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墓》 引子 在北京生活的这一年之中,我总是能感受到一种莫名奇妙的“大”和“小”。相对于我们老家鸡南这个弹丸之城来说,北京可真的太大了。可是看着一个个住在鸽子笼中的北京人,又感觉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我在北京这一年间一直住在西四环的小煤厂村附近。香港回归临近,派出所都加强了对外地人的盘查,再加上近期传闻政府要修四环,我们住的这片胡同都在拆迁范围之内,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现在的时间是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八日。 “铃铃”一串响亮的自行车铃声。我穿着冬装戴着小毛线帽骑车飞快地进入胡同。边上传来食品店大姐的呼喊声:“桃子,别骑那么快,有你的两封信。” 我一个急刹车。破二手自行车的车闸不好使,还得再加上鞋底子一起才完成了整个制动过程。“谢谢大姐。” 拿过信,看了看封面。两封信笔迹差不多,但信封的款式却十分不同,下面都没写邮寄人。这是谁寄来的信呢?外面太冷,呼出口的空气都变成了一个个烟圈,我决定回家再看。 到家以后迫不及待地拆开第一个信封,打开信纸,娟秀的字迹扑面而来。这字迹是那样的似曾相识。我没有看内容,目光直接落到下面的签名上:“于晶晶”。 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她的下落,这一年多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她。我试图告诉自己,她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她在那边生活的很好,不用我来惦记。但每当夜深人静时,她的一颦一笑就又在眼前浮现。这么深深刻在我心底的名字怎么能轻易地抹去呢。而现在,她的信就在眼前,怎能不让我激动和兴奋。强压自己的喜悦之情,我提着心神仔细地逐行看下去: “亲爱的桃子: 你还好吗?想不到我会给你写信吧,嘿嘿。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会有你的地址?就不告诉你。 很抱歉我当时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离开医学院、离开鸡南、离开你。那件事情就像噩梦一样难以抹去。因为我当时的心情实在是太差了,我都想过一死了之。可是我想在临死以前能够向你表白,得到你的哪怕一点点的爱,结果你那么宽宏大度地接受了我,燃起了我生活下去的信念。可是我不能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在这里我好像总被那个事情的阴影笼罩着,我总能想起那两个肮脏的面孔。还能想起女生宿舍发生过两个那样凄婉的故事,我不能让自己再像那两个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我发誓要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你。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已经打拼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我开始寻找你,寻找回属于我们的生活。你愿意来找我吗? ——爱你的晶晶 1997年12月3日” 信的背面是她留给我的一个地址。吉林省长春市…… 我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一屁股蹦到床上。睡在上铺的刚子立马探头出来:“烂桃,又抽什么风呢。” 我不去管他,拆开第二封信。字迹和上一封一样。呵呵,这个晶晶,写完一封还不过瘾,又要来一封,这样也好,多多益善,看她的信我是永远不会腻的。 这这封信的内容出乎我的意料,只有四句话而已: “快意恩仇天际留, 来来回回已尽头。 救世神仙今何在, 我欲平安度春秋。 ——晶晶 1997年12月3日” 这封信上的邮戳地址是山东省烟台市。而且邮戳日期竟和上一封一模一样。怎么会有两个晶晶,我呆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一章 晶晶归来 这封信是什么意思呢?我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理解出个所以然来。 “‘快来救我’,桃子,谁让你去救他呀?”原来刚子这小子没睡,从上铺探下头来看我的信,眼神还怪好使的,隔了一米多远竟然能看清信纸上的字。 “什么‘快来救我’?我怎么没看到?”我一边说着一边再低头看手里的信纸。 一股凉气从心底油然而升,这竟是一首藏头诗,把第一个字连起来读就是“快来救我”四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绑架了晶晶。可是两封信的笔体明明一样,难道其中一封是假的?不管了,我顾不得虑更多。现在去找人才是最重要的。到底是去烟台还是去长春?我宁可相信这封求救信,因为来自于长春的信留的是一个完整的地址,而烟台这封信不但没留清地址,还处处透出了古怪。我飞奔出门,顾不得身后刚子的呼喊。 下午四点多,我的身影出现在木樨园长途汽车站,手中握了一张去山东烟台的长途车票。我在附近的邮局向晶晶留的长春地址发了个电报,确认她是不是在那里。又找了个公用电话,我向部门经理请了个假,撒了个谎说家里有急事必需回去一趟。经理十分气愤地说你怎么就会先斩后奏如果明天早晨见不到你的话你以后就别来上班了,我烦透了那个经理就说不上就不上老子还不干了呢,经理说声再见就摔了电话。其实平时我没这么大的勇气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可是在饭碗和晶晶之间选择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会选择晶晶。 长途车五点多钟准时离站,听售票员说到烟台要十几个小时。我买了点吃的又从车上买了张烟台地图打发无聊的车上时光。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思考着心事:看地图烟台应该也是个不小的城市,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可是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也不能够放弃。不管怎么说,能收到晶晶的信,就好像一个在茫茫大海里失去方向的船只看到了远处的灯塔。虽然不知道离自己有多远,但起码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希望。 凌晨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天边的一抹红霞正隔着车窗倾撒在我的身上。揉揉眼睛,我才弄明白现在自己正以一百多迈的速度在高速上奔驰。我看了下一闪而过的路标,上面写着“潍莱高速”字样。我了解这是从潍坊到莱阳的一段公路。过了莱阳烟台就不远了。 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心中的希望也一并燃烧了起来。我睡不着了,倚着车窗又摊开了那两封信。这两封信被我帖身携带,从跟着我到现在也不过十几个小时,但翻看却不知多少遍了。 我还在读那首诗,虽然这封信很短,但仿佛有什么玄机就藏在里面。这么大个烟台,我从哪里开始找呢?如果一下车子,晶晶就在那里等我该有多好呀。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天底下哪有这么顺利的事。清晨的阳光是脑部思维的最好催化剂,突然灵光一闪,我有了一个想法。会不会她所在的地名就藏在这首诗里呢?我又拿起了身边的地图,试图从密密麻麻的地名中捕捉到什么。一切就是那么事与愿违,一直对到眼睛发花,根本没有相像的地名存在。 不知不觉车子驶入了烟台市区,又穿过繁华的南大街,终于停在了长途汽车站内。我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穿好鞋子,带上随身物品,跟着人潮向站外行进。烟台这座城市看起来比较中庸,没有北京的高楼耸立、没有江南的小家碧玉,但看起来十分的入眼。也许是比较喜欢弥漫在空气当中那股久违的清新,我在五分钟内彻底的爱上了这个城市。可惜,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游览观光。我必须要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边低头思索,一边不觉地走出了站外。路两旁停着一排排的长途巴士,巴士前面是三五成群地巴士承包人,为了拉客各色的山东话此起彼伏。“有去长岛的吗?”“威海威海,威海有走的吗?”“蓬莱蓬莱,不到仙境看看真遗憾。”我好奇地听着这一个个似曾熟悉的地名,没想到这些文明遐迩的旅游胜地就在我的周围,心中一阵莫名地兴奋。 “‘天尽头’,‘天尽头’有去的没有?”这一句话无疑像在我脑中打了个炸雷。“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的车去哪里?”我激动得有点控制不好自己的音量,看来是吓坏了那个拉客的山东老乡。 “‘天尽头’啊,怎么了。大哥你去吗?我这车,一个小时准到,马上就开车,那里的冬景可美了。” 我瞥了他一眼,都快四张儿了还管我叫大哥,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赚钱乱了辈份也再所不惜。我顾不得继续思考乱了辈份的事。我现在只想再了解一下这个地方。“快意恩仇天际留,来来回回已尽头。”如果我没猜错,这首诗里隐藏着的地名就是这个“天尽头”。 “兄弟。”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他合适,但兄弟这个词是放诸于四海而皆准。 “天尽头是个什么地方,给我介绍一下好吗?我来这边是旅游的,如果真不错的话我可以考虑搭你们的车过去。” 一听有生意做,这位兄弟就热情了起来:“这天尽头啊,是个旅游景点,是一块突出于大海之中的陆地。原来叫成山头,但因为这块陆地是中国沿海陆地的最东侧,老百姓习惯称它为天尽头。离咱烟台也不远,个把小时就到了。当日还能往返。这冬天去的话礁石上布满冰雪,别提多美啦。” “我在地图上怎么没看到这个地方。”我掏出烟台地图,并没有找到他说的这个地名。 “噢,这地方以前归烟台,又说要归威海,谁知道哪里管呢。可能这地方现在不属于烟台了吧。”他随手递给我一张“天尽头”的旅游宣传单。上面是惊涛拍岸的照片,一块竖石孤单地立在大海中间。无比苍凉。我心道:“晶晶啊,晶晶,我这次为了找你真得要找到天的尽头了。” 我冲那老乡一笑:“几点发车,我考虑去那边玩玩。” “马上就走,也就是个十来分钟。快上车吧大哥,很便宜的,只要三十块钱。”他又一次管我叫大哥,听得我十分刺耳。 我上了车,找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一直翻看手上的旅游图。 车开之前,一个小伙子上了车,就坐在我边上的位置上。他一身迷彩服,上面有不少污渍,还拎了个工具箱,一看就是做装修工之类的工作。我生怕他衣服上的污渍会碰脏自己,小心地向里挪了挪。 发车了,这辆大巴车开足了马力如同风驰电掣一般。我没有关心窗外的景色,依旧低头看那张宣传单。我试图从中多些对这个地方的了解。不看不知道,原来“天尽头”就是当年秦始皇东巡出海求得仙丹的地方。我看着看着对天尽头的介绍,不觉之间入了迷。 旁边传来了笑声,我抬眼观瞧,原来是旁边的那位“迷彩服”,此时他正对着我傻笑。这没来由的笑让我感到一阵阵的阴森怪异。不由的对他警觉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有什么好笑吗?”我瞪了他一眼。 “我见你看这旅游图看得聚精会神,是去天尽头观光的吧?”迷彩服一口的烟台口音。幸好我分辨外地口音的能力还算不错。 “是呀,怎么了。”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兄弟你不是当官的吧?”迷彩服竟也管我叫兄弟。难道我看起来和他年龄差不多? 我笑了,“你看我刚刚二十出头。也就参加工作两年,哪里能当什么官。” “那就好,当官的人可不能来天尽头,很邪的……”“迷彩服”欲言又止。 “为什么呢?”他的这句话燃起了我的好奇心。 “啊,你真不知道呀。天尽头充满了恐怖的传说。秦始皇东巡到了天尽头,不久就死在回京的途中;有些著名政治家到过天尽头,结果回去后就先后下野。胡耀邦总书记来山东时为‘天尽头’题词,据说他题完词后政治上就走下坡路,先丢官后去世,一路不顺。后来赵紫阳来到这里后果也不好。再后来当官的就都不敢来这里了。要不是在成山镇这边有活干,说啥俺也不来这个邪门的地方。你们这些旅游的可真行,我们躲都躲不及,你们还往这里凑。” 原来这个地方这么邪门。看来晶晶这次的麻烦不小。这一行不知是吉是凶,还要处处小心才是。我又和“迷彩服”聊了一些当地的情况。得知他就是烟台当地的人,是个小包工头,手底下的一帮人都在那边干活呢。我终于理解他为什么那样害怕那个地方了,原来他也是个小官。 那个拉活的人确实没骗我,一个小时以后,车子顺利地到达成山镇。天色还早,但我却顾不得吃早餐,直接买了门票进了天尽头的景区。在景区的入口处,可以看到一系列秦始皇东巡时的雕像。秦始皇及从人的形象栩栩如生;宽阔的大路旁,依次排列着一些秦时勇士的雕像,那些勇士着秦时军装,手持各式武器,神态威武,这很容易把人们带到秦始皇东巡时那种特殊的意境中去。小山坡上有座古老的秦始皇庙,据说也有相当年头了,也仿佛向人们诉说着这里悠远的历史。现在是冬天,再加上时间太早,园区里基本看不见几个人影。顺着涛声径直走到大海边,我想象中天尽头应该是海边只有一个突出的巨石。但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成百上千的大石立在海边。上面覆着着一层冰雪,象神话中的仙境。海浪带着一种慑人的杀气,夹带着轰鸣的巨响,颇有一种乱石迸云、惊涛裂岸的气象。我从小生活在东北,从来没真正面对过大海。面对此种苍茫壮观的奇景,在这一刻我感受到的是大自然的伟大和自身的渺小。茫茫大海,到哪里去找我的晶晶呢。这一刻我又深深地感觉到一种失望甚至是绝望。 题写有“天尽头”几个大字的巨型礁石就在前面。为了方便游人观赏在登礁石的各处设置了锁链。但这处景点很有意思,仅有的一些游人都远远地观看,没有人顺着礁石登上那个台子。那些传说让人们把这里视为一片不祥的土地,在人们潜意识里,“天尽头”带给人们的不但是神秘,而且是恐怖,它似乎是一种魔咒,似乎踏上那块大石便是踏上一种末日之路。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站到那上面去。也许只有我站在那里晶晶才可以看得到我。拾阶而上,不久我就站到了那上面。站在这里,我感觉自己平静了许多。不用寻找了,现在需要的只是等待。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我就这样默默地站了一上午,直到肚子饿的难受,才从那块大石上下来。刚想离开这里,一个老人叫住了我。 “小伙子,我是这里的管理员。我注意你很长时间了。别人都不敢站到那上面去。你怎么在上面一站就是一个上午?” “呵呵,老大爷,咱们景点没规定看海景还要限时吧?”我打趣地说道。 他接下来的话让我脑袋翁了一声,然后整个大脑都开始充血:“嗯,小伙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有个姑娘也经常来这里一站就是半天。” “姑娘?她在哪里,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长的白净漂亮,还戴着一幅眼镜。”我发疯似的提出了连珠炮般的问题。 “嗯,她可能是跟着民政系统到这边来开会的。长是倒是很文静的样子,但并不带眼镜。” 老人的回答让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晶晶也就是个大学生的年纪,怎么可能参加什么民政系统的会议呢。再说了晶晶平时总是戴着一幅细黑边的眼镜,按老人的描述应该不会是她。这希望一丧失,全身就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只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开始咆哮,大脑也供血不足,有些天眩地转。 “桃子师傅。”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这个声音那样细腻而熟悉,但又因为过于单薄而淹没于海浪的声音之中,亦真亦幻。这一天一夜没吃好饭也没睡好觉,出现幻觉也不奇怪。我正要向老人告辞,发现老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身后。嘴里喃喃着:“看,这姑娘又来了。” 我猛地回头,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个女孩,一头飘逸的长发,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高挑性感的身材,一双动人的眼睛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俏皮地小嘴上翘,两颊还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晶晶又是谁。 “桃子师傅。”她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我刚刚听到的那一句不是幻觉。真真切切是从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我整个人呆若木鸡,身体晃了晃像刚被雷击一般。对我来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情也莫过于此时了。吹了一上午的冷风,忍了一天一夜的饥饿劳累,憋了一年的委屈心酸,此刻全部都化成无声的泪水潸然而下。我眼前一黑,竟仰面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我发现躺在一间招待所的房间里。第一眼看到的是晶晶那温柔关切的眼神。现在我眼里像是用了大光圈的镜头在照人物,除了晶晶这一个主体之外,屋里的其他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你醒了。”晶晶的声音是那样的妩媚动听。此时打量晶晶真的变化不小。她没戴以前的黑框眼镜,一双本就勾人心魄的大眼睛更具锋芒。以前爽利的短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如瀑布般倾泄而下的长发。面部白嫩依旧,但似乎掺杂着几分憔悴。多了几分娴静淑雅,少了几分顽皮任性。总而言之,今日的于晶晶洗尽铅华,已经由一年前那个天真率性的女生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晶晶,真的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并无大碍,只是过度的兴奋和疲劳导致的瞬间昏迷而已。屋里的其他人见我没事都知趣地离开了。 晶晶没说话,只是微笑,但我注意到她眼里的晶莹。她一定受了比我多几倍的苦,让人充满怜爱。我也没说话,像她看着我一样地仔细端详着她。我们突然同时发力,紧紧地抱在一起。任谁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晶晶,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到底这一年去了哪里?哪封信是真的?别怕,别怕,我来救你了,我来救你了。”我激动得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她从我怀里抬起身来,仍旧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蓦地,泪珠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你个死桃子,我想死你了。”话刚一出口,便泣不成声了。 她这一哭,我却没了主意,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只有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别哭,别哭,有话慢慢讲。我们这不是在一起了吗。” 哭闹了好半天,她才安静下来。终于她向我讲起了这一年间发生的一切。原来,那晚她在那个闹鬼的宿舍里越来越害怕,再加上刚刚受人污辱,就直接想到了死。凌晨离开校园以后她只身一人跑到穆棱河大桥准备投河自尽,却被一位晨练的老人相救。她向老人哭诉了自己的遭遇以后,老人深感同情,把她接回家中。但是她再也没法接受那间宿舍、也再也没法面对鸡南这座城市。老人和家人商量之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同意晶晶的要求让她到外地,让她换一个环境生活,并且答应晶晶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才是晶晶失踪一年的真正原因。晶晶失踪的事情终于弄了个水落石出,画上了个圆满的句号。我一的一颗心也终于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那你这一年来都在做些什么呢?怎么会来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离开鸡南以后,那好心老人的儿子帮我在长春介绍了一个工作。是家专门为民政部门做信息化工作的公司。我一边在那家公司里做助理工作。一边业余时间自考学习,再有三科考试,我就能拿到本科文凭了。” “是吗?”我真是喜出望外,正所谓因祸得福。跑到长春去不但让她有机会提前接触社会一年来成熟了不少,而且还没有耽误学业。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那你又怎么同时给我写两封信呢?这两封信都是你写的吗?”我从怀里掏出了那两封珍藏得小心翼翼的信摆在她面前。 “嘻嘻。”她笑了。难得又见到她这样天真的笑容,里面有一丝调皮,从这笑容里我又读出了从前的那个晶晶。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是这个样子的,这两封信确实都是我写的。我离开鸡南的时候,就发誓自己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一年以后再来找你。知道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所以呢故意给你卖个关子,看看咱俩之间有没有默契。看来还不错,这么难的题都被你猜中了。给你加个十分。” “你这个丫头,万一我猜错了,坐火车去了长春,那你不是让我白跑一趟。”我有些恼火。这鬼丫头有时确实刁钻得紧。 “呵呵,放心吧。我安排好我长春的同事了,如果你找过去他们也会接待你的。不过那样的话你就得晚几天才能见到我。因为这边的会再过四天才能开完。只不过嘛,如果你去了长春,那里是个完整的地址难度太低,就得给你扣去三分。” “那要是我哪也不去呢?你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鬼点子,我也得气气她。 “那我就追到北京去,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然后把你的筋绑到弹弓上打鸟去。”我想到了傻子扒女人内裤就为了要用上面的皮筋打鸟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料到我也知道这个典故,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北京的联系方式呢?”这点是我很不理解的一件事情。难道她还和老家的人有联系?否则她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到我的消息的。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看晶晶的样子好像是在怀疑我。 “我当然不知道了。”我皱着眉头做无辜状。 “笨死了。刚才明明看见人家了也不和人家打招呼。”晶晶嘴一歪,露出了那种装生气的可爱表情。 “人家?哪个人家?”刚才我确实知道屋子里还有几个人,但光注意和晶晶说话了,直到他们出去我也一个都没注意。 “孙所长,你们进来吧。桃子没事了。” “孙所长?哪个孙所长?不会是管公墓的那个孙所长吧?”我心里的这个念头一闪过就又被自己否定了。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来到这里。 门开了,几个人说说笑笑推门而入。走在前面的正是殡管所的孙所长。后面跟着的几个人里,有“天尽头”管理处的老大爷,有“迷彩服”,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我的脑子又不够使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疑惑地看着“迷彩服”,怎么他也在这儿。那小子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连忙解释道:“哥们儿,俺说天尽头倒霉吗你还不信。怎么样晕倒了吧。我也倒霉,刚来这边看看施工地点,还没开工就得把你这大小伙子背回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迷彩服”又说: “既然没事了,你们就叙你们的旧吧,我和老爷子先走了。”说完“迷彩服”和那位老管理员告辞出门。没等我起身人家已经远去了。 我觉得自己坐在床上不太礼貌,忙想站起身来,又被孙所长按了回去。 “不要起身了,好好休息吧,咱们都坐着讲话。”孙所长找了一个靠我较近的位置坐下。他一点都没变,还是戴着金丝边的眼镜,举手投足之间一团和气。“桃子怎么样,好点了吧?” 我连忙打趣道:“没事没事,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这身体是有点不太争气。” “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养的棒棒的,要不怎么去当大主任呀。呵呵。”孙所长说话还是那样和霭可亲。 我愣住了,感觉自己被罩了一头雾水。今天的事情怎么都这么神呀,哪都不挨哪儿。“您这话什么意思呀?我不明白。还有,您怎么会……”我一边问着话一边拿眼角扫着晶晶。 晶晶笑了:“桃子,我忘记告诉你了。救我的那位老伯伯,就是孙所长的父亲呀。” “什么?孙先生?”为什么世界上的事情总有那么多的巧合,晶晶轻生的时候恰好被孙先生救下,又是孙先生把她安排到长春生活,是孙所长给她介绍现在的工作。噢,这样想就对了。我回忆起一年以前我和孙先生的对话: “孙先生,我知道有的事情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我就再只问一件事。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女朋友晶晶现在在哪里?我怎么能找到她?” 孙先生沉吟了半晌:“她目前是吉是凶还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她没有死。” “嗯!”有了孙先生这句话,我心里踏实了一大半。 “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您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我又问。 “呵,我可没有《推背图》那个能耐,我只是喜爱并研究而已。刚才我用万象生卦之法为你的女朋友起了一个卦,得到的本卦和变卦都是第五十一卦震为雷。这个卦象由上下两个震卦组成,一看就是动荡不安之相。不过呢,重雷发向,千里传声,有惊无险,亦有变动之意。所以从卦象上看,你说的姑娘应无大碍。但有可能还陷于危机之中,不过到目前为止原因不明,我也没有什么好的破解之法。” 噢,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易经呀,起卦呀,原来都是老头骗我的。他早就知道晶晶的下落了,只是没和我挑明而已。真没想到那么慈祥的一个老头,说起慌来那么写实,竟懵了我一年。想起来这个气呀,虽然他是一片好心,但却是让我尝了一整年的相思之苦。 孙所长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啊桃子,当时我父亲把晶晶救回来以后得知是你的女朋友就倍加关爱,拿她当亲孙女一样对对待。我们商量了一下,把她留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她也执意不想再待在鸡南。就把她送到长春我朋友的公司工作了。她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一个请求,希望在她离开一年以后得到你的联系方式。这点小小的要求不算过份,我还是可以办到的。呵呵。” “是这样啊,那可多谢孙所长和孙老先生了。可是你们怎么又都来到天尽头了呢?” 孙所长说:“我们民政系统开个关于推进信息化进程的全国性工作会,会议地点就设在成山的省民政厅疗养院。而于晶晶的公司正是这次会议的主办方。” 我基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您刚才说的当什么主任是什么意思啊?”听话听音,我最好奇的还是孙所长刚才话里带出的这几个字。 孙所长听了我的话才想起正事来:“噢,我都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的老战友,根河市民政局的汪局长。”这时我才想起孙所长后面还站了个陌生人。听完孙所长的介绍,我忙起身礼貌性地和他握手,握手的过程中,我们相互地仔细打量一番。汪局长和孙所长虽然同龄,但气质完全不同。他没有孙所长的那种谦和儒雅,但却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英气逼人。特别是他的一双大手,好像一把铁钳,估计再加把劲就会把我的手握碎。 汪局长热情地说道:“你好你好,久闻大名啊。” 我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孙所长接过来说:“桃子,这次虽然是晶晶执意要见你,按理说我们不该来惨和。不过我还有个任务,如果顺利的话,我就连这事儿一起办了。” “还有什么事情您非要找我才能办的?”这我可摸不透了。 “汪局长想请你出山,出任他们市公墓的主任。” “我?当主任?”我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好不容易逃离了公墓,谁愿意还再回去。而且,我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刚年满二十。当主任?开什么玩笑。 “呵呵,桃子。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孙所长微笑着,他的语气有助于缓解任何的紧张心情。 “汪局长那边也有一家公墓。他们那里的消费能力不强,规模比咱们怀安公墓要小一些,也是座落在大山里面,就是一个烈士陵园加上一个墓区。他那边民政口的人员一直不多,也没有合适的人才,所以公墓一直是由施工队长代管着。汪局长和我说过好几次了,想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这我才想起了你。你有文化念过大学,又懂书法会写碑,还有在公墓工作的经历,也不迷信鬼神,我一直很看好你。再加上你又在北京工作了一年,也有社会经验,区区一个公墓主任,你一定能胜任的。” “这……”不等我说话,汪局长又接过来说:“是啊是啊,老孙说的对。他成天夸你年轻有为、为人又正直,都捧成一朵花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材,你来我们这儿我举双手欢迎。就怕我们这庙小请不起你这尊活菩萨呢。我们公墓那里有几个人,但比较懒散,文化素质也不高,缺乏像你这样有文化的人去管理。” 我听得脑袋快大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还来不及完全消化掉。这一紧张,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汪局长充满热情,握着我的手继续说:“你的个人生活问题不用操心,我保证给你安排好。我们那里虽然是山区,但随着这些年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也在日新月益,生活条件逐渐的改善。虽说比不上首都北京吧,但也差不出个天去。你到我那里,局里直接任命你为公墓的主任。找机会从人事口要个编,你可就是国家干部了。多少人削尖脑袋也摸不到这个门呀。以后再考个试就成公务员了,工资奖金不比你在北京赚得少。而且我答应你,只要把公墓管好,一年以后我找人接手,把你调回局里重点培养。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他后面的话真的打动了我。是呀,虽然在北京工作听起来很不错,其中的滋味只能自个儿体会。做个小助理一个月才赚一千多块钱租完房子就剩不下什么,每天上下班还要挤两个多小时的公车都快成沙丁鱼罐头了,顶头上司又是个正处在更年期的狂燥病患者,想起来也没什么大意思。汪局长为了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开这么高级别的价码我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根河是个什么地方在哪个省我都不知道,突然从祖国的心脏蹦到胳膊腿儿上还真有些不适应。再说我要去了晶晶怎么办?想到此处,我抬起脸看晶晶的反应。 晶晶笑了:“这事我提前知道了,是件好事。” 汪局长也笑了:“呵呵,你们小对象感情深厚难得团聚,。这个我也帮你们考虑过了。晶晶这孩子为人又好又聪明能干也是难得的人才。等她考完剩下的几门功课,也别在长春呆着了,来根河我给她安排工作。还有我可以答应你,你和晶晶结婚之前分套房子给你们。” “啊!”这是我没想到的。汪局长这礼物也太大了吧。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还是什么也没说,看了眼孙所长,表情好像是在向他确认此事。 孙所长明白了我的表情,笑笑说:“桃子你放一百个心,汪局长可是根河市的民政局大局长啊,言出必践,你还不相信我的老战友吗?” 事已至此,如果再说什么就不像男子汉所为,显得太婆婆妈妈了。我终于开口道:“孙所长汪局长,那就谢谢你们的好意了。这事我答应下来了。” 众人皆大欢喜,汪局长接着道:“不过桃子我丑话说在前面,之所以费了这么多心力请你,你就该知道在那边凡事不一定会一帆风顺。有很多困难需要你自己去克服去解决。我会最大限度地支持你的工作。” “这个自然。汪局长放心,我桃子只要拍了胸脯,就一定把事情做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了,不打扰你们小对象团聚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先走了。”说完两位领导寒喧几句起身告辞。 我和晶晶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之中。怎样亲亲我我互倾衷肠按下不表。两天后我起程回了北京,向单位提交了辞呈,收拾东西准备离京。同屋的刚子顿感突然,竟放声大哭。我安慰了半天才把这傻小子说通。他一边用袖子抹着鼻涕和眼泪一边掏出封电报给我。是长春发来的,发报时间是两天以前,上面写着“我是晶晶,收到。尽快来找我。” 我又一次愣住了,晶晶在长春?那,这几天我去山东在天尽头看的晶晶是?孙所长、汪局长、管理处老头、“迷彩服”都是——鬼? 第二章 海东青和胡大仙 我突然记起了根河这个地名,不会根本不存在这个地名吧?在墙上挂的中国地图上好顿找,终于翻到了这个名字——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下属的一个县级市。不管怎么说只要有这个地方存还算验证了这几天的山东之行不是一场梦,汪局长、晶晶应该也不是虚拟的人物。嗯,也许是晶晶的朋友代她回的电报,想到此总算为自己打开了心结。地图上的根河位于内蒙古的东北侧,处于高纬地区,与黑龙江的漠河相邻,它周围的有标记的地名显得十分稀疏,看来那里可能会比想象中的荒凉。仔细想想,当时答应汪局长他们的时候,完全出于一种激动并没经过深思熟虑,现在看着地图上那块陌生的位置,不禁隐隐感觉到一种担心。但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给老家打了电话,和老爸老妈原原本本地讲了整个事情的过程。爸妈听说儿子不但能进民政系统还能当上主任分到房子,都十分高兴。他们那一代人还没摆脱铁饭碗的思维模式,觉得当公务员旱涝保收是最托底的职业了。爸妈的支持无疑又给了我一剂定心丸,这次我是下决心要离开北京了。 没两天,汪局长就派秘书和我联系,告诉我去根河的坐车路线。叮嘱我多穿一些衣物,那边天气有点冷。还留下了他的联系电话,让我订好票后把车次告诉他,便于他们派人接站。 买完火车票,和刚子、小袁还有在北京认识的一些好哥们儿喝了顿散伙酒大家洒泪而别。小袁还特意弄来辆小面一直把我拉到北京站。大家相约等我和晶晶办喜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全部到场。我一边谢过兄弟们的好意一边大把大把地流眼泪。 沿途无话,那时的火车还没经过几次大提速,跑起来显得无精打采。辗转倒车后,火车终于开进了根河车站。一下火车,清凉之气扑面而来。深深吸了一口,不用说这里的负氧离子一定比北京多上N倍。地面上有层薄雪,站台上停着几列货运火车,车皮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木材。车站有些简陋,应该是文革时代的作品,候车室外的墙上白漆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口号隐隐可见。出站的人不算多,接站的人更少,火车站出口显得冷冷清清。一个文质彬彬的高个小伙子举了个纸牌子上面写着“桃子”两个大字,引得出站的人流面面相觑。那些人心道:“这种卖水果的方式比较奇异,以前还真没见过。”我识得这两个字是为我而写的,赶快迎上前去和他握手,让他赶快收了神通,别在这里怡笑大方。小伙子姓罗,就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局长秘书,虽然他是土生土长的内蒙人,但口音和我们老家听起来没什么区别。这让我寻回了一丝亲切。 一辆切诺基等候在路旁边。罗秘书的引导下我们上了车。车上闲谈得知,他也是刚毕业几年的学生,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们这是去哪里?”我忍不住发问。 “噢,局长都向我交待好了,先给你安排到住的地方,熟悉一下环境。晚上汪局亲自设宴招待你这个贵客。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到局里报道办理一下人事方面的手续。后天正式上岗。” 嗯,人家安排的十分周到,不用我作过多的考虑了。我把脸靠向窗子,打量这座陌生的小城。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北方城市,以平房居多,楼房大多都是两层的,窗子上门上被花花绿绿的布干胶帖上,显得有些商品化的痕迹。因为是冬天,街上来来回回的行人也不多。这里明显要比鸡南冷一些,温度大概在零下二十度上下,不过街上还是有些年轻人没有带帽子和手套。有的立起领子,有的带个很有地方特色的耳包子。 “桃主任,我向你介绍一下咱们根河这边的情况吧。”罗秘书很客气,但这句桃主任叫的我十分不自在。 “还是叫我桃子吧。别客气,咱们也算是同龄人嘛。”我收回目光向他挤了挤笑脸。 “嗯。咱们根河市挨着大兴安岭,与鄂伦春旗、额尔古纳市、牙克石市以及黑龙江省漠河县、塔河县毗邻。一共是两万平方公里的地方。是咱国家纬度最高的城市之一,是也是整个内蒙古气温最低的旗市了。冬天冷的时候,能到零下三四十度。最厉害时夜间到过五十度。所以你这身衣服还是单了些,多添几件衣裳是必要的。” 听完介绍,我还是打了个哆嗦。还好我本来就是东北人,抗寒方面还算有功底,我们鸡南有时候夜间也会有零下三十多度,但四五十度,我的天,不敢想象。 他饶有兴致地接着说:“不过桃主任是黑龙江人,应该很快会适应这里的气候。咱们根河下面有五镇一乡和三个街道办事处。其中森工办事处境内驻有内蒙古大兴安岭林业管理局所属的五个林业局,分别为根河林业局、得耳布尔林业局、金河林业局、阿龙山林业局、满归林业局。咱们的公墓就设在满归林业局那里。” 路开始变得颠簸起来。我注意到没有多远的路,两旁就很少有人家了。这个小城的规模实在是太小了。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也许我就要开始过农村人的生活了。 车在一排房子前停下了。这周围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排农家院。家有户户都是成半包围状的砖房,院门前用优质的木材编成栅栏。中间的这户人家不太一样。除了围墙是用砖砌的之外,还多了个气派的院门。门两侧还有两个半米高的小石狮。看样子院里住的不是达官显贵也应该是个富裕的家庭。 罗秘书帮我把行李提了进去,我一边和他客套,一边也跟他进了院。院子比想象中大的多,有很多间房。他没有领我进北房,而是转个弯进了东房。 “桃主任,这是你的宿舍,你看还满意吗?” 我向屋里扫视了一圈。一个木制的单人床,上面铺着崭新的被褥,被子被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屋里还有一个书桌几把椅子,衣柜、茶几、台灯,甚至连暖水瓶、杯子、台灯都一应俱全,虽然款式都有些老土,但显然都是没用过的,有的连价签还没有撕下来。 “你们考虑得太周到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桃主任,这个院子就是咱们民政局的职工宿舍。我先到边上那间呆一会儿,你好好休息。等汪局长他们过来时我再叫你。” 我再次千恩万谢送罗秘书出门。把行李箱打开,拿出些日用品分散放置于屋中。墙上一个双“喜”字的印记映入我的眼帘。看来这间屋子以前当过新房。虽然在我到来之前做过彻底的清扫,但那个印记却无法抹去。屋里很温暖,这种气温下睡个小觉倒是十分舒适。反正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那就睡一会儿吧。 鬼节的夜晚,天空拉着巨大的黑幕,大柏树下,我怀里抱着刚刚离开人世的关老师,几束电光打在我的身上,周围是一团团的迷雾和若隐若现的墓地。还有那些默立在周围的人们,陈队长、孙所长、隋主任、孟哥、小静、石会计、小王、老王头、孙先生、张淑清……,我不断地哭喊,嘴里呼唤着关老师:“关老师,关老师。” “关老师!”我突然坐了起来。原来是一个梦,额头上全是汗。环顾周围,一个温暖的房间,窗外的夕阳透过镶满窗花的窗子照射进来,一片桔红色洒满房间。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梦到了九五年公墓里的那一幕。我记起现在自己身处根河市的民政局宿舍里。看了看呼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一路上坐火车的时间太长身体十分疲惫,睡了这一小觉虽然精神了一些但却感觉全身的肌肉都有些发紧。对着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发了黄的小装饰,看样子是用毛笔写上去的。咦,这里难道还有书法作品,我顿时来了精神。伸了个懒腰穿上鞋站近了观瞧。啊!我大吃一惊,不得不醒觉起来。那不是别的,是个篆书的“聻”字。一道我熟悉的驱鬼符。 难道这地方也闹鬼?以前常和孙先生聊天也得知一点关乎阴阳的法门。一般阴气重的地方邪恶就比较容易侵入。南方天气炎热属阳性,北方天气寒冷属阴性。城市人多阳气旺盛,村镇人烟相对稀少阴气滋生。这也就是为什么北方农村多异事的道理。而我现在所处的根河,毗邻着我国的极北地区漠河,现在又是冬季。防范阴邪就十分重要。当然了,我基本上还算一个无神论者,并不相信有鬼有什么鬼怪。但以前的公墓工作经验告诉我,虽然鬼怪不一定存在,但我们所解释不了的事情还是会时有发生的。加重预防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桃主任,汪局长来了。”随着罗秘书的一声呼喊声,外面的车声人声纷纷传进屋里。我穿上外套迎了出去。 晚上的酒宴十分丰盛。汪局长带来了一个副局长和几个公墓的工作人员来给我接风。他挨个给我做介绍。指着一个精壮青年道:“这是肖队长,他是咱们公墓的施工队队长,他就是满归镇的人。这个公墓不大,修修补补的工作不少,都是靠着肖队长领着人一点点的干出来的。以前没人的时候,公墓的大事小情一直由他代管着。等你上任以后,你们两人还要多多配合。”肖队长乐了,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站起来主动和我握手,声若宏钟:“俺们都是些粗人,也不懂个啥叫管理的。桃队长来了就好了。有啥事需要兄弟配合的就说话。”我一边道谢,一面上下打量他。这位肖队长二十七八的年纪,一米八高的大个儿,身强力壮,虽然穿着毛衣,但能隔着衣服看出来浑身都是成块的肌肉,像个练家子。往上面看,通红的脸膛,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短发根根竖起,像钢针般的坚硬。就这个长像不用说身边的姑娘一定少不了。我不禁自惭形秽。 汪局长第二个给我介绍的人姓索,大家都叫他达雅,是猎民,达斡尔族人。但除了他留了一把卷胡子以外实在瞧不出和汉人有什么区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却过早地爬满了皱纹。据说他和猎民在深山里长大,对这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密林门儿清,是个好的向导和猎人,枪法极准。他负责公墓的保安兼施工队员,说白了力气活基本上都是他的。 第三个人是老苏,他是汉人,老家在齐齐哈尔,和我算是半个老乡。他今年不到六十岁,是死了老伴背井离乡流浪到此地的,在公墓工作快两个年头了。因为他没有家,就长年累月地一个人住公墓上面,平时打扫个卫生做个饭什么的,相当于我们怀安公墓的打更老头。这老苏长的比较单薄,瘦骨嶙峋,未老先衰的迹象特别明显。 目前公墓就这三个人,和我们公墓的配置差异比较大,我不解地问汪局长:“咱公墓怎么没有刻碑和写碑的人,难道都用电脑刻了?还有,怎么没有库管员和会计?如果卖了墓帐怎么算?” 听了我的题问汪局长倒有些愣住了,“你来之前孙所长没和你说吗?我们这边是一个荒墓。” “啊,荒墓?什么意思。”我真的有点搞晕了。 “是这样,我们满归的林场公墓原本是个烈士陵园。抗日战争的时候这边也牺牲了不少同志。日本投降以后,政府出钱整理旧坟场,把烈士们的遗骨埋在这里。烧了场大火以后,又有些家庭把墓也设在这附近。民政部门就规划这块建个公墓。结果当地人不买帐,林区的人都习惯把坟茔地建在深山里,还省了花钱。最后公墓建设计划无疾而终。现在这个所谓的公墓就是由一个人民英雄纪念碑、不到二百座烈士墓再加上三四十座普通市民墓组成。九五年开始就不对外经营了。” “不经营?那叫我来做什么呢?”我真有点搞不懂了。一个废弃的公墓,用得着找一个大学毕业生来管理吗? 汪局长看透了我的心思,压低声音说:“桃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人会到公墓去搞破坏,我们的编制不足人手比较紧张,而且缺乏统一的规划,有你这样的人才在这里主持工作,我就放心了。” “搞破坏?为什么?”我真有些不理解。去破坏烈士陵园,那得是什么样的穷凶恶极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汪局长叹了口气:“唉,说起来有些无聊。一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硬说公墓里有开宝藏的钥匙。引得一些混混们总是窥伺着公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紧张,只要我们注意保护就好,他们也不敢乱来。另外你一定要记住,我们可是拿国家的工资的。你又是大学生,既然当了主任,就要给大家正确的引导,对于任何迷信的说法都要坚决地打击。” “这个自然。我懂得应该怎样去做。” “那就好,这是手机是单位配发给你的。电话费局里给报销,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联系我。”说着汪局长递过来一个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我大惊失色,在九七年就拥有一部手机,以前想都不敢想。 颤抖着手接过手机,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我下决心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要当好这个主任,不能辜负汪局长对我的信任与支持。 次日清晨,办完人事手续以后,局里派罗秘书陪我到公墓熟悉情况。车子启动不久就进入了满归镇境内,开进凝翠山。大山巍峨耸立直入云宵,石阶复道依山傍势,镶嵌在一个突兀而出的虎头崖顶,恍若悬于半空,美妙绝伦。成片的白桦林树立两旁笔直劲挺。山坡大都被白雪覆盖,低洼处腾起一层白雾,阳光下鲜活耀眼。没想到深山当中竟有这样的人间仙境。车子绕过凝翠山不久就远远地看见了公墓。 毫无疑问,这里的公墓一样是面南背北依山傍水的格局。从周边的地势上看不用问地点定是行家里手所定,“乾坤聚秀之区,阴阳汇合之所。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山脉水法,条理详明,洵为上吉之壤。”从表象上看,风水这么好的地点,别说建个烈士陵园,就是埋个达官显贵皇帝陵寝也不为过。 一个不起眼的公墓大门就设在山脚之下。从南向北有上百级的青石台阶,台阶尽头远远看见一座三丈高的纪念碑。边上是墓群。管理处是一排平房,在半山腰上。就在管理处门前不远,还有一潭死水,此时已冻成了一块小溜冰场。显然这水池不是天然的,而是为了风水格局考虑人工挖凿的。 肖队长、达雅和老苏听到了车响都出门来迎接,我是受宠若惊。快步随他们进入屋内。管理处的屋子比我以前呆过的怀安公墓要大一些,光线也不错,屋里办公桌椅一应俱全,桌上摆着一个非常精致的桦树皮盒,墙上挂着根河林区的地图还有一支双筒的猎枪。 坐了一会儿,罗秘书和司机告辞。肖队长就自告奋勇带我去山上去勘察一下公墓的情况。达雅是猎民,非常纯朴热情,也要一起去。他不忘背上那支猎枪。我注视着他背枪的过程,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安。肖队长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桃主任没事的,现在黑熊、狼已经很少来搔扰边民了。背上枪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万一碰见了狍子野兔什么的,也给咱们添添荤腥。” “呵呵”我被人家瞧中了心思,冲肖队长不好意思地笑笑。 三人鱼贯而出,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烈士纪念碑就在眼前越来越近。我已经看清刻在纪念碑上面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大字。笔画钢劲有力,我认得出那是毛泽东主席的笔体,一定是按照北京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字迹翻刻的。碑面已经有些破旧了,上面还有不少细细的裂痕。一百八十多座烈士的墓碑静静地分列在两旁。这些碑损坏的已经相当严重了,别说字痕里的油漆早已脱落贻尽,有的甚至连人名都不可辨识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里激荡。我不说话了,他们也没有说话,这一刻突然变得很安静。 “klee-klee-klee” 一种类似于小狗或者啄木鸟的鸣叫响亮地回响在天宇之间。我一仰头,阳光刺的有些晃眼。只好手搭莲蓬,从手指缝间我看见一个雄壮的身影从高空掠过。好像是只鹰。 我正想问他们两个这是什么鹰是不是可以用猎枪把它打下来,才发现肖队长和达雅也都在抬头仰望,两个人的眼中竟然都带着一种莫名的惊恐。不过他们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可以断定他们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道:“咱们林场这边还有鹰啊。” 肖队长回道:“是呀,而且不是普通的鹰。是海东青。” “海东青,好怪的名字,什么是海东青。”我又问道。 “这个慢慢你就会知道的,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肖队长给我吃个了闭门羹,感觉他们之间的秘密也许就在这种鸟身上。 我不说话了,暗自记下“海东青”这个奇怪的名字。 晚上,又是一辆切诺基接我们下山。老苏是唯一住在公墓的人。我不禁问肖队长道:“这深山老林的,老苏一个人没问题吗?” 肖队长笑道:“没事的。晚上林区温度低,他一般不出门。再者说还有阿虎帮他呢。” “阿虎?还有另一个专门上晚班的更夫?” “什么呀,阿虎是只大狼狗。十分懂事。白天怕吓着你一直关在宿舍里面来着。” “噢。” 车子沿盘山公路行了好一阵儿,才到了满归镇。肖队长和达雅就在这里下车,车上只剩下我和司机两个人。聊了几句我才明白,原来他也住局里的宿舍,和我一个院儿。 晚霞的照射下,森林显得更加苍翠。不过路两旁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已经吹伐下来的树木,好像很久没有人清理。难道这是一个废弃的运木场吗?我在心里固执地问自己:这些木材从何而来?这被废弃的木材意味着有多大面积的森林被破坏?多少动物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司机和我说:满归可是创税大户。不过无节制的乱采乱伐让环境遭到大面积的破坏,出现了不少森林黑洞。树木的皮剥下运往工厂用于炼油,木材用于制作纸张、筷子,但仍有大量的木材被浪费。听了他的解释,我感觉到一种真正的触目惊心。大自然留给我们的财富不多了,难道我们就这样把它们白白地消耗掉? 正想着,司机一个急刹车。车胎划出刺耳的尖叫声,接着“砰”的一声闷响,车子好像撞到了什么。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向前飞了出去,头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上,瞬间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就觉得脑门一阵阵地巨痛,不用说一定是起了个大包。司机看来比我撞的还严重,肚子被方向盘咯了一下,有点差气儿,在那里皱个眉头哼哧个没完。我摸索着下车,想看一下车子撞上了什么。山区里日头下去得也快,三下两下没了踪影,这让我更觉多添了几分恐惧。倒不是别的,我真怕车坏了,黑灯瞎火的被困在这山沟子里,不冻死也要把人吓死。转到车前面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奇怪,车前面明明没有东西。那刚刚司机为什么要刹车?听见那声巨响又是怎么回事?车究竟撞上了什么? 我回忆刚才的那声闷响,不像是撞上了木头、电线杆什么的,而像是撞了什么血肉之躯。撞倒的人挣扎着走了?不可能,这么厉害的撞击,别说是人,就连老虎也得歇个十天半月的。那是怎么回事呢?又是鬼魂在作怪?来之前刚刚去过天尽头,人家说当官的人去了准倒霉,现在我是去了以后再当官,看来也难逃厄运。还有宿舍里的符咒,也不知道是为谁而下。这样一想,顿时感觉到浑身寒冷了起来,牙关也不住地上下互碰有节奏地敲击。 “啊!天啊,这下可出大事了。”这样的声音无疑又吓了我一跳。原来司机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站在另一侧,脸朝下在看什么东西。我快步跟过去,顺他的目光向下看。地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还沾着些血。 “这,这是什么?”我没有见过这种动物,况且它还是蜷着,实在是辨认不清。 司机抬起头来,我这次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他一脸死灰,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活像一个鬼魂。 “怎么这么倒霉。”他又在自言自语。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一脸迷茫,实在搞不懂是什么让他这么又惊又怕。怎么这里的人都有些古怪,看来我还得多留意才是。 “完了,这次真完了。我得罪了胡大仙。” “胡大仙?”我有些明白了,他说的是狐狸。东北的老人都知道,有四种动物是得罪不起的,民间称“胡黄白柳”四大仙。胡就是狐狸。黄就是黄鼠狼,北方黄鼠狼很多。白就是刺猬,很像小型豪猪,身上长的都是针刺,传说它也会成精。柳就是蛇,北方叫长虫。旧时拜这些的在北方很普遍,尤其是河北、东北等地,关于四仙的很多传说代代相传。四仙中又属狐狸最厉害。人们敬畏狐狸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狐狸是种体态美丽而又性情狡黠的动物,使人感到神秘。另外一个原因是它喜欢在温暖的地方做窝,一些坟墓下面就成了它们最佳的巢穴。经常在坟茔地中间出现,难免就沾了不少仙气。人家说狐狸老了以后会成精,你说它是妖精就得罪了它,它就会整你,所以你要说它是胡仙,成了仙的,它就高兴。而今天司机竟然轧死了它,怪不得司机会又惊又怕。 “没事的没事的。别听那些迷信的说法。不就是只狐狸吗。我们说两句好话,快点离开也就是了。”我一边按了按自己还在剧痛的额头一边安慰司机。他想了想也只好如此,叨叨咕咕对那只死狐狸说个没完。还好车子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左侧的头灯撞裂了一个缝。我们顺利地回到了宿舍。晚上吃包饺子。罗秘书知道我和院里的人还不是很熟,主动地帮我安排这安排那,还给我和大家做了引见,大家听说我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是公墓新调来的主任,不禁暗自称奇而后又肃然起敬。 第三章 误入鬼屋 饭后罗秘书没什么事,到我屋里来聊天。还给我带来一包铁观音茶叶。我烧开了热水给自己和他各冲了一杯浓茶,二人拉起了家常。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最近发生的怪事。离开怀安公墓一年了,一年的北京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十分平静,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发生。是晶晶的意外归来和孙所长的推荐才打破了这种平静。先是去了令为官者谈之色变的天尽头,接着又在宿舍里发现了驱鬼符,再接着海东青出现以后肖队长和达雅的奇怪表情,车子莫名奇妙轧死胡仙。这一堆不祥地征兆仿佛一座座大山压迫着我的神经。不行,我得通过罗秘书尽早了解清楚这里的一切情况。 想到此我首先打开了话匣子:“罗秘书,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便吗?” “桃主任说哪儿的话,太客气了。有什么问题就讲,只要是我知道的。” “汪局长提到的宝藏钥匙是怎么回事?” “这……”罗秘书果然变得有些犹豫不决。 “不方便回答就算了。”我不想把气氛搞得太糟。 “噢。不,不是的。让我想想,这事情我怎么和你说合适。” 没想到罗秘书给我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传说: 东北王张作霖曾经把一笔五亿美元的巨款存在美国花旗银行。这笔巨款的钥匙不知为何流落到了他手下的一个副官手里。1949年建国以后,美国政府冻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全部资产,这笔存款也被冻结。为了保证巨款的安全,这位副官把取款凭证——六枚花旗银行打造的铜制印章存折分别藏到六个地方,自己也隐性埋名生活终其一生。临终前,他把这个惊天的秘密告诉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崔书文,并嘱咐儿子说:如果有一天,社会安定国泰民安,一定想办法把这笔钱取出来,上交国务院造福国家。崔书文牢记父亲的话,在有生之年费尽周折,终于集齐了这六枚铜章中的五枚。只差一枚铜章。一旦找到这最后一枚,再等到中美关系解冻,由香港的张学良基金会提交个报告,五亿美元就可以重回祖国怀抱。 1976年文革刚刚结束,这名副官的儿子崔书文已经是年近不惑。他按照父亲指引的方位来到根河。据说这最后一枚印章就藏在满归的这个烈士陵园之中。当时主管陵园的民政干部舒老三知道这个情况以后,就秘密安排崔书文住在民政宿舍之中,并和崔书文一起寻找。前后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始终是无功而返。而后崔书文离开根河不知所踪。自此以后这件事情也再没有人知道。 谁料想到1977年5月,当时还叫额尔古纳左旗的根河市居民街十七趟房的两名小孩儿在家里仓房偷着吸烟时导致仓房起火,当时气温高达29摄氏度,又遇上刮风,加之很多居民住房都是木质结构,所以火势迅速蔓延,越烧越旺,周围的几间民房相继起火,当两辆消防车到达现场时火势已经难以控制,很快周围的几十间民房一片火海,火势借助风力越过几条马路直奔市中心。当天下午三点,大火已经烧毁了根河城区东北部,市中心的粮食分局、百货公司、五金公司仓库也相续起火,整个城市被大火燃烧。数万名群众、几千名官兵奋战了三十个小时才把大火扑灭。大火烧毁了根河市机关、企事业单位六十多家,受灾居民两万多人。二十年前的这场大火让所有的根河人心有余悸,这是一场让根河整体重建的一场大火。舒老三就是在这次火灾中死掉的,那天他正在宿舍里睡觉。没想到火起的十分突然,到处都是烟,荒乱之中被烧塌的房梁砸中了头部,送到时卫生所的时候就咽气了。检查遗物时,众人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录着他和崔书文的交往、崔书文的身世还有找宝的详细过程,舒老三的徒弟当众念那本日记,在场的几名民政职工都听明白了这个故事,最打动他们的是崔书文曾说过一句话:“谁找到那第六枚铜章,就将得到一千万美金的酬劳”。没想到正要念到找宝的关键时,民政局的那个老局长勃然大怒,说哪有这样的事情,什么张作霖的巨款,不给亲儿子非留给副官,一听就是骗人的把戏。说的性起竟当众撕掉了那本日记。 打那时起,这个事情表面上风平浪静了。但其实远远没有结束,不少人都暗自向往着那笔巨款。向往着那蒙着层层面纱的五亿巨款和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印章。从八十年代初一直到现在,试图前来挖宝的人一拔接着一拔。对烈士陵园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危胁。从当时的老局长到现在的汪局长,没有一届民政领导不对这个事情头痛的。开始还在根河日报上登些辟谣的文章,没想到不但没起什么正面作用扩反倒是扩大了影响。 “其实请你来也是为了想办法制止找宝那些人。”最后这句,像是罗秘书的总结性发言。 “我?”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把人家几十年没料理明白的事情搞定。 “对呀,就是你。你就别谦虚了,局长在你没来之前,都夸你一万遍了。说你年轻有为。不但学识渊博,还有在公墓工作的经验。头脑冷静聪明,总之说让你管理公墓,肯定是错不了的。” 好汉架不住三句夸,听他这么一捧,我都有些飘飘然了。原来我也是名声在外呀。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地傻笑起来。 “呵呵。”罗秘书见我笑了,他也跟着附和。“不打扰了,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 屋里的暖气烧得不错,整个房间暖洋洋的。但外面却是冰天雪地,入夜后的气温肯定会有零下十几二十度。在罗秘书开门离开的那一霎那,一大股寒气争先恐后挤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寒战。 天还没亮就被公鸡打鸣给吵醒了,外面混杂着各种声音,有人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这个时间北京人还在熟睡。我揉了揉眼睛,睡不着了,索性穿衣下地披挂整齐,准备到外面转转。 开门之后一股清凉扑面而来,这种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估计只有森林里才有这样的气息吧。天才蒙蒙亮,东方地平线上只泛起一抹红色,和蔚蓝的夜空闪亮的星辰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梦幻。院门是虚掩的,看来有人起得更早已经出院了。不知是谁家的公鸡还在抻着脖子打鸣,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好嗓门。地上的雪又多了一层,看来夜里下过一场小雪。 推开院门,街上十分安静,不少人家还没起床,只有几户院落里透出隐隐的灯光。有的烟囱里开始冒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多了些烟火的呛人味道。我向四处张望,不知自己的这次闲游该从哪个方向开始。直到我注意到和我一样从门里出来的一双脚印一路向东。不用问,东面一定有些适合散步或者锻炼的场所。我顺着那双脚印的方向走去。 几百米后,脚印转了个方向,进了路北的一个小巷。很明显,进了巷子口以后路会越走越窄,那里不像是清晨锻炼的好场所。我迟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许巷子那头别有洞天,是一片山坡或是个操场也说不定。便闲庭信步跟着脚印转进了巷子。果然,这条巷子像个葫芦口,最窄的地方一穿过去,视野就开阔了许多。就在我聚精会神地观察四周的时候。一个炸雷般的声响差点把我吓得魂游天外,人一下蹦起一尺多高。 等我把那个声音辨清了,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只大猎狗在边上的栅栏里冲我咆哮,我们之间的直线距离也就是一米远。我甚至感受到了它血盆大口中吞吐出的蒸气。我大脑发晕,暗道一声不好,难道我的小命就葬在这个畜生之口了?这真是我从来也没想到过的问题。双腿一软,我反而不知道身体该怎么运动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看来只有凭天由命了。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还是不断传来,但奇怪的是,犬吠声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像并没有要靠近我的意思。我偷眼观瞧,原来它的脖子上拴着厚重的铁链。这才是它袭击不到我的根本原因。 等看清了状况,我才又元神归位。好家伙,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地方儿怎么家家户户都养狗,以后确实得注意点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样搞突然袭击,咬不死也得被吓死。 “来呀,来呀。有本事你咬我呀。你这混蛋。”我小声地骂那畜生,表情却和颜悦色。估计狗听不懂我骂它的话,如果光看表情,它一定会理解为我在夸它。即便这样它也不领我的情,还是一个劲儿地朝我叫唤。我加快几步,离开了它的视野。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地上的脚印乱了。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脚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消失在前面的一个大院子里。 太奇怪了,雪是新下的,脚印也是新踩的。这只是凌晨而已,怎么有那么多的人聚在一个院子里?他们要做些什么? 这地方是北方游猎民族的聚集区,鄂伦春人、达斡尔人、鄂温克人都不在少数,听说他们供奉的是萨满教,难道还有什么仪式必须凌晨的时候进行吗?我的好奇心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向远处看去,天边开始泛红,和蔚蓝的寰宇交织在一起刹是好看,这里虽然地处内蒙,但离素有东方小北极之称的漠河市并不遥远,我甚至觉得偶然抬头说不定就看到五光十色的极光看来不久太阳就会悄无声息地爬上来。这更增加了我的胆量。我先环视了院里的各个脚落,没有发现有狗窝和食盆之类的东西,这才沿着那密密麻麻的各色脚印,跟着小院窗子里的点点灯光,悄无声息地摸进小院,只有脚触到软雪上的吱嘎吱嘎的微弱响动。 门关的很紧。谁也不想让零下二十度的气温直接钻到屋子里去。我伸了伸手,终于没有去敲,毕竟这样十分冒昧。转过身想到离去。突然屋里人的一句话清清楚楚地钻进了耳朵里:“不要吵,不要吵,宝藏大家都有份。” 这一句话像一个炸雷打到我的耳朵里。一瞬间我的大脑立刻通知我,这一屋子的人正在打公墓的主意,这是个十分重要的情况。他们八成就是要去夺那所谓的张作霖的遗产。想到这里,我热血上涌,脚步停在原地,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另一个声音说:“是呀,说的对。大家都冷静冷静少说两句,这财宝的事,我们追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就快有了线索,这时候正是考验大家团不团结的时候。” “嗯,就是嘛,哪来的那么多的废话,老大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就不信到时分钱的时候不带俺。” “就是,就是。”听起来有不少人跟着附和着。 “那您接着说,俺们应该怎么干吧?” “现在咱们最需要的是资金,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又听两句,发现里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怕他们发觉。我赶快退出了院子。 今天是我正式上任的日子。天光渐亮,纷纷扬扬的小雪花还在无声地飘落。宿舍院里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忙着洗漱和吃早饭,北方人和南方人习惯不同,对早饭十分重视。不但早饭的饭量和午饭晚饭差不多大,而且也开灶炒菜什么的。所以这个光景炊烟四起,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饭勺子敲打铁锅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叮叮当当”好不热闹。我去小食堂吃过了早饭,就出了院门。切诺基嗡嗡地隆鸣着,头天开车带我的那个司机早就守在那里了。现在我知道了这家伙姓方,汉人,个子也就一米六多点。他的胆量和他的身高一样矮小,这点在民政局里是出了名的,人家都管他叫方小胆。就说昨天开车撞到狐狸那件事吧。一般的司机还巴不得碰上呢,要知道狐狸肉不但色香味美,狐狸皮更是精贵,拿到集市上,一定会卖个好价钱。但这事碰在他身上却能将他吓个半死。他不是很爱说话,一路上我们对话的频率很低。而且这种对话总是以我的发问开始,以他只言片语的简单回答作为结束。 雪不大,路况不好,车子像拖拉机一样一面轰鸣一面蹒跚着。拐了个弯,车子绕到了北边的马路上,视野相对宽阔了起来。咦,怎么这样的街景如此的熟悉,就像自己曾经来过一样。这样的念头只闪在一念之间就又变得清晰起来。不错,这就是我凌晨出来走过的那条道路,那个奇怪集会的小院就在前头。 我坐在驾驶位的右侧,那个小院也在车头的右侧,这使我可以更清楚地在清晨看清这个院子的全貌。凌晨来这里时,天色还早,因为紧张没有太仔细的观察院子的情况。现在来看,这是个十分平常的东北人家院落,破树枝编织而成的木杖子七零八落,土坯的房身厚稻草的屋顶,门窗更是破旧不堪,窗上没有玻璃的地方被人用胶带纸和厚厚的纸板给封上。一幅落败的景象和周围院落极不协调。谁在这么破的屋子里召开秘密会议?真是奇怪的很。 车子像牛车一样,颠簸着,不慌不忙地驶过院门口,破院门敞开,和凌晨的格局一模一样。我向院里看了一眼,就这一瞬间,我差点晕厥。 我记忆中千真万确的那些进出小院的脚印,统统都不见了。 “老,老方。”我面色惨白,求助于方小胆。“右边的那个院子,什么人住在那里?” “你说什么?右边的院子?”他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中写满了恐惧。 我不明就里,心道这个方小胆胆子也太小了,问他什么都神经兮兮的。但好奇心还驱使着我继续发问。“怎么了?那个院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想方设法加大油门,让车子尽快从那院子边上冲过去。我双眼还死死地盯着那院落中的地面。薄雪的覆盖下,地面平平的,上面确实没有人踩过的痕迹。 确认车子开远了,方小胆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方才和我说话。“桃主任,你怎么想起来问那个院子了呢?那可是个出了名的鬼屋。早就没人居住了。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小。” “啊!”我大惊失色,但这一声。本来我还想问问他凌晨怎么会有人在那里集会。但听他这么一说我下面的话又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本来他就叫做方小胆,要是听说鬼屋里有那么多人开会吓死也说不定。 我定了定神,接着问道:“为什么那里是鬼屋?能给俺讲讲吗?” “得了,桃主任还是饶了俺吧。俺可是老实人,不敢瞎说这些东西。” “呵呵,看把你吓的。俗话说的好: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你既然是老实人,那就算真的有鬼也不会找上你的。再说哪来的鬼,都是人传人吓死人。” “也不能这么说——这个”听我这么一说,他好像想说什么,又欲说还休。 “嘿,看你也就是三十岁的年纪吧。大老爷们的,婆婆妈妈的。想说什么就说嘛。”本来我是不爱摆主任架子的,可碰见了这种磨矶人也只好给他来点压力了。 “嗯,那我简单说几句吧。刚才咱们路过的那个院子,本来是有人在里住的。那个人叫作舒老三。” 舒老三,这个名字罗秘书提过,不就是和崔书文一起找过宝的那个民政干部吗,后来大火中被烧死了。我没露声色,听他把话继续下去。 “舒老三本来是个老实人,但听人说那段时间他迷上了找宝,像着了魔一样,也不回家住了,和一个奉天来的老爷们住在单位宿舍里,把人家当祖宗供着,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搭了进去,连吃饭的锅碗都卖了。后来他老婆看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就在那个屋子里悬梁自尽了。留下苦命的孩子跟了他奶奶过。再过没多久,根河来了场灭族的大火,把舒老三也烧死了。萨满说是他对财宝起了贪心,得罪了厉鬼,因此落得家破人亡。从此以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有人说半夜里能听到那房子里有人说话,有男男女女的争吵声,特别恐怖。所以,每次开车路过这里的时候,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怕做恶梦。” 方小胆说的我头皮发乍,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这么说我不但凌晨时光临鬼屋,而且还听到了群鬼开会。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哪里有鬼,那些都是对财宝起歹心的人罢了。可转念又一想,谁会到阴森恐怖的鬼屋里去开会。而且脚印怎么回事?如果真有人进出的话,那些脚印都应该还在呀,就算早晨又下了些雪,也不应该把那些脚印埋个无影无踪呀。我又开始怀疑自己了。几年前那种亦真亦幻的感觉又在侵袭着我的大脑。我现在不得不问自己另一个问题:“今天凌晨我真的出来过吗?” 几年前在怀安公墓时,我目睹着梦游的关老师在雪地中间看到了两只女人的脚印,至今为止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梦境。如今这种情况竟然再现。不对,绝对不是梦。凌晨出来时跟着脚印行路、被狗吓、偷听鬼屋里的对话,这一切都历历在目,如此的真实,怎么可能是梦呢。那,谁又能告诉我答案呢? 车子不停地向前蹒跚着。我和方小胆不再说话,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奔向没有答案的前程。 几声犬吠在这深山老林中不断地发出回响。达雅、老苏、肖队长都迎出门来,夹道欢迎我这个新主任上任。 我十分不习惯大家对我的客气,受宠若惊。下了车之后,频频向大家还礼。一干人鱼贯进入屋内。 上午,肖队长把公墓的一些材料移交给我。我草草地看了一下,都是十分简单的东西;有公墓施工地图,几十个民用墓的基本信息资料,局里发过来的一堆红头文件都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夹在本子里,再就是公墓上吃喝拉撒的一些寻常帐务。我注意到账本上的字笔迹十分清秀。虽是用钢笔书写,但依旧能感觉出笔画跳荡,潇洒灵动。凭我多年学习书法的经验判断,写出这字的人一定是一个书法高手,学习二王的功力绝对不止十年。这可让我一惊,没想到深山老林乡野村夫之中还有这样的高人,我当即抬头问道:“肖队长,这帐单上的字是谁写的?” 肖队长乐了:“怎么样,写的不错吧。这些是老苏记的。他可是咱这公墓的秀才,识文断字,比俺们可强多了。” 我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瘦骨嶙峋未老先衰的老苏。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他这种书法水平,去哪个地市级书协混个秘书长当当都绰绰有余,竟然会在这种荒山野内岭里照看荒墓。说起看墓地,我又想起了同样满腹经纶的关老师,不禁黯然神伤。哪一个孤独的老人身上没有一段伤心的过去呢。老苏向我点了点头,嘴角向上翘了翘,算作对我的回应。 中午他们给我办了个接风宴,但经我的提议,大家都没怎么喝酒。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不辜负汪局长的厚望,我得使出看家的本事来努力工作才行。这不,刚吃完饭一袋烟的功夫,我已经在主持召开我加入后的首次公墓工作会。 首先由肖队长向我介绍公墓整体的经济收支状况。因为烈士陵园属于事业单位,那几十座平民墓地又不收取管理费,所以这些荒墓根本就没有什么收入,工资和支出都靠财政拔款来解决。话又说回来,这地方地处深山地形得天独厚,每到春季公墓之上不但有成片被开恳出来的农田种植着粮食蔬菜,还放养着猪、羊、鸡、鸭等各色牲畜。基本没有什么支出,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接着我也了解到这里的真实情况。为什么一直以来,公墓都是像达雅、肖队长这样的车轴汉子。他们平时的工作除了巡山外,就是挑水、种地、割草、放牲口、喂牲口、宰牲口。这些山里人擅长的事情真不太适合我这种城里长大的孩子。还好现在进入了冬季,是北方的猫冬季节,只要把炉火烧得暖暖的,什么都不用干。 肖队长仿佛瞧出了我的得意,接着向我介绍道:“咱们林区,冬天和夏天是最难捱的。山里的天气格外寒冷,一入冬就要准备大量的木材树技供冬季烧火用,还要用车子一趟趟地进山拉生活必需品。现在的温度还好,等进了腊月,有时外面的温度达到零下三四十度,就算戴了狗皮帽子,身上穿了厚厚的军大衣、皮大衣也一样呆不了太长时间。搞不好来阵大烟炮,雪壳子厚了还要封山,那时就连车也进不来了。真封到这大山里,有时半个月一个月都出不去,那才叫麻烦呢。这里又没电视看又没话匣子,就是有也收不到信号。冬天在这里呆着,烦能把人烦死,腻能把人腻死。” 我听得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早知道这么无聊我说啥也不来呀。肖队长见我听得入神,又接着讲夏天的情况: “不知道桃主任听说过俺们林区民间流行这样一句话不:山区的蚊子能吃牛。这林区到了夏天雨多的时节,草稞子里全是蚊子,一脚下去就能轰出成百上千的蚊子,像踩了地雷一样。在屋里子也好不了多少,晚上也不敢点灯,纱窗纱门也挡不住这帮家伙,晚上睡觉的时候盖上蚊帐,早晨一看屋里倒是没蚊子了,全在蚊帐里。” 我是O型血,最怕的就是蚊子,一听肖队长的这番介绍,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打断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自然条件方面的事了。能说一说来找宝的和破坏公墓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什么时候来?用什么手段?” 刚才还热腾腾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没料到我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这个。 “嗯,我想桃主任你也听到了些风声。打七几年开始,就有人说咱们这山里有宝藏。说是东北王张作霖遗产的钥匙有一把埋在了这里。这怎么可能呢,政府都派人出面讲过了,这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事情。 几十年来,到这边找宝的人零零散散就一直没断过。咱们公墓的后山,新老盗墓人挖过的盗洞就大大小小发现了近百个。汪局长上任后情况要好的多。他一手组建了我们这个班子,加大了巡山力度。怕这些洞对英雄纪念碑和墓地的建筑结构造成负面影响,我们也填埋了不少盗洞。这些盗墓的山贼什么的,毕竟是见不得光的。见下手的机会少了,也就收敛了许多。” “噢。”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本来开始听到后山竟有上百个盗洞时吓的我后背发凉,但到了后面肖队长说最近几年大有好转时,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不过……”肖队长话锋一转。我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从今年秋天开始,势头不太好。过来探山盗墓的情况又有所抬头。而且满归这边,陆续来了好些可疑的外乡人。还有我提个事桃主任别害怕……” “没事,你说。”我这已经是强装镇定了。 “入冬的时候,咱们公墓的一个伙计死在了后山。” “啊!”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是公墓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年纪和你相仿,人很老实,家就是附近林区的。他当时带着阿虎去巡山,就再也没回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双眼圆睁,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已经断气了,样子十分恐怖。” 我听的心惊肉跳。问道:“难道是盗墓的人杀了他?” “刚开始我们也这样想。但奇怪的是,阿虎还好好的,也没有和人搏斗过的痕迹。按道理来说,阿虎是只纯种的德国黑贝,是当年汪局长从市警犬基地抱回来的狗崽,我们几个一手养大的。它绝对不会对杀害自己主人的人置之不理的。” “那最后的结论怎么样?” “公安局的人来调查取证盘查,始终没有发现凶手的痕迹。现场也没发现任何有犯罪分子留下的蛛丝马迹。后来此事不了了知。老百姓都传闻那个娃子看上了财宝,得罪了墓地里的厉鬼,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下场。但他的人品不错,我不相信是鬼杀了他。” “噢。”我草草地答应一声,脑里盘算着这件事:汪局长让我来当这个主任,有什么目的呢?是不是就因为这里死过一个人,或者闹过点什么离奇的事件,当地人不敢来接手呢?如果是这样,肖队长他们的胆子可确实不小。要是一般人,听说这山上死了个同事,早吓得屁滚尿流回家种地去了。 肖队长接着向下说:“可是后来萨满作的法事改变了我的想法。老苏这人比较迷信,他非叫达雅把镇里的萨满请来不可。萨满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我们大山里的少数民族是信萨满教的,无论是鄂伦春人、达斡尔人、鄂温克人,只要是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族的民族都一样。现在老毛子那边的东正教和韩国人信奉的萨满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萨满有点像你们黑龙江人所说的‘大神儿’,可以通过请仙跳神儿的方式通灵。我猜桃主任一定不相信这个吧?” 几个人目光齐刷刷的看我,我知道他们是在看我对这种迷信事物的态度。霎那之间,汪局长对我的提醒此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你一定要记住,我们可是拿国家的工资的。你又是大学生,既然当了主任,就要给大家正确的引导,对于任何迷信的说法都要坚决地打击。”想到此,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然不信了。那些都是迷信的说法。” 肖队长对我的回答好像很不满意。接着说道:“其实这几年改革开放香港回归,咱们国家日益强大了。我们林区的人对外面的世界也没少接触,早先的游牧民族也送孩子念书学文化,请萨满的人越来越少了。本来我们也是不太相信的,可是接下来的事由不得我们不信呀。” “萨满来了以后,就开始在后山烧香作法事。我们几个都在场。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奇异的法衣,法衣的前胸、后背有类似武士甲胄的护心镜,裙子上缀有特制的银铃,头上戴着鹿角神帽,脸上挂着一条条灰鼠皮制的面幕,手执皮鼓,跳神很像一场疯狂的歌舞。皮鼓咚咚,身上的小银铃也随之叮铃乱响,萨满则唱着神曲,不时还发出熊的咆哮声,蛇吐信子的丝丝声,念叨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咒语。她念念有辞地东跳西蹦折腾了半天以后就开口说话了,竟是以刚死去那小子的口气。‘他’说自己是因为相信了有宝藏这回事鬼迷了心窍得罪了上神‘舍卧克’而死的。(‘舍卧克’是萨满教所代表的神灵,是传说中的鄂温克人发祥地拉玛湖中的蛇神。)说这山里有一百八十名烈士的亡魂和四五十个被火神收走的孤魂。想找财宝的人惊动了这些山中游荡的魂灵,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劝大家不要再动寻找财宝的主意,因为山里面根本就没有财宝。想要财宝的人一定会受到诅咒,那是非常恐怖的诅咒,所有犯戒的人都会被这些亡灵带入地狱。” “这是萨满为了自己的地位瞎编的吧?”我撇了撇嘴,这种江湖术士,我是向来不相信的。 肖队长接着我的话说下去:“我当时和你的想法一样,就是不信邪,就当场问了‘他’好多他生前的事情,还有‘他’死时的情境,你猜怎么着,邪门了,‘他’竟然对答如流。这件事情他们都在场,都可以作证。” 听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这不是典型的鬼上身吗。我看了大家一眼,每个人都在向我点头来肯定肖队长的话。看来肖队长并没有骗我。 “‘他’还说了什么?”我开始有点没了主心骨。 “‘他’还说……”肖队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在用眼神和老苏、达雅交流着什么。我猜到他一定是有话难于启齿,就鼓励他说:“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他停了停终于说了下去:“‘他’还说,有个新人会来到公墓接替他。那人就是他在阳间的影子,来的时候‘舍卧克’会让海东青盘旋在天空。请千万记住提醒来人不能住在公墓,否则大难降临,他就躲也躲不掉。” 听完这句话,我真的差一点晕倒。 第四章 床下的箱子 五天后,我已经熟悉了这个和市区接壤小镇的全部。这个镇子地处市区和满归林场中间,有几千户人家。镇子中以汉人为主,但也有不少搬出大山的游猎民族聚居在这里。他们大多早已被汉化。年轻人也会哼着港台的流行歌曲满街走。我发现这里的一些小饭馆很不错,特别是当地的手把羊肉更别有风味。都是来自于呼伦贝尔的草原羊,又肥又香。不过一小盆要三十多块,这个价格对我来说自然是有些偏贵。今天是一个人溜到街角的小吃部里解解馋虫。所以,只要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汤。 我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一本早已破旧的《北方民俗大观》,我正贪婪地从里面汲取着营养。刚刚查到海东青这一段。书上这样写着: 海东青,又称。也是满洲图腾。 海东青,猎鹰的一种,满语“雄库鲁”汉译,译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传说中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是满洲族系的最高图腾。代表,勇敢、智慧、坚忍、正直、强大、开拓、进取、永远向上、永不放弃的满洲精神。海东青出自肃慎地(古东北),其颜色不一,体型中等,比一般鹰、秃鹫小的多。但爆发力惊人,且性情凶猛,产于我国关外黑龙江、吉林一带。是满族人打猎必备猎鸟。以纯白色、天蓝色、纯黑色为上品。康熙皇帝赞美海东青,“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垦。”。不仅宣扬了武德,激励军勇,更夸耀了海东青性情刚毅而激猛,其品质之优秀可与天上的星星相辉映,其力之大,加千钩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由此可见海东青在古代东北帝王眼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这海冬青竟是一个北方游猎民族的图腾。怪不得天上出现海东青时,他们为什么露出那种惊恐的神色。原来我就是那个萨满口中所提的,接替冤魂的影子。我已经感觉得到,这些古老的氏族文化已经就在我的身旁了。虽然我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是萨满口中讲出的那个诅咒我时时不敢忘记:“我,绝对不会让自己在公墓留夜。”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开这个玩笑。 “来盘手把肉。二两散白。”声音不大,由我的对面响起。手把肉!我在肚子里百万馋虫的呼喊下不得不抬头观瞧。声音来自一个老者,和我坐在一个桌上。这位老者汉人打扮,六十多岁的年纪,体态不胖不瘦,,两鬓都已斑白,肤色倒是不错,白里透红,胡子刮的干干净净,脑门油光铮亮没几根头发,一看就不是常干力气活的山里人。穿着没什么特别,就是件灰色的厚毛衣,从里面翻出白色衬衣的领子略有些褶皱,肥厚的棉夹克衫外套整齐地叠在旁边的椅子上。他见我抬头看他,便也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有穿透力,夹带着慈祥和友善的光芒。这种笑容像极了孙先生,让我对这位陌生的老人凭生出无限的好感。不一会儿,他要的手把肉和烧酒摆到了桌面上,香味扑鼻,很快就把我那碗羊汤的味道吞嗜个一干二净。他一面撕咬着羊肉,一面非常享受地滋喽着散装烧酒。让我看得痴了。这在我眼里,成为了一副美妙的风情画。如果我能活到他这把年纪,能一个人找个这样的小馆子,围在暖暖的火炉旁边,吃着这样的人间美食,喝着烧酒,也不逛来人世一圈。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那个年龄呢?公墓这边已经有人莫名的死去,下一个会不会是我?我的脑子乱了起来。 手机在腰间响个不停,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是罗秘书打来的,说有急事让我速回宿舍一趟。这个罗秘书也真是的,话也不说明白就挂电话,好在小吃部离宿舍也就是几分钟的距离。我付了帐,又冲对面的老爷子点了点头,赶忙穿了外套一路狂奔。 还没进院子,我就感觉气氛有哪里不对头。出来进去的同事表情都十分异样。难道又有什么怪事发生?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院子当中站着一个人。就是这个人让所有的人表情变得异样。 而我,和他们的反应更是不同,我感到血脉贲张。全身的热量都在这时一起迸发出来。我完全不顾院子里其他人的存在,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在电光石火之间抱起那人高高抛起。这不是别人,是我天真可爱漂亮懂事大方娴淑温柔得体聪慧机敏热情的女朋友——晶晶。 “你,你怎么来了?”我激动得忘乎所以,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她美丽的双眼乐的只剩下一条缝。从这条缝里,我看到了那两汪世界上最晶莹的泉水。“桃子师付,先放我下来嘛。” 我这才想起还把她抱在半空中。周围传来同事们的哄笑声。我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笑,把她放回地上。我说这些家伙眼神怪异呢。见到晶晶还不为之动容的男人真的不太多见。这时我才细细地打量她,才十几天没见,又是不同的风情。皓齿明眸,肤色白中透红,一头乌黑秀发高高盘起,一件长长的黑色皮夹克,下穿仔裤,磨砂面的平底靴,这套成熟女人的装扮更映衬出她修长的身材。这样的美女,连神仙都得让她三分,别说民政局的这些单身小伙子们了。 罗秘书也从屋里出来笑着搭讪:“桃主任,这位姑娘说是来找你的,让我给你打电话,又不让我说得那么详细,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是不是给大家介绍一下?” 几个光棍虽然和我不是太熟但也随声附和着:“就是嘛,介绍介绍。” 我清了清嗓子,不无弦耀地向大家介绍:“感谢大家的关注,这是我的女朋友——于晶晶。” 一听是女朋友,不少人心凉了一半。有几个当时就敲掉冻在嘴角的口水回屋取暖去了。我也接过晶晶随身带来的拉箱,把她接进屋里。剩下的人见我们小两口久别重逢也不便打扰,一哄而散。 我关紧了房门,身子刚刚转过来,还没看清形势就被一张小嘴封住了嘴唇。 我们就这样拥吻着,好长好长时间,谁都不愿意先分开对方。几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缓缓地分开,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们的嘴角都挂着笑,谁也不肯先讲话。 终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晶晶,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来你不欢迎吗?”她脸上还是那种盈盈的笑,两个酒窝就在淡粉色的两颊之上,我看着看着又醉了。 “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呢。我做梦都想让你快来,可是谁能想到幸福降临的这么突然。” “呵呵,我来这里是为了检查一下桃子师傅的工作。看看桃子师傅会不会背着我搞个金屋藏娇什么的。”晶晶那种快乐顽皮的本性又暴露无疑。虽然晶晶的年龄并不比我小,但我感觉到和她在一起真的会添很多童趣,很多时候她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女孩子越是这样,越是需要男人保护,也就越惹人爱怜。 “哪儿能啊,我哪里敢金屋藏娇呀。再说,这里荒山野岭的。宿舍这个大院住着几十号人,除了做饭的大妈,女人都没一个,让我上哪儿藏娇去?”我一本正经地向她汇报情况。 “是吗?那我可要搜搜看了,说不定你这床底下就藏了个女人呢。”说着,晶晶竟真的蹲下身子撩开床单向床底下查看。 拉开床单的一霎那,她一动不动了,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下,好像呆住了一般。 我被她这莫名的举动吓懵了。难道我床底下真的藏着个女人? “晶晶,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床底下有什么啊?”我记起住进这个宿舍的一周多以来,屋里的角角落落都早已为我熟知了,单单这床底下,我还确实没揭开被单看过。晶晶的举动,给我一种瞬间的极大恐惧。我实在不敢想下去,那里面会是什么? 她终于一字一句地咬出了一句话:“好——奇——怪——的——” “——箱——子” 听到了箱子这两个字,我长出了一口气。凑过去在她旁边的位置蹲下。原来这所谓的床只是一些砖支起来的床板罢了,这也就是这单人床为什么比一般的单人床宽大很多的原因。床板一定是林区的人自己用木料做的,比一般的床板要厚很多。床底下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凹槽。那个位置很不明显。如果晶晶不说就算撩开床板一样是什么都看不到。那里面确实有一只老式的小木箱。上面有做工并不细致的铜环和雕饰,还有一把锁头锁在木箱上。小木箱的位置恰好在床的一个视觉死角上,不仔细看还真的特别难发现,想来是木箱的主人故意藏在这里的。 晶晶转过头看着我,看的我不明所以。她扑哧一声又乐了,乐的我莫名其妙。“老实交待,你在这木箱子里都藏了什么?” “藏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藏,这个箱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我申辨道。 “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的屋子里呢?谁相信呀。”晶晶还是一脸笑意。 “真的不是我的。我也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还是一脸认真和无辜。 “那我来告诉你,这里面是什么吧。这里边是两个啤酒瓶和二百元钱”晶晶说的有板有眼。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惊诧了。 “笨啊。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吗?” “哪个故事?” 晶晶随手拉过来个小垫席地而坐,给我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结婚了。男孩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但床下的小木箱你要发誓永远都不许打开。女孩心中一紧,难道他有什么瞒着我?不对啊,他工资卡,银行卡,保险卡,现金……都在我这儿,能有什么啊?于是女孩满口答应。男孩喜出望外,感激地说:放心吧,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事实也是这样。男的勤奋工作养家糊口,生意也越做越大,不过回家的次数也少了不少。男的还是有点怕老婆,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结婚10周年纪念日时,女的在家等自己的丈夫,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忽然她想起了箱子。借着酒劲,她打开了箱子,令她惊讶的是箱子里除了二百元钱和两个啤酒瓶外什么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回家了,女的赶忙向他认错。谁知男的却有点不好意思,他说:其实早该告诉你了,可我怕,唉,算了。我说……说过要……要对你好,可可我怕,我怕我管不住……自己,所以我只要有一回……一回对不起你,我就放一个啤酒瓶在箱子里。 啊,女的失声哭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 哭了好久,女孩原谅了他。十年才两次外遇,毕竟他还是要这个家的,女的心中还有疑问。那那二百元钱是怎么回事? 嘿嘿,男的得意地笑了。箱子装满了,我就把啤酒瓶卖了,那是卖酒瓶钱。 女的登时昏死过去。” 听晶晶一本正经地讲完,乐得我差点也昏死过去。 “我们才分开十几天时间,我要是能搞出几个酒瓶子来,那我岂不成了情圣。呵呵,再说,有晶晶这么漂亮可爱的女朋友,谁再找别的女孩子谁就是傻子。”我嘴上像抹了蜜,可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对晶晶赞美的言语,自己觉得即便是一千句一万句也不够多。 “别再管这个箱子了。你到底怎么就来了呢?”我一边说着一边扶起晶晶坐回床上。现在我不想管别的事情,瞧她百遍千遍都瞧不过瘾。 “在成山镇开完会以后,单位给了我放了一周的假。我想你想得太厉害,就又把年假放到一起凑了半个月的假期来找你了。我还剩两门考试没过,这不把书都带过来了吗。”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手机的蜂鸣声响起,是汪局长亲自打过来的。他问晶晶到了没,我赶快说到了到了,多谢大局长的关心。局长说等忙过了这一两天要亲自过来看看我们,还有关于晶晶的食宿问题已经安排了罗秘书帮助解决。我自然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晶晶看着我的单人床发愣。我顺她的眼神向床上望去,两颊不禁发热微红。原来,我换洗的衣服都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收拾一下。你先坐啊。”她的目光没有动,好像她眼里看的并不是这一堆衣服。她在看什么呢?难道我这床上躺着一个我看不见的人?“别吓我呀晶晶,你看什么呢这是?” 她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这张床,幽幽地说道:“我不要什么罗秘书帮我解决住宿问题,我就要住在这里。” 我再一次幸福地昏死过去。 晚上宿舍食堂的大妈喊开饭的时候,我带着晶晶一起过去。晶晶拿着我给她的饭盆,跟在我后面,俨然也是民政局的正常职员。但这只是我的想法,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不是。站在这一群打饭的人中间,她实在是太扎眼了。以至于几十双眼睛,都在用直光、余光……各种方式像灯塔一样在她身上乱扫。饭菜打完,我看了下座位,这些民政职员里熟络的不多。恰好方小胆一个人坐在靠边的桌旁,就拉着她在到那里坐下。 “晶晶,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局里的司机方师傅。” “方师傅你好。”晶晶大方地伸出一只玉手。 老方别提多狼狈了,猛地咽下嘴里咀嚼中的米饭,又把自己的手在衣角上擦了擦,这才敢伸出手来握晶晶的手。可嘴角上还是粘着一颗饭粒, 我们落座,各吃各的。满屋子的饭客都选了能清楚观测晶晶的位置边吃边看。顿时每人的饭量都大增数倍。我突然记起了宿舍床底下的箱子。一直没好意思问罗秘书在我之前是谁住在这里,现在问方小胆是个不错的机会。 “方师傅,请教个问题。” “桃主任客气,俺山里人实在,有什么就只管问。只要俺知道的,一定有啥说啥。”方小胆对我向来毕恭毕敬,这也许是机关司机的职业病。 “我住的这间宿舍以前是谁住过呢?” “这!”方小胆停住了夹菜的动作,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 “嗯,以前是辉辉住在里面。” 其实他说了也和没说一样,这里的人我一共也不认识几个。我哪里知道谁是什么辉辉。“您能给我指一下哪个小伙子叫辉辉吗?我有东西要还给他。”我环视周围,发现不少炽热的目光还在灼烧着我的晶晶,不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辉辉。我要把这个上锁的箱子物归原主。 “还给他?桃主任,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情你还是问别人吧,别问我了。”方小胆一改常态,虽然没和我发火,语调也算平和,但我明显感觉出他言语中的不快。 我被吃了个闭门羹,而且是在心爱的女友面前,心里窜上股无名火。但理智立刻就把这团火浇灭。从这几天的交往中,感觉方小胆是那种很好交往一团和气的人,提起辉辉能让他如此不快,这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我定了定神道:“方师傅,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咱们这边谁和谁之间的过结我也不了解。如果无意冒犯了你,望你不要见怪。” 我这样一说他的敌意立刻就消失了,反而显得不好意思。“桃主任,你来的时间短不了解情况,怪我不应该误会你。你也知道我现在胆子很小,有些问题我是想想都会害怕的。但愿你不会像我这样。” 他说“但愿你不会像我这样”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有为难但也有期盼。 接着他终于叹了口气说:“辉辉是个好小伙子,可惜上秋的时候死在了公墓。”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方才明白过来,以前住在我这间屋子里的人竟是肖队长他们讲过的那个死者。这一惊可不要紧,浑身都不自然地哆嗦一下。晶晶本来对我们的对话没太留意,但最后也半清不楚地听到方小胆说谁死了。我怕吓到晶晶,向方小胆示意了一个眼色,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闭口不再提此事。 划上门的那一刻,晶晶与我相视一笑。我们知道随着门被锁上,这屋子就完全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这地方不等同于晶晶的女生宿舍,也不等同于公园和林荫路,这是一个完全属于我们的绝对私密的空间。绝对不会有人前来打扰。我们有着一整夜的时间可以互诉衷肠,可以亲密无间。在这么美好的时刻,我把是谁住过这间屋子,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全都抛在了九宵云外…… 夜深了,幸福时刻的回味还萦绕着我的周身,晶晶像只小猫依在我的臂弯里,睡得很甜。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起了白毛风。在宿舍当中能听到那种近似于哨子的声音。像无数个游荡在空中的鬼魂轻声的哭泣。他们试图从门窗的缝隙中飞进屋里,但终究没能得逞,只能哀怨地尖声嚎叫。我睡不着觉了,窗外透进来几缕灯光,经过满是冰雪窗花的玻璃,把宿舍的墙壁映得有些诡异。我想起这屋子竟是刚刚神秘死亡不久的辉辉住过,有些不寒而悚。好在有晶晶陪我,要不我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怎么面对这间屋子。 墙壁上的驱鬼符是谁帖的?是死者本人还是他死以后别人对我的关照。另一侧墙上为什么有红色的双喜字印记?有人在这间屋子里成过婚,那成婚的人又是谁?这个叫辉辉的小伙子,死的不明不白,他会不会在这间屋里留下什么他的印记呢?这一切的一切,又都似乎都和一群找宝的人有关。无论是汪局长,还是肖队长他们都一再强调所谓的宝藏根本不存在。但原本不存在的一块铜牌,怎么会吸引那么多的盗墓人的目光。难道他们都是傻子吗?据我所知,盗墓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玩意儿,大多数盗墓的人要精通天文地理、历史考古、风水数术、野地生存,规模大一些的盗墓贼更都是团伙作案。无论是其工具之先进,手段之高明,盗洞之准确都令人叹为观止。连专业的考古队都望尘莫及。这样的一些人,他们能够像苍蝇一样地围绕着这里。这说明什么? 箱子。床下的那只箱子。一定是辉辉留下的。因为放的地点太过隐蔽,一直没有引起人的注意。使它安安静静地一直停在这个房间里。那里面会是什么呢?是一些和找宝相关的书籍?辉辉找宝时留下的日记、地图或是相片?亦或是什么人手、人手,一只绣花鞋?呸呸呸,怎么越想越离谱,想到恐怖片里去了。相信一个箱子里不会有那么邪乎的东西。 好奇心驱使,我再也没法安静地躺下去了。我轻轻挪动身体,让晶晶的头缓缓地从我的臂弯里滑落出来,安静地落在枕头上。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她嘴角露着甜甜的笑,那个小小的酒窝就在腮边异常地迷人。我悄悄地起身,侧过身子穿鞋。麻利地蹲下,探身取出床下的那个小木箱。 木箱拿在手里,立刻一股浓重地生土味道直冲鼻尖。我强忍住才没打出一个喷嚏来。看来确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动过它了,生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从地上拽了块麻布,小心地拂拭几下,而后拿到手中仔细端详。这个箱子并不大,是只老式的小实木箱,有一定的重量,这说明里面应该是装着什么东西才是。好像没有书那么重,也没有一只手那么轻,我终于可以排除一两项可怕的怀疑。上面的小锁头小的好像不堪一击,完全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装备。我对付这种锁最有办法了,估计直接拿我行李锁的小钥匙捅捅就开了。 我蹑手蹑脚地找到了裤袋里的那把行李锁钥匙,果然没费什么劲儿,就听得“喀吧”一声翠响,小箱子应声打开。 穷尽了我所有的想象力也没有猜到这里面存留的是什么。打开盖子。木箱里面铺的是块白花花的布,布下还盖着什么东西。就在这个瞬间,我开始害怕,开始后悔自己的冒险。但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我屏住呼吸,咬着牙伸手欲揭开那层白布,可手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一股阴气似乎正向我袭来。我的手已经搭在白布上了。激动人心的一刻就要…… 一只手从我的后侧搭到我的肩上,柔弱无骨,无声无息。 我本来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箱子上。突然间肩上受了这真实的一下。“啊”的一声,差点就魂飞魄散。 “别吵,现在可是半夜,人家都睡着了。”这熟悉的声音竟是晶晶发出。原来是她被我开锁的微小声音惊醒,不声不响地走到我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的心还在一直“咚咚”地跳个不停,节奏像《威风锣鼓》。“我的晶晶小祖宗,你是要把你师傅吓死才算数呀?” “凶什么吗,人家就想逗你一下嘛,下次不逗就是了。”晶晶看我不高兴就撅起小嘴,表情可爱极了。 看她这副表情,我什么气都没有了。“好晶晶,乖,别生气。我不是想吼你,刚才你真的把我吓个半死。” “嗯,你干嘛大半夜的打开这个箱子看呀。难道这箱子里真的有什么秘密?” “我就是想知道这箱子里的秘密才打开看的。到底看看里面是什么古怪的东西。”有晶晶在一旁胆子大了许多,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上面那层白色的粗布。虽然只是借着外面的灯光,但我们还是都看清了。白布下面是两个很精致的小竹篓。这个东西我当然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这是一副普通的围棋。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以后,我不禁又失望透顶。箱子里根本没有如我所愿,辉辉根本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想来也是,他的确是死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他自己也不会想到。那就更没有可能专门为到这个屋子里的人留下些什么了。我让晶晶打开灯,自己拿出围棋和白布翻看着,试图从中嗅到什么。果然又有了新发现,那块白布打开竟有三尺多长,一侧还有缝边,中间压着粗线。这不是块普通的白布,而是一件斗蓬。还有,在其中一盒围棋子的竹篓里,有一张纸质的棋盘。我把它打开以后发现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地标示了白子和黑子的位置。按说这种棋盘最便宜不过,没有什么特别。但从这张棋盘的印刷和折印来看,这副棋绝对是没怎么下过的新棋。 “师傅,你怎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感兴趣呢?原来你也有随便翻人家东西的习惯呀?”晶晶仍不明就里,托着腮帮子一脸的天真。 “我这是在断案子,在找证据,哪里是在动人家的东西。这些都是被害者的遗物。”我想即然以后晶晶会是我的妻子,那这些事情自不必隐瞒。我把这些天来我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她完全听傻了,像是在听一个童话故事。听完了之后瞅瞅我,又看看墙上。“完了,完了,桃子师傅你真成了这个辉辉在人间的影子了。” “啊!为什么你这么说?” 晶晶若有所思地说:“你看,人家说有个新人会来到公墓接替他。那人就是他在阳间的影子。这不是明显在说你吗。而且你想想,你不但顶替他来到公墓,而且你们的年龄相仿,还住在同一间宿舍里。最可怕的就是,现在更是应验了这件事。” “怎么应验?”我不知道晶晶又看出了什么,有时女人的直觉就是比男人敏锐许多,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一见面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你没看见咱们这屋子的墙上有红双喜的印记吗?” “是呀,曾有对新婚的爱人在这里住过。我早就看见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笨啊你,你怎么就想不到,那对新人就是辉辉和他的女人呀。” “何以见得?”我有些狐疑。 “你想呀,只有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才会分配到宿舍来住,而且宿舍大都几个人合住一间。一个人住单间的情况并不多见。你现在是公墓的主任,是因为级别特殊才住这里,而辉辉只是个普通职员,为什么住这里?” “你是说因为他新婚没有房,局里才让他住这里的?” “正是。你没发现这屋里的床比普通的单人床宽大许多吗。以前他和他的女人住这里,现在你也和你的……”说到这儿,她突然发现差点把自己说成了是我的女人,娇羞地不敢说下去。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大惊。这么多巧合,难道我真的是辉辉在阳间的影子?只要我夜宿公墓,就会大难临头吗? 我又翻弄着那件斗蓬和那幅围棋。 “他为什么要在箱子里放一件颜色雪白的斗蓬呢?还有,这张围棋盘上画的棋谱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我也不理解。可能没什么含义,就是普通的个人物品吧。” “绝对不会的。如果不是重要的个人物品,他不会把它藏的这么深,而且还用锁锁上。” “也是,我们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两件物品。也许对于了解整件事情很有意义呢。” 晶晶突然间露出了笑容。我有些惊讶。“你笑什么?” “我觉得我的这个假期真是不错,不但可以见到我天天思夜夜想的桃子师傅,而且还可以参与这么刺激的历险。” 我想起当年晶晶在宿舍里那么害怕鬼。现在竟然把这些当做一次历险。晶晶真的长大了。 我若有所思地回答:“对,一次绝好的历险。” 第五章 寻宝阵营 次日一早,晶晶就自己坐车去了根河市图书馆。我们商量好,由她来搜集一些资料,查一下有没有和宝藏相关的记载。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坐方小胆的车去公墓。 “方师付。”又是由我打破了沉默。 “嗯。”他似乎有点怕了,对我的提问都很警觉。 “辉辉是新婚吗?” “对,你怎么知道的?”纹心閣論壇 “他们小两口就住在我现在的那间宿舍?那现在他妻子呢?” “辉辉死了,她也很害怕,就回老家去了。而且电话也换了号,没人能联系得上了。对了主任,您能别总问我死人的事吗,我实在胆子小,不敢往这些事上想。” 我终于忍不住了。“方师傅,你说你这么大一人,至于胆子像小耗子似的吗。” “别以为我一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以前我也不是这样的。” 我好奇地问:“噢,那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方小胆咽了两口唾沫,侧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看看我。“行啊,说给了你听你就不用再成天问我这些事情了。” “嗯”我企盼着听他的故事,但他口中吓人的故事可能会近在咫尺,又不免有几分担心。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那还是在几个月以前的一天,我还是向往常一样送肖队长他们去公墓。在回局里的路上经过一片林区。对了,就是我和你撞到黄大仙的那个位置。突然有些内急,我把车停在路旁。这一带虽然不经常有车出没,但我还是想往林子里略走走再方便。站好了位置,我突然间听到了几个人在林子里说话。” 我听得入迷,催促道:“是什么人呢?说的什么内容?” “因为山区的林子较密,我根本没看见人影。我只知道有人在里面。听见有人声我也不能在这儿尿了,人家听见了也不礼貌。我正准备离开,但他们的对话吸引了我。其中一个声音说:‘能确定是在前面的山里吗?’另一个说:‘没错,再翻过前面的山就是了。’‘告诉老五,等我们踩好点子,让他直接把东西送上山。为了那块破铜板子,咱们得做好长期蹲坑的打算。’我当时不禁一惊,铜板子?说的不就是那个什么张作霖的遗产吗。正想着怎么办才好呢,突然间,感觉身后阴风阵阵,心里暗道不好。但已经晚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了我腰眼上。” “听见身后一个低低的声音:‘跪下’,一脚重重地踢在我的腿弯之间,我应声而倒。那只脚立刻踩在我的头上,就听见那人抹鼻涕的声音:‘老大,有个生瓜蛋子在这疙瘩偷听咱们说话。怎么处理?’接着,就是树木‘蔌蔌’的声音。好像出来了不少人。一个声音说:‘老大,他一定听到咱们要干啥了,直接做掉吧。把尸体往林子里一扔,两天就被狼吃了,谁也找不到。’‘对,就得这么干,谁让这家伙命短,碰上了咱们。’我当时脸被埋在草稞子里,头上还踩了一只脚,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就等着任人宰割了。说实话,我真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着回来了。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吓得都尿裤子了。接着,就是一片沉默,所有的人都在等着那个老大发话。那个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想起来就让人胆寒,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有份量,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这个人应该没听到什么要紧的。放了他吧。’接着,踩我头的那个家伙就接着说:‘臭小子你听好了,算你命大。如果回去和谁说个一言半语,你记住了,不管你走到哪里,老子一样要你的狗命。’我头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觉得头上的那只脚离开了,然后脑袋重重挨了一击。就晕死过去。” 我听的也是心惊肉跳,终于明白方小胆为什么胆子这么小。他的生死其实就在那个老大的一念之间。别说他,换作是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吓个半死。 “这事你还和什么人说过吗?” “没有,和谁也没说过。回家以后,我的半侧脸肿了一段时间。我只和家人说不小心摔的。” “那你为什么偏偏和我说呢?” “听局里的同事说,桃主任你年轻有为,是大地方回来的人。我想有什么事和你说说应该不碍事。刚回来那些天我特别害怕,每天去公墓送人就像上刑场。我和肖队长、达雅他们说自己见过山里有打公墓主意的坏人。他们扛着猎枪带着阿虎在山区来来回回兜了几圈也没发现有人的踪影。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天也冷,不会有人再潜伏在山里了。不过那件事真把我吓个不轻。从此以后,我就一直直疑神疑鬼的,晚上也常常做噩梦。” “你真的没看见那几个人的长相吗?” “唉,上来就被人家踩在脚底下,哪能看得到呀。再说,就算我可以回头,只要我看上一眼,哪还有小命在。”方小胆说起这段痛苦的回忆满脸死灰。 我刚想再安慰他两句,车已经进到满归镇了。肖队长和达雅打开后门上了车。我们的话题只好就此结束。 一日无话,吃完晚饭,罗秘书、方小胆、我、晶晶四个人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纸牌。北方夜间天气冷,很少有人出门,看电视、打牌、麻将就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今晚大家玩的很开心。也难怪,哪里有晶晶哪里就有欢乐。快十点钟的时候,他们出门告辞。晶晶开了台灯,坐在书桌边上。 “今天去图书馆,有什么新发现吗?”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哈哈,我能让你失望吗?收获大了。”晶晶说着,就从自己的随身小包中拿出个小本子递给我。看来她把今天查到的东西都写在这上面了。 我翻开本子,发现晶晶密密麻麻记了不少东西。我扫了一遍,大惊失色。 我抬头看晶晶:“这么说,张作霖的遗产存在花旗银行,这件事情可能是真的?” 她点点头:“嗯,不敢说就是真的,但起码可能性很大。我查到了《花旗银行在华侵略史》和其它的文献材料。发现在三四十年代,确实有些外资银行在国内开设网点。而当时因为战乱,国内的一些富甲、军阀、资本家们会选择把钱财存在这些银行当中。抗日战争和内战结束,美国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位,单方面冻结了在华资产。解放后数年,中国恢复了在国际上的合法地位。确实有些民间力量在为追缴巨款的事而努力。这些人大多是当年存钱人的后裔。” “啊!我记得张作霖当年自己还投资作银行呢,他怎么会存笔钱在美国的银行?” “这个不稀奇,张作霖当年被称作东北王,富可敌国,拥有大量的财富。还开办军事学校,向德国、日本、苏联等国购买武器、飞机和轮船。就算他本人私存几个亿在美国银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花旗银行和他之间好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想了想又提出新的疑问:“我记得他们相传,那个张作霖的后人说花旗银行的取款凭证是六枚铜制印章。历史上有这样的取款凭证吗?” “嗯,这个我也查过了。早期的银行为了取得取款人的信任,经常打造不同材质和内容的各式取款凭证。这六个铜牌并不离谱,还有用黄金打造取款凭证的呢。不过这些古老的凭证银行不见得承认了。” “那,人家银行要是不认帐,岂不是得到了六枚铜牌也白搭?” “嗯,按说是这样。但我查到这种情况下只要证据充足,在国内或国外的法院一起诉,多半会得到银行的赔偿。一个犹太人状告瑞士银行就获得了全额的赔偿,这个案例已经鼓舞了世界各地的战前债权人后裔。” 我越来越觉得事情的严重了。这么说来张作霖的遗产可能真的确有其事。我说为什么那么多人拼了命来到这里寻宝。他们既然来了,便一定不会是捕风捉影。我又想起了辉辉的死,辉辉是死在了秋天。和方小胆讲述的那伙坏人来公墓的时间一致。没准是那帮狠家伙下的毒手。汪局长他们一直把找宝的事当成谎言,这样下去公墓早晚会面临血光之灾的。 晶晶接着说:“我还有一个更大的发现。你知道我计算过之后,这究竟是一笔多大数目的钱吗?” “不就是什么五亿美金嘛。”我嘴上是这样回答,但我对钱的数目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只知道那个一个很大的数字。 “是呀,如果战前张作霖真的存了五亿美金的话,到现在连本带利应该是二十四亿美金,按现在的外汇牌价折成人民币,就是二百亿。” “噢,二百亿。”我随口答着,五亿和二百亿在我眼里根本就没有区别,都只是一组天文数字罢了。 晶晶用一种认真的表情看着我。“桃子师傅,你想没想过也许咱俩能找到最后的那个铜牌?” 我一拍大腿:“对呀,如果我们可以找到那个铜牌。就再也不会有人动公墓的主意了。我怎么没想到。上交给国家,我们就成了民族的功臣了。” 晶晶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理解我在说什么:“上交国家?你不是说谁找到那第六枚铜章,就将得到一千万美金的酬劳吗?你知不知道,咱们要是有了这么大一笔钱,八辈子都花不完,咱们可以买洋房别墅,可以周游世界,总之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我笑了笑,“晶晶,人各有命,这钱不是你的,你是没有福气花的。” 晶晶撅起了嘴:“那桃子师傅你是说我就是个穷命啦。像我现在,连件好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好点的衣服就够我一个月工资的了。” 我赶快陪笑:“我的晶晶怎么会是穷命呢。呵呵,以后我争取混得好一点,养着你还不行?” 晶晶乐了:“这还差不多。”说罢打了个哈欠,上床睡去了。 两天后,我趁着回局里汇报工作的机会想向汪局长提出要聊聊关于找宝的事。汪局长就面色一变,立即关了房门和我说话。 他把我让到沙发上坐下,又亲自给我砌了杯花茶,我把调查宝藏真伪的前因后果向他叙述了一遍,中间我刻意省去了方小胆被打事件。他听了以后也是一惊,面色严肃,本来就发红的脸膛显得更加红润了。他凑到我的旁边低声说道:“桃子,本来你要是没来找我,我也会和你说这件事的。我也了解到了很多新的情况。你说的没错,这六枚铜牌也许是真实存在的。” 本来我也是猜想,根据晶晶从资料里查到的情况也只能说这笔钱有可能存在。但听汪局长的口气好像他已经有了很可靠的信息,可以证明这笔钱确实存在一样。我忍不住发问道:“您怎么又觉得这事情会存在呢?” 局长仍旧严肃地低声说道:“桃子,你已经是公墓的主任了。所以这件事我只能和你说说。以下我和你谈的内容都需要保密,你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汪局长这样郑重的表情,不禁也紧张起来。 “以前按老局长的指示,我们一直不承认铜章的存在,但最近我也通过各种途径有所耳闻,如你所说,经过一些史学家的最新考证,民间潜藏着巨额存款凭证的事情并不少见啊。” 汪局长接着说道:“但此事事关重大。有可能关系到几亿美元的民族资产能否重回祖国怀抱。事情处理得稍有闪失就会造成群狼分食的局面。应付找铜牌的事绝对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进行。我目前想到的最佳办法就是由你来牵头暗中寻找铜牌。” “我?为什么是我?”我实在没想到,汪局长从让我来公墓上任阻止别人寻宝到让我主动寻宝。这个弯拐得也太大了,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对,就是你。你来公墓短短几天就发现这些疑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当时选你来公墓就是我就看好了你的全面领导能力。孙所长之所以向我推荐你,就是因为你不迷信,上过大学,为人聪明勤于思考,也有公墓工作经验,据了解你对八卦风水、古文字也有些的研究,这些优秀的素质使我相信让你参与找宝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汪局长品了口茶叶,接着说下去:“据我了解,你和大家关系处的不错,他们对你也很信服。你也可以发动公墓上的人来协助你动手,毕竟找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一个人也很难操办。他们虽然是些粗人,但办些正经事情上也用得上。不过找宝只能由你们暗中进行。毕竟官方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 “嗯,那我也要问您两个问题。”我说道。 “嗯,讲吧。” “当年那个叫崔书文的据说已经找到了其它的五枚铜牌,只差藏在咱们公墓中的一枚就可以解冻这笔民族资产了,但为什么后来就没有下文了。隔了这么多年咱们才开始找这枚铜牌?而且那个崔书文不知去向,就算咱们把剩下的一块铜牌找到,也没什么用处啊?还有,如何能证明那个崔书文就不是骗子呢?” “一个上级领导前几天还和我聊过此事,崔书文的身份在秘密文献中是有记录的,我还没到能看文献的那个级别。你提到的前几枚铜牌的事,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崔书文已经回来了。” “什么?”这事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没错,崔书文本人现在就在我们根河。不过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听说最近有人见过他,这也是外乡陌生脸孔又多起来的原因。如果要是真的有铜牌,我希望你能在他们之前找到。等咱们把这些东西交给国家,那些财迷盗墓贼们就会断了念头,公墓才会真正地永保太平。回去以后你们就可以好好地琢磨,有啥风吹草动你就暗地里给我打电话。” 我突然想起在公墓那边的荒山上,连电视信号都没有,怎么我的手机就有信号呢。难道为了我的这部手机,上头单单在公墓周围设了一个手机的机站? 汪局长接着说;“希望你们能在开春之前把铜牌找到。如果到时还没有线索的话,我们再想别的方法。只要你把铜牌顺利转移出来,我保证你不但可以立功受勋,而且还能获得不错的物质奖励。” “物质奖励?”虽然没有传过中的找到铜牌就有一千万美金数量多。但这毕竟不是民间的行为而是国家的奖励,想来也不会太少。既有物质上的享受,又获精神上的殊荣,到那时我就成了民族英雄,何乐而不为。 局长一定是瞧明白了我的态度,拍着我的肩头说:“嗯,放开手脚发动脑筋好好干吧,你错不了的年轻人。对那些想夺宝藏搞破坏的坏人,你们一定要见机行事。” 我点了点头。 算起来我已经在公墓上班近半个月了,总体来说非常习惯。肖队长、达雅都是粗人,性子直来直去,很好交流,老苏温文尔雅,对我毕恭毕敬。肖队长也教我用一大块熟肉贿赂了阿虎,从此它也常摇着尾巴跟着我,仿佛知道我就是公墓的新主人。罗秘书也在汪局长的安排下到公墓就职了,职位就算是我的助理。我布置的工作任务他们都能够认真顺利地完成,真是一团和气,好的没什么话说。 今天一上班我就把他们都叫到屋子里。他们以为我要开个例行会议,进来的时候还大多拿着笔和纸。我摆了摆手:“大家不用拘束,没有什么可记录的。我想和大家商量点事。” “你们觉得咱们公墓里到底埋着那最后一枚铜牌吗?”我开门见山。 我听到了基本所有的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因为在此之前,这么直接提找宝的事情可是公墓上的大忌,因为上级领导的一贯指示:所谓的找宝是无中生有。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直接回答,谁也不知道我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是这样想的,即然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公墓上有宝。那我们自己为什么不试一试。万里有个一,要是真有其事,那我们也算替公墓、替民政局,甚至替国家做了件大好事。大家觉得如何?” 他们几个人都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每个人似乎都要从我的神情当中捕捉到他们需要的那部分信息,由此来揣度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被搞得不好意思了,只好笑笑来缓解这尴尬的局面。“你们到底觉得怎么样,表个态呗。” 他们依旧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每个人都想看看其他人想怎么做、会怎么做。 还是肖队长第一个说话:“桃主任,你来这里半个月了。俺们这些人都觉得你有文化,咱们大家处得也不错。说到底俺们也是你的部下,关起门都是一家人。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是对咱公墓好。不就是吩咐我们一声的事吗。”达雅随声附和,罗秘书也点了点头。只有老苏好似有些顾虑,双眉紧锁一筹莫展。 我主动地问他:“老苏,你有什么想法吗?”老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小碎胡子都有些紧张得上下乱颤。“嗯,嗯”干发喉音说不出话来。 “别有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肖队长说的,咱们都是自家人。” “我有些说不好。嗯。按说呢,我们找一找宝也没什么。如果有宝找到了是好事,没有也没关系。但我怕得罪了‘舍卧克’。那天找萨满来作法你们也看见了。辉辉的鬼魂说不让大家再动找宝的念头。说自己就是因为这个才死的。说的怪吓人的。平时你们晚上到点就下班走了。就我一个人在这荒山老林之中,和几百个孤坟做伴。我——我是实在有些害怕。” 老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东北老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太擅于言辞。所以这本不太困难的一段话说的磕磕绊绊。 另几个人又不说话了都看着我。我也有点犯难,但随即又坚定地说:“老苏,不要相信那些东西。妖魔鬼怪全都不存在的。而且如果我们真的把铜牌找到了,我们就是国家的功臣,说不定每个人都能得一大笔奖金呢。”为了引导大家统一价值观,我不得不精神物质一起来。 “桃主任说的没错,如果我们拿到了铜牌上交国家。以后就不会有人来公墓搞破坏了,害得我们吃不香睡不着。” “就是,桃主任,我们跟着你干。” 这正是我要的结果。我向大家会心地一笑。 即然找宝阵营已经形成,下一步就是千头万绪如何明确布属,从而集结成为可以实施的行动。我和肖队长、达雅又攀上了座落于半山腰的英雄纪念碑平台。从这个角度向四周看去,基本上可以做到一览众山小。公墓座落的这个山头是附近丘陵之中最高的一座。纪念碑后面是经炸药爆破和人工劈凿而形成的峭壁。两侧也没什么路通到山后,中间都是密密的树林。对面的群山高低起伏,好似环抱着这个山头一样。从这个角度,还能清楚地看到满归河的支流从群山间经过,此刻结成了明镜的冰面,在阳光之下好似几条蜿蜒盘绕的玉带。面前的这些影像在我的头脑中不断地变幻着形象,化作中的八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一般来说,开、休、生三吉门都是埋宝的上好所在,但常言道:“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算起几个门临宫及“旺相休囚死”看,休门似乎不大合适。开门居西北乾宫,五行属金。乾卦是八卦之首,为天为父,于社会为首长;乾纳甲壬,乾位有亥,亥为甲木长生之地,甲又为十干之首,所以古人把对应乾宫的门命名为开门,喻万物开始之意,为大吉大利之门。考诸中国历史,几乎所有开国之君俱从西北乾位开创基业,开门之名不虚也。而生门属土,居东北方艮宫,正当立春之后,万物复苏,阳气回转,土生万物,所以古人命名为生门,乃大吉大利之门。这英雄碑的东北、西北两个后角可是两个吉门的所在。可是这山的两侧除了树林哪还有什么它物。 我向那两个方向一指,问道:“这公墓两个北角有没有人挖过盗洞?” 雅达一愣:“桃主任,你神了。上秋时候我们埋的那批洞大多在那边的山拗里。你咋一看就知道呢,莫非你有神眼吗?” 我微微一笑,没作回答。这两个吉位怕是连初学风水的人都能找出来。要是我再看不出来就太失水准了。不过,那么明显的位置顶多也就是个挖宝的入口而已。真正下宝的位置一般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的。 “桃主任,那铜牌个头那么小。这荒山野岭大大小小几十个山头,上哪儿找去呀,这不真成了大海里捞针了吗。”达雅看我不说话,又忍不住问我。 北方汉子性急,要是再不回他的话,还真怕把他憋出个好歹来。我从容地回答道:“虽然铜牌个头小,但它确是无比的重要。你说它的主人会不加任何包装就把它埋在这里吗?” 达雅听懂了这句话非常高兴,狠狠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妈的,我说呢。真是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要是桃主任不说,我就寻思不出这个道道来。就是嘛,这铜牌怎么会单着埋在土里呢,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生了绿诱没人要了。说不定装铜牌的是个金匣子呢,到时候你们把牌交给国家,我把匣子留着就发大财了。” 肖队长瞪了他一眼:“老达子,别又满口喷粪没正经的。你没听桃主任说吗,这宝藏就算找到了也是要上交的。你要是自个儿留下,早晚得有公安来抓你你信不信。” “我这不是说着玩儿呢吗。谁稀罕要哇,俺可不敢给俺祖上丢脸。”达雅这人就是这直来直去的脾气。我记起从一本书上看到过,传说他们达斡尔人就是契丹人的后裔。契丹本是北方游猎民族,但在中国古代史上也书写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后来被灭了之后,诺大个民族就混杂在汉人中直至消失。反倒让一直在北方山区游牧的达斡尔人成了活化石。中的萧峰就是契丹人,那是何等的丈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些方面达雅身上还真有萧峰的影子。 这回是肖队长说话了:“那桃主任能给我们找到埋宝藏的地点吗?”肖队长虽然也是快人快语,但因为当过队长的原因,显得比达雅沉稳许多。 我摇了摇头,指着面前的群山向他们说:“三几年四几年的时候这些山还全是荒山,埋藏它的人目的是要躲避战乱,所以它埋的地方一定不会很浅。怎么也得入地三尺才行。要找到它谈何容易。”我再把眼光转向烈士陵园和那些荒墓。“而且那时候这些墓还都不存在呢。你们想建墓的时候都要挖几尺的基座。如果盒子真深埋地墓下我们就更没办法挖了,总不能学盗墓贼去破坏公墓吧?” “那,那我们怎么弄?我们就不干了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咱们怎么干?来个愚公移山,用几年的时间把这山头上的地翻一遍?”达雅急了,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蛮干没有什么用,找宝这种事是靠缘份的。” 见肖队长和达雅一脸茫然,我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确一些。“你们想啊,军阀、抗日、内战……时局动荡,打个没完。埋铜牌的人是为了躲战乱,怕这么大笔的钱为外人所得,所以才分了六个地方来藏这些取款凭证。那个崔书文能得到其中的五枚,就说明他的父亲一定给了他某种信息。他一定是按照那些信息的指引才找到铜牌的。这深山老林之中,你想埋铜牌的人会随便地埋吗?绝对不会,埋牌子的地点必需要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埋宝的地点不易被人发现。而第二个条件呢,就是要符合一定的规律或是有突出的记号,只有这样才便于后人寻找,正所谓‘有缘者得之’。也就是说要想找到那个铜牌,我们目前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找到那个崔书文,看是否能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联合他找宝。另一种就是靠这里——”说到这儿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也许哪天坐在山顶灵光一现我们就顿悟了,原来宝藏就在我们的身边。” 肖队长和达雅不住地点头称是,对我的说法口服心服。 可是,说完这番话,我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崔书文出现,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的重现根河也只是个传闻而已。二十年过去了,谁还能认得他,谁还记得他当年在这里找宝的事情?一场大火烧掉了仅仅知情的舒老三,一本日记又烧掉了所有的线索。那我们剩下的难道就只有呆坐在山顶,等着自己顿悟吗。 我还是要实地考察一下地形。开门属金,旺于秋季,特别是戌、亥月,秋季之中应该在这个位置上打盗洞的人最多。我指了指西北侧的山坳,示意他们领我过去看看。达雅带路,穿越那些枝条交错的树林时,他不时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把干枝劈断,替我们开出一条路来。北方冬季的冻土已成规模,山间更是路滑难走,还时不时有看似坚硬的雪壳子,一不留神人就会陷进去。好在他俩都驾轻就熟,我只要踩着他们的脚印向前就行。就算这样还是走了近一袋烟的功夫,我不常锻炼,又很少走这么难走的路。不禁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白气,脸色通红,被棉军帽包裹的脑袋微微见汗,全身也感觉不到寒冷了。 眼前就到了我判断的“开门”位置。这是一小块山坳,也算是个斜坡形的小空地。除了中间没有生长什么树木。再也看不出和离它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上秋前后,这块地上就曾经有三五个盗洞。都被我们填埋了。现在看不出什么来。咱们这山里也没什么古迹,更没什么达官贵人到这里来修建陵寝。所以来这里挖盗洞的摆明了就是要找铜牌的。”肖队长一边向我介绍,一边踩脚下的冰土。冰下有土,土里有冰,都冻得实了,怎么踩也没有松软的地方了。 “那些来挖洞的都是些什么人?白天来还是晚上来?”我仔细地观察着地势,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些线索。 “当然是白天了,晚上谁敢到这里来。十几座山中间都没个人家,连个鬼火也没有。再说这几座山上除了坟就是墓的,有时半夜还有狼嗥,别提多吓人了。” “白天来咱们不就发现了吗。”我又有些奇怪。那些人竟然会明着来挖洞。 肖队长叹了口气。“唉,也是我们人手太少。就算发现了有人挖洞我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只能用喊话器发出些声响把他们惊走。我们是‘麻秆打狼两头怕’,有时人家四五个人呢。要是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说不定就是我们了。” 这些找宝的人还真是嚣张,好在我是冬天才来到这里,要不真碰上方小胆遇上的那群人,弄不好还真的很危险。 “桃主任,肖队长你们看,有人来过。”我们顺着达雅手指的方向向北观瞧。果然,林间地上乱七八糟地不少脚印。脚印的方向来自于山阴,而又回归于山阴。这说明有人和我们一样到这里看过地形。这大冬天的谁来这里呢?怎么来的?我们几个不禁面面相觑、暗自称奇。 “桃主任,看来咱们得加快行动了。有人已经找过来了。”肖队长面色沉重。我也感受到了一股阴冷逐渐逼近的气息。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一直没有离开,就在附近?” “桃主任,你说的是谁,谁就在附近?” 我把方小胆遇见过的那伙人和他们说的话讲给他俩听,嘱咐他俩一定要小心,而且这件事不要再向其它人透露了。肖队长和达雅听了也很吃惊,也说大家多加防范才是。 第六章 凶宅厉险 一脑子信息千丝万绪,理不出个头绪。回到宿舍便一脑袋扎到床上。晶晶在地上支了个大洗衣盆,正用洗衣板卖力地搓着衣服。有时觉得当美女也挺不容易,什么也都得付出代价,我眼看着她花在洗衣服和化妆打扮自己的时间上越来越长。而且白天我去上班时,她也不常去图书馆了,而是有事没事地去街上逛逛,买些插在头上的小饰品或是摆在屋里的小摆设,没两天就让我的宿舍成了玩具杂货铺。 “怎么了,桃子师傅,不舒服吗?用不用美女给你按按背。”晶晶把洗衣板和衣服搓的“咔咔”直响,仿佛那就是我的后背。我依旧趴在床上不爱说话,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摇了摇。 “对了,有你一个小包裹。不知是哪里寄来的。看你没回来我也没拆开看。” 我这才吃力地翻了个身,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纸壳盒。用胶袋纸封着。一定是爸妈给我邮什么东西来了。看了邮寄单不禁又大失所望,寄件人没有填姓名,寄件人地址一栏也就草草地写了个根河市字样。看邮戮也一样,确实是根河的邮戳,看来这是本地的邮件。可是本地我也不认识几个人呀,谁能寄信给我呢,奇怪。费了半天力气终于把纸壳撕开,又是个厚厚的塑料袋子,里面的东西挺实,有点份量,上面还是缠着胶带。我气呼呼地终于把这层胶带也撕开,拿出里面的东西。 我不禁失声喊叫。音量大得吓坏了自己,也吓坏了晶晶。 太出人意料了。袋子里不是别的,竟是…… 塑料袋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人民币,厚度是我见所未见的。我又捡起那个已经被我撕破了的纸盒。上面的的确确写着我的名字,我宿舍的地址,那个人的笔体我很陌生,也就是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么多钱到底是谁寄给我的。 再在袋子里寻找,终于我发现了薄薄的一张信纸。我顾不上别的,立刻打开观瞧。这是封短信,信上这样写着: “桃子: 你好,冒昧打扰,你我素不相识。事关民族巨资大业不分彼此。希望你能够洞悉天机,早有成就。随信附些银两,民间自发募捐,作为寻宝游资之用,此致。 无名氏” 收到这神秘的来信颇感意外。它的到来又给我凭添了一些期望。当看完这几句只言片语,难免换来更多的是失望。 “一万块,整整一万块。”身旁边传来晶晶的惊呼声。虽然她刻意压低了音量,但仍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惊喜。现在我们交换了一下,她开始看那封信,而我却把那一沓钱放在手里。一边惦量一边想如何处理这个事情。 有低低的声音敲门。我和晶晶对望了一眼,下意识地把钱和信快速地塞在抽屉里。晶晶一边喊了声“来了”一边过去开门。 来人正是罗秘书。年龄相仿再加上我们经常有工作上的接触,使我们很快成了比较要好的朋友。现在有晶晶这个大美女在,他来我宿舍里作客的频率更是越来越高了。晶晶晶微笑着请他进门,他跺掉了鞋上面的浮雪,进门就使劲搓手。 “桃主任,晶晶,没耽误你们小两口亲热吧?忘带钥匙了。同屋的小子到街上去打电玩了。只能到你这儿来避一避。” “你小子。想找我们聊天就直说,还整这拐弯磨角的。”我把他让到椅子上坐下,晶晶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一眼就扫到了桌子上被拆得狼狈的纸壳盒。指着问道:“这是什么呀?家里给你寄好吃的来了?我说怎么两个人闷在屋里。是不是偷吃什么家乡特产呢?”边说道边就拿起来观看。动作快得我都没来得及阻挡。 “咦?”他也看出了问题。看到了这是本地的邮件,而且上面根本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 “这是谁寄来的呀?” 现在正是下定决心找宝但没有思路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罗秘书也是大学生,在民政这块算是肚子里喝过点墨水的人,为人还算端正。想到此我打算向他挑明真相了。我和晶晶对望了一眼,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会意地点了一下头。 我把信和钱拿出来,给他讲了事情的原委。罗秘书端详许久表情凝重,喃喃地自言自语到:“太快了,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这下轮到我和晶晶不解了。 “桃主任你有所不知。在根河有个民间组织叫‘集贤社’。这个结构松散的组织,以寻找民族资产为目的,发起人就是崔书文和舒老三,七几年时就开始集资找宝。后来崔书文走了,舒老三死了,这个组织早就淡出人们的视野。今年夏天我们生擒了一个盗墓贼,派出所进行审讯时他交待自己就是‘集贤社’的人。这令公安人员吃惊不小,本想再进一步地调查,谁想到上头领导下来一张纸条就把人给保走放了,也就没人再作追究。这集贤社转为地下密秘活动。二十年后仍然存在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包裹是‘集贤社’的人寄过来的?”我摇头感叹,事情越发地扑朔迷离了。 “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就是他们。你想除了他们手里有民间的集资之外,谁还会给你一万块钱做找宝的资费。不过最奇怪的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开始找宝。”罗秘书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是我们能认识一个‘集贤社’的人就好了。他们找了那么多年,一定有些线索是不为我们所知的。”我感概道。 罗秘书挠了挠脑袋:“哪有那么容易。这样的秘密组织有着很严密的组织结构。开会行动都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进行。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接近他们。” “你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知罗兄有没有胆量和我去探访一下鬼屋。”我这后几字说的故意缓慢。晶晶和罗秘书都听得真切,能感觉到屋里的气氛已经寒至冰点。 “桃主任说的可是咱们阴阳屯的鬼屋?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 “阴阳屯?这个名字好可怕,我还第一次听说呢。”晶晶听我们说的吓人,脸色变得苍白。 我怕吓着晶晶,赶快向她解释:“晶晶,没什么。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就叫作阴阳屯,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名而已,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又转而向罗秘书说道:“对,就是离这只有两条街的那个鬼屋。舒老三家的旧院子。”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罗秘书显然是没料到我初来乍到就能了解这么多,脸上写满了吃惊。 我暗自庆幸自己把“集贤社”和鬼屋扯上关系。故意不让自己露出得意的神色。如果我的推理没错,那密密麻麻的脚印,那么多神秘人。都在舒老三的鬼宅里。深更半夜的男女争吵,并不是什么鬼在里面,而是“集贤社”的那些找宝人。他们在凌晨秘密集会商量找宝的办法。我听到的几句对话更能证明这两件事物的关联性。刚想把凌晨访鬼屋的事情告诉罗秘书,突然脑里打了一个炸雷,彻底粉碎了这个念头。那天早晨,我是跟着院子里的脚印去的鬼屋。也就是说,就在我们民政宿舍里,就有“集贤社”的人。说不定这个人就是罗秘书。 “这个,我……对了,听本地人说起这里有个鬼屋。我就产生了兴趣随便一说,开玩笑的,不必当真。” “咦,你别说桃主任,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那鬼屋年久失修,没人居住,听人说有时能看到里面午夜有灯火闪现,或是有炊烟升起,没有人敢靠近问津,倒真是一个秘密开会的好所在。说不定探访一下,会真的会有什么发现呢。今天天黑透了没法去。明天下午咱们早点回来,来个‘鬼屋探险’你说怎样?”罗秘书这段话说的自然,没有半点迟疑,看来是我多虑了。 “鬼屋探险”——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看了看身旁的晶晶。晶晶虽然在一旁吓得满脸腊白,但还是关切地对我说:“你和罗秘书如果真的要去就都要小心一些,天黑前一定回来。别让我担心。桃子师傅,听得我害怕,我可不和你们去了。” “放心吧。我们两个大小伙子一起能有什么事。”我和罗秘书双目相对,哈哈大笑。 次日下午,我们两个备好手电穿戴好棉衣帽辞别了晶晶直奔鬼屋而去。 冬日的夕阳,也像是被那些缭绕不清的雾蔼施了法术,无精打彩地垂在天边。阴阳屯里炊烟四起。农户们此时老婆孩子热炕头,再整几两烧酒做两道小菜和好朋友一聚享受着天伦之乐。出外上班的人也陆续地下班。应该说这是小屯子比较热闹的一个时间。但鬼屋前的这条道上却冷漠了许多。除了零星有车辆经过之外,就是边民家的猎犬不时地吠个几声。 我和罗秘书已经到了那扇破旧的院门旁边。 “就是这里吗?”我假装并不知情。可心却开始“通通”地打鼓。 “嗯,没错。就是这个破院子,当地人都知道这里的。”罗秘书抬头向里张望,神情比我紧张数倍。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这种紧张的神情,就想起当年在怀安公墓工作时的自己。那时自己遇见事情也是和他一样的不知所措。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成长了许多。想到此,心神顿时安稳了下来。 率先走进了那扇虚掩的院门,我四处张望。趁着白天我终于可以细细打量这个院子。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北方边民家的院子。院里一片破败的景象。横七竖八地碎木头堆在一侧。边上还有一个早已废弃的狗窝,还有也许是当年狗吃食用的铝盆,早已脏的看不出来模样。我的目光停在院门旁边的一件器物上。那是一把扫帚,能够一扫一大片的那种齐头排把儿的扫帚。这种东西在农家里倒是比较常见的。不过这普通的物件在我眼里就形成了一幅场景。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凌晨进去明明看到很多杂乱的脚印进入这里,后来为什么脚印都不见了。一定是有人最后一个出门时用这把扫帚把地上的脚印都抹平了,再加上后来下的一场薄雪就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解开了一个重要的迷团,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可还是不能表现出来。我和罗秘书对望一眼,然后下了狠心,自己拉开了那扇神秘的门。 开门的瞬间,我感到眼前一阵晕厥。无论对于谁,拉开鬼宅大门都是需要魄力的,何况我还是一介凡夫俗子。一袭阴风侵遍全身的同时,一种奇怪的叫声似人似鬼刺入耳膜,让人不寒而栗。然后就是东西倒地的碎裂声。罗秘书更是吓得转身就跑。 “快回来,看把你吓得那个样子。只是只猫而已。”等我看清屋里的情形,罗秘书已经远在门外了。我只得再把他喊回来。 屋子里除了破旧不堪的几件家具外,摆设的物件早已被洗劫一空以外,布置上和老式的边民家庭并没什么区别。一进屋门首先看到的是厨房,这被北方人称做外屋,是烧火做饭和取暖的地方。里面有两扇门,不用说直通两个单独的房间。灶台设在屋子的西头,旁边有个破碗架柜,上面零散着几个破旧碗碟。刚才的响动就来源于趴在碗柜上的一只老猫被开门声惊起猛一蹿时碰掉了一个破碗。 我仔细看了看屋里的环境,打开炉膛伸手摸了摸。柴灰还是细末如粉。果然不出我所料,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生火。罗秘书重回屋里。扶了扶眼镜,在试图让自己安稳心神。我没去理他,依旧在屋里寻找开会人可能会留下的痕迹。其中一间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面火炕,上面一层老灰,怕是有些年头没人进去过了。另一间屋里有个木桌,周围有几把椅子。虽然破旧但上面并没有浮土。这就是了,一定是“集贤社”的人在这里开会。他们开会都会讲什么内容呢?会不会留下些什么对我找宝有用的东西?干嘛寄给我一万块钱呢?这些迷团真是让我坐如针毡寝食难安。屋里还有些老式的家具,都是文革前的样式,虽然都是老榆木打造的,但历经时间太久不免破败不堪。随便打开那两扇有一人高的柜门,呛人的陈腐之气扑面而来,这让我们忍不住向后撤开身子。柜子里面空空如也,有些反潮的地方还结满了薄冰。我们拍了拍手对望一眼,相互耸了耸肩膀。此行并没有什么大的收获,准备悻悻而归。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虽然没有多大,但这微小的声音在我们的耳朵里不亚于一颗原子弹。我们两人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没顾多想,我们同时于一秒钟之内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不但我们两个人都钻进了柜子,而且我们还完成了瞬间无声无息关柜门的这样一个高难度动作。 “吱嘎”一声门响。那轻微的脚步声音来到了屋内。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我想下一个情节就是主人公从柜里找个缝隙观看外面的情况了。但当我真正地身处这种情况时,我才知道电影的情节果然都是骗人的,事实是——我在柜子里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怕惊动外面的来人,更别谈从哪里找个缝隙向外看了。黑暗里,我隐隐地只能看到对面离我只有一尺远的罗秘书,他比我的表情还要夸张,整个脸都因为害怕而变的扭曲变形。 外面的脚步声只停留了半分钟,就进入到我们藏身的这间屋里了。我和罗秘书更紧张了。除了他那清脆的踱步声之外,屋里安静极了,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咦,猫咪哪里去了。”外面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他这句话仿佛是在问我们,也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句话凭空而来,让我们觉得不寒而栗。难道他看见我们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们来过的?院门我们进来时就是虚掩的,进来后也随手带了一下。地上也不存雪了,想从脚印看出有人来过也比较难。那我们还留下了什么痕迹呢? 猫?难道是刚才那只黑猫由于惊吓碰倒的东西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我恨得牙根直痒,刚才进来时就没想这么多,谁能料到除了我们还有人来这里。 “猫当然是要去找它的食物了。” 另一个声音轻轻地漂进我们的耳朵,那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幽灵发出的。我和罗秘书面对着面,互相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那张被笼罩在黑暗下面的脸。我们用目光倾诉着恐惧。不知不觉中,脸上沁满了汗珠。刚才明明是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屋子里哪里又来的其他人。鬼屋——我不知不觉地想起了这个词。光顾着追查事情,差一点我就忘了我们是身处在根河市著名的鬼屋之中。外面透进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夕阳也正逐渐地没落,我们除了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审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大意,后悔把罗秘书也拉进这种恐怖中来。不过现在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唯一因素就是他了。我俩默默地吞吐着大口大口的空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脏保持一个比较均匀的跳动速度。 “对呀,这破屋里也没啥吃的,别说是猫了,就是人也不爱呆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呀。老大,你为什么要叫我和你单独来这儿?”这个声音就是刚才第一个开口的人。 那幽灵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把你叫到这里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说了。难道我带你来泡马子不成?”这个声音虽然轻,但是里面充满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不敢——不敢。”听声音,那个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虽然还是害怕,但我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不用问,屋子里一共是两个人,一个老大,一个小弟。只要不是鬼,怎么都好商量。 “你知道那块狐狸皮在哪里吗?”那个所谓的老大声音还是很轻,语调十分委婉,甚至有几分温柔,听起来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什么狐狸皮?”那小弟仿佛并不知情。 “呵呵,好。你既然不知道我就给你讲讲这狐狸皮的故事。”那个老大还是那样阴阳怪气。屋子里静极了,只有他细细地说话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就像是鬼怪在空气中漂浮。 “你也是社里的人,就应该知道咱们是奔什么来的。那块铜牌上不知搁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二十年前,那崔老爷子之所以就差这一块铜牌没找到,还不就是因为他老爹在埋这东西的时候把埋宝的事托付给了一个当地的猎户。那猎户姓字名谁根本无从考证了。当时他父亲——张作霖身边的崔副官隐姓埋名逃荒到这大山里,身上肩负着藏最后一块铜牌的任务。可是因为身体原因,刚刚藏好铜牌就晕倒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如果不是猎户救他及时,可能他早被‘黑瞎子’(东北话,狗熊的俗称)给舔了。在崔副官的指点下,他和猎户合作为这枚铜章的埋藏地点画了张地图。据说这张地图画在了一小块狐狸皮上。走的时候,崔副官再三叮嘱猎户,要把这小块狐狸皮保管好。等到国家安定了,我或我的后代会来这里找你们,到时就凭这块狐狸皮,你们全家就可以发大财了。” “噢,那后来呢。”那个当小弟的听入迷了,催老大讲下去。他这句话也同时代表了柜子里我们的心声。 “后来,后来崔老头他老爸挂了。在临死之前他才说出他一生保守的秘密。不过可惜,他只能说出最后一块铜牌埋在额尔古纳左旗(今根河市)的满归镇大山里。至于那个猎户姓什么叫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了。老崔头来根河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猎户,得到那张狐狸皮,找到最后一枚铜章,去花旗银行领出这笔天文数字的巨款。结果事与愿违,猎户没找到,根河还发生了灭绝性的大火。当时的萨满指责崔老头的找宝行动惹怒了天神,再加上民政局长那个倔老头子的干涉,崔老头只得放弃找宝。唉,可惜可惜。崔老头创建的集贤社二十年来几番浮尘,找宝还是一直没有下落。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集贤社传到咱们这代,终于他妈快熬出头了。” “老大,那你说的狐狸皮就是咱们社找宝的关键了。可是那什么猎户也早死了吧,上哪儿找去呀?” “要是过去,谁也没办法找到那猎户。整个呼伦贝尔的猎户多了去了,他们以前都住在‘撮罗子’当中,过着游牧生活,居无定所。驯鹿放到哪儿人就住在哪儿,上哪儿找去呀。可是,近一两年听说有个边民家找出了那块刻着地图的狐狸皮。”那老大最后的一句话拖了长长的尾音。我和罗秘书在柜子里听得目瞪口呆。 “噢,是吗。那狐狸皮是真是假呀,真的是当年崔副官画的那块吗。咱们有空得去瞧瞧呀。” “别他妈装糊涂。你已经把那块皮抢过来了你当我不知道?说,你把那东西藏哪儿了?”那老大的声音愈发地恐怖了。里面似乎暗藏杀机。 我脸上的汗珠本来都快风干掉了,此刻又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难道就在我们面前会发生一件命案。 “老大,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那块儿狐狸皮是做什么用的。” “那快说,那块皮你放哪儿了,耍什么花样的话我一枪崩了你。” 枪?,那个老大竟然有枪。天哪,我和罗秘书的小命真的危在旦夕了。但真正让我和罗秘书晕死过去的是那小弟后面的一句话:“老大,别杀我。那块皮子,我就把它藏在这榆木柜子里了。” 很轻的脚步声,逐渐向我们藏身的榆木柜子走来。无疑是那老大要来检查一下柜子里是否有那块传说中的无价之宝狐狸皮。我感觉到那是死神在向自己一步步逼进。自己浑身充血,热气直往上涌。不过到了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神智倒是十分清醒。我在柜子里做好了偷袭对方的准备。反正都是一死,拼了。 那脚步停在了柜子前面不动了。空气都凝结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的声响。仿佛柜子外面的两个人和柜子里面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我看不到罗秘书的表情,但我猜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随时准备着那致命的一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确定你把那块皮子放在这柜子里了?”老大的阴森声音再度响起,而且就在离我一尺远的地方响起。 “我哪敢骗老大。就放在上面那层隔子的里面。”那个声音也在发抖,肯定是被老大手里枪吓的。 “那你过来开柜门。”老大好似看透了柜里的埋伏,竟然改让那个小弟来开柜门。我在柜子里真的绝望了。浑身运好的气也泄了一大半。 不过,我们都没意料到的是,事情在瞬间就有了转机。只听得外面突然有人狂奔出屋的声音。然后是那个老大的喊声:“妈的,站住。”这声音不同于前面他一贯的轻吟低语,嘶哑而又高亢。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再就听见外面的房门院门各响了几声。不用问,那个小弟趁老大不注意跑路了,而老大气极败坏地追了出去。 我赶快跳出柜子。但并不见罗秘书动弹。我又赶忙又把半个身子再次探回到柜子里,借着外面的一点光亮,我看到他那张像死人一样的脸。“罗秘书,小罗。” 他睁大双眼看着前方还是一动不动。估计这家伙没见过这阵式,吓尿了也说不定。我不断地摇晃他的身体。“快,我们该走了。” 他好像突然间恢复了神智,突然地从柜子中跳了出来,反倒吓了我一大跳。我一边低声安慰他,一面不忘了伸手向柜子上面的一隔当中摸索,很快我就摸到了一块软软的东西。拿到手里一看,还真的是块兽皮。我赶忙把它揣在怀里,拉着罗秘书一路狂奔出鬼屋。 天色已近全黑,我们俩沿着小胡同忽左忽右地快步疾奔,直到进了宿舍的院子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我的房间里,两个人都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喘粗气。这可把晶晶吓坏了。“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见到鬼了?吓成这个样子?” 罗秘书终于定了心神,把结了一层薄霜的眼镜放在手里使劲地擦,抢先说道:“两世为人,两世为人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家了呢。比见鬼还他妈可怕。”接着他绘声绘色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本来我怕吓着晶晶,不想说的这么细致,可看到罗秘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却也不便打扰。心中暗自好笑,这家伙刚才腿脚发软,连走出柜子的能力都没有了,现在见到了晶晶就这么生龙活虎。我不顾他们两人的对话,独自在桌旁边坐好,拉近台灯,小心冀冀地从怀里捧出那小块兽皮。 这块所谓的狐狸皮确实小的可怜,也就有只有巴掌大小,薄厚如鼓面。上面是用小刀刻完再补充颜料填充出来的图文。除了密密麻麻地标示了一些图形,还有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繁体文字。别说,看样子这还真是一张地图。 罗秘书和晶晶也被吸引了过来,围拢在我的周围一起观看。 “看明白了吗?”晶晶和罗秘书眼里都闪出希望的光芒,一起发问道。 “很遗憾,看不明白。”听完我这句话,大家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本以为得来全不费功夫,一张狐狸皮就可以解决大问题直接找到那枚铜章。看来我们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这张皮子到底有用没用?难道也是假货?”罗秘书对这种东西明显没啥概念,倒真把我当成了大师。 “嗯,虽然我看不懂,但这皮子上的图案和文字十分神秘,看画面内容和皮子新旧,应该是件儿老东西,不像现代人所为,也许这真的是藏宝图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们两个倒是出口一致,比有人指挥喊的还齐。 “只不过这不是张完整的图形,而只是图纸的一部分。”我十分肯定地说。“你们注意看这里画的路线和图案,左侧是完整的。但画面右侧,不少线条都延伸到了皮子外面。这些奇怪的文字,好像也没有写完整,右边缘处也露出隐隐的字痕。皮子右侧的边虽然很齐,但并不是直角,明显这是有人用刀子割出来的痕迹。” 他们仔细地端详了桌上的兽皮,也都点了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这下不好办了,线索又断了。上哪儿去找另一块皮子呀。谁这么缺德,把好好的一块皮子切成两半。”晶晶急的直跺脚,我也只得安慰她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第七章 神秘手机号 次日,女友于晶晶的生日。 上午我到汪局长的办公室做了一次找宝进展情况的汇报。当局长听到我和罗秘书闯鬼屋时,也是非常紧张,不禁也为我们捏了一把汗。当我说到在柜里偷听集贤社的内部发生纷争,主从两人兵刃相见时,局长也啧啧称奇。特别是讲到我拿回了那张兽皮,局长更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也把自己目前阶段的一些假设说给局长听,比如说辉辉的死有可能和集贤社的那伙人有关系,民政宿合院里住着集贤社的线人。我还直接了当地和局长说明了我收到的集贤社的一万块钱。局长结结实实地夸了我一通,说我机敏聪慧,短短时间之内能拿到这么多的线索确实不易。他一面让我再接再励寻找铜章,一面又警告我既然宿舍院里住着集贤社的人,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所以对于找宝你一定要做到把控着最核心的一些资源,不能每样事情都和大家交流,这样就不至于让那些找宝的财迷们占了便宜。我问局长那一万块钱我什么时候上交,他笑着说这算民间资助,局里也没有什么权利收缴这样的钱,我可以自己看着处理。我又问局长,关于集贤社的事情能不能向公安局报案。局长说目前我们手里还没有拿到他们违法的有力证据,况且他们的组织和行事都十分秘密,这棵大树不是说拔就拔得动的。对待他们要耐心一些再耐心一些。如果一旦有了确凿的证据,就立即报案决不手软。 有了局长的指示我好像就有了主心骨,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心情也变得格外兴奋。 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在街上转来转去为晶晶挑选生日礼物。这是我第一次给她过生日,一定要有个像模像样的礼物才行。这可难坏了我了,像我这样不修边幅的男人本来就对给女人买东西一窍不通,更何况根河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可她心意的东西,或者说是在我眼里所有庸俗的商品根本无法代表我对晶晶的情意。 直到最后跑断了腿要伤心离去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个经由电子合成后的童声:“爸爸,爸爸,妈妈,妈妈。”放眼放去,是个不起眼的小饰品摊位,里面堆放着各种做工莨莠不齐的小饰品。老板娘正在摆弄着一个小钥匙链饰品,声音就是从那上面传来的。 我拿起一个仔细观瞧。这是一个塑料做的卡通男婴形象,胖嘟嘟的小脸圆滚滚的身子,上面拴着一个银色金属的钥匙圈。只要你用手不经意对拍一下婴儿光溜溜的小屁股,它就会用稚嫩的童音嚷道:“爸爸,爸爸,妈妈,妈妈。”看着它可爱的样子,我“扑哧”一下乐了。就这个了,这个就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生日礼物。虽然这东西才十几块钱,但一份特别的心意往往不是靠钱来衡量的。这样一个乖宝宝和这两句稚嫩的童音,就是我对我们未来最美丽的憧憬。 买好了礼物,我早早地等在街边的那个小吃部,特地选了一个对着门的座位。今天我不再吝惜自己本来不多的银子。不但点了我们最爱吃的手把羊肉和两道堪称美味的大菜,更是破天荒地要了一瓶五粮液。就我点的这几样东西可美坏了小吃部的老板,对我点头哈腰大献殷勤,我俨然已经成了他心目中的VIP客户。 晶晶按约定时间推开了店门。虽然我和她住在一起都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被她强烈电击了一下。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她的娇柔之美在爱情的滋润下简直变得无与伦比,天地为之变色,世界为之动容。鱼沉了,雁落了,月闭上了,花也羞得没影了。特别是她那像舞蹈系女生一样修长挺拔的身材,无论走到哪里都浑身散发出青春的光泽。 “晶晶,你来了。”我用一脸的笑容来迎接我的天使。 “嗯,我来了。”她脱了外套坐在我的对面,露出火红的低胸毛衣和酥白的美颈,用她那特有的甜甜的笑来回应我。一对迷人的酒窝和两汪深不见底的清泉让我心醉。 我像变戏法似的从身边捧出一盒生日蛋糕,洁白的奶油上雕着彩色的六个大字:“晶晶生日快乐”。 “我的礼物呢?”晶晶的一只粉手在空中挥了挥,露出了她那种古怪精灵的表情。我用一只手轻轻包围住了那个卡通婴儿并伸到她的面前,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的手,但就是看不出我握的是什么东西。我趁机手上加了点力道,那清脆的童音就在瞬时之间响起:“爸爸,爸爸,妈妈,妈妈。” 她手里捧着这个可爱的塑料小天使,一遍一遍地捏它的小屁股,那个声音就这样一直地响起:“爸爸,爸爸,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妈妈,妈妈……”她眼珠不辍地盯着它,嘴角始终挂着甜甜的笑,但我清楚地看到有两滴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 “你怎么了?”我担心地问,是不是我买的这东西让她想起什么伤心的往事了。 “没什么,我已经感动的要死了。”她一边掏出手帕来捂住自己的鼻子,一边含情脉脉地抬头看我,看的我不知所措。 她为我们俩各倒上一杯五粮液,没等我反应过来拦她,她早已自己一饮而尽:“桃子师傅。咱们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真是不容易。我曾经不懂事,也犯过大错,可你对我一如既往不离不弃,想起这两年来你对我的一片痴心,我都不知道怎样报答你才好。” “报答?你怎么说上这么见外的话了?咱不都是一家人了吗,还谈什么谁欠谁的呀。” “是呀是呀。桃子哥哥,我想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我搔了搔脑袋,不知说什么好。这不是秃头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女人就是这样,太形式化。“这个嘛,你心里知道不就行了,这儿人多嘴杂的,等没人的时候我再说。”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老了,性格变坏了,或者接触时间长了,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好,你还会要我吗?”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微红,我怕再喝下去还得背她回家,赶快把酒瓶夺了过来,自己也把小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当然要你,当然要了。这还用说。” 女人变得太快,我无法适合她的节奏,突然之间她又喜笑言开天气放晴变身回那个顽皮的晶晶:“不说这些太郑重的话题了,我们分蛋糕吧。” 她拿着餐刀认真地切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我正对桌坐着的那位正是上次独自吃手把羊肉的老者,此刻他面前只摆着一碗羊汤。他看见我也愣了片刻,似乎也回忆起了上次的偶遇,冲我友好地微笑示意。上次我还羡慕他自己能点得起手把羊肉而我只能喝羊汤,而今天却掉过个来,人生不何尝如是呢。想到此处,我让晶晶切了一大块的蛋糕放到纸盘里,自己亲自给那位老者端了过去。“老先生,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您也吃块蛋糕吧。” 他十分谦逊地站起来双手接过蛋糕。然后对着晶晶笑笑:“小姑娘,祝你生日快乐。”晶晶也乖乖地冲他笑笑:“谢谢老先生。” 这一顿生日晚宴的地点虽然只是设在了小吃部,但我们吃得格外地幸福。出门的时候,我搂着晶晶的肩膀问她道:“你觉得今天幸福吗?” 她笑了笑说:“当然幸福,不过我们要是坐在一个豪华的西餐厅里,周围点满了欧式的蜡烛,听着侍者在一旁拉着莫扎特的小夜曲,出门漫步在巴黎的林荫道上我会觉得更幸福。” “可是我觉得我们不用去那些地方,现在已经超级幸福了呀。” “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女人。就像刚才的老先生。你没注意到一直到我们走出这个门口,他都没有动过那块蛋糕吗?也许他需要的只是一杯五粮液而已。”说完这句话晶晶撒着欢儿地跑到前面去了。我突然忆起上次见到这位老者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在喝散白,看来是被晶晶说中了。可能真的是我错了,是我没有真正地了解别人? 晶晶生日的第二天。 我、罗秘书还有住宿舍的几个青年人吃完饭后在食堂无精打彩地看肥皂剧。食堂的二十九寸彩电是这这宿舍当中唯一的一台电视机,虽然电视节目往往相当无聊,但是对这些更无聊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慰藉。 “又是广告,烦死了。”罗秘书按了两下摇控器上的调台按钮。内蒙古台正播着电视剧《林海雪原》。他正要再播到别的台,我突然高声断喝“别动。”那些家伙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开始哄笑,他们没想到我对这种老掉牙的电视剧还有兴趣。我不管他们说什么,双目放光地看着电视画面,画面当中,一些解放军战士披着白色的斗蓬埋伏在密林雪原之中准备战斗。我在霎那间茅塞顿开。我终于明白,辉辉柜子里的白斗蓬是做什么用的了。林区秋冬季节遍地都是雪,白色的斗蓬可以很好地伪装自己,非常适用于打猎和潜伏。附近的山区野兽并不多见,据我了解辉辉也没什么打猎的爱好。而且如果这件东西里如果没有秘密的话,他不可能把它锁在床底下。那可能性只有一个,他穿这件斗蓬的真正用途是——跟踪别人。可是,他要跟踪的人是谁呢?那副围棋里还有什么其它的秘密?我不看电视了,立即起身回房。 晶晶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杂志,根本没听到我进来时的声音。我慑手慑脚地摸到她的身后,准备吓她一跳。 她看得太入迷了,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的防备。我禁不住要从后面看一眼,是什么能如此吸引她的眼球。原来是奢侈品杂志,画面中的女主人公不是法国人就是意大利人,她们身上的服装、脚下的鞋子、手中的手包和腕表,没有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 我突然间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预料这个动作一定会把她吓得跳起来。没想到她依然一动不动,这倒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晶晶,你怎么了?晶晶,没事吧你?” 晶晶头也没抬,只是痴痴地说了一句:“你觉得如果我穿上这身衣服会不会漂亮?”晶晶手上杂志正好翻到了一页女装。画面上的女人是个亚洲模特,看面貌别说和晶晶还真有几分相像,她穿了一件名牌的半长皮夹克,黑色的漆面、银亮的束腰,看起来高贵大方。但看面料和样式就知道价钱不菲。我注意到,页面右下角有一个以8开头的数字,后面跟着N多个0。而且前面还画了个$的符号,那年头我就知道加了这个符号,就等于要在¥的基础之上再乘上个8.7。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用买这件衣服的钱在根河买套房子都没问题。 我哈哈大笑:“你穿这个?咱别逗了行吗,那你得把你桃子师傅卖一千个来回。” 我以为她会像平时一样顽皮地打我两下,便抢先躲开。谁知道她依然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杂志。 “唉。”一声轻叹从她的嘴里发了出来。 我愣了。真没想到她竟然还陶醉在那个梦境里。自己就有点没好气地说:“别琢磨那个了行不行,人家在天上,咱在地上,八辈子也够不着的事儿,咱就别惦记了。要不去服装批发市场,我给你找找,也许有类似的,几十块钱一套,咱就来一套如何?”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穿这些好衣服呢?一辈子都穿不上?”她抬起头来看我,目光有些哀怨。 我装成莎士比亚戏剧人物的口吻说道:“因为你选择了我呀。我本来就是一个小人物。没办法给你那些荣华富贵。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说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要笑,这词儿太酸了。 她依然没笑:“我梦想着有一天我的生日能风风光光的,无数好朋友为我祝福,穿着最美的衣服,收到一大捧名贵的鲜花。我们为什么就该当穷人?我想买件衣服、买双鞋子、买个化妆品都不敢。走过那些柜台就只有路过的份儿。我的命难道就这么苦吗?”她说着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这才知道晶晶当真了。 我怎么忽略了这一点,晶晶的自尊心一直就挺强,她看到自己穿着打扮还赶不上街边的那些庸脂俗粉当然就不平衡了。想到这里我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是呀,她可是数一数二的大美女,所有名贵的皮装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穿在她身上那种雍容华贵、高雅的气质简直让人窒息。让她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住在这样的一个小破宿舍里,每天只能排队吃食堂,穿几十块钱的衣服,在一个小县城呆着,好像是有些难为她了。其实在以前的话,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总认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相爱就好了,至于什么家庭环境、经济条件、个人收入什么的都是次要的。看来是我把这些想的过于简单了。就像一天前晶晶说的那句话,也许是我太不理解她的感受了。她所期待的生日本来就不应该是在街边的小吃部里得到一个十几元钱的钥匙链。 我现在明白了,我不再是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傻小子,我还要面对的是对于我们今后生活质量的责任。看着她背对着我站在那里抽泣,我的心都快碎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知她能否透过层层阻碍感知到我的体温。我能感觉到她的躯体在瑟瑟发抖。也许她的灵魂深处正在作着最激烈的挣扎。终于,她回过身和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她那湿湿的唇不断地亲吻我的脸颊,我的眼泪也在瞬间开始决堤。只能加重力道把她抱得紧紧的。“爸爸,爸爸,妈妈,妈妈……”这个顽皮的声音突然响起。是她捏了捏我送她的钥匙链。我们都笑了。 相拥许久,我又一次从床底下找出辉辉留下来的箱子。我的猜测果然没错。从白斗蓬上面斑斑点点来看,已经使用过不至一次了。看来辉辉一直在跟踪什么人。他是深秋季节被害的。根河这地方国庆节未到雪就先下来。他的被害也许就和他跟踪的人有关系。 晶晶搂着我的脖子站在我身后,她听了我的推理之后也觉得很有道理。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死的时候这件斗蓬却留在箱子里。换句话说,他并不是跟踪别人时被杀害的。是谁这么狠毒,用什么方式杀的他?为什么他死的时候会用双手勒住自己的脖子呢?为什么连阿虎也没有叫?难道杀他的人就是公墓这几个人之中的一个?肖队长?达雅?老苏?我头有些大了。 晶晶取出那副围棋,打开棋盘。她开始向上面摆黑色和白色的棋子。 “你这是干嘛,我可没心情和你下棋。”我抬头看她一眼,勉强给了一个微笑。 “嗯,你没看到这棋盘上画了很多圈圈吗,这涂实心儿代表黑子,空心的代表白子,说不定这盘残局里就蕴藏着辉辉的秘密呢。” 晶晶这么一说,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也放下手中的斗蓬和她摆弄起围棋来。没用几分钟,黑子白子已经按照棋盘上的标示布置到位了。 “你瞧出什么来了?”晶晶问我。 “你好聪明。这里面果然有悬机。这根本不是一盘普通的残局。我怎么没想到应该研究一下这个。”我回答道。 “怎么见得呢?”晶晶不懂围棋,所以不理解我的意思。 “嗯,我虽然对围棋了解不够深入,但也算是个爱好者,多少研究过期作一些棋谱。现在咱们看到的我敢保证,绝对不是一盘围棋的残局。原因嘛很简单,你看,首先下围棋最讲究的是‘金角银边草肚皮’,也就是说开局以后边和角是博弈双方的必争之地,而现在看到的这盘棋黑白双方好似在争夺的位置确是在棋盘的中央;其二,下围棋的规矩是无论哪一方的子没有气的时候都得被提掉。而这盘棋当中根本没有提子的意思,好像是黑白棋之间各走各的互不相干;其三,围棋双方各执一子,黑子先行。如果不提子的话双方在棋盘上落子应该一样多或黑方多一子,而现在我算过了,黑子比白子要多出不少,所以这根本不是一盘真正意义上的围棋。” “那会不会是什么其它的玩法?五子棋什么的?”晶晶又问。 “应该也不是。你看,这一条线上七子八子的都有,要玩五子棋,早就见胜负了。” “那这到底是什么呢?”晶晶也迷茫了。 “你听说过二进制的密码吗?”我开始尝试新的思路。“就是像电报一样,通过0和1不断地穿插而形成一套完整的字义体系。” “你是说用每行黑白两色棋子代替0和1两个数字。然后再来破译它的意思?”晶晶也受到了我的启发。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明天你就可以去图书馆帮我找找这些的书籍。我想一个人买了副新围棋就在上面画满了棋局,不管这图案到底是什么,它对是棋盘的主人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说不定有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就隐藏在这棋局之中。” “愿意效劳。”晶晶乐呵呵地说。 晴空万里,冬日的暖阳照耀大地。群山巍然屹立,白桦林像卫兵样的齐齐直立,冰雪斑斑点点星罗棋布。山下的水系像玉带环绕于群山之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好一幅壮丽的北方画卷。画卷的正中间是烈士纪念碑前的平台。我和罗秘书两个人正在举目远眺。 “桃兄,我看你今天心气儿不高,你和晶晶闹矛盾了?”罗秘书和我混得熟了,最近也开始称兄道弟。 “唉,没什么。就是她觉得杂志上的那些衣服好看,可我们却没办法买。”虽然昨天的事情过去了,但说出来还是有些不爽。 “噢,就因为这个呀。那我觉得这事情你得多理解。女孩儿家谁不爱打扮。属于她们的好时光没几年,现在不打扮以后想打扮也晚了。花点钱在这个上面值得。” 我没好气地说:“你这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她穿了好看的衣服敢情你们倒是饱眼福了。我还得勒紧裤腰带喝西北风。” 罗秘书笑道:“话不能这么讲。我们多看两眼少看两眼不打紧,说到底不还是你的女朋友吗。” “听你这意思,你还有心思把她收容过去不成?”虽然是玩笑话,但我还发觉自从晶晶来了以后罗秘书有事没事地往我那屋跑。 罗秘书听了我的话吓了一跳:“那我怎么敢。说老实话,就算她不是你女朋友,这样的女孩我也绝对不敢追。” “为什么呢?”他这话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没听人说吗,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三心的,就是自己看着舒心、留在家里放心、别人看着恶心。像晶晶这种女孩,天生就不是我能够着的那种人。就算是对上象了也养不住。”罗秘书这话倒是说的很直接,也说到了我的心里面去了,最近我开始对这件事有了些担心。 我转过身看了看罗秘书:“那你说,我能养得住她吗?” “这谁说的好,不过经济条件是个很重要的砝码,你要是发大财了,她要啥有啥准跑不了。就咱现在生活的这条件,坦白地说差点意思。” 我笑了笑:“让你这么说,这世上好像就没什么爱情了。钱不是万能的,如果晶晶真是那种爱钱如命的女孩她也不可能喜欢我。” 罗秘书对我的态度并不感冒:“我没说世上没爱情,这么说太绝对了,我当然真心希望你们能够白头偕老。不过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有个下半句呢: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我和你就不一样,如果老天真给我个发财的机会,我才不会放过呢。” 我知道这类话题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样,再说下去也争不出个什么结果,只得摇摇头一个人走开。 老苏门收拾完中午吃饭的碗筷正在拿几根骨头喂阿虎,我把他叫到休息室里。公墓的休息室共有三间房,大大小小也有四五张床。听说这是为了应对特殊天气状况下林区封山而准备的。足够公墓的工作人员住宿使用了。条件虽然简陋一些,但被褥之类的物件还算齐全。我出门看看,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便关上房门,他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知道我要找他来谈些什么。 “坐,坐。老苏,你书法上的造诣很深啊。” “哪敢哪敢,只是爱好罢了,还差得远呢。”听我要和他谈书法,他的戒备心就打消了一半。 “我有问题想求教于您,您看看这些字是什么字,我怎么认不出来。看笔体,是楷书的写法,看字形,像是繁体字,但这些字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说着,我掏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七八个古怪的汉字。这是我从狐狸皮上抄下来的,不过我有意打乱了顺序。 老苏接过我手里的纸条,认真地端详了半天。然后还给我说:“这并不是汉字。这是契丹文,一种古老的少数民族文字。这种文字早已废弃不用很久了,考古专家也许会认识几个。” “啊!”我说我学书法年头也不短了,怎么这些文字竟然一个都认不出来,原来是失传已久的契丹文字。看来当年崔副官和那个猎户还真留了个心眼,为了怕这狐狸皮落入强人之手,特意用只有本族人才能看懂的文字来标注地图。 “您认得这些字写得是什么吗?” 老苏笑了:“我哪认得这个呀。我也只是在敖乡见过类似的文字罢了。” “敖乡是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问。 “敖乡全称是敖鲁古雅乡,离咱们这儿不远,是鄂温克等少数民族边民聚集的地方。那里还保持了一些游牧民族最原始的生活习惯。在他们的饰品上,我见过一些类似于这样的文字。”老苏说完这些用目光注视着我。看意思是想尽快结束这种让他不自在的谈话,这个东北老头就是这样,话少,脾气还挺倔。 我赶忙起身说:“谢谢您了。有机会我再找别人问问。” “嗯,好的。对了,你可以先问问达雅,说不定他会认得。他们达斡尔人可是契丹人的后裔呀。”老苏临出门的时候和我说了这最重要的一句。 最近一周局里搞学习班我把肖队长发了过去,此时办公室里就达雅一个人在,他正在小心收拾猎枪。 “达雅大哥。你帮我看看这几个字怎么念?”我把手中的字条递了过去。 达雅认真地拿着我递过去的字端详了半天。“桃主任,你拿的这些字是契丹文不假。但我们族人现在也很少有人认得这种文字了。据我所知,这些文字也是表意的文字,和西夏文差不多。字形方整,基本笔画也和汉字一样。但同汉字相比,这种文字笔画更加繁复,会意合成字和音意合成字较多,象形指事字极少,所以很难辨认。你给我看的这里个字里,我只认得一个字。”说着,他给我指了一个很很繁琐的字,像几张挂在一起的渔网。“这个字和水有关系。代表河的支流。桃主任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噢,没什么,我在民族饰品上看到的,感到好奇所以问问你。”我笑了笑,拿着纸条独自思考去了。 晶晶打扮的越来越迷人了,这让我除了惊艳之外更多了些许担忧,我真担心被罗秘书的话言中。以前的我独来独往没有什么牵挂,现在就完全不同,她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和血液,我太害怕自己失去她了。好在她并没有什么改变,从外面一阵风地跑进来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 “怎么样?查到二进制码了吗?”我第一件事就问起这个。 “嗯,查到了。以二进制为基础的密码种类很多。比较常见的有哈夫曼编码、ASCII标准码等等。哈夫曼编码写码和解码形式太多,很难破译,所以辉辉留下的密码最可能的就是ASCII标准码。以前我们去邮局给亲人发电报用的就是这种编码,电报通过长短不同的两种按键形式来区分0或1,这种编码已为ISO国际标准化组织和CCItt国际电报电话咨询委员会所采纳,成为国际通用的信息交换标准代码,使用7位二进制数来表示一个英文字母、数字、标点或控制符号。我把棋盘上的棋子按0和1排列了以后,只拼出了LUO这个单词。” “LUO——罗?你是说罗秘书?”我大惊失色。 晶晶点了点头:“嗯。如果不错的话,密码里确实拼出了这个‘罗’字。” 想起就在三天以前,我们还一起鬼屋探险,我禁不住一阵阵地后怕,额头上也出现了豆大的汗珠。“这,这太可怕了。咱们最信任的人竟然?辉辉一直跟踪的人就是他?辉辉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呢?” 晶晶倒是显得比我冷静,她分析道:“桃子师傅你想,辉辉在公墓工作,他经常接触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罗秘书又和他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想起来的话罗秘书确实嫌疑最大了。” “嗯!”我也突然茅塞顿开:“如果这样说的话,一切就很容易解释清楚了。罗秘书可能就是集贤社的人。那天清晨我发现的脚印一定就是他留下的。我们宿舍院里的内鬼就是他。一定辉辉发现罗秘书的秘密一时好奇,对他的古怪行为进行跟踪。又故意留下了围棋二进制密码,以便自己身遭不测的时候留下讯号。” 晶晶接着我的话说下去:“前几天你还说,你刚刚在公墓上宣布要集体找宝,集贤社就得到了消息。这不就明白了吗。他在你的身边工作,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倒吸了口凉气,好阴险的罗秘书。说不定他就是杀死辉辉的凶手呢。我竟然还相信他,和他一起调查事情的真相,还给他看了那半张狐狸皮。或者他也会趁某一个机会除掉我们?他装作帮助我们潜伏在我们身边又有什么目的呢?我身上难道有什么可以让他利用的地方。 当我们的精神完全集中在对整个事情的推理之中时,有人敲响了房门。这吓了我们两个一大跳。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罗秘书。 “小两口,玩会儿牌?”他还是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但不知为什么,他平日斯文的形象现在看到眼里是又可怕又可憎。 我强挤了挤笑容:“没问题,来吧。”晶晶的神情也不太自然,我用目光安慰了她一下。她也说:“好吧。那就玩一会儿。” 他并没有注意我们表情中的细微变化。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三个人斗起了地主。一个半小时以后,他告辞走人。我和晶晶说去街边买盒牙膏,就披了件衣服离开了屋子。 出了院门转过街角,我四处看了看没有人跟出来。这才绕到街边的一家公共电话亭。我用手拔通了一个手机号码:“1381260012”。随着电话接通的长音响起,我的心跳也急促起来。二十分钟以前,罗秘书去洗手间。我快速地拾起他放在桌边的摩托罗拉手机,按下了通话记录按钮。如果他真的是集贤社的人,那他一定会和什么人保持联络,他手机里就一定有联络的痕迹。我没猜错,虽然那时的手机只能够看到最近的十条呼入或呼出记录,并不能看到太多。可就这十条也足够了,最近的十条呼出记录都是一个电话号码——1381260012。不用问,这个可疑的电话号码就是和他保持单线联络的上级。我用几秒钟的时间,强化自己背下这个号码。我之所以没用自己的手机打这个号码,是为了安全考虑,我也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于是才有了我到街边打电话的一幕。 长音响了有六七声,并没有人来接。我估计不会有人接了,紧张的心情逐渐被一种失落所替代。正要挂断电话,长音不见了,有人接通了手机。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声音。对方并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都拿着话筒静静地听。十几秒钟之后,他挂断了电话。我这边变成了“嘟嘟”的长音。接通电话的这十几秒钟让我不寒而悚。电话那头的神秘人一定就是幕后的主宰者。他一定对我的情况了如执掌。我的过去,我要找宝,我在调查,我拿到的一万块钱和狐狸皮,等于说,我在他们的眼里没有秘密。敌暗我明,形势对我十分不利。 我又拔了一个电话,这次是拔给汪局长的。他很快就接了手机。我把这一切的情况电话里向他汇报了一下。他听完之后很严肃地对我说:“你追查事情真相进展很快。不过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安全第一。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集贤社那个组织从上到下每一层之间都是单线联系的。要想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不是很容易的事。必要的时候我会让公安机关协助我们调查。你现在还是要集中精力尽快找宝。只要铜牌交到上级机关手里,没有了目标,他们那些人就自然不会再出来生事了。罗秘书来局里的时间比你长些。我对他的为人比较了解,他一直工作认真负责积极肯干。你的推理虽然新颖大胆,但毕竟缺乏证据。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你手里的那块狐狸皮一定要保存好,也许那个是找宝的关键。你说的那个手机号,我可以找人去查一下,有了消息再通知你。”挂好了电话,我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宿舍。 第八章 三块狐狸皮 局长暗中派人监视了鬼屋几天,再没有见到那里有人开会。看来是我打的那个手机泄露了天机。人家早有防备更换了开会的地点。我把那块狐狸皮叠好装入口袋藏在宿舍屋顶的房梁里。本以为他们大动干戈地来找我要回狐狸皮,我日日警戒夜夜防范,奇怪的是根本没有什么人来。罗秘书和方小胆有时还会和我们一起打打牌,看起来也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生活出奇地平静,甚至有些无聊。我把狐狸皮上的图案和文字描勒下来画在小本子当中,空闲时翻出来观看,冥思苦想,但却再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突破口了。 还有一件比找宝重要的事时时困扰着我,那就是晶晶要回长春了。她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她们单位那边也打电话过来催她快些回去。其实我早过腻了这种荒山野岭、宿舍、食堂周而复始的日子,如果没有晶晶陪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坚持多长时间。现在,她真的要走了,我的失落感愈发强烈。夜里常常独自醒来,看着熟睡的她几近垂泪。 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日。阴历腊月二十二,节气大寒。 晶晶说她白天碰见肖队长了。两个人还一起吃了顿午饭。我印象里肖队长和晶晶也只匆匆地见过两次面,要说他俩在一起吃了午饭,还真是够出人意料的。不过细想起来肖队长在局里的培训都是半天的。剩下的半天对他来讲是自由时间。他在市区里闲逛能碰见同样闲人一个的晶晶倒也不奇怪。晶晶说他们吃饭的时候扯了不少家常,东南西北谈天说地。说起找宝的事,肖队长说他有个朋友是倒卖民族工艺品和古董的,听说近日他花了大价钱从敖乡收购上来一块狐狸皮,是和宝藏有关的。正准备出手呢。 “什么?”我眼前一亮,得来全不费功夫。“快,快想办法联系肖队长。咱们去看看货去。”另一半的狐狸皮看来有着落了。我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晶晶莞尔一笑,千般的妩媚。“看把你美的,明天就是周末了。我陪你过去。” 周六,天气转阴,林区温度已经达到了接近零下二十五度。方小胆开着切诺顿基,带着我和晶晶、肖队长一行四人冒着严寒去了敖乡。 敖鲁古雅乡的原址坐落于满归北17.5公里的密林深处,蜿蜒曲折的公路从她身边静静地穿过。听肖队长说,每当夏天激流河和敖鲁古雅河在她脚下流淌,松涛激荡,鹿鸣鸟唱,这里一派山清水秀的美丽风景,别提有多美了。敖鲁古雅乡虽然只有近两平方公里的面积,但她却是鄂温克族民族世代生息繁衍的地方。敖乡是鄂温克族的聚集区,鄂温克族是依靠打猎为主要经济来源的不定居民族,其它的游猎少数民族,像鄂伦春人、达斡尔人等也有部分混迹其中。他们是由古代的女真人、鲜卑人、契丹人、满人等多个北方民族长期共同生活后存留下来一些少数民族。在移入中国境内的三百年里面,他们游猎在大兴安岭的深处,慢慢地驯服野生动物驯鹿。解放后在政府的帮助他们由原始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逐渐过上了定居的生活,但仍然没有放弃古老的生活方式,他们在敖乡有砖瓦房,在山上也常年有定居点,人员相互替换轮班放养驯鹿。在皮货交易比较旺盛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来源还算是比较充裕的。但是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森林面积减少,野生动物数量急剧下降,国家在野生动物保护方面的法规日益完善,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少数民族传统的经济方式,让他们不得不有所改变。搬出大山改成对驯鹿进行圈养。当然,二零零三年后圈养失败他们重回大山,国家采取措施帮助他们脱贫走上致富路这些都是后话。二零零零年的敖乡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驱车漫步其间,井然有序的房屋排列于街道两侧,敖鲁古雅鄂温克族博物馆屹立在街道醒目的位置,博物馆的右侧是民族学校。再往东,就是乡人民政府所在地——蓝色的铁栅栏使乡政府看上去那么亲切、安宁。 我们要找的人叫达西,虽然起了个鄂温克人的名字,但他确是个汉人。家就住在离乡政府不远的一间瓦房里。听肖队长说,达西和他是小学同学。长大后这家伙靠倒卖民族工艺品为生。但肖队长说,这只是个幌子,他一直怀疑他暗地里是个文物贩子,靠在民间收一些老货发洋财。 “哎呀,这是什么风把老同学吹来了,快请进请进。外面冷吧,快进屋暖和暖和。”达西撩开棉布门帘,把我们一一请进屋内。他把我们几个安排在离火炉比较近的位置分宾主落座。方小胆的任务主要是接送我们,对我们要办什么事并不感兴趣,很有职业司机的知趣品质,独自拿了张报纸坐在屋角的沙皮上观看。这时我才来得及对这位达西上下打量一番。他和肖队长虽然同龄,但却显得要比肖队长大上几岁,人也没有肖队长那样魁梧。长得瘦小枯干但确很精干。额头青筋毕现,一对眼珠子咕咕乱转,一身紫色的唐装棉衣,手里还玩着一对儿核桃。脑门上几根碎发七根朝上八根朝下。一看精气神就是玩儿明器的行家里手。 肖队长给我们一一做了介绍,然后直奔主题告诉他我们是为狐狸皮而来。达西哈哈大笑:“不忙不忙,大老远来到我家里,我早让内人略备薄酒,咱们一会儿一边吃一边聊吧。”一听人家连酒菜都准备好了,肖队长也不便推辞,欣然同意。 肖队长开门见山。“达西,上次咱们通电话时你说你手里收了块狐狸皮想出手。货还在吗?” 达西陪笑道:“呵呵,嗯。这刚几天的事情,你们要再晚来几天,就真的不在了。” 听说狐狸皮还在,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对达西点头示意道:“您能把那狐狸皮拿出来让我们先开开眼吗?” “嗯,桃主任,这个不急。等价钱谈合适了自然就可以详细地看货了。” 肖队长问道:“那你说个数,你那狐狸皮想多少钱出手?” “嘿嘿,我估么着,怎么得也得这个数吧。”达西伸出了五根指头。 “啊,莫不是要五千?一般成色最好的整张皮子也卖不到这个价钱。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肖队长不知道这狐狸皮的价值主要不在皮上,听了这价格当然吃了一惊。 达西皮笑肉不笑地把五根指头收了回去:“老同学你错了。我说的不是五千,是五万。” “啊!”肖队长吓了一跳,瞪着达西看,想仔细观察一下自己这老同学是不是疯了。 达西收起笑容,压低声音:“你别着急。即然你们来了想看这皮子,就说明你们当中有识货的人。我把这皮子的来历详细介绍一下,你就知道,五万根本就不是个大数目。” “东北王张作霖你们知道吧?……”达西刚开了个头,他妻子就招呼着大家可以开饭了。我们只好在达西的指引下围坐在一张“靠边站”(靠边站:北方方言,是一种可折叠的圆桌)的周围。饭菜十分丰盛,好酒好肉。我们又是干杯又是客套,好半天才重新进入了正题。 达西看了看方小胆,眼里有一丝犹豫。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讲道:“达西兄弟,没事,有话你就直接说吧。司机也是咱们自己人。” “嗯。”达西冲我点了点头,把他知道的故事说了下去。他讲的前半段和那天我在柜子里听到的集贤社老大讲的基本是分毫未差,但后面的内容我就没听过了。 “……崔副官藏好这最后一枚铜章离开根河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敖乡这边民风十分淳朴,这位猎户信守诺言没有把狐狸皮和宝藏的事告诉任何人。直到他去世之前,才把狐狸皮一分为二,分别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他的两个儿子也按照老猎户的意思各自珍藏好一半的狐狸皮,从未向他人吐露过只言片语。这致使二十年前崔副官的后人崔书文来根河寻找铜牌始终未能联络到这兄弟二人饮恨而去。后来老哥俩相继撒手人寰,两个半张狐狸皮现在传到了第三代。这两个小子可比不上他们的父辈,不学无术,好吃懒作。再加上这几年敖乡这边要大动迁人心惶惶,他们的日子就越过越差。后来哥儿俩一合计,就四处联系要卖掉这两块狐狸皮。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把这宝贝淘回来的。” “噢,是这么回事。那兄弟俩干嘛要卖了它。你用这皮子上的地图去找宝岂不更好。”肖队长不解地问道。 “嗯,这个……”达西迟疑了一小下:“老同学,你也知道。做一行有一行的规距。我们只是生意人,收货卖货,只要有的赚我们就作上一笔。我估么着他们也和我一样,像找宝这么困难的事俺想都不敢想。再说了,那什么集贤社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宝真的找到了,我还真怕没福气消受。人都挂了,就算有再多的钱没有命来花又有什么用呢。” “嗯,明白了。那你手里现在是有一张皮子呢还是两张?”我开口道。 “我现在手里只有一个半张了,货真价实。这东西也是烫手的山芋,现在道上的一些人有的开始知道这事情了。我还真怕夜长梦多。五万块把这半块出手以后,我就先远走高飞,去南方做几笔生意。三两年内都不敢回来。省得到时惹一身麻烦。” 我追问道:“那也就是说,另外一个半张也是从你手里出去的?” 他想了想说道:“老同学领来的人都不是外人,我就讲实话得了。前面那个半张我卖了十万块,货已经被人拿走了。至于是谁买的我肯定不能说,这是我们这行的规距。” 十万块?不会吧。我竟然把集贤社花十万块买回来的狐狸皮给顺走了。这事儿可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了。 达西接着说:“剩下这半张我只图个快些出手,要是不急的话,卖个十万二十万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桃主任给个痛快话,五万块钱你能要不能要。如果能要我就把皮子拿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能要,咱们也算交个朋友,往下的就不要再问我了,无可奉告。” 晶晶和肖队长一看达西发了狠,互相对视,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我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达兄不必把话说的这么绝。既然我们来了,当然诚心要收这皮子。你提的价格嘛也算合理。不过我总不可能还没看货就把钱给你吧。” 达西有些迷惑:“桃主任的意思是?” “这样吧。”我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拎出一匝人民币来,往桌上一扔。江湖里的人只要瞄上一眼就知道,这个厚度是整整一万块。“这个算是订金,你把货拿出来,我看了没问题。剩下的一起都给你。” 达西被我这种才大气粗的气势给震摄住了,用眼睛瞄了瞄我那依然鼓鼓的手包。心里肯定后悔得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显然对于我的出手来看自己刚才的价格报低了。不过他的反应也是十分机敏。从桌上拾起我扔的那匝钱,抽出一张左照右照辨明真伪。然后换上了一副奴才般的笑脸。欢天喜地地进里屋拿货去了。 晶晶和肖队长都急了。“桃主任!”“桃子师傅你!” 我伸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低声说道:“我有分寸。” 两分钟以后,他捧回一个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把那些散发着霉烂气味的黄纸剥掉,一小张狐狸皮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把狐狸皮放在手里,上下左右地仔细端详。许久许久我都没有说话。屋里安静极了,大家都在等我的反应。达西第一个憋不住说话了:“桃主任,你到底怎么着啊。绝对是真的没错。你再看下去就看化了,咱这买卖是做还是不做呀。” 我突然抬眼看他,双目如电。这种犀利的眼神让他猛然打了个寒战,收住了话头。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达西,你这不像诚心和我做生意的态度吧。” “怎,怎么了?这的确是真货呀。”他声音里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 “对,是真货没错。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半张狐狸皮,这只是半张中的半张也就是四分之一张。换句话说,你只花钱收了人家半张的狐狸皮,自己又拿刀割开当两份卖了是不是?” 我说完这句话他当时就傻眼了。“桃主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肖队长怒从心头起,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像老鹰提小鸡似的把他提了起来。“达西,你小子做生意鬼迷心窍了是不,连你老同学都坑。” “松开我,有话慢慢讲,慢慢讲。”这小子吓的有点魂不附体了。一双小眼睛咕噜噜乱转。本来坐在边上吃东西的方小胆见到局面紧张,吓得一翻身直接退到桌子后面去了。晶晶也一脸紧张地站起身来。 “肖队长,放他下来。听他说些什么。”听到我发令了,肖队长这才放他下来。 这小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还没等说话呢,肖队长先从他的口袋里把那一万块钱拽了出来重新塞到我的手包里。这家伙见到手的钱飞了,运了好几回气还是敢怒不敢言。他耸拉个脑袋道出了事情的经过:“众位,到了现在我也不瞒大家了。我也动过拿皮子去找宝的念头。但我几经辗转也就收到了这半块皮子而已。剩下的那半块到底被什么人买走流落到了哪里根本就无据可查。与其大海捞针还不如赚点现钱花花呢。所以我才会出卖这张皮子。后来我琢磨着反正这狐狸皮的事情只是传说,也没有几个人看得懂皮子上的内容。才把这半块皮子再一分为二,为得就是能再多赚一笔。老同学,这事儿确实是因为俺动了贪念,俺不对,不过货还是真货呀。” 肖队长不知该如何应对,转过脸看我的反应。我板着脸继续问他:“即然这一刀是你剪的,那剩下的那个四分之一张呢?”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十万块卖给一个主雇了。他们不像桃主任这样识货,欢天喜地地拿着货就走了。” 肖队长追问一句:“那你为什么不把两个四分之一张都卖给他们?” 达西一脸诅丧:“老同学你真会说笑,我要是把两个半张一起拿出来,那还不被人看出来。敢买这东西的,哪一个不是狠角色。我总不能耗子给猫当三陪——赚钱不要命呀。” “哼。”我冷笑了一声。把刚才那一匝钱又扔回桌子上。“达西,你只要告诉我另一块四分之一张卖给谁了,这一万就是你的。还有,如果我能从那位买主手里收回那张皮子的话,再回来收你的这块。你不是要五万吗,我给你二十万。都是生意人,你看这笔买卖怎么样?” “桃主任。”达西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今天是兄弟我不开眼自以为是,不知道桃主任火眼金睛。第一次见面就给几位留下这样的印象实在不是我的本意。以后桃主任肖老兄如果有用的着兄弟我的事情,我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他把手按在那一匝钱上停顿了一下,又推回到我的面前说道:“可是这钱我不能要。谁买走了那块皮子。您也不要再问了。就算你们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道亦有道,这是我们这行的规距。” 肖队长冷笑了一声:“规距?你也知道规距?你这么守规距还把皮子剪成两半蒙我们。你不是说杀了你你也不说吗?那我就成全你。”说着,他又要过去抓达西的脖领子,被我把他拉了回来。 “肖队长不要冲动。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去。这里有我的手机号,达西兄弟什么时候有新的线索了或者可以帮我联系到其它的皮子就打电话给我。”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张名片给他。 我第一个走出他家大门,肖队长、晶晶、方小胆跟在后面。四人上车坐好。肖队长坐副驾,我和晶晶坐后座。 “桃主任,咱们就这么算了?那皮子你也不买了?”车子启动以后,肖队长一脸的不解。 “不买了。那块皮子对我现在来说一文不值。”我胸有成竹地说道。 车上的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刚才还不惜重金地想买皮子,现在又一点兴趣都没有了,难道那个四分之一块皮子是假的? 我看出了大家的疑虑,笑着说:“呵呵,你们几个是不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呀?” 几个人都摇了摇头,没一个人明白我想干嘛。 “刚才那块皮子上的内容,我已经烂背于心了。” “桃主任。说心里话,你刚来的时候,俺还真不晓得你这么文弱的书生能有啥本事呢。现在俺可真服了。以后你指东俺就往东,你指西俺就向西。跟着你干准没错。”肖队长这番话句句肺腑,让我也很受感动。我从后座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使劲地按了按:“好兄弟,都是自家人了,还说得这么客气。咱们只要齐心协力,没有干不成的事情。” “嘀嘀!”蜂鸣声响起。我从腰间拿出手机。看来电显示,是罗秘书的手机号。 “喂。小罗。大周末的怎么有空想起我了,是不是还想斗地主?” “不是啊桃主任。我找到新的线索了,立刻得和你说一声。”听罗秘书的口气很严肃,好像他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你说。”我忌惮车上的人,只用这两个字一掩而过。 罗秘书很肯定地说:“狐狸皮,又来了一张狐狸皮。”他这句话当真吓了我一跳。我的脑子飞速地运转,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只好接着道:“别着急,能详细说说嘛。” “噢,是这样。今天上午来了一封你的邮件包裹。你不在我就替你签收了。但我看笔迹、地址、包装和上次你收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我就猜到应该又是集贤社发来的。按道理我是不该私自拆开的,但我找线索心切就给拆开了。你猜怎么着,又是一块狐狸皮,和上次咱们偷来的那块看着像一张皮上切下来的,不过看样子又对不到一起。看来集贤社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他们好像在帮咱们找宝藏呢。” 啊,第三块皮子!我心里一惊,热血上涌,真是想啥来啥,正愁那块被人十万块钱买走的皮子去哪儿找呢,就来了这样一个好消息。不过这罗秘书就是集贤社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应该也是不安好心。我得到这几块皮子也许就是他们预先设计好的。他们想借我的手得到宝藏?对,一定是这样,否则谁会把花十万块买来的东西拱手让给别人呢。可是,集贤社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不就是找到宝藏后上交国家吗。难道他们准备扶持我找到宝藏?毕竟谁把宝藏上交国家都是一样的。转念又一想,不对。从方小胆的描述和我在柜子里实际听到的来看,集贤社老大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他才不可能让宝藏上交国家呢。我脑袋全乱了。只好先敷衍道:“你先别急,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挂断了电话,晶晶在边上捅了捅我,示意有话要和我说。我知趣地把耳朵凑向她的一边。她以手掩嘴轻声向我说道:“桃子师傅,刚才你们通电话时我听了个大概,我倒是想到一个好的计策。” 我抬眼看了看前面,方小胆认真地开着车,肖队长也注视着前方,切诺基轰鸣声音很大,他们应该听不到我俩的对话。 “你说。”我不知古怪精灵的晶晶又有什么新的花样。 晶晶神秘兮兮地说道:“咱们不是怀疑罗秘书吗?而汪局长身在官场做事谨慎,咱们不抓到罗秘书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相信咱们的。我倒有个方法也许能让罗秘书露出狐狸尾巴。但就是得冒一点险。” “怎么讲?”我问。 晶晶道:“现在三张狐狸皮的内容咱们凑齐了两张,还有一张被一个神秘人以十万块买了去。如果罗秘书刚才说的那块真的是第三张的话,那就说明寻找铜章的条件已经完全具备了。我估计没人会猜到咱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搞定了三块皮子。所以我们可以打一个时间差,在那些人渣没发现我们的意图之前我们快速行动寻找宝藏。我们可以联合罗秘书一起分折寻找铜章的细节,一起出发寻找。然后我们故意给他个机会看他怎么表演,到那个时候他就原形毕露了。” 我点点头:“你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他中途打出电话把那些黑道的人招来咱们就麻烦了,搞不好还会惹上杀身之祸,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还有,就算是集贤社里的人不来,我自己和他拼体力也不见得占上风呀。我俩的体格也就是半斤八两。” 晶晶笑了:“只要咱们出发前看好他不让他打电话就行了。再说谁让你和他拼体力了。”她向前面一弩嘴,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说让我联合肖队长。肖队长为人光明磊落,而且又有北方男人那种健壮的体魄,再加上现在对我惟命是从,让他帮助我们罗秘书肯定没有咒念了,再加上他的死党神枪手达雅,更是不折不扣的双保险,晶晶出的果然是一条万无一失的妙计。 “爱死你了,我的晶晶”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我没控制好音量。前排座的两人脸上露出了微笑,估计他们一定是听到了这句。我吐了吐舌头,晶晶在一旁羞红了脸。 天色已微微见晚。从敖鲁古雅乡回程的路九曲回肠。道路两旁边有许多没有树木生长的丘陵。这就是所谓的森林黑洞了,是早些年乱砍乱伐的结果。沿途还能看见蜿蜒的敖鲁古雅水系。北风渐渐开始刮了起来,夕阳像个大大的圆盘挂在天边,把周围的一切笼罩成土黄色。一行炊烟在远处的人家中袅袅升起。更加映衬出沿途无比的荒凉。让我想起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两句古诗。美有很多种,有时荒凉、残酷本身也是一种。我不由地想在这里呆上一小会儿。 我让方小胆找地儿停了车子,拉着肖队长说下去方便。晶晶当然知道我的用意,搓搓双手和方小胆留在车上取暖。我就在这个无比凄凉的景致下,向肖队长说明了我和晶晶对罗秘书的怀疑以及我们的计划。肖队长不愧为热血男儿北方汉子,听完之后拍着胸脯向我保证管他什么罗秘书还是集贤社,只要敢胆和咱们犯贱一律让他们有来无回。我笑着说没那么严重。只要听我的吩咐就行了。 一行人等回到了宿舍。罗秘书像热锅上的蚂蚁,早就等不及了。见我们回来甚为欣喜。方小胆不爱多事,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其他人等一起进了我的那间屋。 罗秘书看了一眼肖队长再看看我,我明白他在用眼神征得我对肖队长的态度。我开口说:“罗兄,没关系。肖队长又不是外人。” “好吧。”我这直截了当的回答让罗秘书多少有些尴尬。他小心冀冀地拿出一块狐狸皮铺在桌子上。 我打开台灯,仔细地看上面的文字和图案。其他的人也屏住呼吸,围拢在我的周围。这块皮子个头最小,是靠右侧的一块。这块皮子的左侧有一道明显的刀痕自右上至左下,与我在达西家见到的那小块皮子上的刀痕完全吻合。我凭记忆试图连接这三块皮子。没错,这的确是三个被割裂开来的狐狸皮,当初这绝对是一个整张。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了。崔书文二十年来没完成的一个梦,几代人的心愿,此时就这样清晰地摆在我的眼前。周围是一双双期盼的目光。 “桃主任,这块皮子是真的吗?”肖队长性子暴,终于忍不住问出一句。 我环视了大家一圈,扑哧一下乐了:“看你们紧张的。又是个恶作剧,不知道这是谁拿块假皮子来哄我。”说罢把那块皮子往桌上随手一扔,招呼大家食堂打饭去了。晶晶、肖队长、罗秘书都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儿来。我叫了好几遍才知道拿饭盆跟着我出门。 天晚了,又起了风。晚上没有车回满归镇,肖队长只能在方小胆那间宿舍里找个床对付过夜了。 第九章 花旗银行铜章 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四日,周一。天气预报说下午有小到中雪。离晶晶返回长春的日子只剩三天了。我本来打算给她订好车票的,但她死活不同意。她说不想离开我,能拖一天算一天。她不想走,我更不想让她走,所以我们都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今天去公墓上班,我破例带上了晶晶。因为也许今天就是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一天。我有一个惊天的大计划就要在今天执行。这个计划的内容,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晶晶在内。 方小胆照例送完我们就开车回局去了。公墓上留下了我、晶晶、肖队长、达雅、老苏和罗秘书。我把所有的人召集到屋内,说要给大家开个重要的会。几个人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为了向大家介绍我的美女女朋友?大家围坐在大办公桌周围议论纷纷。 我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板着脸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每个人。他们被我这种强硬的气势震摄住了,都住了嘴全神贯注地看我。屋子里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得到。我清了清嗓子,抬高了声调:“各位,今天我要带领大家做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们要在今天之内找到张作霖巨额资产的取款凭证——一枚藏在大山之中的铜章。”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每个人——包括晶晶在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接着说道:“大家都知道,找铜章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山河莽莽找宝有如大海捞针,公墓四处更是危机四伏。集贤社等歹人对宝藏窥伺已久。不过,即然我在这里一天,就要为找到这枚铜章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就算我有三头六臂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成不了大事的。希望大家配合我,胜败就在今日一举。” “好,好。” “我支持你!”“我们都跟着你干。”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支持我的决定。 我摊平了双手,示意大家讲我继续讲话,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大家知道,想得到这枚铜章的人不在少数,而且其中不乏大恶之人。之前辉辉的死就是血的教训。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我只有搞一个突然袭击。为了保险起鉴,现在我提议,在座所有人关闭并上交自己的通讯设备。”说完我带头从腰间拔出手机,关了机扔在桌子上。 众人也纷纷效仿。罗秘书迟疑了一下也把手机扔到桌上。不多时桌上立刻就多了一堆形形色色的通讯器材。里面有罗秘书、肖队长和我的三部手机,其他人都是汉显的呼机。我扫了一眼,估么着应该差不多了,又指使老苏把公墓唯一的一部电话机线头拔掉。向达雅吩咐道:“达雅大哥负责看管好这些家伙。我没下命令之前谁也不能把它们开机或拿走。”达雅像往常一样地痛快:“桃主任,放心吧。有我管着谁也别想拿走。” 我冲达雅点了点头,再回身向大家说道:“我再说一遍,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找到宝藏,然后快速安全地把它护送到市文物局。”大家将信将疑,估计超过一半的人会觉得我这个想法有点太狂妄和荒谬了。 我不去理会他们那些不信任的态度,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两块皮子放在办公室里最大的办公桌上。一左一右地摆好。所有人被我的这个举动给弄懵了。他们围拢过仔细看清桌上的东西时不禁都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吃惊、慌恐、兴奋、贪婪,各种神情溢于言表。他们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原因很简单:两块狐狸皮放在一起。傻子都看得出,这一左一右的两小块狐狸皮从任合角度看都理应生于一张整皮之上,是有人人为地把它们割裂开的。 罗秘书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桃主任,前天晚上你说人家寄来的那块皮子是假的,原来你在骗我们。” “善意的欺骗。”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罗秘书不解道:“不过,即使这样我们也没办法用它来找宝啊。还缺最重要的中间一张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用圆珠笔画满了和另两块狐狸皮一样的图案和文字。认真地拼在两张皮子中间。纸上的图案与另两张皮子严丝合缝。大家都看明白怎么回事了——这相当于我凑齐了三张皮子。中间这张就是我凭记忆画下来的。 “桃主任。这是怎么回事?”达雅和老苏是这些人里知情最少的。他们只是看到那皮子上有我询问过他们的文字,并不知道这事情中间的来龙去脉。我就简短节说地把这些皮子的来历简单地给他们讲了一遍。他们听得如痴如醉,每个人此时才意识到,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也许就近在眼前。 “好了。现在我们该群策群力,一起解开这些皮子上的秘密了。”我打断大家的思绪,把他们拉回现实中来。 我首先把达雅拉到正位上来:“达雅大哥,你家是猎民,这方圆几十里地的大山你最熟悉,你能看懂这地图上标志的位置吗?” 达雅皱了皱眉,要说带路打猎他没问题,一说看图纸他就有些头痛:“嗯,桃主任,这地图上山画的虽然画着一些山的走向,但并没有标名称,这样看起来比较困难……其实这里只要有一座山标着名称,那么其它的山水我基本就知道是哪里了。” “好,达雅大哥,你研究一下这山和水的位置。老苏,辨识文字就应该是你的专长了。咱俩可以一起研究一下这些。” 老苏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狐狸皮和纸上书写的两行契丹文。“西莫米达安而太耶……” 达雅一愣:“这,这是我们民族的语言,你怎么会说呢?” 老苏抬头道:“辽代书法也是中国书法的一部分啊。契丹族在建立辽国后,一方面仍使用书写汉字,一方面也创造出了自己民族的文字契丹大字与契丹小字。辽太祖阿保机‘多用汉人教,以隶书之半增损之,制契丹字数千,以代木刻之约。’这说明契丹字脱胎于汉字,是以汉字的偏旁作为音符,将本民族语言拼合而成。其间架结构、运笔规律与方块汉字一脉相承。所以我把这些字复杂的偏旁拆开。就可以知道它们的读音了。” 我急着问道:“达雅大哥,快说一下刚才老苏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刚才那两句翻译过来就是:‘宝贝啊,在三水之交,大树之中。’”大家拍手叫好,没想到老苏和达雅两个人这么快就把藏宝图里的文字给搞定了。 我没理他们的叫好,仔细地对照地图。发现图中央的确有一块三水交汇之处。而且在东北角处标示了一个圆点。我指着这个圆点问道:“谁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哪里有三水交汇的地方?” 屋子里一片安静,肖队长、达雅他们都直个劲儿地摇头,他们在大山里呆了这么多年,也无法说出这个地方的位置。 又是老苏开口说话了:“各位,我虽然是个外乡人,来公墓也没几年。但我夏天巡山的时候好像见过三水交汇的地方。就在咱们公墓这座山的北坡。不过那儿可不是大河,是山顶上的小溪。也可以说是季节河,只有雨季才会出现的。不知图上说的是不是那里?”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达雅的眼睛越来越亮,逐渐放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没错,就是那里。你们看,如果以老苏说的季节河为中心,那图上标示的这里不就是咱们公墓的这座山吗。这边是凝翠山,那边就是敖鲁古雅河,这一条是满归河。”在他的指点下,另几个熟悉地形的人也茅塞顿开,逐渐眼光放亮。没错,就是那里。 “那还等什么,多穿点衣服,带上工具。这就出发。”肖队长带队,大家带好绳索、指南针、电屏灯、铁钎、镐一类的工具。晶晶和罗秘书走在前面,达雅背上猎枪上好子弹以防万一,我收拾好地图,老苏锁好门并打开了阿虎脖子上的铁链,看家的任务就交给它了。所有人全部出动,谁都想亲身经历找到宝藏时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今天气温估计有零下二十几度,但因为没有风,所以并不觉得寒冷。外面开始飘起了阵阵的雪花。看来天气预报也不是很准。原本说是下午才开始的小到中雪还没到晌午就开始肆虐了。不过也好,雪花片片飞舞可以增加我们一行人的好心情。从管理处到山的北坡山路不太好走,我们只能绕山走小路。小路曲曲折折但有个二十多分钟的行程也就到了。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不多时就到达了老苏所说的那个地点。 这是林子边上的一块坡地。细看脚下地势高低不平的走势里还真是有几条浅浅的河沟脉络,不过里面早已干涸,上面是硬硬的冻土层。几条支流交汇处的东北角孤零零地立着一棵高大的白桦树。根河的树种众多,兴安落叶松、白桦、樟子松、山杨、甜杨、爬山松、朝鲜柳等树木一应俱全,特别是白桦林,更是随处可见。所谓独木不成林,这样单独一棵立在山坡的树倒是少见。和远处与之遥相呼应的白桦林放在一起看还真是鹤立鸡群。这树好似一个领军带队的将军,而身后就是它麾下的千军万马。 肖队长笑了:“不用说,一看这地方就像埋宝藏的地方,咱怎么早没想到是这里。”说着就用镐开始刨土。几镐下去肖队长就发现这根本不是办法。这些泥土原本就不松软,再加上是冬季,地面坚硬的像石头一样。 罗秘书不住地唉声叹气:“唉,可惜。可惜现在是冬天。” 达雅也犯了难:“是呀,不知道这宝贝埋的地方有多深。咱这边的冻土层有两到三米厚,就算我们两把镐头一起上阵。刨上一天也刨不进一米的深度。”。 我想了想问道:“肖队长,这一带有没有盗洞。有没有发现有人挖过这里?如果我们找到个现成的盗洞也许还有机会。” “这一带不会有盗洞吧。盗洞一般都在东北西北两个角,上次桃主任你去巡查过的。”肖队长直摇头,表示在附近没发现过盗洞。老苏抢着说:“我带着阿虎巡山的时候倒是发现这边有人。喊话后人就跑了。底下说不定有人挖过呢。”说着,他用脚踩了踩脚下的实土,地太坚硬了,根本没法知道哪里是空的。 没有人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大冬天的,即使下面有洞也根本没法找去。所有人都沉默了,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先前的一股子精气神儿一下子都失踪到了九宵云外。雪花儿越飘越大,已经化为漫天的鹅毛。先前晴朗的天空仿佛也可我们赌气变得阴郁起来。看来找宝无望,大家都等着我发号施令再作打算。 我全盘的希望转眼成空。没有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是让大家继续挖下去,还是打道回府,我突然之间犹豫起来,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他们开始大声地议论和猜测。此时的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该如何走下面的一步。我没有他们的心态那样轻松,内忧外患一直就围绕着我,我知道集贤社的那些人不是好惹的,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会要了一个人或几个人的性命。错过了今天,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顺利地拿到铜牌了,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我一个人仰望苍天,任那片片的雪花侵入我的脸颊再被我的温度所融化。看那高高的白桦树,看着它那挺拔高傲宁折不弯的身躯。白桦树皮上高低错落的疖子像一只只大眼睛深情地看着我。万物有灵,一棵树可以傲然挺拔千古,我面前这点小小的困难算是什么呢。看着看着,我的眼花了,白桦树那高大的身体在我眼中化成了一个个幻像,像被漫天飞舞的精灵包围着的幽秘古堡。 咦,那个幻像中间怎么好像有一点点东西那样的不协调。我揉了揉眼睛,没错,在树离地四五米高的地方露出了一个红绿相间的小点。那东西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金属的光泽。我脑中猛然闪现出达雅刚才译出的那句话:“宝贝啊,在三水之交,大树之中。” “大树之中。”我心里像打了一个炸雷,豁然开朗。兴奋地大声喊叫起来,声音走了好几个音调:“大家快往上看,那是什么?” 一干人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向上望去。也都看到了那个露在外面一小截的东西。虽然只有那么一小截,但还是能看出那并不是自然生长在树上的东西。它绝对不属于植物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人造的金属。 反应过来的人们立刻重新兴奋起来。肖队长和达雅快速架起了人梯。山里人身手就是好,达雅第一脚踏在肖队长的膝盖,第二脚就登上了他的肩膀。肖队长腿上用力,让身体直立起来。达雅再向高处抬高手臂,就能碰到那个东西了。 他摘下棉手套,兴奋地用手感知着那东西的形状。大声地向我们喊叫道:“圆的,圆的,是铜章,是铜章。”他的这句话给所有的人一道新的曙光,底下的人一阵欢呼。 他使了使劲,并没能把那东西从树缝里抠出来。他又高声冲下面喊道:“抠不动,时间太长长在里面了,给我个钎子。” 老苏递了把铁钎上去。达雅用一只手握紧铁钎别住铜章的一头,另一只手握住铜章,手上加力,大喝一声:“起。” 雪花密集地下落,像无数个争先恐后的士兵冲向面门。我们几乎看不清自己身旁边的人了,只能透过雪花的缝隙才能看见人的影子。底下的人没法向上看了,只能听声音知道上面的情况。“怎么样啊?”“起下来没有?”“是铜章吗?”底下的人关注地高喊,你一句我一句甚是热闹。 “完了,不是铜章。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撬折了。”达雅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情重新跌回谷底。 他从肖队长的肩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走到我的身边,摊开了右手。“桃主任。铜章。” 他右手手心里是一块圆圆的铜章。我接过来仔细观看:这枚铜章本是黄铜打造,因风雨侵蚀上面已绿锈斑斑。与其说是铜章,其个头大小和精致程度更像是一枚“袁大头”银币。铜章的正面有用隶书书写的“五亿美元”四个繁体大字,下面写着“取款凭证006”字样,翻过背面,上面用英文写着“CItYBANK”,我知道那是花旗银行早年在华的对外称谓,中间刻着一个老外的画像。下面标着“1926年”。手握铜章,我兴奋地跳了起来。没错,这个老外的画像我在晶晶借来的那本《花旗银行在华侵略史》里见过。他就是花旗银行当时在任的行长。现在我手里攥着的,就是换取五亿美金的最后一把钥匙。单就这枚铜章,就可以直接地领到一千万美金。这可是让人发疯的数字呀。我向大家宣布我们成功了,这就是那枚宝贵的铜章。大家明白了怎么回事以后都欢呼起来,我们扔掉了手中的工具,互相击掌、拥抱,忘情地笑着跳着,这枚铜章在每个人的手里传递着。无论到了谁的手里谁都正看反看舍不得撒手,好像怕它飞了一样。 铜章最后传到了罗秘书手里,他也像其他人一样端详个没完。此时天色暗得像黄昏一样,雪迷得人都睁不开眼睛。地上的雪不知不觉当中已经积了有三四厘米厚了。山区的小道本就是人走多了日积月累踩出来的,被雪蒙上之后极难辨认,这雪要是像这样再这样下上个把小时,估计我们想回去都难了。我高声喊喝让大家立刻带好随身携带的工具顺利收队。罗秘书要把铜章交还给我,我随手向他一推:“我还要收拾东西呢。你收起来吧,别弄丢了。” 一行人等说说笑笑沿原路返回管理处。今天的雪简直下得太离谱了,不但没有要停的意思,而且越下越大,似乎想将一切都掩埋进去。可是再恶劣的天气也难掩我们兴奋之情。我和肖队长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一面商量着到管理处就立刻给方小胆打电话让他护送我们去文物局。看这意思,如果这雪一直下到下午的话,就算切诺基也一样进不了山。如果到时大雪封山可就麻烦了。 达雅笑着说:“你们放心好了,我在山沟里长大的。天气预报再没谱的话也不至于差得太多。报的是小到中雪,这都快成暴雪了。我看啊兔子尾巴长不了。不出一个时辰雪准停。” 听了他的话我们安心了一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天色暗得深灰一片,哪里像是白天,就像是黑夜才至时的感觉。雪下得让人分不清前后左右了,幸好有达雅不断修正着大家的方向。 暴雪之中,我们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不过即使这样,也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人。前面有人突然间狂奔起来。刚开始是一个,然后是两个,再然后是三个。我身边的肖队长就是那第三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晶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吓懵了。拉着我的手瑟瑟发抖。接着听见前面有扑通扑通的声响,是有人被扑倒在雪地当中。接着叫喊声、漫骂声、拳脚声乱作一团。 晶晶惊慌失措地问我:“桃子师傅,前面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雪太大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我握紧她的一只手,发慰道:“没事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声音息了。我连同老苏和晶晶才看明白前面的情况。肖队长和达雅押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镜也摔没了的罗秘书回到我的身边。他显然刚刚吃过了一套拳头大餐,极为狼狈。裤子半吊在腰间,腰带已经被抽下来用来捆绑他反剪的双手了。 肖队长把那铜章重新递回到我的手中。我把它小心冀冀地揣到怀里。只冲罗秘书说了一句话:“你果真让我非常失望。” 然后摇了摇头,拾起肖队长和达雅追人时暂时扔下的装备,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晶晶才弄明白。刚才我把铜章交给罗秘书,只是我用的一个计谋而已。事先我已经对肖队长和达雅早有交待。一旦我们得到了铜章,我就会交予罗秘书保管。我曾和神秘人通过一次电话,他也许料到我对罗秘书有所怀疑。或者罗秘书本人也知道了。不过我也相信,他们太轻敌了。他们没法料到在我的身上蕴含着多少不为他们所知的能量。今天的找宝行动事出突然,任何人都没法算计到这一点,他们决对不会想到我的动作有这么快。这件事让罗秘书参与,这本身就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他会侥幸地认为自己或许没有被发现。而我把已经到手的铜章交给他保管这更增加了他的信心。因为没有人会舍得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开玩笑。等到大雪漫天看不清人影的时候,我们早就留意到他越走越快。此时他的内心一定是不停地盘算和犹豫:只要一会儿回到了公墓,大家一定会把铜章放到最安全的地方派人保护起来,之后再押送文物局,弄不好我们还会联系警方来保护宝物。到那时一些都化为炮影。而现在铜章在手,又是大雪迷山,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适合逃跑了。趁着其他人麻痹大意之时,只要先跑出几十步,后面的人就根本看不清人影。只要沿着一个方向跑出大山。千万美金就算到手了。虽然这样做是冒了点险,虽然这也有可能是我在试探他,但这样做成功的几率很大,这样的冒险实在是非常值得。在这样的状态下,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选择孤注一掷。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我赌的很大。即使是碰到了这么少见的天气状况我依然没有改变计划,肖队长和达雅两个人早就盯紧了他的行踪,他脚下刚刚发力。两人就箭一般地冲了上去。这反倒是他没有防备了。 听完我的全盘计划,我原本以为晶晶一定会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不料她的反应却是出奇地冷淡。原来她是怪我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她。我只好不断地赔罪,再三解释这些事情早告诉她也对她无益,而且还会徒增她对我的担心。磨了好一阵子她才算原谅了我。 我们花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终于赶回了公墓管理处。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一时。 我回到公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座机的线接上,给方小胆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我们。可是发现电话机没有一点儿响声。我还以为是插头的毛病,但翻来覆去插拔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看来大雪压坏了通讯的缆线。我又赶快把手机开机拔打方小胆的号码。结果还是一样,不通——手机根本就打不出去。我又试了肖队长、罗秘书的手机,都是一样,根本拔不出去。看来手机机站的线路也被大雪影响了。这就代表着,所有对外联系的通讯都中断了。 不过我倒是没有什么担心。雪下的这么大,方小胆肯定会来的。局里对司机的规定是以雪为令。只要雪量超过十公分,他们必须到岗把我们接下公墓。如果大雪封山,把我们困在公墓里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他平时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任务就是接我们上下班。他这人虽然胆小如鼠,但也有一个难得的优点,那就是办事责任心极强,脑袋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儿。现在这个情形下急着走也没用了。我安慰一下大家,现在只有静静地等待。 几个人又把这鬼天气骂上个千遍万遍,然后各司其职。老苏去烧火做饭,晶晶和达雅给他打下手。我就去亲自看一下罗秘书,肖队长径直把我带到关罗秘书的小仓房。 小仓房在宿舍的西头,是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平时只是存放些柴火和蔬菜什么的地方,夏天还用来养鸡,里面脏乱不堪,还有股难闻的气味。仓房里面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铁门。又不生火,也没暖气,里面阴冷阴冷的,室温快和外面的温度接近了。罗秘书此时正坐在一个肮脏的墙角里喘着粗气。双手反剪被绑在后背之上。脸上不知哪里被刮开了个小口子,弄得一脸污血。皮夹克也被撕破了两处。不仔细看真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平素干净清秀的罗秘书。我打量了他一眼,就立刻把眼光移向别处。想起以前常和他一起下棋、打牌、喝茶、聊天,如今却是这样情形下的面对,心里十分的不忍。可是我又怕现在对他的仁慈会使我失去把事情搞清楚的唯一机会。只好铁了心地问道:“小罗,我现在要问你话。你要是能原原本本地回答我。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呆坐在那里,像木雕泥塑一般。根本就没有要交待事情的意思。 “桃主任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肖队长脾气比较暴躁,见他一言不发,他先动了肝火。 我扭过头说:“肖队长,别这样。你也去老苏那边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和他单独谈谈。” “这。”肖队长犹豫着,显然他担心我和罗秘书单独共处一室,我的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 我笑了笑:“没事的,放心吧。”我做了一个手被绑到后背的动作,肖队长也笑了:“那好吧,我出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然后高声向罗秘书喊喝道:“好好交待情况你听没听到!”转身出门去了。 我看到门已经关死,听肖队长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这才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墙角上的罗秘书还是一动不动,两眼一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径直走到他的身旁,蹲下身子。他已感觉到我在向他靠近,警觉地睁开眼睛瞪着我,两眼之中充满着防备与敌视。我扶起他一侧的肩膀,迫使他转了半个身子,再把手探到他的后背。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他有些心虚了。 “呵呵,没什么,给你松绑啊。”我这句话说的很随意,语气十分轻松。 罗秘书丝毫不领我的情,撇着嘴说道:“别来这一套,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要妄想从我嘴里问到什么,你就算让他们打死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注意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加了“让他们”三个字。这是个友善的信号,起码他觉得我不会动手打他。 我没说什么,直接用行动表示我的诚意。我让他反剪的双手从身后解脱出来。他两臂被裤带勒出了两条深深的印痕。他一边按摩着自己的双臂去除长时间被缚时的不适,一面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他没想到我真的这么容易就给他松绑了。 我从容地说道:“你不是说了吗,打死你你都不会说什么,我也不能真的打死你呀,所以只能放了你。” 他把裤带重新穿回裤子上。“就这么简单?没什么条件?”我感觉到他目光中友好的成份明显在增多。 “对,就这么简单,没什么条件。” 他沉默了,似乎在想我到底要干什么。迟疑了片刻,他又问道:“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我笑了。“不会的,咱俩不管怎么说相交一场还算是朋友。而且又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干嘛要杀我呢?就算是为了铜章,那你就更不能对我怎么样了,因为我过来之前先把铜章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不说我藏到了哪里,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不信你就试试看。” 他双目不辍地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咱们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互相之间还算有些了解。你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就算是一时糊涂误信了别人的谗言,错误也是一时的。总不能就一捧子就把人打死吧。再说,你拿了铜章想跑掉,能定你个什么罪呢?盗窃?不合适,抢劫?好像也不是,加入非法组织?那就得等公安局给集贤社定性了,那也不是我管得了的事情。所以我们有什么理由关押你呢?审问就更是公安局的事儿了,我们也没这个权力呀。” 他一直听着我说话,也不置可否。双眼一直没从我的脸上移开,他想透过我的双眼,捕捉到我内心的活动。 “如果我这样出去,肖队长和达雅不会放过我的。”罗秘书突然再次开口,而这次他的口气软了不少。 “没事,我这就和他们说你已经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现在,他的眼睛里已经充满着感激了。 我推开了铁门,漫天飞舞的雪花扑面而来。我抬头望天,并用两手迎接着雪花,叹道:“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停。走吧,现在就跟我去,我来消除你和大家之间的误解。”我这个姿势相当于把整个后背亮在他面前,他此时如果想对我下毒手可谓易如反掌。我有足够的自信认为他不会那样做,我迈开大步向办公室走去。他关上小仓房的门默默地跟在我的后边。我猜在这一刻我已经征服了他。 第十章 我死了 公墓的办公室是个里外间,外间是厨房,里间才是平时我们办公的地方。推开外间的大门,并没有看见厨房里有人。这些家伙刚才还说忙着去帮老苏做饭,现在怎么一转眼都没了人影。估计两种可能,要么是在靠西侧的餐厅先喝上了,要么是在办公室打牌。两个大灶上面放着锅,上面腾腾地冒着热气,灶眼下面还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菜板上还有切好的葱、姜、蒜、大白菜,边上的盆里还有切好的里脊肉。看来今天的伙食不错。我径直走到大锅前面揭开盖子。香味扑鼻,一大锅酸菜粉条炖冻豆腐。罗秘书在我后面进了门。关上门以后他站在门边上抖落身上的雪,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不肯进来。 折腾了一大上午,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特别是一看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肚里的馋虫开始抓狂。我迫不及待地冲进餐厅,碗筷都放好了,酒菜也上了两道,好似马上要开席的样子。不过屋子里并没有人,奇怪呀,刚才这边还热火朝天呢,摘菜的摘菜,剥蒜的剥蒜,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全没了,而且屋子里异常地安静,这群人像是被瞬间蒸发掉一样。我开始警觉了,从餐厅那屋里出来直奔办公室。嘴里高喊着:“晶晶,肖队长,达雅大哥!” 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外面还是阴云密布,大雪连绵。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也是光线昏暗。我看见有几个影子在这黑暗当中像开会一样端坐在办公桌的两侧,但都一动不动。有如鬼魅一般。我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我见鬼了不成?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弱光,我才看清这几个人竟是晶晶、肖队长、达雅,他们每个人都是神情异样,但却不发出什么响动。他们这是怎么了?等我仔细看清楚了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他们的手都被反绑在椅子上,每个人的嘴上都贴了条胶带纸。 等我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一支黑洞洞的枪管已经瞄准了我的脑袋。我缓缓地转过头去,也逐渐看清了托着这只猎枪的主人,一张消瘦而苍老的脸密布了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狼眼却发射出无比凶残的光茫。竟然是老苏。 罗秘书跟着我的后面进屋了,他步子缓慢而迟疑。他还在想怎样才能取得大家的原谅。等看清屋里的阵式他也倒吸了口凉气。不过他也已经在那支枪的射程之内了,他只好也举起双手。 “进去,你们两个。”老苏晃了晃手里的双筒猎枪,我看清了,是达雅的那支。 老苏即然把大家绑起来,目的肯定就是铜章。他应该也是集贤社的人,和罗秘书是一伙的。我回头瞪了罗秘书一眼。眼里是无尽的愤怒。我对他仁至义尽,而他手段却这么阴险。也不知道他们组织什么时候收买的老苏。罗秘书一脸的无奈与无辜。用表情来表明这件事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了。唉,机关算尽,到最后自己还是大意了,竟栽在了老苏的手里。 “你,找个地方坐下。”老苏让罗秘书坐在了椅子上。 “你,把他绑起来。”老苏扔过来一段绳子。指使我去绑罗秘书。 我摇了摇头,很无奈地开始绑他。刚刚在另一个房间里给他松了绑,又要在这里再把他绑上,真是一种嘲弄。老苏瞪着眼睛盯着我绑人的过程,不断地提出置疑,什么“这扣子不行”“再紧点”之类的,一直到我把罗秘书五花大绑他动弹不得为止。 “你,坐到椅子上去,拉住这绳子的一头,别耍花样。”我按他的要求坐在一把椅子上。他扔过来一段长绳子,让我用手攥住一头,他自己一只手端着猎枪对准我,另一只手握着绳子围着我的椅子转圈。十圈八圈之后,我已经被绑的像个粽子了,他再走近到我的身后系最后的线头。 “行啊,老蜘蛛侠呀。”我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幽上一默,对他这种捆人方法进行肯定。 他冲我笑笑,很难得见到他笑,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见到。“桃主任,都是聪明人咱就不兜圈子了,铜章交出来吧。否则的话你的小命就得交待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了。”说着,那黑洞洞的枪管已经触及到我的脑门上。我感到额头上一股冰凉传递下来爬满全身。 我闭上双眼,努力清空脑里的一切杂念,这有助于让自己快速地平静下来。人很容易在极端状态下做出一些傻事,其实只要冷静地想一下,那些危险大多都能找方法避免。我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让自己冷静。人的潜能有时也会在一些极端的状态下爆发,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在枪口之下能这么快进入一种十分平静的状态。可能这也是物极毕反的道理,恐怖达到一种极致的时候,要么会疯掉,要么就什么都不怕了。可以庆幸的是,我属于后者。五秒钟后我睁开双眼,虽然我的人没变,可是我在精神上已经完成了一次蜕变。 我笑了,笑得老苏毛骨悚然。我看到他的脸上开始渗出了汗珠。“老苏,原来你和罗秘书一样,也是集贤社的?” 老苏大声喝道:“少废话,快拿铜章出来。我再说一次,不拿出来我就崩了你。” 我知道,说话声音越大有的时候也表明他越心虚,我尽量地做到不急不躁、神态自若地向他说道:“着什么急,我们也跑不了。今天就算我们全都死在这里你也起码让我们做个明白鬼吧。我和你聊几句话,聊完了我就把铜章交给你。” 那几个人都瞪着眼睛挣扎着,但他们嘴上帖着胶带,干着急发不出声来,样子一个个地十分扭曲。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是不让我把铜章给他。现在被捆的人中能说话的只有我和罗秘书两个人,罗秘书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桃主任,我—我向你保证,我不是集贤社的人。” 在这种情形下说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仅凭我的直觉我就知道他说的一定是句真话。我就冲他点了点头。他非常感激地笑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我想眼前的这场变故也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老苏看到我还算配合,也就放松了警惕,他把猎枪放到一旁边,找了把椅子也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好,我就陪你聊一会儿,反正外面大雪漫天,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这儿。方小胆来了更好,正好让他开车送我出去。”说完他竟点上一颗汗烟,“巴嗒”了起来。 我暂时没想到什么脱身的好办法,目前可行的方案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学习的人都知道,每个时辰卦象都未必一样,时间改变了,事物的发展就存在着更多的变数。而且我也确实想弄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像我说的,就算做鬼我也要做个明白鬼。 “老苏,你即然不是集贤社的人那你怎么知道宝藏的事情?你找宝很久了吗?”我不解地问道。 “哈——哈——。”老苏仰天怪笑,声音凄厉异常,在场之人无不惊骇。 “桃主任。不瞒你说,我两年前从老家来到这里,隐姓埋名,成了一个公墓的更夫,就是为了这票买卖。江湖水深,说了我的名号你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在道上小有名气。为了把手伸到这个事情里来,我可是陪上了全部的家底。所以这宝藏早晚一定会是我的,我志在必得。谁会想到,一个在公墓工作了两年多的更夫竟然会是一个夺宝之人呢。你们难道不佩服我的创意吗?” “哼”我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他的表情非常的扭曲,我猜这是长期压抑后一种反常地兴奋。 “若非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老苏,你虽然逃过了别人的怀疑,但你始终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老苏对我的态度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噢,那你可得说说了桃主任。我倒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呵呵,从我开始来公墓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并非平庸之辈。你的书法上攻二王兼修唐宋,至少有十年以上的修为。就冲这点,就说明你的传统文化造谐很深,按常理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跑这深山里来吃苦受累的工作。还有,我也偶然之中发现了你擅长方术通晓易理。对各类古玩旧货都充满浓厚的兴趣。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当更夫呢,明明更适合做的职业不是考古就是盗墓贼。” “不错,桃主任果然是有心之人,接着说下去。”老苏一脸欣赏的神情。看来他很喜欢这样居高临下和自己到手的猎物打交道。 “再说下去就牵扯上一场人命官司了。辉辉的死不会和你没有关系吧?”我不紧不慢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威摄。 老苏的身子明显晃了一下。毫无疑问,我说的这句话造成了他心理上的极大波动。这更证明了我推断。他自己可能根本料想不到,我本来也是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正是他这细微的动作逐渐恢复了我的自信。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杀人?”老苏显然有些害怕。这使我确定了一件事。老苏虽然是个老江湖,但充其量只是个盗墓贼而已,杀人越货的事他并不擅长,要么不至于有现在的反应。 “嗯,老苏。你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我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前些天我偶然间发现你没事的时候喜欢在宿舍里自己一个人摆围棋棋谱。起先我并没有引起过注意,后来我发现你总是在出门干活之前把棋盘掀翻。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排一牌残局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为什么要常常掀翻自己的劳动果实呢?有一次我扫了一眼你正在摆的棋局。只是那一眼我就看明白了你摆的棋形正和辉辉临死之前在箱子里留下来的残局一模一样。本来我还对他留下的那个残局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下我终于悟然大悟。你是在用易理推衍埋宝藏的方位。” 我说到这儿老苏开始有些惊讶了,他想不到我小小年纪对竟然也有所了解。不过他还是假装平静:“用围棋能来推衍宝藏的方位?听着倒是新鲜,麻烦你说说是怎么个推法?” “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就现丑了。易经的系辞中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又说:‘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易经的思想认为宇宙是由阴、阳两种相互对立的属性组成的。而在围棋中,黑、白双方恰好也是相互对立的,最容易被人的眼睛区分的颜色。白子其实就是代表了易经中的阳,黑子代表了易经中的阴。用天元来象征宇宙的中心——太极,用黑、白子来象征阴、阳两种对立、矛盾、对抗的属性,用八颗‘星’来象征东、西、南、北、东北、西北、西南、东南,与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八卦代表的方位几乎是如出一辙。另外, 易经的系辞中说:‘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易经理论里面,以9代表阳,6代表阴,一年有四季,因此,阳的四季数9*4=36,阴的四季为数6*4=24。因为易经每卦皆有6爻,因此,纯阳之数为6*36=216。纯阴之数为6*24=144。阴阳二数之和为:216+144=360 。围棋中心的天元,象征宇宙的中心。除去天元外的360个点,恰好与农历一年的日数一致。在公墓之上,没有罗盘也没有其它的法器供你使用,你用围棋来推衍和寻找藏宝的地点是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可惜,百密一疏,你没想到辉辉这小子早就盯上了你的这些秘密。并且复制了你的棋谱。” 老苏点了点头:“佩服佩服。桃主任是有心之人。我还以为自己做事一直是滴水不露,没想到还是让你知道了这么多,惭愧惭愧。” 我接着一路讲下去:“辉辉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你的反常行踪,就找机会跟踪你的行动,我猜你他一定是发现了你更深层的秘密,这让你不得不对他起了杀心。辉辉死的时候,听说咱公墓上的阿虎都一声没叫,这说明杀人犯一定是公墓里的内鬼。而这个内鬼就是你——老苏。辉辉死了以后,你怕再有人到公墓找宝,横生事端。你就借用大家的迷信心理,收买了萨满来替你装神弄鬼,说什么辉辉是因为相信了有宝藏得罪了上神‘舍卧克’而死的。想找财宝的人惊动了这些山中游荡的魂灵,毕定不会有好下场。想要财宝的人一定会受到诅咒,所有犯戒的人都会被这些亡灵带入地狱。这些统统都是你为了扫清障碍独寻宝藏而编造的鬼话。” “那你说我是如何寻找宝藏的呢?”老苏开始饶有兴致地考我了。 “呵呵,就冲你借萨满的口说我不能在公墓上留宿这一句来看,你十有八九是在夜间进行活动。不过也难为你了,这周围荒山野岭,晚上伸手不见五指,你还敢去挖盗洞,我也是万分地钦佩呀。” 说到这儿,好像狠狠地刺激到了老苏的神经,他狠狠地说道:“你们怎么能想象到我的艰苦。来公墓这两年以来,我就从来没停止过找宝的挖掘。我白天要上班、给你们做饭,晚上还要挖掘盗洞。冬天我打开洞的盖子下去挖土,外面经常是三十多度的严寒。夏天我曾被山里的毒蚊子叮得昏死过去好几次。为了不让人发觉,我还要把每次挖出来的土一小把一小把地分散扔开。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如果我得到不到宝藏,你们就他妈的一个也别想活下去,所有的人都得死。”他越说越激动,满脸青筋暴起,眼神变得十分陌生和恶毒,环视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和每个人都有血海深仇。众人见状无不色变。 为了平息他的情绪,我只能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老苏,那我就有一点不明白了。我看你的棋局,以白为凸,以黑为凹,你已经算对了三水交汇的那个位置,怎么你就没有找到铜章呢?” “妈的,我潜心推算了很长时间才觉得那里最有可能埋藏铜章,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挖盗洞进去。那块儿地下都快被我挖空了,谁他妈能想到那老王八羔子竟然把铜牌嵌到树里面去。我都是晚上挖土,根本也没向上瞧过一眼。这点上你真是走狗屎运,竟然歪打正着让你给赶上了。” 我笑了笑:“前辈过奖。饶幸饶幸。没有您的帮助我根本就没法找到铜章。” 老苏眼珠一转,好似在回忆上午找宝的细节,他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了推动找宝成功,说了不少具有关健意义的话。本以为这是他在利用我,没想到却是我在利用他。 老苏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说道:“桃主任神机妙算啊。不过你前面说这么多,却有两件事说错了。” “哪两件事?”我开始好奇了。 “第一,我不是什么集贤社的人。三个和尚没水吃,人多心不齐,我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向来独来独往,从来不可能和别人合作,用道上的话来讲我是喜欢吃独食的那一类人。第二,辉辉确实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我吃惊不小,老苏说的这第二条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嗯,不错,辉辉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可能发现了我找宝的秘密。秋冬交替的时候,有一天我正在干活,阿虎跑过来用嘴叼住我的衣角就向外拽。我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它一路把我领到后山。我一看坏了,平时我用作伪装的盗洞盖子被掀开了,毫无疑问有人进了我挖的洞。我爬进去才发现了辉辉。那时他已经死了。我是按照奇门遁甲中的方位挖的盗洞,里面是一洞分多洞,多洞对一洞。他一定是爬进去以后迷了路爬不出来,在里面窒息而死的。是我把他拖了出来。当然,我不能和别人讲实情,也不想暴露我挖的洞。就只能报案了。我们盗墓的人伪装个现场啥的是轻车熟路,所以公安局来好几回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才不了了知。” 我摇头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可惜可惜,他这样就死了真是太不值得了。” 老苏突然又露出狰狞的面孔,压低了声音道:“可笑,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为别人婉惜。好了,该聊的咱们也都聊过了,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我现在没兴趣陪你们玩儿了。铜章在哪里,立刻告诉我。否则我就得看看你的脑仁是花的还是白的。” 现在他已经到了濒临疯狂的边缘,我只要稍有闪失,这几条人命就都岌岌可危。只好打起百般精神继续和他斗智斗勇。其实我先前发现了老苏身上的一些疑点不假,但大多都只是假想而已,并没有想到他行动这么迅速。而且让所有的人都着了他的道儿。所以无疑我已经输掉了这步最关健的棋。不过常言道:“人怕逼,马怕骑。”事情到了这裉头上,人就比平时聪明一点,我脑子一转又已经计上心来。 我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对老苏道:“好啊,铜章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没问题。不过你觉得你真拿得走吗?” 听我的语气掷地有声,他不免心里有些发毛。“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还是老江湖呢。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不是也听明白了吗。我早就知道你的斤两了。你说我会这么容易让你得手吗?你还是乖乖地把我们都放了,你也顶多就是个盗窃未遂而已,最多拘上个十天八天也就能出来,你要是把我们这些人里随便哪个掉根汗毛,你就得掉脑袋。现在外面全部都是警察,早已经把咱们这里给包围了。信不信由你。” 这番话说完,老苏神经性地重新端起猎枪对准我的脑袋。眼睛快速地向南面的两扇窗子望去。外面太冷,窗上结满了窗花,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他又仰天怪笑起来。“小兔崽子,你当我是今年才出来混呢。想骗我门都没有。这鬼天气警察都在被窝里搂娘们呢,谁到这坟头儿上来。” 我还强打精神:“骗你干什么,说真的你还不信。你懂什么呀你。你这么往外看能看出来个啥,现在武警的狙击枪都是红外的,在外面都瞄好你了。只要你有暴力倾向,人家就来个当场击毙。我不是吓你,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我考虑个屁,现在我的耐心真的一点也没有了。你爱说啥说啥。我数到三,你不把铜章给我,我就开枪。”说着,他拉了下枪栓,猎枪直接顶到我的脑门上。 这种猎枪是早年间打猎常用的一种型号。两个枪管,一次打一粒子弹,一共能打两粒。别看这东西打的子弹数量少,技术也比较原始,但打出来的却是散弹,威力惊人。现在只要是他扣动一下板机,我的脑袋直接就得变成万花筒。就算我心理素质再好,这时也不禁慌了手脚。我闭上眼,什么都不敢看了。嘴里还不闲着,嘴硬道:“老苏,别干傻事,狙击手一开枪我就救不了你了。” “三”老苏不管我叨唠个什么,开始数他的数了。 我的冷汗开始在瞬间大片大片地向下流。心里一万遍地在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二”老苏的手指开始在板机上加力了。我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一”我的大脑一阵眩晕,准备发射我在濒死时的最后一个反射信号。我想大声地冲他喊出关键的一句话:“别开枪,我把铜章给你。” 可是,这句话出口得太慢了。不,也许是他枪开的太快了。 “砰”一声枪响。眼前一片血红。耳轮中还听到罗秘书一声声嘶力竭地惊呼。在那一霎那间,我是有反应的。而且,我大脑的运算速度比平常增加了很多倍。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最后下的一个决定表达得太慢了。 我从来没品尝过死亡的感觉,我相信但凡活着的人也都没有品尝过。但我知道,国内外都有专门研究濒死者的组织。调查表明半数以上的人遇险时不但不害怕,反而思维特别清晰、心情格外平静和宽慰,无恐慌感。近半数的人产生意识从自身分离出去的感受,觉得自身形象脱离了自己的躯体,游离到空中。约三分之一的人有自身正在通过坑道或隧道样空间的奇特感受,有时还伴有一些奇怪的嘈杂声和被牵拉或被挤压的感觉;有人还感到自己在黑暗的坑道内行进,快到了尽头,看见了光亮,感觉“光明即将来临”。 但我和他们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我只感觉被一种血红色罩住了双眼。脸上身上都是一种灼热的状态。而双耳还被刚才的一声枪响震得不住轰鸣。为什么我还有实实在在的触觉。我的大脑不是变成蜂窝了吗,怎么还会有意识。这是死了吗?这怎么不像传说中的死亡感觉?我开始怀疑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晃动自己的双手。手竟然可以动,似乎它的控制权还是属于我的,我想提起双手摸自己的脑袋,我想揉眼睛,可是我的双手还处在被束缚之中。从一片血光之中,我又隐隐约约看见了眼前的世界。 第十一章 逃离死亡现场 我的四周充满了血腥味。自己的身上脸上都是还未冷却的鲜血。但奇怪的是,我自己的身上并没有痛觉。等我让眼睛重见光明后,我看清自己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额头正中间有一个洞,还在汩汩地流着血。一颗子弹从后脑进入再从这个位置穿出来。我面前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的血,此时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他睁大了双眼瞪着我,神情十分恐怖。这个人就是刚才拿枪指着我额头的老苏。我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刚才开枪的不是他,被打的也不是我。之所以面前有层血雾是因为老苏的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对视力造成的瞬间影响。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无论是我、罗秘书还是被绑着的晶晶、肖队长、达雅,没有一个人不是目瞪口呆。短短几秒之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大家才留意到,罗秘书最后一个进来以后,办公室的门刚刚是虚掩着的。一支手枪就是从这个角度对老苏进行的近距离射击。因此才能产生一进一出的强大威力。让老苏当场毙命。 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的那支枪上了。我们每个人都在猜想那支枪的主人。但愿,但愿不是集贤社的那个老大。否则我们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这种情形之下也只能任人宰割了。脚步声音,持枪人进了屋子。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身影逐渐在我们眼里清晰了起来。 我深呼了一口气,解除了自己全身崩得紧紧的神经。大家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来人我们并不认识,但我们却认得他的服装。一身十分标致得体的警服,原来来救我们的真的是可爱的人民警察。他开始替每一个人松绑。紧接着灯亮了,我们刚刚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又突然面临强光,都被光线刺得暂时睁不开眼。我注意到在门口开灯的是另一个人——方小胆。 “我来晚了,让大家受惊了。”那个警察最后把我和肖秘书的绑绳也松开。和霭可亲地和大家打招呼。此时大家才有空仔细打量来人,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高有一米八零左右,中等身材,鼻直口阔四方大脸,一身笔挺的警服,外套武警棉大衣,头戴棉军帽,英气逼人,典型的北方军人形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武警根河中队满归林业局支队的边防警察,我叫程飞。现在请大家不要乱动,我们要保护好现场。谁有相机,我们要为现场拍些相片留作证据。”程飞的长相生来就让人有种严肃而不失亲切的感觉,而且言谈举止中似乎有种我久违的熟悉。 “我是公墓的主任小桃。多谢程警官的救命之恩。”程飞伸出大手,有力地和我握了握手。我的手在他的大手中间绵软无力。估计他要是加上两分力道,把我手握碎也不在话下。不用说,这个程飞身上有着不错的功夫。这就好了,可盼来救星了。 晶晶如梦方醒。她第一次来公墓玩,随身正好带着一款迷你的相机。此时正派上了用场。程飞一边熟练地用相机拍了不少现场照片,一边拿出身上的对讲机。“洞两洞两,收到请回话。”对讲机里“吱吱呜呜”收音机调台时的那种音波声音。“洞两洞两,收到请回话。”还是没有人回答。“这要命的鬼天气,连对讲机都用不了了。”程飞拿着对讲机出了门,看样子他想试一下在门外会不会有信号。 大难初赦,每个人都在伸胳膊踢腿,活动一下刚刚挣脱束缚的四肢。晶晶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桃子师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你把我们大家吓死了。”晶晶一边哭一边说,委屈的像一只受伤了的小绵羊。 “怎么会,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不住地安慰她,看着她害怕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真后悔今天不该带她过来,让她受了这样大的惊吓。 肖队长迈着虎步走到我的面前,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桃主任,俺今天服了你了。料事如神呀。谁也没想到老苏竟是个潜伏在公墓两年多的大盗墓贼。他给俺们做了两年的饭,说实在的他要是在饭里下点毒,俺们小命就全交待了,好险好险呀。刚才你说外面埋伏着武警俺还以为你是吓唬老苏的呢,没想到你早就设计好了。高,太高了。” 我如梦方醒,知道大家都误会了,想和大家解释这根本就是个巧合但又觉得现在没有必要。转身向方小胆说道:“老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小胆一瘸一拐地走到我们近前,哭丧着脸,眼泪都快下来了,嘴不停地哆嗦着握着我的手说道:“桃主任,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别急,你慢慢说。” 达雅就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说道:“就是,瞧你那个胆小的样子,有啥话慢慢说,咱这里这么多人,你怕个啥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围住方小胆问明究竟。 方小胆给我们讲述了刚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早晨把我们送到公墓上以后,他像往常一样开车回局里待命。谁知不多时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花。起先他以为就是天气预报里说的小到中雪,并没有引起注意。九点多钟局里就收到了上级的紧急通知,气象局发布临时暴雪警报,说是两股冷空气突然在根河上空交汇,进入山区之后形成强对流天气,会形成较强的降雪,下午还将出现六级的偏北风。请各单位通知林区内作业人员,做好防雪撤离准备。 听到这个情况时方小胆就慌了手脚,立刻拔打公墓的座机电话,但电话一直是接通的状态就是没有人接,再一一拔打我、肖队长、罗秘书的手机,竟然都是关机。他意识到这个事情非常严重,不知我们为什么都关机也不接电话,立刻和局里打了个招呼就开车上山。 开始的时候还好,天气并不像天气预报里说的那样恶劣。只是零星的雪片而已。等过了凝翠山进了盘山道之后,雪就逐渐地大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方小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手排挡调到了爬坡的全时四驱状态,小心翼翼地在盘山公路上爬升。 车子开到路两边都是树林的路段,天色就阴沉了下来,雪花也变成了鹅毛大雪。方小胆觉得前方的能见度越来越差,只好开起了雾灯。灯光下,雪花斜刺里向下飘落,很容易让司机产生一种视觉上的错觉,注意力也很难集中。他的脑中开始琢磨,为什么公墓上的人都关机呢?为什么座机也没人接呢?难道是有歹人洗劫了公墓?难道上次在树林里自己碰到的那伙人没走?他们一直躲在山里?他忆起了那天几个匪徒的对话:“能确定是在前面的山里吗?” “没错,再翻过前面的山就是了。”“告诉老五,等我们踩好点子,让他直接把东西送上山。为了那块破铜板子,咱们得做好长期蹲坑的打算。……” “踩好点子”,“直接把东西送上山”,“长期蹲坑”,这些说明什么?岂不是说明这伙歹人为了宝藏要在这山里安营扎寨。再联系到秋天辉辉的死、一拔接一拔的挖墓人,方小胆越想越害怕。如果真是他们把公墓上的所有人都抓起来了,那自己去的话岂不也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多了一个心眼,再往西沿山路拐出不到一公里,就有一处武警设的林区管理站。林区的警务站有点像城市里街道派出所的概念,不过规模要小的多。很多林间的管理站执行倒班制度,只留一位上岗执勤的警察。他们的工作职责是维护一下林区的治安状况,监管盗猎盗伐者,排查森林火险隐患等等。虽然他们是武警的编制,但一般人都管他们叫做森林警察。森林警察比地方上一般的警察装备要好一些。手枪更是森林警的标配。偷猎者都有枪,除了单管双管猎枪之外,沙枪、口径、半自动什么玩意儿都有,如果警察不带枪,别说管偷猎了,弄不好自己都得成为猎物了。当然了,这也只是个夸张的说法,森林警的工作根本没那么危险,相反还十分地枯燥。 话题有些扯远了,想到这里方小胆就把车头一拐,准备把车开到警务站,如果能带上警察一起到公墓去,自己心里还有点底。往西去的山路都是那种车走多了轧出来的土路。车速明显降了下来,也就保持在二十迈上下。雪下的漫无边际,把整个天空变成了一个大漏斗。方小胆只能集中自己的精神,稳稳地抓住方向盘,任车身上下不断地颠簸。车载收音机里根河电台播放着那首黎明的老歌《今夜你会不会来》:“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方小胆为了给自己提神,也跟着轻声哼唱。 “咝……咝……”黎明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终于变成了让人闹心的杂音。方小胆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了无收音信号的地段了。他无趣地关上收音机,左手调整方向盘开车,身子右倾,准备用右手从手套箱中翻根烟抽。方小胆是个老烟枪,每天至少要抽掉两盒“红梅”。就在他做这个动作的瞬间,突然发现车前面站着一个黑影。他下意识地急踩刹车。“吱……”一声长音,雪地路滑,车子没能及时停住,这辆没安ABS的老切诺基车头当作车尾,车尾当作车头,转着圈地飞了出去。“当”地一声,右后车玻璃重重地撞在了树上。车这才停住。 就这一下子,虽然方小胆没受伤,但他的心脏差点吓得跳出来。他赶快跳下车,查看车子的损坏情况。好险,右后车门撞坏了一大块,车玻璃也碎了,如果这车再多转半圈,那碎的可就不是玻璃了,搞不好就是自己这吃饭的家伙。雪簌簌落下,无声无息,山林中一片死寂。咦,刚才的黑影呢?难道自己看花眼了?不会啊。可是这大雪下得人都看不清路,这荒山野林中怎么会有人呢? “狐仙?”想到这一层上,他可着实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一个月以前,他下班载我回程的路上轧死了一只狐狸。北方农村比较迷信,特别是狐狸这种动物,更被认为是仙中之仙,最有神灵色彩的动物。过去讲的“狐狸”和现代不同,指的是两种动物。“狐”说的是狐狸,“狸”说的是野猫。狐仙可是不好惹的,传说你要是冲撞到了她,她会化作人形来整你,而且狐仙是最狡猾的,你永远也斗不过它。蒲松龄的《聊斋》中关于狐仙的描写就很多,大家对于狐仙的敬畏更是由来以久,如果说到狐仙整人的故事,上了些岁数的人都能讲上两段。现在大雪封山,方小胆又是一个人,这正是狐仙报复他的最好时机,难怪他害怕。他不敢再在此处逗留了,屁滚尿流地爬回驾驶仓内,把车前挂的一串桃木宝剑摘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发动车子,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 踩了离合,刚加了一脚油,车子就灭火了。他再次打火,并用余光看了眼左后视镜,哇,吓得差点跳起来。一个黑影就站在车门旁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真来了的话就算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方小胆急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住地打火踩油门。万幸火打着了,车灯随之也亮了起来。妈呀,车前还有人影。右边也有。方小胆觉得真的是世界末日到了,怎么得罪了这么多孤魂野鬼。“当当当”,那个黑影开始敲车玻璃。方小胆哪里敢开窗,他吓得已经快失去了理智,他一咬牙一狠心,决定加油冲出去,前面不管是人是鬼,撞倒了算他们倒霉,现在的自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他刚要踩油门的脚立刻又软了下来。他听清了,敲车窗的声音十分清翠。不像是人手发出的,更像是某种金属,他也看清了,那不是别的东西,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枪。 方小胆双手举起下车,吓得魂不附体,几个黑影原来确实都是人,一共有四五个,个个是彪形大汉。而且他们脸上都带着大狗皮帽子白口罩,把脸遮的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对对凶神恶煞般的眼睛。 “转过身去。趴在地上。”其中的一个人说道。 这个声音一响起,方小胆就差点尿在了裤子里。没错,这正是秋天时他碰见的那伙人。真是冤家路窄,怕什么来什么,怎么今个儿又让自己碰上了。他麻利地转过身趴在了雪地上,这次他做这个动作比上次熟练多了。 那只脚又熟练地踩在他的脑袋上。还是那个声音开口了:“你小子行啊,够牛B的呀。是不是把我们当初和你说过的话当耳旁风呀?” “哪敢哪敢,杀了我我也不敢呀。大爷饶命啊。”这个啊字还没说完,头上的脚一加力道,方小胆一脑袋就扎到雪坷子里了。 “你以为你做了什么能逃开我们的睛睛?你是不是把看见过我们的事和公墓的人说了?他们拿着猎枪满山地搜,还说不是你告的密。还有我们老大那块价值连城的狐狸皮在哪里,据说是被你们新来的主任给偷走了。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那个人越说越来气,用脚狠狠地踹了几脚方小胆的脑袋。 方小胆鼻子戕地,都流出了鼻血。嘴根本就张不开,没法说话。又听那个人说道:“上次我说过了,如果回去和谁说个一言半语,不管你走到哪里,老子一样要你的狗命。今天你说是不是个好日子呢?” 方小胆听了此话两腿之间一股暖流喷薄而出。看来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正在这决定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出现了:“且慢。这小子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他的狗命咱们随时可以要来。这样吧,让他回去给公墓的那个主任报个信,如果铜章找到了就立刻放到公墓后山根的那个信筒子里。如果让我们知道你们找到了铜章还不按我说的去做,你们都得死。而且我会每天杀一个人,直到你们把铜章交出来。” 毫无疑问,这个声音就是那个所谓的老大。方小胆虽然此时害怕到了极至,但他心里还对那个老大萌生了一股感激之情,因为这两次都是他发话才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他终于可以把脑袋抬高几公分,开口道:“谢谢爷爷饶命,谢谢啊。” 身后的那个可怕的声音又开口了:“让他回去可以,但我多少得给他留点记号,要不江湖上的人会瞧不起咱们弟兄的。”方小胆一听这话,以为那人又像上次一样,会拿他的脑袋当球踢。立刻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可是这回他猜错了,“乒乒”两声巨响,方小胆再次昏了过去,这次对方用的不是鞋子,而是粗木棍,打得也不是脑袋,是腿。 二十分钟后,方小胆忍着巨痛爬回车子,他觉得自己的左腿好像折掉了,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开手动档的车是需要两条腿做配合的,这下他根本没法把车开走,在这荒山之中他感觉到的是一阵阵地绝望。他本能地向远处高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警务站值班的警官程飞竟听到了他的呼喊,从警务站步行两公里找到了他。他把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和程飞说了,程飞这才开车随方小胆一起赶到公墓。没想到一到公墓就赶上了老苏为我们上演的这一出好戏。他们一直潜伏在外面伺机行动,直到老苏要和我动真格的,程飞在没有其它办法的情况下才迫不得已把他击毙。 听完方小胆的叙述,我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我们才发现他是扶着桌子站立,有一条腿没有吃力,看来伤的不轻。 “看来那伙人并没有离开山区,一直都在咱们的周围。我说怎么总感觉有一些眼睛在偷窥着咱们。”肖队长说。 “看来通过老方的遭遇可以确定他看到的那些人和咱们在鬼屋柜子里时发现的那些人是一伙人。他们应该都是集贤社的。”发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罗秘书。 肖队长和达雅此时才发现,罗秘书竟然恢复了自由之身。他俩又是诧异又是气愤。“桃主任,这是?” 我怕他们伤害罗秘书,赶快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你们先别问怎么回事,回头我再和你们解释,我们都误会罗秘书了,他根本不是集贤社的人。这里面别有隐情。” 听我这么说他们也不便再多问些什么,达雅狠狠地瞪了罗秘书一眼向后退开。我把肖队长叫到了一边耳语几句,他不住地点头。 我指挥大家分头行动,自己再回过头来安慰晶晶。达雅出去找了块床单暂时先把老苏的尸体盖上,肖队长把方小胆拉到一边坐好,挽起他棉裤的裤腿,一道深深的淤血印赫然出现在眼前,让人不忍观看。“这怎么处理?”他对料理皮外伤并不在行,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晶晶擦干眼泪松开一直抓紧我的手臂凑了过去。她用纤手按住了方小胆的小腿根,再从上到下一直用力捋下去。痛得方小胆“嗷嗷”直叫。晶晶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过还是得尽快地到医院检查。”然后从随手的手包中拿出一小瓶药水仔细地为他涂上。大家都被晶晶这套专业的动作惊呆了,她自己不好意思地向大家解释道:“没什么,以前在学校学的就是急救,这套东西一直都带在身上,习惯了。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她说完这句话我才如梦方醒,想起晶晶以前可是在医学院念书的。 我蹲下身,双眼不辍地盯着老苏的眼睛。直到他的尸体被一张旧床单盖在了下面。虽然刚才我就在他的枪口下命悬一线,可是我仍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死离别。无论是什么人,哪怕他是盗墓贼、黑社会,他一样有好的一面,我总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平时勤勤肯肯任劳任怨为大家服务的样子。一个好端端的人,到了该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就不明白钱财是身外之物的道理,还要这样苦苦地去追寻。不容易呀。没了老伴,丢了家产,孤苦零丁地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公墓,每晚只能和狼狗相伴,用了整整两年的光阴隐藏、挖掘,耗尽了自己的心力。人最难的不是干一件大事,而是坚持干一件小事。如果以这样的精神把心智用在正途上不怕没有所成。可他到最后得到什么了呢,仅仅是公墓办公室这冰冷的地面,一张破旧的床单。这让我不禁想起中的凤姐,一生容华,最后竟以一苇旧席裹之而去,“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追逐名利,到头来不也都是一场虚空吗。我摇了摇头站起了身,现在我有些憎恨那块铜章,他成了引发人们身体内罪恶的源泉。我只想快些把它护送到文物局手里,快些结束这一切的罪恶。 程飞重新进得门来,抖落一身的雪花。“要想下山就得快些了,我看雪再照现在这样子下下去,再过两个时辰就得封路了。我和中队联络不上,只能出了山区再报警让他们来这里了。”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现在要下山的人有程飞、方小胆、肖队长、达雅、我、晶晶、罗秘书七个人。而切诺基本来只有五个座位,再加上现在有一个后门被撞瘪了一块全是玻璃碴子,根本没办法所有的人一起走。肖队长说话了:“桃主任,我看这样吧。程警官要开车,老方的腿需要赶快去医院治疗,晶晶可以照顾他,还有最重要的是你要护送铜章到文物局。那就你们四个先走。我和达雅、罗秘书留下。达雅这里有猎枪,我也不是吃干饭的,我们在这里等一两个钟头,等公安局的人过来再一起下山。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想了一下,看来只好如此了,事不宜迟,程警官赶快出去发动车子。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防冻液也无能为力。只需要再过个把钟头车子完全冷却了,再想发动可是比登天还难了。这部老爷车还是很给面子,竟然一次就发动成功了。达雅帮着扫掉车里的碎玻璃碴子,肖队长又找了块棉垫子堵在被撞坏的后窗口上。这个是必需要做的,否则车开快了冷风灌进来会要了大家的性命。罗秘书扶着方小胆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我和晶晶坐在后面。大家相互叮嘱凡事千万要小心。程飞一踩油门,车子向山下一路绝尘而去。 雪下的终于比之前小了一些。车子上了盘山道,我看到车窗之外无限苍茫的大兴安岭山脉蜿蜒连绵,视野之间冰天雪地没有尽头,才第一次领略到主席在《沁园春.雪》中描写的壮阔场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如果没有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现在眼前欣赏的将是多么美妙的场景啊。其实生活不也是如此吗,虽然有那么多的不尽人意,但只要自己能够保持一颗积极对待生活的心。那些污垢终将被这洁白的冰雪全部覆盖。 晶晶两手始终紧紧地抓着我的左臂,而我却得用右手把棉被按在窗子之上,抵抗车窗外寒气的侵袭。方小胆指路,而程飞警官在专心地开车。这条盘山路中有一段路并不宽阔,晴天时也就只能勉强容两辆车擦身而过。更加可怕的是山路靠西的一侧下边就是悬崖峭壁,在这种冰雪天地出行,稍有不慎就得车毁人亡。车子上下颠簸着,我们的心也随着车子晃动的节奏起起伏伏。 我不无感慨地说道:“程警官,今天可多亏了您呀!要不是您来的及时!枪法还那么准,今天我的小命就交待在那里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来日方长,您的大恩我一定报机会报答。” “桃主任,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你们公墓这一两年来治安事故频发,都是和那找宝的事件有关,为这个我们支队开过好几个会了。你们这里的安全是考核我们工作的重点。对这里的情况幸好我还有些了解。我们没把车开到门口,而是停在了管理处的另一侧,再悄悄地摸过去就是为了应对突发事件,敌明我暗,咱们就主动得多。开枪击毙犯罪嫌疑人,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是实在迫不得已,我绝对不想这样做。唉。等事情完了之后,还得烦劳你们到局里去给作作笔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迎合道。 方小胆回过头来:“桃主任,没想到为了一块铜章,连老苏这样的乡下老头都疯了,竟然敢把你们绑起来?而且还拿枪指着你的头。” “是呀,都是那个破铜章给闹的。”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之后,我之前寻找铜牌时的期待向往一扫而光。现在取而代之的竟是对它一种不屑。“不过还好,等到送到文物局就安全了。” 方小胆一提到铜章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破铜牌子就是个取款凭证,至于让那些人迷成这样吗,都拼了身家性命地去抢夺。我又不稀罕又不想要躲还躲不及呢,我招谁惹谁了,为啥就偏偏要让我挨两顿打,还差点丢了性命。” 晶晶捅了我一下,关切地向我耳语道:“桃子师傅,铜章收好了吗?最好还是找个地儿藏起来吧,现在这么危险,可不能再让那帮流氓夺去。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咱们的安全。” “嗯,放心吧。” 看着她那娇美的脸庞我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我伸出手臂把她轻轻地揽在怀里。真是对不起她,这些天来让她为我承载了这么多的担心和责任。等到铜章交上去之后,我一定尽全力让她过上好日子。 方小胆老毛病又犯了,车子越往前走他就越害怕:“程警官,您可一定要小心呀,前面有个啥情况您就加大油门儿踩,千万别停车。越往前走可越接进那帮亡命徒的地盘了。他们搞不好还在那里等着呢,我们这里只有您有一把枪,他们手里可有好几把枪呢。搞不好我的小命就交待了。我的小命是小,如果桃主任护送的东西被他们抢走责任可就大了。” 程飞的表情逐渐紧张起来:“老方,不要吵。大家随时提高警惕,我尽量快点开车。如果一会有什么特殊情况大家不用惊慌,只要把头尽量躲到座位下面,用两手抱住就好了。我在警校毕业之前得过市级的射击冠军。三个五个应该可以对付。” 一听这话,又增加了车里几人的紧张情绪。方小胆更是没完没了的唠叨。方小胆这人平时还好,一遇到他害怕的事情,絮叨劲儿一上来比女人还婆婆妈妈。也许这就是他排挤恐怖的一种心理调节方法。我平时胆子还算不小,不过就算天不怕地不怕,有人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地絮叨我是最害怕的。“行了行了,老方你少说两句。我服了你了。不过你根本不用担心。他们抢不走铜章的。” “为什么?”方小胆奇怪地问。 我很得意地说道:“因为,铜章根本我就没带在身上。” 这次连晶晶也感到意外了,银牙紧咬为我着急起来:“桃子师傅,你说真的说假的。我们现在拼死拼活地开车下山,不就是为了护送铜章吗,你怎么不带在身上呢?” 我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你想的就不对了。那伙亡命徒还在山上,而且即然他们的老大知道是我拿了他们的狐狸皮,这就说明他们对咱们的内部情况是了如执掌。咱们现在带着铜章下山确实是不太安全。我把铜章藏到了一处非常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不说出来,谁也别想找到。到了公安局以后,我们可以让他们多出动些警力。一方面得处理刚才的现场、定案,另方面也可以保护铜章下山。”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窗外的雪又开始由小变大了,一直没什么停的意思。现在车子开始顺着一个斜坡向下移动,地上已经有了一层十几公分厚的积雪。按道理这个雪量对切诺基这种越野车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这种不太平坦的乡间公路来说,最难处理的是雪窝和雪下面的结冰层,稍不留意就有打滑和陷落的危险。车速越开越慢,比人走路也快不了多少。程飞叹了口气,踩了脚刹车。我们能清楚地听见车轮辗在雪上“吱嘎吱嘎”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慢最后消失了。车缓缓地停在了雪地中间。我们几个不明原因,立刻又警觉了起来,不住地四顾张望。可是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也没有方小胆说的什么黑影子。不知程警官为什么停车。 程飞先下了车。先是用手指测量了一下地上雪的厚度。再向天观望,伸出双手迎接天上飘下来的雪花。鹅毛般地大雪片不像先前那样地簌簌下落了,开始不规则地乱飞。 “怎么了?”方小胆问道。 程飞回到车上,关好车门,回过头对我们说道:“桃主任,我不得不和大家商量件事情。” “程警官太客气了,有事您请讲。” “我看我们必需掉头向回开了。”程飞遗憾地说道。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因为看现在的意思,并不是车陷在雪地里走不了,而是他主动停下的。 程警官拿出纸和笔,在上面随意地画了几个圈圆,再将中间连成线,向我比划着:“桃主任,你看,这里是公墓,这里呢就是满归镇,再向里就是市区。我们现在我们出发了一共是十五分钟,只走出了不到三公里的路程。我们现在离满归镇还有十五公里的路程。而且接下来我们走的路只会越走越慢,不会超过现有的速度。这样算起走出山口还需要至少一个多小时。可看现在的情形,雪越下越大,马上又快要起风了。我算了,只要我们再走半个小时,雪量就会再增加一倍。二十多厘米的雪量会让我们寸步难行。而且厚度只是一方面,雪再大了以后路面就不太好找了,如果我们开出路基是非常容易发生危险的。” “那您的意思呢?”我这是第一次经历林区的大雪,一点经验都没有。只好像程飞请教。 “我们如果到时下不了山被夹在中间就会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方圆十几里地的范围里就根本荒无人烟,到时如果前后两面都走不了,又没有通讯设施能够呼救,也许大家就得冻死在山里。但如果现在回公墓的话,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钟是一定可以的。回到那里以后,我们可以以公墓作为营盘再从长计议。” 我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程警官小心冀冀地给车掉头。我拿出手机试着拔打局里的电话号码,还是显示没有信号。晶晶紧张了起来:“回公墓?那是不是就是说,我们回不去家了?” 方小胆和程飞都是常年在山区居住,见怪不怪。方小胆向她解释道:“没事的,这主要看雪量和天气状况。雪停后如果有太阳光的话,积雪会有一定的升华,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就可以安全下山。就算雪一直不停,今天走不了,一两天之内也应该没有问题。除非雪像今天这样一直不停地下,连下个几天,形成雪灾。林区会对外封路,那时我们才需要做好长期安营扎寨的打算。” 长期安营扎寨?晶晶听了更是心慌,焦急地看着我,又晃着我的臂膀说道:“桃子哥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呀。我三天后就该回长春上班了。如果被困在这里,连电话都不给他们打一个,他们会担心死的。而且我的日常用品也没带全,在公墓那里怎么住呀?” 我安慰道:“别着急,这不是目前还不能确定呢吗。再说咱们公墓每年冬季都有囤粮备货的传统,就是为了大雪封山准备的。就算三五个人在里面呆上一个月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还有,我们如果这几天出不去的话,汪局长那边也会给你们单位打电话的,特殊情况嘛,你们单位的领导一定会理解的。” 晶晶听了我的安慰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我们的目光都开始注视窗外。雪扑天盖地地下来,几乎达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只下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虽然也生长在东北,可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车在不停地爬坡,程警官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刻,一旦车子有个一星半点的问题,我们就得面临着非常凶险的处境。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在半空中,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是公墓方向。遭了,出事了。 程警官警觉地掏出了枪,猛踩脚下的油门。可是车子并不听话,只听见轮子转的声音并不见速度加快,反而越来越慢。我们暗叫一声不好,可是已经晚了,车轮陷到一个雪坑里了。 真是欲速而不达,现在更加没办法回去了。 方小胆腿伤严重,程飞还要开车,看来推车的任务只有交到我和晶晶身上了。我拉着晶晶快速跳下车子。咬紧牙关,分别踏了几下脚,踩住一块深点的雪苛子以免打滑,再躬起身子使劲地向前推车。程飞的驾驶技术不错,看来是个老司机,先是收着油门起动,等车轮顺着我们的推力有了点挪窝的意思了,再不断加大油门。后车轮甩起的雪沫子像烟炮似的四处乱飞,不住地拍打在我和晶晶的腿上身上。我们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几前几后,终于车子蹒跚着爬出了那个雪窝。凉风和暴雪飕飕地敲打在脸上或灌在脖子里,我和晶晶顾不得庆祝这短暂的胜利,都是两个箭步就跳上车子,不住地打着寒战,摘下手套搓着快到冻僵的双手。 现在的天气和刚才又有不同了,风大起来以后就能感觉到北方山区那种刮骨的寒冷。程飞什么话都不说了,专心致志地让车保持在一个二档的匀速上。前面就是悬崖峭壁。这正是进山口中最险的那一段路。 方小胆回过头来一脸死灰:“桃……桃主任。公墓那边怎么会有枪响。是不是罗秘书和肖队长他们那里出了什么事?” 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本来就心绪烦乱,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添堵,不由地气道:“大雪把你下糊涂了吧。有肖队长在,还有神枪手达雅,他们能出什么事?” “程警官,桃主任,别怪我多嘴,你们可要打起精神多加留神呀。那些——那些人你们没见过,绝对个个都是替人了命的恶魔。达雅再厉害,肖队长再能打,他们也只有一支枪而已。而那些魔头,他们可是有很多枪的。” 也不怪方小胆这样害怕,毫无来由地被人家下了毒手,这条腿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如果再见到那几个人,不吓尿了才怪。听方小胆这样一说,我倒警觉起来,想起了他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见不到铜牌就一天杀一个人。”天哪,如果真是那样就坏了。肖队长?达雅?还是罗秘书?会是谁呢?或许是罗秘书又要抢铜牌,和肖队长他们交了手?达雅的猎枪不会再离手的,那一枪又会打在谁的身上呢?这一切都得在几分钟后见分晓了。 第十二章 杀人警告 车子呜咽着,用尽它的最终后一丝力气行到了山坡下边,火自行熄灭了。任程飞再怎么拧动钥匙和踩油门它也不工作了。这真好比是雪上加霜,我们就这样被它给抛弃在半路上了。 还好,前面向上隐隐能看见公墓管理处的一排平房了。现在,我们只有弃车爬上去才行了。而这部车子如果扔在这里的话,两个小时以后防冻液就开始渐渐凝固,最后让整部车成为一辆冬眠的死车。估计除了找车来把它拖走以外,也就再没什么好的办法移动它了。要不就得等到开春雪化的时候再找人来修理。 我们大家拿好随身的物品。程飞跳下车拔出手枪,举目四望,断定周围没有什么人之后才招呼我们:“你们跟着我走,排成个‘一字’形,谁也别掉队。桃主任,老方就交给你了。”说罢,他第一个沿小路向上攀爬,充当了我们领队的角色。 我没什么办法,只得把方小胆背在自己的背上。还好这家伙个子不高,体重也不算沉。以我现在的身体条件背他还是绰绰有余。晶晶在后面扶着他的背,这样可以在爬山时给我节省些力气,也避免打滑。大雪现在已经完全地覆盖了我们的脚踝,我们一行四人在风雪中艰难的跋涉着,刺骨的寒风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更加没有勇气张开嘴对话,每个人都尽量让自己在不摔倒的情况下保持着最快的速度。远处管理处的小房成了我们唯一的目标。现在的我,已经陷入了又冷、又饿、又累、又怕,几乎崩溃的边缘。我低着头双眼注视着程警官的鞋跟,咬着牙快步跟上,生怕自己会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我隐隐地能感觉到有一双手在后面分担着我的重量,我知道那是晶晶。她一定也累坏了,也跟着我受了这么多的惊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后悔了。想着走着,眼前的一切都又变得模糊了,程飞的那双脚在我的眼中幻化成为奇形怪状的影子。我的大脑一阵晕厥,险些不能站立。 人就是这样,跨越了某个阶段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强大潜能,这种能力往往是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如果你参加过长跑训练一定有这样的经历,跑着跑着自己累得快喘不过来气,两腿像灌了铅,心里暗暗叫苦道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跑五十米对自己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教练在旁边一直催促着,队友们也没有人停下来,自己就没有什么理由停下,就这样一直地跑下去。直到两腿根本就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是下意识地一步步地向前移动,每一秒钟都处在放弃的边缘。可是,只要你再多坚持一会,突然间你会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轻松了,一扫先前的疲惫。自己不但还能够一直地跑下去,而且可以再跑很久很久。现在的我就在经历这样的涅磐过程。我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不能停下来,更不能倒下去。我用脚踏实了一个个雪窝,坚实地迈出一步又一步,直到通过了最困难的那一刻。我惊异地发现身体里涌出了使不完的劲,也觉不出外面的寒冷了。我心里不由地暗自庆幸,庆幸这短暂而并不为人知的成功。我们就这样和管理处的小屋越来越近,甚至我可以看清管理处大门上的木制门牌了。 程飞在前面越来越紧张,看得出他一步一步地十分小心和留意。预防可能突然出现的不测。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但视线却被他挡个正着。他用自己宽大的肩膀,把我们遮挡在他的身后。我知道,他在想办法为我们抵御窗口可能飞出的冷枪。人民警察果然是好样的。此刻我们每个人都没说话,但从心里涌出了对他无限的敬意。 也许是太紧张了,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好像有哪里的感觉不对。什么事情让我有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呢? 是后面,我的后面。想到这里我全身都在瞬时之间布满了冷汗。光顾着紧张了,光注意自己的体力了。我怎么就忘了感知自己身后的那个推力已经不在了。身后面好好早已经没有人的推力在帮助我了。晶晶?她还在吗?我背上的方小胆怎么也没了生气。可我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我不能呼喊,只能背着方小胆艰难地转过身去。身后,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没有人在。 这一看,我不禁大吃一惊。不知晶晶什么时候消失的,什么时候掉的队,她现在又在哪里。我缓缓松开反剪到后背的双手,小心地把背上的方小胆放置于雪地当中。他双目紧闭,满脸灰白,几根七零八落的胡荏上结满了银霜,早已没了生息。我大吃一惊,这家伙怕是连冻带吓死过去了吧。还好,从他的鼻中能看见微弱的两缕轻烟飘出,这表示他还有呼吸。我想呼唤程飞,却发现风声太大,很难控制好音量。而他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的动静,不便打扰。我返回身,基本上是连滚带爬地从我们上山的原路滑下去。我怎么能丢了晶晶呢,她的生命甚至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也不知自己滚出了多远,或许也没有多远。我看到了那件黑色漆面的皮夹克。我像一个溺水的人用尽全力地扑腾着,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她裁倒在雪地里,雪花已经将她半张脸掩埋了进去。是啊,对于今天这突如其来的暴雪和大风来说,她穿的太单薄了。我发疯似地清理她脸上身上的雪花。摘下手套用双手捂在她的脸上。一丝暖流顺着我的手心传递到她的双颊之上。我又脱下她的手套,毫不犹豫地拉开自己肥大棉夹克的拉索,把她的手放置进去。我不断地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又不断地换着方法为她取暖。久久,她的脸上终于泛地了淡淡的红潮,而她的双眸也像两盏明灯再次从我眼前亮起,点燃我所有的希望。 “桃子师傅,我这是在哪里?我死了吗?”晶晶笑了,她脸上又出现了两个迷人的酒窝。 “傻丫头,说什么鬼话。你死了,难道我也是鬼不成。嘿嘿,话说回来,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在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开玩笑。我们两个都笑了。然后我搀着她艰难地站起身来。我调整好角度,尽量地为她躲避风雪。 “还能走吗?”我为她但心。毕竟是刚刚苏醒过来,她的身体还是太弱了。“没问题,女人的力量是可怕的。”她拉着我的手,迈开大步走在我的前面。我此时更是浑身是劲,寒冷、饥饿、胆怯、力量一一被我征服了。“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也许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太弱小太需要我的帮助,所以让我身体里用来保护弱者的那部分细胞被全面地激发了出来。 这次没用多时我们就来到了刚才几人失散的地方。方小胆和程飞都不在了,方小胆躺过的地方还存留着一个雪坑。周围的雪地上留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脚印,那些脚印都通向管理处的平房。我不禁大惊失色。刚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电光石火之间,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猜测着刚才发生的种种可能:可能一,那伙歹徒就在公墓,他们制服了肖队长和达雅,又控制了程飞和方小胆。现在只是在守株待兔,等我和晶晶进去就全军覆没;可能二,歹徒根本就没有来,刚才的枪声只是因为达雅的猎枪走了火,或者是用来吓唬罗秘书的。是他们一起救走了方小胆。不过,如果是这样他们也该派人出来再找我和晶晶才是,怎么没见有人出来呢? 我向晶晶挥手道:“走,我们回管理处。” 晶晶吃了一惊:“你能断定公墓没有危险吗?” “不能。”我回答得十分痛快。 “那咱们还干嘛回去送死?”晶晶这下真是搞不明白了。 我乐了:“因为咱们里外都是个死。咱们回去,还可以存一丝饶幸。就算真的被坏人抓到了,见机行事也不见得没有逃生的机会。但如果咱们就这样在外面呆着,或者想走出这大山,没有别的,一定会被冻死。” 晶晶一听我这话,二话不说就快步向管理处跑去。她行动的这一刹,我也支持不住了,跟着她向前跑。我们的身体都被冻透了,再也无法长时间承受这凛冽的寒风。管理处的大门,无论是刀山是火海我们都顾不了了。大脑里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但是,就在离管理处办公室门口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我们还是停了下来。虽然新雪又下了一层,但我们还是能看清那摊鲜红。那不是任何涂料能替带的鲜亮。那么一大滩,是足以让任何人致命的血液。 现在的温度应该不会高于零下二十摄氏度,而且伴随着大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会在短时间内凝固。导致雪地上有这么大一滩血的因素只能有一个:那是一个致命的伤口,它出现在人的大动脉上,瞬间的动脉血压会让一大股血流喷溅出去。而丧失了这么一大滩血的人不用说,一定是生还无望了。 我和晶晶对望了一眼,意志彻底地崩溃了。 人最怕的就是看见希望,希望离你很远时,你可能会一直地坚持创造很多奇迹。而希望就摆在你面前,人反而容易变得很脆弱,甚至一点点地风浪都经受不起。人的理想大厦最有可能在这一瞬之间轰然倒塌,土崩瓦解。 我们俩站在管理处的门前,站在这滩血液周围,不知自己在为谁的生死而感慨万千。而就在这一刻,门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们,强行收住了脚步。均是“啊”了一声。 四人八目相对了两秒钟,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跳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肖队长和达雅。一见到是他们俩,我和晶晶心中打水的十五个吊桶顿时有十个有了着落。 肖队长接着大喝一声:“正要去找你们呢,这里冷,快进屋。” 进了屋子,我和晶晶顾不得看都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想往火炉子上靠。还是达雅大哥有经验。他制止了我俩的冲动,从外面接了一盆雪,挨着个儿的替我们搓手。别说,也奇怪了,双手现在不但不觉得冷,还火辣辣地热。手在雪水里面搓感觉就像双手被最温暖的轻纱所缠绕着,舒服极了。我和晶晶你帮我搓搓,我忙你搓搓,分享这短暂的快乐。 这时我才发现,除了方小胆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之外。其他的人都一个没少围拢在我们周围。肖队长、达雅、程警官、罗秘书,他们都在。那,那滩血?难道我和晶晶在那种极限状态下产生了幻觉? 达雅大哥仿佛从我的目光中解读出了我的疑惑。他笑着道:“桃主任是不是看见门口的血了?” “是呀。那是?”我满腹狐疑地望着他。 “你看到的没错。那是枪击现场。”达雅又是笑着说。我第一次从他这张诚实的脸上读出了不可琢磨。这刹那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做出你觉得他不应该做出的举动,而你还没有丝毫的防备与应对的时候,这种感觉是最可怕的。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不是出现在舞台上,而都是隐藏在生活之中,无论他扮演的角色是呆、是傻、是平实、是质朴,只要他能够瞒住别人,那他的演技就是超一流的强撼。 “桃主任是不是在想只有我这种双筒猎枪打出的散弹才有办法让敌人在瞬间大规模出血,从而一枪致命?”达雅说这话时从容不迫,好像杀人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周围的人目光也很奇怪,似嗔似笑。只有晶晶和我一样,眼神中透射出寒意和惊恐。 肖队长看出了我们的紧张,回身瞪了达雅一眼:“老达子,别卖关子了。桃主任,他说的敌人是死了。不但死了,而且已经在这里了。”说着,他转身一指背后的灶台。那个大铁锅下面炉火正旺,大木盖子下不知道在煮着什么,“呼呼”地冒着热气。 肖队长一说这话不要紧,晶晶一捂嘴,差点没吐出来。嗓子干呕了一下子,呛得自己直咳嗽,接着就直淌眼泪。 我突然明白了达雅的意思。“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们大家也跟着我笑,只有晶晶又气又羞地看着大家“你们笑什么呀?怎么回事?” 我笑道:“你还以为达雅大哥能给咱们做人肉叉烧包呀。估计咱们没那个口福。达雅大哥,说说你打到了什么好东西。” “嘿嘿,你们口福好,一只傻狍子送上门来了。” 晶晶也终于破泣为笑了。北方人都知道狍子。长的有点像鹿又像狗,毛皮很厚实,用来做褥子的话隔寒能力极强,就算你睡在雪地里也没问题。这东西可是难得的野味,早些年头北方有的是这东西。当年北大荒的知青们都知道东北有句谚语,叫作“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这两句话用来形容东北的物产丰富。这些野味根本不用你来抓,遍地都是。 可是老天爷给留下的东西再多再好,也不是用之不竭的。随着到东北的恳荒大军大量地砍伐森林、盗猎及气候变化,这些野味们也一度销声匿迹了。现在林区这东西也不多见,还算保护动物呢。要在平时能就算碰上了也不能打,现在公墓上的情况是人多粮少,打到一只够大家吃好长时间,难怪大家都这么高兴。 聊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原来那伙歹徒根本就没找到这里来。肖队长和达雅听了我的吩咐,没有再为难罗秘书,他们一直在这里严阵以待,等着我们找的救援人员前来接应。谁知就发现了这只在门口闲逛的傻狍子。达雅百发百中,一枪打中这家伙的要害,它自然成了我们锅中的野味。刚才程警官进来时发现后面的人掉了队,就喊大家出来寻找,刚刚把方小胆抬进去救醒。正要再出来找我和晶晶,没想到我们就自己回来了。 大家正说的热闹,达雅从门外进来。刚才我顾说话,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出门的。他拍拍身上的浮雪又跺了跺脚,提起手上特制的低温温度计,开口道:“不得了,不得了,你们猜现在外面的温度是多少度了吗?零下三十九度。雪也下到一尺多深了。照这样下去,没个三五天我们根本也出不去了。” 一听这话,我们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本来能和大家在这空气新鲜的大山里过上几天集体生活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可偏偏现在不合时宜。一方面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找到的铜章要安全地送下山去,另一方面有晶晶在,实在是不方便和这么多大老爷们住在一起。 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天色渐暗,雪还没有停的意思。既然短时间内大家没办法走出大山,那就只能面对现实了。 在程飞的带领下,肖队长和罗秘书一前一后,把老苏的尸体抬到后院。达雅掌勺,把之前老苏没做完的饭菜重新热了热,又加了狍子肉这样一道大菜。之前的几个小时,我们都历经太多的变故,忘记了从上午到现在滴水未进。现在一旦身心放松下来,肚里的馋虫就开始出来做怪。狍子肉扑鼻的香味把我们几个人馋得口水直流。 几人落座,基本没人说话,都是甩开腮帮子,亮出后槽牙,先吃它个沟满壕平。相比之下,程飞吃的非常思文,他第一个放下筷子。“桃主任、肖队长,我从警务站出来之前也听到暴雪警报了。如果我们早走半个小时,也许大家还有出去的希望。老方呼救的时候事出紧急,我都没来得及和上级联系。我们森林警务站一般也都有粮食储备。碰到封山的时候,如果没紧急情况,上级不会派人进山找人的。只有特大雪灾,政府才会下令派我们部队开着除雪车进山去接困在山里的猎户边民。进山救人的成本很高,有时光挖雪就得几天几夜。” 肖队长接着说:“我们公墓这边也是这样。封山以后不管把谁困在了里面,都只能等雪散了再说。” “现在车开不了了,我们能徒步走出去吗?”我实在是不想在这里长呆下去,夜长梦多恐生其它变故。 其他几个人都摇摇头。程飞接着说:“山里人都知道,雪过膝盖骨了是绝对不能冒然在林子里走的。雪一盖满山坡了人就容易易转向,出现鬼打墙。而且就算不迷路,雪壳子厚,拔腿困难,平时一个时辰能走完的路现在就得走两到三个时辰。有时一个大雪窝子有一人多深,人掉下去了就爬不上来。再加上天气严寒伴着风雪就更加危险。” “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只能够在这里呆着了。只能巴望着老天爷给咱们出去的机会了?” “嗯。”肖队长无奈的点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渐渐地围拢到我的身上。无疑大家都在等着我的态度。我目光烔烔地扫射了一下在场的每一个人,肖队长坐在我的对面,依旧显得虎虎生威。程飞在他的左侧,双眉紧锁低头不语。达雅坐在他的右侧,擦拭着心爱的猎枪。罗秘书坐在我的旁边,脸上的血污已经洗干净了,但面色依旧惨白。方小胆挨着他,脸色的惨白程度比罗秘书又高了一层,又惊又吓又被人打,再加上刚才晕倒,明显他的精神意志和他的体能在一起崩溃。晶晶坐在我的的另一边。有爱情滋润的女人散发出特有的迷人光辉。能感觉得到,有我在身边,她并不觉得目前的处境有多糟糕。 我清了清嗓子:“看现在的情况,咱们是没有办法下山了。而我们之中,最了解公墓一草一木的老苏又不在了。日用品、食品、水……这一切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是最重要的。还有?——”我用手指了指达雅身边的猎枪。“这个也很重要。因为我们的周围随时可能有危险来临。大家应该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没有我们战胜不了的困难。” 我义正严辞地说完这几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肉麻的台词,没想到却换来一阵阵掌声。一阵喧闹过后大家静了下来,我转眼望向程飞:“这位武警中队的程飞警官,因为机缘巧合,他也和咱们一样被困在这里。他的到来对咱们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他救了我们大家的性命,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程警官是军人出身,在防范外敌方面比我更有经验。打今儿起有什么事情的话,大家要多听程警官的安排,有程警官在,我相信大家就更安心了。” “对,桃主任和程警官一文一武,有你们两个在,俺们还怕个啥,大伙说是不。”肖队长带头,大家又鼓起掌来。 程警官不好意意地冲大家点点头,又单独冲我点了点头。然后才对大家说道:“嗯,关于生活上的安排,咱们听桃主任的。我就说一说安全上的事。桃主任带领大家找到了国宝,这是件大好事。不过我们也要知道,这国宝一天没有交到文物局手里,我们就一天不能安心。老方的遭遇说明现在有人在打这国宝的主意。而且这些人还是些亡命之徒。他们要求我们把铜章放到山后的信筒内,而且还扬言如果我们不交出铜章,他们就每天杀一个人。现在应该说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我们处在极端危险之中。”他说到这里,众人鸦雀无声。是啊,短暂的平静后所有人又要面对这惊心动魄的现实。 “现在我们手里有两只枪。我的手枪还有十余发子弹。达雅的猎枪每次只能打两发子弹。而据老方描述,敌人手里有不少于四支的五四式手枪。敌暗我明,我们的位置十分被动。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那就是我们现在占据着管理处这样一个根据地。敌攻我守,我们有充足的方式来为自己设防。只要大家按我的要求做好防范,全民皆兵,他们就捞不到什么便宜。” 他环视了下四周接着说道:“刚才我花了点时间研究了一下公墓管理处的地形。咱们这个管理处地理位置非常有优势。”说着,他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小块粉笔头,在饭厅那被熏黑了的墙上为大家勾画。他先在中间画了个方块。“这个就是咱们管理处,由办公室、厨房、宿舍、饭厅、仓库这一排平房组成。”他在方块上面涂了些斜线。“这个位置是咱们的北面。北面靠着山崖。现在冰天雪地,上面很滑,如果有人想从这上面跳下来的话要冒很大的风险,弄不好就要缺胳膊断腿。咱们的北窗都用棉被封死了,外面还有一层防火的毡垫。窗上都有很粗的铁栏杆。对手们除了向里放冷枪没有任何办法攻击进来。所以北侧比较简单,我会用粉笔勾画一个区域出来。只要大家不进到我画的圈里,就绝不会担心自己会在冷枪的射程之内。”然后他又在房子的一左一右添上两笔。“这是咱们管理处的东西两个方向。这两侧只有不宽的两条小路。挨着管理处两侧的冷山。(冷山是东北话,形容房子东西向没有窗的外墙。)为了防止有人从北侧的山崖顺下来沿这两条线路摸到南面来,我们可以在这两条小路上做些功夫。” “做些啥功夫呢?”达雅性子急,抢着问道。 “你听说过地雷战和地道战吗?”程飞微笑地看着达雅。 达雅恍然大悟:“噢,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这两个位置布些埋伏。” “不错。” 达雅乐了:“挖坑下套子俺最有经验。公墓上这野兽套子、鸟粘子都是现成的。保证完成任务。” “现在就剩下南侧了。南面是咱们的正面。所有的门窗都在这一侧。但好在咱们这儿是半山腰。居高临下,整个山角之下的情况一览无疑。雪这么大,敌人走山路可能性很小,但如果走大路咱们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发现他们。” “没错,那也就是说咱们这样安排就万无一失了。”晶晶听完了程飞的安排心里有了底,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没那么简单,你让程警官说完。”我按了一下晶晶的肩头,示意她不要高兴得太早。 “嗯,是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为了保证不给敌人可乘之机,我们需要随时有人盯着山下的情况,我们需要在办公室及宿舍的窗子上把窗花暖开一个小角做观测使用,制定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制度。我们在警校学的课程中讲过,正常人视觉能够集中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要被轮到。” “这个没问题。”“放心吧。我能行。”大家纷纷表态。 “好,还有,黑间值班就更加辛苦。如果是睛天的话,现在晚上月亮地儿足,山下的情况瞧得清楚。如果天气情况不好,就得盯得更紧些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大家听说值班这么麻烦,都有些沮丧。程飞喝了口水接着说道:“还有个事最麻烦。我问了肖队长了,咱们公墓用来存放蔬菜和食品的菜窖在管理处西边的山坡旁边,离管理处的正门有近二百米的距离。而这段距离正是咱们的盲区,在咱们的可控范围之外。敌人如果采取狙击或埋伏的办法,是能够对我们派出的人产生人身威胁的。所以,每次去那里取粮食蔬菜都会面临生与死的考验。我们必须要减少取食物的次数,并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再派人出去。” 肖队长这时说话了:“用这么如临大敌吗,我看他们也就是吓唬人罢了。一天杀一个人,这又不是在演电影。其实你们想想,如果他们真是想抢铜章的恶人,又知道铜章在我们手上,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直接杀到山上来,像老苏那样抓住我们挨个儿地拷问,不就得了。谁的脑袋都只有一个,不怕问不出来。” 他这么一说,大伙也觉得有些道理。都看我和程飞的反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开始有些冒汗了。是呀,现在是我把铜章藏起来不假。但如果有人还是像老苏那样用抢指着我的头,我能保证不把它交出来吗。我的脑袋毕竟也只有一个。 程飞略加思索答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老方的遭遇你们大家也都看到了。对方称桃主任偷走了他们的狐狸皮,也就是说他们最有可能是集贤社的人。他们之所以放过老方,就是故意让他起到一个为我们报信的作用。之所以他们没有直接过来,大概他们低估了我们的力量。他们以为只要给我们个下马威,我们就会按照他们的意图自动献出铜章。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明天信筒里还没铜章,他们就要有所表示了。” “嗯。”大家都沉默了。是啊,现在的我们的处境十分不妙。敌人是谁我们都没看到过。而自己的情况人家却摸得清清楚楚。 我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笑着说:“不过让敌人想不到的是,有警察和我们在一起。这也是我们的一个优势。” “呜,呜。”沉寂之中,一种撕裂般的声音划破天宇。这种声音凄凉,无比绝望,好似野狼的哀号。我们大家不寒而悚。达雅和程飞都下意识地摸起枪。 “呜”,又是一声,这回我们听清了。这种似鬼似兽的声音就来自管理处的那扇木门门口。 “这,这是什么?”我们下意识地各自抓起身边能够防身的物件,紧张地盯住门窗。这时大家才发现光顾吃饭和说事,没注意暮色消散,天空已被黑暗完全吞噬了。 “咣,咣。”有人开始敲门,一下又一下。 我突然又想起了肖队长曾说过:“只要我夜留公墓,一定会有凶险发生。”看来,这个预言即将应验?不会,之前不是知道了吗,那只是老苏买通萨满所作的假预言而已。可转念一想,那只是我的推测,老苏并没有亲口承认啊?现在要再想找老苏对质也已经晚了。他根本不可能再回答我的问题了。 那现在敲门的?难倒是山鬼? “谁呀?”这嗓子是我喊出的。晶晶吓的快缩成一团了,她用两手把着我一条胳膊,我能感觉出她在瑟瑟发抖。 没人回答。 “谁。”我又问了一句。 还是没人回答。 程飞和达雅互递了个眼色双双点头。程飞开始接近门口。而达雅举起双筒猎枪,向大门的方向瞄准。罗秘书、方小胆、肖队长、晶晶、我都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这一幕。 敲门声又响了一下,声音比开始时微弱了许多。 程飞猛地拉开了门。 一股寒风夹着外面的黑暗、雪花一起涌了进来,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门口什么人都没有。难道竟真的是鬼。电光石火之中,每个人都是一个激零,那是从心理涌上的一股寒气。只有程飞“咦”了一声,我们方才看清,门口站着的是口吐白沫的阿虎,在程飞开门的那一霎那,它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声裁倒在地。 “阿虎。”我们几个反应过来,全部扑上前去。 达雅关上门。夜风带进的寒气没办法在瞬间离去,阿虎在地上抽搐着,很痛苦,很痛苦,看得我们心如刀绞,我们轮流抱着它的头,但它的眼睛还是渐渐地闭拢。看它的样子明显是中了毒。 “是谁?是谁把阿虎搞成这个样子,我崩了他。”这几句怒吼的声音也像是被撕裂的一样。达雅咬牙切齿,眼中快冒出火来。没等我们劝阻他已经抱着枪冲了出去。 “王八儿子。你他妈的出来,出来。” 达雅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着,无数个达雅在远处重复着“出来——出来——” 接着“砰,砰”两声枪响。 我们大惊失色,刚想跑出去看个究竟,被肖队长拦住了。“大家不用管他,让他发泄一下。阿虎还是个狗崽儿的时候是他抱回来的。三年多了,唉。” 我们都很难过,晶晶更是流下了眼泪。程飞也双眉紧锁,掰开阿虎的嘴巴仔细地察看着。 “不错,是食物中毒的迹象。” 这就怪了。阿虎的狗窝就在门边不远。它也一直没叫,怎么会有人不声不响地投毒进去呢?难道是我们自己人?可是我们这些人怎么会给阿虎下毒呢? 寒气又一次侵袭我们。达雅一阵风似的进了屋。门关上了,他的泪痕几乎冻在脸上。我们刚要安慰他两句,没想到他表情木然地伸出一只手,手里是一张白布条。我们看到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今天是第一天,给你们个警告。” 第十三章 血色单人床 程飞提起枪,披上军大衣。推门出去。我刚想跟在后面,一只小手紧紧地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一回身,就看见晶晶那种非常担心的表情,心里一暖。安慰她道:“没事的,有程警官在,我和他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她这才松开手,什么都没说,只是帮我翻了下衣领。余光中肖队长看见了这个动作,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唉,在大厅广众之下卿卿卿我我,特别是面对肖队长和罗秘书这样的单身汉,确实有些不妥。我冲晶晶笑了一下,是对她无微不至关心的一种肯定,然后顶着风雪推开了大门。 风停了,雪还在无声无息地下,没完没了,好像在显示这些天兵天将的数量是无穷无尽的。雪已经没了膝盖骨了。我注意到,除了我们回来时趟出的一趟雪窝之外,周围并无人迹。程飞正蹲在狗窝的边上仔细查看。我的双眼警惕地向四周扫射着。四野极为安静。山脚之下没有人家,看不到一丝灯火。前后左右均是连绵的远山,大兴安岭的支脉上红松、白桦巍然屹立,此时更是都罩上一层洁白的新外衣。往侧面观看,墓群也和树林一样,静静伫立。不得不承认北国之雪的美。而这样的美竟处于如此荒芜悲凉的场景之中。这时我又想起老苏,他现在就静静地躺在离我只有不超过五十米的雪地之中。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孤独,几年来一直伴在他的左右。他的生活境况真让人可惜可叹。这场景让我明白,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们的世界将只生活着七个人。<strike>http://ww</strike> “不用看了,四面我都看过了,没有人过来的痕迹。”程飞道。 我跟着他俯下身。“有什么发现吗?” “狗窝边上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天气冷,阿虎并不常在狗窝之中,而是经常出入边上的这间仓库。而狗食和水也都在仓库里面。” 说着,他打开仓库的铁门,我摸到墙上的闭火把灯点亮。屋里的墙角处有狗食盆和水。屋里阴冷,水面上都结了薄薄的冰壳。程飞查看了一小会儿,回头来看我:“毒在水里。用的是液体化学制剂。” 我咬了咬牙:“好狠毒的人,竟然就这样把阿虎的生命给结束了。它死的太无辜了。” “我不这样认为,这正说明了敌人的仁慈。如果他们杀的不是狗,而是人呢。”也许是职业缘故,他说出的话让人觉得十分冰冷。下載美少女 我心中一寒:“就是说,是有人在仓库里下的毒?难道是我们当中的人?”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不,这绝对不可能。我们可以挨个看。晶晶、老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机和动机。阿虎是肖队长和达雅一手养大的,他们绝不可能动阿虎的主意。罗秘书——”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联想起今天还把他关在这个仓库里。能不能是他? “和我说说罗秘书这个人。”程飞发现了我的犹豫,他已经猜到这是一个突破口。 “这个嘛,罗秘书比我大几岁。大学毕业,来民政局有几年了。他为人平时不错,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之前我们怀疑他和集贤社有牵连。中午我们去取铜章的时候他试图揣着铜章逃跑。不过我们早有防备,把他抓了回来。” “啊,那这么说他一定就是集贤社的内应了。否则对方怎么对咱们的情况了若执掌。”程飞觉得发现了重大线索,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罗秘书不是集贤社的人。”我平静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程飞看着我,一脸疑惑。他试图从我的脸上读走答案。 “他自己说的。”我回答道。 “你怎么能确认他没有说假话。” “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你凭什么?”程飞更加疑惑了。 “凭直觉。”我说。 “我明白了。”他没再作更多的置疑,用眼神对我进行了肯定。 果然是一名训练有素的警察,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就能做出明智的判断。 我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倒觉得在合适的时机我们可以一起和他聊聊。他之所以抢铜章,一定不是他自己的本意,其中好像另有隐情。” “嗯,对。现在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总会多一份力量。我们和任何一个人交流都得注意方式方法。就算有疑点,也不能说出来。你说这世界上什么最可怕?” 我不知道程飞什么意思,也就无从回答。只好反问道:“你说呢?” “人与人之间的猜忌最可怕。从古到今,它摧毁过多少时代,多少王朝。再坚固的城池,再英勇的将帅,没有被任何敌人击败,可是最后都在自己人的相互猜忌之中一溃千里。” “嗯,我懂你的意思。” 我和他一前一后先后返回了办公室。其他人还在餐厅屋里说话,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面朝窗外,若有所思。我不便打扰,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良久,他转过身来,非常严肃地看着我,这样的眼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桃主任,现在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今天我们虽然没来得及设防,但他们的手段还是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如果是我们当中有对方内应的话,我们一定得把这个内鬼抓出来。如果我们当中根本没有内鬼,那么对方能够达到狗窝的位置,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咱们的房门口。在这个位置如果他们放冷枪的话,那死的可能就不只是阿虎了。我们必须想办法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摸到这里的。” “我想他们如果能神出鬼没地摸到这里,只有一种可能性。” “地道。”这两个字从我们两个同时出口。 他的神情愈加凝重了:“如果真的是有地道的话就遭透了。防不胜防。”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只有尽全力让大家团结起来,保证每一个人不受伤害,只要第一天我们扛住了,大家就会有更多的信心,后面就不是问题了。”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忙活到十一二点。达雅连夜在管理处东西两侧的小路上下了十个兽夹子。他下的夹子是山里狩猎用的,强度可以夹断狍子的腿。肖队长在南窗口伪装布置了几个瞭望点。方小胆当了第一任哨兵,随时注意外面的动静。罗秘书负责把食宿问题为大家安置好。我们拿着手电四处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地道出口,细心地搜遍了管理处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还是一无所获。 宿舍只有一间房,里面有两套上下铺,被褥齐全。肖队长、程飞、罗秘书、方小胆四个人住这里。他们定了一个换班的时间表,每两个小时换一个人在窗边值班。办公室里有一个多用沙发,放倒之后是张双人床,住我和晶晶。还有一张单人床放到外间,达雅把枪放边上一个人在这里和衣而卧。外间屋也就是东北话里讲的“外屋地”,实际就是从大门一进屋的这间,是集客厅和厨房功能于一身的一间屋,也是进办公室、餐厅、卫生间的必经之地。这间屋里是没有暖气的,温度比其它几间略低一些。达雅是山里人,在森林里艰苦的环境中长大,这点温度上的差异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况且他住这里,也能对我和晶晶起到一个保护的作用。 大家都各自睡下已经是后半夜了。和住在宿舍里的感觉不同,整个公墓人声消失一安静下来,就静的怕人,静得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这凄凉的大山荒墓之间,也就是这种声音才在时刻提醒自己—我还是个活着的人。晶晶突然搂住我的脖子:“桃子师傅,我怕。” 我小声地笑笑,用手点着她的鼻子:“傻瓜,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这么多人呢。一两天之内,雪停了,天晴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我们把铜章交到文物局。我们就成了保护国宝的大英雄。” “嗯!”她把头钻到我的腋窝下,蜷起身子像只小猫。我爱怜地搂着她火热的身躯,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这一天几乎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有找宝、有被困、有变节、有死亡,更不要说累、饿、冻、困,所以这一觉我睡的十分实在。每天夜间都会做梦的我这一夜之间竟没有做梦。 天光大亮。直到身边有人不停摇晃我的身体我才不情愿地醒来。原来是晶晶,她已经穿好了外套,梳洗打扮停当了。昨天我领她来公墓,并没有做好长住的打算,她的洗漱用品带的不齐。不过她竟利用手中仅有的物品把自己打扮得一样的光彩照人。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也不知道俺祖上修了什么大德让老天把这样的美女赐给了我。 “桃子师傅,起床了,太阳照屁股了。”她看我不起,竟一把把我的被子掀掉。 我揉了揉眼睛。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到宿舍那边看看大家都怎么样。如果所有人的安全都没问题的话,起码说明那些歹人并没有想象中的神通广大,讲什么一天杀一个人,只是吓唬人而已。我“腾”地嘣下床来,胡乱往自己身上套衣服。这么麻利的动作倒把晶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要确认大家的安全。” “噢,好,我和你一起去。”晶晶这才明白过来。 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达雅盖着被子头向里蒙头大睡。身旁边还杵着磨的锃亮的猎枪。达雅昨天下套子折腾了半宿累坏了。我乐了,想逗一逗他把他的猎枪偷走。又转念一想:不妥。老达子的警惕性很高,万一我一动枪他跳起来拿我当了坏人就遭了,不但容易造成误会,弄不好再伤了我就更赔大了。想到此我向晶晶作了个“嘘”的手势。晶晶理解我是不想打扰他,点了点头。我们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大门。 哇,我们吓了一跳。 地上的积雪应该有两尺厚。我虽生在东北长在东北,但还真的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呢。山区的雪不同于城里的雪。城里的雪下的时候还是白的,仅仅过了个把小时就得变成灰的,要是隔个三天两天,雪就变得更像棉被了——黑心棉做的棉被。这山区的雪过了一夜,还是洁白无暇,雪已经停了,太阳光把外面照得刺眼。我突见阳光,重重地打了一个大喷嚏。一见这阳光,我和晶晶都欢喜起来,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格外的清爽。这样的阳光下,雪壳子越晒越薄。看这样子,一两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我和晶晶一前一后,“咯吱咯吱”地踩着厚厚地积雪步行到宿舍的门口。宿舍这间屋里也安静异常,里面没有什么响动。我刚要推门,突然心里隐隐出现了一丝不安。他们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按说程飞是警察,警惕性应该很高才对,他也睡懒觉了?按说不太可能。我回头看了看晶晶,她的眼神中也充满着疑问和惊恐。我示意她向后站站,然后自己抬手,轻轻地推门。 门没有推动。我再增加手劲,门还是纹丝不动。不用说,一定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我轻轻地敲了敲,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刚才的担心从芝麻大的一点开始在心里迅速膨胀,现在变得快有西瓜大了。我回过头再看晶晶。就在这一瞬间,“吱嘎”一声,门向里开了个小缝。一双血红的眼睛出现在这小缝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我一大跳,身子一抖,嘴里差点喊出声来。等到再仔细观瞧,才闹明白,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程飞。他还是装着那身警服,两眼之中布满血丝,一看就没怎么睡觉。 看见是我和晶晶,他才消除戒备把门打开。我在前面进去,晶晶刚要往里迈腿又硬生生地收入脚步。我回头看,她竟满脸羞红。噢,我明白了,男人的宿舍,她此时进去多有不便。想到此节我也收住脚步。对程飞道:“我也就不进去了。程警官,大家都好吧。” “唉,都好,都在睡觉呢。” “你难道一夜没有睡?”看出他脸上的疲惫,我关心地问道。 “没,睡了几个小时,我是第三个值班的。等该老方值班的时候,我看他睡的太香就没打扰他。我反正也睡不着,就一直待到现在。” “唉,人民警察真是不容易。要是所有的警察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感慨道。 他听了我的赞美之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回道:“人民警察服务为人民嘛,都是分内的事。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 刚聊到这里,肖队长、罗秘书、方小胆都分别在里面和我打招呼搭话。虽然我们的对话声音不大,还是把他们吵醒了。接着听到屋子里传来“嗽嗽”的声音。他们一个个都开始翻身下地穿衣起床了。 到了现在,我和晶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起码我们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我们七个人全都好好的。这让那帮贼们扬言的“每天杀一个”的毒咒不攻自破。还有那个萨满的预言说什么我夜宿公墓就大难临头,让这些捕风捉影的烂话都统统见鬼去吧。晶晶从边上抄起一大块雪,握了个雪团,重重打在我的后背上。我转身追她,她一面“咯咯”地笑,一面撒开欢在雪地里奔跑。我岂能饶她,在后面不停地追赶。欢乐的气氛是传染的。宿舍里面也热闹了起来。 我和晶晶撒开欢儿,在这大雪地中像小孩子似的疯了个够。现在,整个管理处前面的这处大雪地成了一块天然的大画布,任我们在上面尽情地挥洒涂抹。我们一扫昨天的阴郁与疲惫,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十几分钟后,他们几人梳洗穿戴停当,从宿舍之中鱼贯而出。我和晶晶也互相拍掉对方身上的雪,和他们一起回到办公室。 推开大门,大家一起在门口跺脚面上的浮雪,“噼里啪啦”好不热闹。这时晶晶才发现达雅并没起身还在蒙头大睡。“大家小点声,达叔昨天太乏了,晚上也没睡好,正补觉呢。” 肖队长笑道:“老达子也太贪睡了吧。你要是这么睡别人把你枪偷走你都不知道。”说着就过去推他,谁知他睡觉沉的像死猪一动不动。“起来了,大家都起来了,就差你一个了。”达雅还是不理这个碴,自顾自地沉睡。肖队长挠了挠脑袋,终于有了主意。“大家信不信,我只要再喊一句话,老达子一定自己蹦起来,谁不信我就和他赌一百块钱。”晶晶刚才和我疯玩了半天正在兴头上,听肖队长说这话就笑眯眯地接道:“我就不信你一句话达叔就能起来。我和你赌。”一听有人打赌大家都来了精神,罗秘书和方小胆就嚷着作证人要抽成。肖队长和晶晶就答应证人都见者有份。赌局已定,肖队长运足丹田气照着达雅大喊一声:“开早饭啰。” 他的意图很明显,就算达雅对这句话的内容充耳不闻,但就这个音量怎么着也能将他震醒。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留了个坏心眼儿,成心让晶晶败在他的手下。他这声音一出,大家都明白了他的诡计,每个人都心道晶晶这样的女孩还是有色无脑,打这个赌可吃了大亏,众人笑作一团。 可是达雅的反应却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他不但没有蹦起来,甚至对肖队长的这声爆喝没有任何反应,连动都没动一下。 程飞“咦”了一声,作为一个警察,他的敏感警觉程度要比我们大家高得多。随着他的这声轻呼大家都收入了笑容,一种最不好的预感正向我们袭来。我们用眼神传递着这种恐怖的信号,每个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瞪大。肖队长突然向达雅的单人床扑了过去,一把把达雅的身子翻了过来。达雅依然不动,紧闭着双目。肖队长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拼命地摇晃他,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肖队长抖着手去摸他的脸,去揭他的被子。却感觉到了一丝凉滑游过手心。他抬看自己的手。血,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而那些血,已然半凝,正是不久之前从达雅身上流出来的。 “老达子,老达子,你怎么了,快醒醒啊,快醒醒。”肖队长像疯了一样呼唤和晃动达雅。程飞冲上前去,把已近疯狂的肖队长拉到一边让我们看好,自己戴上白手套仔细地观察达雅的情况。达雅的脖子上,有一个像用刀片划开的小口。那个口子割开了气管,血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出。达雅全身冰冷,早已断气多时了。 噩耗来得太突然,让我们准备不及。晶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受她的哭声感染,肖队长、方小胆、罗秘书也跟着抽泣,我双手颤抖,浑身都澎湃起来,动脉血一股一股地向外跳,好像随时要爆裂出来。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劈里啪啦地向下掉个不停。就连程飞也是皱紧双眉,咬紧牙关。 太突然了,真的是太突然了。达雅对大家来说,就是一个和霭可亲的大哥或大叔,他对谁都是那样的亲切与真挚,开朗和大度。这样的人始终像春天一样温暖和感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想到能发生这样的事,他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被人杀害了,而且他旁边还放着猎枪,枕下还藏着匕首。敌人好像就好象空气一样的凭空而来,轻描淡写地在他脖子上割开一个小口又凭空而去。这真的是敌人吗?还是萨满所说的山间墓地里的游魂? 我们一群人围着直爽豪迈的达雅大哥的尸体痛不欲声。眼泪也和哈欠一样容易互相传染,集体流泪的感染力就更大了,特别是肖队长,放声痛哭,哭声的悲愤、惨烈,令天地为之动容。几年之间他们名为同事之情,实为兄弟之谊,形影不离。友人昨日还生龙活虎,今日竟天各一方,怎不让人可惜可叹。程飞借过晶晶的相机,一面拍照,一面仔细检查达雅的身上和周围,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那是什么?我们们基本同时发现,达雅的手中握着一张布条。 小心冀冀地取下布条。这白布条和达雅昨晚在狗窝旁边找到的那张形式一样。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字:“这是第一个。” 肖队长突然霍地站起身来,怒视着大家,眼里快要瞪出火来。“谁,是你们当中的谁。谁杀了达雅大哥。”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膛高声喝道:“有什么能耐朝我来,有能耐就杀我。我达大哥没招谁也没惹谁。”说到这里,两行热泪已经溃不成堤。 “肖队长,镇定些,我们大家的心情也和你一样不好受。别朝我们使劲。”方小胆柱着根木棍站在旁边,他的脚伤好多了,基本已可以自己走路。 “你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出去看看,咱们管理处门外连行脚印都没有,坏人怎么来?你们说?难道是天上飞的,土遁来的不成?凶手一定就在咱们中间。一定就在你们中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说着,他竟趁大家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达雅的猎枪,枪管瞄准方小胆,随时准备射击。方小胆脖子一缩,躲到我们后面去了。现在肖队长成了一头发狂的雄狮,不再受任何人的约束和摆布了。 我没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是在悲伤之余思考这事情的发展过程。程飞站起身,向肖队长挥了挥手:“肖队长,你先冷静一下,凶手是另有其人的。不在我们当中。” “你怎么知道,你说,你说。”肖队长的枪并没有把放下的意思。还把枪管指向了程飞。 “这!”大家都没想到事情变化的这么突然。 程飞面无惧色,径自转身望向窗外的阳光灿烂,像自言自语般开始了推理:“凶手一定不会是老方。看达雅大哥的凝血程度和面色,能推测出他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的一点至六点之间。在这段时间之内,肖队长、罗秘书和我都各值了一段时间的班。肖队长和罗秘书分别值的是第一班和第二班。在他们值班的其间,我一直在思考案情,根本就没有睡熟。所以我能确认他们没有走出过那间屋子。在我之后是老方的班,我看他睡的熟就没有去叫他。我一个人在窗边坐到天亮。所以,老方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 罗秘书在旁边点头,对程飞的推理表示肯定,肖队长听他讲的有道理,心情显得平静了一些,不过枪管依旧没有放下。 “剩下的就是桃主任和晶晶了,他们就住在达雅的里间,按道理来说,最容易刺杀达雅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打开虚掩的屋门在不被达雅察觉的情况下到达外屋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完程飞的这句话,肖队长刚刚平静的脸上又迸发出一股杀气,手中的枪口移了两寸,竟对准了我。晶晶气坏了,冲程飞怒目而视:“程警官,你们警察说话也要负责任的,不能血口喷人。我和桃师傅晚上聊会天儿就睡了,根本没有起过身。”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豪气,我压低声音说道:“这是第二次有人用枪指着我。”然后抬头怒视着肖队长,这种怒视的力量竟把他凶神恶煞般的目光给震慑了下去。晶晶还想再反驳两句,被我制止住了:“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让程警官把话说完。” 程飞道:“桃主任和晶晶当中,晶晶是女性,按身体条件、力量等都和达雅有悬殊的差距。所以她单独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剩下唯一的一个人选就是你们桃主任了。” 众人转过头看我,眼里充满了陌生。“可是——”程飞卖了个关子。“我敢保证桃主任绝不会是凶手。其实道理很简单,最近之所以发生这么多事情原因不外乎是为了那块铜章。而那枚珍贵的铜章现在就在桃主任手里。所以要说桃主任杀人,他不具备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是什么因素?”罗秘书问道。 “杀人动机。你们说说,他为什么要杀达雅呢?”是呀,他说的这句话倒是把问题说到了点儿上。我本来就是公墓的主任,自己又藏着铜章,达雅是我手下的得力助手,现在是用人之际,再说还有晶晶不离我左右。这些都是我不可能杀人的完美理由。每个人都用很快的时间算明了这一切。 大家都劝肖队长:“肖队长,把枪放下吧。这里面没桃主任什么事。”肖队长也不知怎么办好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不会动也不会思想,傻傻地站在原地。可手里的枪还没放下,一直指着我。 晶晶再也忍不住了,不顾危险,一个箭步跳到肖队长面前。用自己的胸口顶住枪膛。“你疯了吗肖队长,你要开枪你先打死我得了。桃子师傅死了,我也就不活了。”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肖队长噙着眼泪不断摇头 “不,不。”他松开手,“咣当”一声,枪掉在地上。他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断地撕扯,身子慢慢下滑,顺着墙角溜坐到地上,抱着脑袋哭。我一把拉过晶晶,把她揽在怀里。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决堤。同富贵的爱情并不算什么,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她刚才的举动就说明了一切。我暗自发誓如果能够出的去的话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程飞在屋里转了半天,这才又回到我们中间。他脸色铁青,“我首先做自我检讨。我对事情的严重性认识不足。低估了对手的凶残,更低估了对手的手段。我刚才仔细查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奇怪的是,没有留下任何我们可以捕捉的蛛丝马迹。我想凶手一定是反侦察的高手,达雅大哥床边就放着猎枪,枕下还有匕首,但住在里间的桃主任和晶晶竟没有听到半点的动静,说明他们之间并没有经过搏斗。听说达雅是少数民族边民,从小在山上围鹿狩猎枪法奇准,身体强壮反应机敏一身的功夫,怎么可能就让敌人轻易地抹了脖子,我看这其中另有窍门。” “会不会是使了迷香之类的东西?”我突发奇想,武侠小说里不是常有这类的东西吗,在窗户纸上戳个洞,再用一个管子吹进去,屋子里的人当时就晕沉沉地睡过去。 “桃主任,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咱这是现代,哪有这种东西呀。”方小胆此时见肖队长对他构不成危胁,又跑出来说话。 程飞倒是点了点头:“嗯,这倒是个思路。迷香这东西不光古代有,现代一样也有。效果一样,表现形式不同罢了。疑犯向屋内释放一种气体,无色无味,但闻过的人即瞬间昏迷。可以沉睡几个小时之久。听我刑警队的师兄说,他们就碰过这类案子。五男三女打麻将,到凌晨的时候大家息灯睡觉。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早上醒来才发现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最离奇的是,那几个女的脖子上的项链,耳朵上的耳环,手上的戒指全没了。丢了这么多东西,还被人家接触了身体,竟没有一个人醒来。后来经过鉴定,嫌犯使用了能使人瞬间昏迷的毒雾。” 那就是了,一定是有人用了这种东西释放到屋内,再用刀片类的利器割开达雅的喉咙。可是他怎么进得屋呢?他们的洞口到底在哪里?我们都沉默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用轮流值班了。”程飞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敌人对我们太了解了,竟然可以轻易地穿越我们的防线。” 罗秘书自从昨天的变故之后,一直沉默寡言,此时开口也是出于迫不得已:“桃主任,各位,我说一句话。听不听随你们大家。我觉得要不咱把铜章交出来得了。我们大家没必要为了一块铜章把性命全搭进去。” 我原本以为他这句话一出口就像捅了马蜂窝,立刻会遭到大家的围攻。可是没想到所有的人听完这句话,都各自沉默。没人肯定,但也没人否定。我猜大家是在默认他的说法。是呀,如果我按照集贤社那伙人的意思把铜章放到山后信筒之中,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了保障。我们本以为有了程飞,大家就能够更加安全。可事实是他应对这样的强敌也是束手无策。我相信罗秘书能当着大家的面把心理话说出来,起码我可以确认他是真诚的。方小胆刚才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留意到他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毫无疑问,他是赞成罗秘书说法的。两次虎口逃生让他心有余悸,他哪里还有什么勇气来面对强敌呢。晶晶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面沉似水,她一旦安静下来有种冷艳之美,美女就是美女,冷艳之时一样的勾魂夺魄。我知道她虽没说话,但比起铜章来她一定更重视我们的生命,她没有将事情说破完全是在照顾着我的决定。在地下独自抱作一团的肖队长和面色沉重的程飞警官都是铮铮铁汉,我们能不能保护住国宝也就只能倚仗着他们两个人了。 肖队长一抹鼻子站了起来,虎目发出两道寒光。“谁也别打这铜章要给人的歪主意。老达子死了,也他妈不能白死。我就不信,让他们来,把我们一个个的都杀了。” 他这几句话铿锵有力。罗秘书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话。他可不敢忘记昨天的那场爆揍。虽然当时是自己理亏,但自此之后对肖队长多有忌惮。方小胆更是墙头草,见肖队长这吓人的样子,哪敢再说什么,他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肖队长这两句话倒像是给我吃了粒定心丸。我看了眼程飞,他也向我肯定地点点头。再看看身旁边的晶晶,她冲我笑了,小声地对我说道:“我听你的。”我满意地冲着大家说道:“不错,我们中国人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要论天时,今天拔云见日。要论地利,我们占着公墓这样一个有利的地势。最重要的就是人和,大家能拧成一股绳。这比什么都强。”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在大家面前晃晃:“你们想过没有,我们真的把铜章交给他们,就能确保我们的安全吗?” 一句话把大家说愣住了,看来他们并没有想过我说的这个问题。我接着说道:“集贤社的那些人根本就是没有人性的黑社会。大家想想看,杀阿虎、杀达雅用的那些超出我们想象的残忍方法,本来他们根本不用这样做的。他们不直接地过来抢铜章,而是用这样的把戏来对付我们。你们知道这像什么吗?这根本就是一个猫鼠游戏。猫抓到老鼠以后,不会一口吃掉,而是把老鼠玩弄与股掌之间。我们现在就好像那只被猫玩弄的老鼠。他们认定了大雪封山,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陪我们玩儿。而作为我们,如果只能被动参与这个游戏,到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死路一条。因为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出了大山报了案,都没他们的好果子吃。大批的警察会封锁整个根河市来抓捕他们。通过老方的描述和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他们虽然也是北方人,但应该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外乡。你们想想,他们拿走铜章而又不让我们报案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这时屋里死一般地沉寂,我耸了耸肩膀:“那便是把我们全部杀死。” “他们不会这样吧。要是我们真的全死了,杀人偿命,他们可是要被枪毙的。”方小胆听到这里声音都发颤了。 程飞插了一句:“你以为现在他们就不够毙的吗?桃主任说的对,从理论上来讲,杀一个人是死刑,杀七个人也是死刑,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现在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们选择杀人灭口。如果他们要是下了这个决心,咱们的处境可就不是一般的凶险了。” 我补了一句:“也就是说,我们就算把铜章交给他们,他们一样不会罢休的。所以,我们必须保护好铜章,只有这样,大家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此刻,大家才算明白了我刚才一番话的意图。大家互相对望,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又有些大义凛然。我们都知道:现在,我们大家只有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了。 “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了。谁能告诉我,最好的防守是什么?”我问大家。 “是进攻。”几个人都不经大脑,反射性的脱口而出。 “对呀,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变被动为主动。这样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的生机。”肖队长从刚才的痛苦中暂时解脱出来,完全恢复了理智。 第十四章 防守反击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肖队长把达雅的尸体也用一床被子包裹上,抬到屋外。他坚持不把他放置在老苏的旁边,而放置在离菜窖不远处的一个雪坑之中。晶晶心地善良,出去劝了他好半天,他俩才红着眼睛回来。罗秘书找了些啤酒瓶盖,用平时伙房劈柴的斧子砸扁,砸成我们小时候玩的铁片那个样子。再用为纪念碑补漆的金粉对上稀料刷一遍,别说远看还真像是个铜章。我和方小胆、程飞围坐在办公桌旁,围着一副围棋盘展开了讨论。不用问,正是辉辉留下的棋盘。这盘棋上用黑白两子代替阴阳基本清晰地标示出老苏挖洞的路径。方小胆经常开车,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对山区地形最熟悉的一位。我通过自己对风水、奇门遁甲中的一些理解和方小胆反复确认,终于对棋盘上所标示的一些位置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程飞虽然被调到武警中队之前做过几年刑侦,但对我们的对话听得却是一头雾水。反而问我,封建迷信怎么还能用来找路。我想了想回答:“老苏是用封信迷信的方法挖的,我也只好用封建迷信的方法找了。” 次日清晨,我们的行动方案各部分都准备就绪,终于到了可以操作的阶段。事不宜迟,我们大家锁好门,全体出动。今日艳阳高照,虽然大雪没了膝盖,但这段路程还勉强找得到。我们要集体护送铜章去山后的那个信筒。大家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寂静的大山用回声显示着它们的空旷。虽然表面上大家谈笑风生,其实每个人都在用余光警惕地环视四周。程飞已经交代过大家了,即使在远处,阳光下望远镜也能反射出一定的光泽。大家走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周边的动向。远处,即没有光泽也没有亮点。我们在紧张之中不免有些失望。 肖队长和罗秘书在前面开道,他们把雪踩出几行雪窝。我和晶晶还是手挽着手跟在后面,踩着他们走过的雪窝向前移动。后面是方小胆,他的腿伤好了许多,应该没有伤到骨头,红肿也逐渐消退了,现在基本可以正常行走。他拄了根棍子,一边走还一边纠正着肖队长和罗秘书行走的方向。程飞不在我们之中,他在我们离开公墓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一个人猫着腰,沿着我们走过的雪窝小心冀冀地前行。 现在走在雪地中的五个人,已经不是先前的五个人。他们是思想上经过了重新武装的战士。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在今天没办法解决掉敌人的话,我们之中就还得有一个人毙命。是你,是我,还是谁?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自己的智商范围内寻求办法,拼死一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人一旦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面对死亡时,便会爆发出许多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未知能量。可不是嘛,前人就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敢拿性命赌上一道,别的又有何所惧呢?虽然这种赌博并不是出于我们的自愿。 独自行动的程飞,果然有刑警的专业干练和敏锐。身处险境对他来说自然是家常便饭。不知道警校中有什么样的训练,能使他们在任何危急凶险之中还是不形于色、理智异常。我们今天的这个计划之中,最冒险的一颗棋子就是他了。他要单独出门,在确定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老苏挖掘的一个盗洞之中,并沿着我们假想的一个盗洞线路图摸到后山的出口。如果顺利的话,那是一个北坡半山腰的位置,离山脚下的信筒只有数百米的距离。从山上向下发射的话,信筒周围都在他的射程范围之内。他的风险在于,在我们对盗洞的路径判断准确的情况下还不能迷路,否则难逃辉辉的厄运。还有,没有人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派人来取铜章,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天,也许更长的时间。当然,他背上的背包里,已经满备了我们为其准备的食物和饮用水。不过,虽然可以进洞取暖,但在这个季节人能在户外熬上多长时间还是个未知数。生活水平较差的旧社会,北方每年冻死几个人并不算稀奇的事。就说近些年,因为酒后醉倒野外冻死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一再叮嘱程飞:“觉得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定留口气回来,我们大家还巴望着你的领导呢。”他笑了笑说:“你们别想的太严重了。‘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俺们这些当过武警的,个个身体强壮如牛,天气稍微冷点耐何不了我。” 不错,这就是我们的精心策划。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敌人有多少呢?四个?五个?最多六个。这是方小胆能够描述的数字。任他们选择谁来信筒中取铜章,所等待的都是一颗致命的子弹。如果他们一起来,那太好了,他们站在没有任何掩体的山脚下。对神射手程飞来说,这些敌人无异于是几个人肉活靶子。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将严重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他们也将岌岌自危,担心起自己的性命。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十五分钟后,路程过半。肖队长抗着达雅的猎枪警惕地打着头阵,而他身旁边的罗秘书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不断地回头张望。看着好似在观察四周的动静。但他的目光偶然和我相遇时,里面就有了一种另外的含义,好似一种期待,一种渴望。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有话要和我说。我不由放慢了脚步,和一旁的晶晶说道:“晶晶,你看老方的腿还没好利索,你扶着他走中间,我来断后。”晶晶看了我一眼,瞬时间明白了我的意思,知趣地搀起方小胆走到我的前面。正在这时,罗秘书回头来了一句:“桃主任,我帮你拎东西。”然后,快退几步来到我的旁边。 我手中只有一个小袋,里面装的除了饮用水,面包之类的东西就是假铜章了。他说帮我拎包,明显是一个借口而已。我们之间的这次单独谈话的契机,就这么顺利地实现了。 罗秘书的眼光依旧有些游移,这与我之前认识的他几乎判若两人。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让他非常紧张,以前只有打牌输急了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果然,他不安的情绪很快就表现得更加强烈,直到他借接过我手中袋子的时候直接地对我说:“桃主任,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当然,我一直在等着你和我谈。”我淡淡一笑。 “嗯,好吧。桃主任,你是一个好人。我发自内心地这样说。”罗秘书直率地开了口,可他的声音却控制得恰到好处,估计除了我,前面的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谢谢你的信任。”我也保持了同样的声音分贝。 罗秘书努力地冲我笑了笑,但他的表情肌十分僵硬。明显这种笑是生挤出来的。“我知道你想让我自己说出来,我为什么要抢那枚铜牌。” “嗯,我就知道你会告诉我的。” “不,你错了,我不可能告诉你。”我本来以为自己读懂了罗秘书,看来他让我失望了。 我们又对视了一次,从他眼中,我读到的还是真诚。 他接着说:“我还是想劝你,别再为了保护那枚铜章而拼命了。我们的力量,根本就保护不了它。” “为什么,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而且刚才我们也分析过了,就算不保护铜章,大家一样是死路一条。” “你可能不理解我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别再保护那枚铜章了。你根本想象不出有多少人想要这枚铜章,而他们又有多大的势力。我们的力量太微薄了。我们这样坚持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路一条。” “这话怎么讲呢?”我问道。 罗秘书道:“我也跟你打个比方。你之前觉得我们和敌人之间是猫鼠游戏,我觉得这个比方不恰当。我们可以把现在的处境比喻成狼羊游戏。敌人是狼,我们是羊。现在大雪封山,就好比狼和羊都被同时关在一个笼子里。羊的处境自然是十分凶险。但如果羊能够集中精力地抵抗和逃亡,也是有机会逃出笼子的。” 我道:“这不很好吗,你不也承认我们是有机会逃出笼子的吗。” 罗秘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感觉到一种透骨的冰冷。他说:“可是,你并没有注意看笼子外头,那里守着很多匹更加凶恶的狼。” 我大致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开口再问他细节。罗秘书伸出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桃主任,我是冲着被你的真诚所打动才说刚才那些话的。其他人的死活和我没有太多的关系。你们也不用猜测我是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或者我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我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这样做。就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你只要深刻地记住就行了。也不用再和别人提起。”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更多的狼?除了集贤社还有其他的人知道我在找宝吗?”我有些奇怪,听他的意思想从我这里拿走铜章的还不止一家。他怎么就能证明,还有别的人在窥伺着这批宝藏呢? 他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给你提个醒,你难道觉得那三块狐狸皮真的是你找到的吗?你不觉得它们来得都太容易了吗?你找宝的过程简直是要风得风,要水得水。几十年人家没干成的事情让你这么轻易就干成了,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啊!”罗秘书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脑袋突然“嗡”了一下。这真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一个问题,我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命好,再加上肯学习、脑子清楚,好像天底下没有能难倒自己的事情。现在听了他的一番话,再回忆起来,我得到狐狸皮的过程是容易了一些。看来我把事情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你是说,有人故意给我狐狸皮?有人故意让我凑齐狐狸皮?”我脑袋大了。 “嗯。这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罗秘书婉转地答道。 “那为什么他们不把三块狐狸皮拼在一起给我?而让我一块块地去凑。”自己提的这个问题刚一出口,脑袋就又“嗡”了一下。难道,这是三伙人为我奉献出的狐狸皮?这事情就好比几年之后张艺谋的那部大片,残剑、飞雪、长空三位侠客为了刺秦,甘心把自己的佩剑赐予最有可能成功的无名。可是,无名身上藏有一式十步必杀的剑法,而我有什么呢?怎么能有几伙人甘心献出价值连城的狐狸皮给我呢? “桃主任一定是猜不到他们为什么把狐狸皮给你了吧。”罗秘书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样。 我点点头。 “你的生日是不是六月初四。”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措不及防。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一定是晶晶告诉他的,或是他看过我的身份证。 罗秘书又一次未卜先知:“不是晶晶告诉我的,我也没看过你的身份证。而是很多人都知道你的生日是六月初四。我指的很多人就是给你狐狸皮的那些人。” “这?”他这么一说,我可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边上的程飞听的也是一头雾水。 “你知道吗?萨满虽然一直在宣扬着根本没有宝藏存在。但他也曾经秘密向人透露过,真正的海东青能找到宝藏的线索。这个人的生辰为甲午月辛卯日。” “甲午月辛卯日”,太熟悉了。这不是我生辰八字中的月日吗?中国古代算命里最常见的一个门派就是四柱。说白了就是靠人的生辰八字来算卦。这种人也常被人称为批八字或是八字先生。所谓的四柱就是人降生于世时的四个时间定义单位,即年、月、日、时。因为古代农历以天干地支记时。所以每个时间单位上都有天干地支两个字来组成,甲午月辛卯日正是我出生那年的农历六月四日。 听他说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以为自己只是个新上任的无名小官,哪知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后怕,感觉四周围莫名其妙地多出了无数双的眼睛,闪着无数的寒光,从远处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 萨满,又是萨满。一个神秘的北方游猎民族图腾,一个代表着古老宗教的巫师。他是这个组织的幕后操控者吗?还是个真正通灵的法师?亦或是那个我们推理之中的伪巫师,只通过拿人钱财来四处散布假预言?我不禁回忆起关于萨满的所有预言。 萨满说过舒老三贪财,得罪了厉鬼,所以才导致其家破人亡。事实上舒老三确实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萨满“鬼上身”,以辉辉之中说自己鬼迷了心窍得罪了上神‘舍卧克’。山里面根本就没有财宝。想要财宝的人一定会受到诅咒,所有犯戒的人都会被这些亡灵带入地狱。萨满对辉辉生前的事情均是对答如流。还说有个新人会来到公墓接替他,那人就是他在阳间的影子,来的时候“舍卧克”会让海东青盘旋在天空。请千万记住提醒来人不能住在公墓,否则大难降临,想躲也躲不掉。而我正是在辉辉之后来到公墓工作,还碰巧和他住在一间宿舍。我来的第一天,海东青确实在天空中出现。而最为应验的是,昨天就是我第一次夜宿公墓,果然大难临头,老苏、阿虎、达雅大哥先后死去。 而现在萨满又说:真正的海东青能找到宝藏的线索。这个人的生辰为甲午月辛卯日。 毫无疑问,他指的海东青就是我。而我确实准确地找到了宝藏的线索——最后一枚花旗银行的铜章。 这一切的一切,本来发生的光怪陆离,毫无头绪,而此时又被宿命这么简单地纠结于一处。此时,我不禁怀疑这个萨满是不是那个可以统治一切的造物主。而我在这一刻又多么需要神的指引。 “桃主任,你觉不觉得,你听过什么熟悉的声音……”罗秘书突然又冒出一句。 “什么声音?”他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从他的口气和表情中我能知道,他现在和我说这些话完全是出于朋友之间的真诚。说出这些话,需要莫大的勇气甚至莫大的风险。看来罗秘书知道许多秘密,或者他就是唯一能打开我脑中所有疑问的钥匙。 “桃主任,快看,前面就是那个信筒了。”我的思绪随着方小胆的这一句话从九宵云外回归了本位。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尽快地恢复到刚才那种充满警惕的状态。传统文化里讲,万物分阴阳。对人体来说,首为阳,足为阴。因为阴阳之气需相交才能达到平衡,所以头部是喜爱清凉的,而脚却是非常怕冻的一个部位。现在我们的头部都曝露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里面,散热迅速,思维也就更为敏捷,仅仅晃两下头,状态就完全调整了回来。 对面数百米外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信筒。它似一个坚守岗位的哨兵,笔直地站立于群山之中。满归除了一个集中的小镇以外,还有一些散住于山间的猎民、农户,为了满足这些人与外界的联系,去年自治区邮政局特意拔了一笔款,在莽莽群山之间安装上了绿色的信筒。附近较大的几座山头中间,这信筒是唯一的一个。千万别巴望着扔到这里面的信能于三两天内到达您朋友的手中。因为邮局的一辆小面包车每半个月才能来山区兜上一圈。绿色的信筒,就像绿色的天使。在白茫茫一片之中尤其耀眼。可就这样一个圣洁的使者,此时在我们的眼中早已化身为一个魔鬼。好像是颗随时可以引爆的定时炸弹,让人无法靠近。 “真绿呀。”走在前面的肖队长不无感慨地说道。“四大绿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晶晶感兴趣地问:“什么叫四大绿啊?” 肖队长乐了:“你没听人说过?绿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 此时此景一个玩笑就可以缓解人的紧张情绪。我听了肖队长的话,也不由的乐出声来。谁想到晶晶脸色立马就阴沉了下来:“肖队长,你说什么呢?别没正经行不行。” 肖队长也没想到晶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瞧了瞧我,吐了吐舌头,自嘲地解释道:“算我嘴巴子长歪了,不会说正经话,得罪了大小姐,您别介意。”自打认识晶晶以来,我还真没见她和谁红过脸。今天这是怎么了?也难怪,性命攸关的时刻,女人总是没有男人看得开。 说话间,我们几个人已经到了邮筒近前了。 所有的人不再出声,而是用双眼像鹰一样地对着八方扫射,竖起耳朵像狼一样朝着四野倾听。眼前的画面太洁静了,除了蓝天、大山就是白雪。耳旁的世界也太安静了。除去我们的声音之后,时间竟像静止了一般,大自然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入耳。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自从山里断了信号之后,这昴贵的家伙就变成了一个大块头的电子表。十二点半。这正是按我们约定程飞到达射击位置的时间。我用余光向半山腰望去,白花花的一片,根本看不见有伪装掩体之类。这一望不要紧,心里却激零零打了个寒战。肚子里像突然掀翻了个十个五味瓶,也不知道混出来个啥味道。因为我们实在没想到,从山底下看山腰,竟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固然这样的地形对程飞打埋伏来讲是非常有利的,敌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半山腰的雪地和干草稞子里有黑洞洞的枪管。但是同理,敌人如果在此位置狙击我们,我们就得全部交待。 不知道程飞到了那个位置没有?不过事不宜迟,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我从罗秘书的手中接过袋子。他的面色异常难看,仿佛马上要和我们面对的就是生离死别。我趁接过袋子的瞬间冲他笑笑,也许这能给他一点点的安抚。然后冒着严寒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握住一枚瓶盖做成的假图章高高举起,在阳光下晃了晃。别说,刷了金粉的图章在阳光下甚为耀眼。我清了清嗓子高声喝道:“江湖上的兄弟们,听好了。咱们远日无忧近日无仇,你们要的东西我放信筒子里了。打今儿个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四野传来我自己的回声,交织在一起,就像许多个我在一起讲话。当我讲完最后一句收音的时候,那些千奇百怪的我也在我的后面听话地住了口。我把假铜章扔进了信筒子。然后一招手,一行五人头也不回地就地返程。 四面的群山中还是一丝动静也没有。但我们仍旧觉得四面楚歌,猜想莽莽群山林海之中,有无数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这五个人。不过,回程的路总是比来时轻松。起码我们知道,对手的目的无非就是铜章。我们把所谓的铜章扔到信筒里了,起码这个时间段内大家是安全的。为自己的命运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又为程飞担心起来。对手那么狡猾,甚至始终能够超前地获知我们的一举一动。这里究竟有什么玄机?程警官会不会被敌人发现?敌人会不会早就跟踪了他?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牺牲品?看我,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毕竟是警校毕业,按刑警规格训练出来的,面对暴徒时他各方面的能力肯定会胜我们一筹。这是我们曾经有目共睹的。还是期待他能等到敌人吧,一窝端最好。 我带着几个人沿着自己来时踏过的雪坑步履蹒跚地缓缓向公墓方向移动。雪深路不好走是一方面。我们要控制好时间,尽量慢地向回走。因为我们商量好,如果听到枪声,那就意味着战斗打响,我们这干人等就可以接应程飞。虽然我们五个人里有四个没有武器和对手拼命,但肖队长手里的猎枪毕竟也是相当强撼的一种火器。这种枪虽然一次只能连发两弹,但其照顾面却是出奇的广。江湖上曾经有个故事传说某次黑道火并,有人持这种枪在室内扣动扳机击发了一枪,威力无比的猎枪子弹打穿了一个人体后不屈不挠又在后边的人体上打了个透明的窟窿,这还没完,然后撞在墙上发生反弹,跳弹又把一个倒霉蛋的头盖骨给掀开了。一箭三雕,可谓威力无穷,唯一遗憾的是,死伤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是自己人。当然传闻毕竟是传闻,我们谁也没亲眼见识过达雅这支双筒枪的威力。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万籁俱寂,北方雪原亦如它千百年来的模样,雄壮、浑朴。仿佛我们这些人根本不该存在于它其中一样。大家一边走一边计算着时间,十五分钟过去了,信筒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充斥我大脑之中的,总是罗秘书那忧怨的眼神。我开始从他说过的话中整理出我的思绪。 如果罗秘书的话是真的。那也就是说,自打我来到公墓上任之时起,就有几股势力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虽然那些人可能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我在他们眼里,早已成了透明人。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人家的监视之下。只是自己浑身未觉而已。多么可怕的念头,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三块狐狸皮,可能是三股势力分别设计交给我保管;也可能是两股势力。第一块狐狸皮是我和罗秘书冒死从鬼屋里偷出来的。现在看来,这也是个阴谋。这根本就是人家故意要演一出让我参与其中的戏。在这场戏里,我断定罗秘书一定不是演员,他和我一样是不知情者。因为我见证了我们躲在柜子之中时他被吓得魂不附体。那种表情可不是一般演员可以表演出来的,我想香港演艺圈里也只有黄秋生、曾志伟这个级别的资深的老戏骨才有可能演成这样。第二块狐狸皮是肖队长给我介绍的卖家。他怎么这么巧会有个同学干这个?而我这个穷小子又恰恰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别人汇来的一万块钱。难道肖队长也是他们一伙儿的?不对,肖队长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他不是那种可以暗藏心机的人。只能说那个卖狐狸皮的家伙也通过使了什么手段骗我去敖乡而已。他又属于哪个组织呢?不得而知。第三块皮子是罗秘书代我收到的。我明白了,什么邮局邮过来的,扯蛋,一定是他知道了我已经有了两块皮子后主动奉上的第三块。帮我找齐皮子,凌晨去鬼屋开会,大雪中抢夺铜章,仿佛一切都说明罗秘书就是集贤社的人。可他为什么矢口否认。当我收到一万块钱时,是他第一次向我提出“集贤社”这三个字的。嗯,是我弄错了?也许他真不是集贤社的?他属于另外一个什么组织。 这些不是问题的关键,现在最让我害怕的是:他们肯把这么重要的狐狸皮放在我手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对铜章都是志在必得。换句话说:他们都相信,只要我找到了铜章,他们就可以从我手里拿走它。那这个他们都包括谁呢?我身边的这些人?肖队长、方小胆、罗秘书,甚至还有汪局长,他们都是坏人?那还有谁值得我去信任呢? 世界在这一瞬间改变了颜色。我虽然带领着五个人的队伍向前向进。但我的内心深处,剧痛般地燃烧出一种感觉,叫作无助。 “乒”。一声清脆地枪响打破了我们所在世界中所有的宁静。所有人浑身不由地一震。大家脑中的第一个反应,该来的终于来了。枪声来得太过突然,我们几个不觉都稍稍迟疑了片刻。还是肖队长早有准备,几乎枪响的同时,他已经摘下身上的猎枪转身向后山方向跑去。后山,不知有着怎样激烈地生与死的较量。 可是整个气氛不对劲。一时间也没人觉出哪里不对劲。真正让我们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在十秒钟以后。我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嗓子:“肖队长,回来。我们全完了。”这一句话的音量像刚才的枪声一样震颤山谷,喊完了这句,我仿佛耗尽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精力,一屁股坐在雪地中。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我也再不愿回忆那个可怕的瞬间。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大脑是处于一种高速思考的过程之中。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想破解这一切的迷团,只有找罗秘书帮忙才行。他参与了整个过程,冲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他深入了解其中的原委。更重要的,他本质上根本就不是坏人。我该庆幸自己对人的宽厚与善良,一定是这些感化了他,才让他冒险向我传递忠告。而且,冥冥之中,我觉得他还知道什么更重要的信息。也许他知道现在正在对付我们的人到底是谁。也许他和那些人有很深的渊源。也许他还会预见到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我也想问自己,自己的这些猜测从何而来?眼神,他递给我袋子时那个忧怨的眼神,饱含着一万句话的眼神。就是这个眼神,日后时常让我从噩梦中惊醒。可是,我再也无法得到关于那个眼神的准确答案。枪响的时候,我就站在罗秘书身边,和他仅距离一米的位置。枪响后的第二秒钟,我看见端着枪起动脚步冲刺的肖队长。第四秒钟,我开始觉得身边有些怪异。直到第七秒时,我才第一个明白,刚才的枪响,并不是发生于程飞和对手之间。而是发生在我们这里。 这是我在几天之内第二次近距离见证一颗子弹能够穿越一颗头颅。那颗头颅正是那忧怨眼神的主人。我仿佛于千丝万缕的纷乱世界中,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而那稻草,竟突然间被轻易拽断,继而灰飞烟灭。我却从万丈深渊入口向下跌落,渐渐被黑暗吞噬。子弹从右后脑入,左前脸出。并没有太大的声音。罗秘书向前扑倒在雪地上,一摊鲜红瞬间绽放开来,又瞬时凝固。当我坐倒在地的时候。大家才易识到眼前的危险。所有人都在最快的时间内趴在了地上。包括不明就里被我喊喝回来的肖队长。 一阵死寂。我一个人坐在地上,像木雕泥塑一般。周围趴着一动不动的四个人。一个是雪地上四散的鲜花盔甲主人,另外三个是尚存本能和理智保护自己的人。说来也奇怪,本来睛朗的天空,此时怎么竟然污浊起来。本来平静凉爽的空气,怎么竟生出了呜咽的北风。难道这些道具都是配合情境而来的吗?我没有心情想象远处是不是有个枪口会对着我。是不是几秒钟之后我也会永远亲吻这片纯静的雪地。我只是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起码现在我还是最真实的自己。罗秘书,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可是大家走得太近。几个月之间,基本上我回忆哪件事情中都有他的影子。从他去接车,给我滔滔不绝地介绍根河的状况,一起打牌,一起吃饭,一起喝茶聊天;到一起冒险闯鬼屋,一起调查事情的真相;再到他抢铜章,我亲手放他,他掏心窝子对我的劝慰……我不知道那个时刻我怎么会不顾安危地坐在那里,不过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我的勇敢,或是面对死亡的大义凛然。也许是那一刻,我觉得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我在那一刻已经死了。 人生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样残酷的结局你都要去面对,而且大多数人适应的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同生共死的逝约,至死不渝的情感,激烈壮怀的豪情,都将随大江滚滚东流。人生其实就是点燃后的一把纸钱,不管燃烧时火苗多高多么壮观,顷刻之间都化为几行黑蝴蝶随风飘散,然后再也无影无踪。 我适应现在眼前真切发生的惨剧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等我能够正常思考、元神归位时发现自己的两颊又痛又硬。原来,断了线的泪水早已在北风中冻了一层又一层,在脸上形成薄薄的浮冰。现在我看清眼前趴着的四个人了。他们害怕还有子弹飞来,每个人都没动弹地方。只是用双眼紧张地向远处张望。不知道为何,此时我看他们竟有一种鄙夷和不屑,好像坐着的就是比趴着的高一个等级。等等,我又看到了一些细节。所谓坐的高看的远。我能看到方小胆趴的位置是罗秘书的身旁。也就是说他本能地选择了罗秘书的尸体作为自己的挡箭牌。他的裤裆处此时也是硬绑绑的。天气寒冷,汤汤水水的一结冰就是那个样儿。这个怂货竟然吓尿了。晶晶趴在边上不远处,一头秀发四散开来,映在雪地之中竟是那样的飘逸动人。而肖队长,他整个身体竟然刚刚从晶晶身上挪下来。 肖队长,在这样危及生命的关头,竟然没有原地卧倒,而是冒着生命危险选择为我的女人遮挡子弹。 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怎么也想不好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坦然面对眼前的景象。一句话从我的嘴里溜了出去,我记不得该话是不是通过脑部的认证:“今天的名额够了。大家都起来吧。没事了。” 趴在地上的三个人明白了我这句话的意思,先后起身。肖队长起身的时候还拉了晶晶一把:“大小姐,没弄疼你吧?” 晶晶被吓的不清,满脸惨白。顾不得肖队长的问话,一坐起来就捋头发,然后大口地喘着粗气。方小胆是最后一个起身的,本来我怀疑他早晕死过去了。谁知他竟然挺住了。 我拍了拍肖队长的肩膀:“兄弟,谢谢你啊。”这是句由衷的心里话,虽然有些醋意,但生死关头,人家还拼了命救自己的女人,那点家长里短的个人情感还算得了什么呢。 肖队长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应该的。咱山里人的规距,紧急关头先救娘们儿嘛。” 晶晶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喝道:“谁是娘们儿?” 肖队长摇摇头,没敢说话。这晶晶也真是,人家救你一命,你不道谢,和人家那么横做什么。我板起了脸对她,压低了声音:“晶晶。”没想到她又一把扑到我的怀里大哭起来。唉,女人,总是这么麻烦。 几分钟后,程飞拎着手枪背着书包从远处飞奔而至。一看他红得发涨的脸和腾腾四散的热气就知道他是听到枪响从信筒那边赶过来的。明白了原委,他让我和晶晶、方小胆原地不动,自己带着肖队长沿着子弹射过来方向的山腰去搜寻。天上竟星星点点又飘起了雪花。那些由小及大的雪花静静地落在罗秘书的身上,可惜他再也感知不到了。忙活了一大圈,他们依然空手而归。我们只好背上罗秘书的尸体打道回府。这就是我们的行动。我承认我和程飞再次低估了敌人对我们的了解程度。我们也在对手的残忍和专业面前再次败下阵来。 第十五章 真假警察 办公室里,仅剩下的五个人围在桌旁边均是一言不发。外面的天色微微发灰,不似上午那样晴朗了。山区的天气像小孩儿的脸,变得又快又突然。今天和昨天的天气变化非常相似。都是一早晨还睛空万里,没过晌午又都灰暗下来。是不是时间老人在和我们开着一个善意的玩笑。昨天的这个时候也是一屋子人坐在这里,只不过每个人身上多条绳索,今天倒是没有绳子绑着大家,可每个人的心情还不如昨天。这就是“物是人非”“兔死狐悲”。餐厅的墙壁上,还留着程飞以管理处为堡垒的保卫战线路图。办公室里还回荡着昨天我的壮语豪言。可是这些都毕竟是昨天的事了。过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好像一棵大树,每过一年它还是那个外表,好像并没有什么改面,可是无论外表上如何洗尽铅华,增多的年轮是烙在心里的疤,永远无法愈合。 又走了一个人。而且,随着窗外雪量的逐渐变大。我们知道,几天之内出山又无望了。 现在屋里的人已经发展成全民尽烟了。五个人嘴里都叼上一颗,连晶晶都不例外。屋子里充满了大口吸烟时火星亮起的“嗞嗞”声。 “我先说几句吧。”程飞带头说话。表明了他的立场:不抛弃,没放弃。 “我承认,我们还是太低估对手了。不过,我还是不承认失败。游戏还没结束呢。”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动静很大。听声音,桌子和他的手有一个受了内伤。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桌上。我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集中在上面。“你们看,这是穿过罗秘书头部的弹头。点二八的口径。德国造的狙击枪。子弹从脑部穿过,方位计算十分精准,手法甚称职业。这说明,我们的对手不但手中藏有各式枪械,而且他们中至少有人受过正规的部队训练。” 它又指着子弹旁边的一块小布条说:“这个,是罗秘书死时左手里攥着的。”几个人的眼神一同落在这张不起眼的布条上,大家看这个布条时所流露出来的惊恐竟远远大于看边上那颗带血的子弹头。布条很简单,也没什么图案,就是缝袋子的那种普通布料。上面用钢笔水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这是第三个。” 程飞用目光扫了扫在场的四个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我想,是该清除内奸的时候了。” 没人说话,大家的眼神都在游移,互相碰撞的目光中开始弥漫着不信任,怒火与仇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一旦变成了这样,就极其危险了。弄不好,这种气氛向下传递,最终会把人变成狼。而每个人都免不了被撕裂的噩运。 程飞咬着牙接着向下说:“刚才,我和肖队长去信筒那边看了究竟。结果是,那枚假铜章不见了。” 肖队长此时忍不住插了话。“是啊。我们到了信筒那里时,很想知道那枚假铜章还在不在。结果我们把信筒上的锁砸烂,发现假铜章没了。信筒里也是空的。我们这才知道为什么有人让我们把铜章放到信筒里。原来信筒的底已经没有了,下面是一个很深的洞。” 程飞打断他说:“这些能说明什么呢?还是那句话,我们低估了敌人的狡猾。他们怎么能让自己的脚印暴露于雪地之上,而不使用这漫山遍野的现成盗洞呢。我们试着做几种可能性的分析。第一种,对手从信筒下的盗洞里拿到假铜章得知上当。从而通过一种方式通知他的同伙,在半路上狙击我们其中的一个。甚至再让潜伏于我们之中的内线把纸条塞在罗秘书的手中。可是,我们这里即没有手机的通讯讯号,也没有对讲机的电台讯号。他们是如何完成这么复杂的信息传递。第二种,敌人根本就没有看信筒里的东西就知道东西是假的。他们怎么知道的呢?我们中间有内鬼,用一种其他人没有想到的方式在向敌人报信。从而敌人一直就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 有了程飞的抛砖引玉,我的头脑也开动了起来。“程警官,你看罗秘书手中是攥着布条被杀害的。如果他死了以后,有人把布条塞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必然没法合拢。也就是说他活着的时候手里已经接到这个布条了。可是他接到了这个可怕的死亡通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大家,这我就想不通了。” “桃主任说的不错。应该是这样。布条是发生枪击之前就在他手里的。” “那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凶手就是罗秘书他自己呢。”晶晶第一次发言。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她,没想到她还能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大家想,在场的每个人到目前来看都没有什么劣迹。桃子师傅一心想拿到铜章献给国家,他不可能加害大家。我是他的女朋友,更是不可能有什么歹心,即便我有歹心我也不可能一个人斗过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肖队长一定是好人,昨天他还帮我桃子师傅从罗秘书手里抢回铜章来着。如果他要是坏人,那时候他拿着铜章跑掉不就得了。老方和程警官也应被排除在外,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找到铜章的事情。既然都不知情,怎么可能是来抢铜章的人呢。唯一经过我们大家怀疑并验证过的坏人就是罗秘书了。是他为桃师傅提供狐狸皮、抢铜章、故意制造恐怖气氛等等。他之所以握着这个纸条,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他想把这个纸条偷偷放在谁的身上,再设法加害那个人。可是谁想到还没等把纸条放出去,自己就先挂了。开枪打他的,也许就是他的同伙,杀人灭口嘛。电影上不也都是这样的吗。” “咦,对呀。”晶晶这么一说我倒是茅塞顿感开了。怪不得罗秘书今天要向我表明心迹,而且他的表情那么奇怪。现在我回忆起那个表情,我好似可以破译其中的两个意思了。一个意思是:我有千言万语要和你讲,可是没有办法说出口。另一个意思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人已经准备好要杀我。可就算是这样,对手怎么能轻易地从我们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呢?他们之间有一种暗语,一种通讯手段?是什么呢? 手机?是我的手机,或者罗秘书的手机?想到这层意思,我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从兜里掏出那部崭新的摩托罗拉手机。以最快速的手段将其肢解。拆到能看清它内部的每个电路板和零件。 “桃子师傅!”晶晶大喊着我的名字。她大概以为我是疯了。不过随后他们大家也明白了我的意图。大家围上来帮助我检查手机中的每个部件。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组件附着在上面。我们都从电影里看过,一个窃一听一器和一个小摄影机甚至能做成黄豆的大小。如果当初有人在我的手机上做了手脚,那我们就相当于天天生活在人家眼皮底下。可结果让我们大失所望,这就是一部普通的手机。我又拆了一次罗秘书的手机。效果一样。可谁知拆开容易安上难,我竟无法把它们重新组合回去。 “完了,这下手机也没了。”我暗骂自己的没用。刚才拆起手机的时候只顾得找窃听器,也没注意许多,可能藏匿东西的器件都被我硬生生地掰了下来。现在后悔也晚了。这下可好,两个好端端的手机变成了一堆元器件。看着被我生硬拆开的手机元件。我脑中却想,人生的的转折有时就在于人的一个决定。如果做这个决定时一不理性,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就像我,鬼使神差地来到这个和自己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公墓。而现在竟怎么也脱离不开这个地方,甚至这就是自己生命终结之地。这种命运和被肢解的手机何尝相似。 肖队长看出我一直瞅着手机发愣。他一声不吭地从屋里提出一个老旧款式的黑皮拎包。我看他不紧不慢地掏出电烙铁、松香、电工板等家伙,三下五除二把手机中截断的地方重新拼接了起来。他吹了吹略带尘屑的板子,盖上最后一个部件。然后冲我笑笑:“好了。” 真没想到肖队长还有这么一手。难道他就是那个能能最终转变我们大家命运的人吗。就像救赎这两只手机一样地救赎我们。突然间我眼光放亮。 “肖队长!”我的声音分贝可不小,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 “你对电路很熟悉?”我又问,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是呀,这是我的业余爱好。没事我经常鼓捣点这些玩意,我还自己做过话匣子呢。我这包里,工具齐全,连测电压电流的表都有。”肖队长得意地说。 “太好了,我怎么没想到。你和我出一趟门儿。” “干什么?” “去看看山头上的手机机站。” 一干人等恍然大悟。是呀,如果机站的故障修好了。我们就可以向外呼救了。可是,电话线和机站的故障,是我们就能看出来的吗?这点上,大家也只能画个问号。再说,外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危险? “嘿,我知道大家有疑问。没关系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算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们转一转找一找也是应该的。至于危险嘛,我们可以不用考虑。因为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在哪儿危险系数都是一样。我想今天已经给河伯扔了童男了,应该不会再有问题的。” 一支烟的功夫,我和肖队长出了门。半个多小时光景后,我一个人飞快地跑进了门。等到我进屋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我的头上身上沾满了雪花,好似一尊雪人。我一边跑到火墙边烤火,一边发泄似地打着哆嗦。 程飞、方小胆、晶晶关切地围住我,一个劲儿地追问情况。我好像被冻傻了,只顾脱外套、抖雪花、取暖,就是不回答他们的问题。 “到底什么情况,快说呀。急死我了。”方小胆见我不说话,急得快跳起来了。 程飞也在一旁跟着说:“是啊是啊。你们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到底发现了什么?快点和我们说说。肖队长怎么没回来?” 到了这时,我再也板不住脸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那三个人倒真愣了。现在外面开始继续下大雪,看这天气三五天内是别想出山了,封山半个月也说不定。我们每天死一口子,按这速度再有五天,我们就全挂了。怎么这个当口,我还笑得出来。莫非外面一冻,人真的疯了。想到这儿,他们大声呼唤我的名字,想让我清醒清醒。晶晶还清脆地赏了我一个嘴巴。 我顾不得脸疼,把脸凑上去亲晶晶。她没料到我会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做,吓得赶紧躲开,然后瞪着大眼睛惊慌地看着我,好像我真成了让她见了恐怖的东西。 “哈哈。”我又大笑了两声,突然收住了笑容。向大家转达一个惊人的消息。“你们猜怎么着。我们到了山头一看,手机机站上的线是被人剪断的。” “啊,我早该料到是这样。昨天大雪封山。电话线,手机机站,一定都是人为搞的破坏。”原来程飞也有没猜中的时候。 我得意地说道:“肖队长的电学基础可真不是盖的。才十几分钟,就把被人剪断的线路修得八九不离十。可是又碰到了一个难题,有根线两端都不够长,根本就没办法接在一起。肖队长绝了。他竟然用自己身体作为导体连接两边的电线。你还别说,神了。我的手机马上就有信号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是一惊,随而欢呼起来。都称赞我们是好样儿的。我停下来不说话,用傻傻地乐来回报着大家的夸奖,并享受于其中。 待大家夸得累了,我接着说道:“我看有信号,就立刻给汪局长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咱们被困这里。而且我们和价值连城的铜章在一起,情况危急。他一听到我说的情况就急得不行,让我们再顶上两个小时。他马上带大队人马不惜一切代价进山来接应我们。对了程警官,汪局长还说要找你们支队长帮忙。让他多带些兵力赶过来。就算进不了山,动用直升飞机也要把大家接出来。”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救了。”晶晶脸上乐开了花,方小胆和程飞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脸上也逐渐绽放出了笑容。 “那桃主任把手机借我使使,我给支队长打个电话。失散几天了,我得汇报一下我的工作。”程飞听说手机通了,急于联系他的上级。 我笑道:“程警官,你刚才没听到吗?肖队长是用身体做导体来连接那两根线的。等我打完电话他当然就得松开了。他又不能长期当导电体,要是他真在那儿一直代替电线,没几个时辰肯定就挂了。” 晶晶笑道:“挂了好,他要是挂在上面,这手机机站算是彻底修好了。”大家乐了起来,现在大家的乐可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就要熬到头了。 “用身体导电接上手机信号?桃主任,你把大家都当孩子了吧。”程飞冲我笑道,言语间似有几分不屑。 我搔了搔头皮,傻笑着:“嘿嘿,人民警察果然就是不一样。连我这么精心编的故事都被你识破了。” 刚才笑得最欢的晶晶眼里快瞪出火来:“你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们玩。”她握紧了粉拳,看意思要扁我。吓得我赶紧一边躲一边说:“大家不要急,虽然我刚才说的夸张了一点,但也八九不离十。肖队长还在上面。他说再给他点时间,他就有可能把线全都接好。那时我们就和外界联络自如了。” 虽然希望没有完全破灭,但大家已没有了刚才的兴致。一个个明显有些垂头丧气。正在此时,肖队长进门了,看着他箭步如飞地跑进来,大家重新燃起希望。 面对大家期待的目光,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屋里人的表情像突然被人从天堂又领回地狱。 “唉,还是差了一点。本来都快连好了,但又查出有个地方短路了。天黑了看不清,再加上今天实在太冷了,只能明早再去碰碰运气了。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明天一定能接通电话,大家放心吧。我们再忍一个晚上,明天就可以逃出这个鬼地方了。” 想到明天有可能接上通讯离开公墓,大家心里舒坦多了。可是危机并没有被解除,凶手也还没浮出水面。经协商大家一致认可这样的睡觉方式。程飞带着方小胆睡宿舍,我和晶晶仍睡在办公室的沙发床上。不同的是,肖队长代替了达雅的位置,睡在外屋的单人床上。大家其实也都不太踏实,害怕最后一夜再出个什么割喉的事件,除了把门窗紧锁之外,更都是和衣而卧。 “关老师,关老师。” 鬼节的夜晚大柏树下,我怀里抱着刚刚离开人世的关老师不断地呼喊,周围默立的人们化做一个个鬼影。我不断地哭喊着他的名字,摇晃着他的身躯。他竟真的睁开了双眼。 “桃子,不要哭。人早晚会死的。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是人,他们能给你世界上最美的爱。最可怕的也是人,他们能变成最丑陋的魔鬼。” 他的这段话让我似有所悟。我猛地回头。发现周围的那些鬼影一个个地向我飘来。我觉得脖子上开始窒息,一丝冰凉划过脖子,感觉那么地真实。 割喉!我猛地睁开了眼。全身本能地巨烈颤抖。晶晶在我身边睡的很熟,耳畔传来均匀的鼻息声。天色微亮,门板上传来不易查觉地轻微扣门声。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穿上了鞋子。 拉开门栓,我轻轻地推开房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肖队长披挂整齐,早就守在了门外。正在我要出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小的声音:“桃子师傅,你这是要上哪儿去?”我一回头,发现晶晶半倚在沙发床上,睡眼惺忪地揉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醒了。 我冲她笑了笑:“没事,你接着睡吧。我和肖队长去山上抓鬼。” 她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又好像全都听懂了。“那你们去吧,小心点。” “嗯,我保证,只要我们回来,大家就再也不用做噩梦了。”我向晶晶做个鬼脸。晶晶一脸茫然,但还是因为我的话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肖队长摆弄好手里的猎枪为我开道。我们悄无声息地沿着昨天攀爬过的山路再次登上安装着手机机站的那个小山包。今天的天气不错,如果这样的日子再持续个几天,我们就能出去了。我和肖队长迎着阳光向高处攀去,每多走一步,我们就近太阳一分。就在这样明媚的阳光里我们走出自己心里的阴霾。 所以的“抓鬼”只是我的一种说法而而已。我们不难发现,不管用什么方式策划行动,敌人一定会赶在我们之前。我们正按照敌人预言中所设想的那样,按照每天一个人的速度死去。再这样下去,没有一个星期,公墓就将变成真正的死亡之所。所以不用问,昨天我们所谓的修机站,其实只是个谎言而已。这是我和肖队长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 对于这次合作我们是心有灵犀的。这个山包对于肖队长来说真可谓是轻车熟路。因为这里是附近地势较为平坦和开阔的一个。他以前常常和达雅大哥来这里下网粘鸟和用平台陷阱来捕捉猎物。昨天,我和肖队长在路上就确定了这个计划。对我来讲,这样做是极不情愿的。因为我们设下的圈套必须是致命的。只要让圈套中的敌人在具备攻击能力的前提下逃脱,那倒霉的就一定是我们自己了。肖队长是这方面的高手,不但山包上早已掩埋着制造陷阱的所有材料:轧刀,扼绳,吊架,缠网,落石,圈套等。甚至还有现成的两米多深的陷阱。这种平台式陷阱,一般适用于捕捉较大型动物,如鹿、熊或狍子等。它们体重相对较大,地面上会留有凹陷的足迹。可以通过动物踩脱平衡臂来直接带动扳机,绳套紧紧扣住小型动物的颈部。他还嫌这样不够,又在陷阱的底部加了个钢制的兽夹。这样的组合阱简直太狠毒了,可以说中招者绝没生还的可能。就算生还,腿上被夹一样难以爬出陷阱。 正因为如此,越接近山顶,我的心里就越紧张。一方面,我有非常想看到有人掉进陷井,早日抓到凶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另一方面,我又有些惧怕这残酷的结果。难道,人真的都可以变成最丑陋的魔鬼吗? 可是现实还是残酷地应验了。阱里真的有一个人。他此时侧身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身上脸上都是白色的霜,血色染红了他的一条腿。虽然我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仍然不忍去看。肖队长心里很是忐忑,他给动物下套子次数多了,但给人下套子还是第一次。但最让他吃惊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阱里的人,这让他真的没有料到——那个躺着的人竟然是身着警服的程飞。 我摇了摇头,一脸的遗憾与默然,但却没有一丝惊讶。显然,这结果完全是我意料之中的。确认他已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之后,肖队长和我费力地将他移出陷阱。 程飞没有死,但已经重度冻伤。我们把他拖回了办公室。在晶晶的指挥下,我们几个轮番地用脸盆帮他接雪搓身子。但他始终没有苏醒。现在,只有肖队长、方小胆、我和晶晶四个人了。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也很意外,每个人都是只做事不说话。我知道,他们在等我的解释。就连肖队长也一样,虽然这计划中也有他的一份,但他却没料到掉进陷阱的竟是这位聪明的警官。 这种情势之下,我也只能开口:“扮演警察,果然聪明。程飞真不愧是一个好演员。”我的这句话一出口晶晶、肖队长、方小胆都被吓了一跳。 “什么?他不是警察?”方小胆瞪大眼睛,吐出舌头,嘴都并不拢了。“桃主任,你是说,我请来了个假警察来帮我们?你怎么会觉得他不像警察?” “他不是装的不像警察,而是太像警察了。他的能力和身手早已超越了一般意见上的森林警察。怎么看也不像个边防警,更像个老刑侦。有这样能力的警察谁还在大山里巡逻。其实从他一来我就开始有些怀疑。因为他来的时间实在太准确。老方开车被劫、被打,喊了几嗓子救命他就能够赶到。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事先就被安排好的。前天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要求为枪击老苏的现场拍照。在他打开手包寻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他包里露着一支钢笔的笔帽。照理说这个细节不会有任何人去关注。可巧得很,我喜欢书法,也恰巧是个钢笔发烧友。从那个白六角星笔帽,我立刻判断出那是一支万宝龙的钢笔。白六角形笔帽代表着欧洲最高的山峰白朗峰。当时我在想,这支笔是不是就是经典的万宝龙大班149。如果确定是真货的话,这支笔合人民币五千多块钱。这个警察可够有钱的。后来他打开过几次手包,我发现那支笔不见了。一支钢笔怎么会不见呢?除非他的主人故意把它藏起来,或者是为了隐瞒什么。联系到我们几次收到用钢笔书写的布条,我的思路才更清楚起来。” 几个人听的入了迷。好像我讲的事情和他们并没有关系,而是一个远方传来的故事而已。肖队长更是接着问道:“那是什么思路呢?” “这个所谓的程警官,就是集贤社的老大。” “不能吧。”这句话一出口,几个人可真是吓得不轻。程飞的形象怎么也和集贤社老大挂不上边。 我笑了一下,依旧冷冰冰地说道:“自打认识程飞,我就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后来却是罗秘书提醒了我。就在他被杀之前,他和我说‘桃主任,你觉不觉得,你听过什么熟悉的声音……’我猛然间想起,前段我和罗秘书鬼屋探险时,在柜子里听见过集贤社老大和一个小弟的对话。虽然那两个人是在演戏给我们看,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经过了掩饰,但我还是发现程飞说话时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像极了那个老大。那个老大的声音轻柔、嘶哑、有些阴阳怪气。虽然这些语气特质和程飞截然不同。但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一个声带发出的声音。一个人虽然可以轻易地模仿别人,但他声音里的某些自然属性是不会变化的。在鬼屋里为我贡献第一块狐狸皮的人就是程飞。他还在柜子外面好心地为我和罗秘书讲了一遍狐狸皮的历史。真可谓用心良苦啊。不过说到底还是罗秘书聪明。他竟抢先识别出了那个声音。可惜,也许他就死在了这件事上。” 我说到这里不要紧。方小胆大叫一声:“啊!” 接着浑身发抖,像着了魔一般。 “老方,你怎么了?”我和晶晶、肖队长同时关切地问。 “桃主任,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他,他,他就是那个领人打了我几次的那个老大!我也是没往一块联想,对,就是那个嘶哑的声音。”方小胆说完这句话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全明白了。原来程飞就是那个率领着几个黑道弟兄打过方小胆两次的人。不过他的高明之处在于,打完人之后又立刻换了警察的服装再来救人。方小胆真是太走眼了,竟然拿仇人当了恩公。 “现在我们可以基本断定,就是程飞在我们的内部一直活动,先后以专业的手法杀死了阿虎、达雅、罗秘书。并且用布条放在每位死者的旁边,以此来达到威摄我们的目的。” 肖队长听到这儿憋不住了:“桃主任。如果像你所说,那这个程飞肯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魔头,他只要用枪指着你的头就行了,或者拿晶晶当人质,还怕你交不出铜章。干嘛这么费事,一个个地杀人。” 我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我的命之所以能留到现在,还是要感谢老苏。” 大家胡涂了,这事又和老苏有什么关系。 “老苏就是采用了你刚才说的办法,用枪指着我的头,他还倒数了三个数。结果呢?我想那一刻程飞就应该知道了,谁是宁死不低头的汉子,用这样的方法是换不来铜章的。” 大家都倒吸了口凉气,原来是这样,亏了当时我没把铜章交给老苏,如果我一时没挺住,那程飞一伙就没什么顾忌了,现在也许大家早就共赴黄泉路了。 我接着推理:“程飞是后赶过来的,所以他可以带足了道具。他先用毒药毒死了阿虎,再用迷香迷倒了大家,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杀死达雅。” “他用什么杀的达雅?凶器在哪里?”晶晶也忍不住插嘴道。 “这倒是不难。把人迷倒之后,他可以用任何武器行凶。并且可以把武器随时处理掉。甚至可以直接掰下门檐上的那些冰溜子行凶。杀完人冰就可以直接化成水。谁也找不到的。”我又大胆地设想。大家听得目瞪口呆。 “杀罗秘书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只有他是后跑过来的。而且回到公墓以后,他还说在罗秘书手里发现了一个布条。当时罗秘书就死在我的旁边,虽然我没有和他接触,但我回忆,他的手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布条。也就是说那个布条是程飞自己拿出来的。” 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虽然我基本认定了是程飞。但一切还是处在推理阶段。因为手中证据不足以说明问题。生怕自己冤枉了一个好人。于是我和肖队长用了一计,我昨天回来说电话接好了,告诉大家迎救人员马上就到,我就是要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他当时的表现虽然没有太大的反常,但还是有一丝惊慌被我查觉。大家想,如果救援人员到了,他就失去了抢走铜章的最后机会。后来我让肖队长说今天就能够接好机站,不出意料的话,内鬼一定会铤而走险再次前去破坏。可惜呀,百般聪明的程警官,还是太心急了。” 听完我的分折,晶晶觉得松了口气:“那一切的谜团是不是可以说都解开了?也就是说杀人的凶手找到了,我们就没有危险了?” “目前还不能这样讲。我们需要分头行动,花点时间,把刚才我提到的那些环节证物都找到,才能认定我的推断。他虽然被我们抓到,但他手下的那些同伙,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他们知道老大被擒,突然来袭,后果也非常严重。” 肖队长和方小胆按我的要求去寻找物品。程飞躺在我们面前,紧闭双眼,鼻息微弱,右腿上被兽夹狠狠地夹过,血肉模糊地冻在一起,估计腿骨已经折断了。这种夹子的威力连森林里最强的猛兽也要惧上三分,更何况是人。晶晶也只能给他做简单的包扎处理。看情形,他中招的时间不短了,程飞应该是零点至两点这段时间内掉入陷阱中的。他自己虽然能忍痛掰开兽夹,但却终究没有能力从里面爬出去。天气实在太冷了。连我们也没料到几个小时之内,冻伤竟这么严重。程飞此时的脸色由灰白转得通红。晶晶用手摸了他的额头,烧得烫手。虽然他还在昏迷,但看来不久之后就可以苏醒。我亲自摸了摸他的口袋,没有发现枪。 他口袋里的全部物品:一个警官证,一个持枪证,一副拇指铐,钱包,身份证,一串钥匙。所有这些都是符合其警察身份的物品。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我立刻就感觉出特别了。而且这种特别让我心惊胆寒。程飞的身份证、警官证、持枪证天衣无缝。不,不能说是天衣无缝,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真的。我和晶晶真的傻眼了。我那近于完美的假设全部落空。程飞竟然是个真警察! 第十六章 死亡三角 不久,肖队长和方小胆就折了回来。他们找来了不少东西。有些是放在明处的,也有藏在宿舍里的。手包,警用对讲机、传呼机,这都是标准的警用品。一支五四式手枪是在枕头底下发现的。那支万宝龙的钢笔和几片布条据说是在床板下边找到的。只是没有发现药死阿虎的毒药和所谓的迷香。没错,那布条就是前面每次死人时出现的恐怖布条。钢笔水的颜色也对。看来,我的那些推论基本没有错。并没有看走眼。这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就等着程飞醒来吧。只有问一问他本人,才能问清所有的事情。”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子用多了难免会有点头疼。程飞的这一大摊东西摆在桌上甚为惹眼。 “肖队长,昨晚你说今天就可以修好机站,到底有戏没戏呀。”晶晶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这可是件大事,关乎着我们能不能顺利地走出大山。 “当然没戏了。山顶上的机站根本就没有遭到破坏。”肖队长耸了耸肩膀。晶晶直接晕倒。“可能是近几天的大雪破坏了什么设备或电路。不过我想雪小一些也许会有人检修的。我们最好期望坏的部分是在山外头,那样近日修好的可能性就很大。” 今天不下雪了,但气温却没有上升。附近的雪地上没有什么新的脚印。杀人犯动不了了,起码现在可以破了每天死一个人的咒语。程飞的落网,让我们在精神上都放松了一些。大家各司其职,晶晶负责照顾程飞,方小胆添煤烧火,肖队长去菜窖取白菜和肉,我来掌勺。一日相安无事。程飞一直高烧不退,有时在昏迷中还嘟囔两句谁也听不懂的外星语言。就这样迎来了我们在公墓的第四个夜晚。 大家依旧以戒备的状态和衣而卧。程飞现在对我们来说是危险人物,虽然他的腿折了,已不具备攻击人的能力,但肖队长还是把他的两只手绑在了床头上。为了照看他方便,我和晶晶把外间的单人床也移进了办公室。 一夜相安无话,次日清晨阳光透射进窗子隔外地刺眼。我感觉头很重,像喝了酒一样。伸了伸懒腰,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拥有几日以来的第一次好心情。虽然在公墓只过了三天,但这三天竟比三年还要漫长,耗费了我多少心血。我想这种让人崩溃的生活如果再多上几天,我真的就要心力憔悴油尽灯枯了。 晶晶在我的怀中,她也醒了,只是赖着不起。她给我一个甜甜地天使的笑。我也深情地看着她,回她一个美好的笑容。 她发现了我笑容背后的沉思:“桃子师傅,你想什么呢?” “我想,如果没发生这么多事,没死这么多人,那有多好。真不敢相信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 晶晶笑道:“现在好了。杀人凶手也被抓住了,雪也停了,铜章也拿到了。只要我们能够等到救援的人进山。我们就什么都有了。那时候,我们的生活将是多么美好。我要给我的爸妈买所大房子,他们为了女儿受了太多的苦。” “买房子?哪来的钱?”我惊讶于她刚才的话。 “钱?五亿美金。一个零头都够我们花一辈子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吗?”她有些不解。 “那是国家的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一头雾水。 “我们为了国家效力。国家奖给我们个百分之一、十分之一,也不算过份啊。桃子师傅,难道你没想过罗秘书拿了铜章干嘛发疯似地奔跑。他是孤注一掷啊。这就是五亿美金的魅力。” 晶晶哪一点都好,但对于金钱的价值观和我却有很大的分歧。“晶晶,我也知道钱好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抢也没有用。甚至抢到手里了也无福消受。这都是命里注定了的,一切还是道法自然为好。” “哟,听桃子师傅的口气怎么那么像佛门的方丈啊。我可提醒你,有了钱什么都能买的来。” “是吗?那爱情可以买得来吗?”我这一句话掷地有声。 “某种程度上是的。”她的回答真的很现实,也让我隐隐作痛。这让我对她的完美形象产生了一种新的理解。 “你听过莎士比亚说的那句话吗?——可以计算的爱情是肤浅的。” “写肥皂剧那老头儿?他的话你也信。这都什么年代了。”晶晶不以为然。 我不再说话了,这并不是投降,只是用沉默来表达我的坚持。也许我的金钱观和感情观都已不再适应这个时代,但我依然愿意为捍卫自己的原则。无论物欲的社会发展为何,我自己都要保持内心深处的那一方净土。 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暖融融的。刚才在价值观上的一点分歧并不能影响我们此时的好心情。我们一边享受着阳光的抚摸,一边徜徉在这温暖的沙发床中互相依偎。她的体香一阵阵地传来,加之她紧贴着我的胸脯带来的丰满肉感,让我不得不“饱暖思淫欲”。我刚派出将要探索她身体每个秘密的魔爪,就被她的玉手一把擒获。 “嘘,屋子里还有人呢。”晶晶提醒我,我才不情愿意地想起——昏迷不醒的杀人凶手正和我们身处一室。 “也不知道烧退了没。”出于护士的职业本能和人道关怀,晶晶选择抛弃了我,先去照看病号。她翻身下地。独自走到程飞的床边。“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脑中浮现的两个字是“割喉”,然而这个念头一闪就消失了。已经不再有凶手了,不可能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了。那晶晶在惊讶什么呢?难道被捆的程飞跑掉了?一丝寒意油然而起。我一骨碌爬起来,纵身下地。 程飞安静地躺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异样。我松了口气。“晶晶,你怎么一惊一乍的。这不是好好的吗?” 晶晶不理我的话,只是把手放在他的嘴角,怔怔地说:“他,他死了。” 我脑袋“嗡”了一下。这怎么可能,虽然他被冻得挺严重,也发了高烧,但我们护理得当,再怎么也不可能至死啊。我再仔细观察。果然,程飞脸色苍白,已没有了昨天的血色。面部有点浮肿,脸部有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以确认的是,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可惜,我们还是没能救活他。”晶晶情绪很低迷,对她来说,昨天的种种努力都白废了。 我没说话,我想思考。可是脑袋再一次地眩晕。突然,灵机一动…… “晶晶,你感觉到头晕吗?” “是啊,早晨一起床我就觉得晕晕的,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自然死亡。他是被窒息而死的。”我像是和晶晶说话,也像是和自己说话。我的世界再一次混乱了。 “桃子师傅,你是说有人杀了他?他不是杀人凶手?我们都判断错了?那他为什么要深更半夜去破坏机站呢?”晶晶也乱了。 “有人给我们使用了迷香。我注意到门划手已经被打开了。这说明昨晚有人进来过。你再看程飞的脸色和表情,一定是有人捂住他的鼻子、嘴,然后活活憋死他的。事情看来没有我昨天想的那么简单。” “那,那会是谁呢?”晶晶的声音里已有了哭腔,几天里面对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无怪每个人都要疯掉。是啊,幸福只来了一个瞬间,就又让我们坠入无比黑暗的地狱。 深山老林中的公墓管理处,本来静得出奇,如果不刮风雪时,就可以听得到很多细微的声音。我和晶晶对话的声音一大,肖队长和方小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立刻破门而入,肖队长手里还拿着猎枪。当得知有人杀了程飞时,他们也傻眼了。 肖队长端起枪,对准了我。“肖队长,你这是干什么,把枪放下。”晶晶怒喝道。 “到底谁杀了程飞,你给我说个明白。”肖队长的愣劲又上来了。他这种人还是不擅长用脑袋做事,每次自己乱了的时候就愿意拿着枪和别人比划,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点缴了他的械。 “有什么好说的。公墓里面就我们四个人。一定是我们之中有人杀了他。”方小胆此时反倒显得比肖队长冷静。更重要的是,他说的这句话在理儿。 方小胆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肖队长又把枪口向他移了移。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快把老方的魂儿给吓飞了,当时就“扑通”一声跪下了,然后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他这样一弄肖队长也懵了,端在枪站在那里,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趁这机会,我端起程飞的那把五四式手枪。“肖队长,你把枪放下。这东西一走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咱脑袋就都搬家了。” “你们大家都冷静冷静。把枪都放下。一共就剩下四个活人了,怎么着,非得崩两个才行?”晶晶这一声怒喝竟起到了奇效,大家都放下了枪,红着脸谁也不言语了。 毫无疑问,程飞的死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如果按照我之前的判断假设他就是集贤社的老大。公墓的外敌就是他手下的马仔,他们怎么会杀了已无反抗能力的老大呢。要么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手下?或者说那些人并不存在?现在更加有可能的一种假设被方小胆说中了,杀程飞的人一定是我们四个人中的一个。可是这个人怎么也会用迷香呢?难道这个人才是杀达雅的凶手?难道我全错了? 虽然每个人都没动、没说话,但我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死亡瞬间。人到了这个一个环境之中,周围的环境是完全密闭的,被社会、伦理、道德的缚服全都不存在了。所有人没有了安全,不存在信任,人已经不再像人了,现在摆在每个人面前最重的题目是如何才能活下去。大家的想法不同,有的人活的有尊严,有的人活得苟且,但前提还是一个“活”字。为了自己的“生”,有时还需不惜别人的“死”。沉默。一大段面向死亡的沉默。这种沉默真的爆发以后,迎接我们的将会是核裂变式的能量和未知的死亡。而现在,让这种爆发有效延后的因素不是别的,就是我和肖队长手中紧握着的那两把枪。这个情形让我想起了冷战时期的美苏两国。这两个死对头之所以一直没能够打得起来就是因为核威慑。它们手中都有能让世界毁灭的核武器,但谁也不敢使用。正是由于美苏两国都无绝对把握在向对方发动第一次核打击后全身而退,冷战时期的“恐怖的平衡”才能够不断延续。核武器以及其威慑政策通常被西方学者认为是冷战下的和平能够长期得到维系的根本原因。 一位哲人曾把核武器比做“真老虎”和“纸老虎”。冷战的历史似乎印证了这一点,就核武器无穷的杀伤力来说,它是一只可以吃到整个人类的“真老虎”,但正因为如此,人们不敢轻易使用它,它又变成了一只仅能吓人的“纸老虎”。我和肖队长此时就是手握核武器的美苏两国,谁也不敢率先发难,但谁也不敢放下手中的枪。晶晶和方小胆自然成了没有发言权的弱势国家。这种冷战的情绪在我们相互之间放大、蔓延。 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即使现在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凶手的话,我们也需要吃饭、睡觉,否则还没被人打死就被自己折磨死了。我需要立刻在这个濒临绝境的小社会中制定一个规则,用这个新的小社会法则来平衡各方的利益关系,给人生存的尊严权力和安全感,这是能够避免人吃人的唯一办法了。稍作思考后,我来打破现在的沉默:“事到现在,不用说,谁也不相信谁了。也许我们四个人之中就有一个是杀死程飞的凶手。这个凶手还会危胁到其他人的安全。但是,还是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还有外敌。如果没有外敌存在,这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大家把枪都扔掉。对凶手来说,毕竟是一个对三个,他一定没有至胜的把握,不敢冒然的轻举妄动。等到几天后我们能够出去,大家就安全了,谁是凶手谁是好人自有公安局会查明白。” “如果凶手不是我们当中的一个,真的有外敌怎么办?那我们把枪扔掉不就得就地等死吗?”肖队长瞪着眼睛说道。 “当然,现在还是离不开枪的,如果大家手里都没有枪就更没有安全感了。一旦我们猜错了,大家全都交待。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倒有一个权宜之策。看大家能不能同意。” 屋子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方小胆从屁滚尿流中缓过神来,坐在椅子上喘粗气,肖队长抽了根卷烟,“嗞嗞”地吸出响声,在这沉默当中显得十分刺耳。 我不管他们是否回答,接着说下去:“我们采用枪、子弹分离的办法。有人保管枪,有人保管弹夹。一旦遇到外故。我们就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枪和弹夹组合好。如果没有外敌时,大家互相制约,谁也没办法使用枪作为凶器。” 几个人眼睛都猛地一亮,看来他们都觉得这个方案可行,更重要的是这个规则能建立起大家对于生存的信心。可是,谁来保管枪,谁来保管子弹又成了问题。肖队长说话了:“桃主任,不是俺不相信你,但为了公平起见,俺提议把晶晶去掉。你看,这不明摆着吗,她和你是一家的,你俩要是一个拿枪,一个拿子弹。你们家一组合,我和老方就完蛋了。” 这家伙脑子还真不慢,我笑了笑。“当然可以,把我和晶晶当一组好了。”我们当场分离枪弹,采用传统的抓阄方式。最后的结果是我和晶晶得到了手枪,方小胆得到了双杆空猎枪,肖队长得到了一个五四枪的弹夹和几枚猎枪子弹。 每个人都把自己手里的拿到的东西保存好,大家心态上都轻松了一些。起码这段大家都在一起的时间里,凶手是不敢怎么样的。就在这时,方小胆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各位,本来我不爱多事,也不想多说话。但我实在不能不讲。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被卷在这个事件里的,我只想安全回家。按照刚才你们说的方法看着好像是安全了。其实呢,我看根本是狗屁。你们想想,近几天来的公墓连环杀人案,哪一次是提前有预兆的?哪一次被我们提前猜中过?哪一次枪能发挥上作用?” 他这几句话说到了点上,刚刚觉得有了希望的我们又被打击了一下。他见大家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其实我觉得有一点非常不公平。你们几个想想,为什么凶手每天杀一个人,而桃主任总是那么安全呢?道理很简单,要么他就是杀人犯,想独吞财宝。要么凶手是在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交出铜章。凶手这招无非是敲山震虎。你不交出铜章,就让你身边的人一个个死掉。也就是说,只要你不交出铜章,下一个死的不是肖队长、晶晶,就是我。你当你的夺宝英雄不要紧,凭什么让我们大家去给你当替死鬼。这对我们来说太不公平。” 我想想方小胆的话也确实有些道理,就问道:“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把铜章拿出来,咱们大家一起看管着。咱们几个人都在,凶手来了咱们一起抵抗,一起把铜章保护好。这样的话,大家的死亡率就平等了。” “我明白了。就按你的意思。你们跟我来。”说着,我从外屋拿了把捅煤的大炉钩子向外就走。不管谁是凶手,他都一定知道我保护铜章的决心极其坚决。我能交出铜章?这怎么可能?他们三人还没转过弯来明白我要做什么,但还是随着我来到了公墓管理处门前的空地上。 公墓管理处大门不远处有个水潭。我径直走到了水潭上面。这是公墓为了风水格局考虑人工挖的水潭,也就是个小溜冰场的大小。这个季节,冰层已经很厚了。人走在上面要很小心,极容易摔倒。我找了处冰层薄点的地方,开始用炉钩子尖朝下,狠狠地向冰层撞击出去。一下,两下,三下……他们吃惊地看着我,猜不透我这么做的用意。难道铜章被我藏到了这池塘之中? 终于,破冰成功,冰面上出现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洞,炉钩子探进冰层已可以碰到潭里的冷水。我从兜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大家的目光被这个小东西所吸引。我缓缓地松开手,手底下的东西在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没错,现在我手上的东西就是那块历经了几十年风雨的珍贵铜章。他们惊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铜章上。而每个人眼中又都散发出闪亮的光。那种光很复杂,有好奇、有恐慌、有惊讶,甚至还有贪婪。可是,我还没等分折出那些光背后的眼睛在说明什么,那些眼睛背后的脑子在思考什么,每束光又都收敛了回去。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我为什么在这里取出铜章之前,我就做出了一个让他们强烈震惊的举动——我把铜章顺着小洞扔了进去。 “啊!”几个人看清了我在做什么之后,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他们没明白我干嘛这样做,是不是疯了。 “桃主任,你,你怎么把铜章一直放在身上?”方小胆的眼睛都直了。这实在太匪夷所思。晶晶、肖队长也愣了,他们真不敢相信,我能在兜里这么随便掏出牵系着大家命运的铜章。而又把它扔到了冰洞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并没说我一直带着铜章啊。之前我是把它藏起来了,但今天又拿出来了。现在我把铜章扔到水里面,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凶手是不是在我们之中,从冰层下取出铜章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等到救援的人来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大家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没错,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主意。如果凶手就藏在我们之中,谁要想现在拿到铜章,毫无疑问得干掉另外几个人才行。可是,在没有枪的情况下,众目睽睽。这并不容易办到。如果敌人不在我们之中。几分钟后,冰洞就会迅速愈合。只要我们不说出去,想找到铜章就比登天还难。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我、肖队长、方小胆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地变得微妙。因为宝物已经现身,每个人都知道其埋放的位置。我就不像以前那样安全了。凶手会随时寻找机会杀人,只要把另外的两个人除掉,得到铜章就易如反掌了。特别是晚上,那种可以让人昏睡的迷香如果再次使用,凶手杀人岂不是像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三个和尚没水吃”。“三”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格局。这一点我想他们一定也都感受得到。 今天,会不会再死人了? 一白天都相安无事。我们几个人四处搜索,终于窗外找到了用来吹迷香的塑料管和撒在雪中已被掩埋的粉末,毫无疑问,杀人凶手在用这种手段告诉我们,他不会再使用同样的方式了。这更增加了杀人凶手的神秘感。甚至我觉得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除了是有着重度心理疾病的变态杀人魔之外就是效忠于某种宗教的教徒,这两种人都有一个同样的属性:正因为他们完全会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往往他们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如果真的是这样就遭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将是所向披麾的。 封山后的公墓出奇地安静,墓群安然地沉睡于积雪的掩埋之下。而一些罪恶,正在这个小小的管理处中间发生着。从老苏、阿虎、罗秘书、程飞,这里埋藏着那些不该为之付出的生命。怎样能提早结束这些罪恶,保证自己安然脱身?每个人都在冥思苦想。 现在的这个时刻,面对着屋外明媚的阳光,屋内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和一个不知被谁杀害的连环杀人凶手,其它的两个人不知是敌是友。生与死的临界点对我来说如此之近。“生”对我来说近在咫尺,就像窗外的阳光,就摆在那里,我已能够感知它的温暖,只需一步我就可以拥有它。死亡对我来说就好像一个幽灵,一直在黑暗中窥伺着我,虽然它没有直接地吞噬我,但却潜伏在周围一刻也没有离开。如果说能够适度解决前面发生的事情,是出于我之前在公墓工作的经验和阅历,还不如说是得益于我一向喜欢观察细节、勤于思考的习惯。但这些都只是个“量”的积累而已,而“质”的的飞跃,往往是在灵光一现中完成的。 此时,我脑中的灵光是如此活跃。所有的事情在我大脑中突然清晰起来,几乎是在霎那之间,我仿佛了然了一切。可是,人世间有的事是不能太明白的。再美好的事物也有它的代价。活得太明白了就觉得世界太残酷,残酷得让人头晕目眩。太多的做法需要顾忌,太多的假设需要考证,太多的价值观底线需要衡量。而当生与死交织在一起摆在面前的时候,我还真的可以管得了那么多吗? 从小,我们七十年代生的人是生在阳光里长在红旗下,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祖国花朵,一直以为资本主义国家的孩子都生长在水深火热之中,幻想着有一天自己长大了能够去解救他们。可是真正长大了,才发现自己的所谓原则往往是那么不切实际。这个社会是一个庞大的机器,我们每个人都是机器中的一个小零件而已。可以缚束我们的东西太多,而我们能够得到的又太少。长大后,为了适应生存不得不一再调低自己的道德底线,一低再低,掩耳盗铃。现在公墓的这种情势之下,本该连掩耳的动作都不用有了,这就好像女浴室里即然没有男人,女人们就不用再有遮羞布了。现在的我,正在深思熟虑的过程中,我知道这次自己对道德底线的调整,不光将关乎自己,关于道德,关于爱情,甚或关于生命。可我真的有权力去选吗?我只是去选择了一条唯一能走的路,再又一次为自己的残忍和自私洗脱罢了。我咬紧了牙关,不断地紧握自己的拳头,终于在这个时刻为自己做了一个残酷的决定。而这个决心真的下了之后,我竟有种超然物外的解脱。 晶晶关心地问:“桃子师傅,你额头上怎么都是汗,有什么不对吗?” 我急忙从神游之中回过神来:“没事,没事,刚才有点热而已。”说完话才发现自己脸上、手心里都是冷汗,攥紧的拳头已经握得通红。 晚上,四个人还是按照原先的方法分配了住处。我和晶晶依旧住办公室,肖队长住在外间,方小胆一个人住宿舍。不过为了安全,大家都仔细地检查了门窗,而又用里三层外三层的各种锁具把屋里封的严严实实。 我和晶晶躲在被窝里,谁也睡不着觉。 “桃子师傅,我害怕。你不是说程飞就是那个连环杀人凶手吗?那又是谁杀了他呢?” “想想什么人要杀掉程飞?”这问题提给晶晶,也提给我自己。是“杀人灭口”吗? “晶晶,你知道吗,我觉得目前的公墓上根本就没有外敌。”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躲在我的怀里。我们恰好看不到对方的眼睛。我实在没勇气面对着她的眼睛开始我们的这次谈话。 “没有外敌?你是说程飞的那些手下根本就没来这里?”晶晶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就在她问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很快进入了角色。我俯下身,双目如电,直直地盯住晶晶。“没错,根本就没有外敌。” 晶晶瞪着乌黑的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我。因为,她已经从我坚定的目光中发现了我的变化。“你已经有了答案?” “是,有了答案。”我点了点头,再用手指习惯性地捋她的长发。 “我说了晶晶你可别害怕。凶手就在肖队长和方小胆两个人中间。” “不会吧?他们怎么可能?肖队长是个大老粗,为人爽朗,没有城府。方小胆别说杀人了,宰个蚂蚁都不敢。”晶晶明显不相信我的话。 “那只是表象。”我的嘴角带出了一丝冷笑。“罗秘书临死之前,和我说过一件事情。他告诉我,三块狐狸皮不是我凑齐的,而是有人帮助我集齐的。帮我集齐狐狸皮的三伙人,对铜章都是志在必得。即然我们已经查出程飞是集贤社的老大。又是杀死达雅、罗秘书的凶手,那么为什么还有人要杀他呢?其实答案很简单:杀他的人如果不是他的竞争对手就是他的同伙。那个人是现在直接威胁到我们安全的一个人物。如果我们不把他找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 晶晶听得明白,也紧张了起来。“那个人会是谁呢?” “谁最有可能是程飞的同伙?咱们先来说说方小胆。按照我们以前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胆小如鼠。有个大事小情都能把他吓的屁滚尿流。但我们得另外想一下,他是怎么进到公墓里来的?” 晶晶恍然大悟:“和程飞一起来的。” “是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他遇见歹人,就有警察来帮他。而且警察还恰巧就是集贤社的老大。二人又在恰好的时间来到公墓。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自打方小胆第一次说被人打到现在,他所描述的那伙人一直没出现过,也就是说那些人有可能只是他编造出来的。最有可能和程飞一伙的人就是他。从我刚来公墓开始,他就装成胆小如鼠的样子。但事实上关于公墓、宝藏、鬼屋的不少信息都是他指引给我的。第一次我误入鬼屋,就是因为宿舍大院里有一行通往鬼屋的脚印,住在那个宿舍院里的人在公墓上班的只有罗秘书和他。罗秘书显然对于鬼屋开会的事并不知情,从种种迹象来看,去鬼屋开会的人应该就是他。第二次我和罗秘书鬼屋探险,当时屋里只有你、我、罗秘书三个人,按道理集贤社怎么会有人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隔墙有耳,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又将计就计,用这种方式把狐狸皮交到我们手里。再后来他和程飞一起来到公墓,其实无非是想对我们进行监视。现在想起来他们送我们出公墓也不怀好意。你记不记得当我说铜章没带在身上时他们当时就选择返回公墓。再在想起来,这些事情都是早有预谋。如果程飞就是他的老大,那么他一定是怕程飞醒了以后招供把他也暴露出来,或者是要借机扫清和自己争夺宝藏的一个重要对手。不管怎么说,他和程飞一伙是非常有可能的。” 晶晶倒吸了口凉气,在我做这番大胆的推理之前她想都没想过。方小胆把自己伪装得太好了。胆小、受伤、被人打、吓得尿裤子,他总是以极其卑贱低微的形象示人,让人从来不去注意他,关注他,甚至讨厌他。正是这样的方式才是最高明的隐身手段,这怎么能不叫人吃惊。 没想到我这番石破天惊的论述根本没有完。我话锋一转,又接着说了另一个人。“咱们再说一下谁最有可能是程飞的对手,毫无疑问是肖队长。刚才咱们说过,要在公墓找到宝藏。集齐三块狐狸皮是个前提。而这几块皮子之所以能在我这里凑齐可不是因为我多么聪明能干。而是因为有三伙人主动地把皮子送在我的眼皮底下。第一块皮子是程飞一伙故意让我们拿到的,第三张皮子是罗秘书送来的,唯独第二块皮子,得到的方式十分蹊跷。先是有人莫名其妙地寄了一万块来,接着肖队长就为我们引见了他的老同学达西。达西拿到这块狐狸皮即然是暗中出卖,为什么会想到联系肖队长。他可不是什么富豪,按说没有充当买主的经济基础,其次达西可是个老古董玩家。他也应该知道地图如果被仔细看过就不值钱了。除非他也只是个托儿,一个故意想把狐狸皮内容发给我看的托儿。那么这块狐狸皮的主人无疑就是肖队长。” “你是说,杀人凶手有可能是肖队长?”晶晶听得毛骨悚然,这么说来,没谁能靠得住了。 “这只是我的推理而已。你想过没有,在公墓封山这些天里,肖队长表面上为人豪爽、粗线条,他一直在帮我做很多事情。其实他这么做一方面有利于借我之手扫清些固有的障碍,另一方面也能够最大化地博取我对他的信任,但如果杀人凶手是他,那就更可怕了。脑力是一方面,现在这个环境中体力也很重要。而论体力,我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这些只是我的怀疑。不过很快我们就可以查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凶手了。” 晶晶愣道:“难道桃子师傅已经有了什么好主意吗?” “主意嘛很简单。看最近几天天气这么好,只要我们注意保证自己的安全。救援队进山是早晚的事。也可以到武警支队和达西那里去调查一下,谁是坏人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还是桃子师傅厉害,你想的这么远。跟着你比什么都踏实。”说完这句,她又一头钻进我的怀里了。 搂着她娇柔的身躯,我的心在不住地滴血。一面自己的心里不断地产生化学反应,一面又要注意控制这种反应不能转化为动能。我知道,女人是种具有超自然感应能力的生物。只要我的胸口多些起伏,女人的敏感就会查明一切。深吸了一口气,我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上虽然辗转反侧不能安眠,七七八八做了好多梦。倒是次日清晨天光大亮才沉沉地睡去。 第十七章 最后的午餐 起身时晶晶早已经不在了身边。我先是笑了,接着又摇了摇头。这梦魇般的几天让每个人都不自然地带着一种特殊的神经质。我打了个哈欠抻了几个懒腰,这才出得门去。晶晶早就穿着停当坐在外边,餐桌上摆好了饭菜。她微笑地招呼我吃饭。看时间这该算是午餐了。我揉了揉眼,装作没太睡醒的样子,希望她没有看出来我红红的眼圈,我不希望她发现我曾经哭过。 透过窗子射进的阳光比前一天还要强烈。又是一个艳阳天。肖队长大模大样地坐在晶晶旁边,看架势和一天前有明显的不同,完全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而方小胆却一脸疲惫,面如死灰。看来他更是一晚没睡。晶晶在左侧给我留了另一个空位。我坐定之后,大家各自吃着早餐,除了咀嚼的声音再没有其它,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怪异。 吃着吃着,肖队长目光不辍地盯着方小胆,看得他直发毛。“肖队长,别吓我,老看着我的脸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 “嘿嘿,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你怕看吗?” 我和晶晶对望了一眼。但这次我并没有和她在目光中找到默契。搜寻到的,更多是种茫然与无助。 “肖队长,我发现你一直在针对我。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直接说出来。你这话里带刺到底是什么意思?”方小胆一脸苦相,又拿出了遭受了天大委屈后的招牌式表情。 “什么意思?方小胆,你别装蒜了。程飞就是你杀的吧?”肖队长突然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方小胆听完大怒,“什么话,你竟然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咱们四个人,谁都有可能是凶手。换句话说回来,谁有可能是凶手,我也不会是凶手的。你们知道,我天生胆小,怕事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杀人。”他一边说,一边把殷切的目光投向我,显然是在寻找一位盟友,意图从我这里得到认同和庇护。可是,我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淡漠,根本不与他的目光相交接。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安全感丧失殆尽。 晶晶开口道:“肖队长,你说老方是杀人凶手有什么证据吗?老方的为人咱们都了解呀。可别冤枉了好人。”说话时,我注意到晶晶瞄了我一眼。我没给她任何的回应,眼中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哼!”肖队长不屑地撇了撇嘴。“杀人犯又没写在脸上。方小胆,你太能装了。等我把你捆起来再好好盘问。”肖队长不愧为一介武夫,说动手就动手,起身便过去抓方小胆的衣领,并无更多废话。 他的这一举动可真的出乎我和晶晶的意料。更加出乎我们意料的事随后发生了。就在肖队长手快碰到方的一霎那,方小胆挥舞了一下手臂,只听得“啊”的一声,肖队长的手像触电似地收了回来。此时我们才看清,肖队长收回的胳膊上,已经全部都是血渍。而方小胆手中,却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此时已被鲜血染成红色。这家伙平时别说和人动刀子,就是吵架红脸都不敢。这会儿难道也疯了吗? 方小胆单手持刀,目露凶光。两眼布满血丝。真是不敢想象同样的面部肌肉,同样的面部骨骼,一直弱不禁风的猥亵男人还能换上这样一副令人胆寒的脸。从这一刻,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估计并没有错。这个处心积虑把自己打造成胆小鬼的男人非同小可。这个世界上,阴阳往往是相背的,最强的人会以最卑微的外表出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于打败了吴国,重建越国;韩信为图大业,甘愿独受胯下之辱;而三国时的刘备自开始发展到自立汉中王这期间,他投靠过多少人?依附过多少强者?他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情绪、个性、脾气,几乎不展露自己的性格!可以说,刘备天天在虚伪的“装”。这就是刘备的霸业成长之路!好一个方小胆,有自甘卑微的胸怀,有不展露真实性情的能耐,而且可以伪装的这么长久这么彻底,超越了隐忍几年的老苏,心浮气燥的罗秘书,深藏不露的程飞,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的心最静,最能沉得住气,这样的人也就最可怕。单就他之前的表现想起来就让人汗毛倒竖,他把一个胆小怕事的中年司机演绎的实在太过完美了。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毫无疑问:铜章。为什么一直没见他行动?毫无疑问:时机未到。什么时机算到?一定是现在了。否则他也不会拿出这把深藏的匕首。 虽然是肖队先对他发动攻击,但是他完全可以接着装下去的。他取得了什么胜利的法宝呢?肖队长受伤之后也咬紧了牙关,他的目光变得狰狞,像一头马上就要爆发的雄狮。对峙的肖队长和方小胆,都拉开了你死我活的架势。我和晶晶站在一边看得是心惊肉跳,晶晶用双手挽着我的胳膊,但似乎我抖得比她还要厉害,这个情形下也不知是谁在依靠谁,只能说是互相依靠吧。虽然我久经考验不畏鬼神,可面对真刀真枪的肉搏仍然不免心惊胆颤。我知道,现在所有的推理和智斗都不起作用了,重要的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们两个如果变成了恶狼,那么任何一头胜利后都可以把我们当作羊给吃掉。是啊,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他们只要再多使一点力气就可以独自拿走那价值五亿美金的铜章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眼中对胜利渴望的光芒。那种光芒属于野兽,而并不趋近于人类。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整个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大家更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只有四个人的世界按道理是不需要伪装的,可是这更像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的缩影。这里有男人,有美女,有看着像好人的坏人,也许还有看着像坏人的好人,有图财害命的贪婪,也有大智若愚的淡定。所以,即便事情已逼近了极端,大伙也还在伪装。面具戴了那么久,谁也不愿意先摘下来。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在这么紧张的时刻,从屋里凝结空气的缝隙中挤进来。这声音仿佛唤醒了几个沉睡中的木乃伊,大家的表情都极其惊愕。我突然反应过来这铃声是从我的口袋飘出。 几天之中,我都一直为手机充满电,期待着有一天它能够响起,而它真的响起了,我又觉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地不敢相信。和外面的世界仅仅几天之遥,但对我们来说却恍如隔世。我手颤抖地手从口袋中抓出手机。而几乎同时,方小胆和肖队长同时把那种野兽般地目光投向了我。我看到了两人眼中的杀气,手一发软,手机也吓得重新滑落回口袋里。完了,可能一切都要结束了,这一刻我从两头恶狼眼里看到了死亡的逼近。我头天晚上对方小胆、肖队长两人的猜测看来都应验了。看今天这架式,要夺铜章的不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而是两个。我的手机通了,就意味着外面的人快要进来救援了,毫无疑问这是抢铜章的最后一个机会。我知道无论谁是窥伺铜章者,都不会放过眼前这个绝佳的杀机。最后的绝杀一触即发。看来,我和晶晶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只不过,他们先选择互相搏杀,还是先杀我们,现在是个未知数。 他们也在犹豫,没人先动。屋里的气氛凝固了。谁也没料到的是,解开这种气氛的人竟然是晶晶。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只五四手枪时,我们都并不在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枪和子弹早已分离了。不过马上大家就改变了这种看法,因为她随便对着地板开了一枪。墙角的一个暖水瓶应声而破,热水“哗哗”地流得满地都是。子弹就这么近距离地爆破在我们身边,我被吓得一激零,两头恶狼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明显有一丝恐惧闪过。天晓得,她怎么会弄到子弹装到枪里。 “不管你们两个谁是谁非,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你们真的要决斗,可以去外面,不能够威胁到我们俩。”晶晶这两句话说的很威严,一改她平时的淑女形象。没想到在这最危急的时刻,我的美女女朋友这么厉害,还可以保护她的男人。 方小胆愣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抢先出了门。肖队长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我和晶晶,然后也夺门而出。我没想好他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只是觉得里面的含义很复杂很复杂。一时并不能解释得清。 他们出去之后,晶晶跑上去“咣”的一声把大门关死,再把所有的门锁都划上。我们俩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即使竖起耳朵,我们也无法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们应该都跑远了。但我们并不敢出门,目前最安全的方式只能是躲在屋里静观其变了。 我和晶晶找了个墙角的桌子底下栖身。屋里的情况一团糟。地上到处是暖水瓶的碎屑,桌上的餐具也有一两件掉到了地上。但我们顾不得这些了。现在对我们来说,活命才是最重要的。晶晶还是紧紧地握着枪,蜷缩在我的身旁,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刚才的威严是处于生命受到威胁时的一种条件反射,现在威胁过去了,她反倒瘫软了下来。我爱怜着抚着她的秀发,顾不得说些安慰的话,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现在,让救援的人进山才是最重要的。 手机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刚才的来电正是汪局长办公室的号码。响了几声就停了,他也没有再拔,看来他根本没想到公墓里会发生这么乱的事情。我赶快按了回拔键,一边喘着粗气一面把用力把听筒放在耳朵上,生怕漏掉一个字。 “嘟—嘟——”的长音如期而至。太好了,手机信号果然通了。我禁不住想欢呼起来,心里默念着一千遍一万遍快点有人接听。可是始终都没有人接电话。 正在我快失望的时候,有人拿起了电话。一个焦急的声音:“喂,喂。是桃子吗,讲话。”我幸福的快要晕倒,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真的是汪局长那充满磁性的男中音。这个声音让我觉得信任和期待生活是那么的美好。 “汪局长,汪局长,是我。” “桃子,你那里怎么样。大雪封山了几天,大家都还好吧。”局长听到了我的声音,充满了惊喜。 “不太好,这几天变故太多了。我找到铜章了,这里死了几个人。您快点派人过来救我们。越快越好,否则我们的性命不保。”我好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话说的都语无伦次了。可是我突然发现对方并没有回应。该死的,电话又断掉了。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我的话。这一瞬间,我真的快疯掉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要,再苦再难都可以坚持过去,就怕获得了一丝希望再关上希望的大门。这是最让人崩溃的事。 “不,不。”我不断用手机那坚硬的机壳敲着自己的脑袋,满头的热汗让我的头活像是从蒸笼里刚刚出锅的包子。晶晶以为我真疯了,不断地摇我的手臂,呼唤着我的名字。好一阵儿我才回过神来。 “铃,铃。”手机铃声再度响起。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我兴奋地一下子弹射起来。头撞到了桌角上都浑然不觉。 “喂,喂。”我大声喊着。 “桃子嘛,刚才电话信号不好掉线了。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我这就报警,组织人过去找你们。两个小时之内应该就能到。你坚持住。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汪局长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有了底。 “这边情况比较复杂,不过您放心,铜章我保护的很好。快点来吧。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挂了电话,我浑身像虚脱了一样,歪倒在地。 “砰。”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公墓山间回荡几个来回。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不用说,枪声。 这个声音不大,绝不是猎枪,也不是手枪,这里唯一的手枪在晶晶手里,那这是什么枪呢?哪里来的枪? “糟了!”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晶晶不解地问。 “听这枪声,也许是那支杀死罗秘书的狙击枪。不管这枪打中了谁。另外一个人一会儿都会回来找我们的。” “那怎么办?”晶晶听我说有人要来找我们心里不免害怕。 “怕什么,咱手里不也有枪吗。”我笑道。为了保命,我们得找个对自己有利的位置。 我站起身来惮了惮身上的浮土环顾四望,立刻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晶晶到这儿来,把枪给我。”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按我的要求办了。我选的地方就是达雅和肖队长都住过的那张单人床。这个床的位置处于管理处办公室的中心区域。就在入口铁门的侧面,周围的几个门都可以照顾得到。这个位置的好处有三点:第一,无论拿枪的人从哪个角度都没法对我们进行直接的攻击。第二,无论对方从哪个位置试图破门而入,我们都会有时间来反应,而且会有最最佳的射击位置。第三,我们不用保持特别紧张的姿势,只要坐在上面就好。如果汪局长真的是两个小时就能到的话,我们完全可以相信重见天日的一瞬间就在眼前。当然,即使这样,仍然不能吊以轻心。因为就在这个大门的外面,两头恶狼的决斗还未结束。不知其中的哪一个会红着眼睛回来,把我们全干掉。 我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砰,砰!”又是几声枪响从远处传来。晶晶的身体随着枪声明显一震。我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安慰她:“别怕,有我呢。”另一只手警惕地举起了枪。 枪声停止了。先是一段死寂,晶晶把我的手紧紧握着,我们的手心里湿润润的。混合在一起的早已不知是我的汗还是她的汗了。在这将要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刻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外面开始有了些风声,像排箫在浅唱低吟。虽然声响不大,但想从风声中分辨出其它的声音越来越困难了。此时外面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完全变成了一种猜想,方小胆怎么样了?他拿到了狙击枪?打中了肖队长?刚才好几响的枪声,那么的急促,到底是不是有人中了枪?肖队长如何了?他那健壮的身躯和敏捷的身手会臣服于方小胆之下吗?他们会不会去砸开冰面,下水去打捞铜章?什么都猜不中,还不如不猜。汪局长来时,一切都会结束的。我相信迷团总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刻。我尚且能在其中周旋个大概,真的刑警进来后一定能立马水落石出。 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只有外面的风声在宣布世界是动态的。浅唱低吟变成了暗波汹涌,最后成了疾风骤雨。我们的心情也不免重新悬了起来。如果天气变坏,那救援的人还会进得来大山吗?我松开晶晶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信号是满格的。并没有任何呼入的来电。我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除了刚才打给汪局长之外,我不想和任何人通电话,包括家人。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是我的一惯特点。虽然这次玩的有点大,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但我依然想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再和他们报平安。现在不是聊家常的时间。 “当,当。” 我心里“咯噔”一沉,手上一紧,举起了那支五四式手枪。晶晶也猛地一颤。不错,虽然风声已近呼啸,但因为我们的距离和大门近在咫尺,这微弱的敲门声绝对不是错觉。 是谁呢?肖队长?方小胆?还是其它人?为什么要敲门?为什么那么小声?为什么不破门而入? 所有的为什么都问不出口,只能放在心里。我们只要应上一声,无疑就相当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可是件极其冒险的事。这个时候我不愿再承担任何的风险了。我和晶晶都屏气宁神,全身汗毛倒竖,双目不辍地盯着大门,仿佛门外随时会跑进来个妖魔鬼怪一般。天色此时也突然变暗,看来有片阴影在与太阳作祟。为什么天气总是配合着事态的发展而到来,这是我一直不理解的问题。难道什么萨满真会翻云覆雨吗? “当,当。”那微弱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仍然是那个不紧不慢,不强不弱的音量。这敲门的手法哪里是在叫门,倒更像是孩子在开一个随意的玩笑。 我们此刻更想知道的,是开玩笑的这只手的主人。于是,我们马上就知道了。因为,一个低音在风声中响起,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晶——晶。” 毫无疑问,本来就竖起耳朵的我们都会清晰地捕捉到这个声音。也都立刻就辨明了这个声音的主人—肖队长。只是这声呼唤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更低沉、更缓慢、更充满着神秘感。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而喊晶晶。晶晶?为什么会是晶晶。 我身边的晶晶表情很复杂,那里面似乎包含着无限的可能。我在紧张之中望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就刺穿了她的身躯。 “晶——”肖队长低沉的长音再度响起,这回只有一个“晶”字,音量不高,好似用尽全力但仍达不到正常人呼喊的音量。我终于明白他这样发音的原由。他的呼唤还有他那低缓的敲门声,这一切来源于他体能和肉体的微弱,毫无疑问,他受了重伤。 肖队长独自回来叫门是在和方小胆决斗之后。按常理来推论,一定是方小胆挂了。而他现在正急需我们的帮助。她没有跑过去开门,我也没有跑过去开门。我们两人仍然端坐在床边,好似都没有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和呼唤一样。 虽然我双目依然盯着门口,手中依然拿着枪。但我的余光已发现,晶晶在直直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已经发现了我的那束余光。只好礼貌性地正视了她一眼。这一眼就是短短的一秒钟,我就又侧开了脸佯装望向大门,嘴上跟了句“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我已没勇气再直视她的双眼。刚才那一眼的影子就印在我脑海里。那个影象至今在我脑海里还能像过电影一样回忆得清清楚楚。因为她的那样一个表情,实在让人刻骨铭心。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黑瞳子间反射着神秘深邃的光彩。再加上两汪呼之欲出的眼泪,勾魂夺魄,震人心神。面对这样的双眸,神仙也难无动于衷,何况我这样一个凡夫俗子。有事说事,但我不敢再正视她了。 “桃子师傅,你,你还会要我吗?”我听到两行眼泪簌簌落下的声音。现在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记得我当时就是听见了眼泪的声音。否则我没再看她怎么就知道有大片眼泪落下。 “这话怎么说?”我虽然口气不硬但其中却透着一股冰冷。 “为什么我们保存的手枪里会有子弹,为什么肖队长会喊我的名字。你,你一定猜到了。可是你为什么就不问我?”晶晶又吐出一句话。她的语调听起来相当激动,不似往常。 “当——”诡异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但听不见了肖队长对晶晶的呼唤。 “你不愿对我说的,我自然不必知道。”我依然平静地回答。 “嗯。好吧。我全对你说。” 晶晶一边抽泣,一边伸出双手搂住我的一条手臂,把头紧紧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以前她每次这样,我会幸福地享受她这乖乖女孩的温存,而现在我的心情不太一样。突然觉得靠在肩头的,是一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女人,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的是什么。不过,这个姿势也不错,起码让我不用再去正视她。我知道此时无论她说出什么,面对着她我的心一定会碎掉。 “是我不好,我一直在打着铜章的主意。但我是个女人。我和所有女人一样是个向往美好生活的女人。”晶晶的开场白并没有出我的所料。我笔直地坐在她旁边,依然保持着对门口举枪地动作。没作回应,也不置可否。 她接着说道:“从一开始我听到铜章的传说,就旁敲侧击地和你谈找铜章的事。后来发现你这个人实在是太有主意,只是按自己的做人原则一条道跑到黑,根本就不会顺应别人的意思。所以我只得自己行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有传闻说肖队长知道一点铜章内幕,我就有意地接触了他一下。谁知这个傻家伙从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被我迷倒了。我只要和他一起吃个饭,或是答应和他聊会儿天,他就像过节一样的高兴。我们各取所需,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铜章的所有事都和盘向我推出了。毕竟你来之前他是队长,一直管着公墓这么长时间。对宝藏的传闻他也略知一二。他甚至知道萨满说过你的生辰才符合找宝人的条件。我骗他说我也有些喜欢他,只要他帮我找到铜章,我就可以跟着他走,做他的女人。他听到之后兴奋地快晕过去了。从此就死心踏地地听我吩咐。肖队长是典型的山里汉子,为人淳朴,他本身对宝藏没有任何兴趣。正因为这样,他才能一直掩人耳目为我工作到今天。” 她的身躯开始有些颤抖。我几乎想去扶她一下给她点安慰,但还是忍住了,我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那样做。她接着说:“不过,桃子师傅,有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这个信念我从来没有动摇过。你对我那么好,我们之间有那么坎坷的过去,你都能对我不离不弃,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我的想法很单纯,我只想得到铜章之后就和你远走高飞,离开这座大山,离开这个鬼地方,开始我们新的生活,过我一直都憧憬和向往的美好日子。那时候,我们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恋人,我们有花不完的钱,我们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可以买跑车,买游艇,喝路易十三的黑珍珠,开着兰博基尼,在蓝天白云小岛海滩上玩耍,甚至我们还可以买个自己的农场或者庄园。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像神仙一样自游自在。你和我都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我忍不住打断她的畅想:“晶晶,你变了。” 她流着眼泪笑了:“我变了?是我长大了。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在变。你也和当初的你不一样了。你更坚强了,更有自己的主见了,也更有城府了。” 我默认她的这种说法,但心里像倒了个五味瓶。各种滋味翻江滔海地涌上来一起折磨我。 她接着说:“肖队长为了讨好我,竟千方百计地搞到了一块狐狸皮。你猜的没错,那一万块钱是他寄来的。达西手里的那块狐狸皮也是他故意为你做的戏。这些都是我亲手安排的。我和他还编造了一些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懂的表情语言,以便能在多人的环境下保持沟通。但我们都没料到的是,抢夺铜章的人会这么多,斗争会这么激烈,竟然还会——还会——死人。”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开始拿出手帕巨烈地抽泣。 我听见了自己心破裂的声音,很刺耳。 “直到昨天晚上,你和我分析了一下方小明和肖队长两个人。我才恍然大悟,如你的的推理所言,方小胆一定是坏人。我趁今早和肖队长一起准备早饭的时候和他说了这件事,我终于说服他相信方小胆是杀人凶手,他这才答应要帮我们抓住他。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这才让他把弹夹给我,以免方小胆狗急跳墙。没想到方小胆还是很狡猾,他好似料到了会有人攻击他,所以肖队长才失了手。” “噢,原来是这样。原来肖队长的目的是在你,而不是在宝藏,看来我错怪了他。可是,你不觉得你利用了人家的感情,这样做很——”我说不下去了。 “很卑鄙是吗?你可以这样理解。不过,这可不是我强迫他。我一直都对他说的清清楚楚,做所有的事都是出于他自愿。我想好了,我们真拿到了铜章,手里就有花不完的钱。到时候给他一部分,让他能安居乐业一辈子也不算亏待他呀。” “可是人家心里在乎的是你,又不是钱。”我有些不明白晶晶的逻辑,难道这样就不算欺骗了吗? “桃子师傅,你是外星来的呀。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买不到?” 我的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难道你也是我用钱买来的吗?我没钱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不会的,不是的。桃子师傅和别人不一样,就算没了铜章,没了钱,没了一切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只要你还要我。”她说完这句话,动情地把我整个地搂在她的臂弯里。我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无力地垂下手臂,枪也掉在地上。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眶。 我太爱面前的这个女人了。而她竟然欺骗我。不过,她的欺骗也算是善意的。不过是想让我和她过上好日子罢了。虽然这对故事的另一个男主角有些不公平。可是他何尝不是活该如此呢。人家说“朋友妻不可戏”,难道肖队长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这样的朋友还算是朋友吗?即然不是朋友是敌人的话欺骗了又当如何呢。我想着想着,心软了下来。 “桃子师傅,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她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道。晶晶开始吻我的耳根、耳垂,接着是脖子,我能感觉到她那丝丝秀发触碰到我皮肤时的酥麻,还有她与我耳鬓厮磨时眼泪的冰凉。我没有办法不陶醉。此时面对着这样一位天仙般的美女,就算是块冰也会被融化,何况她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呢。我发疯似地一把搂住她,热烈激吻了起来。这次的吻刻骨铭心,黯然销魂,是历时最长久的,我们从坐姿吻到站姿,从站姿吻到躺姿,从床上吻到床下,之间嘴巴与舌头甚至从来没分开过。我发疯似地用手用力伸进她的衣裤,暴力地探索她身上的每一个幽处。不知是不是这样凶险的外部条件唤起了我内心深处最原始的野性,还是对她向我诉说的精神欺骗给予恶意地报复,总之我的表现和以前完全不同,完全像是有一个恶魔附在体内,对她进行辣手催花式的占有。她呻吟着,喘息着,也用柔软的手来回应我。我们一起脱离了眼前凶险的时刻,脱离了物欲与分岐,脱离了人类社会,彻底地野兽了一把。 第十八章 伤心冰水潭 当我们的神智都恢复到现实中来的时候,发现门外早已没了声响。不知什么时候,肖队长那微弱的敲门声终于淹没在风的哭诉之中,又不知是什么时候,风也停了,太阳又从阴霾中抬起了它永远高傲的头。我和晶晶像刚睡醒觉的孩子,迷迷糊糊爬起来,用最快速地时间整理好衣物。在这同时我们互相对望了一眼,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相视一笑,这时候我们才又彼此找回了熟悉的对方。现在的我们好似被爱打过一针麻醉兴奋剂,对生死也不像方才那么在乎了。我提起枪,和晶晶手拉着手走到了门口。 小心地推开门,被拥进门来的零度下三十度的低温空气撞到打了一个寒战。门半掩着,手上再加力也推不动了,好似有什么绵软的东西挡在了门后面。我只好加把力气,才让门全部打开。走出门去,阳光照得雪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和晶晶刚到了这光芒的底下总归不太适应。我还对着阳光打了个喷嚏。手搭莲蓬向四周眺望,四野荒山,并无人迹。只听得晶晶一声惊呼“啊!”等我回头看时,她已经蹲在地上了,在她面前半躺着一个人。 不用问,门外靠着的就是肖队长。还以为他叫两声门不开就走了,谁想到他一直倚着大门坐在这里。他的外型很狼狈,身上沾满了血红色,此时血已冻成了血块。他身上应该是中了枪。看血迹是摇摇晃晃从远处一路蹒跚走来的。其实他完全可以敲几次门没人打开就到旁边的宿舍当中去。不知他是真的走不到那边了,还是听见了屋里我们的对话不想离开。估计他听不到的吧,当时外面的风声那么大,可是如果听不到他为什么会圆睁着双眼死去呢? 死去?我和晶晶都瞪大了双眼。他真的死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山里男人就这样死在了公墓管理处的门口。 晶晶沉默了,就蹲在他的面前和他对视着。她在想什么呢?自责、留恋,还是仅仅出于礼貌?不管她在想什么,我想在她的内心深处为他留一个空间吧。哪怕那个小房间只能装下一颦一笑、一件事情、一个动作,总会算是让划过夜空的流星留在人世间些残迹。 她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差一步,差一步我们就能够救你呀!”她的声音变成了哭腔,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伏在他面前。我在公墓工作了几年,这辈子见的死人多了。可是睁着眼睛死的,这是我第一回见。他双眼直直的,就好像一直在看着晶晶。一种巨大的震撼漂荡于心头。对于肖队长其人,应该是爱恨相间,他真诚、开朗、直爽、大度,有着与生俱来的男性阳钢之美。实打实的讲,在公墓的这段时间里,他对我的帮助最大。几次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坚决地支持我,一直明里暗里地帮助我。虽然现在知道,他对我的帮助有一定的目的性,但毕竟他的目的不在财宝。“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自古到今,又有几个性情中人能逃脱掉如此宿命。“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可以说他傻,说他痴,但如此的“痴”与“傻”,不失为男儿本色。只可惜,他爱恋的对象是我的女朋友,这使得我无法超然物外。一想起此节,在我内心里,总是无法平衡平静地去面对。我试图以换位思考的心态去理解他,但我依然不能欺骗自己内心深处对他的憎恨。 情未了,人已去。在这个当口,就算有再多的恩怨也一笔勾消了。转眼间,一世情缘终化为尘与土,还有什么可以报怨的呢。突然间满心念的都是他的好。试问如果刚才我和晶晶能够把门打开,他还会有生的希望。但这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我们硬生生地关在门外。一条无法挽回的生命,也许会造就我此生背负的最大罪孽和包袱,我真的后悔了。无法原谅自己的自私和懦弱。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文心阁论坛 我屈膝跪坐在晶晶边上,面对着肖队长的尸体,哽咽地说道:“哥们儿,虽然你爱错了时间爱错了人,但我敬你是条汉子。她现在就在你面前看着你呢,你安心地去吧。”说完我就学着电影里的情节伸手去盖他的眼皮。谁知他眼中的泪也冻上了,脸皮合不上。我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来,像喝醉酒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地提前枪沿着脚印向远处跑去。我知道方小胆一定是找到了藏枪的地方,然后打中了肖队长,可是方小胆在哪里呢?如果不找到他的话,我们就别想安宁。一股热血在我的全身翻涌,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冲动——杀了方小胆,为肖队长报仇。 跟脚印没跟出多远就看到了方小胆。原来他俩果然是一前一后跑向了后山。因为还有脚印向远处不断延伸着。但两个人却都回来了。只不过方向不同。方小胆死在了藏有铜章的小水潭边上。看他身后的痕迹,他明显是爬行了一段。他侧趴着,面目十分狰狞,还有一只手伸向前方。他只要再爬两米就可以到小水潭上了。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有死,只要多走两步远,在冰层上打个洞,忍着冻伤的危险跳下浅浅的水潭(这种为了风水格局而建造的人工水潭深度只有一米多点)就可以拿到他梦寐以求的铜章了。可是命运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他的小腹上插着刚刚自己拿出来的那把匕首,铜章和他失之交臂。而命运又一次挽救了我,让我成为了命运的幸运儿。因为如果方小胆没死,我保证我会去亲手杀了他。我回头看去,晶晶还蹲在公墓管理处的大门边默默地看着肖队长的尸体。而我的旁边躺着另一具。这两个人是不同的目的,但确是相同的命运。他们都在自己生命终结以后的这个时刻无限接近了自己追求的目标,也就算是死得其所吧。 我脑中突然忆起了几天前的一个画面,那是前几天的一个清晨。就在这片空地上,还生龙活虎地呆着一大群人,而今他们一个个地离我们远去了。人活着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这无止尽的欲望吗?隔岸观花,水中望月,凡尘中的事大抵如此。这一瞬中,我脑中映出了一个大佛的形象。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剃度出家。得了吧,尘缘未了,佛门也不会接受我的。我抬头望天,眼光交会了那刺眼的阳光。 在洗尽铅华之后,等待自己的是心灵的洗涤,是重生的涅槃,还是些别的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个岁数很多孩子还在校园里念书,我却需要承载那么多的重量。我再也不想束缚自己,否则我这个躯壳早晚会爆炸的。我只想大喊,用今生最大的音量向天空中俯视苍生的那个造物主倾诉。我第一次孤狼般地对着天空大声地嚎叫:“啊!——啊!——”这两声长音超负荷地使用了自己的声带,凄怆之声划破天际。雪山之中本是一片寂静,这声音被群山切割之后,再破碎着被群山从四面八方搜集起来。像是西藏喇嘛的万人低吟颂经。低音的轰鸣久久不散。咦,只是喊了一声,怎么这低音的轰响会越来越清楚,似有千军万马伏于四周,而又逐渐接近。 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我注意到晶晶也回头惊讶地看我。看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回声确实越来越大。四周的大地都开始震动。不好,地震了?还是造物主又要赐与我们什么特殊的经历?“轰——轰——轰”那个声音震耳欲聋起来。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对面的山后升起。“啊!”造物主终于开眼了。我扯开自己已经嘶哑的喉咙,一边雀跃一边继续高喊,就连晶晶也兴奋地高声喊叫起来。那庞然大物正是一架蓝白色的直升机,上面印着中国武警的标志——一个硕大威严的盾牌和“森林巡逻”四个大字。 没想到,故事的结局竟是这样的完美,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直升机越来越大。已经在我们的头顶盘旋。随着它的不断下降,螺旋浆所带起的气流漩涡带动附近的积雪都重新升腾在空中,幻化成一条白色的巨龙。而被吹散的积雪之中,一具具掩盖在积雪中的尸体被重新暴露出来,雪白的世界中点缀了几处血红,这些让这山间的公墓群蒙上了一层阴森恐怖的气氛。 气浪让我们没法呼吸,气流卷起的“大烟儿炮”刮得人骨头直疼。即便是这样我和晶晶也咬着牙站在风雪中。终于,直升机顺利地停在管理处门前的空地上了。门开了,汪局长头一个跳出机舱。我又看到汪局长那宽阔慈爱的脸膛。他微笑着和我握手,就在他火热而粗大的手掌包融我的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委屈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汪局长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想松开,他满怀深情地说:“桃主任,这次可辛苦你了。” 得到局长这样的肯定,我又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笑着说:“值得,值得。” “桃主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根河市刑警大队的史队长。后面这两位是刑警队的同志。这位是我的助理。”我这才发现,除了飞行员,还有三位穿警服的同志和一个身着便装的小伙子跟在他的身后。一一引见之后,我把公墓这些天发生的情况给他们做了一个笼统的介绍。史队长不像程飞那样高大威猛,中等个子,黑瘦黑瘦的,只有一双眼睛烔烔有神,一看就非等闲之辈。他办事也果然干练,丝毫没为这五具人命的惊天大案皱一下眉头,只是向身后的随行人员吩咐道:“你们迅速看现场、拍照,管理处的所有房间的物品都暂时不能移动。目前公墓上还剩下的人都要回大队调查。对了,再调一架直升机增援我们。森林救援那边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处理案子要紧。”一位刑警站的笔直,打了个敬礼“是。”然后带着飞行员以及汪局长的助理工作去了。 史队长接着对汪局长和我说道:“你们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谈。就委屈先在直升机的机舱里坐一下吧。管理处现在已经是封锁区,不能再回去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了我手里的枪。“这是?” “噢,防身用。从程飞身上拿下来的。”我尴尬地回答着,心里有点发毛,毕竟我手里拿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把枪,没有持枪证而使用手枪,无疑是会犯法的。 史队长没顾及这些,而是对我刚才提到的人名更感兴趣:“你认识程飞?他在哪里?” “他,他就躺在前面的空地上。已经死了。”我知道程飞也是警察,但却不知他和这位史队长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使得他一提起程飞来就这么兴奋。 “程飞是犯罪嫌疑人。我们已经查明他和一个犯罪团伙有染。本来要扣留他进行调查,没想到他会死在这里。看来这次我们的收获会很大。”史队长说话时表情始终如一的冰冷。 我点了点头。史队长职业地掏出一个塑料袋,把我手中的五四式手枪小心地放在其中,然后挥了挥手,和其他人一起勘察现场去了。 汪局长带着我和晶晶上了直升机。我们都是第一次上直升机,但因为心情十分沉重也就顾不得好奇。爬进去之后只是感觉非常失望,不但座椅很不舒服,一股汽油味,而且机舱里面救援的绳索、滑梯、各种工具乱七八糟地放置,除了玻璃钢制的窗子较多视野开阔之外,不比北京的小公共好到哪里去。但把舱门关上以后,我们才发现里面的温暖,此时我们才察觉到,自己几乎快被冻僵了。不过,一个细节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发现一位刑警没有跟着他们去勘察现场,而是端着枪站在飞机旁边。这意味着什么?看来不像保护我们,而更像是监控我们。 汪局长神态也很凝重。从刚才见他开始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我知道,公墓出了这么多人命,他也逃脱不了责任。不过局长就是局长,压力虽然很大,但他还是表现出了一种从容和淡定:“桃子,当初我给你当这个主任就是缘于对你的信任。我相信你刚才讲的那些话,在生死关头,你还能够想到保护国家财产的安全,这让我十分敬佩。” “汪局长您别这么说,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份内的事情。我相信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会像我这样做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和晶晶能活到今天真的是非常不容易了。这么多人的生与死,都是因为这么一块小铜章。想起来也有些好笑。” “不过我也很好奇,你是把铜章藏在什么地方才躲过那些歹人追杀的?”汪局长依旧和善地笑着。 我刚想开口。突然间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汪局长怎么不问一下罗秘书的死活。那毕竟是他的秘书啊。想到此节,我脑袋“嗡”了一下,全身的毛孔又都重新警惕起来。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汪局长也是找宝人之一我该怎么办?他拿走了铜章就远走高飞,而留下我受牢狱之苦,或者干脆就来个杀人灭口。这不失为一种可能,想到这里,我咽了口唾沫,定了心神,不断告戒自己越是在这个关头越要镇定。我用什么方法能够试探出他是不是坏人呢? 有时人被逼急了,脑中容易产生出超于平时的智慧,在这个当中,我突然想起一串数字来。就是罗秘书手机里的那个神秘号码。虽然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当时我打那个神秘电话的情境我永远也忘不了。有人接起电话和我默对了半天才挂掉。那个人一定就是罗秘书的接线人,或是秘密领导。想到此,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似随意地按了几个键,拔通了那个神秘号码。 汪局长见我拔电话,皱着的眉头终于有些舒展。善解人意地说道:“对了,快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家里人一定都急坏了。”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嗯”了一声,然后仔细而焦急地听听筒里面的声音。一个悦耳的音乐铃声从局长的手包中响起。他拉开提包的拉链,把一只手伸进去熟练地关掉了音乐,面部表情换上了一种慈爱的笑容:“桃子,现在是国宝回家的时候了,你现在就可以把它交给我了。” 我听到话筒里的声音变成了占线的短音。我知道,最可怕的事发生了。这个号码竟然是汪局长的。我用一只手搭在晶晶的腿上,用力按了按,示意她要唤起警惕,不要轻易说话。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汪局长,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铜章在哪里。” “为什么?”我看出他在故作镇定。 “您在明知故问。罗秘书的神秘领导就是你。是你故意让我得到你最后一块狐狸皮。你一直在利用他来暗地里抢夺铜章。”我的态度很坚硬,连称呼中的“您”都变成了“你”。 他立刻回过神来。笑道:“噢,我明白了。你刚才拔打的号码,的确是我的另一部手机号。不过桃子你误会了。确实是我让罗秘书一起寻找铜章的。不过他和你一样,都是为政府工作。” “哼,你在骗三岁的孩子吗。从我第一次发现罗秘书手机上的这个神秘号码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一定是幕后元凶。但我没想到真的会是你。”讲到这里,我得意地一笑,拍了拍晶晶的腿,转头对她说道:“不过晶晶,咱们不用害怕,现在机舱外面有刑警队的同志替咱们站岗,他就是局长也不敢对咱们怎样。” 晶晶并没有答话,表情非常奇怪,我也不知道她是冻着了还是吓着了,还是根本没有从祭奠肖队长的悲痛中解脱出来。那种表情是种说不出的冷漠,冷到极至。“晶晶,你怎么了?” 她抬眼看我。眼神中的清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光彩。好像她和我从来就没认识过,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甲乙。她突然间开口,让我目瞪口呆。那个声音竟是如此地冰凉:“汪局长,铜章在管理处门前冻着的水潭下面。” “哈哈。”汪局长仰天大笑。“桃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你拿什么和我拼啊。这么多条人命,你等着在监狱里呆一段再说吧。如果说好了你出来的会快一点儿。刚才史队长收回的手枪上还有你的指纹,谁又会相信你呢?” 一时间,迷惑、惊讶、悲伤、愤怒,这些情感排着队一一起涌上心头。我缩回搭在晶晶腿上的手,“你——你——!?”不知说什么好。 “桃子,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是汪局长派来夺铜章的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是不同的性格决定了不同的结果。”晶晶的脸上已没了泪痕,那张几乎完美的面部轮廓之中是出奇的平静。我的脑子“嗡嗡”作响,耳边突然响起直升机那种巨大的轰鸣,震荡着整个大脑,我全部的精力在这一刻似乎全被耗尽了。我——几乎傻了。 这个让我倾注了全部热情和心血的女人也会背叛我吗?脑中杂乱的思绪过电般的上下翻飞。耳畔浮出了张信哲那充满悲情的歌声:“我的朋友对我说,美丽的女子容易变,初尝爱情滋味的我什么都听不见……”又像过电影般地想起了我们认识交往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想起了罗秘书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没听人说吗,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三心的,就是自己看着舒心、留在家里放心、别人看着恶心。像晶晶这种女孩,天生就不是我能够着的那种人。就算是对上象了也养不住。”难道,被他言中了。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突然间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了。一直以来,我的信念在驱动着行为,保护国家财产也只不过是我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信念的更深源泉是报恩,回报一直以来汪局长对我的关爱。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这个信念不但被摔得粉碎还被别人踩上了几脚。铜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钱,我从来也没想过拿它去换什么钱,我仍然固执地认为真爱是这个世界上比铜章更可贵的东西。现在,晶晶亲自把我的心摔碎,又在我的心口上重重地踩上几脚。这几脚几乎粉碎了我对生的所有信心。在那一瞬间,我忘记了生死。“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肖队长为情而死,我何尝能逃脱这个情字呢。 我几乎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的耳朵听不见什么声音,我耳中反复回荡的只是直升机的轰鸣、汪局长的笑声和晶晶的最后那句话。 我知道汪局长派他的助理把铜章打捞上来,知道又来了一架直升机,知道所有的尸体都被运走,知道我被带上了手铐,与尸体们一共上了那架直升机离开公墓。我再没听见晶晶开口说话,我也没有再和她说一个字。当飞机升空后,我看着雪白的墓群和管理处越来越小,终于成了白茫茫一片之中的孤岛。我的心也随着飞机和这个世界远离…… 第十九章 身陷囹圄 如果说小说写到这里完结,那只是一个脆弱的人在自我呻吟,让人同情他的不幸,期待着世界的怜悯。可桃子不是这样的人。他有着一种天生顽强坚韧的生命力。再大的痛苦和打击终将会过去,人只要活着,希望才会是永恒。否则,干嘛要活着。 当天,我在刑警队接受了长达近十个小时的审查。然后被送进了扎兰屯监狱。扎兰屯监狱是呼伦贝尔市境内唯一的一所以关押改造少数民族罪犯的监狱,亦是全区唯一的一所监狱。说实话,从生下来开始,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蹲笆篱子”。(“笆篱子”是俄语译音,北方方音中泛指监狱。)一进来的时候还真是非常不习惯。好在我本来已处于绝望的边缘。所以,再困苦的环境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当了几天的行尸走肉,除了审讯、放风就是吃和睡觉。几天下去,人竟瘦了十多斤。 等我的神智开始慢慢恢复,开始细细体会这里的时候,才觉得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外面的世界。 可能因为我是刑事大案的嫌疑人,我所在的监舍有三四个重刑犯,他们脚上戴着几斤沉的脚镣,每当走起路来,“哗愣”“哗愣”,脚镣磨擦着干硬的水泥地面,这声音直刺人的耳膜。号子里规距很多。二十多平米的一个小屋里竟然挤了三十多口子人。屋里除了一个破马桶之外就是三层的地铺,铺下面有点小格子可以放衣服。这些人被分为三个级别,分别叫做一二三铺。一铺晚上睡觉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个二尺来长的宽度,可以翻半个身。在这排上睡觉的人都是狱里的上等人。二铺的人要比一铺多一些,二铺的人对付能躺下,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三铺是在狱里最受气的一类人,也是号子里最下层的一个阶级,在这里面有杀人强奸等重刑犯,外地过来犯事的盲流,还有是新来的生瓜蛋子。我就被安排在三铺之中。睡在三铺的人白天根本不让说话,晚上也没有翻身的权力,睡觉时大家要一个个地侧过来最后才能都躺进去。夜间就根本不要设想着起夜,刚开始有天晚上我尿急,去马桶上尿了泡尿,回来发现根本就挤不进去。一个挨着一个都已经躺满了,叫谁也叫不醒,又不敢叫,只好在马桶边上坐到天亮。本来睡意可以短暂地驱走晶晶,但一进入梦乡,眼前无一例外出现的又是她。身处这样的环境,再加上这样的心境,真可谓到了人间地狱。 史队长来找我谈了好几次。他那黑瘦的脸庞和烔烔的双眼已经成为照耀我世界的明灯。我多么希望他能够明察秋毫还我一个公道啊。可惜所有的证据对我来说都太不利了。公墓上死了那么多人,死法离奇手段各异,唯一的证人晶晶又不会向着我说话。在那直射烘烤着我脸庞的台灯照射下,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红色大宋体字面前,我甚至出现了错觉,觉得自己就是杀人凶手。越是这样头脑发晕,说出的话就越语无伦次。我的口供常常让史队长连连摇头。有一天,他十分认真地对我说:“现在有你翻案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了,实话实说。有空我再来看你。” 我倾尽所知地和他长谈了一次,他临走时表示了对我的信任。同时也坦诚地对我说:“因为这个案子事关重大,需要调查、取证、立案、庭审……等把程序做完,得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他走了之后,再过了几天,几周,再也没有回来……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走出监狱的这扇大门,已经是个奢望了。 渐渐地,我熟悉了这里的生活,熟悉了怎么没有尊严做人。在生活中有时我们不能体会尊重别人的重要性,我们有时会为摊上小贩的过高加价恼怒,或是对服务生一丁点失误大发雷霆,现在才知道,人其实应该卑微一些,善待自己和别人,拥有一切也不如有尊严地活着重要。从铁窗向外看天空,明显有了春的颜色。放风时也能看到草的一点点绿芽儿。就是这一点点春色燃起我对美好生活地渴望。 我所盼望的史队长还是没有来。这是我进扎兰屯监狱的第九十三天。在他之前的关照下,我的身份早已升级成了一铺。再加上我会写几笔字儿,成了狱警们抄录东西书、写通知的好帮手。狱友们也不管我叫桃子,而叫我秀才。对这个雅号我非常受用,自己也经常利用闲散的时间练练字、看看书,生活也复归平静。既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个大门,还不如泰然处之。 “秀才,出来。有人看你了。”狱警一贯的大嗓门如雷贯耳。 “看我?”我愣了。怎么叫看我。史队长来一般应叫作提我才对。 我不解地随着狱警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一扇扇铁门里装载着若干个渴望自由的生命从我身边划过。看我?谁还记得我呢? 最后为我拉开一道铁门的是一位矮个子。这家伙没穿警装,估计他不是个正经的警察,也就相当于在监狱看收发的角色。当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挤着眼睛冲我笑,把我搞得有点蒙。可马上我就知道他为啥露出那副表情了。因为玻璃另一端的人太扎眼了。那女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生的落落大方,出水芙蓉一般,高高的黑发盘在后颈之上,瓜子脸,两颊略带一点婴儿肥,乌黑的眉毛,波光盈动的双眼,穿着一件黑色的小夹克衫,领上还带了一大串钻石项链。不用问,正是晶晶。 我心里一震,转过头便走。狱警不但诧异,而且有崇拜的目光投来。是啊,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来看我本身就是个奇迹,而对这样的女孩子视而不见掉头便走,这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泡妞泡到这种境界真是闻所未闻,难免众狱警都甘败下风。 “桃子师傅,你别走。我是来和你做个了断的。” 一听这句话,我的双脚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样不得动弹,考虑了良久,我掉回头,走到她的对面坐好。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但却隔了一个世界。我们各坐在一把折叠椅上。两人中间是一层铁丝网。我使劲儿抹了两把自己的脸。胡须像杂草一样歪七扭八地座落在下巴之上。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久了,对个人形象的需求早已下降至极低的水平。现在这个样子面对她,我感到自己脸面全无。 晶晶凝视着我的样子,没有说什么。 “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好好聊吧。”那个小个子知趣地关上了他这一侧的铁门,“咣当”一声,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直说吧,怎么了断。”我直视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向别处。 她还在上下打量着我,眼里反射出些许陌生。我想她也许认不出眼前这个黯然无光的人就是曾经的桃子师傅。 “桃子师傅,以后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我再这样叫你一次吧。”晶晶打破了沉默。 我冷笑了一声:“随你的便吧。” “故事总是要有个结局的。今天我就来和你一起完成我们的结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也没太多的表情出现。只是平静,如水般的平静。我知道,我在她的心目中已经无法泛地涟漪。 “你想说什么呢?是想告诉我你背叛我的过程吗?如果是的话,那就从头说起吧。” “桃子师傅果然还是聪明过人。那我就开始了。其实从开始让你到公墓来上班就是个圈套。汪局长和萨满是好朋友,自从萨满预测出‘找宝必寻海东青,生辰六月有四’之后,汪局长就遍访友人,寻找海东青。” 晶晶幽幽地开始叙述,平静地就像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在狱里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汪局长和萨满之间的勾当,我已经猜到了,所以并不觉得惊奇。 “可是,另一件事情估计是你没想到。孙所长也和他们是一伙的。说服我配合他们里应外合得到宝藏的人正是孙所长。”我心里一惊。公正无私平易近人的孙所长竟然也是在利用我,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个偶然的机会,孙所长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你的生辰恰好就是六月初四。他们才会不辞辛劳地把你骗到根河来。至于罗秘书刻意地接近你,旁敲侧击地向你讲述张作霖遗产的来龙去脉,这些也都是早被设计好的。” “怪不得。原来这些你早就知道。”我摇了摇头,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几分小聪明,没想到竟然在人家的圈套里活了好久。真是失败。 “你说错了,汪局长安排罗秘书为眼线我并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同时排了两条线为他工作,这才能确保他的计划万无一失。也正因为这样,前面我一直误把罗秘书当做假想敌。导致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原来如此。”罗秘书也就不过是一个小公务员而已。局长的安排他又怎敢不从。可惜他在拿到铜章的一刻不能自已。过早地暴露,终于惹来了杀身之祸。 “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不过有一件是我是这几天才听说的。经过刑警队的深入调查,程飞并不是集贤社的大哥。” “啊!”这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如果他不是集贤社老大的话,那我以前做的那么多假设岂不是都不能成立。 “不过当时你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程飞确实是集贤社的骨干。但他不是老大。集贤社真正的幕后老大竟然是方小胆。” “这我倒是没想到。竟然排反了他们两个人的位置。”想到此,我不禁又要感叹方小胆的高明。正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他做为集贤社的老大,一直把自己隐藏在民政局之中开车。他们二人先是在公墓周围排兵布阵,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然后故意撞坏切诺基,再打坏自己的腿,以苦肉计入戏。取得大家的信任之后,他们又互相配合着一个个地杀人,通过制造恐怖事件来逼我交出铜章。可以想象,他们的杀人举动,大多数时候是让具有专业素养的杀手程飞来完成。正因为他本来就是警察,所以在反刑侦能力上就尤显出众。在一系列的事件中,方小胆都让程飞扮演老大的身份,以此来降低大家对他的关注度,试图混水摸鱼取得铜章。这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但他没想到我能够借修机站为名让程飞中了我的烟炮鬼吹灯。又怕程在重伤之下招出他来,就痛下杀手杀了程飞。程飞可是他身边的心腹,一直在为他卖命,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对程下手,其阴险与毒辣可见一斑。这使我想起了三国时的曹操,在行刺董卓未遂的情况下暂住吕伯奢家中。吕外出沽酒,让家人设宴接待。曹操隐约间听见后院有人磨刀。而一人又对另一人说道:“我现在就杀还是晚上吃饭时再杀。”曹以为吕设计要杀他,拔刀推门杀了吕的一家老幼八口。杀完之后才发现后院的地上捆了只猪。他方知道是误会人家了。此时买酒的吕伯奢归来,曹一刀把他也杀了。同行的陈宫又气又怕,问曹操明知错了为什么还要杀人,曹说:“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本来以为这只是评书里才会有的杜撰,谁知道现实生活中竟真有这样的人好在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晶晶和肖队长一伙的力量和他们势均力敌。让他没有办法及时对我们下手,现在想想真的后怕,我们哪怕再多给他一天的机会,结果就不知是会什么样子了。 晶晶知道我在思考。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才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虽然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却从来没有去害过别人。我说过,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本来是不合适在一起的。今天话说透了,我就可以安心地离开这里了。” “哼。”我又一次地冷笑。“晶晶,没有害过别人,说的好听。你骗别人可以,但你却骗不了我。你一直在利用肖队长对你的感情。不是吗?而且,你利用肖队长和方小胆去互相残杀,你隔岸观火,再渔翁得利。最后让肖队长死在门口。安心?你是间接的杀人犯。就算你真得到了铜章换来的钱,我也保证你天天睡不着觉。” 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惊慌,转而又恢复了平静。“我说过,我没有逼他,那是他自找的。我明明都有男朋友了,他还追求我。这说明什么?一个字:贱。男人都贱。你也一样,当初你不也是在我和孟哥交朋友的过程中和我恋爱的吗。你怎么不谈道义了,你能对得起你的朋友吗?”说到这里,她开始有些激动了。“哼,事到如今我就明说了。是,我根本也没想过让肖队长活着回来。我恨不得他和方小胆两个人同归于尽。只有这样,我和你拿着铜章远走高飞结局才够完美。汪局长答应过我了,只要把铜章拿出来交到他的手里,随后他就会给我们一笔钱。那个钱数我们一辈子也花不完。那个早晨,我不但去促使肖队长去攻击方小胆,还提醒了方小胆有人要对他下手。所以两个人才能势均力敌你死我活。事实证明,我的计划成功了。是我替你把威胁我们生命的强敌都铲除掉了。你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才对。可是你却恩将仇报,把我也当作敌人。本来,我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可是我在肖队长尸体前跪着的那一刻我改变主意了。我必须要和你分开。我不能和一个如此虚伪的男人过一辈子。说实话,肖队长这样的男人比你好多了。起码人家直率。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像你,张口闭口就是仁义道德。其实竟做些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听到她反过头来血口喷人,我真是怒火中烧。“你说,我做什么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了?” “还用我说吗?我和肖队长的事,你又不是才看出来。你早就知道我俩的关系不正常了。你甚至早就知道我们已经发生过肉体关系。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一字半句。难道是出于大度吗?不,是出于你的自私。在危及性命的关头,你首先想到的是保全自己。” 我被她说中了心思,也就无力再反驳。人性的弱点在生命受到威肋时总是暴露无疑。我突然发现,她虽然语气变化不大,但眼中竟噙满泪水。 她步步紧逼:“说我隔岸观火,你呢?你更加卑鄙,你是典型的借刀杀人。那天晚上你向我分析方小胆和肖队长二人,其实就为了让我采取行动,除掉你眼中的敌人。让自己更加安全一些。不是吗?明明用心歹毒,却还要给自己披上伪善的外衣。最残忍的是,在肖队长生命的最后一刻,本来你是有机会开门救他进屋的。可你却一直没有行动。” 她这句话像一块大石突然砸中我的胸口。没错,难道肖队长敲门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已经奄奄一息吗?只要开门,他就会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为了自保,为了所谓的绝对安全,也为了让自己嫉恨的情敌消失掉,我并没有开门。难道漠视濒死者就不是犯罪吗?虽然我可以找出很多理由说明当时不开门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我也清楚地意识到,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已经算作一名意识上的杀人犯。我不禁暗自大惊,如果没有晶晶这几句话,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罪行。曾自诩为道德卫士的我,为了国家资产不受侵害冒着巨大危险,一次又一次周旋在生与死边缘。竟然在即将离开公墓之时,为自己画了这样不完美的一笔。我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取而代之地是一身冷汗。这次道德底线跌落已经到了良知所不能容忍的程度。我知道,我丢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做人的原则和价值观,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两眼已经无光了,脑中全是肖队长的影子。“他不应该死。他不应该死。”这话我自言自语般地默念了几遍。突然利箭般地目光指向了她: “可你不也是一样。我们都一样。我们就这样看着一个人死在我们面前。而这个人不是个罪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人。” “没错,他是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方小胆确实是坏人,他和坏人搏斗。说明他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对他的死我也很遗憾。” 我苦笑着,状态有些癫狂。“遗憾?多美好的外交辞令。指使他们互相残杀。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晶晶抬眼看了看我。“如果我是杀人犯。那设计让我做这些事情的人又是什么呢?教唆犯,没错吧?” 一把刀又一次刺中我的胸口。我感觉血就从身上不断涌出并四散流淌下来。我们都又恢复了沉默。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时间到了。”那位着便装的工作人员推开铁门示意我们该结束了。我想站起身,却始终不能挪动脚步。心口不一的情况再一次出现。我恨晶晶,恨不得杀了她。生与死,我经历了很多,也不觉得有多可怕了。我是一个喜欢计划的人,我对此生中所有的计划之中都是有她的。可是,她突然不在我的计划中了。而且在我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猛刺数刀,让我这些日子以来体会了真正生不如死的感觉。可这种恨再多,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我有种潜意识,只要她走出这扇门,我们就会断了这辈子的姻缘。从此以后天涯两端再也没有见面的任何可能。这个时候,我只想再多看她一眼,记住这个曾给了我天堂和地狱的女人。 她也和我一样坐在原地没动。我知道,对于我,她一样怀有留恋,只是她也不想面对罢了。她只梦呓般地说了一句话:“我要走了。如果当初你没来烟台多好,如果你去了长春,我们的故事将是另外的一个结局。” 便装的狱警已经到了我的身边。他伸出一只手准备抓我的胳膊,我知趣地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向监狱的深处走去。没敢再回头张望,我不敢再让别人把我拖入哪个深渊。走了很远,先后听见了两次关铁门的声音。我知道,我和她的世界再不会有交集。身边的狱警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友好地向我挥了挥。我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擦一擦吧。” 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脸上已经全部都是泪水。 监狱的生活是枯燥而又痛苦的。但人没有吃不了的苦。苦的环境里呆多了也就不觉得苦了。身苦了胜于心苦,心苦才是最难熬的。我按照和尚的标准要求自己,可是仍超脱不出三界之外五行之中。那一堆俗念仿佛讨厌的苍蝇围着我乱飞。我脑中常常出现的想象是“晶晶在干嘛?她是不是得到了一大笔钱,去国外过她的幸福生活了?”“汪局长也不会再做局长了吧。有了钱他一定也会远走高飞。” “铜章最终落到谁的手里了?是崔书文拿到花旗银行取了钱,还是上交给国家了?”“我的案子如何了,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吧?”“爸妈怎样了,他们联系不到我会不会着急,为什么也没来看过我?”这些还不是致命的。最可怕的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第一个问题已经超级可怕: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会被判枪毙。史队长虽然一直对我不错,但那只是表面的。他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和配合。这么长时间他也没再来过。这倒底说明了什么。我已经了解了号儿里的规距。如果早七点有人开门来提人,不用说就是要位出去毙的。曾有睡我对面的一兄弟,头天晚上我们还聊家常,他说如果能出去一定给他老婆女儿买个大房子住,第二天早晨就被带走了。他出门前和我们大家微笑告别:“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以后有功夫儿咱们还能别的地方见到。”人就再也没回来。他用过的被子、茶缸、脸盆儿什么的都用个麻袋扎起来,用大麻袋针一针针地缝上,再弄个布条,让我在上面写了几个字“XXX遗物”。虽然这种事在里面见怪不怪,但还是触动了我心底最恐惧和脆弱的那根神经。我天天想着要相信政府,可是又怕政府眷顾不到我的头上。每天早上七点都会心脏“嘣嘣”地狂跳一气。等到安安静静地到了八点我才会把心放到肚子里。 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更为可怕:为什么我和晶晶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决别,她还像块乌云一样笼罩在我的头顶挥之不去。每想起她的时候我的心口就痛,就要骂出来痛快。扎兰屯监狱本来地方就不大,时间一长几乎整个监狱的人都知道,秀才是被一个女人骗了才会呆在这里的,秀才聊起女人就要骂人。直到一次一个“老家贼”一语道破天机。他说:“你天天说恨她,说明你心里还有她。如果心里没有她了,又哪里来的恨?”这时我才明白,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心口窝儿:“原来她还在我这儿,根本就没走。”这样走太便宜了她,有朝一日我出去了一定要找到她。 一晃半年过去了,呼伦贝尔迎来了它短暂的夏季。在经过一轮轮无休止的司法程序之后。我的夏天也来了。一切真相均已查明,我因杀人动机证据不足而获得无罪释放。听说这还要感谢一种叫作“硝烟检测”的技术。这种技术的原理就是射击残留物鉴定。枪在射击时,枪管末端逸出的气团中夹带的火药颗粒和金属粉末等组成的烟灰会留在射击者手背、衣服上。通过技术手段提取分析这些物质,就可以确认谁开过枪谁没开过枪。当然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第二十章 惊天大阴谋 走出监狱的大门,我重新回到了根河。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几乎完全陌生了,我想起自己还没在冬季以外的季节打量过这个小城市。我曾熟悉的小小阴阳屯此时已被一片绿色所包裹。植物们争先恐后地蔓延滋长着。我先同父母通了个电话,他们是在我进了监狱后的第三个月联系上我的,听说我出来了他们很高兴,感慨万千,并让我马上回家。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些事情要办几周后回去就挂断了电话。父母邮来些钱,放在宿舍的同事那里。因此我不得不再故地重游,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民政局宿舍院。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要吆三喝四的打牌声音。等我推开院门,那些声音仿佛凝固在了半空。几个民政的同事都傻眼了,一时半会儿都没想到说什么好。还是帮我带钱的愣子先反应过来。“桃主任,你回来了。” 我笑了笑:“还叫什么主任啊。我来取钱的。马上就走。” “不……不急,不急。”愣子是个实在人。在局里是个小办事员,话说一着急就有些结巴。他招呼着我坐下,又去给我接水。 按说我和他也不是很熟,进监狱之前交往不多。但除了他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可以找谁帮帮我的忙。院里的其他人和我只是点头之交,连名字互相都叫不出。但想必我这回是出了大名,其余打牌的几位见我时只迟疑了片刻都各找理由作鸟兽散。躲我像躲瘟疫一样。 “最近局里还好吧。汪局长怎么样了?”我故作随意地发问,眼神四处打量。我曾住过的那间宿舍门上有锁,一层的灰尘,显然是很久没人住过。 “你,你还不知道吗?”愣子一脸的诧异。 “我知道什么?” “汪局长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保守治疗呢。”愣子说。 “啊!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和找宝什么的有关系。” “那你听说过晶晶的消息吗?”我急切地问。 他连连摇头。“那次她从公墓回来就开门拿了一次东西,再也没回来过。听人说她早就离开根河。” “她去哪儿了?”我听说晶晶果然走了,情绪还是有些激动。 “您,您可真会开玩笑。您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啊。”愣子笑了笑。我知道他从来不打诳语。 他把家里邮的三千块钱交到我的手里,我拍了拍他的肩:“兄弟,有缘咱们再见。” 他倒有些没想到我起身要走。“桃主任,您不进屋呆会儿了。你那屋门钥匙在我这儿呢。从晶晶走以后,门就再没开过。看来局领导还给您留着位置呢。” 本来屋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不想再进去了。而且睹物思人,我害怕会勾起我渗入骨髓的脆弱。可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改变了主意。说不定晶晶临走时会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呢。这个想法一出现,我就立刻觉得屋里的桌上一定会有张字条。这是我的直觉,绝对不会错。 打开钥匙进入房中。一股生土的味道直冲鼻膜。桌子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字条。看来直觉有时对自己也是种欺骗。环顾四周,发现晶晶的个人物品已经都不在了。无论牙缸、水杯、毛巾、拖鞋都只剩下我自己用过的。一个个落满了灰尘,无精打彩地承受着孤独。光注意看这些物品,脚下没留神,踩到了什么物件上。那东西突然说话,吓得我向后一跳。“爸爸,爸爸。妈妈,妈妈。”我安了心神,低头仔细观瞧,才注意到刚才踩到的东西正是我曾经送给晶晶的生日礼物,那个拴着个娃娃的钥匙坠。我把它从地上小心冀冀地捡起。 晶晶已经打算彻底地忘掉我了。或者说她早已经不在乎我了。一想到这里,我心里那隐隐的痛又在瞬时之间萌生出来。我感到天旋地转。在这不清醒的状态下,晶晶的声音却清晰地从半空中传来:“桃子师傅,你我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我仍然怀念你给我的快乐时光。那时我们没钱,但很幸福。我曾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间徘徊了很久,我知道以你的个性很难让我二者兼得。于是,我给你写了两封信。这是我的抽签游戏。你抽了烟台这支签,让我选择了以欺骗和背叛为代价的物质生活。假如你抽的是另一支……不,世间之事都有因果,没有假如。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只想祝你娶个好女孩,把我忘记。” 我大喝一声,把那个小家伙重重地摔在地上,夺门而出,不顾身后愣子的呼喊和地上那个地颤心灵的声音“爸爸,爸爸。妈妈,妈妈。” 天下之大,何处是我栖息之所?外面的阳光刺眼,让我这早已适应黑暗的瞳孔有些无所适从。肚皮不应时应景地打地鼓来。我的双脚脱离大脑自作主张行动,等大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那个以羊汤为特色的小吃部。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伙计也还是那个伙计,只不过屋里没有一个客人。并不是因为时辰不对,时辰正是晌午吃饭的时辰。不对的是这个季节,狗都热的直吐舌头,哪里还有喝羊汤的人。 “老板,来盘手把肉。二两散白。”在号子里每天连油星儿都看不到。刚刚出来,自然要给自己贴点肥膘。那老板疑惑地看我,似乎在和自己大脑中存留过的影像资料做快速地一一匹配,结果他失望了,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没想起来我就是半年前来过几次的老客人。 因为只有我这一个客人,东西上来的很快。手把肉飘着熟悉的香味,唤醒了腹中所有的馋虫。我忘却痛苦,大块朵颐。耳中却听到老板和伙计的闲聊。“真是不可思议。咱根河还有这种事情。平时也看不出他有那么大能耐呀。” “刚看时我也不信。可是,他确实很长时间没来了。张作霖的财宝、铜章、还有萨满。这件事情可闹得太大了。看这新闻就像听童话故事。” 伙计的这句话就像半空中打了个霹雳。我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双目圆睁。“什么新闻?” 老板和伙计都被我吓了一跳。原来他们谈论的内容,是老板手中的那张报纸。老板把报纸递给我。“报纸在这儿呢,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他手中的《根河日报》,看到半个版面被一条新闻占据着。大标题用粗黑体赫然写着《五亿美元巨款打造惊天陷阱,行骗二十年获利近百万元》。我心里猛然震了一下。我明白铜章的事情也有了结果。如饥似渴地一路看了下去: “本报讯:流传于根河市民间多年的张作霖遗产风波终于落下帷幕。近日,根河市公安局一举破获了花旗铜章特大诈骗案。犯罪嫌疑人崔书文、达斡尔族萨满巴图雅尔已被警方抓捕归案。 据息,现年62岁的崔书文是吉林延边人,一九七六年前他伙同当地萨满巴图雅尔、敖鲁古雅乡猎户于某,利用花旗银行曾在华掠夺大量钱物的史实和人们迷信心理,共同编造了一个惊天谎言。他们四处散播谣言,谎称张作霖死前在花旗银行中储存五亿美金的巨款,崔书文为该宝藏的传人,并开创了非法组织集贤社。对肯于为项目捐资的团体和个人,该组织出据伪造的大中华民族资产保护委员会捐款证明。以捐一还十,捐一还百为诱惑,竟然在东三省各地行骗二十一年。诈骗涉案金额巨大,现警方已经掌握的就达九十余万元,据崔书文交待,整个诈骗数额应该在二百万元以上。让人惊讶的是,被他们欺骗的一百五十余人当中,上到政府部门的国家干部公务员,下到普通农民,出钱少的捐过几千块钱,多的倾家荡产,几十年间所有被骗者竟无一人向警方报案,甚至当几人落网之后还有人找到公安局,抱怨公安干警坏了他们的好事,将他们的血本无归归咎于警方。 为了让谎言更加逼真可信,崔书文伙同其他几位同伙编织了一整套行骗方案。制作了假公章、狐狸皮地图、花旗银行存款凭证铜章等多种道具。正是这些手段让这个原本并不高明的骗术经过口碑传播后显得真实可信,也正是因为这样,多年之间来根河公墓寻宝之人络绎不绝。终于酿成今冬的公墓特大杀人案。自治区公安厅派专案组赶赴我市。现在该案调查已经结束。犯罪嫌疑人、市民政局汪道行局长因身患精神病而被免于刑事责任。其余涉案人员均已抓获。 张作霖遗产案案情复杂,涉案金额巨大,涉案人员众多,时间长,自治区各级政府非常重视并给予重要指示。公安部门设重奖悬赏了解案情主动举报的群众。为方便进一步调查案情,本报特设举报电话:8333434。” 这样一条新闻稿看得我心惊胆寒。新闻内容下边还登着一张大幅相片。相片中间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容貌和善,但面色憔悴垂头丧气,他的左右,是两名架着他胳膊的法警。相片下方写着“犯罪嫌疑人:崔书文”。我愣在了这里,人生真的是太戏剧性了,总有出人意料的不期而遇。相片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在这间小铺子里吃饭遇到的那位老者。 1997-1998,在根河呆的这半年让我好似南轲一梦。经历了生离死别、大喜与大悲。这张相片的出现好似在这一刻给了我最高的顿悟。学习了之后,便明白生死盛衰无不是自然界必然的规律,可通过实践方才明白:和命运比起来,一切预测与打算都显得苍白无力。原来这几乎让我丧命的故事,是由于这么多人不同的目的而造就。让我身旁充满危险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程飞,是志在必得的罗秘书、晶晶、肖队长,是深藏不露的老苏。他们的身后却站着集贤社的老大方小胆、民政局的局长老汪、我一直信任的老领导孙所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人自以为聪明,却被崔书文、萨满等人骗了十几年。而罪魁祸首崔书文,竟然是这样一位和善的老者,甚至多次和我擦肩而过。同一个空间相遇,却因时间的先后错位而使人被蒙蔽了双眼。酒馆里安详的老者,原来等待的不只是块蛋糕,不只是杯烧酒,不只是块铜章,而是所有人的金钱。现在他归案伏法,我也就安心了。对于满归大山公墓里所有的迷团业已解开。我的心也随之变得空落落的。故事也好,人生也罢,有时是需要点盼头的。一切迷团都解开了,故事也就结束了,人生也就乏味了。我的故事虽然结束了,但我的人生还要继续。有了瞬间的体悟,就立时没了何去何从的茫然。一人心结必须要了断,我还要再去寻找晶晶,向她问一个结果。 我恨她,我恨不得掐死她而后快。我也爱她,即使恨自己软弱、骂自己没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我知道,无论怎样我们再也没可能在一起有生活。但我为什么又要去找她?复杂到极致就是简单,我只想听一句话:现在她的心里还有没有我? 尾声 两天后,我乘火车到了长春。按照晶晶半年前写的那封信上的地址找到她所在的公司宿舍。三个年轻的女孩子都说没听说过有于晶晶这么一个人。在我将要失望离开的时候,一个女孩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说她是晶晶的室友,从半年前晶晶走掉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公司早就换了新人。她也不知道晶晶去了哪里。 即然故事与人生都该再留些悬念才好,我便对此付之一笑。玩失踪是她一贯的风格,这正应了我的心思。我谢过了那位女孩,转身离去。她却叫住了我。让我稍等片刻之后,她拿了封信给我。说道:“她走了,但这封当时要留给你的信却一直在我这里,你也一起拿走吧。从此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她的东西了。你也不需要再来。”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转过一个路口,便迫不及待地展开手中的信纸。上面这样写着: “桃子师傅: 真高兴你能到长春来找我。说明你心里还有我。没错,我就是我,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危险呢。我就猜到你不会相信。 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选择哪一个,是平淡,还是诱惑。是你给了我最好的答案。路的拐角处有个小旅馆,叫作春晓宾馆,价格不贵也干净。你耐心地住上三天。你的晶晶就会飞到你身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安心陪你过一辈子。 ——爱你的晶晶” 看完信的那一霎那,我已沉静如水的心又忽然掀起了波澜。我甚至又想,如果当时选择了长春……对,我说过了,没有如果。人生每天都面临着选择,每次选择都是一个分叉路口。每个路口又对应着不同的结果。如果人生是一道题,那么想接近正确答案的最佳方式就只能是找好参照物和目标,为目标而前行,而不是受限于已有的路。 抬起头,突然发现天上阳光一片灿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