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之东瀛杀机》 第一节 纷纷扬扬的雪花,轻盈地飘过海关大楼那哥特式的尖顶,打着旋,轻轻落在黄浦江畔的石头围栏上。冬日黄昏的外滩,一片死寂,一眼望去,除了灰色的天空和阴沉的江面,只有寥寥几个有兴致的游人撑着伞在闲逛。 独坐在江边长椅上的谢婉仪伸出手掸掸自己黑色长皮衣上的雪花,轻轻舒了口气,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过街地下通道的出口。她戴着黑色墨镜,围着鹅黄色长丝巾,更衬得肤色白皙胜雪,别有一种冷艳孤傲的美。 等了一会儿,她那红润的小嘴不耐烦地撇着,泄露了内心的焦急。忽而握紧忽而放开的右手更显出她正在努力按捺自己的情绪。 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应该今天在这里出现的人!随着海关钟楼上的罗马字大钟一格一格缓慢地移动,谢婉仪觉得自己内心正一点点变得像飞雪中的江水一样冷。 突然,地下通道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谢婉仪陡地站起来!不好!是枪声!她立刻拔腿朝枪声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用眼角扫视着周围。 “任何紧急的情况下,你都必须随时注意周围的情形,尤其注意你的背后有没有射来的冷枪!当你跑的时候,必须拼尽全力,如果有一分一毫的迟疑,可能就会被敌人占了先机!” 如此紧张的一刻,谢婉仪脑海中不知怎么闪过父亲的话。 短短十秒钟,谢婉仪就跑到了地下通道入口,她略微停了停,拔枪在手,沉着快速地顺着楼梯方向一步步走去。 这是一个昏暗狭长的通道,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幽幽的光。谢婉仪贴着墙壁疾步走去,目光警惕地四处扫视,耳边只有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痛苦的呻吟声,正隐隐地从左手边黑暗的角落里传过来。谢婉仪循着声音疾步跑去。 一个男人正蜷缩着身子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殷红的血正缓缓地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小白,你怎么样?是谁伤了你?”谢婉仪忙收起枪,蹲下身急切地问。男人——不,确切地说——他还是个大男孩,年轻的脸庞上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谢警官,我——我今天去外白渡桥见那个买家,谁知道刚刚到那里——就被一个男人袭击——他一直跟踪我到这儿——他下手很狠,枪法很准,我被他打了两枪。后来,后来,我也打了他一枪,他逃走了——我想我一定是暴露了,他们知道了我的卧底身份——”一阵剧烈的痉挛让他说不下去。 “小白,你别说话了——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谢婉仪一边轻轻抱起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一边腾出手来掏口袋里的手机。但,小白却拼命抓住她的手,竭力凑近她的耳边,哆嗦着嘴唇说:“Madam,我,我在天堂之翼里待了一年,只见到过一次他们的大哥,但是没有看见脸,我只看见,只看见——” 小白的喘息声越来越粗,眼神却渐渐涣散开,抓着谢婉仪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小白,小白——你醒醒,不要睡,不要睡。”谢婉仪使劲摇晃小白,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死亡的影子,已经开始渐渐爬上小白毫无血色的脸庞。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地下通道的另一头传来。谢婉仪猛地抬起头,一群穿警服的人正疾步而来,她这次来到上海是秘密行动,除了直接上司刘警司外没有其他人了解内幕,大陆公安怎么会得到消息呢?他们居然来得如此迅速。 谢婉仪正在诧异,一个矮小敦实的中年警官已经走到她面前,轻轻问:“你是香港来的谢警官吗?我们是上海市刑警队特别支队,我是邱云升队长。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谢婉仪微微点点头,指指昏迷不醒的小白:“这是我们的一位卧底警官,请赶快把他送到上海最好的医院进行救治。” 中年警官忙回头挥挥手,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把小白抬起来往通道口走去。 “我想是我的上司重案组黄警司通知你们我的行踪的,是吗?”谢婉仪望着被抬走的小白,总算松了口气,和这位邱队长寒暄道。 “黄警司并没有直接通知我们警方。而是怕你有危险,通知了你的一位老朋友,正好他在我们警队做客,于是我们就一起来了。”邱队长有些神秘地笑笑。 “我的老朋友?是谁?”谢婉仪此时脑海中闪过几个人名。 “是我。”一个正蹲在墙角检查着什么的青年男子抬起头,冲着谢婉仪微微一笑。他俊朗的脸庞,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嘴唇在暗淡的灯光中一掠,就像记忆中的一道闪电划过。 苏雨! 谢婉仪心头一震,差点脱口而出这个她一直念念难忘的名字。但随即她咬了咬嘴唇忍住了,只是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轻声地说:“原来是你。” 苏雨这才起身,缓缓地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谢警官,还记得我吗?” 谢婉仪握住那只温润的手,竭力让自己的声调显得轻松:“当然记得你这位神探了,自从上次那件雨蝶号上的案子后,你又帮助刘警司破了好几件悬案,他天天都在警队拿你做榜样激励我们的伙计。只是我后来被派去英国受训半年,没机会再和你合作破案,等我回来时,听说你又突然去了非洲做义工。总是擦肩而过啊,不过我还没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凯撒大教堂。” 谢婉仪一说完凯撒教堂就有点后悔,因为她捕捉到了苏雨眼中一抹稍纵即逝的黯然神伤。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呢?谢婉仪真的有点恨自己的直率性格! 可是,苏雨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内心微妙的变化,微微蹙起眉头:“哦,我最近才从非洲回来,这次来上海协助邱队处理几起案子。黄警司知道我在上海,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打电话给我,让我和上海警方今天来外滩协助你和那位卧底的警官,可惜我们还是来迟了。”说着,他转身缓缓走到刚才小白躺过的地方,默默凝视不语。 邱云升这时走过来问道:“谢警官,请问你们这次来上海是不是为了调查‘天堂之翼’这个秘密组织。” “哦,是的,我们这位白警官是直接从警校选拔出来完成卧底任务的。”谢婉仪连忙收回自己纷乱的思绪,回答道:“反黑组的刘警司是他的直接上司。我们内部有规定,卧底警探都是单线联系的,这样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小白进入‘天堂之翼’组织快一年了,也逐步得到了他们的信任。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今天他按照组织里的决定,独自去外白渡桥和一个军火贩卖集团的人接头。只要完成了这次任务,他就可以得到‘天堂之翼’首领的信任,接近他,搞清他真正的身份——这也是我们香港警方的最终目的——一举破获整个‘天堂之翼’组织。我这次来上海正是为了这件事,因为刘警司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走不开,就让我代替他来和小白接头。我来了以后,是通过申江晚报上的一则招聘启事和他联系上的。这也是他和刘警司事先商量好的——他发布招聘启事,我假装去应聘,我们电话通过一次话。他用暗语告诉我,今天在外滩码头交易后,将军将会亲自来接货,到时候他可以通过随身携带的微型摄像机录下将军的样子和声音,然后再到外滩见我,把资料传递给我。可是,没想到超过约定时间半小时小白还没有来,我感觉情况不对,突然听到地下通道里的枪响,等我跑过来时,他已经中枪倒地了。据他昏倒前说,那个袭击他的男人是从外白渡桥开始跟踪他,到了这儿才向他开枪的,而且,那个人也中了他一枪,逃走了。” “看,那个男人就是在这儿受的伤。”苏雨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谢婉仪和邱云升忙扭头望去,苏雨已经踱到了地下通道的另一边,指指地面说。 谢婉仪和邱云升连忙走过去,定睛一看,原来地上留着一滴滴暗红色的液体。 邱云升蹲下,用手沾了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是血迹!” “这儿还有两个脚印,下面也沾到了血迹,应该是那个行凶者留下的。”谢婉仪扫了一眼靠墙根的地面。 “一个身材很健壮的男人,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以上,最特别的是,这两个脚印一深一浅,一轻一重,说明这个男人是个跛子。”苏雨的话让邱云升和谢婉仪都不由得再仔细看了看那两个脚印,果然如他所说。 “会不会是那个男人被小白打伤了腿?小白昏过去之前说打中了他一枪。”谢婉仪低声质疑。 苏雨摇摇头,用手指向顺着墙根的一路血迹:“不会。看这些血迹的形状,都是一滴一滴椭圆形的,肯定不会是伤到了大腿,那样血会顺着腿往下流,应该形成一滩一滩的血迹。血从离地面50厘米以上的高度落下时,边缘部分会很不规则,有很多小突起。以这样的高度推算,应该是这个凶手的手腕或者手臂部位受了伤。这个男人应该本来就是个跛腿。” 谢婉仪蹲下再仔仔细细地看看,不由面露钦佩之色。 邱云升呵呵笑着说:“小老弟啊,秦阳早就告诉我你是人体电脑,果然是什么刑侦方面的知识都难不住你啊。” 苏雨忙摆摆手:“那是王刚秦队他们在拿我开玩笑呢,从储存记忆的角度上讲,人脑哪能跟电脑比。” “那你知道在我们西九龙警署里,女警员们私下都叫你什么吗?”谢婉仪走到他身边,浅浅一笑。 “什么?”苏雨也有几分好奇。 “靓仔神探。”谢婉仪轻轻吐出四个字。 “哈哈,这倒是实至名归的。”邱云升和周围几个刑警都不禁笑了。 苏雨也颇有几分无奈地笑笑,女人被人夸奖漂亮自然是开心,但是大男人被人称为“靓仔”却未必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时,一个年轻刑警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邱队、雨哥,你们看,那边墙壁上找到一颗子弹,嵌在墙上了,费了半天劲才取出来。”说着,他递上一颗尖尖的弹头。 苏雨、邱云升、谢婉仪都忙凑过来看。 “银色弹头,稀罕物啊,难道是……”邱云升顿住,望了望苏雨。 苏雨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特制的子弹,银色,完美的流线型设计……没错,这枚子弹的主人应该就是他——武士!” “武士?”谢婉仪惊诧地提高了声调,“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天堂之翼’的绝顶杀手武士?” “除了他谁还会用这么昂贵的子弹呢?据说这样的子弹每颗造价都高达好几十美元。‘天堂之翼’里的二号人物,据说他最喜欢各式新型的武器,为此不惜一掷千金。”苏雨缓缓地说。 “武士是‘天堂之翼’组织里轻易不会出动的杀手,这么说,他们已经知道小白是警方卧底了。”谢婉仪似有所悟地说。 邱云升转向她说:“早就有国际刑警方面的情报,说‘天堂之翼’的手伸到了上海,看来果然不假。最近一年上海的有组织犯罪发展得很快,现在看起来是有‘天堂之翼’在背后给予巨大的财力支持。谢督察,我们沪港两地的警方需要互通情报,共同合作,才能尽快破获这个罪恶组织。” 谢婉仪表情沉重地点点头,回答:“正是为了破获这个庞大的组织,我们已经先后派出了多名警员去卧底,三年前有位姓江的警员已经打入了‘天堂之翼’内部,却突然被杀。这次反黑组的刘警司特意从警校选择了个生面孔小白,小白有正义感,甘愿冒险做卧底,连他妈妈生病都没机会回香港去探望。可是现在……” 此时,她心头最大的担忧是小白的生死。似乎是三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现:一样的神秘追杀,一样的重伤倒地,一样的鲜血直流,一样的生死未卜。难道这真的是自己的宿命?谢婉仪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但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现场勘察工作基本进行完毕时,邱云升的手机大声地响了起来,他接过电话,眉头紧锁,面色黯然。 “邱队长,小白他……”谢婉仪心里猛地一沉。 “情况很不好,医院方面还在尽力抢救,白警官曾经苏醒了一会儿,提到要见谢督察你。” 谢婉仪一时脸色煞白,身子不自觉地摇晃着。苏雨轻轻扶住了她,说:“我送你去医院。”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谢婉仪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战栗。该死!男友死后消逝的那种感情再次回到她身体里,她害怕自己已经深深沉沦在那双清澈的眼中。 当苏雨的白色本田车刚刚开到中山路口时,邱云升的电话来了,苏雨默默地把手机递给副驾驶座上的谢婉仪,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车窗外夜色渐渐降临,大片大片的雪花不断扑打在行人的脸上,闪烁不定的彩灯和绿油油的圣诞树在白色的背景里美得不太真实。 今天是平安夜,满街的年轻情侣正甜甜蜜蜜赶着去参加圣诞派对,可是,那个年轻的香港警员永远也不能再给他心爱的女孩送上一束玫瑰了。 “小白,不,不——”谢婉仪拿着手机呜咽难言,突然,她挂掉电话,摇下车窗,伏在车窗边失声痛哭。苏雨继续开着车,眼眶也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又到圣诞同度圣诞,白雪纷飞飘到各处,大家齐心共享贺诞,又到圣诞同度圣诞,愿主基督赐福与你,歌声齐唱欢欣贺诞。”一阵悠扬的圣诞歌远远从街边某家饭店里传来。 夜风凄冷,雪花飞舞,这一晚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圣诞前夜。 第二节 第二天,苏雨要在上海市刑警队度过一个忙碌的圣诞节。他帮着邱云升处理完一起大学里的情杀案,一切证词证物都归入档案准备移交检察院。两个人披上外套走出暖烘烘的办公室。 “苏雨,香港的那位女警官今天来办理遗物认领手续时情绪好些了吗?”邱云升边拉开黑色越野车的车门边问道。 苏雨皱了皱眉头:“好些了,昨晚痛哭了一场,情绪平复了不少。今天手续办完后就等着香港那边来人和她一起把小白的遗体带回去,警队会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说着,两个人坐进了车里。 邱云升发动了车子,重重叹了口气:“唉,听说才22岁,从警校出来后就直接去卧底,连警服都没穿过一天,就这么没了,让做父母的怎么接受得了。更重要的是,香港警方为了查这个‘天堂之翼’,已经连派两名卧底,先后都殉职了,线索就此断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将军和武士真面目究竟如何?小白的卧底身份为什么会暴露?是不是香港警方内部有内鬼?这些都是未解之谜啊。” 苏雨双手抱肘,靠在副驾驶座上,默默点了点头。“天堂之翼”这四个字像一道开启记忆之门的魔咒。 往事如车窗外依然飘散的雪片,不断滑落心间,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旋转木马上深情相拥的身影,美人泪,雨蝶号上飞旋着的白色长裙,宋紫妍美丽无瑕的脸庞…… “苏雨,到了!发什么愣?”车子猛地刹住了,邱云升拍拍他的肩膀。 苏雨忙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惊诧地问:“这是哪儿?喜来登酒店,我不是今晚去你家吃晚饭吗?” 邱云升眨眨眼:“今天是圣诞节,小青年们都出去过节了,我儿子早就跑得没影了。你也该和同龄人一起放松一下,哪能陪我这个老头子过啊?” “可是我在上海不认识什么人,”苏雨说着,望了望酒店晶亮高耸的观光电梯,微微一笑,“不过,这儿应该住着一位我的熟人。” “聪明!不愧是靓仔神探!”邱云升还不忘打趣他一下。 第三节 当苏雨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找到谢婉仪的时候,她正瞪大眼睛要酒保给她开第N瓶啤酒。那个身材瘦小的酒保畏畏缩缩的似乎是在小声说她喝得太多了。 “叫你倒你就倒,废什么话!”谢婉仪猛地一拍吧台,引来周围许多人的目光。 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子试图过来搭讪劝解,被谢婉仪一把推开:“我花钱买酒喝关你们什么事,谁再过来多事别怪我不客气!” 一时酒吧里的人们都议论纷纷:“这个妞真辣。”“说话像是广东那边的。” 谢婉仪气冲冲地站起来想往外走,不料脚步不稳,一个踉跄,要不是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扶住,差点就摔倒了。 “谁?”谢婉仪只觉得头疼欲裂,抬头望去。 苏雨正朝她微微一笑。原来他笑起来竟有浅浅的酒窝,让那张俊朗的脸庞骤然显得有些孩子气。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谢婉仪酒虽醒了大半,但心头有股莫名的晕眩。 “走,我们去吹吹风。”苏雨说着,扶着她,两人一起走出了嘈杂不堪的酒吧。 白色本田轻盈地飞驰,在夜风中越过灯光迷离的闹市,拐过几条冷清的街道,奔向远处黄浦江开阔的江面。 谢婉仪默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从摇下的车窗望出去,东方明珠如坠落在浦江边的一颗巨大泪珠,晶莹夺目。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酒吧?”她突然问。 苏雨一边熟练地把车拐进一个岔道,泊好,一边耐心地说:“很简单,邱队长跟你通话时,我听见他提高声调跟你说了两遍我会上去找你,挂掉电话还嘟囔了一句说你怎么老是反复问他同样的话,这说明你那边的环境肯定比较吵,不会是在房间里,既然没离开酒店,必然是在什么娱乐场所里。你一个人在上海,没什么熟人,应该也不会唱KtV。游泳、按摩这些都不会太吵。以你说话颠倒这一点和你目前的心情,我判断你应该在酒吧,所以直接去了十楼的酒吧找你,其实这些推论都是在我脑子一瞬间完成的,你问起来,我仔细一说,才觉得还真是一个完整的连环。” 谢婉仪拿掉安全带,跳下车,认真地望着他:“你真厉害,怪不得刘警司老说,你是破案方面的天才,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可是这样一来,别人和你在一起也会很累,觉得没什么隐私可言。” 苏雨耸耸肩,竖起黑色风衣的衣领,一甩头:“走,去江边吹吹冷风,你的酒也会醒得快点!” 耳边还是那寂寞的江水拍击之声,眼前还是这繁华绚烂的高楼灯火,只是谢婉仪现在的心情和两天前已是大相径庭了。 雪下得小了些,只是轻轻柔柔地飘落在两人的头发和衣服上。 谢婉仪甩甩染成浅栗色的短发,把皮大衣裹得更紧了些,才缓缓开口:“苏雨,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到这儿来追思一下小白,谢谢你的这片苦心。” “想哭就再哭一场吧,有些事憋在心里久了会生病的。我知道小白的死让你想起了三年前你男朋友的那件案子。” 苏雨轻轻的一句话让谢婉仪的心猛地震颤起来,她一扭头,盯着苏雨,大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男朋友的事?别告诉我这也是你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分析出来的?” 苏雨也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她,温和地说:“其实我在西九龙警署帮着刘警司办案的时候,就听说你男朋友是为了追查‘天堂之翼’组织而殉职的。我这个人分析起事情往往过于理性,一时忘了提起这件事会让你非常痛苦,对不起。” 谢婉仪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她吸了口气,半晌才说:“云峰和我是警校同学,毕业后又一起到了西九龙警署,他办案子很拼命,一钻进案情里去常常连吃饭都忘了,所以大家都叫他‘拼命三郎’。三年前,他接了个骗取巨额保险金的案子,一位家资丰厚的吕姓老太太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就雇了一名年轻的女护士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一年后,这位老太太买了一份巨额保险,受益人正是这个女护士,而且她还立下遗嘱,把自己的全部家产遗赠给这个女护士。” 苏雨插嘴道:“谁知,这个老太太没隔多久就意外身亡了,而这位女护士在拿到全部财产和那笔巨额保险金后就立马人间蒸发了。就算警方搜遍全港岛也没法再找到她了。” “怎么,你听说过这个案子?” “不是,我猜的,这是‘天堂之翼’一贯的作案手法。已经被捕的司徒风就是这样,他们一般行事前就会准备好逃遁的方法。可能是易容,冒名顶替他人,又或者就是逃往遥远的海外。总之,他们不会再以原来那个身份出现了。” 谢婉仪很钦佩地点点头说:“不错,云峰当时的判断和你一样。他也怀疑是‘天堂之翼’的人做了这件案子,所以他马上去查了那个女护士的来历:她来自美国的一个护士培训机构,那边的资料也只能查到她是个孤儿,是华裔家庭出生而已,其他就什么也查不到了。正在云峰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绰号叫烂仔明的线人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是有这件案子的重要线索,但是要他带50万港币去一家咖啡屋和他单独见面。这样做是违反警局内部规定的,可是,云峰为了查明案子,就没有向上级汇报,从自己的银行卡里取了五十万港币去咖啡屋见了烂仔明。谁知他们见面之后,烂仔明拿了钱刚刚走到一条街的街口,就被一辆迎面开来的黑色轿车撞得当场断了气。” 说到这儿,谢婉仪顿了顿,眼神中浮起一层深切的忧伤。苏雨了解她的心情,并不插嘴,只是静静听着。 “据当时去调查的警员告诉我,云峰那天并没有开车,他从咖啡馆出来后,是步行到地铁站的,买了张去油麻地站的票,上了地铁。后来在他衣服口袋里发现了宝庆银楼的取货单,他在那里定了一枚钻戒,打算在第二天我生日时向我求婚,可是他永远也拿不到那枚戒指了。他没能走下那班地铁,当车子开到红磡站时,上来了两个旅游团,车厢里一下子拥挤了。当车子到达下一站时,人群呼啦一下走出车厢,云峰突然倒在地上,他的脖子,他的脖子——” 谢婉仪的嘴唇突然颤动起来,半晌才轻轻说:“他的脖子上被人用很薄的刀片割开了一个大口子,血都喷在了车厢上。赶到的警员抱着他时,他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了。”苏雨的眉头紧紧拧成了疙瘩,仿佛那个在地上捂着脖子痛苦挣扎着的男子就在眼前。 谢婉仪转过头,凝视着夜风中起伏不定的江面,幽幽地说:“他没支撑到救护车赶来,没有留下一句话,等我赶去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只是白床单下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三年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云峰只是移民了,或者是爱上了别的女人,离开了我。可是,昨天,亲眼看着小白就那么死在我面前,我突然意识到云峰是真的不在了,就像这雪花,落在江水里,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变成呜咽之声。 苏雨轻轻拍拍她的背,谢婉仪猛地扑在他肩头,哭声变成了大声的抽泣。 苏雨一动不动,任她倚靠着,好一会儿,才温和地说:“那就相信他已经变成了天上的一个星座,像古希腊神话里的那些神祇一样,当你思念他时,就仰望天空,他总会在那儿发光。” 谢婉仪缓缓抬起头,顺着苏雨的目光望去,在黑漆漆的天空上,果然有几颗小星闪着微弱的盈盈之光。是否,苏珊在身旁这个男人的心里也成了那样的永恒之星呢?谢婉仪想问,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我们一定能查清‘天堂之翼’组织,不管是你男朋友,还是小白,都不会白白牺牲掉。”苏雨的眼神中充满了某种灼热燃烧的东西,温暖而坚定。 “滴滴滴……”手机声骤然响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原来是邱云升打给苏雨的,他在电话里语气很急切。 “有案子?”谢婉仪睁大眼睛问放下电话不断沉吟的苏雨。 “嗯,衡山路一幢高级公寓里发生了命案,邱队说得很含糊,似乎是有个歌星被杀了。”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谢婉仪的眸子里闪出了一丝倔强之色。 “好吧。”苏雨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两人到达紫丁香公寓时,黄色的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几辆警车停在雕刻精美的黑色大门前。 苏雨朝几个年轻刑警扬了扬手,就带着谢婉仪径直走进了幽静的院落中。 这是一幢奶黄色的四层尖顶洋楼,白色的落地窗,白色的罗马柱,微微低垂的白纱窗帘,一派富贵安详的气氛。 但是苏雨他们俩一踏进玄关,就嗅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隐隐的血腥味。一个身体健硕的男子直挺挺地趴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背上插着一把蓝色把手的短刀,流出的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印花地毯。 “一刀毙命!力道很大啊!”谢婉仪微微震惊地说道。 苏雨没说话,绕到尸体旁,蹲下身侧着头仔细查看,喃喃自语道:“是日式短刀。” “眼力不错!这就是主人自己从东京吉田家买回来的一把日式短刀。”邱云升从左边的客厅里迎出来,脸色凝重地说。 “吉田家,那可是东京最著名的刀铺,看来这家主人相当富有,而且酷爱刀具。”苏雨起身,点点头说。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死在自己收藏的刀下,真是悲剧!”谢婉仪在旁感叹了一句。 苏雨摇摇头:“不,这个应该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看他的皮肤黝黑,手臂粗壮有力,左前臂上还刺着一个蓝色的锚的图案,应该当过很长时间的水手,而不会是一个长期待在演艺圈里的人。”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眼睛!这个只是他忠心耿耿的保镖阿来,里面的死者才是屋子的主人!”邱云升说着,用手一指客厅。 苏雨和谢婉仪疾步走了进去,两人不由一愣,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这间屋子,那就是,极尽奢靡! 墙上的金色贴纸,全套的土耳其式的华贵陈设,色彩鲜艳、图案夸张的转角沙发,雕着精美花纹的陈列柜里摆放着许多金光熠熠的华美工艺品。但最吸引人眼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高高挂在墙上的一张巨幅照片! 一个全身白衣,头发染成金黄色的男子正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而笑!他高挺的鼻梁,清晰的嘴唇线条,雕塑般俊美的脸庞都让人一见难忘,但最迷人的还是那双微微泛着忧郁的眸子,一张纯粹东方的面孔配上一双韵味十足的眼睛,不能不说是造物主的一件完美作品! “杰克!罗永俊!原来是他!”谢婉仪惊诧地轻声说。 “对,就是那个曾在香港红极一时的歌星!后来他突然引退歌坛,来到上海定居,买了这处以前某位大亨的小公馆,进行了重新装修改造,就成了现在的紫丁香公寓。”邱云升跟进来,缓缓说。 “那他现在在哪儿?”谢婉仪环顾四下,并没有发现罗永俊的尸体。 “他在这儿。”已经踱到壁炉前的苏雨沉声说。 谢婉仪忙转身望去,目光刚好触到壁炉中那团焦黑的物体,惊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邱队长,他……他就是罗永俊?” 邱云升默默点点头:“根据鉴识科刚才现场给这具焦尸做的DNA比对来看,这具尸体应该就是罗本人。不过从技术层面上说,也可能是罗永俊的孪生兄弟或者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性直系亲属。但是,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他是个孤儿,从小生活在日本,二十岁左右到香港通过歌唱比赛进入演艺圈,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只有罗子鸣一个儿子,另外在香港还有个女儿,是第一次婚姻前妻所生。所以这壁炉里的应该就是罗永俊本人。”说着,他也走到壁炉前,和苏雨一起凝视着这具已完全辨不出面目的焦尸。 这是一个极具异域风格的镶金边壁炉,炉膛用耐火砖砌成,上面还通有铁质的烟囱,炉子边的大柳条篮里还搁着不少木炭,可见主人平时就有生火取暖的习惯。 “邱队,能确定罗永俊的遇害时间吗?”苏雨轻声问。 “通过询问家里其他人,当时他们都出门了,死者和他的贴身保镖两个人在家,遇害时间大致在晚上的九点到九点半左右。不过,根据尸体烧焦的程度来看,法医恐怕做不了胃里残余物的化验,只能让他们做个皮肤烧焦的试验,看看到底烧了多长时间才到这样的程度。” 苏雨蹲下身,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具焦尸的表面:“我想烧了大约有二十分钟吧,不然不会造成身体表面这样焦黄或者炭化的。验一验鼻腔和肺部,就可以知道是生前还是死后被烧的,不过,我倾向于他是死后被焚尸的。” “为什么?”走到他们身后的谢婉仪好奇地问。 苏雨回头望了她一眼:“如果一个大活人被火烧,不会完全不挣扎的,即使他当时身受重伤或者神智昏迷,也会拼尽力气来翻滚挣扎的,这是人的求生本能。可是你看,现在尸体被放在壁炉里,炉膛这么狭窄,如果他要翻滚挣扎,不可能翻不出来,这充分说明这是凶手在杀死他后才焚烧尸体的。” “你真是太厉害了!那你能猜出凶手是怎么杀了罗永俊吗?”谢婉仪忍不住还要难为一下苏雨。 邱云升不由摇头苦笑了一下:“谢督察,你真以为苏雨是通灵的神汉吗?看一看尸体就能知道他是怎么遇害的?这个凶手既然要特意焚烧尸体,我看就是为了不让我们警方调查出罗永俊的真正死因。” “应该是这样,另外我的第六感还告诉我,这个凶手必然是为了掩饰什么不得不焚烧尸体的。”苏雨微微皱起眉。 “你的第六感通常都是很准的,就像上次在雨蝶号上,你感觉到液体炸弹藏在露天游泳池中,我们才能在最后几分钟赶到底舱的控制室,破坏了电脑,停止了那个木马程序。要不我们一船的人都飞上青天了!”谢婉仪脱口而出,说完了就马上很后悔,抿抿嘴唇,不好意思地望着苏雨。 “苏雨啊,谈谈你的想法吧。”邱云升也期待地望着苏雨。 “我想,凶手应该不止一个人!”苏雨眼光闪烁,慢慢踱到沙发前,继续说。 “死在楼梯口的保镖阿来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根据资料,他原先是学武术出身,进过国家队,还拿过冠军,颇有些功夫。这个凶手能一下子捅死他,肯定力气很大,身手不差。而且一定是乘他不备,突然偷袭。这个人应该是从门外悄悄潜入的第一个凶手。而第二个凶手则是在室内和罗永俊谈话的人,看沙发前的这块地毯,还比较新,上面有两处比较明显的鞋印,表明有两个人站在这儿谈过话。看鞋印的朝向,他和罗永俊是面对面站着。至于他是如何下手的……等等……这块污迹是什么?”地毯上的一块深色痕迹吸引了苏雨,他屈腿跪下,用手指沾了点,举起对着光线仔细看看。 “是红茶!看来和罗永俊谈话的人递给他一杯红茶。后来茶杯被打翻在地。留下了这块污迹。可是,茶杯呢?却不见了,应该是被那个人拿走了。” 邱云升思忖着说:“难道是下毒?凶手为了不让人验出那茶杯里有毒,所以拿走了茶杯。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意味着这个凶手是——”说着,他有点兴奋地拍了一下苏雨的肩膀。 苏雨微微点头:“对,应该是家庭成员或者是很熟悉死者的人,不然不会端茶给死者喝。死者的戒备心很重,甚至还专门请了阿来这样一位贴身保镖,如果不是很亲近的人,他也不会那么放心地喝下这杯茶。” 邱云升皱了皱眉头:“不过究竟是不是中毒,以死者被烧焦的程度来说,恐怕已经难以化验出来了,所以也就更无从得出是中的什么毒。这个下手的人心思可谓深不可测啊!不过幸亏还有这块地毯上的污迹,可以拿去化验看看。” 谢婉仪听着他们俩的话,咬了咬嘴唇,急切地插话道:“不过,苏雨,你怎么能确定站在地毯上谈话的两个人中有死者呢,这屋子里的脚印又杂又多,你怎么能断定地毯上的脚印属于死者呢?” “这很简单,你看看地毯上的这双脚印,和这屋子里其他的脚印都不同,很浅。而且注意看前面,鞋头处又长又尖,这不是一双皮鞋或者休闲鞋,应该是一双什么鞋呢?死者在自己家里穿着,我猜想应该是拖鞋,而且是一双土耳其拖鞋!” “有道理!我来的时候也检查过整个屋子,只有地毯上的这双脚印是与别的地方不同的。经苏雨这么一说,再想想,真的应该是土耳其拖鞋的鞋印!这屋子里的风格就是土耳其式的,看来这个罗永俊很喜欢这种风格!那么另外一双脚印就应该属于凶手了。”邱云升连连点头。 苏雨拍拍手,站起身:“这个端红茶给罗永俊的人应该就在他身边。邱队,对家里人的询问情况怎么样?” “我初步问了一下,出事的时候应该只有罗永俊一个人在家,今晚是圣诞夜,其他人都出去参加各种聚会活动了。” “他儿子罗子鸣在学校里参加活动不在家很正常,可是为什么他的妻子不和罗永俊一起待在家里呢?或者罗永俊为什么不和他妻子一起出去参加聚会呢?他们夫妻间的感情怎么样?” 邱云升一皱眉:“这个我们倒不是很清楚,据说这位罗太太原先也是演艺圈中的人,很漂亮。他们俩是再婚,罗永俊原先在香港有过一次婚姻,在第一次婚姻中有过一个女儿,而这位罗太太后来又给他生了儿子罗子鸣。” “这件事当时在香港是街知巷闻的大新闻,传得沸沸扬扬。罗永俊和玉女歌手出身的余美琪传婚外恋情,最后罗永俊的婚姻以离婚告终,不久两人在美国低调结婚,香港的八卦周刊上那一段时间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件事。我们警局里的好多女孩子都是罗永俊的歌迷,还一直议论他们俩也算是俊男美女,很登对呢。后来一些小报上也曾经报道过,说他们婚后失和,余美琪曾经报过警,说罗永俊殴打她,报上还有一张余美琪戴着大墨镜去警局验伤的照片呢。”谢婉仪在一旁插嘴道。 苏雨微微一笑:“看来这位罗太太的嫌疑也不小。邱队,我们分别找余美琪、罗子鸣谈谈吧。对了,还有家里的仆人,这么大的房子应该有不止一个仆人。” “一共有两个保姆,分别负责打扫房间、做饭,另外花园和泳池那边还定期有工人过来做清洁工作。不过奇怪的是,保姆们都说,今天一早,罗永俊突然让他们都放假一天,原定要来清洁游泳池的工人也让取消了,说是今天圣诞,让大家都休息。” 苏雨听着,点点头,摸着下巴缓缓说:“这件事的确很古怪!为什么偏偏是今天,罗永俊会让保姆们都放假?而他自己却死于非命!邱队,先让你的人取走尸骨吧,搬走楼梯口那具尸体,把现场清理一下,我们再见见那两个保姆。” 邱云升出门一招呼,刑警队鉴识科的人进屋里一阵忙乎,拍照取证,还小心翼翼地取走了壁炉里的尸骨。 不一会儿,两个面色惶恐的中年保姆走进客厅来。 苏雨微笑着请她们坐下,温和地问:“李阿姨、王阿姨是吧,我想问问,今天一早你们的主人,也就是死者罗永俊让你们放假时,是怎么说的?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越详细越好!” 被称为李阿姨的保姆低头想了想说:“本来,我早早起床,想给少爷熬燕窝粥,昨晚他回来后就吩咐我今天一早就要做好,还要用保温桶装好。可是,走过客厅时,看到老爷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蓝色信封呆呆地出神,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老爷是习惯晚起的,平时一般不到10点不会起床,那时才7点多一点,怎么就起床了?我觉得奇怪就走进去想问他,早点想吃点什么?谁知道刚走到他身后,还没开口,他突然转过身来,很凶地大声嚷着,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快出去!我给吓的啊,赶紧跑了出来。警官,您不知道,当时老爷的脸色多难看。我从来没见过那种……那种吓人的脸。” 苏雨和邱云升互相看了一眼,这一点的确很古怪,究竟罗永俊收到的是一封什么样的邮件呢? “那你有没有看清罗永俊手里的信封是什么样子的?” 李阿姨低头想了想:“是个蓝色的信封,长长的,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就没看清了,我一叫罗先生,他就马上把信封藏进了口袋里,所以我只瞥到一眼。” 站在旁边身材瘦小的王阿姨这时插嘴说:“那个蓝色信封是我今天一大早从后门口的邮箱里拿出来的,上面写着罗先生的名字,当时我还想,今天邮差来得真早,七点不到就把信送来了。我拿进来放在客厅茶几上时,觉得那信封里瘪瘪的,似乎并没有信纸。” 苏雨摸摸下巴,追问道:“王阿姨,是不是昨晚你也拿了几封银行的信进来?” 王阿姨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警官,你怎么知道的?昨晚我的确是拿了几封银行的信进来。” 苏雨默默地点点头。 邱云升接着问:“那后来罗永俊为什么会好好的让你们都放一天假的呢?” 李阿姨想了想说:“罗先生、罗太太吃完早饭后,我刚要收拾碗筷,罗先生就把我们叫住,说今天是圣诞节,太太和少爷都会出去过节,他想一个人在家里静一静,我们也可以放假一天,休息一下。我们当然是非常高兴,满口答应着去厨房把剩下的一些事情忙完就出去逛街了。” 两位阿姨走出客厅后,邱云升皱着眉头沉吟:“奇怪啊,这两个保姆说的那个蓝色信封我们来案发现场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啊,难道是被凶手拿走了?” 苏雨默默点点头,拿起搁在壁炉上的几张单子说:“看来那封蓝色信封的信肯定不是邮差送来的,而应该是某个人今早放进邮箱里的。你们看,罗永俊的几张信用卡账单都是昨晚送来的,邮差们一般每天只会在固定时间去某处送信,今早来送信的那个人一定不是邮差。” 谢婉仪凑过来看看账单,困惑地问:“苏雨,你怎么知道这几张账单是昨晚送来的?” “首先,这几张账单是搁在壁炉上的,你看这张单子上有个小小的烧焦的黑洞,应该是罗永俊站在壁炉边看账单时溅上去的火星造成的。而只有晚上,这个壁炉才会点燃,由此我判断这几张账单是昨晚拿进来的。” “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怎么能想到这么多?”谢婉仪望着苏雨,眼神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邱云升微微一笑,走过来问:“苏雨,你分析一下,这个送信的人是不是就是凶手?他为什么又要拿走那个蓝色信封呢?” 苏雨略略沉吟:“根据李阿姨所说,罗永俊看到那个蓝色信封非常恐惧,这应该是一封恐吓信。凶手杀人焚尸后拿走那个信封,应该是怕那封信暴露了他和罗永俊之间的某种关系。邱队,我们现在去见见那位曾经的玉女歌手罗太太和她的儿子吧,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 第四节 虽然早就在电视杂志上看过不少余美琪的照片,但是当她本人走进客厅时,还是不由得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眼前一亮,染成栗色的长长卷发,隐隐含着悲痛的大眼睛,就算是只穿了件家常的桃红色丝绸棉睡衣,也称得上是人间尤物! 谢婉仪不自觉地捋了捋自己的短发,心里暗暗觉得自己似乎缺乏了一份女人的风情。 邱云升把手一摆:“罗太太,您请坐,关于您先生的案子,我和这位苏先生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余美琪裹紧睡衣,轻轻倚靠在沙发上,还没开口就低声叹了口气:“这件惨祸真是让我都快崩溃了。你们早上已经问了一遍了,怎么又来问?我现在都无法睡觉,只要一闭眼就是杰克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求求你们别再问了,我说过了,我今天下午出门和朋友一起去新天地酒吧过圣诞夜,根本不在家,直到李阿姨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杰克出了事。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看到那种惨状!”说着,余美琪抱紧双肩,身子不由地瑟瑟发起抖来。 谢婉仪忙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 “谢谢。”余美琪抬起头,感激地笑笑。 “罗太太,我叫苏雨,协助邱队长查这个案子,我想请你详细回忆一下,你今天离开家之前,最后看到您丈夫的时候,他是什么状态?” 余美琪低头抿了一口茶,幽幽地说:“今天下午我离开家之前,在楼上卧室里换好了晚上化装舞会要穿的裙子,拿好头饰,走下楼来,经过客厅,想跟杰克打个招呼,本来朋友们想让他一起去的,但他说头疼,想一个人在家里静一静,所以我就不勉强他了。当我走进客厅的时候,看见杰克正站在壁炉前翻看几张银行寄来的账单,脸色很差。” 苏雨打断她问道:“罗太太,你走进客厅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蓝色的信封?” 余美琪茫然地摇摇头:“蓝色信封?没有,没看到。我记得当时我走过去从背后抱着杰克和他开个玩笑,谁知道他浑身一哆嗦,猛地转身把我推开,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笑说:‘是你啊,吓了我一大跳!’说真的,其实我当时真的被他吓坏了,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害怕的样子。” 害怕!看来罗永俊的确在恐惧着什么?邱云升、谢婉仪、苏雨互相交换了眼神。 余美琪顿了顿,接着说:“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含糊地说,最近香港的地产不景气,他在那边买的几幢别墅都是贷款的,所以银行一直在催还,有些压力。我就说,让他别担心,不行我就复出拍几个广告好了,或者他再去开个亚洲巡回演唱会,前年他开的那个似水年华旧歌经典演唱会就非常卖座。他笑笑,安慰我说没事的,他在九龙港岛开的那几家高级餐厅都很赚钱,小小难关会渡过的,让我晚上玩得开心点,别担心他。就这些,我记得的就是这些了。” 余美琪说着,神色凄楚地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擦擦眼睛。 苏雨沉思片刻后问:“罗太太,据你所知,罗先生有没有什么特别令他害怕的人或者事?” “没有,杰克为人很仗义,在圈内人缘极好。我和杰克结婚已经十几年了,从没见过他有什么仇人,除了……除了他以前的老婆,那个女人恨透了我。她自己生不了儿子,当然嫉妒我了。其实当年也不是我插足他们,她脾气坏,老是和杰克吵架,两个人的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了。”余美琪辩解似的说道。 苏雨默默点点头,抬头望了望,问道:“罗公子呢?没下楼来吗?我还想问他一些情况。或许他会知道一些罗先生的心事,据说罗先生很宠爱他,父子之间不是往往会更亲近一些吗?也许罗公子会知道什么线索。” 余美琪忙连连摇头:“警官,你们别再问子鸣了,他才17岁,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心智还不太成熟,现在他爸爸死得这么惨,他已经大受打击,现在有点发烧说胡话,医生正在楼上给他注射点滴。求求你们就别再折腾他了。” 邱云升也在苏雨耳边悄声说:“罗子鸣那孩子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今天一进客厅,看了一眼壁炉里的尸体,就大叫一声晕了过去。我赶紧让人把他抬到楼上去了,这会儿又发烧了,等过几天他情绪平稳些再问吧。” 苏雨默默点了点头,对余美琪轻声说:“罗太太,节哀!请先上楼休息吧。” “谢谢。”余美琪疲惫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客厅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一个身穿藏青色校服的女孩子突然奔了进来,猛抓住余美琪的手激动地问道:“阿姨,我在学校里听说你们家里出了事,是不是子鸣有什么事?他现在怎么样?” “小兰,你别紧张,不是子鸣有事,是他爸爸,他爸爸被人谋害了。不过子鸣受了打击,正在楼上打点滴呢。”余美琪颇有些心疼地安慰着这个少女。 少女似乎大大地松了口气,但随即蹙起弯弯的眉毛,柔声道:“阿姨,对不起,我太冒失了。罗叔叔的事你别太伤心了,这些警察叔叔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邱云升走上前微笑着问道:“罗太太,这位是?” “哦,是我们子鸣的同学,白兰,是个勤奋懂事的好女孩,子鸣自从遇上她以后变得乖多了,学习成绩都提高了好多。” “阿姨,您别夸我了,我哪儿有那么好?我想上去看看子鸣。”少女显然有些羞涩,垂头挽着余美琪,两人很亲密地往楼上走去。 “真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谢婉仪感叹地说了一句。 苏雨微微一笑:“而且还一边打工一边上学?” “你怎么知道她还在一边打工?”谢婉仪惊诧地望着他。 “其实是长期养成的习惯,我看一个人会注意她的一些小物品、小动作。刚才这个女孩背的书包上拴着一个小小的卡片,卡片上似乎是某家连锁快餐店的标志,而这种卡通常是员工们用于考勤打卡的。这样一联想,很自然这个女孩子目前在快餐店打工。另外,刚才李阿姨所说的,罗子鸣早上催着她去炖的燕窝粥应该也是给这个女孩子准备的。” “对啊,男人总不会喝什么燕窝粥的,给他妈妈喝的也不用特意吩咐用保温瓶装好,肯定是给这个女孩子准备的。”谢婉仪说着,不由得拍了一下手。 邱云升插嘴说:“你们别研究这个女孩子了,还是说说案子吧。你们觉得刚才余美琪的说辞是不是可信?我总觉得她的悲伤之情不那么真,有点像在表演。” 苏雨点了点头,缓缓说:“嗯,我也有这种感觉,特别是她拿纸巾擦眼睛的那个动作,很优美,她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注意到别让自己的妆容被弄花。这个很不正常,她的丈夫今天才刚刚惨死,正常的女人必定会非常伤心绝望,这个时候谁会那么注重仪表,她的悲痛看起来倒更像一场表演。” “是啊,想想刚才这个女人的确很做作。不过也许是她职业的关系,演员总是在演戏,有可能就分不清生活和舞台了。”谢婉仪微微皱眉。 邱云升接口轻轻说:“这个女人很可疑!苏雨,你看呢?” “查她今晚去参加圣诞派对的酒吧,那里可能会有线索。另外,邱队,等过几天,我们还是要接触一下罗子鸣,一个家庭里的成员多多少少会有交流,有时常常是无意中的几句话就能解开整个谜团。”苏雨说着,眼神时而沉思时而迷惘。谢婉仪和邱云升默默地注视着他。 窗外的雪花,一朵朵飘过冷寂的天空,忧伤的歌喉一般,在夜的弦上低声吟唱着某种阴沉的调调。雪整整下了一夜,才稍稍停息,清晨的上海成了素裹银装的琉璃世界。变幻不定的景物,从汽车的反光镜不断划过,白色本田车沿着外滩轻快地飞驰。 “小白的家人这几天就会赶到上海跟他做最后的告别,你不等一等再和他们一起回香港吗?” “本来是要等的,但是黄警司急着要我赶快回去,重案组最近接手了件变态色魔强奸少女案,非常棘手,人手非常短缺。”谢婉仪望着窗外,神色有些抑郁地说。 突然,她有些惊喜地叫道:“看那边,外白渡桥!依萍跳下去的那座桥哦!” 正在专心驾车的苏雨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怎么,你这辣手警花也喜欢看《情深深雨蒙蒙》这种琼瑶片?” 谢婉仪白了他一眼:“你这种铁血神探居然还知道情深深雨蒙蒙?” “哦,我妹妹小蝶喜欢看,一边看还一边畅想要找到和里面的男主角一样深情英俊的男子。” 你不就是深情英俊的男子?谢婉仪差点脱口而出,努力抿了抿嘴唇,笑笑说:“我还记得小蝶,她很可爱,现在找到意中人了吗?” “哦,这一阵子小薇陪着她在意大利旅行,一直能收到她们寄来的明信片,说不定会有什么艳遇的吧。”苏雨说着,轻轻一打方向盘,车子飞快地驶进一段长长的甬道,已经看得见那流线型的候机楼了。 “苏雨,后来你有没有去英国的监狱探望苏珊?”谢婉仪轻声问,心却猛地跳个不停。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听见车子引擎嗡嗡的声音。谢婉仪已经开始在心里后悔自己的鲁莽。 “去过两次,可是英国所有的女子监狱里都查不到苏珊的入狱记录,英国警方也只是透露她被关押在某个秘密的地方,因为‘天堂之翼’组织非常隐秘和庞大,不允许她被任何人探视。所以我只是去了她小时候待过的圣母孤儿院转了转,那儿已经修缮一新,但是很多修女嬷嬷还记得苏珊小时候的事情,她们还告诉我她的中文名叫许若蓝。” 苏雨的声音格外地沉静,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柠檬。谢婉仪还想再说什么,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候机大厅的门前。每次似乎都是匆匆相遇,每次似乎都是匆匆而别。苏雨似乎永远都只是自己天空中粲然划过的流星。谢婉仪推着行李车缓步走着默默想,她再次转头望望那个远远朝自己挥手道别的男子。“离别,只是为了能更深切的想念!”不知为什么,心里猛地涌上这样一句话,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还是那个在悍匪面前面不改色的谢婉仪吗?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转身推着行李车进了闸口。 苏雨凝视着那个修长苗条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刚一转身,就看见邱云升急匆匆地迎面走来。 “苏雨,我正急着找你呢!”邱云升说着,脸色骤然严肃起来。 “怎么?紫丁香公寓的案子有进展?”苏雨的眼光一闪。 邱云升“唉”了一声,“就是没什么显著的进展我才着急,那三个阿姨都查了,没可疑,昨天下午全部都离开了公寓,回了各自家里。余美琪去参加圣诞聚会的那个酒吧我也让小方去过了,她的几个影视圈的朋友都很确定她从下午四点一直待在那儿,直到警方通知她,都没离开过。至于他儿子罗子鸣,那就更不可疑了,他上的是寄宿制的贵族学校,学校的管理很严格,经过打电话和校方核实,他昨天下午在学校参加了校方举办的圣诞舞台剧演出,他还是个主要演员,演男主角,一大群人看着他,不可能离开。苏雨,照你昨天的那番推测,凶手很可能是死者罗永俊身边的人,可是这一天查下来,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没动机没时间。从昨天四点以后,整个紫丁香公寓里就只有罗永俊和死去的阿来在,紫丁香公寓大门前是装有摄像头的,可是我们调取录像看了,没有任何人在那个时间段进出过公寓。” “那后门呢?有没有装摄像设备?” 邱云升摇摇头:“那倒没有,我也注意到了那个后门,紫丁香公寓后面是一条小巷,叫相思巷,因为那一片全是政府定下来的有历史价值的民居,所以相思巷里的老房子保持得很好,建筑都没有被破坏。常有一些摄影爱好者来拍摄老上海的风貌,这两天恰好也有一批艺术院校的学生在那里拍照片,我们的侦查员今天去询问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昨天整个下午他们都在那条巷子里,还特地拍了不少紫丁香公寓的照片,没见到一个人从那个后门走出来。那么多双眼睛,总不会都看错了。看来这个凶手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杀了人之后又消失了。” 苏雨猛转过头,眼神中露出一抹坚毅的光:“邱队,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不是我们能力所及的事,我们要找的是那些消失了的线索。” “消失了的线索?你还是怀疑是罗永俊身边的人作的案?” 苏雨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现在没有任何明确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任何案子都是从一片混沌开始的,看似最不可能的事往往就隐藏着很多可能。邱队,现在是下午三点,正是上课时间,我们先去罗子鸣的学校了解一些情况吧。”苏雨说着就转身往越野车那边快步走去。 邱云升一边跟过去打开车门一边惊诧地追问:“你不会是怀疑他儿子吧,那孩子你昨天没见着,一个清秀忧郁的男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么残忍利索的杀人手法,他根本做不出来。” 苏雨默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绑好了安全带,轻声说:“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世界上最美丽可爱的女孩子,最后却被发现是连环凶案的罪犯。不,外表是最不可靠的,我们要探寻的是人的内心。” 邱云升颇为诧异地望望苏雨,刚想问什么,但触到那略带感伤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他推动操纵杆,利索地一打方向盘,越野车刷地掉了个头,往黄浦江过江隧道驶去。 位于浦东的蒲公英国际学校里,绿荫成片,气派的全数字化教学楼,整洁宽敞的足球场、网球场、田径场,尽显这所学校的贵族风范。邱云升的黑色越野车沿着一路遍植香樟树的柏油大道轻快地飞驰,稳稳停在那座酷似贝壳形状的四层小楼前。二人跳下车,邱云升抬头看了看小楼上的几个流云飞瀑似的金色大字,扭头对苏雨说:“就是这儿,这是他们学校的蝴蝶剧场,昨天下午罗子鸣就是在这儿演舞台剧的。好几百人观看了演出。据说他演得非常出色,比平时都要出彩。”苏雨默默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几个穿着浅灰色上装,红色苏格兰裙子的女学生说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踏上台阶,往剧场里走去,其中一个还淡淡地瞥了苏雨他们俩一眼。 “白兰。”苏雨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那个长着一双妩媚大眼睛的女孩子停下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另几个女孩子也停下来好奇地望着他们俩。 “原来是两位警官叔叔,你们怎么来了?”女孩的语气里有些微微的不满。 邱云升这才认出眼前的女孩就是昨天在紫丁香公寓看到的那个被余美琪唤作“白兰”的女孩。他呵呵一笑:“哦,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来,苏雨这眼睛是照相机,见过一面的人都记得。你叫白兰,你是罗子鸣的同学,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对,我和罗子鸣是一个班的同学。你们今天来,是来调查他的?他爸爸死了,已经很惨了,你们……还怀疑他?”白兰虽然在回答邱云升的话,但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望着苏雨。 “哦,不是怀疑,你别多心,只是例行的调查询问,这是我们的工作,请理解。对了,你知不知道罗子鸣昨天参演的那部戏叫什么名字?” “歌剧魅影。” 白兰轻轻吐出的这几个字不知怎么竟让邱云升这个大男人心里轻轻一颤。 一个舞台剧怎么叫这么个诡异的名字? “他为沉睡中的我歌唱,他从我的梦中而来,那声音在呼唤着我,呼喊着我的名字……”苏雨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哼了几句英文歌。 邱云升惊诧地望望他,还未开口,站在白兰旁边的另一个身材纤细、面容秀丽的高个女孩子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你会唱这首歌——你会唱《歌剧魅影》的主题歌?” “我去年帮我妈咪去美国办点事,还专门去百老汇看了这出音乐剧。的确是感人至深的一出戏,没想到你们一帮中学生会想到要排演这出戏。” “你以为我们年纪小,就小看我们,别忘了我们蒲公英国际学校的蝴蝶剧社在全上海都很有名气的。我们是很专业的,你们还不知道帮我们排演这出戏的导演就是郑晓明郑导吧?!” 高个女孩的一席话着实让邱云升和苏雨都有点吃惊,这个郑晓明可不是等闲之辈,是个颇有名气的新锐导演。最近正在各院线热映的一部青春片就是他一手执导的,谁能想到他居然肯来为一帮半大孩子导一出舞台剧。 “玫瑰,别说了,他们是来调查罗子鸣爸爸的事情的,剧社的人现在都在里面排练呢。走,我们带你们过去,问问他们就知道罗子鸣昨天的演出是多么成功。”白兰忽闪了一下大眼睛,拽了拽高个女孩的手,两人径直往前走去。 苏雨和邱云升互相交换了眼神,忙快步跟上,随着这群女孩子一起走进椭圆形的小剧场。 几个穿戏服的年轻男女端坐在剧场最前排,全神贯注地听一个披着长发的微胖中年男子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被白兰叫做玫瑰的高个女孩回过头,冲着苏雨和邱云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帮人悄悄地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夏玫瑰,你怎么回事?还不快过来,我们都排到第三场了,就等你了。”微胖中年男人猛一抬头,一眼瞅见高个女孩,隔着整个剧场就很不耐烦地大喊了一声。 夏玫瑰极不情愿地缓缓起身,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郑导,我昨天演出结束后已经和副导演说过了,让嘉莉替我吧,我不想再演克里斯蒂娜这个角色了。”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中年男子粗暴地打断了:“夏玫瑰,我知道你爸爸是马来西亚的大富豪,但是你要记住,你在蝴蝶剧社里,在我郑晓明的眼里,不是什么豪门千金,就只是个单纯的演员而已。克里斯蒂娜这个角色,你当初是怎么争取到的?过一阵子这出戏还要去参加亚洲中学生交流项目,去美国表演,现在罗子鸣家里出了事,不能继续参演。你要也辞演,那我们其他演员辛辛苦苦的不就白排了?做事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有始没终的?”严厉的语气让夏玫瑰几次欲言又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玫瑰,你快点过来吧,别惹郑导生气了。虽然子鸣不在,我们好好加油,还是会把这出戏演得很成功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戴着半边白色面具,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高个男孩也从前排立起身来,关切地呼喊着夏玫瑰。 周围的女孩们也都纷纷小声地劝着夏玫瑰,她只得缓缓地走出自己的座位,一步步向剧院前面走去。 郑晓明的脸色这才慢慢阴转晴,缓和下来,把手一挥,很激情地说:“造型师赶紧帮夏玫瑰上妆,其他人再把位置走一遍。三十分钟后,我们再把第二幕排一次,一定要进入角色中去,让观众们为你们陶醉!明白了?” “明白了!”演员们齐声答道,各自拿着台词去走位了。 郑晓明长长地舒了口气,带这帮半大孩子,还真是比专业演员还要费神。 “郑导,耽误你一点时间,我们是上海市公安局的,关于罗子鸣的事情,有点问题想问问你。” 郑晓明猛地扭过头,正触到苏雨那清澈的目光。邱云升向他扬了扬手中的警官证。郑晓明微微一皱眉,有点诧异地说:“哦,怎么,昨天你们的一位警官不是打电话和我联系过了,我已经告诉他了,罗子鸣昨天一下午都在蝴蝶剧社排演《歌剧魅影》,没有离开过,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邱云升不急不缓地说:“郑导,是这样,你可能也听说了,罗子鸣的爸爸罗永俊先生是被残忍杀害的,关于凶手的动机,我们现在还没有定论,所以需要从他的每个家庭成员身上来寻找。有时候一件很小的事也会给我们提供很重要的线索,所以我们才会再来调查一下罗子鸣在学校里接触到的人和事,除了您,我们还想和蝴蝶剧社里的其他成员都分别聊聊,希望得到您的大力配合。” 郑晓明眼光闪了闪,点了点头,缓缓说:“其实,子鸣的爸爸也是我个人很仰慕的一位演艺界前辈,他的死我也感到很惋惜,很震惊。听说他死得很惨,他在圈内人缘是很好的,谁会下这样的狠手呢?如果能帮得上忙的话,我自然会尽力的。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尽管问吧。至于蝴蝶剧社的演员们,一会儿他们排完了第二幕,你们也可以和他们好好谈谈。两位请坐下谈吧。” 三个人在前排坐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助手忙殷勤地送上来三杯茶。 “郑导,我想罗子鸣在你们这出戏中本来扮演的是幽灵这个角色,是吗?听说他昨天演得特别出色,比平时都要好。”苏雨抿了一口茶,轻轻问。 郑晓明颇为兴奋地点点头:“是啊,子鸣不论是长相还是演技都很有他爸爸的风范,这孩子很适合演这样的悲情角色。我敢说,假以时日,他在影视圈里一定能出人头地。可惜,他爸爸偏偏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昨天,他的确是演得非常好,第一幕里,他还只是发挥了平时排演时的水平,到了第二幕,他的状态越来越好。幽灵被女主角克里斯蒂娜掀起面具,被大家看到他那丑陋的面容,绝望地把他心爱的女子带到地下室里,向她表白,被她拒绝,就恼羞成怒,逼迫她选择是嫁给自己还是放弃爱人的生命。演这段时,子鸣真是超水平发挥了,他把主人公那种绝望的深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所有的观众都被他带入到剧情里去了。最后全体谢幕时,全场一片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子鸣连谢了三次幕,演得太投入了,下来以后,整个人都累瘫了,我就马上让助理送他去休息室,让他好好睡了一会儿,直到,直到你们警方的电话打来,我们才去叫醒他,他正睡得糊里糊涂的呢。” “是这样,郑导,你仔细回忆一下,昨天在整个演出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苏雨一边问一边取出了电子记事本。 “任何的小事情,只要是在演出过程中发生的,都可以说说。郑导,请您仔细回想一下。以往的案件里,有些很微不足道的事情都会挖出很重要的线索。”邱云升很诚恳地补充道。 郑晓明想了想,思忖着说:“昨天的演出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第二幕演到一半时,发生了一件小意外,演出不得不临时中断了几分钟。” “什么事?”苏雨和邱云升都来了精神。 “嗯,其实不过是道具人员的一个小失误,就在子鸣扮演的幽灵正穿着黑斗篷,缓缓走上台来时,突然上面吊着的一盏道具吊灯刷的一下坠了下来,幸好子鸣反应很快,及时拉着扮演克里斯蒂娜的玫瑰闪到一边,这才没事。当时,剧场里有点小小的骚乱,大幕拉上了大概两三分钟,但是很快,我们就恢复了秩序,继续演出了。而且直到演出结束,再也没有什么事发生了,演出也特别成功。” “吊灯意外坠落?那事后有没有检查一下是什么问题?”苏雨若有所思地问。 “当然问了,虽说那盏吊灯只是个道具,用的材料都是不易碎的有机玻璃,但是真的被砸中的话还是很可能会受伤,所以演出结束后我把道具小王狠狠地批了一顿,他还不肯认错,非说灯绳已经加固过了,不应该有问题。现在的一些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事马马虎虎还不肯认错,还好演出很成功,演员也没事。我心情特好,也就算了,不然我肯定要把他换掉。”郑晓明耸耸肩说。 “这件事虽然小,但是也很值得注意,说不定是学校里有什么人和罗家有过节,想对罗子鸣不利,才故意损坏了吊灯的灯绳也不一定。苏雨,你看呢?”邱云升摸摸下巴说。 “很有意思的小插曲!”苏雨眼中略略闪过一丝笑意,接着说,“非常谢谢你,郑导。我想问一下,昨天那些参演《歌剧魅影》的演员中,有没有哪个有什么情况发生,例如情绪反常,或者突然生病,或者有急事需要离开什么的?” “这个,对了,你不提我还忘了,昨天应该来参演的演员中,是有一个男孩突然弄伤了手,他本来是幽灵的B角,你知道,我们排这种舞台剧主角都是准备AB角的,以防意外情况。不过,他的伤并无大碍,今天已经来参加走台了。”郑晓明说着,用手一指,苏雨和邱云升的目光随之投向正站在舞台中央手拿台词默默演练着的一个男孩。 原来是他?正是刚才站起来喊夏玫瑰的那个披黑斗篷,戴白色面具的高个男孩! “郑导,可以开始排练第二幕了吗?演员都准备好了。”这时,戴黑色框架眼镜的小助理跑过来小声问道。 郑晓明起身,略带歉意地对苏雨和邱云升点点头:“两位警官,那我们就先开始排练了。我要是再想起什么,会及时告诉你们的。” “好的,郑导,谢谢你的合作。你先忙,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排练结束再询问一下几位演员吧。” 待剧场里的灯光慢慢暗下去,悬在墙上的几个巨大音箱里缓缓飘出一阵颤动人心的管弦乐合奏。苏雨和邱云升重新落座,屏息凝神欣赏起台上几个演员演绎的爱恨情仇来。 幽灵强烈而痛苦的爱情,克里斯蒂娜的犹豫和挣扎,夏克的深情和无畏。错综复杂的剧情,舞台上变幻不定的灯光和背景音乐,让台下观看的人都不由得深深沉浸其中。 已经移到第二排坐着的那几个女孩子不时发出赞叹声,看到幽灵向克里斯蒂娜表白被拒绝的那一段,其中一个女孩子还低低地啜泣起来:“幽灵实在太可怜了!爱一个人却无法得到真是太痛苦了!” 苏雨和邱云升不由得回头望了望这帮可爱的女孩子。少女的心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也是最无法捉摸的东西了。 “苏雨,这帮半大孩子演得的确不错,连我这不爱看戏的人都看进去了。不过咱们坐在这儿会不会是在浪费时间?你看,罗子鸣摆明有很多证人,他不会与紫丁香公寓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吧?”邱云升凑在苏雨耳边小声说。 “邱队,刚才郑晓明说的那段吊灯落下的事,你怎么看?如果是有人想对罗子鸣不利,那么那个人的目标会不会是针对他的父亲罗永俊?如果不是有人要对罗子鸣不利,那么这件事情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如果不是有人要对罗子鸣不利,就更加耐人寻味了’?苏雨,你这话的意思是?” 邱云升正想继续追问,全场的灯光刷的亮起来,排练结束了。 郑晓明拍拍手,演员们纷纷聚拢到他身边:“大家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进行最后一次排练,明天就要正式在上海中学生国际文化交流周中亮相了,也就是说全世界的中学生精英们都会看你们的表演,大家要好好加油哦!我对你们有信心。” “是,导演!”演员们齐声答应着,一个个脸上难掩兴奋之色,三三两两谈笑着散去。 苏雨对邱云升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径直跟在演员后面缓步走进了后台的化妆间。他轻轻移动脚步,从一个个坐着卸妆的演员身后经过,停在了角落里的一张化妆台前。 一件黑色的斗篷正随意地搭在椅子背上。 “江涛同学是吧,我叫苏雨,是个侦探,能随便聊几句吗?”苏雨的声音让正在小心翼翼摘白色面具的男孩浑身微微一颤。他缓缓转过头来,苍白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戒备的神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昨天没等到演出结束就离开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其他人。” 苏雨微微一笑,温和地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手意外受伤,提前离开了。不知道现在手怎么样?” 江涛脸色稍稍缓和,抬了抬右手,轻声说:“好多了,昨晚做了包扎处理,今天早上来排练之前拆了纱布。” 苏雨细细看了看他虎口上那道长长的伤口,从旁边拉了把椅子来在一边坐下,掏出电子笔记本,不慌不忙地问:“江涛同学,你不要紧张,我不是警方人士,随便说说,你是怎么受伤的?你离开前有没有发现罗子鸣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有没有人跟踪他,监视他?我听说那个吊灯坠落的事情,我们怀疑是有人想对罗子鸣不利。” 江涛点点头说:“我是昨天在后台从道具箱里取要戴的那个备用面具时,被里面的那把道具匕首刺伤的,为了力求逼真,剧务人员把它开了刃,谁知,正好割伤了我。嗯,我离开时,那盏吊灯还没有坠落下来,今天早上嘉莉她们才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还说子鸣他爸爸出了可怕的事情。所以我才拆了纱布,赶来告诉郑导我可以参加今天的排练。至于是不是有人要害罗子鸣,我也不清楚,我和他不在一个班,平时接触也不多。不过,玫瑰和他一个班,我听她说过,前段时间,有几个很凶狠的男人在学校门口堵住他,把他揍了一顿,当时他父母都赶到学校来了。” “原来是这样,非常谢谢你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况给我。我会到学校保卫处再调查一下的。说到那位玫瑰小姐,我今天看她演得很不错,你知不知道她昨天演出后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辞演女主角?” 江涛的眼光有些莫名的闪烁,微微垂下头:“可能是她身体上的原因吧,玫瑰的身体一直有点弱,再说她父母一直反对她抛头露面参加演出。” 苏雨默默地点了点头,刚想再问什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玫瑰,你别急着走嘛,我们一起去香港街那边逛逛,听说有家店到了不少漂亮的泰国首饰呢。” 苏雨和江涛不由得扭头望去——已经卸了妆,穿着淡蓝色短大衣的夏玫瑰正急匆匆地走过他们身边;另一个脸上还留着彩妆的女孩赶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玫瑰……”江涛忙很惶恐地起身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哼,你这个伪君子!”夏玫瑰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拍拍那个女孩的脸,略带歉意地说,“嘉莉,本来想让你演一下克里斯蒂娜这个角色,可是,郑导非要坚持,我也没办法。今天我就不陪你逛街了,我和白兰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说完,她头也不回走出了化妆间,和等在外面的白兰一起消失在楼道拐弯处。 “玫瑰!”江涛很懊丧地一拍椅子背。 被叫做嘉莉的女孩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扑哧一笑:“江涛,你别单相思了,我猜啊,玫瑰肯定是去看望罗子鸣了,她的眼里只有罗公子,没你。” 江涛的脸色微微泛白,没理她,只对苏雨低低说了声:“对不起,我现在要去给手换药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其他的你去问罗子鸣他自己吧。”说着,就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径直走出了化妆间。 苏雨凝视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哎,帅哥,你是警察?”嘉莉的兴趣显然转移了,她侧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雨。 “就算是吧,你是在戏里演克里斯蒂娜好友梅姬的那个女孩吧?” “你眼睛真毒,隔那么远你都能认得出来啊?我有那么出众吗?”嘉莉马上就笑颜如花。 “当然了,夏玫瑰不是说了吗,她都想把女主角让给你来演,肯定是觉得你演得非常出色了。”苏雨淡淡一笑。 嘉莉小嘴一撅,冲着苏雨眨眨眼:“当然不是,她要想让我早就让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拼命地和我争,现在又这么大方,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演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警察哥哥,你想知道吗?” 苏雨还没开口,那边几个女孩子已经卸完妆,嘻嘻哈哈地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叫着:“嘉莉,快点,我们一起去吃必胜客,校草混血王子也会去哦。” 嘉莉忙大声答应着,急急忙忙对着镜子擦掉嘴上的口红和脸颊上的胭脂,一边小声说:“看你长得有点像金城武,我才告诉你,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昨天演出完了以后,我走过那块背景幕布的时候啊,看见两个人正躲在那后面热烈接吻。你猜是谁?” “幽灵和克里斯蒂娜?” “对了,就是他们俩,玫瑰和她的罗公子!玫瑰本来抢着演女主角,就是为了和罗子鸣一起演出。现在罗公子不来了,她自然也就不演了。本来她爸妈就不愿意她当戏子。当然更不愿意让她跟戏子的儿子谈恋爱,可惜她偏偏对门当户对的江涛不买账,却要追罗子鸣。” 嘉莉擦干净脸,转头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抓起Kitty猫背包,抛了个媚眼,边跑边说:“我走了,警察哥哥,以后有时间再找你喝咖啡吧。拜拜。” “拜拜。”苏雨望着这个风一般卷出了化妆间的女孩,心里的疑团像窗外天空中的乌云一样渐渐弥漫开来。 第五节 黑色越野车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疾驰,车里的两个人都没做声。邱云升是个急性子,他在一个红灯前踩下刹车,瞥了一眼苏雨,问:“有什么想法?觉得罗子鸣有没有时间离开学校?我去问了那个姓王的剧务,他赌咒发誓地说那根灯绳他拴得很牢,没人去割,根本不可能掉下来。还有剧院看门的老大爷,他很肯定,那个叫江涛的男孩昨天下午提前离开了剧院,是他们家的司机来接他走的。那辆香槟色轿车他记得,虽然他说不出车牌和型号。但是这个也容易调查,让小飞他们几个去江涛家里问问就行了。不过,我还是不大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个担任B角的男孩这么感兴趣。难道你怀疑他要谋害罗子鸣?” “起码他有动机,像剧情中一样,一个纠缠的三角恋,他爱着夏玫瑰,而夏玫瑰喜欢的却是罗子鸣。刚才蝴蝶剧社里的一个女孩告诉我,她昨天演出结束后看到幽灵和克里斯蒂娜在后台接吻。” “哈哈,”邱云升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帮孩子,才多大,就急着谈恋爱了。也难怪,我儿子也暗恋他们班的那个漂亮班长呢,再说这帮演戏的孩子,感情肯定更加丰富。”他偏头望望苏雨,却只看到一副沉思的神情。 “今天下午的调查中,一切说辞似乎都还顺理成章,只是江涛手上的那个伤口——那个伤口,太古怪了。”苏雨突然喃喃地说。 “什么伤口?到底有什么古怪的?”这时,绿灯亮起,邱云升一边追问着一边一打方向盘,车子轻快地拐进了一条窄窄的街道。 “去我家吃晚饭吧,你嫂子今天包了饺子。你老吃那些西餐,也尝尝中国的‘国粹’。边吃边好好跟我聊聊你的思路。”邱云升一边盛情邀请,一边把车子稳稳停在一个小区的黑色大门前。 “改天吧,邱队,你先回去吃嫂子的爱心饺子,我暂时还没把思路理顺。我想先去找一个演艺圈的朋友,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区里。稍晚些去梦幻酒吧的时候再跟你详细说。”苏雨说着,利索地打开车门跳下车。 “哎,你这小子,真是鬼,我又没说,你怎么知道晚上我还要去梦幻酒吧调查?难道真像他们说的,你长着天眼?”邱云升也随着跳下车,难以置信地大声问道。 苏雨裹了裹身上的黑色短风衣,掏出墨镜戴上,不急不忙地说:“很简单,其一,你平时不都把车停进车位吗?今天没开进去,停在大门前,说明你准备好了晚上还要出去。其二,你的车子仪表盘上放着的笔记本里夹着张照片,还是张女人的照片,虽然我只看见一小半,也能看出那不是嫂子的照片,那就一定是嫌疑人的照片了。昨天你才接手了紫丁香公寓凶杀案,余美琪的照片无疑就是了。其三,今天是周末,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和嫂子约好,周末一定要在家陪老婆,除了紧急公事,不然她就让你进不了门。基于这三点,我认定你晚上一定会去梦幻酒吧调查。九点以后我们酒吧见吧。”说完,苏雨挥挥手,也不等邱云升答话,自顾自地转身往街口走去。 “大晚上的戴什么墨镜,小心摔着,耍什么酷!”邱云升忍不住挖苦他两句,心里却暗暗想着,这么厉害的小子要是能留在上海,一直留在我身边工作该多好,可惜啊,这金凤凰怕是总要飞走的。 第六节 夜风夹杂着微微的呼啸声,扫过街面,落下的几片梧桐树叶呜咽着不肯离去。天空中又微微地飘起一些小雪花,刚晴了一天的上海又开始被忧伤的白色渐渐笼罩。 新天地的梦幻酒吧里,墙上别致的救生圈挂钟刚刚走过九点,吧台里的酒吧伙计正忙着擦拭一个个晶莹的高脚酒杯,制作新鲜的柠檬水,做好迎客前的准备。 酷似舱门的酒吧门刷的一下被拉开,一个披长发,留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挽着一个染着金色短发的女孩很潇洒地走了进来。 “莫导!今天收工早啊。”几个伙计纷纷和中年男人打着招呼。被称为莫导的男人随意招招手,和金发女孩拣了个靠角落的座位坐下。一个机灵的伙计马上殷勤地给他们送上了两杯浅蓝色的饮品。莫导和金发女孩一边端着酒杯轻轻抿着一边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举动亲密无比。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客人,大多衣着光鲜,举止高雅,而且大多数客人都点了那种浅蓝色的饮品,边喝边聊,时不时听听台上驻场歌手的深情演唱。梦幻酒吧里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新天地的夜生活也不紧不慢地开始上演了。 苏雨和邱云升一拉开酒吧红白相间的拉门,就被这里独特的室内设计吸引住了。除了不能行驶,这里设计得像一艘真正的船舱: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救生圈式样的相框,每个客人的座位都被设计成一个小救生艇的模样,酒保们都穿着帅气的水手服走来走去为客人们送着酒水。 “哇,真有点子,是不是这儿的老板原来是个水手啊?”邱云升低声感叹着。 “不是,这儿老板娘的老公原来是个水手!”苏雨轻轻回了一句,用手肘碰了碰他,两人径直走向吧台,在旋转的高脚凳上坐下。 邱云升压低声音很好奇地问苏雨:“苏雨,你查过这家酒吧的背景?怎么知道老板娘的丈夫原来是个水手?” “哦,这个不用查也知道,看墙上挂的照片里,十幅里有八幅都是同一个男人在不同背景海滨的照片,而且这个男人的左臂上还文着一个锚的图案。再看看这个酒吧的装饰,说是个水手开的没错吧?但是,进门口那边的全体员工的合影里却没有这个男人,只有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女人站在一帮子年轻员工中间,不是他妻子又会是谁?”苏雨一边说着一边四下扫视整个酒吧。 “两位先生,想喝点什么?”一个模样机灵的伙计拿出两只高脚杯轻轻放在台子上。 “跟他们一样!”苏雨一指旁边的一对男女面前的杯子。 “梦幻海洋!先生好眼力,这是我们这儿的招牌饮品。”说着,酒保手脚麻利地帮苏雨和邱云升各倒了一杯。苏雨端起杯子轻轻在手里晃着,并不急着品尝。 邱云升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砸砸嘴,点头道:“还不错嘛。伙计,再来一杯,我想问一下,昨天下午你们这里是不是搞了个庆祝圣诞的化装舞会?” “是啊,这位先生,昨天我们这儿被包了场,一些演艺界的人士在这儿开化装舞会庆祝圣诞。不瞒您说,我们梦幻酒吧在新天地可是很有名气的,一些在上海拍戏或者常住的导演、演员、歌手什么的平时都喜欢过来坐坐的。”酒保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着一边搭着话。 邱云升望望手里的空杯子,轻轻摇摇头,笑着说:“嗯,这酒吧名气是不小,价格也不低啊,一杯酒一百多,不是高收入者还真是来不起啊!苏少,今天可是你请客啊!” 苏雨微微一笑,抿了一口“梦幻海洋”,笑着对酒保说:“伙计,你这酒调得真不错。”接着用手一指吧台后面墙上挂着的一排相框问,“这些照片上拍的都是来这里的一些导演、演员、歌手吧?” “是啊,内地的、港台的都有,你们要是常来啊,说不定能遇上其中几位呢。” “这个不是……”邱云升仔细看看,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惊讶地说,“罗永俊吗?原来他也常来这儿啊?” 酒保回头瞥了一眼,一边用力抹吧台一边感叹地说:“哦,杰克,他的歌我也挺喜欢的。昨天看网上新闻说他死了,被人杀了,就死在上海,不知道是不是假新闻,现在这娱乐圈里的事可真难说。两个月前吧,他倒是来这儿坐过几次,后来就没见过人了。不过,他太太是这儿的常客,每周都来的。” “他太太?余美琪?”邱云升追问道。 “对,就是那个被称为‘不老的玉女’的余美琪,她本人的确漂亮,我见过很多次了,多半都是和演艺圈的一些人在这儿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苏雨抬了抬下巴,朝那边角落里的一对男女望了一眼,问:“伙计,那边穿红色毛衣的那位先生是不是在海外获了大奖的那个导演莫华清?” 酒保忙伸头望了一眼,笑道:“先生,你眼力真好,就是他,他昨晚是扮成吸血鬼来的,搂着的就是这位小姐。” 苏雨和邱云升互望了一眼,果然挖出了些昨晚化装舞会的线索。苏雨刚要再问,一个领班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敲敲吧台,递上一个小巧的银色头饰问道:“托尼,你看看这个,是今天一大早在后面的酒窖里捡到的。你昨晚当班,看看,记不记得是哪位客人丢下的?” 酒保拿起银色头饰,仔细看看,困惑地摇摇头:“昨晚客人起码有上百,整个酒吧里都挤满了人,我忙得脚都不沾地,哪儿有时间去仔细看客人戴的头饰,真没印象了。” “能让我看看这个头饰吗?”苏雨放下高脚酒杯,很有礼貌地问。 “哦,先生,你见过这个头饰?请帮着认认吧。” 苏雨接过头饰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不轻,又在手里转着圈细细看了看,半晌才把头饰递给了邱云升。自己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邱云升一边看一边推测道:“这个头饰可不是个便宜货,应该是在珠宝店里定做的。金属光泽还很亮,做成的时间应该还不长。也可能是主人专门为昨晚的圣诞化装舞会定做的。这个戴头饰的女子应该很有钱啊,要不就是有人为了讨她欢心而送给她的礼物。” “礼物,应该是一份礼物!”苏雨突然轻轻开口。他拿过头饰,翻过来,指着一处说,“因为这里有送礼者的心声。” 邱云升、那个叫托尼的酒保、领班都不由得凑上去睁大眼睛细看,才看清那儿有一行不易发现的小字:“献给亲爱的海伦,永远美丽!” “这位先生真厉害,这么小的字都被你发现了!”领班低声赞道。“可是谁是这个海伦呢?”邱云升眉头紧皱起来。 “我想起来了!罗太太余美琪,她的英文名就叫海伦,我好几次听见她的朋友这么叫她!”领班突然兴奋地说。 “余美琪?”苏雨和邱云升同时追问了一句。 酒保搔搔头,努力回忆着说:“是啊,可是……可是昨晚余小姐走进来时,我想想,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裙子,很长,快拖到地了,胸口开得很低,头发是高高盘起来的,手里拿着个白色的小包,但是,头上……头上好像并没有戴这个头饰啊!当时,我迎面和她碰见,还和她打了个招呼,问她准备扮成谁,她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我知道她昨晚扮成了谁。”苏雨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谁?”在场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特洛伊神话中的绝世美人海伦!你们看,这个头饰被刻意做成了皇冠的模样,而且上面的橄榄叶图案也是古希腊时期的神圣之物,常被用于贵族的装饰。余美琪昨晚穿的拖地长裙,头发盘起的样式也都是古希腊贵族妇女的装束,再加上这行小字,可以肯定她是想扮成和自己同名的那个异国美女。”苏雨很耐心地分析道。 邱云升轻轻一拍吧台,“啊”了一声:“特洛伊——那不是古希腊的神话嘛。对了,那里面是有个王后叫海伦,被别的国家的王子给拐走了,所以引起了两国之间的战争。原来余美琪扮的是她啊!” 领班听了也连连点头,笑着说:“这位先生,你脑子真是转得太快了!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既然是罗太太的东西,我就先帮她保存着,等会儿再打电话给她,让她有空来取吧。” “不用麻烦了,这东西就交给我们吧,我们会转交给罗太太的。”邱云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领班和酒保面前一晃。 “原来是两位警官。”领班和酒保的表情骤然不自然起来。 “别紧张,我们只是来例行调查的。你们有什么说什么,不用避讳什么。”苏雨忙安慰他们,一边努努嘴问酒保,“对了,那边的莫导昨晚是什么时间来酒吧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你还有印象吗?” “莫导来得挺迟,舞会开始后才进来,陪他来的那个女孩子个子又高脸又有点像混血儿,我就特意望了望。至于他何时离开的,我就不记得了。舞会到十二点半左右才结束,大家玩得都很尽兴,大多数人都没提前走,我想莫导那么爱玩的人应该也会留到最后吧。”酒保想了想,小声答道。 “没什么事了,你们去忙吧,谢谢你们的配合。” 等酒保和领班各自忙乎去了,邱云升拿起吧台上的那个银色头饰,低声嘟囔着:“余美琪怎么会跑到酒窖里去呢?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怎么会随意把它丢在酒窖里就走了呢?一定是接到我们警方的电话,知道丈夫出了事,一时慌张才丢下的。” 苏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说:“走,咱们去会会那位莫导。”说着,就起身自顾自地穿过三三两两的神情倦怠暧昧的男女,往红白相间的拉门处走去。邱云升只得赶紧把银色头饰塞进包里,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哗啦——”拉门被苏雨轻轻拉开,两人一踏出音乐嘈杂的酒吧,外面新鲜而寒冷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苏雨,你这……”邱云升刚想问什么,就被面前的一幅热情四溢的画面封住了嘴。 门前悬着的两盏仿古式汽灯在雪夜的幽暗背景里散发着昏黄而温馨的光。一对男女正在灯下门廊边拥作一团,男子的手狠命地搂着女子纤细的腰肢,就像要把她整个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他们吻得如此忘情,以至于苏雨已经走到面前才有所察觉,男子猛地推开怀里的女孩,用喝得通红失神的眼睛瞪着两个默默立在一旁的男人:“你……你们是谁?” “莫导吧?你好,我叫苏雨,这是刑警队的邱队长,我们正在调查昨天发生在紫丁香公寓的一起凶杀案,有些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 苏雨温文尔雅的态度让莫华清渐渐放松下来,他皱了皱眉头,对身边那位衣着火辣的女孩亲昵地耳语了几句,女孩不大情愿地瞥了苏雨他们俩几眼,转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 “警察,我还以为是那些八卦记者呢。两位警官,你们想问什么呢?紫丁香公寓的事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莫华清耸耸肩,有些无奈地问。 “莫导,上我们车里吧,稍坐一会儿,聊几句,这外面也太冷了。”邱云升说着,掏出警官证对莫华清亮了亮。 三个男人手插口袋,无言地走向停车场,地面上浅浅的积雪踩在脚下还有些滑滑的感觉。 邱云升刚一关好车门,拧亮车顶灯,莫华清就半摇开车窗,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默默靠在后座上。 苏雨从前排扭过头来问道:“莫导,你和罗永俊的太太余美琪很熟吧?去年你执导的一部片子起初是确定她当女主角,后来又临时换角,香港那些八卦杂志挖出了你们早年就曾经是恋人,后来因你移情别恋而分手,这确有其事吧?” 莫华清脸色暗了暗,缓缓开口道:“我们以前只是一般朋友,一群圈内的朋友在一起喝喝茶,吃吃饭什么的,并没什么特殊关系。记者们喜欢搞这些绯闻,我有什么办法?至于小琪老公被烧死的事,我也是才听说。我和杰克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熟,他和什么人有仇我不清楚,所以我想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莫导,我们并不是怀疑你什么,只是想问问余美琪昨晚在梦幻酒吧的活动情况,她是什么时间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酒吧的?” 莫华清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昨晚带剧组在片场赶排一场戏,过来有点迟,那时候舞会已经开始了,我只是远远地看见小琪,并没有和她说话。她好像是扮成了古希腊美人海伦的样子,和那个上海小演员刘阳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至于她什么时候离开酒吧的,我就不清楚了,没有特别注意。你们可以去问那个刘阳,昨晚他一直跟小琪形影不离的,应该知道。” “刘阳,不就是最近演一出武打电影红起来的那个男演员?”苏雨沉吟着。 邱云升从包里掏出那个银色头饰递过来问道:“莫导,你看到余美琪的时候,她是不是正戴着这样一个头饰?” 莫华清接过,瞧了一眼,很笃定地说:“她当时戴的就是这个玩意儿没错,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还是小女孩性格,爱装成个公主皇后什么的。” 苏雨微微一笑,问:“莫导,你还记得昨晚刘阳扮成了什么人吗?” 莫华清显然极不耐烦,猛吸了一口烟,答道:“我从不看那些无名小卒,谁管他穿什么衣服,扮成什么人。小琪丈夫被烧死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我真的帮不了你们什么。” “莫导,谢谢你的配合,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络你。”邱云升望望苏雨,看他默默无语,就很客气地跳下车,帮莫华清打开了车门。 莫华清下了车,从怀里掏出手机,放在耳边简短地说了句:“爱丽丝,完事了,你过来吧。” 不一会儿,一辆大红色敞篷跑车就从停车场那头飞也般地开了过来,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稳稳停在了莫华清面前。莫华清并不跟邱云升、苏雨打招呼,径直跳上车,车子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这车开得真酷啊!司机不就是刚才和莫华清亲热的那个女孩吗?苏雨,莫华清的这个漂亮女助手还真不简单啊!”邱云升望着远去的车子,在瑟瑟的寒风里裹紧了大衣。 苏雨缓缓地踱到他旁边,轻轻说:“看她的架势,的确有专业赛车手的水平!那辆车也是今年某奢侈品牌刚推出的新款限量车,价格不菲啊!” “还是限量车!苏雨,难怪队里那几个小子都叫你电眼神探,你还真是过目不忘呢!” “上车吧,邱队,不然电眼也要变雪盲了!”苏雨跺了跺脚,快步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邱云升一边上车发动引擎,一边追问道:“苏雨,你说从今晚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余美琪有没有可疑?” 苏雨注视着车窗外如柳絮般在夜风中飞舞的雪花,良久没有答话。 “苏雨,你在想什么?想到什么线索可得及时告诉我,我这脑子虽然不如你灵光,但是追捕犯人,彻查线索,我可是条好警犬啊!” “邱队,你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值得敬重的前辈。我只是在想余美琪昨天在紫丁香公寓里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邱云升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心急地问道。 苏雨缓缓说:“她说她昨天下午在楼上卧室里穿好了为舞会准备的长裙,戴好了头饰,才下楼来到客厅和罗永俊告别。可是,今天晚上梦幻酒吧的酒保是怎么说的?他说余美琪走进酒吧的时候,头上并没有戴任何头饰。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说了谎?” “对啊,这是个很明显的破绽啊!”邱云升一拍方向盘,颇有些兴奋,“我想说谎的应该是余美琪,那个酒保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照理他不会说假话的。” “我也这么想,余美琪来到酒吧时没有戴头饰,除非是她半路上把已戴好的头饰拿了下来,但那种头饰是插在头发中的,一拿下来势必会弄乱头发,像余美琪那种出门很注重形象的艺人正常情况下是不会那么做的。那么,也就是可以推测她来到酒吧时并没有戴头饰,那么那件头饰后来是怎么戴到了她的头上呢?是某一个人在舞会开始前,送给她的?这种情况是很可能的,那么这个人应该是个男人,这个男人又会是昨晚的哪一位来宾呢?” “莫华清?或许是那个刘阳?如果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那么仅凭这头饰上的刻字也可以判断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这还是说不通,怎么头饰会被丢在了酒吧的杂物间里?这东西既贵重又如此有纪念意义,为什么余美琪会把它丢在杂物间里了呢?”邱云升说着,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只有一种可能!”苏雨的眼睛在黑暗的车里亮如星光。 “什么可能?” “只有一种情况下,余美琪会摘下头饰,那就是和某个人激情缠绵之时,她或者是自己摘下,或者是被那个男人摘下了头饰。” “你是说,余美琪昨晚在梦幻酒吧其实是来和某个男人幽会的?”邱云升听得出神,不由得把车子熄了火,停在路边。 “从目前情况来分析,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不然,那个头饰就不会出现在酒窖里,如果是被人偷了,那么余美琪肯定当时就会叫嚷起来。可以肯定她是自己走到那个隐蔽黑暗的酒窖里去的,那么她去那里除了去约会某个人还会干什么呢?如果不是正在处于某种激情难抑又唯恐被人发现的情况下,那余美琪就不会那么慌张地丢下那个头饰。沿着这条思路思索下来,我想只能得出这个结论。”苏雨冷静地分析道。 邱云升掏出一根烟点上,又递给苏雨一根,兴奋地说:“想想还真的只有这种可能了。那么昨晚和余美琪相会的男人会是谁呢?怎么样才能找到这个男人呢?如果他和余美琪有这种隐秘的关系,那么他也就有杀害罗永俊的动机了。” 苏雨接过烟,并不吸,只是在指间中绕着:“那个男人,我想应该不难查出,我们手上已经有了很多线索,他跑不了。但我现在依然在想余美琪说的话。邱队,今天脑子实在接收了太多讯息,我想我该回去好好泡个热水澡,明天我再去队里和你继续讨论案情吧。” 邱云升虽然还想追问,但他看出苏雨的确是已经露出浓浓的倦怠之色,他掐灭香烟,一踩油门:“好,我先送你回云外天宾馆吧!明天早上好好睡个懒觉,别急着来。我们等你吃午餐。” 苏雨整个人慵懒地窝在了座椅上,双眼微闭,轻轻说了句:“邱队,明天一早你一去队里,先请技术部门的同志把紫丁香公寓的前后门的监控录像再查一遍,务必查仔细。”说完,他就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也不再出声。 轻盈的雪片不断扑打着车窗,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中,伴着黄浦江悠悠的江水声,此时的夜宛如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透过不断来回晃动的雨刷,邱云升远远望见了一处霓虹灯上“云外天”三个飞扬遒劲的大字,他用力踩了一下油门。 夜已深沉,宾馆房间里还亮着一片温馨的晕黄色灯光,浴室的门半敞着,传来“哗哗”的水声,浴缸里,汩汩的热水轻轻地漫过苏雨的脸庞,他正渐渐抛去自我的躯壳,进入另一个完全封闭而神秘的空间里。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思考方式! 第七节 两扇黑色的大门缓缓地洞开,奶黄色的尖顶小楼笼罩在一层混沌不清的雾气中,宽大的落地窗拉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绣着精致流苏的白色窗纱,看得见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壁炉前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他身穿一件异域风格明显的宽松睡衣,脚上趿着拖鞋。英俊迷人的侧脸上此时却充满着深深的疑惧。 突然,他颤抖着手伸向升腾着通红火苗的壁炉,一个蓝色的长信封在火舌之上飞舞了一会儿,宛如一只美丽妖冶的蓝色蝴蝶,但刚一展翅,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他身后响起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 “谁?”罗永俊极度脆弱敏感的神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抬头,一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客厅。 “怎么是你?”罗永俊惊异地问。 苏雨的眼睛猛地睁开了,那个突然走进紫丁香公寓客厅的人究竟会是谁呢?他一挺身,从浴缸里坐了起来,微微地喘着气,眼神时而清醒,时而又带着些茫然。 “啦啦啦——”一阵短信息的提示音响过。苏雨缓缓起身跨出浴缸,披上浴袍,走进卧室,手机正搁在梨木床头柜上。 “苏雨,我一到香港连我爹地的面都没见就去警局报道了。这次的案子果然疑窦重重,但我运用了从你这里学会的一些分析法进行了分析,目前我们已经锁定了三名疑犯,从明天起就是对这三名疑犯逐个跟踪监视。可能这会是一段很长的过程,也许几天能搞定,也许需要几个月。你那边的紫丁香公寓案是否有重大的进展?让我们比拼一下吧,看看辣手女警和靓仔侦探谁能先破案?多注意休息,保重,晚安。你的朋友谢婉仪。” 苏雨默默地读完这条长长的短信息,心中泛起一股无法表述的复杂心情。他移动手指,轻轻打出了几个字:“你也多注意身体,抓贼不要太拼命,安全第一。等你的好消息。晚安。你的朋友苏雨。” 点击了发送后,苏雨放下手机,长长舒了口气,向后仰靠在床背上。他的眼光慢慢越过那侧床头柜上摆着的他母亲、小薇和小蝶的合影照片,投向窗外寂静深邃的江面。 雪仍然在飘,只是在夜里,它让这城市多了些妖娆而诡异的美。 第一节 苏雨一夜睡得很熟很沉,几乎没做一个梦,直到一道阳光穿过厚厚窗帘的缝隙,静静照到他的脸上。 苏雨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顺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瞥了一眼。 啊!竟然已经快到正午了!苏雨敏捷地翻身坐起,只用几分钟就完成了洗漱,拿起包推门而出。下楼时,他一边猛按电梯一边还在心里诧异,在非洲做义工的半年里,自己几乎从没睡过一个懒觉,每天都是日出即起,怎么刚回到所谓“文明世界”,都市人的劣根性就又回来了呢? 苏雨踏进市刑警队特别行动支队的办公室时,邱云升正在和他的下属们进行一场简单的办公室小型聚餐。 两张办公桌拼凑在一起,桌上摆满了从警队餐厅打来的各色盒菜,虽然称不上多么美味,但也可以说是荤素搭配,品种齐全。几听椰奶可乐之类的饮料堆在桌上,让这不大的办公室里充满了一股浓浓的人情味。 “雨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正拿着一盒酸奶低头抿着的雷燕最先瞅见了出现在门口的苏雨。这个典型的上海妹子偏偏能把最平常的一声称呼也叫得如春风化雨般绵软动人。 “苏雨啊,你来了,休息得怎么样?早上雷燕他们说打电话给你,我拦着没让。你昨天够辛苦的,一定得睡好,不然,脑细胞可怎么恢复,这好多难题等着你来解呢!”邱云升笑眯眯地一招手,在自己身边给苏雨腾出了空位。 “邱队,你这是给大伙开办公室party呢?”苏雨刚一坐下,就有雷燕等几个年轻警员递上一杯饮料和一双筷子。 “就算是吧,主要是啊,紫丁香公寓的案子社会影响挺大,局长也亲自催了。我就是就地取材,给咱们特别行动支队的干探们鼓鼓劲。咱们这阵子可能要辛苦一些,所有休假暂时取消,全力侦破这个离奇的凶杀案。” 雷燕在一旁嘟着小嘴说:“雨哥,你不知道,邱队这是给我们摆的鸿门宴,吃了就不能放假了。这个星期天我本来要陪我爸妈去城市沙滩度假的,现在也去不了了。” “工作是最美丽的,小丫头!邱队,我就喜欢加班,特别是这样扑朔迷离的案子,太有挑战性了!我要好好跟着雨哥学学。”小何是个和雷燕差不多岁数的年轻警员,对探案无比热情,对苏雨超级崇拜。 苏雨微微一笑,夹了一个鱼丸放进嘴里,一边问邱云升道:“邱队,昨晚我跟你提的关于监控录像的事怎么样了?” 不等邱云升答话,小何就递上一份文件夹,凑过来说:“雨哥,紫丁香公寓前后两个门的录像我们都送电脑技术部门做了检查,刚才我去取回来的,你看看。” 苏雨忙放下筷子,细细翻看,他眼神中猛地闪过一丝光彩。 “果然不出你所料,紫丁香公寓前门的监控被做了手脚,删除了前天下午发案前五个小时的所有录像资料。技术部门会争取恢复一下,可是他们也说删除者精通电脑,希望不是很大。”邱云升也放下了筷子,脸色变得有些严肃。 “这个删除监控录像的人熟悉公寓,熟悉罗永俊本人,或者就是公寓里的某个人,或者,就是那个让罗永俊非常恐惧的人。”苏雨低声说道。 “让罗永俊非常恐惧的人?”邱云升扭头望着苏雨。其他人也都被苏雨这番话吸引住,纷纷放下了筷子,凑了过来。 苏雨不紧不慢地说:“邱队,你们大家不觉得紫丁香公寓的保安工作做得太完美,太过分了吗?前后门都设有监控探头,整个屋子安装了欧美最先进的红外线防护系统。两年前,罗永俊离开香港来到上海定居的时候,还特地请了位前武术冠军当贴身保镖,也就是那个被杀死的阿来。据那三位阿姨的证词,罗永俊在紫丁香公寓过的几乎是一种隐居式的生活,尽量不和外界接触。这一切综合起来,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罗燕插嘴道:“雨哥,或许罗永俊是害怕那些疯狂的粉丝和歌迷呢?他红了以后,全亚洲都有他的粉丝,你知道那些人疯起来简直没边,或者他这么做是为了防备那些疯狂粉丝的追逐吧。” “不像,雨哥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前天我在紫丁香公寓里查看罗永俊的那辆宝马车,发现安装的全部是防弹玻璃,搞得简直像我们警方押解重犯的警车。一般的影视界明星光为了防歌迷粉丝哪儿需要下这样的血本啊?”小何补充道。 苏雨微微点点头,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对,小何说得对,那辆车我也看了,可以说,罗永俊的保安做得不输于任何政治要人,问题是他并不需要这样严密的保护。作为一个演艺圈人士,有几个会甘于长期远离人们的视野?为了保持知名度,他其实更需要和粉丝们接近的机会,而不是完全离群索居。这正是罗永俊身上的古怪之处,他似乎在害怕什么,极力躲避什么,直到那个蓝色信封的突然出现,带来了他的杀身之祸!”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威胁着罗永俊生命的人?”邱云升缓缓地说。 “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威胁者,或者就是隐藏在罗永俊身边的某个人!”苏雨起身,走到一台闪烁的电脑前,点开桌面上标着紫丁香公寓案的红色文件夹——一张全家福出现在众人眼前——英俊不凡的男子,娇艳美丽的女人和一个微微皱着眉,却明显继承了母亲面部特征的穿藏青色校服的青涩少年。 “苏雨,给大家谈谈你的想法,昨晚见了莫华清之后,你是不是觉得在紫丁香公寓迷案中余美琪的嫌疑正在上升?”邱云升站在他身后,注视着那张照片中的三个人轻轻问道。 “雨哥,快说说,我也一直很怀疑这个所谓‘不老的玉女’余美琪呢,前一阵子电视里还播了她主演的一部古装电视剧,其中一个情节就是她给富豪丈夫喝一种由花蕊中提炼出的慢性毒药,最后成功杀夫的故事。”雷燕的一席话虽说得轻松,却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凛。 苏雨抱肩凝视着电脑屏幕中那个美丽娇艳的女人,沉声说:“邱队,莫华清昨晚的话中起码有三个很明显的漏洞,足以证明他和余美琪关系非同寻常,而且在极力维护她,甚至为了帮她洗脱嫌疑不惜对警方撒谎。” “哪三个漏洞?” 苏雨转过身,面对大伙说:“第一,莫华清昨晚是怎么称呼余美琪的?他很自然地叫她小琪,而酒保是怎么说的,余美琪身边的朋友都习惯叫她英文名字海伦。昨晚我回到宾馆后打过电话给余美琪在香港的经纪人阿美,据她说,只有余美琪的母亲和姐姐等家人才会称呼余美琪为小琪,这也是她没进入娱乐圈前的闺名。这么一推测,很明显,莫华清和余美琪早就相识,应该是很亲密的恋人关系,而并不像他所说的只是一般朋友。这点只需要再询问一下余美琪在香港的家人应该就不难证实。第二个漏洞,当邱队你问莫华清关于那个银色头饰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邱云升眨眨眼,努力回忆道:“我记得他很确定地说,他来迟了,当他走进梦幻酒吧时,看到余美琪头上正戴着那个银色皇冠状头饰。” “正是这句话,大家设想一下前天晚上梦幻酒吧里的情形,有一百多个人挤在那并不很宽敞的大厅里跳舞,每个人都装扮成了各色人物。灯光并不明亮,而是为了配合狂欢的气氛忽明忽暗。莫华清刚走进酒吧,隔着人群,他自己也说并没有走到余美琪跟前,只是远远望见。那么,他怎么可能在那样拥挤而昏暗的环境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清余美琪头上戴的这个小小的银色皇冠状头饰呢?而他却丝毫不犹豫,回答得那么肯定,那么斩钉截铁。这说明了什么?” 正在一本子上记着什么的小何抢着说:“这个莫华清根本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那个时候根本看不清余美琪头上戴着的饰物,可是看我们警方追问,为了维护余美琪就故意说她戴着那个银色头饰。这说明了莫华清和余美琪现在还有很密切的关系,至少莫华清这方面是这样,说俗一点,他应该是喜欢余美琪,爱着她的,所以才会本能地想去维护她。” 雷燕忽闪着大眼睛接过话说:“雨哥,我觉得不止小何说得这么简单,莫华清一看那个头饰,一点都不惊讶和犹豫,就说是余美琪戴的,可见他见过那个银色头饰。可是,可是那个银色头饰后面刻着的字又分明写着献给美丽的海伦,而不是送给小琪,那就不应该是莫华清送给余美琪的,而是另一个人送的。那么,莫华清莫非是在其他地方近距离接触余美琪而看到这个头饰的?” 邱云升缓缓开口道:“梦幻酒吧后面的酒窖里!只能是在那里,银色头饰是昨天在那里被捡到的。苏雨,你已经分析过,余美琪如果在舞会开始前摘下头饰一定会弄乱头发,那么,她应该是在舞会结束后和莫华清在酒吧的酒窖里幽会时,摘下了那个银色头饰,所以莫华清才能近距离看到那个银色头饰,或者干脆就是莫华清成心摘下了的。他喜欢余美琪,自然就不高兴余美琪戴着别的男人赠送的首饰,这也是正常的嫉妒心理。这么一说,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不过还有个问题,这个银色头饰究竟是谁送给余美琪的呢?难道是死去的罗永俊?” “这样的头饰一定是在珠宝店定做的,马上派个人去查查全市所有的珠宝店,看看哪家最近定做了这种式样的头饰,也就知道是谁送了这个头饰给余美琪。”苏雨起身,目光灼灼地说。 “我去查吧,邱队,一个下午一准能搞定了。”小何已经做出摩拳擦掌状。 “去吧,手脚麻利点。”邱云升一挥手,眼中含着笑意。 小何刚走,雷燕就忙不迭地追问苏雨:“雨哥,你刚才说莫华清的话里有三个漏洞,那第三个漏洞又是什么呢?” 苏雨微微一笑:“他昨晚说到紫丁香公寓案件时,用的字眼是小琪老公被烧死的事情,而这个案件刚刚发生,具体情形还处于保密阶段,根本没有向新闻界透露过细节,除了办案人员和紫丁香公寓内的人,没有人知道罗永俊的尸体在壁炉里被焚烧。他又从何而知呢?这不是一个最大的漏洞吗?” “这么说,难道……难道这个莫导就是凶手?”雷燕兴奋地一拍巴掌。 “或者是紫丁香公寓里的某个人告诉了他案件的内情。”邱云升沉静地插了一句。 苏雨点点头,在屋子里踱了个来回,停住脚步说:“对,我更倾向是紫丁香公寓里的某个人向他透露了凶案的细节,一个如此冷血精细的凶手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口误。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位悲痛得并不真实的罗太太,他们俩应该在近两年都保持着很亲密的关系。邱队,你还记得我们前天在紫丁香公寓里询问余美琪时,她穿着什么衣服吗?” “她的衣服?”邱云升被问得一愣,皱了皱眉头说,“好像是一件红色的睡衣。怎么了?” “一件桃红色丝绸面绣花棉睡衣,而且领口开得比较低,当她垂下头哭泣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她胸前挂着的一块孔雀蓝的玉石吊坠。”苏雨缓缓说。 邱云升一拍脑门:“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记起来了,当时余美琪是戴了块蓝色的玉石吊坠,颜色样式都很特别,所以我多看了两眼。怎么,这吊坠有问题?” “去非洲前,我曾经在我妈妈刚注资的珠宝公司里帮忙,管理过一段时间进货的工作,认得出那个吊坠是用一种非常罕见的缅甸玉石制成的,而且据我所知,这种玉石是近两年才被开采出来的,以前并没有。因为它稀有而美丽,所以很多去缅甸旅行的情侣都会去买一块这种玉石来,送到当地的玉石工匠那里,让他们破开,分别为男女双方各做一样首饰,这样取自同一块玉石的两样饰物就会颜色图案完全一致,寓意着双方心意相通,感情永恒。余美琪的玉石吊坠做成了缅甸国花龙船花的样子,正寓意着爱情,这块吊坠应该是这种情侣饰物中的一件。” 苏雨的一番话让一旁的雷燕听得入了神,她小声说:“缅甸还有这种情侣玉石首饰?真的太浪漫了。雨哥,那余美琪究竟是和谁去一起去的缅甸,和她相配的那件情侣首饰又在谁手上呢?” “莫华清!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欺骗我的话,应该就是这个男人。昨晚他坐在邱队的汽车后座时,我清楚地看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孔雀蓝的玉石戒指,颜色和余美琪的玉石吊坠分毫不差,图案也是雕刻精美的龙船花。你们看……”苏雨说着,走到电脑前,俯身打开一个网页,去年某一部电影的首映式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抱着肩微微而笑。 邱云升和雷燕忙凑过去一看,莫华清的右手无名指上的一只玉石戒指正散发着蓝莹莹的光。 邱云升轻轻摇头,思忖着说:“苏雨,你这眼睛真是台高倍数码相机,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拍下来。我和你一起见的莫华清,怎么就没注意到他戴着这个戒指。真服了你!看来,莫华清和余美琪近两年都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关系。他们应该常常在梦幻酒吧里悄悄见面,紫丁香公寓惨案发生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也在那个酒窖里见了面。这个推想如果被证实,莫华清就有很强烈的动机杀害罗永俊,婚外情和妒忌心理常常就是谋杀产生的合适土壤。” “导演、歌手、演员,这个三角关系真比电视剧情节还精彩!雨哥,那个送给余美琪银色皇冠状头饰的人又会是谁,你心里也早有答案了吧?”雷燕调皮地一搭苏雨的肩膀问道。 苏雨微微一笑:“还是等等小何的调查结果吧,毕竟一切推理都要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邱队,我想咱们还要了解一下罗永俊身后留下的财产和遗嘱情况。紫丁香公寓的大门监控录像被破坏,已经表明了这个家庭的内部的某个人或许参与了这宗罪恶。从犯罪历史中来看,一百个家庭内部成员参与的谋杀案件中至少有一多半是和财产争夺有关的。” 邱云升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一边吸一边笑道:“这回我的脑子可比你转得快了一点,今早我已经让小王他们去律师行调取罗永俊的遗嘱,应该快回来了吧。”说着,他瞅了一眼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外。 第二节 刚才还微微露出阳光的晴朗天空中,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几丝淡淡的乌云。 “滴滴——”此时,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起来。邱云升拿起听筒,只听了几句,眉头就轻轻皱了起来。 “怎么了?邱队?”雷燕边收拾着桌上的饭盒筷子边问。 邱云升放下电话,把手一摊:“咱们这儿刚说起罗永俊遗产的事,争夺遗产的人就来了,够快的!刚才小王从律师行打电话回来,他们要求调取罗永俊的遗嘱,但那个姓冯的律师却说,昨天就接到罗永俊女儿的电话,说她和她妈妈今天从香港飞来上海,遗嘱一定要在她们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公布。律师征求了余美琪的意见后决定明天在紫丁香公寓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遗嘱。苏雨,看起来,罗永俊两个遗孀之间一场夺产之争是不可避免了。我们该怎么办?” 苏雨垂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果断地说:“静观其变!邱队,明天我们去旁听这场家庭聚会,看看每个人在金钱面前的表现,再和余美琪来个正面交锋,探问一下她和莫华清之间的关系。见见那被辜负的前妻和来势汹汹的女儿,还有,和一直没有见到面的那位罗家公子聊聊。” “昨天我们去过蒲公英国际学校后,罗子鸣的嫌疑应该已经被排除了。蝴蝶剧社里的小演员们都能做他的时间证人。”邱云升静静吸着烟说。 苏雨转身望着窗外渐渐开始布满阴霾的天空,喃喃地说:“这天上的云,真是变化不定,每一刻都和上一分钟的样子不同。紫丁香公寓惨案给我的感觉也是如此,了解的情况越多,反而越让人迷惑。好像行走在一大团乌云下,看不清天空本来的样子。不行,我得出去活动活动,不能老在办公室里闷着。” 说着,他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苏雨,你去哪儿?” “活动活动筋骨,来一场艺术之旅!今晚八点,在新天地的喀秋莎咖啡厅,我请你吃大列巴,喝红茶,听地道的俄罗斯民歌。” 苏雨丢下这句话就推门而出,邱云升倒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大列巴、红茶、俄罗斯民歌,听着倒挺美,不过和案子有什么联系呢?这个苏雨玩什么深沉呢? “邱队,雨哥呢?他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给你们冲了咖啡,你们不是还要研究案情吗?”这时,雷燕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满脸失望地问。 邱云升微微一笑,接过一杯咖啡坐下,打趣她说:“小燕子,别惦记苏雨了,他是没脚的鸟,不会永远留在我们上海的,还是在咱们刑警队挑个好小伙子吧。” 雷燕咬咬嘴唇,没答话,走到窗边,有些忧郁地凝视着那片阴沉的天空,一些细小晶莹的雪花开始飞舞了起来。 第三节 雪只下到傍晚,就渐渐停了,一家家灯光幽暗的咖啡屋前的圣诞树上积着浅浅的白雪,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情调。 喀秋莎咖啡屋里果然如苏雨所说,一直在播放着一些经典的俄罗斯民歌。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月色多美好,心儿多爽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女歌手深沉浑厚的嗓音悠悠飘进人们的耳膜,让已经人到中年的邱云升陷入一片惆怅的思绪中。 他端起桌上的红茶喝了一口,这样悠闲的时光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邱队,味道怎么样?加果酱喝会更独特。”苏雨悄无声息地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说。 “你从哪儿钻出来的?下午打电话给你也没接,去哪儿风花雪月去了?”邱云升差点把一口红茶呛到嗓子里。 “一会儿再告诉你。先叫点吃的喝的,我中午吃了那几口饭之后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苏雨说着就一挥手叫过服务员,点了大列巴面包,一壶红茶,几种俄式小点心。 “请给我两个杯子。”苏雨最后还特地叮嘱了一句。 邱云升有点困惑地望着神闲气定的苏雨,低声问:“你小子玩什么花样呢?还请了谁?不是又遇上个漂亮女孩吧?” “熟人。还有十分钟,他就过来了。”苏雨神秘地一笑,低头惬意地喝起了自己的红茶。 等苏雨吃掉一个大列巴面包,邱云升心不在焉地又喝下一杯红茶后,咖啡屋的音乐门铃轻轻一响,一个神情紧张、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推门而入,他四下望望,径直走向邱云升他们这张桌子。 “邱队长、苏先生,你们好。我来了。”年轻人一边小心地陪着笑,一边垂着头轻轻坐下。 邱云升起初没认出,但仔细看看,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用手一指:“你不是,梦幻酒吧的那个酒保吗?” 苏雨放下刀叉,微微一笑,开口道:“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梦幻酒吧的酒保托尼,他今晚来是有个重要的情况要向邱队长说一说。” 邱云升盯着托尼,皱起了眉头。那眼光显然让托尼有些坐立不安,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邱队长,你……你别生气,我……我……我是向你们撒了谎,但是,我真的没想到这会影响你们破案。我就是,就是最近花费大,有点缺钱,贪了莫导给的三万块钱。” “什么?莫华清?你收了莫华清的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说,作伪证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邱云升严厉的口气让托尼更加手足无措,望了望苏雨,才鼓起勇气小声地说:“邱队长,是这样,我在梦幻酒吧待了三年了,也算是老员工,莫导也是老顾客了,我们慢慢就熟悉了。他这个人不错,常给我小费的,后来有一天他突然约我下班后见面,还拐弯抹角地说了好多话,最后才问我想不想挣点外快?我那时正打算买房,你知道上海的房价又这么高,当然马上说想了,问他怎么个挣法,他当时就给了我两千块钱,还说以后每个月都会给我这个数,只要我配一把酒吧酒窖的钥匙给他,让他随时可以进去那里,并且要保证除了他和我,没有任何人再有酒窖的钥匙。条件就是,我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那你应该知道和莫华清相会的女人是谁了?”邱云升追问道。 “是,其实莫导每次也很小心,但是我还是看见了两次,就是罗太太余美琪。她和莫导每次在酒吧遇见后总是故意各自离开,然后呢,再从酒吧的后门悄悄回来,进入酒窖里见面。不过,为了让莫导放心,我一直装作不知道这回事。你们昨天去调查的时候,领班一说酒窖里落下一个银色头饰,我就猜出是罗太太的,但是我想一定要帮莫导保守秘密,所以当时就没说,可没想到苏先生还是猜了出来。再说,我觉得像罗太太那样美丽的女人绝不会和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托尼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微微垂下了头。 “那你怎么又决定说出真相了?”邱云升有点又好气又好笑。 托尼搓搓手,轻声说:“苏先生今天下午发了个短信给我,说他已经知道了,酒吧的酒窖只有我有钥匙,肯定是我私下把钥匙给了某个客人使用,如果这件事涉及罗太太就会与紫丁香公寓惨案有关,任何掩盖真相的行为可能都会纵容罪犯,会构成伪证罪,让我来喀秋莎咖啡厅见面聊聊。我看到短信才感到事情真的挺严重的,所以就来了。” 邱云升看看苏雨,又接着问:“托尼,现在就相当于正式的警方聆讯,关于莫华清和余美琪在梦幻酒吧里的活动,特别是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你仔细想想,任何细节都可以,一点也别漏。” “那天晚上,莫导走进酒吧时身边还带了个女孩,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他虽然穿着吸血鬼式的服装,但是却并不马上加入跳舞的人群,而是和那个女孩一起默默坐在一边喝酒。等到舞会都已经进行到一大半时,我忙得脚不沾地,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才发现莫导不见了,只有那个女孩独自在那里坐着。后来,前面吧台的酒不够,我跑到后面的酒窖去拿酒,结果,看到酒窖的门关着,我就轻轻敲门,没有人应,我才掏出钥匙开门,没想到莫导他正在里面打电话,酒窖里并没有其他人。” “余美琪当时并不在酒窖里?那她是不是还在舞会现场呢?” 托尼想了想,轻轻摇摇头:“我拿了酒回到前面的时候,很多人跳舞跳累了,都在一边坐着休息喝酒聊天,我绕着圈子给大家送酒,可是并没有看到罗太太的影子,她那天晚上是女宾里最抢眼的,照理说,如果她在,我不会没注意到的。” “莫华清呢?他从酒窖里出来后,你也没看见他出现在舞会现场吗?”邱云升追问道。 “这个真没注意到,后来实在太忙了,客人们总是点‘梦幻海洋’,我光调酒都忙不过来。”托尼抓抓头,略带歉意地说。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苏雨此时插嘴问:“托尼,你当时走进酒窖时,看见莫华清正在打电话,有没有听见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托尼犹豫了一会儿,说:“嗯,就听见一句,莫导说什么,你不用冲动,再耐心等一段时间,我会接你过来的。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听起来像是给一个女人的承诺啊!打给除了余美琪之外的别的女人也很有可能。”莫华清望了望苏雨,点点头说。 苏雨拍了拍托尼的肩膀,把一张名片塞进他口袋里,温和地说:“托尼,谢谢你。别紧张,回去再好好想想,只要想到任何与莫华清和余美琪有关的细节,就及时打电话告诉我们,这里有号码。” 托尼局促不安的神态终于略略放松,他起身轻轻点头:“苏先生,放心吧,我想起什么一定马上告诉你们的。那我就回酒吧里忙了。要不老板该扣我工资了。” 第四节 苏雨凝视着托尼的身影消失在玻璃外沉沉的暮色中,端起桌上的红茶静静抿了一口,一抬眼正触到邱云升灼灼的目光。 “怎么这么看着我啊,邱队,有点像审嫌疑犯啊?” “今天就是要审审你,说,下午去哪儿了,我打了几个电话给你,想告诉你两件事,一是紫丁香公寓客厅里那块地毯上的污迹,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定是红茶,但没有毒,这点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二是小何已经查到是谁送给余美琪那个银色头饰了。结果你手机都是转到秘书台了。难道你是在哪儿浪漫?”邱云升说着,顿住审视着苏雨,那认真劲儿倒让苏雨不由得微微一笑。 “因为那时候我正在欣赏一场高水平的舞台剧,在剧场里为了避免影响到别人,主持人要求我们把手机都调成静音状态。” “舞台剧,你说的难道是……”邱云升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蒲公英国际学校的《歌剧魅影》——今年上海中学生国际文化交流周的压轴节目,被媒体一致赞誉为‘一群天才少年的演出’——今天下午在上海国际大剧场上演。” “我说呢,怪不得你不接手机。可是,你为什么对那群孩子的演出这么感兴趣?你不是在美国已经看过原汁原味的《歌剧魅影》了吗?难道你还是怀疑罗子鸣?” 苏雨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有些事情往往是一个完整的九连环,只需拆解其中的一环,其他几环也就迎刃而解。邱队,你还记得吧,昨天从蝴蝶剧社出来后,我说过,最使我疑惑的就是担任B角的江涛手上的伤口。你也看到了,他虎口上的那道伤口又长又深,颜色呈血红色,用医学术语来说,那叫‘增生性疤痕’,也就是说伤到了人皮肤的真皮层才会形成那样的疤痕。” 邱云升皱了皱眉头,“这也不奇怪啊,江涛自己不是说那天下午,是被道具匕首伤了手才会离开表演现场,我们去的时候,才过了不到24个小时,他的伤口应该还没有痊愈啊?” 苏雨轻轻摇摇头:“不对,一般这样的伤口经过24小时,颜色会变暗,周围的皮肤会收缩红肿起来,这是人的机体很自然的一种防御反应。可是,江涛手上的那道伤口看上去还那么新鲜,就像刚刚被划伤的一样,周围的皮肤很光滑细致,丝毫没有收缩的迹象。这使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在一次聚会时给我们做的一个小表演。他是一家电影厂的化妆师,那次朋友们非要他说说化妆的小趣事,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泥团似的东西,往自己的手上一贴,再轻轻地揉了那么几下,一个很骇人的伤口就形成了。听他说其实那是一种拍电影专用的化妆胶,但是要做成非常逼真的伤口效果还必须在假伤口周围的皮肤上涂上黑色的底色,打上粉,才能做到以假乱真。” 邱云升猛地打断苏雨的话,有些兴奋地说:“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江涛手上的那个伤口是那种化妆胶的效果,他的手其实并没有受伤!他在撒谎!” “当时看了一眼,我只是怀疑,后来,我找那个道具师,看了一下据说割伤了江涛手的道具匕首,那么短的一把匕首,一点也不锋利的刀刃,要想造成他手上的伤口应该说是绝不可能的。昨天晚上,在你家小区门前,我们分手后,在去梦幻酒吧调查之前,我去了我那个当化妆师的朋友家,要他拿出那种化妆胶给我看,并且在我手上贴了一下,果然……”苏雨说着,举起自己的右手,缓缓拉开袖口。 果然,在他的虎口部位,赫然是一条新鲜、狰狞的伤口。 苏雨望着邱云升那吃惊的样子,轻轻笑出声来,他用左手轻轻在那伤口处一抹,就像一个奇妙的魔术,左手虎口马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了。 “不可思议,原来玄机在这儿。可是,你说这个江涛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编这么个手受伤的谎话呢,难道是他乘机去了紫丁香公寓行凶杀人?” 苏雨凝视着自己手上的那团化妆胶,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可是,据我那个朋友说,这种化妆胶是拍电影专用的,目前在国内市场并没有公开售卖的,只在一些剧组内部能搞到。那么,江涛又何来这种化妆胶呢?这是其一。另外,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离开演出现场,他本来就是替角,只要有真的幽灵,也就是罗子鸣在,他根本不会引人注目,完全可以悄然离开,没人会注意到,可是,他却用了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离开,以至于甚至连导演郑晓明都记得他受伤离开表演现场这件事。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再加上他离开不久后就发生了那盏道具吊灯奇怪坠落的事件,以至于演出被迫停止了十分钟。这时,所有人都在忙着清扫舞台,恢复演出,在后台的演员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假设这场混乱是有人故意制造的,那么目的只会有一个。” “趁乱换人!”邱云升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对,只能是这个,这么大费周章的,只能是为了换走罗子鸣。罗子鸣和江涛的身材相貌都很相似,再戴上那个白色的幽灵面具,谁也不会想到已经受伤走了的江涛居然会悄然返回替换掉罗子鸣,自己代替他继续演完了整场演出。难怪,昨天我让小王去调查江涛家的司机时,那个司机说车子刚拐过一条街,江涛就让他开回去,说有件重要的东西丢在了剧团里,得回去取。后来,江涛再上了车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到了医院门前,也不让他跟着,只说了句让他先回家,自己走进医院大门去了。如果那时那个江涛已经是被替换下来的罗子鸣,那么这一切就解释通了。苏雨,你怎么会想到江涛和罗子鸣玩了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呢?” “得感谢那个叫嘉莉的女孩子,她提到幽灵和克里斯蒂娜的浪漫一吻启发了我!扮演克里斯蒂娜的夏玫瑰本来是很积极地想参加演出,可是就在昨天那场演出成功结束后,她却突然提出辞演女主角,为什么?如果那个吻了她的幽灵正是她喜欢的罗子鸣,那么这件事就无法解释。加上昨天下午在后台,夏玫瑰恨恨地骂了江涛一句小人,这就更佐证了那个吻了她的幽灵是个冒牌货,而又被她发现了,那么这一切事情的发展就可以连接起来了。一场计划好的‘掉包计’,一个假冒的幽灵王子,一个被错吻的痴情女孩,激愤之下,女孩自然是要辞演女主角。但她又无法和别人提及这件事,因为那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奇耻大辱,所以,她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苏雨说着,又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才接着说:“今天下午我去观看这场演出,本来是想乘机再找夏玫瑰和江涛聊聊,观察一下各自的反应,特别是江涛。结果演出结束后我刚走进大剧院的后台,就看见他和夏玫瑰正在演员休息室里争执,他竭力要拉住离开的夏玫瑰,被夏玫瑰甩手给了一耳光,两人的声响把其他的一些演员都吸引了过来。最后导演郑晓明黑着脸训斥两人不许再把私人矛盾带进演出中来。夏玫瑰被人陪着离开了休息室。在这戏剧性的一幕后,只剩下江涛一个人还留在休息室里发愣,我走进去,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可能还以为是哪个工作人员,低着头说了声‘谢谢’,伸手来接。那一刻,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右手虎口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前一天我们看见的那道吓人的伤口完全消失了。至此,又一个链条完整了,紫丁香公寓凶案发生时,罗子鸣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去向不明,很有可能他回过自己家,也就是说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说到“有重大作案嫌疑”几个字,苏雨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顿住不语。 一直在认真倾听的邱云升点点头,说:“对啊,如果是罗子鸣想出这个‘掉包计’,那种化妆胶的问题就不难解释了。罗子鸣的母亲余美琪近一年就参演了几部电影,作为儿子的罗子鸣如果在探班的时候顺手拿走一些化妆胶应该还是很方便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机倒是挺深,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周密的计划。” “或许这个主意并不是他想出来的,或许他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苏雨锁紧眉头,喃喃地说。 “你的意思,是指他的母亲余美琪?如果这个女人早就和罗永俊同床异梦,那她就绝对有杀人的动机了,对了,苏雨,你知道我下午为什么急着打电话找你吗?小何在全市数十家珠宝店查找过了,最终在大富贵珠宝行查到了那个银色头饰是谁定做的了。果然如我们分析的,不是莫华清,你猜是谁?” “那个武打小生刘阳。” “你……你早知道了呀?那怎么不早说?”邱云升愣住了。 苏雨淡淡一笑,说:“我只是做了个推测,你想,如果不是送给她银色头饰的人,不是和她约好了,怎么会知道她会戴着这个头饰去参加圣诞化装舞会?从莫华清不无妒忌的话语中,我们知道那天在梦幻酒吧里,只有刘阳穿了哈里斯王子的服装去配合余美琪,和她扮演了一对古希腊的悲剧情人。那么,这个头饰是谁送的不已经非常明显了吗?至于她的丈夫罗永俊,应该不是他送的,丈夫如果送给妻子礼物,不会特意安排把字刻得那么小,而是相反,让越多人看到越好。再加上,余美琪那天在回答我们问话时自己也说了,这个银色头饰是她自己定制的,很明显,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个头饰是另一个男人所赠送,这更印证了这份礼物不是她丈夫罗永俊所送。不过,这一切推论都需要用小何的调查结果为事实的依据。” 邱云升微微点头:“有道理,听你分析似乎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是却和事实分毫不差,精妙!小何在大富贵银楼调查时,银楼工作人员出示了信用卡消费记录,证实那个银色头饰是刘阳定制的,定制时还特别要求要刻一行小字在头饰的背面,并送到紫丁香公寓罗太太亲收。我也让人去找过这个刘阳了,他目前不在上海,在外地一个影视基地拍戏,我和他通了电话,他倒是很爽快地承认那件头饰是他送的,也提供了当天下午到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人,所以暂时他那边没什么疑点。” 苏雨端起茶杯,沉吟着没喝,又放下了,轻轻敲击着桌面说:“他这么坦白地用自己的信用卡来付账,就已经说明这个刘阳心里没鬼,他对余美琪的追求是大胆直白的,相比起来,莫华清躲躲藏藏就更令人怀疑。我觉得,我们下一步的调查,要围绕着这几个问题:一,查清莫华清、余美琪、罗子鸣在惨案发生几个小时前后的手机通话情况,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是嫌疑人的话,都不大可能是单独作案,因为以一个人的力量要同时对付客厅里的罗永俊和门厅里的保镖阿来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势必需要一个帮手,而且是个身手不弱的帮手。那么,他们之间要联系的话可能都会通过手机。二,直接询问江涛和夏玫瑰,只要他们其中一个说出实情,那么罗子鸣的不在场证明就会不攻自破,我们也就可以掌握有力的证据进一步对他进行问话。三、进一步查清罗永俊的生前关系和留下的遗嘱内容,那个已经被毁掉的神秘蓝色信封,罗永俊被焚尸的真正原因,以及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为财还是为情,或者为了我们还不知道的某个缘故?” “嗯,我们俩不谋而合,我已经让小何罗燕他们去查这几个人的手机通话记录了。还有一点,余美琪要是提前离开梦幻酒吧回到紫丁香公寓,一定会乘坐什么交通工具的,我还布置了人去查那晚在新天地附近拉客的出租车,看看会挖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公寓大门的监控录像已经送去找电脑高手恢复,能不能复原要过几天才知道结果。至于江涛和夏玫瑰,等明天我们在紫丁香公寓听过罗永俊的遗嘱后再找他们来局里谈谈,这个你拿手,还得你亲自和他们聊。苏雨,不知道为什么,紫丁香公寓这件案子我查了这几天,看似查出了很多问题,但总觉得像个无底黑洞似的,越查下去这里面水越深,和我以前查过的几百个案子都很不一样。” 看邱云升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苏雨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邱队,放心,有您的英明领导,各位局领导的关心,全体干警的奋战,拿下这个案子指日可待!” “贫嘴!你这给我灌迷魂汤呢。”邱云升咧嘴一笑,刚要再说什么,突然,“轰”的一声不知哪儿传来的巨大声响,震得咖啡馆的玻璃都哗哗作响,正在安静地享受音乐和红茶的人们纷纷惊得面如土色,顿时乱作一团,好几个吓得连喊地震,直往桌子下面躲。 邱云升和苏雨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推开玻璃门往咖啡馆外跑去。 肯定不是地震,那分明是爆炸声。他们俩没说话,很默契地一路往街角拐弯处的停车场飞奔过去! 还没等苏雨和邱云升跑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几个停车场的保安惊恐万状地从车库里逃了出来。 “别慌,快报警,疏散周围的人群,别让其他人靠近。我们是警察,告诉我们地下车库里的监控录像在哪儿?”邱云升一边拔枪一边拽住一个保安大声问道。 “在那边监控室里。”两腿发软的保安把手一指,就大口喘着气,掏出手机来拨打110。 苏雨比邱云升更快一步跑进了监控室,敏捷地按了几个键,调出了监控电脑的几个画面。空荡荡的地下车库里,灯光忽明忽暗,除了炸得面目全非的两辆轿车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辆车,苏雨,那辆车不是你的白色本田车吗?”跟着进门的邱云升突然惊叫了一声。 苏雨仍然盯着监控屏幕,神色未变,他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现在怎么办,防爆专家最快也要十几分钟才能赶到这儿,我们要不要等一等?”邱云升抬腕看了看手表。 “邱队,你守在这里,看着出口,我下去看看。”苏雨转身轻轻地说,眼神中透出一丝坚毅。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这次爆炸的目标肯定就是你!不然停车场里这么多车,居然就正好炸了你的车。这样吧,要去一块去!”邱云升以不可反驳的口气说。 苏雨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两人沿着蜿蜒的车行道一步步往下走去。地下车库里,被刚才的爆炸声震动引起的车子防盗器的响声还在此起彼伏,隐没的黑暗里似乎蛰居着什么无法捉摸的东西。 “当心!”邱云升把苏雨一拉,挡在自己身后,两人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一根立柱后面隐蔽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四下张望。 偌大的停车场内此时已经是一片死寂!但苏雨的心头却有种隐秘的感觉正在渐渐迫近——那是死亡的气息! “快躲开!”苏雨猛地一推邱云升的身子,自己也随之就地翻滚。“噗噗”两声轻微的声响过后,刚才他们蹲着的立柱被打出了一片烟尘。是子弹! 几乎是在一秒钟以后,随着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辆黑色轿车从阴影处疯狂地开了出来,几乎贴着苏雨的身子疾驰而过,往地下车库的出口处冲去。邱云升从地上一跃而起,追出几米远,眼看着车子消失在黑暗的出口处,只好放弃,赶紧跑了回来。他焦急地问刚站起来的苏雨:“苏雨,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事,邱队,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苏雨抬抬右手,手背上有一大块淋漓的鲜血。他注视着那黑洞洞的出口处,缓缓地说:“没有车牌,应该是辆赃车,估计就是这两天被盗的。不过我觉得是个女人,开车的应该是个女人!” “怎么,你看清车子里面的人了?” 苏雨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她戴着帽子和墨镜,刻意做了掩饰,但是隔着贴了车膜的车窗,我看见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那手上的指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在美甲店里镶了钻,做的水晶指甲之类的。但是,开枪的是不是另有其人就很难说,车子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我只看了一眼,没看清。” “没伤着你就好,我马上布置拦截!”邱云升说着,赶紧掏出手机拨打刑警队的值班电话。这时,地面上呼啸的警笛声和喧闹的人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第五节 这一夜,台风带来的一股强冷空气袭击了上海,虽没下雪,但是温度至少下降了四五度,瑟瑟的北风声在每家每户的窗台外整整折腾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几棵静默的紫丁香树在庭院里微微地摇摆着,不时有几片落叶被吹下,飘飘荡荡地落在奶白色的廊檐下。凛冽的寒意从被拉开的落地窗中徐徐而入,让站在窗前往外凝望的那个女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妈,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我头疼得要炸开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楼上去!” 房间里,宽大沙发上,脸色苍白的少年突然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喊了一声。 余美琪忙转过身,美丽的脸庞上现出关切的表情,温柔地劝慰道:“儿子,心理医生说你这是自闭,你不能总这样,得走出来,你爸爸的事已经这样了,你要……” “别说了,别提我爸爸!”少年一脸泪水地仰起脸,粗暴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余美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李阿姨推开客厅的门,小心翼翼地说:“太太,客人来了!” 余美琪的脸色顿时阴沉下了,哼了一声,微微皱眉说:“请她们进来吧。” “我不想见警察!我不要见警察!”少年的嘴唇轻轻颤动起来。 “不是警察,是你姐姐和那个女人,还有律师。”余美琪轻轻说。 正说着,客厅的门无声地推开了,一台轮椅缓缓地被推了进来,轮椅上坐着的中年妇人呆滞的脸庞让余美琪母子都心中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雨和邱云升到达紫丁香公寓时,天空又开始呈现出阴郁的灰色,有细细的雪花开始飘飞。两人刚走到廊檐下,还没进屋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我不相信杰克会把大部分财产留给你们,子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命根子,他不会不考虑子鸣的。”余美琪怒气冲冲地说。 一个女孩尖细的嗓音冷冷地说:“唯一的儿子,哼,爸爸就是被这个唯一的儿子骗得好惨!” “你什么意思?”余美琪的声音明显微微发颤。 “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很明白。”女孩子刻薄地说。 “别吵了,你们别吵了!”一个男孩子爆发似的狂喊一声。 一阵难堪的寂静! 苏雨望望邱云升,点了点头,拉开门,两人快步穿过玄关走进了客厅。发生惨案的这间屋子显然被主人刻意重新布置过,但此刻沉闷压抑的气氛显然包围着这里的每个人。 正不知如何缓和气氛的中年律师看见苏雨他们进门,忙起身笑道:“邱队长、苏先生,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宣布罗先生的遗嘱呢,就等你们到场了!” 邱云升和律师握了握手,又和余美琪打了个招呼,就和苏雨一起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邱队长、苏先生,这两位是子鸣在香港的姐姐子欣和她的母亲!她们是昨天专程赶来处理杰克的后事以及听吴律师宣布遗嘱的。”余美琪似乎竭力压抑着情绪,用平静的语气介绍着。 那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孩子转过头,朝苏雨他们冷冷地点了点头,那张酷似罗永俊的脸庞毫无表情。然而,邱云升和苏雨的目光却很快被她身边轮椅上的老妇人所吸引。中年妇人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罗永俊的大幅照片,那眼神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怨毒。 “我妈妈自从和我爸爸离婚后,情绪低落,常常很长时间不说话,渐渐地就不能行走了。医生说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以致引起身体功能丧失。”罗子欣显然看出了苏雨和邱云升心里的疑惑,摸摸中年妇人的手,轻声说道。 余美琪忙岔开话题,对律师微微笑道:“吴律师,现在人都到齐了,闲话就不说了,请你现在宣读遗嘱吧。” “好的,那我就把罗永俊先生生前定下的最后一份遗嘱宣读一下。”中年律师清了清嗓子,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折好的纸,小心地打开,朗声读着:“我罗永俊就此定下遗嘱,把我所有的不动产和动产——现金、股票以及其他有价证劵变卖,全部金额成立基金会,用作慈善事业!至于家人的安排,由长女罗永欣负责整个基金会的运作,其母赵碧玲可按月在基金会领取到相应生活费。我的妻子余美琪可得到上海的紫丁香公寓的永久居住权,直到她去世。次子罗子鸣由我妻子自行抚养。” 遗嘱宣读完简短的几分钟内,客厅中一片沉默,每个人似乎都在默默思忖着什么。 “杰克,你做得真绝!”余美琪轻轻地从嘴唇中吐出几个字。 罗子欣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望着垂着头呆坐在沙发上的罗子鸣,嘴角露出一丝怜悯的笑容,轻轻说:“这不是你的错,全是你妈的错。我原来一直以为爹地糊涂,看来他一点也不糊涂!妈咪,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走吧!”说完,她并不看余美琪一眼,径直推起轮椅往门外走去。 邱云升刚要张口叫住她,被苏雨暗暗使了个眼色,便没有吱声,看着这母女两人缓缓地走出紫丁香公寓的大门。 余美琪深深舒了口气,优雅地起身,略带歉意地送客:“邱队,你看这遗嘱也宣读完了,既然杰克这么决定了,我会尊重他的决定。那么,他的案子就请你们警方抓紧调查吧。我儿子这两天精神还是很不好,我先送他上去休息,不陪你们了。” “等等,罗太太,其实我们今天来,一是来听听罗先生的遗嘱,二来就是来找你儿子聊聊。”苏雨礼貌地接过她的话头说。 “什么,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去睡觉。”罗子鸣脸色骤变,刚要起身离开又被邱云升严厉的眼神震住。 “罗子鸣,你别害怕,这都是警方必需的询问过程。难道你不希望早日搞清楚你爸爸被害的真相,我们只想和你聊聊,并没有恶意。”苏雨温和地说。罗子鸣有些无奈地搓着手,紧紧咬住了嘴唇。 “邱队长、苏先生,求求你们千万别刺激他了。自从他爸爸出事,他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好觉。”余美琪心疼地哀求道。 “妈咪,我想让白兰陪着我。”罗子鸣突然抬起头,恳求地望着母亲。 “哦,好,我去叫她。”余美琪忙走到客厅门前,朝着楼梯上叫了两声。 不一会儿,机敏、生气勃勃的白兰就出现在客厅门前,她的到来似乎给沉闷的氛围中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气息。余美琪则走出了客厅。 “邱队长、苏先生,你们好。子鸣,你怎么了?我在这儿。”白兰笑盈盈地和苏雨他们打过招呼,便坐在了罗子鸣的身旁,两人的手很自然地轻轻握在了一起。 罗子鸣的瞳孔中一瞬间流露出的光彩已经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少年心里藏着的强烈感情。 “白兰,你好,又见面了,怎么,这几天你都住在紫丁香公寓里?”苏雨眼光一闪。 “子鸣的情绪很不稳定,余阿姨也被这些事弄得很疲惫,所以她让我这段时间都住在这里,帮着照看一下。”白兰轻轻微笑着说。 “可是,我们是对罗子鸣做案情询问笔录,白兰在旁边,这合适吗?”邱云升望着苏雨,微微有些皱眉。 苏雨微微一笑:“算了,邱队,罗子鸣还未满十八岁,再说这也不在警局,就让白兰陪着他吧。” 邱云升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掏出了电子记事簿,缓缓开口:“罗子鸣,现在我的询问是代表警方的,你必须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如果说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明白吗?” 罗子鸣望了望白兰,默然地点了点头。 “在你爸爸罗永俊遇害的那天下午,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在学校啊,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整个下午我在学校参加舞台剧《歌剧魅影》的演出。演出结束后我就在休息室睡觉。直到郑导接到我妈妈的电话,说家里出事了,才去休息室叫醒我。”罗子鸣的这段话说得很流畅,神色也很平静。 “嗯,和上次何警官询问你时说的完全一致。但是,你确定你在演出期间没有离开过吗?”邱云升犀利的眼光在罗子鸣的脸上打转。 “当然确定,我是主角,没有我演出根本没法进行。在场的观众都可以帮我作证。”罗子鸣微微垂下头,回答得很干脆。 “不对,蝴蝶剧社中还另有一个幽灵,你的替身——江涛!”一直没说话的苏雨此时插嘴道。 “江涛,可是他那天下午根本不在,他弄伤了手,早就离开了。”罗子鸣猛地抬起头,赌气似的提高声调说。坐在一旁的白兰温柔地拉了拉他的手。 苏雨注视着罗子鸣,缓缓开口:“江涛不慎弄伤了手,他家的司机来接他离开,这件事整个蝴蝶剧社的人都知道。可是,很奇怪,据那个司机说,车子刚拐出了一个街口,江涛就说有样东西落在剧社里,要求他倒回去,而且停在了学校的后门。当江涛再回到车子里时,他居然又戴上了那个白色的幽灵面具。更奇怪的是,司机很肯定地告诉我们,他闻到他家小主人身上多了种奇特的烟草香味。” 说着,苏雨起身走到那个硕大阴森的壁炉前,拿起上面搁着的一个金色雕花的盒子,轻轻弹开,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转身望着脸色已经有些泛白的罗子鸣,扬了扬手里的烟,一字一句地说:“我想那个司机闻到的应该就是这种土耳其香料烟的味道吧,在蝴蝶剧社你专用的那个化妆台里,我们的警员找到了半盒这样的土耳其香料烟。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请那位司机来闻一下。” 罗子鸣咽了咽口水,轻轻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烟草香味能代表什么,不错,那盒烟是我带去剧社的,但我有时候也会请江涛抽这种香料烟。” “是吗?可见你并不了解江涛,他家的司机之所以会觉得奇怪,那是因为江涛其实从小就患有哮喘病,他非但不能吸烟,而且根本不能闻任何异样的香味。” 屋里一阵长久的沉默,罗子鸣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再说说江涛手上那个伤口吧,今天早上我和邱队长在来这儿之前先去了江涛的家,很奇怪,他手上的那个长长的伤口竟然已经痊愈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了。于是,我给他表演了一个小小的化妆技巧,帮他恢复了那个伤口,同时他也就恢复了关于那个下午演出时的记忆。来听听他怎么说……”苏雨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一个键。 一段空白后,江涛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警官,我……我承认,我是撒了谎,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杀人的事啊!那天早上,罗子鸣突然找到我,说是让我帮个忙。他说,他有件很隐秘的事情想背着家里所有的人和他爸爸谈一谈,让我在下午的演出中替他半场。而且要绝对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其实我本来不想答应他,但是,他说了一个条件,的确很打动我——那就是如果这次我帮了他,他就会告诉玫瑰他另有喜欢的女孩,让玫瑰死心。这样,我也就有了可以追求玫瑰的机会了。为了玫瑰,我才答应了他。” 苏雨的声音响起:“说说那天下午的具体情况,你们怎么做的?” “嗯,先是由我去假装被道具刀弄伤了手,离开演出现场,然后,再叫司机把车子倒回来,停在学校的后门口,我走进去,悄悄溜进化妆室,穿好戏服,戴好面具。这时候白兰就在约好的那个时刻把那盏道具吊灯的灯绳隔断,灯一落下来,全场一片漆黑混乱,我就乘机上台,替换了罗子鸣,他则从后门跑出去上我们家的车子离开,到了医院再把司机老梁甩掉回紫丁香公寓就可以了。警官,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天下午他老爸竟然被杀了,我真的和杀人的事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一切全是罗子鸣的主意。” 苏雨默默地关掉了录音。 “子鸣,告诉他们真相吧,没事的,警察不会冤枉你的!”白兰打破沉默,深深地望着罗子鸣,低声而坚决地说。 罗子鸣似乎被她的眼神所鼓励,缓缓开口:“我——是——我那天下午回过家,但是,我回来的时候我爸爸还活着。我知道我妈妈下午会去参加圣诞舞会,家里佣人也都放假了。我想跟我爸爸单独谈谈,所以就找到江涛,让他做我的替身,好让我悄悄地回到家里去。可是,当我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客厅时,阿来正在门厅里守着,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我爸爸也很不高兴,他好像在等什么人,觉得我打扰了他。我们只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话就不欢而散了。前后大概也就十分钟吧,我就又离开了家,打了辆车,赶回学校里,躲在休息室里,直等到整个演出结束,江涛回到休息室里,我们才把衣服换了一下,他从后门离开,我则假装睡觉,关好门。直到……直到郑导敲门进来告诉我爸爸遇害的事。后来,你们警察调查时,我很害怕,我不敢说出我回过家的事。我怕你们怀疑我,所以就一直隐瞒着。” 邱云升和苏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邱云升问道:“罗子鸣,你虽然还未满十八岁,但也是小伙子了。你隐瞒惨案发生当天回来过的事实,这一点对你很不利,现在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你这么瞒天过海的回家究竟要和你爸爸谈什么机密的事情?这点很重要。” 罗子鸣微微低着头,好半天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闭口不语。 站在壁炉前的苏雨轻轻开口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确实难以启齿,因为这事关你的身世和你母亲的名誉。还是由我来说吧,当我昨晚询问梦幻酒吧那个酒保时,听到他说莫华清那天下午曾经在电话中说,让一个人忍耐一时,过不多久就会接他过来同住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那个人就是你。今早警方调取的你的手机通话记录中,已经清楚地显示了莫华清的手机号码。近两个月来,你多次和他通话,发短信。为什么你们突然这么频繁地联系,结合刚才你姐姐罗子欣那几句含沙射影的话,原因只有一个——其实,你就是莫华清和余美琪的私生子,罗永俊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那天下午回来也就是想和他谈这件事,你打算和他挑明,离开罗家,结果他很生气,谈话不欢而散,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罗子鸣开口了:“我告诉他,我要离开紫丁香公寓,和妈妈一起离开他,因为他早就不再爱妈妈了,近一年来对我也很冷淡。我原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只是坐在沙发上,连头都没抬,冷冷地说,世上无不散的筵席,去找你的亲生爸爸吧,对你会更好。我当时真是气极了,就算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我大声喊了句‘冷血动物!’然后就转身走了。出了门,我就给莫华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决定了和他一起生活,问他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和妈妈走,谁知他让我再忍耐一段时间,等他把手上的这部戏拍完后再来接我。至于罗永俊,就算他还活着,我对他也没有什么留恋了,那天下午,我和他的父子之情已经断了。”罗子鸣缓缓抬起头来,语调阴郁地说。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莫华清是你亲生父亲这件事的?是不是你母亲余美琪告诉你的?”邱云升追问道。 “不是,我妈妈生怕我知道真相,她怎么也不会告诉我的。是莫华清,两个月前,他突然来到我们学校,找到我,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当年我妈其实是在和他热恋,因为他当时不肯公开恋情,所以妈妈负气和他分手,和罗永俊闪电结婚。他怕我不信,还拉着我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那天晚上他和我聊了很多,他说他很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娶妈妈,也想对我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他希望我回到他身边生活。起初我也很挣扎,但是后来两个月里,罗永俊对我和我妈妈的态度越来越差,促使我下了离开紫丁香公寓的决心。” “子鸣,你确定你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你爸爸罗永俊和阿来两个人在家,没有别人在?还有,你有没有觉得他的表情和神态有什么异样?”苏雨抱着肩缓缓问道。 “确定,没有其他人。但是阿来的表情很紧张,罗永俊也像是心神不宁,似乎在等什么人。” 白兰这时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轻轻说:“邱队长、苏先生,子鸣亲生父亲这件事他早就告诉过我,他那天下午回来真的只是和罗叔叔谈谈,请你们不要怀疑他。” 苏雨凝视了她一会儿,点点头,温和地说:“白兰,你放心,我们警方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一定会深入调查清楚的。我相信阴霾掩不住天空,真相一定会大白。” 邱云升很严肃地接着说:“罗子鸣,你之前的证词已经干扰了我们警方的办案。这样吧,明天你去刑警队再重新做一份笔录,把真实情况再原原本本地陈诉一遍。” 罗子鸣望望白兰,无言地点点头。 “白兰,你先陪子鸣去休息吧。再帮我们请子鸣的妈妈进来。”苏雨微笑着说。 余美琪刚推门走进来,就触到邱云升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她微微低下头,在沙发上优雅地坐下。舒了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满的语气问:“邱队长、苏先生,看来你们是怀疑我和我儿子,把我们受害人家属当成重点嫌疑犯来审问了。” “罗太太,你上次说那天下午在梦幻酒吧里参加圣诞舞会,一直待到警方打电话给你,告知你罗先生被害,才急忙赶回紫丁香公寓,是吗?”邱云升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 “是啊,怎么?”余美琪有些迟疑地问。 “可是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说了谎,你在舞会进行中悄悄在梦幻酒吧的酒窖里见了一个人。你们正在谈话之际,你的手机接到了保镖阿来的电话,接了电话后你就急急忙忙地从酒吧的后门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回了紫丁香公寓,由于匆忙,你还把你的那个银色皇冠状头饰忘在了酒吧的酒窖里。” 余美琪怔住了,用手掠了掠垂在额际的几丝卷发,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罗太太,你回到紫丁香公寓后,就来到客厅找你的丈夫罗永俊,还特意给他端来了一杯红茶,可是,他对你的出现很震惊,猛然回身之际还打翻了你手里的红茶。那块泼有红茶污迹的地毯我们已经化验过了,证明是无毒的。说明你回来并不是想加害你丈夫,只是急着要和他谈什么很重要的问题。不要试图否认,载你从新天地回到紫丁香公寓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对你印象很深,因为他觉得你长得很像他女儿喜欢的一个香港女明星,只是他不知道你就是那位香港女明星本人。” 余美琪微微闭上眼,静默了两分钟,才睁开眼缓缓答道:“是,我回来过,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和莫华清见面就是谈儿子的事,我不想让儿子跟着他。他身边断不了漂亮的女演员,儿子跟着他不会受什么好影响。可是,杰克已经知道了我和莫的事情,我在紫丁香公寓也待不长了,我想让莫华清帮我和儿子在上海买套公寓,由我带着子鸣生活。可是他非要说服我们和他一起生活,正在争论的时候,我接到了阿来的电话。他告诉我杰克要在那天下午见他的前妻和女儿,可能会更改遗嘱,对我和子鸣不利。因为我帮阿来的妹妹介绍了一份在片场当助理的工作,他一直很感激我。于是我就急忙从酒吧的后门出来,打了一辆车回到家里。就像邱队长所说的那样,我从厨房端了一杯红茶给杰克,想和他好好谈谈。我走进客厅,轻轻叫了他一声,可是,他猛地转过身来,把我手上的茶杯都碰翻在地毯上。他看到是我,就皱着眉,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刚要说话,他就冷冰冰地说,他正在等很重要的客人,让我先离开,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还说了一句,怎么母子俩都是一个样。我后来才知道子鸣也回来过,和杰克闹得很不愉快。看杰克那样子,我死心了,想着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就离开家去了正大百货,逛逛街,解解闷。谁知后来接到了李阿姨的电话,她第一个回到公寓,就发现杰克和阿来被害了。” 余美琪望望邱云升和苏雨,生怕他们不相信似的,又提高声调说:“我到公寓的时候,杰克还活着。阿来也活着。阿来在电话里明明告诉我,杰克是在家里等他的前妻和女儿。我想,如果后来又来了什么人的话,那应该就是他的前妻和他的女儿罗子欣。你们应该好好去查查她们。就算不是她们杀的人,说不定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至于我,我在逛正大百货的时候买了好几件衣服,售货员应该还记得我,你们可以去查一查。” “你放心,这个情况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警方对所有人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的。”邱云升的回答似乎让余美琪长长松了口气,她使劲点了点头。 第六节 走出紫丁香公寓的大门,苏雨回头再望了望这座美得如风景画似的洋房。 “可惜了你那些精彩的推论,结果这母子俩都只承认回来过,而不承认犯罪。对他们俩的说辞,你有什么想法?”邱云升问。 “似乎都说得很流畅,暂时看不出漏洞,但是,这所房子里似乎围绕着不祥的气氛,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我现在也说不清。” 邱云升瞥了一眼那扇徐徐关上的红色雕花大门,缓缓说:“死了两个人,当然不祥了,我想如果案子结了,余美琪也不会再住在这儿了。我已经让雷燕、小何他们去查余美琪在正大百货的活动情况。至于罗子鸣,我想明天叫莫华清过来,我们再和他俩聊聊,看看罗子鸣说的是否属实。” 苏雨指了指装在大门边墙壁上的电子屏幕说:“邱队,你看这个公寓的可视门铃,那天下午先后回来的罗子鸣和余美琪都是用钥匙打开门进来的。如果他们说的话都属实,那么在他们离开后进来的那个凶手是怎么进门的呢?应该是按了门铃,让罗永俊看到他,是自动打开门放他进来的。他认识罗永俊,能让阿来一刀毙命,除了是个用刀高手之外,应该还是阿来比较熟悉,或者说不会防备的人。可是,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似乎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还没有出现。无论是余美琪,还是罗子鸣,还是这个公寓里的其他人,似乎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推理不通,我们就行动吧,现在就去找另一批可能的来客聊聊。另外,已经查过了,罗永俊的前妻和女儿罗子欣,她们下榻在水晶宫酒店。”邱云升拍了拍苏雨的肩膀,转身走向他的黑色越野车。 苏雨跟上来喃喃地说:“那个女孩,她的眼神里似乎总漂浮着什么,特别是当她看余美琪的时候。” 邱云升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是恨吧,自己被父亲抛弃在香港,又要陪着那么个精神崩溃的妈妈,我说这个女孩绝对有杀罗永俊的动机。” “嗯。”后座上的苏雨只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还思索着什么。 当邱云升和苏雨敲开酒店的房间门,再次见到罗子欣的时候,她眼中的寒意比在紫丁香公寓时还要深。 三人一坐定,邱云升直接进入主题:“罗小姐,我们今天来,是想知道你和你母亲为什么会突然从香港来到上海,是不是你父亲约你们来的?” “不错,是爸爸给我发的邮件让我和妈妈快到上海来,他说他觉得当年亏待了我们,只给了妈妈两处房产,现在想尽力做一些补偿。还说,他会成立一个以他名义命名的基金会,让我来管理。我当时心里就很奇怪,隔了这么多年,爸爸怎么又突然想起我们来了?没想到,后来跟爸爸通了几次电话,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欺骗了他,连我那个弟弟也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孩子。真是老天有眼,让那个女人的丑事败露出来。” 罗子欣说着,脸上幸灾乐祸之色连邱云升都看不下去,他忙插嘴问道:“罗小姐,请说说那天下午你们见到你父亲以后的情形、时间、谈话内容,每个细节都不要漏过。” “没什么细节。其实那天我和妈妈去了,到了紫丁香公寓门口,按了门铃,按了很长时间,可是根本没有人出来开门。我又拨打了爸爸的手机和他家里的座机,都没有人接听。我还以为他临时有事出去了呢,所以只好又和我妈妈回到酒店。谁知,第二天,我从电视新闻里听到爸爸被杀的消息,就急忙和他的律师联系,得知他已经重新立了份遗嘱,律师让我和妈妈今天过来听遗嘱宣读。” 那你就没想起要去看看你父亲的遗体?只是关心他留下的钱?邱云升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竭力忍住了。 坐在一边专注听着的苏雨突然用锐利的眼神盯着罗子欣,急切地问:“罗小姐,你没进门,可是隔着门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公寓的客厅,你爸爸就是在那里遇害的,按照时间上推断,那个时候凶手应该还留在公寓里,你好好回想一下,有没有看到什么?这很重要。” “这个,嗯……”罗子欣回忆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如果我当时注意看的话,或许会看到什么人影之类的。可惜,我那时候没太在意。只是,看到了公寓的烟囱里在冒黑烟,也就是因为看到那个,我还以为家里有人,所以不断地按门铃,结果什么人也没看到。” 苏雨微微皱起眉头,一时间凝思不语。 邱云升不由得也轻轻地攥住了手掌,一个线索又这样被扯断了! 直到走出水晶宫酒店的旋转门,苏雨似乎都有些神思恍惚,没有再开口。 邱云升望了望天空中低低压下来的一片乌云,扭头对苏雨说:“小子,跑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回警队去,有两个结案报告还要我亲自查看一下。” 苏雨眼光闪了闪,有些欲言又止:“也好,邱队,我心里有种怀疑,但是又没多少站得住脚的佐证,等我今晚整理一下,明天再提出来跟大家讨论。” “我对你有信心!”邱云升咧嘴一笑。 在雪花漫天飞舞前,苏雨就回到了云外天酒店。他倒了杯红酒,轻轻啜着,一边注视着玻璃外那些在斑斓灯光中闪烁着的白色精灵。 本来以为累了一天会倒头便睡,但高速运转的大脑并不能随着疲倦的身体一起停歇下来。 苏雨只得打开电脑,一一查看这几天邮箱里塞满了的邮件。小蝶和小薇发来了大堆威尼斯旖旎的风景照片,看来这两个人在那边的确过得优哉游哉,颇有乐不思蜀之感。谢婉仪的两封邮件虽然简短,但是字里行间却能读出淡淡的思念之情。 苏雨的手指点击了一下回复,但又放弃了,不知为什么,他的思绪似乎无法离开那座飘荡着阴森气息的美丽洋房。他关了电脑,按灭了台灯,身子深深地陷进那松软的床垫里。雪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淡淡地射进来,苏雨眼前不断掠过一些记忆的碎片——苏珊明净而忧伤的脸,水中倒映的月光,垂死的天堂鸟嘴唇在不断地蠕动着。 “死亡之舟!死亡之舟!”这个诡异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越飘越远,渐渐归于沉寂。 苏雨在沉沉的寂静中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铃声突然在黑暗中急促地响了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像压抑着的哭声。 昏睡中的苏雨被惊得翻身坐起,抱着头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伸向摆在床头的手机。 “谁?” “苏雨,出事了,快来紫丁香公寓,罗子鸣失踪了!” 苏雨一下子清醒过来,邱云升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懊丧,而就他了解的邱队来说,很难被什么事刺激成这样——除非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误! 当他到达紫丁香公寓的时候,整个华丽的大屋子都笼罩在一层哀伤绝望的气氛里。 余美琪在掩面而泣,哭声凄惨,两个阿姨在抹眼泪,连刚赶来的莫华清也黑着脸坐在一边猛吸香烟。几个刑警队员们正在急匆匆地楼上楼下搜索着。 苏雨径直走向坐在沙发上端详纸条的邱云升。 “邱队,罗子鸣离开家有多久了?” 邱云升抬眼望望:“哦,你来了,推测一下,已经快两个小时了,通知了全市的各辖区片警,有任何发现会及通告我们的。看看吧,这是他留在书房的纸条,是遗书,他可能会畏罪自杀。” 苏雨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张纸条,细细地读了几分钟。 “纸张就是书房桌上普通的信纸,字迹比较潦草,说明他走得比较匆忙。这上面写着他恨罗永俊,所以才杀了他,他现在已经是个犯下弥天大罪的人了,不会再有什么光明的未来,他的人生已经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现在他决定要和最心爱的人一起去往没有忧愁和烦恼的另一个世界。请妈妈不要难过,他会很幸福的。署名是‘您的儿子子鸣’。” 苏雨顿了顿,轻声问:“邱队,白兰也同时失踪了?” “是啊,两个人房间里被子都丝毫没动,只有电脑开着。看来是约好一起走的。车库里的一辆蓝色马自达不见了,看来这对小情侣是开车走的。字迹已经初步和罗子鸣以前写的字比对了一下,应该是他亲笔写的。” “上海这么大,盲目地寻找会消耗很多时间,走,我们再上去看看,看看他们俩的房间有什么线索。” 邱云升焦急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两人一推门走进罗子鸣的卧室,就被迎面墙上一幅巨大的电影海报吸引了。海报上是一对情侣正在白雪皑皑的背景里互相深情地帮对方戴白色的围巾。 苏雨凝视着海报,邱云升轻轻在他耳边说:“据李阿姨说,这幅海报本来没有,是白兰来住了以后贴上的,白兰好像是个超级电影迷,最爱看电影碟片。你看,这边柜子里,有几百张碟片,应该都是白兰和罗子鸣平时一起看的。” “这部电影我看过,是经典的韩国爱情片,叫《蓝色之恋》,电影结局是这一对恋人一起驾车冲下了山崖,殉情而死。” “什么?驾车冲下山崖,难道这两个孩子要学电影里这种死法?可是,上海附近也没什么高山啊?”邱云升不禁愕然道。 苏雨转身走向还在闪烁着的电脑屏幕,俯身移动着鼠标。好一会儿,他低声叫道:“邱队,你快来看!” 邱云升忙走过去低头细看,屏幕上打开的一个网页上赫然是一幅谷歌上搜索出的行车地图。 “人鱼岛!”邱云升惊讶地叫了一声。 “我猜,他们去了人鱼岛!准备驾车投海自杀!”苏雨扭头望着邱云升,缓缓地说。 第七节 人鱼岛,距离上海不过几十公里,和繁华都市间隔着幽蓝深沉的海面,宛如飘落世外的一片落叶。因为岛身狭长,颇似女性曼妙的曲线,不知何年何代,竟被文人们取了这样一个浪漫的名字。 通往人鱼岛的必经之路就是三号隧道桥,车子先是穿过一条幽长的海底隧道,然后再渐渐驶向地面,开上一座架在海面上的白色蜿蜒斜拉大桥。 一路上,车里的两个男人都默默无语。邱云升几次掏出香烟,只是在手里打转,并没有吸。苏雨的眼睛则直视前方,雨刮器静静扫过的玻璃上,滚落的雨珠就如同纷乱的思绪。 “都怪我,忽视了罗子鸣这孩子,从那份遗书上看,他应该就是杀死罗永俊的凶手。现在太被动了,他要是自杀了,这件案子将永远是悬案了。还搭上了个无辜的女孩子。唉!苏雨,我们这次真是太疏忽了,当初你发现罗子鸣找江涛做替身,悄悄潜回紫丁香公寓,怎么就会轻信了他的话,以为他只是和罗永俊谈他私生子的身世。我们应该想到,这曾经的父子俩肯定是恶言相向,罗子鸣激愤之下完全有可能杀人啊!一个愤怒的17岁男孩很可能在瞬间变成魔鬼——杀人、焚尸以泄愤!”邱云升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太小看了他,看起来像个孩子,其实却是个心机深沉的高明杀手!”苏雨喃喃地答应着。 邱云升的脑海中骤然一闪:“高明杀手?是啊!那杀死保镖阿来的一刀,位置精准,力道极大,罗子鸣一个没经过专业训练的高中生怎么可能让一个职业保镖一刀毙命呢?难道他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帮手?” “这个人杀人手法利索狠毒,而且能让罗子鸣言听计从!”苏雨清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便不再开口,用力一踩油门,车轮发出一阵摩擦地面的嚓嚓声。 邱云升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低声说:“现在凌晨五点多,他们是三个小时前出发的,那时候天还很黑,他们的车速不会太快,而且清晨又下起了雨,路面湿滑,这两个孩子的车技或许无法把车子沿盘山公路开到这岛上最高处的悬崖上去。如果他们弃车而改步行的话,也许我们就能赶上他们。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他凝视着车窗外的冷雨,把最后这一句轻轻地重复了好几次。 在一片蒙蒙的雨雾中,白色本田车攀着曲折的盘山公路缓缓到达人鱼岛的最高峰下。苏雨和邱云升几乎是同一瞬间发现了那辆失踪的蓝色马自达车。 一种强烈的不祥感刹那间让两个人愣在原地,还是苏雨先反应了过来,他喊了一声快就拔腿往那条凿在石壁上的山径奋力爬去。邱云升紧跟其后狂奔而上,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在清晨寂静的山林间显得格外刺耳。后面紧随而来的车子里跳下的刑警们被他们俩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鱼尾崖——这座在清晨潮湿的海上雾气中时隐时现的山崖此时在苏雨的眸子中越来越清晰。鬼斧神工般雕刻而成的两道山崖间隔着一条幽蓝的海湾,酷似凌空跃起的一条美丽鱼尾。近了,更近了,在狭窄局促的山径尽头,那不过方寸大小的山崖顶上,石块之下,赫然摆放着两支交叉相叠的玫瑰,鲜红如少女嘴唇般的花瓣原本代表热烈的爱情,但此刻却无言地预示着青春的坠落和死亡。 “这花应该是他们俩留下的,看来我们已经太迟了!”邱云升抢跑了几步,俯身拾起那两支花,声音微微颤抖着说。 “《蓝色之恋》那部电影的最后,那对恋人也是这样,留下了两支玫瑰就一起纵身跳下悬崖。”苏雨缓缓说着,一步步走到山崖的最边缘,低头望去。 高得令人眩晕的崖底,湛蓝无边的海水正在永不停歇地拍打着石壁,发出一阵又一阵枯燥而绝望的轰鸣。 三天后,经过蛙人们不懈地寻找,从鱼尾崖海湾的水底,成功打捞起两具尸体。一男一女,身穿的衣服经过辨认与当晚失踪的罗子鸣和白兰分所穿衣服毫不差。经过海水的浸泡和肉食鱼类的撕咬,尸体的面目已经难以辨认,但是,从死者的体型身高上来判断,应该就是那对以奇异方式结束生命的年轻恋人。 整个刑警队特别支队都笼罩在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气氛中。紫丁香公寓迷案竟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凶手留下遗书,和女友双双自杀,而且就是在警方询问后的几个小时之内,这让所有的刑警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邱云升的内心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憋屈和自责,但是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接待家属,应付上级,安抚下属,调查案件的细节,一大堆的繁琐事情都还等着他去安排处理。 此时,他手拿一个盒饭疾步穿过警队二楼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一个房间,推门走了进去。听到响声,一个正静静对着电脑屏幕沉思的人慢慢转过身来,因为熬夜而面色有几分憔悴的苏雨眸子里却闪着逼人的光彩。 “苏雨啊,别自责了,案子可以慢慢查,饭要按时吃,年轻人不注意保护胃,老了就受罪了。”邱云升说着,颇心疼地把盒饭放在办公桌上。 苏雨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神情,他边扒拉着盒饭边开口问道:“邱队,白兰的家里有人过来辨认尸体吗?” “就是这个头疼,据调查这个白兰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远方的表叔常年在国外生活,不怎么管她的事。学校里提供了一个联系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所以她的尸体目前没有办法进行身份确认。” 苏雨沉思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饭盒,缓缓说:“邱队,鱼尾崖海湾自杀事件中有几点难解之处。第一,罗子鸣和白兰都未满十八岁,没拿到驾照,以他们俩的驾驶技术是怎么把车子开过那些曲折难行的山道,开到鱼尾崖下的呢?第二,我们当天下午和他们俩谈话时,关于让江涛做他的幽灵替身的事,罗子鸣对答如流,显然早有准备,他的话里并没有明显的漏洞,警方虽然怀疑他与案件有关,但暂时也没有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他杀害了罗永俊和阿来。为什么在几个小时后他竟然会突然改变态度承认自己杀了人并且决然自杀呢?第三,在蒲公英国际学校的几次运动会中,罗子鸣都曾经获得过冠军,他是游泳好手,如果他在跳崖坠海时稍稍有求生的意志,那只需游上海面,就能自救,可是验尸结果却显示他并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这不符合人的求生本能。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他在落海之前就已经失去意识。第四,就是白兰,这个女孩子身上有许多谜团,她自称父母双亡,但却可以进入这样一所收费昂贵的国际学校学习。她曾经在一些快餐店打工勤工俭学,和罗子鸣恋爱后,余美琪也说曾经资助过她学费,可是,那天查看打捞上来的她的一些随身物品时,我却发现她的口红、钱包等私人用品都是国际名牌,还有她收藏的那些电影碟片,都是正版,有的还是限量版,价格不菲,以她的身世和经济能力,怎么能买得起呢?到现在为止,她的家人都没有出现,也更加坚定了我的一个大胆的猜测。” 邱云升不由追问道:“什么猜测?” “这具打捞上来的女尸并不是真正的白兰!” 苏雨的话语虽轻,却激起了邱云升眼中一抹深深的惊愕。他静静地思索了片刻,琢磨着说:“有道理,如果白兰这个女孩子有更深的背景,说不定她就是策划整个自杀事件的人。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再继续追查紫丁香公寓案件。可是,目前我们却很难确定这具尸体是不是白兰,她不住在学校宿舍,在罗宅也没找到她的什么个人卫生用品。她又没有亲人可以提取DNA比对,这具女尸是不是白兰本人,一时间我们无法贸然下定论。” 苏雨拿起饭盒继续吃着,一边神秘地冲着邱云升一笑:“邱队,关于白兰的事情,我已经委托一位业余侦探去调查了,也许今天下午就会有消息,你先别急,等等她的消息。” “是谁?” 可是无论邱云升怎么追问,苏雨却打定主意不开口了,只让他先去查看罗永俊生前立下的遗嘱,看看他究竟留下了多少遗产。 邱云升只得带着满心疑惑先去另一台电脑前,仔细地查看律师提供的罗永俊立下的最后一份遗嘱,并一一计算他名下的物业、股票等资金。这一算,还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罗永俊虽然已经引退多年,却积累了大概几十亿的身家,着实是一位富翁。 “苏雨,看不出这歌星还真能挣钱啊,和一个跨国企业差不多了。他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巨额财产被人盯上了?”邱云升感叹着一扭头,屋里空空,苏雨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这小子,安排我干活,自己却不知溜哪儿去了?”邱云升脑子里正转过这个念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是苏雨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邱队,已找到白兰住所的线索,我们在门口车里等你。” 第八节 等邱云升匆匆赶到警队大门前,才发现苏雨新买的蓝鸟车里还坐着两个身穿藏青色校服裙的女孩。长发垂肩,眼睛浮肿的女孩只略略抬起眼帘望了望邱云升,就又抿紧嘴唇低下头去了。另一个金色短发苹果脸的女孩摇着手跟邱云升大声打着招呼:“警察大叔,你好,我是美女侦探嘉莉。” “夏玫瑰,你是……另一个演戏的女孩子,叫嘉莉!”邱云升坐进车里,才猛然明白了苏雨的心思,女孩子之间是最容易打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 驾驶座上的苏雨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扭头微笑道:“嘉莉,跟邱队长说说,你是怎么做侦探的?” “嗯,我按照雨哥的吩咐,在学校问了每一个平时和白兰有来往的女孩子,可是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白兰家里玩过或者听她提起过家人。她转学来了我们学校一年,除了罗子鸣,她也从没和任何一个男生单独相处过。总之似乎除了她是我们的同学,子鸣的女友以外,我们对她真的一无所知。后来,我问到了玫瑰,她脸色苍白,半天不说话,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雨哥教我的,看一个人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我就软磨硬泡地把她拖来了,果然,雨哥一问,她就说了。”嘉莉说着,轻轻推了推夏玫瑰。 夏玫瑰依然微垂着头,幽幽地说:“我不是为了帮你们警察,可是这位苏先生说,我说出来或许可以为子鸣洗脱杀人的罪名,我才说的。说实话,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子鸣会杀他爸爸,他那么善良,绝不会杀人的。如果他干了什么错事,那一定与白兰有关,白兰这个女孩是个谜,我觉得自从她半年前转入我们学校,子鸣就开始变了,和我们所有的人都疏远了,他被白兰迷住了,只听白兰的话。我想这次演出《歌剧魅影》时,他找江涛顶替他的事,一定也是白兰教他做的,我亲眼看到白兰把一把剪刀放进自己的手袋里去,一定就是她在我们演出时剪断了那盏道具吊灯的灯绳。” 邱云升注视着她,温和地说:“姑娘,罗子鸣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们能搞清楚案件的真相,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和安慰,也是你对他最好的怀念。说说吧,怎么发现白兰的住所的?” 夏玫瑰绞着手指,半天才说:“其实我不是有意跟踪她,只是上学期的一天我不舒服请假在家,妈咪让司机送我去诊所看看,车子经过伯爵会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白兰从会所里走出来,上了一辆黑色的宝马车。我觉得很惊讶,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没有父母,生活不宽裕,怎么会进那种高级会所呢?而且,她那天的装束也很不同,很成熟妩媚。所以,我就让司机远远跟着她坐的车,一直开到轩尼诗大道的一座大厦前,我看着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走进那家大厦去了。我当时想,也许白兰真的很缺钱,所以才像一些大学女生那样,去陪一些有钱的男人挣外快。这件事我从没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子鸣,我怕他以为我中伤白兰。”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邱云升追问道。 “嗯,只看到一个背影,好像……好像左腿微微有点跛。”夏玫瑰迟疑着,小声地说。 “跛腿男人!”邱云升轻轻摸着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此时车子已经拐了个弯,疾驰在宽阔繁华的轩尼诗大道上。 “到了,就是这座大厦!”突然,夏玫瑰低低地叫了一声,伸出手指指向车窗外。 高耸气派的大楼上镶着四个金色的大字——红松公寓! “原来是这里,这儿是上海著名的外籍人士高级住宅区。”苏雨熟练地把车子稳稳停在大厦门前,一边轻轻地说。 送走了两个女孩,拿着白兰的照片,并没费多少功夫,两个人就跟随管理员来到1908室的门前。邱云升和苏雨对视了一眼,他默默后退,一只手已经探向怀中握紧了枪把。苏雨则取出万能钥匙,对准锁眼,只几秒钟,精致的橡木门便被无声地推开了。 但他们的这番戒备似乎多余了,屋内空无一人。 这是一套布置得幽雅简洁的三室一厅,到处摆放的都是高级家具,但又显得绝不奢侈得过分。桌上白色大玻璃瓶中养着的龟背竹,墙边硕大的水晶鱼缸中游来游去的热带鱼,似乎都显示着屋里的主人是个极有生活情趣的人。 苏雨在客厅、卧室和卫生间来回踱着步,眼光默默扫过白色的墙壁,一尘不染的桌椅、地面。在卧室各个抽屉小心翻找着的邱云升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徒劳,他轻轻摇着头说:“这个女孩可真不简单,据管理员说她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了,可是,居然没找到一份水电单据或者其他的消费单据,难道她走的时候已经把这里彻底清理了一遍?” “邱队,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一张白兰的照片,甚至卫生间没有一条毛巾,一只牙刷!我可以肯定,白兰离开前已经带走了所有能验出她真实身份的物品。” 邱云升骤然感觉心中一紧,轻轻地拍了一下餐桌的桌面,有些懊丧地说:“难道整个扑朔迷离的紫丁香公寓案和鱼尾崖海湾所谓的畏罪自杀事件都是她策划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竟然会有这么深的心机和手段?这个白兰究竟是什么人?现在我们失去了全部的线索,又怎么证明那具女尸的真实身份呢?” 苏雨并不急着答话,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客厅里走了几个来回,眼光渐渐停在了那束生长的碧绿葱郁的龟背竹上。 “邱队,你看这龟背竹长得多好,主人一定对它是精心照顾的,那么一旦主人要离开很久,会不会在离开之前记得帮它换一次水呢?像白兰这么心思缜密的人更不会疏忽这点。她离开时也许擦去了这屋子里的所有指纹,但是如果我们幸运的话,这几株龟背竹或许还留着她的一个或几个指纹。” “对啊,龟背竹我以前也养过,一段时间不换水就会枯萎,可是这盆龟背竹长得这么绿,这么好,应该在几天前刚换过水,也就是白兰和罗子鸣一起失踪的那天。太好了,我马上打电话让雷燕她们带着套取指纹的工具过来。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指纹,就能比对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白兰,又或许能查出这个白兰的真实身份。” 邱云升抑不住心里的兴奋,马上掏出手机给队里打电话。 苏雨似乎还沉浸在某种莫名的思绪中。他默默在整个屋子里又走了几个来回,不知为什么,这个屋子,这种色调,这些陈设,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脑子像一艘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巨轮,雾气中的灯塔忽隐忽现,看似很近,一会儿又变得无限遥远。 苏雨轻轻走到宽大的玻璃窗边,推开窗户,清新而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淡淡地飘荡起来,在渐渐阴沉的天空下,城市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悲伤的气息。 这场雪,又整整下了两天。 在这繁忙而平凡的两天里,轩尼诗大道红松大厦里找到的龟背竹给整个刑警队带来了不小的惊喜。果然,从其中两株上,技术人员成功地提取到两枚清晰完整的指纹,经过和鱼尾崖海湾女尸的指纹反复比对,证实这个和罗子鸣一起跳下悬崖的女人并不是白兰,而是另一个无法确定身份的女子。 这个结果使整个紫丁香公寓谜案突然变得更加神秘诡异,死去的罗子鸣是不是紫丁香公寓案的凶手?无名女尸究竟是谁?失踪的白兰去了哪里? 无数个问号悬在刑警们的心上。邱云升为了更好地跟进案件,已经在队里整整住了两天了,虽然他曾经侦破过无数杀人凶案,但是这件案子中的古怪之处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隐隐感到,这件案子的背后似乎蕴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这天一大早,邱云升刚从行军床上起来,简单地洗漱完毕,还没来得及吃雷燕给他准备的丰盛早餐,办公室的门就被一脸兴奋的苏雨给推开了。 “邱队,白兰的身份终于有线索了!你看,这是谢婉仪督察今早刚发来的传真。” 邱云升一把接过那薄薄的几张传真纸,细细翻看着,惊喜之色不由溢于言表。 “在红松公寓找到的指纹和香港几年前的那件杀害老太太骗取巨额保险金案里女护士的指纹吻合上了!太好了,这下咱们总算踩住这个白兰的一个脚印了,原来她是去年在香港犯案的职业杀手,然后又易容改扮来到大陆,看来她就是冲着罗家的巨额财富而来的。” “我想她犯下的案子肯定不止香港那一件,她应该是个国际罪犯,而且精于易容术。因为香港传来的资料中,女护士的身材和白兰差不多,但是,年纪容貌上有很大差别。这次她又能装扮成十几岁的中学生,可见这个女人是个易容高手。假设保镖阿来就是被她所杀,那么她还应该是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苏雨缓缓说。 “易容高手,职业杀手,这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个神秘的……”邱云升思忖着,却并没有马上说出那个名字。 “天堂之翼!”苏雨轻轻吐出几个字。 “不错。看来我们要寻求国际刑警组织的帮助了。查查这个白兰究竟是什么来历和背景?只是这些国际罪犯一般得手后都会迅速消失,恐怕我们在上海再也见不到这位白兰的踪影了!” 苏雨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摇头说:“不会,我想白兰费了这么大的劲进入罗家,她还远远没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她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只是她现在应该已经变换了身份,茫茫人海,确实很难再找到她,但我想她还是留下了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你快别卖关子了,快说!”邱云升轻轻给了苏雨一拳。 苏雨径直在桌前坐下,移动鼠标,很快点开了一个网页。邱云升忙俯身细看,那竟然是一个电影频道的网站。他正诧异间,苏雨已经把其中一张电影海报进行了放大处理,那是一部即将上映的新文艺片,名字叫《雪色》,全白色调的海报上眼神忧郁的女主角正在把一束新鲜翠绿的植物插进桌上的大口玻璃花瓶中。海报的画面拍着非常唯美,但邱云升的眼光却深深被女主角手中的那束植物所吸引。 “龟背竹!”他惊叫出声。 苏雨又快速地移动鼠标一一放大画面中的细小物件,一边轻轻说:“不止龟背竹,这个水晶花瓶、餐桌、白色的墙壁,还有后面远景里玻璃鱼缸的一角,这些都和红松公寓里的摆设一模一样。邱队,你再看看这部电影的宣传海报是半个月前才在各媒体上公布的。最奇怪的是,红松公寓里的那间屋子据大厦管理员说,是在三个月前重新装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个样子的。也就是说白兰是在三个前就已经看到了《雪色》这部电影的海报,甚至很可能她就亲临过电影拍摄的现场。” 邱云升突然用手一指海报下角的导演名字,兴奋地叫道:“原来是他!莫华清!《雪色》就是他最新执导的电影。看来这个白兰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苏雨扭过头,注视着他,低低地问:“邱队,你猜我想起了谁?” “莫华清那个身材火辣,车技出众的女助手!” 苏雨微笑着说:“还有,在新天地地下停车场里偷袭我的那个黑衣女杀手!这两个女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邱云升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并在一起,再把拳头紧紧地握住:“白兰!这个千面女郎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影迷,百密一疏,她万万想不到会留给我们这个破绽!兵分两路,苏雨你跟我一起去询问莫华清,看看能不能找到白兰的踪迹。让雷燕他们去跟国际刑警取得联系,追查白兰的真实身份!” 苏雨的眉头轻轻舒展开,点了点头,起身顽皮地敬了个礼,清脆地答了声:“Yes sir!” 第九节 当暮色开始涂染空旷寂寥的田野,车窗中隐隐现出一些村庄房屋的影子,苏雨抬起腕表扫了一眼,花了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终于到达了距离上海几百公里的东星影视基地! 这里本来只是江浙一带很普通的小镇,但是由于被富商看中开发成了影视基地,瞬间变得人烟稠密,灯火繁华。 黑色越野车缓缓穿行过东星镇热闹的街市,停在镇中心霓虹灯最耀眼的那座宾馆前。苏雨和邱云升先跳下了车,两人一并往酒店里走。邱云升还不忘回头给跟随他们而来的两个年轻刑警使眼神,让他们准备好家伙随时待命,但也不要轻举妄动暴露了身份。 此行,刑警队从上到下都抱着很大的希望,或许能从在东星镇赶拍新戏《白蛇传奇》的莫华清身边发现那个神秘女助手的身影。但是,苏雨的心里还是有隐隐的担心,今天的行动其实也是试试运气,白兰既然已经做了金蝉脱壳的准备,此时的她应该早已为自己落好了下一步的棋子。 当一行人敲开1808房的房门,手拿剧本、胡子拉碴的莫华清显然对他们的到来充满敌意。 “你们……你们这些警察来干什么?我儿子都给你们逼死了,我也躲到这里,想让工作来麻醉一下自己,你们还追着我不放?难道你们还怀疑我和那个罗永俊的死有关?” “莫导,你别激动,我们今天来其实是发现了罗子鸣自杀事件的一些真相——他很可能不是畏罪自杀的。”苏雨一边跨进门迅速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形,一边轻轻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儿子不是自杀?是谁害死了他?”莫华清额头的青筋陡得爆了起来。 “莫导,你先别激动,我们坐下来慢慢说。我很理解你,我儿子也和子鸣一样大。”邱云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个人坐定后,这个双人标间就显得有些局促了。莫华清默默拿起桌上打开的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神情木然地叼着烟沉思着。 不过几天工夫,丧子之痛让这个曾经放浪不羁的中年男子顿时苍老了十几岁。 邱云升凝视着莫华清,一字一句地说:“莫导,根据我们最新的调查结果,罗子鸣很可能并不是‘紫丁香杀人案’的元凶,而只是被人胁迫利用了。至于幕后的这个神秘人物,我们怀疑她现在就藏身在你的剧组里。” “什么?在我的剧组里?是谁?是谁?”莫华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墙上贴着的雪色海报还要苍白。 在屋里转了一圈的苏雨坐下来,轻声说:“莫导,你先告诉我们,上次我们在新天地酒吧见面时,那个在你身边开红色跑车的女助手现在在哪儿?” “爱丽丝,怎么,你们要找她?难道她和子鸣的案子有关?”莫华清抬起头,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你先告诉我们她现在在不在剧组里以及她的身世背景。”苏雨眼光灼灼,语气里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她……她三天前来过东星,可是又走了,据说是家里有事,回香港去了。她其实并不是我们剧组里的人,本来就是个香港的豪门千金,只是因为酷爱电影,所以,去年经一个朋友介绍,我们在一个派对上认识了。后来她就常常来我的剧组看我拍戏,帮我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因为要躲避那些杂志记者,我对外就说她是我招来的助手。其实,她实际上是我的女朋友。” 苏雨耐心听莫华清说着,这才插嘴盘问:“这位爱丽丝小姐在上海是不是独自住在轩尼诗大道的红松公寓里?你拍摄《雪色》的时候,她是不是去过你们的拍摄现场?你儿子罗子鸣失踪的前几天,是不是爱丽丝也对你说家里有急事,离开上海回香港去了,直到三天前才出现在东星镇?” 莫华清眼神茫然地点头道:“是,爱丽丝是住在红松公寓,平时都是她去我那儿,三个月前,我也是送《雪色》的宣传海报样本时上去过一次,她很喜欢那张海报。当时,她还说,以后她也要住在那样一间全白色的屋子里,养那样的龟背竹,我还笑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天真。前一阵子,她是回了香港,三天前,她来到东星,跟我一起去了《白蛇传奇》的拍摄现场,看着工人们搭外景,她还安慰了我很久。儿子没了,我和美琪不可能再复合。我还打算向爱丽丝求婚,现在我身边只剩下她一个知心的人了。苏先生、邱队长,你们不会告诉我子鸣的死和爱丽丝有关吧?” 邱云升有些同情地望着这个面色憔悴的男人,轻声问:“莫导,你见过你儿子的女朋友白兰吗?” “白兰?没有,我听美琪和子鸣都提过这个女孩子,她不是和子鸣一起跳下悬崖了吗?子鸣很喜欢她。我曾想,时间还多的是,等我和子鸣正式相认了之后,好好补偿欠子鸣的父爱,谁知道老天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了。”莫华清说着,不禁双手捂脸,陷入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之中。见他这样,邱云升和做笔录的两个年轻刑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这时,一边默默低头想着什么的苏雨突然起身,盯着莫华清,急切地说:“莫导,你的新片《白蛇传奇》的外景地在哪儿?请马上带我们过去。” 莫华清缓缓抬起头,睁大发红的眼眶,神思恍惚地问:“《白蛇传奇》的外景地?这个与案子有什么关系吗?”邱云升和两个年轻刑警也都困惑地望着苏雨。 苏雨的神色骤然变得很严肃,他沉静了一会儿,却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她并没有走远,就在这儿——东星镇!” 邱云升的瞳孔猛地放大了,这屋子里只有他明白,苏雨话里的她指的是谁!白兰略带腼腆的笑容和红色跑车里冷艳女郎临去的那淡淡一眼,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他的脑海。 “这儿像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飞碟状的外形,从大门通往地下的长长楼梯。”苏雨第一眼看见孤零零的建在东星镇外东河边的“白蛇城”,心中不知为什么冒出了这个想法! 几个人随着莫华清一步步走进这座椭圆形城堡中,眼睛逐渐适应了里面有些昏暗的光线。 “这就是我们花了半年时间,斥资上千万,请国外的专业团队,为《白蛇传奇》这部电影搭设的全实景外景地。等到电影拍完,这里将开放成为东星的另一个旅游热点,游客们可以乘坐木船在这条悠长的水道里边走边观看逼真的皮影戏表演。这里面建有雷峰塔、断桥、金山寺三大主要建筑,其中都以复杂的水道相连接,因为影片里有大量演员在水面上打斗的镜头,我们剧组人员在拍摄的时候,都是乘坐小船在水道里跟踪拍摄的。今天你们就算是这里的第一批游客。”莫华清低声在他们耳边介绍着,随即用手一指楼梯尽头的泊着几只大木船的小码头。 苏雨默默地点点头:“莫导,现在请你让剧务为我们准备一条船,我们几个独自进入,你们剧组人员不必跟着了,只要把你们搭设这个外景时的草图给我们一份就可以了。记住,如果我们一个小时内不出来,你就马上打这个电话,东星镇公安分局的人会赶过来,一个小时,看着你的手表,不要提前。” 莫华清以及在场的剧组人员都满腹狐疑地望望这几个警察,有些无奈地答应下来。 就连跟来的两个年轻刑警也急得要张口追问苏雨,但却被邱云升冷峻的眼神止住了。直到他们登上了准备好的木船,剧组人员按下启动手柄,木船开始在黑沉沉的河道上飘荡起来,两个小刑警还在低声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邱云升心里很清楚,这么做是不符合侦查纪律的。但是,苏雨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他绝对信任苏雨的脑袋瓜。 莫华清果然没有夸张,这条沿着东河建造而成的水道狭窄而曲折,木船几乎是每行进不到半里就要拐一个弯,如同一座水上迷宫。在河道的两旁,搭建有各式的仿古建筑——有商铺、住家、茶馆,甚至青楼妓院。每座屋子里都有活灵活现的穿着古装的泥塑人偶,各家各户门前都挑着大红色的灯笼。穿行于一座座的布景石桥下,沿着黑漆漆的河道望去,船上坐的四个人都有刹那间穿越时空,回到千年之前的感觉。 “看!邱队、雨哥,那边有一束光,桥上有个穿白裙子、提灯笼的女人在走动!”突然,一个年轻刑警轻声地叫了起来。邱云升忙握紧枪把,欠身伸头望过去,船身因为突然的失衡而剧烈颠簸起来。 苏雨镇定自若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传来:“你们别紧张,那只是皮影戏的效果,莫华清说过,这里面装有许多巨大的光柱,当整个外景地的开关启动后,设在幕布后的皮影人物能自动移动,在光照下,远远看过去就像真人在动。” “哦,怪不得那个白衣女人飘飘忽忽的,像鬼魂一样,一下子就又飘到另一座石桥上去了!还是雨哥的眼力好!” “邱队、雨哥,这地方像电脑游戏里的迷宫一样,不知道会不会突然间从什么地方冒出什么鬼怪来?”两个小刑警四下张望,低声议论着。 邱云升扭过头,望了望苏雨,微光里能看得见他的双眼闪着热切深沉的光芒。这是一种信号——敌人逼近的信号! “苏雨!” “邱队,那座最高大的拱桥就是断桥!白娘子和许仙将在那里相遇,揭开他们的恩怨情仇!我们的对手也会渐渐揭开她的神秘面纱!谢婉仪刚把国际刑警组织发来的邮件转到我的手机上,你看看!”苏雨凑过来低声说,手机屏幕在他手中闪着蓝莹莹的光! 邱云升一目十行地读完这个邮件,抬头凝视着不远处那越来越逼近船头的“断桥”两个鲜红的大字,喃喃地说:“蜂鸟!蜂鸟!” 传说中千年缠绵的断桥上,两束明亮的光柱里,一对痴痴的男女身影正在旋转,不停地旋转着,越来越快,最终合二为一。“啪”的一声,光柱消失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桥身留在暗影里。 这时,从墙壁上四处悬着的音箱里传出阵阵急促的鼓点声,令整个外景城的气氛顿时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木船上每个人的心里都为之一紧。 船速似乎突然加快了,不再是缓缓飘荡向前,而是飞快地劈开水面,直直地从断桥下穿行而过。再拐过一个大弯,苏雨他们眼前骤然开阔,出现了一片荡漾着微波的宽阔水域。迎面一座孤岛似的巨石上赫然建着一座庙宇的模型,除了大小,其他庙宇该有的零件这儿似乎一样不少。 稍有中国古典文学知识的人不用看庙上悬着的那块小小的牌匾,都会猜到这就是金山寺。但船上的四个男人却并没有留意这些,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一处——确切地说——那只是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与孤岛相对的墙壁上飘来,荡荡悠悠,飘飘欲仙,不一会儿,已经掠到了四个人面前。 看清了,那是一个身穿白色古装的美人,只是这个美人的身上悬着两根粗粗的钢丝,她是被钢丝吊着从一根长长的轨道装置上滑行过来的。大家再借着四周墙壁上渐渐亮起的无数灯泡细看,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是个白娘子的吊线木偶!做得还挺逼真的!”邱云升轻轻舒了口气,已经握紧枪把的手也轻轻松开了。 两个年轻刑警也不由得笑了,他们暗想这会儿查案的过程竟是充满了乐趣! 第十节 “刷”!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伙伴的笑容隐没在苏雨的眼前。但是他的瞳孔却丝毫没有收缩,眼珠紧紧地盯着那个白色的影子。突然,脚下的木船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即使努力抓住船舷也无法再平衡自己的身体,三个同伴扑腾落水的声音响在耳边,似乎一切只发生在一念之间,等脑子开始适应这一惊人变化时,苏雨的身体已经在渐渐往水下沉去。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脚脖子迅猛蔓延了苏雨的全身,又凉又涩的河水毫不客气地向嘴巴里涌,厚厚的棉夹克被水灌入后开始变成了最难缠的绳索,束缚着他的手脚,拖着他不断滑向水的深处。苏雨的右手竭力伸向自己的裤兜里,那里有一样他此时最需要的东西——一把匕首! “哗啦”一声,水面洞开,苏雨像一尾鲤鱼猛地跃出水面,稳稳地落在还漂浮在水面上的那艘木船上。他的身上此时只剩下了一件黑色的潜水服,湿漉漉的头发上还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但闪闪烁烁,幽暗不明。 苏雨的瞳孔经过瞬间的不适应后,开始看清水面上仍吊着那个白娘子的提线木偶!她仍然是以那种僵直的飞行姿势一动不动地悬在那儿,乌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前方。 苏雨似乎并不急着寻找三个失踪的同伴,而是牢牢盯着那具木偶,看了短短几秒钟后,他突然开口低吟:“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 这句怪异的诗句就像一个不可思议的魔咒,他话音刚落,刚刚还僵硬如石块似的白娘子人偶突然活了!她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死板的脸庞开始泛起微微的红晕。 “苏雨,你果然厉害!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连神经最坚强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免要不寒而栗,但苏雨却不为所动,只是神态自若地回答:“白兰,爱丽丝!不,应该是蜂鸟!国际刑警提供的资料里显示,你是‘天堂之翼’里的顶级杀手,最善于伪装成天真稚气的少女,搏击术一流,精于刀术,在杀人前总是会很动情地吟诵刚才我念的那句诗。还有,罗永俊在死的当天接到的那个蓝色信封就是你们组织给他寄来的死亡的威胁,是吧?所以他才会大惊失色,急忙让保姆们都放假一天,而独自把保镖阿来留在身边。罗永俊深知你们‘天堂之翼’高明的杀人手段,我猜他本来是想见了罗子欣母女,安排好自己的财产后,就离开上海另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但他万万没想到你这个中学女生居然就是组织派来的杀手。” 第十一节 蜂鸟发出一声阴沉的冷笑:“一定是苏珊这个丫头透露了我的身份,她在国际刑警的手里,只有她见过我。苏雨,你告诉苏珊,为了男人背叛组织,她的结果一定会很惨的!” “苏珊”这两个字像一根针,骤然扎在苏雨的心头,让他疼得不由握紧了手掌。但一瞬间,他就强迫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苏雨,你看看这儿吧?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墓穴!你安心地去吧!”蜂鸟的声音里透出彻骨的寒意。 “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死罗永俊?恐怕‘天堂之翼’的首领想要得到的远远不止他的那些巨额遗产吧?” “哈哈,你自己到黄泉路上去问他吧!”蜂鸟突然双手一翻,右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银色手枪。 苏雨的眼中似乎燃烧着一点星光,清冷、宁静、悠远、淡泊,就是没有一丝的慌乱。 蜂鸟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被苏雨镇定的气势给压住了,已经瞄准了的枪口不由得微微低下。 “蜂鸟,我现在已经是你的猎物,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组织为什么一定要除掉罗永俊,甚至还要烧焦他的尸体,你们究竟要隐瞒什么?罗子鸣是不是参与了紫丁香公寓的案子?”苏雨缓缓地问。 提到罗子鸣,苏雨分明看见蜂鸟的眼里闪过一丝哀怨之情,她甚至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子鸣真是很可爱的男孩子,这都怪你,苏雨,如果不是你介入调查,如果不是为了怕影响整个计划,子鸣本来不用死,他甚至还可以加入我们的组织。他真的非常爱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那天,当我告诉他,他爸爸罗永俊试图强奸我时,再加上之前他已经知道罗永俊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就已经下了杀死罗永俊的决心。我们定下了那么完美的替身计划,让江涛那个傻瓜假装受伤离开,再潜回剧社替下子鸣。子鸣则坐上江家的汽车离开,乘机回到紫丁香公寓。” “你真狠毒,居然编出这么个被强奸的故事来骗一个爱你的男孩子。你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你早就在他之前回到了公寓。那时候,余美琪刚刚离开,罗永俊还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前妻和女儿罗子欣。当罗子鸣走进客厅和罗永俊说话,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时,你从楼下悄悄走下来,拿起那把放在陈列柜里的日本弯刀,只一下就杀死了保镖阿来。他临死时发出的哀鸣让罗永俊有所惊觉,忙一转身想出来看看,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儿子在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但是,罗子鸣用的是什么武器呢?不是刀,也不是枪,因为罗永俊站着的那块地毯上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应该是某种能让人瞬间麻痹,失去意识的毒药。就像你在香港的那个案件中,用在那个孤身富有的老太太身上的一样,在法医反复细致的检查下,发现在她脖子一侧有一个小小的针孔。对!那应该是一支注射器,或者干脆就是一根毒针!” 苏雨的话让蜂鸟的脸可怕地抽搐了一下,她猛地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苏雨的胸口。 “你真聪明,难怪……难怪他们都说你很难对付。拜你所赐,我才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让子鸣去死。那个傻孩子,他说只要和我在一起,就算下地狱也不怕。不过我怎么忍心让他下地狱呢,我帮他选的鱼尾湾风景很美,有海风、海浪、海鸟,子鸣躺在那里应该不会孤独。” “你太残忍了!那个男孩子是用他的生命在爱你,虽然他完全不知道你并不爱他,是个冷血杀手,而他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住嘴,你说得够多了!下地狱去找你那三个同伴吧!‘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 苏雨的眸子里映出蜂鸟那缓缓翕动的红唇,一股死亡的气息裹着岩洞的潮湿和阴冷慢慢向他袭来。 “砰——”枪声响过,子弹擦着苏雨的耳根直飞到地面的石壁上,死死地嵌在了那里。 原来就在那一瞬间,苏雨右手一扬,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翻去,平平地伏在了木船上。“啊!”蜂鸟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那把意外飞来的匕首精准地打在了她的右手上,手枪应声而落,手腕鲜血淋漓。 蜂鸟用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右手腕,一双怨毒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苏雨。 “看来你早有防备,你早就知道我是故意引你来白蛇城外景地的?” 苏雨一个挺身,站了起来,镇定地说:“是,以你的精明,如果诚心要隐瞒行踪,为什么会在罗子鸣的电脑上留下人鱼岛的地图,指引我们去那儿。为什么会故意在墙上贴上《蓝色之恋》的电影海报,让我联想到罗子鸣会跳崖自杀?为什么会在鱼尾崖海湾的悬崖上留下两枝玫瑰?那是你刻意模仿《蓝色之恋》中男女主人公的死法。这些也是你故意留给我们的破绽,两个一心寻死的少男少女怎么还会计划这么周全,这么一丝不乱。侦探行家一眼便可以看破这是一场策划好的畏罪自杀!你知道我们一定会追查到红松公寓,又煞费苦心地在那里留下了龟背竹、鱼缸等线索。白兰居然如此熟悉莫华清刚刚上映的新片,自然会引着我们一直查到莫华清身上,查到他的助手爱丽丝,查到这儿。蜂鸟,你的确很熟悉我们的侦查思路,你完全是按照我们的方法设计了这一切,引我们来到这儿,只是你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算计着我们,我们也为你准备好了网。此刻,整个白蛇城外景地已经被我们的武警包围了。今天你走不了了,别想着杀人了,还是考虑一下自己将来会在哪座监狱里服刑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 她掠了掠自己的长发,眼光迷离地斜睨着苏雨,耳语般地问:“苏雨,你觉得我怎么样?也不比苏珊差吧!来吧,抱住我,我能让你做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苏雨并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如寒潭月影,让蜂鸟赤裸的肌肤一寸寸地冷却下来,心里却如过了火的荒原似的霎时枯萎成了一片可怕的黑色。 “苏雨,你下地狱吧!”她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几个字,便一下子拽开了自己的白色抹胸,朝苏雨脚下的木船奋力抛去。 一道白光后,十几束红色的火苗“呲”的一声同时从木船底部上窜起,立刻浓烟一片,呛得人睁不开眼。苏雨料不到火势如此迅猛,他刚要腾身跃起,却猛觉得脖子上像被蚂蚁轻轻地咬了一口,轻微的疼痛过后,又像喝醉了酒,脑子开始晕眩,一阵又一阵,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火光熊熊的木船上趔趄了几下,“咚”的一声,一头栽进了冰凉彻骨的河水中。他的头被船舷猛烈地碰击了几下,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意识已经渐渐离开了他的身体。 苏雨晕过去前看见的最后一眼是一片赤红色的火焰,一个白色的魅影,一双美丽而冷酷的眼,那似乎不是人类的眼,而是刻在斯芬克斯脸上的一个怨毒诅咒! 坠落——不断的坠落——好像永无边际,永无尽头!苏雨觉得自己的眼皮无比沉重,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他似乎在一条黑色污浊的河流上漂浮了很久,身子起起伏伏,忽急忽缓,向着雾气迷蒙的前方一直飘去。 第一节 哗哗的流水声、飒飒的风声都清晰地飘过他的耳朵。突然间,有一个声音,远远地钻进他的耳膜,轻轻地、焦急地、一遍遍地呼唤着:“苏雨,苏雨,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别离开我!”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哀婉,像一只温柔的小手,一点点地把苏雨游离的魂魄拉回他的身体。他拼尽力气睁开了眼睛,一片蒙蒙的白雾里,隐隐出现了一张含泪女子的脸。 “苏珊!”苏雨的嘴里含糊地叫了一个名字! “苏雨,苏雨,你终于醒了!”女子惊喜的叫声刺激了苏雨的神经,他终于睁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棂,白色的床单,一片白色的背景里有一个短发女孩泪光盈盈的眸子。 谢婉仪! “婉仪!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儿?”苏雨低低地问。 “苏雨,苏雨。”谢婉仪哽咽着抚摸他的头发,半晌才轻轻说,“你在东星镇的外景城里和蜂鸟的那一场恶斗,导致头部受伤掉进了水里。幸亏邱队他们按照你事先的安排早就埋伏好了武警,大家及时冲进去才把你救了起来。你昏迷整整三天了,还好你终于醒了,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雨的脑海中开始渐渐浮现出蜂鸟妩媚而险恶的笑容、抛过来的白色抹胸、烟雾、火光和那双怨毒的眼睛! 他轻轻舒了口气,努力微笑着安慰谢婉仪:“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的。对了,蜂鸟呢?她是不是已经逃走了?” 谢婉仪脸色黯然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邱队他们顺着湍急的水流被冲出了岩洞,差点就从大瀑布那儿掉了下去,幸亏你事先布置了武警在那儿蹲守,及时把他们救了上来。武警冲进去的时候,没有见到蜂鸟的影子,只看见晕倒在水里的你。可是那里是完全封闭的岩洞,大家都想不通,蜂鸟她究竟是如何逃走的?” “我知道她怎么逃走的。我记得她扔出了白色抹胸后身上穿着的是黑色潜水衣。她用毒针刺伤我之后应该是跳入水中,从水底的一个秘密通道逃走了。我中的毒是怎么解的?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上海。” 谢婉仪起身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白色的绣花窗帘,回头冲苏雨嫣然一笑:“你自己看,那边就是维多利亚湾。” 巨大的玻璃窗外,夜色深沉,远处海面上无数高楼,灯火如梦境般绚丽缥缈——这里曾被很多人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夜景”! “香港?怎么,我已经回到香港了?那我妈她们不是已经知道我中毒的事了?”苏雨微微吃了一惊。 谢婉仪轻轻走过来,帮他掖了掖被角,柔声说:“你放心,伯母目前正在美国那边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没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你中的毒是从南美的一种剧毒蜥蜴身上提取出来的,大陆地区没有对症的解药,于是我让我爸爸出面找了航空公司用专机把你从上海运到了香港,他的一位老朋友——药物学博士华医生帮你用了他自己配制的解药,终于把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你现在就在我家里安心休养吧!” 苏雨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刚刚苏醒的脑细胞又开始被一些难解的问题纠缠着。 “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一个女人的飘忽不定的声音响在他耳畔。蜂鸟究竟去了哪儿?她和天堂之翼的人为什么要杀死罗永俊?他们究竟还有怎样的阴谋? 谢婉仪俯下身,手轻轻抚过苏雨有些憔悴的脸庞,深情地说:“睡吧,苏雨,你太累了!” 苏雨的心微微一颤,不禁也抬起一只手臂,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掌。谢婉仪的眸子顿时如春水般涨满了幸福和喜悦,微微泛起泪花。 淡淡的云彩,漂浮在湛蓝悠远的海面上,晨光若隐若现,天空清新得像孩子的目光,看不见一丝阴霾。微微的海风,幽幽拂过宽大宁静的露台,略带海味的气息轻轻钻进了苏雨的鼻子。 正坐在白色休闲椅上的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他很久没有呼吸这样新鲜的空气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待在月影别墅某个固定的房间里休养,除了脑子里的思维细胞,一切似乎都变慢了,连来去无踪的风都开始失去了速度,慢条斯理地在海天之间飘荡。 “苏雨,今天气色很好啊,看看我给你做的早餐。”谢婉仪笑盈盈地端着盘子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苏雨一扭头,两人的目光碰个正着,谢婉仪不禁羞涩地微微低下了头,快步走到桌边,把几个精美的餐盘轻轻放下。 “哇,鱼片粥、三明治,好久没吃这么地道的港市早餐了。真是你这位大小姐做的?”苏雨眼睛一亮,笑着说。 “怎么,你不信?人家起来都忙了好长时间了,你还笑我?”谢婉仪鼓起腮帮子,小嘴撅了起来。 苏雨笑而不答,只是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美美地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说:“好吃!和君记老号的一个味。” 谢婉仪凝视着他的侧脸,眼光渐渐如海浪般温柔。 “婉仪!你做的爱心早点有没有老爸的份啊?”一个男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爹地,你怎么上来了?”谢婉仪略略惊诧地叫了一声,撒娇般地迎了上去。 苏雨忙跟着起身也缓步走了过去。一位两鬓斑白,身穿绛紫色唐装,眼光锐利,身材健硕的老人正端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凝视着他们。 苏雨暗暗吃了一惊,关于谢婉仪的父亲谢西风,他闻名已久,但没想到他竟是一位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的老人了。“谢西风”这个名字在三十年前的香港警队里是无人不知的,他曾经是最有前途的年轻干探,因为接连侦破“雨夜杀人狂魔案”和“连环奸杀少女案”而名声大噪,受到过当时港督的亲自接见,被授予“女王勋章”。因为他的肤色较黑,很多崇拜他的市民们就称他为“神探小包公”。然而,三十年后,一些报刊仍然会时不时地把他的婚恋故事作为传奇津津乐道。 据说,谢西风在侦探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在一次查案途中邂逅了一位海外富豪的独生女儿,两人一见钟情,互生爱慕,很快就谈婚论嫁。谢西风为了爱妻甚至不惜放弃警探职业,进入妻子家族的公司工作,他的辞职就连当时的总督察都唏嘘不已。可是,似乎老天嫉妒他的完美人生,在谢婉仪来到人世后不久,婉仪的母亲就因病去世,美满的婚姻生活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年。谢西风继承了庞大家业,而且不过三十多岁,富有多金,却在此后的近三十年里,为了怀念亡妻一直保持着严谨低调的独身生活。他悉心栽培女儿,直到她也长大成人,进入警队。 这些都是苏雨从别人嘴里或者报刊上断断续续得到的一些信息,至于谢婉仪本人,倒是从没跟他过多地谈论过自己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父亲。 “我这个老伯,是不是打扰了你们俩的兴致啊?”谢西风满含笑意地摸摸谢婉仪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苏雨。 “伯父,您好,能见到您本人我非常荣幸。”苏雨竟有些微微的紧张。 “哪里,你这位神探啊,我这耳朵里早就灌满了‘苏雨’两个字了。”谢西风说着,笑呵呵地望着谢婉仪。 “爹地,”谢婉仪的脸有些微微的红晕,“我帮您去拿早餐,本来准备一会儿送去您的书房,我做了你最爱喝的奶片粥。” 谢婉仪转身快步下了露台,苏雨忙上前轻轻把轮椅推到白色餐桌前,又蹲下身拾起滑落的毛毯细心地帮谢西风盖好。 “苏雨,你坐下。”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的谢西风轻轻示意,“谢谢你,苏雨,自从婉仪以前的男朋友云峰出事以后,三年了,她从来没有很开心地笑过。遇到你,她才算打开了这个心结。你能不能答应我,别离开她,一直陪在她身边?” 苏雨触到谢西风热切的目光,虽然一丝犹豫的影子淡淡地掠过心头,但他还是很确定地答道:“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婉仪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谢婉仪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着雕花餐盘轻盈地走上露台,含笑问:“爹地,苏雨,你们俩聊什么呢?” “没什么,伯父说了些你小时候的趣事。” “爹地,你别老在别人面前出我的丑嘛。”谢婉仪半撒娇似的撅起嘴,一边把一份港报放在餐桌上。 谢西风不由慈爱地一笑:“你这个傻孩子,苏雨又不是外人。” 谢婉仪轻轻抿住嘴唇,低垂下眼帘,假装没听清父亲的话而只是专心往桌上的两个玻璃杯里倒果汁。 “这个女人……”突然,苏雨从桌上的报纸杂志中捡起一份,凝神看着照片中一个戴着眼镜正微笑着接受记者采访的女子,微微蹙起眉头。 谢婉仪瞥了一眼,递过来一杯倒好的橙汁。 “你不认识她?这个女人不就是罗永俊的女儿罗子欣吗?听说她打算用罗永俊生前留下的财产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就是这两天,将要举办一场大型的慈善拍卖会,拍卖她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和用过的一些物品,所得善款专门用来资助非洲患艾滋病的小朋友。因为她的这项善举,听说这次香港十大杰出青年有可能会提名她参选呢。” “我知道她是罗子欣,我在上海为了调查案子见过她两次,可是,这照片上透露出很多不寻常的信息。”苏雨略一思索,指着照片中的一处缓缓说。 谢婉仪和谢西风都不禁凑上去细细看。 照片似乎是在一间书房里拍摄的,光线明亮充足,罗子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靠椅上,神情温婉,气质高雅,背景是一排堆满书籍的书架。旁边的小字注解表明这是在已故著名艺人罗永俊在香港弥敦道的一处高档公寓中。 但是,苏雨所指的却是罗子欣正优雅地摆在膝上的那只白皙的右手。 “手?怎么了?她手上戴的这只紫宝石戒指可真漂亮!”谢婉仪看了一会儿,低低地赞叹了一句。 “这枚戒指我见她戴过,只是……”苏雨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指甲!” “指甲!指甲怎么了?苏雨,你快说啊!”谢婉仪不解地追问道。 一直低头看杂志没吱声的谢西风对女儿摆摆手:“婉仪,你别这么一连串地追问,打乱苏雨的思路,一个侦探在寻找线索时脑子是需要高度集中的。你这个丫头就是性子急。以我看,这位罗小姐可是继承了相当惊人的一份遗产,她爸爸罗永俊生前应该是富甲一方啊!” 谢婉仪的秀眉轻轻一皱:“富甲一方?爹地,罗永俊虽然是个资深的艺人,但是并没有做过什么成功的投资,去年香港房地产不景气,他还亏了不少,八卦杂志上预测他的遗产不超过两千万。” “两千万!肯定不止。”谢西风抬手一指杂志上照片中书架上的一本古籍书。 “光是这一本绝版的《花间词人集》,去年在本港春季拍卖会上的价格就超过100万。” “当时拍出的价格是125万!我正好陪着妈妈一起在拍卖会现场。”苏雨接过话头说。 “这么昂贵的书罗永俊居然也会拍下?”谢婉仪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神情间多了几分迷惑。 “远远不止,这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的这幅露出一半的画,就是《春江花月夜》的真品,也是在去年的春季拍卖会上卖出的,拍价是200万,和《花间词人集》一起被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买家买走了,看来这个神秘的买家应该就是罗永俊,他的遗产应该远远超过当初律师估计的数额。” 听完苏雨的一番话,谢婉仪和谢西风都沉默了一会儿。 谢西风沉声说:“不管这位已故明星的财产是怎么来的。据说他留下了遗嘱,要把绝大部分的财产都用作慈善事业,现在他女儿也表明了同样的态度。这种善举实在值得我们港人来学习。我百年以后也要效仿他,婉仪,你不会反对爹地的决定吧?” “怎么会?可是,爹地,我不愿意听你这么说,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你要活到一百岁,你答应过的,不许反悔。” 谢婉仪凝视着父亲,眼睛里微微泛着光。 苏雨望了望这父女俩,微微一笑,柔声说:“伯父,您一定会活到一百岁的,您还要帮着我和婉仪来歼灭那些深不可测的黑暗组织呢。” “对了,苏雨,你刚才说的指甲究竟是指什么?” “这个,我还需要有进一步的依据才能正确地推理,以后再告诉你。婉仪,我吃饱了,谢谢你这么用心的一顿早餐,你陪着伯父好好聊聊,我现在要去给邱队长发封邮件,有件重要的事必须要他帮着确认。”苏雨说着,起身向谢西风致了个歉,转身踏着轻快的步子“噔噔噔”下了露台。 “他就是这样,一想起案子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和以前云峰一个样。”谢婉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黯淡下来。 谢西风凝视着女儿,眼光复杂伤感,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沐浴在点点金光中的大海此时泛起微微的波澜。 接下来的两天,苏雨似乎都在默默地忙碌着,有时一连几个小时待在屋里,或者急促地敲击电脑键盘,或者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有时他又会出去大半天,直到夜色深沉才带着疲惫而兴奋的神情回到月影别墅。 谢婉仪几次憋不住想问苏雨到底在调查什么,都被谢西风微笑着拦住了。 “男人就是天上的鹰,要让他自由翱翔,不要时时约束他,尤其是像苏雨这样才华出众、个性强烈的男人,更是要多放手才能抓住他的心。”这番话是谢西风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的。 谢婉仪微微垂着头听着,一边默默地想,自己几乎没有印象的母亲是不是就这样俘获了父亲年轻骄傲的心,以至于她逝世多年父亲仍然孑然一身。 第三天早晨,苏雨主动打开了这个闷葫芦。谢婉仪刚刚起床,还在卧室里对镜做面部保养,突然门被轻轻敲了几下,苏雨推门而入,朗声说:“婉仪,快,还有一个小时,我们要赶去会展中心。” “会展中心?去干什么?”谢婉仪望着苏雨坚毅沉着的脸庞,没有再追问,而是迅速地套了件厚外套,两个人一路小跑下了楼。她和女佣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匆匆地出门走下石阶,登上了谢婉仪的红色悍马车。 二楼的另一间主卧室里,身穿睡衣,端坐在轮椅上的谢西风正透过半打开的玻璃窗,凝视着远去的悍马车。 “婉仪,爱上苏雨,你究竟会不会得到幸福?”谢西风的手紧紧握住了轮椅把手。 第二节 香港会展中心,正对着风景迤逦的维多利亚湾,紧邻驰名的金紫荆广场,它素来是香港各种大型活动举办之地。 “慈善拍卖会?”和苏雨一起急匆匆地走进会展中心的谢婉仪满脸疑惑地问。 “对,今天罗子欣将在这里二楼会议厅举办罗永俊生前用品的慈善拍卖会,所得款项全部用于救助非洲艾滋病孤儿,所以,全港很多富豪名流以及一些娱乐圈的大腕都会来参加捧场。这么热闹的场合,有一位客人,我想她一定会不请自来的。” “谁?” “蜂鸟!”苏雨脱口而出,但却让谢婉仪大大吃了一惊。 “蜂鸟?她不是在东星镇和你交手后就神秘地消失了吗?怎么,你怎么会猜到她今天会出现在这场慈善拍卖会上?” “每一个线索都是一块多米诺骨牌,当最后一块骨牌放上去后,整个连环的骨牌就被推倒了。从紫丁香公寓的那具焦尸开始,这个庞大的阴谋是一步步展开的。当那个蓝色的长信封送到罗永俊的手中时,他死亡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就如掉入陷阱的困兽,还要做一下垂死的挣扎!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罗永俊打算重新安排自己的遗产。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了第二任妻子余美琪背叛自己的事,所以很自然,他想到了要修改自己的遗嘱,把本来留给余美琪母子的部分全部留给了那个被抛弃的女儿罗子欣,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那天下午他特意遣开家里的佣人,安排了与罗子欣母子的会面。这时,早就在监视他一举一动的‘天堂之翼’开始行动了,他们派出了‘王牌’蜂鸟,也就是罗子鸣的女友白兰。她一出手就把保镖阿来一刀毙命,接着帮助罗子鸣杀了罗永俊,而且把罗永俊的尸体放在壁炉里烧焦。罗永俊的死虽然本来就是‘天堂之翼’计划中的一步,但绝不是他们下了这么大血本要得到的最终结果。我和‘天堂之翼’组织多次交手,了解他们,他们都是心机深重、计划周密的冷血杀手。仅仅为了杀一个人,他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也不会让白兰在他身边潜伏这么长时间。当时在东星镇白蛇城里我曾经问过蜂鸟,究竟为什么要杀罗永俊?可是她没有正面回答。” 谢婉仪急忙抓住苏雨的手,秀眉一挑:“那么危急的时刻,你不想着怎么逃出来,居然还在追问那个冷血的蜂鸟,问她为什么杀罗永俊!你这个人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时候人家多为你担心,我真被你气死了!” 苏雨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婉仪,当时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蜂鸟的手上了,所以我只想着要探明真相,想办法留下线索告诉邱队长他们,没考虑到你为我担惊受怕。以后不会了,我答应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好好保护自己,因为我的命不仅属于我自己,还属于我的家人,还有你!” 谢婉仪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她莞尔一笑,轻轻挽住苏雨的胳膊,低声说:“你记得今天说的话,走,边走边说,你那个脑袋瓜那么灵,就算蜂鸟不说,我想你也猜出他们杀罗永俊的目的了吧?” 俩人并肩亲密地踏进了自动玻璃门,向着会展中心的二楼走去,一边低声耳语着:“我猜,‘天堂之翼’的人烧了罗永俊的尸体就是不想在他死后让警方对他进行验尸,因为罗永俊的身上有着一个秘密的烙印,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烙印就在他的后背上,是一个类似飞鸟的图形——这个烙印也是所有‘天堂之翼’成员身上都会有的,所以罗永俊应该也是‘天堂之翼’的人。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他背叛了那个组织,这点也可以从他退出演艺圈来到上海定居,并且专门聘请了保镖,深居简出得到佐证。‘天堂之翼’对于背叛者的处置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这是‘天堂之翼’杀死罗永俊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难道以前你在苏珊的身上看到过这个烙印吗?” “没有,苏珊从没在我面前露出过后背,可是,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我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图案。” “谁呀?”谢婉仪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蜂鸟!我们交手的时候,她想用身体诱惑我,当时我中了她的毒针,快要昏迷的那一刻,我很清晰地记得她转身跳下水时,后背上有一个很清晰的飞鸟图案。‘天堂之翼’的人常常会易容作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在身上留下标志的,所以我断定这是他们组织内部的一种识别手段。” “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居然使出这种手段。”谢婉仪恼怒地一跺脚。 “你小点声,别人都在看我们呢!”苏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俩人这时已经站在了二楼飞天会议厅的门前,身边都是西装笔挺,衣裙隆重的男女进进出出,不时有些猜疑的目光落在苏雨和谢婉仪身上——他俩一身的休闲服着实与这环境有些不大相符。 “走,进去等着,一会儿好戏要开场了!”苏雨拉着谢婉仪径直走进了宽大气派的会议厅,在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 “你真的确定蜂鸟已经到了香港,并且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她明明知道我们在追踪她,怎么会冒险来参加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慈善拍卖大会呢?”谢婉仪四处扫视着会场上正在闲聊走动的人们。 会场中央,搭起了一个小型的舞台,绕着会场早就摆放好了一圈长条餐桌,摆满了种类丰富的酒水和自助餐,看来是准备在慈善拍卖结束后举行一个小型的餐会。大约可以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厅也早坐得黑压压一片,可以想象罗永俊生前用品的拍卖还是引起了香港上流社会不少绅士名媛的兴趣。 苏雨抱着肘,颇为淡定地说:“当年苏珊说过,‘天堂之翼’组织的宗旨是杀人后绝不空手而回,如果蜂鸟没有获得他们首领期望的巨额财富,她就算回到组织,也不会有好下场。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应该早在杀死罗永俊之前就想好了后面如何取得罗永俊的亿万遗产或者其他他们想要的东西。鱼尾湾自杀事件,红松公寓的故布疑局,东星镇的杀人陷阱,应该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场戏。放心吧,蜂鸟今天一定会来!” 谢婉仪扭头望去,苏雨的脸上现出坚毅的神色,隐约中还闪过一丝痛楚。这种神情在雨蝶号案件中她曾见过。每一个侦探也都是一个孤单的跋涉者,抽丝剥茧揭开真相的过程其实也是他和自己的漫漫长途竞赛。她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苏雨结实温暖的手掌。 天色逐渐阴沉,鳞次栉比的楼顶上隐隐现出了黑色的云层,整个城市看起来像极了抽象派画家笔下的古怪线条和几何图形。 “你看,那些在高楼里上班的白领,那些在街上摆摊求生存的小贩,他们都像蝼蚁一样,为了求个温饱,辛辛苦苦地奔波挣扎,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幸好,我比他们幸运,再也不用过那样的生活了!”一个身穿浅紫色晚礼服,披着华贵的狐狸毛披肩的女孩正站在会展中心顶层休息室的大扇玻璃窗傍向下望去。 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凝视着她的背影,缓缓答道:“当然,宝贝,你当然不用再过他们那样的生活!罗永俊的亿万家产从今天起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了,你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生活了!” 女孩转过身来,双眼闪着兴奋和得意的光芒:“最重要的是以后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再也不怕别人非议了!” 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微笑着说:“宝贝,咱们该下去了,这会儿各家媒体记者和社会名流们都应该到齐了。你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了!” “好的,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说着,女孩殷勤地走上前,推起轮椅,向着门外走去。 “叮”的一声,金色的电梯门徐徐打开,打扮得高贵出众的罗子欣推着轮椅走了出来。早就等候在一旁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长枪短炮一阵猛拍。罗子欣母女都微笑着一一点头致意。几位工作人员忙上前引导,众星捧月般把母女俩迎到了会议室的前排就座。 “苏雨,她们来了!今天罗子欣打扮得可真有气质,完全不像之前见过的那个被父亲抛弃的可怜女孩。”谢婉仪碰碰苏雨,悄声说。 “今天是她大显身手的日子,当然会和以前不同。” 苏雨的话里有话,谢婉仪疑惑地望了望他,苏雨朝她努努嘴,示意她注意舞台上的动静。原来这时,珍珠台著名的主持人白志伟已经跳上了舞台,开始了他插科打诨似的招牌表演,马上就把会场里的气氛搞出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和历次慈善义卖的惯例一样,今天的拍卖会也邀请了一些艺人到场助兴,除了主持人白志伟以外,女歌手妮妮、小提琴演奏家小可等都一一登台献艺。罗永俊生前物品的拍卖也进行得很顺利。随着拍卖槌的一次次敲下,很快就拍出了数十件拍品。 谢婉仪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眼光不时在人群中来回扫视:“这么长时间了,蜂鸟还会不会出现呀?这儿这么多人,她要是装成什么女招待啊,或者干脆化妆成某一个客人,咱们怎么能认得出来呢?苏雨,你倒是露点底啊?急死我了。” “别急,咱们只要把这鱼饵盯好,不愁鱼儿不上钩!注意看拍卖!”苏雨微微一笑,神态自若。 这时,拍卖已经进入了高潮,台上被两位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徐徐展开的是一幅长卷画轴,画面上赫然画着三位身着华丽和服,梳着高高发髻的异国美女,她们并排坐在一块假山石上,神态端庄,美艳惊人! 白志伟正声情并茂地向来宾介绍着拍品:“女士们,先生们,这件是本次慈善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最精美的一件,罗永俊先生收藏的《东瀛仕女图》。据说这幅画是二十年前去世的一位非常有才华的日本年轻画家的最后一幅作品,说它是一幅杰作,我想也不为过。下面我们来看看今天这幅珍品会花落谁家吧?” “1000万!”他话音刚落,来宾席上就已经有人开始举牌了。 “1500万!”“2000万!”“2500万!” 随着报价声此起彼伏,这幅画的身价也开始被越炒越高! 白志伟兴奋得直搓手,把双手一挥,鼓动着:“先生们,女士们,希望大家为我们香港的慈善事业再加一把劲,本次拍卖所得将全部捐给香港紫荆花慈善协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贫困儿童,也表达罗子欣小姐及她亡父罗永俊先生的拳拳慈善之心。” 一时掌声四起,人们纷纷向就坐在第一排的罗子欣母女投去钦佩和赞扬的目光。罗子欣也扭过头来,向后排频频微笑致意。 当她的目光扫过最后一排一张熟悉的脸庞时,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了僵,但还是很快恢复自然了。 苏雨的心里明白,她认出了自己! “5000万!”一家资本雄厚的房地产公司老板猛地报出了一个压低全场的高价,其他竞拍者顿时窃窃私语,没人再敢贸然跟进。 那位老板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得意洋洋地环视全场,享受着财富带给他的巨大满足感! “5000万,第一次!5000万,第二次!5000万,第三次!”就在拍卖师拿起拍卖槌就要重重敲下之际,突然,来宾席上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结实粗壮的男子刷地站了起来,操着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喊道:“8000万!” 这个惊人的数字瞬时把全场震得鸦雀无声,那位志在必得的老板也脸色一暗,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了。 “8000万,第一次!8000万,第二次!8000万,第三次!成交!” 拍卖师猛地敲下,全场响起一片掌声。人们纷纷扭头想仔细看看这位出手如此豪爽的神秘竞拍者,一些记者也忙着拿起相机捕捉新闻。但他此时却似乎不愿过多地暴露在媒体的视野中,轻轻鞠了一躬,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了会场。 谢婉仪喃喃自语:“这个人,怎么好像是个日本人,你看他鞠躬的姿势,和我们中国人看着就很不一样。” “绝对是个日本人,你注意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了吗?从拍卖一开始他们进入会场,就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像别的客人那样寒暄聊天。当有服务生走过去送酒水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一律只喝清水。似乎并不是来参加拍卖会,而是专程来完成什么任务。等拍卖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刚才的那个神秘竞拍者才悄悄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了那几个人的中间,而那几个人也对他毕恭毕敬,时刻都显示出敬畏之色。日本人等级森严,这种态度表明了那个人是他们的上级,或者说首领,也说明他们今天就是冲着这幅《东瀛仕女图》而来。”说着,苏雨掏出手机,快速地按动键盘发了一条短信。 “你怀疑这群日本人跟蜂鸟有什么关系?我看或许他们只是想把他们祖国的画带回去吧,据说日本人都很爱国的。这幅画按照艺术价值来看,怎么也不值8000万吧?” 苏雨沉吟着:“直觉上这件事总是有点古怪,我让黄景博警司派个人盯一下这群日本人,看看是什么来路。咱们还得在这儿等着,主角还没登场呢。”一片热烈的掌声和音乐声响起,苏雨和谢婉仪忙集中精神往舞台上看去,原来是拍卖活动已经圆满结束,主持人邀请罗子欣母女登台做最后的致辞。 “谢谢诸位今晚的善举!”罗子欣很优雅地欠了欠身,望望身边轮椅上的母亲,接着说,“我父亲生前就致力于做慈善事业。他从小出身贫寒,长大后通过自己的奋斗和努力获得了金钱和名誉,他深知一个贫穷家庭的孩子生活的艰难和不易,所以,这次我和我母亲决定把本次拍卖所得的全部善款都捐给紫荆花儿童基金会,帮助那些贫困无助的孩子。我相信,这是纪念我父亲最好的方式,赠予永远比索取更幸福,相信在座各位也是这么认为的。谢谢。” 一番情深意切的演说过后,一旁的罗子欣母亲可能是触景生情,不住地掏出手绢擦着眼角,而罗子欣也微微俯身低声安慰着母亲,这一幕母女情深自然又谋杀了记者们不少的胶卷,连谢婉仪都不由得对这位自幼被父亲抛弃的罗小姐生出一份敬意来。 圆滑老道的白志伟此时走上台来,向来宾们宣布,还有本次慈善拍卖的最后的一个环节要马上进行。白志伟笑呵呵地把手向身后的巨大幕布上一指,朗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请专业人员做成了一个电子模拟募捐箱,就在这个电子屏上。现在只要罗子欣小姐轻轻按动我手里这个按钮,本次慈善拍卖所得的全部善款就能全部自动转到紫荆花慈善基金会的账户上了,今晚的活动也就圆满地结束了,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如天使一般善良美丽的罗子欣小姐吧。” 会场上立刻响了一片疾风骤雨般的掌声,罗子欣也拍了拍她母亲的手背,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了舞台中心。她浅浅一笑,伸出镶着碎钻,纤长优美的手指向白志伟手中那个花冠形状的按钮按去。 “罗小姐,请等一等!”就在罗子欣的手指快要碰触到按钮的一刹那,会议厅最后排的角落里传来低沉但清晰的声音。 罗子欣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扭头望去。 苏雨执著清澈的目光正深深地注视着她!罗子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掌。 白志伟耸了耸肩膀,颇为诧异地问:“这位先生,您是谁?为什么要打断我们的捐助仪式?” “我叫苏雨,是个侦探,和罗小姐在上海曾经见过面。”苏雨神闲气定,一边说着一边移步往舞台方向走来,谢婉仪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但是也只得起身跟着他走过去。 拍卖现场的众人不知这个年轻男子是何身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停捐赠仪式,一时齐刷刷的目光都聚焦到苏雨的身上。 罗子欣微微点点头,迎着苏雨的目光,说:“哦,原来是苏先生,怎么,你也来了香港?前一阵子我听上海的邱警官告诉我,有你的大力协助,他们才能破了我父亲的案子,凶手罗子鸣和他的女友白兰也已经畏罪自杀了。我今天正是在帮亡父实现心愿,继续他未完成的慈善事业,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罗小姐今天组织的这场慈善拍卖很成功,仅仅最后的那幅《东瀛仕女图》就拍出了8000万的高价,粗略估计一下,全场的拍卖金额就应该上亿吧。” 一旁的白志伟把手一拍,操着生硬的普通话笑道:“苏先生原来是位神探啊!失敬失敬!可是时间宝贵啊,我们还是请罗小姐赶快完成这个捐赠仪式吧,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和我一样,肚子咕咕叫了,盼着后面的聚餐和舞会了吧。”他诙谐的语言一下子让会场的气氛放松下来,前排的几位名流太太也都掩着嘴笑了。 “请诸位再等等。”苏雨跨上舞台,把手一举,对着来宾朗声说,“今天的慈善义卖会一切都很完美,但是,却有一个最大的错误!” 来宾们一下子都面面相觑,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马上安静下来,连站在舞台前的谢婉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错误就是……”苏雨顿了顿,挥手一指优雅地站在一旁的罗子欣,用很肯定的口气说,“大家看到的这位罗小姐,罗子欣,她并不是真正的罗子欣!” “啊?这怎么可能?”会议室里立刻嘘声四起。 白志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把双手一摊,苦笑道:“苏先生,你……你也未免玩笑开得太大了吧,这怎么可能?” 一直端坐在轮椅上的罗子欣母亲此时激动地冲着苏雨喊道:“你这个人,怎么胡乱造谣,子欣是我女儿,难道我还分不清真假?她就是我的乖女儿子欣!保安,快叫保安来,把这个人赶走!”面对愤怒的老妇人,苏雨一时也不便冲撞,只是静静地站着,把目光投向不动声色的罗子欣。 罗子欣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嘴角却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走过来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莞尔一笑,轻声说:“苏先生,你这么个神探,说话不会没有根据,你到底凭什么说我不是真正的罗子欣呢?如果你今天说不出个原因来,我不仅是叫保安轰你出去,还要寻求法律手段告你诽谤,毁坏我的名誉!” 苏雨目光炯炯,镇定地回答:“你的容貌、身材甚至说话的声音都与真的罗子欣一模一样,别说外人,就是罗老夫人,她也分不出真假。这说明你的确是个易容高手,但是,有一点你却疏忽了。那就是……”顿了顿,苏雨猛地抓住了罗子欣的右手,举了起来。 “你的手!真正的罗子欣出生在圣玛丽医院,她是个漂亮的婴儿,但是有个小小的缺陷,那就是她的右手上长有一块蝴蝶状的暗红胎记。她长大后,为了掩盖这个缺陷,每次外出时都会戴上各种漂亮的手套,所以,这个秘密实际上也只有罗家的亲属和密友才知道。罗老夫人,我说得对吗?可是大家现在请看,现在这位罗小姐的手上却是白白净净,什么胎记也没有。” 说着,苏雨低头望了望坐在轮椅上的罗子欣母亲。那个衰弱迟钝的妇人点点头,缓缓地说:“不错,我女儿是生下来右手上就有个胎记,可是……可是她跟我说……” 罗子欣奋力从苏雨手中抽出自己被捏得生疼的右手,狠狠地瞪着那双美丽的眸子,轻轻咬着牙齿,接着母亲的话说:“苏先生,苏大神探,你给我听好,我右手上的确有块暗红色胎记,可是,前不久我父亲被人杀害,不幸去世,我请了位得道高人帮他超度,那位高人告诉我,我手上的胎记是块不祥的印记,应该及早去掉,才可以确保家门平安。于是,一个月前,我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从上海回来以后,就去了趟韩国,找了最好的美容医师,去掉了右手上的胎记。这件事我母亲也很清楚,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她的话音一落,台下众人立刻爆发出一片不满之声。纷纷指责苏雨是蓄意破坏慈善拍卖会。 一丝得意的神情悄悄爬上了罗子欣的眉梢,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苏雨,仿佛在观看一场自己导演的好戏正在上演。 但是,苏雨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慌乱,他冲着台下挥了挥手:“大家别着急,其实,我今天还请了一位我的好朋友来协助我,他就是香港大学的欧阳硕教授。他也是指纹和声纹辨别方面的专家,曾经帮助警方侦破过好几次刑事重案,相信在座诸位对他也有所耳闻吧。现在我就先请他上来。” 一直站在舞台一侧的谢婉仪刚才心里悬着,为苏雨捏一把汗,这时她才明白苏雨其实是有备而来。欧阳硕的名字以前她曾经听警署里的其他人提过,在整个香港是知名的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没想到竟然是苏雨的好朋友。她忙扭头顺着苏雨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一个戴黑框眼镜,穿黑色礼服,打着红色领结,一脸稚气的年轻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穿过一片讶异的目光,敏捷地跃上舞台。他甚至还滑稽地冲来宾席微微鞠了个躬,像个准备上台表演的魔术师。 “欧阳,别显摆了,快干正事吧!”苏雨眉头一挑,催促道。作为在美国一起学习了三年犯罪心理学的同学,他很了解欧阳硕爱表现的个性。 罗子欣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冷冷地质问道:“苏雨,你搞什么鬼?香港是法治社会,你别想为所欲为。你把这个人叫来到底想要干吗?” 欧阳硕推了推眼镜,收敛起吊儿郎当的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在手里晃了晃。郑重地说:“罗小姐,诸位,请注意,这个小东西是美国的最新科技成果,指纹辨别仪,它能在数秒内记录下一个人的真实指纹,并且通过电脑分析,和档案里记载的指纹相比较,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就算是再高明的易容高手,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她的指纹无法改变!所以,现在只要罗小姐配合一下,伸出手来在这个仪器上轻轻按一下,我们马上就能知道苏雨先生所说的是不是事实了。罗小姐,你愿意吗?” 苏雨接口补充道:“如果罗小姐你不愿意,我们当然也不能强迫你,你可以选择报警,我们一起去警察局,请他们来验证你的真实身份。不过那样就需要耽误一些时间,我恐怕你今天的善款捐赠仪式就得暂停一下,等到一切都弄明白之后,再来进行!因为我们绝不能让香港各界的善心捐款落在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手中。” 他冷峻的眼神和语气令在场的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都绷紧了,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脸色渐渐惨白的罗子欣,尤其是在场各大媒体的记者们,这绝佳的新闻素材更是让他们兴奋得跃跃欲试! 罗子欣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一时呆立无语,求救似的望着她的母亲!倒是罗老夫人镇静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柔声说:“欣儿,去吧,就去给他们验验!免得耽误时间,别怕,真的假不了!” 罗子欣听话地点点头,缓缓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挑衅似的盯着苏雨和欧阳硕说:“为了表明我的清白,我愿意给你们验一下指纹,如果我是假的,当然会跟你们去警察局。如果你们错了,就得给我登报道歉,并且永远离开香港!什么神探,什么犯罪心理专家,都会永远成为全香港的笑柄!” 诅咒似的说完这一句,她很优雅地伸出了两只玉石般白皙的手掌。 苏雨和欧阳硕都没有意料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苏雨微微点点头,示意欧阳硕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好,那我先把指纹辨别仪和这里的电脑系统相连接,这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个指纹比对过程!” 欧阳硕在指纹辨别仪上快速地点击了几下,身后的电子大屏幕就暗了下去,等再亮起来时,屏幕左右两边各出现了一个闪着蓝光的方框,其中左边的方框里有一个手掌般的图案正在闪烁。 “左边这个方形框里就是真正的罗子欣小姐的指纹信息,也是我从她在港大就读期间,因为获得一个国际比赛的大奖领回的奖杯上采集来的。这个奖杯目前就在港大里保存,所以绝对真实可靠!右边的方框里就要采集我身边的罗小姐的指纹进行比对了。”欧阳硕边解释着,随即定了定心神,稳步走向正伸出手臂的罗子欣。 谢婉仪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胸口不自觉地起伏起来! 罗子欣张开的右手被轻轻地按在了欧阳硕握着的指纹辨别仪上,苏雨的眼角瞥到了她嘴角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苏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就在他思绪游离的瞬间,指纹辨别仪已经读取完了罗子欣右手的指纹信息,在一串嘟嘟的响声后,硕大的电子屏幕上右边的方框中已经出现了一个手掌的图案,接着,两边方框中的手掌图案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并且越转越快!欧阳硕连忙低头在手中的指纹辨别仪上紧张地操作起来! 几秒钟,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如几个世纪般漫长!所有的人,几百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电子屏幕!终于,“叮”的一声,对比完成! 欧阳硕抬起头,注视着苏雨,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张了张,无奈地摇摇头! 苏雨尽管此时已经知道了结果,还是缓缓转身望向电子屏幕! 两个方框中的手掌图案,这时已经都转到了屏幕中间,完全合二为一!屏幕下方,出现了一行红字:“验证结果相符!” “滚出去!什么狗屁神探!无良教授!敢来破坏慈善义卖!简直是丢我们香港人的脸!”来宾席上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率先发难。接着,一片辱骂声此起彼伏! 倒是事件的受害者罗子欣却保持了最佳的风度,微微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连望也不望苏雨一眼! 谢婉仪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她想象不出明天各报刊报道这件事时会把怎样不堪的评论加到苏雨头上,这无异于被一群人围着扇耳光,不,甚至比那个更令人难堪! 难得苏雨在这种时候竟然笑了笑,露出了他标志似的浅浅酒窝。他大踏步走到罗子欣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罗小姐,是我弄错了!我明天会在各大报刊上向您道歉!告辞了!” 说完,苏雨拍了拍欧阳硕的肩膀,拉起傻傻愣在一旁的谢婉仪,三个人垂着头迅速走出了飞天会议厅的宽大玻璃门。 “苏雨,这回你小子可把我坑苦了!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个脑袋瓜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在我那精准无比的记忆里,这可是你平生第一次失败!” 欧阳硕边往外走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苏雨则是一直沉默着,直到走出大厅,才停住脚步,愣愣地站在那儿思索着什么。 谢婉仪的心莫名地一痛,自从她认识苏雨以来,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她看到他意志消沉的样子。 “苏雨,你千万不要太介意!其实人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这算不了什么!大不了我们回去把所有的情况再综合分析,再找出敌人的破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苏雨突然打断了谢婉仪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那个老妇人的手!” “什么?”谢婉仪一头雾水。 欧阳硕眼睛一亮:“对啊,一个久病的老妇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臂力,能一下子摇动轮椅,还有她的手,太不正常了,那么白,和她脸上的皱纹也太不协调了吧!” “我们在上海见到罗子欣时,她说话做事从来都不需要征求她母亲的同意。而这一次在香港见到她,却觉得她很依赖她妈妈。婉仪、欧阳,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罗子欣每次有些慌乱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望向她妈妈。” 谢婉仪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说,罗子欣的妈妈有问题?” 苏雨点点头,肯定地说:“对!那个水晶指甲迷惑了我!罗子欣虽然是真的罗子欣,可是她母亲却可能是个冒牌货!” “欧阳,刚才罗子欣捐款的那个账户你有没有跟踪到?”苏雨扭头问欧阳硕。 “哦,搞定,你们看,那笔捐款打到了那个紫荆花慈善基金会的账户上以后,在几分钟之内,就又被迅速打到了一个在香港开户的私人账户上,接着又很快地转到了另一个日本东京的账户上。等等,让我看看!”欧阳硕一边快速地点击着手里的那台指纹鉴别仪,一边说。 “你这个不是鉴别指纹的吗?怎么又可以跟踪资金账户呢?”谢婉仪好奇地问。 “查到了!苏雨,这笔巨款现在已经打到了日本东京一个叫黑泽浩二的人所开的账户上。这个账户是三天前才刚刚开的,看来是专门为接收这笔钱而设立的。” 说着,欧阳硕得意地一扬手里的指纹鉴别仪:“我这个啊,可是功能强大,威力无比,欧阳硕出品的!别看它小,所有香港警署电脑里罪犯的资料加起来也未必有我这儿多!” “别吹了,快想想如果你是他们,现在钱已经到手,会做什么?”苏雨凌厉的眼神透过玻璃射向会场中央正在频频举杯向来宾致意的罗子欣母女。 这时,捐款仪式已经结束,冷餐会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当然是跑路!本来‘天堂之翼’惯用的犯案手法也是一旦在一个地方得手就马上消失。更何况你刚才已经打草惊蛇,让他们知道你盯上他们了。” “会怎么跑?” “无非是天上、地下、水里!你已经请香港警方盯住了海关和启德机场,估计他们也不会笨得明着走,让警方追踪。我猜嘛,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今晚这个慈善义卖活动的庆祝活动中寻找机会溜走。用什么方式呢?”欧阳硕摸着下巴琢磨着。 苏雨微微一笑:“罗子欣在港大时曾经是个很出色的运动员!她不就是因为在英国的一个比赛中拿到大奖才把手印留在那个奖杯上的吗?” 欧阳硕一拍脑袋:“对啊!我早说过,你在探案方面是个天才,无人能及!跳伞,罗子欣曾是个优秀的跳伞运动员!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个会展中心的楼顶就有一个小型停机坪,是为预备紧急情况而设的。看来这回他们八成要上天了。” 谢婉仪听着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这才理出了头绪来! “苏雨,你们说罗子欣母女已经把善款转移了,马上就要逃走,是吗?” 苏雨眉峰一挑:“欧阳,你在这儿盯着!黄警司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我和婉仪先上顶楼!” 谢婉仪的手被苏雨紧紧握着,一股温暖而坚定的气息悄悄从手心传递过来。这一刻她甚至忘了他们是在紧张地探案,而愿意把这一瞬间无限延长。 “糟糕!通往楼顶的电梯停了,看来他们早就做了精心的准备——阻止有人在这个时候去往楼顶干扰他们的行动。”苏雨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谢婉仪纷乱的思绪。他们忙奔到另一个电梯出口一看,果然那里也放着一个“正在维修中,暂停使用”的牌子。 “苏雨,怎么办?去找会展中心的管理人员吗?” 苏雨低头看了看手机上刚刚发来的短消息,果断地摇摇头:“来不及了,欧阳发信息说,那边舞会刚刚开始,罗子欣母女就已经悄悄离开了。应该是乘会议厅里的专用电梯上楼顶了。快,我们走那边!”苏雨说着,拉起谢婉仪疾步绕过巨大的大理石廊柱,往楼面的另一边跑去。 “苏雨,去哪儿?消防楼梯应该在是在南边,我们方向反了!” “我记得刚才我们走进会展中心时,看到有一些工人正在这一层楼面清洗玻璃幕墙。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他们应该下班了,但是升降机应该还停在这一层。” “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的眼睛简直就是监控探头,什么都瞒不了你。” 当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楼层的尽头时,果然一台升降机正孤独地悬在窗外那已经逐渐变得越来越深沉的夜色中。 谢婉仪和苏雨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办公室里窄窄的空调通风口爬出了玻璃幕墙,再小心翼翼地沿着环形铁栏杆一步步挪到那个在夜风中有几分摇晃的铁家伙上。 “抓紧!抓紧栏杆,别往下面看!”苏雨在谢婉仪耳边轻轻说。谢婉仪点点头,但眼角还是忍不住瞄了一下仿佛无底深渊的地面,星星点点的灯火都成了摇曳的烛光,那么恍惚和遥远。 “呼啦”——苏雨已经拉动了操纵杆,升降机震动了一下,开始缓缓地向上爬升起来。谢婉仪忙紧紧抓住苏雨的手,随着离楼顶越来越近,两人的耳边响起了机器嗡嗡转动的声音,并且越接近楼顶,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是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在转动!”苏雨轻轻说,锐利的眸子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谢婉仪连忙仰起头努力向上望去,楼顶上围绕天台一圈的射灯已经全部打开,飞机螺旋桨巨大的影子正在灯光中呼呼地转动着。 黑暗中,苏雨在她耳边低低地喊了句:“抓牢我的手,一、二、三,跳过去!” 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飞鸟般,刷的一下,从升降机的栏杆上跃过,手指死死扣住了天台凸出的边沿,身子紧紧贴在了坚硬冰冷的墙壁上。 两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人背影出现在苏雨和谢婉仪的视线里:一个坐在轮椅上,另一个站在她身旁,都面对着那架正在降落的直升飞机。 “罗子欣和她妈妈!”谢婉仪惊呼了一声。 “婉仪,准备好枪,她们中可有个狠角色!”苏雨说着,身子一纵,率先跃进了天台。谢婉仪拔枪在手,也跟着跃了进去。 两人落地的轻微声响显然惊动了正注视着直升飞机的母女俩。罗子欣猛地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不可能!苏雨!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你是怎么上来的,我已经叫人封闭了所有通往楼顶的电梯。你……你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没想到吧,天网恢恢,你们跑不掉的,刚才那笔捐款香港警方也一定会追回来!” 苏雨犀利的眼光扫过罗子欣的脸,落在了那个依然端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上。 谢婉仪双手端枪,做了个标准的射击姿势。 “罗小姐,罗太太,我代表香港皇家警察通知你们,立刻放弃任何逃跑的打算,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天堂之翼’组织的巨额诈骗案和在上海发生的紫丁香公寓谋杀案。如果你们负隅顽抗,别怪我们采取非常手段。” 精巧的铝合金轮椅忽然无声地转了过来。那衰弱的老妇人缓缓抬起头来,镜片后那双眸子却像黑暗中的匕首一般寒气逼人。 苏雨凝视她片刻,缓缓开口:“蜂鸟,你的计划的确很精妙,骗罗子鸣和你一起自杀,在鱼尾崖海湾用一具女尸替代了你,你自己金蝉脱壳。再易容成一个谁也不会怀疑到的人物,严重抑郁的前罗太太。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们把真正的罗太太藏到哪里去了?难道已经把她杀害了吗?” “哈哈哈,精彩!苏雨不愧是苏雨,果然还是让你识破了!” 轮椅上的老妇人发出一阵狂笑,接着挺身站了起来,身躯似乎一瞬间就变高变丰满了起来。她反手从脸颊下面轻轻一揭,整个脸皮和头发就像脱落的蛋壳般一块块落在了地上。白兰的脸一点点地显现了出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谢婉仪握着枪的手不由得微微发抖。虽然她也算是个资深的警员,但如此骇人的一幕却还是深深地撼动了她的神经。 那画皮般变身的黑衣女郎望着苏雨柔媚地一笑:“苏雨,你满意了吧,自从东星镇一别,你是不是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苏雨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中看起来也有些苍白:“蜂鸟!今天你逃不了了!香港警方的黄警司现在已经带人封锁了整座会展中心。就算坐上这架直升飞机,你们也逃不出香港。如果和警方合作,说出‘天堂之翼’组织的首领和你们的犯罪计划,我们可以帮你向法庭求情。” “哼,是吗?可惜‘天堂之翼’的背叛者从来没有别的下场,不是死了,就是像你的苏珊,比死了还痛苦!”蜂鸟的眼光骤然变得无比阴冷。 一直呆立在一旁的罗子欣突然扑过来抱住了蜂鸟,哀痛而无助地喊道:“白兰,他叫你什么?蜂鸟!你不是我的白兰吗?他们说警察来了,我们走不了!在圣女书院的时候,你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们永不分离!自从我被父亲抛弃,我母亲疯了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和寄托了。你为了我才去接近罗子鸣,假装爱上他,然后戳穿他和他妈妈的伎俩,帮助我对付我那个绝情的爸爸,让我得到他的遗产。求求你,无论是去坐牢还是坐飞机逃走,就算是去死,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千万不要抛下我!” 这一刻,谢婉仪和苏雨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最哀伤的恋情莫过于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痴心! 谢婉仪的脸色煞白起来,原来这个白兰早在去上海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接近了罗子欣并且从感情上彻底控制了这个孤单的女孩! “我明白了,白兰,不,蜂鸟,你利用了这个女孩子的感情!难怪她会甘愿当你的傀儡!替你们‘天堂之翼’骗取这笔巨款!甚至不惜害死她的父母!罗子欣,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白兰杀了你父亲!” 罗子欣猛地抬起头,大声喊道:“不!不是白兰的错!我没有害死我父母!我那个自私自利的父亲,他该死,他一辈子只是在伤害他身边的人,他从来没爱过我。他留下这笔遗产给我,只是要做善事弥补他所犯的罪。至于我母亲,她还好好地活在天使疗养院里,只是她已经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快乐了!” 白兰,不,应该叫她蜂鸟,她轻轻扳过了罗子欣的脸,梦呓般柔情地说:“别担心!我的宝贝,我不是说过,香港的事情一完,我就会带你去一个没有悲伤痛苦的天堂,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这些人,这些讨厌的警察侦探,他们是抓不住我们的。” 罗子欣听话地点着头,眼光中闪着狂热而迷惘的光芒! 苏雨附在谢婉仪耳边低低说:“我怀疑罗子欣已经被催眠了!‘天堂之翼’的高手都具有高超的催眠能力!黄警司他们上来还需要时间,我们必须尽快控制局面!” 但,他们似乎还是迟了一步! 蜂鸟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模样怪异的短刀!月光映在刀刃上,反射的寒光刺痛了苏雨和谢婉仪的双眼! 还完全沉浸在幻梦之中的罗子欣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危险处境,她被蜂鸟用短刀抵住脖子,脸上还呈现着梦幻般的笑容。 “怎么样?苏雨,你不想要了这可怜女孩的命吧?你现在知道,你是抓不住我的!我不是尘世之鸟,你是抓不住我的!哈哈!”蜂鸟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罗子欣慢慢地向直升飞机的方向退去。 “你别伤害她!伤害了她你自己也跑不了!”苏雨和谢婉仪也一步步地跟上去,但他们不敢逼得太近,因为那锋利的短刀已经嵌进罗子欣白嫩的肌肤里了。 蜂鸟退到直升飞机旁,低头瞅了瞅臂弯里神智已经半昏迷的罗子欣,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苏雨,在东星镇你斗不过我,没死算你命大。今天,就让你的女朋友陪你一起去天堂吧!” 话音刚落,蜂鸟就猛地把罗子欣向苏雨的方向推去。自己却飞快地绕过直升飞机的机身向着楼顶天台的边沿狂奔而去。 苏雨一个敏捷的纵身,牢牢地接住了被抛向自己的罗子欣。谢婉仪忙朝着蜂鸟逃去的方向奋力追去。 若隐若现的黑暗中,风卷着海的咸味迎面扑来。 奔跑中的谢婉仪能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一种奇异的声音如裂帛般轻轻地划过她耳边。 “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有点晕?”她的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意识就开始一点点地从她身体中离去。 最后一眼里,蜂鸟美丽而狰狞的脸晃了晃,随即就沉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中。 仿佛,世界陷入了永夜! 但她不知道,一切还远未结束!放下罗子欣的苏雨刚刚跑到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蜂鸟的黑色夜行衣突然间像胀满了气的气球似的不断膨胀起来!她似乎在左肩上按了一下,身子便如一个被放起来的风筝般,开始缓缓向漆黑的夜空中漂浮而去。 “那是首领送给你们的礼物,请笑纳!记住,程序已经启动,你的时间只有三分钟!哈哈!” 蜂鸟的笑声从半空中远远地传过来!苏雨像被谁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他明白了——那架直升飞机!那架放在天台却并没有使用的直升飞机!原来是个巨大的陷阱! 他扭头望去,那架直升飞机不知何时停止了转动,从空无一人的机舱里传出一阵轻轻的滴答声,四周一片死寂,这声音显得那么刺耳,那么惊心! 苏雨一步步地走过去,此时时间就像一把催命的刀悬在他头上,但他必须清醒无比! 机舱里的控制台上放着个小小的礼盒,上面被人精心绑着两个蝴蝶结——金色和蓝色的丝带,一条艳丽,一条忧郁,似乎是两颗无法猜透的少女心。 滴答滴答的声音从礼盒里不断传出——那是来自恶魔的召唤! 苏雨知道,他必须当机立断!他扭头看了看罗子欣,那个被蜂鸟迷惑的可怜女孩像睡着了般安详! 当他的眼光触到谢婉仪的脸庞,顿时心中一痛!那是他所珍爱的女孩!曾经失去了苏珊,但他绝不会再失去婉仪! 三分钟——生或者死——他必须做一个抉择!命运的轮盘现在就握在他手中! 苏雨定了定心神,默默思索了半晌,手指随即毫不犹豫地扯断了其中的一根丝带! 滴答声骤然而止,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呼呼而过的风声! 苏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蓝色丝带! 身材魁梧的重案组警司黄景博带着一大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上了天台! 他惊诧地望望苏雨,再望望那架静止不动的飞机!苏雨做了个简单的手势,指了指机舱,老辣的黄景博已经明白了一切! “快!快通知拆弹专家!飞虎队原地待命!通知特警队派直升机搜索空中区域!快!” 天台上刹那间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忽远忽近的脚步声,苏雨的耳朵却捕捉到一个低低的呼唤声——“苏——雨——” 他忙扭过头,已经被放在担架上的谢婉仪眼睑正轻轻地颤动着。 “婉仪!”苏雨蹲下身,紧紧贴着她微凉的脸庞,柔声呼唤着。 “苏雨,你怎么样?”谢婉仪努力扬起脸庞问。 “没事了,一切都好!蜂鸟刚才催眠了你和罗子欣,在直升飞机上安装了炸弹,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她逃走了,但是,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再见到她!”苏雨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而坚定地说。 第三节 一个月后,初冬的香港,气温骤降,天气持续阴沉。 维多利亚港华美而蜿蜒的海岸边,游人寥寥。大片雨云聚集在中银大厦上空,像散发着魔幻气息的奇异花朵。 空荡荡的天星码头边,海风卷着瑟瑟的寒意不断掠过,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孤独地立在栏杆边,他镜片后的眸子里闪着些天真稚气,但挺直的鼻梁却透出内心的果敢和无畏。 他手里握着一把鸟食,不时地抛向栏杆外停着的几只海鸟。嘴里还低低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 他,就是香港大学最年轻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欧阳硕。今天他来这里是为赴一个约会! 可是环视四周,除了这欧阳硕和几个“咕咕”叫着的海鸟,不远处只有个缩着肩膀,戴着宽檐帽的矮小老人,正拿着根鱼竿坐在码头边的一把躺椅上打着瞌睡。 欧阳硕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滴滴”响了起来,打破了码头的寂静。 他掏出手机贴在耳边,微微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说:“苏雨,我在这儿喂了一小时海鸥了,也没半个人影啊?你说昨天给婉仪发邮件的那个荆棘鸟会不会是耍我们?他今天究竟会不会出现?” 苏雨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欧阳,你别急!我想他已经来了,应该也正在观察你。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耳目众多,不得不非常小心。你现在离开栏杆,往栈桥方向走。要慢慢走,就像闲逛看风景一样。” 欧阳硕收了手机,心里嘀咕:这鬼天气看什么风景?连漂亮点的鸟儿都找地方猫起来了。一边想着一边扔掉鸟食,手插在口袋里,晃晃悠悠地往栈桥的方向踱去。 卷着浪花的海风不断拍打着堤岸,那几只寂寞的海鸟见没了食物,纷纷展开翅膀“扑啦啦”飞向遥远的天际。已经走到栈桥尽头的欧阳硕不由得缩起了脖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这时,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了,欧阳硕掏出一看,苏雨的短信,很简洁,只有一句:“荆棘鸟已经走了,去收货吧!” 欧阳硕一惊,忙转身望去,身后几米处,躺椅上一直瞌睡着的那个钓鱼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奇怪,他的钓鱼凳、渔具,甚至连那个装着鱼的塑料桶都没有拿走。欧阳硕猛地明白了什么,他连忙快步走过去,俯身在地上的塑料桶里好一阵翻找,又把钓鱼凳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可是,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是苏雨搞错了,还是自己领会错了苏雨的意思?可是码头这里除了自己和这个老人外,就再没个鬼影子了! 突然,他的眼光触到了那根依然一头垂在水中的鱼竿,长长的竿身因为承重而微微弯曲了。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这回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鱼竿!” “唉!”欧阳硕暗暗地叹了口气,到底他还是比苏雨慢了那么一秒,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会比苏雨慢了那么一秒了! 长长的鱼竿被提上来,果然,它的钓线上并不是鱼饵,而是一个黑色的防水工具箱。欧阳硕赶紧割断吊线,取下工具箱,提着它匆匆离开了栈桥。 天星码头的对面,建有一座历史悠久、颇具英伦风情的酒店——戴安娜酒店。此刻,在戴安娜酒店楼上的一间豪华客房里,苏雨正站在大扇的落地窗前,手拿望远镜,脸上露出微微的兴奋之色:“看来,欧阳已经拿到了荆棘鸟要交给我们的东西。或许我们就能找到解开‘天堂之翼’谜团的那把钥匙了。” 一直坐在书桌前盯着电脑屏幕的谢婉仪,这时抬起头,神色中隐隐有些担心。 “苏雨,你说这个荆棘鸟会不会是‘天堂之翼’派来扰乱我们侦查视线的?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私人邮箱?这个邮箱纯粹是我私人的,只有家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知道。还有,他为什么不肯直接和我们见面,非指定要欧阳去见他呢?他在邮件里说给我们出了一个谜,如果能解开这个谜,就能找到彻底击败‘天堂之翼’组织的突破口。你觉得会不会是故弄玄虚?” “恰恰相反,我认为可信度很高。其一,荆棘鸟如果是‘天堂之翼’组织的人,他不会约见欧阳,而会直接要求见我。因为蜂鸟从会展中心的天台逃走的时候也说了,她们的首领要对付的人是我。其二,‘天堂之翼’的人如果想借此扰乱警方的侦查视线,应该把这个邮件直接发到警方公布的官方邮箱里去,这样可以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特别是媒体的关注,这样也更能达到扰乱我们的目的。可是他却直接发到你的私人邮箱,这说明,他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他和我们联系的事。也说明,他很熟悉我们的情况,知道欧阳是我们的好朋友,而与欧阳见面,比直接和我们见面风险小得多。因为,‘天堂之翼’的人一定在时刻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谢婉仪“扑哧”一笑,指了指旁边椅背上搭着的几件电器修理工的工作服:“是啊,所以我们现在出门都不得不化妆了。” 苏雨也微微一笑,他凝视着谢婉仪,眼光中含着说不出的温柔,经过一个月前的那次劫难,他的生命里似乎已无法缺少眼前这个女子。 “叮咚——”门铃轻响。 欧阳硕一进门,就把手里的小工具箱往桌上一丢,搓着双手:“为了这个,我可是被冷风吹了一个小时了,快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谢婉仪一边打开工具箱一边好奇地问:“欧阳,苏雨,你们俩还真是好朋友,心意相通,怎么能想到那个钓鱼的老头就是荆棘鸟呢?” 欧阳硕耸耸肩:“起初没怀疑,天星码头那边一直有很多钓鱼爱好者。但是,后来我一转身,他居然那么快就消失了,这就可疑了,一个老人家怎么会腿脚那么利索?再说钓鱼佬绝不会丢下自己的渔具的。可是我翻了他的东西,没什么发现,结果看到那根鱼竿弯成那样,肯定是上面拴着什么重东西啊。于是我就钓上这么条大鱼了!苏雨,你隔那么远,居然也能看出鱼竿这个破绽。” 苏雨咧嘴一笑:“我倒是没看到鱼竿弯了,钓鱼佬们就算睡得再沉,只要鱼一上钩,他准马上就醒,可是那个钓鱼的老头从你到了天星码头就一直没动弹过,好像就在等你走过去的那一刻,他才站起来匆匆离开。走路那么快,明显是个年轻人而不是个老人。他走时没动任何东西,说明他早就把给你的东西准备好了,那么会放在哪儿呢?处于他的位置,最利于隐藏的位置当然就是水面之下,吊钩之上。说白了,所谓推理也就是这么简单。” “啊!你们看,包得这么仔细,原来荆棘鸟要给我们的就是这个。”谢婉仪惊诧地低声说,举起一个银色的手机! “他一定是怕在网上直接传送会被‘天堂之翼’的人查到——那些人中有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电脑专家——所以想了这么个点子。的确是个很聪明细心的人。” 第四节 苏雨接过手机,迅速地点击了几下按键,登录网络,进入其中的电子邮件收件箱。 果然,那里是一封早就保存着的电子邮件。再一点击,手机屏幕上猛地跳出了一个小小的对话窗口。 欧阳硕凑过来看了看,一皱眉:“是一封密码邮件,就是要用发送者设定的密码才能打开的那种邮件。这个荆棘鸟,真是给咱们设了个谜团。不过,这猜谜难道没有点提示?密码可有无数种的组成方式,让我们从何处着手呢?” “他一定会想办法给我们提示的!”苏雨沉声说。 “叮咚——”就像是谁在回应他的话,桌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是荆棘鸟!他登录了MSN,加我为好友!”谢婉仪俯身看了看电脑屏幕,惊诧地说。 “快看看他说什么!”苏雨和欧阳硕忙凑上来细看。屏幕上缓缓现出了几行字。 “苏雨神探,欧阳博士,你们收到的这个手机邮件是一个警员在临死前发给我的。他是三年前为了破案而殉职的。死在地铁上,被人割破了喉咙。我想这个邮件一定与他的死有密切的关联。可是,三年来,我怎么也破解不了这个密码邮件。你们俩是最有智慧的,就全看你们俩的了。” 谢婉仪轻轻地读完这段话,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欧阳硕瞅了她一眼,扭头附在苏雨耳边低低说:“警员!三年前!我熟知近年来香港发生的一切罪案。被人割破喉咙,又是警员!我看八成是婉仪以前男朋友那件案子!” 苏雨还未开口,谢婉仪已经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了一句话:“荆棘鸟,你说的殉职警员是不是叫甘云峰?” 一段短暂的沉默,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大大的“Yes!” 谢婉仪嘴唇轻轻颤抖着,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云峰的手机在案发时并没有在他身上,后来我们搜查过整节地铁车厢,也没有找到。我们都认为是那个杀死他的凶手带走了。可是,他如果当时掌握了什么‘天堂之翼’的秘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或者黄警司,怎么会发邮件给别人?” 苏雨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肩,俯身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荆棘鸟,你一定很痛恨‘天堂之翼’,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还记得甘云峰警员当时发给你这封邮件的时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请仔细回忆,每个细节都不要漏过。这对解开这个密码邮件很重要。” 等待了几分钟后,电脑屏幕上才缓缓出现了一行字:“张国荣,风继续吹!我记得在收到这个密码邮件后几秒钟,甘云峰又给我发送了一首歌,就是他最喜欢的歌手张国荣唱的那首《风继续吹》!” 谢婉仪低低地说:“云峰生前最喜欢的歌手就是张国荣。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 苏雨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又在键盘上敲出了一句:“甘云峰给你发送邮件和歌曲的准确时间是什么时候?你的手机里应该有记录。这对分析出密码很重要。” “十二月七号早上七点二十分,那一天我永远忘不了。好吧,我给你们一天时间,到今晚的十二点,如果你们分析出密码,打这个银色手机里存储的那个手机号码。我们就见面。不然我就离开香港,因为,我不再相信香港警方能对付‘天堂之翼’。”屏幕上缓缓出现了这一行字后,荆棘鸟的头像便暗了。 “他下线了!看来我们的资料就只有这首歌了。”欧阳硕一拍椅背,随即点开一个张国荣的纪念网站,《风继续吹》那悠悠的旋律就开始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飘荡起来。三个人都默默聆听着,一时间房间里寂静无声。 苏雨抱着肘踱到窗前,猛地转过身问:“欧阳,你那人体电脑里还记得甘云峰警员被杀的准确时间吗?” “当然,三年前的十二月七号早上,尸检报告的准确死亡时间填的是七点三十分到七点四十分之间。” 苏雨微微点点头,托着下巴,思绪开始陷入多年前那段残酷的谋杀中:“七点二十分,那时候,甘云峰应该正在开往油麻地警局的地铁上。那是他被杀前的十分钟,他正坐在地铁车厢里,人很多,很拥挤,他也许凝视着车窗外,在思索着他刚刚从烂仔明那里得到的一些关于‘天堂之翼’的很重要的情报。这个情报应该就储存在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设备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的手机。忽然间,也许是他当重案组警员的警觉天性,他发现了一丝异样——他被人跟踪了,也许从那个他和烂仔明见面的咖啡屋开始,他就被人跟踪了。责任感驱使他意识到必须马上采取手段来保护手里的这个珍贵证据。于是,他用手机把这个邮件发送给了这个荆棘鸟。是啊,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发送给婉仪或者黄警司?可能是因为他很清楚,‘天堂之翼’的眼线很严密,发给越亲近的人危险系数就越高。从小白在上海被杀来看,香港警方内部很可能有内鬼。所以,他选择发送给这个荆棘鸟,应该是熟悉但又不在敌人监视范围内的人。但是为了保险,他仍然发送了一封密码邮件。但是,他没想到,危险那么快就来临了,而且敌人还是个绝顶高手。” 欧阳硕叹了口气,仰靠在沙发上,接过苏雨的话茬,缓缓地说:“一般来说,发送了密码邮件后,发送人会想办法再另行通知接收人解码的方法。因为这样,除非两封邮件都被截获,不然,其他人别想找出破解的密码来。于是,在几分钟后,甘云峰警员又给荆棘鸟的手机上发送了一首歌。风——继续吹!这会是密码钥匙吗?”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只叫我抱着你,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张国荣那特有的慵懒而寂寞的声线轻轻地钻进耳膜,令人心头莫名地惆怅。 “好吧,交给我,我们试一试,张国荣的生日!他第一次开演唱会的日子!他告别歌坛的日子!他自杀的日子!总之所有与他有关的时间日期我们都要试试。”欧阳硕说着就起身坐在书桌前开始轻快地在银色手机上敲起来。 苏雨一抬头,才注意到刚才一直在窗前沉思的谢婉仪已经默默地走到了环形的宽大阳台上。 谢婉仪孤独地站在阳台上,觉得自己似乎在穿越时间的隧道。那些忘却的痛苦,那些深藏的悲伤,一瞬间都如潮水般卷来:浑身鲜血躺在地铁车厢里的云峰,他始终无法合上的双眼,大理石墓碑前洁白的花束……无数破碎的画面一一划过脑海。 “婉仪,坚强些!记住,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谢婉仪扭过头,正触到苏雨深情的眸子。 她默默点了点头。阳光好像又回到心间,连吹来的凄冷海风都变得温柔。只要有眼前这个男子,她的生命就仿佛永远不会枯萎。 书桌上沙漏一点一点地漏下晶莹的细沙。墙上的挂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周而复始的圆。 “苏雨,婉仪,我失败了!”欧阳硕懊恼地抬起头来。 “都试过了,张国荣的生日、忌日、他告别歌坛演唱会的日子,甚至他的身高、体重,他住的别墅门牌号,一切都不是,所有的数字输进去都打不开这封邮件。难道我们的思路错了?” 谢婉仪焦急地咬了咬嘴唇,担心的目光投向苏雨。 怎么办?如果今天解不开这个谜,荆棘鸟就会消失,他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天堂之翼”的情况就会消失,这封邮件里的秘密也会被永远封存。 “让我想一想!”苏雨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一根烟在手指间来回绕着,眉头轻轻蹙起。谢婉仪熟悉,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的表情。 很少吸烟的欧阳硕也走过去,点起一根烟,拿在手中,默默地吸着,借以缓解内心的情绪。 “我们反过来想想,一个人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需要设定一个密码,通常会怎么做?他会把那一刻眼前能看到的,能接触到的,作为密码的来源——这就是所谓急智。欧阳,你想一想,当年十二月七日的七点二十分,那一刻,甘云峰警员乘坐的地铁正在轨道中,你说他能看到些什么?” 欧阳硕沉吟着:“如果坐在地铁里,基本是看不到外面景色的。从尖沙咀到油麻地的那段地铁是在地下的,在黑漆漆的地下,能看到的无非是——对了——应该能看到轨道墙面上的那些灯箱广告。不过是一闪而过啦,因为地铁运行的速度是很快的。再就是地铁站里面的那些设备啦。” “灯箱广告!我想应该就是某个灯箱广告吸引了他。因为当时调查的案卷我看过,有好几个乘客都证明他遇害之前一直站在靠着里侧的车门边往外看。所以我想,他应该是看到了轨道内墙上的某个灯箱广告。也许是那上面的什么触动了他,让他设定了那封密码邮件的密码。在那样危急的时刻,他是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发送一首无用的歌曲给荆棘鸟的。所以,那首《风继续吹》一定是密码的线索。这个线索应该就来自于那些灯箱广告。” “灯箱广告,张国荣的歌曲,风继续吹!啊,我想到了,苏雨,我想应该是演唱会的广告。我记得三年前在红磡体育场举行过一场张国荣纪念演唱会。甘云峰当时看到的会不会是这个演唱会的宣传海报呢?” 苏雨微微一笑:“和我想得完全一致!要证实这一点,就要到地铁公司的电脑系统里去查。我想他们的广告部门应该还保留着这些资料。” “小问题,让我来搞定!打个电话就可以。”欧阳硕打了个响指,掏出手机立马拨通了地铁广告公司的电话,大模大样地说自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要在地铁里做灯箱广告。工作人员自然很殷勤地在电话里介绍起位置和价格来。 “别说了,我记得三年前张国荣纪念演唱会曾经在你们地铁里做了灯箱广告。对,就是在红磡体育馆举办的那场。你查一下,那是在什么位置,我就要在同样位置做同样大小的灯箱广告。” 欧阳硕的一番说辞果然奏效,他忍着笑打开手机免提等着,不到五分钟,那边的工作人员就很礼貌地回话了:“先生,您说的那个张国荣纪念演唱会的灯箱广告一共做了二十个,位置是在尖沙咀到油麻地站之间。您看您是不是也做在那个位置?” 欧阳硕忙说要再考虑一下。收起手机,欧阳硕和苏雨不由得兴奋地击了下掌。 “果然如此,灯箱广告在尖沙咀站和油麻地站之间,按照当时地铁运行的时间推算,甘云峰应该就到达了那个位置。那么欧阳,你马上输入那次演唱会的年月日,看看密码能不能解开。” “好的。”欧阳硕答应着,立刻拿起搁在茶几上的银色手机,郑重地按下了几个数字,苏雨和谢婉仪都屏住呼吸,盯住了那个小小的屏幕。 随着数字一个个输入,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后,又恢复了静止,依然是那个界面,邮件依然没有打开。 “唉!又错了!这个密码究竟是什么呢?”欧阳硕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把手机往苏雨手里一塞。 “别着急,再想想,再想想!”苏雨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咦,这几个数字怎么不消失,反复在这里闪烁呢?啊,我知道了,前面这几个数字是输对了。但是,对话框里后面还有四个黑点。也就是说密码除了这个演唱会的日期外,还有四个数字。” 欧阳硕立刻来了精神,拿过银色手机来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此。 “可是这最后的四个数字,到底是什么呢?这没个提示,漫无目标地猜可难于上青天啦!” 苏雨皱了皱眉,垂头沉思着:“人思考一个问题是有连贯性的,甘云峰设定密码既然使用了张国荣纪念演唱会的日期,那么后面的四个数字就不会完全与这个无关。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与张国荣演唱会有关又与甘云峰有关的事物呢?” 突然,苏雨和欧阳硕同时眼中一亮,异口同声地说:“门票!演唱会的门票!” “我记得案卷里记着,甘云峰的遗物里有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就在他随身携带的皮夹里。不会记错,我当时对这个案子很关注,还特意去查了案卷。”欧阳硕说。 “苏雨,那我们打电话让黄警司帮着查查那两张门票的号码。” “不用查了,我还记得,因为那是我在网上预订的,云峰去取的。号码是A区的15、16号。云峰最爱的歌手就是张国荣,我们本打算一起去看的,可是,没想到,他再也没有机会去看那个演唱会了。”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的谢婉仪轻轻放下杯子说。 “试一试,欧阳,输入1516,看看是不是这四个数字。” 谢婉仪和苏雨的心都随着欧阳硕手指的快速点击在颤动——成败在此一举! 手机屏幕不断地闪烁了几次,发出了“嘟嘟”两声,邮件缓缓地展开了! 竟然是一段视频文件! “让我把视频文件下载到电脑上,看得更清楚些!”欧阳硕说着就利索地操作起来。 苏雨和谢婉仪忙在沙发上坐下,聚精会神地盯住了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一阵短暂的黑暗后,出现了一个坐着的背影。这是一个很健硕的男子,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似乎坐在沙发上。他宽厚的背挡住了大半个镜头,看不清沙发对面是不是坐着什么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镜头的位置似乎是被做了一下调整。镜头被什么遮了一下,视野更窄了。很显然,这段视频应该是拍摄者偷拍下来的。 “这一期的钱我带来了。你说的那个消息绝对可靠吗?”一个男子沉稳而冷酷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 “绝对可靠!不过这次卧底的警员又是直接从警校抽走的,我没见过,只知道他姓江。而且我知道他已经进入了你们在香港的组织里,他枪法和搏击术都很棒。”另一个男子用稍稍低沉的声音回答。 “好吧,我会通知组织,放心吧,武士会对付他。你带来的这个女人可靠吗?不是说好只有我们两个单独见面吗?”声音冷酷的男子口气中明显有些不满。 “哦,绝对可靠!她跟了我十年了,比我老婆还可靠。”话音刚落,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转过了身,微笑着看了一眼镜头这边。 虽然镜头里只能看见他的大半个侧脸,而且只有短短几秒。但是,谢婉仪还是惊恐地低低呼了一声:“是他!” 苏雨和欧阳硕的脸色也陡然变色! 视频戛然而止!大概是这个微型摄像机的主人也意识到了危险,终止了自己的冒险行为。 “你们看清楚了?真的是他!竟然是他出卖了那些卧底警官。”沉默了几秒钟,欧阳硕自言自语地说。 “苏雨,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谢婉仪有些无助地凝视着苏雨。 “我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苏雨沉思了片刻,果断地说:“通知荆棘鸟邮件已经解密!约他见面!”说着,拿起那个银色手机,翻到通讯录中存储的那个号码,按下了回电键。 电话接通,那边却是一片寂静,苏雨把听筒放在耳边,沉声说:“谜已经解开了,谁是内鬼我们也知道了。你现在可以过来敲门了。” 他放下手机,谢婉仪有些诧异地问:“难道荆棘鸟就在这间酒店里?” “当然,他交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们,当然不放心,肯定会跟着欧阳硕过来的。” “叮咚——”门铃响了。欧阳硕忙走过去拉开了门,却一下子愣住了。 一个戴着渔夫帽,穿着白色毛衣,暗红色格子裙,斜背着挎包的少女出现在门口。她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望望房间里的三个人。 “你是?”欧阳硕诧异地问。 “荆棘鸟小姐,进来吧!”苏雨笑笑,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她就是在码头钓鱼的那个老头?”欧阳硕挠挠头。 “当然,你看她的裤子口袋里,不是还有一截白色的渔线露了出来吗?那是她在天星码头往吊线下面装那个小工具盒的时候割下来的。还有,她的手指上,明显沾着些粉彩,那是化妆易容必备的材料。她应该是跟踪你来了这里,并且在酒店里开了个房间,等着看我们是否能解开这个谜团。我说的对吧?荆棘鸟小姐。” 女孩莞尔一笑,随手关上了门。 “是的,不愧是神探苏雨,全给你说对了。” 她扭头望着谢婉仪,凝视了一会儿,眼里竟然泛出些泪花。 “我认识你,你就是婉仪姐!哥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原本他还说你们结婚的时候要我来当伴娘,可是现在——”她“哇”的一声扑到了谢婉仪怀里,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原来你是云峰的妹妹,可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谢婉仪一边安慰她一边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女孩才擦擦眼泪,娓娓地诉说起来。原来她叫甘宝莹,是甘云峰的父亲在大陆福建一带办厂时和一个酒家女生的女儿,因为不是婚生子女,也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抚养。父母经常回去看她,还教了她一些功夫。母亲因病去世后,她一直由亲戚照顾长大。三年前,甘父患癌症去世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儿子,并嘱咐他照顾小宝莹。可是,刚刚和哥哥联系上,约好了马上来香港和哥哥一起生活,就出了意外。在她启程打算来香港的头一天,甘宝莹的手机上突然收到了来自哥哥手机的一封密码邮件。接着她再打哥哥的电话,就无法接通了。甘宝莹在惴惴不安中来到了香港后,才从报纸上得知,哥哥已经遇害。 “我当时想,这封邮件一定非常重要,和哥哥的死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他死得那么惨,那些追杀他的人一定很厉害。所以,我不敢贸然和警方或者婉仪姐联系。于是,我就决定回到大陆去,想办法解开这封邮件,再来香港求助警方。可是,这三年来,我求教了很多密码专家,都无法破解这封邮件的密码。后来我从报纸上看到苏雨的一篇专访,知道他破了很多疑案,于是我想是该来香港的时候了。我想找到苏雨来帮我破解这个密码。谁知,前几天我刚到,就听说苏雨和婉仪姐你们在会展中心为了破‘天堂之翼’的案子受了伤。于是,我就想到给婉仪姐的邮箱发邮件。我担心‘天堂之翼’那些人会监视跟踪你们,所以才想到要求欧阳教授去天星码头见面这个主意。” 甘宝莹说着,不好意思地望了欧阳硕一眼,略带歉意地说:“教授,让你在码头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真对不起!我就是要确定到底有没有人在跟踪你。” “没事没事!没想到你的化妆技巧这么高,我可一点没看出来那个钓鱼老人原来是个漂亮女孩。”欧阳硕忙摆摆手。 “我在大陆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剧社,所以学过化妆。装个老人不算什么的。不过,你们破解了那封密码邮件,到底看到了什么呀?苏雨在电话里说,知道谁是内鬼了?到底谁是内鬼啊?” “这个嘛……” 欧阳硕刚要张口,苏雨打断他,脸色严峻地说:“欧阳,婉仪,现在情况已经很紧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了。婉仪,马上联络反黑组的刘警司。欧阳,和廉政公署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谢婉仪脸色黯然地说:“苏雨,‘天堂之翼’实在太可怕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他是我最敬重的前辈,要不是有这段视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内鬼竟然是他的。” “婉仪,一棵树腐烂了,总是从根部开始的。一个人堕落了,总是从对金钱无止境的贪欲开始的。我早就听警队里传言,他喜欢去澳门豪赌,我想这应该是一切的起源吧。好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马上行动起来吧,小白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要赶在‘天堂之翼’发觉他暴露之前,控制住他,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欧阳硕搓搓手:“好啊,行动起来,我马上去廉政公署。这回要好好和‘天堂之翼’较量一下了。” 苏雨抬头望了望窗外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眼神中闪动着一抹异样的光芒。那光芒像火炬,让凝视着他的谢婉仪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充满了力量。他喃喃地说:“台风就要来了!” 今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五节 黑暗完全笼罩了整个华丽的城市,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像魔幻片中怪兽尖利的嚎叫声,叫人听得不寒而栗。 黄景博独自坐在浅水湾别墅那间豪华奢靡的书房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大口大口地吸着雪茄。 这种雪茄是今天刚刚寄来的,来自英国纯手工制作的作坊,价格昂贵,产量稀少。但是他喜欢这种味道,他喜欢一切花钱可以买到的奢侈享受。临海而建的白色欧式别墅,价值百万的名牌跑车,可以炫耀的古董手表,还有——女人——有着水蜜桃般饱满皮肤的年轻女人!能让他焕发青春,获得欲仙欲死快乐感的女人! 这一切,现在他都得到了!本来,如果一切顺利,他准备在今年大捞一笔后就退休,带着那个长腿细腰的模特去希腊常住。在六十岁前,他要好好享受一番作为男人的幸福时光,以弥补自己当警察多年的那些艰辛岁月。 可是,在今天,就在今天,他的人生却突然间走进了死角! 黄景博按灭了雪茄,用颤抖的手拿起放在宽大的水晶书桌上的蓝色信封。抽出信笺,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幽蓝色信笺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已暴露,你自行了断吧!”信笺下方的署名是武士! 黄景博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捏住那薄薄的一张信笺。死亡,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害怕死亡!他曾经无数次用手枪对准拘捕的嫌疑人,还亲自开枪击毙了几个悍匪!但是,当死亡真真实实地来到眼前,他却像个孩子般恐惧得浑身战栗,想跑出去大声呼救! 但他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天堂之翼”的死亡邀约从来无法逃脱。罗永俊逃不了!他也逃不了!自行了断至少可以让家人保住那些出卖自己良知换来的巨款。 “噗!”那诡异的蓝色信笺突然在黄景博的手里迸发出一束强烈的火苗,他吓得一哆嗦,信笺落地,瞬间化成了一堆灰烬,把暗红色的印花地毯也烧出了一个大洞。 黄景博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缓过神来。这是首领给他的一个小小的警告,背叛组织的人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亡!甚至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那种坠落到无底深渊的巨大恐惧! 是时候了!黄景博下定了决心。太太玛丽带着儿子去了马尔代夫度假,佣人都住在别墅另一侧的佣人房里。巨大的樱花别墅此刻就如坟墓般死寂。 黄景博拉开抽屉,里面躺着那把点三八的警枪,自从当上警司,他已经很久没机会使用这把枪了。他握住枪把,一狠心,猛地举起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咔嚓——”他扣动扳机,响声过后,竟是一发空弹!对了,很久没用,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此时他已是一身冷汗,瘫软在真皮座椅上,无法动弹了。 “嘟嘟……”书桌上的对讲机这时忽然响起。黄景博惊魂未定地按下了接听键。 “老爷,有位苏雨先生和一位女警官来找您。他们说有急事要马上见您。” 黄景博默然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答道:“请他们到书房来吧!” 当苏雨和谢婉仪走进这间暖黄色调的书房时,看到脸色灰暗的黄景博正微闭着双目靠在椅背上。 苏雨凌厉的眼光扫过房间的每一处,最后落在了书桌上的那个蓝色信封上。他拿起信封,轻轻问:“黄警司,你今天一天都没去警局。警局打你的手机也不接,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吧?” 黄景博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答道:“我当了快三十年警察。亲手抓过不知道多少罪犯,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人抓。温蒂死的那天,我就知道这件事出了岔子,早晚会牵连到我。但是我还是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本来我打算今年就退休了,看来我得在牢房里度过余生了。” 苏雨收起蓝色信封,在黄景博对面坐下,不慌不忙地说:“温蒂,中文名钟娇妮,29岁,来自内地。19岁刚来香港时在夜总会做小姐,有一次你和朋友去玩的时候,一眼看中了她。于是,她就成了你的情妇,跟了你十年。你还帮她在跑马地买了房子,把她的弟弟绰号叫烂仔明的钟学明也办到了香港。可是,三年前,温蒂突然在自己的家里被杀,案子被定为劫杀,至今未破。很巧合的是,她的弟弟钟学明在她姐姐死后的一个月也在尖沙咀的一家咖啡屋门前的街道上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撞死。这件案子也是你所在的九龙警署承办的,是一件悬案。黄警司,我想与其请你到警局的审讯室里说,还不如就在这儿,你给我和谢警官解释一下这两件悬案背后的秘密吧。” 全身警服的谢婉仪也掏出微型录音机放在书桌上,默默地逼视着黄景博。 黄景博似乎感觉到她眼光中的鄙夷和不屑,微微垂下头,低低地说:“婉仪,我是看着你进入警局成为一名督察的,你还太年轻,不了解人世的险恶。不了解金钱对一个人的意义。我何尝不想做一个好警察,可是,太难了。我老了,快退休了,总得为家人留点钱作保障吧。” “黄警司,别拿家人做幌子了,你其实是为了自己才踏上这条路的。你在澳门欠了巨额的赌债,炒期货又亏了,你的情妇也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来养,所以,你就牺牲了别的警员的生命来换取和满足自己的贪欲。你知不知道,江耀宗警员死得多惨,他才22岁。”谢婉仪说着,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猛地一掌拍在书桌上。 黄景博顿时面如死灰,舔着嘴唇,喉结上下移动着,半晌终于缓缓开口:“好吧,我说,我说,只要你们能在法官面前帮我求情,我愿意帮助你们追查‘天堂之翼’组织。温蒂真的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姑娘,我也很喜欢她,尽力照顾她,甚至在我和‘天堂之翼’的人在澳门的酒店里见面时都带着她一起去。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算计我,在带去的挎包里偷偷装了微型摄像机,拍下了那天见面我收钱的情形。当时我并不知道,后来过了半年,温蒂突然要我拿一笔钱出来给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阿明,帮他开个小店。我没答应,说她弟弟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气头上还说她家人太麻烦,总是要我出钱来摆平。她很生气,我们争吵的时候,她威胁我,说要举报我收黑钱,让我去坐牢,并说出她手里握有我跟‘天堂之翼’的人见面交易的证据。我当时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就马上联络了武士。他是我的联系人,也是我唯一见过的‘天堂之翼’组织的人。我们平时登录到一个叫‘蓝色鸟巢’的论坛上进行联系。这个论坛表面上是环保论坛,其实却是‘天堂之翼’在香港的联络站。那天,我和武士联络后,他听了我说的情况,马上决定除掉温蒂。我狠不下心,武士说只要我那天晚上约温蒂在家等我,其他他来安排。至于后来他们怎么杀温蒂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们在温蒂家没有找到那段视频。于是,武士决定找温蒂的弟弟阿明。可是阿明躲了起来,一个月后,他联络追查‘天堂之翼’案子的甘云峰督察,想用那段视频换五十万跑路。甘云峰去见他时打电话向我汇报了,因为当时我是他的直属上司。但是,他万万想不到,那段视频其实就是我的犯罪证据。于是,我再一次通知了武士,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谢婉仪怒不可遏:“云峰也是你害死的?你为了保住自己究竟害死了多少人?小白呢?死在上海的小白是反黑组刘警司亲自挑选安排的,你是怎么知道了他的卧底身份?” “我知道老刘安排人进了上海的‘天堂之翼’组织,在一次和老刘喝酒的时候故意灌醉他,偷看了他的手机短信,看到他和小白联系的短信息,并且告诉了武士。我知道我害死了很多人,我没脸再见警局的弟兄们了。婉仪,请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把我直接交给廉政公署吧,我不想再回西九龙警署了。”说着,黄景博绝望地捂住了脸。 苏雨静静注视着他:“廉政公署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一定很想请你去喝咖啡。黄警司,如果你真心想赎罪,那么就帮我们提供线索破获‘天堂之翼’,追回那些被他们骗取的巨款。让在九泉之下的人安息。说说吧,武士是怎么找上你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任何细节,你所知道的,关于武士,关于‘天堂之翼’,都不要漏掉。” “那是四年前我在澳门赌输了后,很懊丧,就一个人去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正跌跌撞撞地在海边走,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一下,我一回身,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黑衣男人。他的脸,那张脸,我就是做噩梦也不想梦到这样一张脸——就像是石头刻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你,就像要把你的心剜出来。可是,他有我所急需的,他能给我大把大把的钱,那些钱是我当几辈子警司也挣不来的。作为交换,我要及时提供给他香港警队内部对‘天堂之翼’的卧底信息,以及针对他们的一些行动。”说着,黄景博抬起头,哀求似的说,“我能再抽支烟吗,去了廉政公署就再也出不来了,再也抽不到我喜欢的这种雪茄了。” 苏雨默默地点了点头,对这个男人,他除了厌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怜悯。 他曾经也是爱憎分明的干探,曾经也是个不畏强暴的热血男儿,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地狱之门前迷失了自己。 黄景博哆嗦着拿起烟盒,又抽出一支雪茄叼在嘴边,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我也是个老警察了,每次见武士,我也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可是,他真是滴水不漏,我从来不知道他背后的那个庞大组织里究竟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能感觉到他们的手伸得很长,埋得很深。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似乎都别想瞒过他们的眼线。所以,我就更害怕了。越是害怕就越是离不开他们了。就这样越来越深地陷下去。那个武士——我觉得他就是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他看上去好像是彬彬有礼,其实那双灰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你,就像要把你的心剜出来。啊!” 苏雨和谢婉仪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黄景博像被什么电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似笑非笑,微张着嘴,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哦哦”的声音来。 “不好,婉仪,快叫救护车!”苏雨猛然跃起,绕过书桌,从黄景博手里夺下那支还在燃着青烟的雪茄。 谢婉仪忙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但,为时已晚! “他死了!”苏雨在已经僵硬不动的黄景博鼻子下面试了一下气息,脸色黯然地说。 “怎么会?他……他是怎么死的?他的脸……他的脸上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古怪的笑容?”谢婉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雨拿起雪茄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轻轻说:“是极乐散,曾在古代日本大阪一带流行,一般是那些将军贵族们处理犯罪的下属一种比较体面的方法。让他们喝下这种毒药,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在一种极度的快乐中死去!所有被毒死的人死后脸上都会留下这样古怪的笑容,所以叫极乐散。我太大意了,他的主子了解他,知道他怕死,下不了自杀的决心,所以,给他准备了这些毒雪茄。” 谢婉仪摇摇头:“是这些人太狡猾了,他们怎么会知道黄景博已经暴露了呢?” 沉默了一会儿,苏雨掏出手套戴上,拿起那个装雪茄的烟盒仔细看看:“不过,他们也给我们留下了继续追查的线索。婉仪,你看,这些雪茄都是被切开,把里面的烟丝掏出后,又被人精心地装上毒烟丝,再包装好的。说明‘天堂之翼’的人事先订购了这种雪茄,再进行了加工,交换了黄景博订购的雪茄。这种雪茄价格昂贵,而且保质期也就几个月,订购的人不会太多。我们只需要联络这家生产雪茄的工厂,就会知道是谁订购了这批雪茄。等等,这些白色粉末,好像是……让我仔细看看。” 谢婉仪忙凑过去看,果然,精致的烟盒上果然沾有些不起眼的白色粉末。 “这是?” “等等,让我对着灯光看看。”苏雨小心地用手指蘸了些粉末对着书桌上的台灯上看着。 “砰”的一声,这时门被猛地推开。欧阳硕和几个西装革履的廉政公署的调查员冲了进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带着这样诡异笑容死去的人令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汗毛倒竖! 廉政公署的调查员四处搜查时,谢婉仪也忙着召集重案组的人前来办案,勘察现场,给佣人们做笔录,处理黄景博的尸体。 苏雨和欧阳硕退到了楼下客厅里。 “苏雨,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这条线索又被掐断了!这些魔鬼!”欧阳硕懊丧地捏紧了拳头。 苏雨还没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反黑组的刘警司。 苏雨收起电话,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欧阳,有了好消息。刘警司告诉我,查到了那天在会展中心买走那幅《东瀛仕女图》的是在日本东京注册的一家珠宝公司,叫东京凤凰国际珠宝公司。公司里的一个董事正是罗子欣那笔捐款的去向,日本东京那个神秘账户的主人叫黑泽浩二。这样两条线索就指向了一处,再加上这个。”说着,苏雨举起戴着塑胶手套的右手,“我在寄给黄景博的毒雪茄烟盒上发现的这些白色粉末,在灯光下看起来晶莹透亮,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切割钻石时留下的粉末。这帮人给真雪茄替换毒烟丝的时候,很可能是在一处钻石加工作坊里。” “钻石?那不就是和东京的那家珠宝公司联系上了!”欧阳硕惊喜地一拍苏雨的肩膀。 苏雨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这可能是一条有用的线索,也可能是一个圈套。以‘天堂之翼’这帮人的狡诈,又怎么会轻易留下蛛丝马迹。但是,我们必须冒险一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魔鬼决斗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检验结果证明这确实是钻石的碎末,我就打算亲自去一趟东京,调查这家公司。你留下来,协助婉仪继续调查黄景博的事,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欧阳硕一皱眉,举起一个手掌,坚决地说:“咱们从英国当同学开始认识,至今超过十年了,你还这么说,你想都别想,想甩掉我当孤胆神探啊?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出这个风头。去东京可以!一起!不然我就跟踪你,当你尾巴!” 苏雨凝视他片刻,微微笑了,在他手掌上有力击了一下。 “好吧,一起!神勇双探!” “不是,是神勇无敌三人组!你们两个帅哥想甩掉我,门都没有!”谢婉仪不知什么时候走下楼来,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掌猛地拍在他们俩的手掌上。 欧阳硕不由哈哈一笑,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了。 苏雨也望着一身警服,帅气无比的谢婉仪,无奈地笑了。谢婉仪深情地凝望着他,眼光中逐渐泛起泪光,轻声说:“下午在酒店的阳台上,你不是说过,以后都不会离开我的吗?你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我这一辈子都会赖上你。你永远都甩不掉!” 苏雨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两人久久凝望,一时无语。 此刻,两人的心中都隐隐浮动着一抹奇异的不安!在这座不祥的华丽别墅里,似乎连他们的深情爱恋都蒙上了一层悲凉的色彩。 窗外的夜迷离深沉,风声如哀婉的叹息,一遍遍地飘荡在城市上空。清冷的月光下,海面上卷起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 第一节 暮色如愁云,开始一点点蚕食东京的上空。轻轻飘舞起来的雪花并不令人觉得寒冷,反而使古老而现代的街巷平添一丝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向岛花街两边的茶舍都悬上了古色古香的灯笼,和现代的霓虹灯箱交相呼应,闪烁迷离,暗暗点燃着人们心中的某种隐秘的欲望。 欧阳硕用手一指:“就是这家。小莹刚才说她已经跟着黑泽进了茶舍了。” 苏雨和谢婉仪驻足望了望那间不大的店铺,门前别致的红色鲤鱼灯笼上果然写着“奈良”两个黑色的大字。透出淡淡灯光的拉门里隐约传出些轻轻的谈笑声。 “刚联系过,小莹已经在里面等我们了,我们进去吧。”欧阳硕说着,就率先一掀门帘跨进了店门。 苏雨和谢婉仪紧跟着走进茶舍,一进门就觉得这小小的店面其实别有洞天。走廊一侧布置成了西式的茶座,有几对恋人模样的男女正在边喝茶边聊天。另一侧则用拉门隔开,乘女招待往里面送酒菜的空当,苏雨从一扇半拉开的门里望去,里面是传统的榻榻米和茶几,配以精美的坐垫。也有四五个中年男子正围坐品茶。 “欢迎诸位光临奈良茶舍!我是这里的老板奈良美子。”随着一声温柔的招呼,一位着浅藕色和服,气质娴雅的中年妇人从后堂缓缓走出,朝着苏雨几人微微鞠躬。 三人忙还了礼,奈良美子很快就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幽静的角落坐下,并亲自为他们斟上了茶。谢婉仪凝神望着奈良美子,只觉得她斟茶的姿势优美无比,笑容恬淡清雅,眼角眉梢都透着股高贵之气,暗暗想,这位夫人年轻时一定是位绝色佳人。 苏雨使了个眼色,他虽然能听懂日语,但是说起来却不是很流利。欧阳硕会意,他精通日语,马上用日语很礼貌地请求:“奈良夫人,您好,我是久居日本的中国商人。姓欧阳。这两位朋友从香港过来玩几天,久闻向岛花街的艺妓表演,今天特意过来,想一睹艺妓的风采。不知您能不能为他们安排一下。” “这个……”奈良美子顿了顿,含笑望了望三人,“本来,我们的艺妓只能为熟客表演,一般不接待初次登门的客人。可是,几位是从香港来的,我姐姐就嫁给了一位香港人,所以,我也对香港人很有好感。而且,也算你们很有缘,今天恰巧为几位熟客安排了一场艺妓表演。几位可以一起观看。那么,几位就请在这儿慢慢品茶。等到十点后,我们的艺妓表演才会正式开始。”说完,奈良美子又微微欠身,才转身轻移脚步,款款离去。 “天啊,真是一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难怪男人都喜欢日本女人啦。”谢婉仪望着她的背影,感叹着。 苏雨环视了一下四周,悄声问:“欧阳,宝莹现在在哪儿?黑泽应该已经在茶舍里了呀,为什么我们没看见呢?” “我也不知道,她鬼主意多着呢,哦,她身上带着微型通话器,等我问问。” 欧阳硕说着用手掩嘴,对着衣领处,轻声问:“小鸟小鸟,你现在飞到哪里了?” “帅哥,能不能借个火?”一只温软的手搭上欧阳硕的肩,他猛地扭头,一个眼影浓重,带着金色假发的女子正手夹香烟,忽闪着眼睛望着他。 因为向岛花街也算是东京的著名娱乐场所,所以店铺里常有这样的风尘女子留恋,招徕外来的游客。欧阳硕刚想发作,突然发现女子的眼睛使劲眨了眨。 “你!”欧阳硕吐了一个字,立刻会意,马上掏出打火机帮女子点烟。 女子乘低头点烟的机会在他耳边轻语:“大鱼在里间。他今晚十点以后会看一场艺妓表演。我在外面接应你们。” 欧阳硕默默点头,随即女子吐了个烟圈,扭着身子,缓缓走出了店门。 一直坐在对面静静观察着的苏雨和谢婉仪这才哑然失笑,三个人心照不宣,那个女子自然就是古灵精怪的甘宝莹。在向岛花街自然是扮演成流莺才最不容易被人注意。 “黑泽就在里面!他今晚会看艺妓表演!”欧阳硕低声说着,眼角瞥了一下那几个拉着严严实实的隔间。 “沉住气,等着!”苏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中充满了坚毅。 墙上挂着的猫头鹰挂钟刚走过十点,奈良茶舍里的客人已经寥寥,老板娘奈良美子正在门前微笑着为每一位离开的客人赠送一只纸折樱花。原来此时已快到日本的除夕,所以很多茶舍都会赠送客人小礼物来表达感谢之情。 又等了一会儿,奈良美子迈着轻盈的小碎步来到苏雨三人桌前,欠了欠身:“让各位久等了!很抱歉,快要到除夕了,客人格外多。今晚表演的艺妓百合子已经准备好了。请诸位随我来。” 欧阳硕、苏雨、谢婉仪随着奈良美子一起顺着走廊走进茶舍的后院。这里原来还有个幽深的院落,花木葱茏,整洁雅致。院子是按照日本传统布局设计的,穿过天井,奈良美子把他们一直带到院子北边最大的一间正房前。她轻轻跪下,移开拉门,屋子里灯光彻亮,早就等待的十几个精瘦壮实的男人纷纷回过头来。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这几位是来自香港的客人,想和诸位一起欣赏今晚的艺妓表演。黑泽先生,可以吗?” 美子温柔的语气令人如沐春风。盘腿而坐,脸色肃然的几个男子虽面露不满之色,但都默默地把眼光投向最里面的一个垂头静坐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面容其实异常俊秀,只是眉梢里充满了落寞之情。 “好吧,就让他们进来吧。美子,请百合子小姐赶快开始吧,等得太久,最美的花也会凋谢。” 黑泽浩二的声音竟然格外地轻柔,他微微抬起头,望了一眼门外的苏雨三人,那眼光如海水,深邃而迷离,像要直射向人的心底。 苏雨的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刹那间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二节 奈良美子答应着转身离去,苏雨三人道了谢,才脱了鞋子,轻轻走进了这间飘绕着一股奇异香味的屋子。 三人靠着墙角盘腿坐下,马上有穿着和服的女招待送上一个小小的矮几,上面摆着清酒和几样精致小菜。屋子里的人似乎并不在意新进来的三个人,而是都屏气凝神望向屋子侧面的一扇描画着樱花图案的大扇拉门。 还未等谢婉仪完全看清楚屋子的情形,刷的一下灯光骤然被调暗了许多。 不知是谁拍了两下手掌,门被徐徐拉开,一个梳着高髻,身着玄色和服的女子手执两把折扇从里面仪态万方地缓缓走出。 “啊,她的脸!怎么那么惨白!”谢婉仪捂住了嘴。 “哦,那是日本艺妓的传统化妆法,主要是以前表演时没有明亮的灯光。为了增加演出的效果,现在作为一种特色被保存下来了。”苏雨低声解释着。 玄色和服的女子这时走到屋子中间特意空出来的一块表演场地上才微微抬起了头。她微闭着双眼,脸沐在淡淡的灯光中,如沉睡的莲花,散发着一种别样的美。 “切切切——”一阵婉转的琴声响起。奈良美子怀抱三味线琴款款从拉门中走出,席地而坐。 “百合子,绽放吧!”黑泽浩二脸露笑意,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其他众人也纷纷鼓掌。谢婉仪看得很有兴趣,她紧紧握住了旁边坐着的苏雨的手。 玄色和服的女子身躯开始轻轻摆动,越摆动幅度越大,她眼睛缓缓睁开,双手一抖,折扇如花朵般绽开,开始和着那凄婉的琴声翩翩起舞。 “哇,跳得真美!苏雨,你觉得这个茶舍老板娘和黑泽是什么关系?我看他们似乎很亲密。黑泽叫她美子。”谢婉仪悄声问。 “黑泽是常客,直接称呼名字也正常。不过,这个百合子,她的和服衣领处,很古怪!” “衣领?怎么了?”谢婉仪仔细看看那百合子的和服,穿得异常贴身,没什么不妥。 “艺妓的和服和一般的妇女和服穿法不同,衣领处都会穿得比较暴露,特意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这也是她们的诱人之处。日本的情色文化讲究的是含而不露。可是,这个百合子,她的和服却偏偏一点也没露出脖子部分。沉住气,我们看下去。”苏雨说着,微微皱眉,陷入一阵沉思中。 谢婉仪也扭过头,凝神观察着正曼妙而舞的百合子。 屋子中央的艺妓百合子正双手舞动折扇,不断抛起再接住,身姿轻盈,技艺精湛,那扇子在她手里就像有了灵魂似的。最后,她竟然把扇子高高抛起,用嘴巴接住,含着扇子单腿而立,如白鹤展翅,翩翩欲飞。 琴声戛然而止,屋里静默片刻,黑泽浩二轻轻鼓掌,随后屋里立刻响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表演得太棒了!”欧阳硕、谢婉仪也兴奋地拍着巴掌。苏雨也跟着轻轻鼓掌,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在盯着那边端坐着的黑泽浩二。他那俊秀的脸上始终含着一种沉静如水的表情。 百合子收了扇子,深深鞠了一躬,并不停留,而是轻盈地一转身很快地消失在屋子侧面的那扇拉门里。 奈良美子放下三味线琴,起身向众人深深行礼,微笑着说:“诸位,百合子今天身体不适,表演只能进行到这儿了。谢谢诸位了。” 黑泽浩二这时也朝着奈良美子微微欠身:“美子,非常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们几位老朋友还想在这里搞一次忘年会,这也是除夕之前,我们的最后一次聚会了。还要麻烦你准备一些清酒和下酒菜。” 他虽没有明说,但话语里已经明确透露出不希望外人在场的意思。欧阳硕自然明白,马上拽拽谢婉仪的衣角,忙起身告辞退出。 两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谢婉仪才焦急地问:“欧阳,表演结束后,苏雨突然说出去一会儿,就不见了,你说他会去了哪儿呢?” “不要紧,我知道他去哪儿了。走,我们先去找小莹,然后再去茶舍后墙外的小巷等他。”欧阳硕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奈良茶舍的后院,贴着墙根,在一大簇日本晚樱的后面,修出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扇极隐蔽的侧门,这里平时紧锁,今晚却不知为什么半掩半开着。 一个身穿玄色和服的美丽背影正在铺着碎石子的小路上轻手轻脚地走着。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脚步越来越快,马上就要走到那扇半月形的侧门前了。 “百合子小姐!请留步!” 一个男人清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百合子站住了,咬了咬嘴唇,缓缓回过身。 苏雨含着淡淡的微笑凝视着她。 “这位先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百合子态度虽娴雅恭敬,但是,眼中却射出一丝锋利的光芒。 “哦,我是刚才观看您表演的一个客人,对艺妓的事情很感兴趣,想跟您聊几句。百合子小姐看来听得懂中国话,难道你曾经在中国待过?” “这个,您见笑了。家父曾经在中国待过,我也就跟他学了几句中国话,其实我自己并没有去过中国。” 百合子的回答滴水不漏。苏雨直视着她,似乎想从她那张还未卸妆的白色面具下窥出她的真容。 “可是奇怪的是,我却觉得你很眼熟。您的身形和气质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在香港和上海我都曾和她几次失之交臂。” “是吗?那么看来,您一定很想念您的这位老朋友了。”百合子的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月光下,她的眼神中逐渐凝聚起一股刺骨的寒气。 苏雨也默默地凝视着她,两人一时无语,只是用眼神做着无声的较量。 “百合子,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你妈妈该着急了。”奈良美子远远地从日本晚樱的阴影中走来。 苏雨忙转身,欠身说:“对不起,奈良夫人,其实我是香港时报的一名记者,我对日本艺妓的生活很有兴趣,正在请教百合子小姐几个问题。” 奈良美子微笑:“非常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店里的艺妓轻易不接受采访。再说,今天百合子也很不舒服。采访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百合子这时又恢复了刚才恭敬的模样,向他们微微欠身,转身快步离去。 苏雨凝视着她的背影,思索片刻,也向奈良美子告别走出了奈良茶舍。 他走出茶舍,却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绕着茶舍的围墙直走到茶舍的后墙,那是一条幽静的深巷,寥寥几家住户都早就紧闭门户了。 他环视四下,漫天飘扬的飞雪中,只有一辆黑色的老爷车静静地停在巷口。 苏雨疾走几步,一把拉开后车门,坐了上去。冲着早就在里面等候的谢婉仪和甘宝莹微微一笑。 车灯忽地亮起,坐在驾驶座上的欧阳硕立刻发动了引擎。副驾驶座上的甘宝莹扭过头俏皮地笑着问:“欧阳说你准会来后巷,我还不信,看来你们俩还真是一对活宝,心意相通啊。” 欧阳硕得意地晃晃脑袋:“什么活宝,是智勇双探!我跟他认识超过十年,他的心思我扫一眼就知道。他啊,到什么地方都要注意观察有没有后门和侧门的。我猜猜,苏雨,你是不是打算要请东京警视厅协助,明天起把这间茶舍监视起来?” “猜对了,欧阳,再猜猜,我刚才去见了谁?” “那个表演的艺妓百合子,对不对?” 苏雨还未开口,谢婉仪疑惑地问:“对了,苏雨,你为什么要找百合子呢?难道你怀疑她,可是她只是表演了一下扇舞,看上去并没什么可疑啊。除了那个你说的衣领。” “对,衣领就是她露出的第一个马脚,她之所以穿和服不像其他艺妓那样裸露出脖子,那是因为她不能裸露,她背后有一个无法遮盖的印记,那是个很大面积的文身。如果没猜错,那是一种类似飞鸟的图案。” “你是说她就是……”谢婉仪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神秘莫测的蜂鸟!”欧阳硕抢着说。 苏雨默然点点头:“她露出的第二个马脚就是她的鞋。表演一结束,我特意跟着她出门,就是为了观察她的鞋。一般的日本女子穿着和服都是脚穿木屐,这是一种传统的穿法,可是,她全身艺妓的华丽行头,却偏偏在出门离开时穿了双软底短靴,这说明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艺妓,而是临时来客串这个角色。还有就是我在奈良茶舍的后院茶舍叫住她时,特意用了中文,结果她完全能听懂。我盘问她时,她其实已经知道我认出了她,眼中露出了杀意,但是,被奈良夫人打断了,她才抽身离去。” “奈良美子,这个女人也不简单啊!”甘宝莹插嘴道。 “是,这个茶舍的确很不简单。奈良美子谈吐气质都不像个风尘中打拼的老板娘,而更像出身豪富之家。黑泽既然选择她的茶舍聚会,那么和她之间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客人和老板的关系。欧阳,今晚可以进日本警视厅的电脑系统查查这个女人的情况。还有,就是黑泽浩二,他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似乎能让周围的人臣服。婉仪、欧阳,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对啊,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黑泽,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整个屋子里的其他那些男人都服从。其实我看出那些男人起初并不愿意让我们去观看百合子的演出。特别是对我,我进了屋,还有几个男人用不满的眼神望望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女人吧。” “对,婉仪说的对,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因为我怀疑那些在屋子里和黑泽一起观看艺妓表演的人并不是一般人,而是……”苏雨说到这儿,顿了顿,思忖着。 开着车的欧阳硕接口道:“其实,我心里也有一种隐隐的担心,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那种古老而神秘的行业应该早就消亡了,怎么会出现在现代呢?” 谢婉仪不解地问:“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呢?什么古老而神秘的行业?” “忍者!专门窃取情报同时兼有暗杀职能,多于夜间出没,均穿黑衣。唐朝时被引入日本,其职能基本没变,忍术在日本战国时代盛行一时。忍术包括有:追踪、侦察、谍报、保镖、暗杀等多方面的内容。忍者技艺超人,擅长使用剑、钩等各种兵器与飞镖等暗器;他们能飞檐走壁,在沙地上飞跑不发出一点声响;在水中屏息可长达五分钟,如用特殊器具可在水底待上一天一夜;他们善于在水面和水底搏斗,甚至能潜到船底,偷听船上人的对话,当然,这种种的超人技能是通过非人的磨炼才能习得的。”欧阳硕不假思索地说着。 “可以了,欧阳,你不会逮住个机会就炫耀你那脑袋瓜吧。”苏雨笑着打断他。 “哇,欧阳,你真棒,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真像一部活的百科全书!”甘宝莹忽闪着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欧阳硕。 “你们是说,屋子里和黑泽在一起看表演的男人都是忍者?”谢婉仪微皱起眉头。 “对,我和欧阳都是这样怀疑,理由有四个:一是这些人都是身材精瘦,面色偏黑,而这样的体型肤色在像东京这种大都市里来说已是非常少见,因为大都市的人大都肤色偏白,中年男子更是体型偏胖者居多。在同一个时刻,恰好这些人都聚在同一个地方,非常奇怪。二是他们在整个观看表演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随意喝彩,也没有一个人去碰面前矮桌上的清酒,这不是很反常吗?来观看艺妓演出应该是一个轻松的时刻,但是对这些人来说,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如果他们是忍者这就不奇怪了,因为忍者本来就是禁酒的。对待任何事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第三点,他们对待黑泽的态度很奇特,演出结束,他鼓掌后他们才敢跟着鼓掌。没有什么朋友在一起是那样的,日本人的等级森严,公司里喜欢论资排辈,年轻人多半很难出头。以那些男人的年纪,怎么会对黑泽这么个年轻人那么恭敬。除非他们是忍者,而黑泽就是他们的主人。忍者对待主人的态度就是绝对服从。最后一点,我注意观察了两个离我最近的男子,他们的手背上有着大大小小至少不下十处的伤口,这些伤口都是被尖锐的器物所伤,而且都是陈年旧伤。这些伤对于一般的都市人是很奇怪的,但是对忍者却很正常,据说忍者在幼年接受残酷的忍术训练是经常会受伤的。所以综合这些,他们很大可能就是一群服从于黑泽的忍者。” “忍者?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以前只是在电影里看过关于他们的事情,难道现代真的还会有忍者存在吗?黑泽又怎么可能训练出这样一群忍者呢?” 苏雨脸色变得冷峻:“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训练忍者需要很长的时间,大量的金钱投入,这些人都是从幼年起就接受训练,这是一个极其漫长艰苦的过程,还需要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来安置这些人。可是黑泽他怎么能做到这些呢?在东京这个大都市也不可能做到。这说明黑泽背后就是那个庞大的犯罪集团‘天堂之翼’,他们一定还有另一个据点来训练这些忍者。但是,究竟为什么‘天堂之翼’组织要把他们派到东京来呢?黑泽和他的忍者究竟有什么目的呢?他们这样定期在奈良茶舍聚会,又在传达什么讯息呢?这是我最担心的。” 几人正说话间,甘宝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忙掏出接听,只简短了说了几句潮汕一带的方言后,脸色大变。 “怎么了,小莹?”欧阳硕关心地问。 甘宝莹的脸色瞬间有些惨白:“欧阳,一手把我带大的外婆病危了,舅舅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赶回去见最后一面,这可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我马上帮你订明天最早的一班机票飞回大陆去。”欧阳硕一打方向盘,车子停在了温泉宾馆前。 “可是,这里马上就要和‘天堂之翼’正面决战了,我真不想错过,但是,外婆对我那么好,不去看她那是最大的不孝了,真是难死我了!”甘宝莹说着,用力地拍了一下椅背。 苏雨温情地安慰道:“宝莹,你放心地去看外婆吧!说不定她老人家一看到你高兴了,病也就好多了。抓紧赶回来就可以了,误不了事!” 欧阳硕又安慰了甘宝莹几句,这才陪着她赶紧上楼去准备行李,订机票。 苏雨对谢婉仪温柔地笑笑:“婉仪,你先上去休息吧,我需要去泡一泡旅馆后面的那个露天温泉,让我的脑子清醒一下,把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理一理。”苏雨指指自己的头。 谢婉仪有点担心地望着苏雨,她知道苏雨心里此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天堂之翼”组织自从五年前开始出现在世界各国,所犯的都是重案要案,不管英国警方还是香港警方,以及国际刑警,都在寻找能破获它的方法,可是,即使牺牲了很多卧底警员的生命,这个神秘组织仍然无法窥其端倪。 还有——苏珊——这个苏雨心中永难抹去的影子,也让他永远和“天堂之翼”有着缠绕不清的恩怨。不知为什么,谢婉仪想到苏珊就莫名的心里一沉。 “别担心我!去休息一下,明天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苏雨像是能看穿她的内心,柔情地说。 这一晚,苏雨独自一人在半山坡上的露天温泉中泡了半夜。直到午夜的寒风把无数的树叶和花瓣吹落在温泉中,苏雨才披着浴巾回到了旅馆的房间。 他睡得极不安稳,一双含泪的眼睛在隐隐的蓝色天空中凝视着他!但顷刻狂风卷来,蓝色的天空变得阴郁无比,那双眼睛骤然变得浸透了深深的寒意。 “苏珊!”苏雨猛地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已经放亮。 第三节 这是东京极其普通而又热闹非凡的一天!因为快临近日本的除夕,也就是每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街上到处都悬挂起各式鲤鱼灯笼,各家商场也开始大肆地打折推销。人们纷纷涌进商场为家人朋友选购礼物。 坐在飞驰的汽车里,正在开车的苏雨却并没有心思欣赏繁华的街景。他们刚刚去机场送走了甘宝莹,正要赶去东京警视厅,与欧阳硕相熟的一位警官已经帮他们查到一些急需的资料。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欧阳硕凝视车窗外,神情有几分落寞。后排的谢婉仪侧过头来望望他,打趣道:“欧阳,怎么了?宝莹才刚刚走一会儿,你就体会到相思之苦了。” “是啊!以前虽然交了那么多女朋友,分开也都不会特别想念,但这一次似乎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啊!” 苏雨瞥了一眼欧阳硕,耸耸肩:“好像每一次你热恋时,我都会听到你说这句话。” “哪有?苏雨,你这家伙以后可别在小莹面前乱说什么,要是坏了我终身幸福,我就跟你拼了!”欧阳硕皱眉道。 谢婉仪被这两人的样子逗得抿嘴一笑,车厢里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冲淡了不少。 个头不高,结实干练的松下一郎警视长接待了他们。他一见面就和欧阳硕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哈哈,好久不见,小神童已经长大了!你爸爸欧阳教授身体还好吗?” 原来欧阳硕的父亲是香港著名的生物学家,早年留学日本时曾和松下是大学同窗。 “谢谢您,松下叔叔!我父亲很好,仍然在进行他心爱的科学研究。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欧阳硕一一为松下一郎做了介绍。 介绍到苏雨,松下一郎惊喜地上上下下打量:“你就是那个苏雨!听说过,听说过!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前几天一位去上海公干的同事还跟我说起你刚在上海破获的紫丁香公寓谜案。干得很漂亮啊!我们盯着这个‘天堂之翼’组织有好几年了,可是,一直也接触不到他们的核心人物。这回你来了,一定要多多指教!” “您太过奖了!”苏雨被他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话锋一转,直接谈起了案情。 “松下警官,我听欧阳说,您已经派人监视了凤凰珠宝公司、黑泽公寓以及奈良茶舍,还帮我们查到了黑泽浩二、山口井和奈良美子的背景?” “是的是的,昨晚欧阳联络我以后,那几处我们都有警员日夜监视。黑泽、山口和奈良美子的资料我们都详细调查过了,的确有很多不可思议之处,请诸位到我们的会议室来看看吧。” 三人随着松下一郎来到小型会议室,一落座,松下就打开了幻灯放映机。屏幕上跳出了黑泽浩二的照片。 “这个是凤凰国际珠宝公司的董事黑泽浩二,他的出生地是大阪,我们专门派警员去那儿调查过。他是个孤儿,父母早亡,是被他的姑妈抚养长大的,但是他这个姑妈后来据说移民海外生活了。所以,在大阪没有人了解他真正的身世。他大学毕业后就突然失踪了,与所有同学失去了联系,几年后回到东京就已经拥有巨额财富,成为凤凰珠宝的董事。此后他就深居简出,独自住在世谷田区的别墅里。今早我已经派了几名警员去那里监视。欧阳,除了你发现的黑泽定期去奈良茶舍观看艺妓表演这一点外,我们研究了他近几年离开东京的活动轨迹,还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 幻灯屏幕上的画面一变,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渔村。 “这里,是我国九州岛长崎县的一个偏远渔村,叫舍丸町,地处长崎县的一处海湾里。黑泽浩二平时很少离开东京,但是自从他成为凤凰珠宝的董事以来,每年都会多次去这个小渔村。因为那里并不是一个度假胜地,很少有外来游客到访,所以,这一点我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苏雨微微点头:“舍丸町?这的确很有意思。黑泽多年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乡大阪,却频频去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可以推测那里不是住着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人,就是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会不会与他的父母有关?会不会他的父母就是那里的渔民,所以他才会频繁地去那个小村子。”欧阳硕摸摸下巴。 “有道理!我们的警员也是这样推测的。但是目前暂时抽不出警力去长崎县进行调查。目前临近除夕了,东京的各项庆祝活动增多,特别是庆祝首相连任的大型庆祝活动临近,我们整个警视厅都忙得连轴转了。非常抱歉。”松下一郎一脸的无奈。 “放心吧,松下叔叔,我们这次来日本就是追击‘天堂之翼’的,我们跑遍整个日本也要找到他们的踪迹。黑泽目前是我们最重要的线索,我们不会放过任何疑点的,这个什么舍丸町,我们一定会自己去调查的。对吧,苏雨。”欧阳硕斩钉截铁地说。 苏雨微微一笑:“对,无论是东京还是舍丸町,一切与黑泽有关的线索,我们都不会放过。松下警官,除了黑泽的情况,凤凰珠宝公司董事长山口井的情况,你们了解多少?” “哦,这个人,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的资料库里只能查到他是东京人,结过婚,但是妻子早亡,就开始常常出海去做生意,而且发迹了。反正他回到东京后,就开了这家凤凰珠宝公司。一年后,他的侄子黑泽浩二又加入了他的公司。据凤凰珠宝的几个老员工说,起初几年,山口井还时不时地会到公司来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但是自从黑泽进入公司以后,山口就来得越来越少。最后这一年,干脆一次也没有来过。说是因为身体不好,在海滨地区休养。但是就连公司里的本部长也联系不上他,他在东京涩谷的家里也人去楼空,很久没人居住了。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人见过他。” 一旁的谢婉仪插嘴道:“会不会这个山口井已经遇害了?” “有可能,秘密杀害他,再夺取他的财产和公司,这是‘天堂之翼’这帮人的惯用手法。昨晚我们看见的那些黑泽身边的忍者就是专门的杀手。”欧阳硕抢着说。 松下一郎吃了一惊:“什么?你们说你们在东京看到了在日本消失已久的忍者?这可是件大事,快仔细说说。” 苏雨简要地跟他说了说昨晚他们在奈良茶舍的所见所闻。当说到黑泽身边的那些男子的古怪之处,松下一郎脸色大变:“苏雨君,听你这么一说,我很肯定那些人就是忍者。因为东京最近几年来,连续发生了多起政界人士、商业巨子被害事件。如吉田汽车的董事长吉田光夫暴死事件,还有在野党党魁上野之死,死者的样子都很古怪,全身上下查不出一个伤口,却内脏破裂。还有就是死后脸上还保留着诡异的笑容,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我们警方邀请很多内部专家进行了多次论证,有好几位专家都觉得,他们很可能是死于忍者之手。但只是我们警方内部的推测,从来没有得到过官方的承认。你知道在久远的日本战国时代,各个战国大名之间为了暗杀政敌,都各自豢养大量的忍者,他们都是些残酷而可怕的暗杀者。可是几百年了,这种行业后来渐渐地消失了。谁能相信,如今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忍者竟然又会重新出现呢?如果这些忍者真的都是‘天堂之翼’组织所控制的,那就太可怕了。” 苏雨仔细听着,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个来回,果敢地说:“原来是这样。松下警官,听你这么说,我似乎可以把一些事情串起来了。看来,‘天堂之翼’组织一切行为背后必然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他们的首领从几年前就开始精心布局了。虽然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阴谋,但是,我们手里却握住了黑泽和奈良茶舍这两条线。只要跟住他们,离‘天堂之翼’的罪恶核心就不会太远了。” 松下一郎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苏雨君你们昨晚联络我之后,我就马上派人去监视奈良茶舍了,也查了查这个老板娘奈良美子的背景——她倒是很平常,东京人,出身普通市民家庭,父亲是个货车司机,母亲是家庭主妇。她十八岁嫁给了奈良茶馆老板之子,和婆家人一起经营奈良茶馆。后来,丈夫生肺病去世,她又没有孩子,就离开东京,去九州岛海滨的远房亲戚家暂住。过了几年,也就是两三年前吧,她回到东京,在向岛花街顶下这个店面,重新开始经营奈良茶舍,而且生意一直很兴隆。她和黑泽之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似乎也就是一般的客人和老板之间的关系。” 苏雨眼光闪动:“越是这样就越是奇怪,那个奈良美子举手投足都很有风度,怎么也不像一个出身市井底层、辛苦谋生的女子。而且向岛花街一向是东京的热闹繁华之地,店面的出让价格对于一般家庭都是难以负担的。可是这个奈良美子却能在短短的几年间,靠着自己的力量攒起这么大笔钱,这不是很奇怪吗?以她这样的容貌,在那样复杂的社区独立经营茶馆竟然丝毫不会受到无聊男子的骚扰,这一点更是不合逻辑。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背后有实力强劲的保护人,例如黑泽和凤凰珠宝公司。” 欧阳硕皱皱眉:“可是黑泽和奈良美子年纪悬殊,至少差了二十岁,如果说他们是情人关系,可能性不大。我看昨天奈良美子对黑泽的态度是恭敬无比,这个女人多半也是黑泽的属下,‘天堂之翼’组织的人。” 苏雨略一沉思,缓缓开口:“让我们来梳理一下这三个与‘天堂之翼’有关的人,他们的经历,他们的生活,有没有什么交集之处呢?黑泽浩二,近年他曾经多次离开东京去海边渔村舍丸町;山口井,曾经离开东京出海去经商;奈良美子,她曾经离开东京去九州岛海滨的亲戚家暂住。他们都曾经有一段时间离开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去了别的地方,回来后却都变得富有。想想他们去的地方都与什么有关?大海!似乎都或多或少离不开大海。” 欧阳硕兴奋地一拍掌:“难道这个诡异至极的‘天堂之翼’组织就隐藏在茫茫大海之上吗?”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黑泽身边的忍者!日本是个岛国,城市里人口密集,房屋面积都不大,声声相闻,上哪儿去找那么大又足够隐蔽的地方来训练这些忍者呢?基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日本总共有三千多个岛屿,如果‘天堂之翼’选择其中一个孤悬于大海上的岛屿,那就完全可以办到了。” “精妙!苏雨君的推论太精妙了!令我受益匪浅啊!”松下一郎听得连连点头。 苏雨忙摆摆手,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松下一郎的手机响了。 他接听了电话,神色骤然变得紧张,猛地站了起来:“苏雨君、欧阳,监视奈良茶舍的警员报告,那里出了命案!” 苏雨心中一震,“天堂之翼”的行动竟然如此之快! 第四节 奈良茶舍,门前依然悬挂着那个别致的鲤鱼灯笼,只是再也没有了昨晚那位殷勤待客的老板娘。 奈良美子静静地躺在后院中间,身体蜷缩着,眼睛微微闭着,嘴角还保留着一种梦幻般的微笑。 “又是极乐散!”苏雨蹲下身,闻了闻她的嘴唇,低低地说。 谢婉仪俯下身仔细看那张美丽的脸庞,深深地叹了口气。尽管知道她可能是“天堂之翼”组织的成员,但是她迷人的风采令人很难对她产生厌恶感。 一个年轻警员走过来向松下一郎汇报,原来昨晚自他们开始监视奈良茶舍开始,这间茶舍就没有一个人进出过。茶舍的门始终紧紧关着。 “到了早上,该开门营业的时候,我们见茶舍还是大门紧闭,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才强行打开了门。结果就发现了老板娘的尸体。我们已经询问了那几个茶舍的女招待,她们说昨晚打烊时老板娘还好好的,因为有一位熟客凤凰珠宝公司的黑泽浩二要在店里招待一些好朋友,老板娘让她们先回去了。而且还说临近除夕了,让她们提前休息,到新年后再来上班。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从现场情况来看,最后和老板娘在一起的人,也就是黑泽浩二有很大的杀人嫌疑。警视长,我建议立刻拘捕黑泽浩二。” 松下一郎点点头,指指苏雨:“佐田,这样吧,你带几个人和这位香港来的苏雨君以及他的两位朋友一起去黑泽家,但是不要轻举妄动。黑泽浩二涉及到‘天堂之翼’的案子,必须非常慎重。你所有的行动都要听从这位苏雨君的建议。” 被称为佐田的年轻警员行了个礼,马上转身去安排人员。 松下一郎有些懊丧地说:“苏雨君,为什么我们总是让‘天堂之翼’的人抢先一步呢?黑泽他们一定是对你们昨天的来访有所警觉,就立刻杀人灭口了。死人是最安全的,这是他们的一贯行事做法。看来我们需要彻底地搜查一下这间茶舍了。” 苏雨默默注视着奈美良子的尸体,半晌才喃喃自语:“杀了她,黑泽也就暴露了身份。难道他们已经准备好,不再需要奈良茶舍这个联络点了?” 松下一郎指挥着警员们开始在整间奈良茶舍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走,我们先去后院的那个侧门看看。”苏雨悄声对谢婉仪说。两人绕过那一大簇开得妖妖娆娆的日本晚樱,径直走到那扇半月形的小门前。门并没有插上,他们拉开门走出去在后巷里仔细查看。 “奇怪!苏雨,你看这里怎么会有这个?”眼尖的谢婉仪突然蹲下身捡起了一样东西。 一支纸折的樱花! 苏雨接过这只樱花在手里打了个转。突然,他眉峰一挑,两手一用力,纸樱花的枝干啪嚓一声折断了。从里面露出了一些细细的黄色粉末。 “这是什么?”谢婉仪惊异地问。 苏雨用手指蘸了些黄色粉末在鼻子下闻闻,沉思片刻,脸色明朗起来。 “是硫黄粉!啊,我明白了!” “为什么,苏雨,这些纸樱花的枝干里怎么会有硫黄粉?” “婉仪,还记得昨晚吗?奈良美子把这样一支支樱花递给每一个离开的客人,每一个昨晚在奈良茶舍的人,但是唯独没有送给你、我和欧阳。” “对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观看完那个百合子的表演,你去找她了。欧阳就连忙拉着我离开了,我们急着去找宝莹。走得很急,也没看到奈良美子。所以,她也没有来得及送给我们纸折樱花。” 苏雨摇摇头:“不,她根本不会把这些纸樱花送给我们。因为这些樱花本来就是他们准备好的武器!可以肯定他们在东京将会有一场大行动!” 谢婉仪低头看看苏雨手中的纸樱花,刚要开口再追问,欧阳硕急匆匆地从侧门中走出来,一眼望见他们俩,大声喊着:“苏雨、婉仪,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快来看看,松下叔叔发现了一个密道。” 果然是一个密道!就藏在苏雨他们昨晚观看艺妓表演的那个屋子里,屋子的一面墙几乎被完全挖空,里面露出了黑黝黝的密道入口。要不是松下一郎命令警员们用工具挖开了所有的墙面,如此隐秘的密道怕是也很难发现。 苏雨、谢婉仪和欧阳硕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密道,他们摸索着墙壁走下去,幽暗的光线从头顶上的几个小小的气孔中透进来,曲折蜿蜒的密道贯穿整个奈良茶舍的地下,直通到后墙的小巷里。 “不得了!这个奈良茶舍地下整个被挖空了。”几个人从密道中钻出来,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几个警员抬过来一个沉重的橡木箱子,搁在地上。 松下一郎把手一挥:“苏雨君,你们过来看看,这个箱子是在密道里找到的。” 苏雨忙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有几个捆扎起来的大包裹。几个人纷纷动手解开包裹:有的包裹里是一些黑色紧身衣和黑色面罩,有的包裹里是一捆捆的纸扎樱花,还有的包裹里是一些模样各异的人偶娃娃。 松下一郎拿起一件黑色紧身衣仔细看了看:“这是忍者们在行事时穿着的紧身衣,还有那些面罩,忍者们执行任务时是不会让别人看到真实面孔的,发现了这些也就更证明了苏雨君的推断完全正确,昨晚在黑泽身边的那些人的确是忍者。” 谢婉仪举起一支纸折樱花,困惑地说:“苏雨,你看,怎么又是纸樱花,还有这些人偶娃娃,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藏着这些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雨没回答,只是随手拿起几支纸折樱花,像之前那支一样,用力折断枝干,里面也都漏出些黄色的硫黄粉末。松下一郎见状,也连忙拿起几支纸樱花折断,其他警员也纷纷检查其他的纸樱花,果然,这些纸樱花细细的枝干内都是中空的,装着一些黄色粉末,他蘸着粉末在鼻子下面闻着,马上发觉了异常。 “苏雨君,这是硫黄啊!原来这箱子里的纸折樱花都是用来装这些硫黄粉末的。可是他们储备这么多硫黄干什么呢?” 苏雨没回答,而是把手伸向那一包人偶娃娃。众人都不解地望着他,他拿起一个人偶娃娃上下仔细查看了一番,猛地用力握住人偶娃娃的头部,左右转动了一下,娃娃的头竟然像一扇门似的被打开了。原来人偶娃娃的身体里也是中空的,里面却不是黄色粉末,而是装着一些白色的结晶体,看起来像是些发硬的糖块。 “这是什么?这些‘天堂之翼’的人为什么这么变态?每个物品里居然都挖空了藏着东西?”欧阳硕说着,伸手想要抓起一块。 “别碰,欧阳,那是硝石,有腐蚀性。” “硝石?”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硫黄和硝石,那不就是——不就是制造火药必须的两种原料吗?苏雨君,看来‘天堂之翼’组织在大量储备制造火药的原料,难道他们打算制造火药?”松下一郎说。 欧阳硕叹了口气:“又要搞恐怖活动!这些人是不会闲着的,全东京人都在准备迎接新年,他们却在这里打算制造火药。”苏雨半晌不语,似乎陷入一阵深深的思索中。 大家正议论间,那个叫佐田的年轻警员突然快步走来,附在松下一郎耳边轻语了几句。 松下一郎脸色凝重起来,马上起身,拍了拍手,对苏雨微微鞠了个躬:“苏雨君,很抱歉,警视厅马上要召开紧急会议,制定过几天除夕之夜的详细安保措施和计划,这次整个东京会有大规模的庆祝活动,我们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我必须立刻赶回去了,抓捕黑泽的事就全权拜托你和欧阳了,请佐田协助你们吧。” 苏雨和欧阳硕忙欠身回礼,松下一郎转身离去。欧阳硕一拍苏雨的肩膀:“苏雨,这儿有我盯着,你去吧,去逮住黑泽,别让他跑了。我们智勇双探绝不会输给‘天堂之翼’这帮人的。” “好!智勇双探!纵横江湖!”苏雨也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第五节 阴郁的天空如静静的潭水,倒映出东京林立的高楼。雪时下时停,似乎是时钟滴答,在数着新年的倒计时。 东京的大街小巷都沉浸在一片暖洋洋的节日氛围中,却有一个地方死寂一片。 世田谷区黑泽公寓门前,东京警视厅的几辆警车刚停稳,苏雨就拉开车门,跳下来,谢婉仪紧跟其后。早就等待在门前的佐田立刻迎了上来:“苏雨君,警员们一直在这儿盯着,昨晚黑泽从奈良茶舍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别墅,但没发现那些忍者的行踪。今早黑泽没出来过,没有例行的跑步,每天准时来的钟点工也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看得出来,他对苏雨毕恭毕敬。他神色焦急地问:“苏雨君,你说怎么办?我们硬冲进去吗?” “佐田君,叫几个灵活的警员从后面围墙翻进去,尽量不要惊动里面的人。黑泽身边有不少忍者,小心点,请警员们都注意安全。”苏雨望望那座白墙黑瓦,飞檐低垂的小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黑泽浩二既然已经抛弃了为他们做联络点的奈良茶舍,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脱身之策?忍者们混迹东京究竟有何阴谋? 深重的迷雾中,梦里那双眼睛忽隐忽现,始终射出阴冷的光! 几分钟后,两个身手矫健的警员就攀过了不高的院墙,绕到前面,打开了大门。苏雨他们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贴着小楼的墙面,悄悄地把整个别墅包围起来。所有警员手里的枪都已经上膛,只等上司一声令下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苏雨对佐田做了个手势,让他先观察观察,自己探出半个身子,小心地从玻璃窗往屋子里望去。 这是一间纯粹日式装修风格的书房。屋里空无一人,靠窗放着一张宽大朴实的实木书桌。桌上除了一个飞鸟形状的小雕塑和几本书外,别无他物。书柜里整齐排列的书充分显示出主人的生活趣味。 苏雨蹲下身,那边的佐田也观察了一圈,做了个屋里没人的唇语。 苏雨默默地点点头,佐田一挥手,警员们一跃而起,从各个房间的房门同时一涌而入。 佐田和所有警员手里的枪都无力地垂下了,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懊丧! 整间别墅都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昨晚明明走进这里的黑泽浩二竟然不翼而飞! “苏雨君,让他跑了!这家伙难道长了翅膀?”佐田脸色黯然地说。 “不要急,就算是飞鸟掠过天空,也会留下痕迹!何况是个大活人呢!大家仔细搜搜,每一寸地板都不要放过!”苏雨一边宽慰着众人,一边开始在这间别墅里转悠起来。 相比起上海的紫丁香公寓,这里的面积要狭小得多,但在寸土寸金的东京,这样的房子也算是豪宅了。只是由于主人的喜好,别墅明显被装修成了朴素沉静的风格。 苏雨楼上楼下绕了一圈,最后踱到自己刚才从窗外看到的那间书房。这里似乎还燃过淡淡的檀香,一股奇异的香气久久萦绕。 苏雨吸吸鼻子,这股香气他不陌生,昨晚在奈良茶舍,那个戴着百合子面具的艺妓表演时,屋子里也曾点着这样的檀香。看来这应该是黑泽浩二极其钟爱的一种气味。 “他昨晚一定在这儿待过!”苏雨喃喃自语。他走到那张绛紫色的实木书桌边盘腿坐下,拿起桌上的两本书翻了翻,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哲学书籍。突然,一本书里夹着的一张照片掉落在桌上,苏雨忙拿起仔细看了看,沉吟了一会儿,收进自己的口袋中。 再扫视桌面,他的目光触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个飞鸟形状的小雕塑。仔细看却发现它其实是个精巧的香炉。飞鸟的嘴里衔着一个小小的托盘,托盘里还余着烧剩的檀香。 “这个是?”苏雨被吸引住,仔细端详起这个造型奇特的香炉,原来它所雕的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而是一只正欲展翅的凤凰。 苏雨心里一惊,他一把握住了这个凤凰香炉。手猛一用力,它竟纹丝不动! 玄机原来在此! “佐田警官,请你赶快到这里来一下!”苏雨高声叫着。 所有警员纷纷聚到这间书房来,他们如临大敌,双手紧紧握枪,做好了射击的姿势。书房里的空气一时如凝固般紧张。 “大家注意,我现在来打开机关!”苏雨说着,右手缓缓扭动那个凤凰香炉,他先朝左边扭动三下,又往右边扭动三下。 “咯吱——”轻轻一声,墙上的大书柜慢慢移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刚够一个人进入。 “注意,大家注意点!黑泽和那些忍者很可能在里面。”佐田喊道,率先慢慢靠近缝隙,对着密室里面大声地喊了几嗓子。 密室里面悄无声息! 佐田冲其他刑警使了个眼色,自己猛地一个就地翻滚,第一个冲进了密室里,后面的刑警们紧接着一个个鱼贯而入。等苏雨走进去时,才发现这个密室原来还有几个房间。警员们立刻开始四下搜寻。 “苏雨君,你真的太厉害了!你怎么看出那个凤凰香炉就是这个密室的开关呢?”佐田一竖大拇指。 “那个香炉已经被摸得非常光滑,可见经常被人手把玩,而且我居然拿不起来,它是被固定在书桌上的,肯定是一个机关。香炉两侧的桌面上有很多细细的划痕,说明它经常被左右扭转,至于左三下,右三下嘛,那是我的小猜测,人们一般设定密码时习惯用单数,一下又过于简单,所以我先试了试三下。” 苏雨正说着,里间的一个警员突然喊了一声:“这儿有个人!” 众人连忙跑过去一看,在这屋子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正蜷缩着身子,微微闭着眼,静静地靠在墙上,要不是嘴角还残留着那种怪异的笑容,别人或许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已经没气了!他死了!”一个警员试试他的鼻息,说。 “是黑泽!唉!线索又断了!”佐田仔细看看那张俊秀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苏雨没有说话,走过去拿起黑泽的手腕,搭了搭脉,的确已经没有了搏动的生命迹象。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欧阳硕的信息。他们那边的警员从奈良茶舍离开后直接去了凤凰珠宝公司,对那儿进行了彻底的搜查。 “苏雨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天堂之翼’——‘天堂之翼’这帮魔鬼,他们再次抢在我们之前掐断了线索。现在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忍者会在哪儿呢?他们下一步又有什么阴谋呢?”佐田脸色阴郁地问。 苏雨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说:“佐田警官,请你安排人先把黑泽的尸体运回警视厅吧。我想这里已经没什么可调查的了。至于那些神秘的忍者,他们既然不能像鸟儿一样飞走,那么,我想他们一定还在东京。我先回旅馆去了,欧阳给我传了短信,说他们在凤凰珠宝公司搜查时有一些发现。晚些时候,我会再和松下警视长联络。” 佐田忙微微鞠躬:“好的,苏雨君,我派人送你回绿岛温泉旅馆。” 目送苏雨的背影,佐田身边的几个警员颇为不屑地说:“这个中国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松下警视长那么看重他。我看他也就是会点嘴巴上的功夫,其实华而不实。” 佐田厉声打断他们:“不许胡说!只有苏雨君的智慧才能帮我们战胜‘天堂之翼’!” 众警员只好闭上嘴,但心里却并不服气。 苏雨其实能感觉到这些日本警员心里对他的不服气。但是,他此刻坐在回温泉旅馆的车上并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在想另一件重要的事。 “警官,请问今天是几号?”苏雨突然问开车送他回旅馆的那个警员。 “十二月二十八号啊!”警员被问得莫名其妙。 “也就是说离你们的除夜还有三天,三天!”苏雨喃喃地说。 傍晚时,雪花开始静静地飘舞起来,起初只是细细的雪丝,渐渐的越下越大,成了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山坡前的露天温泉里,如羽毛般打着旋,缓缓消失在水中。 “苏雨,你过来看看,凤凰珠宝公司的账目真的有猫腻!”坐在桌前盯着电脑屏幕的欧阳硕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一直站在窗前默默凝视窗外雪景的苏雨转过身来:“他们是不是在利用凤凰珠宝公司来洗黑钱?” “不错!这间公司虽然名义上在做珠宝进口和加工的生意,其实他们每年从南非进口的裸钻数量非常少。但是,他们的账户上却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额汇款,其中就包括罗子欣上次在会展中心打给他们的那笔巨款。这些钱在凤凰珠宝的账户上并不会停留多久,很快就被转移到其他的一些个人的账户上。而这些账户的主人现在经东京警方查明,不是由虚假的身份信息申请的,就是申请账户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失踪了,无从查起。看来‘天堂之翼’做事确实干净利落,从来不会给警方留下什么线索。” “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随时清除掉一切可能成为警方线索的人!我想那些账户的主人不是被害了,就是本来就是‘天堂之翼’的成员,又再次变换了身份隐藏下来。” 欧阳硕点点头:“是啊!这个‘天堂之翼’的首领可够狠的,我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连黑泽和奈良美子都不放过。下手这么快,一点不给我们继续调查奈良茶舍和凤凰珠宝公司的机会。能够令黑泽这样的高手乖乖服下极乐散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来这个杀死黑泽的人必然也是个绝顶高手!” 苏雨眉峰一挑:“你也看出来了?” “那当然,我是谁啊?智勇双探之一嘛。天天和你泡在一起,学也学会了。那晚在奈良茶舍里,我坐得离黑泽比较近,看到他端起酒杯的手上竟然有不少的老茧。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一家大公司的董事,从来不需要从事什么体力活,他自小家境也并不清贫,怎么会有这样的老茧。他又没什么体育方面的爱好,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曾经练过武术。今天我们去凤凰珠宝公司的时候,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悬挂着一把剑,我才知道原来他练习的是剑术!调查时听他们公司里的人说,其实他是个剑术高手,去年曾经参加全日本剑道比赛,可是在进入半决赛时,却突然因病退出。” “那是因为他不愿意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一旦获得冠军就势必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对于‘天堂之翼’组织的人来说,这是最致命的。他们的生命只能活在黑暗里,暴露在阳光下的唯一结果就是死亡。我在黑泽书房的桌上看到一本哲学书,那本书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老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小男孩自然就是幼年的黑泽浩二,而那个老人,经过我请松下警视长的查实,他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个人就是非常著名的日本剑道大师久兵卫。” 欧阳硕惊叹道:“天啊,他竟然是久兵卫的弟子。久兵卫可是被称为日本剑道第一人的!横扫日本剑道界数十年无对手。” “所以,黑泽不仅是个剑道高手,还是个绝顶高手!” “不可思议!这个‘天堂之翼’的确太可怕啦!”欧阳硕说着,也起身走到窗边,掏出一支烟抛给苏雨,自己也点上一支。 “苏雨,这个‘天堂之翼’居然能网罗这么多的高手为他卖命,而且又能这么轻易地令这些高手丧命,这样的犯罪组织,它的首领真是深不可测啊!你说,那些忍者,还有那个蜂鸟,他们现在都会在哪儿呢?” 苏雨接住香烟,却并不点燃,而只是在手指间绕着。 “他们抛弃了奈良茶舍,说明已经不再需要联络点。他们抛弃了凤凰珠宝公司,说明已经不再需要隐藏的躯壳。他们抛弃了奈良美子和黑泽,说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要展开他们的恐怖计划。” 欧阳硕挠挠头发,叹了口气:“可是,偌大个东京,上哪儿逮他们呢?他们要是变换相貌躲藏在人群中,或者干脆就逃离了东京,我们想再找到他们真是大海捞针啊!” 苏雨抬起眼帘,凝视着窗外,这时,几束璀璨的烟花骤然腾空而起,一下子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欧阳抬了抬下巴:“是东京塔上在放烟花!今晚的新闻节目里面说了,为了庆祝新年,日本政府决定在东京塔连续三天燃放烟花,还会在除夕那天在浅草寺举行盛大的敲钟活动,据说连小野首相很可能都会出席呢!” 苏雨突然微微一笑:“这么美的景色,‘天堂之翼’怎么会错过呢?放心,他们一定还在东京的某个地方!不过,我们却要回香港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回什么香港啊!” 欧阳硕扭头惊诧地望着他,但是苏雨却闭紧嘴似乎什么也不打算再说了,只是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天空。 亮得耀眼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跃上天空,在雪雾中绽放,缓缓凋谢,消失在冷冷的夜风中。 突然,苏雨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松下一郎打来的,他接通手机交谈了几句,脸色微变。 “怎么了?”欧阳硕紧张地问。 苏雨收起手机,轻轻地说了句:“小野首相要见我!接我的车就在楼下。” “什么?小野首相?他为什么突然要见你呢?”欧阳硕愣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时轻轻飘落在窗台上。苏雨隔着窗户的玻璃望下去,一辆黑色的轿车果然已经等在了楼下。 这一晚,苏雨在小野首相的官邸待到了半夜才回旅馆。 两天里,东京的雪都在断断续续地下着。 三天后,除夕夜,雪竟然意外地停了。 已经是夜深时分,日本警视厅里异常忙碌,除了已经出警的警员外,其他警员也都取消了休假,留在警局里随时待命。虽然大家都不能赶回家去喝热腾腾的年糕汤,但是,新年的喜庆之情还是在警员间传递着。三楼的监视指挥中心里,警员们一边留意着十几个监视画面里东京各地庆祝活动的现场,一边讨论着今晚的红白歌会上会有哪些自己喜欢的歌手献唱。 一个年轻警员注视着监视器画面里的浅草寺门前迎接的人群,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手插在口袋里,溜达着离开了热闹的中心控制室。顺着楼梯,疾步下到了警视厅的地下一层。 他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悄无声息地走着,像一只在夜里潜行捕食的猫,眼中射出冷酷而机警的光,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塑胶手套。 拐了一个弯,他在一扇紧闭的玻璃门前停下脚步,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一行小字:“法医工作重地,闲人禁入。”男子侧耳听听里面的声音,又扭头四下扫视了一下,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后,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去。 宽敞的大办公室里,死寂一片,除了空调发出的嗡嗡声,没有一点儿其他声响。潜进门来的那个人不慌不忙,合上身后的门,一步步走到房间里的一扇侧门前,快速点击着门旁的电子密码锁。 “滴——”轻轻一声,密码解开了! 来人推开门,闪身而入。他的眼光牢牢落在靠在墙边的两张白色解剖台上。 台上躺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打开瓶盖,走到其中一个解剖台前,猛地掀掉了盖着尸体的白布。 那里躺着的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她即使躺在这冰凉的解剖台上,也丝毫无损她高贵的气质!来人忙用药瓶在女人的鼻子下面来回晃了晃。几秒钟后,女人的脸颊开始慢慢地恢复了些许血色,长长的睫毛开始轻轻扇动。 来人忙贴近女人耳边,低声地呼唤:“公主,公主!” 奈良美子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她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嫣然一笑:“火鸟,我这一觉睡了好久啊!怎么样?浅草寺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来人极恭敬地垂头答道:“放心吧,公主,一切妥当!苏雨怎么也猜不出我们的绝妙计划。据监视他的人报告,他今天已经和谢婉仪、欧阳硕一起飞回香港去了!我们的人监听了他们的客房电话通话内容,说是欧阳硕的父亲突然犯了心脏病!” “苏雨,苏雨……”奈良美子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她翻身坐起,“百合子以后自然会亲自对付他的,这个人是我们的劲敌,不可小看!浅草寺的行动由你全权负责,务必成功。如果失败,你知道该怎么做。”说着,奈良美子冷冷地望了那人一眼。 “是,属下明白!”来人深深鞠了一躬,面露恐惧之色。 奈良美子瞅了瞅旁边解剖台上躺着的黑泽浩二,柔声说:“阿骏自从见了那个苏雨后,情绪波动得很厉害,这次浅草寺的行动不必让他知道了,你唤醒他以后就派几个忍者先护送他回去吧!我会继续留在东京,留在苏雨的身边等着看你们演这场好戏!” “嗨!”来人轻声答道,连头也没敢抬起。 说完,奈良美子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绚烂迷离的夜色,竟然轻轻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樱花烂漫的季节,你们相遇,一切都是天意,爱情无法强求。” 柔美的歌声在这个放满了解剖器械的房间里静静飘荡,有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突然,奈美良子面前的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根极其柔韧的银色细丝从楼下飞来,“啪”的一声稳稳地搭在了窗台上。 站在奈良美子身后的男子惊喜地说:“看来是武士亲自来接您和少主人了!” 奈良美子浅浅一笑,伸手拉了拉那根银色细丝,确定很结实后,身子轻轻一纵,跃上窗台,抓着细丝敏捷地滑了下去。屋子里还留着的那个男子马上转身抱起依旧躺在解剖台上的黑泽浩二,也跃上窗台,顺着银色细丝往下滑去。只短短几秒,屋里三个人都消失了,连那根银色细丝也刷地一下不见了,整个法医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那两扇洞开的窗户被寒风吹得微微摇晃。窗外,半弯冷月斜挂天际,惨白的月光照耀着整个东京! 第六节 深夜,东京浅草寺,这里相传是日本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女天皇推古天皇时期所建,后来几度毁于战火,到江户初期,德川幕府的缔造者德川家康重建浅草寺,使它变成一座大寺院,并成为附近江户市民的游乐之地。浅草寺的第一重门称作“雷门”。雷门两侧有威风凛凛的风雷二神塑像,也是这座寺院的一个重要标志。这时,雷门前已经挤满了等候着要进寺拜神的东京市民。 在除夜,东京市民都有进寺院拜神的习惯,但是,今年来浅草寺参拜似乎又多了另一层含义。两个小时前,东京电视台刚刚做了特别报道,在今晚十二点的敲钟仪式上,小野首相将会亲临浅草寺敲响一百零八下祈福钟声。许多东京市民正是听到这条新闻才举家赶到浅草寺来,想来聆听一下小野首相亲自敲响的钟声。离十二点的敲钟仪式只差一个小时了,雷门里外,都站满了身穿警服,面色严肃的警员,他们可不像来参拜的市民们那样轻松,个个神经高度绷紧,生怕今晚有一丁点的闪失。 一群群手持樱花花束,身穿艳丽和服的少女正站在雷门内近百米长的铺石参拜神道两旁低声地谈笑着。她们还微笑着给那些等候的东京市民们分发模样各异的漂亮人偶。看来她们是在等待迎接小野首相到来的各校学生,少女们明艳的脸庞使寺院的庄严肃穆增添了不少活泼的气氛。 顺着参拜神道走到尽头,就是浅草寺的正殿观音殿,今晚殿内灯火通明,观音金身佛像妙相庄严,正神情肃穆地凝视着世人。佛像前,几十个身披红色袈裟,神情无比虔诚的僧人正在盘腿念经,他们低低的诵经声在整个观音殿内萦绕不绝。 观音殿左侧,有一个幽静的小院落,叫听风轩。这里是寺院住持澄一大师的住处,平时绝对是谢绝任何闲人参观进入的。而今天,这所小院周围却站满了穿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子,他们的眼光警惕地在整个寺院里来回扫视。 这些黑衣男子都是小野首相的贴身保镖。今晚他们在这儿的任务就是保护前来准备亲自敲响新年祈福钟声的小野首相。 花木幽深,曲径环绕的小院廊柱上悬着一个巨大的红色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禅”字。从灯笼下穿过,是院子里最大的一间禅房,此时,禅房的窗口透出淡淡的灯光,一股暗暗的檀香味从窗口的缝隙处静静飘了出来。 禅房里,澄一大师正端起紫檀茶壶,姿势优美地向桌上的两个杯子里斟满茶。他是个面容沉静,嘴唇饱满的青年男子,如果不是穿着僧袍,他会是个对女人颇有吸引力的男子。但即使他一年前成为东京最大寺院的住持,还是吸引了许多女人的倾慕目光。每当他讲禅的日子,就会有许多年轻的女信徒为了一睹他的风采不惜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浅草寺。 “小野首相,您请饮这杯大红袍,这是来自中国的友好访日僧侣代表团带来的茶叶!”说着,澄一大师把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给正坐在他对面的小野真四郎。他知道小野酷爱饮茶,尤其爱喝中国茶。 小野真四郎微微欠身,双手接过茶杯,微笑着抿了一口。 “大师,这茶的味道果然很独特啊!听说这次来浅草寺的中国僧侣都是佛学大家,等会儿敲钟仪式结束后,如果有时间我倒想见见这些高僧。” 澄一大师忙起身口诵佛号:“阿弥陀佛!这些中国僧侣听说今天首相您会亲临敝寺,也早就向我表达了想和您见面的意愿。您这么决定他们一定会非常荣幸的。” 小野真四郎微微点头,又喝了几口茶,抬头之时,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幅笔触细腻的仕女图。图中画着并排坐在假山石上的三个美艳女子,三个女子都梳着高髻,身穿样式复古的和服,一眼望上去就知道是日本古代的贵族女子。 “大师,这幅画,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小野有些疑惑地问。 澄一大师瞅了一眼画,很恭敬地答道:“首相,这幅画是我国一位年轻画家所画,后来流落到了海外,最近才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出现,被我的一位挚友买了回来,他知道我爱画,就赠送给了我。” 小野真四郎又仔细看了看墙上的画,突然他心里一动:“大师,这幅画是不是叫《东瀛仕女图》?” “应该就是那幅在香港的慈善拍卖会上拍出天价的《东瀛仕女图》吧!”澄一大师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野真四郎刚想再仔细追问这幅画究竟是如何落在他手中的,禅房外突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小野一皱眉:“进来!” 一个黑衣男子推门而入,对着小野和澄一大师鞠了个躬。然后附在小野耳边低语了几句,小野默默点点头,起身对澄一大师微含歉意地说:“大师,本来打算和您一起讨论一下禅理的,但是,内务府大臣突然有点急事要和我联络一下,我失陪了,一会儿在敲钟仪式开始时,我们再见!” “您请便!” 澄一大师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直到小野真四郎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这才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墙上的那幅画,轻轻地说:“公主!今晚一定会是个美好难忘的夜晚!” 一小时后,夜色已经浓重得化不开,浅草寺里所有的红色灯笼全部燃亮了起来。敲钟祈福仪式正式开始,观音殿的门大大敞开着,众僧人诵读经文的声音响彻整间寺院。雷门之外早就等候的市民们也纷纷涌进了寺里。大家都涌在参拜神道的两边,翘首等着小野首相的到来。 不一会儿,小野真四郎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出现在观音殿的门前,他身穿传统的和服,面带谦和的微笑,频频向人群挥手致意,这一亮相立刻引起神道两边市民们一片热烈的欢呼之声。 “首相好,首相好,欢迎您!”人群前面那些手持樱花花束的少女一边激动地齐声喊着,一边颇有节奏地摆动手中的花束。 浅草寺住持澄一大师引领一行僧人从观音殿内缓缓而出,他身穿大红色镶金丝的袈裟,神情庄重,双手合十,走到小野真四郎面前,深深行了个礼,小野也微微欠身回了个礼。于是,小野首相和澄一大师并肩走向整个队伍的最前列,僧人们和保镖们簇拥尾随其后,浩浩荡荡的祈福队伍一起向浅草寺西侧的五重塔走去。 五重塔是东京唯一的一座五层佛塔,它曾经在关东大地震时倒塌,后又重建,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塔身、铝合金的瓦顶和飞檐,令整座塔成为一座凝聚着现代风格和技术的佛塔。此时,整座五重塔上闪着熠熠的灯火,照得塔身通体透亮,像是水晶铸就而成的。 祈福的队伍停在了五重塔前面,众僧人双手合十,对着佛塔,不断吟诵着佛经,而黑衣保镖们则默默地围绕在佛塔四周。即使是在万众欢腾的时刻,他们仍然不会放松警惕。 巨大的铜钟悬在五重塔的底层,长长的撞木也系上了红色的绸缎,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澄一大师默立在众僧人的最前列,双眼微闭,嘴唇翕动,似乎在默默祈愿! 小野真四郎也双手合十,对着大铜钟静静地祈祷了一会儿,才缓缓走上前去,手扶撞木,猛一用力,向铜钟撞去。 “当——”第一下钟声响过,参拜神道两边的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之声。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妇已经在悄悄地擦着眼泪。经历了地震的巨大灾难后,国家的首相亲自敲响了祈福的钟声,这对于民众来说意义非凡! “当,当,当,当——”洪亮的钟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东京。整整响了一百零八下!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静静地飘了起来。在幽暗的夜色中,它像一些被钟声惊醒的白色精灵,从浩荡的天空扑向大地,似乎想窥视人间的秘密。 不多时,浅草寺的瓦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尤其是澄一大师居住的听风轩,此时寂然无声,在暗夜中,只看得见房屋的黑色剪影,犹如一只静静潜伏着的怪兽。 听风轩对面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里,两个人正在黑暗中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淡淡月光监视着外面的情形。 “婉仪,你说苏雨让我们假装飞回香港,然后在这里埋伏着,他自己却跑得毫无踪影,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欧阳硕悄声问。 “别着急,耐心点,你了解苏雨,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但是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他又不肯轻易说出口。” 欧阳硕在黑暗中轻笑了一下:“他那个脑子啊,就像个迷宫,只有他自己能在里面找到出口。别人要想钻进去,那非得困死在里面不可。昨天听到他给松下叔叔打电话,说要面见小野首相,当时真把我吓了一跳。” 谢婉仪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心:“苏雨说今天浅草寺里会有一场好戏,不知道这个澄一大师又是个什么角色?” 欧阳硕安慰道:“放心吧,苏雨能对付他!快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谢婉仪忙凝神望过去,果然,远处灯光浮动,有一群人正簇拥着两个人朝听风轩缓缓走来。走近了,走近了,原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首相小野真四郎和澄一大师,他们正边走边谈。 微微的夜风中,能听得见他们轻轻的交谈声:“大师,那些中国僧人是在听风轩等我们吗?” “是啊,小野首相,他们说有一件礼物一定要亲自呈给您。其他地方人多嘈杂,我就让他们在这里等您。” “好啊,我正好也想见一见这些赴日的中国僧人。听说其中还有来自少林寺的武僧,我也正想看看他们的武术表演。” “首相,您一定不会失望的。这些高僧都是些奇异人士,身负绝技!”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听风轩的门口。 小野真四郎回身对几个紧跟在身后的黑衣保镖吩咐:“你们就在门口等着吧,这里是大师的住处,不会有什么事的。” 保镖们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鞠了个躬,退到一边。 小野真四郎和澄一大师并肩走进了听风轩的半月形大门,几个僧人也紧随而入,门被轻轻掩上了。 “怎么办?”谢婉仪望望欧阳硕。 “等!”欧阳硕坚决地说,他耳边响起苏雨离开温泉旅馆时说的话——“欧阳,到了浅草寺,你不要做任何事,只要陪着婉仪在听风轩门前等,耐心地等,一直要等到松下警视长带着人冲进去,你们才能进去!” 谢婉仪默默点点头。 “苏雨,你现在究竟在哪儿呢?在做什么?”她暗暗地想。 听风轩的禅房里,小野真四郎刚刚坐定,澄一大师也面含微笑在他对面坐下,依然是姿势优美地给他斟上一杯茶。 小野真四郎刚端起茶杯,却觉出了一丝异常。 禅房里,早就等候的十几个僧人都一色的面色焦黑,敛眉垂目,从他一进门就没有抬起过眼帘,其中一个还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那扇面对院子的窗户。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澄一大师的眼神,那不再是一双充满智慧和仁慈的高僧的眼睛,而是变得很古怪——有些得意、有些挑衅,甚至还有些嘲讽,像猫正冷冷地望着落入它爪中的猎物。 “大师,这几位就是来自中国的高僧?”小野真四郎觉得如芒刺背,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澄一大师没回答,只是扭头望了望那十几个垂首不语的僧人,轻声说:“首相问你们话呢,抬起头来!” 他的话就像一道魔咒,瞬间那些僧人都缓缓抬起了头,小野真四郎的心里不禁一震,那是怎样的眼神啊——阴冷、空洞、毫无感情和怜悯——像燃着一团来自地狱的火焰! “你们——”小野真四郎手一抖,茶杯应声落下。澄一大师的右手不知怎么飞快地在空中翻转了一下,那茶杯被他稳稳抓住了。他轻轻地把茶杯放回到茶几上,柔声说:“小野首相,您别害怕,这些人其实不是真正的僧人,他们是忍者,不,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忍者中的死士——一些虽未死但是随时准备着为主人去死的人!” 小野真四郎脸色大变,凝视了澄一大师半晌,才开口问:“大师,我听不懂你的话,这些中国僧人怎么会是恐怖的死士呢?” 澄一大师无声地笑了,他俯身贴近小野的耳朵轻轻说:“首相大人,您不需要明白,只要了解您目前的处境就可以了。您现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如果想要保全性命,保住您的首相宝座,就得乖乖地和我们合作。” “澄一,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绑架威胁我?”小野真四郎盯着澄一大师那张儒雅的脸庞一字一字地问。 澄一大师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只是坐回座位,微闭着双眼,默默地诵起经来。 小野真四郎一拍茶几,厉声说:“澄一,你应该很清楚企图绑架首相是重罪!我的保镖们都在听风轩门外,他们都是搏击和擒拿的高手,你以为凭你们这几个人就可以威胁到我吗?” 澄一大师缓缓睁开眼:“哈哈,首相大人,您的那些保镖只怕现在已经服下了我派女孩子们送去的美味糕点,那些糕点中藏有极乐散,女孩子们会处理他们的。他们将像空气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一根骨头也找不到了!然后我们的忍者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易容替代他们。” “什么?你把他们……你杀了他们?”小野真四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在椅子上。 “首相大人,您还是别管别人了,先担心一下您自己吧。”澄一大师把手一挥,一个高个凸目的僧人深深鞠了一躬,走到窗前,刷的一声推开了窗户。小野忙起身望去,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还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从何而来一个高高的柴堆——不,那不是柴堆!那是一个由樱花花束堆成的花堆,花堆的顶端还竖着一个十字架形状的木桩。密密层层的淡粉色樱花在月光下散发着凄冷的光。 “你们要对谁实施火刑!”小野真四郎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苍白。 澄一大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凝视着外面的樱花堆,用极轻柔的声音说:“首相大人,如果您不同意和我们一起走,去见我们的主人。那么,这个樱花火刑台就是您的归宿。这些纸折樱花的枝干都是中空的,里面装着硫黄和硝石,威力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炸药包。当然,今晚是您与民同乐的日子,我们主人为了让新年增加一些喜庆,还特意在整个浅草寺里都布满了这种纸折樱花,还有女孩子们在寺院里到处送给游人们的人偶,那些人偶中也装着硫黄和硝石,只要那些混在人群中的死士一接到命令,就会在寺院的各处放起火来,所有的樱花和人偶炸弹也会同时爆炸。那么,不仅是您,这整个浅草寺都会成为一片废墟了。您想想,那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啊!我们东京最古老的寺院,我们最热爱的首相,全部都毁于一旦!对我们日本的国际形象又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越缠越紧,直到完全吞没掉。 小野真四郎闭上双眼,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问道:“告诉我,澄一,你们的主人究竟是谁?如果你不说,我宁愿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澄一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令小野真四郎动摇了。 “当然,哪儿有邀请您去做客而不通报主人姓名的?我们的主人其实是您的故人!” “故人?”小野真四郎惊诧地望着他。 “您真的不记得在哪儿看过这幅《东瀛仕女图》了吗?丰秀光夫这个名字您忘了吗?”澄一大师诡异的眼神投向墙上挂着的那幅仕女图。 “他是您在东京帝大的同学,一个出色的画家,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但是留下了这幅画。” 小野真四郎扭过头,注视着那幅仕女图,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缓缓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模糊的记忆。” “丰秀光夫的妹妹——丰秀美子小姐,您见过她一次,还记得吗?” “美子,美子……”小野真四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竭力在久远的记忆中搜索着。 澄一大师贴近他耳边轻轻说:“对了,就是当年那位有着惊人美貌的小姐!您还和她哥哥说过,说她虽然穿着家常和服,却有着公主般的高贵气质。” 小野真四郎微微点头:“是了!丰秀光夫的妹妹,美子小姐!” 澄一大师冷冷地一笑:“其实,就是美子小姐!就是她想要面见您!” 小野真四郎困惑地问:“美子小姐,她怎么会是你们的主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澄一大师对着画像深深地望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美子小姐,她就在那茫茫的大海之上,缥缈的云山之间。”随即,他一转身,逼视着小野真四郎。 “首相大人,您考虑好了吗?究竟是要葬身火海中,让整个浅草寺里参拜的市民陪着您一起殉葬,还是随我去往那海外的仙山呢?” 小野真四郎也盯着那幅仕女图,沉思了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 “澄一,我可以随你去见美子小姐,但是,如果我失踪,势必会引起政府部门的大乱,警视厅的警员们肯定会到处追捕你,你又怎么可能把我带出东京呢?” “哈哈!”澄一狡黠地一笑,“这个,您不必担心。也别拿警察吓唬我,难道我会害怕东京警视厅的那帮蠢货?我们走了以后,谁也不会知道您失踪了。因为,小野首相只是在听风轩和中国僧人们讨论了一下禅理而已。他马上就会回到您在东京的寓所里,和您的家人一起度过这个新年之夜。” “他?你想找人冒充我?”小野真四郎只觉得背脊发凉,眼前这个披着僧衣的男子就如鬼魅般能看穿别人的内心。 澄一收敛起笑容,眼中突然浮现出一种如刀锋般的阴冷,一字字地说:“首相大人,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其实正因为您是美子小姐的故友,不然我们早就用另一种方式带走您了,不信你就看看这个。”说着,他轻轻走到那幅仕女图前,伸出右手,慢慢盖在了画面之上。 不可思议的事,就在瞬间发生了!澄一的手掌开始一点点地嵌进画面中去,如陷入泥沼中一样,在丝绢般光滑的画布上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手印来。他又缓缓地转动手掌,似乎在扭动一把钥匙。 小野真四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澄一的手在扭动,挂着仕女图的那面墙壁慢慢移开了,像魔鬼撒旦打开了地狱之门。一个穿着传统和服的男人从那扇门里缓缓走了出来。 “小野首相好!”那十几个一直默立着的死士突然朝着走出来的男子鞠了一躬,齐声喊道。 澄一转身,注视着小野真四郎,得意地笑着:“首相大人,您这下总算明白了,不管您今晚答不答应,其实结果都是一样!掌握生死的权柄都在我们手中!” 小野真四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吧,我跟你们去见美子小姐。” 澄一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百合子,我总算不辱使命!我们又可以再见了!” 他对那十几个装扮成僧人的死士用一种古怪难懂的语言叮嘱了几句,就对小野真四郎做了个请的手势,颇为恭敬地说:“首相大人,其余的事交给他们处理,您请跟我来!”说完,澄一扭身踏进了那扇黑漆漆的门里,小野真四郎略一迟疑,眼神中闪过坚毅的光,也举步紧随他走进门里去。 十几个死士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门无声无息地合上了,那面墙仍然完好如初,连一条缝隙都看不见。墙上挂着的仕女图上的手印竟然也如水面上荡起的涟漪般消失了,画布仍然闪着丝绢般的光泽,三位绝世美丽的女子依旧含着神秘的微笑凝视着前方,她们的眼神似乎能穿越千年,直看到繁华冰冷的尘世间。 那留下来的十几个死士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可是似乎连他们也不敢多瞧一眼那画中的绝代佳人,而是齐齐地望向那个酷似小野真四郎的男子。 那男子一张口,竟然已经完全是小野的声音:“诸位,公主现在就在东京,她很清楚大家的忠心。下面我们还要继续公主的绝妙计划。大家一定要沉住气,不能马虎一丝一毫,那个苏雨是个厉害角色,千万不要让他看出什么破绽,以免坏了大计!” “嗨!”死士们深深鞠躬,诚惶诚恐。 “我们走吧,不要耽搁太久,不然会令人怀疑。”男子一挥手,便背着双手往禅房外走去。 “嗨!”众死士答应着,敛眉正色,又恢复了僧人的面目,随着男子走出了禅房。 但是,他们一走出禅房就发现情形不对!淡淡的月光下,天空中还在静静地飘着雪,院落里一切寂然无声,只少了一样东西! 那个由樱花花束搭成的火刑台!本来它是立在院子中央的,像一个美丽而诡异的诅咒,但是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退回去!”为首酷似小野的男子低低地命令了一句,迅捷地转身,但是身后的退路已经被截断了,禅房门前赫然站着几个面色冷峻,身穿警服的男子。他们一拥而上,分别用手枪顶住了那几个扮成僧人的死士。 站在最前面的这个人他很熟悉,东京警视厅警视长松下一郎! 第七节 男子心里一沉,他明白计划出了岔子,很可能是致命的岔子!但是他还要最后一搏!他竭力保持着镇定,沉声说:“松下警视长,你怎么来了?我和几位来自中国的高僧聊聊天,谈谈禅理,不需要你们警视厅的人来捣乱。” 松下一郎冷冷一笑:“小野首相根本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佐田,你装扮的小野首相的确很像,但是,你的耳朵上穿的几个耳眼出卖了你,你小时候在以表演人偶戏为生的养父母家时,你养母还给你穿过耳眼,是吧?” 佐田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童年时那些寂寞艰辛的岁月似乎一瞬间回到了脑海中。 “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被收养过,曾经表演过人偶戏,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在警局里跟任何人谈起这些事。” 松下一郎缓缓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为什么?佐田,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苏雨君告诉我你有嫌疑时,让我在法医解剖室安装隐蔽的摄像头,我还不大相信,可是当我派人去你的出生地调查了以后,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孤儿,小时候曾经被收养,以表演人偶戏为生。后来失踪了,其实是被‘天堂之翼’组织收养成为了一名忍者,是不是?今晚你假装不舒服请假离开警局,我们就一直跟踪你进了浅草寺。你幼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可是,你现在已经成了一名警察,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儿子般来对待,为什么你还要帮‘天堂之翼’来绑架首相呢?你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犯罪?” 佐田默默地垂下了双手,微闭双眼,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松下一郎疾步走到他面前,凝视了他一会儿,掏出手铐给他戴上。 “佐田,你们失败了,整个浅草寺里的忍者已经都被警方控制住了,那些樱花和偶人炸弹也被我们查获了,就连那个逃走的澄一很快也会落网。告诉我那个公主在哪儿?‘天堂之翼’的总部在哪儿?我们早就在法医解剖室装了摄像头,你怎么唤醒那个公主,又怎么带着黑泽一起离开警局,我们都很清楚。” “就算你们看到公主,也没用。她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你们永远无法触碰到她。”佐田缓缓睁开眼睛,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 松下一郎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就算那个女人真是个鬼魂,苏雨君也会逮住她的!” 提到苏雨的名字,佐田的眼中像是燃起了一团鬼火,骤然泛起诡异的幽蓝色。 “苏雨,苏雨!”他咬着牙,低低唤了两声。突然,脸上的表情像被施了魔咒似的,开始慢慢僵硬起来。与此同时,那几个被警员们控制住的死士们也几乎同时一咬牙,脸色突变,身子慢慢瘫软倒地。 “佐田!佐田!”松下一郎赶忙抓住佐田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警视长,苏雨,苏雨他逃不过公主的诅咒!”佐田竭尽全力吐出了这几个字,嘴角流下了一丝鲜血,就慢慢地瘫软在地。 松下一郎贴近扒开佐田的嘴巴看了看,黯然说:“他死了!” 身边的几个警员忙把那几个倒地的死士试试鼻息,翻翻眼皮,他们也都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警视长,佐田和这些忍者会不会也是假死!像那个奈良美子和黑泽一样!” 松下一郎摇摇头:“苏雨君告诉我,日本的一些古籍上记载,忍者们练习神秘的忍术,可以屏住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的脉搏减弱到别人难以察觉的程度,这种假死的状态可以保持数天,直到别的忍者用一种秘制的解药把他唤醒。但是,这种假死状态下人体内的血液循环还在进行,假死者的皮肤还是会有弹性,呈现出粉红色,而不是像真正的死者那样出现暗红色。所以,上次在奈良茶舍和黑泽的寓所,苏雨君就是根据这一点判断出奈良美子和黑泽是假死。可是你们看现在佐田和这些死士的皮肤,完全没有了弹性,比一般的死者僵硬得还要快,这是他们服了极乐散的缘故。我刚才扒开佐田的嘴巴看了看,他左边的一颗牙齿已经被他自己咬碎了,那里面应该藏着极乐散。忍者们都有随身携带毒药的习惯,他们连生命都是属于主人的,这样就绝不会有泄露主人秘密的可能。” 警员们都纷纷议论:“这些忍者真是太狠了!对自己都那么绝情!这么绝情的忍者居然会对奈良美子那个女人这么死心塌地,这个女人真的太可怕了!” 松下一郎一抬手,示意他们赶紧清理现场,众人忙噤声,各忙各的。这时,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警员神色慌张地跑进来,低低地对松下一郎报告了些什么,松下突然暴怒地大喊了一声:“你说什么?装在苏雨君身上的跟踪器接收不到信号了?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年轻警员垂下头,连声说着:“对不起长官!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卫星跟踪苏雨君的信号,一直出了东京,到了东京湾的海边。可是十分钟前卫星上的信号突然间消失了。” 松下一郎摸着头在院子里焦急地走了几个来回,对年轻警员一挥手:“马上打电话给小野首相,我要面见首相。” 年轻警员答应着转身快步离去。 松下一郎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一抬头,看见脸色略略苍白的谢婉仪正走进院子来,欧阳硕和甘宝莹紧随其后。 “松下警视长,我刚才看见假小野首相被抬出去了,他们说那就是警视厅的佐田警官。他原来就是‘天堂之翼’在日本警方的卧底。可是,苏雨在哪里?外面的警员们说在禅房里,刚才我们去了澄一的禅房,苏雨并不在里面。您快告诉我,苏雨究竟在哪儿?” “谢警官,我很惭愧……要不是苏雨君的智慧,我们日本警视厅差点就名誉扫地,我们差点让佐田玩于股掌之间,差点就中了‘天堂之翼’的诡计,让小野首相陷入危险的境地。他为了破获‘天堂之翼’,宁愿化妆改扮代替首相,以身犯险,怕你担心,才一直没告诉你。可是,我们现在却失去苏雨君的行踪了,他身上装着的卫星接收器失灵了。非常对不起,我们只知道苏雨君十分钟前在东京湾的海滨,至于现在,现在……”松下一郎说着,朝着谢婉仪深深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现在要去面见小野首相,请他出动军队的直升飞机,到东京湾搜索,请你相信我们会全力寻找苏雨君下落的,我更相信苏雨君的智慧。他一定能平安归来!” 谢婉仪凝望着松下一郎的背影,轻轻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甘宝莹心疼地抱着她的肩膀,轻轻说:“婉仪姐,相信苏雨哥吧,苏雨哥一定能平安回来!” 谢婉仪望望她,心里掠过甘云峰的面容,嘴唇不由轻轻颤动起来。 为了追查“天堂之翼”,她已经失去了一次爱情,她不能再失去一次! 沉默着的欧阳硕突然坚定地说:“我们不要等军队的直升机了,警方的行动交给松下叔叔吧。‘天堂之翼’的总部按照苏雨之前的推测很可能在海上。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去租一艘最快的快艇。沿着东京湾的海岸线一直向前搜索,他们即使带着苏雨登船,也不会走得太远的!” 谢婉仪的眼中一亮:“好!欧阳,我们马上去东京湾!” 几片雪花,轻轻落在谢婉仪的发丝上,但她丝毫没有察觉。 第八节 雪,漫天卷地地飘着,划过寂寞喧闹的都市,无声无息地落入了飘着些浮冰的海面上。一艘陈旧的渔船正静静地漂浮在长崎的港口外。船头站着几个渔民模样的男子正紧张地四下张望。 不一会儿,两个穿着潜水衣的人渐渐浮出了海面,他们在海水里努力游动着,慢慢地靠近这艘渔船。但是,风浪很大,两个人几次想靠近渔船都被海浪推开了。船头上那几个渔民一见他们,马上甩出长长的缆绳,一起用力把那两个人拉上了船。 第一个被拉上船来的人一脱下潜水服,竟然露出了一个圆圆的光头。他马上去看另一个被拉上船来的人,那人也脱掉潜水服,露出一张坚毅果敢的脸庞来。 “首相大人,让你受累了,先是跟着我在地下钻,接着又跟着我潜了这么长时间的水,没想到您的潜水技术还不错,到了船上您就完全不必担心了。相信此时你的那帮傻警察早就保护您那位替身首相回到您的官邸去了。” 小野真四郎微微一笑:“澄一,你就这么自信,万一你安排的那位替身被警视厅的人识破呢?” 澄一脸色一阴:“不会的,火鸟做事向来靠得住,连公主都很信任他。靠警视厅的松下那几个人哪里是火鸟的对手!不过只是那个姓苏的中国人有些棘手。” “哦,还有个姓苏的中国人!对了,松下警视长似乎跟我提过!他还和你们‘天堂之翼’组织的蜂鸟多次交过手!” 澄一正要答话,船舱的帘子掀起,两个人缓缓走了出来!前面那个身穿和服的女子虽然美貌惊人,眸子却如寒潭冰水,令人不敢直视。后来跟着的男子身材魁梧,戴着墨镜,但却拄着根银色的金属拐杖,迈起步来一瘸一拐,原来竟是个跛腿! “首相大人,您好!我就是那个和苏雨交手的蜂鸟!你从东京这一路过来受累了!”在奈良茶舍里表演的艺妓百合子依然保持着绝佳的气质,微微鞠躬道。 小野真四郎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子,点点头说:“没想到一个杀手能有这么高贵逼人的气质!你真像二十年前的美子小姐!” 百合子妩媚地一笑:“首相大人,您真会讨女人的欢心!难怪首领这么多年来对您念念不忘!不过,我们还是得先对你做个彻底的全身检查!” 小野真四郎沉下脸说:“怎么?你们还想搜我的身!我既然答应了来见美子小姐,就是很有诚意。我小野真四郎岂容你们这些人这么侮辱!” 百合子身后站着的那个跛腿男人这时默默地走了上来,对着小野真四郎微微鞠了一躬,沉声说:“首相大人,您马上要去的地方是海外仙山,不是凡人可以到达的。所以,只能委屈您接受一下检查,确保您身上没有带任何的追踪器。不过,鉴于您的特殊身份,我们当然不会采取那些粗暴的方式,而是很温柔的。” 说着,跛腿男子举起自己手里的那根拐杖,开始绕着小野真四郎缓缓转起圈来。小野真四郎微微皱起眉头,警惕地注视着他。 “别担心,首相大人!武士手里的拐杖价值千万美元,可以感应任何的电子跟踪器,哪怕只有一个米粒那么大的跟踪器,都逃不过这跟拐杖!”百合子颇为得意地说。 突然,跛腿男人停了下来,用手中的拐杖指了指小野真四郎的右手,似笑非笑地说:“首相大人,请您把这块手表摘下来吧!”小野真四郎望着他,半晌没动。 站在一侧的澄一这时扑上来,用手中的短刀逼住了小野真四郎的脖子,恶狠狠地说:“快摘下来,原来你耍花样,别怪我不客气!欺骗忍者的后果会很可怕!” 小野真四郎缓缓抬起右手,解下手表,抛给跛腿男子。 跛腿男子抓住手表,在手里掂了掂,狡黠地一笑,随即抛入了水中。 “武士,对首相大人要斯文一点,不过,首相大人,你们用的这种卫星跟踪器虽然防水,但是在水中就会暂时失灵,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不使用这种了。看来东京警视厅的装备也该更新一下了!” 澄一似乎很忌惮这个跛腿男子,立刻撤下短刀,肃立到一旁。 “哼!”小野真四郎轻轻哼了一声,“别废话了,赶快带我去你们的总部,面见美子小姐!” 百合子露出甜美的笑容,微微欠身:“小野首相,这边请!”说完,她转身,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往船舱里走去。小野真四郎神闲气定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迈步跟着往舱里走去。 突然,从苍茫无边的海面上传来一阵尖利的鸣叫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船上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只长着白色尾巴的大鸟贴着水面疾飞而来,瞬间就飞到了眼前,这大鸟在渔船边打了个转,稳稳地落在了跛腿男子举起的手臂上。 “小可爱,你回来了!真乖!”跛腿男子温柔地摸摸这只大鸟的头,这大鸟似乎听懂了跛腿男子的话,用弯钩般的喙轻轻啄着他的手掌。忽而又抬头望望他,“咕咕”地叫着,叫声中隐隐含着深深的悲切。跛腿男子凝视这大鸟沉思良久,才握紧拳头,振臂一抖,送大鸟往海上飞去。大鸟腾空后还在船边绕了两圈,才恋恋不舍地远去。 百合子一挑秀眉,问:“武士,小可爱有没有带回火鸟的什么消息?” 跛腿男子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抬起头盯着小野真四郎,冷冷地问:“首相大人,看来你们的人已经控制了火鸟!他已经无法再为组织效忠了!” 小野真四郎也望着他,镇定地说:“一只鸟而已!它又不会说话,你怎么能判断出这么多?别故弄玄虚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鸟,它是白尾海雕。每一个忍者都会驯养一只属于自己的白尾海雕,并且终生不会相互离弃。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可是不论是网络还是手机,都会被人监听,既然是人发明出来的东西,就会有其他的人来破解。所以,我们的组织里都会用白尾海雕来传递信息,它忠诚,绝不背叛主人,而且,绝不会被别人捉到。它就像一个勇猛的战士,就算受伤也会拼尽全力飞回主人身边。如果主人身亡,那么它必然会带回主人身上的一样东西!”说着,跛腿男子张开自己的手掌,赫然是一只带着血迹的耳朵! “这是火鸟的耳朵,小可爱把它带回来,就是告诉我们,火鸟已经死了!忍者是不会活着落入敌人之手的!” 跛腿男子说着,把那只带血的耳朵递到小野真四郎的眼前,阴恻恻地说道:“首相大人,既然你们的人已经拆穿了火鸟假冒的小野首相,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知道您失踪了。首相失踪这么大的事,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居然还这么平静,你看这海面上,连一艘搜索的军舰也没有,天上也没看到搜索的直升机,这不是太不正常了吗?” 小野真四郎淡淡一笑:“怎么,武士先生,你害怕了?也许过不了一会儿,直升机和军舰都会出现了,你们还是赶快带我去你们的总部见美子小姐吧!” 跛腿男子突然举起手杖一指小野真四郎,厉声说:“你不是小野首相!” 一旁的澄一的脸色也变了,他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小野真四郎,似乎想看穿他的真假! “百合子!你应该知道他是谁?除了一个人,没人能识破公主定下的这个绝妙计划!”跛腿男子眼中突然燃起了一股幽蓝色的火焰。 “难道他是?不会,苏雨已经回香港了!我们的人亲眼看他登上了飞机!”澄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光头说。 百合子却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小野真四郎,半晌嘴角竟然还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她含着笑柔声说:“真的是你!苏雨,我们已经这样面对面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东星镇的外景城里,第二次是在香港会展中心的天台上,第三次是在奈良茶舍的后院。每一次你都能认出我来,不管我变成白娘子、老太婆还是艺妓,你总能嗅出我的气息!我也一样!你就算贴上了这张小野首相的脸,可是我记得你的气味,你身上总有种特殊的气味!” 小野真四郎也凝视了她片刻,摸摸自己的头发,撇撇嘴一笑:“看来人还是不能总保持一种习惯,不然,就容易被人识破!就像蜂鸟小姐你总是喜欢杀人,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要是像今天这样温柔那才像个日本女子!” 跛腿男子突然仰天哈哈一笑,竟收起了指着苏雨的银色手杖:“真是个人才!怪不得连公主都舍不得杀你!临危不乱!不过,苏雨,你现在面对三个忍者中的高手,又在这茫茫大海的孤舟上,无处可逃!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被识破身份的苏雨索性一把扯掉了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原本俊秀的脸庞,伸直了身躯,舒展了一下手臂,笑呵呵地说:“逃?我为什么要逃?这里海天一色,风景绝佳,身边有美女相伴,烦了还有澄一大师给我讲讲禅理。最妙的是可以欣赏一下亚洲第一杀手武士的那把闻名已久的银翼手枪,我求之不得,怎么会跑呢?”说着,苏雨还径直走进了船舱里,大摇大摆地在舱中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 原来,这渔船外表虽破旧,船舱里却布置得很精致,榻榻米上铺着金丝绣花的坐垫,楠木茶几上的黑漆托盘中放着考究的细瓷茶壶和茶杯。 苏雨也不谦让,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端起抿了一口。跛腿男子、百合子、澄一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也跟着走进了船舱。跛腿男子盘腿坐在了苏雨对面,百合子侧身在茶几一端坐下,澄一则叉手在跛腿男子身后站立,双目紧紧盯着苏雨。 “这天妇罗茶的味道不错!可惜淡了一点点!”苏雨搁下杯子,微微一笑。 跛腿男子也弯弯嘴角道:“苏雨君,你居然能认出我的银翼手枪,多少高手死在它枪口下,都未弄明白其中玄机。” “你的这根银色手杖明显比一般的手杖要短,杖柄又是如此之粗,你走路时,它敲击船板的声音听起来就知道里面绝不是空心,必定装着东西。它如此重,用起来肯定很不方便,可是你却时时刻刻把它拿在手中,可见它对你的重要程度。对一个顶尖杀手来说,还有什么比他的武器更加重要的吗?所以,我知道这根手杖必定是你的银翼手枪。” “精彩精彩!”跛腿男子轻轻拍掌,“以前百合子说你是我们组织唯一的对手,我还不以为然,但是今天一见你,果然,是个天才侦探!你居然想到易容成小野首相的样子骗过了雷鸟。浅草寺这个计划是公主和我研究了很久才确定下来的,连‘天堂之翼’内部也没几个人知道详情,你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这个计划的确很巧妙,谁能怀疑浅草寺的住持竟是杀手呢?谁又能怀疑天真无瑕的少女们手中的樱花居然是致命的炸药呢?还有那个来自中国的僧人代表团,他们一定是被你们劫杀在大海上了。冒充僧人进入日本当然是最安全的,日本人向来重视佛教,绝不会对来自中国的僧人不敬的。不过,这个计划开始出现漏洞就是那些忍者,当我在奈良茶舍看见那些忍者的时候,就想到你们要在东京展开一个大计划,不然,也不需要冒险把这些忍者隐藏在东京繁华地带。你们的首领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在茶馆里,她认为让我观看百合子小姐的表演能令我麻痹,不再怀疑奈良茶馆。这样黑泽和奈良茶馆也能在你们行动前继续留在东京。但是当我和百合子小姐在后院见了那一面之后,你们的公主就改变了看法。” 跛腿男子微微点头:“不错,公主觉得你已经识破了百合子的身份,于是她决定来个釜底抽薪,利用忍术假死,让你们认为她和黑泽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再利用早就潜伏在警局里的火鸟来唤醒他们。这样,警视厅和你调查的重点也就会移到百合子身上。当警视厅的力量全部都集中在防范来自浅草寺之外的威胁时,我们再下第二步妙招,让一年前就进入寺里的澄一来做最后的猎手,网住小野真四郎这条大鱼!” “其实,我猜想你们本来的目标甚至比首相更大,按照惯例,每过几年,天皇都会亲临浅草寺或者派遣王子和王妃前往浅草寺为日本民众敲钟祈福!特别是今年,在遇到这样大的灾难之际,更有这种可能性!所以,你们本来是准备对皇室成员下手的,不然,也不用早一年就煞费苦心地把澄一安排进浅草寺去卧底。” “果然是聪明绝顶,公主的心思居然被你猜透了!但是苏雨君,你知不知道,聪明过于外露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今天你不是加入我们的组织就是死在这里,二者必选其一!”跛腿男子挤出一丝笑容。 站在他身后的澄一急忙插嘴道:“武士阁下,属下以为苏雨绝不会真心归附我们组织的,今天一定要取他性命,以绝后患!” 跛腿男子脸色一沉,并未回头,只低低地说了声:“雷鸟,你出去看看潜艇到了没有,催催他们,时间不能耽搁,我们一定要明天天黑之前回到基地。” 澄一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是也不敢违逆,只得无奈地垂头答应着转身离去。 苏雨瞅了一眼他的背影,笑道:“澄一大师好歹也当了这么久的和尚,居然张口就要杀人,真是不失忍者本色!” 跛腿男子放下银色手杖,端起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道:“苏雨君,雷鸟其实从小就很有佛性,所以,我从小就教给他很多佛经。这样,后来他到了浅草寺后才能迅速从众多僧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住持!可以说,我们‘天堂之翼’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出色的人才,不是这方面就是那方面的,当然,我们更期望有你这样的顶尖人才加入!” 坐在一旁微垂着头的百合子这时也抬头默默凝望着苏雨。 “哦,武士阁下,如果我今天不答应加入‘天堂之翼’,结果会如何呢?是不是像小白警官那样,死在你的银翼之下?”苏雨神色淡然。 跛腿男子眉头一挑:“哦,那个卧底警员啊,其实他身手真的很不错,公主原本还想栽培他。只可惜,黄景博查出了他的底,所以他也只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有幸死在我的银翼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至于你,苏雨君,我当然会为你安排一种更别具一格的死法!百合子,掀开窗帘,请苏雨君欣赏一下海上最迷人的生物吧!” 百合子点了点头,起身轻轻走到船舱那扇窄窄的窗户前,掀开了蓝白相间的窗帘,苏雨扭头望去,海天尽头,已经露出了一抹隐隐的霞光,浩荡无垠的海面上也被涂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色彩。 突然,静静荡漾着的碧波中泛起阵阵浪花,几个飞速移动的小黑点出现在波涛之间。随着它们离得越来越近,渐渐可以看清那原来是几尾淡褐色的鱼鳍在水中浮动。 苏雨的眉头轻轻一皱,低声道:“日本食人鲨!” 跛腿男子站起身,走到窗边,用手杖指指那些鱼鳍,冷笑道:“苏雨君,这本来是我特意为来追赶我们的警员们准备的余兴节目——与鲨共舞!为了吸引它们,我们‘天堂之翼’的忍者都携带一种含有特殊气味的秘制鱼油,只要需要召唤它们就用这种精油涂抹在鱼虾上抛下大海中,它们就会像乖孩子一样跟着我们的船,充当我们的超级杀手,清除那些追踪我们的人!当然,它们是非常好客的,对于来自中国的神探也很好奇!你不介意做它们的早餐的话,就继续固执下去。如果改变主意,愿意加入‘天堂之翼’,协助我们完成大计的话……”说到这儿,跛腿男子转过身来,逼视着苏雨,提高声调说,“那么,你的人生将会不同!你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侦探,而将成为改变日本历史的人物!怎么样?苏雨君,考虑一下!” 苏雨似乎被他的话语所打动,有了些动摇,抱着肘默默沉思着。 跛腿男子见此情形,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走过来,拍拍苏雨的肩膀,轻声说:“别着急,等会儿你跟着我们到了基地,看看我们的实力,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加入‘天堂之翼’的!” 苏雨抬头望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叹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我可不想现在就成为那些食人鲨的早餐。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愿望都没实现。食人鲨就算吃了我也会消化不良的。” 凝视着他的百合子突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此时她看苏雨的眼神已经含着深深的情谊。眼前的这个男子几次和她生死相搏,又几次用智慧挫败了她!既然没有办法杀死他,似乎也只有去爱上他!她对苏雨的这种微妙感情仿佛早就悄悄萌芽,但直到此刻她自己才明白过来。 跛腿男子则望着苏雨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句“随我来”就转身走出了船舱。 苏雨也一跃而起,朝百合子微微欠身:“百合子小姐,我很好奇,你们的绰号里为什么都有个鸟字呢?天堂鸟、蜂鸟、火鸟、雷鸟,难道你们的首领公主特别喜欢鸟吗?” 百合子收敛笑容,冷冷地答道:“我们都是孤儿,从小被公主收养,训练成忍者,我们就像鸟儿一样,没有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符号而已。我们的翅膀是属于公主的,所以要一直为她飞翔,一直飞,直到翅膀折断,或者死亡!” 她停住,眼神里的悲切之色让苏雨心里不知怎么颤动了一下:“百合子,你……” 百合子打断他的话,边往舱外走边说:“好了,我们该启程了,从这里到基地还有一天一夜的路要走。我们要离开这艘大船,换乘水狐狸!渔船会驶向另一个方向,迷惑那些前来追赶的军舰和直升机!” 苏雨不由赞道:“武士果然有过人之处,计划周详!水狐狸?那是什么?” “待会儿你看到就知道了!” “你们的基地在哪里?” “罗刹岛!”百合子回过身,眸子如水中的玉石,亮晶晶的。 苏雨避开她的目光,喃喃地重复着那个词:“罗刹岛!” 他们一走出船舱,就看见两艘怪模怪样的小船已经靠上来,泊在了渔船的船舷边。这两艘怪船乍看上去像两只匍匐着的巨型大海龟,椭圆形的船身后面还拖着一截长长的金属管子。 “很独特的小型潜艇!”苏雨微微有些惊异。 “这就是水狐狸——是我们公主亲自设计请专人制造的——它比一般的潜艇要小得多,也就灵活得多!它可以下沉到十几米的海水中,并且行进中基本没有任何噪音,能在不知不觉中对敌人进行侦查,所以叫它水狐狸!”百合子小声向他介绍着。 苏雨微微一皱眉:“可是它也有致命的弱点,使用通气管装置来供应氧气,这样艇内不可能容纳很多人,最多两人。而且它不可能去近海,因为那里渔网多,还有水警巡查,很容易被发现。” 正抱着肘看着那两艘水狐狸的跛腿男子转过身来,眼神忽闪不定地盯着苏雨说:“苏雨君,水狐狸的缺点全让你说中了!不过公主这样的设计其实另有深意!我们基地里有许多只水狐狸以供日常侦查使用,但是就算有个别有异心的组织成员想乘坐水狐狸偷偷逃走,也是无法逃出多远的。因为水狐狸里的淡水储备和食物储备只够一天的,根本不够从我们的基地驶到近海的。而且水狐狸里的氧气用通气管来供应,也迫使逃走的人必须升上海面来交换舱内的空气,这样,我们追踪的船只也就很容易发现目标并迅速劫杀潜逃者。” 苏雨苦笑着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也别打主意,乘坐着水狐狸逃走。放心,武士阁下,我在这茫茫大海之上,既不能辨别方向,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淡水储备,我能逃去哪里呢?再说我从来没开过潜艇,就算你把水狐狸送给我,我也不会摆弄!” “这就好,我已经让小可爱把你要去的消息先带回到基地去了。相信苏雨君到达后一定会受到最隆重的接待!”跛腿男子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是吗?以我跟‘天堂之翼’的交情,只要不是一人在我太阳穴开上一枪,我就该念佛了!”苏雨低低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担心。 跛腿男子随即转身对澄一命令道:“雷鸟,你和百合子小姐乘坐水狐狸一号,我和苏雨君乘坐水狐狸二号,再去检查一下食物和淡水储备。今天会有大风浪,要确保充足!” 澄一嘴里答应着,眼睛却阴冷地盯着苏雨,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还是咽下话转身走开了。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回到甲板,向跛腿男子禀报说一切已经准备停当。 这时,百合子却突然对着跛腿男子微微鞠躬,神情肃然地说:“阁下,我想还是我和苏雨君乘坐一艘水狐狸,因为他这个人非常狡猾,我这次一定要亲自盯着他,确保他万无一失地到达基地。” 跛腿男子愣了愣,一挥手中的银色手杖道:“那也好!相信苏雨君也更愿意在这一天的枯燥航程中和一位美女做伴,而不是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待在一块!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抓紧启程吧!” “是!遵命!”百合子和澄一都垂首高声答道。 苏雨望了望敛眉垂首的百合子,只觉她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而澄一的双手却是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这两人不同的微表情看来大有文章! 跛腿男子一声令下,两艘水狐狸的舱盖被缓缓打开,四人都换上了紧身的黑色潜水服,那是为了预防在半途中发生突发情况的。他们一切收拾好,才分别纵身钻进了两艘水狐狸的舱里。 苏雨一钻进水狐狸舱内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原来这舱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借着幽暗的操作灯看去,除了仪表盘以及操作手坐的位置以外,就只有一个角落可以容身了。百合子合上舱门,努努嘴,示意他靠着舱壁坐下。自己则径直坐上了操作位。 苏雨只得蜷起身躯,靠着舱壁坐下。百合子则熟练地打开电子操作屏幕,升起通气管设备,拉动操纵杆,舱身微微震动了一下,开始缓缓下沉。 “苏雨君,待会儿我们会下沉到海面下近十米的地方,如果氧气供应不及时,我们俩都会被活活闷死在这个船舱里。如果这个狭窄的船舱发生什么剧烈的摇晃的话,我们也会因为整个舱身失去平衡而急速下沉,说不定就会撞上海底的礁石而艇毁人亡。”百合子悠悠地说。 苏雨微微一笑:“百合子小姐不用担心,我只会坐在这里静静欣赏你美丽的背影,不会乱动的,更不会从背后偷袭你。伤了你,没有了操作手,这艘水狐狸也会沉没的。我可不想和你成为一对海底冤魂!” 沉默了一会儿,百合子轻轻问:“苏雨君,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武士阁下会同意我和你乘坐一条水狐狸?” “因为他清楚,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你的拳脚功夫足以控制我。就是我想伺机逃走,也绝不会去偷袭伤害一个女人,就算她是个杀手,就算她几次三番想要了我的命,但也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对美丽的女子,任何正常男人都不会忍心加害的。武士阁下是深深了解人性的读心高手。”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和你乘坐一艘水狐狸呢?” “因为两点,第一是你不想和澄一同处一个窄小的船舱里。第二是你也不想和武士阁下同处一室!” 百合子扭过头,横了苏雨一眼,又莞尔一笑。这时,“嘟嘟”一响,电子屏幕上的绿色灯亮起,电脑系统测试出水狐狸已下降到海面下十米处。 百合子又按了几个键,开启了自动导航,雷达监控,把水狐狸设定为无人驾驶状态。 她这才离开驾驶座,轻轻在苏雨身边盘腿坐下。一抬手打开舱壁上的一个隐形的小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瓶清酒和两个做工考究的白色瓷杯来,优雅地倒了两杯酒。 “苏雨君,如此深海清静雅致之地,何不品一杯好酒呢?” 苏雨微微欠身,接过一杯酒,浅浅品了一口,赞道:“好酒!上等的日本清酒!” “这是著名的鹤仙清酒!公主虽然对我们进行残酷漫长的忍者训练,但是,说真话,在生活每一个细节上,她都会为我们安排得十分周到。” 百合子说着,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苏雨也随着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你们的首领——公主——奈良美子小姐,她的气质倒是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百合子又帮他倒了杯酒,喃喃地说:“她本来就是一位真正的公主!等你到了基地就会明白一切!” 苏雨疑惑地望着她,刚想细问,百合子突然妩媚地一笑:“苏雨君,刚才你的回答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是不想和澄一以及武士阁下共处一室,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漂亮女人,一个可供他们差遣的女忍者而已。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就可以把我赏赐给他们中的一个,谁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你却不同!苏珊曾经告诉过我,你欣赏她,尊重她,用尽全部的深情爱她。即使知道她是个女杀手,在雨蝶号上,你依然对她不离不弃。苏雨君,你才是真正的用心来爱一个女人!” 苏珊!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直刺苏雨的心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低地问:“你见过苏珊?” “是,我们还相当投缘!世界各地加入‘天堂之翼’组织的成员都要来罗刹岛,等待公主的接见。苏珊虽然不像我们这些自小被收养的孩子那样,要被培养为忍者,但是,她一样要接受严苛的训练,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 苏雨黯然地点点头,喝完杯里的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可惜,我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天就是我们分离的日子。我再也没有机会问问她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甚至,可能这一生也无法和她再见面。” 百合子深深地注视着他,半晌才轻轻说:“苏雨君,苏珊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你到了罗刹岛,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香港的女警员身边了。既然她们俩都无法再陪伴你,为什么你不能用那样的深情去爱你眼前的这个女子呢?” 苏雨端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可是,百合子,你,你……” 他话说到此,突然晃了晃头,眼光渐渐迷离起来,似乎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准确意思。 百合子凝视着他,幽幽地说:“苏雨君,别说,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暂时还忘不了她们,但不要紧,你到了罗刹岛,公主会帮你!她能够帮你忘了一切不愉快的回忆!现在你只要望着我,把我当成苏珊也可以,反正很多人都说我和苏珊长得很像。把我当成她吧,像爱她那样,深深地爱我,拥抱我,吻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那两片饱满的红唇,像一片美丽的沼泽,虽然明知走进去会被它吞没,但却令人无法抵御它的诱惑。 苏雨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但是,他的眼光逐渐在变得迷离,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前探去。他嘴里喃喃地嘟囔着:“苏珊,不,你是百合子,苏珊,百合子……” 百合子伸出纤细如玉的手轻轻抚摸着苏雨的脸庞,微微抬起下巴,迎着他的嘴唇缓缓贴上去。她温润柔软的唇已经触碰到那硬硬的胡子碴,忽然,苏雨头一垂,身子一下子栽倒在她胸前。 “苏雨君,苏雨!”百合子温柔地摇晃着靠在她肩膀上的苏雨,但他毫无反应。百合子把他扶起来,轻轻放在了舱板上,理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继续柔声地呼唤:“苏雨,苏雨君!醒醒!” 当确定苏雨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她舒了口气,凝视着那张俊朗的脸庞,轻轻说:“苏雨,你太聪明了!我知道不管你嘴上怎么说,你心里一定不甘心跟我们走。你跟我待在一块,我得时时防备。所以,我只好用醉生梦死酒把你迷倒,这样,才能安心地带你去罗刹岛。你乖乖地睡吧,别生我的气,等到了罗刹岛,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就像公主在我小时候常常教我的那样,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翅膀。你会完全忘了以前的一切,永远属于我!” 说完,她俯下身,在苏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又从柜子里拿起一条毛毯给苏雨盖好,才起身回到了驾驶座上。迅速地查看了一下电脑系统里的各种数据,又打开夜视眼,扫视了一下潜艇周围的环境。一切都做完后,她接通了卫星电话,汇报道:“武士阁下!我们乘坐的水狐狸正在你们后方约十海里处。今天海水的流速很好,没有大风浪。一切都很正常!我的心上人已经睡着了!他很乖,绝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通话器那边的武士发出一阵夜枭般得意的笑声:“哈哈,做得好!到了罗刹岛,只要苏雨愿意加入‘天堂之翼’,我们‘天堂之翼’就算是添了一双御风之翅了,你也是大功一件!” “多谢阁下!”百合子挂断电话,唇边掠过一丝甜美的笑容。 突然,舱身微微地震荡了一下,停住不动了!电子屏幕上的灯也跟着闪烁个不停。 “不好,可能撞到礁石了!”百合子脑子里一闪念,马上伸手去按操作键。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一股劲风从身后悄然袭来,虽然她觉得不妙,立刻扭身,但还是迟了,轻轻一掌准准地切在了她脖子右侧。 百合子只觉得自己脑子一晕,身子不听使唤地向下滑去。一双结实的臂膀牢牢地接住了她,并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坚硬冰凉的舱板上。 “苏雨,原来是你!”她想叫,但是身子已经动弹不了,嘴里也发不出声来! “百合子,我点了你的玉枕穴,你在一个小时内会全身麻痹,但没有生命危险,过了一小时你会自动恢复意识。”苏雨俯视着她,双目炯炯地说。 原来你是假装喝了醉生梦死酒,你并没有被迷倒!你这家伙真狡猾!居然骗过了我!百合子虽不能说话,但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苏雨! 苏雨微微含笑地说:“你也不用瞪眼了!你不是也一直想骗我,让我喝下这醉生梦死酒?不过这酒的名字不错,味道也的确很好,只可惜我一滴也没喝下去,全吐到袖子里去了。这是个最简单的魔术手法,我五岁时就已经学会了。我那个师傅不仅教了我魔术,还教了我一些常见的点穴手法。不过真的很久没有机会使用了,今天在你身上再温习了一下。说真的,我得承认,百合子小姐的演技的确一流,刚才那瞬间我真的以为你是在对我做表白呢,还真的差点把你当成了苏珊!” 不!不是表演!那是我的真心话!百合子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但是苏雨已经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身坐到了驾驶座上,拉动操作杆,水狐狸立刻开始缓慢上浮。接着他开始快速地点击操作台上的按键,不一会儿,电子屏幕上出现了周围海域的地形图! “看来这艘水狐狸其实并没有远离海岸线啊!”苏雨低低自语着,看着电子屏幕沉思了片刻,随即起身回到只能僵直躺在舱板上的百合子身边。他伸手在百合子的腰带中摸出了暗藏着的一个紫色小瓶子,打开盖子在鼻子下嗅了嗅,面露微笑。他把小瓶子塞进了自己潜水服的腰带中,轻声说:“百合子,这瓶密炼鱼油借我一用,改日奉还!这艘水狐狸就让它浮在海面上吧,过不了多久,武士他们就会发现你没跟上他们的水狐狸,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必须走了,临走之前,我想告诉你,当年苏珊最后一次和我在香港监狱见面时,她曾经说过就算是坐一辈子牢,她也不想再回‘天堂之翼’里去了。在监狱里,她不过是身体被拘禁。而在‘天堂之翼’组织待的每一天,她连灵魂都是首领的奴隶!如果说你在幼年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加入‘天堂之翼’,那么,你现在已经有能力脱离这个罪恶组织过一种真正属于人的生活!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时你能改变想法!苏珊可以走回来,你同样也可以!” 躺着的百合子静静地凝视着苏雨,眼神中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悲伤! 舱身微微震动了一下,水狐狸停在了海面上。苏雨又拿起刚才百合子给他盖的毛毯,紧紧把百合子裹住,才起身戴好潜水面罩,背好氧气瓶,打开舱盖,敏捷地钻出了狭窄的艇舱! “苏雨!你别走!你会死的!这片海域礁石众多,还有食人鲨出没,你离开水狐狸,没有了充足的氧气和食物,你就是九死一生!何况,经过这半天的折腾,你现在已经离东京湾很远,就算是警方出动舰艇和直升飞机也很难找到你的!为什么你一定要冒死回到东京去,回到那个香港女警身边?为什么你不肯和我一起去罗刹岛?为什么你要夺去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真心无悔的爱?”百合子想大声呐喊,想腾身跃起,紧紧抱住苏雨,但是,身子软软的,丝毫使不上力气。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来,咸咸的,轻轻沾在了她的嘴边。 第九节 幽蓝深邃的大海像热恋中的少女芳心,虽然海面上波澜不惊,但是海水深处却暗暗涌动着一阵又一阵的漩涡和激流。苏雨在幽暗不明的海水中奋力游着,身体灵活自如得像一条黑色的海豚。身边不时掠过一些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海中生物。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具体方位,也没有辨别方向的设备,但是他知道,天堂之翼的水狐狸是在今天凌晨时分从东京湾的近海出发的,现在约莫着已经过了正午了,经过这几个小时,现在的他应该正在渐渐远离海岸线。 苏雨一边游着一边暗暗想,自己的手表被武士扔在了那艘渔船附近的海水中,但是,武士并不知道那里面的卫星定位装置会在一小时后自动启动。所以,东京警方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那手表传送回去的卫星信号,他们一定会对附近的海域进行搜索。想着,他忽然看到排着整齐队伍的一大群沙丁鱼游过,他忙奋力挥动手臂跟着它们游去。苏雨知道这些沙丁鱼是最忠实的领航者,它们最喜欢吃的是海岸边丰富的浮游生物,只要跟着它们,自然能游回近海。 不知游了多久,苏雨突然觉得潜水面罩里的氧气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他赶忙努力地呼吸着,但是,却好像有一双大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没有了氧气,他的脑子在一点点混乱,四面八方的海水像巨大的幕墙般向他压下来,几乎要把他压扁。 “苏雨!苏雨!苏雨!”一声声深情的呼唤从遥不可及的海面之上传来,在幽蓝色的海水中缓缓扩散着,回荡着。 “婉仪!”苏雨用力摘掉了潜水面罩,拔掉呼吸管,张口叫着。但嘴里随即被灌进了一口又涩又苦的海水,身子像折翅的飞鸟般,斜斜地向着无边无际的海底坠去。 两天后,深夜,长崎县警察本部的一间办公室里。 “苏雨!苏雨!”趴在办公桌上小憩的谢婉仪从噩梦中惊醒,一激灵坐了起来,身上披着的毛毯也滑落在地。 沙发上斜靠着的甘宝莹也被惊醒,她是今早刚刚飞到东京的,接到了欧阳硕的电话,又马不停蹄地从东京赶到长崎县警察本部,来陪伴在此等候搜索队消息的谢婉仪。这时,她忙起身走过来抱住谢婉仪的肩膀,轻轻安慰道:“婉仪姐,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谢婉仪原本明媚的大眼睛此时布满了血丝,她黯然地摇摇头:“不会的,苏雨不会有事!他答应过会永远陪着我,他一定不会有事!” 甘宝莹有些心疼地望着她,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饮水机倒了杯热水递给谢婉仪。 谢婉仪握着纸杯并不喝,只是凝着眉头,低声说:“可是已经两天了!松下警视长带着搜索队伍沿着东京湾海岸线已经整整搜索了两天了!巡逻舰和直升机都一无所获!欧阳雇用的渔船也一直在拼命搜索,但是直到昨晚还没有一点消息!” 甘宝莹刚要再安慰她几句,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的警员急匆匆地走进来,用日语大声地对他们:“找到了!苏雨君找到了!” 虽然听不懂日语,但是从警员兴奋的表情可以看出是好消息,谢婉仪跨上前抓住警员的手,颤抖着声音问:“怎么样?你们找到苏雨了吗?他一切都好吗?” 警员忙用生硬的汉语一字字地缓缓说:“请放心吧!欧阳君带领的渔船已经在一个小时前找到了苏雨君!他身体状况很好,只是受了点轻伤。” “太好了!太好了!带我去见他!”谢婉仪一迭声地说着,正要抬脚,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婉仪姐!婉仪姐!”甘宝莹忙抱起她,轻轻摇晃着,呼喊着。 当谢婉仪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轻轻摇晃着的房间里。不,不是一个房间,这是一个船舱!她正躺在一张整洁舒服的床上,枕着松软的大枕头,盖着散发阳光气息的暖和被子,头顶上悬挂着一盏颇具古典韵味的日式灯笼,正亮着淡淡的晕黄灯光。 一个男子正坐在她床边,微笑着凝望着她,那温暖而略带孩子气的笑容,只会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她的苏雨! “苏雨!”谢婉仪挺身坐起,扑到苏雨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忍不住嘤嘤啜泣。 苏雨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的。” 船舱的门帘一掀,欧阳硕端着一碗鱼汤走了进来,一见这一幕,立马转身想退出去。谢婉仪抬起头,擦擦眼泪,哽咽地喊道:“欧阳,你别走!我正想好好谢谢你,听说是你救了苏雨!” “就当我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欧阳硕坏坏一笑,放下鱼汤,耸耸肩。 苏雨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少贫嘴了,松下警视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恩,他们已经追踪到那艘你说的渔船,但是船已经被炸成了碎片,他们正在那片海域继续搜索,具体的图片和视频我已经都放在电脑里,你再去研究研究!” “好!你陪婉仪说说话。我去看看,再和咱们这船上的渔民聊聊,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一些关于罗刹岛的情况。” 苏雨温柔地摸摸谢婉仪的头发,轻声说:“好好休息!把鱼汤喝了!明天天一亮我们到了地方,可能会连续追踪,需要迅速恢复体力!” 谢婉仪乖乖地点点头,端起了鱼汤。 苏雨转身出了舱,欧阳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苦着脸说:“难怪宝莹老是说我不够成熟,不够温柔体贴,原来是有苏雨在旁边做对比。我总是比他差那么一点点,你们家苏雨,真是个损友!” “你也不差啊,这回全靠你救了苏雨!在长崎县警察本部,我真的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苏雨了!”谢婉仪莞尔一笑。 欧阳硕摇摇头:“哪儿是我救了他,是食人鲨救了他!” 谢婉仪诧异地望着他:“食人鲨?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松下警视长他们根据收到苏雨手表里藏着的那个卫星定位设备发来的信号,从东京湾海岸开始,一直往大海深处搜索。我则带着几条雇来的渔船顺着海岸线缓缓驶去,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苏雨会从‘天堂之翼’那帮人手里逃出来,并且他小子总是能想到独特的办法联络我们。所以,一路上,我让渔民们留意有没有什么特别或者异常的情况。果然,过了茂木町,快到达琴海町的时候,突然,几个眼尖的渔民看到远远的海面上,有很多的食人鲨在游动。他们马上叫我去看,在冬季,这种情况很罕见,一群食人鲨就像被什么召唤似的,一起往某一个方向游去太不寻常了!我们赶紧调转船头跟上去,定睛一看,在海中的一块巨大礁石旁,围绕着数十条食人鲨,礁石上有一个人正悠闲地站着,时不时地把一条条沙丁鱼丢进海里喂那些食人鲨,就好像那里不是汹涌的大海,而是他家后院的观鱼池。” 谢婉仪听得入神:“是苏雨!是他用了什么办法吸引那些食人鲨到那儿去,以此来引起警方的注意。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什么信号能比食人鲨更引人注目呢?即使警方没注意到,附近的渔民看到了也会赶来看个究竟的。这样他也就得救了!太危险了!他到底怎么才从蜂鸟那些人手里逃出来的?又怎么能吸引那些食人鲨呢?” “说起来还是那个蜂鸟无意中帮了苏雨。苏雨和她乘坐一艘潜艇,用妙计骗过了她,从潜艇里逃走时,拿走了蜂鸟身上一种忍者特制的鱼油,这种鱼油能散发出食人鲨特别喜欢的气味。因为怕他们的潜艇来追赶,苏雨先是穿着潜水服在水底潜游了很长一段时间——你知道的——他在马尔代夫是拿过潜水员执照的,所以他本来打算跟着沙丁鱼鱼群游到海岸边。可是,没想到‘天堂之翼’的人那么狡猾,他们潜艇里的氧气瓶其实只装了半罐的氧气。他游着游着就开始感到缺氧,渐渐下沉。出于无奈,他只好脱了氧气面镜,扔了氧气瓶,浮在海面上继续游!可是,日本海在现在这个季节海水温度是非常低的,还有大块大块的浮冰,所以,游了没多久,苏雨筋疲力尽,只好爬上了一块大礁石。可是,怎么能把联络信号发出去,让别人知道来营救他呢?他想到了用涂抹了秘制鱼油的沙丁鱼来吸引食人鲨的点子。因为食人鲨伤人,所以这一带的渔民只要一见到食人鲨出没就会立刻报告给当地的海事部门的。” 谢婉仪听着脸色有些苍白:“可是,他身边什么捕鱼工具都没有,他怎么能抓到那些沙丁鱼呢?还有吸引来那么多食人鲨多危险啊!万一他站在礁石上一失脚,天啊!我真不敢想象!” 欧阳硕一笑:“苏雨这辈子干的事又有几件不冒险呢?婉仪,你怎么也想不到苏雨是如何捕捉沙丁鱼的——他想到用他的潜水面镜架在两块礁石中间的狭窄缝隙间,利用面镜反射大海上的皎洁月光,沙丁鱼群有被光吸引的特性,于是,他很轻易地捕捉到很多沙丁鱼,不仅补充了体力,熬过了这两天,而且还把鱼油涂抹在沙丁鱼身上,再抛进大海中,吸引来了附近的食人鲨,这才把我们的渔船引到了那儿。所以说,苏雨这家伙是个连死神都奈何不了的人啊!” 谢婉仪喃喃自语道:“‘连死神都奈何不来的人!’欧阳你这句话说得真好!连死神也奈何不了苏雨!他这次一定能追捕到‘天堂之翼’的首领,那个神秘的公主!” “对!这次到舍丸町去,我们一定要挖出‘天堂之翼’的老巢!” “舍丸町?” “对,我们马上就要到达舍丸町了!” 欧阳硕说着起身,推开船舱的舷窗,用手一指,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一大片浓浓的晨雾把对面曲折的海岸线装点成了仙境,透过雾气,一座渔村宛如被遗失的珍宝般深藏在远处静静的海湾中。 第十节 舍丸町,位于长崎县最北端的落日海湾中,远离其他的渔村和市镇,这个古老的村落说不清是何时开始兴起的,几百年来都孤零零地矗立在这儿倾听着寂寞的海潮拍打海岸的声音。 苏雨四人踩着跳板走下船来,一位精神矍铄、皮肤黝黑、提着鱼篓的老人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深深一鞠躬。 “欢迎欢迎!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是舍丸町的村长丰秀石太郎。” 这时随着走下船来的一位渔民忙为苏雨引见道:“苏雨君,欧阳君,你们不是想观看真正捕杀海豚的场面吗?这位丰秀村长就是这一带著名的捕鱼高手,他们村子在特别的日子会有捕猎海豚的表演。我已经帮你们联系好了,今晚你们可以住在他家里,等着观赏捕海豚的活动。品尝最原汁原味的海豚肉美食。” 苏雨和欧阳硕听了,忙也深深鞠躬还了礼,付了船钱,谢过那位渔民,这才随着丰秀老村长,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缓步往村子里走去,一行人边走边聊。 “苏雨哥什么时候对捕杀海豚感兴趣起来了?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查‘天堂之翼’的老巢罗刹岛吗?”甘宝莹撇撇小嘴,附在谢婉仪耳边轻轻问。 谢婉仪悄声说:“这是苏雨使的障眼法!他刚才下船前跟我说这个小村子很古怪,和‘天堂之翼’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黑泽浩二最近这几年常常来这儿小住,还有,武士他们带他上的那条渔船的船舱里,榻榻米铺着的坐垫上绣着落日海湾的图案。另外,浅草寺的澄一以为他是小野首相时,也曾经透露过,奈美良子的真实姓名叫丰秀美子,他的哥哥其实是小野首相的大学同窗丰秀光夫。而这个舍丸町村就是丰秀光夫兄妹的故乡。” “啊!丰秀光夫!前面那个村长不是也姓丰秀吗?”甘宝莹吃惊地问。 谢婉仪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甘宝莹吐吐舌头,忙闭紧了嘴巴,两人加快了脚步,跟上走在前面的苏雨和欧阳硕。 苏雨边走边笑眯眯地和老村长聊着家常:“丰秀村长,你们这个村子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那么村人的祖先究竟是从何方搬迁而来呢?” “哦,这个啊,外面的客人来了,总是对这个很感兴趣,其实我也说不清,我只记得我小时候,我爷爷说过,我们的祖先在战国时代为了躲避战乱,从大阪一带举族迁来的。因为看到这里风景秀丽,渔产丰富,就在这里定居下来。繁衍生息,世世代代以出海打鱼为生。” 欧阳硕在一旁插嘴道:“哦,是这样!家父早年在日本留学,年轻时曾经游历日本各地,他告诉过我,来过落日海湾的一个美丽渔村,想来就是这里了。他还说,在这儿遇见过一位画家,也姓丰秀,人长得玉树临风,画也画得很出色。不知道这位画家现在还住在村子里吗?” 丰秀村长停住脚步,皱了皱眉道:“画家?我们这儿祖祖辈辈都是渔民啊!没有出过什么画家啊!不过整个村子三百多人大部分都姓丰秀,落日海湾里也只有我们这一个渔村,令尊说的倒像是我们的村子。哦,对了……” 丰秀村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点点头:“对了,我们这儿曾有过一个孩子喜欢画画,他叫丰秀光夫!他父亲曾经是我们村子里最出色的捕鲨能手,可是在一次出海时,遇上大风浪再没回来。后来母亲也得肺病病死了,他和年幼的妹妹就被人收养,离开这个村子,不知去向了。有人说光夫那孩子后来上了大学,但是也得了肺病,很年轻就去世了。他妹妹在东京当了艺妓。唉!这一家人就这么从村子里消失了,可怜啊!” 苏雨和欧阳硕交换了眼神,也跟着感叹了几句,就岔开话题,又问了几句闲话。不知不觉,几人已经走进了村子里。 这个渔村,有着独特的房屋结构,每家每户几乎都是临海而建的灰色两层传统日式房屋,上层是住家,下层则是私家的船坞,停泊着自家的渔船。每一家门前则铺着一样的一色青石板路,环绕全村。每一户的院落里都摇曳着日本晚樱的茂盛枝条,淡淡的花朵给寂寥的冬季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丰秀石太郎把他们领到了一处洁净的院落前,高声喊道:“凌子!咱家来客人了!快出来一下!把这鱼炖了给客人做午饭。” 院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身着浅蓝色家常和服的女子垂着头缓缓走了出来。 “父亲,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喑哑而古怪。 丰秀石太郎看出众人的疑惑忙低声解释道:“哦,这是我的女儿凌子,老伴死得早,我只有一女,她小时候顽皮爬到后面山上玩,不小心摔下悬崖,还好命大被一棵树挂住,捡了条命!可是脸被划伤了!毁了容貌就一直没有出嫁留在家里和我生活了。” 众人听了,忙微微欠身,齐声说:“打扰了!” 凌子慢慢地抬起头来,瞥了众人一眼,她的左脸上有块手掌大小的疤痕,看得出由于没有经过好好的治疗,皮肉都长合成了一块,整个脸像被捏坏了的泥娃娃似的,看着令人心里顿生寒意。 凌子似乎知道她的容貌会吓着人,连忙又垂下头去,接过父亲手里的鱼篓,快步走进院子一角的厨房去了。 丰秀石太郎忙把苏雨等人请到院子一侧的客房前,拉开门,满脸堆笑地说:“各位请,请先到客房休息一下吧!我家有专为看捕杀鲨鱼的客人们常备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大家请先随意休息一下吧,到了午饭时间,我再来叫你们。” 众人又是深深鞠躬还礼后,才脱了鞋,鱼贯进入了房间。这是一个套间,中间是小小的客厅,两边推门后各有一个卧室。 客厅里虽然只是些老旧家具,但也打扫得颇为干净。几人围着茶几盘腿坐下,甘宝莹拿起茶几上的茶壶欲倒茶,仔细看看,赞赏地说:“没想到这个小村子还有这么漂亮的白色茶壶呢,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好轻巧啊!” “那个是鲨鱼的牙齿做的,是这一带的特产。”苏雨微微一笑。 “什么?鲨鱼的牙齿做的?”甘宝莹和谢婉仪都很诧异,又仔细端详那个茶壶。 欧阳硕点点头:“我查过了,长崎县这一带的很多渔村都有捕杀鲨鱼、海豚的习俗,但是,其中最有名气的就是这个舍丸町!他们这里以前每年都常常会有大型的捕鲨船出海去,捕猎鲨鱼和海豚。可是,从三年前开始就越来越少了,近乎绝迹了。现在别说是捕杀鲨鱼了,就算是捕杀海豚,也是专门为了表演给游客看的。村民们很多已经改捕捞沙丁鱼等其他鱼类了,不再捕杀鲨鱼了。” 甘宝莹抢着问:“是不是因为动物保护组织的反对?我听说有很多人对日本还有捕杀鲨鱼的现象很不满。” 苏雨眼光闪烁:“这可能是其中一点,但不是主要的原因。三年前,这里来了一位贵客,就是凤凰珠宝的董事黑泽浩二,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到了这儿就开始高价收购沙丁鱼,据说是运回东京做成沙丁鱼罐头。附近村子的渔民们见有人大量收购沙丁鱼,自然就开始拼命捕捞沙丁鱼。于是,又危险又辛苦的捕猎鲨鱼的工作也就渐渐没人愿意再干了!” 谢婉仪思索着说:“这可太古怪了。凤凰珠宝公司我们已经查过了,根本不做什么沙丁鱼罐头的生意,黑泽怎么会收购那么多的沙丁鱼呢?那些沙丁鱼又运去了哪里呢?” “婉仪的思路和我一样!黑泽多次来到这个小渔村绝不是偶然,他为什么要高价收购沙丁鱼?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阻止了渔民们继续出海捕杀鲨鱼。二是他获得了大量的沙丁鱼,这些鱼类富含丰富的营养成分,正好能作为那些忍者的日常食物来源。” 欧阳硕轻轻一拍茶几:“我也想到了,他们把大批的忍者藏在大海深处的某个岛屿上秘密训练,可是这些人要吃要喝,他们绝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运来大量的食物,肯定得从海边的渔村就地取材!这个舍丸町和附近的渔村自然成了他们补给食品的中转站。” “不止这个。欧阳,你仔细想想,为什么黑泽他们想阻止渔民们出海捕鲨呢?” 欧阳硕微微皱眉,半晌说:“会不会蜂鸟跟你说的那个罗刹岛正好在渔民们捕猎鲨鱼的航海路线上?” 苏雨点头道:“有可能,罗刹岛应该就在离此不远的海域内。武士他们虽然在渔船上对我故弄玄虚,告诉我去罗刹岛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但我后来看了水狐狸上的电脑系统显示的行驶路线,却发现了疑点,他们其实是开着水狐狸在长崎县这一带海域兜圈子。我一逃出水狐狸就看见了大群的沙丁鱼,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沙丁鱼喜欢吃海岸边的浮游生物,所以它们常常成群结队地向近海游去。仅凭这两点,就可以断定‘天堂之翼’总部所在的罗刹岛就在长崎县境内的海域之中。还有一个情况非常奇怪,刚才我在来这儿的渔船上询问了几个渔民,他们都说从未听说过有罗刹岛这样一个地方。还有件更奇怪的事,捕鲨船出海时往往要经过落日海湾,从这里拐过前面一个叫不归崖的山崖,才能驶向浩瀚无边的大海,这是一条捷径。可是,自从两年前连续几艘出海捕鲨船在拐过不归崖神秘失踪后,附近的渔民们再也没有人敢冒险走这里了,即使他们要捕鱼,也会从别的地方绕很远的路,再也没人从落日海湾这里走了。” “也就是说,现在从落日海湾出发,敢拐过不归崖去大海上捕鱼的只有这个舍丸町的村民了?”甘宝莹插嘴道。 “对!换句话说,舍丸町的渔船受到海神娘娘的庇护,不会翻船,不会失踪,但是其他村的渔船如果走这条线路出海,必然会船毁人亡!这是这一带的渔民们都知道都会遵守的一个规则!” 甘宝莹追问道:“海神娘娘?什么海神娘娘?” 苏雨拿眼神向屋角一扫,轻轻说:“应该就是她!” 众人忙掉头望去,果然,在客厅一角供着一个小小的神龛,虽然油漆都脱落了,但是擦拭得很干净,龛前还插着一炷香,燃着袅袅的余烟,可见每天都有人殷勤上香。 众人忙起身走过去,对着神龛细细观看那上面供着的佛像,其他人还未开口,谢婉仪已经看出了端倪。她惊诧地一指佛像道:“这个女子不是……不是在香港的那场慈善拍卖会上被凤凰珠宝公司拍走的那幅《东瀛仕女图》上其中的一位画中人吗?” 苏雨凝视着那个佛像,摸着下巴,轻轻说:“没错,就是她!在那幅被拍走的画卷上,她就是三个穿着宫廷服饰的女子中坐在正中间的那个,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到她的样子了。” “你们这么一说,仔细看看,还真得很像她!不过,苏雨,你怎么说是第三次看见她?除了在香港的拍卖会上,你还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子?” “第二次是在浅草寺,我化妆成小野首相时,在澄一的禅房里,墙上也挂着那幅画,画中也有这个女子。但是,据澄一说,这幅《东瀛仕女图》并非什么日本古代画匠所画,而是小野首相的那位大学同窗,早夭的画家丰秀光夫画的。” “丰秀光夫画的?”欧阳硕、谢婉仪和甘宝莹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一幅丰秀光夫的画作为什么会被罗永俊收藏?而且,‘天堂之翼’的人不惜派遣蜂鸟这样的绝顶杀手前往上海,潜伏在罗永俊身边长达半年,甚至武士这个‘天堂之翼’的重要人物也前去上海协助蜂鸟。还记得那个夏玫瑰看到的和化妆成白兰的蜂鸟见面的跛腿男子吗?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武士。他们精心策划了紫丁香公寓谜案,就是为了致罗永俊于死地,并且借罗子欣的手夺回那幅《东瀛仕女图》。至于罗永俊的千万家产,我想还不至于能吸引‘天堂之翼’的眼球,更不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从那两艘造价不菲的水狐狸就能看出,这个庞大的犯罪集团的主人拥有巨额财富,并不是普通的贪图蝇头小利的罪犯,不,他们的野心一定是非常惊人的,而这幅《东瀛仕女图》又与他们的野心有着密切的关系。比较合理的猜想是,这个罗永俊原本就是‘天堂之翼’的成员,他为了脱离组织,或者为了其他一些未知的目的,带着这幅对‘天堂之翼’非常重要的画,逃离了香港,躲在上海并且严密防备。可是他究竟逃不脱‘天堂之翼’的追踪,最终死于非命,并且现在这幅画也再次回到了天堂之翼首领丰秀美子的手中。” “你刚才不是说那幅《东瀛仕女图》挂在澄一的禅房里吗?怎么又说它已经回到‘天堂之翼’首领的手中呢?”甘宝莹追问道。 苏雨和他们简要地说了说澄一如何用手掌覆在那幅画上开启禅房暗道的经过。 谢婉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们进入听风轩的禅房时,不见你和澄一的影子,那些忍者又全部服毒自杀了,没有一个活口。没过多久,你身上携带的卫星追踪设备又失灵了。我们万万没想到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竟然是暗道的控制开关,而澄一的手掌就是打开暗道的密钥。” 欧阳硕一拍脑袋:“不对!苏雨,你知道我的眼力虽然比你差一点,可是如果那幅《东瀛仕女图》真的挂在禅房的墙上,我不会没注意到的,那里挂着的明明是一幅《春江月夜图》,根本不是什么《东瀛仕女图》。” “这就对了!也正如我猜测的那样,澄一禅房里挂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东瀛仕女图》,而是一幅由电脑高科技制作成的幻画,这种画的画面会变化,每当那扇暗门被开启一次,画面也就随着变化一次。我和澄一进入暗道后,那幅画也就变成了《春江月夜图》。真的画被从香港带回后应该已经送到了它原本的主人——‘天堂之翼’的首领——那位公主手中。只是,那个在香港会展中心拍走画的日本人,在日本的这些天我们一直没见到过,他既不是凤凰珠宝公司的人,也不是奈良茶舍里的人,甚至也不在武士带着的那些船员随从里,不然,我一定能认出来。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是个我认识的人,可是又实在想不起他是谁。” 谢婉仪默默点点头:“苏雨,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有这种感觉。可是,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 甘宝莹扑哧一笑,打趣他们俩道:“你们俩还没结婚,就夫唱妇随了!真是天生一对,拆也拆不开的!那个武士,还有蜂鸟百合子真该死,居然还想绑架走苏雨哥,要不是苏雨哥才智过人,逃了出来,你们这对佳偶被生生拆散了,多气人!” 苏雨听她提起百合子,不知为什么,在水狐狸的船舱里,百合子帮他盖上毛毯的一幕闪过心间,悲悯之情暗暗涌起……他收敛心思,循着原本的思路继续对着神龛里的佛像分析道:“这个海神娘娘既然和丰秀光夫画里的人物长相一致,可见这个女子和丰秀光夫兄妹有很深的渊源。她可能不仅仅是个神,还是实际存在过的一个人,民间的一些神往往是历史上的真人演化而来的。丰秀美子一介女子之力,居然能组织起‘天堂之翼’这么庞大的犯罪集团,网罗那么多高手为她卖命,能策划出一件又一件惊人的大案,甚至到绑架首相,很可能与这个被称为‘海神娘娘’的女子有隐秘的联系。” 欧阳硕苦着脸道:“不是一个女子,那幅《东瀛仕女图》上有三个女子。日本古代的贵族女子,现代渔村里的诡异兄妹,一个跨国的庞大犯罪组织,一群杀人如麻的忍者,一个不知在何处的罗刹岛!苏雨,这回咱们可是又在解一个斯芬克斯之谜啊!” “只要是谜,就会有人解得开!只要我们在舍丸町找到解开这个谜团的那根线头,轻轻一扯,一切终将大白于天下!”苏雨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第一节 房间的门,突然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条缝隙,凌子那丑陋骇人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她小心翼翼地端进来一张摆满菜饭的矮桌,恭敬地说:“各位客人,午饭已经备好,父亲让我给你们送来。” 谢婉仪和甘宝莹忙过去接过矮桌在榻榻米上放好。 苏雨也走过去,微微欠身道:“那么非常感谢您了!” 凌子深深垂下头,低低地说:“我父亲临时有事出去了,他让我转告各位,今晚就会有一条渔船归来,他们会把捉住的海豚放在落日海湾中,进行一次猎杀表演,住在附近村子里的一些外国游客也会赶过来观看。如果你们想有最佳的观赏角度,就请在天黑之后,登上不归崖,那里看得非常清楚。因为你们不认识路,他让我给各位客人带路。” 苏雨略一思索,还礼道:“好的,非常感谢凌子小姐!我们真的很想观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象。” 凌子答应着正要转身离去,苏雨又唤住她问道:“凌子小姐,我想问一下,你们这客厅里供奉的是不是海神娘娘?她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女神呢?” 凌子抬起头,望了望屋角的神龛,又马上垂下眼帘,似乎在害怕什么,声音有些颤抖地答道:“这就是海神娘娘,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她。听老辈人说,她是古代的一位公主,后来因为敌人攻进了她居住的城池,她被迫带着幼子逃走,一直逃到大海边,也就是我们舍丸町这儿。敌人的追兵也跟到了这儿,她不肯受辱被俘,就从不归崖上纵身跳下。她的这种气节令追到她的敌军首领都很佩服,于是下令厚葬她,赦免了所有跟随公主逃到这儿来的随从们,并准许他们在落日海湾里安家居住,以守护公主的陵墓。从那以后,这儿就改名叫舍丸町的,据说是为了纪念公主和她的丈夫。” “也就是说,舍丸町的村民们实际上是这位落难公主的随从和宫女们的后裔。”苏雨缓缓地说。 凌子点了点头,小声说:“是的,大家都说公主死后变成了海神娘娘,保佑着我们这个村子,所以家家户户都要供奉她的神像!” “那么,为什么我们坐的那艘渔船上的渔民说,这位海神娘娘只保佑你们舍丸町的渔民,其他的渔民如果经过不归崖出海就会遇到海难呢?” 凌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这是海神娘娘庙里的那个老和尚性德说的。原本,这一带所有的渔村都从这里出海打鱼,也没什么事。两年前,东京的黑泽先生来到我们村,捐资重建了那个快要倒塌的海神娘娘庙。庙修得很漂亮,还请来了一位性德大师来当庙祝,大家也就开始纷纷到庙里上香。有一天,性德大师突然说,海神娘娘托梦给他,说不愿意她的孩子老是被外人打扰,所以,只有我们舍丸町的渔船可以绕过不归崖出海去,其他渔村的船都必须走别的路出海,不然就会遇上海难。起初大家都不相信,还是照旧走不归崖,可是诅咒真的灵验了,好几只渔船都出了事,船上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这样大家才不敢不信,除了咱们村的渔船,再也没有人敢从那儿走了。” 欧阳硕在旁插嘴道:“海神娘娘庙?在哪儿呢?我们刚才走进村子怎么没看见。” 凌子微微鞠躬道:“在不归崖上!每当有渔船要出海前或者归来后都要去那儿祭拜海神娘娘的。晚上我领你们上不归崖观看捕杀海豚的时候,会经过那个庙的。” 欧阳硕还想再问,苏雨朝他使了个眼色,鞠躬道:“谢谢您了,凌子小姐,吃完午饭,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到了黄昏时候请凌子小姐来叫我们。” 凌子退出房间后,欧阳硕和苏雨同时会心一笑,异口同声地说:“海神娘娘庙!” 正在摆放碗碟的甘宝莹诧异地问:“海神娘娘庙有什么古怪吗?” 欧阳硕走过去,点点她的额头:“当然,两年前那个老和尚说了海神娘娘的诅咒,结果就灵验了,难不成世上真的有这位古代公主的鬼魂?肯定不是,肯定是人搞的鬼!出海的渔船一定是遭了天堂之翼的毒手了。那个黑泽为什么偏偏出资重修海神娘娘庙?也就是为了借海神娘娘来恐吓渔民们。这更说明了苏雨的判断没错,那个神秘的罗刹岛就在落日海湾附近的海域里。几乎可以肯定那个海神娘娘庙就是‘天堂之翼’设在这里的联络点。” 甘宝莹兴奋地喊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海神娘娘庙,把老和尚抓起来审一下不就清楚罗刹岛在哪儿了。” 谢婉仪摇摇头:“当然不行,没有任何证据日本警方都无法抓人,何况我们?不然就不需要我们几个先来暗暗查访了,松下警视长直接带人来一一审问舍丸町的村民就行了。我们现在要沉住气,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苏雨微微一笑:“说得对,大家赶紧吃饭,吃完饭抓紧休息!晚上我们就借观看表演的机会,探一探这个海神娘娘庙!不管是真神还是假鬼,我们都要揭开她的面纱,看个究竟!” 第二节 夕阳缓缓地沉入遥远的海天之际,席卷而来的夜色令大海平添了几分诡异。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里时隐时现,狭长的落日海湾宛如一颗泪珠闪着清冷的微光。 远远望去,突兀的不归崖形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盘踞在落日海湾的尽头,令每一个路过此地的人都心生敬畏,就如同它那不祥的名字一样,不知有多少渔民离开这里出海后便再无归期。 今夜,数十支火把隐隐闪现在不归崖上。兴致勃勃赶来观看表演的人们沿着崖壁间凿出的崎岖山道,小心翼翼地往崖顶攀去。这种在日本其他地方几近绝迹的充满原始色彩的杀戮表演吸引了很多好奇的外国游客,他们甚至专程从东京等大城市远道跑来,只为一睹为快! 苏雨、欧阳硕、谢婉仪、甘宝莹此时也夹杂在这个向上攀登的队伍里,他们紧紧跟在手举火把的丰秀凌子身后,边走边用汉语细声交谈着。 “欧阳,这些日本人真怪,那么可爱的海豚偏偏要猎杀?” “这是一种古老的宗教仪式,据说这样是为了祭祀海神,保佑渔民们出海平安。虽然日本政府不赞同,但是民间的风俗也不好运用强硬的手段来干涉。” “那为什么这些人非要爬到崖顶来看猎杀的场面呢?” “小姐,你可爱的小脑袋瓜要多动动,不归崖是整个落日海湾的最高点,一会儿渔民们要把海豚赶进落日海湾里进行猎杀。站在崖顶视线最好,看得最清楚。” “就你聪明,我也知道,还有个原因,就是那个海神娘娘庙就在不归崖上,游客们爬上来也可以顺便参观寺庙。” “果然聪明,不愧是我欧阳硕的心上人。哈哈——” 相比较欧阳硕和甘宝莹的甜蜜斗嘴,牵手走在后面的苏雨和谢婉仪完全是另一种沉静的风格。谢婉仪侧着脸在苏雨耳边轻轻说:“苏雨,希望这次在舍丸町能查到关于罗刹岛的线索,一举歼灭‘天堂之翼’这个邪恶组织,我们就能快点回到香港去了。都来日本快一个月了,我真的好想爸爸。以前每次过新年,都是我陪着爸爸,唯独今年没有。” “婉仪,别难过,这个案子完结了,我陪你回香港好好陪陪伯父。对了,你昨天跟他通电话,他不是说今天要飞往韩国办点事情吗?现在应该已经到韩国首尔了。” “是啊!我正担心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了呢!一会儿我们调查完海神娘娘庙回到村长家里,我再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怎么样。” 两人正说话间,最前面走着的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哇地叫了一声,用英语喊道:“那儿有座庙,海神娘娘!住着美丽海妖的庙!” 海风凛冽的悬崖边,果然矗立着一座纯粹日式风格的小寺庙,庙门前立着高大的石牌坊,石阶边静默的石兽雕得活灵活现,半敞开的黑漆大门上悬挂着一排橄榄型灯笼。如此险峻的山崖上能修建起这样一座寺庙的确称得上巧夺天工。 众游人纷纷赞叹着,加快脚步登上崖顶,兴冲冲地想赶在捕杀表演开始前参观一下这座精致的寺庙。 苏雨的目光紧紧盯在那个站在庙门前双手合十而立的老和尚身上——这个穿着白色僧衣,骨瘦如柴的老者应该就是那个代表海神娘娘发出神秘诅咒的性德和尚。 性德一边微笑着向走进寺庙的游客们施礼,一边喃喃低语着:“老衲欢迎各位施主的到来,希望各位能为海神娘娘的金身添一点香油钱,相信娘娘一定会保佑各位以后在大海上航行时一帆风顺!” 谢婉仪和甘宝莹毕竟是女孩,玩心顿起,也兴致勃勃地随着游客们走进了这座悬崖上的寺庙。 苏雨和欧阳硕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众人后面,暗暗观察着这个老和尚的一举一动。 凌子早已经放下火把,随着众人走进神庙,径直走到主殿前虔诚地叩拜着。 性德和尚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两对穿着时髦,气质不凡的男女。他缓缓步下台阶,走到苏雨的面前,深深施礼道:“几位施主想必是从中国而来?” 苏雨忙还礼,淡淡一笑:“大师怎么知道我们是中国人?” “哦,刚才村长过来拜海神娘娘,提起他家里住了几位香港客人,特意来看猎杀海豚的表演。一般来看这种表演的东方面孔很少,多半是欧美客人,所以,我一见几位就猜出你们是中国人。” “大师猜得很准,我们是从香港过来玩的,听朋友介绍这里的猎杀海豚表演很有特色,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性德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各位今晚好好观赏吧,这可能是最后一场猎杀表演了。由于很多动物保护组织的人反对,政府可能会出面禁止这种表演呢。而且受到最近有海啸的流言影响,以后舍丸町也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游客来了。老僧失陪了,还要去准备表演结束后村民们祭拜所用的东西。”说着,又行了礼,转身离去。 欧阳硕盯着他的背影小声说:“这老和尚会功夫啊!你看他的手指关节处都是鼓起的,有的甚至变形了,那是长期练习击打沙包或者其他硬物所致。还有他走路时在地面上留下的脚印比我们平常人浅得多,看来腿上也有功夫。” 苏雨微笑道:“欧阳博士现在厉害啊!有点福尔摩斯的意思了!” 欧阳硕轻轻给了他一下:“损我?苏大侦探,我能看出来的你早就看出来了!” “嗯,这个老和尚练的应该是空手道,并不是忍术。这个小渔村可不简单,还有那个石太郎村长,你看出他也是个练家子了吗?” 欧阳硕一惊:“怎么?这个我可没注意,怎么说?” “石太郎的手掌白皙洁净,没有一个老茧和疤痕,作为一个老渔民,你觉得可能吗?所以他并不以打鱼为生。可是他的双手虎口处却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可见他经常用手握着某样器物,再联想一下他家院子里那棵晚樱树上的那些砍痕,我可以断定他练习的是剑术。” “没错,你小子眼睛可真尖!不得了,这个小渔村难道个个都是高手。那个傻凌子,她不会,不会也是?”欧阳硕说着,抬眼望向庙里,已经不见了凌子的身影。 苏雨眉头轻轻拧起,低低说:“我仔细观察过凌子的手,她绝对没有练剑术或空手道,而且她还有双善良的眼睛。” 欧阳硕疑惑地问:“你怎么能断定她就是个善良的女子呢?” 苏雨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摇摇头:“欧阳,再让我想想,这个小村子叫人想不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需要好好地想想。” 这时,甘宝莹从庙门里兴冲冲地跑出来,一拉欧阳硕:“苏雨、欧阳,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快来看!这位海神娘娘的神像真的好特别,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有生气的神像!” 两人忙随着甘宝莹跨过高高的门槛,快步走进寺庙,径直来到主殿前。香烟缭绕之中,供桌后立着一座高达两米,全身金光闪闪,穿着日本古代宫廷女子服饰的神像。 这的确是一座不寻常的神像!她的眉眼间并不像其他神像那样充满着高高在上的超然和冷静,而似乎是在深深凝望着什么,嘴角微微含笑,宛如一位狡黠而俏皮的人间少女。最奇特的是神像的姿势,她既不是坐姿,也不是标准的站姿,而是衣袂摆动,飘飘欲飞! 苏雨、欧阳硕细细地端详着神像。 “这张脸雕得和《东瀛仕女图》中的那个女子真的有七八分相似!”早就在主殿里转悠的谢婉仪走过来看着石像轻轻感叹道。 欧阳硕摸摸下巴:“海神娘娘究竟是真人还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呢?她究竟和‘天堂之翼’有何关联呢?” 苏雨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走上前去,举起双手做了个类似相机取景框似的手势,对准了神像的头部,眼光灼灼地说:“你们仔细看,去掉衣服,去掉发饰,这张脸像谁?像不像一个我们都见过的女人?” 谢婉仪、欧阳硕、甘宝莹都愣住了,思忖了半晌,还是欧阳硕先咧嘴一笑:“是她——那位公主!” 甘宝莹和谢婉仪也醒悟过来,望着苏雨,压低声音一起说:“奈良美子!” 苏雨默默地点点头,扭过头深深地凝视着那座栩栩如生的神像,轻轻低语道:“往往会有这种现象——一个家族过去了很多代,会有一个后代和遥远的祖先长相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奈良美子和这位海神娘娘应该就是这样的例子。她们肯定属于同一个家族,这位落难公主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她留下了后代在这里。欧阳,运用一下你电脑里储存的日本历史人物大全,不难找出这位公主的真实身份,也会给我们的调查指明方向。” 欧阳硕爽快地答应着:“没问题,交给我了!今晚回去就可以搞定!” 甘宝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嘀咕了一句:“我们家欧阳,真是越看越帅!” 苏雨和谢婉仪都忍不住哑然失笑,欧阳硕也颇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心里甜滋滋的。 苏雨很快收敛笑容,悄声说:“大家四处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细微处往往能看出大问题。‘天堂之翼’两年前费尽心思在这儿建一座海神娘娘庙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先祖!” “好!”几人答应着就四下散开,在整间寺院里到处转悠起来。这座海神娘娘庙规模虽不大,但五脏俱全。除了一间主殿,院落的两侧还各有一间侧殿,左侧的神殿里供奉着一位年轻的日本武士神像,右侧的神殿里则不设神像,只摆着一个木架,上面摆满了渔民们的许愿牌,有供奉自家先人的,有为夭亡的孩子祈福的,甚至还有男女之间情爱表白之类的。从一些木牌的陈旧程度就能看出那已是有年头的物件了。 甘宝莹和谢婉仪从侧殿转了一圈出来,看见苏雨正在院子里的一棵树枝繁茂的日本晚樱下对着满树悬挂着的红色许愿袋沉思。 “苏雨哥,你看出点什么猫腻了吗?” “你们俩呢?看出了点什么?” 谢婉仪略一沉吟,缓缓开口:“侧殿里供奉的应该是海神娘娘的儿子,也就是凌子所说的,那个被落难公主抱着跳进了落日海湾里的小王子。神牌上写着望海将军,想来是他死后得到的封号。” 甘宝莹插嘴道:“我也这么想,还有,我有个重大发现:这位王子的名字叫舍丸,神像脚部那个位置刻着一行小字,丰秀舍丸将军像,丰秀既然是他的姓氏,那么舍丸当然就是他的名字了!” 苏雨微笑着点头道:“你们两个一个是辣手警花,一个是美女神探,现在都很厉害了!不过,我需要更正一点——这位望海将军舍丸不是海神娘娘的儿子,而应该是她的丈夫!” “怎么说?”谢婉仪和甘宝莹异口同声地问。 “其实,那个和母亲一起跳入了落日海湾的婴儿就在主殿海神娘娘神像的怀抱中,只不过雕塑者在雕刻时有意把他雕成了一只飞鸟的形状,刻在母亲的胸口,预示着他已经化为飞鸟,自由飞翔于大海之上。又或者干脆就是暗示着这个婴儿当时并没有死,而是被赦免留在了舍丸町村生活,不然,现在村子里那么多姓丰秀的后人又是从何而来呢?” “对啊,推理真是精妙!我们怎么没想到?”谢婉仪和甘宝莹差点要欢呼出来。 苏雨望了望身边走过的游客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继续低声说:“所以,侧殿里的神像还会是谁呢?自然应该是海神娘娘的丈夫,一位被仇敌打败或者干脆就被杀死了的古代将军!他的名字叫做舍丸,但也有可能这不是他的正式的名字,因为舍丸更像是一个乳名。因为他死去时,还是他的敌人另一位君主当政,所以,人们不大可能为他公开建立神庙,所以他的神像就只能这么隐秘地立在妻子的神庙中,甚至不能标上自己真正的名字。你们觉得这么说,说得通吗?” 甘宝莹竖起大拇指笑着悄声说:“雨哥,你太棒了!欧阳还是比你稍逊一筹!” 谢婉仪扑哧一笑,也赞道:“很有道理!丰秀舍丸!这个人说不定是日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呢!” “苏雨,那边侧殿里的许愿牌上有古怪!”欧阳硕面带疑惑地从侧殿里走过来,悄声说。 “什么古怪?”甘宝莹抢着问。 “那些许愿牌我都一一看了,大部分是舍丸町的村民们写给故去亲人的祝愿和祈福之语。可是奇怪的是木架上最后一排摆着的十几个木牌全是新的,而且从上面写着的名字和年龄来看,全部都是些青壮年男子。难道舍丸町最近有一批青壮年男子突然去世了?还有,在木架的最下面一排,我居然看到一个写给丰秀光夫的许愿牌,上面写着‘父亲,希望你在天堂里永远自由飞翔!’署名是‘不孝之子’。难道这个丰秀光夫就是丰秀美子的哥哥,那个早夭的画家,难道他还有个儿子留在人世?” 谢婉仪和甘宝莹听着,都不由自主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苏雨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欧阳,这几个木牌我也看到了,我的想法和你完全一致——这里面有很大的玄机。这座小渔村,这座小小的庙宇,这些古代公主的后裔们,神秘莫测的奈良美子,一幅值得绝顶高手费尽心机争夺的画作,一个古老家族的秘密,这些串起来……”他顿了顿,递给欧阳硕一个叠起来的小小布袋,缓缓说,“再加上它,是我刚从这棵日本晚樱上挂着的许愿袋中摘下来的,就是一条完整的线索链。” 欧阳硕忙展开那个小布袋,甘宝莹和谢婉仪也凑了过来,大红色的袋面上绣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他小心地掏出袋里装着的小纸条,轻轻念道:“百合子,我永远爱你!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澄一。” “天啊!这是那个浅草寺的假和尚澄一写给蜂鸟百合子的!”甘宝莹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袋子还很新,是最近才挂上去的。澄一最近一个月内来过舍丸町,他还在海神娘娘庙里为自己的爱情祈福,证明他也深信海神娘娘的神力。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也是舍丸町的渔民出身,或者曾经在此地居住过很长时间,又或者他是被收养后在此被人抚养长大。”谢婉仪盯着布袋缓缓分析道。 欧阳硕和苏雨互望了一眼,都有种强烈的预感——“天堂之翼”的诡异气息就飘荡在他们周围,甚至近在咫尺! 生死的博弈,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今晚!或许就在下一刻! 第三节 “月亮终于从乌云里钻出来了!”苏雨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喃喃自语。此时,夜色渐浓,一弯残月悬在山崖上,犹如弯刀出鞘,闪着冷冷的寒光。 “当当当——”神庙主殿里的大钟突然响了起来。 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海湾上空回荡着,犹如海神发出的一声声粗重的叹息! 寺院里的游客们兴奋地拿出摄像机、照相机,纷纷往庙外走去,朝着不归崖崖顶聚集。 “猎杀海豚的表演要开始了!”欧阳硕低低地说。苏雨等人也急忙随着人群走出海神娘娘庙,来到崖顶的栏杆边。凄冷的海风,带着淡淡的腥味迎面扑来,吹得人们都缩起了脖子,裹紧了衣服。 落日海湾形似漏斗,除了通往舍丸町村的浅滩,两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个狭窄的出口通向浩瀚的大海。此时,浅滩一侧竖起了高高的栅栏,栅栏都用铁丝相连,坚固结实。海湾另一头的出口两边聚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渔船。每支船上都挂着数盏白色灯笼。船头处站着些渔民打扮的年轻人,手拿一种金属棒,在水面上用力地敲打着,敲一会儿他们还会停下发出古怪的呼喊声,那喊声在空寂的海面上传得很远很远。过了一会儿,遥远的海面上又传回了同样古怪的喊声,能看得见一些影影绰绰的船影在浮动。 “他们在干什么呀?”挤在人群中的甘宝莹悄悄问谢婉仪。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这喊声听着真的很瘆人!” 谢婉仪紧紧抓住栏杆,脸色微微发白。 “那是他们在敲打水面,用噪音恐吓那些可怜的海豚,把它们赶进海湾里去,然后就是惨不忍睹的残酷谋杀!”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在一旁答道。 甘宝莹和谢婉仪扭头一看,说话的是身边的一位相貌奇特的壮实老者。一头乱蓬蓬的灰白头发和满脸的络腮胡子,穿着皱巴巴的旧大衣,围着旧花格围巾,背着个土得掉渣的破帆布包,活脱脱就是刚从书斋走出来的穷酸学究样。 “老先生,您说他们是在驱赶海豚?可是我没看见海豚呀?”甘宝莹睁大眼睛问。 老者用手一指海面:“它们往往是几百头一起活动,很害怕噪音,只要一听到噪音就会拼命往前游去。而且都跟着领头的那只海豚,毫不犹豫地钻进人类设好的陷阱中去。你们看,它们来了!” 果然,飘散着雾气的海面上,波涛微微地翻滚起来,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银灰色身影在水面上隐隐浮现。惨淡的月光下,乍看到这样的场面着实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海豚来了!”一个游客叫着,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愚昧!残忍!日本人的耻辱!”老者声音激动地挥动着手臂,狠狠地说。 谢婉仪悄声问道:“老先生,我刚刚听说这可能是最后一场猎杀海豚的表演了,长崎县政府马上会出面干预的。您不是前来观看的游客吗?” 老者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政府部门早就该出面干涉了!这最后一场也不会有了!我不是来观赏猎杀的游客,我是东京大学的退休教授,叫加藤久久木。我来这儿是研究日本古代宗教和寺庙的,听说这儿有一座建在悬崖上的海神娘娘庙,就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恰好碰上这么一场屠杀。” 他们交谈间,苏雨和欧阳硕已经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谢婉仪忙帮他们和瘦高老者做了介绍。听说老者是竭力反对屠杀海豚的学者,两人不由得心生敬佩,三人握了握手,互相寒暄了几句,加藤久久木的豪爽健谈很快就消除了初次见面的陌生感。 “你们看,海豚都被赶进海湾了!”趴在栏杆边向下俯瞰的甘宝莹紧张地喊道。 众人也都俯身向落日海湾中望去,数百头海豚先后游进了海湾,后面追赶的渔船和刚才一直守候在海湾入口处的渔船迅速围拢上来,把入口处紧紧地封住了,每一艘渔船前都竖起带着尖刺的栅栏,和本来就竖立在海湾沙滩处的栅栏合为一体,完全把可怜的海豚群圈在了海湾中。 “天啊!他们要动手了!”加藤久久木声音颤抖地说。崖顶上的众人此时也爆发出一片惊叫声。 欧阳硕捏紧了拳头轻声说:“这帮渔民真是太残忍了!以前听说过这种事不是很相信,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要不是现在不方便暴露我们的身份,我真想冲下去阻止这帮渔民。苏雨,你说怎么办?” 苏雨凝望着海湾中不断跃出水面的海豚,眉头紧紧拧成了结,低声说:“欧阳,我刚才已经用电话通知了长崎县的动物保护组织,他们会想到合适的办法处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落日海湾有些不同寻常?一般的海湾由于岸线的遮挡,使潮汐和波浪的力量减弱,湾内的海面都会比较平静。但是这个海湾里的水流却非常非常湍急,冲击到崖壁上的浪头又大又猛烈。你看那些被驱赶进来的海豚们,都在不停地跳跃,似乎竭力在挣扎,不想被卷进水流的巨大漩涡中去。” 欧阳硕忙俯身仔细看看,惊诧道:“是啊!果真是这样,很反常!苏雨,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苏雨轻轻咬了咬嘴唇,说:“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个海湾的下面有一道深深的海沟,而且这道海沟的断裂层中近期还有着强烈的地质活动,那么,由于深达几千米的海底有不断小股喷薄而出的岩浆,那种冲击力,会影响到海面,形成漩涡和激流。虽然人的肉眼不一定看得很明显,但是动物的感知力比人类灵敏许多倍,所以海豚们都能感知得到。” 欧阳硕思忖着:“日本海本来就处于海底地质活动频繁的地区,而且去年还发生过那样大规模的海啸。照你这么说,难道这个落日海湾的下面也会有海底地震正在酝酿吗?” 苏雨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谢婉仪和甘宝莹已经同时发出惊恐的叫声。刚才还兴致勃勃地摆弄照相机的游客们也都变得呆若木鸡,有的连声说着:“太残忍,太残忍了!” 原来,这时海湾外守着的渔船上的渔民们开始动手了,他们完全不用现代武器,还使用着古老的鱼叉——高高举起,用力掷出,一柄柄鱼叉闪着寒光飞向海湾中徒劳挣扎的海豚。鱼叉所到之处,溅起一片血光,受伤的海豚极力翻滚着,月光下,本来还是黑沉沉的水面迅速染上了一层暗暗的红色。这种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猎杀表演正在展示人类残忍天性的生动一幕。 “暴行!暴行!我一定要制止这种暴行!”加藤久久木握紧了拳头,大声喊道,随即转身分开人群,飞快地顺着狭窄的山道往下跑去。 苏雨忙疾步跟着加藤往崖下跑去,一边扭头招呼其他三人:“走!我们跟着加藤教授,以防意外!” 谢婉仪、甘宝莹、欧阳硕急忙跟上。 加藤的行动竟然异常迅速,等苏雨等人一口气跑到山崖下时,加藤已经赤脚走下了落日海湾的浅滩,踩进海水里,开始用双手使劲扳动那些结实的栅栏门,试图放出那些被围困着的海豚们。 “加藤教授!那些栅栏上都有铁刺,小心受伤!”苏雨高喊一声,也跟着走下水去,一把抓住了加藤久久木的手,那双手已经被尖利的铁刺刺得血迹斑斑。 “苏雨君,你不要管我!作为一个有良心的日本人,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坐视不理!”加藤久久木极力挣脱着。 “教授!您别激动!长崎县动物保护组织的人马上会赶到的!” 苏雨坚定的眼神令情绪激动的加藤久久木慢慢安静了下来。随后赶来的谢婉仪、甘宝莹和欧阳硕也一起帮忙,把教授拉回了浅滩。这里的一阵骚动自然引起了那边渔船上人们的注意,一时间猎杀的渔民都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鱼叉。就在此时,苍茫的海面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马达声,几艘挂着长崎县动物保护协会标志的快艇疾驰而来。 海湾出口处,最大的一艘渔船的船舱里缓缓走出一位老人,几个年轻渔民簇拥着他,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挺立身躯,威严地凝视着浅滩上站立的苏雨、加藤等人。闪烁的灯光下,虽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苏雨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寒意自脚底升起。苏雨凝望着那个老人的身影轻声说:“是村长丰秀石太郎!我们应该想到就是他在操纵这场屠杀仪式。欧阳,我想我们待会儿回到村子里可能会遇到麻烦了!” 欧阳硕撇撇嘴:“他们总不会像对待这些海豚一样对待我们吧?” 苏雨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说话。 经过一阵短暂的交涉,长崎县动物保护组织的工作人员显然劝服了舍丸町的村民们,拦着海湾出口的栅栏被缓缓打开,两旁的渔船也纷纷让出了一条出路。幸存的海豚们如一群欢快的孩子似的,跳跃着,一条接一条游出了这个危险的海湾,很快就消失在飘散着厚重浓雾的海面上。 加藤久久木长长舒了口气,朝着苏雨深深鞠了一躬。 “好了,总算是圆满解决了!海豚们也得救了!谢谢你,苏雨君。一定是你通知了长崎县动物保护协会。” “加藤教授,您这么热爱海洋,关心动物,应该是我们向您致敬!您的手还需要再包扎一下,我们送您回住处去吧!” 苏雨微微一笑,几个人正要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突然,远远的,丰秀凌子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跑到近前,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中国客人们!你们千万不要再回村子了!” “为什么?凌子,怎么了?”众人一惊。 凌子扑过来,紧紧握住苏雨的手,小声说:“苏雨君,村子里现在都知道是你们通知了动物保护组织,放跑了海豚,男人们都在商量着要抓住你们呢。今晚的捕杀海豚本来是为了献祭给海神娘娘,据说今天就是她投海自尽的日子。可是,被你们这么一闹,献祭也搞不成,触怒了海神娘娘,大家都恨透你们了!你们今晚就找个地方躲一夜,明天一早等别的村子的渔船过来,你们再设法离开吧!” 苏雨握着她的手,缓缓说:“谢谢你,凌子小姐!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先回村子里去吧!” 凌子紧张地望了一眼海湾上那些依旧停泊着的渔船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加藤久久木满怀歉意地望着苏雨道:“苏雨君、欧阳君,都是我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非常抱歉!我这次来租了条汽船,就停在村子前面的棕榈树林边,既然村子里你们回不去,不如今晚你们就去我的汽船里将就一晚吧!明天我再送你们去长崎县,转道回东京去!” 苏雨略一沉吟,点头道:“好的,就这么办,暂时不要和舍丸町的村民们直接冲突。婉仪、宝莹、欧阳,我们跟着加藤教授一起走,等到了汽船上再联络松下警视长,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 几人答应着,借着月光和渔船上隐隐约约的灯火,跟着加藤久久木,沿着海湾的浅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面的棕榈树林走去。 众人正默默地走着,突然,走在最后面的谢婉仪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了微微震动的手机,扫了几眼,她声音颤抖地叫道:“苏雨,你快来看!我爸爸,我爸爸他……” 前面众人都惊诧地回过头来,苏雨三步并成两步,抢到谢婉仪身边,扶住她,问道:“怎么了?婉仪!” 脸色苍白的谢婉仪缓缓地把手中的手机递给他,嘴唇轻轻抖动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甘宝莹、欧阳硕、加藤久久木都急忙围了过来,焦急地盯住那个手机。 苏雨忙接过手机,触碰了一下屏幕,收件箱里的一条短信立刻跳了出来。 他轻轻念道:“苏雨君,我们在东京一别,我很欣赏你的才智,本打算和你成为朋友而非敌手。可是,你非一心和我们‘天堂之翼’作对!你假扮小野首相,破坏了我们的大计。为了惩罚你,我特意请了谢婉仪小姐的父亲到我们罗刹岛做客。既然你是神探,那我们就来玩一个小小的智力游戏。如果在明天日落之前,你能找到罗刹岛,见到我,那么,谢西风先生也可以安然无恙地见到他的女儿!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明天月亮升起之时,我就会用他的血来祭拜海神娘娘。相信这个游戏一定能吸引你,记住,不要通知日本警方!如果你身边出现警方的人,那么,谢小姐将永远失去她的亲人!奈良美子敬上。” “爸爸,爸爸!这个手机号码确实是爸爸的!他的手机怎么会落在奈良美子的手中?”谢婉仪身子抖动得如一片秋叶,无力地靠在了甘宝莹肩上。 欧阳硕一皱眉:“别轻信这个女人!或许她得知谢伯父不在香港,所以故意来扰乱我们的视线。婉仪,快和伯父身边的人联系一下,或许‘天堂之翼’的人盗用了伯父的手机号,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很容易做到!” 苏雨沉着地说:“婉仪,先联络一下陶秘书吧,这次去韩国他不是一直陪在伯父的身边吗?” 谢婉仪点点头,忙拿过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可是话筒里却是一阵阵电话无法接通的忙音。她神情越发焦急无助起来。 “要不马上联络松下警视长,请他询问一下韩国警方吧。”欧阳硕提议道。 “不好!如果谢伯父是真的被‘天堂之翼’挟持,贸然通知警方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苏雨断然摇头。 一旁的加藤久久木这时也听懂了事情的原委,他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说道:“苏雨君,你们不要着急,谢小姐的父亲现在应该在首尔是吗?我有个好朋友在韩国警方供职,我马上联络一下他,看看首尔警方有没有收到任何关于香港人失踪的消息,好不好?” 苏雨微微点头:“这个办法好!那就请加藤先生帮忙问问吧!加藤先生的手机肯定不在‘天堂之翼’的监视范围之内,应该很安全。” 加藤久久木答应着,马上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用韩语呱啦呱啦地说了一大通之后,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神情沉重地放下了电话。 “怎么了?有不好的消息吗?”甘宝莹抢着问道。 “非常不幸!我的这位朋友说,他们警方一小时前刚刚接到海岸巡逻艇的报告,有一艘香港来的私人飞机在韩国近海坠落了,据他们核实,飞机里乘坐的就是令尊谢西风先生和他的私人秘书。目前他们已经从海里打捞上来了秘书和驾驶员的尸体,但是谢先生去向不明。他们正试图联络谢先生的家人,所以,接到我的电话他们立刻就做出了答复。” “爸爸真的被他们绑架了!他们真的会杀死他的!苏雨、欧阳,我们该怎么办?”谢婉仪虽然竭力咬住嘴唇,但是几颗泪珠已经溢出了眼角。 苏雨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头,轻声而坚定地说:“婉仪,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罗刹岛,伯父一定会安然无恙!到明天日落,我们还有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谢婉仪抬起含泪的双眼深深凝视着苏雨,哽咽着说:“我相信你,苏雨,你一定要救爸爸,我不能没有他!” 欧阳硕不无担心地说:“苏雨,你真的准备接受那个疯子公主的挑战,和她玩这场生死游戏?这太危险了!她说不定有什么阴谋。二十四个小时,这点时间太短了!我们可以选择和警方合作,请松下警视长请求小野首相下令搜遍这片海域内所有的岛屿,只要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想警方一定能找到哪一座是罗刹岛。” 苏雨镇定地摇摇头:“来不及了!奈良美子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我们不能拿谢伯父的生命来和她赌一场!欧阳,你别担心,其实刚才在海神娘娘庙,我已经发现了关于罗刹岛的一些线索!夜已经越来越深了,这样吧,我们先去加藤教授的汽船上,休整一下,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加藤久久木也连连点头:“对啊!欧阳君,还是先去我那儿,再仔细研究一下,看看怎么营救谢老先生。走,船就停在前面棕榈林边的那个小码头。” 苏雨和甘宝莹扶着谢婉仪,几人加快脚步,跟随加藤久久木快步穿过那有些阴森的棕榈树林,看见一条略显破旧的汽船拴在小码头的石墩上。 等加藤将两盏日式白纸灯笼点上,又泡上了几杯热热的天妇罗茶,狭窄的船舱里开始有了些温暖的气息。深夜的海风吹得汽船不停地颠簸着,更令围坐着的几个人心头有种深深的不安感。 谢婉仪深深地叹了口气,抿了口茶,神色凄楚而迷茫。 苏雨凝视着她,心里微微一痛,缓缓开口道:“要找到罗刹岛,我们首先要弄清楚海神娘娘的来历,今晚在海神娘娘庙里,大家都看到了两个神像,那是海神娘娘和她的丈夫丰秀舍丸。其实,那都不是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应该是日本历史上一对身份显赫的夫妻。妻子被称为公主,逃亡时有大批侍卫跟随,死后还被敌人厚葬——这样的待遇绝不是一般人——那么丈夫至少也会是一位将军,甚至可能是一位君主。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就没有过大规模的战乱,舍丸町村的建村历史在长崎县县志上记载着是大约四百年前,那么范围就缩小了,这位落难公主应该是四百多年前,日本战国时代的人。那时,各个将军之间混战不止,他们的女儿也都被统称为公主。死在不归崖上的公主究竟是哪一位战国将军的女儿呢?他丈夫又是谁呢?欧阳,你查到了吗?” 他话音刚落,趴在一边紧张地点击着自己掌上电脑的欧阳硕就干脆地答应道:“是!已经查到了!日本战国时代,可以说是军阀混战,先后有过数个将军幕府政权。不过,将军们之中,乳名叫舍丸的却只有一位!” “谁啊?你别卖关子了,快说!”甘宝莹轻轻给了他一拳。 “一带枭雄丰臣秀吉的儿子,丰臣秀赖,他的乳名就叫舍丸!” 苏雨眼光一闪,点头道:“原来是他!果然一切都能对得上了!难怪舍丸町村的人都姓丰秀,其实是把丰臣秀吉四个字拆开了,只用了丰和秀字,以来纪念他们这位著名的祖先!丰臣秀赖是丰臣秀吉的独生子,他的母亲是著名的战国美女茶茶公主,嫁给丰臣秀吉当侧室。据说丰臣秀赖是他母亲出游时所生,出生在一个小渔村,看来就是这儿了,难怪这村子会用了他的乳名,叫做舍丸町!后来大阪城秀赖死于他的姨夫德川幕府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之手,在大阪城里自焚而死,他的妻子出逃,一直逃到秀赖的出生地,并且在那里跳海自杀!他!大家注意到了吗?那个望海将军神像脚下踩着的是一个类似风火轮的物件吧,那也就暗示着他是如何死的。” 加藤久久木赞叹道:“苏雨君真是博学啊!对我们日本的历史竟然如此熟悉。不错,丰臣秀吉可是我们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至于他儿子丰臣秀赖,才智远远比不上他,但是他的母亲和他的两位姨妈都是很著名的战国美女,被称为浅井三姐妹,最小的那位妹妹也就是嫁给了德川秀忠的江公主。” 甘宝莹转着乌溜溜的眼珠说:“等等,我听得有点糊涂了!丰臣秀赖,也就是那个舍丸将军,他的妈妈是姐妹三个吗?都是战国时代的美女?那么,那张《东瀛仕女图》上画的三个宫廷服饰的女子难道就是这姐妹三人吗?” 苏雨含笑点点头,欧阳硕竖起大拇指道:“真聪明!一点就透!如果丰秀光夫就是丰臣秀吉的后代,那么他画的《东瀛仕女图》上有这三姐妹就一点都不奇怪。这三姐妹本来就是他的祖先。图上坐在中间的那个女子就是秀赖的母亲,丰臣秀吉的妻子,浅井茶公主!旁边的两位女子自然就是另外的两位浅井公主了。” 一直静静倾听着的谢婉仪疑惑地问道:“可是,庙里的海神娘娘像究竟是谁呢?她如果是丰臣秀赖的妻子,应该并没有丰臣家族的血统,怎么会和奈良美子长得那么像呢?” 苏雨微微一笑:“这个原因其实很简单,丰臣秀赖娶的就是他的姨妈浅井江公主的女儿,也是德川家族的公主,名字叫德川千姬!从血统上算,就是他的表妹,浅井茶公主的亲侄女,这样一来就不奇怪了,德川千姬公主,也就是庙里塑的这位海神娘娘,史书记载,她长得和自己的姨妈很像,所以,自然我们刚刚就会觉得海神娘娘像很像画中的女子啦!奈良美子她是丰臣家族的后人,同时也是浅井家族的后人,所以,和海神娘娘千姬公主很神似也就不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位德川千姬公主既然是德川家的女儿,怎么会死在了舍丸町呢?即使德川秀忠杀死了那个丰臣秀赖,他也不会硬逼自己的亲生女儿跳海自杀啊?” 欧阳硕接口道:“关于这一点,史书上记载的是这位千姬公主和丰臣秀赖的感情很好,大阪城破之时,她几乎要和丈夫一起自焚,可是被父亲的部将拦住了。随后就没有提到她的归宿了。根据村长石太郎家的那位凌子小姐所说的故事,可以推测一下,千姬公主最终还是不愿意和杀死了自己丈夫和婆婆的父亲回去,她带着丰臣秀赖的儿子,在一些忠于丰臣家的侍从们的保护下,逃到了这里,本来是想在这个小渔村隐居下来,可是,德川家族并不放过她,追到了这里,可能也是想把丰臣秀吉的孙子斩草除根吧,脾气刚烈的公主就跳海自杀了!于是,德川家族厚葬了她,因为她毕竟是德川家的骨肉。那些跟随她的侍从的后代就世世代代在这儿居住,守候着她的陵墓!但是那个孩子丰臣国松看来是没死,可能是被那些忠心的侍从们保护了下来,也可能是被德川秀忠最终赦免了。历史的真相已经不可考证了,总之,丰臣家的子孙得以在这个小村子居住了下来,不然也不会有这一村子姓丰秀的人家了,不会有丰秀光夫兄妹了!哎,不对啊!苏雨,我们已经走遍了整个舍丸町村,也没看到德川千姬公主的陵墓啊?难道陵墓已经荒废了,可是就算荒废也会有个遗址吧?” 苏雨起身默默走到船舱的窗户前,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地说:“其实这一点,从我刚踏上舍丸町的那一刻,就在思考。来之前,我曾查过长崎县警察本部保存的以前的记载,一百多年前,还有关于舍丸町村有一座临海而建的公主墓的记载,可是,在一次强烈的大海啸之后,这座古墓奇异地消失了!后来的记载中再也没有人提及。”他转过身,望着欧阳硕问,“欧阳,还记得我们在观看猎杀海豚表演时看到的奇怪现象吗?当时我们分析过,落日海湾的下面可能会有一道深深的海沟,而海沟的最大成因就是海啸引起的。大海啸后一般会引起海岸线的改变,原本属于海岸的一部分会在海啸中断裂沉入海底,所以……” 欧阳硕兴奋地一拍桌子:“所以,那个消失了的德川公主陵墓很有可能就在那次大海啸以后,沉入了落日海湾的底部,是吧?” 加藤久久木听了连连点头:“两位推测得很精妙,据东京大学一些同仁的考察,这一带百年前的确曾经发生过大海啸,落日海湾就是在那次海啸后形成的。可是,你们难道想寻找那个消失的公主陵墓吗?” “是啊,雨哥、欧阳,你们讨论这个有什么用啊?我们又不是考古的,找到德川公主陵墓有什么用吗?我们现在是要快点找到罗刹岛,救谢伯父要紧啊!”甘宝莹嘟起小嘴,不满地说。 谢婉仪拉拉她,轻声说:“宝莹,你还不明白吗?两年前,‘天堂之翼’开始染指这个渔村,他们为什么在舍丸町附近设置基地?为什么有那么多‘天堂之翼’的杀手在这儿出没?肯定与这座沉没的公主陵墓有关啊。只要找到了陵墓,‘天堂之翼’的罗刹岛就近在咫尺了!” 甘宝莹“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吐吐舌头。 欧阳硕一笑:“还是婉仪了解苏雨的心思啊!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啊!” 苏雨柔情的目光注视着谢婉仪,缓缓说:“是!就如婉仪所说,只要找到这座德川公主的陵墓,就离‘天堂之翼’不远了。两年前,我当时还在江城,‘天堂之翼’这个邪恶组织刚刚开始在各国大肆作案,国际刑警组织开始花费大量警力追捕他们;而两年前,也是黑泽浩二第一次出现在舍丸町这个小渔村,重修了残破的海神娘娘庙;还是两年前,澄一进入东京浅草寺做僧人,罗永俊从香港的演艺圈突然隐退躲进了上海的紫丁香公寓。这些事表面看起来毫不相干,其实却被一条隐秘的线索所串联——那就是他们都与奈良美子这个女人有关。奈良美子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组织起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没有巨大的财力支撑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驯养一批忍者高手就花费巨大。她的巨额财富从何而来,除了运用各种犯罪手段得到财富,我怀疑,不,我肯定这些与这座失落在落日海湾的德川公主陵墓有关。”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对欧阳硕抬了抬下巴,“欧阳,请你搜一搜东京大学一位历史教授三年前写的一篇学术论文,题目叫《论消失在海平面下的丰臣家族之宝藏》。” 欧阳硕答应着忙垂头在手掌电脑上一番点击,很快就查到了原文,甘宝莹、谢婉仪都忙凑上前看。 欧阳硕边浏览边念道:“这位教授认为,当年,丰臣秀赖和他的母亲浅井茶公主自焚之前,安排千姬公主带着幼子丰臣国松逃走,为了让他们以后能有机会东山再起,他们将大阪城中所有黄金都投入熔炉中炼制,练成了许多金块,并搜尽了大阪城所有的奇珍异宝,挑选了一些忠于丰臣家族的忍者死士,带着宝物,保护着千姬公主和幼主,往大海之上逃去。他们本来以为德川家族会看在千姬公主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可是德川秀忠毫不留情,派兵苦苦追赶,结果,就在长崎县的一处山崖上,千姬公主含恨跳海自尽。德川秀忠面对亲生女儿的死心存不忍,也为了安慰爱妻浅井江公主丧女之痛,下令就地安葬公主,征集民夫为她修建华丽的陵墓,并把那些从大阪城中带出的宝物全部给女儿陪葬。跟随的忍者死士也被赦免,命他们在德川公主陵墓前世代守护,不许盗墓贼来盗掘。后来,长崎县发生了大海啸,很多地块断裂沉没,公主陵墓也就随之消失,所以,教授认为,那些丰臣家族的巨大宝藏也随着公主墓沉没在了海底。他为此还专门到长崎县做了考察。” 甘宝莹皱皱眉,抬头说:“原来公主墓里藏有巨额的宝藏啊!雨哥,看来两年前,奈良美子是找到了她老祖宗的宝藏才能组织起这个‘天堂之翼’来的。” 欧阳硕突然惊诧地叫道:“怎么,这个写论文的教授已经在两年前失踪,至今没有找到。” 在一旁忙着煮着一壶天妇罗茶的加藤久久木这时扭头道:“是啊!他是我们学校历史系的才子,很英俊的年轻人,竟然就这么突然在上班途中失踪了,我们都很惋惜。东京警方的办事能力实在太差了,查了两年居然只在一个废弃的停车场找到他开的那辆三菱车而已。如果能有苏雨君这样有判断和推理能力的警员,就不会这样了!” 苏雨忙摆摆手,脸色有些黯然:“加藤教授过奖了,其实东京警方还是做了很多努力的,他们也认为教授的失踪肯定与那篇论文有关,如果是‘天堂之翼’绑架了他,那么他极有可能是被带来了这里,协助他们找到那座沉没的德川公主墓。既然我们推测两年前奈良美子已经找到了德川公主墓里的宝藏,那么,教授应该已经遇害了。” 甘宝莹着急地说:“这帮人真是心狠手辣,他们不会对谢伯父怎么样吧?谢伯父还是个不能走动的病人。” 谢婉仪的脸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加藤久久木忙给她递去一杯热茶,苏雨也用温情的语气鼓励道:“不会的,奈良美子这次决定了要和我玩这个游戏,谢伯父在明天日落之前不会有危险。不过我们要抓紧每分每秒,既然已经知道了落日海湾的下面有公主墓,那么我们就一定要下去寻找,才能找到罗刹岛的线索。” “可是,我们既没有专业的潜水装备,也不是专业的蛙人,下到海湾中只怕花费大量时间也不一定能找到呢!可奈良美子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天而已!”欧阳硕语气中满是担心。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甘宝莹懊恼地咬咬嘴唇。 “不,我们不需要下水,我已经想到另一条通道可以下到落日海湾的底部。” “什么?另一条通道?”船舱里的几个人都惊诧地望着苏雨。 苏雨眼光灼灼:“对,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奈良美子,在落日海湾的下面找到了那些丰臣家族的宝藏,我会怎么办?如果把那些宝藏运出来,还需另外找妥当的地方来存放,反而继续放在水底会更安全。但是,她又需要经常去海湾的下面查看取用那些宝藏。还有公主墓在水底,对于祖先的墓地,日本人和我们中国人一样也是非常珍视的,所以‘天堂之翼’的人必须有一条安全快捷的通道到达水底。如果用水狐狸之类的潜艇,或者用蛙人来潜水,那么很容易被路过的渔民或者游客发现。海边浅滩的土地土质松软,想挖出一条地道直通水底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如果从舍丸町的村民家里开始挖地道行不行呢?其实也不可行,村子里近年来常有游人进出,还有警员过来定期巡防,这样做非常不安全。这个通往水底的地道入口处一定要在一个僻静的、绝不会有外人去打扰、也不会惹起任何人怀疑、足以躲开警方的眼线的地方。整个舍丸町,也只有一个地方符合这所有的条件!” 谢婉仪、甘宝莹、欧阳硕思忖片刻,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海神娘娘庙!” “不错!只有那儿!整个庙里只有性德和尚一个人居住,而且远离村子,最适合挖掘地道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一点还有两个佐证:第一点,两年前,黑泽浩二忽然来村子,马上就捐资重新修建了海神娘娘庙,并且每次来都要住在那儿斋戒数日。很可能就是在修建海神娘娘庙的时候,他们同时也修好了那条通往水底的密道;第二点,海神娘娘庙一建好,性德和尚马上就发出风声,说海神娘娘不希望被人打扰,不许其他村子的渔民从落日海湾出海捕鱼,这也说明他们的通道已经修好了,他们不愿意再有外人进入落日海湾,看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苏雨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纷纷点头,加藤久久木一边递过去一杯热腾腾的茶,一边含笑说:“苏雨君,我不太清楚你们和这个‘天堂之翼’组织间有什么过节,不过他们有你这么精明的对手,一定会输得很惨!” 欧阳硕摸摸下巴,质疑道:“不过有一点,苏雨你想过没有?不归崖那么险峻,要从那上面的神庙里修一条密道通往崖底的海湾深处,可是一个相当浩大的工程啊!” 第四节 苏雨抿了口茶,缓缓道:“这个我想过,的确很难,但是以‘天堂之翼’的财力和人力,他们确实能办得到!百合子,就是蜂鸟曾经跟我说过,奈良美子办事向来都是追求最精致和最完美的效果,我想海神娘娘庙里的这个密道应该还是非常高科技的。你们看这个……”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绿色的粉末放在手指上。 “这是什么,雨哥?” “这是用于潜水服外层的一种涂胶,可以防止潜水服被那些长着刺的海底生物刺破,这也是最近上市的一些昂贵的新式潜水服才开始使用的。我在马尔代夫练习潜水时听我的教练说过,而今晚我却在海神娘娘庙主殿的供桌上发现了这些粉末,这说明什么?最近几天有人曾经穿着潜水服站在那张供桌上。是谁?去什么地方需要穿潜水服?如果不是有人需要通过密道去往落日海湾的水底,很难解释得通!” 谢婉仪眼露兴奋之色,起身说:“苏雨,就凭这个,就可以确定你的推测没错,‘天堂之翼’一定在海神娘娘庙里挖出了一条通往海湾下面的密道!我们马上去找到这个密道,就可以进入海湾地下找到德川公主墓了!只要找到那个墓,就接近了‘天堂之翼’的核心,也就很快可以找到罗刹岛的位置,救出我爸爸了。” 欧阳硕、甘宝莹也刷地起身道:“苏雨,说干就干,我们连夜上山去海神娘娘庙吧!救谢伯父要紧!” 加藤久久木皱眉道:“可是,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上崖顶的山道又那么险,你们马上上山说不定会摔下来的。再说你们也折腾了一夜,很疲倦了,不如休息几个小时,等天微微亮,你们再上不归崖。” 苏雨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加藤教授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就在这船舱里休息几个小时吧,等天色微明,能看得清上山的路再上崖!” “可是我睡不着!一想到爸爸在‘天堂之翼’那群疯子手里,我就好担心,好害怕!”谢婉仪微微垂下头。 苏雨走过去,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婉仪,你是最坚强的女孩!我知道你能挺过去!一定要休息一下,大家都要休息好!明天这二十四小时会是一场艰苦异常的战斗!” 谢婉仪抬起眼帘深深注视着他,忍住了要落下来的泪珠,轻声说:“好!我听你的,一定会撑过去!” 欧阳硕和甘宝莹不由得也轻轻牵起手,互相深情地望了一眼。 加藤久久木哈哈一笑:“看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也想起我年轻时的痴情往事来!舱板下面还有几条厚毛毯,我去拿来给你们,就在这船舱里将就着睡吧!明天早上我帮你们烤沙丁鱼吃,吃饱点好上崖去救人!”说着,他转身一掀帘子出了船舱。 第五节 夜色如噩梦般缠绕着落日海湾,半弯残月,映照在死寂的海面上,海水微微泛起“咕嘟嘟”的水泡,隐隐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 谢婉仪觉得自己正在那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拼尽全力地挣扎着,但是却有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向下拉,她想喊,但是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发不出声来。她努力仰起头,一张女人的脸从暗黑色的天空中向下俯瞰着她,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闪着幽蓝色的光。突然,那女子开口说话了,声音异常冷酷——那是奈良美子的声音。 “你不要再挣扎了,你是逃不了的!你低头看看那水下面是什么?” 谢婉仪忙低下头,向海面下望去,父亲谢西风苍白垂死的脸庞正由深深的海面浮现出来,他竭力想把手伸向谢婉仪,但是,汹涌而来的海水却像魔鬼的血盆大口般刹那间就把他吞没了。 “爸爸!爸爸!”谢婉仪狂喊着睁开了眼睛,一身冷汗。 “婉仪!你怎么了?”苏雨从船舱外跑了进来,温柔地抱住了她。 裹着毛毯倚靠在船舱另一侧的欧阳硕和甘宝莹也被惊醒了,一激灵坐直了身子。 谢婉仪轻轻摇着头,有些无助地望着苏雨:“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梦见奈良美子在天空中狞笑,爸爸被海浪卷走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救不了他!” 苏雨温情地摸摸她的头发:“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真相有时也许的确是残酷的,但是我们既然选择了面对罪恶,与人性中阴暗的部分战斗,我们就必须勇敢地去面对它!” 甘宝莹也走过来,鼓励道:“婉仪姐,别担心,有苏雨哥在,伯父一定会平安的!” 谢婉仪点点头,挺身而起,擦擦眼角,看了一眼舱外,微笑着说:“走!天已经亮了,我们去海神娘娘庙吧!” 睡眼惺忪的欧阳硕伸了个懒腰道:“哎呀!现在要是能吃上热腾腾的烤鱼就好了!” “就你馋!”甘宝莹瞪了他一眼,“扑哧”笑了。 “香喷喷的烤鱼到了!你们吃了再上不归崖吧!”门帘一掀,加藤久久木端着一大盘烤沙丁鱼走了进来。 欧阳硕和甘宝莹赶忙欢呼了一声接了过去。 “教授,真是太辛苦你了!这么一大早就起来帮我们烤鱼!”苏雨微笑道。 加藤久久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苏雨君,虽然我不是一个侦探,也帮不上你们多大的忙,但是,我知道你们今天上不归崖会很危险,我船舱里还有一支手枪,要不我带上和你们一起上去吧。” “不,加藤教授,我和‘天堂之翼’之间的战斗是一场智斗,再说奈良美子和武士都是绝顶高手,靠手枪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待会儿我们上崖后我需要你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苏雨说着,掏出一个纸卷,递到加藤久久木手中,郑重地说:“教授,一会儿我们走后,‘天堂之翼’的人不会特别注意你,请你把我的这个纸条藏好,开着你的汽船,拐出落日海湾,一直沿着海岸线,开到长崎县去,找到长崎县警察本部,把这张纸条交给他们,请他们通知东京警视厅的松下警视长,请他速带人来舍丸町村救援我们。” 加藤久久木神色肃然地点点头,鞠了个躬道:“一定办到!苏雨君,你放心,只要我活着,这张纸条就不会丢!” 谢婉仪深深地凝望着苏雨,心中突然升腾起浓浓的忧虑和担心,认识苏雨这么久,她从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过这样如临大敌似的表情。 不归崖!难道他们今天这一去真的不能再归来? 静默的不归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它依然如一只傲然展翅的雄鸟,面对着咆哮翻滚的大海,久久凝望着。 苏雨一行人到达崖顶的时候,天色已经放亮,海神娘娘庙里寂静无声,只有庙门石阶前一地的落叶仿佛诉说着昨夜海风多么凄冷凛冽。 欧阳硕和甘宝莹正要上前去推庙门,被苏雨一把拉住:“不走正门,转到后面去,那里有个侧门!走!” 几个人绕着围墙直走到庙后,在几棵粗壮的棕榈树后,找到了一个被牢牢锁住的小门。 甘宝莹悄声问:“雨哥,你真是长了天眼,怎么知道这儿有个侧门的?” 苏雨眨眨眼,掏出一根小铁丝似的东西开始捅门上的锁眼,一边低声说:“暂时保密!我这个天眼还告诉我,这个时间,性德和尚一定在他自己的禅房里打坐练功,他每天早晚都会练习内家武功心法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谢婉仪和欧阳硕都疑惑地望望他,刚想细问,只听轻轻的一声,锁竟然已经打开了! 欧阳硕调侃道:“好你个苏雨!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溜门撬锁的手艺,难道你打算以后退休了去当神偷吗?” “我一直都想当一次高水平的小偷,今天总算得偿所愿!这根小铁丝可是万能钥匙,任何门锁都难不住它,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谢婉仪知道,虽然苏雨此时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其实心里应该很紧张——因为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而且特意走在最前面,先闪在一面山墙后观看了一下寺院里的情况后,才一招手,让其他三人过去。 四人无声无息地潜过后院的几间空置的屋子,直绕到了主殿旁边的回廊中,蹲在一大簇日本晚樱后面查看着。 “苏雨,你觉得那个密道的入口会在哪里?主殿里?难道不会在其他的屋子里吗?”欧阳硕压低声音问。 “不会!我昨天来寺院时用步丈法仔细测量了一下,整座神庙只有这间主殿正好在海湾的中上方。从这里挖下去到达落日海湾应该是距离最近的。还有,你注意看,只有这间主殿的地基是特意做高的,比其他的屋舍要高出好几米,为什么,除非是地下有地窖密道之类的设施,怕地基下沉这才又夯了许多土层在原来的地基上。” “妙啊!我怎么没注意到?真是忍不住有些崇拜你了!”欧阳硕笑着说。 “走!我们进去,宝莹先在这儿守着,如果发现意外情况,就学几声鸟叫,通知我们!”苏雨眼神中露出一丝坚定之色。 甘宝莹答应着继续蹲在原地,其他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闪进了主殿。 由于此时殿内只悬着两盏佛前海灯,门被关上后,光线显得格外幽暗。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几缕阳光,苏雨紧紧盯着那座发出点点金光的海神娘娘神像,缓缓走近,像一只敏捷的猫突然跃上了神像前的供桌,把桌面和神像上下轻轻抚摸了一遍。 “发现什么了,苏雨?”谢婉仪和欧阳硕都凑上去,悄声问。 苏雨举起食指给他们看,轻声说:“还是昨天发现的那种绿色涂胶,看来昨晚又有人穿着潜水服上过这张供桌,这个人还碰过这座神像。还有,这座神像里面肯定是中空的。” “碰过神像?苏雨,密道的机关会不会就在神像上?” “我也这么想,我记得在浅草寺的禅房里,澄一是用手掌按在了那幅仿造的《东瀛仕女图》中的浅井公主脸上,他的手掌慢慢陷了进去,然后开始转动,接着墙上的暗门打开了。我们也可以用这个方法试试。” 欧阳硕一皱眉头:“可是,我们上哪儿取到澄一的掌纹和指纹呢?如果在东京,或许还可以去浅草寺找到他使用过的东西提取,现在一时上哪儿找呢?” 苏雨微微一笑:“如果这个密道是‘天堂之翼’通往落日海湾底部的通道,肯定不止澄一一个人的手掌可以打开。所有的‘天堂之翼’的杀手,应该都可以打开这道暗门。有一个人,她在天堂之翼里的地位举足轻重,而且她的手掌资料就存在东京警视厅的电脑系统里啊!” 谢婉仪眼光一闪,脱口而出:“奈良美子!” “对啊,我怎么忘了,在东京的时候,奈良美子假死,送到东京警视厅的解剖室时,法医已经提取了她的手掌资料。我马上用电脑连接东京警视厅的电脑系统,寻找她的手掌资料。” 欧阳硕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精巧的手掌电脑,走到窗口,借着微弱的光线,紧张地操作起来。几分钟后,他打了个响指,得意地说:“成了!已经成功进入了东京警视厅的资料库了。找一找!” “幸亏你不是一个职业黑客,不然,那些跨国公司的网站都要悲剧了!”苏雨打趣他道。谢婉仪暗暗想,眼前这两个男人真的很奇异,越是紧张的时刻,他们越能用轻松的方式去化解,这大约也是他们能屡屡从生死边缘化险为夷的原因吧。 “找到了,苏雨!你看这里有奈良美子的掌纹和指纹的资料,可是我们还漏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欧阳硕猛地抬起头,脸上兴奋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什么?欧阳,还漏了什么?”谢婉仪急忙追问道。 “缺少一个和奈良美子的手掌差不多的重量,因为精密的电脑识别系统不仅要分辨掌纹和指纹,还要分辨这个按上来的手掌重量是否与它储存的资料相符。”苏雨说着,轻轻跳下供桌,退后一步,仰头凝望着这座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神像。 “怎么办呢?功亏一篑啊!明明知道密道门在这儿但是进不去不是干着急吗?”欧阳硕懊恼地拍了一下墙壁。 苏雨扭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谢婉仪,答道:“有婉仪在,不会功亏一篑的!” “用我的手掌试试!我的身高、体型、脸型和奈良美子都很相似,一般来说,一个人的手掌是和她身体的其他部分相匹配的,手掌的长度大致等于脸的长度,所以,我的手掌应该和奈良美子的手掌相似度很高。”谢婉仪似有所悟地说。 “完全正确!一百分!”苏雨笑道。 欧阳硕一拍脑袋:“哎!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白当港大的教授了!婉仪,你上去试试,你手掌按下去的同时,我会用我的电脑来干扰这个暗门的电脑系统,发送出奈良美子的掌纹和指纹资料,这样应该可以骗过暗门上的电脑系统。” 苏雨和谢婉仪对视一笑:“干活!” 谢婉仪轻盈地跃上供桌,她站直身子,略略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刚好够到了神像的脸。 苏雨沉着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婉仪,我喊‘一、二、三’,欧阳和你同时进行!” “一、二、三,开始!” 谢婉仪的手缓缓举起向神像的面部按去,很奇怪,她觉得自己的手不像按在了木头神像上,而像按在了冰凉的湖水中,竟然一点点地陷了进去。而且,手指尖隐隐有一丝冰凉的感觉,这种感觉迅速向整个手掌蔓延。同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像吸盘般紧紧吸住了她,令她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快速转动了起来。 海神娘娘神像的双眼突然间射出一股幽蓝色的光,神像的身子开始微微震动,苏雨忙一个箭步跃上供桌,拉着谢婉仪一起跳了下来,藏在供桌下面。 欧阳硕也收起了手中的电脑,跑过来蹲下,轻声解释道:“这道暗门的电脑系统虽然接受了婉仪的手掌信息,但是内部设置的防御程序被启动了,可能会造成里面电脑系统的崩溃!” “扑哧——”轻轻的一声,神像眼睛中的光熄灭了。神像的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会儿,胸口部位缓缓露出一道黑色的暗门来。 “咯吱——”主殿的门被推开,甘宝莹闪身进入,四下张望。 “怎么了,宝莹?” “哦,性德住的禅房窗户打开了。似乎是被你们这里的声音惊动了,这个神像身子上有道门?难道这就是密道入口。” 苏雨一挥手,果断地说:“来不及说那么多了,乘他还没过来之前,我们先下去!走!” 说着,他先带头跃上供桌,推开那扇黑色暗门闪身进入。谢婉仪、甘宝莹、欧阳硕也随即跨上供桌进入那道黑色暗门中。 这扇小小的暗门却似桃花源的洞口,里面别有一番天地。苏雨几人进入后先是快步走了长长的一段下行湿滑石阶,两边都是坚硬的石壁,每隔一段,石壁上还凿出一个凹槽点着一盏幽幽的汽灯。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几人走到一个拐角处,路竟然断了,这里修了一个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的小平台,再往前走,就是一个黑咕隆咚、深不见底的山口。平台旁并无石阶或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但是却从两旁的石壁上横生出一株异常粗壮的紫藤萝来,藤枝缠绕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头,盘根错节,其中有两根碗口粗的绿色藤条晃晃荡荡地垂向那幽深的山口中。 苏雨的脚刚往前微微移动,一些碎山石就呼啦啦地掉下了万丈深渊中。 “小心,苏雨!”谢婉仪忙拉着他的手臂。 苏雨拍拍她的手,指一指那两根绿色藤条,沉声说:“这里有两条粗树藤,大家抓住树藤向下滑,一定要抓紧,千万别往下看。到了下面我们再见机行事。” 苏雨伸手抓住一根粗树藤,用力拽了拽,确定很结实后,在谢婉仪和自己的腰部紧紧缠绕了无数圈,轻声说了句:“婉仪,抱紧我的腰。”随后他双脚用力蹬地,两人的身子像玩杂技似的呼啦一下荡了开去。苏雨再把缠在腰间的树藤不慌不忙的一圈圈地放开,两人就顺着山口开始缓缓向下滑去。 “雨哥,婉仪姐,你们等等我们啊!” 甘宝莹忙抓住另一根树藤,如法炮制地往自己和欧阳硕的腰间缠绕着。缠好后,她拽住树藤,喊了声:“欧阳,别怕,抱紧我的腰。”不等欧阳回答,她就弓起身子,双脚点地,用力把树藤荡了出去。 “小莹,你这丫头哪儿来这么大劲啊,怎么像个男人一样?” “怎么了?你害怕了?等以后我们结婚后你老老实实的,不然小心我收拾你。” “这什么世道啊!怎么女人都这么厉害?我好想念以前交往的那个温柔的琳达啊!” “还说,再说我放手,让你摔下去摔个稀巴烂!” “姑奶奶!我不敢了,你千万抓紧!这摔下去可是万劫不复!” 两人斗着嘴一直把树藤放到了尽头,才发现已经悬在一座巨大石块垒成的古堡之上。这古堡犹如空中楼阁,贴着山势,修建得十分险峻。 “快!欧阳、宝莹,跳下来!”已经跳下去的苏雨和谢婉仪高声叫道。 “欧阳,跳!”甘宝莹说着,放开抓着树藤的手。一手抓着欧阳硕的腰,两人的身子就如飞鸟般轻轻地落在了古堡之上。 “好功夫!”谢婉仪情不自禁地赞道。 苏雨压低声音对三人说:“我们现在就抓住石块的缝隙从旁边那个窄小的观察窗进入古堡。但是,进去后,大家要分外小心,‘天堂之翼’的杀手们肯定会在这里有所防备。我和婉仪先进去,宝莹的身手对付几个杀手问题不大,但是欧阳只会点简单的搏击术,要跟紧了宝莹,千万别落入了敌人之手。” 甘宝莹得意地望望欧阳,抿着嘴一笑,点头道:“放心吧,我来守护欧阳。你和婉仪姐全力去对付‘天堂之翼’的那些杀手吧!” 欧阳硕想要争辩,但确实技不如人,也只好乖乖点头答应着。 四个人用手指紧紧扣住那些巨大石块的缝隙,小心翼翼地一步步爬到了古堡的一侧。一眼望下去,古堡高约数十丈,每隔一段距离,就会修着一个正方形的观察窗或者窄小的射击孔。 苏雨率先爬到一个观察窗前,双手死死扣住窗前凸起的那小块石台,身子蜷缩着,一个漂亮的鱼跃,跳进了窗口。紧接着,谢婉仪也翻进了窗口,随后,两人甩出了一根藤条,把欧阳硕和甘宝莹一一拉入窗口中。 第六节 四人一进入窗口,顿时一愣——原来这古堡的最高层竟然是一个圆形的聚会厅。地面铺着整齐的青砖,墙面则在石壁上凿出凹槽,悬挂着无数盏汽灯,此时虽然只点燃了一半,但也足够照得大厅中一片亮堂。大厅的正东方摆放着两把高背的金色椅子,每把椅子后面的墙壁上又各悬挂着一把形似弯月的腰刀。 大厅的另一侧则是几张桃木色的长条餐桌,桌上有西式的蜡烛台。每张餐桌两旁都摆放着数十把椅子,粗略算算,也能看出这个大厅能同时容纳数百人进餐。 谢婉仪轻轻地在桌上摸了一下,惊诧道:“苏雨,这里怎么这么古怪?这些餐桌看上去好像经常在使用似的,桌面擦拭得这么干净,还有蜡烛台上的蜡烛好像也是刚刚更换的。难道‘天堂之翼’的杀手们经常在这里聚会?可是他们的基地不是在罗刹岛吗?” “这一切和海神娘娘庙的那些许愿牌也许印证了我的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欧阳硕追问道。 “那些忍者并不是像我一开始以为的生活在茫茫大海的某一个孤岛上,而是就生活在舍丸町村!生活在这个古堡里!” 苏雨说着,四下里检查了一遍,最后走到那两把椅子后面,摘下那两把弯刀仔细看了看,轻声说:“这两把刀上刻着公主和武士,看来其中一把是属于奈良美子的,另一把则应该属于‘天堂之翼’另一个顶尖杀手武士所有。”欧阳硕和甘宝莹忙接过刀细看,果然刀柄上刻着鎏金的“公主”和“武士”的字样。 甘宝莹皱皱眉头:“可是武士是使用手枪的呀,并不用刀!他用的枪叫银翼!不过忍者们都会有一把弯刀作为他们护身符,看来这个武士也是一个忍者。” “你这丫头还真是很了解‘天堂之翼’啊!”欧阳硕笑道。 甘宝莹撇撇嘴:“他们是害死我哥哥的凶手,我自然要想尽办法了解他们的一切情况!” 苏雨微微沉吟道:“这两把弯刀的刀柄很光滑,可见经常被人把握,日本忍者们的刀都是他们的命根子,除了公主和武士本人,‘天堂之翼’内部还会有谁敢握他们的佩刀呢?应该说公主和武士都经常会在此逗留。也说明公主和武士之间的关系很特殊,他们的座位是并排放着的,而且有着这样两把很相似的弯刀。这个武士看来并不只是‘天堂之翼’里的一个杀手而已,而是有着更重要的地位。走吧,我们再到古堡的下面几层看看。” 几人随苏雨顺着狭窄陡峭的石梯一步步往下走去,才发现这古堡里的楼梯呈螺旋状,其中藏有很多夹层和边角,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又绕回到原地,令行走在其中的人有种步入迷宫的奇异感觉。 更为奇怪的是,除了最顶层的聚会厅外,下面的几层每层都如蜂巢一般,被分割成了大小相等的一间间密室,每间密室相互独立,里面除了一个卧榻之外别无他物。 四人走进这些密室中,摸摸墙壁,看看地面,讨论着。 “这些密室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呀?”谢婉仪低声问。 “应该是忍者们练功的地方吧!”欧阳硕抓抓头。 “对!日本古籍上记载,忍者们每天在密室中静修,练习数天不和人说话,食物也吃得很少,只喝一些清水,练习忍饥耐饿的能力,这些是所谓忍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苏雨轻轻说。 “看来忍者要对别人残忍,成为杀手,首先必须对自己残忍啊!”甘宝莹感叹道。 他们边走边看,沿着石梯一直下到最下面几层,每一层都会发现很多间密室,而这些密室里都有一些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楠木箱子,而每个箱子打开都会发现很多的珍珠宝石,古玩玉器,还有些箱子里装着一些明显来自中国的青花瓷器和唐三彩。最令人咂舌的是打开一个大楠木箱子后里面竟装着满满的一箱子金条,金光闪烁,直刺人眼。 “哇!原来奈良美子真的在这个海湾底下找到了这么多宝藏,真可以说富可敌国了!怪不得‘天堂之翼’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来策划那些跨国犯罪行动呢!”欧阳硕、甘宝莹连声感叹道。 几人直下到古堡的最下面一层,也就是第七层,一走进这层的大厅,他们就有种异样阴森的感觉。虽然石壁上还是悬着很多汽灯,但光线明显比上面几层暗了许多,而且,环视四周的石壁,竟然都爬满了青苔,这些习惯在阴暗处生长的植物,顿时给这座空荡荡的大厅平添了一层诡异之感。 “这里应该是古堡的最底层了!墙壁那侧应该就是在落日海湾下面了,古堡的这一层是和落日海湾相通的。大家仔细听,可以听得见潮水的声音。”苏雨俯身在石壁上听听,表情凝重地说。 谢婉仪和甘宝莹也跟着附在石壁上,细细听去,果然,一阵阵清晰的潮水拍打声隔着石壁隐隐传来。 “可是,苏雨,石头怎么能抵抗大海的冲击呢?这座古堡建在大海之中,是怎么确保不被海水冲垮的呢?”欧阳硕疑惑地问。 “奥秘就在这儿!”苏雨说着,突然挥掌击向石壁。那看似坚硬无比的石壁被他一掌拍过后,竟然碎成了无数粉末,露出了一大块玻璃幕墙来。而玻璃幕墙之外,赫然就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水。 “天啊!这石壁是假的,居然是玻璃幕墙!”甘宝莹叫道。谢婉仪和欧阳硕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苏雨扒拉了一下窟窿周围的一些碎石,缓缓说:“上面六层的石壁是真的!因为那些石壁摸上去都有冰凉之感,说明那些石壁的另一侧是靠着山势而建。但是这一层的石壁摸上去却有种温热之感,这是因为这种特殊的钢化玻璃是吸取海水中热量的。欧阳,还记得我们昨天看猎杀海豚表演时的发现吧,落日海湾里这片海水因为受到海底地动现象的影响,海底不断有岩浆喷涌而出,所以连海水也都变得温热了。” 欧阳硕忙伸手摸摸这些玻璃幕墙,惊异地说:“真不可思议!果然是温热的。这些钢化玻璃幕墙坚固无比,可以抵抗海水的冲击,用它来加固古堡的底层可以确保古堡不被海水冲垮。可是‘天堂之翼’的人究竟为什么要在海底建造出这样一座古堡来呢?” 苏雨沉吟了片刻,踱到了大厅的中间,缓缓说:“不,欧阳,这座古堡根本就不是现代的建筑,应该是建造公主墓时就一起修建的附属建筑。教授在他的论文中也提到过,当时德川秀忠就下令在德川公主墓的外面修建了一座堡垒,目的是保护公主墓不受外界侵扰。一百年前,那次大海啸之后,很多地块断裂,这座古堡和德川公主墓一起沉入了海底。本来,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可是,教授的论文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两年前,她绑架了教授,把他带来了这里,逼迫他帮助自己在落日海湾的下面找到了公主墓和这座古堡。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这个秘密,她煞费苦心地在不归崖上建造了海神娘娘庙,还放出了海神娘娘不愿意让其他渔民的船只通过的诅咒。因为她和她手下的忍者们要在海底做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不能让其他的船只经过落日海湾时发现。他们在海底重新修复了快要垮塌的德川古堡。可是古堡的地基浸泡在海水中,很容易被再次冲垮。这个聪明的女人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请海底施工的工人用最坚固的亚克力玻璃把和落日海湾相通的古堡的最底层改造成了玻璃幕墙,作为古堡的地基,这样,古堡就再也不会被海水冲塌了。我想,那些帮她重修这座古堡的工人是被她的高价所吸引来的,但是修好了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活着离开这片海域了。” 谢婉仪咬了咬嘴唇:“奈良美子这个女人的确够狠。也够聪明,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重修这座古堡呢?还有那些密室,顶层的那个聚会大厅?她究竟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呢?” “很简单,她要在这里训练她的忍者,也要在这里守着那座公主墓葬,还要在这里建立起一座虚幻的罗刹岛。” “什么?虚幻的罗刹岛?”欧阳硕和谢婉仪同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不错!罗刹岛其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之所以奈良美子要透过百合子和武士的嘴告诉我这个名字,再由我去告诉警方,就是要扰乱警方的视线,因为我说的话,日本警方是会信任的,这样也许我们和警方就永远也找不到‘天堂之翼’真正的基地和那些‘天堂之翼’真正的杀手们了。” “罗刹岛并不存在?‘天堂之翼’真正的基地!苏雨,你小子又瞒着我们什么,赶快说,究竟‘天堂之翼’真正的基地在哪儿?”欧阳硕不禁有些急了。 苏雨略带歉意地说:“欧阳,其实并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当时我在水狐狸上逃走时并没有怀疑罗刹岛的真实性,只是在到了舍丸町,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后,才开始有所怀疑。昨晚到海神娘娘庙,观看了猎杀海豚表演后,更肯定了我的判断。今天在这座古堡里,看到的那些密室,那个大厅,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真正的罗刹岛并不是大海上一座缥缈的孤岛,而是近在眼前——罗刹岛就是落日海湾,罗刹岛就是舍丸町村。” 一直没说话的甘宝莹突然俏皮地一笑:“雨哥,你是不是糊涂了,舍丸町怎么会是罗刹岛呢?这里哪儿有什么杀手啊?全是些老实巴交的渔民而已。” 苏雨转身凝望了她几秒后,又望了望满脸疑惑的谢婉仪和欧阳硕,不慌不忙地说:“这似乎应该从四百年前开始追溯起,那些随着德川千姬公主逃到此地的侍从们并不是一般的侍从,他们其实都是一些忍者,公主死后,他们的后代仍然尽职尽责在此守候公主墓。我在来舍丸町的船上,曾经在电话里和东京大学专门研究忍者文化的教授聊了聊,他告诉我,因为忍者的身份是代代相传的,他们的孩子,无论男女,从幼年起即开始进行艰苦的忍术训练。所谓忍术也并不是像一般人以为的都是练习武术,而是包括练习武功,学习易容、化装、跟踪的技巧,以及练习一个人超强的忍耐力等等。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想通一个问题,几百年来,舍丸町的村民们虽然表面是一些渔民,其实,他们从祖辈起就一直都在进行忍术的练习,他们从未忘记自己忍者的身份。从村长石太郎和性德和尚都是武术高手就能看出,这个村子里的很多人其实都依然是隐秘的忍者。你们还记得吧,昨晚海神娘娘庙里,为什么突然会有一批新的给逝者的许愿牌?这些人就是在东京浅草寺中自尽的忍者们,他们就是舍丸町的村民。还有欧阳看到的那个写给丰秀光夫的许愿牌,那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们都见过的黑泽浩二写的。” 谢婉仪和欧阳硕惊诧道:“苏雨,你是怎么知道黑泽浩二就是丰秀光夫的儿子的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以后再告诉你们。总之这些忍者在这里等待,等待他们过去的主人出现,而十年前这个人果然也来了,她就是丰臣秀吉的后人,奈良美子,不,应该叫她丰秀美子!或者也可以叫她丰臣公主!” 苏雨顿了顿,瞥了一眼垂头不语的甘宝莹继续说道:“丰秀美子,她从幼年起,就表现出了不凡之处,正如抚养过她们兄妹的剑道大师久兵卫夫妻所说,她聪慧无比,美貌出众,但是,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三十年前,当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高贵出身,知道了原来自己其实算是一位公主后,她就开始树立了要雄霸天下的野心,但却被她天性善良的哥哥一再阻拦。可是,这位天才画家丰秀光夫却不幸因病去世。于是,丰秀美子就带着哥哥的遗作,那幅《东瀛仕女图》离开了东京久兵卫夫妻家,回到她的出生地——舍丸町!在这里,她开始潜心培养那些村民中的忍者,并且从世界各地寻找有练武天赋的孤儿,收养到这儿,对他们进行培养和训练,以备有朝一日为自己所用。蜂鸟百合子、火鸟佐田、雷鸟澄一,还有被杀的罗永俊,他们都曾经是这个村子里抚养的孤儿。丰秀美子利用自己的才智,也利用自己手下的这些忍者,在世界各地作案,短短数年间,就积聚了巨额的财富。但是,这并不是她的目标,她想的是要恢复丰臣家昔日的地位,重新掌控日本。这时,她看到了教授的论文,就像我前面说的,她最终找到了沉没的德川公主墓,也找到了这座古堡。这座德川古堡本来就是为守护公主墓的忍者们而修建的,里面忍者练功居住的场所一应俱全。丰秀美子正好拿来为她所用,她为了掩人耳目,又专门重修了海神娘娘庙,作为进入古堡的密道入口,派性德去看守。她的计划一切都很顺利,有了德川公主墓中的财宝作为后盾,她更加可以放手展开庞大的犯罪计划了。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先是让澄一进入浅草寺,逐步成为住持。可是中间出了个小小的岔子,罗永俊应该是想脱离这个罪恶组织,于是用某种办法从丰秀美子手中取得了那幅她视为珍宝的《东瀛仕女图》,并且逃去上海隐居起来。丰秀美子于是派蜂鸟去上海暗杀叛逃的罗永俊,夺回那幅《东瀛仕女图》。之后,她亲自带着忍者们去到东京,展开了那个浅草寺绑架小野首相的计划,企图把真正的小野首相囚禁在这个古堡中,让火鸟佐田假扮的小野首相去控制日本的内阁。这个险恶的计划如果成功了,很可能现在整个日本都已经控制在‘天堂之翼’的手中了。” 欧阳硕这时插嘴道:“可是,苏雨,浅草寺计划被你成功挫败了!丰秀美子她为什么不就此躲藏起来,等待风声过后再进行其他行动,而要在这个时候绑架谢伯父,逼我们和她拼死一斗呢?” “因为她不能再等,大海已经不会再给她多少时间,如果她再不抓紧时间解开那个关于德川公主墓和那幅《东瀛仕女图》中隐藏的秘密,那么过不了多久,这座公主墓会和我们身处的这座古堡一样,被海底喷涌而出的炽热岩浆吞没,永远被埋葬。而且,在东京的绑架行动失败,火鸟佐田自杀,我从水狐狸中意外逃走,这一切也都暴露了舍丸町,暴露了这里隐藏着的秘密忍者们。她知道我逃回去后就会立刻来到舍丸町追踪她,我和她之间的决战一触即发,所以,她必须马上行动,在海啸爆发之前,在警方找到这里以前,在我想到对付她的办法前,先发制人!” “什么?古堡和公主墓都会被吞没?苏雨,你的意思是这片海域的海底又将和百年前一样再次爆发海底地震,引起海啸吗?”欧阳硕脸色骤变。 “欧阳,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秘密,日本是个海底地震多发的国家,海边的村庄说白了都有潜在的危险。我查问过长崎县政府,他们早就接到了东京海啸地震监测机构的警告,让他们抓紧时间转移这一带的村民,政府部门的人也多次到舍丸町来做这里村民的工作,劝他们搬离这个海湾。可是以村长石太郎为首的村民却坚决不肯搬离,他们的理由是故土难离,这也是我在来到舍丸町就开始怀疑这些村民就是‘天堂之翼’成员的一个重要理由。就像我们在石太郎家看到的那样,他们虽然占着落日海湾,却不依靠渔业为生,甚至捕猎海豚这样的行为也只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才进行,而并不是为了谋生。那么这一村子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儿呢?这也正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我的推测,这些村民本来就是忍者,他们为了完成主人赋予的使命而必须守在这个海湾边。” 欧阳点点头,眼中露出赞叹之色:“苏雨,原来你在来舍丸町之前,已经做了这么多功课,难怪你昨晚胸有成竹地说能救出谢伯父,看来你早就猜出了奈良美子是在给我们下套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罗刹岛,‘天堂之翼’的基地就在舍丸町,就在落日海湾里。可是,既然这里是他们的基地,为什么空无一人呢?奈良美子在哪儿呢?她又把谢伯父藏在哪里了呢?那个藏在德川公主墓和《东瀛仕女图》中的惊人秘密又是什么呢?” 可不知为什么,苏雨此刻却好像在犹豫着,望望欧阳,又望望甘宝莹,半天没说话。 救父心切的谢婉仪追问道:“苏雨,你快说啊!把你的推测一股脑儿说出来,究竟奈良美子她现在会在哪儿呢?我爸爸又会在哪儿呢?难道……难道他已经遇害了,‘天堂之翼’的人已经逃走了,所以这里才空无一人?” 苏雨眉峰一挑,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举起手,指着正冷冷注视着他的甘宝莹说道:“奈良美子!她并没有逃走!她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变换了模样而已!” 谢婉仪愣住了,她张大了嘴,半天发不出声音,只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甘宝莹。 而甘宝莹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用委屈的眼神望着这间大厅里的每个人。 欧阳硕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斯文俊秀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但又很快有一股怒火在他眼中蹿了起来。他咆哮了一声,一下子扑过去揪住了苏雨的领子,高声叫道:“苏雨!你这家伙,别自作聪明了!快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她是宝莹,不是奈良美子!你是不是当神探当出毛病来了?把身边的每个人都看成罪犯!” 苏雨一动不动地任他揪着,并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用清澈的眼神注视着他,几秒钟后,欧阳硕无力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呆呆地站在那儿,似乎是失去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转过身,凝望着甘宝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宝莹!你是宝莹吗?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甘宝莹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谁都能看得出她已经变了,眼神中失去了一贯的天真和可爱,渐渐变得冰冷,整个人就像突然被沉入了冰湖里似的,开始散发出丝丝的寒意。 “你说呢?我究竟是谁?”她一张口竟然已经完全改变了嗓音,由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低沉的声音。 “苏雨,我自问易容术毫无破绽,我倒有兴趣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识破我的?” 苏雨沉声说:“奈良美子,其实从你第一次以甘宝莹的身份出现时,我就开始有所怀疑,甘云峰被杀害前,明知道这个视频的价值,怎么会偏偏发给他从未谋面的妹妹,而不发给他的女友婉仪或者发给警局的其他同事,又或者他可以直接把视频文件发到警局的公共邮箱,这样,可保万无一失,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你拿到这个视频后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联络婉仪,如果是一个急于帮哥哥报仇的妹妹,怎么会任由一个如此重要的证据放在手里而无动于衷呢。第三个疑点,你竟然如此熟悉日本的一切,精于易容术,甚至刚才在从山口顺着藤条下来时,你显露出那么精湛的轻功,这一切绝不是一个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女孩子所能具备的。当你假称外婆病危要离开东京回国的时候,我特意查了那个航班,发现你并没有登机,再请上海的邱队长帮我查了查所谓甘云峰父亲在福建办厂时的情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的身份就已经昭然若揭。回想一下每次当奈良美子出现时,你总是以种种理由消失了,一切就都很清楚了!杀死甘云峰的杀手当时就拿走了他身上的手机,手机早就到了你的手中,你们当时就已经破译了那封本来打算发给婉仪的密码邮件。所谓甘宝莹从来就不存在,而只是你,奈良美子制造出来的一个幻觉而已!为了留在我和欧阳的身边,制造出了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你就像一只有着迷人斑纹的毒蜥蜴,潜伏在暗处,等候猎物上钩的最佳时机。” “哈哈哈!‘长着迷人斑纹的毒蜥蜴’!这个称谓倒是很独特!苏雨,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聪明,非常聪明!值得我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引你来这儿!”这时的甘宝莹突然纵声大笑,脸上倒是现出了几分赞赏之情。 “你……你……”欧阳硕呆呆地望着她,他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剩下满心的凄楚。 奈良美子却并不去瞧他,而是直视着苏雨,似笑非笑地说:“苏雨,但是你这个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明就不惜毁掉别人的美好梦想!其实,我本来打算以一种最美好的方式从欧阳的生命中消失,这样他就会一直保留着美好的回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受伤!是你伤了欧阳而不是我!” 苏雨望着身旁意志消沉的好友,也觉得心情分外沉重,他逼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厉声说:“奈良美子,不,应该叫你丰秀美子,你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人?伤害多少人?其实,你很清楚,丰臣家的时代早已经过去,消逝在历史的烟尘中了,就像这无情的大海,它卷走了一切,逝去的时代不会再回来,你也不可能改变历史,谁也无法改变!你哥哥丰秀光夫他明白这一点,为什么你想不透呢?” 他的话音还未落,奈良美子突然张开双臂,身子腾空而起,同时她的袖口中“嗖嗖”两声喷出两股白烟,包裹住了她的身体,透过雾气望去,她的身子竟硬生生地悬在了半空中。见此情景,苏雨、欧阳硕、谢婉仪都不禁吃了一惊,如此高超的轻功的确已经近乎于鬼魅。 “苏雨!我把你引到这里来,就是要你看看,好好看看,我们丰臣家的时代永远不会过去,我是高贵的丰臣和浅井家族的后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你不要以为破坏了我绑架小野的计划,就能阻止我实现恢复丰臣家宏图霸业的脚步,不可能,不可能!哈哈哈哈!”一阵阵得意的笑声从四处飘散的雾气中传来。 苏雨忙把欧阳硕拉到自己身后,一边喊着谢婉仪小心,三人站成了犄角式,各挡一面,互相倚靠着,警惕地盯住了那团白雾中的人影。 缕缕的白雾在大厅中飘绕着,奈良美子轻飘飘落在地面,此时的她竟然头梳高髻,身上已经换了一件绣着大朵金色牡丹图案的华贵和服,俨然是一位宫廷贵妇!但最叫人惊异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她的脸,那个豆蔻少女消失了,美艳的脸庞隐隐在雾气中浮现出来。 奈良美子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好似没发出声音,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却像潮水般从大厅的四面八方涌来,往苏雨三人的耳中钻去。 “苏雨,你既然看破了我的身份,肯定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故意借绑架谢西风为名引你们到这里的目的了?你们既然来到了这儿,就是我的掌中之物了!别想再离开这德川古堡了!我知道你苏雨是最珍惜友情和爱情的,只要你能帮我解开公主墓的那个谜团,我会放你的两位朋友安全地离开,送他们回到海面上的那个世界。如果你的智慧只是纸上谈兵,解不开那个谜团,那你则要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会把你变成我们‘天堂之翼’最顶尖的杀手!哈哈哈!” 奈良美子的笑声就如具有某种魔力似的,谢婉仪和欧阳硕听着竟然都不由自由地眩晕起来,脚步开始踉跄,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苏雨忙拉着他们俩盘腿坐下:“小心点!她用的是忍者武功中最上乘的幻术,又借用了这玻璃大厅把声音反弹回来,最能迷惑人的心智。来,我们坐下,开始打坐,稳住自己的心神,别听她的话!” 三人打坐了片刻,谢婉仪和欧阳硕都觉得刚才眩晕的感觉已经消失,这才睁开眼睛,猛地发现白雾已经完全散尽,大厅的另一侧铺着一个精美的榻榻米,上面还摆放了一个乌木茶几,茶几上精美的绿玉茶壶、茶杯一应俱全,奈良美子正静静端坐在茶几的一侧,凝望着他们。而整座大厅里,突然间多出了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这些身着黑色紧身衣,蒙着面孔,手握弯月腰刀的忍者就像是从玻璃幕墙外钻进来的海妖一般,静默无声地环绕在奈良美子的身后。 “苏雨君,请吧,听百合子说,你很喜欢喝天妇罗茶,我今天特意准备了最上等的天妇罗茶款待你!”奈良美子说着,就如那次在奈良茶馆中一样,提起茶壶,如穿花拂柳般,轻轻给两个绿玉茶杯中各斟了一杯。 苏雨沉吟了片刻,起身欲迈步走去,但被谢婉仪一把拉住:“别去!苏雨!你别为我们屈服于这个女人,她是个疯子!想要毁了所有的人!我和欧阳今天情愿和你一起死,也不愿意看你被她利用。” 欧阳硕也一挺身说:“就是,苏雨!我们本来就是智勇双探!共同进退!我欧阳硕虽然没什么上乘的功夫,也没有一双辨人的慧眼,但我至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会践踏别人的感情,更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就去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说着,欧阳硕狠狠地瞪着奈良美子,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但奈良美子却好似丝毫不介意,还保持着那迷人的微笑。 苏雨还未开口,谢婉仪已经难抑心中的愤怒,用手一指奈良美子,质问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为什么要绑架我爸爸?你把他怎么样了?他只是个无辜的残疾老人而已!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什么高贵的丰臣后裔,但是你的行径却如此卑劣,别说什么公主!我看你都不配称作是个人!你是个魔鬼!禽兽!” 说话间,她突然纵身跃起,挥动手掌,向着奈良美子坐着的方向拼力扑去。其实就凭奈良美子刚才展示的超人功力,谢婉仪也明知这一击毫无胜算,但是她为了爱人和父亲,心里已经抱了与奈良美子同归于尽的决心,所以去势也相当地惊人。 “不要!婉仪!”苏雨叫道,也跟着飞身扑去,但还是迟了一步,眼看谢婉仪的手就要触到奈良美子的胸口了。突然,一个忍者从奈良美子身后轻盈地跃出,寒星一闪,一把弯月腰刀已经架在了谢婉仪的脖子上。 “你这个死警察居然敢对我们丰臣公主如此无理!看我不弄花了你的脸!” 这个忍者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然能听出是个年轻女子。她瞪着谢婉仪,眼中充满了嫉妒和愤恨。 “百合子,不可以!”苏雨身形刚落下,就高声断喝道。 百合子用另一只手猛地扯下自己的蒙脸布,冷笑道:“苏雨,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女警才非要从水狐狸里逃走的吗?我今天偏要弄花她漂亮的脸蛋,看你能怎么办?”说着,她刀刃一翻,向谢婉仪的脸颊划去。此刻以苏雨和她们之间的距离,要想施手援救已经是来不及。正在情势万分危急之时,一个人影突然在谢婉仪的身边一晃,轻轻搭着她的肩膀,只一个转手之际,谢婉仪已经脱离了百合子的控制,回到了大厅的另一侧她原本待着的位置。 谢婉仪被人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她抬头一看,救了她的人竟是奈良美子! 奈良美子深深地注视了她片刻,转身对百合子沉下脸说道:“百合子,难道你忘了,作为一个忍者,必须要学会忍耐,而不能为感情冲动行事。这个女警现在是我和苏雨之间的筹码,她的命是属于我的,岂是你可以随意取走的?明白了吗?” 百合子嘴唇抖动了一下,马上放下腰刀,跪倒在地,答道:“嗨!属下明白!” 奈良美子沉声说:“百合子,你请谢小姐和欧阳教授先去楼上的密室里休息,我和苏雨君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百合子答应着起身一挥手,几个忍者立刻上前拽起欧阳硕和谢婉仪,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往古堡楼上走!欧阳硕虽然极力挣扎,但是被两个忍者架起,被推上了楼梯。 谢婉仪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不,不要把我和苏雨分开,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见我父亲!” “等等!丰臣公主,请让我和婉仪说一句话!”苏雨大喊一声。 奈良美子点点头,一摆手,忍者们松开了手,都肃立在楼梯上等候,谢婉仪含着泪飞快地奔过来扑在苏雨的怀中。 苏雨抚摸着她的头发,凝望片刻,侧过脸轻轻地在她耳旁低语了两句什么,谢婉仪痴痴地望着他,半晌才默默点了点头,几颗泪珠滑落脸庞。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们俩的奈良美子这时突然飘身而去,携起谢婉仪飞到楼梯上,轻轻放下,奈良美子一边退下楼梯一边柔声望着她说:“谢小姐,我答应你,你父亲会回到你身边,苏雨君,只要他帮我解开了那个谜团,他也会回到你身边!” 谢婉仪想不到她会如此温柔地跟自己说话,一时竟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奈良美子也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轻轻一拧旁边墙壁上一个凸起的兽头,那螺旋状的楼梯突然间就如巨轮的跳板般缓缓升起,只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和这间大厅的屋顶合为一体,谢婉仪、欧阳硕以及那些忍者们都被隔绝在古堡的上面一层里。整间古堡底层的大厅里此刻只剩下了苏雨、百合子、奈良美子三人。 “百合子,你守在这儿!”奈良美子吩咐道。她虽行动快如疾风,但身上的华贵和服却丝毫不乱,她转身对着苏雨微微一笑,缓缓道:“苏雨君,请跟我来。”话音未落,奈良美子身子已凌空飞起,掠到苏雨身边,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两人如飞鸟一般,并肩往大厅的另一头疾飞而去。苏雨虽然心中一惊,但是并未挣扎,只是仍由她携着自己飞去。奇怪的是,眼看两人已经撞到巨大的玻璃幕墙,苏雨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丝毫没有被强烈撞击的感觉,而是穿墙而过,像被一股强大的磁场吸附着,身不由己地钻进了一个黑黝黝的风洞中。 一瞬间,苏雨已经明白,这巨大的玻璃幕墙的中心必定也是和澄一禅房里挂着的那幅画一样,是一个幻境,也就是一个由电脑模拟出的场景,实际上,却是一个悠长的通道,通往海底的另一处! 虽然携着他飞行的奈良美子并未发出声音,但苏雨却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和一股幽幽的暗香传入鼻中,说明这条黑暗的通道极其狭窄,两人必须要身体紧贴着才能通过。这也令苏雨对奈良美子的轻功暗暗惊异,这个女人武功造诣之高,是苏雨以前所遇到的对手中绝无仅有的。 约莫飞行了几分钟后,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同时苏雨也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而且离亮光越近,炙热的感觉就越发明显,飞出洞口之际,苏雨的手心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奈良美子袍袖一挥,苏雨轻轻跌落在地。他一个翻身,敏捷地跃起,这才发现自己依然在深海之下,巨大的玻璃幕墙隔住了蔚蓝色的海水,海水之下,赫然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宽阔笔直的神道,自己正落在这条神道之上。一眼望去,这条神道约有两三百米长,两边立着许多形态各异的神兽和人物雕像,神道尽头的石阶之上矗立着一座椭圆形的巨大墓室。墓室的石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四周还修了大约三米多宽的护陵壕沟。在墓室前,一块巨大的石碑上用一种极优美的日本古代文字书写着“德川公主千姬之墓”几个大字!墓碑前摆放着一个祭祀用的青铜大鼎,鼎里还燃着熊熊的火苗。然而,此刻吸引住苏雨目光的并非这精美的墓室和墓碑,而是墓茔下面的土堆里竟然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好像是有什么沸腾的东西正在墓茔下面燃烧着,刚才他感觉到的灼热感和光亮应该就来自这儿,显然苏雨之前的判断没错,这片海域下面已经有了又一次强烈海底地震的前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当年,德川秀忠征集了数万民夫,花费了三年时间帮他的女儿千姬公主造了这座华丽的墓穴,并把千姬公主从大阪城中带来的丰臣家族的宝藏全部都陪葬在这儿,金银、珠宝、玉石、武士刀,还有大量来自中国的精美丝绸、瓷器。在这些东西中,有一样是公主身边最忠诚的死士带来的,它被精心地伪装过,放进了随葬品中,它是历代天皇即位时用的神器,不论谁能得到它,都可以凭借它的神力号令日本的臣民,实现一统天下的霸业!苏雨君,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苏雨并不回头,望着那座大墓,缓缓答道:“草雉剑!传说它藏在一条神蛇的腹中,自从被人发现就成为历代天皇的圣物,丢失了草雉剑会被世人质疑是否为天命的君王。所以,战国时代,各位大名将军也都会争夺草雉剑据为己有。一代霸主织田信长死后,这把草雉剑落在了他的继承者丰臣秀吉手上,被珍藏在大阪城中,可惜,德川秀忠的军队攻入,大阪城破,秀赖的妻子,德川公主千姬带着幼子国松和这把草雉剑一起出逃,一直逃到了秀赖的出生地舍丸町。公主死后,幼子国松就隐姓埋名地住在这个小渔村里。四百年来,丰秀国松的后人们一直在此过着平静恬淡的生活,直到二十年前,一个叫丰秀光夫的年轻人偶然间翻看祖先留下的典籍时发现了草雉剑的秘密。他深知自己的妹妹丰秀美子野心勃勃,唯恐她利用这把神剑掀起腥风血雨,于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把这个秘密画在了一幅画上,这幅画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幅画——《东瀛仕女图》。”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说:“不错!丰秀光夫如果当年告诉了美子这个秘密,那么也许美子早就找到了那把剑,我们也用不着夫妻分离那么久了!也许一切都不是今天的样子!” 苏雨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丰秀光夫画了《东瀛仕女图》后不久就病逝了。他去世前,把自己的幼子丰秀骏托付给了自己的师傅,也就是养父剑道大师藤原久兵卫夫妇。这对夫妇精心地照顾教导丰秀骏,就像多年前他们照顾教导师弟的遗孤丰秀光夫兄妹一样。他们希望丰秀骏能远离纷争,远离他那个时时想着雄霸天下的姑妈,快乐地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丰秀骏十岁那年,丰秀美子还是找到了他,悄悄把他带走了,并给他改名为黑泽浩二。训练他忍术,训练他杀人,灌输给他要恢复祖先霸业的思想,开始培养他成为‘天堂之翼’组织的接班人。” 身后的男人接口说:“不错!阿骏这个孩子很像他的父亲,忧郁、善良,并不适合做‘天堂之翼’的首领,美子,你当年不应该去找他!让他过着普通人生活也许反而更好!” 一直沉默着的奈良美子突然纵身跃到了苏雨的面前,眼中升起一股幽蓝色的光,缓缓说:“苏雨,你这个人确实有着奇异的力量,能影响和你接触过的人。百合子本来是最冷静无情的杀手,可是自从遇见你,她开始屡屡出错,甚至在水狐狸上让你逃走,坏了我的大计。阿骏呢,他在奈良茶舍和你见了一面,那天晚上竟然跟我说,有你的存在,‘天堂之翼’迟早将会毁灭,还劝我放弃恢复丰臣家族霸业的想法,遣散忍者们,去隐居山林,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我气得扇了他一耳光,我还记得当时他那死灰般的脸色,还有那种绝望的眼神。所以,我才不得不急忙运用内力封闭了他的穴道,令他沉入假死状态。本来我想让忍者送他回到这古堡来,我想他回到这儿就会记起他身为丰臣家族继承人的责任,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我都骗了,在回这里来的船上瞒过那些忍者们逃走了,他走了!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苏雨,是你影响了阿骏的心智,才让他最终选择放弃作为丰臣家族继承人的责任,离我而去。是你,全是你造成的!” 苏雨并不回避她的目光,也直视着她,半晌才开口道:“丰秀骏君做了他人生最正确的一个选择,其实在你令他进入假死状态之前,他就已经做了选择,他知道你不会让他再见到我,于是在那本常看的哲学典籍的某一页中夹入了那张他和久兵卫大师的合影,并把那本书放在了书桌上。他知道我一定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会查到你的过去,查到落日海湾。来到这座公主墓前,他故意装作假死才能令你放心,才能有机会逃离你身边。你知道吗?他在那天离开你以后曾经去看望过久兵卫大师,我后来为了调查你去拜访久兵卫大师时,他告诉我,丰秀骏君对他说,离开‘天堂之翼’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觉到自己是自由幸福的。可见丰秀骏君的才智远远在我之上,所幸他心地纯良,没有把这些才智运用到犯罪上。” 奈良美子一挑眉,猛地伸手扼住了苏雨的咽喉,逼问道:“告诉我,阿骏现在究竟在哪里?告诉我!” “他的梦想之地!”苏雨直视着她,缓缓地说。丰秀美子不禁秀目圆睁,手上猛地一用力。 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这时用温柔的语气喊道:“美子!不可伤了他!” 奈良美子缓缓放下了手,深深叹了口气,说:“苏雨,我答应过不杀你,但是你必须帮我解开那个谜团,找到那把草雉剑!不然,你别想离开此地!我要永远把你困在这儿!” 苏雨默默凝视她片刻,突然张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我想,爱上这么美丽又疯狂的女人,并为她改写了你全部的人生,放弃你的警察生涯,你的所有梦想,甚至你女儿的幸福,十年来一半时间伪装成一个残疾人坐在轮椅上,另一半时间化身为跛腿杀手不断地为她去杀人,真的值得吗?武士!” 他说话时虽然是望着奈良美子,却好像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这个人果然再次长叹了一声,背负着手缓缓转到了他面前,抬起头,望着他,轻轻说:“苏雨,我知道终究瞒不过你的!从婉仪第一次把你带回来,从我在别墅的露台上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终有一天会输在你手上!这就是命运!” 他的脸在幽暗的光线里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一张瘦削坚毅的脸庞,眉眼间依稀还有年轻时的英俊。此时去掉了那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也完全抹去了易容的痕迹,他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谢西风! 虽然苏雨早就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他,但是此刻乍见他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还是禁不住暗暗吃惊,倒退了一步,才缓缓开口:“我是该叫你谢伯父,还是加藤教授,还是山口井,抑或还是叫你杀手武士?还有那个在香港会展中心拍走了《东瀛仕女图》的日本人也是你改扮的吧?究竟哪张面孔才是你真正的面孔呢?” “我倒宁愿你叫我一声谢伯伯!”谢西风微笑着说,“我知道想瞒过你的眼睛是很难的,但是我确实想不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苏雨也笑了笑:“谢伯父,我这人有个很坏的习惯,每次见一个人总是会不自觉地记住他的一些细微特征。我在香港第一次见到你,就注意到你是个左撇子,你习惯用左手拿东西,你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铜钱大的疤痕。后来松下警视长调查山口井时,就有公司员工提到公司董事长山口井也是左撇子,左手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疤痕。当时我听了就心中一动,但还不敢怀疑到是你!当我在东京湾的那艘渔船上第一次见到武士时,他虽然外貌和你完全不同,但同样也用左手拿着那根银翼手杖,无名指上也有同样形状的一块小疤痕,我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疑问。后来我获救后发电邮回香港让刘警司帮我查查你离开警队后的情况,发现你在一次赴日追查一件案子之后就宣布结婚退出警队,可是这位新娘又极少与亲朋好友见面,颇为神秘。二十年间你曾经多次赴日,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找到了一张你当年在婚姻登记机构的结婚照,那上面的新娘明显不是你摆在家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那是一个美丽得令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怀的女人,婉仪很多地方其实继承了她的长相,她就是丰秀美子!直到进入密道前,我让婉仪用手掌试着来打开密道的暗门,果然,母女的相似之处不容置疑,密道被打开,我心里就更确定了‘天堂之翼’的首领公主就是婉仪的母亲,也就是你谢西风的妻子,那么武士自然就是你易容改变的了。至于加藤教授,我当然是从一开始看到你的手,就知道是你又一次易容改扮,但是为了能顺利地找到德川公主墓,我一直不点破你的身份。甚至对欧阳,我也不能透露半句,如果他的神情稍稍有异,就会引起公主的怀疑。至于婉仪,我更是无法开口告诉她真相,我担心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谢西风望望自己的妻子,黯然说:“美子!我们俩都欠了女儿的!自从她坚持要当警察的那一天,我就害怕这一天会到来!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天堂之翼’的首领,他的父亲就是杀死她同事的杀手,她该会多么难过!我真的不敢想象!我宁愿她永远不要知道这个真相!” “西风!既然她身上也流着丰臣家的血,那就难免要承受常人不能理解的痛苦!这就是她的宿命!”奈良美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一瞬间,苏雨清楚地看见一抹泪影闪过奈良美子的眼中,他在心底暗暗感叹,爱情这东西或许根本分不清对与错,只能看你爱上的是天使还是魔鬼而已。 谢西风又转过头来望着苏雨,缓缓道:“你既然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又交给我那封求救的书信,看来是想迷惑我们。你被困在此,却如此镇定自若,想来必定已经通过其他的途径把信息传递出去了!我来想想,是不是石太郎家的凌子丫头,对了,那丫头昨晚在落日海湾的沙滩上突然跑来通知你不要回村子里去,还握过你的手,必定是她了!你们应该就是那时候传递了信息吧?” 苏雨坦然地说:“凌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她不愿意练习忍者之术才逃走,逃走时摔下悬崖才被刮伤了脸,毁了容貌。这件事,丰臣骏君告诉了久兵卫大师,大师又告诉了我,所以,我一来到舍丸町就悄悄地和凌子建立了联系,请她暗中帮助我。昨晚在沙滩她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在她手心划下了通知警方,从海神娘娘神像下进入密道这句话。我相信她现在必定已经通知了警方。性德和尚现在应该已经被捕了,按照时间推算,警察应该已经下到密道中来了。” “哼,就算警方找到古堡,他们也别想进入这个风洞,找到公主墓的所在。这里和外面的古堡是完全隔绝的!除了我和西风,其他忍者都从未进入过这里。通往这里的风洞口有个千斤的巨门,我一旦关闭,谁也进不来出不去!你别指望他们能救你出去。”奈良美子轻轻哼了一声。 苏雨此时干脆盘腿在青砖地面坐下,凝视着丰秀美子道:“可是,由于海底地动的缘故,这座墓下面的熔浆已经快要喷涌而出了,看眼前的情景,最多还可以维持两三天而已,又或者在下一刻就会喷发。公主,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就算是警察找不到这儿,你们在这儿也坚持不了多久。” 奈良美子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微微有些黯然。谢西风也颇无奈地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急着引你来此,想借用你的智慧解开这个二十年来一直困扰我们的谜团。究竟那幅《东瀛仕女图》中藏着怎样的秘密?究竟这座公主墓中有没有那件神器草雉剑?” 苏雨顿了顿,望了望丰秀美子和谢西风,坦诚地说道:“公主,谢伯父,你们是婉仪的父母,我是不会动手拘捕你们的,但是为了翦除‘天堂之翼’,完成使命,我也不能放你们走!再说就算动起手来,以公主的功力,你们俩联手,我也未必有胜算。所以,我想和你们打一个赌!” 谢西风眉头一扬:“好,说说看赌什么?” 苏雨缓缓开口说道:“其实在浅草寺事件之前,小野首相见过我,他对我说,贵国的天皇陛下也早就听说了那个关于丰臣家藏有神器草雉剑的传说,并且深信不疑,一直想找到这件神物,让它回归皇室手中。为了这个,他特准我在日本国内调动警察,便宜行事的特权。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我在这次追捕‘天堂之翼’的行动中,找到那把草雉神剑!他让我见到二位,转告一句话,如果你们愿意把草雉剑献给天皇,那么可以特赦你们以前所犯下的罪行。但你们得保证毁掉‘天堂之翼’的基地,所有财产交给日本政府,并且永远不再踏足日本国土。所以,我现在可以和你们打一个赌,如果我在此刻能破解了《东瀛仕女图》中的谜团,找到草雉剑,你们也可以了结二十年来的愿望,就随我一起出去,把草雉剑交给日本政府,而你们则做回婉仪的父母,让婉仪得到二十年来缺失的母爱。因为我刚才看得出,公主你其实对婉仪还是有着深深的母爱之情的。假如我解不开这个谜,那么我就加入‘天堂之翼’,永远听从公主的号令!”他这番话坦诚至极,又处处表现了对谢婉仪的深情,谢西风听后不禁面露感动之色,连奈良美子也暗暗赞赏不已。 但她转念一想,又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可是,苏雨,为了解开这个谜,我们曾经把这幅画做过种种分析,请教过多位电脑方面的专家,甚至还把画布割开过,查看里面有没有夹层,对画面的每一个部分做过红外线扫描,可是却一无所获!罗永俊当初就是对我说,找到了解开谜团的方法,我才把画交给他带去香港,谁知他是想背叛组织,想拿这幅画作为护身符,让我们投鼠忌器。结果他是自取灭亡,死得很惨!你真的想好了,和我打这个赌,不会是想把这幅画骗过去,再借此威胁我们,让我们放你离开吧?” 苏雨轻轻苦笑:“公主,我现在在这里,就如被困牢笼,这里的机关暗门只有你们俩清楚,你也说过,如果你把风洞口的千斤巨门关上,谁也逃不出去。就算是我拿到画想逃走,我又怎么走得了呢?再说,我对婉仪承诺过,我要带谢伯父去见她,我绝不会独自逃走的。” 谢西风对着妻子微微点头:“我相信他的话!因为他是苏雨!” 奈良美子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望着苏雨,淡淡一笑:“好吧,苏雨,我就和你打这个赌!如果我输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天堂之翼’,没有丰臣公主!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成为‘天堂之翼’最无敌的杀手,我要你帮我去刺杀天皇,恢复丰臣家的宏图霸业!” 她说话时虽然脸带笑容,但是字字句句都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 苏雨不禁心中一冷,丰臣公主毕竟是丰臣公主!也许她面对爱人和女儿会有片刻的温情和感动,但是,一旦野心的海潮涌起,似乎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好!一言为定!希望公主到时候能遵守诺言!”苏雨静静凝视着她。 “一言为定!拿去!”丰秀美子伸手从怀中取出画卷,向苏雨抛去。 苏雨抬手接住画卷,铺在膝上,缓缓展开,这幅画他曾经也看过,但是却没有像此刻这样看得如此仔细。如果单就画作本身来说,即使以纯粹观赏的角度看去,也是一幅杰作,人物表情描写十分生动,三位浅井公主神态各异,却都称得上是国色天香。 苏雨久久凝视着那幅画,仿佛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地看了约半个时辰。 奈良美子的嘴角轻轻抿着。谢西风则背负着双手,脸色凝重地望着苏雨。他们都期待着苏雨能找到答案,但是又隐隐害怕苏雨找到答案,这种矛盾的心情令他们都很紧张。此刻墓茔下面的白烟已经越来越浓,甚至墓道的青砖下面都开始有些微微发热了,奈良美子和谢西风的额头鬓角都不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谢西风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腕,瞥一眼手表,苏雨竟已经看了半个多小时! “苏雨,你还想拖多久?”终于,奈良美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问道。 苏雨还是默不做声地垂着头。 奈良美子嘴角挂上了得意的笑,她柔声说:“承认你输了吧!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谜是无人解得开的,我哥哥他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老天才不给他太长的寿命!可惜他到死都不肯告诉我公主墓和草雉剑的下落,直到我读到了教授的论文,我才知道原来落日海湾下藏着公主墓。但是我和忍者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想了那么多点子,挖出了那么多珍玩珠宝,却丝毫没有草雉剑的影子!如果我早点拿到那把剑,我就可以用它向日本民众证明当今天皇并不是正统。苏雨,你注定是我们‘天堂之翼’的人,你还可以和婉仪在一起,以后继承我们丰臣家的霸业,你会获得无上的权力!我甚至可以让你做日本的首相!” “一切都是梦中之梦!”苏雨突然打断丰秀美子的话,挺身而起,死死盯住墓茔,高声说道。 他怪异的举动让谢西风夫妻二人都很困惑,他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正待上前。苏雨突然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起,直飞至那块巨大的墓碑前落下,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突然间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他竟然把手中的那幅《东瀛仕女图》画卷抛入了那个燃着熊熊火苗的青铜大鼎中去! 因为苏雨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所以谢西风并没有反应过来,奈良美子口中叫出一个“不”字,虽然身形飘动,已经赶到青铜大鼎前,但只来得及从烈焰中抢出了半张已经被烧残的画卷。 奈良美子一时痴了,只呆呆望着手中还在冒着青烟的画卷发愣。 谢西风忙跃至妻子身边,接过那半张残卷,忙用嘴去吹灭那火苗,一边跺脚道:“苏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雨却并不慌乱,镇定地说:“既然一切的办法都试过了,那么只有试试最不可能的一种方法了!可能丰秀光夫君的意愿也就是让你们放弃寻找草雉剑,放弃称霸的野心!” “苏雨,你!我要杀了你!”奈良美子的眼神骤然变得非常可怕,她腾空而起,双手变换成掌形,直直地向苏雨的头顶拍去,因为二十年来的心血被毁,奈良美子的怨毒之气全部凝结在了掌上,再加上她本身精深的功力,这一掌的力量几乎能把巨石震裂,更不用说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了。眼看着那一掌就要击到苏雨的头顶上,千钧一发之际,谢西风突然惊叫了一声:“美子,这幅画上有字了!” 奈良美子的手掌就停在离苏雨头顶仅仅几厘米的半空中,她硬生生地收住了掌力,飘身落地。 “美子,画上有一行字!原来这幅画是要放在火中烧才能显示出字迹来的,得到它的人都爱如珍宝,谁又会把它扔到火堆中去呢?也只有苏雨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谢西风忙递给她《东瀛仕女图》的残卷,奈良美子凝神一看,果然,那画卷上赫然现出了一行蓝色的小字,字体优美流畅,带着明治时代的遗风。 “果然是哥哥的字迹!” 奈良美子的手微微颤抖,她轻轻念道:“落日之后,黎明之前,神剑就在日月之巅!” 谢西风也低低地念了一遍,深深皱眉道:“这句话究竟是暗示着什么呢?日月之巅?究竟是指哪里呢?还是个谜啊!” 奈良美子喃喃道:“这句诗出自我们丰臣家族代代相传的和歌《日月篇》里的最末一句。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祖先们怀念过去荣耀的诗句而已。‘落日之后’是说丰臣家族被灭亡之后,‘黎明之前’是说有丰臣家族的后人重新掌权之前。没想到哥哥却从中发现了草雉神剑的踪迹。苏雨,你一定猜出来了,是吧?快告诉我,日月之巅究竟在哪儿?神剑究竟在哪儿?在哪儿?” “公主,令兄的遗愿你还不明白吗?他希望你放弃恢复家族霸业的想法,才故意这样安排的,画卷经过燃烧而显出字迹,就是暗喻着你如果放弃那个幻梦也可以重生!”一直沉默着的苏雨朗声说。 奈良美子深深注视着他,半晌微微一笑:“好,苏雨,只要你说出这句话的谜底,我就会放弃‘天堂之翼’的一切,回到香港去陪伴婉仪,当一个好妈妈!” 苏雨缓缓步下石阶,边走边说:“公主,虽然我知道你这句话未必出自肺腑,但是我还是愿意试一试。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被野心所迷惑蒙蔽。其实草雉神剑一直都在你的眼前!这座公主墓其实是包括了日月两部分,日就是指圆形的坟茔,月就是指这条长长的墓前神道。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坟茔一圈其实就雕刻着太阳的光芒,而这条神道上的每一块青砖上都刻着月亮的图案,这些都足以证明日月之说。而‘日月之巅’呢?就在神道和坟茔交界的这一点上,也就是这里!”说到这,苏雨停住脚步,转身一指那座墓碑。 “就是它,这块墓碑!这块墓碑应该根本不是整石雕成的,而是由工匠们用泥石浇筑而成,神剑应该是被工匠们铸在了墓碑之中!” 奈良美子和谢西风也扭过头望向这座静默的墓碑,这座碑,他们曾经看了无数次,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它竟然就是谜底! 夫妻两人互望了一眼,猛地跃起,四只手掌同时挥出,拍向那墓碑,那墓碑虽然结实,但这两人都是绝顶高手,此时又是贯注了全部的真力,力道当真惊人,掌到之际,墓碑被震得四分五裂,碎石横飞! 一把青色剑柄,剑身透亮,闪着逼人寒光的宝剑从一片碎石中嗖的飞出,被奈良美子一把接住! “草雉神剑!”奈良美子手握宝剑,反复看着,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复杂,有惊喜又有几分哀伤!谢西风默默凝望着妻子,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苏雨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奈良美子缓缓抬起头,望着苏雨道:“谢谢你,苏雨,你真的办到了!你的智慧果然在我和西风之上。我哥哥要是在世,怕也会很欣赏你的!难怪你能折服百合子和阿骏的心!我想你其实早就想到了吧,故意拖延这半个小时,是为了让从密道下来的警员们能有充足的时间到达古堡吧?” 苏雨犹豫了一下,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丰秀美子微闭上眼,似乎在运用功力倾听着极远处的声音,缓缓道:“西风,听这脚步声,警察应该已经到了古堡里,他们会找到婉仪和欧阳,他们会很安全!” “是!我知道你本来就不会让婉仪遇到一点危险的,虽然这二十年你都不在她身边,但其实,我知道你很疼爱她!” “西风!”丰秀美子凝视着这个男人,一时无语。初遇时的情景历历浮现眼前:那一年,一个是到东京办案的香港年轻干探,一个是被追踪的美丽罪犯。在东京塔下的偶然遇见,就注定了一生的深情爱恋。他们本是势不两立的警察和罪犯,但是,爱情这根奇异的绳索却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 “西风,你后不后悔当初遇见我?如果你那时候抓捕了我而不是爱上了我,那么今天情形就会完全不同!” 谢西风轻轻摇头,微笑道:“从不后悔,一切再重演多少次,我还是会遇见你,爱上你!就算是我要为此抛弃一切,我还是只会做这样的选择,这就是我的命运!” 丰秀美子盈盈一笑,含泪缓缓说:“我想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还是只能做这样的抉择,我是丰臣后人,这把草雉剑就是我的宿命!告诉婉仪,妈妈很爱她!”她的语速很慢,当她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手背轻轻一翻,手中的草雉剑从脖颈上轻轻划过,鲜血喷溅而出,一滴滴洒在谢西风的黑色和服上。她的身子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青砖地面上。苍白的脸庞上,美丽的眸子渐渐合上。但手中的草雉剑却还握得紧紧的,不曾松开。 “美子!”谢西风的声音虽悲怆,但是却不震惊,他其实已经预知了妻子的最后选择!从新婚两年后,她独自返回日本开始创立‘天堂之翼’,他就明白,美子的生命只属于丰臣家族,失去了复兴家族的希望,也就抽去了她的灵魂。这时,活着对于她来说是远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美子!”谢西风呜咽着紧紧抱住妻子渐渐变冷的身体,贴着她的脸庞,任凭鲜血染满了他的衣服。一瞬间,那个冷酷无情的绝顶杀手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痛失爱侣的老人。 时间似乎在此刻凝住了,只有头顶玻璃幕墙外的那片蔚蓝色的海水还在微微激荡。苏雨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觉得胃里剧烈翻腾,一天一夜的追击和刚才目睹的这惨烈一幕,就算是再坚强的神经也会感到难以承受。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了几下,从墓室的下面不断涌出一些赤红色的岩浆,缓缓地向石阶下蔓延而来。 苏雨意识到这是大海的又一次警告,强烈的海底地震随时可能发生。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刻不容缓! 他忙疾步走过去扶住谢西风的肩膀,轻声而坚决地说:“伯父,请您节哀,我必须带您离开这儿,很可能马上就要发生海啸了!” 谢西风缓缓起身,凝望着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妻子,久久无语。 “伯父!您还有婉仪!为了她您也要离开这儿!”苏雨在他身后叫道。 谢西风默默转过身来,望了苏雨片刻,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苏雨虽然意外,但是也明白他此刻脆弱的心境,于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伯父,忘掉这里的一切,您还可以重新来过!” 谢西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但是头却渐渐无力地靠在了苏雨的肩上,身体开始缓缓向下滑去。 “伯父!”苏雨大惊,忙扶着他的身子一看,只见一把匕首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腹部,只剩匕首柄还在身体之外,不断滴下的鲜血开始渗进了青砖的地面。 “伯父!你……”苏雨突然间明白了,谢西风虽决意随妻子而死,但是又怕自己竭力阻拦,所以刚才才会紧紧抱住自己,好不让自己发现他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谢西风的嘴唇还在微微翕动着,苏雨忙贴近去听:“苏雨,答应我……永远……永远别告诉婉仪真相!” 说完了这几个字,谢西风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这时,赤红色的岩浆已经越过石阶,顺着神道缓缓地流了过来。苏雨只得放下谢西风,又深深地凝望了一眼这华丽的墓园和躺在地上的谢西风夫妻。那把诱惑了他们的草雉神剑仍然紧紧地握在奈良美子的手中,苏雨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就让它和丰臣家族的幻梦一起埋葬吧,远比把它带回到纷扰的尘世更有意义!但有一样东西他必须要带回交给婉仪! 心意一定,苏雨忙蹲下身从谢西风的手腕上解下那块手表放进自己的口袋中,飞身朝着那个黑黝黝的风洞跑去。到了洞口,他纵身跃起,施展轻功,贴着洞壁往前直飞而去。这风洞其实原本是奈良美子重修德川古堡时,为了隔开古堡和公主墓故意造出的人造海沟,狭窄悠长,没有上乘的轻功是很难在其中穿行的。苏雨虽然自幼认真习练过各种中国功夫,但毕竟他日常惯用的是近身搏击术,轻功比起奈良美子和谢西风来,要逊色不少,所以,他才穿越到风洞的一大半处,体力已经不支,身子一歪,仰面狠狠摔在黑暗冰凉的洞穴中。 苏雨顿觉眼前金星直冒,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疼痛!他竭力翻过身来,向着不远处洞口那一点光亮之处奋力爬去。但是,这洞穴中的石壁上生满了海底的蕨类生物,滑溜溜的,苏雨爬了半天也只挪动了几米而已。 “苏雨,是你吗?苏雨!”那一头的洞口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叫喊。 “是我!”苏雨心中一阵惊喜! 一个人影缓缓地爬进了洞里,伸长手臂拉着苏雨用力拽着。苏雨也拼命使劲,折腾了一会儿,苏雨终于被那人拽出了风洞,一下子滚落在古堡的大厅中。犹如重生了一次,他的眼睛骤然离开黑暗的环境,竭力眨着,望向那个救自己出洞的人。 “百合子!是你!” “怎么?很失望!以为是谢婉仪?”百合子咬着嘴唇,冷冷地说。 苏雨一时语塞,只得苦笑了一下。被女人爱上固然是幸福的事,但是,如果无法回报给对方同样的爱情,只怕这也是一番折磨。 “谢谢你,百合子,现在古堡里的情况如何?”苏雨抬头望望四下,显然警方还没有找到这里,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百合子脸色一沉:“你赢了!我从监视器里看到,日本警方已经从海神庙的入口进入密道,下到古堡的顶层了。我通知了古堡里所有的忍者赶快各自从海中隐遁。想必现在在密室中的谢婉仪和欧阳硕已经得救了。但是,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这一层是后来加固过的,设了机关,可以完全和古堡的上面隔绝开来,公主和武士阁下现在怎么样?” 苏雨轻轻地摇摇头。 “他们已经去往另一个没有烦恼,没有纷争的世界了!” 百合子面露悲切之意,微微点头:“我明白了!看来一切都是天意!自从少主人阿骏在回来的船上突然失踪,我就知道离这一天不远了!丰臣家族的霸业终于还是无法再现!” “百合子,丰臣公主妄想借草雉剑的神力控制天皇,那注定只是一场幻梦!我知道你虽然自幼被训练成杀手,也杀了不少人,其实内心的善良还是没有泯灭,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向警方自首,然后去过一过属于普通人琐碎但真实的生活吧!”苏雨凝望着她,真诚地说。 “普通人琐碎但真实的生活!那应该也是一种很美的生活!”百合子低低地说。 这时,整个古堡突然震动了一下,开始微微地摇晃起来。 “不好!海底的地动已经很频繁了,万一破坏了古堡中的机关,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百合子一惊,腾身跃起,用手一触碰那盏悬在大厅中央摇摇晃晃的大灯笼。 大厅地面的中央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暗门,出现了一条楼梯通往大厅之下的海面。 “快走!苏雨!”百合子拉起苏雨,两人一掠而去,顺着楼梯疾步下到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无数只水狐狸正静静地伏在那儿,原来这里是“天堂之翼”备用的秘密出口。 “快!苏雨!进去,从这里潜下去可以到达落日海湾的下面。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百合子说着,不由分说地把苏雨推进船舱中。 “百合子!这里不久就要被岩浆淹没了,快!跟我一起走!”苏雨忙向舱口伸出手来,焦急地喊道。 百合子望着那只向她伸出的手,突然凄然一笑,缓缓说:“苏雨,你告诉谢婉仪,我欠她一条命,当年那个警员甘云峰就是我去香港杀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临死前的那种眼神。现在我把你还给她,就算是还债吧!这些年我杀过很多人,我双手已经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怎么还能再过那些琐碎而真实的幸福生活呢?我是属于这里的,注定要和这里一起毁灭!我会陪着公主一起去天堂。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翅膀!” “不!百合子!”苏雨正要去拉她,却被她用力一推,舱门也随之被关上了。他忙爬起来,再打开舱门时,百合子已经不见了,那座楼梯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百合子已经回到了古堡之中,也关闭了机关。 “百合子!”苏雨拼力大喊,但回答他的只有汹涌而来的海潮,苏雨只得长叹了一声,这才启动水狐狸,开始缓缓下沉。但周围的海水突然间像发怒似的,开始咆哮起来,水狐狸被晃得左摇右摆,苏雨虽然努力抓着操作杆,但大自然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水狐狸还是很快失去控制。苏雨被掀翻在地,在船舱里翻滚着,但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由于海水的温度骤然升高,整个水狐狸的船舱里几乎像沙漠上被炙烤的沙堆似的,酷热得令人难以忍受。然而此时如果打开水狐狸的舱门,又很快会被倒灌的海水淹死在舱内。苏雨只得竭力靠着舱壁,稳住身体,并一件件地解开衣服,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混乱,眼皮发沉,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船舱里渐渐变得稀薄的空气,攒了一会劲,才拼力爬到驾驶座上,用尽全力向上拉动了操作杆!一个更大更凶猛的浪头袭来,水狐狸被抛向海水的深处,苏雨也被重重地掀了下来,头砸在坚硬的舱壁上,晕了过去。 此时,苍茫的海天之上,黑沉沉的云朵中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波涛汹涌,小小的水狐狸无助地在巨浪中颠簸起伏着,眼看就要被大海完全吞没了。 第七节 一个月后,香港,半山月影别墅,一个月色如水的深夜,苏雨走出房间到露台欣赏大海的美景时,欧阳硕才详细地告诉他那天他获救的详细情形。其实,本州岛附近本来就是日本的海啸高发区,而不归崖下和落日海湾相连接的那片海域,由于被“天堂之翼”挖通了,安装了巨大的钢化玻璃幕墙,改变了原本天然的海底地质结构,就变得更加脆弱。据后来的地震测试,当天离那里不远处的深海区发生了强烈的海底地震,波及了落日海湾一带。所以公主墓下面才会不断地涌出岩浆来,并且很快堵住了苏雨当时通过的那条风洞。长崎县警察本部的警员们接到丰秀凌子打来的电话后,马上行动起来,甚至松下警视长也特意从东京乘坐直升飞机来到落日海湾亲自指挥整个行动。他们抓捕了性德,并从海神娘娘庙的密道一直进入在海底地动中摇摇欲坠的德川古堡中,并在古堡的一间密室里救了被蒙着眼睛绑起来的婉仪和欧阳硕。但是,此时,古堡中已经空无一人,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如何通往最后一层的通道。所有人心里都暗暗猜测苏雨和谢西风已经永远被埋葬在这片海湾之下,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再加上当时由于海底地震的影响,整个落日海湾开始翻滚沸腾,情势非常紧急,一些警员主张放弃救援马上撤离。 可是,谢婉仪却很肯定地说,苏雨一定活着,一定会回来!因为临分开时他告诉她,他已经知道谢西风在哪儿,也确定他还很安全,他会带谢西风一起回去。让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所以,因为她的坚持,松下警视长紧急调来了大批蛙人,跳入落日海湾下进行搜寻。很意外的,竟然救上来不少忍者打扮的人,老少都有,一调查竟然全是舍丸町的村民。通过审问他们,大致弄清了海底古堡中的结构,蛙人们又一次下水搜索,但是一直找到了全钢化玻璃造成的最后一层古堡,找到那座封死了的风洞前,也找到了已经服毒自尽的百合子,但是却没有找到苏雨的身影。那一刻,大家几乎可以肯定苏雨已经和“天堂之翼”的首领一起遇难了,连欧阳硕都觉得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好友,只有谢婉仪一个人仍然坚持要继续搜索! 几个小时后,就在大家最绝望时奇迹发生了,在距落日海湾几百海里的茫茫海面上,一艘返航长崎港的商船意外发现了一艘样式古怪的潜艇。接到报告的松下警视长赶紧带人赶到现场,这时的苏雨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连谢婉仪的眼泪落在他脸颊上也没有丝毫反应。 欧阳硕递给他一杯橙汁,笑道:“当时,我真以为你活不过来了!没想到送到医院后,你竟然奇迹般在几个小时后就苏醒了,而且一检查,除了有些脱水外一切状况良好!看来你这个家伙的确是死神也不肯收的人物啊!” 苏雨也笑了:“不是死神不肯收,其实是我舍不得你这个损友,舍不得婉仪,舍不得妈妈和小蝶,舍不得这个美好的世界!尤其是看到丰秀美子和武士的结局后,我更加珍惜现在能活着呼吸自由空气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 他说着,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欧阳硕疑惑地望着他,问道:“可是,苏雨,你进入那条神秘风洞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丰秀美子究竟是如何自杀的?武士又是怎么死的?谢伯父又是如何遇害的呢?你既然帮丰秀美子找到了草雉剑,她又怎么甘心自杀呢?这些具体情形你还没有对我们说过呢!你知道吗?当婉仪看到你口袋里的那只腕表时,几乎颤抖得无法站立,她哭着说,谢伯父说过,这个是宝贝女儿送的父亲节礼物,永远不会摘下,现在摘下了,就说明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雨凝望着夜色中波光粼粼的大海,半晌才缓缓说:“欧阳,有些事,我现在已经不愿意想起。以前我总是想要查明一切真相,但是其实人有时候是要学会遗忘一些事,才能放下心头重负,继续前行的。” 欧阳硕惊异地望了望苏雨,抿了口手中的橙汁,想再问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很默契地都去凝望变幻莫测的大海。 “苏雨、欧阳,你们俩在这儿呢,刚才松下警视长来电话了。” 谢婉仪端着一盘水果从台阶上款款走上来,轻声说。 欧阳硕忙上前接过水果盘,问道:“松下警视长找我们有什么急事吗?” “他说,经过蛙人们持续一个月不停的搜索和寻找,终于在落日海湾底的淤泥里找到了那把草雉神剑!还有就是,日本的天皇为了这次苏雨破获‘天堂之翼’,解开公主墓的谜团,帮着日本政府找回神剑,决定授予他天皇亲自签署的表扬状!松下警视长会派专人送到香港来!但是他说很抱歉,这次搜索还是没有发现我父亲的遗体。” 谢婉仪说最后一句话时,虽然语气平静,但欧阳硕和苏雨都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眼泪。 苏雨凝望着她白皙晶莹但明显瘦削了不少的脸庞,柔声道:“婉仪!” 谢婉仪也深深凝望着他。 欧阳硕见此情景,忙抓抓头,故意说:“怎么突然这么困,好像该睡了。晚安两位。”说着,转身顺着台阶快步下了露台。 “婉仪,对不起,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苏雨歉疚地说。 “苏雨,你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谢婉仪说着,泪珠却纷纷滚落。 “婉仪,对不起!”苏雨走上前,紧紧抱住她,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他的脑海瞬间闪过满身鲜血的丰秀美子,垂死的谢西风,还有百合子那凄然一笑! 永远不要告诉她真相!或许他能给婉仪最深的爱只有如此! “不,我知道,是大海带走了爸爸,但是,我还是感激它,因为它把你还给了我,让你替爸爸接着来爱我!”谢婉仪伏在苏雨胸前,身子微微颤动着,泪如泉涌。 “哭吧!哭吧!”苏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远远的海面上,弯月低垂,星光迷离,海面微微起伏着,闪着金光。 几条海豚突然跃出海面,在月色中欢快地嬉戏着。 大海就如永不落幕的舞台,每天都上演着悲欢离合,爱恨缠绵。有些故事能成为传奇,有些故事则注定永远深埋海底。 夜更深了,月光如薄雾般笼罩了大海,海面微微起了些波澜。月影别墅的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二楼的一个窗口还透出淡黄色的光晕,两个亲密的身影正紧紧倚靠着,窃窃私语。此刻,窗外维多利亚湾灯火迷离,犹如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