的两个徒弟,已经呆在地下室里等候了,换紫虹代替,是开幕前临时决定的。由此可以断言,这个东西决不是换人之后安上去的,应该是在这以前,目标是针对雷藏的。” 等等力警官“丝丝”地吸着凉气。 “正是因为到开幕前,才决定易人的,如果当时凶手在场的话,一定会设法阻止紫虹出场,或者是偷偷地取下这种暗器,但是既无人阻拦紫虹出场,又没有人取下暗器,这说明,凶手当时没有在现场。因为幕后的人自由出出入入,凶手在雷藏昏倒前就溜走了。而且,我们还可以判断,这个凶手是女扮男装。” 等等力警官又骇然地睁大了眼睛,说道:“啊!…你是说,这个凶手是个女扮男装的人?” “不错,督察警官先生,音平老人的照片,就暗示了这个意思,犬塚信乃本是个男子,他在很长时间里扮作女人。因此,倒贴照片的含义,是表示和这个故事相反,也就是说,罪犯是女扮男装。很可能是凶手为了消灭罪证,故意前来取走橡胶球,被音平老人发现,两个人进行了打斗。撕打中因肉体接蝕,凶手女人的特征,被音平老人识破,但音平老人终因年老体弱,被凶手刺伤动脉血管而导致死亡。” “这个凶手是谁呢?” 金田一耕助张口正要说话,忽听舞合上传来一阵怒号和吼叫,其中还夹杂着枪声。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急忙跑上来,到舞台上一看,拉窗道具披踩踏的粉碎,从幕后跑出来紫虹的跟包——那个半边脸有伤疤的民造,他手持匕首,满脸杀气,凶猛异常,可能是被子弹划破了头皮。鲜血淌了下来,样子很是吓人。 他正要从舞台右侧逃出去,发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站在他的面前。 “蓧原秋!”金田一耕助正颜厉色地喝道,“你已经彻底失败了,不要再罪上加罪了,还不放下凶器伏法!……” 蓧原秋异常恼怒,脸色青紫,愈显得丑恶凶狠;她想扭头向回跑,不料已经冲过来几名刑警,把她团团包围。警官身后是紧紧抱住雷藏的小玲。 金田一耕助看到小玲和雷藏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蓧原秋气恼得咬牙切齿,冷不防瞄准雷藏,把匕首投过去,被对面的刑警举起警棍击落。然后,她又从身上取出一个橡胶球双手紧攥。 “哎呀,不好!……” 人们急忙围到她的跟前,只见水池中溅起一片水花,蓧原秋已经一头栽入水中。 等等力警官一边指挥警察,从水中打捞蓧原秋,一边沮丧地说道:“在这个事件中,紫虹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难道,他仅仅是被误杀的受害者吗?” “这个……恐怕不是,很可能是与其母同谋的。目的是杀掉雷藏,使紫虹成为‘稻妻座’剧场的合法继承人,然后再把‘稻妻座’卖给公司,他也可以从家庭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总之,这是一个十分严密的杀人计划,可惜,他们母子共同幻想的美梦落空了。” “那么,那个幽灵和送巧克力的人是谁呢?” “幽灵可能就是紫虹,送巧克力的人恐怕也是他装扮的,他为了造成一种有人预谋杀害他的假象,好借此机会除掉雷藏。这样,即使他吞吃了有毒的巧克力,也不致丧命,因为其中的毒量,仅仅是致死量的1/3。可巧雷藏吃了有毒的巧克力,不能出台表演,他母亲又杀人心切,企图在第一天公演,就把雷藏干掉,背着紫虹偷偷地安装了暗器,紫虹不知这一情况,没有多虑,就代替雷藏出场表演,阴差阳错地导演了这场悲剧。” 从水池中捞出来的蓧原秋,旁边站立着小玲、雷藏和京三郎父子等人,这个绝代丑女已经气绝身亡。 “姐姐,如果你的眼睛不失明的话,可能早就识破了民造的真面目。正因为你早早地失明了,才给他母子造成了可乘之机。” 尔后,金田一耕助又向雷藏说:“雷藏先生,你要尽快忘掉这场恶梦,振奋精神,努力学习,争取早日成为一名超过尊父鹤之助的好演员,笼罩在你头上的灾难,已经烟消云散了。姐姐……” “啊?……”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坚强应该同识时务结合起来,我认为‘稻妻座’已经到了应该放弃的时侯了。即使观众另眼看待‘稻妻座’,但这个戏园子,毕竟陈旧的破烂不堪了,如果雷藏先生能到公司去演出,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著名演员。” 小玲深深地点了点头。 1、15号专柜 惨案的发生是不可避免的。 假如宫武敬二仍然是惠比须百货商店的三楼主任的话,15号专柜就不会发生这种恶性案件。 遗憾的是,宫武主任因为受到某事的牵连,已经在一周前被商店解雇了。新任的三楼主任泽井启吉,是刚从大阪支店调来的,对店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所以,遇到情况处理不妥。可巧该专柜主任、老店员矶野秋当时也离开了柜台。 就在事发前不久,约模下午4点30分左右,矶野秋向新店员伏见顺子说:“伏见,对不起……请你照看好柜台,我有点事离开一下……”说着脸微微一红。 “啊!您怎么了?又……”年轻的伏见顺子天真地望着她。 “嗯!……”她面色红润,就像漂亮的晚霞,人们送她一个美名——“大波斯菊”。 “真没有办法,本来应该请生理假期的。按天数算来,还应该再过两、三天才来,可是这个月又提前了。” 她那长长的睫毛朝着地板,像是自言自语。矶野秋虽说比伏见顺子进店早,又年长7岁,但她待人和气热情,顺子也十分喜欢她。 “噢,你去吧,这儿由我照看好了,有不懂的事情,我还可以去问主任。”顺子友善地答应道。 “那么,就拜托你了。” 矶野秋一离开柜台,就一溜小跑地穿过旁边的妇女服装专柜,来到服装设计室。木制模特儿身着成品或半成品的妇女时装,在微暗的光线中,直直地站了一圈。设计室后面是职员厕所,这是为了同顾客用厕所区分开,商店才把职员用厕所修在一般顾客见不到的地方。 当时,三楼已经比较冷清了。这家商店虽然是座七层楼的建筑,但并不十分豪华。由于信誉好,前几年顾客盈门,生意很兴旺。战后,所有的百货店都很注意信誉,再加上该店商品不全,竞争不过同行的店铺,已经开始衰落了。目前,四楼以上已经作为娱乐场所、或者办公室租出去了,商店只留下一至三楼还在营业。其中三楼是贵重的金银首饰部、妇女服装部、乐器部、豪华家具部等,都是一些少有顾客光顾的昂贵商品专柜,况且,时间已经到了快要闭店的时候,楼里的客人已经屈指可数。 目下的季节已经是11月,下午4点30分,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顾客不多的大厅里,显得空空荡荡,非常冷清。 “做女人真难啊!……”15号专柜只剩下伏见顺子一个人,她背靠着柜台,呆呆地想着。 顺子今年18岁,就业前在女子学校读书,因为家庭贫困,才中途辍学当了店员,十天前刚分到该店。开始,她认为当店员没有什么了不起,后来才渐渐品尝到,干这份差事也相当辛苷,商店至今还没有供暖,腰部以下凉冰冰的。同时,由于15号专柜专管贵重首饰的缘故,顾客稀少,年轻的伏见顺子感到十分寂寞。偶尔有个顾客前来,也是些高贵的夫人、小姐等百般挑剔的贵客,所以,站这个柜台是份很觫手的差事。 顺子继续在想:矶野秋文雅、漂亮,很适合在这个柜台作事。像我这样刚入店的愣头儿青,干这个活可不适合;要是能到玩具部或是杂货部,那该有多好!既简单又热闹…… 正在胡思乱想,一阵“咯噔”、“咯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顺子急忙把头扭过去,发现来人是一位身穿西装的女人,她站在柜台前边,正低着头观看陈放在柜里的商品。 “啊!……”顺子嘴里叽哩咕噜地急忙走过来…… 对于当时的情景,顺子是后是这样叙述的: “当我发觉她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柜台前面,低着头看首饰,我没有看到她的面容。这个人的脸上蒙着面纱,好像是两层……你问她的服装?我记得:她当时穿着一身黑色的西式外套,料子很考究,戴着一副黑手套,其它的,我就记不大清了。可我作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呀……” 当顺子靠近蒙面女郎的时侯,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着柜里蚊声蚊气地说:“请把饰针拿给我看看!” 顺子取出饰针,她拿在手中看了一下,又指向另一种饰针。当顺子拿给她看时,她仍不中意,又指向手镯……声音始终低得就像蚊子叫。 就这样,饰针、手镯、戒指、珍珠项链摆了一柜台。当顺子按照她的要求,又低下头把手伸进陈列柜里,去拿供着宝石的粉盒的时侯,那女人的手不知怎么一动,突然一道亮光,闪在另一只粉盒镜上。原来她手里暗藏着什么发光的东西。 顺子被闪光吓得顿时吃了一惊,心里怦怦乱跳,两腿打颤,她拿出粉盒,直起腰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哭丧着脸,惶惶不安地望着那名女顾客。 那女人仍旧若无其事地接过粉盒,放在手中,顺子迅速地扫视了一下柜台,突然发现少了两个戒指和一个饰针,价值3000多元。 顺子惶恐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希望能看到三楼主任。按照本店规定,即使发现顾客偷拿了商品,也不准吵嚷,更不准斥责顾客,以避免刺伤顾客的自尊心,影响商店的声誉。 这时,顺子本应立即向主任报告,但由于矶野秋还没有回来,她要再离开的话,柜台就唱空城计了。 顺子哭丧着脸,东张西望,终于发现了泽井启吉主任。也许是职责的关系,他从顺子的表情上,觉察到发生了情况,就立即离开座位,急急忙忙地跑到15号专柜,对那位蒙面女郎说,“商店多蒙你的关照,多谢了!” 泽井启吉边搓着手,边向顺子使眼色。脸色苍白的顺子会意,指了指戒指拿出2只,又指了下饰针拿出1只。泽井点了下头,又转向顾客:“实在对不起,请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可以吗?”泽井语气十分和蔼。但是听到主任的问话,蒙面女郎正在摆弄粉盒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 “不耽误你的时间,就一会儿。” “啪”的一声,那女人把粉盒扔在柜台上,转身就走,泽井伸手拉住了她。 “请不要介意!……这种事常有发生,有的事情需要当面问清楚……你应该跟我到办公室去一下。” 泽井主任的语调虽说仍然很和气,但抓手腕的手指,已经掐入对方的肉里,那个女人使劲扭动了几下,仍旧挣扎不脱。 听到这边的说话声,毗邻妁妇女服装部售货员柴崎珠江,也扭过脸来,看到这种情况急忙说:“唉呀,不行!主任,她是……”她边喊,边急急忙忙地绕过柜台跑过来。 就在这时,紧紧抓着蒙面女郎的泽井主任,突然像是抽了筋似地,一屁股软瘫在地板上。 伏见顺子对于现场边回忆边说:“开始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主任的身子,忽然拧了劲,但抓着那女人的手,还没有松开,接着,就像断了筋骨似地,主任一屁股就瘫倒在地扳上。整个过程没有出一点声音,我惊呆了。旁边的柴崎珠江喊了起来,再扭头一看,那蒙面女已经向楼梯跑去。正赶上七楼的电影散场,人流像决堤的洪水似地涌了下来,她挤进人流里,很快就不见了。时间就这么短,我们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呢。” 妇女服装部的柴崎珠江,同伏见顺子说的大致相同:“当我认出那个女人的时侯,主任已经扭住她的手腕子,向办公室拽,我想那女的是店里的常客,新到的主任可能还不了解情况,有必要提醒他,就跑过来。可就在这时,主任已经软瘫在地板上……不过这个蒙面女人,到底是不是以前常来的那个女人,我也说不清楚,她们都用面纱蒙着脸,况且时间又很短,所以……” 却说当时听到柴崎珠江的叫喊后,三楼的顾客和售货员都跑到这边来。 “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吵嚷?啊!主任怎么了?” 其中一位男店员蹲到泽井主任身旁,突然又惊慌地向后仰去: “啊!不好了,主任身上有个血窟窿!” 顺子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发疯般地尖叫起来:“是那个蒙面女人,是那个女窃贼干的!杀……杀人了,杀人了!” 顺子跌倒在地上,登时晕了过去。 2、蒙面纱的女人 接到报警后,从警察署匆忙赶来的警官们,对百货公司的营业员轮番进行了调査。重点是与案件有直接关系的矶野秋和伏见顺子,其次是妇女服装部的柴崎珠江。她们受到警官的反复盘问,直到很晚才一块儿被放回家去。 时针已经指向晚上8点,商店大厅里空荡荡的,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偶尔传来几声警察勘察现场的脚步声,更增加了大厅里的恐怖感。 在商店经理糟谷六助的办公室里,从警察署来的等等力督察警官隔着桌子看着六助,一边向口袋里装着笔记本,一边说:“不管怎么说,在周围都有人的情况下,竟然让凶手逃走了,总是件遗憾的事。” 谈到惠比须百货商店的经理,你一定认为他是一位大腹便便、满面红光,处世圆滑,无名指上戴着大戒指的阔老板吧,如果你这样想,那就完全猜错了。 经理糟谷六助,今年刚满35岁,他高大的个子,虎背熊腰,言辞犀利,像是拳击俱乐部的职业拳击手;浅黑色的皮肤、两条浓眉、一头黑发;满脸的络腮胡须,总是刮得干干净净,发着青光,乍一看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可是,他在商店里却意外地有威信。尤其在年轻的女店员眼里,他简直就像美国的好莱坞电影明星一样潇洒,许多少女们都有事没事的,都愿意跟经理搭几句话。 也许是糟谷六助平易近人之故,他跟谁都合得来。一对大眼睛总是顽皮地眨着,侃侃而谈中偶尔抛出一两句警句名言,使人感到既轻松又心悦诚服,因此,他在职员中很有人缘。但是,今晚的糟谷六助,面孔阴沉,满腹的警句一句也说不出来,额头上刀刻般的皱纹之间,充满了平日少有的疑虑和忧愁。 “再说也是那么回事。”六助精疲力竭地转动着转椅,不耐烦地说,“总之,这个事件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发生的,连一点回味的余地都没有。赶巧七楼电影散场,楼梯上涌满了人,凶手便乘乱逃跑了。” “这是一种推测,奇怪的是,经过调查,谁也没有见到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从一楼的门口出去。” “犯人不会总蒙着面纱,可能是在逃跑途中取下来了,由于谁也没有见到过她的面目,就算是伏见顺子和柴崎珠江,也不可能当面认出她来的!” “这也只能是你个人的想法。不过……”等等力督察警官忽然探出身子,向六助问道,“那个女窃贼是谁?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糟谷六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喂!糟谷先生,我请你坦率地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当然,你可能也有难言之隐,对顾客从道义上讲,也有保密的需要。但是现在涉及到杀人案,就必须坦率地讲出真实情况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糟谷六助仍旧沉默不语。等等力督察警官不解地望着他说:“尽管你不讲,我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据柴崎珠江和其它老店员们讲,大概情况是这样的:育一位绰号叫‘黑兰公主’的女人,经常出现在商店里。由于她蒙着厚厚的面纱,谁也没有看到过她的真实面目,也不知道她的住址。但是,从她那楚楚动人的身材、豪华的服装和珍贵的手饰来看,一定是一位富有人家的阔小姐。这个人经常来商店偷窃,可奇怪的是,你们店里有一条规定——即使当场发现,也不能抓她,而是由各楼的主任,把盗窃的商品开出发票交给经理,也就是你……至于后来如何处理,也就不清楚了,估计是你拿着发票,去偷窃者家里兑换货款……所以,只有你知道这个‘黑兰公主’的真实面目。糟谷先生,那个窃妇——啊,也许是小姐,她到底是哪里的?是个什么人物?” 等等力督察警官说完这一切,等待他的回答,可是他仍然沉默不语。督察警官更加不解地望着他,说道:“这种现象在社会上并不是绝无仅有的,你也不必顾虑。她虽然生在富户人家,但有这种盗癖,商店也答应为她保密,在一般情况下,不讲真情是可以谅解的,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杀人案,就必须把事情搞清楚。这不同于一般的盗窃案,请你还是把真情告诉我……” “错了,你高错了!督察警官先生,这是个误会。”糟谷六助突然打断了督察警官的话。 “我错了?……糟谷先生,我错在哪里?……” “是的,刚才你说的的确是事实,但是今天来的这个蒙面女人,并不是那个‘黑兰公主’。” “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等等力督察警官警察地反问道。 糟谷六助双手柱着桌子,像是要压倒对方似地,紧紧盯着督察警官的脸说:“第一、如果是那个‘黑兰公主’的话,即使当场抓住她,她也知道没有什么危险,没必要对泽井下毒手。” “原来是这样,算的上一条理由,不过,糟谷先生……”警官把头探向桌子继续说,“但是,我们也应该考虑到:到目前为止,知道那个‘黑兰公主’真面目的,只有你自己,为了极力保护她,你曾经告诫店员们,绝对禁止从面纱下面窥视她的面容,因此,除你以外,谁都不清楚那个女人。不巧,今天碰到三楼主任泽井启吉不了解情况,她误以为要揭开‘黑兰公主’的真面目,如果地是社会名流人物的话,一旦丑行暴露,就会毁掉她的声誉。她可能正是因此,才进行了死命相拼……” “不对,不对!那是……那是……”六助急得喊了起来,但他的语气立即又缓和下来,说道,“实在对不起,你不了解情况,我不该对你发火,现在我就讲给你听,其中有一段非常曲折的故事……” 糟谷六助小心翼翼地转动着不太灵活的转椅,缓缓讲了起来:“最近,我一直在担心,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你说的对,我认识那个‘黑兰公主’,每当她窃癖复发,来店里偷盗后,都是我拿着发票,到她家里去兑现货软。那个女人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奢望,是一种怪癖,使她不由自主地到店里拿回一些商品,放到地个人的保险柜里。不过,每当我拿着发票,去兑现货款时,她的父兄总是要偷偷地核对一下,确认东西和发票相符后,就把钱付给我,从来没有发生过差错。可是最近出现了货物和发票不符的情况,而且不止一次……” 听到这里,等等力警官也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糟谷六助接着讲下去:“对此,我感到很为难,总不能因为她有盗窃癖,就把所丢失的物品,都算在她的户头上吧。幸好她父兄很相信我,从不让我为难,这就更使我感到内疚。我回到店里,进行过调查,店员们反映,确实是一个蒙着黑面纱的女人拿去的,这件事至今还是个尚未解开的谜。我怀疑,另有人伪装‘黑兰公主’进行盗窃。” “请等一下:你说实物和发票不符,那么,她父兄是否同她进行过核对呢?” “怎么可能呢?她父兄一直装作不知道她有这种盗窃癖,付出的货款都是背着她给的,根本就不能让她觉察到。” 说到此处,六助闭住了嘴,等等力督察警官微笑着说:“正因为她不了解,店员对她盗窃采取了放纵态度,才可能在即将暴露的情况下,进行拼命。好了,这一点暂且不提,刚才你说,出现了发票与实物不符的情况,感到可疑,那么你对此采取了什么措施?” “措施?没有必要采取什么措施,因为蒙面女郎出现的时候,我们不能一个一个地揭开她们的面纱。如果真的要把‘黑兰公主’的面纱揭开的话,那后果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我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过一个人,请他注意观察。” “谁?” “宫武敬二。” “是店里的职员吗?” “是的,他一直担任三楼的主任,但是在一周前,因为他有不妥之处,被我给辞退了,不过这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等等力督察警官惊讶地盯着糟谷六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糟谷先生,这件事关系重大,是否真的有伪装的‘黑兰公主’……知道的人除了你之外,只有那个叫宫武的,可你说一周前,他又被解雇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为了庇护‘黑兰公主’,而凭空编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假的‘黑兰公主’来骗我吧?” 六助气愤地想反驳他。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六助伸手拿起听筒,刚听了两句,立即把话倚递给督察警官。 “什么事?有话要对我说?……”等等力督察警官接过话筒,听了几句以后,突然像是痉挛似地动了一下。糟谷六助吃惊地望着他。 “好!我马上就到。”等等力警官“啪”的一声放下听筒,把脸扭过来,耵着六助,死死地看了一会儿,不安地说,“糟谷先生,这座楼上,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 “刚才接到报告,在七楼的咖啡店里,一个男子被杀了,从他的钱包里找到名片,叫……” “叫什么?警官先生,人怎么样了?……” “叫宫武敬二。糟谷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3、倒拿着报纸的尸体 惠比须百货商店发生的第二起杀人案的大致经过如下: 前边说过,该楼除了一至三楼,由商店经营百货以外,四楼以上已经租出。最顶层的楼有家电影院,还开设了一家咖啡店。百货商店一般营业到傍晚关门,而租出的部分和电影院,要到很晚才关门。因此,四楼以上安装了专用电梯和楼梯,夜间即使不通过商店,也可以自由出入。 时间是当天晚上8点20分左右。热闹了一天的咖啡店,到了这个时侯,在一般情况下,客人就很少了。因为同一层楼的电影院,最后一场电影在晚上八点散场,时间性很强的咖啡店与酒吧间不同,没有人长吋间泡在这里,尤其是眼下社会秩序不好,走夜路不安全,客人一般部早早地就回家了。电影散场后20分钟,咖啡店也就空了。 时针指向8点15分,店里已经没有了客人,两个年轻的女招待,此时准备关店门,忽然发现在一个光线较暗的小客间里,还坐着一位客人,两个少女不由得四目对视了一下。 “喂!他要泡到什么时候?” “他只要了一杯咖啡,已经泡了一个小时了,是在等人吧?” “是的,刚才好像有人来过一次,向他说了些什么以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他是不是在等那个人回来呀?” “真讨厌!为了他一个人,害得我们不能闭店。该关门了,我们去提醒他一下吧。” “你去吗,我有点害怕。” “啊!为什么?” “他早就坐在那里了,手中拿着报纸,一动不动地像个木偶,也许在思考什么事情,如果冒然同他说话,我怕会遣到斥责。” “是吗?真讨厌!” 两个少女站在账桌旁边,望着这边悄悄地议论。过了一会儿,其中的一个又说:“就是的,你看他一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真奇怪!” “你去提醒他一下,就说我们要关门了。” “啊!……不……我可不敢!……” 两个少女急得团团转,简直想哭。到了下班时间,不能下班,再晚了她们真怕走夜路。两个人还是孩子,遇到这种情况,感到胆怯是可以理解的。 百货商店早就关门了,电影院也散了场,咖啡店冷冷清清的,寂静得怕人,贼亮的电灯发着寒光,更增加了凄凉的气氛。 那个男子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展开的报纸把他的脸庞,遮得严严实实,两个少女甚至怀疑,他是否还在呼吸…… “有……有点……有点奇怪哦!小……小绫!……”其中的一个少女,向另一个少女主动发出疑问。 “怎……怎么啦?……” “你看,那个人拿的报纸,是不是颠倒了?” “啊!……”这位少女探头仔细一看,立时吓得目瞪口呆。 “喂!我说你们怎么还不关门哪?”咖啡店的老板娘从帐房里向外边走边问。 “啊!太太!……”两个少女好像遇到了救星似地,同时叫了起来,“你看……看那个客人……” “怎么,还有客人?已经8点30分,早该关门了……小绫,你去提醒他一声。” “太太,不行!……” “不行?为什么?……真是怪事。你们不去我去,这都什么时候了!……” 老板娘绕过账桌,向咖啡间走去,走到那位不速之客坐着的小客间说:“实在对不起,已经到了闭店的时间了。” 那客人毫无反映,仍旧用报纸遮着脸,背倚着小客间的墙壁。 “喂!……如果很晚了,孩子们会害怕的,是不是……” 太太的话突然打住,把身子探过去。她突然发现,客人手中的报纸,是上下颠倒着拿的。她把脸扭向两名少女,三个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老板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鼓足了勇气,把手伸向报纸,口中仍然十分和悦地说:“你哪里不舒服?” 在说话的同时,她冷不丁地把报纸一拽,那位不速之客,随之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扳上。 等等力督察警官和糟谷六助赶到七楼以后,现场刑警向他报告:“为了慎重起见,我跑到七楼调查,突然听到太太和姑娘们的惊叫声。我慌忙跑过来。开始,我以为那个男子是心脏病发作,或是其他的疾病造成猝死,但是经过搜査,从他怀中发现了惠比须百货商店三楼主任官武敬二的名片。太太和二位姑娘虽然都认识宫武,但是因为他化了妆——贴着假胡子并戴着一副墨镜,所以,开始谁也没有认出来是他。根据以上情况,我怀疑可能与今天的案件有关,就急忙向你进行了报告。” 等等力督察警官把脸转向糟谷六助:“你看是官武吗?” 糟谷六助紧锁眉头,点点头说:“可以肯定是官武,不过,他戴上了墨镜,贴着小胡子,他为什么要进行伪装呢?”六助不解地反问督察警官。 官武的尸体被移到由三张桌子拼起来的临时床上,眼球向外凸起,就像要从眼框里跳出来似的,非常吓人。旁边放着他的墨镜和他的假胡须。 “检验过尸体了吗?有没有外伤?” “没有一点外伤,所以,我才以为是心脏病粹死。但听了经理太太和姑娘们的讲述,才引起了我的怀疑。” “怀疑?” “是的。据姑娘们说,发现他的时侯,他正拿着报纸,坐在那里。看着报纸心脏病发作的可能性不大,更奇怪的是,他手中的报纸是倒着拿的。” 等等力督察警官听着听着,眼睛亮了起来。 “在灯光下看报纸,是不可能颠倒的,这绝对不是死者自己拿着的报纸,说不定是在他死后,别人塞给他的,由于惊慌而放颠倒了,目的是迷惑人们,拖延发现死者的时间,那个塞报纸的人就是杀人犯。” “原来是这样。不过,医生马上就会来的。如果是他杀的话,其手段是什么?” 刑警指着旁边的小客间说:“正如大家所见,那张桌子上,放着两个咖啡杯,因此,他应该还有一个同伙,也许,在其中一个咖啡杯里……” “是不是投入了氰化钾?”督察警官皱着眉头反问刑警,接着又说道,“看来,那个凶手非常谨慎,拿去化验一下。两位姑娘能不能回忆一下他的那个伙伴?” 站在老板娘两边的两个少女,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听到等等力督察警官的发问,简直想要哭。 “据地们说,已经记不清了。太太,你替她们把刚才发生的情况,讲给督察警官听听吧。” 女老扳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刑警的督促,像是要庇护两名少女似地,一左一右把她们紧紧地接在怀里,说道:“什么呀,她们还是孩子……况且,那个人是在电影散场的时候进来的,店里的事情正忙,怎么能记得清楚呢?不过,稍停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进来,向这个人说了些什么,小绫,对不?你把情況说说!” 名叫绫子的姑娘哭丧着脸说:“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虽然拥挤的髙峰已经过去了,但是,店里的客人还是很多,是正忙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外套、蒙着黑面纱的女人……” 身穿黑色外套、蒙着黑色而纱……?等等力督察警官和糟谷六助不由地四目相望。 “原来如此,黑色外套,厚厚的面纱。那个女人又怎么样了?” “她进来以后,就坐在这个人的对面,我马上跑过去,问她要什么,后来就记不清了……过了一会儿,当我又从那个小客间前面通过的时候,那个女人上半身探过桌子,好像正热心地向他说什么。这个人倚在埔角处,左手放在桌子上。那女人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窃窃私语,究竞说些什么,我没有听到。不久,她就从小客间里出来走了。不一会儿,她又返回来……后来又走了。现在想起来,这个人从那个女人进来后不久,就一直拿着报纸,一动不动池坐在那儿了。” “原来如此。这样,把报纸倒塞给他的,应该就是那个女人,可以认为:那个女人就是……呀,医生来了!” 医生的现场验尸很快就结束了,虽然还要等化验结果,但基本可以肯定,是氰化钾中毒。 “糟谷先生,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那位蒙面女郎的真面目吗?” 医生走后,等等力督察警官又严肃地盯着糟谷六助问道。 4、三角大楼中的侦探事务所 如果你喜欢阅读外国小说的话,会见到书中人物由于过分紧张愁闷,一个晚上头发变白的描写。这并不是作者的过度夸张,目前,本案中的糟谷六助就是这样。 案发的第二天,糟谷六助来到银座街的三角大楼。仅仅过了一宿,他的头发已经变得斑白,往日饱满的面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瘪了下来,额头上又添了两条深深的皱纹。 所谓“三角大楼”,是因为地形的关系,整个建筑華三角形。战前,三角大楼有个浑名叫作“妖穴”。这座建筑十分破旧,住在楼里的人,大部分是用报纸广告招揽顾客的骗子——从XX大楼XX机构XX街XX号搬迁于该大楼的XX商事株事会社之类的可疑的人,而且,这些冒充的可疑会社,在该楼也都呆不长久,有的因与某个案件有牵连而被逮捕,有的因冒牌货暴露,而一夜间逃之夭夭……由于臭名远扬,正经商人都不租用这座楼,因此得了个“妖穴”的恶名。 该楼是战火中的幸存者。战后由于风化作用,表层已经斑斑驳驳,日渐腐蚀。但是,因为多数建筑被战火摧毁,不论是住宅还是办公室,都很短缺,所以,尽管三角大楼已经风雨飘摇,但是毕竞天棚和墙壁还连在一起,因此,还算是东京的一流大厦。 在这座破旧的大楼的最高层,也是最破烂不堪的一层,新近设立了一个特别办公室。办公室的窗纸上——因为没有玻璃——写着类似电影字幕一样的字: 糟谷六助今天来拜访的,就是这家侦探事务所。他想敲门,但又怕敲破门窗纸,可是门上连个电铃也没有,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边开了。 “请……请……请进!……” 一个“结巴”微笑着从室内出来。他大约三十四、五岁,小个子,头发乱蓬蓬的;穿着皱皱巴巴的礼服夹祆,一副穷酸相,看上去与这个办公室的主人很不相称。糟谷六助误以为他是位寄宿在这里的学生,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仍是很礼貌地问:“金田一耕助在家吗?” 这位一身穷酸相的男子微笑着回答:“找谁?找金……金……金田一……金田一吗?请……请进!” “那好,请你转告他,说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来了。” “不用转告了。”他搔动着乱蓬蓬的头发,满不在乎地说。 “啊?他不在家吗?” “他在家,但不……不必要转告了。” 这位邋遢的男子,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惹起了六助的恼怒。 但对方仍然微笑着说:“因……因为站……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你要找的那个金田一耕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请……请……请进!……” 糟谷六助作梦都没有想到,要找的侦探竟是这样一位极不起眼的人,心中大失所望。他就是金田一耕助?难怪他住在这种地方,一点都不委屈他。我把这么重大的案件,委托给他实在不合适。六助想到这里,转身就要走。金田一耕助倒是个性格开朗的人。 “请里边坐,实在是乱了点,请不要介意。” 房间确实很乱,位置又在七楼的旮見处,整个房间也是呈三角形,如实地体现了“三角大楼”的形状。房间很低,天棚向外倾斜着,宛如戏剧舞台上的道具。更妙的是椅子和桌子,也是三角形的,各有一把,另外还有一个书架。如果再放其它物品的话,就有可能把房间涨破了。 “不必客气,请……请……请坐在椅子上吧。” 虽然他反复强调不必客气,热情相让,但糟谷六助却巴不得能马上离开这里。 “这个房间……真像个艺术品。”六助被他闹的毫无办法,只好苦笑着说。 “怎么样?房间够漂亮的吧?我对这间房子感到很满意。”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搔着他那像个乱草堆一样的头发,白色的头屑像雪花一样地纷落下来。糟谷厌恶得想尽快离开这里,他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心中感到没底,暗暗地抱怨那位介绍他到这儿来的人。 “你是糟谷六助先生吧?是惠比须百货商店的……对,你委托的是昨天的盗窃杀人案……对吧?” 从金田一的话语中,似乎是不管答应不答应,这个案件已经委托给他了。 “是的,我就是为了这个案件而来的。”糟谷略踌躇了一下,接着说,“报纸可能还没有刊登出来,我们店里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瞪着眼:“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杀死了吗?”他突然从桌子旁边探出身子发问。 至此,糟谷六助也没有办法再搪塞了,只好乖乖地把案件经过,大略地讲给金田一耕助听。随后又说:“……我不相信这是那个‘黑兰公主’干的,所以,就和等等力督察警官一起,赶去了她的家。” 糟谷六助痛苦地咽了一口唾沫,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金田一耕助那听得入神的神态看,这绝不是一位普通人物,他的眼睛焖炳有神,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可是……”稍停片刻,六助接着又讲了下去,“我和督察警官到了她家以后,她不在家中,我们见到了她父亲,据他父亲所说,她下午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出去时穿着黑色外套,蒙着黑面纱。这样一来,就更增加了督察警官对她的怀疑,决心要等待她回来。我们就在接待室里坐了一会儿,于是……” “于是,这个蒙面女郎回来了,对吧?……” 糟谷六助痛苦得脸色发青,机械地点了点头:“是的,就在这时,小姐回来了。她拉开了门,等等力督察警官‘唰!’地站了起来。因蒙着面纱,看不见她面部的表情,只听她吃惊地‘啊!’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小提包掉到了地板上,意外的是……” “是什么?” “意外的是由于弹力作用,小手提包被震开了,从中弹出……” “从中弹出》……弹出什么?……” “从中竟然弹出一把带血的匕首!……” 说到这里,糟谷六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金田一耕助无声地斜视着糟谷六助,点燃一支香烟,悠闲地吸了一口:“啊,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追问糟谷六助:“后来怎么样了?警官逮捕了这位小姐了吗?” “没有。小姐当场就吓得昏过去了……可能是阵发性的神经错乱,因而幸免被捕。” “原来如此,那么,你还对我抱有什么希望?她已经把凶器都带到家里去了。” “不……不!……这一定是搞错了!……肯定是个误会!……” “搞错了?你说有什么误会?” “从当时小姐的表情来看,她已经知道,商店里发生了杀人案。否则的话,她见到警察,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刺激。既然她杀了人,那么,她为什么不在途中把匕首扔掉……何况,还投有见到赃物。” “赃物还没有被发现吗?” “是的,等等力督察警官说:可能在途中处理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匕首也应该同时处理掉。因此……因此我想这其中必有缘故,说不定,是真正的凶手设下的圈套。” 金田一耕助站起身来,从三角房间的窗户里,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大街,又忽地转回头来说:“赃物是不是在咖啡店的宫武那里?” “不,宫武所有的东西,全被检查过了,没有发现赃物,” 金田一耕助又呆呆地望着大街,突然,他像是悟到了什么似地说:“刚才在电话里,我让你写出有关人员的简历,你带来了没有?” 糟谷六助无力地把一卷纸,从口袋中抽出来,递给了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边看边说道:“糟谷先生,只讲出上面的情况还不够,还要把那位小姐——即‘黑兰公主’的出身,要全部告诉我。这里只写了她本人,关于她的家庭……” “非说不可吗?”槽谷六助无力地舔了一下嘴唇。 “一定要讲,不然案情不好分析。” “她的父亲就是惠比须百货商店的总经理,叫新野恭平,是这个店的大股东,可以说,这家商店就是他的私业。那个蒙面女郎——‘黑兰公主’,就是他的女儿,名宇叫新野珠树。” “是总经理的小姐?……”金田一耕助挣大了眼睛,十分髙兴地边搔着乱发边说,“于……于……于是就等于她……她……她偷了自己家商店的商品。但……但是,你与这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单纯是总经理的小姐,与经理的关系吗?哈哈哈哈!……可不能隐瞒呀!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糟谷流助还不能理解金田一耕助口中所说的“原来是这样”的含意,但他还是一边翻阅有关人员的记录,一边不住地嗶噜着:“原来是这样?……” 5、两次闯进咖啡店的蒙面女郎 糟谷六助带来的材料,对有关人员的履历,记载得很详细,现摘录如下: 泽井启吉:第一个被害者。33岁,大阪人,神户商业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大阪支社。本年10月下旬,转来东京本店,担任三楼主任。 宫武敬二:第二个被害者。35岁,R大学毕业。昭和10年入社,昭和18年应征入伍,两年后复员,本年初任三楼主任,因某不轨事件,于10月下旬被解雇。 矶野秋:女,三楼15号专柜售货员,25岁,t女子学校毕业。昭和15年入社(介绍人糟谷六助),昭和18年被征集到某兵工厂,战后回社,任15号专柜主任。 伏见顺子:女,3楼15号专柜售货员,18岁,S女子学校中途辍学。本年5月被商店录用,10天前分配到3楼15号专柜。 柴崎珠江:3楼16号专柜(妇女服装部〉售货员,36岁,某西装裁缝学校毕业。昭和15年入社,昭和18年被征集到军用被服工厂,战后回社。 新野珠树:总经理的小姐,25岁,t女子学校毕业,后到女子大学学习并毕业。战争中在学校工厂劳动,有盗窃癖好,经常到惠比须百货商店以偷窃为乐,人称“黑兰公主”。 糟谷六助:惠比须百货商店经理,35岁,t大学毕业。昭和9年入社,昭和18年应征入伍,两年后复员,新野珠树的未婚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基本情况都清楚了。”金田一耕助高兴地搔着乱发说,“由此看来,‘黑兰公主’——也就是新野珠树,和矶野秋是同一学校的毕业生,又是同年生人,因此,以前她们就认识了吧?” “是的。正是因为珠树的委托,我才当了矶野秋的介绍人,介绍她入社……” “啊,原来如此。因此,她入社以后,仍然与你保持着特殊的情谊。” “不,没有的事!”糟谷六助毫无感愦地说,“珠树委托的时候,我只和她进行过一次谈话,当时,我感到这个姑娘的气质还不错,所以,就当了她的介绍人,以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往来。直到这次调査相关人员的情况时,才想起我是她的介绍人……” “明白了。那么,她和珠树的关系又怎么样了呢?以后,她们是否还作为朋友来往呢?” “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以后,我没有听到珠树提起矶野秋的名字,她俩只不过是女子学校时代的同学,算不上什么朋友,再说,她们二人的家庭状况也差别太大。” “言之有理,总经理的小姐,和售货员之闻的交际,也许十分困难。战争中矶野秋曾在兵工厂做工,柴崎珠江也曾在军用被服厂做工。” “从材料来看是这样,我也是才知道的……总之,战争中不分男女老幼,都被动员,所以,年轻的姑娘们,都被征集到军工部门做工。” “不过,由于学校有工厂,新野珠树巧妙地躲避了征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这个时候,有钱人家的孩子,果然与穷人家的孩子也有差别啊。” “绝对不是那么回事!”糟谷六助有些不高兴地说,“虽说是学校工厂,但也是够苦的。对了,女子学枚内也落过炸弹,珠树等人还曾经被土石埋住过呢!” “哈哈哈哈!……你是在为未婚妻辩解吧。好了,再说说矶野秋的情况吧,她在战争中被征到什么地方?” 糟谷六助不解地望着金田一耕助说:“这个……我倒没有调査过,难道,征用到什么地方,与这次事件还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随便问问。在去现场之前,我想会见一下新野珠树,可以吗?” “恐怕不行,我来的时侯,曾到她那里看过,珠树还处于昏睡状态。即使叫醒她,有警察在旁监视,也不会允许会见的。” “太遗憾了,我想了解一下,她为什么装着带血的匕首……如果她不是凶手的话,通过交谈,也许会找出点线索来。既然不行,那么我们就去现场看看吧!” 说心里话,糟谷六助对这个寒酸的侦探,已经不再抱什么幻想。他想,一个与这个奇特的三角大楼中的、极寒酸的三角形事务所相称的、贫困的青年,究竟能干出些什么事呢?他实在不愿意和他一起到现场去,但这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又不好拒绝人家。 “好吧,我来当向导。”糟谷六助不得不同意去现场。 三角大楼距离惠比须商店很近,步行不到15分钟就到了。六助问道:“直接到3楼吗?” “先上7楼看看,咖啡店的店员都上班了吗?” “我想都应该来了。” 咖啡店的店员们,今天全来上班了。在昨天的事件中,两个少女虽然都吓破了胆,但又怕不上班,引起什么怀疑。而且,她们对事态的发展,也抱有强烈地好奇心,所以,都按时到来。店里的頭客也没有因为昨天的事件,而受到影响,相反,大厅和小客间的人,都坐得满满的。少女们被顾客们呼唤得跑来跑去,唯有出事的那个小客间无人敢去光顾。 “就在那个小客间,他用一大张报纸遮住脸,所以,我们都没有发觉他有什么异常。” “他好长时间连动也不动,室内非常寂静,我感到奇怪,近前仔细一看,发现他手中的报纸拿倒了。当时我很害怕,绫子和我都吓得浑身发抖。” “是的,就在这时候,太太出来了……” 这些话,绫子和清子从早起,开始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到后来,简直像讲故事一样,两个人还显得十分得意呢。 “听了你们的话,太太于是近前拽下了他的报纸,对吧?”其中的一位客人,接着话茬反问两个女招待。 “是的,因为已经得到了下班的时候,他仍旧在那里纹丝不动。太太同他说话,可他没有回答……” “是那个小客间吧?对,就是那个小客间,大约是晚上8点钟左右。” 这时,忽然有一个客人从旁边插上了嘴。他是六楼某商社的职员,也是这家咖啡店的常客。 “对了,川崎先生,你昨晚也在这儿,还记得那个人的面容吗?” “记不清了,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好像有意地躲避别人的眼光。光是他自己端着咖啡在看报纸,还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后来有一个女人进来,和他坐在了一起。” “啊!你还记得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因为她蒙着黑色的面纱,我没有看到地的面容,那女人一坐到他对面,就要了两杯咖啡。对了,就是你收拾完空杯子以后,又重新端来的两杯新咖啡。” 川崎指的是绫子。 “是吗?很有可能,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正是忙的时侯……啊!我想起来了,发票上写的是三杯,一定是那个男子先后喝了两杯。” “这就对了,肯定是有人在他喝的第二杯咖啡中下了毒。” “还有谁?肯定是那个蒙面女人。” “可是,我记得她出去后又回来了。” “可能是她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旦被发现,就会露了马脚,所以才回来取走的。” “也许是这样。不过,这个女人的胆量,可是真够大的,如果在她返回之前,已经被人发现那个男子被害了,她打算怎么办呢?” “所以说,她是豁出性命,回来取的,肯定是忘记了相当重要的东西。” 金田一耕助和糟谷六助来到咖啡馆,正赶上这里的人们议论紛纷,竞然意外地发现了川崎这个新的证人,为破案提供了十分重要的情况。金田一耕助对蒙面女出去后,又返回来十分感兴趣,对川崎提供的情况又追根问底。 “是的,蒙面女郎进来以后,迅速要了两杯咖啡,然后,两个人便探着身子,窃窃私语。后来怎样就不知道了,因为不大功夫我就出去了。” “好,谢谢!这个情况应该报告警察。” 金田一耕助接着又向老板娘、绫子和清子询问情况,但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就和糟谷六助急匆匆转身,赶到第一现场去了。 6、幻觉中的女人 谋杀事件暴发后的第二天,平常很少有人光顾的三楼商场里,再次熙熙攘攘地拥挤起来,只有昨天的杀人现场,没有人敢靠近,15号专柜周围,飘荡着一种令人可怕的恐怖气氛,地板上的血迹,虽然已经擦洗得干干净净,但是仍然阴森森的。客人们远远地围着向这里指手划脚,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这些看热闹的人们,好奇心特别地强,他们反复认真地看了现场,可心里还不满足,有的人从早晨就来到了这里,已经逗留了两、三个小时,还有的人觉得没有什么好看的,就从三楼下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恋恋不舍地从楼下返回三楼来了。他们的心里似乎有什么茫然的期待,在他们看来,既然昨天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件,说不定,今天也会发生什么事,这种奇怪的心理,牵扯着人们一直不愿意离开。 15号专柜的两名售货员,像关在笼子里的稀奇动物,被客人用好奇的目光盯视,心中非常痛苦,恨不得地下有个洞,立即钴下去。 她们两个和七楼咖啡店的两个女招待的心情一样,本来不愿意来上班,可又怕反而引起怀疑,就勉强来上班。矶野秋和伏见顺子一直板着苍白的面孔,从上班到现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旁边服装专柜的柴崎珠江,今天倒显得十分活跃。她的专柜顾客格外多,气氛也较缓和,不过,大部分顾客都是出于猎奇心理,而来探听消息的。 “喂!那个专柜发生的偷窃杀人案,你亲眼目睹了吗?”有的顾客公开询问。 “不过,你还是很幸运的,因为不是你的顾客。可以想象,那个柜台的售货员被吓成了什么样子。”也有的顾客说些没有必要的安慰话。 珠江对此只是报以一笑,不多说一句话,她怕被警察抓住话柄,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频。 刚过中午,等等力督察警官又来了,有关人员又被轮番叫到办公室里,反复盘问。 等等力警官的盘问刚结束,糟谷六助领来的金田一耕助也叫住了矶野、伏见和柴崎三人进行详细询问,三个人实在感到厌烦。盘问过后,金田一耕助又特意走进15号柜台里边,一边看一边问: “原来是这样,那么,是你在现场吗?”他指的是伏见顺子。 “那个蒙面女郎来到柜台的时候,你正巧不在柜台,是吗?”他又问矶野秋。 “是的,我去了厕所。”矶野咬了下嘴唇,表示有些不耐烦。她皮肤异常白皙,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皮下的毛细血管。 “伏见是个新手,对内部的情况还不了解,要是我在场的话,问题也许不会那么严重。为此,咋晚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金田一耕助微微点了一下头:“看来,这是泽井主任该着倒霉。不过,你认识那个蒙面女郎吗?” 矶野秋偷偷地瞅了瞅糟谷六助,脸色微徼一红,推说:“不!不认识。主任曾一再叮嘱我们,即使见到她偷窃商品,也要装作没有见到的样子,所以,我对她的情况不很清楚,只知道她总是蒙着厚厚的面纱,把脸遮得严严的。” “是这样,不、不过,我怀疑最近有人也蒙着黑面纱,穿着黑外套,冒充‘黑兰公主’行窃,你就没有觉察吗?” “啊?!……”矶野秋顿时大惊失色,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我一点也没有发觉。” 金田一耕助的调査总算结束了,他和糟谷六助一块儿从三楼下去。目送着他们背影的伏见顺子怀疑地问:“矶野,你看他像不像便衣警察?” “我看有点像。”矶野秋无精打彩地说,“可能是私人侦探吧?” “也许。” “肯定是,一定是经理委托他来的。你别看他外表呆头呆脑的,说不定,还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我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他可能发现了什么疑点。” “伏见!” “什么事?” “别说了!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头疼……” “嗯!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我也没有睡好啊。不过,你还没有亲跟目睹,我是亲眼看到的呀!一想起来那个场面,我就……” “伏见!……”矶野秋有些生气。随后,她又恳求似地向伏见顺子说,“好妹妹,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了!……” “好,我不说了。”顺子点点头,闷闷不乐地站到一边。 三楼的客人们,仍然是来来往往,站在远处指点着15号专柜。唧唧喳喳。矶野秋的心里又烦又乱,简直难以忍受,脸色也愈来愈难看。顺子也噘着嘴小声嘟哝:“真烦人!我们都成展览品了,怎么就没有人把他们赶走呢!” 这时侯,忽然一阵“咯瞪”、“咯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直向15号专柜走来。顺子扭过头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喘着粗气尖叫起来:“矶野秋,快看哪!……那……那个女人又来了!” 矶野秋抬头一看,本来就难看的脸,一霎时变得如同一张白纸。 来人身穿黑色外套,蒙着黑色面纱,戴着黑手套。她来到15号专柜前,指着玻璃柜内的首饰,蚊声蚊气地说:“把那个……” 伏见顺子突然疯子般地喊叫起来:“快……快来人哪!就是她,就是她昨天杀死了主任!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外套右袖口绣着浅色的花纹。” 霎时间,三楼静得鸦雀无声,所有吵吵嚷嚷的人们,顿时都像木桩一样,直愣愣地站住了。 那个蒙面女郎仍旧若无其事地站在柜台前。伏见顺子扭过身子,想逃出去,但是双脚像钉在地板上似地,一步也挪不动。矶野秋的脸色发青,双目圆睁,射出一股绝望的凶光。 旁边的柴崎珠江像蛇一样钻过来,恐惧地望望蒙面女郎,歇斯底里般地喊叫起来:“啊!这件外套,这个面纱……” 这时,矶野秋忽地转过身子,跑出柜台,穿过妇女服装部,向职员专用楼梯跑去。 大家一吋都愣住了,伏见顺子和柴骑珠江,惊得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蒙面女郎依旧泰然无事地坫在柜台前。 矶野秋刚刚跑到楼梯前,猛地一阵痉挛,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上哪儿去?”金田一耕助微笑着站在楼梯中间,糟谷六助在他身后,惊得呆若木鸡,眼神中露出一种疑惑地表情。 矶野秋的脸色灰白,难看得就像踏扁了的柿饼子。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猛地把手伸进衣袋里。 “啊……住手!”金田一耕助一个箭步,“蹭!”地从楼梯上跃下,迅速地抓住矶野秋那只伸进衣袋的手,从地的手掌心,取出几个小胶囊。 “这东西可吃不得!是氰化钾吧!警官先生,请你收好,这可是重要的证据!” 等等力督察警官是从别的楼梯上下来的:“那么,昨天的蒙面女人是?……” “是的,就是矶野秋!柴崎!柴崎!……” 柴崎珠江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走过来。 “你还认得那个蒙面女郎身上穿的外套吗?” “那……那是顾客订做的,穿在设计室模拟模特的身上。” 这时,刚才站在15号专拒前边的衆面女郎也靠了过来,说:“我的事情完了吧?” “啊!你辛苦了,表演得非常出色,请把面纱摘下来吧。” 蒙着面纱的女人除下了面纱,原来是咖啡店的女老板。 被等等力督察警官紧紧地抓住手腕的矶野秋,像被抽掉了筋骨似地,一下子瘫倒在了地板上。 本来就缺少生气的三楼大厅,此刻显得更加凄凉了。 7、悲剧的始末 “这个案件的原因,就在于珠树和矶野秋的境遇不同,因此,矶野对珠树产生了不满、不公和反感。” 三角大楼顼层的侦探事务所,虽然仍旧肮脏的令人作呕,但由于今天来了一位漂亮的小姐,而增添了光彩,就像打霜后的花坛,又盛开了一枝鲜花——这就是糟谷六助领来的新野珠树。 “新野珠树小蛆长的非常漂亮,可是,矶野秋的美貌也丝毫不逊色,在学校里,她们是一对比翼齐飞的燕子,受到同学们的羡慕。但是,由于一个是丰常富有的总经理的小姐,而另一个是普通的售货员,两个人的社会地位和各方面的情况,都产生了很强大的差别。矶野秋对命运的安排感到不公,并由此产生了愤慨。她对糟谷六助先生有爱慕之意,可糟谷六助先生您,却和新野珠树小姐订了婚,这就引起了她对珠树小姐的忌恨。哈哈哈哈!……对着你们两个,可不该说这些……当然,她也不一定就是想和你结婚,只不过是一种茫然的憧憬罢了,但是,即使这种美好的憧憬,随着你们两个人的订婚,也随之破灭了,而且,情敌又是她忌恨的珠树小姐,因此,她心中对珠树产生了强烈的僧恨。如果仅仅就是这些的话,她内心的妒忌和憎恨,也许不会爆炸,不幸的是,她发现‘黑兰公主’原来就是珠树小姐,这就使她那憎恨的烈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想到仅仅因为珠树是总经理的女儿,就可以在商店里公然行窃,糟谷经理明明知道珠树有这种不光彩的盗窃癖好,竟然还要与她订婚。而自己因为是个普通的售货员,尽管努力做事,也得不到人们的青睐,不能受到社会的公平对待,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专门为有钱人安排的。矶野秋愤怒了,她悲叹自己命运的不幸,但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要抗争这个世道的不平!好,既然允许你珠树盗窃,我也可以行窃,总之,与其说盗窃是她的欲望,倒不如说是她对珠树小姐的报复心理,由此便上演了伪装‘黑兰公主’的一幕。” 珠树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她虽然解脱了杀人犯的嫌疑,但是,一想到正是自己罪恶的怪癖,把矶野秋逼上了罪恶的深渊,她就心如刀绞。 “原来如此。她是不是觉察到,自己的行动,已经被原三楼的主任宫武敬二发现,因而受到了威胁?” “是的。宫武从糟谷这里得知,有人伪装‘黑兰公主’从事盗窃,就留心观察,随后发现她是矶野秋,便乘机对她进行威胁。可能从她的口中,宫武敬二又了解到‘黑兰公主’其实就是珠树小姐,随之又对珠树进行要挟。也就是说,他搞了个一箭双雕,利用盗窃罪,同时威胁矶野秋和珠树小姐两个人!” 新野珠树顿时渐愧得抬不起头来。金田一耕助又接着讲下去: “案件发生的那天,矶野秋向伏见顺子谎称来了月经,要去厕所,随后就钻进了楼梯旁边的妇女时装设计室。她事先已经摸清了室内模拟模特穿的服装中,有一件黑色的外套,与‘黑兰公主’所穿的外套极其相似。她把这件外套穿到身上,又蒙上了面纱——面纱和帽子一定是预先藏在妇女专柜的某个地方——伪装成‘黑兰公主’,从职员专用楼梯下到二楼,又从顾客楼梯迅速上到三楼。但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失,必有一得’。她那天失算的是:自己疏忽了三楼的主任是新来的,伏见顺子也是上班才10天的新职员,他们都还不了解‘黑兰公主’的情况。矶野秋还以为,会和过去一样,顺利得手,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被当场抓住,眼看就要原形毕露,她的一切都要完了。严重的危险,促使她采取了冒险行动,拚死挣扎。” “那么,她杀害宫武敬二,是不是为了掩盖这件事?” “是的,因为只有宫武敬二知道:矶野秋曾伪装成‘黑兰公主’,所以她就杀人灭口。一方面,如果不杀掉宫武,不仅盗窃的财货要全部交给她,而且,矶野秋永远摆脱不了他的威胁;另一方面,既然她已经杀了人,不除掉宫武敬二,她就保不住自己的安全。这时的矶野秋,已经变得凶残、大胆,她毫无顾忌地约了宫武,并向杯里下了毒后,离开了现场。之后,是你——珠树小姐随后来到了小客间。” 听到这里,新野珠树感到毛发直竖,浑身发抖:“难怪我前天收到一封匿名信,让我在那个时候,必须把钱送到小客间,否则就要把‘黑兰公主’的秘密公开于世……” “可是,当你到了那里的时候,发现宫武敬二已经死去了,就惊慌失措地逃走,但是,那把杀人匕首是怎样到了你的手提包里呢?” “是这样的,当我从七楼慌慌张张地跑下来的时候,黑暗中不知被谁碰了一下,手提包顺势甩到地板上,一个人把手提包捡起来,递给了我。肯定是这个时侯,匕首被塞到了我的手提包里。当时我正惊恐万状,急于逃走,所以接过手提包以后,不及细看,就跑回了家。” “原来如此,一定是矶野秋在咖啡店下毒后,逃跑途中发现了你,于是她暗中埋伏,对你做了手脚。”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糟谷六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望着金田一耕助问道:“请问,……一开始你就注意到了矶野秋吗?” “不,不是的……”金田一耕助仍然微笑着说,“一开始,我也理不出头绪,但所到事件发生的当吋,矶野秋离开了柜台,就多少嗅到了一点气味。我想,虽说现在正处于混乱时期,但也不可能人人手中都有氰化钾,最近,我从报上看到某军工厂曾于停战前,发给员工氰化钾,命令他们在紧急关头自杀的报道。联想到矶野秋曾在兵工厂做过工,可能也接到过同样的命令和药品。她是个刚强的女性,自从伪装成‘黑兰公主’以来,衣袋里经常装着氰化钾,以防发生意外时自杀。” 听到这里,新野珠树抽泣起来,哽哽咽咽地说:“矶野秋实在太可怜了,警察说她发了狂,其实罪过在我。” “是的,如果你能认识到这一点的话,今后应该下决心,改掸‘偷窃’这种恶习。” 珠树一边抽泣,一边点头,糟谷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双肩,金田一耕助站起来,走到窗边,默默地凝视着银座街战火后的废墟。外面正下着凄冷的小雨,像珠树的眼泪,又像是矾野秋的哭泣。 第一章 1946年,战争结束。9月初的一天傍晚,一个男子踩着市之谷附近斜坡上的瓦砾,吃力地向上爬,周围全是一片战火后的废墟。 来人穿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雪白的衬农上,扎着漂亮的领带,戴一顶黑色无檐软帽,显得十分考究、潇洒。当时,这种装束就是在东京也是不多见的。 由于人们的性格、身材、举止风度不同,戴上无檐软帽有人显得轻浮,有的人显得做作,唯独这个人戴上格外相称,全身服饰显得和谐、高雅。他的脸庞清癯,看上去十分老成。 来人的年龄在40岁上下,乍一看却像个干瘪的老头,也许是他脸色阴暗,表情冷漠的缘故,再加上帽檐下的头发已经斑白,显得有些苍老。 每向上爬二、三步,他就要停下,大张着口喘息一会儿,取出手帕,擦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他是位失去一条腿的残疾人,左腿安装了截肢,靠拐杖拖着条,一条沉重的假肢爬行。坡很陡,正常人上坡也觉得气喘,一个残疾人就更加艰难了。 他利用停下来喘息的机会,向四周环视一下——战争结束已经近一年了,这里仍然看不到一点复兴的迹象,到处都是堆积的瓦砾。可以想见,这一带在战前,是个繁华的建筑区,一根根残损的石柱,和庭院的点景石,零零散散地点缀在各处。来人触景生情,面对眼前的废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附近的松树上,传来了“知了、知了”的虫鸣。 “啊,蝉!”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废墟上,即使一声蝉呜,也使人感到新奇。这个人不由地叫了一声,他抬起倦怠的眼睛,顺着蝉鸣望去,旁边是一片幸存下来的小树林,蝉鸣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蝉鸣一停,四周又是一片寂静,烧得焦黑的石柱和点景石,沐浴着晚霞的光辉,默默无声地仁立在废墟中,使人觉得黯淡、凄凉和恐怖。 他拖着沉重的假肢,继续向上爬行。突然,迎面传来了一阵铃响,一位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从坡上急驶而下。 自行车驶到他身边,邮递员急忙从车上跳下来,惊奇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子下坡,一直到很远的地方,还不断回头张望。从这位瘸腿男子那无光的眼神、黯淡的面容中,邮递员感到他神志可疑。 他好像是来到了目的地,睁大了眼睛四下看看,自言自语地说道:“啊,百日红又开花了!” 他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爬进一片百日红花朵盛开的废墟内。院子里是一片杂草和碎砖烂瓦,从残留的建筑物轮廓,可以看得出,这里在战前,是一座相当豪华的住宅。 院中的花木大都烧死了,只剩下一根黑糊糊的树桩,像幽灵似地戳立在那里,只有面前这棵半面烧坏的百日红,又奇迹般地开出了一片片红云似的花朵。 他急忙拨开杂草,来到百日红树前,像抚摸久别重逢的娇儿似地,摸遍了整棵百日红的树干、花朵,追忆着往事,眼睛不觉湿润趄来,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苦笑着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感慨万千地望了望周围,离开百日红树下,坐到一块破挂钟旁边的石椅上。 从这里俯视市之谷,眼前是一个陡立的大斜坡,山坡下有一条水渠,满坡废墟,清晰地映在渠水中。 他望着望着,直觉得一股阴气迎面扑来,不由全身打了一个战栗。 他忽然发现:坡底有位复员军人模样的男子,正向刚刚下去的那位邮递员,比划着询问什么。邮递员向这里指了指,说了几句。那个复员军人礼貌地朝邮递员鞠了一躬,向坡上爬来。 他无心管他们在做什么,把视线越过市之谷的水渠,向远处眺望。 看着这一带早已熟悉的风光,他不由地回忆起那深埋在心底已久的,令人既幸福又痛心的往事。 眼睛又湿润了,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他没有用手帕去擦,让泪珠随意向下流着。 “对不起,打搅您了……” 他正沉缅在往事的回忆中,突然听到有人向他说话。他急忙把脸扭向一边,从衣袋里掏出已经潮湿的手帕,佯作擦汗的样子,急忙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啊!……你有什么事?”为了不使来人听出话音中的哭腔,他仍然扭着脸,压低了声音问。 “据说,佐伯一郎先生曾经在这住过,您知道是在哪一片庭院吗?” 听到这句话,他吃惊地把脸扭过来,诧异地盯着来人。 这位正是刚才在山坡下,向邮递员问话的那个复员军人,三十五、六岁上下,小个子,样子看着很寒酸。他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像是刚从赤道一带回来似的,可能刚从部队复员,肩上还挎着一只军用背包。 “这儿就是佐伯一郎过去居住的院子,你是……”他疑惑不解地问。 听说这就是要找的地方,复员军人眼里闪出一道惊喜的目光,说道:“这太好了。那么,您知道不知道那位佐伯先生现在在哪儿?” 他仍然不解地细细打量着来人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儿?” “嗯,有点事情,不过,需要同他当面谈谈。” “那么,你就谈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佐伯一郎。” 来人顿时露出一口白牙,髙兴地笑了,显得很和蔼。 “果然是您,刚才我曾经猜想,您可能就是佐伯先生。可您的语气神态,同我想象中的佐伯先生相差太远了,对不起,我是川地先生的战友,他让我捎个口信给您。你认识川地先生吧,就是川地谦之君。” 听到川地谦之的名字,佐伯不由地皱起眉头,眼睛里出现了一丝阴影。 “怎么,川地先生给我捎来了口信?” “是的。” “他现在在哪儿?” “他已经战死在新几内亚的岛上了。” 佐伯的脸上露出痛苦、懊悔,但似乎又有些解脱的复杂的表情。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又抬头望着复员军人,说道:“啊,是这样,那么,他托你捎来了什么口信?” “川地先生说,三年前,在您的女友由美子周年佛事酒会上发生的案件,他对警察的调査结果很不满意,经常同我谈论此事。他恳求我,如果能活着回来的话,一定要找您谈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然,他死也不会瞑目的。所以,我想您应该知道口信的内容。” 佐伯听完,发出一声苦涩的讥笑:“你说的那个案件,我很清楚,难道,川地先生对此还有什么疑问吗?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 “川地先生对我说,警方的侦察结论是错误的,那个案件的内幕,他最清楚。” 佐伯仍旧讥讽似地说:“看来,人在临死的时侯,也不会老老实实地离开人世。”他故意提髙了嗓门奚落川地,同时又挑衅地望着来人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谈这个吗?” “是……是……是的。”这位复员军人有些口吃。 “那么,你认为和我谈谈,就能解开其中的奥秘了?” “我想差不多吧。” 佐伯蔑视地看着他,转向又慢悠悠地说:“我目前借宿在世田谷的亲友家里,咱们到哪儿去呢,还是……”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接着说:“咱们就在这里谈,好吗?” 复员军人也向四周望了望,满目凄凉的废墟,夕阳已经快更落山了,田野上的物体,都拉着长长的影子,除去他们二人以外,看不见一个人影。 “好吧,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咱们就在这里谈谈吧。这儿挺合适,那个案件也是在这儿发生的,对吗?” “那就请吧!” 第二章 这位复员军人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望到他对面一块平滑的院石上。 一阵沉默,双方互相审视着对方,各自点燃了一只香烟吸起来。复员军人抽了几口,又吝惜地把烟头掐灭,放回口袋里,望着佐伯讲起来:“根据川地先生的遗言,在谈这个案件之前,请您先谈谈由美子的情况。他说,由美子是这个案件的导火线,案件就是在她的周年佛事上发生的。” 刚刚平静下来的佐伯,又激动起来,他极力控制住自己,讥讽地说:“这是川地君说的吗?” “是的。” “我不知道川地先生为什么要这样想,不过……”佐伯抽了一口烟。接着说,“如果是由美子的事,谈多少天我也不会厌倦,因为我一直在深深地怀念着她,我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忆同她在一起生活时,那一段愉快的往事。哈哈哈哈!……你瞧我,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还说这些,你不会耻笑我吧!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曾经是我掌上的一颗明珠,不!应该说她永远是我掌上的一颗明珠,她永远活在我的心中!刚才看到她生前喜欢的百日红树,经历了战火,又奇迹般地盛开了花朵,我激动得哭了。就是你刚上来,同我说话的时侯,我正在哭泣。哈哈哈哈!……你取笑我这个既愚昧又懦弱的男子汉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佐伯从内心发出一阵甜美的笑声,他脸上泛着红润,眼睛里湿漉漉的,晶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他闭了闭眼睛,把泪水收回去,接着说:“由美子是我一手抚育成长起来的,从九岁时,我把她领回家中抚养,那时我24岁,大学刚毕业。我决心把她培养成未来的情人或妻子。因为我有恐女症,一见到年轻女子,就会全身紧张,羞怯得抬不起头来。这就迫使我不得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违背常理,来选择妻子或情人。在大学里,我读过,也许是受书中主人公的影响,大学毕业那年,我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模仿源氏君的作法,收养一个女孩子,把她精心培养成自己理想的情人。我虽有恐女症,但在十岁以下的女孩子面前,还没有发作过。这时,我遇到了由美子。” 佐伯眼睛里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对往事的留恋。他的行为,确实超出了人们爱情的常规,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来有一点越轨的感觉,似乎很平常。 听着他的讲述,复员军人也偷偷地咽下了一口涎水。 “由美子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孩,也是我想象中未来妻子的形象。我曾苦心物色过许多女孩子,最终得到了她。我刚才说过,我领养她时她刚9岁,是个可怜的孤儿,不,准确地说是个弃儿,因为她的母亲还活在世上:那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她在由美子3岁的时候,就和情夫私奔了。以后父亲抚养她,可在她满8岁时,这位唯一的亲人,也弃她与世长辞了,她被人卖到艺妓馆,当实习艺妓——也许是老板看中了她长的漂亮,这才买下了她。有一次,我无意中遇到了她,产生了怜香惜玉之心,并且对她一见钟情。” 讲到这里,佐伯又吸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慢悠悠地讲下去: “为了她,我确实费了一番周折,但在这个金钱万能的社会里,我利用父母留给我的一大笔财产,疏通道路,终于把她从艺妓馆里买了出来。我父母下世早,婶母把我养育成人,我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她也下地狱去了,周围已经没有亲人干涉我的事情,所以,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我决心按照我的喜好,把她培养成一位高贵、典雅、娇媚的女子。这个目的可以说基本实现了。把由美子领回来以后,我就送她到学校去读书,初中毕业后,我没有送她上高一级的学枝去继续学习,因为我不能容忍,当时青年女学生们的那些放荡行为。在她中学毕业的第二年,她15岁的时候,第一次月经来潮时,从此我就占有了她。” 复员军人吃惊地望着地,佐伯的表情仍旧很平静,沉缅在自我陶醉里,清瘦的面孔又一次泛起了红潮。 “你可能觉得我的行为是兽性的。可是,你也要为我想一想,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坚守童贞,苦苦熬了六年!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开始,她很惊讶,出于少女羞涩和本能,极力进行推拒,向我苦苦求情。但我充满了信心:只要有了第一次,她就是属于我的了,以后可以放心地等待她身心的成熟。但是没有想到,她经历了第一次之后,成熟的很快。我宛如置身于鲜花盛开的花坛之中……” 佐伯愈讲愈兴奋,他已经完全陶醉了。 “如果我们是同一代青年人的话,情爱的花朵也许不会那么芳香。同龄男女青年尽管感情上投缘,但出于羞涩和做作,他(她)们的性生活,是互相制约的。由于我和由美子相差15岁,虽然已经发生了性关系,但她仍管我叫叔叔,像孩子向大人撒娇那样,可以恣意行动,她犹如一眼永远也吸不干的清泉。我拥抱她的时候,同样如饥似渴,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共同度过那一个个销魂的夜晚,我们性生活的快乐,是一般夫妇所达不到的。当时,我还年轻、血气方刚,正处于精力旺盛的时期,肌肉丰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不像规在这样,成了个干瘪的小老头,夜生活对我们来讲,永远不知疲倦。” 他醉心于往事的幸福回忆之中,一对暗灰的眸子,射出幸福的光芒。 略停了一下,他擦去嘴角的口水,忘情地说:“我们没有沉溺于夜生活的快乐,我也没有忘记对她的教育和培养,正如刚才所说,我要把她培养成一个绝色女子、培养成对外是叔侄女,室内是夫妻的那种西方成语中的标致女性。我的苦心没有白费,她长到20岁的时侯,出落得千娇百媚,如花似玉,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任何男人都会被她的风姿所倾倒。因此招惹了一群男人,像色狼一样围绕在她的周围,川地先生自然也就是其中之一。” 陶醉在美好的回忆中的佐伯一郎,忽然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望着复员军人,愤愤地说:“你是川地先生的战友,应该了解他的情况,至于他在战场的情况,我一概不知,但他在入伍之前,却是个出了名的淫棍。他比由美子小三岁,长得也很帅气,对女人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这家伙也是个孤儿,在横滨长大,14岁就开始玩弄女性,不管是妓院的妞儿们,还是良家的女孩子,被他糟践过的女人数不胜数。你也许会问:我是怎样知道的,在他接触由美子的当初,我就雇用私人侦探,对他进行了调査,不仅对他,这是我的惯例,每当有人接近由美子的时侯,我都要进行细致地调查,了解他的品行如何,你也许会问,那么,我为什么不把这些色狼,从由美子的石榴裙下赶走呢?我坚信由美子有迷人的一面,但她又有高贵、自傲的一面,不必担心她会被那些浪荡公子们的甜言蜜语所欺骗,她相信只有我,才能使她生活上和肉体上,得到最大的满足。另一方面,我出于虚荣心,把那些垂涎三尺的男子们,绕着我亲手培养起来的美女屁股后边转来转去,可望而不可及的焦虑与烦恼,看成是人生的一大快乐,我要炫耀自己独占花魁的最大满足。如果不是发生那场令人诅咒的战争,我们就会长久地、恩恩爱爱地生活下去。” 说到这里,佐伯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情绪也低落了下来,说话似乎有些勉强。他抬起头,呆滞的双眼毫无目标地眺望远方,有气无力地说:“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昭和16年(1941年)初夏,我接到入伍通知书。当时我36岁,由美子21岁。由于战场形势紧张,兵源不足,征集36岁左右未经训练的男子入伍,是很普遍的现象。对此,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只是放不下由美子。我物色了四位朋友,把由美子托咐给他们照看。这四位朋友分别是:五味谨之助,志贺久平,鬼头准一和川地谦之。五味先生是我中学时期的校友,大学毕业后,在筑地某商事会社作事,他在读大学时期,曾受到我多方关照,年龄比我小三岁;志贺久平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过去很少来往,后来由美子出落得非常美貌,他忽然足迹频繁。当时他在一家私立大学当教员,喜欢写诗;鬼头准一先生是我家的寄食学生,聪明伶俐,大学毕业后,在十分景气的军需会社施展才能,年仅30岁;最后是川地谦之先生,他是你的战友,我就不再介绍了。这四个人都是由美子的疯狂崇拜者,而且恰巧都是独身。你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净选这些危险人物来照顾由美子呢?这是我采取的一条以毒攻毒的苦肉计,利用他们之间的妒忌心理,互相牵制,从而起到护卫由美子的作用。我入伍前,特意举行了一次酒会,邀请他们与由美子一块为我饯行。我到了部队以后,几乎没有进行任何训练,就被送到前线作战,仅6个月时间,我腿部受了伤,转到后方医院治疗,膝盖以下做了截肢手术,安上这条假肢,成了残废人。出院后,我退出现役,昭和17年(1942年)回到家乡,终于同我心爱的由美子久别重逢。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还不到一周时间,可怜的由美子竟然服毒自尽了,我痛惜手中的一块瑰宝丢失了……” 佐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泪水,陷入极度痛苦的沉思之中。 复员军人被他的悲哀所感染,为他失去由美子而恻然。夕阳余辉照耀下的市之谷,渠水泛起一束束红色的光,不知是什么小鸟在树林上空飞翔。 “您知道尊夫人自杀的原因吗?” “不知道,她既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什么遗言。” 复员军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深究,突然转移了话题:“那件惨案,不就是发生在由美子周年忌辰的佛事上吗?” 佐伯沉着脸点了点头。 复员军人从口袋里又掏出那只半截香烟,点上火慢悠悠地吸起来,直到烟头烧疼了手指,才丢到地下,用鞋底踩灭,盯着佐伯一郎说:“就要接触到问题的核心了,让我们一块来回忆一下,这个案件的经过吧,您先说还是我先说?” “谁谈都可以。” “那么,您先休息一下,由我来谈谈,你已经累了。我曾经听川地君反复讲这件事,不请楚的地方,我也多次询问过他,基本掌握了这些情况,有出入的地方,请您大胆提出更正。” 复员军人像小孩似地,斜着头边回忆边讲起来: “在做佛事的前几天,你就把请柬发给了那四个人,邀请他们,来商量筹备由美子周年佛事活动。这四个人就是五味谨之助、志贺久平、鬼头准一和川地谦之,他们是您应召入伍时,委托的由美子保护人。接到邀请,他们在佛事前两天内,先后来到您家,但川地先生因为有别的事,佛事的前一晚住到了别处,于佛事当天中午过后,他才来到,这给案件的发生投下了阴影。” 佐伯点了一下头。 “不过,在事件发生前,有一件事很值得注意,我以为:这是案发的前兆。此事发生在川地先生外出时间内,据川地对我的讲述:他是后来听别人谈到的。佛事的早晨,您喜欢的那只警犬,突然痛苦地狂叫起来,不一会儿就口吐鲜血而死。当时,人们都很惊讶,但因为只是死了一个动物,所以就被人们忽视了。没有想到这是一起食物中毒,等后来案件发生后,大家才醒悟过来,原来警犬之死,起着投石问路的作用。” 佐伯阴沉着脸,又点了点头。 “这就接触到了案件的主题。据说,您邀请大家来的目的,是为夫人做佛事。可奇怪的是,您没有请和尚来做道场,而且,这次安排,完全按照您的意图,取消了所有带佛教意味的仪式,让大家以痛饮,去告慰由美子的在天之灵。太阳刚落山,酒会就开始了,日本酒、啤酒、香槟酒摆满了桌面。晚上八时,主宾五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这时,您又取出了白兰地酒……” “不,不是白兰地,是杜松子酒。” “对了,是……是杜松子酒。当时,酒会的地点在西式客厅,按您的部署,酒会在客厅的一角,桌上放着个银质托盘,托盘上并排摆着五个酒杯,您亲自斟满了杜松子酒。正当您端起银盘,分配酒杯的时候,老佣人从客厅外唤您,您放下银盘就出去了。请问,老佣人找您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请示我,早晨死去的警大,应该如何处置。” “啊,明白了。从您出去到返回,一共用了多长时间?” “也不过两、三分钟吧,我只是简单地囑咐了几句,就急忙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事后,诗人志贺久平说:在您离开客厅之后,他等得不耐烦,于是就靠近银盘,先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余下的4个杯子位置调换了,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个场面。志贺久平喝了一杯酒,回到自己的座位,鬼头准一也想去银盘中端起一杯酒喝下,他正要嗶的时侯,看见您回来了。他急忙把酒杯放回银盘内,缩着脖子,偷偷地躲回自已的席位。你走到桌前,端起托盘,向在座的四个客人递酒。” “不过,在断起银托盘的时候,我发现,其中一只杯子空了,于是我一边说:是哪个馋鬼于的,一边又重新斟满了杜松子酒。” “是的。就在您向大家递完酒以后,发生了这个惨案。对于当时的经过,川地先生讲的很详细,大致是这样:你首先端起一杯酒,递给了左边的鬼头准一,然后是志贺久平,第三杯给了五味谨之助,最后盘中剩下了两杯酒,你把银托盘伸向川地先生,请他自已挑一杯……” “是的,因为川地先生就坐在桌子对面,他的手够不着,我只好把托盘伸向他。” “这时,坐在您和川地中间的五味谨之助,从托盘中取出一杯酒,放到了川地先生的面前。” “是的,这一点,不想川地先生还记得很清楚啊。” “因为当时主管警察,在进行现场调査时,着重盘问了这个疑点。酒杯分完以后,大家举手碰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空袭!’请问,这个人是谁?” “是鬼头准一,他是个冒失鬼,经常把事情搞错,这次,他又误把电车喇叭声,错当成了空袭警报。” “因为当时战争形势紧张,大家一听‘空袭!’都顿时神经质地放下酒杯站起来,还有人跑到了窗口。很快,大家就清醒了过来,知道是搞错了,奚落着鬼头准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端起酒杯喝起来。一会儿,五味谨之助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口吐污血、气断身亡,请问,五味谨之助从喝下酒到发作,大约有多长时间?” “这……有两、三分钟吧。不过,喝杜松子酒的人除了五味谨之助之外,还有我,而川地先生根本就没有沾唇!” “川地君也这样讲。由于五味谨之助的暴卒,现场形势和气氛突变,有人急忙请来了医生,根据医生的提醒,大家这才报的警。迅速赶来的刑警,对尸体进行了检查,认定五味君是饮下掺有氰化钾的杜松子酒,这才中毒致死的。因此,谁是下毒者,也就成为侦破的重点。” 讲到这里,复员军人把目光转向残阳似血、夜幕将临的废墟上,各种残留物,在斜面上描绘出千奇百怪的阴影。他心情沉重,略停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一个受怀疑的对象自然是您,因为这5杯酒,是您亲自斟倒的,又是您端给大家,有可能趁大家喝得迷迷糊糊之时,暗中向杯中下毒,尔后按目标把酒端给某个人。因此,当时就对五个酒杯进行了化验,当然,五味先生和您的杯子,都没有化验的必要,因为您的酒已经喝干了,如果有毒的话,您早就同五味先生一样,一命呜呼了。其余三个酒杯的化验结果,也都没有发现有毒。所以,您就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佐伯点了下头。复员军人接着说: “如果您承认是投毒者的话,案件很快就结束了,但问题并不那么简单。您申辩说:斟完酒以后,你就被佣人唤出去了,这中间,志贺久平从银盘中端了一杯酒喝了,而且还把其他的酒杯调换了位置。如果是您下毒药的话,早已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个杯子里是毒酒了,况且,您已觉察到酒杯摆放的位置有变化,一个不留神,就会自食其果,可是您在递酒的时侯,没有一点犹豫的表情。刑警后来对五个酒杯都进行了目测,肉眼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因此,他们排除了对您的怀疑,对不起,我还忘记说一句:当您返回客厅,重新向志贺久平先生喝过的酒杯里斟酒时,鬼头准一就坐您身边,他证明您没有下毒的机会。” 佐伯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毫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排除了你就是投毒的人以后,志贺久平和鬼头准一就成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重要的怀疑对象。因为他们两人都靠近银盘,动过酒杯,因此就有投毒的机会。但是如果他们中的一个是下毒的凶手的话,谁能肯定有毒的酒杯,一定会被递给五味谨之助呢……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遂酒杯的不是他们而是您,弄不好,他们会自食其果。这样,就排除了对他俩的怀疑。警方又设想:毒药可能是在分完了酒以后下的毒,关键就在鬼头君错喊‘空袭!’,因而引起骚动的那一瞬间。” 佐伯低着头,一言不发。夜幕即将降临。 “因此,川地谦之成为第四个怀疑对象。在他喊叫时,大家都急急忙忙把杯子放下,朝窗户外面注视,可能这时有人乘乱,把毒药投到五味谨之助的杯子里。这样,警方又详细调査了在场人员所坐的位置。我也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据川地谦之对我讲,当时情況是这样的,五味谨之助和川地背靠客厅中央的桌子,听到喊叫声,五味谨之助腾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可是川地先生当时没有动,鬼头准一先生当时一边喊,一边跑到了窗口,志贺久平先生端着洒杯,一屁股坐到客厅一角的沙发上。这样,靠着五味谨之助最近的人,自然就是川地谦之,只有他才有向五味谨之助酒杯里下毒的机会,而且,志贺久平事后还证明,他亲眼看到川地谦之趁五味谨之助惊慌站起,向外张望之机,偷偷地把自己的杯子和五味谨之助的杯子调换了。在刑警严厉的审问下,川地先生也承认调换过酒杯。这样,川地先生也就成为了无法逃避的投毒嫌疑犯。” “但是,川地谦之却对我辩解说:他调换酒杯的时候,并不知道杯中有毒,而是他在端起酒杯正要喝的时候,发现杯中漂浮着一根短头发,他虽然用指尖挑出来,扔到地上,可总觉得恶心,正当他踌躇不定之际,鬼头准一先生突然喊了一声‘空袭’,人们发生骚动。他于是就趁五味谨之助站起身来,向外张望的时机,偷偷地同他调换了酒杯。” 说到这里,复员军人闭住嘴,向四周望了望。太阳已经落山了,黑幕笼罩着旷野,百日红花朵失去了光辉,变成黑乎乎的一团。 “当然,川地先生的辩解,是难以使人相信的。不过,按照法律程序,还是接受了他的申辩,重新进行调査分析。川地谦之辩词中值得注意的是:他与五味谨之助先生调换酒杯的原因,是因为杯中有一小截头发。刑警当时怀疑到:这截头发,是不是用作投毒酒杯的标记呢?如果是这样,就应考虑酒杯在分递前,就已经投了毒,这样,问题的焦点,就又回到递酒杯的人身上来。” 说到这里,复员军人窥视了佐伯一眼,他还是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因此,您又一次成为了重点怀疑对象。假如那根头发是毒杯的标记,就同川地谦之调换酒杯没有关系,凶手也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巧妙地避开有头发的杯子,从鬼头准一先生开始按照顺序,依次递酒给志贺久平、五味谨之助,如果川地谦之的酒杯,的确是您亲手递过去的话,你就推卸不了责任。但问题是,您把托盘伸向川地先生时,请他从仅余下的两个杯子中,自取一杯,这样问题又复杂化了。可以设想,如果川地端去的那杯是没有头发的酒杯,结果又当如何呢……按照人们的习惯,一般是用右手取东西,您可以把毒杯放到他顺手可取的位置。不过,根据川地谦之的回忆:因为距离远,他取酒不便,是五味谨之助先生当时代取了一杯,递给了他。而五味谨之助的位置在川地 谦之先生的左边,他取下的酒杯,恰是川地先生并不顺手的那一杯。分析的结果,对您的怀疑又产生了动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刑警从川地先生的手提包里,突然发现了容量为一盎司的氢化钾小瓶子。” 那位复员军人瞟了佐伯一眼,继续说道:“关于川地谦之先生的皮包里,竟然有个小药瓶的事,志贺久平、鬼头准一和您是知道的,因为在事发前两天,在客厅里商量办佛事的时侯,川地先生曾从皮包里取出手帕擦汗时,不小心把一个小药瓶带了出来,滚到了地上,川地先生顿时显得异常狼狈,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川地谎称是胃疼药,经刑警化验发现是氰化钾。疑点又移到了川地先生的头上。这时,川地谦之急忙改口说:因为当时社会动乱,战争形势紧张,此药是准备遇到紧急情况时自杀用的。当然,这种不合逻辑的解释,自然谁都不会相信。如果那天早晨不发生警犬中毒的话,川地谦之肯定要被指控有罪。” “……” “正是那条警犬中毒,成为川地的救星。由于五味谨之助当时已经中毒死亡,人们便联想到了早晨的警犬中毒事件。幸好死犬和犬食都没有处理掉,刑警对此进行了化验,证明警犬是食用了掺有氰化钾的食物而死的。可是,川地君从头天晚上到当日中午,一直在外未归,而那个小瓶子和皮包,也一直放在您这里,警犬根本就不可能是他毒死的。当川地谦之的小药瓶,从皮包里掉到地上时,在场的人看到他的狼狈相,已经感到可疑。可能是有人乘他外出时,把瓶中的药粉偷偷拌入犬食进行试验,在确认是毒药以后,设法用来毒死了五味谨之助先生。根据老佣人的回忆,他早晨拌好犬食以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把犬食放到厨房门口,趁机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碰到五味谨之助从厨房里出来,可是,五味先生恰好又是被害者。” 复员军人看着佐伯,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说道:“根据老佣人的证词,又冒出了五味谨之助是否自杀的疑问,这是人们作梦也没有想到的。刑警对五味谨之助当时的处境进行了调查。五味谨之助就业的商社,在战争中倒闭了,他已经成为失业市民,而且身染重病,贫困和疾病的折磨,使他对人生失去了信心,多次在人们面前开玩笑说,死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处理结果,是以五味谨之助自杀了结此案,结论是:在川地谦之同他调换酒杯以后,五味谨之助自己下毒,饮酒身亡。志贺久平当时也说:他虽然看到川地先生和五味谨之助调换过酒杯,但是由于‘空袭’骚动,他早已吓得灵魂出壳,对五味谨之助在干杯前的举动,他并没有注意。而且,当时的有关人员,也都认为这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当然,如果不是处于战争年代,这种草率结案,是不会令人满意的。另外,事件发生以后不久,主要的嫌疑犯川地谦之即被征召入伍,派遣到遥远的海外战场,所以,警方也就顺水推舟,以五味谨之助服毒自杀了结此案。” 第三章 复员军人讲完了整个案件侦破的过程,只见佐伯仍是毫无反应地,坐在水渠中的土台上,呆呆地出神,像是一尊泥塑。 复员军人突然转了话题:“以上这些,都是川地谦之对我讲的大致情况。但是,他认为这都是表面现象,并对这种不负责任的结案,非常不满意,他说:您应该了解真情,五味谨之助绝对不是自杀的,而是有人在酒杯中下了毒,意在谋杀他——川地谦之,误杀了五味谨之助。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您——佐伯一郎!” 复员军人打住了话头,目光盯着佐伯。他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两个人都在沉思。沉默了一会儿,佐伯首先打破了沉默:“川地先生说我要毒杀他,有什么根据吗?” “当然有,而且,他认为您是误解了他,才对他下的毒手。” “我误解了他?”佐伯不屑地撇了撇嘴,勉强控制住心中的怒火,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川地谦之对我说,您以为他乘您在部队服役期间,用暴力奸污了由美子,才使得由美子自杀身亡。事实上,根本不是,也不能是他……” 佐伯又撇了下嘴,说:“他是怎么知道由美子自杀的原因的?” “他亲自听由美子说的,由美子在自杀前,曾经找到过川地先生,把真情全部告诉了他。当时,川地谦之还没有觉察到,由美子会以死了却终生,后来,川地先生每每想到此事,就追悔莫及。” 听到这里,佐伯怒火中烧,两眼瞪得像灯泡一样,宛如火山就要爆发似的。但是,他旋即又理智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尽力把语气绥和下来,平静地说:“按照你的说法,那毒药是我下的。可我是怎么下的,刚才你不是说,我没有下毒的可能吗?” “不……不是不可能,假如,您淮备同样服毒的话……” 佐伯心中一惊,灰暗的眼神中,迅速闪出一道异光。 复员军人一字一句地说:“问题就在那短发上,小截短发确实是毒杯的标记。警察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没有认真去深究,这就掩盖了事实的真相。实际上,有短头发的酒杯,不只是五味谨之助递给川地谦之的那一杯,还有一杯,也就是您手中的那杯酒,也是毒酒,同样漂有一根短发,在您递酒后,剩下的两杯酒都是毒酒,不论是川地谦之先生饮了哪一杯,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厄运。你计划亲眼看到川地先生饮下那杯毒酒后,自己端起剩下的一杯毒洒,一饮而尽,和川地谦之同赴西天。” 听到这里,佐伯惊得汗流浃背,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并射出一股疑惧的目光。 “低是,您没有料到在‘空袭’骚动的时候,川地先生偷偷地把杯子,同五味谨之助先生调换了。假如您发觉了这一变化,一定会找借口阻止五味谨之助喝下那杯酒的。因此,虚惊过后,您正期待着川地谦之先生饮下那杯毒酒时,五味谨之助却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这使您大吃一惊,马上意识到出了差错,就乘大家忙着照料五味谨之助之机,把自己杯中的酒,偷偷地倒进了客厅的下水道里,并迅速用身边的杜松子酒洗净了酒杯。这就是您所谓的‘同样一饮而尽’的真相。不知您对我这个判断,以为如何?” 第四章 听到这里,佐伯“嘿嘿、嘿嘿”地发出了一阵冷笑,使人听了毛骨悚然。 “您真是一位天才,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但可以看出,您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那么多刑警在现场侦破、审问也没有解开的谜,却被您身在异国,从别人的口述中就破解了,我本人对你佩服之至。不过,您要是以为我胆怯,那就错了,我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您说的对,我是要打算毒死川地谦之,却误杀了五昧谨之助。五味先生真是可怜,对于他的死,我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责备。事发后,我本想把事实真相公开,可看到刑警把犯罪嫌疑全部都集中到了川地谦之身上,暗想:自己的计划虽然落空了,但是,能亲眼看到川地谦之因为杀人罪,而被推上绞刑架,也是对由美子在天之灵的安慰,故而保持了沉默。” “可是,您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川地谦之先生呢?” 听到这里,佐伯怒不可遏地说:“为了给我心爱的由美子拫仇!当我退出现役,高髙兴兴地回到家中,满以为由美子一定会因为我的复归,而兴奋异常的时候,却不枓她面容憔悴、丧魂失魄。这使我大吃一惊。急忙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她吞吞吐吐地说‘没有什么’,强作欢笑迎接我。可她始终忐忑不安地回避我对她的爱抚,拒绝和我亲吻,晚间睡觉也紧紧裹着内衣,不准我和她做爱。一周后她乘我不备自杀身亡了。虽然她没有留下遗书、遗言,可是,医生进行尸体检验的时候,发现她患上了严重的性病……所以,我要杀死川地谦之,决不是无缘无故地伤害好人!” “那么,您以为由美子的死,是川地谦之的罪恶了?” “是的,除他之外,我还没有见过谁,敢对由美子那么大胆!” “什么?” “他竞然敢当着我的面亲吻由美子。” “是接吻吗?” “倒没有见他同由美子接吻,是川地亲吻由美子的前额。我看见由美子也紧紧抱住他,吻他的额头。他是个流氓成性,专门勾引女人的色狼!” 佐伯恨得咬牙切齿,巴不能咬上川地几口。 复员军人怜悯地望着这个可怜的残疾人。忽然又提出一个问题:“佐伯先生,您知道川地先生为什么要随身携带氰化钾吗?他说是防备万不得已时,用来自杀的,其实是谎言。他也在寻找时机,谋杀一个人,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勇气,实施自己的计划。” “您说的这一点,我也清楚,他的谋杀目标就是我,所以,我就采取了先下手为强的办法……” “不…不是,您搞错了!他要谋杀的不是您,他要杀死五味谨之助!” 佐伯大感意外,迷惑不解地问:“谋杀五味谨之助……这……这到底为什么?……” “他也是为由美子报仇!……佐伯先生,由美子确实是被人施暴奸污了,不过不是川地谦之,而是五味谨之助!由美子被奸后染上了性病,她是出于自尊和对您的爱,才含恨自杀的。” “你胡说!……”佐伯发疯似地大声狂笑了几声,“……他在临死之前,还要编造谎言陷害别人。即使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为什么要为由美子报仇呢?……纯粹是一派胡言!……” 复员军人不动声色地盯着佐伯,待他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十分冷静地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佐伯先生,刚才您说过,在川地谦之开始接近由美子的时候,您就雇佣了私人侦探,对川地谦之的品行进行过调查,可惜调査的不彻底,假如当时顺藤摸瓜,继续调査他的出身情况的话,就会了解到,川地谦之和由美子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关系!” “什一一什么,你说什么?” “刚才您说过,由美子3岁时,她母亲和情夫私奔了,他们逃到横滨后,又生下了川地谦之。因此,川地谦之从母亲那里,听到姐姐的情况,就来到东京,找着了由美子,因为川地谦之品行不端,由美子于是对您保守了这个秘密。听川地谈了这个案件的前前后后,我猜想,他一定会因误杀了五味谨之助,在良心上折磨自己。为了使您解脱自责的痛苦,我才特意赶来,向您挑明此案的真相。五味谨之助饮毒酒而亡,是罪有应得的,您和川地谦之先生由于偶然的机会,为由美子报了仇,她的在天之灵,也会含笑瞑目了……谢谢您,佐伯先生,我能见到您感到很高兴!川地先生虽说已经作古,他在阴间已同由美子姐姐相会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见!……” 那位奇怪地复员军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佐伯施了一礼,转身踏着废墟间的杂草,大步向坡下走去。佐伯醒悟过来,急忙叫住了他: “喂,请等一等!您是哪一位,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我叫金田一……金田一耕助,是个无名小卒!……” 说完,复员军人背着背包,一摇一摆地向坡下走去。 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升上东天,寂寥的旷野、废墟、渠水和村落,都镀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 第一章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正坐在急驶的轿车内,透过车窗,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千姿百态的自然风光,轿车很快便驶进了熊之平地界。司机上原省三扭过头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论。 “喂!前边的路就难走了,二位先生要有个思想准备啊。” “上原先生,你是说前边的路……”金田一耕助问司机。 “现在,熊之平到轻井泽之间的公路,正在修复之中,有的路段只能单向行驶。而且,由于信越铁路暂不通车,从熊之平下车的旅馆,下行都要换乘公共汽车,所以,路上相当拥挤……啊,这个混蛋!……” 在说话的同时,省三急忙打方向盘,错开了对面猛冲过来的大卡车。 金田一耕助望着马达轰鸣、疾驶而过的大卡车,惊叹地说:“上原君,真没想到这条路上的车辆这么多啊。” “据说,每天平均要驶过1200多辆车呢!” “1200多辆?这太可怕了!”等等力督察警官也插嘴说。 “据说,信越铁路目前处于半瘫痪状态,因此,从深山里发出的货物,全靠卡车从这条国有公路运出。喂,你看,又过来了!” 汽车行驶到一个急转弯处,公路的一侧,是犹如刀靴一般的悬崖峭壁,看上去立即就有塌下来的危睑。司机沉着地驾驶着轿车,与大卡车擦身而过。 “啊,太危险了!”等等力督察警官不由地惊叫起来。 “二位先生,你们大概是头一次走这条路吧?” “是的,以前虽然也来过两、三次轻井泽,但基本上都是坐的火车。”金田一耕助说道。 “上原先生,熊之平到轻井泽之间,交通堵塞很严重吗?”等等力督察警官问道。 “今天早晨轻井泽打来电话,说昨夜雷雨交加,有的公路段出现了悬崖滑坡,不知是20号隧道还是21号隧道附近,被塌方埋住了,目前正在清理,据说最快也得一夜才能修复,不过小心一点,还可以勉强通过。我们经理有要事相请,要我用轿车接你们来。实在抱歉,请原谅。” “那就太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我是每周六一定必要去轻井泽看望经理的,顺便就把你们给捎带回来了。” 省三一边说着话,一边还要与迎面接二连三驶过来的大卡车、小轿车,在狭窄的道路上错车。回头望去:无尽的车辆汇成洪流,已经像一条长龙似地,在落叶松树林满布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爬行着。 午后4点30分,汽车爬上了礁山山颠,进入熊之平。髙原上空气凉爽宜人,令人难以置信,三个小时之前在东京时,还闷热得像在蒸笼里。 汽车缓缓地驶行,一望无际的落叶松、红松、桦木林中,传来各种悦耳动听的鸟鸣。 金田一耕助是受化妆品公司“常盘商会”女经理常盘松代的委托,到她所在的轻井泽别墅,去调査一件古怪的案情。 金田一耕助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位很有名气的公司女经理,可从《名人录》中查询得知:常盘松代今年70岁,是化妆品公司创始人常盘松藏的独生女。常盘松藏也是《名人录》中记载的人物。 金田一耕助年轻的时候,从杂志上读过有关常盘松藏事业成功之路的报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从马路小摊起家的。明治后期,才开始推出自己研制的胭脂,逐步创建了“常盘商会”。现在的“常盘商会”在化妆品商行中,是手屈一指的大企业,冠有“常盘”商标的化妆品应有尽有,无论在质量上还是在销量上,都在日本市场独占鳌头。其中最出名的是“常盘香水”,仅这项产品就有30多个品种。战后,“常盘香水”不仅把国外产品挤出了国内市场,还源源不断地远销国外。因此,“常盘商会”被誉为“香水王国”。“常盘香水”是松代研制的拳头产品。 明治39年,在松代18岁的时侯,父母为她举行了婚礼,入赘的女婿是本商会的职员,名叫上原龙吉。 龙吉好像是专门为了常盘家的传宗接代,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似的,他同松代结合,生了二男一女后,不久就去世了。 当时松代才25岁,这以后她没有再婚,专心和母亲一起,协助父亲开始了她的化妆品研究事业。 她刚刚踏进生活的门槛,就不料遇到了青年丧夫的巨大不幸,进入中年又相继遭受骨肉夭折的打击一一长子松太郎和次子松次郎,在战争中先后丧命;独生女松江夫妇,也在战争后期,死于广岛的原子弹爆炸;不久,两个儿子的遗孀也先后随夫而去。70岁的松代夫人,目前是既无子女,也没有女婿。 所幸的是三个子女,如今都为她贸下了一个孩子。长子松太郎的遗孤今年26岁,次子松次郎的遗孤今年24岁,松江的遗女松子今年21岁。“香水王国”的未来,就全部寄托在他们身上。松代夫人把自己的希望,与他们紫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连续失去亲人的打击,使松代夫人锻炼得愈发竖强起来。昭和12年,第一代经理常盘松藏病故。她立即接替了经理的职务,就任为第二代经理。 不过,她早就着手研究的香水事业,进展的却很不顺利,战争的不断升级,使她的事业逐步陷入困境。 当时正处于大唱军歌,和妇女穿劳动裙的时代,连女人口红稍浓一点,都要受到社会舆论的指责,至于香水,就更是无人问津了;再加上在此期间,松代夫人相继失去了母亲和三个宠儿,以及他们的爱人。事业上和家庭里的不幸,使松代夫人悲痛欲绝,但是,松代没有向命运屈服。 在战争年代里,松代夫人靠着“常盘香皂”和“常盘牙膏”苦苦支撑着商会,但她一直没有中断对香水的研究。后来,“常盘眷水”还真发挥了重大作用。战后13年,她在掌握了化妆品商界的同时,又登上了“香水国王”的宝座。 她亲手培育起来的孙辈松树、松彦、松子,这时候也都长大成人,在她看来,三个孩子个顶个都是好样的。 从“常盘商会”的创始人常盘松藏算起,松树、松彦、松子三个孩子应该是第四代了。由于没有尝到创业的艰苦,而且处于战后的开放时代,他们免不了有些地方,惹得古板守旧的松代夫人不髙兴,但是,能够把孩子们培养成这个样子,她也基本上心满意足了。另外,她还对上原省三抱有很大的期望。 省三今年30岁,是她亡夫龙吉的哥哥的孙子,和松树等是堂兄妹关系,四个人亲如手足兄妹。虽说省三不是她的亲孙子,但自幼丧失父母的省三由她抚养,并在她的悉心熏陶下长大成人,显得懂事、稳重,成熟的早。省三从内心里尊敬这位伟大的祖母。 省三对一块儿成长起来的三个堂兄妹,也是礼貌相待,绝不因为自己年长,和受到松代的信任而髙傲自大。上了年纪的松代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想: 长孙松树很老实,但遇事拘于小节,缺乏度量,不会出什么大错。 松子是个女孩,天性诚挚,让她上树她不敢下地,让她打狗她不去撵鸡,所以也不用担心。 最让松代伤脑筋的,还是次孙松彦,他是个天生的颓废派,这也许是他母亲的遗传之故。松彦的母亲原是咖啡馆的女招待员,松次郎与她相好怀孕后,不得已才结的婚。每当孩子辈有人去世,她都十分悲哀,唯独对松彦母亲的死,松代夫人并不伤心。松代对松彦的母亲最没有好感,她认为松彦的劣性。是受其母的遣传而得。 在她眼里,最靠得住的是省三,而且松树,松彦同他的关系也很亲密,相信省三会带领他们,把自己的事业继续下去。 上了年纪的松代,希望家里能够保持这种小康水平,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特意从东京把私人侦探金田一耕助请了来。 第二章 汽车进入熊之平市区,火车站前拥挤不堪、而公共汽车也是川流不息、出租汽车到处揽客,由于信雄线铁路处于半瘫痪的状态,在这里下火车的旅客,靠着公共汽车和出租汽车疏散到各地是很困难的,所以,从一列又一列的火车上,蜂拥而下的客人,把车站挤得水泄不通。 “啊!真没有想到,这儿的情况这么糟糕!”金田一耕助隔着车窗,望着熙熙嚷嚷的人群喊叫起来。 “金田一先生,车辆这么多,线路又窄,有的地方还要凑合着才能走,大家思想上要有充分的准备……到轻井泽可能还需要一个多小时呢。” 等等力督察警官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4点40分。他说:“上原先生,时间长一些倒没什么关系,但是一定要注意行车安全,特别要注意悬崖崩塌的地方,那里不要紧吧?” “我去前边打听一下。”省三把汽车停靠在广场的一角,跳下车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不到5分钟,他就回来了:“前边有点危险,但是不要紧,据说危狯的地方,都已经张上了网,警卫人员在现场巡逻指挥,单向行驶还能凑合着过。” “嘿!你这家伙还挺怕死呢。”金田一耕助同等等力警官开起了玩笑,“哈哈!真没想到督察警官先生这么胆小。” “说真的,上原君,还是无拘无朿地坐自己的高级轿车,去轻井泽玩的痛快,就是从悬崖上翻滚下去,我口诵‘阿弥佗佛’,也不至于被人耻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督察警官先生,你可真是杞人忧天,不过我听着你的话有点剌耳啊。” “哪里,哪里,金田一先生请不要多心,我可不是指喿骂拽呀!” 金田一耕助这次的轻井泽之行,负有重要的使命。 一星期之前,省三向金田一耕助传达了松代的邀请,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请金田一耕助无论如何到轻井泽来一趟。省三虽然受命邀请金田一耕助,但是,具体要调查什么事情,他也说不清楚。 眼下正是酷暑季节,东京连日来气温都在35℃以上的高温,受邀到著名的避暑胜地轻井泽办事,就等于是免费避暑。对此,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好意思,但是由于对方殷切相邀,他在两次回信中,都已经答应了,只因为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于是便决定在下一个星期六,即8月16日动身前往。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好朋友和老搭裆督察警官等等力,等等力督察警官也觉得,轻井泽之行由对方出费用不好,商定自费前往。可巧等等力警官又获准休假,因此他们约好今日在上野见面,乘10点20分快车出发。 但是,早晨8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忽然接到省三打来的电话,说刚才接到轻井泽电话通知,昨天夜间,轻井泽一带雷雨交加,熊之平到轻井泽之间的公路被土砂埋没,信越铁路部分线段不通车,松代夫人吩咐,用汽车把他们接去,下午1点来接他出发,请稍等一会儿。 在电话中,金田一耕助把督察警官同来的事情,告诉了省三,并说自己到警察厅和督察警官一块儿等车,请他把车开到那儿去接。省三听说督察警官也要去,心里有些犹豫。 金田一讲助反复解释说:等等力督察警官到轻井泽是去度假的,而且,他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他们以前曾经多次一同外出,相处的都非常好,从来没有给我的委托人添过麻烦。后来,上原省三才算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 午后,省三按时驾车,来到警察厅接上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一路向熊之平驶来。 “金田一先生,督察警官先生,前边的道路更不好走了,不定会出什么事故,大家要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思想准备呀!” “哈哈哈哈!上原先生,你可别吓唬人哪!” “我说的是真话,大海行船靠舵手,行车主要靠司机,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希望你小心一些,我们坐你的车,还是放心的。” “哈哈哈哈!先生您真会说话,好吧,开车了!” 当省三挂上挡,正要行车的时候,突然一个年轻女子跑到驾驶室窗边: “啊……省三哥……是省三哥哥吗?” “啊!……” 看到省三扭回头来,她髙兴地说:“啊!真是省三哥,快帮帮我,我被困到这儿了。” 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眉清目秀,身材窈窕,看上去有二十一、二岁左右,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虽然穿着粗布连衣裙,可是显得很有风度,手里拎着一个粗糙的人造革旅行包。 一见到这个女子,省三忽然失去了刚才豁达的风度,一下子像是矮了许多。 “哬!这不是美代子吗?”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堵住了喉咙,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风度,“你怎么呆在这儿,来了很久了吗?” “是的,我从下午1点,一直呆到现在。”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下手表,微微一笑,纯真的表情显得天真烂漫,一对小酒窝特别惹人喜爱。 “你怎么呆了3个多小时,为什么不乘公共汽车回去?” “乘公共汽车?你看,我能挤得上去吗?” 一辆汽车刚刚开了过来,乘客一下子“哄哄”地拥过去,你推我挤,使人不由想起了刚刚停战的时侯,挤火车的情景。谁都想早些乘车离开这里,狠命挤车是不足为奇的。 “原来这样,对于你来说,确实够呛。”省三心中想着,目光不由地瞅了一下她的腹部,马上又把视线移开,打开车门下了车。 “二位先生,对不起,我遇到了熟人。”他绕过来,打开驾驶室对面的车门,“请上车吧!” “省三哥,是不是向客人打个招呼?”美代子想起了后座上还坐着二位客人。 “不必多虑,我同意就行了,快上车吧。” “啊!不必客气,请上车吧!”金田一讲助也帮着劝说。 “对不起,那我就……” 那女人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施了一礼,坐到司机座位的旁边。 省三又轻轻地关上车门,绕过来上了车,对客人说道:“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他重新挂上挡,摁着汽车喇叭,跟着前边的公共汽车跑起来。 第三章 第二天早晨,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用过早餐,在饭店院中的花坛里翻阅报纸,旁边的树林中,不断传来悦耳的鸟叫声。大雾笼罩着饭店,湿漉漉的空气,使人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穿着涤纶化纤短裤和夏威夷短袖衫的等等力督察警官,仰靠在躺椅上翻着报纸,忽然打起一串喷嚏来。 “嘿,果然名不虚传,这儿可真凉快!”他一边坐起来一边抱怨着。 “凉快倒是凉快,可拫纸上全是我们昨天在东京看到的新闻。”他似乎感到有点无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倒是有些喜欢这世外桃园了。” “咱可是有良心的人,喝水不忘掘井人,还得感谢你劝我到这儿来避暑疗养啊。不过,什么世外桃园,怕是快要见鬼了。” “什么?”他看到金田一侧首微笑着,等待着他的下文时,却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将话题转移到一边去,“我说伙计!你也该注意点打扮,着装应遂步转向西装。喂!你看,那么多的外国孩子们在看你呢!……” “孩子们准是以为从什么地方来了个怪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田一耕助也自嘲地说。 饭店里住了许多外国游客,不同皮肤的孩子们,在追逐嬉闹,见到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和白色碎花点的衬衣,日本男式宽腿裤打扮,觉得分外好奇,不由地向这里观望。金田一耕助毫不介意,他感兴趣的是等等力警官转移话题的原因。不过,他已经悟到等等力是在暗示,叫他注意那个叫美代子的女人。 昨天美代子一上汽车,金田一耕助就注意上了她和省三的言行。 车内一片寂静,省三也很注意说话的分寸,当美代子警惕地低声向省三询问,坐在后排的两位客人时,省三含糊地说:“不……不熟悉。” 看省三的意思是,既不愿意让美代子知道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的身份,也不想让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了解美代子。 美代子在汽车跑起来后,一直很少说话。即便偶尔说上两句,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叫一样,偶尔可以听到什么“奶奶”、“松树”等称呼,可以想见,她与常盘松代的关系很密切。 省三只是“嗯”、“啊”地敷衍着,不愿意过多说话。他并不是冷淡这个女子,显然是对后排座位上两位客人有戒备之心。那女子也心领神会,后来也干脆闭口无言,无精打彩地把头耷拉在肩上。她那细白的脖颈,引起金田一耕助一股爱怜之意。 不过,金田一耕助还是随着水星牌轿车的颠簸,不断地瞟着他们,琢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从衣着上看,美代子像是一个佣人;但从说话的口气上看,他们又不像是主仆关系,倒像是关系亲密的表兄妹。从他们谈话的内容中,透露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责任在女方。看她自卑的表情,好像是办了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情。 省三偶尔也看一眼美代子,可态度十分冷淡,金田一耕助发现,他似乎很不欢迎这个女人。 金田一耕助冷不防地问了一句:“小姐,你一点半就到了熊之平,那么,应该是坐10点20分的快车吧?” “嗯!……” “车上很拥挤吗?” “啊……是的,相当拥挤;我从上车到下车,一直都站着。” “那么……”金田一耕助把到了嘴边的话,连同口水一块儿咽了下去,接着,他又不自然地补上了一句,“太挤了。” 这时,美代子身旁的省三突然喊起来:“喂!先生你看,前边的岩石塌方了。” 汽车像长龙似的,停了一大半,由于道路发生了塌方,前方的隧道口被堵塞,修路工人黑压压的分布了一片,正在紧张地清理路面上的土石,峭壁上的工人,像表演杂技一样,正在冒险排除险情。 一会儿,道路的一侧被清理出来了,勉强可以通过一辆卡车,在警备人员的指挥下,司机小心翼翼地从对面把车开过来,场面十分惊险。 “啊,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上原君,怎么样?你有把握吗?要多加小心啊!”等等力督察警官还是有点担心。 “哈哈哈哈!……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大家要有共患难的思想准备……” “啊,省三哥哥,别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从反光镜里看到美代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啊,对不起,对不起!……美代子。”省三开心地笑了起来,“但是,但……” 省三刚刚说了两介字,又吃惊地对等等力督察警官说道:“等等力先生,你向下边看;又有一辆汽车摔得粉碎。不过,凡是经过考试,领到驾驶证的司机,一般都不会出这样的事故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结果,正如省三所预料的,从熊之平到轻井泽,整整用了一个小时。 汽车径直驶入饭店,省三把他们俩领到大厅的服务台。 “明早再见!” 省三与美代子一块儿离开饭店的时候,已到了晚6点,轻井泽被浓雾笼罩得看不见人。 “这里确实……” 接连打着喷嗪的等等力督察警官,对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你穿的那么单薄,不觉得冷吗?” “警官先生,我和你一样,不过,我还穿着这个。”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敞开外衣,露出了一件厚衬衣。 “啊!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在这儿受凉。” “哈哈哈哈!你不要在这里充好汉了,那没有什么用处,还是快些去穿上件毛衣吧!” “得令,我马上就去穿!” 等到等等力警官穿好衣服出来,金田一耕助已经不见了,花坛边和大门口,都见不到他的影子,昨天乘坐的那部水星小轿车,就停在门前。 等等力警官在想:可能是省三来找金田一耕助了,于是就走回来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观望。过了半个小时,金田一耕助和省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省三独自开车飞驶而去,等等力督察警官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头。 金田一耕助转过身来,咧着嘴笑嘻嘻地朝着等等力警官走例如过来。 “金田一先生,怎么回事,他不是来接你的吗?” “哈哈哈哈,警官先生!” 金田一耕助环视了一下四周,坐在督察警官的身边,低声说:“老太太的想法又发生了变化。” “她的想法有了变化?” “刚才省三来传老太太的话,说原来准备委托的事,已经搞清楚了,不需要再进行调査了,所以,我们在这儿住几天就可以……咳!说得好好的又变卦了。” 等等力警官意外地睁大了眼睛:“金田一先生,是不是因为我同你一起来了,她们怕你向我泄露什么秘密?” “不,不是的。” “那……那是为了什么?” “上原先生昨天上午打电话来,是上午8点左右,当时,我已经把要和你一起去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当时有点犹豫,经我再三说明,他才同意了。接我们来的时间是午后1点30分,这之间,有5个多小时,向轻井泽挂电话,又很方便,他肯定已经征求了松代夫人的同意,而且,我在电话中也向松代夫人讲过了,但省三还是按时来接我们,所以,说你到这儿来的事,松代夫人一定知道的。” “不过,昨天在车内,省三是不是有点怵我?” “哪里的话,他跟你开的玩笑,都超过我了!” “那么是……” “是什么?” “是因为美代子?因为意外地在途中遇上了美代子,事态发生了变化……” 金田一耕助略微沉思了一下说:“督察警官先生,他们确实没有预料到,美代子会来,这―点,从省三见到她,当时惊慌的态度,也可以看得出来。” 金田一耕助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咱们别想那么多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管他什么‘常盘商会’,‘常盘香水’,就全当没有这回事好了……” 不过,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并没有被辞掉。午后,松代女士的想法又发生了变化,再一次恳请金田一耕助进行调査。 第四章 中途被辞退,使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很不愉快,但是,他为了安慰等等力督察警官,反而劝说等等力警官不要在意,使对方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两个人都对此行感到扫兴,加上浓雾笼罩,天气阴沉,整个上午他俩围着饭店转来转去。近中午的时侯,雾消云散,可以预料到午后是个好天气。 “督察警官先生,天气看起来放晴了,午后,我们是不是到浅间去游玩一番?”金田一耕助主动提议道。 随着天气的变化,坐在高尔夫球场旁边茶馆里喝茶的金田一耕助,心情也好起来,眼睛里又重新闪耀出智慧的光芒。 “我考虑一下。”等等力尽管回答得不很干脆。 “怎么,你心里还在想着这档子事呢?” “是的。” “不过,督察警官先生……”金田一耕助探出身子,故意缩着脑袋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吗!当然,我们的自尊心,希望能多得到一些,那等于是白拣到一只百宝箱,可是,打开以后却大失所望,这岂不是对我金田一耕助的嘲弄吗?不过,人家已经花费汽油,把我们从大老远的东京,接到轻井泽来,咱们也该满足了吧!所以,我说,咱们不必烦恼,就当是来避暑好了。” 等等力督察警官不高兴地瞥了一眼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什么?” “这样,我的花费只能靠你掏腰包了。” “混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随着这声痛痛快快地大笑,督察警官心里的阴云,也开始晴朗起来。 “金田一先生,请你稍等一会儿。”督察警官制止了刚刚张嘴要说什么的金田一耕助,向围在另一张桌周围喝茶的男女青年搭汕道,“喂,打搅一下,最近,轻井泽发生过什么离奇的案件没有?” 金田一耕助对他的问询感到惊诧,那几名青年也惊异地扭过头来: “啊……据说刚刚发生了一起殉情自杀案件。”答话的是其中年舲最大的青年,他穿着漂亮的夏威夷夏装,戴一副太阳眼镜,可能是从附近别墅来的,手里都拿着网球拍,可以肯定,附近处有网球场。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据说,是在千之陇的一座简易的别墅里。” “凡是要殉情自杀的人,大都是男的先把女的掐死,然后是男的上吊自杀,吊死的人就这样耷拉着……” 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小伙子,顽皮地一边说,一边倣了个吊死鬼的姿态,把头伸向邻座的少女,自言自语地说:“那样子真叫人害怕……” “那个健坛也太糊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健坛已经成为故人,令人害怕的是他的幽灵,因为他阴魂不散,经常到处游荡。” 他们议论的“健坛”,自然就是前一段在轻井泽吊死的男青年。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以后,等等力督察警官接着又问:“你们知道,刚刚发生的殉情自杀案中,那对男女的身份吗?” “对不起,我们也是刚刚听到的,还不很清楚。”那个戴着太阳镜的青年又说。 “谢谢,谢谢!打扰你们了!” 然后,二人从茶馆里出来,看见浓雾已经消散,一辆辆高级小轿车,飞驰而过。 他们来到该镇的大街上,发现这个镇子里,建筑的十分豪华,有点像东京的银座。 “看来,人家已经讨厌你这位督察警官了。” “唔……讨厌我什么?” “你没有见到你问殉情自杀案时,他们的脸色都变了吗!因为你在说人家的家乡,出了这种不光彩的事情。” “哈哈哈!又被你揪住小辫子了,不过,我指的是轻井泽。金田一先生,你可不要忘记了,这儿是风光秀丽的旅游胜地,是青年人殉情自杀的理想场所呢!” 等等力督察警官指的,也是以前曾经在这里发生的,轰动全国的一件事情:两个大学生,因为恋爱受挫折,于是选择殉情自杀。最近,人们才为其竖碑立传,但金田一耕助却避而不谈。 等等力警官终于同意一块儿去浅间游玩,他们在饭店用过午餐,出门准备动身的时候,一辆豪华型“凯迪拉克”小轿车停到他们面前。 “对不起,你是金田一先生吗?”金田一耕助正想从轿车前面穿过去,突然被人叫住,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点慌张地从车上下来。她穿着紧身裙,外套一件红色对襟毛衣,虽然没有化妆,仍显得很漂亮。 “我就是金田一耕助。” “实在对不起,我是常盘松代的外孙女,我的名字叫川崎松子。” “啊!你是……”金田一耕助向旁边的等等力警官递了眼色,督察警宫也微微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斜视着松子。 松子小姐显得异常激动,她警惕地怀视了一下周围,然后很抱歉地说:“今天早起,我外祖母失礼了,请你们原谅,家里出了一桩大事,只有请先生去,才能解决……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就坐这辆车,随我去一趟?” “嗯?稍微……”金田一耕助并没有因为早晨的不快,而拒绝请求。可是,他已经和等等力督察警官讲好,要一块儿去浅间游玩,现在把等等力警官丢下,自己一个人去松代家里,他感到有些为难。 “我求您了,请您能立即随我去……”松子急得要哭出来了。 “啊!对不起,这位是等等力督察警官先生吗?你……”她又向四周看了一眼说,“督察警官先生,外祖母让你也务必跟金田一先生去一趟。至于什么事,请到车里,我再详细告诉你们。请务必!务必!……” 从松子的表情和口气上来看,可以猜想到,松代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那么,我们就去一趟吧,督察警官先生,请!”金田一耕助终于点头了。 等等力警官点点头,跟着金田一耕助上了汽车。这时,他们发现饭店前面,已经聚集了一群好奇的人,正在向这里张望。 轿车一开动,金田一耕助就坐在车内,开始了思考: “常盘松代为什么这么反复无常呢?本来,她特意派人把我请了来,仅过了一夜就反悔了,可是没有过4个小时,她又澉外孙女来接我们……她是位很有名望的女企业家,没想到,原来居然这么没有主见,也许,其中另有什么缘故……”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说:“小姐。” “嗨?” “请问,上原先生为什么没有来呢?” “他到千之泷去了,外祖母刚才也去了。” “怎么,千之泷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金田一先生……”松子十分悲伤地说,“今天早晨,在千之泷的一座小别墅里,发现了一对男女的尸体,你们没有听说吗?” 金田一耕助愕然地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说道:“刚才在茶馆里,我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男的是我的表兄松树。” “松树先生?……是你外祖母的亲孙子?” “是外祖母大儿子的独生子,因此,他应该是常盘商会未来的经理接班人。” 说到这里,松子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 “请问:他是和那个女人一块死的吗?” 等等力警官突然屏住了呼吸,微微探出身子,注视着松子的面部表情;坐在旁边的金田一耕助,则直盯盯地凝视着前方,头脑在急速地思考着什么。 “我还没有见到现场。接到通知后,外祖母次子的遗孤松彦兄,与省三兄一块,先去了那里,据说,省三兄知道情况。” “啊!省三先生知道情况?” “省三兄打来了电话,外祖母也去了。外祖母刚才也来了电话,让我务必把您二位先生请去,并且,还把车派回来接你们,看来,她不相信表兄是殉情自杀的,说是被别人给害死的……” 说着说着,松子禁不住潸然泪下,她抓起膝盖上的手帕,捂到了眼睛上。 第五章 案发以后,因为轻井泽住有外国责宾,为避免产生负面影晌,有关方面隐蔽了事实真相,报纸只作为一条简短的消息进行报道。所以,千之泷发生的这个案件,真相鲜为人知,饭店的客人中,偶尔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便做为话题相互议论着。 千之泷同轻井泽的常盘别墅和M饭店相比,要清净得多了。而发案的这所别墅,孤零零的独处一隅,就显得更加寂静了。 这组风格别致的建筑,位于浅间边缘地带,一片苍劲挺拔的松树林中,距周围最近的房屋,也有500多米远。 当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乘车来到这里的时侯,一些爱凑热闹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丛林中指指点点。“凯迪拉克”停到一个三叉路口处,那里还停有“水星”、“林肯”两部小轿车。路旁立着―块白底黑字的路标,上面写有“青野”字样,可能是模仿别人写的。由于房子淹没在丛林中,从这儿看不到那幢小别墅的踪影。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川崎松子三人一齐下了汽车,迈步向通往村中的小路走的时候,有人把他们叫住了:“喂,松子小姐!请等一等。”声音是从林肯轿车中传出来的,一位身着素色西服的中年妇女,搀扶着“香水王国”的女王常盘松代,从车上走了下来。 松代同她的外孙女一样,高条个儿,身着黑色西装,面色红润,看上去很健康,简直不像是年逾70岁的老人,稍显花白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在脑后缩了一个小髻子。她长得五官端正,眉目清秀,是标准的内向型日本女人,可以想象,其年轻时的漂亮风韵。她的右脚有些不方便,拄着一支非常精致的木雕拐杖。 “姥姥!”松子喊着,急慌慌跑了过去,松代把半个身子,倚在松子的肩上。 “孩子,你把金田一先生请来了吗?”失去爱孙的悲痛,使松代夫人面部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板,不过,当听到松子的呼喊声,松代夫人还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请来了,呶!这位就是。”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急忙走到她的面前,松代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是常盘松代,早晨实在对不起二位先生,请多加原谅!” “哪里,哪里!”金田一耕助故意生硬地回答,随即把等等力警官介绍给松代夫人,“这位是东京来的等等力督察警官。” 松代夫人把头扭过来。等等力警官自我介绍说:“我是东京警视厅的等等力督察警官,冒昧造访,请夫人多多关照。” “督察警官先生,早晨失礼了,请您多多原谅!我本来打算请金田一先生为我调査一件事,后来听说你一同来了,就取消了原来的打算!” “不过,夫人!”金田一耕助从旁边插嘴说,“这件事,我已经同上原先生接洽过,他不是已经在电话中,征求过你的意见了吗?” 这一句话问住了松代夫人,她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了“香本王国”女王的尊严,她微撖一笑,说道:“那是在电话里,我一时考虑不周,过后总感到有些不妥……督察警官先生请千万不要介意,因为这是我自家的私事,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 “没关系,我想金田一君也会理解的。” “那么我就多谢了,金田一先生!”松代夫人束手鞠了一躬。 “不必客气!” “早晨很对不起两位,现在,我又要麻烦你们,很不好意思。但是,当地的警察对此事的处理,使我很失望,只好再次硬着头皮,求你们两为帮助。” “好的,我明白了。”金田一耕助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还没有到过现场,情况乍一看,像是二人殉情而死,但我看,他们绝对不是殉情自杀,因为我的孙子松树,不是那种会因为爱情而死的人!” “这么说来,你认为,是有人害死了松树先生,还有那个女人,而后伪造了现场?” “正是这样,金田一先生!所以,我才委托你来侦破此案,査出真正的凶手,比如……” “比如?” 松代略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比如,犯人就在我的亲骨肉中间。” “啊!姥姥,你……” 松代的话语极其严肃而有力,颇具女豪杰的气魄,惊得松子不由地喊叫起来。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明白了!那么,我们先去看看现场吧。” “中川小姐!”松子喊过女佣人,让她照料外祖母,她想随着金田一耕助一块去看现场。 “松子,你不要去!” “啊……为什么?外婆……” “你哥哥还在吊着,那是我请求警察们,在金田一先生和督察警官先生来看现场之前,先不要卸下来的,那种场面不是你看的。中川小姐!麻烦你去为两位先生做向导。” 也许是为了关照金田一耕助,此时上原省三带了一名便衣警察前来。这样,松代、松子和中川就都留下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跟随在上原省三和便衣警察后面,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一栋简易的小房子前面,一阵蔷薇花的香昧随风飘来。金田一耕助诧异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觉得香味与这座发生悲剧的小屋,很不协调。 “上原先生,这附近什么地方开有蔷薇花吗?”金田一耕助在问省三。 可是,便衣警察急忙插嘴说:“不,这是香水的飘香。” “香水?……”等等力督察警官也奇怪地瞪大眼睛忙问。 “是的,他们俩在死前,把床铺和身上,全都洒满了浓浓的香水,所以至今还在散发着香味。” 来到小屋门前,年轻的侦探主任——冈田督察警部补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迎接他们。这是因为金田一耕助先前承办“犬神家的三重杀人案”和“射水町连续杀人案”时,以神探之功,在信州警界声名大振之故,岗田对他钦敬已久。 金田一耕助、等等力督察警官和初步见面的冈田督察警部补,略微寒暄几句之后,等等力警官急问:“尸体现在在哪里?” “请您跟我来……” 两人若无其事地跟随在侦查主任身后,来到房子侧面,一个被自然生成的桦树林包围着的小平房前,一具男尸吊在房梁上,他身穿着一套漂亮的上下身睡衣,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道,过浓的香味,使人有些发呕。 “……” 金田一耕助掏出手帕,捂上鼻子,认真地打量起这具缢死的男尸。死者身高约5尺半左右,骨架细长,由于淤血过多,脸色发紫、浮肿,从下垂的脸形看得出,这是一位相貌标致的男子。 他是用鲜艳的长毛皮衣腰带,悬梁自尽的。可能是先把皮衣腰带的两端结在一起,再缩成两个圈,然后把头伸进去,同时蹬倒了脚下踩着的饭桌…… 现场情况大致如此。 “死者就是松代夫人的长孙,松树先生吗?”金田一耕助回头向省三发问。 “是的!” “那位是……”金田一耕助用下颚指了指蹲在对面一棵樟树下,双肘拄着膝盖,抱着脑袋的男子。他身着半袖夏威夷衫,两肩像橡木棒一样粗细,垂着头在想什么。 “是松彦先生,喂,小彦!……过来一下,这位是金田一先生。” 听到省三的喊声,那个青年蓦地抬起头来,望着这边。刺有纹印的脸上,还存留着稚气和野性。他好像在呕气,扭过头来的一瞬间,眼睛里闪现出一股被追得无路可逃的、困兽般的绝望和杀气。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人们都以为他要过来了,却没想到他突然举起双手,喊叫起来:“啊!……啊!……啊!……” 他雷鸣般地吼叫着,向树林中狠命地跑去。在场的人一时都惊呆了。 “他就是松彦先生,奶奶次子松次郎的遗孤,由于兄长的突然死去,他精神上受了刺激。太失体面了,请不要见笑!”省三的话语中充满了忧虑。 <hr /> 注释: :1952年,信州那须湖畔的犬神家族,随着老主人犬神佐兵卫的逝世,内部成员为争夺家产,爆发了残酷的连续杀人案,犬神佐兵卫把家产遗留给神秘美女野野宫珠世,并要求其必须与自己的三个外孙子佐清、佐武和佐智之一婚配,才有继承家产的权利。随着美女野野宫珠世突然降临犬神家族,对家产的争夺,犬神一家爆发了恐怖的连续谋杀案,与犬神佐兵卫有直接亲缘关系的儿孙接连被杀,神秘美女野野宫珠世也险遭毒手。本书是作者横沟正史最重要的代表作。</a> :射水湖畔的钟乳洞前,矢部、玉造二家累世成仇,二十多年前,玉造家的小姐暗恋矢部家的少爷,二人为躲避家族追杀,逃入深不可测的钟乳洞,从此杳无音训。二十多年后,神秘美女鲇川玛丽突访射水镇,并扬言要来认亲,但她又不知道与谁家有亲。矢部、玉造二家都极力争夺她,伴随而来的还有矢部、玉造二家继承人,一个个相继离奇横死于钟乳洞内。金田一耕助冒险深入神秘洞穴,探察死亡真相。</a> 第六章 “那个女人在哪儿?”金田一耕助把视线从跑向村中的松彦身上收回来,移向冈田督察警部补。 “请到这边来。” 这栋房子除去厨房和厕所,还有一间餐厅、客厅两用的大厅,还有两间卧室。卧室像是被香水泡过似地,已经被香水呛麻痹了的等等力警官,只往里面迈了一步,就被气昧顶了出来。 “啊!……这、这……”他又用手帕捂住了鼻子。 剌鼻的香水味充满了整个房间,金田一耕助被呛得直噎气。 卧室里,一个穿着衬衫的男子,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也许是昧觉被熏麻痹了的缘故,他好像对香水味没有反映,当金田一讲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进来后,他慌忙抬起头来,两眼充满了敌意地盯着来人。 “这位是?……”金田一耕助不解地问冈田。 “他就是这栋别墅的主人——青野先生。” “他是这房子的主人?” “是的,是死在床上的……不,是这位被害死的女人的丈夫。” 就在这时,等等力督察警官捂着鼻子哼了起来。金田一耕助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等等力警官迎着金田一耕助询问的目光,一边干咳,一边不断地摇着头,含糊不清地说: “这么说,松树就是与这个女人?……不、不、这……” 金田一耕助从他的话中,领悟到什么似地望着他的脸,随即又把视线移向床上的死者。 这间卧室是所粗糙的木板房,约20平方米大小,靠墙角放着一张结实的木板小床,上面仰面朝天躺着一具女尸,她身上穿着和松树同样图案的睡衣,上面散发出浓裂的香水气昧,不过,金田一耕助的嗅觉已经稍稍习惯了一些。 很明显,这个女人是被人用手卡死的,喉咙周围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大姆指印。 看完现场,一般会令人得出这样的判断:两人通奸,或男方使用暴力,把女方强奸后,男方将女方卡死,然后,男方因为畏罪,于是就去平房,悬梁自缢…… 男方悬梁用的绳子,是在室内穿的肥大的毛皮衣腰带,长毛皮衣还放在卧室内。 尽管现场如此,常盘松代却坚持认定是他杀,而非自杀的,并且说得非常肯定。她是仅凭松树平时的举止和性格来判断的,还是有什么证据呢?而且,常盘松代甚至还怀疑,凶手就在自己的亲骨肉当中。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想起刚才那位叫做松彦的青年奇怪的举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主任先生!”金田一耕助看着冈田督察警部补,问道,“这个现场是谁最先发现的?” “是青野先生。” “啊,我明白了,青野先生,我有话同你说,这里不方便,请跟我出来一下。” 青野没有说话,只是吃惊地望着金田一耕助那乱蓬蓬的头发。稍停,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床前,无限怜爱地抱起妻子那冷冰冰的尸体,亲了又亲,然后,又把脸紧紧地贴在妻子的脸上,好像是在窃窃私语…… 金田一耕助借此机会,又一次仔细地打量了这对夫妻。他忽然发现,这对夫妇的年龄悬殊很大。 男的长得虽然很帅气,但从那已经微秃的头发来看,他至少已经超过了40岁。 女尸约有二十五、六岁,虽然穿着睡衣,大致可以看得出,是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她的容貌俏丽,仪态优雅,可是,总会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像是一个漂亮的玻璃工艺品。她勾画着细眉,嘴上抹了艳艳的口红,可也看不出有什么放荡的样子。 青野恋恋不舍地将女尸又放在床上,和金田一肼助、等等力督察警官一起,从室内走出来。 卧室外面的大厅里,有一个本地产的方形桌子,桌子四周有4把雕漆椅子,还有一把藤织的躺椅。 当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省三、便衣警察和巡警,已经把松树从梁上卸了下来,可能是按照松代的吩咐,地上铺着毛毯,省三站在尸体旁边,不住地抽泣着。 “主任先生,请你把掌握的情况向我们通拫一下好吗?” “好的!”于是,冈田搜查主任从衣袋中掏出笔记本讲起来,“他叫青野,现年42岁,住在东京田园调布,在芝田村町的八光楼上,租有办公室,是个掮客。他的夫人名叫百合子,今年26岁。这栋别墅不是他们的,每年夏季,他们从房主那里租用。因为都是百合子安排的,所以,这个房子究竟是从谁手中阻来的,青野先生也不清楚。百合子是7月20日才从东京到达这里来的。以后,青野每周六回来一次,大致情况就是这些。青野先生,请你把今天上午的情况再复述一遍。” 青野局促不安地时而站起来、时而坐下去,当冈田督察警部补叫他的时候,青野狐疑地皱起眉头,问道:“主任先生,这二位是……” “啊!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有名的大侦採,是受那个缢死的男青年的祖母委托,前来调查案情的。这位是……” 等等力警官急忙接过话头,自我介绍说:“我是金田一先生的徒弟,也是他的助手,不必介绍了!” 说完,他彬彬有礼地低了低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墙角处。冈田不由地向金田一耕助投去敬佩的目光。 “好了,就请青野先生谈谈吧。” “青野先生:你就把今天早晨看到的情况,详细地为我们讲一下吧。” “好吧!”青野仍然甩怀疑的目光,盯着金田一耕助,说道,“上午的情况是这样的:我11点左右从东京来到这里,一进门,就见到了这种场面,当时我大吃一惊,急忙让同来的推销员报告了警察。” “原来是这样,不过,今天是星期日,你不是应该昨天回来的吗?” “当然,我是应该昨天回来的,可是,从广播中听到沙土滑坡,埋住铁路,信越线部分线段不通车的消息,我到上野车站讯问,答复说,需要一个晚上才能修复。” “原来是这样,你说是11点到的,那么,就是说今天一大早,你就起来动身出发了,是吗?” “我从上野出发的时间是5点10分,到达清井泽是10点30分,因为我怕百合子浓记我,所以动身比较早。” “有道理!”金田一耕助对他表示同情。 “你刚才说,见到这个场面,你大吃一惊,请问:你以前是否了解,这个男青年的事情呢?” “不,一点也不!……以前总归是以前,她好像有很多男友,那只是表面上的交际,背着我偷男人的事还……不!至少今天,我认为她不是个正经女人。” “你说‘以前总归是以前’,那么,夫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她以前是歌舞剧团的舞蹈演员,一直没有取得成功,因为她的身体素质不好……” “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前年。” “对不起,是正式结婚的吗?” “一开始,我们是同居关系,不过,如果离开百合子,我就生活不下去,于是,不久我们就正式结婚了。” “那么……后来呢?” 青野有些不耐烦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但还是接着讲了下去:“那是前几个月的事了……” “啊!……不用说以前,你就说最近的吧。”金田一耕助巧妙地打断了他,把视线射向等等力警官。督察警官闭着一只眼,向他笑了笑,像是他认识这个青野。 “你对这个案子是如何看的,是情杀呢?还是……” 青野突然激动起来,说道:“这也许是殉情自杀,不过,即使是殉情自杀,也不是情愿的,因为百合子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死的人,一定是那个该死的色鬼……” 想到这里,他把憎恨的目光移向门外,说道:“我猜……一定是他把百合子卡死,然后自缢的。” 他恨得咬牙切齿。 第七章 这时侯,医院的救护车前来载运尸体,法律规定:凡是非正常死亡的人,都必须进行尸体解剖。 装车前,松代夫人和松子,要向死者进行遗体告别,这是人间最悲痛的时刻。 松代夫人的悲痛不形于色,脸上表现的很平静,可是,当她的视线触及到死者的脸时,紧闭的双唇,痉挛般地抖动起来。 年轻的松子小姐,此刻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哥哥!……” 她只喊出一声,就哭倒在旁边的省三怀中。省三默默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在落叶松和白桦林中的这场遗体告别仪式,还没有进行完毕,接着就又出现了一场颇具戏剧性的场面。 松代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哀伤,说:“那么就……”她催促警方把尸体拉走。 就在这时,昨天一块儿从熊之平乘汽车来的美代子,忽然跌跌撞撞地从林中小路跑过来,看到松树旁边围着一大群人,又胆怯地止住了脚步,脸色煞白。 “啊……美代子!” 听到松代夫人严厉的斥责声,美代子好像比人低半截似地,缩了缩肩膀,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她直盯盯地望着已经被移送上担架的松树,向警察哀求说:“对不起,能不能把担架再放一下?”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要马上装车!”松代夫人严肃地先把别人的嘴堵住了。 “求求你们了!请把担架再放一会儿……”美代子苦苦地哀求着。 两名抬担架的警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互相看了一眼。美代子弯着腰,头低的几乎要碰到地面。警察被她苦苦的哀告感动了,把担架重又放到草地上。 “美代子!你……” 美代子似乎没有听到松代夫人严厉的斥责,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哭倒在松树的尸体上。 “美代子!……” 由于松代人呼叫美代子的声音有些异常,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回过头来,看到松代夫人的脸上,充满了惊慌和困惑的表情。 美代子根本不理会松代夫人的呵斥,把脸庞贴在松树的脸上,紧紧地抱住他凉冰冰的尸体,像抱小孩似地,把他的头挪过来,默默地哭泣。由于她是忍声饮泣,像打喷嚏似地,把悲伤的呜咽,吞咽喉下肚子里去……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诧异地四目相对。省三急忙靠前,抚摸着美代子的肩膀,说了些什么,美代子听话地点点头,擦着眼泪,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指甲刀,剪下松树一缕头发,郑重地用纸包好,放到手提包里,又重重地吻了一下松树的嘴唇,在省三的扶持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美代子!”松代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叫着美代子。可她理也没理地默默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漫无目标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手帕捂着眼睛,迅速地转过身子,疯狂般地沿着林中小道跑走了…… 松代夫人茫然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第八章 两具尸体被救护车运走了。常盘家的人们和青野随后也乘车跟了去,一切又平静了下来。金田一耕助望着冈田警部补,问道:“冈田先生,一开始,你们是怎样认定,那具吊死者就是常盘松树的?发现了什么能说明身份的证件吗?” “在卧室里发现了他的外衣,他上吊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开襟睡衣,裤衩里装着一个钱包,里边有5000元日币,除了这些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那么,是有人认出了死者?” “不是,啊!……对了,你们来的时候,是从轻井泽通过离山北的吧?” “是的!” “难怪你们不知道,从这里到轻井泽的路上,有一辆拋锚的汽车,因轮胎打滑了,下坡时栽到距离公路三尺远的沼泽地里。车上的驾驶证是常盘松树,警察便向常盘家里挂了电话,省三先生便跑来了,他也正在寻找丢失的松树先生呢。” “好,明白了。等等力督察警官先生,我们是不是一块去看看那辆抛锚的汽车?” “不过,金田一先生!请问,你是如何看待这个案子的?是他杀还是情杀……”冈田急于知道金田一耕助对此案的看法。 “搜查主任先生,现在还不好下断语,结论需要等到尸体解剖以后,看看化验的结果。目前还不好说,到底是自缢还是被人卡死的。” 来到路口,恰好松代夫人把司机留在了“林肯”牌轿车上。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乘车去汽车拋锚地点。 汽车一开动,金田一耕助就问司机:“师傅,这部车是谁的?” “是松彦先生的!” “他为什么把车扔到这里不管了?” “可能是他看到经理来了吧。” “这么说,他很怕松代夫人了?” “啊!……不……不是!……”司机有点含糊其词。 “上原先生开的‘水星’牌轿车,那部‘凯迪拉克’又是谁开的?” “是松子小姐开的。” “松子小姐也会开车吗?” “不仅松子小姐会开车,就连经理夫人也会开车呢。”司机不无得意地说道。 “啊?……”等等力警官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那个老太婆也会开车?” “是的,听说,她年轻时曾经领过驾驶证。” “这么说来,她现在也经常开车了?”金田一耕助也插话问道。 “是的,昨天上午,夫人说:要去看看雷雨造成什么损失没有,就自己开车出去了。她的脚虽然不太灵便,但身体还是很好的……” “啊!……夫人昨天上午开车出去了,是几点钟?” “早饭后过了一会儿,大概是10点钟吧。”司机随口答道。 “啊,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陷入了沉思:省三是在早上八点钟给自己挂的电话,估计是松代夫人向东京的省三打完电话,就一个人开车出去了……不,也许是省三向松代夫人请示了关于等等力督察警官,要与自已一块来之后…… “请问:松树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准确地说,是星期五的晚上,他吃罢晚饭后,开着车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家里就没有人惦记着他吗?” “一直到事情发生之前……”司机又含糊其词地说,“人们部以为他回东京去了。” “可是,松彦、松子不都是住在这儿吗?” “不,松子小姐还是个学生,放了暑假才来这儿住的,松树和松彦则是一周一轮换住在这儿。” “可是,怎么现在两个人都在这儿呢?”等等力警官向司机提出了疑问。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星期五晚上,松彦先生突然就回来了……” “松树和松彦轮换的时候,他们各是星期几回来,星期几返回东京?” “一个是星期日的晚上,或者星期一的早晨起床后,从这里出发;另一个则是星期一晚上回来。” “上原先生每个周末也部回来吗?” “是的,他是每周六午后,从东京回来,星期日晚上或是星期一早上就回去。” “这么说,他是和松树或是松彦一块二回去的了?”等等力警官详细地问。 “基本是这样。但松彦有时候不遵守约定,常常故意提前或是错后……因为他这个人,的确有点不懂事啊。”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怎么样?”金田一耕助突然问道。 “当然是很要好的朋友了。”司机故意加重了语气说道,“由于上原先生年龄最大,又有威信,因此,松树和松彦如果有事,都喜欢与他商量。” 谈起省三,司机满口誉词。 “那个美代子是个什么人?” 司机感到有点意外,稍微犹豫了一下。可又一想,即使不说,金田一耕助也会调査清楚的,索性就说了: “她和上原先生本来是表兄妹。” “她和常盘家呢?她们又是什么关系?松树、松彦与上原先生是堂兄弟关系,而美代子嘛……” “上原先生的爷爷,是松树爷爷的亲哥寄,上原的母亲和美代子的母亲是表姐妹!” “这么说,美代子和常盘家里,没有什么特殊的血缘关系了?” “是的。不过美代子15岁的时侯,松代夫人就把她领到家里来抚养,而且特别喜欢她……” “特别喜欢她?……为……为什么?” “我们以前一直以为,松代夫人要把美代子做为孙媳妇的,可是没有想到,她今年春天大学毕业后,说什么也要离开常盘家,自己生活……” 金田一耕助想起了刚才那场戏剧性的表演,和她那已经怀孕的身体。 “她离家出走,是不是另有其它原因?” “不,就是这些……”聪明的司机只谈血缘关系,不涉及家庭内部的密事。 可是,等等力警官却步步紧逼:“可是,那姑娘已经怀孕了。” “我也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今天看到她的样子,感到很惊讶。” “你说那男的可能是谁?比如说是松树、松彦或省三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 “啊!……”由于司机没有见到刚才那场戏,他为难地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对于我们……” “不过,是不是人们都认为,是那位任性的松彦先生干的?”金田一耕助想把司机的话套出来,“我们也都这么猜。” 汽车在山路上突然来了个急煞车。前方有一辆轿车栽在旁边的沼泽地里,和他们乘坐的车相同,都是“林肯”牌的。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官悄悄地叫过金田一耕助说,“车是冲着下面栽去的,会不会是松树卡死了那个女人以后,慌慌张张地逃跑才抛了锚,因为汽车已经失灵,逃跑不成才又返回去吊死的?” “你说松树又返回去慢慢地换上睡衣,然后上吊的?可是……” “可是什么?” “这部汽车为了防备他人盗走,还上了锁。如罘真是决心要死的人干的,你不觉得,他有点考虑得太周到了吗?” 第九章 返回饭店以后,等等力督察警官立即向东京地区挂去了长途电话。 “督察警官先生,你认识青野先生吗?” “认识,在东京,他曾因犯婚姻诈编罪,被起诉过,但是,由于诈骗未遂,且证据不足,结果被免于起诉。” “啊……你说的‘婚姻诈骗罪’,究竟是怎么回事?” “婚姻诈骗就是他和女方结婚后,为其办理婚姻保险手续,尔后找机会把女方杀死,伪造成自然死亡的现场,骗取保险金。但这次被女方察觉,向法院起诉,故没有得逞。” 金田一耕助十分惊讶地说:“原来这家伙是个品质恶劣的恶棍。” “这一次说不定是故技重演。他说是今天早起来的,很可能是昨天他就来了。” “这家伙对火车时刻表记得很熟,今天早晨从上野上车,10时30分就到了轻井泽……” “正是这样,所以很值得怀疑。” “可是,督察警官先生,他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呢?以前,他曾因骗取保险金,而失败犯罪;,这一次又故技重演,即使他成功的话,也会引起怀疑的,你说是吧?” “因此,我琢磨着,他这次是不是设的‘美人计’,让百合子勾引年轻的松树,适当时候翻脸威胁,诈取钱财……” “嗯,有点道理。” “一定是这么回事,因此,松代夫人这才请你出马,来调査这件事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可是,今天早晨,她为什么又取消了我的调查?”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不过……” 正当等等力警官捋着小胡子,眯着眼沉思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他以为是东京来的电话,赶紧拿起听筒。原来,电话是上原省三打给金田一耕助的。 “喂!金田一,是上原先生给你的电话。” 金田一耕助接过话筒,省三告诉她,松代希望他能立即到她的别墅去一趟,并说马上派车来接他。 听金田一讲完省三说话的内容,等等力警官悠闲地说:“你去吧!我等着和东京警方联系……根据情况,要特别注意同当地警察密切配合。” “明白了,那么我就……” 一会儿,刚才那位司机又开车来到,金田一耕助立刻乘车而去。 常盘家的山中别墅,在轻井泽是风景最美的地方,别墅建筑装饰得十分豪华,这一带的别墅利用率很低,每年一般的只有两个月的避暑时间,所以,一般的别墅设备,都比较简陋,唯独常盘家的别墅十分讲究。院子修葺得像花园一样,即使搬到东京去,也不显得逊色。 车子开到常盘别墅,司机摁晌喇叭,因为省三去接当地的警察,女佣人中川慌忙迎了出来,领着金田一耕助来见松代夫人。 松代夫人端坐在大号藤椅上,拐杖放在旁边,威仪俨然,显示出“常盘王国”国王的尊严。 由于腿脚不便,她坐着同金田一耕助寒喧了几句后,请金田一耕助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说道:“金田一先生,你是个很有名望的大侦探,我请你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吧。” “我想,可能是调查那个叫百合子的女人的身份,以及她同你孙子的关系吧。” “你说对了,不过,我有两个孙子,你想会是哪一个呢?” “当然是松树了!” “不,问题并不那么简单,金田一先生,我想请你调查一下,同那个女子乱搞的究竟是谁,是松树还是松彦,同时,还要搞清楚那个女人的身世、品质等情况。” 金田一耕助望着松代夫人,说道:“请你把情况详细向我介绍一下好吗?” “好吧。”松代夫人平抑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稍停了一下才说,“那是三个星期以前,我听一个爱嚼舌头根子的女人说起,家中的‘林肯’牌轿车,经常停在青野别墅,那个别墅里面,住着一个行为不端的女人。当时,我想如果要是真事,那一定是松彦所为,这个孩子从学生时代起,就经常和人打架、惹事生非,给我找了不少麻烦。当时松彦不在家,等他回来一问,他对我大发脾气,根本就不认帐。这小混帐,从小就不听话。” 松代夫人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可是就在五天以前,是星期二,我亲自开着车,路过那儿的时候,忽然又发现‘林肯’轿车停在那儿,虽然没有看清楚车号,可当时我想:如果是松彦的话,他在前天——也就是星期日的傍晚,已经和省三一块儿回东京了,星期一晚上替他回来的该是松树。想到这儿我大吃一惊。” 松代耸了一下肩,又说:“正如我说过的,松树在我的心目中,是个靠得住的孩子,一直用不着操心的,况且,现在正给他说着一门好亲事,因此,当我见到那辆‘林肯’牌轿车时,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但我立即又想到,也许是松树担心松彦与那个女人在一起胡搞,背着我以兄长的身份,来妥善处理这件不体面的事……想到这里,当时我高兴得差点落下泪来。” “这合乎情理。” “对吧,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后来一了解,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啊……夫人您指的是什么?” 松代略闭了下眼睛,又重新睁开。 “我想,对于松树来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特别是听说有一个男人,在跟那个女人鬼混时,我觉得如果要是松树的话,太不应该了。就让中川去做了调查,结果……” “结果怎么样?” “结果……”松代夫人像喝了一口滾烫的开水似地,咧了咧嘴说道,“原来,那女人的男人在东京,这里由中轻泽的本田建筑师代管。又听说,这房子是以常盘松彦的名义粗借的,但是,按照人们所说的相貌,反倒像是松树,并且,我也查清楚了,和那女人鬼混的是松树,而不是松彦。听到这些消息,一下子就把我惊呆了。” 这次松代夫人没有再合眼睛,而是探出身子说:“金田一先生,松树很年轻,他一时冲动,和女人发生关系,那也是可能的,如果他喜欢的话,即使是已婚的女人,也是可以谅解的。不过,他曾经和另一个女人,也是他的远房表妹发生过关系,现使对方怀孕。现在他却又盗用弟弟的名宇……把屎盆子扣到别人头上,这实在是……” 松代老夫人气愤得咬牙切齿,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她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美代子和松树告别的情景。 是什么原因,使她怒不可遏,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那个戏剧性的场面,使松代夫人彻底明白了:她心目中的好孩子松树,原来是个道德败坏的伪君子。以前对他的希望,完全破灭了,这位夫人禁不住大发雷霆。 以前,松代夫人一直坚持认为:美代子肚子里怀的是松彦的孩子。对此,美代子也从不分辨,而松彦也甘心情愿地背黑锅。松代说,正给松树提着一门好亲,该不是因此,使松树冷淡了美代子,并一脚踢开了她呢? 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位令人可怜的老太婆,她勉强控制住感情,说道:“啊,实在对不起!这件事与您没有关系。”然后,她又把口气缓和下来,话题一转,说道,“我原来打算,让您抓住青野别墅里那个骚女人的狐狸尾巴,一旦她要借口欺诈我家的话,就亮出底牌来,把她制服。” “原来是这样,我全明白了。”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随即也探出身子说,“可是,夫人!今天早晨,您为什么又临时变卦,取消了预约呢?” 松代夫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夫人,如果你不把事情的真情提供给我,事情就难办了。昨天上午,你是不是去过那个别墅,见到了什么情况,所以才取消了预约?” 松代点了点头。 “但是,夫人!即使你取消了预约,也掩盖不了这件丑闻。我不明白,你昨天为什么一直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我?另外,你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案件,说成是杀人案件?难道,不是松树受到那女人的威逼,一怒之下扼死了她,然后又畏罪自缢的吗?” 松代默默地听着对方的问话,稍停了一会儿,说道:“金田一先生,你说对了!咋天上午,我是开车去了那个别墅,因为我惦记着松树星期五晚上没有回来。可我当时见到的那个场面,同今天你看到的情形,根本不一样……” “哦……请讲。” “我见到那个女人躺在床上,是被人卡死的。可是,当时并没有见到松树的尸体。” “夫人!”金田一耕助表情严肃地叫了一声,放低声音说,“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肯定没错。因此,我认为松树是被人害死的。诚然,当时我很慌张:如果看漏了松树尸体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找遍了整个别墅,想找到他遗失的证物……如果他在树上吊着,我能看不见吗?而且,那时也没有这么大的香水味儿。看到那女人的尸体,我马上就想到可能是松彦所为,这才是我取消了委托你调查的真正原因。” 金田一耕助站起来,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现出现场的一幕幕情景…… 咋天上午有女尸,但是没有男尸,而且,今天那里的香水味,浓烈得呛人…… 他在室内踱来踱去,猛地停在松代夫人的面前,说道:“因此,夫人就认为是松彦杀了人?” “是的,一直到美代子和松树遗体告别之前,我还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松彦是星期五晚上,突然回来的,就在那天晚上,恰恰松树失踪了。而且,那天晚上我责问松彦,他竟然放等地说:那个别墅是他租借的,那女人也是他的……以前,凡是遇到坏事,我都想到松彦的身上,总认为松树是个完美无缺的好孩子,松彦总是让我放心不下。今天我才知道了其中原因,我对他们两个,之所以采取不同的管教方法,就是因为松树的母亲是我喜欢的儿媳。而松彦的妈妈,是我厌恶的女人……所以,凡有什么坏事、有损于常盘家庭荣誉的事情,我总是想到松彦头上。我知道美代子怀孕的时候,脑海里立即就想到了松彦,一怒之下把美代子赶了出去。美代子也不辩解,她也不会辩解的,因为她是个很要强的女性。当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松树拋弃之后,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向我求情。松彦也同样不作解释,甘愿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背黑锅,他总是这样……” 松代夫人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可她没有去擦,继续说道:“金田一先生,我想要谈的就是这些。以前,松彦为松树背黑锅,从不反驳,只有这次勃然大怒,这是为什么?我想这不是松彦干的,凶手是另外一个人。我求你一定要查出真正的凶手,这不是为松树,而是为了松彦。警察好像也注意着他了,从松彦历来的表现看,他经常为松树背黑锅,这次肯定已经想到了松树的死,又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再表白也是无用的。因此,金田一先生,我求你,一定要帮助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啊!” 松代夫人说完,还没等金田一耕助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省三拖着沉重的脚步,闯进屋里来。 “啊,奶奶! ……” 看到他一反常态,惊慌失措的样子,松代夫人也顿时吃惊地皱起眉头,问道:“省三!发生了什么事,美代子找回来了吗?” 松代的视线从省三那带着血丝的眼睛,移到他手中的几张信纸时,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美代子……美代子……”省三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美代子要自杀!信上说:她要到松树的归宿地——千之泷山凹随他而去……她说,松树是个放荡的男人。可是,他是一心想讨奶奶的喜欢,才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造成了这种恶果。从这个意义上讲,松树比松彦软弱,可我旣同情他的软弱,又深深地爱着他……” “算了,算了!……”松代夫人尖叫着,“快把这个姑娘给我找回来,不能让地死,地的肚里还怀着松树的后代呢!” 此时,这位赫赫有名的老夫人,仍然难以拋弃自己的私心,正是这种利己主义,恰恰害了她的孙子。 “对不起,奶奶!”省三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说道,“当然,我一定尽力寻找美代子,可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金田一先生!……” “啊?” “美代子的遗书中写的内容,对破案很有参考价值。” “是吗?” “我读给你听……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我也许是多余的操心,如果别墅里的那个秃顶男子,是死去的女人的丈夫的话,有件事情很可疑。昨天,我在熊之平上公共汽车的时侯,是他蛮横地将我推在一边,而后他挤上去的,故而我对他的印象很深,他是昨天到的轻井泽,为什么今天早晨才发现他女人死了?我写出这些情况,希望能对破案有些帮助……” 金田一耕助耐着性子,听省三读完,站起来在室内踱了几步,瞅着省三,故作悠然地说:“上原先生,至于青野先生的情况,等等力督察警官已经向东京发了通知,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马脚。不过,上原先生,我认为此案最可疑之处,倒是那令人作呕的香水……” “什……什么?……”松代夫人惊诧地问道。 金田一把脸扭向松代老夫人说:“任何东西都有固定的气味,比如说:住宅有住宅的气味、猪圈有猪圈的气昧。假如松树被害后,曾经被塞到一个特定的什么场所,且时间又很长的话,他的尸体,一定会沾染上这个场所的气味。作案人为了掩盖这种气味,就在他的尸体上,洒上浓浓的香水。刚才我之所以让你把事情真情提供给我,就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不过,省三先生!……” “啊!……”听金田一耕助讲到这些,省三惊慌地叫了一声,一瞬间神色大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活泼、开朗的神态,并用挑畔的自光望着金田一耕助。 “美代子提供的情况,我会转告给等等力督察警官的,谢谢!” 金田一耕助似乎是话中有话,他审视着省三的表情,礼貌地寒喧了几句以后,迈步走出了房间。 第十章 这天夜间,轻井泽的警察,一夜都没有安宁。 先是根据上原省三的要求,迅速寻找美代子的下落。警察把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找遍了,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接着,又按照她遗书上写的地点,摸索到千之泷山凹,在当地消防队和青年会的协助下,仔细搜遍了附近的山山岭岭。 接着是等等力督察警官的下属新井便衣刑警。从东京急行而来,向等等力警官报告,调査的结果,证实青野是个婚姻诈编惯犯,已经有3个人可以证明:他正是星期六早晨,坐下行快车来的轻井泽,听到这个消息,冈田督察警官候补非常兴奋。 根据案情,立即提审青野,金田一耕助、等等力督察警官和新井便衣刑警,态度严肃地坐在陪审席上。被提审的青野坐在被告席上。显得十分平静,故意装聋作哑。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已经暴露原形的青野,仍然玩弄着无赖战术,“我是昨天早晨,乘上野发出的快车到这儿来的,本来应该在下午两点前到家,可是路遇塌方被阻住、车辆不能通过,延误到午后四点左右才到。那个时候,百合子还活蹦乱跳地活得好好的呢!” “胡说,你的态度要放老实点儿!”冈田警部补大发雷霆。金田一耕助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说的是真话,主任先生!我知道现代的医学是很先进的。你们不是从东京请了高级法医,来对两具尸体进行解剖了吗?我期望着化验结果,听说已经初步测定,百合子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六点以后。可我离开别墅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以前,那时百合子确实还活着。我是6点30分从轻井泽乘上了下行的火车,8点30分到达长野,住在车站附近一家叫作‘藤屋’的旅馆。如果还有怀疑的话,你们可以派人去调査一下。” 青野嘲笑般地叙述着自己昨天的行踪,他的辩解充满了自信,金田一耕助的脸色一时比一时难看。 昨天上午,常盘松代到达那个别墅时,确实见到那个女人死了,可以推测,卡死她的那个人,也认为他死了。可是,青野说星期六下午4点到达别墅时,百合子还活蹦乱跳地活着,并且说出了尸体的死亡的测定时间,因此,不能认为其中有诈。 据此推断,星期六早晨,那个女人没有真正死亡,而是处于昏迷状态,所以,凶手和松代夫人都错认为她死了。星期六的晚上,她又一次被人卡死,这次才算真正地死亡了。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的心,像是钟刺般地疼痛,对于这种具有讽剌性的失误,他的心犹如压着一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他以前一直固执地认为,是松树误杀了那个女人,听了青野的交待后,才意识到:真正杀死百合子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对青野喋喋不休的叙述,已经感到厌烦,他知道青野肯定已经听百合子说了昨天晚上,她曾被人卡死的事。尽管如此,他还是把百合子一个人丢在别墅里,自己去了长野。这是一个很毒辣的阴谋,他认为杀害百合子的那个人还会再来,故而让百合子留下来,伏击那个男子,以进行更大的讹诈、勒取钱财,自己还是远离现场为宜……遗憾的是,陷入圈套者,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人…… 金田一耕助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审讯室,过了两个多小时,法医界有名的F博士送来了化验报告书,证实青野的交待是可靠的。 第十一章 金田一先生,我感谢你给了我上原省三写这封信的充裕时间〃据说你听到百合子死亡时间,比常盘松树死亡时间还晚16小时之后,也觉得惊叹不已,这可能是善良的先生,对不幸的我表示的哀叹。因此,我的感谢,具有以上两重意义。实际上,由于命运的捉弄,我被意外地推向了罪恶的深渊,一直到那个令人沮咒的星期六早晨,谁也想不到竟然是我亲手杀害了松树兄弟!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真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松树是我亲如手足的朋友,和松彦、松子一样,他们三人从孩提时代起,就和我十分亲近,其中松树对我最为友好和信赖。正是由于这种信赖和友谊,使我对他的很多恶习、任性和胡作非为,采取了放纵的态度,结果,招致了这种不可挽回的恶果。 当时,如果松树不是因为对我信任,而逃之夭夭的话,他也不会招致杀身之祸,青野百合子也不会随之丧失性命。 为了不浪费你为宝贵的时间,我这里简单地将这个案件的经过介绍一下: 星期六早晨的5点钟,松树的电话把我唤醒了。当时,我住在东京的常盘家中,卧室隔壁安着电话。我拿起话筒一听,知道是松树打来的,这个电话使我大吃一惊。 松树说: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我商量,恳求我务必立即和他见面,并要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碰见。因此我让他从后门进来,到我的卧室,并告诉他现在刚刚5点钟,人们都还没有起床。当时我也弄不清楚,究竞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向来惹出了事,都把责任推到松彦头上。为此,我也很生气,一直想找个机会,纠正他这种恶习,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杀了人! 5点20分时候,松树来了,他的脸色铁青,像是遇见了魔鬼一样难看一一实际上,他遇上了比幽灵还要可怕的事情: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使他冷静下来,听他讲完事情的经过,我惊呆了。 我也曾经模模糊糊地听说过,关于千之泷别墅里的那个女人。开始,奶奶准备委托你调査的,就是这件事情。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松树会去杀人! 当然,松树并不是有预谋地要杀死那个女人,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他开脱,他还不是那种人,据他说,他经常到青野别墅,同百合子鬼混,每次都留给百合子一些钞票。这次事毕,两个人正躺着休息。百合子突然坐起,持枪对着他,威逼他向祖母挑明情况,拿出一大笔钱给她,否则就要向警方控告,使他身败名裂。松树又气又恨,猛扑上去掐死了她。我听后非常生气,可是没有料到,随后我也犯了这种错误。 松树掐死那个女人之后,惊慌失措地逃出来,他首先想到了我,就急忙开车来找我商量,因为车速太快,一头栽到路旁的沼泽地里。他徒步跑到火车站,登上从江津开来的上行火车,两个小时后遇到了雷雨,土砂滑坡延误了时间,直至早晨五点才赶到东京。 松树是个极其卑鄙的利己主义者,他要我同意,把祸事转嫁到松彦头上,并帮助他想想办法。当然我坚决反对,劝他到警方自首,而他非常固执地要嫁祸松彦。我们由争吵到扭打,发生争斗,愤怒之下,我掐住了他的脖子,待到冷静下来,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金田一先生,我所写的都是真实的情况,不过,也许有点嫉妒心在作怪,这一点,我也如实地告诉你,就是我也深深地爱着表妹美代子! 回忆我当时发现松树死亡时,惊慌失措的样子,至今还会渗出一身冷汗。刚才我还一直劝松树自首,可是轮到自己,别说自首,我也同样冥思苦想地制造假象,以逃避法律的惩罚。 恰好,第二天该着去轻井泽看望祖母,我打算把松树的尸体,装在车后的行李箱内,拉回去和那个女人的尸体放在一起,造成“殉情自杀”的假象。 我觉得这个计划,是个万全之策,只是有一点不踏实,就是那天是星期六,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丈夫回去没有。根据松树所述,那女人的丈夫平时很少回去,为的是给她造成较多的通奸机会。最后,我像赌棍一样,豁出来了,如果她丈夫已经回去,发现了百合子已经死掉了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 总之,我下决心把松树的尸体运到轻井泽,在那里造成二人“殉情自杀”的假象。 早晨7点半的时候,袓母从轻井泽打来了电话,让我用车把你接去,听到祖母的指示,我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你可以想象得出,我当时的狼狈相,当我又听到你让我把车开到警察厅去的时候,命运的捉弄,使我浑身战栗不己。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我思想上做了最坏的准备。于是,我仍旧把尸体偷偷地装进车尾的行李箱内,拉上你和等等力督察警官,一起开往轻井泽。一路上,我反复安慰自己:平时哪里会有这种活通行证呢! 不过,金田一先生,我并没有为此而稍微松懈戒备,对于我来说,途中的5个小时,是令我心惊胆战的5个小时,为了给自己壮胆,我一再提起精神,鼓足勇气,主动与督察警官搭讪。 正在我提心吊胆之时,没料到在熊之平,又碰上了表妙美代子。我又一次被命运的捉弄,搞得战栗和恐惧,因为我明白,美代子早已不是处女,她肚子里面孩子的父亲,就是后备箱里的那具已经僵硬了的尸体。 我在恐惧中熬过了5个小时,总算没有露出破绽,顺利地把你们和松树的尸体,一起运到了轻井泽。夜间11点的时候,我开始着手进行自己的计划,当时我使用了大量的香水。其目的正如先生你所识破的那样,各种物体都有其特定的气味,尸体在车后备箱里放了10多个小时,汽油味和排出的瓦斯味,肯定已经沾染到尸体上,这是我最担心的。不过,好在松树是“香水王国”的公子,身边香水有的是,我煞费苦心,考虑的这个办法,似乎是个万全之计。 到了别墅一看,那女人的丈夫没有回来,只有她仍然穿着睡衣,躲在床上。我以为她已死了。不料正如先生你所言中的,她这是装死,正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那个女人也很愚蠢,如果她依然躲着装死的话,就不会丧失生命,我也不会无故杀生……我进去以后,她突然爬起来,用手枪,对着我进行威胁,我的思想正处于极度紧张状态,见此情景,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把她给一把掐死了。 这就是我对事情经过的概述,在先生您的面前,无须再隐瞒什么。昨天在千之泷的山中,我已经找到了美代子的尸体,她把松树的头发藏在怀中,自己割断了静动脉死去了,她的面容非常安祥。 这封信写完以后,我要到美代子身边,像她一样,割断自己的静脉。但是,我没有忘掉,临死以前,我也在美代子和我的身上洒满香水。即使是美代子的心给了松树也好,或者说这是随之发生的“殉情自杀”也好——其实,这次才是真正的“香水殉情自杀”。 金田一先生,永别了! 第一章 一进入11月,天气逐渐凉了,山野里一片惨淡、萧条。在一片丘陵地带的山坡上,有一胖一瘦两个人,在边走边谈着。 “……这里是很早以前,当地人创造的一种神——‘彦’,实际全称应该是——‘彦姬’,因为是一个名字很长的女神,所以简称为‘彦’。传说此神能治小儿癫痫病,我小时侯,也曾随母亲来这里参拜过。当时,这里香火旺盛,到处都是茶馆,或作为当地土特产的黑煎饼铺,搽着胭脂粉的女招待跑里跑外,殷勤地接待着顾客。可是,三年前我又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这里的鸾化筒直令人吃惊,喏,你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周围全都变成了农田,只剩下那座孤零零的小庙了。” 虽然已经进入初冬,但是,又矮又胖的督察警官矶川常次郎的脖子下面,三道厚厚的肉褶子上,浸满了汗水;他喘着粗气,步子迈得非常吃力,显然,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山路。和他并肩而行的金田一耕助,一边听着他的讲述,一边慢悠悠地向前迈动着脚步。 他们走的路是一溜上坡,前面不远就是古庙的石阶,和一片郁郁葱葱的杉木林,路的两侧生长着许多桑树。虽然秋收已经过去,但沿途仍有三三两两的农民,在地里忙碌着;他们听到督察警官的说话声,停下手中的活计,向二位来人投去诧异的目光。 金田一耕助一边迈上石阶一边问:“你刚才说,三年前又来过这里一次,是不是此地发生了什么案件?” “是的。本来是一个不需要我亲自出马的案子,可是,听说有一个人神秘地失踪了,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就带了警察,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什么……一个人神秘地失踪了?” “嗯,我本来觉得是个普通的失踪事件,可是,没有想到竟然很棘手……以致后来问题越来越严重。” 石阶虽然不高,但是登上去以以后。矶川督察警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他摘下头上的鸭舌帽扇着风,向四周环视了一眼,发出一阵感叹。 所谓的“彦神庙”,原来就是这个样子,金田一耕助明白了,这种神的信仰过时的原因。 迎面的牌坊已经腐朽,油漆被凤雨撕咬得斑斑驳驳,院子里杂草丛生,拜殿的房檐歪歪扭扭的,飞檐角上的风铃绳断了,铃铛也不知去向,早已不常用的香资箱子,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拜殿正面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浅黄色幕布,上面是污垢。幕布中间画着一个白圈形的图案,像是一个乌鸦。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问:“这个神与乌鸦还有什么关系吗?” “在这个古老的传说中,乌鸦是‘彦神’的使者,因此,这一带的居民都很崇拜乌鸦,从不伤害它。可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案件中,乌鸦也扮演了一个角色,你看多有意思。” “乌鸦?……” “嗯,回头我再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类似这样的小案件,讲给你实在没有必要,但是……” 不知为什么,督察警官矶川常次郎讲话的语气,有些含含糊糊,说完,他又拾头向远处望了一眼。 这座庙的面积不大,右边和后边,都是坡度很陡的土丘,上面长满了技叶繁茂的参天杉树。拜殿的右后侧是神乐殿,是祭神时舞乐的地方,房柱上露出深深的木纹,倾斜地支撑在那里。 督察警官矶川常次郎回忆似地说道:“尽管这座庙很破了,但是三年前我来的时侯,还看到有人在这里祭祀舞乐呢,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他们在庙中转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有见着,管理所的门窗。也都紧紧关闭着。 “这简直像是开业不开张的店铺,可是。神要是不开张的话,可就没有人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庙宅的左侧又是个缓坡,坡下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林中掩映着一片居民住宅区,透过树的缝隙,隐隐约约地闪现出复杂而优美的屋顶,像是农家建筑。 “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是的。我们要找的莲池纹太夫,就住在这里。”矶川警官边下坡边讲道,“据说,‘彦神’本来是供奉在莲池家的宅子里,和‘五谷神’一样,都是莲池家供的主要神仙。到纹太夫这一辈发了财。当地人渐渐地都信仰起来,因此,又将拜殿从宅内搬到了这里,对外开放,世世代代由莲池家的长者担任神主,侵慢地,莲池家就逐渐发了‘彦神’的大财,成为附近有名的大财主。” 坡下路的左侧,是莲池纹太夫家的围墙,墙内杉木参天,路的右侧是悬崖峭壁,崖上生长着袍、榉、朴等树木,枝叶伸向路的上空,像一把把巨大的伞盖,黄叶不停地飘落到路面上,向远处望去,道路就像一条长长的隧道。 金田一耕助脚踏在落叶上,感到空气凉飕飕的,刚才还满身是汗,此时,却不由地打起了喷嘍来。村中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不时传来几声伯劳鸟的叫声。 金田一耕助听着脚採落叶的“沙沙”声,心里犯起了嘀咕:“矶川警官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偏僻闭塞的深山温泉来呢?我们从上阳乘火车,再换车到轻泽,从轻泽下车,又要徒步走半个多小时,才来到这个群山环绕的小村子,诚然,这里很肃静,而且又远离了城镇的俗气,但是也太有点……那个了吧。” 老实说,金田一耕助原本没有打算到这里来。因为他长期办案,身体感到很疲惫,打算到在冈田农村里经营果园的久保银造老人处休养一个阶段,久保银造原本是自己事业的赞助人。到了冈山县城,忽然想起了好长时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督察警官矶川常次郎。 因此,他临时决定中途下车,先去县警察署刑侦科。拜访一下矶川督察替官。看到金田一耕助,矶川常次朗宛如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情人似的,髙兴得喜不自胜,特别是他听了金田一耕助讲出来意之后,更是喜出望外,天遂人意。他告诉金田一耕助说,自己也正打算着辑个地方去消闲几天,就力劝金田一耕助改变主意,跟他一块来到了这个小山村。 金田一耕助跟这位身着西装、头戴鸭舌帽,不拘礼节的矶川督察警官兴致索然地并肩走着。 “莲池家原来是干什么的?就是当神主之前。”沉默不语的金田一耕助突然向矶川问了一句。 “以前,莲池家是个经营温泉浴兼旅馆的小业主,成为神主以后才发了大财。因为从远方来的善男信女祈祷以后,都要舒舒服服地洗个温泉澡,奉上香资和祈祷费,从礼仪讲,还要奉礼节费,再加上住宿费,收入是很可观的,莲池家因此也就渐渐地成了闻名遐迩的大富翁……喂!到了,这里就是正门。” 这是个已开始腐朽,但还十分结实的大门。 第二章 第二天早晨,金田一耕助和矶川督察警官一觉睡到8点钟时,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起床后,手持毛巾到澡堂去洗了温泉浴。所谓“温泉浴”,只不过是经过加温后,才可以洗浴的澡池,因为温泉水仅仅才25℃左右。澡堂内有两个池子,洗澡的客人轮番进入两个池内洗浴。 矶川警官顿时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一会儿跳进这个池子,一会儿又跳进那个池子里,全身上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洗完又刮了刮胡须,感到十分愜意。 金田一耕助却与他不同,跳到池子里像个落汤鸡似地,只泡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边擦身子边说:“喂,你还磨蹭哪……”尔后就揩干身上的水,一个人先回房间来了。 他们住了一个双人间,两张床之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地上放着一盆大菊花。由于矶川警官已经提前预订了房间,房主专门做了安排。 回到房间,女招待乘客人洗澡之机,正在清扫房间。金田一耕助就拿了个坐垫坐到一边去,慢悠悠地吸起烟来。他身上只穿了―件浴衣,觉得有些凉,但又嫌穿衬衣麻烦,就缩着身子,呆在那里沉思起来。 现在,巳经明显地看出,矶川警官把自己领到这里来,绝不是单纯地为了疗养,可到目前为止,矶川常次郎警官还没有把此行的目的阐明,他也弄不清矶川警官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莲池家已经接到了矶川警官发来的电报,所以,他们昨天一到,马上就有女招待,把他俩领到了这个房间。接着,是几个女人轮番来探望,督察警官也一个一个地向金田一耕助做了详细介绍,事后,矶川警官又把每个人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和身份,一一作了详细说明,这些迹象表明,矶川警官在有意识地向他下毛毛雨,逐步使他增加对有关人员的印象。 金田一耕助也觉察到,矶川警官此行必有用意,独自呆呆地坐在那里,回忆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些人物。 最先在门口接待的女招待名叫小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卷头发,虽然长得不算丑陋,但面孔阴郁,像是不大爱说话的女人。 他们被小杉领进房间,还没有坐稳,一个年约40岁左右,显得格外亲热的中年妇女,为房间拿来了衣箱。她穿戴讲究,口齿伶俐,看来不像是女招待,后经矶川警官热情介绍,金田一才知道她叫由良,是“彦神”兴盛时期的一名女巫,后来莲池纹太夫把她娶为续弦。 由良一边帮着他们两人换衣服,一边说了一些客气话,但眉宇间似乎夹杂着一种什么事不顺心的表情。当他俩换上睡衣、披上棉袍,坐到茶几旁边时,由良把糕点盘让给他们,问道:“喂,先生们!”不知为什么,她说话的语气有些沮丧。 “啊……什么事儿?由良……” “你们是为了什么事情,特意到这儿来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金田一耕助反问了一句。 “你问我们为什么?……” “喂、喂,由良,你不要瞎猜,我们就不能到这儿来,休养两天吗?” “那到是,可是……”由良一边擦茶几一边说道,“可是……这也太巧合了吧:后天,就是我们家发生那件事的三周年,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的时侯,你们来了,所以,大家都有些想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你是不是把我们看作瘟神了。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周年了,警官先生您这次来,真的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你这个人可真够罗嗦的,不信你问问这位先生,他是昨天刚刚从东京来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不过,从你的神态来看,好像是有什么原因,那个事,最近有什么新发展或者传闻吗?” “没有。” “珠美子小姐怎么样了?” “嗨!……她真是个可怜人,你还没有见到她呢,面容憔悴……本来就是个语言不多的人,从那以后,就愈发沉默寡言了。” “这个可以理解。老爷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嗯!从那以后,他反而有了精神,但是由于出了这件事,他常常发脾气,说像贞之助这种没有良心的人真是少有,催珠美子赶快与他离婚,另择隹婿。可是,珠美子小姐说什么也不答应,坚决要等他三年再说。不过,如果过了三年,他还是不回来,她就得听从爷爷的主意,改嫁他人了。” “原来如此,那后天就是满三周年的日子,她可能沉不住气了吧。”矶川督察警官皱着眉头接着说,“老爷为珠美子小姐物色好了合适的人没有?” “嗯,选好了,就是……”由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嗨!……就是我的外甥,名叫秦辅。你认识他吗?你看他怎么样?老爷看上了他,我真有些难为情呢。” 督察警官先是一怔,继而苦笑着说:“你有什么为难的?” “如果人家把我当成幕后策划人,那该怎么办?何况,还有贞之助那件事……如果可能的话,当然是皆大欢喜了,可是……” 由良本来要继续讲下去的,但小杉进来,请两位客人去洗澡,她就把话咽了回去,离开了房间。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以为由良还会来的,但来的却是一位叫几代子的十七、八岁的妙齡少女,长得非常漂亮、可爱。 矶川警官一见是几代子,惊得一时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啊!是几代子哟,你变化的可真大呀……三年不见,你出落得简直像个仙女了。” “唉呀!……督察警官先生,你真坏!” “今年十几岁了?” “18岁了。” “噢,3年前你15岁,也难怪,正是越变越好看的妙龄期。” “你净拿人家开心,督察警官先生,再这样说,我就不理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可真没有福气,早知道你今天长得这么漂亮,一开始我就该向你求婚……”矶川警官半开玩笑似地说着。 “这位先生虽然不认识,但总是贵客,我先敬你一杯,请!……” 几代子把酒杯端给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急忙接过来,金田一耕助对酒没有嗜好,但是矶川督察警官却喜欢喝酒,几代子来劝酒的。难怪矶川警官一见郅几代子,就立即看直了眼,她确实长得美丽、讨人喜爱,身上洋溢着一股青春的魅力。 女招待小杉沉着着脸,一边听他们对话,一边把小盘摆好,然后向几代子说:“几代子,这里就拜托你了。”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像个幽灵似地飘走了。 “督察警官先生,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来的?说你是来疗养的,我觉得你在撒谎,像你这样的人物,哪里有时间疗养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人真难对付,我怎么就不能休息几天,疗养疗养呢?……” “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你是个大怪人,即使疗养,哪个好地方不能去,为什么偏偏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来呢?你一定料到后天,我们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不,我已经说过了,只是在这儿住宿,虽然我们不富裕,可我们一定会付房租的。怎么,你看我们不是客人吗?如果对来疗养的客人,都要秉持怀疑的态度,我们可受不了啊!” “不过,你们来的也太凑巧了。” “是有些巧,我也记得这件件事情,不过,我可没有记住后天就是满三周年的日子。按你刚才说的,我才知道:如果贞之助后天再不回来的话,珠美子就得再婚了。” “是的。” “几代子,你看,贞之助后天会回来吗?” “我想会回来的。” “为什么?” “贞之助哥哥当初离去的时侯,曾经写下一封遗书,书中写他三年后一定回来的。” “那是他写的?……几代子!你自己怎么想,你觉得他回来的好,还是不回来的好?” “当然是回来耔了,真的!” “贞之助一回来,那么,可怜的秦辅先生,一切都要落空了,他一定会大失所望的……” “那也没有办法。督察警官先生,咱们先吃饭吧。” 晚饭过后,矶川警官向金田一耕助介绍说,几代子是纹太夫的外孙女,和珠美子是表姐妹,因其父母早逝,12岁时被珠美子接到家里来,像亲姐姐一样疼爱年幼的小几代子,姐妹两人的关系很亲近。 矶川常次郎警官说:“你别看几代子好像有些轻浮,她可是个十分聪明伶俐的好姑娘,特别是她对珠美子,可谓是忠心耿耿。” 昨天晓上,金田一耕助除见到以上三个人外,还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人。 就寝以前,他们两人到澡堂子里准备再冲洗一下身子,一进浴室,见到一个人在里边,他们以为是别的客人也来洗澡,就没有在意。 不料,那个人却惊慌地先开了口:“实在对不起,我在那边烧澡水,顺便来看看你们……我以为你们已经休息了。”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秦辅君吗?来得好,请进!请进!水如果不热的话会感冒的。” 金田一耕助听说对方是秦辅,就偷偷地打量这位青年人。他有30岁左右年纪,身材魁捂,皮肤浅黑,五官端正,是一位很潇洒的美男子。 矶川警官和秦辅闲谈了一会儿以后,秦辅也开始试探地问道:“督察警官先生,你们这次是为疗养面来的吗?是不是我们这里有人到你那里说了什么?” “秦辅先生,你也是这么看的吗?你听说有谁到我那儿去了,干什么去了?” “没有。那么……这确实是偶然的巧合了?” “你和珠美子的事情,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嗨!赶上这个时候来真没劲,连疗养也静不下心未。不过,秦辅先生! ……” “啊!……”秦辅突然大吃一惊,圆睁着两眼,怔怔地望着矶川警官。 “想必,你对后天的事情,心里一定非常焦虑——因为贞之助是不是回来,将对你产生重大的影响,甚至决定你的命运。” “别说了,督察警官先生!是我不好!……” 第三章 初冬的气侯天髙气爽,和昨天一样,今天又是个日丽风和的好天气。 每当爬上一个山峰的时候,虽然也会累得汗流浃背,但是,当一钻进山坡上的杉木林或是红松林时,立即觉得凉气习习,衣薄风轻。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已经越过了好几道山岭,每当越过一道山岭后,前面立即又出现了几座山脊相连的浑圆的山峰。虽然都不算太高,但像无边无际的波浪起伏,一直望不到尽头。 金田一耕助已经迷失了方向,如果矶川警官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的话,说不定,他就会成为猛兽的猎物。山川之间既没有道路,也没有看见人家,长满了灌木丛林。 从他们住地出发到这里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早饭后,矶川警部邀请金田一耕助一块出去散散步,边说边穿上了西装,从他的举止上来看,金田一耕助料到他绝不是出去散步,倒像是要走远路的样子,所以,也赶忙脱下睡衣,穿上夹袄,蹬上皱巴巴的裤子。 当女招待小杉把草鞋拿到门口时,由良进来了。 “啊!你们要出去吗?” “是的,我们出去散散步。” “出门要做些准备呀!”由良试探着说。 督察警官矶川常次郎望着她的脸,若无其事地搪塞着说:“谢谢!我们到山里转转,这位先生在东京,每天呼吸的都是被污染的空气,这次让他换换新鲜空气,洗洗肺。” 因为矶川对莲池家的情况很熟悉,他们俩穿上了草鞋,就直接去了后门。 “你们要早些回来呀!……” 他们似乎没有听到由良关心地嘱咐,刚要迈出后门,金田一耕助忽然觉得,正有一双痛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已的后背,他不由地扭回头来,看到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靠在二楼栏杆上,像无依无靠的孤儿一般,可怜巴巴地呆在那里。白晳的皮肤、俊美的面容,活像一位画中的才女。她面容憔悴,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许地脸上凝集了隐痛、苦闷、忧郁等极其复杂的表情,倒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在金田一耕助扭过头的一刹那,她突然把视线移向一边,但稍停之后,就又把游移不定的目光瞥过来,呆滞的眼抻和金田一耕助的视线碰到一起。金田一耕助至今还没有见到过这样悲伤和忧心忡忡的女性。 金田一耕助心想:“这个女人像天使一样美丽而纯洁,可她为什么竟然如此地痛苦和悲伤呢?……” “喂,快走吧!……”矶川警部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金田一耕助才像大梦初醒似地回过头来,他觉得那女子仍在盯着他的背影。 金田一耕助的人虽然走开了,但那女子难忘的目光和纤细的身影,却长时期地映在了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 “她是珠美子小姐吧?……”过了很长时间,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来问督察警官。矶川警官点了点头,又默默地爬起山来。 “马上就到了,过了这个山头,对面就是了。” 金田一耕助知道矶川警部是在鼓励自己,他看到眼前又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峰,在一片土沙坡上,七零八落地冒出一块块巨石,巨石之间生长着细高的杉木。 爬上山岭向下走,是一片灌木林,沿灌木林中小路刚走了一段路,前面一块比卡车还大的巨石,忽然挡住了去路。由于风吹雨淋,那块巨石竟然保持着自然的平衡,反而给人一种安全感。 “喂!再往下走一段路,就是休息地了。” 穿过巨石间的小路,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将近三百平方米的高台上,高台前面是一块刀削般的石崖,后面是那个巨石的斜面。石崖上有一个拱形的石窟,很像是日比谷的音乐堂,高台一直通向石窟的深处,涧里很宽敞,中间安放着一个十分滑稽的小小佛像。 “这又是一景,如果在城市附近的话,一定早已通上汽车,成为旅游胜地了。” “是的,你看,像这样的洞穴,人工开凿是不可能的,只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创造出这种胜境,这个平台倒是人工开僻的。”矶川警官笑着说。 “里边供的是什么神像?” “药王神。很早以前就有了,这里是眼病患者祭祀的地方。喂,你看,后面是祈祷堂,我们进去看看吧!” 拱形洞穴的拐角处,有一条可以容纳一个人挤过去的石缝,两个人进去后,又有一个三间房子大小的天然石窟,整体呈四角形,四壁和天棚十分对称,给人一种安全感,这是无数巨石巧妙集聚的结果,可金田一耕助刚进来的时候,却感到浑身汗毛倒竖。 督察警官看了看四周,说道:“三年前,这里安放着一张木床,但现在已经……” 他又指着靠近天棚的石壁说道:“三年前的11月7日,也就是明天,在那个裂缝里,插着一根木槔,棒尖上倒挂着一只死乌鸦,滴下的鲜血,溅满了床面……” 矶川督察警官一双炯烟有神的眼睛,仔细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第四章 从石窟出来,两个人坐在平台边上。矶川督察警官边一吸着烟,一边向金田一耕助讲起了莲池家的情况: 三年前,莲池纹太夫68岁,他命中子星不旺,虽然生了四个儿女,可惜只成活了一个男孩。儿子成婚后生下女儿珠美子小姐,不久,儿媳就丢下女儿去世了,很快,儿子也患病死去。莲池家只剩下他和孙女珠美子爷孙二人。三年前,在珠美子23岁的时候,纹太夫为他招了一个入赘女婿,名叫贞之助,刚刚成婚半年就出了意外。 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像珠美子小姐这样23岁才结婚的姑娘很少见,但由于战争,大部分男青年都应征到前线去了,所以,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配偶。 不久战争结束,青年人都陆续退伍回来,贞之助也于此时回乡,纹太夫对这个青年非常满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当即托人提亲,于4月份就和珠美子小姐举行了结婚仪式。珠美子和贞之助的婚事由于过分仓促,加上在偏僻的小山村,双方都是腼腆的性格。 结婚以后,两人都显得无精打彩的,夫妇生活并不美满,到像是一对互相怜悯、互相安慰的朋友。他们似乎非常苦闷,忧心忡忡,看不出一点蜜月的欢乐。尤其是贞之助更让人迷惑不解,他本来对珠美子小姐很崇拜、很爱慕,所以一向他提出这门亲事,他欣然若狂,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因此,他婚后的突然变化,实在使人费解。 三个月之后,由良的侄儿秦辅也回来了。秦辅幼年也是个孤儿,因为由良的关系,被领到莲池家抚养成人。他是个处世圆滑、善于应酬的机灵鬼,倍受纹太夫的赞赏,就把他提为二掌柜和管事。秦辅对纹太夫也是百依百顺,服服贴贴的。 除以上几个人外,当时还有由良、几代子和女招待小杉。其次是做杂工的女佣、男仆等,但这些人同三年前的事件毫无关系。 当时贞之助28岁,秦辅25岁,几代子15岁,小杉24岁。 矶川警部介绍完莲池家的情况以后,又讲起了事件的经过。 事件是在昭和21年(1946年)11月6日这天傍晚发生的。贞之助对珠美子小姐说:自己要出去打猎,就和秦辅一块儿出去了。 贞之助有打猎的嗜好,每年进入秋末,他就迫不急待地盼望着狩猎日开始的日子(10月15日)。今年虽然是新婚的第一年,也没有影响他的这一嗜好,每天都热衷于携着猎枪,在山坳里寻觅猎物。不仅如此,更奇怪的是:他总是想方设法,在头天傍晚出去,夜间宿于山中,据他说,拂晓是打猎的好时机。 每逢晚上出来,他总是宿在这个祈祷堂内。我刚才说过,这里以前放着一张木扳床,贞之助在上面,裹着毛毯,和衣而卧,天亮后,打一整天猎再回到家里去。 对他的这种怪癖,村里倒也没有人说什么,但因为他打猎,经常把新娘丢在家中守空房,在外人看来必有蹊跷,纹太夫对此大为不满。 平时,不管岳祖父说什么,贞之助总是百依百顺,唯有打猎这种嗜癖,他不肯顺从纹太夫的意见,而且,不论别人怎么说,他也听不进去。珠美子小姐也不勉强他,只是担心他在山里会出危险,所以,每当他傍晚要出去打猎的时侯,总是让秦辅和他结伴而行。秦辅也乐意陪同,从不拒绝,高高兴兴地随贞之助一块出去。 据说11月6日晚上,他俩也是在这里休息,早晨5点30分起来以后,又各自出去打猎,可那天在莲池家里,骤然发生了一起奇怪的事情…… 莲池家里的人,每天都起得很早,纹太夫这一天也和平时一样,6点起床,7点用早餐。当时他由于中风,腿脚不方便,站不起来,就在自己的卧室里就餐。经常陪餐的只是由良,但每当贞之助不在家中的时候,珠美子小姐也被叫过来,陪纹太夫一块进餐。 这天早起,又是三个人一块进餐,由小杉侍奉。小杉端来早点放在桌上,忽然看着院子,压低声音说道:“喂!你们看,几代子今天怎么才……” 三个人不由地向外张望,只见几代子提着一盏系着浅绿色缎带的灯笼,飘飘荡荡地向神殿走去,她是去给彦神上供灯的。 刚才说过,彦神是莲池家的守护神,后来虽然被敬请到了那座小山丘上,但那里仅仅是供奉神位的祈祷堂,神体仍然供在宅子里面。 这座神殿是土墙建筑,就在纹太夫卧室对面的土坡上,按规定,无论刮风下雨,或者多么坏的天气,几代子每天早晨六点,都必须去敬供灯,不知今天为什么7点30分才来。 “今天是个阴天,几代子可能睡过点了吧。”珠美子好像在为几代子说情。早晨的天空确实很阴沉,周围―片黑乎乎的。 当几代子推开殿门,刚刚进去,小衫又低声说:“啊!你们看,少东家也向神殿去了。” 随着小杉的声音,大家又把视线移向庭院,看到穿着猎服、戴着猎帽的贞之助,正大步流星地向神殿里走去,大家都感到非常惊奇,心想,此时正是狩猎的好机会,贞之助为什么…… 眼看着他登上石阶,闪进了拜殿。 神殿里传出了几代子惊讶的声音,接着是几句简单的对话,继而,几代子像是被谁推了出来似地,趔趔趄趄地退了出来,随后殿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啊!出了扦么事?”由良站起来急忙问,“几代子!几代子!……是怎么回事?” 听到呼唤,几代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哭丧着脸说:“哥哥他……” “他……他怎么了?” “他把我推出来,并阴沉着脸说,谁也不准到这里来!……” “啊……什么?……” 由良心神不定地锁着眉头,盯着纹太夫和珠美子的脸。珠美子小姐面色苍白,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神殿。 纹太夫气恼地说:“天哪!……”说话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地,纹太夫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由良一边照料纹太夫,一边不放心地盯着神殿,几代子和小杉也提心吊胆地注视着神殿的大门。 就这样过了十多分钟,秦辅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回来了,人们又把视线移向秦辅。 由良不安地问:“喂!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慌张?……” 秦辅大口喘了几口气,讲了以下情况…… 他和贞之助早晨起床后,就分别出去打猎,约定好6点30分回祈祷堂,一块用早餐。 秦辅按照预定时间回到石窟,但没有见到贞之助,却看见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垂吊在天棚上。他近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死乌鸦,伤口处还不停地向床上滴着血,床板上已经溅满了血迹。 “啊!……这是谁干的?……” 听秦辅讲到有人杀死了乌鸦,绞太夫气得“呼”地从床上坐起来,满脸怒容,额头上青筋直暴,因为乌鸦是彦神的使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是贞之助那家伙干的吗?……简直无法无天了,他竞敢杀害彦神的使者!……贞之助这小子……”老纹太夫咬牙切齿地怒吼起来,“给我把他叫来,把他给我拽过来!……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 听到爷爷的斥责,珠美子赤着脚向院子跑去,接着由良、小杉以及在皖子里的几代子和秦辅,随后一块向神殿跑了过去。 神殿的两扇门,还闪着个缝,珠美子第一个冲进去,接着是大家一拥而进。奇怪的是,连贞之助的影子也没有找到,只有一件东西丢在那里。 第五章 “请停一下。”听到此处,金田一耕助打断了矶川督察警官的话,“昨天你说这里有人失踪了,是不是就指的这件事?” 矶川督察警官点了点头。 “那么,请你说的详细一些。” 矶川督察警官又点了下头说:“这间神殿并不算太大,大约有20平方米那么大,原来的建筑是木结构,也没有油漆,后来被火灾烧毁,才改为土墙建筑,里面光线很暗,这天早晨由于阴天,所以里边看上去黑糊糊的。神殿的正面是祭坛,祭坛的后面是供奉的神位。这座神体只是一面镜子,神体前面,挂着几代子刚刚点燃的供灯,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地燃烧着。人们战战兢兢地四处寻找,连祭坛下面也翻到了,也没有看到贞之助的影子。大家面面相觑,觉得头皮发紧,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稍停一停!神殿除了正门以外,还有没有其它可以出入的地方呢?” “没有,金田一先生!……”督察警官摘下了帽子,搔着头皮说,“但是,在抻殿后面,有个勉强可以挤出身子去的小窗户。据我判断,贞之助肯定是从那个小窗户出去了,但是,有人说那里绝对不可能的,因为铁窗关得严严实实,而且,中间还上着铁栓。” “是谁说的?” “珠美子!……” 金田一耕助惊奇地望着矶川督察警官,矶川督察警官叹了口气说:“珠美子跑进殿内,没有见到贞之助,马上就想到了窗户,就急忙绕到祭坛后面。在场的人后来也证实:窗户确实关闭着,而且还上着铁栓。” “可是,你是否详细检查过那扇窗户呢?” “检查过了,不过,我是事发三天后才来的,据说,当时有人对珠美子的话持怀疑态度,曾对窗户进行了检査。可巧在事发前,仆人对神殿进行了大扫除,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因此,即使贞之助从窗户钻出去,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是谁布置大扫除的?” “贞之助自己。” 金田一耕助又惊异地望望矶川警官说:“神殿里没有痕迹,但是窗户外边——比如说窗户下面,有没有什么脚踩的痕迹?” “是这样的,距离窗户四米外的距离就是悬崖,悬崖上长着枝繁叶茂的落叶乔木,秋后落叶铺满了窗外,因此,即使有人从窗户上跳下去,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习惯地搔着乱蓬蓬头发的金田一耕助,加快了搔动头皮的速度,一面说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简直干得太漂亮了。不过,乘大家愣神的一瞬间,从正门溜出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这个可能绝对没有。据纹太夫老人讲,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神殿的门口。” 金田一耕助又低头开始了沉思,稍停,他抬起头来说:“既然如此,……好了,先把贞之助失踪这件事放下,你刚才讲,殿里丢下了一件东西,是什么东西?” “是一根乌鸦的羽毛。祭坛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狩猎装,上面放着猎帽,在猎服和猎帽之间,夹着祈祷文折本,折本中夹着一根乌鸦羽毛。” “乌鸦羽毛?” “是的,非常有意思。打开夹羽毛的地方一看,正是书皮折到里边的空白处,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文字。” “哦……什么文宇?” “今日夫君匆匆去,三秋之后把家归。” 金田一耕助边听边笑着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句子写得简直像诗一样,不过,能肯定是贞之助的笔迹吗?” “当然是!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字本来是用墨笔写的,不知为什么又用血在上面描了一遍。是不是因为墨字不清楚,才杀掉了乌鸦,用羽毛蘸上乌鸦血,描了一遍,折本中的羽毛尖有染上的血渍。” “这……遗物就是这些吗?” “是的,只有这些。不过还有一种东西不见了。” “什么东西?” “一个中型旅行提包。” “中型旅行提包……这东西也放在神殿里吗?” “是的,是几代子发现的。那天早晨,她去上供灯,无意中发现祭坛下面,放着一个旅行提包,登时感到奇怪,拉出来正要检查的时候,贞之助突然蹿进来了,他露出吓人的面孔说: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后来,那个旅行包就与贞之助一起失踪了。” 金田一耕助一边快速搔动着头皮,一边说道:“既然如此,这可能是一种暗示。不过,那个中型旅行包是?……” “是贞之助的东西,是他结婚时带来的。听几代子一说,当时全家出动,四处搜寻,翻遍了各处,最终也没有找到,这就使人感到问题严重了!……” “为什么?” “因为贞之助从珠美子的存款折上,取出了10万元钱,如果用的是旧币的话,数额不算大,可那是刚刚兑换过的新币,数额还是很可观的。纹太夫非常恼火,派人报了警,把我们叫了过来。” 金田一耕助又沉思片刻说道:“督察警官先生,你怎么看这个案件的?” 矶川警官干咳了几声,说道:“我的想法很简单,贞之助对莲池家不满,就偷了老婆的钱,装进旅行包里逃跑了。但我有一点不明白,他偷了钱走了不就结了?为什么还要从神殿里失踪,自寻麻烦?” “你的意思是说:贞之助是从窗户跳了出去,然后,珠美子去关上窗户,也就是说,这是两个人合作干的事,对吗?” “是的。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它什么吗?” “那倒是没有,我同意矶川警官的说法。不过,问题是:他们两人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而且,直到现在,贞之助还杳无音信。” “当时老人报警要求侦察,可珠美子小姐却笑着说,等等再说,结果,一直没有结论。那时,我们也认为:此案没有其他的犯罪行为,且贞之助偸的钱,又是自己老婆的存款,珠美子也允许了,因此我们就撤走了。” “既如此,咱们今天为什么又来到这里呢?” 矶川督察警官默默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金田一耕助,收信地址是县警察署,收信人是矶川督察警官,但却没有写上发信人地址和姓名。 抽出信纸一看,上边写着: 你还记得三年前,莲池纹太夫家发生的那件事吗?11月7日就是那件事发生三周年了,这一天,应该是失踪的贞之助回家的日子。不知为什么,我思想上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因此,我恳请督察警官先生,能再到这里来一趟。我冒昧地给您写了这封信,警官先生,我心里很害怕,求求您务必宴来一趟。 没有发信人的名宇…… 像这样的匿名信,一般都是十分秘密的。不过,从那绢秀的字体来看,应是出自女人之手。 金田一耕助反复读了两、三遍之后,把信还给矶川警官说:“你估计发信人会是谁呢?” “我想,可能是珠美子夫人吧!” 督察警官把信装回口袋里,从髙台边站起来,金田一耕助也随之站起,两人边走边说。 “金田一先生,我很想当面问一问,珠美子是怎么想的,但一想到:既然是匿名信,她就不会坦率地承认和敞明心扉的。三年前我们已经有过接触了,她是个非常刚烈的女性。” 两人又沿着原路向回走,时间已近中午,金田一耕助肚子里,虽然已经开始咕咕地叫起来,但他的思绪,已经完全进入案情的思考,把饥饿早已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督察警宵先生!……”过了一会儿,他叉向走在前边的矶川警官说,“刚才你说,三年前那个祈祷堂里,放着一张床,可为什么又不见了?是什么时侯,谁搬走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所谓的‘床’只是个名字,三年前床板就已经破损了,后来不知是谁,把床扳拆下来烧掉了。因为这一带狩猎的人很多,经常有人进祈祷堂休息……不过,这张床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不,没有关系,让我再想一想……”金田一耕助没有明确地回答,又低着头沉思起来。 走了―会儿,他又叫住了矶川警官:“督察警官先生,那天早晨从外面跑进神殿里去的,肯定是贞之助吗?” 矶川警官惊诧地回过头来,盯着金田―耕助问道:“怎么?……难道你对此有什么怀疑吗?” “没有别的意思,不过……” 矶川警官又扭回头来,边走边说:“可以肯定,就是贞之助,因为几代子是面对面与他说话。……啊,对了,珠美子夫人也看到了他的侧面,并肯定地说,那就是她的丈夫。另外,纹太夫、由良、小杉也都见到了他们的背影。” “珠美子和几代子……”金田一又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肯定那封信是珠美子的笔迹吗?” “我想没错!因为三年前,我为确认祈祷文折本的宇迹,是不是贞之助写的,曾经把莲池家所有人的笔迹,都对照过了。” “噢……原来是这样,真是个怪事。三年前她帮助丈夫逃走他乡,现在又向警方求救,究竟是什么动机,使她这样做的?说不定,珠美子在这三年内,发现了什么疑点,即在她们计划之外,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这个事情就在明天发生……这可能就是她写倌的动机。” “我也说不清楚诶!……” 两个人沉思着,一信不发地回到了住地。 第六章 一进莲池家,他们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给他们送午饭来的小杉,一改平时的沉默寡言,兴奋地对他们说:“少爷回来了!就是三年前离家出走的贞之助少爷回来了……” 听小杉把话讲完,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才知道,有人在街上见到了贞之助,但他现在还没有回到家里来。 事情是这样的:几代子今天早晨去街里办事,她去的地方,就在车站附近,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自贞之助失踪之后,她凡去街里办事,总要拐到车站去张望一会儿,她说,她总觉得贞之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的。 明天是贞之助失踪三周年,也是他要返回来的日子,所以,她今天早晨抱着很大的希望,在车站等到10点20分的下行车。下车的有五、六个人,其中有个人身着粗布大衣,衣领高高地立着,粗布礼帽帽檐遮住了眉毛,一只手提着大提包,一只手提着中型旅行包。那个人走路虽然有些跛脚,可那只中型旅行包,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哥哥!你可……”她刚要叫出声来,又急忙控制住自己,怕一旦认错了人,传出去惹人笑话,就一直跟在那个人的后面。当他走出市区,踏上郊外荒凉的小路时,几代子才把那个人叫住,一看,果然是贞之助。 贞之助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向几代子打听,这三年莲池家的情况,还有珠美子的消息。听完几代子的讲述,他眼里盈满了泪水。几代子劝他一块回家来,可贞之助说还有点事,要拐个弯去办一下,让几代子先回家来。几代子怕他又要逃走,就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说什么也不松手。贞之助说:他这次是专门回家来的,怎么还会逃走呢! 这时,过往的行人不住地扭头看她和贞之助,几代子不好意思再强拉他,就一个人先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在分别时,几代子嘱咐贞之助,一定要早些回来,贞之助也答应了,并让他先把中型旅行包带回家来。 几代子聿着旅行包先回来了,可是,家里人们听完她的讲述后,都大吃一惊。 金田一耕助也惊诧地听着小杉的叙述,然后放下筷子,使劲搔了搔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这是他精抻兴奋时的习惯。 “小杉,那……那……那个旅行包,确实是贞之助的吗?” “是的,大家都说确实是三年前,贞之助带出去的那个旅行包。” “不,不过……”金田一耕助极力控制住自已急躁的心情,靖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他说道,“令天早晨除了几代子以外,还有谁出去过?” 小杉也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说道:“没……没有。老主人躺在床上,由良和珠美子在他的枕边作针线,秦辅从早晨起来,就让我帮助他搞神殿的卫生。” “搞神殿的卫生?……”矶川督察警官吃惊地回过头来,看了看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没有作声,只是低着头沉思。 第七章 几代子带回家来的消息,顿时像炸了锅似地,在莲池家引起了很大的反应:纹太夫老人气得全身颤抖,珠美子不知道为了什么,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由良坐立不安,而秦辅则咬着嘴唇,不知在嘟囔着什么,人们都紧张地等待着贞之助的归来。可是,这一天贞之助却没有回来。 金田一耕助让几代子把那个中型旅行包拿过来,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旅行包,也许曾经发过霉,表面有些粗糙。 包内除了两件男式衬衣之外,还有洗漱用具和刮脸刀架等,但能证明物主的物品却一件也没有。 “能肯定这是贞之助的东西吗?”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包问。 珠美子胆怯地点了一下头。 “包内的衬衣和其他的东西,也都是他的吗?” “这些东西也是他的,都是我过去亲眼见过的。”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重新打量了一下气嗤吁吁的珠美子。 “你是说:贞之助三年前带走的衬衣,现在还在穿吗?” 金田一辨助一边说着,一边把衬衣抖开,只见上面满是虫蛀的痕迹,怎么也看不出是用过三年的东西。 金田一辨助和矶川常次郎警官面面相觑,珠美子更加害怕,不管别人再说什么,她都像木偶似地,一言不发。 吃晚饭的时候,几代子又来斟酒,却是一反常态地闷闷不乐。 “怎么了?……几代子,你为什么不高兴?……”矶川督察警官逗了几句。 几代子眼里含着泪水说:“刚才老爷把我斥责了一頓,说我既然见到了贞之助为什么又让他走了……” 矶川警官还想从她口中套出些什么,可几代子一直默默不语。当他们两个人的筷子一放下,几代子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飞”了出去。 “奇怪呀,她怎么了?……”矶川督察警官不解地摇了摇头,而金田一耕助却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说,“督察警官先生,今天我累坏了,好长时间不走山路了,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困得已经挺不住了。” 矶川警官灯市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说道:“睡觉?……岂有此理!要睡你自己睡吧,我要一直等到他回来。” “是吗?……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请允许我先睡了。” 矶川警官对金田一耕助的举止实在不理解,他又望着金田一耕助,试探性地问道:“金田一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认为:贞之助今晚不会回来吗?” 金田一耕助闭着眼睛,闭口不言。 “金田一先生,你今天是不是从仆人的口中,听到了什么消息,能告诉我吗?” “督察警官先生,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啊!真困呀!……” 金田一耕助一钻进被窝,就“呼噜”、“呼噜”地打起闷雷来,时而还夹杂着“咯咯”、“吱吱”的咬牙声。他体质不好,今天也确实累了。 矶川警官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先去洗洗澡,回来钻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早晨八点才醒来的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仍旧先进澡塘洗澡。突然,外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喊叫声:“先生!……督察警官先生!……” 啊!是小杉的声音,喊声有些颤抖。 “刚才,少东家回来了!……” “什……什么?……贞……贞……贞之助回来了?……”从澡塘里传出矶川督察警官的声音,话语中充满了惊讶。 “是的,不过又失踪了,这次仍旧是从抻殿里……因此,老爷正在大发雷霆,让我赶快把您二位请去。” “好,我们立即就去!” 督察警官急忙从池中爬上来,可当他回过头来看金田一耕助时,金田一耕助却慢腾腾地搔着头皮,诡密地微笑着说:“督察警官先生!这次可要抓住莲池家那个宝贝疙瘩,别再受他的愚弄,问问这个家伙,究竟想要干什么?” 两人一块赶到纹太夫卧室,老人正在震怒之中,气得全身发抖。由良在旁边不知所措,珠美子面色苍白,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喂,老先生!请你冷静一下!……由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矶川警官回头望着由良和珠美子两人。 这天早晨,依然是由良和珠美子陪着纹太夫就餐,小衫在旁侍候,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由于这一天,正是那件事的三周年,加上昨天,几代子讲贞之助已经回来了,所以,人们心情都很沉闷。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喀嚓”、“喀嚓”的脚步声,但声音很轻。 听到脚步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窗外,只见一个男子,身子一晃进了神殿,虽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但同昨天几代子说的那个人的衣着,完全一样:穿着旧外套,衣领竖立着,戴一顶旧帽子,帽沿遮到眉部,走路稍稍有点跛。进殿后传出了关门的声音。 大家惊得目瞪口呆,纹太夫发疯地喊叫起来:“快把他给我拉过来!给我拉过来!……” 但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女人们,浑身发着抖,就好像突然遇到了恶魔似地,腿脚不听使唤。急得老人一个劲地喊叫。 就在这时,小杉突然站起来,向外边呼唤男仆留吉,留吉闻声赶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人。珠美子如获救星般地,仗着胆子赤着脚跑出来,由良和小杉也跟着跑出来。 神殿正门从里面上了门栓,珠美子在前,大家一块儿绕到神殿后边。奇怪的是:这次却和三年前有些不同,后窗开着。留吉先钻了进去,随后又钻进去两个年青人。女人们又绕到神殿前门。留吉从里边把门打开,大家进去一看,贞之助仍然是踪迹皆无。 由良把话讲完,纹太夫余怒未消地说:“督察警官先生:这次在祭坛上,又发现了这个东西。” 纹太夫用手颤巍巍地,拿过一本夹着乌鸦羽毛的祈祷文折本,在封皮折边的空白处,又歪歪斜斜写着血书。 督察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四目相对,老人咬牙切齿地说:“督察警官先生,这究竞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对珠美子打的什么主意?……” 老人的愤怒不是没有道理的,贞之助的行动,似乎在玩弄莲池一家人的感情。 矶川警官一时无言以答,只好搪塞着说:“现在最主要的,是先找到贞之助,既然后窗开着,就说明他确实是从后窗逃走的,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倣,见到他就真相大白了。” “……欸,为什么没有看到秦辅君,他干什么去了?”金田一耕助诧异地追问由良。 “啊!……他……他……秦辅听到贞之助的消息,就早早地出去寻找他的下落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几代子呢?” “可也是,几代子呢?……她又到哪里去了?……”由良好像是才发现几代子不在似地,向周围看了看。 说曹操曹搡到,就在这时,几代子面色苍白,慌慌张张地从外边跑了回来。 “啊!……督察警官先生,快……快!……贞之助哥哥与秦辅在地藏王菩萨庙的山崖上……” “什么,贞之助和秦辅?……” 还没有等纹太夫把话说完,矶川警官就把话茬接了过来:“几代子,地藏王菩萨庙在什么地方?” “在山背后。” “贞之助和秦辅在干什么?……” “他们打起来了,伤了谁也不好。你们快去吧!……求求你们,快去吧!……” “好!……”矶川警官回头招呼一声,“金田一先生,走!……” 矶川警官“腾”地站了起来,可是他发现: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异常。但金田一耕助随之也站了起来。 他们以留吉为首,组织了一个捜查队,几代子在前边当向导,一路上她哽咽着边跑边说。 她最近经常去山里采蘑菇和木耳,今天早晨,突然在山里遇到了贞之助,从时间上推测,很可能就是从神殿里刚刚跑出来的。 她上前拉住贞之助,劝他回来,但贞之助却就是听不进去,甩掉几代子,沿着深山逃跑了;几代子想得赶快回来报告老爷,途中遇见了秦辅,秦辅听她讲完,脸色更变,急忙折回去追赶贞之助,几代子不放心,也跟着跑了过去。 “我先是看到,他们在地藏王菩萨庙的山崖上,激烈地争吵着;接着,他们又扭打到一起。我很害怕,就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报告。”几代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人们来到山崖上的时候,贞之助和秦辅已经不见了,崖边有一条像是人滑下去的痕迹。大家紧张起来,地藏王菩萨庙在几十米髙的悬崖峭壁上,崖下全是嶙峋的巨石。 大家急忙绕到山崖下,果然看到一片血迹,但也没有贞之助和秦辅的影子。 他们找了一个多小时,才发现一具尸体,被埋在了不远的一片厚厚的落叶下面。 尸体是身着作业服的秦辅。有人急忙把医生请了来,当医生脱掉秦辅的上农时,金田一耕助好象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开始搔动他那乱蓬蓬的头发。 原来,是秦辅的左胳膊上,竟然贴着一块胶布,像是刚刚打过一针注射剂似的。但悬崖下面始终没有贞之助的下落。 第八章 从崖下回来以后,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官离开了莲池家,到外边转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来。晚饭后,他们把与事件有关的人员,全部叫到了纹太夫的卧室里。 人们都面露紧张,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珠美子小姐,希望你把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坦率地讲出来,因为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都是你和贞之助二人三年前的计划引起的。” 金田一耕助突如其来的发问,既严肃认真,又恳切逼人,珠美子来不及有半点回味的余地。这声音像一块石头,骤然落入寂静多年的古潭中,荡起了巨大的回声。在座的人都十分紧张,脸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珠美子面色苍白,纹太夫惊得睁大了双眼,而几代子却吓得嘴唇颤抖,由良停住了哭泣,惊诧地望望珠美子,又望望金田一耕助。 “珠美子小姐,三年前从神殷内把窗户关上,落下铁栓的就是你,这样,贞之助的失踪,就是你们夫妻合谋表演的一出戏。当然,你们这样做的目的还不清楚,但肯定有其原因,而且,在你们看来,造成贞之助失踪的假象越是神秘,效果就越好。但后来你对贞之助的失踪,也产生了怀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你怀疑:三年前从神殿失踪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贞之助,说不定是秦辅伪装的,因此,你感到苦恼,忧心忡忡。不过,是什么原因使你产生了怀疑而担心呢?是不是因为你没有看清楚跑进神殿里那个人的面容呢?” 珠美子沮丧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依然面色苍白,但恐惧心和压抑感已经消失,表情已经像水面一样平静,她决心要把一切都讲出来。 “当时,我确实没有见到,那个身穿猎装的人的面容,可我和贞之助已经约好了,他那天回来以后,就从神殿逃走,所以,我认为他就是贞之助。当时我若怀疑他不是贞之助的话,岂不是自找烦恼,所以,我才硬着头皮,承认他是贞之助。后来我就产生了怀疑,因为自从他走后,一封信也没有给我捎回来。出走前,贞之助曾经多次安慰我说:走后想方设法,秘密给我捎信。另外,几代子的举止,也引起了我的怀疑。” “啊,对了!……”由良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插嘴说,“当那个穿猎服的人跑进神殿的时候,几代子喊的是‘哥哥’,如果那人不是贞之助,而是秦辅的话……几代子和秦辅是不是同谋?” “不!不是那么一回事哦……”金田一耕助接着说,“也许,她当时是顺口喊出来的,这…点也是珠美子后来产生怀疑的原因。由良,难道你忘了,以前,几代子对秦辅不也是称呼‘哥哥’的吗?” 由良顿时尴尬地眨了眨眼说:“那么,当时几代子口中喊的‘哥哥’是?……” “是秦辅,可后来不久,几代子就不称呼秦辅哥哥了,而是直呼秦辅,这是为什么?……出于女性特有的敏锐感党,珠美子已经觉察到,秦辅与几代子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超越了一般的感情。” 纹太夫气得直喘粗气,说道:“秦辅和几代子?……太混帐了,太混帐了!……当时,几代子可是才15岁啊,还是个小姑娘。” “不过,老爷,这确实是真的。”出乎意料,几代子羞答答地讲出了事情的经过,使纹太夫大吃一惊。 “三年前的那一天,因为明天,我把时间搞错了,比平时上供灯晚了一个多小时。我进神殿后,发现了那个旅行包,就从供桌下拉出来检査,正在这时,秦辅穿着贞之助的猎服,跑了进来,我惊愕地喊了一声‘哥哥’,就被他迅速地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说他是受贞之助和珠美子的委托干的。如果我不相信的话,等他从窗户钻出去以后,会看到珠美子进来,偷偷地把窗户关好,插上铁栓,而且,他一口咬定是贞之助跑进了神殿。他还约我,午饭后到地藏王菩萨庙山崖下的杂木林中等他,到时候,他就会把全部内情告诉我。他说的很快,说完就把我推出了神殿。我跑出来说谎,也是按他的指示办的。过了中午,我去了杂木林,在那里,他把我按倒在地上,强行奸污了……” 听到这儿,纹太夫气得直咬牙。由良眼里充满了恐惧,而几代子又羞怯地讲下去:“不过,对他的强暴,我没有进行反抗,因为老爷曾对我说过,以后要把我许配秦辅做妻子的……所以,从那以后,他经常把我约到树林中,每次我都顺从地让他骑……” 年轻的几代子,已经幼稚地把秦辅看作是自已的丈夫了,被这个衣冠禽兽占有了身体、摄去了灵魂,不知不觉地,竟扮演了同谋的角色。 “那时,我一心一意地恋着他,所以,没有识破他罪恶的阴谋,不认为他那么坏。后来了解到小杉也曾多次被他奸污,才看破他的丑恶灵魂。” “小杉和秦辅也?……”老纹太夫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了粘糊糊的汗水。 “对!这是小杉亲口对我说的,在我之前,秦辅就与她发生了肉体关系。后来他玩腻了我,就又把我踢开了,我这才看透他原来是个阴险、毒辣的家伙,也就在这期间,我发现了那个旅行包。” “那个旅行包藏在什么地方?” “藏在地藏王菩萨庙的崖下山洞里,里边装的全是贞之助哥哥的衬衣之类的东西,但是没有钱。因为经常发现秦辅在崖下独自徘徊,所以,我见到那个旅行包后,顿时大吃一惊……他虽然告诉我,他从神殿出去以后,把旅行包交给了贞之助,可是,贞之助不可能把包藏在那个地方而离去,因此,他说的是谎言!我一想到贞之助哥哥连提包都没拿,他能到哪里去呢?就不由地紧张起来,感到事情严重,心里怕得不得了。后来我一想,干脆先把旅行包偷偷地拿回家,先藏起来再说。” “所以,这次派上了用场,对吗?……” 几代子无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三年,贞之助哥哥如果再不回来的话,老爷决定达珠美子姐姐和秦辅结婚,那太可怕了,因为哥哥不可能回来了,姐姐再婚的男人,可能就是她的仇敌。因此,我决定无论如何,要想办法阻挡他们的婚事。” “几代子妹妹,请你原谅我。我原来认为,你是个最坏的女人,可你为什么还?……”珠美子十分内疚地说。 “可是,你在街里遇到的贞之助是?……” “这是我撒的谎,如果不这么说,老爷就会逼着珠美子姐姐,改嫁给秦辅。总之,我是想借这个提包,给姐姐找个拖延婚礼的借口。不过,我在街里确实进到了一个身着立领外套,深深地戴着帽子,提着旅行包的跛腿男子,我误以为他是贞之助哥哥,可他出站后,我才知道认错了人,那个人说:先拐到邻村的亲戚处串个门,晚上到下一站上车出远门。我灵机一动,就把他说成是贞之助哥哥了。” 金田一耕助慈祥地望着几代子说:“今天,我们也见到了那个人。他还在亲戚家里没走。他还多方打听了你的情况,究竞是什么原因,我们也不清楚,那个人的眼神中,好像是被狐狸迷住了似的。” “那么,今天早晨,从神殿里偷偷溜出去的是谁呢?”纹太夫喘着粗气问。 “当然是秦辅。他已经识破了几代子利用旅行包,制造珠美子推迟婚礼的借口,就来了个将计就计,重新扮演了贞之助逃跑这出戏,并用注射器,从自己的静脉血管里抽出血,用羽毛蘸着血,写了那份遗言,表示贞之助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把写在祈祷文折上面的遗言,放在祭坛上,然后,又从窗户跳出去走了。此时,他还想着杀人灭口,因为那个旅行包,是三年前他犯下罪恶的最有力的证据,他最害怕几代子把情况供出来,所以,下决心要杀掉几代子,并把畢恶转嫁给早已不在人世的贞之助。” “他……”几代子接着说,“今天早晨,他威胁我说:8点钟必须赶到地藏王菩萨庙崖上等他。我按时到了那里,看见他穿着我昨天说的那个人样式的衣服,我心中明白他要干掉我了,就做了被害的准备,当他扑上来,要把我推下山崖的一刹那,我本能地一缩身子,他扑了个空,一头栽到崖下去了。” 几代子像是自己掉下去了似地,闭上眼睛,屏着呼吸。片刻才说:“我刚要往回跑,想起秦辅还穿着假扮贞之助哥哥的衣服,那样的话,你们就识破了我在擞谎,所以我就急忙绕下山崖,脱下了他的衣服和帽子。上面沾满了血污。我把衣服、帽子藏了起来,又把他的尸体,拖到杂木林中埋到树叶下。” “不过,那外套和帽子,我们也找到了。”金田一耕助仍是和蔼地说着。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纹夫太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沉默:“那么,贞之助、贞之助他?……” 金田一耕助痛惜地说:“他三年前出去打猎的那天晚上,在药王神祈祷堂里,被秦辅杀害了。一定是他偷听到珠美子和贞之助的计划——贞之助假装失踪的计划,贞之助的死,足以说明秦辅利用了这个计划,夺取了10万元钱,如果顺利的话,还可以就势占有珠美子,坐上你纹太夫佳婿的宝座。” “不过……贞之助为什么要伪装失踪呢?他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不,爷爷!……”珠美子十分痛苦地说,“这不怨贞之助,是我不好。因为我的身子被彦神诅咒过……” “受过彦神的诅兕?……为什么?……” “据说,彦神是个嫉妒心很强的女神,我想,我一定是被她诅咒了,不然的话,我生为女孩身,空有一副美丽的身材,为什么不具备女人应有的器官和功能呢?……我和贞之助结婚成为夫妻,可是我不能过夫妻生活。” 纹太夫惊愕得目瞪口呆,跟球瞪得马上就要迸出来似地,令人毛骨悚然。 金田一耕助和矶川常此郎警官,顿时也吃惊地望看珠美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啊!……我终于将隐私公开了,反而觉得心情敞亮多了。如果三年前我就讲出来的话,也许不会发生这些事件,贞之助也不会死去。可是,当时出于女性的自尊心,我没有勇气讲出来。另一个原因,是爷爷正盼着我们,为莲池家传宗接代,我怎么能让他老人家的幻梦破灭呢,那样,对老人的打击太大了,太残酷了。” “珠美子!……”纹太夫叫了一声。 “我和贞之助都很痛苦。他是健康的、血气方刚的正青年,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折磨呢?每到夜晚,他都因为无处发泄旺盛的精力,而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劝他再纳一个小妾,可他不同意,说自己是入赘女婿,祖父是不会答应他纳妾的;我们又商量离婚,可他说,那样对我的打击太大了,因为祖父还会为我另招女婿,我将遭到更大的打击。他怜悯我,不忍心那么做。可是,贞之助守着我,就像抱着一根木桩一样,不可能无止尽地长期忍受下去,因此,我们决定暂时分开一个时期,我想,如果他无声无息地离去的话,祖父一定会发怒,逼迫我离婚再嫁他人,故此才决心由贞之助神秘地失踪,客观上造成三年内不能离婚的事实。” 这是渗透着血和肉的选择,然面这个费尽心机的计划,却被秦辅利用了,导致了一场杀人惨案的发生。 “为什么要计划贞之助失踪三年的时间?” 对金田一耕助的问话,珠美子稍稍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似地,说道:“当时我们认为:三年之内,爷爷很可能离开人世,这是根据他的身体多病推测的,并不是我们诅咒祖父早逝。我们想:与其让祖父在世的时候,就知道孙女的不幸,倒不如让他抱着孙女可以为莲池家生儿育女的希望离去,这样对他好一些。如果三年内祖父去世的话,他会立即回来商量离婚,或是纳妾,我们还可以继续过名义上的夫妻生活。” 珠美子第一次披露了女性最大的不幸,她曾经为此,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她为此苦恼、哭泣和忧心忡忡…… “尽管如此……”矶川督察警官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贞之助做得也太过分了!” “什么事做得太过分了?”金田一耕助不解地望着皱紧眉头的矶川督察罾官说。 “贞之助和珠美子的计划无可非议,可是,他杀掉人们崇拜的彦神的使者乌鸦,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啊哈哈哈哈!……督察警官先生,你搞错了,杀死乌鸦的是秦辅,而不是贞之助。” “是秦辅?……”矶川督察警官迷惑不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问道。 “是的。应该是秦辅在祈祷堂,趁贞之助熟睡之机,用尖刀刺进了他的身体,秦辅原打算把刀子留在他身上,造成内出血,但是血液仍然流到了床上。第二天秦辅发现后,用力擦掉了血迹,钷血已渗透到床板里面。因此,他才杀掉了乌鸦,使乌鸦的血滴到床板上,当时,你如果仔细分折化验的话,会发现血液的不同,三年前此案就了结了。” 矶川督察警官惭愧地低下了头。 一个月之后,有人在药王庙的巨石下面发现了贞之助的白骨。 第一章 根据西方小说家所论述,在社会上,每500人中就有一名没有被发现的杀人犯,这部分约占世界总人口1/500的杀人凶手,正大摇大摆地活动在我们身边,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就等于告诉读者,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恐怖的社会里。 朋友,你的邻居都可靠吗?比如说你右邻的K先生,表面看上去是一位十分稳重的公用职员,去年夫人病逝,最近又续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你是否想过,他的原配夫人,可能是由于他在平时的饭中,一点一点地下了毒药引起的慢性中毒,人不知鬼不觉地死去的。 左邻的M君呢?据说,他是因为公事,而到外地出差去了,可是他竟然好长时间不见回来,你没有觉察到,他已经远远地超出正常的出差时间了吗?说不定,是他的夫人与一位年轻的情人合谋,将他杀掉。早已埋在后院变成了污泥。 再比如,你对门的h女士吧,她的丈夫是一位著名的学者,神经兴奋时,即使是半夜,也要离家到外边走动,像夜游神一样四处飘荡。最近报纸上披露,他是一个骚动一时的、玩弄女性的杀人魔鬼。 因此,我要在这里奉劝诸位读者:看人不要只看他(她)的外表、名誉和社会地位,更要注重他为人如何。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犯下的杀人案件时有发生,像h女士的丈夫那样,文质彬彬的学者,谁会想到他是坏人呢? 就在这天晚上——那是一个相当寒冷的夜晚,我从东京郊区的成城町到市里去,在返回的路上,碰到一个十分可疑的人,顿时,浑身像冷水浇头,寒气彻骨。我想,也许是因为刚才在电车上,读了那本外国杂志上的恐怖性消息的缘故吧,可是,当我看到站在我身旁的年轻女子,顿时也吓得面如土色,我感到事有蹊跷。 那个人戴一顶黑帽,挂着一副墨镜,身上穿黑色外套,拄着一根不知是什么木头的拐杖,一只假肢走起路来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令人望而生畏。我下了车,正在站前与人说话。他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墨镜后面是一双深陷的眼睛,正在死死地耵着我看,吓得我顿时不寒而栗,头发梢“唰”地倒竖起来。 眼望着他“咯噔”、“咯噔”地走向黑市的时候,我这才放下心来,回过头看了看对面站着的年轻女子,她好像被蛇吸住的青蛙一样,身子缩成一团,浑身颤抖,雪白的脖颈渗出了汗珠,有几根下垂的短发,贴在了两鬓上。 我不认识这位女子。那天晚上,东京的侦探小说作家们,都在银座聚会,回来的路上,我从吉祥寺下了电车,越过天桥,刚走出检票口,就被她叫住了: “实在对不起,请问您去哪儿?” 这个女人穿着非常豪华的裘皮外套,戴了一顶饰着绢花的小巧玲珑的帽子。帽子前檐深深地遮住前额,透明的白纱,像水泡似地在帽子上隆起。她约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瓜子脸,眉清目秀……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上去,她都长得很漂亮,是一位典型的日本女性。她的脸上淡淡地化了妆,没有一丝俗套的感觉,露出一副典型的高贵少妇的面容。 这样一位漂亮的女人同我说话,我感到心里不由地砰砰直跳,很不自然地告诉她:我到成蹊的XX路。听到我去成蹊,这女子放心地说:“XX路在成蹊的前边。请原谅,我也去那个方向,搭个伴好吗?” 她恳求地望着我,我感到一阵惬意。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如花似玉的女子,恳求与我同行,会别有一番风趣的缘故。最近,即使在闹市区,年轻女子独行,也常常遇到危险,何况,在这行人稀少的郊外,一位迷人的女郎感到恐惧,那是可以理解的。另外,她主动找我作伴,说明我有可以使她信赖的感觉。于是,我没有多想,就接受了她的恳求。 那个令人生畏的、装着假肢的男子,就是在我们俩说话的时侯,突然出现的,可能是这女子早就发现了他,所以,才要求与我结伴同行的。 那个装假肢的男子离开以后,我们也从车站步行往回走。当时,我真想问她,认识不认识那个人。看到她吓得神不守舍的样子,我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好像也不愿意提及此事,在我开口之前,就主动说起话来。 她今晚是应朋友的邀请,去参加一场舞会的。本想早点儿回来,但朋友热情挽留,并安排了人到散场时送地回家,所以,她逗留的时间就长了一点。谁知道送她的那个人,当晚竟喝得酩酊大醉,不但送不了她,还得让别人照顾呢…… 她说着说着,嗤嗤地笑了起来。看到她很随便的样子,我也解除了拘谨。 这女人虽然尽量讲标准话,但仍带有柔和的上方方言。我出生于上方,听到她说的话,顿时有一种亲近的感觉,渐渐地我们就随意地交谈起来。 闲谈中,我向地讲了刚才在电车上看到那篇恐怖的消息,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500人中就有一个杀人凶手的话,我们随时都会遇到坏人,表面上看,这些人都是衣宼楚楚、举止文明,但内心究竞怀有什么鬼胎,终究是看不出来的……比例是1/500呀!所以说,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危险就在身边。就比方说,我的心中有什么隐秘,你能猜到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虽然是玩笑话,不过500人中确实有一个凶手的话,就等于说500人中至少有一个被害者。日本人的死亡率是1/16,500人中应该有8个死者,即死亡率的1/8不是自然死的,如病死、过失和因事故死亡,应该是被人害死的。” “啊!……”她听得倒吸了口凉气,可马上又嗤嗤地笑起来,“你在吓唬我吧!八名死者之中,就有一人是被杀害的,这可能吗?” “你不相信?……难道,你能像上帝一样,手中掌握着人间的生死簿吗?不会吧!8人之中的一个被害者是否真实,谁也说不清楚。乍一看,是正常死亡或事故死,病死。但其背后,说不定是人为的死亡。比如说,最近经常发生铁路交通事故,捆纸每天都在拫道火车脱轨翻车,从满员的电车上,被挤出摔死的消息。不过,这些人真的都是遭到车祸而死的呜?说不定,是被人趁乱推下车去的……列车翻车也可能是有人为了谋杀某乘客,而事先在轨道上作了手脚哦!……” “别说了,夜间走路,讲这些太可怕了!……”她又产生了恐惧。 见带此情,我反而兴奋起来,不管她的心情如何,继续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还有那些下落不明者:所谓‘下落不明’,是指失踪者在被査明之前,尚未作出死者登记的人。不过,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可能已经被暗杀后,埋在某个不易发现的地方了……夫人,您的邻居都可靠吗?在你邻居的后院,说不定会挖出被害者的尸体呢!” “算了,算了……你为什么老讲这些吓人的故事?真是坏死了!……喂,你是不是有意跟我过不去呢?” 她恐惧得似乎有些痉挛,夜间我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也可以想见:这女人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说不定连嘴唇也在抽搐,不过,她愈觉得害怕,就说明我的故事讲的愈精彩,我也就愈发得意忘形起来…… “还有呢!你听着,500人中就有一个杀人犯……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近来听到的杀人魔鬼,至今已经査清楚有六个男人被杀害,警方不仅没有抓住罪犯,就连姓氏和下落,还没有弄清楚,你说可怕不可怕?……那个家伙的相貌,和我们普通人相比,可能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就很难辨认出他来,他现在说不定藏在什么地方,也许就是我们的邻居,不!……在别人看来,说不定我就是。” “讨厌!讨厌!……哇,太可怕了!……求求你,别再讲这些令人恐怖的故事了!……啊!你喝醉了,肯定是,一股酒臭味!……” 她说对了,我是有点醉,而且,正是发作起来的醉意,才激起我以恫吓为乐的兴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的,那个杀人魔鬼,可能是任何人,但实际上,除了那个虎口逃生的幸运的女人之外,谁也没有见到过他。据说,他是一个头戴黑色帽子,眼戴墨镜,说起话来和蔼可亲的男子,腿稍有点跛……” 我突然闭住嘴,一种意外的想法,闪现在我的脑海。我转过头忙问: “夫人!夫人!……啊,对不起!……请问:你是夫人还是……?” “我已经结婚了。”她羞答答地说道。 “夫人,我想问问,刚才那个男子是什么人?……他是不是尾随你来的?你是感到害怕才找我同行的吧?……说不定他就是近来骚动一时的‘杀人魔鬼’……” 她突然站住脚,虽然看不清她脸色的变化,但我发现,她拿着的名片型手电,突然颤抖起来: “农求你,不要再说了……他哪里是什么杀人魔鬼……那个蠢驴!……那个蠢驴!……” “你是指那个男人?……哦,夫人,你认识他?……” 那女人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心神不定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地说:“喂!……这不就是XX路吗?贵宅何处?……”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已经来到我的门前——啊!……不,是借宿的朋友家的门前,我只好回答着:“啊!……对不起,这就是我的家!……” 她打开手电照着门眸读了起来:“户川唯一先生……” “不,这是我朋友的门牌,我与朋友同住,下面还粘有一张小名片。” 她又用手电照了照: “八代龙介。啊,你叫八代龙介!”她一边嘀咕着我的名宇,一边歪着头,将目光又移到我的脸上,蓦地,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说,“对不起,送到这儿就可以了……谢谢!……” 说完,她迈步就走,我急忙追了上去:“喂!……夫人,请慢行!……我该把你送到家才行,帮人帮到底呀!……” “哦!……不用,马上就到了……” “那就更应该送送了,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别怕,我再不讲那种故事了。” 她的家在成蹊的一片杂草丛生地的边缘上,是一栋孤零零的日洋结合的建筑。 看见房子,她高兴地说:“那里就是。就那么一栋,所以,周围没有什么可以挖出尸体的邻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兴奋地也开起玩笑来了。当走到房子近前的时较,有一个人站在门前,她说:“喂!……你看我的丈夫来接我了。”她急忙跑过去,几乎扑到那男子的怀里。 “实在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 “有伙伴送你来的?” 她的丈夫透过夜幕看了看我,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原来是他!——经常在车站碰到的那个满脸忧愁,脸色铁青的男子!他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如果他是这个女子丈夫的话?真是一对年龄差太大的老夫少妻! “不是,他住在XX路,叫八代,和我乘同一列车。在途中我感到害怕,求他把我送来的。” 她娇滴滴的声音,使我感到再没有留恋的理由了,我向她男人告别:“再见了……” 我刚刚转过身子,又传来了装假肢的男子的走路声——“咯噔、咯噔”,像敲木鱼似的令人生畏的假胺声,在黑暗中走过来。 那个残疾男子戴着墨镜,拄着拐杖来到门灯前,从容地靠近我们三人说:“晚上好!……”他十分和气地同我们打过招呼后,又“咯噔咯噔”地消逝在黑暗中。 第二章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来很平常,但对于在十分单调的环境中生活的我来说,却是一石击起前层波澜,宛如滴在白色宣纸上的一滴红,在我心中逐渐蔓延、渗透…… 我是一个侦探小说作家,战前就开始写作,在还没有显露出名气之前,战争开始了,我被应征入伍,数年来,反复几次应征,退伍,战争结束时,我正在南朝鲜,作为外地派遗军第一批复员回国。 回家后,父母兄弟都已经遇难了,房子也在战灭中化为灰烬,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身无一物,成为社会的弃儿。幸好我有点文才,和构思侦探小说的能力,就乘战后日本社会发生了变化,侦探小说风行全国之机,大写起侦探小说来,慢慢地也竞然出了名。战前,我写的小说就有股强烈的刺激性,现在的作品,刺激色彩更加浓厚。由于我在写作中,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同时多年的战争,我的神经已经麻痹了,在战场上对于死人、尸体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因此,我的小说中关手流血和死尸的场面,就像棋盘中的棋子一样,到处都是。 靠写小说生活,我的经济上还没有发生大的困难,较之社会上一般人来说,还算是不错的。当然与攫取数百万元的巨商大贾无法相比,一个靠苦苦构思小说的作家的经济情况,毕竞还是有限的。我拿到钱后,最大的消遣,就是尽情地喝酒、嫖娼玩女人。……我不是圣人,而且年轻,喜欢喝酒和女人也是自然的。但是,面对社会上的种种丑恶现象,我对人生已经感到厌倦,生活愈来愈无聊,思想愈来愈颓废。 因此,那天夜间的经历,对于我的灰色人生,无异于在平静的湖水中,突然荡起了层层涟漪。近几天来,急待解决的工作也无心去做,只是漫无边际地追忆着那三个人的奇怪踪影,一心想试着把这段经历,构思成一部复杂的侦探小说,成了猎奇心的俘虏。 我独自一人冥思苦想,贺川达哉与其妻加奈子(这是我后来打听到的两个人的名字〉之间,以及他们与那个可疑的装假肢的男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因缘。我充分发挥作家的想象力,也无法洞察其详。想着想着,我突然感到:这个事件,远远没有到此结束,接着还将要发生什么,自己也许还会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这种预感,在我的脑海里不住萦回,后来,果真变成了现实。 一周后的傍晚,朋友夫妇去了东京,我一个人在家留守。突然听到外间屋有开门的声音,我想:可能是有人进来了,就搁下刚刚掰开的书本,侧耳细听外间屋的动静,可是,外面静得没有一点响动。我蓦地想起:夫人临走时再三叮囀的,最近社会秩序很乱,千万要留心的话,慌忙从桌前站起来。 走出门口一看,一个女人正趴在外闻炕沿上,累得气喘吁吁,我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谁?……” 那女人仍然趴在那里,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这时我一下子看清了来人,同时,也猜到了她为什么如此惊慌失态。 “啊!……你不是贺川夫人吗?怎么了?是不是那家伙又……” 加奈子深深地点点头。我赤着脚,跳到地板上,越过她的身子,想要跑出去,加奈子见状,惊讶得连忙抬起头来制止我:“啊!……你别……别……你别!……对他别……” 我出去一看,在前边街道的拐角处,站着那个装假肢的男子,远远地朝这里张望,见到我马上又转身消失了。 “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我转身回来,加奈子脸色苍白,惊魂失魄地坐在炕沿上喘气。 “他不在那儿了?” “他在前边的拐角处站着,见到我出去,他就转身走了。现在没有什么事了,你到里边来坐一会吧。” “嗯!……”加奈子用游移不定的眼神望着我,又十分担心地向门外望望。 “没关系,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你是不是惦记你的丈夫?” “不!……我丈夫不在家,所以,我才感到害怕,拼命地跑到你这儿来。给你添了麻烦,请原谅。” 她最后说的“请原谅”一句话,语音像女学生一样温柔。说完,加奈子的脸上微微一红。 “原来是这样!……既然你丈夫不在家,那就更没有关系了,请坐一会儿、再走吧!……” “嗯!……”她回答的吱吱唔唔,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打搅你了。” “请!……我这里太乱了,男人都不善于收拾的。” 到了里间屋里,她好像才想起来似地,感谢我那天晚上送她回家,随后,又用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说:“不过,当时我确实很害怕,你一路上讲了那么多可怕的故事,我一直在猜测:你到底是什么人,说不定,就是那个骚动一时的‘杀人魔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对不起你,我当时有点醉了,见到你怕的那个样子,所以,才想起了开玩笑的念头。现在疑心已经消除了吧?” “嗯,早就没事了,见到你的名片,我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宇……啊!我突然想起来,这不是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今天与上次不同,身着一件朴素整洁的西装,淡妆素描,落落大方,保持自然风韵,更显得优雅、漂亮。那天夜里没有发觉她的皮肤,竟然是这样白嫩如玉,说起话来斜着眼望着对方,像小孩子似地歪着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我不由地有点想入非非。也许加奈子看出了我的心思,急忙靖正坐态,两颊绯红。我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很不自然地问她。 “咳!……实在抱歉,冷不防地就跑到你这里来了!……我……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我去车赵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瑰那个男子尾随着我,吓得我拼命往家跑,可到家里一看,贺川没在家,心里就更慌了……后来就拼命地跑啊、跑啊,……这不,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加奈子像诉苦似地盯着我,随即又沮丧地垂下头。 “他到底是谁?你怎么发现他跟踪你的?……” “嗯?……”加奈子仍低着头,两只手摆弄着衣服下摆。稍停,她猛地抬起头来说,“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我知道你是小说作家,一定会同情我的……那个人就是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我一时怔住了。 “是的,我的户口目前还在他那里。不过,作为夫妻,我其实和他在一块儿,只睡过一宿。” 加奈子的脸一红,讲起了她的身世。 正像我所预料的,她出生在大阪,娘家很富有,她还曾经在东京的学校里读过书。男人也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家的公子,名叫龟井淳吉,两家门当户对,早就提过这门亲事,但订婚还是七年前,战争鑤发的时候,淳吉接到入伍通知书以后的事。 日本人把奔赴战场,看作是上刑场一样。如果生为男子汉,没有成婚,享受男女之乐就……因此,把孩子送往战场的父母,是十分悲伤的。龟井是父母的独生子,他的父母对于他要上战场,就更加难过了。他们苦苦地哀求,说服了加奈子的父母,匆忙地为她们举行了婚礼,第二天早晨,淳吉就在一片欢呼声中出征了。 “因为我还是个孩子,父母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替我包办了婚姻,女儿只有绝对眼从。我虽然还是个年轻的少女,但是在头脑中。隐隐约约地也觉得这太不合理了。如果淳吉能够活着回来的话,夫妻还可以共同生活,要是他战死沙场,不就把我坑了吗?虽然龟井的父母说过,假如淳吉死于战场,就认领一个养子,继续与我结为夫妇,为龟井家传宗接代。可谁都知道那是骗人的鬼话,战死者的遗孀不允许再婚,是日本社会的一般常识,为了让淳吉享受男女之间的欢乐,使我付出了宝贵的青春,这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当然,如果我有一点爱淳吉的心,也不会这么想,也许会安心地抱着那一宿幸福的回忆,等待丈夫的归来……说不定,还会被誉为‘其志可钦’的贞洁烈女,可我实在一点都不爱他!” 我们的交谈愈来愈融洽。她又向我表白,虽然她已经和淳吉同床共枕,可她一点也不动心。 “不过,开始我一点都没有反抗,而是作为一名普普通通出征战士的妻子,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三年后,战局急转直下,人们都预料到这场战争输定了,加奈子绝望了,她开始自暴自弃起来,经常无故发火,隐藏在心底的哀怨情绪,经常使她焦躁不安,动不动就同周围的人争吵。 就在这时,大阪遭到了大规模的空袭,全城顿时成为一片活海,龟井的家也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公婆双双死于非命。幸运的加奈子保住了条性命,她仓惶地跑到了贺川家中。贺川同龟井是亲戚,俩人是表兄弟。 贺川早已结婚,妻子和小孩因为战争的缘故,被疏散到乡下去了,只有贺川在家守门,侥幸的是,那天夜间的空袭,没有毁掉贺川家。加奈子当晚也只是想在他家借宿一晚,天明再想办法。就在这天晚上,干柴遇到了烈火,他俩没有克制住感情,睡到了一起…… “我不是伪君子,不能把责任完全推到别人身上,以表白自己,就是现在,我还是这种思想,但是那天晚上,采取主动的确实不是我……贺川的挑逗,引爆了我多年闭封的性欲火山,长期的积怨,像燃烧的烈火一样,使我发狂。” 不久,贺川抛弃了妻子,同加奈子私奔来到东京,因为当时还没有停战,她们很容易地就租到了房子。但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在东京居住,必须办理迁移证明,因此,两个人的行踪很快就被大阪知道了。当双方的亲属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部十分震怒,谁都鄙弃她们,加奈子和贺川一时陷入了困塊,怛不久也就过去了。 “在我看来,能得到这种结局,总比守活寡要幸福的多,只希望能硬普头皮,就这样生活下去。但是,去年淳吉复员回来了,他被战争夺去了一条腿,……而且,还安上了一只假眼。” 不久,淳吉拖着残腿,来东京找到他们的住处,不究以往,劝说加奈子跟他回去。一次、二次、三次……淳吉的纠缠不休,引起了加奈子的反感,她终于火了: “你说得倒是松快,你考虑能行吗?……即使你原谅我,亲属们能原谅我吗?邻居们不耻笑我吗?我能忍受那种屈辱吗?……不!不!……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根本就不爱你,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过了一宿,就像桎梏一样,把我束缚在窄小的天地里,达五、六年之久,你不对此慼到惭愧吗?……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地恨你吗?!” 一开始,加奈子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发火,但是淳吉对加奈子的解释,根本听不进去,死气百赖地纠缠不休,加奈子忍无可忍,绝情地向他说出了刺耳的难听话。 淳吉听罢,脸色大变,他透过墨镜,狠狠地瞪着加奈子和贺川说道:“喂,加奈子,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人摆布、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了,在前线,我经常见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我要杀死你们两个,连眼都不眨一眨,但是那样今后就没有戏唱了,加奈子,尽管你对我绝情无义,可我对你还有留恋之情。好了,我再给你一段反省的时闻,如果你还不回去的话……” 淳吉抽出一把海军战刀,在他们面前摇晃着示威。 “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大的胆量,但他总是讨厌地尾随着我,使我的心情愈来愈不好……一个多月了,他像幽灵一样,围着我转,有时,半夜三更还在房子周围转来转去。我生性倔强,决心不向他低头,可是,一听到他令人生畏的假肢走路的声饮,顿时就感到毛骨悚然……” 加奈子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以上的情况。她接着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贺川,他是个内向型的人,内心感情很少流露于表面。最近,我发现他愈来愈焦躁不安,是不是已经到了克制不住的程度。只要这里的情况不发生变化,龟井是不会停止跟踪我的,一旦到了贺川忍受不了的时侯,就会……那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令人震惊的事,这是我最担心的,最担心的……” 加奈子突然闭住了嘴,抻经质地站起来,面孔严峻:“啊!又来了……” 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噗!”地一声跃在床铺上,我立即意识到了她惊惶的原因。 令人生畏的假肢声,沿着柏油马路走过来,我的居室就在道路旁边的绿色灌木篱笆的内侧。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假肢撞击地面的声音,来到我的居室前突然停住了。我倏地站立起来,“唰!”地拉开玻璃拉窗。也许是如奈子对我的举动误解了,她猛地跳起来,扑到我的怀里,滚热的身子在我的胸脯上蹭来蹭去。 “你别……你别……你别……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 令人生畏的假肢声又渐渐远去了…… 第三章 截至目前,龟井淳吉的做法,还是很明智的:他除了固执地跟着加奈子的身后,转来转去以外,并没有采取什么暴力行动。因此,加奈子也不必要采取什么防备措施。她想报请警方协助,可是,龟井没有犯法的行为,况且,加奈子的户籍还在龟井的手里,任何国家的法律,都不会禁止丈夫跟随妻子。 在日本,虽然加奈子一类的女人道德沦丧,但是被抛弃的男人,到处追逐的也很多,客观上也助长了龟井的气焰。 不过,假设自己处于这种地步的话,对龟井的心情就好理解了。男人在前线浴血奋战,成了个残废;家里的老婆却又跟着别人私奔他乡,命运的不公令其心寒。因此,龟井的闹腾。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加奈子怕的也就是这一点,而且,那假肢、假眼令人生畏,更加使加奈子感到威胁。 不管怎么说,如奈子这类的女人,总归是不正经的,当问及她现在的男人干什么时,她总是谈谈一笑:“是投机商人,黑市经纪人。”随即又把话题扯到一边儿去。 “真没有办法,有点积蓄已被冻结了,还要交财产税,这种穷日子,真叫人过不下去。”说这话像是在跟人呕气。 她说起话来巧舌如簧,但不知在什么地方,又给人一种轻薄的感觉。虽然她外表典雅、髙贵,可是带有一种妖气,这股妖气,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我不由地又想起,刚才她紧紧贴住我的前胸乱滚的时候,那丰满的胸脯上,一对坚挺的乳房,真使人陶醉啊,她的玉体犹如烈火,令人禁不住意马心猿。我好像又闻到了她那汗津津的喘息的气味……真后悔当时没有紧紧地拥抱她,亲吻她,也许这正是她所盼望的。 仅此已令我如饮香醇,消受她,就更是如醉如痴了。当一想到我很快就能享受这个白嫩如玉的女人时,我兴奋得难以控制自己。 机会肯定是有的,就在不远的将来…… 趁朋友和夫人还没有回来,我们又亲呢地闲聊了一会儿。送走加奈子以后,我躺在床上,做起了桃花梦。不一会儿,外间的门又被推开了,好像是又有人进来。我很不情愿地坐起来,满脸不悦地来到外间,只见又有一位女人站在门前。她穿着一身朴素的西装,是一位中年妇女。 “对不起,夜间前来打搅,实在抱歉。请问,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言词虽然礼貌,但语调十分不悦,带有挑衅的气味。我好像受到侮辱一样,心情十分不快。 “不,我是借宿的,叫八代,户主户川与夫人一块外出了。” 我的态度也很生硬,她又瞪着眼望了望我。 “啊,我不找贺川,来的唐突,请你原谅……”她把我说的“户川”听成了“贺川”,接着又说,“刚才那个叫加奈子的女人来过了吧?你与她有什么交情?……” 我惊异地又重新打暈了那女人一下,她也用同样的目光回敬了我。 “不,没有什么交情。” “那么,她为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到你这里来呢?” 她那种强硬的不容分辩的语调,大大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 “跑来了又怎么样……你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力同我这样说话?” 我也摆出一副不客气的架势。 听到我的问话,她愈发严肃地说:“如果你和加奈子是好朋友的话,请昕我说几句话,我是贺川的结发妻子,名叫梅子。” 原来是这样。听了她的话,我又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下,她的年鈴大约40岁左右,高挑个,皮肤虽然也很白,但体态和面容长得像个男子,没有一点柔和的感觉,是个干巴巴的女人。 “原来如此。请坐,请坐!” “不用,就这样说吧。” “那么,就请随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梅子看普我,试探性地问道:“我想问问:刚才加奈子为什么那么惊慌,她到底在怕什么?……” “夫人问得真奇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真的不知道,加奈子的丈夫正在追逐她吗?” 梅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你既然看到加奈子跑到这里来,就没有见到尾随她的龟井吗?加奈子是惧怕龟井,才拼命跑到这里来的。” 听到这里,梅子的身子猛地一震:“你听到加奈子这样说吗?” “是的,不只听她说,我还亲眼见到了。夫人,你是不是和龟井在一起?” “不,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他给我去了一封信,说有要事告诉我。让我尽快来东京,所以在三天前,我来到了东京。” “什……什么……你见到了龟井?” “见到了。”梅子的话仍像刀刃一样犀利,但语气并始缓和下来。 是什么原因,使她生产了微妙的变化,我有些迷惑不解,后来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你为什么不劝阻龟井呢?他这样做太愚昧了,要制止他才是。” “是的,我也曾这样想过,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梅子点头表示同意,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很抱歉,突然来打搅你,让你受惊了!”她勉强地寒喧了两句以后,像吃醉酒似地,晃晃荡荡地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女人来干什么?…… 我猜测她可能是为了打探我与加奈子的关系来的,可是,从她谈话表情的微妙变化来看,似乎又不像。可她出去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慌慌张张?是什么原因,使她那么惊慌?我仔细回忆当时对话内容,想不出所以然来。 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梅子的来访,也过于造次了! 总之,不管贺川也好,加奈子也好,还是刚刚出现的梅子,都是一些难以琢磨的人物。 第四章 我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但没有料到,它会来的这么快。 事件就发生在这天晚上: 梅子走后约九点钟的时候,户川夫妇从东京回来了,我总算等回了他们,他们一脚迈进,我就一脚迈出了。 自梅子走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心神不定,想把梅子来过的情况尽快地告诉给加奈子。 说实话,急着把梅子来过的事情告诉给加奈子,只不过是个借口;其实我真正的意图,是想再见到加奈子,把她那白里透红、在黑暗中仍有光泽的身子,一把拉到我的怀里。 她刚才说过贺川外出,到很晚才能回来,家里现在背定只有她孤独的一个人,我恨不能马上见到加奈子,听她娇滴滴地说一声:“我害怕!……”,温情脉脉地望着我。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条小路,来到朦胧中的麦田边,麦田的对面是成蹊一带,长满了杂木林的黑色建筑和空地,有几户人家散居在那里。我从成蹊的空地穿过去,走到隔着一小片杂木林的贺川住宅的房后,这可是一块非常僻静的地方。 我绕过杂木林,到了房前,向门口一看,吃了一惊,不知是谁正站在贺川家的门前,向里边张望,我急忙走过去,对方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惊诧地扭过头来。 “出了什么事?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住在那边的浅野,刚才,我似乎听到他家里传出一声可怕的惨叫,声音十分可疑,我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不知道他家出了什么事?” 他可能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睡衣外边还披着一件和服外套。 我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紧张地浑身颤抖起来。 “是惨叫?……” “是的,像是女人的呼叫声……” 听到这里,我更加骇然。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我不是外人,是有事来找她的。” “啊,原来你们认识!……”浅野也打消了疑虑。 院墙的铁门,从里边上着门闩,还加了锁。不过,郊外住宅的院门都很低,我们一跃就跳了进去。 房门也是从里边反锁着,我使劲摁电铃,但里边毫无动静。我们又绕到厨房门前,门半掩着,我用手电照照,发现有被撬开的痕迹。 “先进去看看再说!” “行吗?……” “行!又不是外人。” 室内一片漆黑,我们借助手电筒的光芒,进行逐间检査。 这个楼房是座二层建筑,底层共有4个房间,紧靠正门的右侧是一间客厅。我们先查看了其它房间,没有发现异常,最后打开客厅,就在开门的一刹那,我们惊呆了:一个男人赤条条地躺在地板上。 “啊!……等一等,开关在什么地方?” 浅野打开电灯开关,室内一下子亮了,我们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倒在地板上的人,只穿着一件裤衩,既可怜又滑稽,他趴在地板上,头的后部伤势很重,伤口喷出的血浆,顺着耳朵淌到了脸上,在地板上形成一片血污,令人作呕。周围散落着破碎的石膏像残片。 浅野从惊愕中清酲过来,他用手指拨了拨死者头部的头发,胆怯地看了看死者的面部。 “啊,是贺川!……”他压低声音说。 我随后也看了看,点了一下头。死者的脸和鼻子都被压扃了,面孔像柿饼子似地十分难看。 “死了吗?” “当然死了。你看,这个伤口不是一次打的,凶器的份量很重,好像是钝器,从伤口看不出是什么凶器。” 浅野边说,边举起死者的手。 “别动,在警察到来之前,要保护好现场。” 但浅野的神志十分冷静,我惊诧地望着他,他可能也看出了我的疑虑,说道:“没关系,我是医生,这种场面见的多了。不知道他的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在惦记着她。” “是不是被害后,尸体藏在了什么地方?” “这……捜搜看!……” 客厅既宽大又豪华,桌子、椅子、抄发都被搞得乱七八糟。房间的拐角处,有一处类似壁橱的地方,前边挂着枣红色的帷幔。 我们两人里外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到加奈子的影子。 “是不是在二楼?” 加奈子果然倒在二楼。 这个房间是夫妻的卧室,室内陈设有两套卧具。加奈子像一朵凋落的鲜花,瘫倒在一侧的床铺上。 她穿着粉红色的睡衣,身上松扎着窄腰带(已经解开了),看样子十分痛苦。浅野不由地把脸扭向一边,但他马上又平静下来,跪在加奈子身旁。 加奈子是被人掐死的:白晳的咽喉处,有两个大拇指血印,脖颈处的指甲印掐得很深,已经变成紫黑色。 “不行了吗?”我痛感掌中的一块美玉被人摔碎了。 浅野“吁”的一声制止住我,急忙把耳朵贴在加奈子的胸郁听了听,说道:“不要紧,你快到我家去一趟……哬!不行,还是我去吧。” “怎么样,还有救吗?” “没关系,我马上去取药箱!” 浅野迅速从加奈子身旁站起来,这时,突然间又传来假肢声。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我俩惊得面面相觑,浅野猛地掀开身旁的雨窗。 “瞧,往那边去了!……” 果然,又是那个假肢男子,一瘸一拐地沿着眼前的马路跑去了,转眼间就消失在杂木丛林中。 “是他!……”我俩跌跌撞揸地跑下楼梯,发现刚才还锁着的正门,已经敞开了。 “坏事了!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还藏在屋里。”我们赤着脚跑了出去。 院墙的铁门仍然上着门闩,但旁边的便门已经打开,我们就从便门跃出去。刚刚拐过杂木林,忽听到一个女人的喊声:“在那边,在那边!” 拐弯处传来了惊慌的喊叫,一个女人从常青篱笆内侧的西洋建筑的窗户中,探出头来。 “啊,是妙子!……你看见那个装假肢的家伙,从这里……” 听到浅野的问话,她气喘吁吁地说:“嗯!刚刚过去。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个人的外套上像是沾满了血……” 我们俩搜遍了杂木林,连假肢男子踪影也没有见到。 第五章 加奈子终于脱离了危险。我很快就知道了那天晚上事情的经过: 加奈子回到家里不久,贺川也就回来了,8点半左右,两人就上床就寝了。 刚躺下一会儿,听到楼下响起了一阵阵可疑的声音,于是,贺川就起身下了楼,接着是激烈的对骂声,打碎什物声,叫喊声和殴打声…… 加奈子惊惶失措地跑到栈道,由于紧张,双腿颤抖得无法迈步下楼。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咯噔”、“咯噔”上楼梯的脚步声,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她马上意识到是谁: “啊,假肢声……是淳吉!……” 她立即想象到楼下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钻进卧室里,还没有等她掀起雨窗叫喊救命,就被来人推倒在床上,骑住身子,紧紧地勒住她的咽喉…… “这期间,我好像是喊叫了一声,很快就昏过去了,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就是警官来到以后,加奈子的证词。 警官又问她:“当时,你看清了他的面目没有?”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的,所以……不过,从假肢声中,我可以判断:他就是龟井。” “原来是这样。据说你的前夫叫……而且,也是装的假肢、假眼,对吧?” “是的,左邻右舍都知道,而且很长时间了,他每晚都在我家的周围转来转去……” 还有几个人,为加奈子的陈述作了旁证,当然也有我,但最有力的证人,是浅野的夫人妙子: “是的,我早就发现了那个装假肢的男人,左邻右舍部见过,开始谁也不清楚,他为什么总是在这一带转来转去,党得很奇怪,后来知道,他是朝贺川家来的,才有几分放心,不过总还有些恐惧感,深夜里只要听到那个‘咯噔’、‘咯噔’的声音,我就吓得缩成一团……昨晚,我又听到了这种假肢碰撞的声音。在晚上九点不到的时候,我丈夫已经躲下休息了,我坐在外间的客厅织毛衣,忽然听到‘咯噔’、‘咯噔’的假肢走路声,我吓得浑身打战。出于好奇心,我打开了玻璃窗,探头向外张望,恰巧,那家伙正一跛一拐地穿过绿篱笆,向贺川家走去。不一会儿,贺川家的方向就发生了骚动……” “后来你看到了那个人了吗?” “是的。我丈夫跑过去不久,我放心不下,就从客厅的窗户朝外张望,盼望丈夫早点回来,就在这时,从贺川家又传来了那种假肢声音——那个男子竟然又返回来了!我顿时吃了一惊。他也看到了我,惊慌中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扭过脸,拖着跛腿,沿柏油马路逃走了,他的外套上沾满了血……” 这样一来,龟井就成了认定的杀人犯。警察署全力以赴,搜捕龟井,可奇怪的是,搜捕了二、三天,也没有发现龟井的踪迹。按说,他装着假肢和假眼,有明显的特征,本来应该很容易被抓获归案的。 此案发生后,我感到髙兴的是,为我接触加奈子,提供了机会。由于贺川和加奈子受到亲朋们的鄙视,出事后竞没有一个人前来探问、帮杧的。 加奈子受了重伤,身体十分虚弱。因此,加奈子非但不能处理贺川的后事,就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有时候,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雇人吧,可在这个年代,谁愿意到发生凶杀案的家庭里来呢? 于是,我乘机而入…… 贺川的尸体被警方解剖后,送了回来,我替加奈子埋葬了他,加奈子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她的穿衣吃饭,都由我来照料。 加奈子的伤很快就康复了,但她的心灵深处的创伤,却很难治愈,经常出现严重的歇斯底里症。 一天,我从加奈子家返回来,好奇心使我沿着浅野家门前麦田的小路走过来,因为这条道路,就是那天装假肢的男子逃跑的路线。 走到麦田的尽头,我看到一排稀稀疏疏的房子,村头挖掘着一个大水坑,积蓄了居民下水道流出的污水,坑中隆起一个很高的垃圾堆。我走到坑边的时侯,惊诧地止住了脚步。 只见一个人站在坑里,手上不停地在打捞着什么东西。他头上戴一顶破旧的消防帽,上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夹袄,下身穿着肥大的和服裤子,裤腿卷到膝盖上边,污水险些要沾上裤子。 他可能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打量了我一眼,然后露出和气的笑容说:“如果我认错了人的话,就请你原谅,你是不是侦探小说作家八代龙介先生?” 我惊奇地又仔细看了看他,说道:“是的,我是八代,你是……” “我叫金田一耕助,正想到您府上去拜访呢。” “去我那儿?……有什么事情吗?……” “是关于贺川之死,龟井的家属委托我,来重新调查这件事。” 我吃惊地望着他:“那么,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刚才发现一件可疑的东西,感到有必要査一查……喂!淹这个,你认识吗?……” 那个奇怪的小个子男人金田一耕助一边说着,从下边抛上来一件东西,我不由地屏佳呼吸……虽然已经沾满了污泥,但一看就知道,是那个装着假肢的男子,手里拄着的拐杖,它约莫有橡木棒那么粗。 “就是这个?……”我惊奇地望着棍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还是原来的样子吧?不过不要着急,还有呢,喂!接着……” 金田一耕助又抛上来一件泥乎乎的东西,我愈发感到惊讶:这件东西乍一看见,好像是个长筒靴,可又不是长筒靴,一只普通短靴的后跟处,钉着一根小木棒,短靴的外面钉着薄皮板。 我是侦探小说作家,经常接蝕形形色色的案件和证据,一看到这个东西,立即就明白了,这是一只伪装的假肢。 一瞬间,我惊得全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第六章 金田一耕助不愧是个侦探行家,他像个魔术师似地,甫一出场,就打开了案件侦破的局面。 看到我惊奇地神情,他谦逊地说道:“这算不了什么。出于职业的本能,我想摸摸情况,在沿着犯人逃跑的路线勘察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污水泥坑。我想,逃跑的犯人如果想要丢掉什么罪证的话,这个积水潭,无疑是最理想的地方,就试探着打捞一下,还真出乎意料地捞出这些重要的罪证。” 不管他当时动机如何,但那个伪装的假肢和拐杖,为解决这件已经堕入迷宫般的凶杀案,提供了新的线索,因此,理应是他的大功一件。 他把假肢和拐杖委托附近的派出所负责保管,然后和我一块儿,来到了我的住处。 你别看他其貌不扬,但说起话来却很有魅力,话语中有一种诱发对方交谈的能力。 “原来是这样,就是说,你一共见到那个装假肢的男子三次。头一次是你把贺川夫人……哬!不,我说的是加奈子,你把她从车站送回家的那个晚上,……还记得起日期吗?” 我翻开日记,是4月5日。 “啊,那天正好是发生案件的一个星期以前,发案这一天是12日晚上,这是你第二次见到那个装假肢的男子,可是,你看清楚了他的脸没有?” 我不解地望着他说:“你问他的面容?……这我倒没有看清楚。我从门口跑出去的时候,他站在很远的十字路口处……而且,又是个雾霭笼罩的晚上。金田一耕助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那个人不是龟井?” “既然你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就不能肯定是龟井。你只是凭墨镜和假肢,才联想到龟井,又凭‘咯噔’、‘咯噔’的声音,判断是龟井的吧?” “是的!……可是,如果来人不是龟井,加奈子为什么那么惊慌?……地和我不同,对龟井的脸形,应该是熟悉的。” “不,都一样,那个人深深地戴着帽子,外套的领子立起来,再加上那副墨镜……总之,戴墨镜的人本身,就给人一种可疑的感觉;再加上假肢的特征,因此,只要认识龟井的人,见到这种装扮,脑子里马上就会闪出龟井来。”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果他不是龟井的话,那么,龟井又跑到哪里去了?” “目前还不清楚,正在调查。据你讲,12日傍晚,贺川的赛子梅子曾经找过你,请你把详细经过谈一谈好吗?” 我对梅子来访的印象非常深刻,当时的一问一答,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讲给金田一耕助后,他愈发兴奋,髙兴得又搔他那乱蓬蓬的头发。 “原来是这样……她中途突然改变了态度?……好像是产生了动摇,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顿时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知道,梅子是个怎样的女人吗?她在关东一带很有名气,是位女教育家,开办了一所女子学校。她与贺川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在读商业学校,一个上女子学校。这个事件的发生,对她的家庭影响很大,丈夫不光彩的行为,将完全向社会公开。” 原来是这样。经过金田一耕助的介绍,我对梅子的强硬态度和质问,完全理解了。 “谢谢您,案件的来龙去脉,已经基本清楚了。不过,现在,我想去会见一下加奈子,如果过于唐突的话,她会感到惊讶的,你能同我一起去一趟吗?” 这正是我所盼垫的。加奈子单独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还觉得不放心;同时,如果能听到她,再谈出什么新鲜情况的话,也是一大乐趣。 但是,结果令人很扫兴,除了我已了解的情况以外,她没有提供什么新的情况。相反,当她从金田一耕助那里,听到12日傍晚,尾随她的人可能不是龟井,而是另外一个人时,地不仅没有感到吃惊,反而神色大变,就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脸色煞白。 “唉呀!……那……那……那么可怕的事情,到底是谁干的?……不……不……那天晚上,我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他在黑暗中掐紧了我的咽喉……你们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不过……不过……除了龟井还会有谁?我是这种女人,免不了有些地方会得罪人,但是,还不至于到诅杀的程度。我想,除了龟井,应该就不会再有其它人了。” “夫人,除了龟井,真的就再不会有其他人了吗?”金田一耕助极其庄重地问。 “啊!那么……那么……再有的话他是谁?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 “比如,贺川的妻子梅子女士,她对你怎么样?……” 加奈子像触电似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喘着粗气说道:“啊!……是她?……不……不……她是特别憎恨我,而且,比龟井还要憎恨我,但是……但是……一个女人怎么会干出那种可怕的事情啊?……” “你不要忘了,她的身体可比我们男人还结实,而且意志很坚强。” “不……不……那么可怕的事情,那么……那么……”加奈子的双眼,火辣辣地瞪着金田一耕助。 “当然,目前还不能断定,她就是杀人凶手,但她却可能是那个装假肢的男子的替身。夫人,我再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加奈子匆匆地点了点头。 “是关于贺川的事,贺川被杀的时候,为什么只穿着一条裤衩?” “什么?……这也得说给你们?裸体睡觉是他的习惯,他说这样睡得舒服。” “这就奇怪了……喂!你看,这是现场照片,是警察赶到你家时,在卧室现场拍摄的照片。” 看到金田一耕助手中的照片,加奈子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这张照片不仅逼真地拍摄了加奈子当时那副痛苦的表情,而且也照下了她身着粉红色睡衣,腰带被解开的狼狈相。 加奈子羞愧得无地自容:“这张照片?……” “还不明白?……照片上右边的床铺是贺川的吧?上边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你说,他习惯长年赤裸着身子睡觉,那么,这睡衣放在床上做什么?” 加奈子惊讶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马上又垂下头,脸像火炭一样红。 “你太过份了,太不客气了!……连我们夫妇的私房事都要问。当时的情况,我一时也说不清,请你自己去判断吧!” “是吗?对不起,就这样吧,是我不好。” 金田一耕助边搔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边想对策。停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去看看现场行吗?” “请!……” 金田一耕助一进入客厅,就盯住了那副沉重的帷幔,说道:“原来是这样,曾经有人在这帷幔的后边躲藏过。” “啊!……帷幔后面藏过人?……”我惊奇地望着金田一耕助,加奈子也惊得目瞪口呆。 “是的,你们没有看出来。所以,警察最反对证人对警察保密,不通力协助……喂!咱们进里边看看。” 正如前边所述,帷幔的后面,确实有一块类似壁厨的凹处,帷幔上有拳头般大小的突起,形似乳头一般,周围揉得满是皱纹。 金田一耕助用手指着那块突起说:“你们看:,那个人潜入室内,屏住呼吸,紧张得不由地地攥住了椎幔。就在这时,贺川进来了,接着就发生了这场悲剧……这就是我的初步推测,谢谢,再见。” 该问的都问到了,该看的也都看到了,金田一耕助飘然离去。 第七章 自从金田一耕助上场以来,一时陷入迷谷的贺川被杀案的侦破,又瞬间活跃起来了。开始时,我们不断地被轮番传唤到警察署,特别是加奈子,因为是主要的现场证明人,被传唤的次数也最多。 随着被传唤的频繁,加奈子的心理终于失去了平衡,有几次到很晚才回来,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加奈子,怎么了?警察署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梅子……报上说,梅子喝了毒药……” “什么?梅子服毒了?……” “嗯,梅子回到大阪后,又被传唤到东京,她一进警察署,就喝了毒药……” 加奈子像散了架似地,坐在火盆前。 “喝了毒药……死了吗?……”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当时就被警察发现了,强制她吐了出来,并采取了紧急抢救措施。据说,病情相当严重。” “这么说,梅子就是杀人凶犯了?” “为什么?……” “自杀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她如果没有罪的话,为什要服毒呢?……” “不!不!……你这是胡说,她怎么会是杀人犯?一定是搞错了。” 我惊慌地看着加奈子,说道:“奇怪!……你既然憎恨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憎恨你,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庇护她呢?” “可是……可是,一个女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事到如今,你还有恻隐之心,连警察都已经断定是她杀的人了!” “那是警察的无能!是他们对她的污蔑!……先前,他们还盘问我,掐我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你是怎样回答的?” “当然是‘不清楚’了。当时室内漆黑一团,我被吓瘫在床上……不过,女人绝不可能做出那样凶恶的事情来;而且,那双手的劲儿很大……你见到我脖子的手指印很深,你想女人可能吗?” “我也说不清,不过,梅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不!连你都这么说……那梅子就完了,现在情况已经对她很不利,做案时,她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地当时不在现场,据你的证词说,那天晚上,她又到过这一带,因此……” 加奈子痛苦地趴在火盆板上。不一会儿,她又猛地仰起苍白的脸,问道:“假如梅子真的是杀人犯的话,那么龟井呢?……他在什么地方?……” 她的话好像是暗号,这时,又传来了令人生畏的,假肢走路的声音: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啊!……”加奈子又像触电般地向后一仰。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来人走到了门前,我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就在此时,加奈子紧紧地搂住我的大腿。喊着:“啊! ……不……你别出去,你别出去!” “放开我!快放开我!……再磨蹭他就跑了!” “你不能出去!” “放开,你快放开!” 我愈是让她放开我,她愈是使劲地拖住我,就像是那细且有韧性的蔓萝草。尽管我把她拖出了好几步远,她终究把我拉了个屁股蹲儿。 等我爬起来一听,那脚步声已走远了。 “加奈子!你为什么拼命不让我出去?……你……你是不是和那个人有什么联系,故意让他逃跑呢?” “胡说!胡说!……你胡说!……你干吗这样瞪着我?……别……别!……别!……看见你这样,我心里就害怕。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啊,你把我带走吧!带到哪儿都行,我太讨厌这个地方了……” 她又触电般地向后一仰。门外又传来了恐怖的假肢走路的声音,像是就在杂木林的内侧。 我猛地推开加奈子,拉开里面的拉窗,看见一个男子站在月光下的防空壕边。他戴着墨镜,拄着拐杖,令人吃惊的是,他身旁还站着3个穿西装的男子,直挺挺的好似僵尸一般。 我吓的灵魂出窍,不寒面栗。忽然听得如奈子在我身后呻吟起来。我回头一看,她脸无人色,牙关紧咬,瘫倒在地上…… 就在第二天,我几乎遇难身亡…… 第八章 第二天,我因为囊中羞涩,不得已,到银座巷的出版社,预支稿费。由于出版社把稿费如数支付,我心里高兴,就直接去了久未光顾的酒吧间去买醉。 我的酒量本来就不大,再加上空腹喝酒,很快就醉了。趁着酒兴,我扫了一跟邻座顾客正在阅读的晚拫,一条醒目的新闻标题,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赶快走出酒吧间,从街头叫卖的报童手中,买了几张报纸,边走边读: 梅子没有来得及接受洽疗就死去了,死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她的死成了一个谜。所谓自杀,一般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的一种解脱,因此,杀死贺川达哉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看完拫道,我心中的疑团解开了,但同时又产生了一种尚未满足的心理,很想同加奈子见面交谈,就急急忙忙地登上了返回吉祥寺的电车。 正遇上下班的时侯,车厢里的人拥挤不堪,简直都要溢出来一样;车门开着,我登上车门外边的脚踏板,侧着身子,紧紧地抠住门框的侧面。由于全身的重量,都靠脚尖在踏板上踩着,只要一松手,就会摔个仰八叉。也许是酒劲的作用,才使我表演了这场从未演过的绝技。 电车开出神田站不久,爬上一座很高的铁桥。这时,我感到有个锋利的东西,直刺我握着门框的手指,同时有人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啊,好疼!……是谁?注意点!……” 开始我以为是折叠包里的金属件,刺了我的手,可马上又觉得不对劲,是有人在故意扎我,我顿时感到十分吃惊。 “是谁?……喂!……喂!……什么地干活?……” 我想扭过脸来,看看这个家伙是谁,可是因为姿势过于不自由,此时头部连一半也扭不过来。 “吱吱吱”、“吱吱吱”……是用锥子在刺我的手指甲,疼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身上份量也越来越重。当电车快要开到铁桥最高处的时候,我的手指甲被剌穿了。 “啊!……”我不由地松开了手,感到天旋地转,接着,是全身受到了激烈的冲撞,霎时间就昏了过去。 第九章 当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雪白的床铺上,浑身疼痛得难于忍受,我不由呻吟起来。 “啊,醒过来了!”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俯身看着我,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见到他那热悉的面孔,我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啊!原来是你……” “这下好了,总算醒过来了!……你昏迷了这么久,可真让入担心。现在没事了,放心养伤吧!” 这是金田一耕助,他搔着那头乱发对我微笑着。 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是神田医院。当时我和你同乘一辆车,也可以说是尾随着你。哈哈哈哈!……你不要生气,够幸运的了,如果真要是甩到桥下的话,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了,幸亏挂在桥上,连根骨头也没有伤着。” “啊!……是你把我送到这儿来的吧?” 金田一耕助和气地点了点头。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整整有16个小时……现在是4月21日上午10点。” 我闭上跟睛,被刺坠落时的情景,像走马灯似地,在脑海里闪现出来。右手指又剧烈地疼痛起来,我忙把手从毛毯下伸出来,雪白的绷带,把手包得鼓鼓的,渗出了鲜红的血渍。 “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只管一心养伤。不过,八代先生,有件事还要向你赔礼道歉。” 金田一耕助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展在我面前。 “你看,这一栏里,我同你开了个大玩笑。” 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气得我全身颤抖: “侦探小说作家的惨死” 八代龙介氏,昨晚在中央大街,从电车上掉下摔死,享年30岁。作为一位侦探小说作家…… “你不必生气,实在有些不礼貌,我向你赔礼了,不过,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目的,我是根据侦察需要,才开的这个玩笑。”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我又懶洋洋地要睡过去。 “谢谢你的原谅。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放心,我还会来的。” 金田一耕助每天都按时来看我,看到我的身体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他从内心里感到高兴。我的伤恢复得很快,四、五天就可以离开床榻下地走路了。 “从奔驰在铁桥上的电车上摔下来,还能伤得这么轻,可真是个奇迹。”医生也满意地笑着,告坼我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在我就要出院的傍晚,金田一耕助照常来看我,并让护士暂时回避一下。待护士出去之后,他突然板起平时很少见到的、极其严肃的面孔问我:“八代先生,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可以吗?” “请我帮助?” “是的,那个人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哪个人?” “就是把你从电车上剌下去的那个人,明白吗?” 难道是她?我不由地又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一股怒火“腾”地涌了上来…… 啊,这条毒蛇!……我殷勤地关照她,她却反而要置我于死地,把我从电车上刺下来,儿乎要造成失足而死的假象。我的愤怒,都集中在被剌伤的手指上,感到右手在颤抖。 “这么说,那女人……她……她……她不见了?……”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说道:“是的,这是我的一大失策。我本来一直在监视着她,可又惦记着你的伤势,在我把你送往医院来的时侯,她乘机逃掉了。从那个时候以来,她再也没有回过家,一直下落不明,所以我才问你。” 这时,我才完全明白,他向社会散布我死亡的原因,原来,是为了迷惑这条“美女蛇”的。 “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地的下落,那么机灵的女人,不可能让我了解到她的隐身处所的。” 金田一耕助失望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金田一耕助先生……那个女人……加奈子在这个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金田一耕助凝视着我,一会儿,他忽然露出一副怜悯的笑容,说道:“其实,你也很可怜,她是个女魔鬼……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她已经杀掉好几个男人了,当然,是与贺川合谋干的智斗” “是……杀人魔鬼?……”我惊得目瞪口呆,全身战栗,“她究竞是为了什么目的杀人?她都杀了谁?智斗” “这是一个世上少有的杀人案件。你也是遭到谋杀的一个,有必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金田一耕助阴沉着脸,讲起了这个案件的内幕: “我接受此案以后,从龟井淳吉给梅子的信上,发现了疑点,引起我对贺川和加奈子的怀疑。你4月5日第一次遇到的那个装假肢的男子,确实是龟井淳吉,那时候,他还活在世上。后来龟井被杀害了,我有充分的证据,下面我还要讲,到时候你就会明白,请耐心地稍微等一会儿,可能是在你见到他的当天,或者是前一天,龟井给在大阪的梅子写了一封信,梅子接到这封信以后,就急急忙忙坐车来东京,这一点,你已经从梅子那里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 “问题就出在这封信上,我没有见到这封信,是根据梅子同别人的谈话了解到的。淳吉在写给梅子的信中,说他在跟踪加奈子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秘密,乞求梅子无论如何,也要到东京来一次。因此,梅子上东京来了,于本月8日见到了龟井,了解到这个秘密。就在当天晚上,龟井外出后就失踪了。” 我还是听不懂,愈发感到摸不着头脑。 “当梅子从淳吉那里,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秘密后,心中十分不安,但又想万一……所以,就亲自去吉祥寺窥探真情。这天是12日,也就是出事的当天傍晚,她偶然发现一个貌似龟井装扮的人,把加奈子追逐到贵宅,但惊诧的是,她发现那个人不是龟井,而是化了妆的贺川,于是,她顿时惊呆了。” “什么智斗你说是贺川?” “是的。梅子震惊之余,感到蹊跷,为了慎重起见,才到贵宅探听加奈子的情况……当她听你说,加奈子也把贺川说成是龟井的时候,聪明的梅子全明白了……总之,这是贺川和加奈子合谋,演给你看的一出戏,龟井已经被她们杀害了。为了消除人们对龟井突然失踪的怀疑,造成龟井还活在人世的假象,他们把你选择为最隹的证明人。” 听了金田一耕助的话,我气得咬牙切齿,火气直往上撞。 “这就是在梅子质问你的时侯,忽然改变了态度的原因。她明白龟井已经不在人世了,确信贺川同加奈子真的做出了惨无人性、令人震惊的罪恶勾当。当晚,梅子撬开加奈子同贺川的居室的门,潜入室内,藏到帷幔后边,不久就发生了互相凶杀……” 我完全被眼前这个小个子男人那不可思议的讲话迷住了,金田一耕助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继续讲下去。 “下面是我的推理,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当梅子藏在帷幔后面以后,先是加奈子毫无觉察地跑了进来,接着,伪装龟井的贺川也进来了,他想乘机掐死加奈子。” 我惊得张口结舌,金田一耕助用手势制止住我,说道:“你感到惊诧,这并不奇怪,实际上,这也正是让人费解的地方,但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据法医鉴定,加奈子脖子上的手印,不是女人的,如果他们只是为了演戏蹁人的话,就不可能掐得那么狠,我这样推断:在加奈子被掐之前,他们共同商定了这个个苦肉计,进一步往龟井头上栽赃,但一旦动手以后,贺川却动起真的来,他要利用这个机会,杀死加奈子,一方面向人们暗示,龟井还活在世上,同时,还可以摆脱加奈子。他们这种夫妻关系是相互利用、相互猜疑、相互厌恶的关系,两个人都想尽快摆脱对方,他们的决裂是迟早的事。” “那么,加奈子会甘心情愿地就死吗?” “当然不会。不过,加奈子虽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但她没有料到,贺川会真的下毒手掐死她。眼看着加奈子被掐得要死的时候,梅子紧张得紧紧地攥住帷搡,她再也忍耐不住,就突然跑了出来……” “这么说,是她打死了贺川?” 金田一耕助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曾这么想过,但看了贺川脑后的伤势,怎么也不像是梅子干的。她虽然也恨贺川,但她不是那种狠毒的女性,只有加奈子才干的出来。实际上,梅子的突然出现,把贺川惊呆了,他的手放松了……加奈子爬起身来,摸着身旁的拐杖,向呆立发愣的贺川的后脑猛击,贺川一下子就昏倒过去。当时,如奈子的眼睛还处于模糊状态,她没有发现梅子,把怒气全集中到拐杖上,朝着贺川后脑一阵猛打,结束了他的性命。” “可是事后不久,她又见到了那个装假肢的男子,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梅子,这就是贺川之所以裸体的原因所在。梅子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挽救加奈子,就匆匆忙忙地脱下贺川的农眼,穿在自己身上。尽管加奈子对贺川裸体的原因编造谎言,进行种种辩解,但是,只要看一下当时拍摄的卧室的照片,就会明白。据加奈子说:是夫妻上床入睡后,楼下传来了可疑的声音,贺川起身下楼的。但从照片来看,他们二人的卧具,都叠得整整齐齐,根本就不像躺过的样子,况且,床上分明还摆着贺川的睡衣,因此,实际情况与加奈子所说‘楼下有动静,贺川裸体下楼’的说法是矛盾的。 “现在,我再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系统地说一下吧:首先是梅子潜藏在帷幔的后面,不久加奈子进来,接着,是化装成龟井的贺川回来,企图掐死加奈子。正在紧要关头,梅子突然跑了出来,贺川惊呆了,不由地松开了手,加奈子捡起拐杖,一阵乱打,结束了贺川的性命。加奈子由于惊骇和精疲力竭,处于虚脱状态。而梅子一瞬间想到,自己家庭和孩子的未来,如果加奈子杀人罪行暴露的话,就会引出贺川的丑行,对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都将产生很坏的影晌,必须掩护加奈子!——梅子是个聪明且意志坚强的女人,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迅速反映出:应把杀人嫌疑推卸给别人,而龟井是最理想的人选。所以,她急忙把贺川伪装龟井的外衣脱下,套在自己的身上,装上假肢。又想到贺川外套下边的西装,肯定溅满了血溃,会引起警察的怀疑,就干脆把贺川脱成裸体,将内衣带走。为了引起邻居的注意,造成一种搏斗过的假象,她又把石膏像摔成谇片,搏斗本来是在默默中进行的,但是由于加奈子身心极度疲劳,挣扎到了二楼以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了,突然晕倒,而发出了一声惨叫。 “当你和浅野医生跑来时,梅子刚刚逃脱,这就是浅野夫人见到的,那个外套沾满了血渍、拄着拐杖的装假肢的男子,然后,梅子把假肢和拐杖扔进了污水坑,把衣服拿回家处理掉了,这就是此案的全部经过。遗憾的是,作为这个事件的导火线的龟井,至今还没有找到,但从案件分祈,可以确定,龟并已经被杀害了。” 听了金田一耕助的分析、讲述,我明白了此案的经过。但是,对梅子采取的行动,我感到十分难以理解。她本来从内心憎恨加奈子,又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掩护她?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金田一耕助阴郁着脸点了点头说:“是的,这是一个疑点,从表面来看是这样,但是其中还藏着一个秘密。梅子采取的行动,乍一看是庇护加奈子,但她的真实意图,是为了挽救自己一家的荣誉。设想,如果加奈子被捕,在审讯中,贺川的全部罪恶,将暴露无遗,她不得不违心地袓护自己所憎恨的女人。” “贺川妁罪恶?……是不是指杀害龟井?” “当然包括,但是,还有比这个更惊人的罪恶。八代先生,在前不久的晚上,你可曾在贺川家的客厅内,透过窗户,看到四个男子,站在灌木篱笆内侧的防空壕边上吧?其中拄拐杖的那位是我伪装的……” “那……那……站在你旁边的那三个人是谁?”我惊呆似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那是幽灵,但不是真正的幽灵——是三具从防空壕里挖出来的被杀害的尸体。” 我吓得差点要窒息过去,浑身打着冷战,手掌心里出了一把冷汗。 “是三具被害者的尸体?他们是谁?” “八代先生,你还记得加奈子曾向你讲过,贺川是黑市经纪人。她说的是真话,不过,他们的手段极其残忍,令人发指! “首先,是如奈子到市上,物色黑市商人,用女人的色相,扮作野鸡,将其诱骗到家中,进行淫荡活动,贺川则趁其不备,动手将其杀害,夺取财物,然后把尸体埋到防空壕里。据警方调查,仅那三个人就不下数十万元。这两个狗男女,确实是杀人魔鬼,尤其是加奈子,更是一个心理变态的美女杀人狂。” 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以前我虽然觉察到,加奈子的身上有股妖气,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可不知道她竞是这么残忍……我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她的情景,在同行的路上,我向她讲了外国杂志上刊载的,500人之中就有一个是没有被发现的杀人犯,并向她开玩笑说:“贵宅的邻里,会不会挖出死尸来?”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但她惊得不知所措,现在看来,那是无意中触及到了她的隐私。 “开始我并没有想到,这两个男女竟是这么凶恶,只是疑心龟井被杀害后尸体,会不会埋在他家的周围,所以才围着他家进行搜查,于是就发现了那个防空壕。我也是乘加奈子被传唤到警察署的吋候偷偷挖掘的,虽然没有找到龟井的尸体,却意外地挖掘出了那三具死尸,这使我大吃一惊。由于警方有失踪者的报案登记,很快就査出了被害人的身份。从这里我才知道,贺川和加奈子是一对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同时也醒悟到,龟井给梅子的信中,提到的‘令人震惊的秘密’的内容。这是龟井在追逐加奈子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的隐私,因此他也惨遭杀害。梅子弄清了这个秘密,她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们的前途,与其让社会舆论指责,说孩子的父亲是谋杀黑市商人的魔鬼,还不如让社会误认为,是自己出于妒忌心,杀死了丈夫。这样,对孩子的压力和影响要小一些……为此,梅子承受了杀夫的罪名,而饮恨服毒自杀。她与社会上所有的母亲一样,为了孩子的前途,甘愿承受任何罪名。想到可怜的梅子,我实在不忍向社会披露此案的真相。否则,梅子牺牲的价值将化为泡影,这样做对她太残酷了,她在九泉之下的灵魂也不会安宁的。” 金田一耕助的表情十分凄然。这天晚上我出了医院。 第十章 浅草附近有片称作“赤玉”的公寓住宅区,在战争中也曾被炮火化为灰烬。战后,随着日本经济的逐步振兴,附近店铺嶙次栉比,由于过于集中,生意不十分景气,所以转向建筑公寓住宅区,并定名为“赤玉”。 一个名叫园部江菊的女人就住在这里。 据说,园部江菊是个自由的轻歌剧演员,她不具体属于哪一个剧团,可以随意参加一个剧团旅行演出,一年之内,大部分时间外出旅行,该住宅是她在东京的居住地,已租用了很久,在一般人看来,支付这种利用率很低的房租,就是一种浪费。 由于江菊是自由的走穴演员,收入较髙,按规定,每三个月交付一次房租,从不拖延,所以,房产管理人员和她的关系相处得很好,只是有些不理解。战后能够在家过安静生活的人,稀若辰星,人们都为生活疲于奔命,也没人对她的经常外出产生什么怀疑。 我出院后,就径直找到了赤玉住宅区,走到园部江菊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里边传来了鼻音很重的女人声音:“是谁呀?” “房屋管理员的助手,来谈房租的。” 我模仿别人的声音回答。接着是穿衣声、开锁声,我用力猛地向里一推,门开了。 “这么晚了还来扰人,房租费不是……啊!……” 她突然认出我来,顿时惊得呆若木鸡。但马上又醒悟了过来,转身扑到床下,去取什么东西,我猛扑过去将她抱住。 “这里可不是成蹊的独门独院,枪声一响,会引来警察的。来……还是把它交给我,来代你保存吧!……” 我从她的手中夺过手枪,放到自已的衣袋里,这才认真地打量起她来: 她正倚在墙上喘着粗气,脸上充满了恐惧、愤怒、自暴自弃的表情。她面色苍白,但马上又变成黑紫色,我盯着她的鼻尖,嘲笑般地说:“啊!……妆化得妙极了,谁都不会想到,你就是贺川加奈子,就是拿着照片对照,也不会认出来的。” 的确如此,现代的化妆技术,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在脸上涂、描的水平,而是可以活生生地创造出一个与原来面容截然不同的,另外的一个人。目前,站在我面前的加奈子,已经是一位金发女郎,鼻翼鼓起,胖乎乎的圆脸盘儿,搽着胭脂和口红,眼皮上贴着长长的睫毛,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涂脂抹粉的女郎,竟是那个典雅髙贵的加奈子,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加奈子……哦,不对!……应该叫江菊。我比你要强得多,至少,我没有改名换姓。而你为了逃避正义,伪装老实,假装正经,不得不经常巧装打扮,改头换面。” 加奈子突然哭丧着脸,扭向一旁,眼睛翻白,好似立即就会昏厥过去一样,全身颤抖着。但她竭力打起精神,咬了咬嘴唇说:“你是怎样知道我在这儿的?”她嘶哑着矂子问我。 我又冷笑一声,说道:“奸雄识奸雄呗!与狐狸打交道的人,得比狐狸更狡猾才行。当你被传唤到警察署的时候,我就搜遍了你的居室,终于找到了你的秘密据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隐藏得确实严密,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我翻出了你的银行存折,存折上写有园部江菊这个名字,和这里的住址,我就猜到你会躲在这儿的。” 她又发昏似地翻了翻白眼,但马上就控制了自己,沮丧地说:“那么,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要把我带到警察署去吗?” “警察署?……不要胡说,我对你倾心已久,现在,我是来找你还愿的,你过去曾经答应我……” “啊!……”加奈子顿时杏眼圆睁,像一只母老虎似地,暴跳如雷,气得发紫的嘴唇,不住地抖动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问我是什么人?记得你曾经猜中过的。” “什么时候?”加奈子锁起眉头,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我。突然,她像看见猛兽似地边退边喊,“你……你……你就是那个杀人魔鬼?” 加奈子失去了平衡,向后仰去,身体不由地离开墙壁,眼看就要瘫倒在地。 我顺势紧紧地搂住了她…… 第十一章 我和加奈子离开东京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们漫无目标地到处流浪,最后,来到九州山坳中的温泉宿,才算逃脱了警方的追捕。 如果我们打算就此生活下去的话,还是完全可以的,但是我和加奈子对生活都失去了兴趣,经多次商量,决定一死了却终生。但是,为了写出上述日记,不得不活到今天。 当这篇日记寄给东京的金田一耕助之时,也就是我们与这个暗淡的社会告别之际,这个时刻就要到来了。 加奈子正在隔壁,做着外出的准备,我的日记就要写完了,然后一块儿到邮局投递。她已经摘掉了园部江菊的假面具,恢复了加奈子那副典雅、高贵的面容,目的是为了在检验尸体的时候,少给警察找点麻烦一一这是我劝她这样做的,加奈子的心意,是死也要化化妆,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要求。 该写的都写了,最后补充一点儿点金田一耕助在侦探中遇到的疑问: 据加奈子讲,龟井的尸体,被装在一个皮箱里,由贺川沉到东京湾的海里去了。杀死贺川的确实是加奈子,以后的事情发展过程,基本上与金田一耕助的推测一致,但有一点不足,即加奈子早就预料到,她和贺川的互相残杀,迟早会出现的,所以,在商谈制造龟井杀人假象的同时,她也看破了贺川准备将自己置于死地的阴谋。他们是一对撕咬在一起的野兽,不是吃掉对方,就是被对方吃掉。 我们的住地周围,传来了布谷鸟的叫声,寂静的山谷唤起人们的睡意,当我一想到这个山坳中的温泉宿,即将成为那个血腥案件的归结地,而传遍整个日本的时候,我的虚荣心多少得到了一些满足。 金田一耕助的追记 八代龙介的手记,基本上叙述了这案件的全部经过,但也不是天衣无缝。 比如,八代在日记中暗示:自己就是那个杀人魔鬼,可没有具体事实,这是个很大的疑点,我认为这是八代先生出于虚荣心和自尊心,产生的一种心理变态;八代先生说:他早就怀疑加奈子这点,也是值得怀疑的,他趁加奈子被传唤到警察署的时候搜出了加奈子的存折,了解了加奈子的秘密,由此可以推出,他原来并不知道加奈子是那么坏的女人,何况,他又几乎被加奈子暗害。 八代是一位有名的侦探小说作家,可连加奈子是一个杀人魔鬼都没有识破,反而差点儿被她杀害,这大大地伤了他的自尊心。为了压倒和报复加奈子,他把自己夸张成比对方更凶恶的魔王,来炫耀自己比加考子技高一筹,这样推测才合情合理。 如果认定八代先生就是杀人魔鬼的话,至少要等到有充分的证据以后,才能定论。不过,八代的这种想法,本身与八代就是那个杀人魔鬼一样可怕。 如果他不是杀人魔鬼的话,又有什么理由,驱使他同加奈子这样的坏女人一同自杀呢?这一点,不能不引起我对现实社会的思考。 八代君对这个活着毫无希望,又无法挽救的社会现实,彻底绝望了,他要用死,来描绘出这黑暗社会的阴影,所以,才拉那个女人一块去死。 我对八代先生采取自杀的动机,还有一个疑点,而且,这个疑点对我来说,至少是个安慰。在最后一次遇到八代先生的时候,曾记得对他说过,如果加奈子终究被捕归案的话,那么,梅子自我牺牲的价值,就将成为泡影,梅子的子女,将成为杀人魔鬼的后代,被世人唾骂。他是出于怜悯之心,竭力保护梅子为之栖牲的意图,避免让加奈子落入警方之手,才督促加奈子和自己一块儿死去。当然,他的厌世思想,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不管怎么说,由于他的努力,与他一起在九州温泉宿自杀的加奈子,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黑市商人们的被杀害,与贺川夫妇联系在一起的证据不足,警方处理此案仍无头绪。 龟井的尸休至今也没有找到,结局也堕入了五里雾中。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八代先生最后写成的日记,偷偷地塞到案卷纸下,较为妥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