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世界2·蛇神封印》 第一章 血浓于水的兄弟情 白晓杨被兆丰拉得踉踉跄跄地绕到茅草屋的背后,上了一道陡坎,走进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 白晓杨的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兆丰叔叔,究竟出什么事了?” 兆丰边拉着白晓杨急速地在荒草丛中穿越边说:“你先别问我,你跟我说,庹铮是怎么跟着你来的?” 白晓杨一头雾水,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着我来的。” 兆丰就不说话了,只顾拉着白晓杨疾走。 白晓杨气喘吁吁地问:“兆丰叔,究竟出啥事了?” “出大事了!你万祖祖藏身的地点被他们知道了。” 白晓杨大吃一惊,说:“怎么会这样?难道庹观来的时候真的有人跟踪了?” “不是庹观,是庹铮!” 白晓杨惊异地说:“庹铮?怎么会牵扯上他?” “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赶紧,我还得去把你万祖祖从地宫里背出来。不然你万祖祖这回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听兆丰这么说,白晓杨的心跳得越加急迫了,说:“怎么会这样?庹铮他该什么都不知道的。” 兆丰狠狠地说:“他什么都知道。这个软骨头!你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他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听兆丰这么骂,白晓杨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时,兆丰和白晓杨的身后映出了熊熊的火光。疯狂的火舌在漆黑的夜空中飞卷起来,映红了那一方低矮的天空。 白晓杨回过头,看见兆丰和万展飞赖以栖身的三间茅草房在火光中分崩离析! 白晓杨朝兆丰说:“兆丰叔叔,你的房子着火了!” 兆丰头也不回地拉着白晓杨只管朝着荒草丛的深处穿越,说:“烧了就烧了吧!那几间茅草屋迟早是躲不过这一劫的。” “是那些人放的火吗?”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我和你万祖祖现在真的成了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了!这样也好,我倒是落得了无牵挂一身轻松了。” 白晓杨从兆丰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无奈,说:“万祖祖真的有危险吗?” “不是真的有危险,而是相当危险!” 兆丰拉着白晓杨走得越加的急了。荆棘的蒿刺划破白晓杨细嫩的脸,火辣辣地疼! 用手里的火把点房子的那伙人又开始闹咻咻地顺着一条曲折的山道朝朝霞寺的方向跑去。 兆丰把白晓杨的手拉得越发紧了,脚步也越加急促。白晓杨跟着兆丰踉踉跄跄地跑,气喘吁吁非常吃力。兆丰拉着她边走边问:“小杨子,你吃得消吗?要不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把你万祖祖背出来?” 白晓杨的心咚咚地跳,呼呼地喘着气说:“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接万祖祖。”又咬紧牙关跟着兆丰朝朝霞寺跑。 跑了一段,白晓杨才想起跟着兆丰一起去救庹铮的庹观,就问:“庹观呢?” “挨了民兵一枪,一个人落单跑了。也不知道被打在哪儿了?”兆丰说。 白晓杨的心一下子就抽动了起来,颤声说道:“你是说庹观被民兵打了一枪?” “翻院墙的时候被打中的,我看着他从院墙上栽下来的。” 白晓杨瞬间泪眼迷蒙,说:“你没有去找他吗?” “我跑过去找了,只看见一摊血,没有看见人,也不敢再找,得忙着回来救你万祖祖!” 白晓杨的腿肚子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一个趔趄倒在草丛中。 兆丰停住慌声喊道:“小杨子,你咋啦?” 白晓杨感觉浑身冰凉,哭了。 “兆丰叔叔,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是骗我的,是吗?”白晓杨伤心地问。 “小杨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赶紧去救你万祖祖啊!”兆丰焦急地说。 听了兆丰的话,白晓杨顾不上悲伤,一咬牙,在兆丰的拉扯下站起来,朝着朝霞寺的方向跑。 然而,兆丰和白晓杨终究是晚来了一步。朝霞寺已经被几十个打着火把的民兵包围了。火把的火光把朝霞寺的山门照得影影绰绰,那两头镇守山门的青石怪兽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异常的狰狞可怖! 这些人终究还是抢在了兆丰和白晓杨的前面。 兆丰和白晓杨躲在寺庙左边的树林里,不敢轻易靠近。 围在朝霞寺山门口的民兵有十几个都背着步枪,磨刀霍霍严阵以待。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朝着另一个人大声骂道:“袁子清,你给我说清楚,破四旧你是咋破的?咋在你管的地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庙好端端地立着?山门紧闭,连里面的菩萨你也没有砸一个。你想干啥?你想把这些残渣余孽保留着,在党和人民面前示威吗?嗯?” 被训的那人低头耷脑,浑身抖得就像筛糠一般,哆嗦着说:“黄部长,是我糊涂,没有把运动搞彻底。我一定吸取教训,痛改前非!” 被唤做黄部长的人大声说:“这不是你把运动搞没搞彻底的问题,这是你的认识问题。这是你的思想上出了纰漏!纰漏!” 被唤作袁子清的人立刻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是,我思想上有纰漏……” 黄部长又说:“把那个偷鸡贼给我带过来!” 话音刚落,黑暗处有两个民兵押解着一个身形瘦削的人走了上来。一个民兵在那人的腿肚子上狠劲踢了一脚,那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个民兵又伸手抓住那人的头发使劲一提,那人的脸就仰了起来。 是庹铮! 此时的庹铮面无表情,眼神麻木而且呆滞。 树林里的白晓杨差点惊呼出声。 黄部长朝庹铮说:“你要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庹铮没有反应,用死鱼一般的眼睛盯着黄部长。 “这个庙子里真的躲着我们要找的人?”黄部长厉声问。 庹铮有气无力地说:“真的,我看见每天半夜都有人送饭进去。” “送饭的是谁?” “不认识。”庹铮说。 袁子清这时说:“我觉得就是兆丰。” 黄部长朝袁子清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这个时候你还假聪明了?”又对那两个民兵说:“把他押下去!” 话音还没有落定,突然,从对面的树林里嗖地一声蹿出一个矮小的人影…… 是庹观! 此时的庹观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般,一双阴阳眼泛着血红的光。他站在人圈里,缩着脖子耸着肩,脑袋警惕地不停地转动着,嘴里发出极其愤怒的呜呜声,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朝对手发起血腥的攻击! 如此狰狞恐怖的庹观连白晓杨和兆丰也是第一次看到。 黄部长和当场所有的人大吃一惊,他们都被庹观丑陋的相貌惊得朝后退出了几大步。 在如此阴森黑暗的寺院门口,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谁见了也会魂飞魄散的! 黄部长颤声喊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胆小的端着枪的民兵甚至一个趔趄吓得倒在了地上。 兆丰也低声惊呼了一声,说:“庹观是疯了!他怎么会这么不顾生死地去护着庹铮?这会要了他的命啊!” 白晓杨此时热泪滚滚,哽咽着喉咙小声说:“他一直就这么护着庹铮的。可是……可是庹铮一直还为有这么一个丑陋的弟弟感到羞耻。” “感到羞耻的应该是他自己啊!庹观这孩子自小心底就太真太纯。你万祖祖一直就说他终究会在社会里吃大亏!看来你万祖祖真的一点都没有说错。”兆丰说。 白晓杨开始哭泣起来,说:“兆丰叔叔,我们怎么办?难道看着庹观就这么送死吗?” 兆丰死死地盯着林子外的动静,没有回答白晓杨。 黄部长在一愣神的瞬间朝当场的民兵大喊道:“大家都不要慌,给我把这个怪物死死围住!要给老子逮活的!” 黄部长的吼声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惊慌失措的民兵在黄部长的喊声里稳住了心神,有几个民兵哗哗地拉动枪栓,朝着庹观瞄准。 那两个押解庹铮的民兵早已经放开庹铮跑到一边,此时又壮着胆子想靠近庹铮。 庹观扭头,用充血的眼珠子瞪了那两个民兵一眼。两个民兵一个哆嗦,呼啦一下子跑得更远了。 庹观移动到了庹铮的跟前,用身体护住他,样子就像是庹铮的守护神! 袁子清这时也认出了庹观,他大声喊道:“大家都不要怕!千万别乱开枪!他是万神仙收养的一个残废人,打小就在我们潘家老院子长大的。” 袁子清的话起了稳定军心的作用,刚才还魂飞魄散的民兵们这时都元神归位,开始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这回庹观真的是要吃大亏了!”林子里的兆丰说。 白晓杨望着黑暗中的兆丰,哀声说道:“兆丰叔叔,我们怎么办?” 一直跪在地上的庹铮终于朝着庹观说话了:“弟弟,你赶紧走!他们会杀了你的!你会死的!” 庹观对庹铮的话毫无知觉!一双阴阳眼里除了愤怒就是仇恨! 听了庹铮的话,兆丰叹息似的说道:“这个软骨头终于算是说了句人话了。毕竟血浓于水啊!” 说着他走出了树林。 第二章 突围 兆丰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庹观的身上。 突然,兆丰一个纵跃闪身,眨眼间欺身到黄部长身旁,在黄部长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兆丰从后面一把将黄部长薅进怀里,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捏在黄部长的喉结上,冷声说:“放了这两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黄部长更是惊得呆若木鸡,他故作镇定地朝身后的兆丰问:“你是谁?” 而袁子清却大声喊起来:“兆丰!你疯了吗?你敢挟持武装部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兆丰没有理会袁子清,依旧朝黄部长冷声喝道:“放了这两个人!” 说着又将捏住黄部长喉管的手加了几分力气。黄部长被兆丰捏得翻起了白眼,他嘶哑着声音朝民兵们大声喊道:“赶紧放人!赶紧放人!” 形成包围圈的民兵们呼啦一下子撤出一个空当儿。 庹观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他上去把庹铮扶起来要架在肩膀上。可是他打了一个趔趄。兆丰这时才看见庹观左腹部的棉袄已经被乌黑的脓血浸透了! 兆丰皱了一下眉毛,大声朝反应呆滞的庹铮喊:“庹铮,你自己站起来走!庹观他已经快要不行了!” 兆丰的话音刚落,白晓杨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一把扶住庹观,庹观却推开了她。 兆丰朝白晓杨喊:“小杨子,赶紧带他们走。” 白晓杨迟疑地看着兆丰,额头和脸上全是汗水。 兆丰又说:“赶紧!” 跪着的庹铮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上去把庹观扶住。三个人簇拥着钻进了树林。 这时,民兵们又把兆丰死死地围了起来。 袁子清气急败坏地朝兆丰说:“兆丰,你这是在找死啊!我们本来是想挽救你的。你这是公然和人民作对!你这是自绝于人民啊!” 兆丰冷笑道:“袁书记,我兆丰从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我死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不过现在还轮不到我兆丰死。所以,你把这些人全部给老子撤下去!马上撤!不然就不要怪我兆丰不留余地。一命换一命,我不吃亏!呵呵……” 袁子清朝兆丰骂道:“疯了!你狗日的一定是疯了!疯了!” 而被兆丰捏得已经快要窒息的黄部长却朝袁子清嘶哑着声音大骂起来:“袁子清,我日你妈!你现在还罗唆个锤子!你要看着老子被这狗日的捏死吗?” 袁子清看着兆丰,脸上的表情无比的痛苦遗憾。他终于朝民兵一招手,说:“走!”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在寺院左边的树林里响了一下:“走!往哪里走?” 兆丰一听这声音,头皮陡然间奓了一下。他用眼角的余光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瞟去,只见树林子里亮起了摇曳的火光。几个打着火把的人押解着白晓杨和庹铮从树林子里走出来。而庹观却像一条死狗一般被一个人拖着。 领头走出林子的居然是在卧牛村周围晃荡的捡狗屎的老头儿! 兆丰的神情变得异常严峻起来,他朝捡狗屎的老头儿说:“邱仁峰,你果然是好手段,居然和地方上的人勾结起来狼狈为奸!” 邱仁峰呵呵笑道:“兆丰,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狼狈为奸?你和你的师傅万神仙算不算狼狈为奸?你和白瑞峰的女儿勾结在一起算不算狼狈为奸?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兆丰厉声呵斥道:“邱仁峰,你想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浑水摸鱼也不是你这种摸法!” 邱仁峰呵呵地大笑三声,说:“我浑水摸鱼?说得好!兆丰,现在你居然还在革命群众面前玩贼喊捉贼的把戏。告诉你,你和万神仙之间的阴谋早就昭然若揭!我现在是将功赎罪,坚决站在革命群众一边。我邱仁峰就是要把你们这些隐藏在人民内部的残渣余孽连根挖出来。呵呵……今天,终于把你们一网打尽了,哈哈……” 邱仁峰得意的笑声在朝霞寺山门前阴森森地回荡着…… “邱仁峰,你以为你现在已经胜券在握了吗?”兆丰说道。 邱仁峰得意地笑道:“至少你们现在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了。” 兆丰沉吟半晌,朝邱仁峰说道:“邱仁峰,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 “讲!” “你放了庹观弟兄和白瑞峰的女儿,我带你去见万展飞。” 邱仁峰审视着兆丰,说:“兆丰,你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了还给我耍什么花招吧?” 兆丰厉声说:“我敢吗?” 邱仁峰扭过头,看着被几个民兵押解着的白晓杨和庹铮。 被另一个民兵拖着的庹观耷拉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他回头朝兆丰说道:“兆丰,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不过,交换的条件得由我来定。” “讲。” “白瑞峰的女儿得留下。这两个废物我可以放了。” 此时的白晓杨用极其镇定的眼神看着兆丰。 庹铮这时却挣扎起来:“放了小白!你们为什么要抓她?放了小白!” 押解他的民兵朝着他的后脑勺打了一拳,庹铮就不言语了。 一直被兆丰挟持着的黄部长这时似乎嗅出了什么异常的气味,小声问兆丰:“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兆丰在黄部长的耳朵边小声说:“黄部长,今天的确是多有得罪!一会儿我放了你,你把这些民兵都带走,我要和那个人了结一些事情。了结完了我兆丰登门找你,要杀要剐随你。你就信我兆丰这一回!” 黄部长为了尽快脱身,连声说道:“行!行!” 于是兆丰就朝邱仁峰说道:“你先放了庹铮两兄弟再说。” 邱仁峰冷笑了一下,朝身边的人使了一下眼色。押解着庹铮的人松了手,庹铮就像一摊烂泥似的瘫坐在地上,而庹观被人松开手后,却像一个软塌塌的死物,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兆丰朝庹铮心急如焚地大声喊:“庹铮,你还不背着庹观走还等什么?” 庹铮恍若梦游般地看着依旧被人控制着的白晓杨,有气无力地说:“小白,我错了。我不走,我死也要和你死一块儿!”说完他眼睛里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潮水一般顺着脸庞流淌。 白晓杨看着头发和络腮胡子又长又乱、神情憔悴、又黑又瘦的庹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强忍住心里的悲伤,竭力用平和的声音朝庹铮说:“你听兆丰叔叔的话好吗?把你弟弟背走,他真的快要死了!他真的快要死了!现在只有你能救他!快救他!” 说到最后,白晓杨终于抑制不住心里悲伤的情绪,嘤嘤地哭泣起来。 但是庹铮的一根筋上来了,他朝白晓杨表白道:“不,小白!我再也不会丢下你。我死也要和你死一块儿!我要陪着你!” 白晓杨终于被庹铮的自私和执迷不悟激怒了,她泪眼迷蒙伤心欲绝地朝庹铮喊起来:“庹铮!你怎么还这么自私?你能不能为别人活一回?就这一回!你的弟弟是因为救你才弄成这样的!庹观是因为救你才这样的!你现在是该救他,而不是陪我!我真的太恨你了,庹铮!你走!赶紧走!背着庹观走!走啊!” 白晓杨眼睛里的愤怒终于把庹铮从迷失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过去把软塌塌的庹观抱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庹观架在肩膀上,就像扛着一件沉重的包袱一般半拖着庹观走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这时,兆丰又朝邱仁峰说道:“把小杨子也放掉,让她过我这儿来。” 邱仁峰冷笑一声,说:“兆丰,你还想得寸进尺吗?” 兆丰朝邱仁峰呵呵笑道:“好,邱仁峰,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的!很惨!我兆丰说到做到!” 邱仁峰也呵呵冷笑道:“我倒还是第一回听见你兆丰用这样的口气威胁人。不过我一点也不害怕。呵呵……因为我从你的声音里没有听出任何底气!呵呵……” 兆丰说:“好,既然你邱仁峰有这么足的底气和我兆丰对话,那么现在我就放了黄部长,我们一起进到朝霞寺里去。” 邱仁峰呵呵地笑着说了一声好,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有两个人立刻跑到朝霞寺的山门前,使劲儿推开了朝霞寺沉重的山门。 朝霞寺的山门在漆黑寒冷的夜晚发出沉闷的开启的声音。 随着山门慢慢打开,突然,有股阴郁的冷风挟卷着一股浓浓的腥味从开启的门缝间挤了出来。开门的两个人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就像被火燎了屁股般地呼啦一下子就跑了回来。 而刚刚开启的山门随着那两人松开手的瞬间,转轴处发出一阵绵长沉闷的吱呀声,啪的一声又自动关上了。 所有在场的人心里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激灵。 而跑回来的那两个人惊魂未定地盯看着关闭上的黑漆漆的山门,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邱仁峰朝那两人骂道:“你们见鬼了吗?吓成这个样子。” 一个人声音发抖地说:“里面真的有东西!” 邱仁峰朝说话的那人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胆小鬼。那里面除了几个泥菩萨,能有啥东西?赶紧过去给老子开门!” 那人一脸惊惶地望着邱仁峰,眼神里满是乞求的神情。 邱仁峰又朝那人狠狠地命令道:“还不赶紧去?别惹得老子发火!” 那人没有办法,只好看着另外的一个人。 两个人又畏畏缩缩地朝山门走去。 第三章 瓦脊上的杂沓声 所有的人这时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将要再次被推开的山门。刚才从山门里刮出的那股带着腥味的妖风的确是有点诡异。在这股诡异冷风的肆虐下,连燃烧着的熊熊火把也似乎在瑟瑟发抖…… 去开门的那两个人越是表现得鬼鬼祟祟心惊胆战,在场人的心就越是一点一点地被抽紧。就连朝霞寺门口的两尊青石怪兽似乎也要动了起来,变得越来越狰狞生动,仿佛稍不留神,这两头怪物就会冷不丁地腾身而起,把在场的人猎物一般地扑住,用锋利的牙齿瞬间撕碎! 朝霞寺的大门外风声鹤唳。静!可怕的安静! 开门的两个人刻意回避着镇守在朝霞寺门口的两尊青石怪兽,步履迟疑地迈上了通往朝霞寺大门的七级台阶。 突然,只听见大雄宝殿的瓦脊上传出一阵急促的跑动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吱吱吱的诡异叫声。 这叫声引得在场的人一阵惊呼,那两个人刚刚把一只脚踏上台阶,听见这么诡异的叫声,顿时就像陡然刮起的旋风一般,从石阶那端刮了回来,失声喊道:“有东西!” 话音还没有落定,只见几道白色的影子已经从朝霞寺的屋顶上射了下来,分别落在那两尊青石怪兽的脑袋上,发出吱吱吱地尖利叫声。 胆小的人呼啦一下子四散开来,待得定睛细看,原来是四只毛色纯白的长尾雪猴! 这四只猴子的眼睛闪烁着红彤彤的光,它们在青石怪兽的身上又跳又叫,狰狞的猴脸上表情诡异。 黄部长被兆丰薅得死死的。他背对着朝霞寺的大门,看不见背后发生了什么情况,声音发抖地问兆丰:“来了什么东西?” 兆丰在他的耳朵边说:“不要怕!几只猴子!” 黄部长说:“卧牛山从来没有猴子!哪儿来的猴子?” 兆丰又凑在黄部长的耳朵边小声说:“也许是鬼门关放出来的猴子!还是白色的猴子!” 黄部长说:“你不是说要放开我吗?赶紧放手!我既往不咎!” 兆丰说:“别着急,黄部长,还没到放你的时候,该放你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了你的。” 突然,一直被民兵押解着的白晓杨朝四只猴子发出几声奇怪的音节,四只猴子顿时安静下来,像有炽烈的火焰在里面燃烧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温驯了。它们趴在青石怪兽的脑袋上,转动着脑袋,非常专心地看着白晓杨! 兆丰和邱仁峰都吃了一惊,同时把眼光投向白晓杨。 邱仁峰盯着白晓杨说:“你果然会‘天演密咒’!” 白晓杨没有出声。 兆丰也问白晓杨道:“小杨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晓杨说:“你叫这些人赶紧走,也许跟在这些灵猴后面的东西真的要伤人!” 一直没有出声的袁子清这时慌声说道:“黄部长,白姑娘说的是真的。这个庙子之所以当初没有被拆,就是出现了这种白色的猴子,它们凶得很!抓伤了十几个民兵!晚上我又带着民兵来拆庙,以为这些猴子回去了,谁想到出了更古怪吓人的事情,差点儿连我们的命都搭进去!” 黄部长气急败坏地嘶哑着喉咙说:“那你当初怎么不上报?” 袁子清说:“运动搞得那么凶,谁敢乱造谣啊!” 兆丰说道:“怎么样?黄部长,你现在相信有些东西的确是碰不得的了吧?” 被兆丰死死薅住的黄部长连声说:“是是是,碰不得,碰不得。碰不得就千万不要碰!” 黄部长的话音还没有落定,大雄宝殿的瓦脊上传出一阵杂沓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可怕的大东西在瓦脊上焦躁地来回走动。 袁子清声音发抖地小声说:“黄部长,大东西来了!” 此时的袁子清,眼睛里全是恐怖诡异的光芒! 兆丰在黄部长耳朵边小声说:“黄部长,赶紧带上你的人走!” 黄部长看见袁子清脸上惊惧异样的表情,浑身也不由得哆嗦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朝兆丰说:“你把我薅得那么死,我咋走?” “我现在就放了你。你赶紧带着这些人走!”兆丰说。 “是是是……”黄部长连声说。 兆丰又说:“先叫他们灭了火把!赶紧!” 大雄宝殿上杂沓的声音越来越焦躁急促了! 黄部长也意识到了事情紧急,他挥手朝举着火把的民兵们压着声音低声吼道:“赶紧熄火!赶紧熄火!” 那些举着火把的民兵们一个个正战战兢兢地望着大雄宝殿的方向,做出随时随地要逃跑的样子,听黄部长这么喊,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手中的火把在脚下踩灭了。 朝霞寺的门外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静,朝霞寺的大门口出奇的静! 而大雄宝殿上的杂沓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 兆丰终于松开了黄部长,小声说:“赶紧走吧!” 黄部长还没等兆丰的话说完,已经像兔子般噔噔噔地撒腿就跑。那些民兵们看见黄部长开溜,也争先恐后地呼啦一下跑得无影无踪,就像一群魂魄在黑乎乎的空气中瞬间散去。 整个过程又快又乱。 朝霞寺的山门外,此时只剩下了兆丰,白晓杨和邱仁峰三个人…… 四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下来,连大雄宝殿上杂沓的声音也消失了。 但兆丰和邱仁峰明确地感觉到,越是这样的安静便越是预示着危机的逼近! 第四章 推开沉重的山门 兆丰和邱仁峰悄悄朝霞寺的屋脊上看去,只见朝霞寺山门上方的屋脊上闪烁着一双双蓝莹莹的光点。这些神秘闪烁的光点潜伏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窥视着下面,令兆丰和邱仁峰不由地暗自吃惊。 青石神兽上的四只白猴显得很安静,它们在注视着白晓杨。 白晓杨和邱仁峰站得很近,但是她不能动,因为她只要一动,邱仁峰就会出手制住她。 朝霞寺的山门外此时是三股势力的僵持和对峙! 兆丰小声朝邱仁峰说道:“邱仁峰,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敌对下去吗?” 邱仁峰冷笑一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觉得在这个时候是该退后一步了。但是,白瑞峰的女儿必须跟我走!” 兆丰的腮帮子在黑暗中蠕动了几下,沉声说:“邱仁峰,小白不能跟你走。这是底线!” “那我们就在这儿耗到天亮吧,看到时候吃亏的是谁?” 兆丰冷笑道:“邱仁峰,你以为我们还有耗到天亮的机会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简短的几声谈话已经引起了另一股势力的警觉。山门上方的屋脊上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吼声。这吼声带着极其强悍的威胁性。 兆丰和邱仁峰都不作声了,警惕地注视着屋脊上的动静。 黑暗中的白晓杨一直没有动,她也在观察着屋脊上的动静。 这时,白晓杨又发出一串简单而且显得极不连贯的音节。青石怪兽上的白猴在上面蹦跳了几下,发出几声吱吱的声音,盯着白晓杨,好像没有听明白音节里发出的信息。 白晓杨试着又重复了刚才的那几个音节。 终于,只见黑暗中四道白色的光影闪动,四只白猴几个纵跃就上了山门的房檐。它们走进那些潜伏在黑黢黢的瓦脊上的神秘光点中,渐渐地,那些神秘的光点就像迷一般在黑暗中消失了。 它们撤退了! 阴冷的风从瓦脊上刮过来,掀动旁边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 危机似乎在这一刻被解除了,但是兆丰和邱仁峰依旧伫立在黑色的空气中没有动,他们没有丝毫的松懈。他们怕稍不留神弄出的动静又会引得那些神秘的家伙卷土重来。 在寂静中等待了足足有一刻钟,当四周的确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时,兆丰才朝邱仁峰说:“邱仁峰,你让小杨子跟我走吧。如果我们今晚就这么僵持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利。更何况刚才是小杨子为我们化解了一场危机,就冲这一点,你都该放了她!” “放了她?正因为她刚才化解了这场危机,我才更不能放了她。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她就是我们要通过那道死门的钥匙!呵呵……”邱仁峰寸步不让。 “邱仁峰,为什么有生门你们不走,偏偏要走死门呢?” “那你去问问万展飞,为什么他要牢牢地控制住那道死门呢?” 兆丰呵呵笑道:“你们一定是相信传说了吧?我师傅他老人家私下里对我说起过卧牛山内部的生门和死门的事。那只是一种流言。在卧牛山内,根本就没有什么生门和死门!只有错综复杂的洞穴相互贯穿。” 邱仁峰也是呵呵笑道:“兆丰,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一句话就可以把我哄过去吗?呵呵……当初张韦博没有成功进入到那道门,是因为他没有打开死门的钥匙,而现在,这把钥匙终于被我们找到了,呵呵……所以,怎么说呢?一切都是天意!万展飞和白瑞峰处心积虑花二十多年打磨出的这把钥匙,还没有派上真正用场就落在了我们的手上。没想到吧?呵呵……这真是百密终有一疏啊!呵呵……” 兆丰见邱仁峰在黑暗中笑得如此猖狂得意,沉声说道:“邱仁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难道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你都不懂吗?难道你们还想制造一场张韦博当初一手酿成的血腥悲剧!一个营的兵哥子啊!就在卧牛山里化作了一具具骷髅!几十年了,他们的阴魂现在还没有找到回家的出口,在那些迷宫一般的洞穴中游荡!你们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心寒吗?” “算了吧兆丰,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我现在得带上白瑞峰的女儿走了,再过一会儿天就得亮了,我可没有闲心和你东拉西扯的。”邱仁峰说。 兆丰心里一急,大声说道:“你不能带小杨子走。”说着晃动身形朝白晓杨身边欺身过去。但是邱仁峰早有防备,他一下挡在白晓杨的跟前,和兆丰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兆丰意识到仅用嘴上的功夫已经无济于事,于是朝着邱仁峰施出了独门重手。邱仁峰似乎对兆丰出手的路子非常熟悉,轻咦了一声,身形晃动,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啪啪啪、硬生生地对接了五次伸手! 兆丰的用意白晓杨心领神会。兆丰是要缠住邱仁峰,好让白晓杨乘机脱身。 于是白晓杨朝朝霞寺的山门跑了过去。其实她完全可以跑入旁边的树林中即刻脱身的,但是此时白晓杨的心里牵挂着地宫里的万展飞,所以她选择了跑向朝霞寺的山门。 和邱仁峰纠缠在一起的兆丰瞟见白晓杨朝霞寺的山门跑,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朝白晓杨大声喊:“小杨子,赶紧到树林里去!走,回卧牛村!” 但是白晓杨对兆丰的话充耳不闻,仍旧朝着朝霞寺的山门跑。 邱仁峰见白晓杨跑向朝霞寺的山门,心里也着急起来。他担心白晓杨乘此机会溜掉,于是朝着兆丰连施了五记致命的杀招,逼迫得兆丰连退了六七步。邱仁峰想就此脱身去擒住白晓杨。 但是现在的兆丰唯一的念头就是缠住邱仁峰好让白晓杨脱身,于是兆丰在被逼退的瞬间,已经开始反击。 邱仁峰不得不回身继续应付兆丰。 两条黑影在朝霞寺的山门前落叶飞花般地上下穿梭,你来我往地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白晓杨已经跑上了山门的台阶,她推开了沉重的两扇山门,山门在白晓杨的推动下发出一阵昏沉的声响…… 第五章 遭受重创 随着山门的开启,一股卷挟着浓浓腥味的气流从山门开启的缝隙内扑面而来。白晓杨被这股浓烈的腥味熏得脑子发蒙,一股恶气倒灌进胸腔内,使她几乎窒息。 白晓杨屏住气息,连眼睛也情不自禁地闭了起来。她咬紧牙,死死地皱起眉头,使劲继续推动沉重的山门。 山门终于在沉闷的吱呀声中被推开了。但当白晓杨睁开眼睛,想跨入山门时,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在白晓杨的头顶上方,有两束黄澄澄的光直直地逼视着她。伴随着这两束黄澄澄的凶光,还传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炸的哧哧声,这邪恶的哧哧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抽动。 白晓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惧的景象,双腿一软,顺着厚重的大门就滑倒在地。 纠缠在一起的兆丰和邱仁峰也瞟见了山门内出现的状况。 兆丰朝滑倒在地的白晓杨大声喊:“小杨子,赶紧退!赶紧退!” 但是,白晓杨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行动的能力,只是迷迷瞪瞪地看着那两束直视着她的黄澄澄的光。 兆丰已经瞥见了逼视着白晓杨的是什么东西,心里又急又惊,他在丹田间急速提起一股真力,低低地嘿了一声,朝着邱仁峰的胸口发出猛力的一掌。邱仁峰感觉到兆丰的掌力在空气中形成一股强劲的罡风,不敢硬接,身形朝着一旁急闪。 兆丰趁此机会已经抢出一个空当,飞身朝朝霞寺的山门内抢入。 而身后的邱仁峰却顺势反击,毫不留情地朝兆丰的后背上惊涛拍岸般地拍出双掌…… 兆丰一心只想着去把瘫倒在山门内的白晓杨抢出来,后背露出了所有的空当,邱仁峰的双掌又准又狠地拍在了兆丰的后背上。 兆丰的身子就像是一片树叶似的被拍得在空中平飞了出去,直直地射入了朝霞寺的山门,啪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落地之声,刚好落在发出黄澄澄凶光的怪物跟前…… 兆丰的陡然落地居然把那怪物吓了一跳。原本盘卷得像小山一样的身子呼啦一下子扭曲着散开,又粗又长的黝黑身子在黑暗中泛着乌漆漆的光。 是一条巨型蟒蛇! 受到惊吓的蟒蛇急速地游动着身子退到了山门后的空坝子上。 受到重击的兆丰只觉得腹腔内一阵翻江倒海的气血翻涌,一股股血腥的气息从肺部传递至喉管处。他竭力咬紧牙关想抑制住奔泻至喉管处的气流,但终于没有坚持住,一口鲜血扑的一声从口腔内狂喷了出来。 山门内顿时血腥弥漫…… 巨蟒似乎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扭转身躯,蛇头又高高地朝着兆丰和白晓杨扬了起来。 与此同时,邱仁峰也如影随形般地抢到了山门口,也许是对巨蟒的畏惧,他没有直接跨入山门的门槛,而是站在山门外探出手来去拖瘫倒在山门内的白晓杨。 呆若木鸡的白晓杨此时毫无反抗的动作,她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死死包裹住了。 兆丰拼尽所有的力气朝白晓杨喊:“小杨子……” 话音还没有落尽,空坝子上的巨蟒突然间就像闪电般朝着山门口爆射了过来,血腥的芯子哧哧地在空气中抽动出可怕的声音。 邱仁峰没有料到巨蟒的攻击会如此刚猛,刚刚触及到白晓杨衣襟的手陡然间松开,身形朝后暴退出去。 白晓杨棉袄的衣襟被邱仁峰生生地撕扯开来。 而巨蟒就如同一股卷起的黑色旋风一般从白晓杨的眼前盘卷着掠过,直直地射出山门。 一座形同小山般的黝黑之物骇然耸立在邱仁峰的面前。 邱仁峰被那两束黄澄澄的邪恶光芒牢牢地罩住了。 面对如此庞大骇人的阴邪之物,邱仁峰的头皮一片一片地碎裂开来,他想到了逃跑…… 而巨蟒的攻击已经随即开始了,扭曲的身躯就像麻花一般朝邱仁峰横卷了过去。 魂飞魄散的邱仁峰凭着本能的反应朝着一旁狂闪,巨蟒扑了一个空! 当巨蟒要再次袭击时,邱仁峰已经如同兔子般地闪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山门外被一股邪恶的气息笼罩着,巨蟒的芯子在空气中哧哧地抽动,粗实的身子又缓慢地扭转过来,黄澄澄的两束邪恶光芒重新射向了瘫倒在山门内的白晓杨。 巨蟒朝着山门口游移过来。 兆丰艰难地朝白晓杨喊:“小杨子,赶紧关门!” 白晓杨终于有了反应,她挣扎着要起来照着兆丰的话做,但是,巨蟒乌漆漆的身子已经游移上了山门的台阶,蛇头探进了山门内。 第六章 滋生于黑暗,也结束于黑暗 白晓杨刚刚活络过来的神经又被恐惧感收缩得僵硬起来。她不能动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巨蟒朝着她游移过来。 受到重创的兆丰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元气,他急得用手不住地敲击着冷冰冰的地面。 兆丰敲击地面发出的闷响声引起了巨蟒的注意。它的头又高高地抬了起来,眼睛里透露出的两束黄澄澄的邪恶光束射向了兆丰。 白晓杨这时才清楚地看见,巨蟒的头上长着一道血红色的肉冠! 那道血红色的肉冠此时鼓胀了起来,似乎有一股股邪火在肉冠中呼呼燃烧! 兆丰也被这条巨蟒的样子惊呆了,他朝白晓杨大声喊起来:“小杨子,赶紧念‘天演神咒’!赶紧!” 在兆丰惊喊声中白晓杨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恢复了稍许的意识。她哆嗦着念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 但是,巨蟒对她念出的音节毫无反应。头上鼓胀起来的血红色肉冠越加鲜艳夺目,就像有一团烈焰在它的头顶上呼呼燃烧! 不能动弹的兆丰知道这回是难逃厄运了,他无限痛苦地紧紧闭上了遗憾的眼睛。 而巨蟒已经伸缩着邪恶的芯子哧哧地朝着兆丰游移过去。黑漆漆泛着夜色暗光的蛇身在白晓杨的眼皮底下缓慢地蠕动着滑行着…… 此时的白晓杨意识到兆丰有被巨蟒生吞下去的危险,从心底里升腾起了一股决死的勇气,她用手敲动了身后靠着的厚重的门板。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朝霞寺里显得格外沉闷! 巨蟒被白晓杨敲击出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它呼的一声扭过了头,邪恶的黄光又射向了白晓杨。 已经料定自己难逃一死的兆丰听见白晓杨敲击出的声响,睁开眼睛朝白晓杨大声喊道:“小杨子,你别犯傻啊!”边说边使劲地敲击着青砖铺就的地面,想把巨蟒再度吸引过去。 白晓杨见自己弄出的声响把巨蟒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对兆丰的喊声充耳不闻,眼神异常坚毅地紧盯着巨蟒,和巨蟒两束黄澄澄的邪恶光束直直地对视着。她用柔嫩的拳头越加用力地敲击着身后厚重的门板。 看着如此不管不顾的白晓杨,兆丰一时间泪水纵横,他心碎欲裂地朝白晓杨喊道:“小杨子,你在犯傻啊!你在犯傻啊!” 兆丰边朝白晓杨绝望地喊边用拳头使劲地敲击着地上的青砖,手已血肉模糊! 而巨蟒已经被白晓杨敲击出的声响完全地吸引了过去,粗实的身躯朝着白晓杨缓慢扭转…… 兆丰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开始扭转的巨蟒扑上去,但是,他刚一运行在丹田里残存的一点真力,一股血腥的气息立刻在他的胸腔间翻涌起来,扑的一声,一股黑血从兆丰的口中再度喷射了出来…… 白晓杨此时的心中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她的眼神变得就像两道锋利的利剑般直直地和巨蟒两束黄澄澄的光束对峙着。突然,白晓杨感觉自己的眼神深入到了巨蟒黄澄澄的瞳孔深处,脑子里一阵眩晕,意识也一时间天旋地转般的陷入到了一场巨大的漩涡中。 尚且没有在眩晕中彻底迷失的白晓杨心里打了一个激灵,用尽所有的心力努力把眼光跳过巨蟒邪恶的眼睛。 白晓杨的两道目光依旧坚毅,就像两道冷锋四溢的利剑般直直地射向巨蟒头顶上那道血红色的肉冠。 巨蟒血红的肉冠此时越加膨胀,几乎接近于透明。白晓杨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有火一样血红的液体在巨蟒的肉冠中呼啸奔腾…… 兆丰的呼喊声在白晓杨的耳畔变得越来越遥远,此时的她就像深入到了一条神秘的隧道,只有一阵阵咚咚咚的声音在一个神秘的空间里回荡。 那是她和兆丰为了诱引巨蟒敲击出的声音。 突然,白晓杨感觉从自己的颈部射出一道奇异的蓝莹莹的冷光,那道冷光就像一道凌厉的剑光直射向巨蟒头顶上的肉冠。白晓杨真切地看见巨蟒的肉冠在那道神秘光束的直射中喷溅开来,一道血红色的光柱从巨蟒的头顶飞射而出。黑暗中顿时色彩斑斓五彩缤纷! 巨蟒头顶上呼呼燃烧着的肉冠瞬间熄灭,那两束黄澄澄的邪恶光束也随之暗淡直至最后消失。 巨蟒在悄无声息中退却了,扭曲的身体在黑暗中无声地滑动着消失了…… 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滋生于黑暗,也结束于黑暗! 黑暗和寂静重新统治了世界,周遭的事物变得安静而且神秘。 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此时的白晓杨感觉浑身瘫软,冷汗湿透了全身。她甚至连喘息的力气也没有了,无力地靠在厚重的门板上,失神地看着黑暗中的兆丰。 此时的兆丰还没有从噩梦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在黑暗中懵懵懂懂地看着白晓杨。 在白晓杨的颈脖间,有一块冷玉在幽深的黑暗中散发着神秘的光晕…… 第七章 共同分担 朝霞寺沉浸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有风从屋脊上轻轻掠过,刮落屋顶上的落叶,落在地上沙沙地响。 山门外的树林里有山鸡偶尔的叫声,显得很凄惶。 白晓杨恢复了一点气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兆丰的旁边。兆丰想挣扎着起来,但稍微一用力就感觉有些吃不消。 白晓杨朝兆丰说:“兆丰叔叔,你不要动。” 兆丰喘了一口气,望着黑暗中的白晓杨。 白晓杨蹲下,用手给兆丰把脉。 “小杨子,你咋这么傻?你把兆丰叔叔都快急死了。”兆丰说。 “别说话。” 对犟劲上来的白晓杨,兆丰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白晓杨探着兆丰的脉搏,感觉兆丰的脉搏很乱。 兆丰却感觉到白晓杨的手指冰凉。 “兆丰叔叔,那人下手可真狠。”白晓杨说。 兆丰笑了下,说:“丧心病狂的人下手都是这样的。不奇怪!” “我扶你起来吧。” “你扶不动我的。你先去把山门掩上,别让野狗再跑进来。寒冬腊月的,这些野狗找不着吃的,晚上就会乱窜门的。兆丰叔叔现在受了伤,也不能护着你了。”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那个装有药丸子的小葫芦。 白晓杨起身去关山门。 突然,透过树林的缝隙,白晓杨看见远处的山下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朝着朝霞寺移动过来。 白晓杨朝兆丰说:“兆丰叔叔,山下好像有人上来了。” 正将几粒药丸送进嘴里的兆丰听白晓杨这么说,心里一惊,差点被药丸噎住。他立刻朝白晓杨说:“赶紧扶我过去。” 白晓杨上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兆丰扶起来。兆丰摇摇晃晃地连迈腿似乎都很困难。 白晓杨担心地说:“兆丰叔叔,你没事吧?” 兆丰咬了咬牙,额头和两鬓的冷汗直冒,说:“没事,赶紧扶我到门口。” 白晓杨用瘦弱的肩膀架着兆丰来到山门口。兆丰就着山门的门槛坐下。透过树林的缝隙,果然看见山下曲折蜿蜒的路上有星星点点的火把的光亮火龙一般朝着朝霞寺移动过来。 兆丰喘了口气说:“看来上来的人不少啊!” “会是什么人呢?”白晓杨问。 兆丰盯着移动过来的火龙,无奈地说:“看来今夜朝霞寺是在劫难逃了!” 白晓杨着急地说:“那怎么办?” “先把山门关上再说。他们兴许不敢贸然进入朝霞寺的山门。”说着挣扎着从门槛上站起来。 朝霞寺的山门在白晓杨的推动下,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慢慢地关闭了…… 兆丰喘着气,背靠着山门坐在冰冷的地上。 白晓杨说:“兆丰叔叔,我们现在就去背万祖祖出来吗?” 兆丰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背你万祖祖出来吗?” 白晓杨着急起来,说:“这些人是不是来逮万祖祖的?” 兆丰说:“先别急,等我调一下气息再说。你万祖祖躲在地宫里,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他。况且我估计这些人也不敢随便往寺院里冲!” “万一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冲进寺院里怎么办?” 兆丰有些无奈地说:“真要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了。不过小杨子,一会儿万一情况不对,你要一个人先从寺院后山的那道门走,去卧牛村找张幺爷。你万祖祖说他在卧牛村还安排有人,或许到时候那人就会露面,他可以帮你。别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犯浑了。” 白晓杨却说:“不,我要跟你和万祖祖一块儿离开这儿。” 兆丰有些着急地说:“小杨子,你咋越来越犟了。有我在,你万祖祖就没事。现在我最怕的就是你有个闪失啊!现在看起来,情形对我们越来越不利。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再犯浑了。” “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跟你和万祖祖一块儿走。”白晓杨依旧很固执。 黑暗中的兆丰无奈地摇摇头,说:“小杨子啊!你这么犟,我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忧愁!好吧,你就在这儿陪着我,等我调理一下再说。或许一会儿药丸起了效果,我就能动弹了。” 兆丰说着在黑暗中握住白晓杨冰凉的手。 此时的白晓杨变得非常坚强,在她的心中已经无所谓悲伤或者恐惧。她的内心逐渐变得强大起来。 兆丰把白晓杨拉到自己身边蹲下,用长辈特有的温慈和关爱望着她说:“小杨子,你跟兆丰叔叔说老实话,你爸把你一个人送到这儿来,你心里觉得委屈吗?” 黑暗中的白晓杨点点头,说:“可是,你和我爸还有万祖祖不是一样委屈吗?还有庹观!” 兆丰伸出手,在黑暗中捋开粘在白晓杨额前的秀发,欣慰地笑了,说:“小杨子,你真的长大了。你万祖祖算是没有白疼你一回!” 白晓杨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兆丰的手。尽管这只手也同样泛着凉意,但是兆丰却从这只细腻娟秀的手中感觉到了传递出的力量! 兆丰又轻轻地说:“有时候老天真是不公啊!为什么会把这么大的责任落在你这么一个弱女子身上。可是仔细想想,老天又是公平的,这么大的责任,还是有人在和你一起分担!你说是吗?小杨子!” 白晓杨在黑暗中点头。尽管兆丰看不清白晓杨点头时的面部表情,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已经让他感到了一种慰藉。 这时,外边终于有了动静,是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虽然很轻很畏缩,但是,在如此静谧诡异的夜晚,哪怕空气中稍微的颤动,敏感的神经也能够准确清晰地捕捉到。 第八章 杯弓蛇影 白晓杨站起身,把眼睛贴在门缝上朝外边窥视。只见有人举着哧哧燃烧着的火把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朝着山门走了过来。后面紧跟着的是一大群火把,这伙人都显得迟疑而且畏惧。 突然,两个熟悉的面孔从领头的几个人的背后闪了出来,是黄部长和袁子清! 白晓杨小声说:“怎么会是刚才的黄部长和袁子清?” 兆丰哦了一声,恢复了一点内力的他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拉开白晓杨,贴着门缝朝门外看去。 当确实看见是黄部长和袁子清时,兆丰喃喃地说道:“这回朝霞寺彻底完了!这些人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随着黄部长和袁子清的露面,举着火把的人也陆陆续续汇聚到了朝霞寺的山门前。山门前的空坝子上顿时火光摇曳人影幢幢。 黄部长带了这么多人来,底气也显得很足了。但是他还是极其不踏实地朝着朝霞寺的屋脊上望了望,又朝着各个黑黢黢的角落里看看,然后才突然一挥手地大声喊道:“给老子把这个庙子围了!一有什么动静就给我点火烧!封建迷信留下的祸根,随时都有可能作怪!老子今天要来一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一听黄部长的话,兆丰转过身,背靠着山门,愤怒而又无奈地说道:“完了!彻底完了!” 兆丰的后背靠住山门上的时候,山门被靠得动了一下,并发出哐的一声响。外边早就杯弓蛇影的黄部长和袁子清被吓了一大跳。袁子清恐惧地大声吼道:“不好,庙子里还有大东西!” 袁子清石破天惊的这一声大吼就像炸弹一般在这伙人中间炸响,所有的人顿时呼啦一下子转身开跑。有几个特别胆小的甚至把手中的火把也扔在了地上。 黄部长也跟着跑,但是却被落在了最后。他紧跑了几步,大声吼道:“你们跑个锤子!都给老子站住!” 喊站住的时候他依旧没有率先停下来。 一瞬间的功夫,山门前又显得空荡荡的了。但是,那些人却分散地跑进了两边的树林里。 心惊胆战和紧张的窥视弥漫在朝霞寺的山门外! 白晓杨悄声问兆丰:“我们怎么办?” 兆丰颓废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说完拉着白晓杨就朝大雄宝殿走。 黄部长和袁子清他们在林子里窥视了好一阵子,见深陷在黑暗中的山门再也没有动静,相互看了看,又蹑手蹑脚地带头从树林里走出来。 摇曳的火把重新战战兢兢地朝着山门前聚集。 黄部长朝四下里望了望,故意清了一下嗓音给自己壮胆,然后朝站在身边的袁子清大声说道:“袁子清,你狗日的再给老子神经兮兮惊风活扯的,看回去老子不收拾你!” 袁子清立刻说:“不了,不了!刚才可能是风把山门吹动的!是风把山门吹动的!” 黄部长说道:“老子现在管他是风还是鬼,一把火烧了就啥也不是了。给老子上去浇煤油。就从大门开烧!烧!” 黄部长背后一个拎着瓦罐的民兵站出来,另一个抱着一把柴火的民兵也站了出来,把柴火放在地上。拎瓦罐的民兵将里面的煤油一股脑儿地浇在柴火上。 浇完煤油,黄部长又命令民兵把浸着煤油的柴火抱到山门边去放好。两个民兵犹豫胆怯了。 黄部长见两个民兵没有动,不耐烦地伸手抓住一个民兵背上的枪摇了摇,说:“我让你们背着这个家伙是做什么玩意儿用的?烧火棍吗?” 两个民兵面面相觑了一下,一个民兵取下背上的枪端着,并拉了枪栓,另一个民兵抱上柴火朝山门走去。 刚上了第一级台阶,抱柴火的民兵就把手里的柴火朝着山门甩了过去,然后呼啦一下子退回来。 黄部长对这两个民兵的表现非常不满,骂了一句:“没卵用的东西!”就从一个民兵的手上拿过火把,亲自朝山门走去。 而在山门的屋脊上,四只白色的猴子又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神秘地出现了…… 第九章 极度恐惧 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黄部长手里的那只火把上,或者他们都在期待着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时,心里会滋生出的那种冲动和兴奋的情绪!毕竟,麻木的神经是渴望得到刺激的。 他们对四周黑暗的角落放松了警惕。没有人发现他们惊慌失措时隐藏的树林里此时正闪烁着一双双绿莹莹的邪恶的光芒。 黄部长举着火把走上了朝霞寺的七级台阶。一股冷飕飕的风从他的后衣领灌进了脖子根,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刀锋在后颈上抹了一把。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这股冷风来得有点儿邪门,疑神疑鬼地朝镇守在寺院山门两边的青石怪兽看了看。 青石怪兽在摇曳火光的映照下魑魅瞪目,生动得恐怖诡异,仿佛就要活过来一般。 黄部长的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若不是身后站着一两百号群众,他或许早就扔掉手里的火把撒腿跑了。 他故作镇定,举着火把迈上第三级台阶。突然,在火光的映射下,他隐约看见黑漆漆的山门上浮现出一幅幅神秘的图案。这些图案湖光掠影般地在黄部长的眼底一闪而过。 黄部长心里陡然一惊,定神细看,黑漆漆的山门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不由地暗自骂道:“真他妈的活见鬼了!” 心里虽是这么骂,但却再也不敢迈上第四级台阶,他把手中的火把朝着那堆浸透着煤油的柴火扔了过去,然后撒腿就跑。 一股烈焰腾的一声瞬间在山门边翻腾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山门上方的屋脊上传出一阵尖利的叫声…… 在这寒冷刺骨阴森恐惧的夜晚,这一串叫声来得如此突兀凄厉,就像是从地狱的深处发出的厉鬼的叫声一般。当场的人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呆了,原本就绷得死死的神经也似乎被这凄厉的叫声硬生生地一扯而断。 四条白色的影子鬼魂一般地飘落在青石怪兽的头上。 是四只白猴! 此时白猴朝着山门前的人弓腰耸背龇牙咧嘴,一副跃跃欲试要扑上来把这些人生吞活剥片片撕碎的样子,血红色的瞳孔被燃烧着的火光映射得邪恶无比! 所有的人被白猴狰狞的样子吓得连惊呼的反应也失去了,靠着本能的反应扔下火把就跑。但是,此时从两旁的树林里,一双双绿莹莹阴森森的邪恶眼睛慢慢地闪现了出来。 一股浓烈的泥腥味顿时在整个空间里弥漫开来,只见一只只和山门前的青石怪兽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从林子里渐次出现。这些怪物浑身上下漆黑油亮,强劲的四肢上肌肉滚滚,神情狰狞恐怖,龇开的血盆大嘴里露出的两根獠牙闪烁着阴森森的寒光。 跑在前面的袁子清朝着黄部长哭吼起来:“狗日的黄部长啊!我就说朝霞寺不能乱动的啊!不能乱动的啊!你狗日的不听,偏要带人来动啊!妈啊——我的妈啊——救命啊——” 袁子清边哭喊边本能地后退着。 而黄部长放的那把大火已经在山门前疯狂地肆虐开来,呼啸的火舌飞卷着朝朝霞寺的屋脊上蹿去…… 所有的人都圆睁着惊恐的眼睛节节后退。他们挤在一起,茫然无措,绝望使空气在窒息中凝固,恐惧的蹂躏和死亡的逼近已经让他们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 可怕的怪物朝着这群完全失去了抵抗意识的人步步逼近,速度缓慢,但血腥的气息却越积越厚。它们的四肢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地移动,一步一步地靠近,爪子接触青石板地面的瞬间,发出生硬的咔咔声。从这一声声咔咔声里,可以很直接地感受到这些怪物爪子的锋利程度。 这残酷的咔咔声深入到了每一个人的骨髓中…… 怪物绿莹莹的眼睛越来越邪恶,胸腔内发出的低吼声越来越混沉。而朝霞寺的火光此时也蹿上了房顶,开始朝着四面蔓延开来。 袁子清已经忘记了哭喊,绝望和恐惧让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射出来。他躲在人堆中,如果不是挤在人群中间被别人的身体支撑着,或许他早已经瘫倒在地了。 这时的黄部长沙哑着声音朝袁子清低声吼道:“袁子清,你怎么没告诉我有这么吓人的东西?你怎么没告诉我有这么吓人的东西?” 青石怪兽上的四只白猴丑陋的脸上露出了狰狞恐怖的表情,血红的瞳孔凶光毕露。只要这四个家伙一旦从青石怪兽的头上居高临下地发起进攻,那么步步逼近的怪兽就会立刻朝围住的这些人发起血腥的攻击。 就在青石怪兽头上的四只白猴要朝着下面的人群纵身跃下之时,突然,呼呼燃烧着的山门在一声沉闷的嘎嘎声中开启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光中出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u>http://www.99lib?net</u> 是白晓杨! 火光中的白晓杨站在山门口,从她的嘴里发出了一串节奏连贯的奇怪音符。 转机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刚要纵身跃下的四只白猴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顿时立在青石怪兽的头上不动了。血色的火光在它们的瞳孔中闪烁跳跃,而那些步步逼近的怪物也停止了血腥的步伐,胸腔间发出的低吼声也戛然消失。只有邪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群瑟瑟发抖、已经形同白痴的人! 此时的朝霞寺,除了呼啸的火舌在肆虐,其他的一切似乎都被白晓杨的一串神奇的音符定格了。 站在山门口被火光包围着的白晓杨又重复了刚才的音节。 青石怪兽头上的四只白猴动了,它们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火光中的白晓杨,朝着白晓杨做了个狰狞变形的鬼脸,龇牙咧嘴地发出几声咔咔声,尖利的牙齿寒光闪烁。 它们从青石怪兽头上纵身跳跃到地上,看着已经被包围住的这群人,慢慢地朝着一旁的树林走去。 怪兽也开始退却了,眼睛里的邪恶光芒渐渐熄灭…… 白晓杨背转过身,她的身影消失在了疯狂蔓延着的火光中…… 第十章 地宫沉入水底 从恐惧中清醒过来的袁子清看着消失在火光中的白晓杨的身影,突然跪倒在地,朝着白晓杨消失的山门磕头作揖,哭喊着:“神仙显灵了啊!神仙显灵了啊!” 在袁子清边磕头边哭喊的声音中,在场的人方才从恐惧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哭的哭,喊的喊,抱的抱在一起涕泪横飞,跪的跪在地上跟着袁子清磕头跪拜! 只有黄部长,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神情呆滞,圆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巴,痴愣愣地看着呼啸肆虐的大火! 山门前,只有那对青石怪兽在呼啸的火光中静静地矗立着,冷冷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磕着头的袁子清突然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喊道:“快救火啊!这庙不能烧啊!快救火啊!” 袁子清的喊叫声让这些人如梦方醒,纷纷跑上去,七手八脚地开始扑救已经燃烧起来的朝霞寺! 而此时,火光已经形成了冲天之势,朝霞寺在火光中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朝霞寺的地宫内,万展飞的神情温暖慈祥,他眼神柔和地看着白晓杨,说:“小杨子,给万祖祖说说,刚才被那些东西吓着了吗?” 白晓杨蹲在万展飞跟前,把万展飞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很平静地望着万展飞,摇摇头,眼神清澈透明得像两汪神秘的湖水,说:“万祖祖,刚才从林子里出来的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我闻见好大的一股土腥味。” 万展飞平静地说:“那些东西是一直躲在地底下的阴邪之物,是什么万祖祖还不能说。唉!他真不该把守住死门的那些东西轻易放出来。今晚要不是你小杨子,或许朝霞寺的山门前就会变成生灵涂炭的血腥场所了。山门前的那七级浮屠也就成了鬼门关。” 白晓杨说:“朝霞寺真的有死门吗?” 万展飞说:“有,有生门就有死门,有生有死,生死相随,这是轮回之道啊!” 白晓杨问道:“那个拿着死门钥匙的人又是谁?” 万展飞盯着白晓杨,说:“一个看守着卧牛山和朝霞寺的人。你万祖祖现在的腿脚不灵便,对他也就放纵了些,不然今晚上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也是太年轻,经不起事,做什么事还是显得草率了些。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把打开死门的那把钥匙交给了他。” 一旁的兆丰这时说:“师傅,我听刚才的邱仁峰说,小杨子才是打开死门的钥匙,怎么现在你又说这把钥匙在另一个人的手里?死门真的有钥匙吗?” 万展飞呵呵地笑了笑:“兆丰,邱仁峰的话你也信?小杨子不是钥匙,那是邱仁峰自作聪明妄自猜测的罢了。” 白晓杨说:“万祖祖,你能告诉我掌握着死门钥匙的人究竟是谁吗?” 万展飞又呵呵笑道:“我还是不能说。” “万祖祖,你别把那个人的身份搞得那么神秘好吗?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和兆丰叔叔吗?” 万展飞审视了一眼白晓杨,又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的兆丰,突然转了话题说道:“兆丰,你身上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吧?” 兆丰恭恭敬敬地说:“师傅,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自己调养两天就没事了。” 万展飞又说:“想不到朗朗乾坤,就连这个小小的地宫也容不得我万展飞待下去了,呵呵……兆丰,你出去看看外边的火势究竟烧得怎么样了?” 兆丰说了声是就退出地宫。 白晓杨这时也站起来,说:“万祖祖,我们怎么出去?” 万展飞说:“不要担心,你万祖祖自有退路。待会儿等你兆丰叔叔回来,我们就撤出地宫。在地宫里没日没夜地待这么久,还真是难为了你兆丰叔叔。我也待得有点儿烦了。” 白晓杨说:“万祖祖,出了地宫,以后就让我来侍候你好吗?” 万展飞呵呵笑道:“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这不现实。你爸爸把你送到卧牛村来,可不是让你来侍候我这把老骨头的。呵呵……” 白晓杨这时的神情黯淡下来,说:“万祖祖,我现在好担心庹观。” 万展飞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沉吟了半晌,说:“小杨子,庹观这小子命贱,也硬,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伤得很重,庹铮照顾不了他的。” “血浓于水,庹铮是会想办法救庹观的。你知道庹铮为什么会这么软弱吗?就是因为他缺乏历练。所以小杨子,你还是不要对庹铮彻底失去信心,人的内心要变得坚强,是需要历练的环境和历练的过程的。庹铮这孩子,本质还是不错的。” 白晓杨却说:“万祖祖,我们现在不说庹铮好吗?” 万展飞想了想,说:“好,既然你现在不想提起这个人,我们就不说他。” 这时,兆丰重新走回地宫,说:“师傅,外面的火势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大雄宝殿已经着了火,火势还在朝后面的大殿蔓延,那些人在扑救,但是已经无济于事!” 万展飞神情黯然地说:“他们能够在这个时候想到去扑救,也算朝霞寺没有白烧这一回。人啊!对什么事都没有敬畏的心,就很可怕了。想想,朝霞寺终究是难逃这一劫的。百废待兴,终归是要废除一些东西的。这场大火,能够让那些人清醒一些,也算是烧得值了!” 兆丰说:“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儿吗?” 万展飞说:“等等,我还想在这地宫中多待上一会儿。” 此时的万展飞脸上露出了伤感的神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宫顶上镶嵌着的那颗散发着蓝莹莹光晕的夜明珠。 地宫里的气氛显得压抑沉闷起来。 白晓杨和兆丰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万展飞。 过了一会儿,万展飞说了声:“我们走吧。” 兆丰上去蹲在万展飞跟前,万展飞却说:“你现在身体受了伤,是背不动我的。和小杨子一块儿扶着我走就行。” 白晓杨上去,和兆丰一左一右地把万展飞架了起来。 万展飞说:“一会儿走的时候一定要听我的。别乱迈步子。” 兆丰说:“我知道,师傅。” 然后万展飞说:“扶我到那边去。” 兆丰和白晓杨把万展飞扶到他手指的地方。 在地宫左面的石壁上,凿刻出一幅巴掌大的伏羲氏的八卦图。万展飞朝兆丰说:“现在是火离在上,水坎在下,我们就走水坎吧。” 说着他伸手按在了水坎的卦位上,立刻,地宫内传出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声,在右手的位置,地宫内的石壁上开启出一道神秘的门洞,一股注满水汽的冷风瞬间充盈进了地宫之内。 白晓杨和兆丰扶着万展飞来到门洞前,刚要朝门洞内迈步,万展飞说了声:“别忙!” 兆丰和白晓杨停住脚,朝着黑漆漆的门洞内看去,才发现门洞的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在地宫穹顶上的夜明珠蓝幽幽的微弱光线的映射下,黑漆漆的深渊底下似乎泛着水的波纹。水的波纹在朝着上面快速地漫溢。 兆丰咦了一声,说:“我们怎么过去,师傅?” 万展飞没有理会兆丰,他又伸出手按动了一个隐藏在门洞边的机关,随着一阵石板移动的声响,一块泛着清幽幽冷光的石板从门洞的里端伸了过来,刚好盖住门洞边的深渊。 万展飞说:“我们进去吧。” 兆丰和白晓杨将万展飞扶进门洞。万展飞又转过身,再次按动了暗处的另一处机关。地宫的穹顶开始动了起来,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中,地宫的穹顶开始朝着下面缓缓移动堕落…… 看着眼前缓缓下坠的地宫的穹顶,万展飞喃喃自语地说道:“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沉入深不见底的水底吧!上面的大火过后,朝霞寺的这一块地方,以后就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塘。” 兆丰不甘心地说:“师傅,朝霞寺真的就这么毁了吗?” 万展飞感慨地说道:“毁就毁了吧!人去楼空,留着这么一个没有人供奉和朝拜的空空庙堂,和只剩下躯壳的人的尸首有什么区别?一把大火,烧了倒是干净了,不然看着它冷冷清清地在岁月的轮回中蒙灰沾尘,反而徒增烦恼!” 说完万展飞又伸手按动了一处机关,门洞在他们的眼前慢慢地关闭了。三个人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冷冷的空气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在一条狭小的甬道中缓缓流动。 第十一章 血人托梦 张幺爷晚上的觉睡得很辛苦,迷迷糊糊地一闭上眼睛就被噩梦纠缠包围。不是被蟒蛇缠就是被野兽撵,就连黑子也在张幺爷的梦中变成露出獠牙的吃人怪兽了。 被噩梦几次惊醒过来的张幺爷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大冬天的,被窝里被冷汗湿了个透,于是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于寂静处听着老鼠在房梁上撒欢跑动的声音。 幺婆婆这几天也被折腾得够戗,但是她没有张幺爷那份心事,所以睡得很酣沉,还打起了匀称的呼噜。 被噩梦折腾得不敢入睡的张幺爷就有点不大乐意起来,嘟哝了一句:“这老刁婆子,咋睡得跟死猪一样?” 于是就在被窝里用脚踢了踢幺婆婆。幺婆婆被张幺爷从梦中踢醒,抱怨地说:“你个死人,半夜三更的你踢我干什么?发梦癫了?” 张幺爷说:“睡不着啊!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陪我摆一阵子龙门阵。” 幺婆婆裹了一下被子,说:“你睡不着是你心多,乱想些事情。和你拌了一辈子的嘴,我早就拌伤了。这阵子半夜三更的摆鬼话啊?” 张幺爷说:“我不是心多,乱想事情。我右眼皮一直跳,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情。” 幺婆婆说:“左跳财右跳崖,我看你真的要睁着眼睛去跳崖了!” 张幺爷一咬牙,在被窝里又踢了幺婆婆一脚,骂:“你个老刁婆子!你到现在还在咒我啊!” 幺婆婆不理会张幺爷了,又睡过去了。 张幺爷无奈,只好从枕头底下摸出叶烟在冷冰冰的空气中抽了起来。叶烟的光点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的。 抽过烟,张幺爷的心里越加显得乱了,老是牵挂着跟着兆丰走了的白晓杨。他是真把白晓杨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牵挂了。 这事也得怪张子恒,回到卧牛村他居然没有到张幺爷家给张幺爷汇报,就径自到了祠堂里,钻进祠堂坝子上的一个大草堆里就呼呼地死睡了过去。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去给张幺爷打声招呼,他是怕见了张幺爷,张幺爷又蛮不讲理地给他吩咐事情。他都有点怕张幺爷了。 张子恒也是太困了,就是钢筋铁骨做的人经过这一通没日没夜的折腾,也是会吃不消的。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的张幺爷终于抵不住倦意的袭击,迷迷糊糊中,上眼皮和下眼皮又耷拉在了一起。 突然,张幺爷在迷迷糊糊间听见房间的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一股阴森森的风刮了进来。 房间的门被一股阴风给刮开了…… 张幺爷眼睁睁地盯着房间的门。 这时,房间的外面亮堂了起来,一线青灰色的光照进了堂屋,一个瘦长的人影迈进堂屋里,在门口站了一阵,就走进房间里来。 张幺爷惊讶得大张着嘴,想翻身起来,却动弹不得,想喊,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口痰一样的东西堵在他的喉咙口咕咕地响。 人影僵直着身子迈进房间,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张幺爷这时才看清楚,走进来的人居然浑身淌着黑乎乎的血迹。就连脸上也被黑血覆盖了个满,只有一双眼珠子在转动,模样恐怖至极。 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的张幺爷又惊又怕,在极度的恐惧中,他认出了浑身是血的血人是他的父亲! 此时的张幺爷竭力地想从僵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更想朝浑身是血的父亲说:“爸,你不是死了吗?咋又回来了?是你的魂回来了吗?” 可是,张幺爷的身体就像被冰封住了一般,连动一下手指头的能力也没有,更别说嘴里能够朝血人说出话来。 血人却慢慢地来到张幺爷的床边坐下,血糊糊的脸上,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转动着,看着张幺爷。 血人说话了: “韦昌,不要怕,爸不是来害你的。爸是回来看看你。” 张幺爷死死地盯着血人。 “几十年了,爸都想回来,可是一直找不到回家的门。你说怪不怪?今天我是听见你房子上老鸹的叫声才找回来的。韦昌,爸要给你说个事情。你爸死的冤啊!卧牛山的底下还有好多冤魂,有空,你一定要把他们放出来,韦昌……” 突然,僵硬的张幺爷被谁猛推了一把,浑身一抖,终于清醒了过来。 幺婆婆睁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死老头子,你在发什么梦癫?抖得那么厉害,嘴里还咕咕咕的?” 张幺爷还没有从恐惧中解脱出来,看着张婆婆,呼呼直喘,半天才说:“我爸给我托梦了!我爸给我托梦了!刚才就坐在我床边给我说话,浑身是血!” 幺婆婆说:“死了几十年的人了,还给你托啥梦?” “他说卧牛山的下面有冤魂,要我去放出来。” 幺婆婆用手背在张幺爷的额头上探了一下,说:“死老头子,你额头咋尽是汗,还冰凉?” 张幺爷却说:“几十年我都没有梦到我爸一回。这回却像真的一样。一定是他老人家回来了。一定是他老人家回来了。”说着挣扎着要起身。 幺婆婆却一把按住张幺爷,说:“死老头子,你是不是中什么邪了,深更半夜的起来干什么?” 张幺爷却说:“我爸回来了,你我得去给他老人家开门!” 幺婆婆被张幺爷的话吓着了,说:“死老头子,你是不是真的中邪了。” 张幺爷却不耐烦起来,说:“我中锤子的邪!我爸真的回来了,他给我托梦了。” 说着他依旧要挣扎着起来。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砸门声。砸门声又响又急,张幺爷和幺婆婆都是一惊。 却是张子恒在外面边砸门边大声喊:“幺爷,赶紧开门!幺爷,开门,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第十二章 灰烬过后的悲伤 张子恒在外面弄出的动静把张幺爷和幺婆婆惊得从床上弹了下来。幺婆婆忙着踅摸火柴点煤油灯,张幺爷忙着找衣服穿。 张幺爷边在黑暗中胡乱地穿着衣服边自言自语地说:“这狗日的子恒咋在外面砸门砸得那么急?莫不是小杨子出啥事了?” 说着已经打开房间的门,趿拉着一双棉鞋跑出去。 打开大门,就见张子恒和五六个愣头青小子站在大门口,一脸急慌慌的样子。 张幺爷问:“出啥大事了,子恒?小白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张子恒说:“我就是来跟你说小白的事情的。” 听张子恒这么说,张幺爷的心里立马就是一颤,说:“赶紧说,小杨子出啥大事了?” 张子恒这时朝着西边的天空一指,说:“你看,幺爷。” 张幺爷顺着张子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边的天空红彤彤的就像着了火。 %文%“莫不是那边有村子遭火灾了?”张幺爷说。 %人%张子恒说:“是朝霞寺的那座山上遭火了,火势大得很!” %书%张幺爷一听,心里一个激灵,说:“朝霞寺?不会是小白去的那个地方吧?” %屋%“小白就是要去朝霞寺的。估计是小白出事了。” 张幺爷腿肚子一颤,说:“你咋没有跟她一块儿回来?” 张子恒说:“我半下午就一个人回来了,在祠堂的草堆里睡了一觉,被人叫醒就看见朝霞寺的山顶上燃起大火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大骂了一声:“你狗日的哦!咋这么草包哦?我让你跟着小白你倒先回来了。一定是小白出事了……”说着就朝村子外跑。 站在村子外边,果然看见朝霞寺的那片山顶燃起熊熊的大火,呼啸的大火映红了西边的整个天空! 看着朝霞寺山顶上冲天的火光,张幺爷整个人都快倒了,他声音发抖地朝张子恒说:“子恒,朝霞寺不能毁啊!得赶紧去救火啊!” 张子恒说:“幺爷,几十里地呢!去了恐怕也烧过了。” 张幺爷已经没有力气朝张子恒发威,说:“烧过了也得去救啊!我的闺女小白还在那儿呢!”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张子恒朝身边的愣小子们说:“赶紧去祠堂召集人救火,我和幺爷先去。” 一个愣小子转身就朝祠堂跑,张幺爷已经踏着田埂小道朝着朝霞寺的方向跑了。身上未愈的伤痛发作他也浑然不觉。 张幺爷边跑着边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他朝跟在身后的张子恒哭着说:“这回要是小白没了,子恒,老子找你拼命!” 张子恒不敢还嘴,带着几个愣小子只顾吭哧吭哧地跟着张幺爷跑。有两次张幺爷都差点被晃倒,张子恒从后面扶住了他,朝他说:“幺爷,慢点,你别再摔出个三长两短了。” 张幺爷哪儿还有心思理会张子恒的话。 张幺爷和张子恒带着卧牛村的十几个青壮年筋疲力尽地跑到朝霞寺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而偌大的朝霞寺早已经变成了一片冒着青烟的灰烬和被烟火烧掠过的残垣断壁。 看着眼前的景象,张幺爷和张子恒以及所有的人都有点蒙了。 袁子清见赶来的张幺爷他们,不认识,也没有打招呼,带着人开始陆陆续续地下山。 张幺爷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绝望地朝愣在一旁的张子恒说:“子恒,小白真的来朝霞寺了吗?” 张子恒却说:“我也不知道啊!” 突然,张子恒掉头朝山下跑,他要到那三间茅草屋去找白晓杨。 张幺爷看见张子恒朝山下跑,也想起了兆丰的那三间茅草房,跟着张子恒就撵了上去。跟着来的一群愣小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跟着跑。 一群人急慌慌地朝着山下跑,掀起的声势自然不小。袁子清带着一百多号人疲惫不堪地走在狭隘的青石板铺就的石阶小道上,挡住了张子恒和张幺爷他们的去路。张子恒不管不顾地边喊着“让开!让开!”边把挡住他的人朝路两边掀。有两个人桩子不稳,被张子恒掀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袁子清这帮人看见张子恒领着的这一拨身份不明的人来势汹汹,被弄得有点云遮雾罩的迷糊了。 声音已经哑得像喉咙里塞满了沙子似的袁子清问身边的人:“这些人是啥来头?日鸡慌忙的搞啥名堂?” 他身边的人各个都像快散架的破风车,连走路都是歪歪斜斜地像在山道上飘一般,哪儿还会理会袁子清说的话。 张子恒和张幺爷来到兆丰住的三间茅草房跟前,顿时傻眼了。张幺爷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张子恒畏畏缩缩地看着张幺爷,脸色发白。 张幺爷哭丧着声音朝张子恒说:“子恒啊!小白出事了!出大事了!不见了!我的闺女不见了!” 张幺爷望着张子恒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可怜的神情。 张子恒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张幺爷,只站在那儿木桩子一样。 一群跟着的愣小子更是不知所措。 张幺爷开始凄凄惨惨地哭起来:“小白啊!我的亲闺女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你来啊!你一家三口咋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啊!这是啥世道啊!我日天老爷的仙人板板!不长眼啊!天老爷啊,你狗日的眼睛被雷日瞎了啊!……” 张幺爷数落着老天,伤伤心心地哭。张子恒也抑制不住地悲伤起来,他过去扶张幺爷,哽咽着说:“幺爷,你别这样好不好?兴许小白根本就没事呢?房子烧了,不是还没见尸首吗?” 张子恒不劝还好,这一劝张幺爷反而发了疯,他一把抓住张子恒的衣领子,咬牙切齿地朝张子恒说:“小白真要是没了!子恒,老子这把老骨头就撞死给你看!” 张子恒不敢还嘴,委屈伤心的眼泪顺着腮帮子流。 有两个愣小子上来把地上的张幺爷架起来。张幺爷终于松开了抓住张子恒衣领子的手。 张子恒问张幺爷:“幺爷,我们回去了吗?” 张幺爷一抹眼泪说:“回?回哪儿?给老子回朝霞寺找!找不着小白,老子今天就撞死在朝霞寺!你狗日的就抬老子的尸首回去!” 张子恒拿这个张幺爷是真的没辙了…… 第十三章 神牛现世 一个愣小子问张子恒:“四爸,咋办?” 张子恒狠狠地说:“听幺爷的。” 说着一群人簇拥着张幺爷朝朝霞寺走。 到了朝霞寺,黄部长和袁子清带来的人已经全部下了山,朝霞寺只剩下被大火肆虐过的一片狼藉。那些原本供奉于庙堂间,穿金涂银的泥胎菩萨被烟火熏烤得面目全非,有的被烧落下的房梁柱子砸得粉身碎骨,胳臂和头颅滚落在地,所有的庄严和肃穆此时竟变得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唯有驻守在朝霞寺山门口的两只青石怪兽依旧模样狰狞气势汹汹,一双凸出眼眶的柱形眼珠子似乎透出隐隐的凶恶光芒。 朝霞寺的魂依旧凝聚在这两头青石怪兽的身上! 看着眼前的景象,张幺爷越看越伤心,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声念叨着说:“咋就这么作孽呢?咋就这么作孽呢?” 而跟着来的愣小子们已经走进尚且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中找寻了起来…… 突然,两个愣小子朝张幺爷和张子恒喊:“幺爷,快过来看,这儿咋有一个水塘?” 喊话的两个愣小子站的位置正在烧塌的大雄宝殿内。 张幺爷和张子恒听见喊声,小跑着过去,果然看见大雄宝殿中间有一个八角棱形水塘,水塘的四面镶嵌着光洁的青石条,石条与石条之间几乎看不见衔接的缝隙。 水塘里,一泓清水透出蓝幽幽的冷清,似乎深不见底。 张幺爷咦了一声,朝四下里望了望,说:“不对!不对!” 张子恒望着张幺爷,说:“什么不对?幺爷?” 张幺爷说:“大雄宝殿那晚上我进来过,这儿原来该是一尊卧佛,万神仙就藏身子在卧佛下面的地宫里。这儿应该是空的,是地宫,但不应该是水塘!” 张子恒惊讶地说:“幺爷,你有没有记错?” 张幺爷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什么,突然说:“一定是小白和万神仙沉到这水底下去了!” 说着他就朝着水塘边急迈了一步,张子恒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抱住了他。 张幺爷这时的情绪突然间失去了控制,要从张子恒抱着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大声喊:“赶紧,我要下去,小白一定就在水底下!放开我,狗日的!我要下去救她!再不下去我的小白就没了……” 张子恒见张幺爷情绪再度失控,也失去了仅有的耐心,一把将张幺爷甩离了水塘。张幺爷被甩得踉踉跄跄地退出七八步远,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张幺爷被甩蒙了。 张子恒朝坐在地上发懵的张幺爷大声说:“幺爷,你理性点好不好?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水,你下去找死啊!再说,小杨子是不是真的就在水里,你搞清楚没有嘛!闺女!闺女!你挨球嘛!” 张幺爷居然被张子恒骂得不吱声了,很颓废很可怜地望着张子恒,白痴一样。 见张幺爷这副模样,张子恒又内疚了,朝两个愣头青吩咐道:“去把幺爷扶起来,弄一边去,我现在看着他就烦!” 两个愣小子上去扶张幺爷,张幺爷这时嘴一瘪,哇的一声像小孩子般哭起来:“子恒!你狗日的长本事了,敢骂你幺爷挨球了……” 张子恒被脑瓜子已经完全不清醒的张幺爷给弄得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突然一个愣小子大声喊道:“四爸,快看,水底下有大动静!” 听见愣小子的喊声,张子恒把头伸过去,看着原本静静的水面。果然,水面下一串串巨大的气泡牵连不断地冒上来,气泡越来越越大,紧接着,一股潜流在水底下翻涌起来,整个水塘突然就像开了锅一般沸腾了。 张子恒大喊了一声:“赶紧躲,水底下有大东西要上来了!” 听到张子恒的喊声,大家就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蹦跳起来就朝四面跑开。紧接着就见水塘里水花飞溅,溅起的水花足足有四五米高,随着水花的飞溅,水塘里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 就在众人尚且没有回过神的当口,一道水线箭一般地从水塘里射了起来,笔直地射向半空,呼啦一下地倾落下来,散成水滴,雨似的落下,浇了当场的人一身的水。 恐怖而又不可思议的一幕在惊魂未定的众人眼前发生了,只见一颗青幽幽湿漉漉的硕大脑袋从水塘里慢慢地冒了起来。 这是一个状若牛头般的丑陋的脑袋,但是它的头上没有犄角,头的两侧长着硕大的眼珠子。眼珠子朝着眼眶外无限的凸出,就像要从眼眶中爆射出来一般。眼珠子灰蒙蒙的,布满了水汽,黑洞洞的鼻孔中呼呼地喷出白茫茫的雾气…… 这颗脑袋只在水塘里探出了一半,沿着水塘的边缘巡视了一圈,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如此恐怖的怪物在场的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连张幺爷也坐在地上,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直直的。 半晌,水塘里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张子恒和所有的愣小子们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定在那儿,不出声,脸色铁青。 惊恐和寒冷交织在一起,四周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终于,张幺爷喃喃地说:“果然是神牛现世了!神牛现世了啊!” 大家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说:“赶紧扶我过去。” 大家都没有动,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张幺爷又说:“赶紧来扶我过去。” 张子恒心有余悸地小声说:“幺爷,你要过去送死吗?” 张幺爷却说:“什么送死?我是要过去通冥一下神牛。神牛不会害人的。他要害人的话,恐怕已经从水池子里爬出来了,吸一口气就把我们都吸肚子了去了。” 张幺爷的话让大家将信将疑。 张子恒突然一拍脑门,说:“我想起来了,那天庹师死盯着的饮牛池的水底下也冒过刚才那种奇怪的水泡泡,可是没有刚才的那么大。会不会饮牛池里也有一个刚才那样的小怪物!” 张幺爷说:“不是怪物,是神牛!神牛真的现世了!我现在想通了,整个卧牛山的底下是空的,下面是地海。饮牛池和这个水塘是海眼。神牛就在地海下面。刚才神牛一定是从饮牛池的地底下游过来的,它想喷水救朝霞寺的大火,可惜来晚了。这下惊动神灵了,作孽啊!赶紧扶我过去,我要通冥一下,要是神牛真发了怒,不天翻地覆才怪!” 张幺爷的话说得有根有据活灵活现,大家也就有点相信了。于是张子恒就上去扶起张幺爷。 大家开始试探着朝水塘一步步靠近。 当靠近水塘勾头朝下面看的时候,水塘里正起着一股漩涡,透过蓝幽幽的池水,只见漩涡的深处,一个庞大的变形的黑影正朝着水底迅速沉下去。 少顷,水面恢复平静,水下的黑影也消失不见。 张幺爷挣脱张子恒扶住他的手,恭恭敬敬地朝着水塘跪了下去,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地朝着水池磕头作揖。 张子恒和愣小子们这时也学着张幺爷的样子,围着水塘跪了下来,一起磕头作揖。 就在大家跟着张幺爷围着池塘磕头作揖的时候,一个模样猥亵、衣着肮脏褴褛的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旁边的树林子里走了出来。 居然是张子坤! 第十四章 疯子带来的消息 看着烧塌的朝霞寺里有一群人莫名其妙地围成一圈在磕头作揖,张子坤憨痴痴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他鬼头鬼脑地朝着张幺爷他们小跑了过去,脚步轻得就像过街的老鼠似的。 张子坤没有惊动张幺爷他们,悄无声息地蹲在水塘边,很好奇地看着张幺爷他们磕头,又看看下面的水塘,再看看张幺爷他们,满眼的新奇。 张子恒也在磕着头,抬头的当儿,突然看见张子坤蹲在旁边,愣了一下,说:“子坤,你狗日的怎么疯到这儿来了?” 张子坤的脸上还是憨痴痴的笑,没有应张子恒。 张幺爷也抬起头,看着张子坤,立刻就显得不耐烦了,朝张子坤骂道:“你狗日的咋就像阴魂不散一样?在哪儿都会撞见你这个瘟神!” 张子坤还是憨痴痴地笑。 张幺爷和张子恒现在看这疯疯癫癫的张子坤怎么看怎么别扭,特别是他脸上那种一成不变的憨笑,更令张幺爷和张子恒恼火。 张子恒站起来,朝张子坤威胁说:“你狗日的再笑得这么没盐没味的,老子就把你丢进这水池里,淹死你狗日的!” 张子恒的话还真把张子坤吓住了。张子坤立刻站起来,兔子似的一下子蹦出老远,远远地看着张子恒和张幺爷他们,脸上的憨笑依旧一成不变。 张幺爷和张子恒懒得再去理会张子坤,又跪下要磕头。这个时候张子坤说话了:“我把庹师藏起来了。” 张子坤的话音不大,但张幺爷和张子恒都听见了。 张幺爷和张子恒顿时就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再一起看着张子坤。 张子坤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张子恒站起来,朝张子坤走过去。 张子坤撒腿就跑。 张幺爷朝张子恒骂道:“他本来就怕你,你还过去撵他干什么?” 张子恒气呼呼地说:“他狗日的疯疯癫癫的在故意说话来耍我们。” 张幺爷说:“万一他说的又是真的呢?” 张子坤也怪,紧跑出几步又站住了,远远地看着张幺爷他们。 张幺爷朝张子坤喊道:“子坤,别怕,有幺爷在,子恒不敢把你怎么样。” 张子坤可怜巴巴地说:“狗日的子恒的屁儿比坐了高烟囱还黑,老子信不过他!” 张幺爷说:“你未必还信不过幺爷?” 张幺爷的话让张子坤紧张的情绪松懈了下来,但还是迟疑着不敢过来。 张幺爷朝张子坤挥手说:“过来,有幺爷在这儿,谁也不敢欺负你。” 张子坤这才试探着走过来,眼神还是紧紧张张地盯着张子恒。 张子恒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走了几步的张子坤又停住了,不过来了。他被张子恒威吓住了。 张幺爷就朝张子恒骂道:“你狗日的朝他瞪着牛卵子干啥?你信不信老子踹死你狗日的?” 张子恒嘟哝了一句:“连疯子的话也信!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说着索性走到一边去了。 张子坤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张幺爷这回声音特别缓和地朝张子坤说:“子坤,你刚才说把谁藏起来了?” 张子坤脸上憨痴痴的笑不见了,一股神秘得不得了的神情浮现出来。他把嘴朝着张幺爷的耳朵边凑了过去,还用一只手捂在张幺爷的耳朵边,压着声音说:“庹师要死了!我把他藏起来了。” 张幺爷瞪着张子坤,大声问:“你说什么?” 张子坤说:“我把庹师藏起来了。” 张幺爷又大声说:“我是说庹师怎么了?” 张子坤表情夸张地说:“庹师快死了,流了好多血!” 张幺爷头嗡地一响,一个趔趄差点晃倒在池塘里,幸好被身边一个愣小子眼明手快地抓住了。 张幺爷颤声朝张子坤说:“子坤,你没骗幺爷吧?” 张子坤说:“幺爷,我真的没骗你。我不是疯子。子恒他们才是疯子。那些烧庙子的人才是疯子。” 张幺爷彻底相信了张子坤的话,说:“那赶紧带幺爷去。” 张子坤朝一旁的张子恒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抖了一下身上褴褛的衣衫,抖擞着精神,甩脚甩手地就走。 张幺爷二话没说,跟了上去。 第十五章 阴森森的密林深处 张子恒倒是有点犹豫了,跟上去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 一个愣小子就问:“四爸,我们去吗?” 张子恒咬咬牙,愤愤地说:“不跟上去能行吗?万一幺爷被这疯子耍了咋办?幺爷也真是,认了个干闺女就昏头了,连疯子的话也信,真不知道是哪个疯了,连老命都想搭进去一样!” 一群人跟着张子坤走进茂密的树林,光线立刻就幽暗下来。树林里没有人走动过的痕迹,也没有一条可以行走的小径,灌木短蒿遍布其间,走起来磕磕绊绊。 张子坤的样子很得意,走在前面摇头摆尾的。 越往里面走光线越幽暗,林子也更加的茂密。四周静悄悄的,有种与世隔绝般的静谧。 跟在张子坤后面的张子恒和愣头青们又开始变得紧张兮兮的了,闪着眼睛朝林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东张西望。 偶尔间传出几声异样的轻微响动都会令他们心惊胆战。 一个愣小子在张子恒后面轻轻拉了张子恒一把,小声地哭丧着说:“四爸,我怕!” 张子恒没好气地说:“怕个锤子!怕你就一个人退回去!” 张子恒说这话是敞开嗓门说的,乍一在寂静的林子里响起,有种石破天惊的震撼力,连走在前面的张幺爷心里也是一抖,回头恶狠狠地盯了张子恒一眼。 而最前面的张子坤这时却扭过头,神秘兮兮地用食指竖在嘴唇前嘘了一声,警告大伙儿不要出声。 看见张子坤这么神秘兮兮的表情,大家以为林子里隐藏着什么古怪的定西,心里立刻打起了小鼓,眼神变得越加紧张拘谨地朝着林子里东瞅西望,连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了。 张子恒纳闷地小声自言自语道:“这狗日的咋感觉不疯了一样?” 有了张子坤在前面的提醒,大家都不出声了,只有一颗心在胸腔里小鹿似的蹦达,感觉就像陷入了被人预先设置的陷阱里一般。 张幺爷似乎也嗅出了某种不寻常的味道,同样变得紧张兮兮的。他开始后悔轻易相信了张子坤这个疯子的话了。 现在他的脑子稍微变得有点清醒过来,才想起疯子的话都是不着边际的。 又走出了好长一段路,林子越来越密,浓密的枝叶密不透风地遮挡住了头顶上的天空,人走在里面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偶尔间传出几声怪鸟的诡异叫声,让人听了汗毛竖立。 张幺爷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他拉住了走在前面的张子坤,小声问:“子坤,你这是要带我们上哪儿?我咋从来不知道朝霞寺的旁边还有这么深的林子?” 张子坤没有回答张幺爷的话,脸上还是那副憨痴痴的表情,这表情把张幺爷的心弄得更加疑糊了。 张子恒这时几步走上来,朝张幺爷说:“幺爷,我们多半是被这疯子耍了!” 张幺爷看看张子恒,再看看张子坤,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 而张子坤这时却抱着膀子,歪着脑袋看着一棵高高的树冠,脸上的傻笑似是而非的。 张幺爷扯了一把张子坤的衣袖,说:“子坤,你可别骗你幺爷,你真的把庹师藏起来了?” 张幺爷对张子坤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 张子坤脸上衍生出一副怪模怪样的表情,后背靠在一棵长着粗糙树皮的大树上,狠狠地撑了撑痒,才说:“你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张子坤的态度变得傲慢起来。 张幺爷和张子恒有点拿这个疯子没辙了,相互看了一眼,一脸的无奈和茫然。 张子恒泄气地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抱怨地说:“妈的,一群聪明人,被个疯子给耍了!说出去都丢人!” 张幺爷朝愤愤不平的张子恒骂道:“你这个时候抱怨有个卵用?起来,跟着子坤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定他狗日的还真是把庹师和小白藏在一个什么地方了呢!” 有了幻想也就有了希望,张幺爷心里又生出一丝劲头来。 张子坤那张肮脏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变得神秘复杂起来了。 张幺爷于是对张子坤说:“子坤,赶紧带我们去看庹师吧,慢了庹师兴许就活不过来了。” 张子坤听了张幺爷的话,迈开步子又朝前面走。 张子恒无奈,只好站起来,继续跟上。 渐渐地,林立里开始悬浮起了薄薄的雾气,这些雾气丝丝缕缕地在林子的半腰处缭绕,神秘气氛又增添了几分。 张子恒疑神疑鬼地朝前面的张幺爷说:“幺爷,怎么会有雾了?” 张幺爷说:“冬天里起雾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吗?有啥好稀奇的?” 张子恒说:“可是我总感觉这么密的林子里是不该有雾的。”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谁说林子里就不该有雾了?” 说着话当儿,前面的雾气却是越加的浓重了,白茫茫的,似乎将整个树林都罩住了。 张幺爷也纳闷了,说:“这雾是有点大了点哈!” 前面的张子坤这时停住了脚步。 听张幺爷这么说,张子恒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到张子坤跟前,瞪着眼睛朝张子坤大声吼道:“疯子!你究竟想把我们朝哪儿带?喂林子里的野狗吗?” 张子坤很怕张子恒,张子恒这么朝着他一吼,他一个哆嗦就躲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藏了起来。 张幺爷朝张子恒呵斥道:“你咋老是要吓他?你不知道他脑子不清醒吗?怕吓!” 张子恒朝张幺爷没好气地反驳道:“你知道他脑子不清醒还信他的话,跟着他进来?你没感觉这林子里鬼气森森的吗?” 张子恒这么一说,大家还真是感觉林子里有一股凉飕飕的冷风从白茫茫的雾气中卷了过来。 大家都是一哆嗦。 而躲在大树后面的张子坤却没有了动静。 张幺爷朝大树后面轻声喊道:“子坤,你出来吧。有幺爷在,子恒不敢把你咋样。” 可是大树后面的张子坤却没有露头,也没有出声。 张幺爷觉得奇怪,就朝那颗大树走了过去,当他往大树的后面一看时,顿时啊地发出一声惊呼! 听到张幺爷的惊呼声,大家的心里都像被一道闪电扯了一下,腿肚子一软,转身就想跑,却见张幺爷朝树后蹲了下去,终于稳住了心神,一起朝树后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只见庹师直挺挺地斜靠着大树,脸色蜡黄,就像死人一般。 张子恒的眼睛都瞪直了,自言自语地说:“这狗日的疯子当真没有说谎啊!狗日的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哦?” 张幺爷没有理会张子恒,朝庹师的鼻孔下探了探。 张子恒紧张地问:“还有气吗?” 张幺爷说:“还有点点气。” 张子恒说:“咋整?幺爷。” 张幺爷站起来,说:“先背回去再说。” 张子恒很主动地蹲下身。 张幺爷这时却说:“狗日的疯子咋不见了?” 听张幺爷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想起疯子张子坤来。而这个时候的张子坤却真的就像谜一般在雾气蒙蒙的林子里消失了。 张子恒朝远处的林子里望了望,说:“我咋感觉这狗日的越来越像在装疯迷窍的?莫不是他反倒把我们当疯子来耍了?” 张幺爷说:“还是派人赶紧找找。大冬天的,野狗在野外找不着活物吃,凶得很。别让他在林子里一个人被野狗给生吃了。” 愣小子们一听这话,都大眼瞪小眼地一个个朝一旁直躲闪。 张子恒就说:“要找你去找,我反正是不去找的。这个林子里我总感觉诡异得很,就像有一股煞气似的。” 听张子恒这么说,愣小子们的头也朝张幺爷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一起对张幺爷求饶似的说:“我们也不去,不去……” 张幺爷无奈,看了看四周,说:“不去找就算了,老子也懒得去找这疯子了。哎哟!老子的腰杆这阵子咋就像要断了一样?” 说着张幺爷用拳头擂起了腰杆…… 张子恒却皮笑肉不笑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见张子恒用这种表情看着他,有点恼羞成怒地朝张子恒说:“老子的腰杆是真的痛起来了。哎哟!估计是被吴章奎那杂种打出毛病来了,哎哟!” 张子恒这个时候却不给张幺爷台阶下,说:“早不疼晚不疼,这个时候腰杆会突然间疼了。你可真成了神仙腰杆了。找你干闺女的时候咋跑得比我们都快呢?” 张幺爷被张子恒搞得有点下不来台了,朝张子恒瞪起了眼睛。 张子恒却蹲下身把奄奄一息的庹观扶起来背在了背上,又吩咐一个愣小子上去扶张幺爷。 而这个时候,林子里的雾气突然间大了起来,从各个角落朝着张幺爷他们汇聚了过来,还没有等他们迈腿开走的功夫,白茫茫的雾气已经把他们紧紧地包裹淹没了…… 第十六章 密林深处的大声音 这雾来得快而且突然,让张幺爷他们有种猝不及防的慌张。背着庹师的张子恒朝张幺爷慌声喊道:“幺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喊张幺爷的时候,张幺爷离张子恒也不过一两步的距离,可是张幺爷在张子恒的眼前却已经变得朦朦胧胧的了,就像在被白茫茫的雾气逐渐融化和蚕食一般。 张幺爷也慌了起来,大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一群愣小子们变得更加惊恐和慌乱,不由自主地相互挤在一起,圆睁着瞎子一般的眼睛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紧张地东张西望,牙齿抖得磕磕直响。 六神无主的张子恒大声说:“怎么办,幺爷?” 张幺爷说:“走!赶紧走!别耽搁!这雾里有古怪!” 听张幺爷这么一提醒,大家果然闻见从白茫茫的雾气里隐约透出一股泥腥味,而且这股泥腥味道在逐渐地变浓变烈。 张子恒声音发抖地说:“幺爷,我们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走啊?往哪儿走啊?” 张子恒此时的声音里透露出深深的恐惧。 现在,整个林子里已经被浓浓的雾气彻底笼罩住了,张子恒和张幺爷之间只能听见相互说话的声音,却看不见相互所在的位置和距离。 张幺爷在雾气中说:“大家都别慌,赶紧围在一起,赶紧!” 深陷在恐惧中的愣小子们听张幺爷这么提醒,相互之间挤得更紧了。 张幺爷继续在雾气中说:“都别怕阿!这雾来得快估计去得也快。大家都别动,都别乱走,坐在原地别动就成。” 这个时候张幺爷的声音起了稳定军心的重要作用,完全没有主意的愣小子们照着张幺爷的吩咐坐了下来。 张幺爷突然低声吼道:“都别出声!” 大家的心里又是一紧,立刻屏住呼吸。 白雾弥漫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声势不小…… 被茫茫雾气死死裹住使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生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绝望,虽然他们每个人似乎都被这雾气融化掉了,但是,相互之间依旧可以感觉到各自真实地存在于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大家都静静地在雾气中一动不动,不敢出声,身子禁不住地瑟瑟颤抖,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了。 雾气里传出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是杂沓的低沉的脚步声,还有野兽般的低吼声,以及鼻腔里喷出气流的呼呼声…… 张幺爷怕愣小子们经不住发出声音,在雾气里低声安慰着说:“大家别怕,有雾把我们罩着,这些怪物看不见我们。” 愣小子们的手情不自禁地相互间死死抓在了一起,都在咬牙坚持,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杂沓的声音越来越威猛,越来越近,几乎就在张幺爷他们跟前一两米远的距离山洪一般地经过,树枝和竹枝被践踏断的嘎嘎声不断响起,惊心动魄! 张幺爷用最低最小的声音朝大家叮嘱道:“都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看。” 饶是如此小的声音,也引起了对方的警惕和注意。张幺爷准确地感觉到有一个家伙在他的跟前停住了行走的步子,鼻腔里发出的呼呼声清晰可闻,仿佛就在眼面前一般。 张幺爷的心咚咚地都快从胸腔里跳出了来,死死地把眼睛闭上,不住地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那家伙在张幺爷的跟前迟疑了一阵,终于又跟着大部队走了。 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白茫茫的雾气被这些凌乱杂沓的脚步声搅起一股股旋转的寒冷气流。这些气流混杂着浓浓的泥腥味,令张幺爷他们几乎就要窒息过去。 终于,杂沓的脚步声渐渐地稀疏零落直至最后远去消失…… 张幺爷他们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就像在等待末日的宣判一般僵直地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重新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之时,张子恒试探着把眼睛张开了一道缝。当他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一丝雾气时才大张开眼睛,很不实在地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幺爷他们。 张幺爷就坐在他的身旁,嘴唇在哆嗦着嚅动。 张子恒小声朝张幺爷说:“幺爷,雾散了。” 张幺爷听见张子恒的声音,张开眼,脸色煞白地审视了一下四周,半晌才回过神地说:“子恒,刚才不是在做梦吧?” 张子恒说:“比梦惊险多了。” 那些愣小子们听见张幺爷和张子恒的说话声,也把眼睛打开,用一种恍如隔世的眼神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景象,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怪异。 一个愣小子用哭声朝张幺爷说:“幺爷,我们赶紧离开这个林子吧!太吓人了!” 经愣小子这么一提醒,张幺爷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说:“对,得赶紧走,这地方真是一刻钟也多待不得。老子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这么古怪的事情听都没有听说过。清光白日的,会有这么邪乎的事情在眼底下发生。狗日的太吓人了!” 张幺爷这么一说,愣小子们就飞快地站起来要走,这时,张子坤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神秘兮兮地出现了…… 第十七章 疯子的警告 张子坤的样子懒懒散散的,脸上还是那副憨痴痴的傻笑,手里攥了个小竹棍,反手从后衣领里深入进去挠痒痒,显得很舒服惬意的样子。 张幺爷和张子恒都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 张幺爷朝张子坤喊道:“你个狗东西,咋这个时候跑出来了?刚才溜哪儿去了?” 张子坤没有理会张幺爷,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张子恒,似乎担心张子恒会伤害他。 张子恒这阵子看见邋里邋遢的张子坤就烦,于是很不耐烦地朝张幺爷说:“幺爷,你管他是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的?我们赶紧离开这儿才是正事。” 张幺爷觉得也是,刚才的经历记忆犹新,于是说:“那就赶紧走,要是再来一场大雾,那可就糟了。” 张子坤这时却说:“你们出去就会被逮起来。” 张幺爷一愣,停住刚要迈出的腿,看着张子坤,说“子坤,你狗日的又说什么来着?” 张子坤又重复地说:“我说你们出去就会被人逮起来。” 张子坤的话说得近乎荒唐。但现在张幺爷和张子恒对这个疯子的话又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对望了一下,有点莫名其妙了。 张幺爷朝张子坤说:“子坤,你说谁要逮你幺爷?” 这阵子的张幺爷对张子坤说话的口气是越来越客气了,已经到了尊重的程度。 张子坤说:“外面的人。好多人。都背着枪呢!” 张幺爷和张子恒更是被弄得一头雾水了。 张子恒朝张幺爷问:“这狗日的疯子说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幺爷却说:“他说的话我们还真不能不信。老子现在怀疑这杂种有未来先知的本事。可是话又说回来,谁会在外边等着逮我们呢?我们又没有干啥坏事?” 张子坤听了张幺爷的话,说:“你们刚才围在水塘边磕头作揖被人看见了。” 张子坤的话令张幺爷和张子恒恍然大悟。张子恒就朝张幺爷抱怨道:“幺爷,我就说不能迷信吧?每回都是你带头搞封建迷信,这下好,又来逮我们了。” 张幺爷咬牙朝张子恒说:“老子那是搞封建迷信吗?有些事情你就得信,就得在心里把它供着!刚才接二连三的古怪事情你不是也亲眼看见的吗?冒犯神灵了!还说老子搞封建迷信!” 张子恒觉得张幺爷说的话也有点道理,就说:“那现在怎么办?出去等着那些人抓?” 张幺爷还真是为难起来了,他朝张子坤说:“子坤,你狗日的是不是故意说这话来骗幺爷的?” 张子坤说:“真的,幺爷,一会儿他们就会到林子里来逮你们。” 张子坤活灵活现的话把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搞得还真是不知所措了。 一直把庹观背在背上的张子恒朝张幺爷说:“幺爷,赶紧拿主意吧。庹师现在还半死不活的,再不赶回去找人给他开方子医的话,他可就真的死定了!” 张幺爷一跺脚,说:“先出去再说。子坤是个疯子,他说的话信一半丢一半。”说着领头就朝林子外边走。 张子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甩手甩脚地跟在后面。 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对面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个人粗门大嗓的说话声:“给老子挨着林子搜,一定要把这群人给老子搜出来!太不像话了,大清早的就跑到这儿磕头作揖的搞迷信活动了,难怪朝霞寺会出怪事情,原来是这群人在搞鬼!胆子太大了!” 居然是黄部长的声音。 黄部长这时的声音又显得底气十足了! 在黄部长粗门大嗓的声音中,夹杂着的是一大群人朝林子里闯入的杂乱声响,还有几条土狗汪汪的吠叫声。 原本寂静的林子立刻就显得兵荒马乱风声鹤唳起来。 张幺爷和张子恒停住脚,这才彻底相信张子坤说的话是真的。 张子恒问张幺爷:“幺爷,咋办?” 张幺爷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说:“这事情还真是有点黄泥巴掉裤裆里了。要是真被这帮孙子们逮住了,事情说不定还真就麻烦了。” “要不就明告诉他们我们是来救火的,赶上池塘里出怪物了,才围着池塘磕头的。”张子恒说。 张幺爷朝张子恒骂道:“你傻子啊?不是亲眼看见那怪物,说出去谁信?再给你加个造谣的罪名,你就死得更惨!现在这世道可是帽子满天飞棍子遍地扫的世道。况且这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人家想怎么摔摆你就怎么摔摆你。” “那咋办?” “只有往那边走。” 张幺爷说着指了指林子的深处。 张子恒立刻就叫了起来,说:“还往里面去啊!” 张幺爷说:“不往里面去咋整?未必就让这帮孙子当牛鬼蛇神逮了去?以后说出去了,脸还要不要?” 张子恒抱怨起来,说:“也不知撞什么瘟神了,越来越乱,越来越人心惶惶的了。” 张幺爷已经懒得听张子恒抱怨,带头转身朝林子深处走。 跟着的愣小子们神情惶恐地看着张子恒。张子恒把背上的庹观朝上面搂了搂,无奈地说:“听幺爷的。” 张子坤这时嘿嘿笑道:“这就对咯!进来了就一个也别想回去咯!” 张子恒一听张子坤这么说,瞪眼朝张子坤呵斥道:“你狗日的这个时候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看老子在你的嘴里塞鹅卵石!你信不信?” 见张子恒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张子坤的脖子情不自禁地朝衣领子里缩了缩。 而这个时候,几只土狗朝着这边急促地吠叫了起来…… 张子恒骂道:“狗日的真把我们当阶级敌人来逮了,连警犬也用上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别在那儿说空话了,赶紧走,被逮着就麻烦了。” 说着率先朝林子深处疾走,张子恒背着庹观,领着愣小子们紧紧跟上。 后面土狗的吠叫声越来越凶狠激烈了。 第十八章 河对面的枪声 没跑出多远,张子恒开始浑身冒汗,气喘吁吁地吃不消了。他朝张幺爷说道:“幺爷,这么睁眼瞎一样地乱跑一气不是个办法啊!这些龟孙子领着土狗在后面撵,狗是闻得见我们的气味的,你跑到哪儿它就撵到哪儿。” 张幺爷现在也是六神无主,说:“那你说咋办?未必就在这儿乖乖地等着让那些龟孙子来抓?” 张子恒咬牙说道:“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就和他们火并一回也比这么狼狈地跑顺气啊!” 张幺爷说:“火并个锤子!这儿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是地头蛇!恶龙也压不过地头蛇的。何况你知道人家来了多少人?背了多少枪?要是真和人家干上了,人家就可以真的把我们当反革命来逮了,一反抗,人家就可以把枪扣响;要是你们中有谁真在这儿吃枪子被打死了,老子回去咋向张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张幺爷边说边只管朝前面跑,负重的张子恒的确有点吃不消了。 土狗的吠叫声和黄部长带着人在后面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又跑出一段,张子恒累得气喘如牛,喉咙里就像扯着风箱似的朝前面的张幺爷喊:“幺爷,我实在跑不动了。再跑我的气就快跑断了。” 张幺爷这时才停住脚朝跟在后面的愣小子们喊:“你们咋不知道换着背庹师?都狗日的只顾着跑了,成木脑壳了吗?” 有两个愣小子这才上去把软塌塌的庹观从张子恒背上取了下来,另一个愣小子上去把庹师背在背上。 张子坤在后面朝张子恒幸灾乐祸地呵呵笑道:“累死你狗日的!呵呵……” 如释重负的张子恒现在哪儿还有心思跟张子坤计较,双手支在膝盖上,半弓着身子,呼呼直喘。 而后面土狗的吠叫声越发地近了。 张幺爷朝渴望歇一口气的张子恒说:“赶紧走,别歇,那些龟孙子们撵上来了。”说着转身就走。 愣小子们慌慌张张地紧紧跟着。 立在一棵大树旁的张子恒狠喘了几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咬牙切齿地嘟哝道:“真是他妈的太狼狈了,我日他妈!” 大家只顾着朝前面逃命似的跑,突然间眼前一亮,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冲出了林子。 已经适应了林子里隐晦光线的张幺爷他们陡然间感到眼前大亮,一时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被山洪冲刷出的裸露河床,干涸的河床足足有六七十米宽。清澈的山泉水在河床的中间形成一条浅浅的溪流绕着嵯峨的大小石块曲折蜿蜒地流动。 河床的对面,又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原始丛林。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二话没说就下到了河床里,站在河床上,显得既茫然又慌张。 张子恒呼呼直喘地朝张幺爷问道:“幺爷,咋办?” 张幺爷四下里张望着,说:“我们是被撵到哪儿来了?” 张子恒说:“你都不知道我们还能知道吗?在林子里一阵乱跑,根本就没有方向。” 说着话的当儿,林子里土狗的吠叫声也快要靠近了。 张幺爷已经无暇考虑,说:“不管那么多,先躲进对面的林子里去再说。在这儿傻站着等着挨枪子儿啊?”说着就往河床的对面跑。 河床中间的溪流虽然清浅,但也有五六米的宽度。张幺爷他们踩着露在溪流上的鹅卵石过了河床。而这个时候,黄部长他们被土狗引导着也撵出了林子。 见张幺爷他们一群人跑到了河床的对面,牵着一条大黄狗的黄部长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给老子站住!站住!不然老子放炮火了哈!” 听黄部长这么喊,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更是心惊肉跳,头也不敢回地拼命朝眼前的树林里跑。 黄部长带的人站在河床边上没有继续撵,但是有三条土狗被牵着的人放了绳子,并喊了声:“冲!”三条土狗就像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张幺爷他们扑了上来。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早就被撵得手脚发软,在往河床上爬的时候,张子恒居然滑下来了两次,而那个背着庹师的愣小子更是急得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知该怎么上到坎上去。 一帮人被堵在河床下了。 三条凶恶得像土狼一般的土狗凶恶地吠叫着,涉过浅浅的溪流朝着幺爷他们直直地冲了过来。 眼见得一条冲到最前面的土狗就要撕咬住一个愣小子的裤管。愣小子吓得脸色发青,连本能的反应也失去了,只会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朝张幺爷喊:“幺爷!幺爷!” 张幺爷又气又急,朝愣小子大声喊:“你不会捡石头给老子砸吗?” 他边说边俯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就朝领头的土狗使劲砸去。 张幺爷离愣小子近,手法也准,石头不偏不倚砸在土狗的脑门上,发出“波”的一声闷响。土狗发出汪汪的惨叫,掉头就跑。另外两条土狗见同伴挨了打,立刻停住了脚,站在离张幺爷他们三四米远的地方,耸毛立尾地疯狂吠叫。 张幺爷见一记奏效,阻击住了三条土狗的追击,就朝背着庹师的那个愣小子和张子恒喊道:“你们先赶紧上去,到林子里躲起来,我来挡住这三条畜生!” 对面的黄部长见土狗受阻,立刻朝手里端着枪的民兵们大声喊:“给老子放炮火!给老子放炮火!这群人一定就是那群怪物变的!赶紧,用炮火打!” 民兵们听了黄部长的话,立刻从背上取下步枪,蹲下身,拉了枪栓就朝着河对面的张幺爷他们瞄准。 张幺爷一见黄部长他们果然要动枪了,心里一凉,又气又怕,苦于光秃秃的河床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可以作为掩体,一帮人成了黄部长他们的活靶子。 “砰”的一声刺耳的脆响,民兵手里的枪响了。听见枪响的张幺爷条件反射似的原地蹦了起来,子弹刚好射在他跟前的大鹅卵石上,啪的一声火星四溅。 三条疯狂吠叫的土狗听见枪响,也是陡然一惊,掉过头撒开腿就跑了。 张幺爷吓得朝对面的黄部长大声喊:“你们狗日的是作孽啊!屁儿黑啊!老子是卧牛村的张韦昌,张幺爷!不是敌人,坏人!我们是来救火的!妈的!” 一直跟在黄部长身后的袁子清听见张幺爷的喊声,朝黄部长说:“黄部长,打不得!是卧牛村的人!” 黄部长这个时候已经变得丧心病狂了,而且似乎找到了发泄心里那股积压已久的恶气的缺口。他朝袁子清说道:“锤子才打不得!装神弄鬼的就该挨枪子!”又朝只放了一枪就停止了射击的民兵喊:“给老子打!打!” 一个民兵又放了一枪,清脆的枪声在空旷的河床上显得极其应声。 张幺爷见自己的喊话不奏效,就放弃了试图和黄部长沟通的愿望,转身朝河床上爬,但连爬了两次都被松动的石头给摔了下来。而河对面又连响了四五声枪声。 摔在河床边上的张幺爷脑门子一阵火烧火燎地发烫,用充血的眼珠子瞪着对面的黄部长,突然暴喝了一声:“老子给他们拼了!”捡起一块大鹅卵石就要朝河对面的黄部长他们冲过去。 身后的两个愣小子立刻上去抱住了张幺爷,把他朝河床边拽,然后一个顶张幺爷的屁股,一个掀张幺爷的肩膀,把张幺爷像死猪一般地朝坎上掀。 张幺爷的手刚够着河坎上的一棵小树桩,却突然被一只温润细腻的手抓住了,抬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大声喊道:“小白!真的是你吗?小白!” 白晓杨正俯身伸手抓住张幺爷的手用力朝上面拉。 张幺爷顿时来了一股猛力,就着白晓杨手里传出的力气爬上了河坎。 河坎上,兆丰在拉另外的人…… 第十九章 化险为夷 张幺爷被白晓杨拉上来,一屁股坐在河坎上,望着白晓杨,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张子坤这时又跳下大石头,依旧扛着朽木棍,迈着正步唱着歌,沿着河床朝上游走去。 黄部长盯了一阵袁子清,狠狠地骂了一句:“回去老子再斗争你狗日的!走,回去!”说着转身走了。 白晓杨扭过头,瞟了一眼张幺爷,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调皮的微笑。 这时张幺爷才在白晓杨的背后哽咽着大声说:“你不该叫我幺爷,该叫我干爹的!老子担心死你了……” 有两个民兵上去拉袁子清,被袁子清的手挡开了。 袁子清朝黄部长大声喊道:“黄部长,打不得啊!你要犯大错误的啊!” 袁子清大声说:“兆丰!是兆丰!” 白晓杨神情温和地看着张幺爷,说:“幺爷,别坐地上,又潮又冷的。” 黄部长没有想到关键的时候袁子清会突然间出手阻拦他,和袁子清你来我往地抢起了枪。 此时的袁子清却突然间如梦方醒般地一把将黄部长端着的枪口朝天上一举。又是砰的一声枪响,黄部长朝空中放了一枪。 黄部长顿时朝一个民兵大声喊:“给老子瞄准点,打那个造反派,反革命!” 可那个民兵做出瞄准的姿势,半天不扣扳机。 张子恒说:“谁知道?疯疯癫癫的……” 心急火燎的黄部长一把从民兵手里抢过枪,歪着头瞄准,然后朝兆丰扣动了扳机。 张幺爷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如决堤的潮水般倾泻而下。 被对面枪声惊得魂魄出窍的愣小子们越慌越上不了河坎。白晓杨伸手去拉一个愣小子,愣小子用力过猛,差点儿把白晓杨拽下河坎。 被平放在地上的庹观脸色蜡黄,就像一具死尸一般。 被踹在地上的袁子清跳了起来,上去一把薅住黄部长手里的枪,声嘶力竭地朝黄部长吼道:“黄部长,你听我一句,真的打不得!真的打不得啊!” 黄部长的力气还真是较不过袁子清,几个来回就呼呼直喘,但依旧死死攥住枪托子不放地朝袁子清吼道:“袁子清,你狗日的究竟和谁是一伙的?” 袁子清边和黄部长抢枪边继续朝黄部长喊:“黄部长,你就听我这一回吧!他们真的是卧牛村的人,是老百姓,不是敌人、坏人!你不能用枪打他们。要是打错了,你后悔都来不及啊!” 一旁的兆丰边拉人边朝惊弓之鸟般的愣小子们说:“都别慌,一个一个地上来,他们没照着我们打。” 袁子清也呼呼直喘地说:“老子和谁都不是一伙的,老子只和共产党是一伙的。” 张幺爷有点担心地说:“子坤这是要上哪儿?” 那些端枪的民兵们看见黄部长亲自端着枪在打,都住了手,看着黄部长。 白晓杨不理会张幺爷了,转身又去拉另外的人去了。 子弹“嗖”的一声擦着兆丰的耳朵边飞了过去。兆丰一愣,瞟见黄部长正朝着自己再度瞄准,并拉动了枪栓,兆丰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河对面的黄部长和袁子清都看见了从林子里出现的兆丰和白晓杨。 两个民兵没有再拉他,也跟着黄部长上了河坎走进了林子。 此时,冬日里的暖阳已经完全爬升起来,朝霞的绚丽和辉煌毫无保留地普照在河床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在霞光的映射下泛着神秘的光晕。那条在河床中央蜿蜒流动的清泉更是显得流光溢彩般的灵动秀丽,曲曲折折地流淌向远处一层浅浅的薄雾中。薄雾的深处,是郁郁葱葱的原始丛林…… 这时,张子坤从一块卧牛般的大石头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肮脏的脸上还是憨痴痴的傻笑。 他的手里攥着一根朽木棍,突然跳上大石头,将朽木棍扛在肩膀上,滑稽地在大石头上面原地迈起了正步,声音洪亮地唱起了歌: 雄赳赳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为祖国 就是保家乡…… 张幺爷和张子恒看了一眼张子坤,一脸的无可奈何。 黄部长此时就像失去了理智一般,一脚将袁子清踹开,骂道:“锤子才打不得!老子打的是反革命、造反派、牛鬼蛇神!”说完又端起枪瞄准。 对面的张幺爷他们都上了河坎,各个脸色发白,气喘吁吁。他们心有余悸地看着河对面的黄部长和袁子清他们。 黄部长终于撒了手,叉着腰杆盯着袁子清,像是盯一个怪物。 一旁的白晓杨这时让背着庹观的愣小子把庹观放下来。 张幺爷不说话,眼眶继续泛红,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兴奋。 第二十章 深入地府 看着庹观这副模样,白晓杨的眼圈红了。 兆丰走过来,蹲下,把庹观那件凝结成血痂一样的棉袄的下摆撩起看了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白晓杨眼泪婆娑地问兆丰:“兆丰叔叔,庹观他还有救吗?” 兆丰没有回答白晓杨的话,变得很沉默。 白晓杨又问兆丰道:“兆丰叔叔,你告诉我,庹观他还有救吗?” 兆丰看了一眼白晓杨,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扭头对围在旁边的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轻声说道:“把他背起来吧。”说着站起身,背着手朝林子里走。 兆丰的沉默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白晓杨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白皙的脸颊流淌下来。 张幺爷和张子恒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默默地把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庹师扶起来,放到背上。 冷冷的空气这时变得沉闷而且压抑。 一群人跟着兆丰朝林子的深处走去,张幺爷边走边开始抹起了眼泪。 河床对岸的袁子清看见张幺爷他们走进了林子,也心事重重地站起身,转身走了。 空旷的河床显得越加的空旷…… 兆丰领着张幺爷一行人在连荫蔽日的林子里默默穿行,冬天的寒流被茂密的林子完全阻隔在了外面。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空气也变得不再那么凛冽了。 神经松懈下来的张幺爷这个时候才觉得浑身就像要散架了一般的疲惫不堪。脚下的荆棘差点儿把他绊倒。 后面的白晓杨一把扶住了他。 也不知在丛林里走了多久,张子恒背着庹观越来越觉得吃力。一个愣小子要上去换着背庹观,但是被张子恒拒绝了。这个大老爷们儿眼睛湿湿的红红的。 突然,走在前面的兆丰停住了脚,朝后面的人打了个停住的手势。 所有的人此时都已是惊弓之鸟,见兆丰突然间变得如此警觉,立刻停住了脚,屏住气息,双目炯炯地顺着兆丰的眼神朝密不透风的林子里的某个角落里看去。 幽暗的林子里除了寂静还是寂静,根本听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声音。但是此时的兆丰却变得异常警觉,似乎在他们的前面潜伏着某种不祥的东西。 白晓杨轻手轻脚地走到兆丰的旁边,小声问兆丰道:“兆丰叔叔,有什么不对吗?” 兆丰将右手的食指竖在嘴唇前,朝白晓杨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又朝着前面的一棵身上长满了绿色苔藓的大树指了指。 白晓杨支楞着耳朵仔细地谛听,果然感觉那棵大树的后面有异动! 突然,那棵大树的后面发出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响,随着声音响过,在离他们四五米远的地方,一个身材魁梧健壮,模样极其狰狞的怪物出现在了一丛荆棘后…… 这是怎样的一个怪物啊! 只见这个怪物高约两米四五,浑身上下长着极其浓密的暗红色毛发,一张粗糙的脸上沟壑丛生,但却安装着别开生面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眼睛,灰白暗淡,就像是患有严重的白内障,而且向眼眶外极度夸张地凸出。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都被眼前的怪物惊呆了。 白晓杨颤抖着声音朝兆丰问道:“是变异的猩猩吗?” 兆丰紧紧地盯着那个怪物,说:“不是。猩猩的体格没有那么大!” 白晓杨说:“那是什么?” 兆丰也从来没有见过面目如此狰狞的生物。他现在已经无心理会白晓杨,完全被眼前的这个怪物彻底震撼了! 这时,怪物弓下了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做出要扑过来的架势,灰白的眼珠子开始泛起了暗红色的凶光,瞳孔里喷射出股股不友好的信息。 兆丰突然朝怪物大声吼道:“滚开!快滚开!我不想伤害你!滚开!听见了吗?” 怪物被兆丰的暴吼声吓得打了一个愣神。灰白的眼珠子喷射出的凶光暗淡了下去。它重新挺直了身子,用一种疑糊的眼神审视着兆丰他们。 兆丰突然伸手,咔嚓一声,将一根手臂粗的竹子掰断。 怪物被兆丰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它不由自主地朝后面退了半步。 兆丰见自己的举动起到了威慑的效果,于是又朝着野人挺近了一步,顺势又掰断了一棵竹子,并且朝野人继续暴吼道:“滚开!滚开!立刻!” 怪物被兆丰的气势给彻底震慑住了,整个身子也萎了下去,朝着兆丰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狰狞的怪脸,然后回转身,迅速地消失在了丛林里。 张子恒悄声问张幺爷:“幺爷,你见过这么大的怪物吗?” 张幺爷摇头,依旧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刚才怪物消失的方向,说:“怎么什么古怪的事情都凑一堆了?” 兆丰没有出声,试探着继续朝前面走。 张幺爷不放心走在他前面的白晓杨,拉了一把白晓杨说:“小白,你走我的后面,我走前面。” 白晓杨没有理会张幺爷,只是很警惕地边走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兆丰领着张幺爷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继续穿行。其间林子里不时有古怪的声音在某个神秘的角落冷不丁地响起,让人的心始终悬浮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白晓杨朝前面的兆丰轻声说:“兆丰叔叔,我感觉我们被什么东西盯梢上了。” 兆丰在前面没有回应白晓杨,只顾着朝前面走。 而张幺爷和张子恒听了白晓杨的话,心一下子就抽紧了,紧张地朝着四下里张望。每个人都将感觉神经发挥到了极限。于是,在这群人的感觉里,原本寂静的林子里顿时就显得危机四伏风声鹤唳了。 又走出一段,在林子的前面隐约传来一阵浑厚的轰隆声响,走得筋疲力尽的张幺爷有些兴奋地说道:“听,是瀑布的声音,快到走到尽头了。” 张幺爷的这句话就像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精神都为之一阵。走出这片危机四伏的林子也许就意味着走出了险境。 走在前面的兆丰明显加快了步伐。 终于,一条峡谷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明晃晃的阳光如同一条巨大的缎带般从天空垂落下来,使整条峡谷显得熠熠生辉…… 峡谷的对面,一道十几米宽的瀑布飞泻而下,落入下面的深潭之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大声响,水雾升腾之处,一道彩虹悬浮在峡谷之上。 落入深潭的水龙形成湍急之势顺着峡谷一路冲刷而去。 站在峡谷的边沿,张幺爷一群人看着眼前壮阔绚丽的景象,一时间都有点儿呆了。 张幺爷喃喃自语地说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怎么会有这么一股大水?” 兆丰没有理会张幺爷,寻着一条隐没在灌木蒿草之中的湿滑小道朝着峡谷下面手脚并用地下去。 张幺爷和张子恒不敢怠慢,也跟着下去。 张子恒背上背着庹观,朝下面走的时候非常艰难,一只手反手托着庹观,一只手抓住长在崖上的山藤一步一个脚印地朝下面走。路太窄太陡,甚至根本就不是路,所以白晓杨和其他的愣小子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走在前面的张幺爷不停地吩咐张子恒小心点。 张子恒顾不上理会张幺爷的提醒,累得呼呼直喘。 在峡谷的半腰处,前面的兆丰在一笼芦苇后突然不见了。跟在兆丰后面几米远的张幺爷一愣,几步下滑过去,才发现芦苇的后面有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山洞的洞口很是险要,只可搭上一只脚并且要贴着光溜溜湿漉漉的石壁才可以迈进去,下面就是几十米的深渊。 兆丰已经进到了洞里,站在洞口接应张幺爷他们。 大家小心翼翼地相互提携着进了山洞,里面的空气潮湿但却温暖。 山洞的洞口很狭隘,只可容一人弓着身子进入。顺着山洞朝下面走出十几米,山洞便显得空旷起来,脚下是用青石条砌成的一道道台阶。这些台阶似乎引导张幺爷他们朝着一个神秘的地府深入。 第二十一章 好大一股水 一进入这样的洞府,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那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顿时安静平和了下来,刚才在林子里被撵得疲于奔命的狼狈感觉荡然无存。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避难所,甚至内心里感觉到了一种神秘的庇护,所有的惊惶和恐惧在不知不觉中被轻松瓦解和消融,每个人都平和安静下来。 跟着兆丰朝洞府里走,大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脚步声在洞府内应声地响着。越往洞府的深处走,洞府内就越是弥漫着一种宁静肃穆的气氛,张幺爷他们的内心逐渐升起了一种神秘的虔诚感来。 洞很幽深,却没有昏黑一片的感觉,有柔和的暗光从某些神秘的角落里流泻出来,两侧的石壁在暗光中泛着清幽幽湿漉漉的青色光芒。从石壁上偶尔落下的滴水声使洞府显得很寂静空旷。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声从洞府的一个转折处传来,颇有惊天动地之势。张幺爷和张子恒听见这轰隆之声,心里却并不感到害怕,凭经验判断,他们知道有一股大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洞府内奔腾咆哮…… 白晓杨似乎担心张幺爷会害怕,温润的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张幺爷的手。张幺爷顿时有种温馨和幸福的感觉。 果然,在一个转折处,巨大的水声扑面而来,裹挟在水声中的,是一股股凉悠悠的水汽在空气中恣意流动。 只见一股大水形成一根巨大的水柱从旁边石壁中的一个洞口中暴泻出来,如同一条青色的水龙直直地飞溅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中,在深潭内搅动出轰隆隆的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 乖张和暴虐的气息在这样的声势中暴露无遗! 面对如此的情形,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顿时被震撼住了。 兆丰在深潭边停住脚,朝张幺爷他们大声喊道:“我们要从这个深潭边儿过去。一会儿过去的时候,大家要手牵着手,心不要慌,脚下要稳,腿肚子不要打闪!听见没有!” 听兆丰这么一说,大家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在暗光之中他们隐约看见,要通过这道深潭,只有从石壁旁边的一道窄窄的石坎过去。而石坎下,就是水势汹涌湍急的万丈深渊! 张幺爷不由得嘀咕道:“这能过去吗?掉下去怎么办?” 但巨大的水声把张幺爷的嘀咕声彻底淹没掉了。 白晓杨看了一眼张幺爷,柔和的眼神里露出坚毅的神情。一直牵着张幺爷的那只温润的手朝张幺爷的手心里传递着鼓励的信息,张幺爷感觉到了这种信息。 张幺爷的内心立刻变得坚强厚实起来。他朝白晓杨点了点头。 这时兆丰走到张子恒跟前,脱下身上的单衫,指着张子恒背上的庹观,在巨大的轰隆声中大声朝张子恒喊道:“把他交给我吧!” 两个愣小子帮着把庹观放在兆丰的背上。兆丰二话没说,用脱下的单衫将庹观死死地包裹在自己的背上,然后面贴着石壁,踏上了那道狭窄的石坎,朝着深潭的对面一步一个脚印地迈进! 白晓杨牵着张幺爷,也面贴着石壁,背朝着水势湍急汹涌的万丈深渊,紧跟着兆丰踏上了石坎。张子恒和愣小子们不敢怠慢,手牵着手,鱼贯着跟了上去。 在这样的绝境中,大家的手相互之间握得非常紧,一种坚定团结的信息在手心与手心间搭建起的一座无形的桥梁上传递着…… 大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深潭,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内心里获得的那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溢于言表。 迈过深潭,一条狭长的甬道逐级而上。兆丰二话没说,背着庹观走上了台阶。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又急忙跟上。 第二十二章 倾诉 这条狭窄的甬道又长又曲折,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绕,一会儿陡立直上,一会儿垂立直下,而刚才那股湍急奔泻的咆哮水声也渐渐被抛在后面,直至最后彻底消失了。世界重新归于平静安详! 令张幺爷他们觉得惊异的是,兆丰领着他们走的这条狭窄的甬道并不是一条独道,旁边不时会出现岔道。人进入到里边,就如同进入到了迷宫里一般。 所有的人都有种被带入了另一个神秘深邃的世界里的感觉。 终于,在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呈椭圆形的天然大厅,一道明晃晃的光柱从大厅的顶部斜斜地照射下来。 一直在幽暗的甬道中穿行的张幺爷他们陡然间看见如此明艳光亮的自然之光,顿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圆形的大厅很大,足足有张家祠堂前的两个晒坝那么大,顶部也很高,有盘根错节遒劲粗实的树根从顶部垂挂下来。上面有一个洞口流泻出一线丝绸一般柔滑的天光。 大厅的中央盛着一泓清水,有水滴偶尔从大厅顶部的崖缝中滴落下来。水滴打在水面上,漾起一层层薄薄的涟漪。涟漪反射着出的粼粼波光投映在大厅的一方石壁上,灵动轻盈地晃动。清脆的水滴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非常清晰悦耳! 清水中,倒映着一个老人伸缩不定的身影。万展飞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泓清水旁。从大厅顶部泻入的天光正好垂落在万展飞的身上,使他整个人在天光的普照中显得既神秘又辉煌! 沐浴在天光中的万展飞神情平静地看着鱼贯而入的兆丰和白晓杨他们,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坐化的雕像! 看着端坐在那泓清水旁的万展飞,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的神情变得越加虔诚肃穆。 万展飞已经看见了兆丰身上背着的庹观。 兆丰还没有走过去,万展飞就先开口说话了:“兆丰,我的猴儿怎么了?睡着了吗?” 万展飞平和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威严。那是一种历经沧桑被岁月磨砺出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锋芒,但却有种无法抗拒的穿透力! 兆丰疾步走过去,把背上的庹观解下来,轻轻平放在万展飞的跟前。 万展飞只是瞟了一眼庹观,然后朝远远站在对面的张幺爷他们说:“也难为你们了,都找地方坐吧,歇一歇!” 张幺爷他们这时才看见,大厅里的地面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光洁的鹅卵石。 张幺爷他们还真是有点手脚疲软了,于是各自找了鹅卵石坐下。 白晓杨这时走到万展飞的身旁,蹲下身,凄声朝万展飞问道:“祖祖,庹观他会死吗?” 万展飞看了一眼白晓杨,没有说话,他用手撩开庹观伤口处的衣摆看了一眼,然后又掩上,朝兆丰不急不缓地说:“怎么那么不小心?” 一旁的兆丰脸上全是愧悔的神情,没有说话。 万展飞又把目光投向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庹观,默默地看着,头上丝丝缕缕的白发在白晃晃的光线中轻轻飘浮。 万展飞的落寞和伤感此时此刻显露无遗,他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苍老脆弱了许多。 默默地看了庹观一会儿,他弓下腰,把庹观抱起来,将庹观的头和上半个身子紧紧地拥在怀里,脸贴在庹观冰凉的脸上,两线老泪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被冰封住了般的凝重。 过了一会儿,万展飞用沉郁的声音在庹观的耳朵旁小声说道: “猴儿啊!这下好了,这下你算是回家了。听见你祖祖给你说的话了吗?可惜你是个聋子,是个哑巴。庹振江两口子一直就嫌弃你,说你丑,说你残疾。这也怪不得庹振江两口子,谁叫他两口子原先那么风光,那么爱臭美呢?谁叫人家原来是金童玉女呢?谁又叫你长这么副鬼斧神工的模样偏要投胎到庹振江两口子那儿呢?人啊!都是被惯出毛病的,你的亲娘老子都有毛病。知道吗?猴儿!我的猴儿没有人惯,所以就没有毛病!可是呢,你这个猴儿啊!你知道吗?你没有毛病就是最大的毛病!所以你才和外面格格不入!怨不得谁,知道吗?猴儿!天意!万祖祖也知道我的猴儿从来没有怨过庹振江两口子。我的猴儿心胸敞亮着呢!这世间的流言蜚语、造谣中伤都和我的猴儿无关。我的猴儿活得单纯,活得自在逍遥,只是孤独了些,委屈了些!可是这没什么。知道吗,猴儿?这些个理儿你一定知道!只是你不屑跟人说,甚至你不屑跟你万祖祖说!你这个猴儿可真够厉害的!其实你比你万祖祖还活得明白,是吗?猴儿!我是真不该把你还给庹振江啊!猴儿啊,你知道吗?你就是你万祖祖手心里的一块宝啊!可是我把你还给庹振江了!现在,他又把你还回来了。你回来就好啊!外边的世界不是你猴儿的。他们会欺负你,看不起你,就因为你的模样!现在,你知道你万祖祖抱着你心里有多踏实吗?万祖祖抱着你就是抱着一块宝啊!……” 在庹观耳朵边轻轻说着话的万展飞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白晓杨在万展飞的身边轻轻地抽泣起来。 兆丰也在默默地抹眼泪。 此时此刻,可以坐看世事风云变幻,可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万展飞的心是真的痛了! 第二十三章 万神仙的忠告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的心情也很沉重,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没有资格去安慰万展飞的,所以只能一脸悲戚地望着他。 万展飞停止了在庹观耳朵边的絮叨,把庹观就像小孩子似的拥在怀里,身子有节奏地慢慢摇了起来,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那泓清水出神。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万展飞的心里在想什么,都看着他,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出声。 过了一会儿,兆丰走上去,轻声朝万展飞说:“师傅,把庹观给我吧。你这么一直抱着他,把你的病腿压久了不大好的。” 万展飞抬头看了一眼兆丰,说:“我这两条腿早就成了没有知觉的累赘和废物了,无所谓压没压东西在上面的。让我抱着我的猴儿吧,这阵子他冷。” 兆丰不再说什么,退后两步,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万展飞说:“兆丰,过一会儿你还得带着小杨子回卧牛村。卧牛村不能再出啥事了。现在我的猴儿回来了,他受大委屈了,也累了,该让他歇歇了。所以他帮不了你们,你就得多操一份心了。该交待的事情我都交待了你,但是,你也不要过于呆板地照着我的话去做事情。对邱仁峰他们那伙人,有时候过分的仁慈是不管用的。他们行事的方法和手段和当初的张韦博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骨子里走的就是烧杀抢掠不择手段的土匪路子!所以,必要的时候,你得狠点!” 兆丰说:“是,师傅。” 万展飞又说:“还有就是,得把小杨子的孩子要回来。不论用什么方法!这么小的生命,脆弱得很,不要因为大人的事情,让这刚出世几天的孩子吃亏。他们不就是想要进入到那道大门内吗?实在万不得已,你就带他们进去吧。这些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兆丰又应道:“是,师傅。” 想了一下,万展飞又说:“只是朝霞寺烧得可惜了点。我一直想要保住它,可是还是没有保住,或许是天意如此吧。” 兆丰说:“师傅,朝霞寺烧了也没啥,只不过是一座寺院而已。没有人去朝拜,就是个死物。关键是你老人家要活得好好的才好。不要去想朝霞寺了好吗?” 万展飞无奈地笑了一下,说:“说不去想都是假的。朝霞寺毁了,我也就成了没有守住信用的小人了。当初朝霞寺的住持定远大和尚临走的时候亲自交代过我,要我无论如何得保住这个寺庙,他说有朝一日他还会回这个寺庙当住持的。我也朝他保证过的,说只要我没事,寺庙就没事。现在,我还好好地活着,寺庙却没了。现在想来,也是我在定远大和尚跟前起誓起得草率了一点。要是有那么一天,定远大和尚真的回来了,我该怎么向定远大和尚交差呢?我不就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了吗?” 兆丰说:“师傅,以后就是定远大和尚真的回来了,他也是会理解你现在的处境和苦衷的。要不他也不会离开朝霞寺的。” 万展飞说:“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我心里总还是觉得失信了定远大和尚啊!” 这时万展飞又把眼光投向一直坐在一块鹅卵石上的张幺爷,说:“张幺爷是吧?” 张幺爷见万展飞要朝他说话,连忙起身,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说:“是我,万神仙。” 万展飞却朝张幺爷摆手说:“你坐着,不用起身的。我只是有几句话要交待你。” 张幺爷又坐下,说:“说,神仙。我听着呢。” 万神仙扫视了一下张子恒他们,又把目光重新投向张幺爷,说:“幺爷,其实我也不是要铺排你做什么事情,就是要交代你几句话。这几句话你一定要听,对你和卧牛村子里的人都有好处。” 张幺爷说:“你说,神仙,我一定听你的。” 万展飞说:“你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前几天看见的事情和今天看见的事情,你们都不要放在心里,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更不要掺和进来。该怎么过你们的日子还怎么过。有些事情,不是你们庄稼人能担当得起的。回去后,更不要把看见的这些事情朝外边说。有些事情,说出去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听了的人也半信半疑。我传你,你传他,传来传去就会传出谣言!谣言和妖言只是一字之差,挨得很近的。所谓妖言惑众就是这个道理。当今这世道,祸从口出,有时候不当心的一句话,就会惹火烧身。所以幺爷,你一定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要不当一回事,好吗?” 张幺爷说:“神仙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放在心上。话不挑不明,你的话还真是点醒了我。这几天下来,我还真的是越来越迷糊了,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古里古怪的事情一下子都凑了堆了,应付都应付不过来。你的话还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你说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朝这些事情里掺和个什么呢?你说是不是?神仙!” 万展飞说:“你能明白这个理就好。最主要的还是不要把你们看见的这些事情说出去,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没人信就是谣言。知道吗?” 张幺爷立刻信誓旦旦地说:“我当然不会说出去,谁说出去谁烂舌头!” 他说完又扭头朝张子恒他们说道:“你们也都得听神仙的,这事哪儿看见的就丢哪儿。谁出去乱说了,老子是不会认皇的!” 张子恒他们朝张幺爷规规矩矩地点头。 万展飞这时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浅笑,说:“幺爷,我可不是要让你在我面前发誓的。” 张幺爷说:“我不是在你面前发誓。我幺爷一辈子就是说一不二的人。” 万展飞笑了笑,说:“幺爷,还有一件事情我要麻烦你。” 张幺爷说:“你说就是了,神仙。” 万展飞说:“我把小杨子暂时交给你了。她住在你家里,你要迁就她一点。她是大城市里的人。生活习惯上可能要讲究一点,有些时候,你不要觉得麻烦。” 张幺爷立刻来了精神,说:“神仙你这话不是说远了吗?什么叫迁就她一点?小白现在都是我的干闺女了。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搭云梯去给她摘的。” 万展飞一听,看着白晓杨说:“是吗?小杨子。” 白晓杨点头。 万展飞沉吟半晌,说:“好!好!这也算是一场缘分吧!世间万象,千丝万缕的瓜葛,冥冥中总是有它的道理的。” 万展飞叮嘱完张幺爷,大家一时间没有了多余的话。大厅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只有从大厅顶部偶尔滴落下的水滴打在水池里的声音非常清晰悦耳。 过了一会儿兆丰说:“师傅,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 万展飞哦了一声,说:“什么事?你说,别吞吞吐吐的。” 兆丰说:“我们来的时候遇上纵目人了!” 万展飞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张幺爷这时也补充说道:“对,那东西好吓人的!” 万展飞却平静地说:“那东西不是什么纵目人。这世间哪儿有什么纵目人?兴许就是传说中的野人。卧牛山一带,原先就有野人的传闻。也有人真正见过这样的人种。还有女人被野人背进山洞里结婚生子的传说。不过这种传说都是好事之徒编的瞎话。卧牛山一带有野人倒是真的。兴许是昨晚上朝霞寺烧起来的火势太大,把这些藏在暗处的东西惊动了吧?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听万展飞这么说,兆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万展飞朝兆丰说道:“你现在就带张幺爷他们出去吧。这地方不适合他们待久了,阴气太重!” 听了万展飞的话,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纷纷从坐着的鹅卵石上站起来…… 第二十四章 冯蛋子逮人来了 张家祠堂前的坝子上聚集着卧牛村的老老少少。 张子恒带着一群愣小子们去朝霞寺救火后,所有的人都没有散去。大家眼巴巴地翘首望着朝霞寺那座山头上熊熊燃烧的火光议论纷纷,一直到火光彻底熄灭。 冬日里的暖阳照在略显凌乱的晒坝上,几个大草堆里挤睡着困倦的人,有小孩在坝子上追逐嬉戏,神经依旧活跃的人聚集在一起摆着龙门阵扯着闲篇。有人开始议论着要到朝霞寺的火灾现场看看,因为一直到中午了,他们还没有看到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回来,心里开始担心。 喜哥被他的母亲搀扶着从家里出来,披了一件棉袄,额头上裹着一块花布,脸色苍白,一脸的病容,眼神恍恍惚惚的。 看见喜哥,几个大婶就围上去,问喜哥的母亲:“五婶,喜哥好些了吗?” 五婶的脸上布满愁云,没有说话,无奈地摇摇头。 有人就问喜哥:“喜哥,你究竟看见啥不干净的东西了?给我们说说好不好?” 喜哥面无表情地用恍惚的眼神看了看问他话的人,摇摇头。 有人就说:“喜哥一定是中邪了!该用土法子给他解解。” 五婶毫无神采地说:“现在谁还敢搞这些迷信东西。” 这时喜哥却朝五婶说:“妈,我想坐一下,我的腿好软。” 有人立刻端了凳子放在喜哥身边。 大家围在喜哥的身边,想从喜哥的嘴里探听老林子里的事情。 可是喜哥坐在凳子上,眯缝着眼睛,望着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只说了一句:“今天的太阳好舒服!”就再也不说话了。 大家对喜哥的样子开始担心起来。有人小声说:“别又和子坤一样,那五婶这辈子就遭罪了。” 听了这话,五婶的眼圈开始泛红。 有人就安慰五婶,说:“五婶,不会有事的。喜哥是被吓成这样的,过阵子就好了。” 有人说:“那片老林子里真的是不干净,子坤也是在老林子里出的事。依我看,真的该去给大队书记冯蛋子说说,派人把老林子一下子砍了就干净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说话的人刚一提到冯蛋子,就听见有人说:“你的嘴可真欠,你看,冯蛋子来了。” 大家寻着说话的人的眼光看去,果然看见冯蛋子和吴章奎带着五六个背着枪的民兵从一条田坎路上朝坝子上走了过来…… 冯蛋子身材魁伟高大,大冬天的也光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不戴帽子,所以比较特殊也比较显眼,再配以他一脸的横肉,活脱脱一个土匪样。 人还没有走近祠堂的坝子,就有一股让人感到压抑的气场蔓延了过来。 坝子上的人都不做声了,看着冯蛋子领着吴章奎和六个民兵走过来。 冯蛋子和吴章奎他们径自来到坝子上,见村子里的人都用紧张兮兮的眼神看着他们,嗅出了某种异样的气息。 冯蛋子的一双大环眼睃了一眼村子里的人,胡子拉碴的脸上阴沉沉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说:“都聚在这儿做啥?晒太阳?” 没有人应冯蛋子的话,大家的眼神都很拘谨。 冯蛋子觉得自己的威信有点儿受到藐视了,于是又提高了声音说:“我问你们话呢,都哑巴啦?” 守在喜哥旁边的五婶才说话:“书记,你来是有事情?” 冯蛋子说:“当然有事情。没有事情我来你们卧牛村这个日角湾湾里头做啥?我问你们老老少少的都聚在这儿做啥?想聚众闹事?” 五婶说:“不是聚众闹事,都是女人家家老弱病残的,哪能聚众闹事?书记你不是开玩笑吓人吗?” 冯蛋子这才发现聚在坝子上的人果然除了女人就是孩子,于是说:“村子里的全劳力呢?咋一个都不见?死绝了?” 冯蛋子说的每一句话都硬邦邦的不见好,五婶就感觉到这冯蛋子是来找麻烦的了。 于是五婶说:“幺爷和子恒他们昨晚上半夜的时候带着村子里的全劳力去朝霞寺救大火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书记,你脚步金贵,是不是有啥事情?” 冯蛋子听了五婶的话,脸色越加的难看起来了,说:“救朝霞寺的大火?朝霞寺离这儿好几十里地,用得着他们去救吗?就是去了,房子早烧成光架架了!正事不做,豆腐放醋!纯粹是乱弹琴嘛!” 这时吴章奎接嘴说道:“昨晚上多半真是朝霞寺遭火烧了。我爸今天一大早就去看去了。” 冯蛋子听吴章奎这么说,又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吴章奎,说:“朝霞寺烧不烧关你爸锤子事啊?他一大早的跑去作球索?” 吴章奎说:“我听我爸说他原先在朝霞寺的那个老住持手底下学过手艺的,可能是去看那个老住持被烧死了没有。我爸这人就是念旧情。” 冯蛋子却说:“你爸念锤子的旧情!哪个不晓得你爸一贯过河拆桥一辈子打翻天印?说不定是去趁火打劫还差不多!老子还不了解你爸?” 见冯蛋子不留情面地当着众人这么说他的老子,吴章奎也不敢翻脸,只有嘿嘿地干笑。 冯蛋子又说:“看来老子今天来得还不是时候,狗日的张幺爷跑去朝霞寺救什么火嘛!是不是故意躲老子们?” 吴章奎讨好地说:“有可能。” 五婶说:“书记,原来你是来找幺爷的啊?” 冯蛋子恶狠狠地大声说:“我不是来找他的未必还是来和你们这些老娘们儿摆闲调的?还有那个张子恒,狗日的,敢冒充县革委会的人来麻老子了,不老老实实交待问题不说,还想蒙混过关。这还得了啊!” 吴章奎这时又说:“那咋办?书记。未必就这么回去?” 冯蛋子说:“回去?老子溜溜滑滑地跑这么远来就这么空手回去?我吃饱了撑得吗?就在这儿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必须把他两个弄进学习班好生给老子排一顿!简直是没有王法了!使上特务手段来耍老子了。这样下去还得了啊!” 吴章奎说:“在这儿干等恐怕不是办法吧?要不我们也直接去朝霞寺,说不定半道上就碰见他们了,顺便就把张幺爷和张子恒逮了!” 冯蛋子听了吴章奎的话,摸摸锃光瓦亮的脑袋,觉得这小子说的话还有点儿道理,于是一挥手说:“走,朝霞寺!” 说着带上吴章奎和六个民兵就走…… 第二十五章 孩子的勇气 冯蛋子和吴章奎带着六个民兵前脚刚走,晒坝上立刻就炸了锅。这些一辈子难得迈出卧牛村半步的娘们儿感觉就像天都要塌了似的惊慌失措。 没有了男人的村子这个时候就像丢失了魂魄的空壳。 首先慌张起来的是五婶,她朝晒坝上的娘们儿说:“这咋得了?幺爷被子恒弄回来,还以为事情过去了,太平了,咋想到更麻烦了,这回连子恒也跑不脱了!说不定就得弄去坐班房啊!” 听五婶这么说,娘们儿们各个六神无主,唧唧喳喳就像麻雀一般吵吵开来,可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拿出主意,都是一副干着急的样子。 有几个活泼聪明的男孩子这时走到这些娘们儿们跟前,领头的是村子里十二岁的放牛娃——春明。他挺起腰杆说:“婶子们都不要慌,我们几个从老林子那边过去,偷偷跑到冯蛋子他们前边去给幺爷他们报信;要是半道上碰见幺爷他们,就叫他们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听春明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春明这主意不错,于是五婶立刻朝春明说:“要得!你赶紧带着他们几个一道去给幺爷他们报信。千万别让冯蛋子他们把幺爷和子恒逮去了。也没多大的罪,躲躲就过去了。鸡蛋咋能和石头碰呢?” 可是这时春明的母亲七婶却说:“老林子那边可是去不得的,喜哥和子坤都是在老林子出的事,我就春明这一根香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在他死鬼老子灵牌子跟前交代啊?” 春明一见母亲不让他去,立刻着急起来,腰杆挺得更直了,说:“妈,不会有事的,我们是绕着老林子走,又不是从老林子里穿过去。再说,今年我还带着春前和春斌一起进去过老林子,根本就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邪乎!就是林子长得深了点,里头有些怪模怪样的东西时不时地叫两声!” 春明的母亲却拍了一下春明的头,说:“就你逞能!那些怪模怪样叫的东西就是不干净的东西。真要是撞上那些东西了,你就和你春喜哥一个样子了!以后你再带着春前他们偷偷跑进去,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春明被七婶拍得缩了下头,顽皮地坏笑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就不敢逞强了。 五婶这时却说:“七婶,你就让春明带春前他们去吧,小孩子腿脚灵便也跑得快,幺爷和子恒他们是不能被冯蛋子他们抓去遭罪的。你孤儿寡母的,幺爷平时对你们的照顾也是不小的。人要记情!春喜这阵子还没好,要是他好了,我就让春喜去了。” 听五婶这么说,七婶觉得有点理亏,犹豫地看了下大家。 春前的母亲这时也说:“五婶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幺爷一辈子都是在维顾着村子里的老老少少的。少了他,村子里就少了主心骨了。七婶,就让春明和春前他们去吧。小孩子火头高,撞不上邪的。神鬼都会让他们三分的。” 见春前的母亲也主动表了态,七婶也不好再坚持,就对春明说:“几个人中间你最大,路上可得招呼着你的弟弟们,别落下一个了。多长个心眼,头脑灵活点。” 春明见母亲同意了他去,立刻又来了精神,还没等大人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带着春前和春斌他们猴崽子般地蹦跳着朝老林子的方向跑了。 春明一群猴崽子们一共七个人,七个人中春明十二岁,春前和春斌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剩下几个就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春明两岁那年,遇上六零年的大饥荒,他老子饭量大,经不住饿,被生拉活扯的饿死了。母子两孤儿寡母的一直靠着村子里的人接济过日子。 原先春明的母亲七婶还想带着春明回娘家,过后再找户人家改嫁的,可是张幺爷说:“你要改嫁我做长辈的也没啥说的,也没有权力阻拦你,毕竟现在是新社会了,妇女当家做主了,你也那么年轻,可是春明这孩子得给咱张家人留下,他可是子贵这房人留下来的骨血香火。你要是把春明给咱张家人带走了,子贵这房人就算没了。” 七婶原来也算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父亲名下有一两百亩田地。土改的时候父亲被划成了恶霸地主一类人,成份也不好,再加上幺爷又不让她带春明走,怕这孩子没爹没娘的受人欺负,所以也就应了幺爷,在张家守寡一辈子了。 有了七婶这句话,张幺爷当着卧牛村老少爷们儿的面把胸脯拍得砰砰直响,说:“只要有你七婶这句话就够了,我张韦昌这一辈子都念你七婶这个情!以后谁个狗日的要是敢欺负你孤儿寡母的,老子张韦昌第一个就不答应!我张韦昌和你张幺娘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母子两半口!” 后来,大队里分了一条耕牛给村子里。由张幺爷做主,把这头耕牛让才十一岁的春明来放,挣点公分贴补家用。 春明每天放牛的时候,都有一群孩子跟着,这些孩子都指望着春明让他们骑在牛背上耍耍。因为这条牛的缘故,春明在村子里的孩子们中威信是最高的,和张幺爷在卧牛村大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基本上是等同的。 春明带着春前和春斌几个猴崽子就像一小股旋风似的,一路高喊着冲啊!杀啊!解放全中国的革命口号朝老林子的方向跑。 正在村子边转悠的黑子看见春明他们一伙人呼叫着朝老林子跑,也像凑热闹似的,兴奋地低吠了两声,几个纵步就跟了上去。 春明跑在最前面,黑子跑上去,撵上春明,边跟着春明跑边讨好卖乖地用嘴去扯春明的裤管。 春明的裤子是他死去的老子原先穿剩下的咔叽布裤子改的松紧裤,只穿了单薄的一条,里面连一条衬裤也没有。黑子这家伙用嘴扯春明的裤子的时候不知道轻重,一下子就把春明的裤子扯了下来。春明光溜溜的屁股春光乍泄…… 春明连忙用手去提裤子,可是黑子却不松口,咬得更死更紧。春明的裤子被扯到了腿弯处,却没有来得及停住奔跑,一下子被扯下的裤子绊倒在地上摔倒了。 黑子这才松了口,用一副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狗眼看着春明,长长的狗舌头拖在嘴外边,既像是喘气,更像是在咯咯地坏笑。 摔倒在地上的春明的小鸡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引得跟着他的春前和春斌他们哈哈哈地大笑。 春明见在小伙伴的面前丢了丑,气急败坏地边提裤子边从地上爬起来,捡一块石头就要去打黑子。黑子这家伙贼精,见春明动了怒,一纵身跳得远远的,然后停住,看着春明,长长的狗舌头依旧拖在嘴外边继续坏笑着。 春明见黑子躲开了,扔了手里的石子,转身带上春前和春斌他们又跑。 这时黑子就像发现了什么,狗眼里陡然间射出两道精光,一纵身,箭一般地射到了春明他们的前面去,翻田越埂朝着老林子直直地冲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怪物凶猛 黑子照直冲到老林子边站住了,对着老林子疯狂地汪汪汪地吠叫起来。 一群孩子撵到老林子边,看黑子叫得这么疯,春明疑糊地站在黑子身边,顺着黑子吠叫的方向朝老林子里看。 老林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什么也看不见。 春明就朝黑子问:“黑子,你看见什么了吗?” 黑子没有理会春明,依旧冲着老林子吠叫不停,脖子上的毛一根根地直竖着,尾巴也高高地翘起,显得既紧张又冲动。 几个孩子从黑子的叫声里感觉老林子里一定隐藏着什么古怪,而且就在里面不远的地方。 春明朝春前和春斌说:“敢不敢进去看看?” 春前和春斌直摇头。 春明是个野惯了的孩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捉王八的事情他哪样没有干过?这个时候黑子冲着老林子里的叫声非但没有引起他的警觉和恐惧,反而把他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于是他一个人佝偻着瘦小的身子朝着老林子蹑手蹑脚地靠了上去。 春前和春斌以及另外的几个孩子见春明朝老林子走过去,相互间看了看,居然也跟了上去。 春明走到一丛茂密的灌木前,隐下身,朝着林子里面窥视。春前和春斌以及另外的几个孩子来到春明的身边,跟着蹲下,一起伸长着脖子朝着林子窥视。 春明狡猾,他从地上捡了一块鹅卵石,扬手朝林子甩了出去。鹅卵石打在林子里的竹子身上啪啪地响。 而站在他们后面的黑子也朝林子靠近了几步,吠叫得更加疯狂了,就像有什么大东西随时都要从林子里面冲出来一般。 突然,春明小声朝身后的小家伙们说:“你们看,好像是一个人。” 几个小家伙顺着春明的眼神朝林子里的一处深入进去,果然,他们看见一笼茂盛的竹子后面似乎蹲着一个人! 春明小声说:“一定是一个贼躲在那儿,晚上想出来偷东西。” 几个小家伙觉得春明说得极有道理,朝春明纷纷点头。 见几个小家伙都认同他的看法,春明于是又说:“我们进去把他撵走!” 春前和春斌就有点畏缩了,说:“万一他逮住我们怎么办?” 春明没有理会春前和春斌的话,又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石,朝着那笼竹子有的放矢地脱手甩了出去。 就在春明的石头刚刚打在竹子上啪啪响的当儿,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林子里呼的一声就闪了出来。 春明和春前他们看到闪出来的人影,顿时惊得头发一根根地直竖起来了,连惊呼的意识也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本能地掉头撒开两腿就朝四下里疯跑。 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是一个浑身上下长着暗红色毛发的巨型怪物,那双凸出的灰白色眼珠子凶光暴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沉吼声,跨着大大的步伐朝着春明他们一群猴崽子撵了上去。 几个孩子早已被吓得脑子发蒙,只知道拼命地四下里奔跑。 而怪物却独独地朝着春明撵。 一直疯狂地吠叫着的黑子这时朝着怪物扑了上去,一口咬在怪物的小腿上。 怪物停下步子,弓下腰,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一把捉住黑子的脖子,就像逮身上的跳蚤般把黑子捉在手里,举在面前看了看,然后扬手就是一甩,黑子惨叫着被甩出了十几米的高空,直直地朝着老林子里坠落下去。 春明边跑边扭头看朝他撵来的怪物,正看见黑子被怪物抛在半空。 春明知道这回死定了,一咬牙,闭着眼睛死命地跑。 甩掉了黑子的怪物看见春明已经跑出了几十米外,突然间加快了步伐,田埂小路在他那双长腿下就像会自动缩短似的,没跑几步他就撵上了春明。 怪物伸出蒲扇一般的巨手,一下子从腰杆上把春明瘦小的身子捏了起来。 春明身子离空,张牙舞爪地在怪物的手中惨叫着大喊起来:“妈——妈——” 另外几个跑散的孩子听见春明的惨叫声,扭头看过去,见春明在怪物的手里死命挣扎,便停下来,各个脸色煞白地直瞪着怪物和春明,呼呼喘气。 怪物捉住春明转身朝林子里走。 春前和春斌这时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勇气,突然朝着怪物跑上去,边跑边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怪物身上狂扔。 有几块石头还真打在了怪物的背上,可是怪物就像没有丁点感觉似的,把春明夹在胳肢窝里头也不回地朝林子里走。 春前和春斌见怪物没有理会他们的袭击,胆子越加大起来,五六个孩子一起朝怪物撵了上去,捡起地上的石子纷纷朝怪物猛打。 有两块石头打在怪物的后脑勺上,怪物终于有了反应,停住步子,转过身,狰狞地朝着春前和春斌他们发出一声咆哮。五六个孩子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又魂不附体地朝四下里跑开。 怪物也没有追赶,又回身朝林子里走。 五六个孩子见怪物没有逮他们的意思,又停下来,愣在原地喘气,眼巴巴地看着春明被怪物捉到林子里去,却再也不敢朝怪物撵了。 而春明却在怪物胳肢窝里挣扎着,喊叫着,用拳头擂着,扯着怪物的身体。 第二十七章 恶战 就在怪物要走进林子时,突然,从林子边的一丛灌木林里跳出一个人来,刚好挡在怪物的前面。 这人蓬头垢面,衣衫又脏又破,手里拿了一根新鲜的短木棍。又黑又脏的脸上只看见一双眼珠子在转,可是那双眼珠子却精光闪闪。 是张子坤! 张子坤横握着棍子叉开双腿,挡在怪物面前的样子怪异滑稽。 怪物被突然从林子里冒出来的张子坤吓了一跳,打了一个愣神,下了田坎想绕开张子坤走,可是张子坤一跳,又挡在怪物的跟前。他手里死死地握着那根棍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怪物。 怪物或许有点理解不了这个挡在他面前的家伙了,弓下了身子,狰狞的一张丑脸朝着张子坤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越加低沉浑闷的吼声。 而春明这个时候居然没有在怪物的胳肢窝里挣扎呼喊了,而是转动着脑袋,看看怪物,又看看张子坤。 张子坤朝着暴吼着的怪物发出了同样的呜呜声。遗憾的是,张子坤单薄瘦弱的身子骨在怪物的跟前根本不能形成丁点威慑力,从喉咙里学着怪物发出的呜呜声也显得发虚发飘地毫无底气。 而怪物却不敢朝着张子坤贸然逼近。 也许怪物顾忌的是张子坤手里紧紧握着的那根棍子! 怪物和张子坤僵持在那儿了。 这时,怪物胳肢窝里的春明朝张子坤大声喊:“子坤五爸,打它狗日的!赶紧打他狗日的!” 张子坤没有听小屁孩春明的话,而是继续目光炯炯地死盯着怪物,和怪物一起呜呜地低吼着,好像双方都打算用低吼声来威慑住对方。 这时,黑子居然从林子里蹿了出来,跑到张子坤的旁边,又开始朝着怪物吠叫,只是没有了刚才不顾一切的气势了。 张子坤突然朝着怪物使劲抖了抖手里的棍子,一副要朝怪物攻上去的样子。 怪物居然被张子坤这冷不丁的动作吓得朝后退了半步。 张子坤前进了半步。 怪物突然朝天嗷地发出一声暴吼,伸手把春明从胳肢窝里一把倒提起来,双手各抓住春明的一条腿,打算把春明活生生地一撕两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张子坤突然间跳了起来,手里的木棍高高举过头顶,呼的一声就朝着怪物的手臂处劈了过去。 张子坤跳得高,使出的力气也大,动作快得惊人,几乎只在眨眼之间。 木棍不偏不倚地砸在怪物的左手臂上,只听得嘎吱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过后,张子坤手里就只握住短短的一小节木棍了。 手臂粗的新鲜木棍居然被张子坤一劈两半。 而怪物抓住春明一条腿的那只左手也垂了下来,另一只手单提着春明依旧不放。 一击奏效的张子坤捏着手里的那一小节木棍愣了一下,也许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会跳得那么高,劈得那么准那么狠。 怪物左手臂显然是被张子坤劈断了,从中间弯曲垂落了下来。 它朝着张子坤发出了振聋发聩的一声暴吼,右手提着春明就朝张子坤横扫了过来。 见怪物用春明做武器朝自己横扫过来,张子坤再也不敢用手中的那一小节木棍和怪物对抗,只好往旁边一跳。 趁张子坤往旁边跳开露出的空当,受了伤的怪物不敢恋战,倒提着春明就朝老林子里跑。 张子坤回过神,他突然又是一个纵跃,接着又是那个高高跃起的招牌动作,举起手里的那一小节木棍朝着怪物的头顶力劈而下。 此时张子坤的脚底板上就像安了弹簧似的,想跳多高就跳多高。他几乎跳得越过了怪物的头顶,所以手中的短木棍朝着怪物砸下去的时候又是又准又狠,而且带着干硬的风声。 怪物虽然身材庞大拙笨,但是它却感觉到了朝头顶偷袭而来的罡风。于是顶着一头棕红色乱发的大脑袋一偏,张子坤手中的短木棍擦着怪物的耳朵砸在怪物的肩膀上。 怪物的肩膀上堆积着厚厚的硕肉,张子坤感觉砸在上面软绵绵的没咋吃上力。 怪物接连吃了张子坤的两次大亏,所有的兽性和野性都被激发了出来。它扭转过身,朝张子坤发出越加凶残的咆哮,狰狞的丑脸龇牙咧嘴地扭曲得几近变形,显得既恐怖又血腥。 它又将手里的春明朝着张子坤横着舞了过来。 张子坤只好又往旁边急忙跳开。 张子坤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拙劣滑稽,但却非常实用。 这时,一直吠叫着的黑子也被张子坤激得重新兴奋了起来,呼地一下子纵跃了起来,从怪物的后背爬上了怪物的肩膀,尖利的牙齿一下子咬在了怪物的颈子上。 怪物忽略了黑子的存在,被黑子咬了个正着,断了的左手臂使不上劲,右手又提着春明,一时间慌了神。可是这家伙却没有半点要放掉春明腾出右手去抓咬住他颈部的黑子的意思,而是用断了的左手朝咬在颈部的黑子打去。断了的一小节左手臂在它的左手上晃荡。 同样已经疯狂的黑子见怪物的左手打来,突然松了口,一下子又叼在了怪物断掉的左手上。 怪物嗷嗷嗷地咆哮着,右手提着春明,左手被黑子叼着,负痛地朝着老林子里奔跑…… 这个时候的黑子可真是神勇,死死咬住怪物的左手不松口,怪物腾不出手来收拾黑子,只好拖着黑子朝林子跑。 张子坤从后面撵着怪物,嘴里发出极其怪异的啸叫音,听了让人毛骨悚然。但是他的腿脚和怪物的比起来要短很多,根本撵不上怪物,眼看着怪物就要蹿进林子。 突然张子坤奋力将手里的那根半截木棍朝着怪物投掷了出去。 半截木棍就像标枪一般嗖地一声朝着怪物飞去,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地插进了怪物左边的肩胛窝里。 怪物嗷地发出一声惨叫,回转过身,灰白的眼珠子瞬间变得血红! 张子坤的劲道可真大,半截木棍居然将怪物的肩胛窝穿了个透,极不规整的一端从怪物的皮肉里露出来,血肉模糊。 怪物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终于放掉了手里的春明,用腾出的右手开始抽扯撼入体内的那半截木棍。 怪物如此彪悍,直看得张子坤心惊肉跳,吓得牙齿打战。 而被怪物丢下的春明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兔子似的朝张子坤这边飞跑过来。 极通灵性的黑子见春明跑掉了,也松了口,一溜烟地撵着春明跑。 怪物站在林子边,庞大的身子晃荡了两下,又稳稳地站住了,龇咧着嘴,奋力用手抽扯着身体里的那根木棍,胸腔里发出呜呜的沉闷吼声。 血淋淋的木棍居然被怪物从肩胛窝里硬生生地抽扯了出来。 张子坤不敢再看,转身撒腿就跑。 春明和黑子也跟着狂跑。 怪物拿着抽扯出来的木棍,举在眼前看了一下,木棍上浓浓的鲜血顺着他的手心和手臂流淌,伤口处殷红的血液泉眼一般地往外咕咕直冒。 怪物身子又晃了两晃,有支持不住的迹象,但它依旧拿着手里的那根沾满鲜血的木棍,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林子。 张子坤跑出好长一段距离才站住,回身惊魂未定地朝老林子看去。怪物已经消失在老林子里没了踪迹。 第二十八章 村子里有血光之灾 村子里的人听到了老林子里这边闹出的动静,老老少少一起从村子里撵出来,看见张子坤和七个孩子站在田埂上,惊魂未定地直着眼睛盯着老林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最先撵上来的是五婶和春明的母亲七婶。 七婶朝脸色煞白的春明问:“明子,你们这是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春明扭头看了一眼七婶,没有回答七婶的话,又直盯着老林子。 黑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也死死盯着老林子不放,不时朝着老林子低声吠叫。 张子坤这时却坐在湿漉漉的田坎上,望着老林子的眼神又变得痴痴呆呆的了。 五婶着急地朝春明问:“明子,给你妈说,你们究竟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吓成这副样子?” 春明又扭头看五婶,还是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越显古怪。 春前和春斌这时才走过来,两个人表情夸张地抢着朝五婶和七婶说:“刚才春明差点儿被一个好大的怪物抓走!幸好子坤五爸来了,把怪物打跑了!” 五婶和七婶听了春前和春斌的话,疑糊地不相信。 几个孩子见大人们不信,有些着急起来,争抢着在大人们的面前边说边比画。 这时坐在田坎上的张子坤突然跳起来,表情诡异惊恐地朝五婶和七婶说:“今晚上你们都别在村子里住!都走!一个也别留!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亲戚的到别的村子里住!真的!今晚村子里有血光之灾!有血光之灾!” 张子坤说话疯疯癫癫的,五婶和七婶当然不信。 七婶朝张子坤骂道:“子坤,该不是你疯疯癫癫的在老林子里装神弄鬼,把这几个孩子吓成这副样子的吧?” 春前和春斌急忙朝七婶申辩道:“不是子坤五爸吓的我们,是那个好高好大的怪物!子坤五爸是救我们的。” 七婶却朝几个小孩子呵斥道:“你们小娃娃家知道个啥?他疯疯癫癫的能救谁?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张子坤好像根本没有听五婶和七婶她们在说什么,在田埂上急促焦躁地来来回回地走起来,嘴里反复嘟哝着:“闯祸了!有血光之灾了!闯祸了!有血光之灾了!……” 五婶和七婶相互见看了一眼,一脸的迷茫。 七婶无奈地说:“子坤怕是又疯癫了!” 五婶就朝张子坤说:“子坤,你再这么装疯迷窍的,看一会儿幺爷回来排你一顿!” 张子坤停止了走动,眼神很怪异地盯着五婶,脏脸上看不出他的真实表情。 他朝五婶恶狠狠地低声说道:“你们都赶紧得走!下午就走!到晚上就走不掉了!赶紧!” 张子坤怪异的眼神和阴森森的话还真是让五婶和七婶他们打了一个寒战。大家面面相觑了。 张子坤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老林子里走,黑子跟着张子坤撵上去。 五婶看着张子坤的背影,有点发蒙地说:“我咋感觉子坤说的话鬼声鬼气的?不像是他本人说的话,倒像是有个鬼一样的东西躲在他的肚子里在说话!” 七婶立刻说:“五婶,青光白日的,你可别说这么吓人的话来吓我们。春明他们刚才被吓跑的魂还没有喊回来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春明这时却突然说道:“五爸他不是疯子!他是装疯的。他什么都知道!” 春明的话令七婶担心起来,她大惊小怪地朝春明说:“明子,你不会真的被吓傻了吧?” 春明说:“谁吓傻了?五爸他真的不是疯子!他是装的疯子!他什么都知道!” 春明说的话把七婶彻底吓着了,她急忙上去用手牵住春明的两只耳朵给春明喊起魂来:“明娃子——回来吧!明娃子——回来吧!” 随着七婶喊魂的声音,冷飕飕的空气里立刻就有了一丝诡异的风刮了过来。 春明一把打开了七婶的手,朝着张子坤撵上去,并大声喊道:“五爸,你要去哪儿?等等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七婶要伸手去拉住春明,腿脚灵活的春明已经跑出七八步远了。 七婶着急地朝春明喊:“明子,回来!你跟着疯子跑啥?” 可是春明头也不回地只管朝着张子坤撵去。张子坤回过头,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春明,继续朝老林子里走。 七婶慌了神,急忙去撵春明,要把他抓回来。 可是春明跑得就像一阵风似的,已经撵上了张子坤和黑子,并且走进了老林子。 七婶撵到老林子边,站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像冻僵了一般。五婶她们一见情形不对,一起快步跑上去,当看见地上一摊摊浓黑的污血时,都傻眼了。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裹挟在又冷又硬的空气中,使整个老林子隐隐透出一丝煞气! 五婶看着七婶,说:“这是什么东西流出的血,那么多,那么浓?该不是猪血吧?” 七婶的脸变得青紫不定起来,她看着老林子,朝着老林子里大声喊道:“明娃子,你这个挨千刀的短命鬼啊!你跟着疯子跑啥啊!你中了什么邪啊?鬼迷心窍了啊!明娃子啊——” 喊到最后的七婶坐在地上伤心地号哭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七婶,各个呆若木鸡。 于是大家都聚在老林子边上,没有谁敢进去,也没有人率先离去。 五婶喃喃自语地说:“也不知村子里犯了哪股煞了,怪事情一桩接一桩地出来,就没有清静过。后面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唉!” 有人就说:“春明一定是撞上邪了,要不然怎么会跟着疯子走,挡都挡不住。” 春前和春斌一直站在大人们的跟前,幼稚的眼睛仍旧闪烁着惊恐和不安的光。 春前说:“明子哥不是撞邪了。他刚才是被一个打怪物抓住了,是五爸救的他。他是跟五爸去逮那个怪物去了。那个怪物被五爸打伤了。” 大人们这个时候开始相信春前的话了。 五婶问春前:“前娃子,你们真的碰上怪物了吗?” 春前点头说:“真的碰见了。好吓人!又高又大,长一身的毛!地上的血就是怪物身上流出来的。” 听了春前的话,五婶没有再继续问什么,她看了看坐在地上号哭着的七婶,上去拉起七婶说:“七婶,哭也不是个办法啊!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想想招看咋把明娃子找回来。” 七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咋找啊?幺爷他们又不在。我们妇道人家的,能有啥办法!我命咋就这么苦啊!守寡一辈子,没指望上他短命的老子,现在连明娃子也指望不上了。呜呜……” 七婶哭得凄惨,五婶她们只好跟着抹眼泪。 这时春前和春斌却挺起了胸脯,说:“我们这就去把幺爷爷他们找回来。幺爷爷他们回来了,就好去林子里一起逮那个怪物了。” 这时,只见幺婆婆迈着尖尖脚从村子里溜溜滑滑急急慌慌地小跑着过来…… 第二十九章 关于妖精的传说 看见幺婆婆在刀棱子一般狭窄地田埂路上踉踉跄跄的样子,五婶朝几个愣在那儿的年轻女人喊道:“赶紧上去扶下幺婆婆,尖尖脚,摔一跤咋得了?” 几个女人跑着上去接幺婆婆。 幺婆婆被几个女人扶到老林子边,气喘吁吁,嘴唇发青,看着呜呜哭着的七婶,说:“七婶,你哭这么伤心做啥?” 七婶看见幺婆婆,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幺婆婆的手,凄凄惨惨地边哭边说:“幺婆婆,咋得了哦?明娃子也中邪了!跟着子坤到老林子里去了!” 幺婆婆不清楚老林子出了什么事,安慰着七婶说:“七婶,不要慌,慢慢给幺婆婆说,究竟出了啥事情?” 七婶却只知道呜呜地哭,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幺婆婆这时也看见了地上一摊摊的污血,似乎明白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该遭报应了!我就说这个女的来我们村子不是什么好事情。自从这个女的来了我们家后,村子里就没有清静过一天,一天比一天闹得人心惶惶的!你幺爷就是不信!要说撞邪了,是你幺爷最先撞邪啊!” 五婶和另外的人看着幺婆婆,不明白幺婆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幺婆婆又说:“难怪刚才我在家里的时候听见黑子叫得那么邪性!原来它是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五婶问幺婆婆,说:“幺婆婆,你说哪个女人来了我们村子不是什么好事情?” 幺婆婆气呼呼地说:“还有哪个女人。你幺爷爷收的干闺女——小白。天底下我就没有见过长得有这么白净这么漂亮的女人。你幺爷头一眼见了他,就像魂都丢了似的,连子恒也是这样。唉!是妖精啊!” 幺婆婆的话似乎提醒了大家,几个女人立刻就七嘴八舌起来。有的说看白晓杨第一眼就觉得有种妖精相,有的说那天在祠堂里逮大蟒蛇的时候,隔十几米远就闻见白晓杨的身上有一股妖气。 幺婆婆综合了大家的话,说:“你们不说这些话,有一个秘密我到现在都不敢说。” 见幺婆婆说话时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大家的头皮不由地一阵阵地发麻,盯着幺婆婆问:“什么秘密?” 幺婆婆紧张兮兮地四下里看了一下,说:“这个女人来的时候在我们家生了个女娃子,蓝二娘接的生。你们猜生下的女娃子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幺婆婆说:“长着一条尾巴!你幺爷爷当时就封了蓝二娘的口,不让她说出来!你幺爷爷一定是老糊涂了。要是当时就点破了的话,也就不会出这些一连串的怪事了。” 幺婆婆的话引得大家一阵惊呼,脸上的表情越显紧张。 五婶说:“该不是蛇精吧?” 幺婆婆肯定地说:“不是蛇精是什么?其实你幺爷爷当时也是识破了的,可是就是不知道他脑子里中了什么邪了,还把那个女的认成干闺女了,护短护得不得了!你幺爷爷现在不在我才敢把这话说出来。要是你幺爷爷在的话,打死我也不敢把这话说给你们听的。” 五婶这时眼神阴森森地说:“幺婆婆,真要是这样的话,还真不能由着幺爷爷的性子来,得把那个女的收拾住啊!” 幺婆婆说:“现在你幺爷和子恒都被那个妖精迷了心窍,谁还敢去点醒他们啊!报应啊!” 五婶说:“依我看,真要是蛇变的妖精,只要用火烧就能够烧出她的原形!平常蛇用火烧都会把它藏着的脚烧出来的。” 七婶这时也止住了凄凄惨惨的哭泣,睁着一双红彤彤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幺婆婆和五婶。 幺婆婆被五婶的主意吓着了,犹豫着说:“这话我也是在这儿给你们说说,哪儿说那儿丢。别传到你幺爷耳朵里。要是让他这个老糊涂知道了我说了他干闺女的坏话,他不跳八仗高才怪。我跟他一辈子,忍够了,也受够了。他在外头装好人善人,在家里对我就苛刻得不得了。我一辈子受他压制。唉!” 五婶说:“幺婆婆,现在你是真的不能再糊涂了。幺爷和子恒都被妖精迷了心窍了,我们不想法子解救他们,谁还能够解救他们?什么干闺女?她是来祸害你和幺爷还有子恒的。到头来说不定把我们全村子的人都给祸害了!喜哥到现在也神志不清,明娃子也跟着子坤走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这些事情一桩桩的都是和这个妖精有关系的。” 幺婆婆望着五婶,说:“真要把她烧死啊?” 五婶坚决地说:“一定得把这妖精烧死!为民除害啊!为村子里的人除害啊!” 幺婆婆说:“活生生的一个人,真要是被我们烧死了,怕是要作孽的。谁敢做这么没人性的事啊?” 五婶说:“幺婆婆,你咋也这么糊涂了?她不是人,是妖精!烧了我们村子就没灾了。到时候你只管把幺爷支开,我来想办法把这个妖精弄出去烧!不能让她再祸害咱们村子里的人了。” 幺婆婆听五婶这么说,开始拿不定主意了,犹豫着说:“我刚才也是这么猜的。万一小白不是妖精怎么办?其实……其实小白要是真不是妖精的话,人倒是很合我心意的。谁要是娶这样的女子做了媳妇,那可是一辈子的福分的。” 五婶听幺婆婆这么说,立刻说道:“幺婆婆啊!我看你也是被妖精迷了心窍了。你看,就连你也觉得这个妖精是个好人了。你看过白蛇传没有,里面的白蛇变成人的模样嫁给许仙,那白娘子不是也好得不得了吗?可是还是妖精啊!要不是法海识破她,谁会知道她是千年修炼的蛇妖啊?” 幺婆婆脑子转不过弯地说:“可是白娘子是个好妖精啊!都说法海坏了人家的好姻缘的。” 五婶有点儿着急起来,说:“幺婆婆,你真是鬼迷心窍了。白娘子是好妖精,我只是打了一个比方。可是幺爷认的这个干闺女却是坏妖精啊!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她来到咱们村子才多久?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件是好事了?都是凶事啊!哦,对了,你不是说那个女的也姓白吗?咋就这么巧呢?莫不是她就是被法海镇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逃出来了?” 五婶的话倒是提醒了当场的人,都频频点头。 七婶这时却说:“真要是雷峰塔下的白娘子,倒是个好妖精了。” 听了七婶的话,五婶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说:“也是,真要是白蛇传里的那条白蛇,应该就是好妖精啊?咋这个妖精就不像是个好妖精呢?这事还真是有点古怪了哈?” 这时,另一个女人的话解开了谜底,说:“妖精也是会变的。就像人一样,好人会变成坏人的,好妖精也是会变成坏妖精的。” 五婶一听,顿时茅塞顿开似的一拍大腿说道:“对了!这就说得通了,一定是那条白蛇变坏了,出来祸害人间了。正好来到咱卧牛村,所以就从咱卧牛村开始祸害起来,她说不定就是要报复人间呢!难怪大冬天的会响落地炸雷,原来是老天爷发觉这条大蛇跑出来祸害人间了,打雷来提醒我们。我们没有长着识破妖精的眼睛,老天爷可是长着这双眼睛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越说也离奇,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五婶就越显激动。她说:“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幺婆婆负责把幺爷和子恒支开,我们负责把那个妖精女人哄出来,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绑住!架上柴火把她烧死!” 冷冰冰的空气里,传出女人唧唧喳喳的密谋声,使干硬的空气也开始有些躁动起来。 一群女人正在为自己胆大妄为的计划激动得意的时候,春前突然说:“快看,幺爷回来了。” 大家顺着春前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张幺爷和张子恒从村子里出来,朝老林子这边走来。 第三十章 纵目人 大家都感到纳闷。 五婶说:“怎么幺爷半路上没有碰见冯蛋子他们?” 七婶说:“兴许是错过了。” 而幺婆婆却是有点慌张起来,说:“刚才我给你们说的话你们可不许在幺爷的面前露出半句了。幺爷的脾气你们都是知道的,横起来天王老子都不认的!” 五婶就说:“我们刚才说的话一句也别跟幺爷他们说,得保密!” 说完五婶又警告了春前几个孩子,要几个孩子嘴巴紧点。几个孩子懵懵懂懂地点头。 张幺爷领着张子恒还没走近,就大着声音朝幺婆婆他们说:“你们这些婆娘,一个个的都不在祠堂的坝子上晒太阳,倒跑到老林子边唧唧喳喳的,你们吃饱了撑的吗?” 女人们的表情变得有点儿鬼鬼祟祟的了。 五婶朝张幺爷说:“幺爷,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恐怕又得出大事了。” 张幺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说:“出大事?青光白日的能出啥大的事?” 五婶就说:“老林子里蹿出怪物了,差点儿把春明给生生吞了!” 五婶故意把说话的表情整得很夸张。 张幺爷一听,说:“怪物?什么怪物?咋会吃了春明?” 说着他紧赶了两步来到女人们的跟前,一眼就看见地上一摊摊已经凝结的黑血,问道:“这是什么血?那么腥臭,流那么多!春明呢?” 五婶又故作紧张地说:“我就说你幺爷再不回来就要出大事了你还不信。血就是那个怪物流的血。春明跟着疯子子坤到老林子里去了,又像是中了邪一样。” 张幺爷着起急来,说:“你们咋能让春明跟着个疯子乱跑?老林子里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吗?” 七婶泪水直淌地说:“我想拦住他,可是没有拦住。他就跟中了邪一样。” 张幺爷听了,一跺脚地说道:“狗日的这个疯子!咋哪儿都有他的影子?阴魂不散一样。再让老子碰见他狗日的,看老子不把他的脑壳拧下来!” 七婶哭着声腔朝幺爷问道:“幺爷,你说咋办吧?” 幺爷嚅动着腮帮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朝七婶没好气地说道:“你问我咋办?我还想问你咋办呢?好不容易给子贵这房人留根香火,你们就让他跟着一个疯子乱跑?” 七婶被幺爷一训,越加没了主意,也越加感到委屈,凄凄惨惨地哭起来。 张幺爷回头对张子恒说:“赶紧回村子,组织人,到老林子里把春明给老子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见到张子坤那个疯子,就给老子绑起来,老子要弄死他狗日的!” 五婶这时又说:“哦,对了,幺爷,张子坤临带着春明走的时候还神经兮兮地说今晚上村子里有血光之灾,让我们全村子的人都走,别住在村子里。” 张幺爷朝五婶气咻咻地说:“疯子的话你们也信?你们就没长脑壳?肩膀上长的瓜瓤?” 五婶讨了个没趣,不作声了。 张幺爷又朝张子恒吼道:“老子吩咐你的话你没听见吗?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组织人去!” 张子恒不敢怠慢,转身就朝村子里跑。 张幺爷又说:“把那个兆丰老头儿也叫上,就说老林子又出事了。” 女人们这个时候倒是愣在原地了。 张幺爷又说道:“你们还愣在这儿干什么?想添乱?赶紧回祠堂去。” 女人们方才回过神,搀扶着哭得凄凄切切的七婶和幺婆婆走了。 老林子边只剩下张幺爷一个人,他叉着腰杆,看着地上的一摊摊淤血出神…… 这时张幺爷的身后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幺爷爷,老林子里真的出了个好吓人的怪物!是子坤五爸把它赶跑的。” 张幺爷回过身,却是春前和春斌站在身后。 “你们咋没有跟着五婶他们回去?在这儿干啥?” “我们想等明子哥。刚才他差点儿被怪物吃了。”春前说。 见春前说得认真,张幺爷开始相信春前说的话了,嘴里喃喃道:“难道又是那个洞里跑出的古怪?” 春前刚要再跟幺爷说什么话,这时五婶却在远处朝春前和春斌喊:“春前,春斌,你们还在那儿干啥?赶紧回来。” 春前和春斌听见五婶的喊声,犹豫了一下,转身朝村子里跑去。 张幺爷蹲在老林子边,心事重重地摸出叶烟点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老林子出神。 一会儿,张子恒和兆丰带着一群愣小子急冲冲地从村子里跑了出来。兆丰跑在最前面,他一路小跑着来到张幺爷跟前,朝幺爷问:“幺爷,老林子又出啥古怪了?” 张幺爷仰起脸,神情忧郁看着兆丰,然后冲地上的一摊摊淤血给兆丰使了下眼色。 兆丰这才看见地上已经凝固的污血,眉头立刻就死死地皱了起来。 他蹲下后,低头凑近污血嗅了嗅,又伸出食指蘸了一点送到舌头尖上舔了一下,然后眼睛朝黑沉沉的老林子里望进去,没有说话,定住了。 幺爷见兆丰的神情如此严峻,担心地小声问兆丰:“老哥,这是妖怪流的血吗?” 兆丰没有理会张幺爷,而是站起身,低头顺着地上的血迹朝老林子走。 张幺爷也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和张子恒他们一起神经兮兮地跟着兆丰朝老林子走。 兆丰走到老林子边的一丛灌木旁站住了,回过身,用眼睛扫视着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被兆丰闪烁不定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 张幺爷按捺不住,着急上火地说:“老哥,有啥话你就直说吧!搞得神神秘秘的,急死个人啊!” 兆丰这才说:“幺爷,你得带上村子里的男女老少走啊!今天晚上村子里不能待一个人!都得走!” 听兆丰这么说,张幺爷的心里一紧,说:“为什么?” “今天晚上卧牛村有杀戮,有血腥!你难道没有嗅出来?” “怎么你也这么说?刚才五婶说疯子张子坤也是这么说的。” 兆丰一听,哦了一声,说:“刚才那个疯子也在这儿?也说过这话?” “我也是听五婶这么说的。人我都没看见。听说妖怪就是被他打跑的,还把七婶的春明带进老林子里去了。你说这不是急死个人吗?” 兆丰听了张幺爷的话,又回头看着老林子,没有再说话。 这时,老林子里传出一阵黑子汪汪的吠叫声…… 听见黑子的吠叫声,张幺爷的精神为之一振,说道:“是黑子,它在喊我们。”说着就急着要朝林子里走。 兆丰却一把拉住了张幺爷,说:“慢!” 张幺爷不明白是怎回事,说:“咋啦?老哥。黑子在喊我,它叫唤的声音我听得懂。” 兆丰却说:“黑子毕竟是畜生,这当口上,你咋能听畜生的唤呢?老林子里的血腥之气那么重,得小心点了。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张幺爷很不服气地说:“我咋是听畜生的唤呢?正因为现在老林子里的血腥气重,春明又被子坤这个疯子带进老林子里去了。所以我才要带人进去找春明回来啊!兴许是黑子唤我进去带春明出来呢。” 兆丰说:“如果春明这孩子真是被子坤带进老林子了,春明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反倒是黑子的吠叫声我听得有点蹊跷。” 张幺爷说:“老哥,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我现在倒是很怀疑刚才蹿出林子里伤人的那个怪物会不会就是从老林子里的那个洞里边出来的。如果是的话,我们倒该去把那个洞口给堵上!我们那么多人,总不至于会斗不过已经受了重伤的怪物吧?” 兆丰说:“幺爷,你怎么还没明白我说的话的意思。现在你要做的事情不是去堵老林子里的那个洞!也不是去找那个受了重伤的怪物!而是马上去把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转移到别的地方。今天晚上卧牛村凶多吉少,有血光之灾!” 张幺爷见兆丰说话的神情严肃认真,开始不安起来,说:“老哥,你不会是说这话来吓我们的吧?” “你觉得我是在说吓你的话吗?” 张幺爷仍旧说:“那春明……” 兆丰显得不大耐烦地说:“我说了,如果春明真的是跟着那个疯子走的,我就敢保证这孩子不会有任何危险!现在最最危险的倒是卧牛村的老少爷们儿。” 张幺爷这个时候着急地说:“老哥,你就不能跟我说明白卧牛村究竟遇上啥事了吗?你不把话给我挑明了,让我咋去劝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今儿晚上离开卧牛村躲避这场血光之灾?” 兆丰审视了张幺爷半晌,觉得张幺爷说的话也有点道理,终于沉声说道:“幺爷,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地上的这一摊摊鲜血不是什么怪物留下的,而是纵目人留下的。” “纵目人?就是我们在朝霞寺的树林里遇见的那个怪物?” “是,就是那个家伙!也就是传说中的野人。” “他不是已经被张子坤打成重伤了吗?有什么好怕的?用得着让全村子的人都出去躲吗?” “你以为纵目人就只有我们遇见的这一个吗?它们是一个庞大的种群!正因为它被张子坤打成了重伤,所以卧牛村才会有这场血光之灾啊!” 张幺爷有些开始明白了,说:“你是说这个纵目人会回去搬救兵来血洗卧牛村报仇?” 兆丰说:“就算是这么个意思吧!” 张幺爷这才有点慌神了,自语似的说:“真要是这样,看来还真是耽搁不得。狗日的,这个疯子咋会给村子里惹这么大的祸事!” “所以幺爷,你现在就回去把村子里的人安排到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去。我这就到老林子里看看。” 说着兆丰就要朝老林子里走。 张幺爷不放心地说:“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啊!” 兆丰笑了一下,故意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你就不用担心我了。你尽快去办我交代你的事情就成了。哦,对了,小白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 张幺爷说:“放心吧,老哥,小白放我手里不会有事的。” 吩咐完张幺爷,兆丰走进了老林子。 张幺爷也朝张子恒一挥手,说道:“走,回村子。” 第三十一章 错误的对峙 兆丰走进老林子,老林子里寂静而且神秘,一丝纵目人留下的血腥气息在林子里悬浮着,隐隐透露出某种不安的信息。 黑子的吠叫声在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紧似一声。 此时的兆丰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翼翼地寻着黑子的吠叫声朝着老林子深入。 黑子的吠叫声果然是从那个树洞旁传过来的。当兆丰出现在那个狼藉一片的空坝子上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也不禁令他吃了一惊。 只见一个纵目人斜靠着那棵被雷劈断的大树桩,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一双凸出的眼珠子已经没有了丝毫神采,毛绒绒的脸上却依旧露出狰狞恐怖的凶相,被张子坤打断的左手垂挂着,右手死死地捂住被木棍洞穿的肩胛处,丝丝淤血从他的指缝间垂挂下来,显得既恐怖又血腥! 纵目人朝着张子坤龇牙咧嘴地发出呜呜的低沉吼声。 疯子张子坤站在离纵目人只有五六米远的地方。他的手里握着一根掰断的翠竹,肮脏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珠子精光闪烁。 他盯着纵目人,但是不敢过分靠近。 黑子站在张子坤的旁边,耸毛竖尾地朝着纵目人疯狂地吠叫着。 春明紧偎着张子坤,一双机灵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纵目人,小小年纪的春明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从竹林里现身出来的兆丰朝张子坤沉声说道:“你还不放它走吗?” 张子坤扭头看了一眼兆丰,没有说话,又直直地盯着纵目人。 兆丰又朝张子坤喝道:“我叫你放它走!”兆丰的声音变得有点尖利起来。 张子坤终于说话了:“它不能走!它如果走了,卧牛村就得遭殃了!” 兆丰冷笑道:“你终于没有装疯了!你以为不让它走,卧牛村就不会遭殃了吗?” 张子坤没有作声。 这时,从树洞的下面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嚎叫声,这诡异的嚎叫声似从树洞的地底深处传来,隐隐约约,若远若近,此起彼伏…… 兆丰脸上的神情一寒,腮帮子轻轻地喘动着,他咬牙朝张子坤喝道:“难道你没有听见下面的动静吗?你还想惹出多大的祸事你才肯罢手?我叫你放它走!” 张子坤此时也听见了从树洞里发出的诡异叫声,他开始慌乱起来,朝兆丰说道:“放它走?它要是回去带出它们的种群出来复仇怎么办?” 兆丰狠狠地说:“既然你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刚才你就不该出手伤它!” 张子坤说:“所以我才要在这儿结果了它,不让它回去!” 兆丰厉声说道:“你是猪脑子啊?你怎么可以断定这方圆几十里地就只有它一个纵目人?它们有着庞大的族群。它们是群居动物!它就是不回去,身上的血腥味现在也已经传到了它们同类中。这些家伙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你知道吗?” 张子坤听了兆丰的话,神情越加地慌张了起来,说道:“那怎么办?” 兆丰冷冷地说道:“我叫你先放了它!” 张子坤犹豫了一下,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翠竹竿。而黑子依旧对着纵目人吠叫不止。 兆丰朝张子坤使了个眼色,然后朝着竹林里一步一步地后退。张子坤领会了兆丰的意思,拉着春明也朝林子里慢慢后退。 当兆丰和张子坤都退到竹林里不见时,纵目人才从斜靠着的树桩上直立起身,然后摇摇晃晃地跑进了对面的竹林里…… 第三十二章 地底怪物 林子里的这一方空地寂寥而且空旷,暖暖的阳光白晃晃地投射在狼藉的地上,显得斑驳散乱。 但是空地的地底下却并不平静,从树洞里传出的嚎叫声变得越加诡异和饥渴。这是一股被压抑已久的邪恶势力,它们在寻找着一种突破口,有种渴望蹿出地面疯狂肆虐的冲动! 兆丰重新出现在空地上,他巡视着退进林子里的张子坤。 而张子坤却像是在林子里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只有停止了吠叫的黑子从林子里小跑着出来,鼻子贴着地面嗅个不停。 突然黑子站住了,抬起头,耳朵也支楞起来,警觉地低声吠叫了两声,它也听见了地底下的动静。 兆丰的神情有点无奈,也有点气馁。他仰头望了望天空。太阳的光芒通透而且晃眼。兆丰的眼睛被晃得有点眯缝。 的确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瓦蓝瓦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几朵洁白的云朵飘浮在艳阳的周围,显得悠闲而且飘逸。 而一缕缕血腥的气息却依旧在空气里低低地悬浮着…… 兆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再这么乱下去,怎么得了!” 兆丰的话音刚落,林子里传出一阵嘿嘿嘿的阴森森的冷笑声…… 这笑声令兆丰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他背上手,朝传出笑声的方向淡淡地说道:“出来吧!别躲在暗处幸灾乐祸了。” 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邱仁峰走了出来。 邱仁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他看着兆丰,没有说话。 兆丰斜盯了邱仁峰一眼,说:“这或许就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吧?” 邱仁峰呵呵笑道:“兆丰,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做一笔交易吧?怎么样?” 兆丰突然厉声喝道:“交易?你有资格和我做交易吗?” 邱仁峰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急不缓地说:“兆丰,你难道还有底气和我叫板吗?” 兆丰不耐烦地朝邱仁峰一挥手,说道:“你先别给我扯别的事情。你先告诉我,白晓杨的孩子怎么样了?” 邱仁峰看着兆丰,漫不经心地说:“目前应该很好。但是,毕竟是刚出生的孩子,过后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所以,兆丰,你得告诉万展飞,躲和拖对你们是没有好处了。况且你也知道,白晓杨的这个孩子传承着一个神秘的血统,这还真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意外收获,呵呵……实在不行,我们完全可以用这个孩子去赌一把!我们不会傻到只把筹码押在万展飞一个人的身上。条条大路通罗马。实话告诉你吧,之所以我们还在等,是因为我们觉得走万展飞这条道是一条捷径。我们还是希望通过万展飞和白晓杨来打开那道神秘的大门……” “住嘴!”兆丰朝邱仁峰呵斥道,“你还嫌这世道不够乱吗?我告诉你,邱仁峰,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你也别想用白晓杨的孩子来要挟谁!” 邱仁峰盯着兆丰,脸上的神情越加得意和神秘,他轻轻一笑,呵呵说道:“兆丰,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容易被激怒,这么容易冲动了?这种状态不好啊!呵呵……这应该算是缺乏底气的表现吧?呵呵……兆丰,你和万展飞都面对现实吧,你甚至可以去告诉万展飞,他能审时度势,我们也能把握时机。我们潜伏了那么久没有任何动作,是因为一直没有看到动的时机。既然我们现在动了,就说明我们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万展飞一直不想牵涉进更多的人,我们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虽然我们的目的不同,但是我们的良苦用心却是一样的。万展飞想死死捂住所谓的秘密。可是这个秘密留下了太多的信息在外边,所以它就不是一个秘密。况且,他能捂得住吗?万展飞和你都是太天真啊!呵呵……” 兆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低声朝邱仁峰说道:“邱仁峰,你究竟想干什么?直接点,别转弯抹角地罗唆。我兆丰跟了万展飞一辈子,该明的事理都明了,用不着你在这儿娘儿们似的开导!” 邱仁峰说:“好,你既然要直接,我就直接。带我去见万展飞,我得开导开导这个冥顽不化的老家伙!” 兆丰冷哼一声,说道:“你应该没有资格见他。他也不会见你的。如果是张韦博要见他的话,老爷子倒是可以见他的。” 邱仁峰呵呵笑道:“兆丰,话你不能说得太死。你最好还是把我的话转告给万展飞。” 兆丰说:“你的话我会转告的。” 邱仁峰说:“这就好。好了,话我不多说,你和万展飞一起掂量掂量吧。”说完背着手转身要朝林子里走。走出两步又停住了,故意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说道:“这林子里的血腥味咋这么重?” 兆丰没有理会邱仁峰。 邱仁峰回过头,神秘地朝兆丰笑了笑,然后走进了密密的竹林…… 兆丰望着邱仁峰走进竹林,心里生出一股厌烦的情绪。他走近那棵大树桩,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地谛听了一阵,树桩下的地洞里却突然变得安静了,没有丁点声息…… 兆丰觉得奇怪,便后退几步,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感觉七筋八脉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于是扭动了一下腰部的关节,在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拍了两下,突然提气纵身跑向树桩,手脚并用地噌噌噌上了树。当他把头伸向树桩里的洞口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头皮发炸。只见树洞的底下闪烁着无数蓝莹莹的光点。这些光点聚集拥挤在洞口的下面,邪恶而且贪婪。 一股股极其难闻的泥腥味和着浓烈的腐臭味从洞口的地底下井喷似的冒出,把兆丰熏得脑子一阵阵地发蒙。 这是一群已经极其躁动不安的怪物!纵目人遗留下的血腥味勾引得它们蠢蠢欲动! 而更令兆丰感到心惊肉跳的还是这些怪物居然在相互间重叠着朝上面攀登,要不了一刻钟的功夫,这些怪物就会跃出洞口! 难道这是一群已经有着集体智慧的怪物? 想到这儿的兆丰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下子从树桩上滑了下来,嘴里急切地嘟哝道:“怎么办?怎么办?” 无计可施的兆丰围着树桩打起了转,他现在既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更不能离开半步,冷汗从他的两鬓间冒了出来…… 黑子用它的狗鼻子贴着地面继续嗅着,当它嗅到树桩下时,抬起头,朝着树桩吠叫两声,情绪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它突然间朝树桩上纵跃上去,四只爪子牢牢地抓住树桩苍老的树皮,它想努力地朝树桩上爬,但是,却没有办法挪动任何一只扣在树桩上的爪子,头和尾巴死死地贴着树桩,急得呜呜直叫唤。 兆丰见黑子这副狼狈相,又好气有好笑地说道:“只听说老母猪上树,现在倒好,连公狗也会上树了。这世道真他妈乱得不成章法了!” 黑子终于还是没有坚持住,从树桩上跌了下来。 兆丰已经来不及理会黑子,他突然间灵机一动,快步跑到竹林边,使劲掰断了一根手臂粗的翠竹,动作麻利地徒手去了上面的枝叶,弄成一根三四米长的竹竿,然后用竹竿撑着跃上了树桩。 兆丰在一个树杈上坐下,他要守在洞口,用竹竿把这些邪恶的家伙一个一个地捅下去…… 第三十三章 沧桑的老人和天真无邪的孩子 在神秘的洞府内,冬日里的暖阳把一线天光从顶部的一线缝隙中斜斜地透射下来,就像一柄透着寒气的利剑插在洞府的地面上。而从顶部的崖缝中滴落下的水滴打在洞府内的那泓水池里,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既显得清脆悦耳,又显得格外应声。 万展飞盘腿端端地坐在那泓水池旁,水池里泛起的涟漪将他投射在水面上的倒影扭曲得伸缩不定。而那一线天光从他的头部斜斜地划过,使他整个人处在半明半暗之间,越加显得神秘肃穆。 洞府内很安静,除了水滴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格外的声响。 这与世隔绝的洞府内透露出的寂寞让人心悸。 在洞府内的一个角落里,却站着一个灰暗的人影。这个人影低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情低头忏悔的样子。 而在水池对面的一块光洁的鹅卵石上,却坐着春明。 洞府内的一切对春明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和陌生,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随着他的一颗转动的脑袋在洞府内四下里滴溜乱转。 坐在那泓水池旁的万展飞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又使得春明心里滋生出极度虔诚的心机。他的脑袋和眼睛尽管在不停地转动,但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块鹅卵石上不敢乱动。 万展飞一直微闭着眼睛,两只手垂放在盘着的膝盖上,拇指掐着中指,一副入定的样子,很有仙风道骨的意味。 那个灰暗的人影僵直地站在洞府的最暗处,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在如此沉寂的洞府内,水滴的滴答声此时就显得格外地让人揪心。 终于,万展飞的眼睛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而就是从这两道缝隙里,冷飕飕地射出深不可测的光。 “你终于还是来了!”万展飞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但却沉郁苍劲,使得整个洞府都在嗡嗡作响。 他是对站在背后的那个灰色的影子说的。 “老人家,我也许闯祸了。”是那个灰色人影的声音。 万展飞眯缝的眼睛又开启了几分,但从眼缝里露出的光却越加清冷,他说:“哦!你闯祸了?闯什么祸了?” “我在卧牛村旁边的老林子里打伤了一个纵目人,它身上渗透出的血腥味也许已经飘出了我可以控制的范围!” 是张子坤的声音! 万展飞的眼睛终于全部睁开了,他盯着水池里自己扭曲的投影,脸上的表情就像起了一层浓霜。 沉寂了一会儿,万展飞才沉声说道:“你岂止是闯祸了!你是闯下大祸了!你让卧牛村的人无端地陷入了一场浓浓的血腥味之中!你知道吗?你的草率已经给外面的世界埋下了祸根!你知道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老人家来了。”张子坤怯声怯气地说。 万展飞的声音里终于充满了怒气。他朝张子坤低声喝道:“你要是不闯下这样的大祸,兴许你还不会来找我,是吗?或许你还会在外面用你掌握的死门的钥匙为所欲为是吗?” 张子坤委屈地申辩道:“老人家,我没有用死门的钥匙为所欲为。” “你没有吗?”万展飞怒声喝问道,“你两次在朝霞寺打开了死门,你还没有吗?” 张子坤说道:“可是我是万不得已啊!朝霞寺不能毁啊!我只是打开死门吓唬吓唬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但朝霞寺还是毁了!你打开死门有用吗?”万展飞打断张子坤的话厉声说道。 张子坤见万展飞动了真怒,萎缩在万展飞的身后不敢作声了。 万展飞脸上的神情越加的严厉,把坐在水池对面的春明也给吓着了。他停止了转动的脑袋,用惊惶不安的眼神看着万展飞。 沉寂了一会儿,万展飞又说:“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手里那把钥匙的分量吗?嗯?你知道因为你的草率会引出多大的麻烦吗?” 张子坤怯声说道:“可是,当时的情况不是万不得已吗?要是定远和尚回朝霞寺,看见朝霞寺成了一片废墟,你拿什么给定远和尚交代?” 万展飞说道:“这是我和定远和尚之间的事情。这些事用得着你操心吗?况且,那些人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神灵的位置,没有了敬畏,没有了虔诚,就是留着朝霞寺那个空壳又有什么用?” 张子坤继续申辩着说:“可是,你怎么向定远和尚交代?” 万展飞生硬地说:“如果定远和尚连这一层也悟不出来,他也算是枉自修行了!你真是杞人忧天啊!” 张子坤不言语了。 万展飞沉默了一阵,又说:“既然前面朝霞寺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懒得再追究你的过错!但是,现在你又将卧牛村的人卷进了一场血腥之中。你说怎么办?” 张子坤依旧不作声了,此时的他是既理亏又没有了主意…… 万展飞见张子坤在背后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你也知道一旦打开了死门的通道,你能够控制驾驭的机会就很少。要不是白晓杨当时在场,朝霞寺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屠宰场!张子坤啊!事情过后你真的没有心有余悸吗?” 张子坤这才说:“老人家,我知道我草率了,错了!” 万展飞立刻用极其严厉的声音说道:“可是你没有吸取教训!你出手还是那么草率,还是那么狠那么重!你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把纵目人伤害到了什么程度。因为你的草率,卧牛村就将以血的代价来补偿,你知道吗?” 张子坤又委屈地申辩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 万展飞声音极其冷硬地喝道:“什么叫迫不得已?难道你的草率行为都可以用迫不得已来推脱吗?这说明你根本还没有意识到你铸下的错误有多么严重!” 张子坤依旧分辨道:“可是当时的情况我若手软的话,春明这个孩子就会被纵目人一撕两半!” 万展飞又提高了声音呵斥道:“那是你已经激怒了它!它们这个种群我至少比你了解。它们不是天生就那么凶残血腥!除非有外部的诱因去逼迫它!事实上是你逼迫了他!不是吗?” 理屈的张子坤有点气馁了,闷声说道:“也许是吧。” 万展飞缓和了声音说道:“今天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你还知道在这个时候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今天晚上你再用打开死门的方式来了结犯下的错误,你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张子坤这时抬起头,从背后看着万展飞,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万展飞没有马上回答张子坤的话,而是眯缝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那泓水池陷入了沉吟的状态。 背后的张子坤见万展飞没有说话,心里越加不踏实起来,他眼神闪烁地在背后看着万展飞。 过了好一会儿,万展飞抬起眼光,对一直坐在水池对面的春明轻声问道:“你叫春明,是吧?”万展飞的声音这时变得格外的亲切和蔼。 春明拘谨地朝万展飞点头。 万展飞自言自语地呵呵笑道:“这名字取得好,春光明媚,阳光灿烂,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啊!” 张子坤没有搞明白万展飞怎么会突然间说起了和纵目人毫不相干的话来,显得有点茫然。 万展飞朝春明招了招手,声音依旧亲切和蔼地说:“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春明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眨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望了望站在万展飞背后的张子坤。 张子坤朝春明悄悄做了个过去的手势。 春明这才从鹅卵石上站起来,一脸陌生地朝万展飞走过去。 当经过从顶部斜射下来的那道明晃晃的光带时,万展飞朝春明说了声:“站那儿,别动!” 春明很听话地站住了。 春明瘦弱的身子沐浴在纯洁明艳的光线下,整个人立刻被镀上一层神秘的光晕。 万展飞仔细端详着沐浴在那一线天光下的春明,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朝春明说:“过来吧。” 春明不明白万展飞要叫他过去做什么,怯怯地走过去。 万展飞捉住春明的手,然后把手伸进春明的棉袄里摸索起来。 万展飞的手有点凉,摸索到春明腰部瘙痒处的时候,春明竟咯咯咯地轻笑起来,扭捏着身子要挣脱。 万展飞却死死地捉住春明,说:“别动,让爷爷摸摸你是不是一块好料!” 春明果然就不动了。 万展飞微闭着眼睛,在春明的每一处骨骼上摸得非常仔细认真。 春明的全身骨骼都被万展飞摸了个遍,终于被放开。 万展飞继续看着春明,自言自语地说:“是块好料啊!这孩子,要是在卧牛村一辈子,就荒废了,还真是可惜了啊!” 春明还不大能够领会万展飞话里的意思,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全是天真无邪的疑问。 万展飞看着春明说:“春明,你给爷爷说说,你是愿意回家侍候你爸妈还是跟着爷爷学手艺?” 春明想了想,用幼稚的声音说道:“我没爸,只有我妈!我长大了要孝敬我妈一辈子!” 万展飞呵呵笑道:“好!好!有志气!知道孝顺就是好孩子。这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美德啊!薪火相传啊!春明,你知道吗?有你这份心啊,爷爷我就高兴!非常高兴!至少现在看来,这世道,良心未泯!良心未泯啊!” 说道此处,万展飞的眼睛居然有点润湿了。 万展飞又朝春明问道:“春明啊!你长大了用什么孝敬你妈啊?” 春明依旧用幼稚的声音气宇轩昂地说道:“我好好放牛,长大了我就可以扶犁头耕田了,挣好多工分……” 听了春明的话,万展飞突然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朝春明说道:“春明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啊!知道什么是璞玉吗?” 春明摇头,乌黑晶亮的眼珠子清澈得诱人! 万展飞呵呵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你知道你就是神童了!呵呵……也许你就是一个神童,只是一直被埋没着,呵呵呵……春明啊!你说的话让爷爷我开心死了!挣好多工分!孝敬你妈!好!好!春明啊!你知道吗?忠孝是我们的根我们的魂啊!它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了几千几万年!几千几万年啊!” 万展飞说到此处情绪突然高亢起来,声音也激昂了几分。 春明不明白万展飞的话,愣愣地看着脸上开始泛着红光的万展飞。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闹明白自己无意中说出的几句简单的话怎么就会把万展飞逗得这么开心。 春明幼小的心灵变得迷糊了…… 第三十四章 争执 万展飞专注地看了春明一会儿,脸上的神情渐渐沉寂下来,朝身后的张子坤冷声说道:“你可以走了。春明就留下吧!” 张子坤心里很不踏实地说:“老人家,你还没告诉我纵目人的事情怎么办呢?” 万展飞盯着面前的那泓池水想了想,说:“你只管做到你的本分就行了,纵目人的事情你不用去管,你也管不了。” 张子坤没有听懂似的哦了一声,站在万展飞身后没有动。 万展飞依旧盯着面前的那泓池水说:“这么多年来,你能够在受人白眼中忍气吞声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也不能对你要求太过分。不过目前你还得继续这么忍下去。现在看来,后边的事情还很多,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卧牛村有这场劫难也不能全怪你,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只是来得早与迟的问题。” 张子坤又哦了一声。 “走吧。”万展飞又对张子坤说。 张子坤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刚要走,春明却几步撵过去,大声说道:“五爸,我也要走。” 张子坤停住脚,在春明的跟前蹲下身,肮脏的脸上露出的那双眼珠子里全是温煦的目光。他朝春明说道:“春明,五爸把你带进来,你就得留在这儿了。男人家,不能放一辈子牛,你得有大出息。知道吗?” 春明眼圈开始泛红,声音里有了想哭的意味,说:“五爸,我想我妈妈了!我妈妈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张子坤拍拍春明的脑袋,说:“春明,听话,要有大出息,就不能守着你妈妈一辈子。我会告诉你妈妈,说你跟着一个神仙学大手艺大本事去了。你妈妈听了心里会喜欢的。” 春明却哇的一声哭起来,任性地哭吼道:“不,我要回去,我要我妈妈,我不学大本事,我只要我妈妈……呜呜……” 张子坤不再理会春明,站起身要走,呜呜哭着的春明却死死地拽住张子坤的破棉袄不放手。 张子坤狠狠地掰开了春明的手,朝着潮湿阴森黑暗的一条甬道里走…… 春明见张子坤要彻底扔下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哭得声嘶力竭起来。他朝着张子坤急撵过去,但是张子坤快走几步,像幽灵一般在甬道的一个转折处悠然消失了。 春明顿时觉得天都要塌陷下来似的,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吼,朝着转折处奔跑过去。 转折处依旧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有湿漉漉的阴冷气息从洞口的那端阴森森地刮过来。 春明朝着洞口凄惨地哭吼着:“五爸——五爸——” 洞口里空荡荡地回应着春明凄厉的哭吼声。 洞口的黑暗和阴森令春明不敢再往前迈出半步,他回头望着端坐在大厅里的万展飞,幼稚的眼神里全是绝望和恐惧。 此时万展飞的神情变得不再亲切温和,苍老的脸上溢满了凝重和忧郁。他看着站在洞口春明。 春明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也许是他无忧无虑的人生中面临着的第一次抉择。 终于,春明还是朝着阴森森的洞口里跑了进去…… 看着跑进洞口的春明,万展飞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是该给你套上缰绳的时候了。” 而春明凄厉的哭喊声从洞里隐隐约约传来,直至彻底消失……突然,春明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然后就寂静无声了…… 空旷的地厅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有晶亮的水滴从穹顶上滴落下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时,从甬道里走出两个人影,一个是庹铮,一个是理着平头,浅短的头发已经花白的六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穿着洗得泛白的劳动布工作服,左肩膀上有一块用蓝色的新布头打的巴掌大的补丁。补丁的针脚细密整齐,显得很妥帖,也很显眼。 男人的神情疲倦而且颓废,但是腰板却笔直挺正,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闪烁着倔犟的光芒! 庹铮显得非常的萎靡,长长的头发乱蓬蓬的没有梳理,胡子拉碴的把他一张文静俊秀的脸遮掩得没有一丝朝气。 庹铮和男人走到万展飞的身边。万展飞仰头看了看他们,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他朝庹铮说道:“庹铮,你看看你这样子,年纪轻轻的就不知道收拾了,精神状态连你老丈人的一半也没有。呵呵……” 庹铮尴尬地笑笑。 万展飞又朝庹铮身边的男人说道:“瑞峰啊!刚才那个孩子你看见了吧?” 男人正是白晓杨的父亲白瑞峰! 白瑞峰应道:“看见了,看样子是一匹烈马啊!” 万展飞呵呵笑道:“我用五年的时间来调教他,然后再交到你手里怎么样?” 白瑞峰笑道:“你万神仙说了算。我依你的安排就是了。” 万展飞呵呵笑道:“这匹小马驹我可是让张子坤在暗中给我看管了七八年啊!事情也是来得太急了点,不然我还不打算给这小子套缰绳的,呵呵……不过,也是该给他套缰绳的时候了,再晚点,或许这小子的性子会更野更烈了,呵呵……” 白瑞峰笑笑,没有说话。 万展飞又说:“不过瑞峰,你做事也够冒失的,连把小杨子送到卧牛村这么大个事情也不事先给我打个招呼。弄得我也措手不及。” 白瑞峰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么快啊!要不是庹铮赶回来告诉我庹观出事了,我还以为卧牛村对白晓杨来说是最安全的。” 万展飞说道:“什么是最安全的?你难道不知道卧牛村就是一个隐蔽的火山口吗?我一直以为你做事严丝合缝,现在看起来,你有时候脑子也有犯浑的时候。” 白瑞峰有些无赖地摇摇头。 这时万展飞又盯着庹铮,眼神突然间变得严厉起来,说道:“还有你,庹铮,你说说,你拿什么委屈给小杨子受了?” 庹铮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闪烁起来,他唯唯诺诺地说:“没……我没……没拿委屈给小白受啊!” 万展飞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还不承认?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在我眼里,单纯的小杨子是瞒不住我任何事情的。不过现在我还没有闲工夫追究你。等这事过了我再找你慢慢算账!还有你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子!你们两爷子欺负了庹观不说,现在又欺负起小杨子了!哼!” 见万展飞气哼哼的样子,庹铮的头就像被烈日烤萎的庄稼,低低地垂了下去…… 白瑞峰这时替庹铮开脱道:“老神仙,年轻人的事我们做长辈的最好少插手。他们喜欢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吧。” 万展飞一听,更加来气了,他盯着白瑞峰,说道:“什么叫年轻人的事?什么叫他们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白瑞峰,你是在我面前唱高调还是在庹铮这小子面前表明你这当老丈人的态度?我一听你说这话我就想抽你!狗日的一点原则都没有了。亏你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大教授!我已经看出来了,这小子给小杨子受的是大委屈!不是小委屈!小杨子是我心尖上的一块肉啊!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样子,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疼啊!可这孩子也够伤我心的,还是瞒我,不跟我说实话,还是护着这小子。唉,小的时候是我的宽心宝,大了也不跟我一条心了,心寒啊!” 白瑞峰呵呵笑道:“老神仙,这也怪你啊!你不能一辈子把小杨子当小孩子来看待啊!她长大了,有她独立的人格和思维了。你这是自己找气受,能怪谁呢?” 万展飞被白瑞峰彻底激怒了,大声说道:“你狗日的白瑞峰咋还是这副德性?还是处处和老子抬杠?就连这事你也手腕子往外拐!我日你先人!” 白瑞峰笑道:“老神仙,当着晚辈的面可不兴骂怪话哈!口下得积德!” 万神仙脸也涨红了地说道:“我积鸡巴的德!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是合着伙来欺负小杨子的,捎带着也欺负老子!也是老子腿脚不灵便了,不然老子今天就给你两个一人一脚头,踢飞!气死老子了。” 见万展飞被气得呼呼直喘起来,白瑞峰笑嘻嘻地上去给他抹胸捶背。万展飞却使劲一摆手说道:“滚滚滚滚。少给老子来虚的!气死老子了!” 白瑞峰还是呵呵笑道:“老神仙,你说你,什么事在你眼里都是挺看得穿的,咋就被这事给堵了呢?还是功力不够啊!呵呵……” 万神仙被白瑞峰气得呼呼直喘地死瞪着他。 白瑞峰见万神仙是真生气了,连忙说道:“好好,你就当我刚才说的话是放屁得了。” 万展飞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比屁还臭!” 白瑞峰在万展飞的面前始终笑嘻嘻的不生气,万展飞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其实我也是多管闲事,小杨子是你的女儿,你都不心疼她,我还着哪门子急呢?” 白瑞峰说:“老神仙,我知道你疼白晓杨,如果说起原则,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你倒是没有原则了。” 万展飞把眉毛一挑,盯着白瑞峰说:“我哪儿没原则了?” 白瑞峰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连是非曲直的门都没有摸着,你咋就能断言谁欺负了谁呢?” 万展飞有点理屈地说:“我懒得给你这个书呆子说。我万展飞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讲道理也得看是啥事情。谁要是欺负了小杨子,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在我跟前把这道理讲清楚,这就是我的原则。” 边说他又瞪了庹铮一眼。 庹铮的目光始终不敢和万展飞的目光对视,万展飞的目光朝他扫过去的一刹那,他就急忙把头低下去了。 万展飞就说:“连正眼看老子的底气都没有,你还敢说不理亏?” 庹铮的头垂得更低了。 万展飞见庹铮的脑袋已经像被霜打的菜叶子般耷拉下去,也就没有再为难他,而是朝白瑞峰问道:“庹观没事了吧?” 白瑞峰忧心忡忡地说:“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子弹取出来了,伤口也处理了,能不能活,就得看这小子的命硬不硬了。” 万展飞脸上浮现出落寂的神情,说:“再硬的命,身体里的血流干了,怕也难迈过这道坎啊!” 白瑞峰说:“所以我想这个时候就回城里一趟,找点血来,实在不行,只有给他输血,看能不能救这孩子一条命。” 万展飞却一摆手说:“算了,你现在的处境上哪儿去找血?你既然来了,就别再回去了,万一被抓住了,就别再想出来了,就在这儿好好陪陪我吧。再说,庹观身体里流的是什么血我最清楚,外边的医院里是根本不会有他的这种血的。” 白瑞峰说:“那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庹观这孩子死掉?” 万展飞说:“你把伤口给他处理了就行了,后面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咱们土洋结合,或许还能把他救过来。” 白瑞峰有些愧疚地说:“早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该让这两个孩子来这儿。” 万展飞说道:“你现在自责也没有用,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其实事情也不能全部怪你。如今这世道,哪儿不是是非之地啊?唉!” 说到这儿,万展飞和白瑞峰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第三十五章 商量避祸 祠堂的晒坝上,卧牛村的老少爷们儿们吵吵嚷嚷地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知道了老林子里出了怪物伤人的事情,每个人的表情既紧张又激动。 张幺爷和张子恒回到晒坝上,大家一窝蜂围上来,想打探老林子那边的消息。 张幺爷阴沉着脸,见独独少了五婶和七婶以及幺婆婆他们几个人,于是就问:“幺婆婆他们呢?” 有人就说:“幺婆婆和五婶到你家里商量事情去了。” 张幺爷嘟哝道:“婆娘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能商量出个啥好事情?” 有人就又说:“幺爷,听说村子不能待了?” 张幺爷没好气地朝问这话的人说:“谁说不能待了?哪个乱造谣老子就送哪个去学习班吊鸭儿浮水!” 见张幺爷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大伙儿不敢再问三问四,变得安静下来,但紧张的气息却死死地笼罩着这块沐浴在冬日暖阳下的晒坝。 春前几个孩子站在大人中间,一直用幼稚机灵的眼神看着张幺爷,见张幺爷要吃人似的模样,也被吓得怯怯的。 张幺爷这时朝张子恒说:“召集二愣子们到祠堂里开个会。”说完就朝祠堂里走。 张子恒不敢怠慢,在人堆里挨着个儿地点愣头青的名字。 十几个愣小子已经被折腾得一脸的疲倦相。张子恒点到他们时,他们就从人堆里走出来,各个神情萎靡,眼珠子都懒得转动似的看着张子恒,各个的眼珠子里都布满了血丝。 张子恒带着这十几个愣小子走进祠堂大门,春前几个孩子好奇地想要跟进去。张子恒没好气地回头朝春前几个孩子呵斥道:“小娃娃跟进来做啥?大人要商量事情呢!” 春前几个孩子极不情愿地退了回去。 张幺爷已经蹲在那棵罗汉松下抽起了叶烟,见张子恒他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又吩咐张子恒把祠堂的大门顶上。 神神秘秘的举动令坝子上的人越加担心起来。预感到村子里即将要发生大事情,于是大伙儿的情绪又躁动起来。 大家围在张幺爷的周围,有人不由自主地朝罗汉松上望了望。张幺爷说:“还看啥?不会有蟒蛇再从上面爬下来吃人了。” 说完这话,张幺爷默默地吧嗒着叶烟不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死死顶住的那两扇沉重的大门。 张子恒和愣小子们见张幺爷不出声,便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吧嗒完了一支叶烟,张幺爷把烟杆里的烟屁股在石板地上磕出来,然后才看着张子恒和愣小子们。 “幺爷,你不是说要开个会啥的吗?”张子恒小心翼翼地问。 张幺爷无精打采地说:“是啊!是得开个会啊!村子里越来越不清净啊,得招呼着大家走啊!” 张子恒说:“幺爷,兆丰和张子坤的话究竟能不能信?别弄得鸡飞狗跳的最后啥事也没有,自己把自己吓着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张幺爷叹了一口气说:“说老实话,这事我也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信比不信好啊!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我刚才细闻了一下那怪物流的血,很腥啊!比猪血狗血都腥。看来这东西是个生吃活物的野物,真要是晚上突然闯进咱村子里来,谁家撞上也吃不消啊!” 张子恒说:“关键是你让村子里这百十号人上哪儿躲啊!再说,真要是被这种怪物给盯上了,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啊!总不会因为这连村子都不要了吧?” “村子咋会不要?咱老张家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卧牛村,卧牛村就是咱老张家的根,咋会不要?我的意思是先避避再说,我老子以前常对我说过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幺爷说。 张子恒却嗤之以鼻地说:“还俊杰个锤子!都逃跑了还俊杰!” 张幺爷并不计较张子恒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才细想了一下,先把村子里的娘儿们和小娃娃转移走,我们还是守在村子里。只要心齐,再大的凶险也是可以渡过去的。不是有句话吗?叫什么来着……人心齐泰山移!” 张子恒一拍大腿地说道:“幺爷,你这话还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只要没有娘们们和孩子们在眼目前碍手碍脚的,大家心一齐,有多吓人的怪物搞不定啊?你说是不是?” 张幺爷对张子恒的态度非常满意,说:“子恒,你能说这话算是让我幺爷稍微有点看得上你了。男人嘛,遇事就是不要怕事!” 愣小子们这时也开始涌起同仇敌忾的情绪了,都说:“幺爷,就按你和四爸说的弄吧!我们听你的。” 张幺爷站起来,说:“好,事情就这么定了!真要是到了关键时候,大家可都不要拉稀摆带哈!” “还有个事情,就是把村子里的娘儿们和小娃娃往哪儿转移啊?”张子恒又说。 “叫他们各家带上被褥都上卧牛山的憬悟寺。” “这想法不错,既可以躲煞又有房子遮风挡雨。”张子恒表示赞同。 于是张幺爷让张子恒去通知村子里的人转移,他要带着四五个愣小子去老林子里找兆丰,他心里一直挂念着兆丰。 第三十六章 几个女人的密谋 站在祠堂外面的人挤在两扇大门前贴着耳朵窥听里面的动静。这时,大门里一阵抵门杠松动的响声,两扇大门发出沉闷的昏响,终于打开了。 张幺爷背着手从里面走出来,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张幺爷没有理会大伙儿,而是回头朝跟在他后面的愣小子们说:“你们先在这晒坝上等着我,我先回家一趟。”说着就朝家里走。 张幺爷的家里,幺婆婆和五婶七婶三个女人的样子很鬼祟,白晓杨独自在房间里,没有声息。幺张婆婆试探性地进去问了白晓杨几句话,白晓杨没有说话的心情,一脸忧郁地应付了她。幺婆婆觉得无趣,就退了出来。 退出来的幺婆婆心里咚咚地跳,心里一个劲地默念阿弥陀佛,作孽!作孽! 五婶和七婶躲在灶房里,等着从房间里退回来的幺婆婆。见幺婆婆脸上的表情古古怪怪的显得有点僵硬,五婶就小声问:“幺婆婆,妖精婆娘没察觉出什么吧?” 幺婆婆慌慌张张地把五婶和七婶拉到灶房的里面,又掩上灶房门,战战兢兢着声音说:“五婶,这个事情究竟做得做不得哦?怕作孽哦!” 五婶见幺婆婆有了动摇,急声说:“有啥做不得的?做好了就是为民除害积阴德啊!现在幺爷和子恒都像鬼迷心窍一样,愣小子们也跟着他们两个人疯狗一样的撵,村子里就没有一个清醒的人了。我们再不想办法,这妖精婆娘还不知道要把我们村子里的人祸害到啥程度呢?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啊!” 幺婆婆说:“我刚才进去又把细看了她一下,倒真的不像是妖精,样子还满让人心疼的!” 五婶斩钉截铁地说:“她是装的。她不这样装,咋能够迷惑那么多人呢?一会儿,只要把她的原形烧出来了,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幺婆婆后怕地说:“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被我们弄到一堆柴火上活活烧死?我幺婆婆长那么大岁数了,做这样的事情,连做梦都没敢想啊!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五婶说:“幺婆婆,我看你是不是也被妖精婆娘迷住了?你咋也分不开阴阳了?她不是人,是妖精!是祸害!” 幺婆婆却说:“五婶啊!我真的怕做这事啊!要不你也进去我的房间里看看吧,她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得很!” 五婶却说:“我不去看,我要是再去看,她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咋办?妖精的心机可是多得很!” 幺婆婆脸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一个人坐在用土砖砌的灶沿上,望着冷冰冰的灶膛喘气,心跳得更快了。 这时张幺爷却在院坝里大呼小叫起来:“老刁婆子,人哪?咋没声没气的?都躲在屋里做啥呢?” 听见张幺爷回来,五婶立刻小声朝幺婆婆和七婶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刚才商量的事情可别让幺爷看出来了。现在幺爷的脑子可是泛着浑的。” 七婶点头,幺婆婆却是一脸的慌张和迷茫,急着起身开门出去。 张幺爷见幺婆婆从紧闭着的灶房门里走出来,不明就里地问:“你个老刁婆子,一个人躲在灶房里干啥呢?” 说着话,五婶和七婶也紧跟着从灶屋里出来了。五婶笑呵呵地朝张幺爷说:“幺爷你回来了?” 张幺爷察觉出这三个女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对劲,幺婆婆脸上的表情紧张兮兮的显得极不自然,七婶的眼光躲躲闪闪的,虽然附和五婶的话在朝着他笑,但是笑得非常别扭,只有五婶,对着张幺爷一脸的灿烂,却显得有点过火了。 张幺爷用疑糊的眼神盯了三个女人一眼,说:“你们几个躲在灶房里在搞啥名堂?鬼眉鬼眼的?” 五婶听张幺爷这么说,立刻呵呵说道:“幺爷,我们和幺婆婆躲在灶屋里摆点龙门阵你也要过问吗?” 张幺爷说:“摆龙门阵在外边摆不是敞亮点吗?关起门躲在黑咕隆咚的灶房里摆,说瞎话啊?” 五婶就说:“外边冷飕飕的,在灶房里摆暖和点。” 张幺爷懒得和五婶说没用的话,就说:“你们都赶紧到祠堂的晒坝上去。子恒要说事情。” “子恒又要铺排什么事情?”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你先别东问西问的,去了就知道了。” 张幺爷又朝幺婆婆问:“我干闺女小白呢?” 幺婆婆连忙说:“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呢。” 幺婆婆说话的表情依旧紧张。五婶怕张幺爷看出破绽,朝幺婆婆暗暗使眼色,可是幺婆婆没看见,只顾着紧张了。 张幺爷已经感觉出了幺婆婆表情的异样,说:“老刁婆子,你脸色咋青黄青黄的?” 这时,一脸忧郁的白晓杨却从房间里走出来,轻声朝张幺爷说:“干爹,你回来了。” 张幺爷顾着应白晓杨,也就没有再去追究幺婆婆脸色发黄的事情了,朝白晓杨说:“小白,你也跟着幺婆婆他们到祠堂坝子上集合吧。” 白晓杨轻声说:“我就不去了,我想在家里歇一阵子。” 张幺爷却说:“不行,得去。今天女人孩子一个都不能留村子里,都上憬悟寺去躲躲。” 白晓杨说:“躲什么,干爹?” 张幺爷说:“躲煞!卧牛村犯凶煞了,得躲啊!” 五婶和七婶直着眼睛盯着白晓杨,从白晓杨从房间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她们俩的眼神就没有从白晓杨的脸上离开过一瞬。 五婶和七婶是被白净漂亮的白晓杨给彻底震撼了。 听幺爷突然间对白晓杨说这话,五婶就把眼光从白晓杨脸上收回来,说:“幺爷,村子里究竟又犯什么凶煞了?” “你别问那么多,你们赶紧到晒坝上去就是了,子恒会安排的。” “那你呢?幺爷。” “我还有顶要紧的事情,你们先去坝子上再说。” 白晓杨说:“干爹,我真的就不去了。我就跟你在一块儿吧?” 张幺爷说:“那哪儿成?今天你必须得跟着幺婆婆他们去躲上一阵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凶煞!” 五婶这时朝白晓杨说道:“妹子,幺爷说得对,一会儿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吧,你是个月子里的人啊!可更得注意一下身子啊!” 张幺爷听五婶这么说,就顺口说道:“你们可得把我的干闺女给照顾好咯,出了差错我可是不依的!” 五婶连声朝张幺爷说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放心忙你的去吧。” 张幺爷见事情安排妥当了,就走出了天井的大门。 张幺爷前脚刚走出门,五婶后脚跟上去把四合院的两扇木板门啪的一声给关上了。五婶关门的力道大而且有点急促,发出啪的一声响。没走出几步的幺爷听见响声,回过头,大门已经死死地关上了,门内还传出上门闩的声音。张幺爷有点纳闷了,自言自语道:“这几个婆娘鬼头鬼脑地背着老子要搞啥名堂?青光白日的急着闩门干啥?”说着就返身过去,边拍门边喊:“开门,开门。” 闩上门刚要朝院坝天井里走的五婶听见张幺爷拍门,愣了一下,站住,朝门外的张幺爷说:“幺爷,你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你赶紧把门打开,老子心头犯疑糊!” 五婶无奈,只好又把闩上的门打开,却只噏出一道缝,伸个头出去,不让幺爷进来,说:“幺爷,你忙你的事情去吧,还疑糊啥呢?” 张幺爷说:“我咋感觉你们几个婆娘今天鬼眉鬼眼的呢?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关门,是不是背着老子在搞啥见不得人的事情?” 五婶说:“幺爷,你咋学着长岔肠子了?我们能背着你做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们在摆龙门阵呢!” 五婶越是把在门口不让张幺爷进去张幺爷心里就越是疑糊,说:“你先让开,我进去再说。” 五婶只好让开门。 张幺爷跨进去,幺婆婆和七婶眼神闪烁地看着他。白晓杨却已经走回房间里去了。 张幺爷走进天井里四下望了望,没看出啥名堂,回头朝站在他身后的五婶说:“五婶,卧牛村就数你心眼多嘴巴碎,你可不要关起门来东说南山西说海的,这节骨眼上,你的嘴巴可得紧点。” 五婶说:“我知道,幺爷,要不我咋会急着关门呢?” “你关我家的门顶个屁用!主要的还是你的嘴巴上要关好门。” 五婶又连声说:“知道了,幺爷。” 张幺爷又说:“我叫你们到祠堂上去你们咋还不见动静?还关上门要摆啥见不得人的龙门阵?” 五婶说:“我们马上就去,不是还得帮幺婆婆收拾一下吗?还有你的干闺女我们也得照顾着啊!” 张幺爷听五婶说得有理,想了想,才又走出四合院的大门。 五婶这回站在大门口,一直等到张幺爷的背影子在院子边的一笼竹林处消失后,才又啪地把门关上,并闩了个死。 第三十七章 鬼迷心窍想出的毒计 白晓杨重新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挽着个包裹,沉甸甸的。 五婶一愣,朝白晓杨问:“小白,你这是要上哪儿?” 白晓杨说:“干爹不是吩咐上祠堂的晒坝上集合吗?” 五婶看了幺婆婆一眼,幺婆婆的表情既僵硬又紧张,眼神闪闪烁烁地胡乱漂移着。七婶的表情也古怪得很。 五婶脸上装出了笑脸说:“妹子,不着急这一阵子,我们和幺婆婆他们还得商量个事情,等我们合计完了事情再去晒坝上也不迟的。你先回房间里等着,等我们商量完了事情再喊你。” 白晓杨对五婶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顺从地说:“那我等你们。”说完就退回房间了去了。 院坝里冷飕飕的,似乎有风从屋顶上刮进天井里,围着阶沿走了一圈,又在无形中消失了踪迹,但一股寒意却被煽动了起来。 五婶朝幺婆婆和七婶说:“赶紧到灶屋里去,这事可耽搁不得了。”说着就先走进灶屋。 幺婆婆和七婶相互间对望了一眼,迟疑着,五婶却在灶屋门口喊上了。 幺婆婆和七婶有些无奈地走进灶屋,五婶一副鬼祟的样子把灶屋的门给掩上。 被掩上门的灶屋立刻就黑咕隆咚起来。好在五婶和七婶没事时常上幺婆婆家里串门,来了就坐在泥砖砌的灶沿上和幺婆婆东家长西家短摆些龙门阵,所以对灶屋里的布局非常熟悉,即使不用眼睛,也能够摸到灶沿上坐好。 适应了灶屋里的黑暗环境,相互间可以看见各自模糊的身影,却不能看清各自脸上的表情。 还是五婶开口先说话:“幺婆婆,你得赶紧去找一条绳子。” 幺婆婆紧张地立刻说:“我家里没有绳子。” 五婶说:“你家里怎么会没有绳子呢?” 幺婆婆说:“我家里准备绳子做什么?没事吊颈啊?” 五婶感觉出是幺婆婆心里开始犹豫了,于是说:“幺婆婆,这个时候你咋还犯糊涂?真的得赶紧了,一会儿要是再被小白识破了,事情就真的很麻烦了!” 幺婆婆沉默了一阵子才说:“五婶啊,幺婆婆一辈子就没做过损阴德的事情,人都说年轻的时候栽刺,到老了得栽花,现在泥巴埋到下巴了,倒要我做这么歹毒的事情,以后就是到了阴间里,怕也得被阎王爷逮去下到油锅里滚上十八遍的。” 听幺婆婆这么说,五婶就着急起来,说:“幺婆婆,你咋还这么糊涂?这不是做损阴德的事情,我们是在为民除害啊!你看卧牛村现在被祸害成了啥样子?这还是轻的,等祸害要是真的发作了,后悔都来不及啊!” 幺婆婆还是说:“我真的没觉着小白是啥妖精妖怪的啊!你看她刚才那样子,看了只有让人心疼的份儿,哪还能有害死她的心啊!” 五婶说:“所以我说妖精害人不浅啊!你看白骨精,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哄了唐僧三回,要不是孙猴子机灵,脑壳活泛,不就被妖精吃了吗?” 幺婆婆被五婶逼得急,为难死了,朝一直坐在身边不说话的七婶说:“七婶,你看小白像妖精吗?” 七婶毫无生气地说:“我不知道,我现在就担心着我的春明呢。” 说着话的七婶又开始哽咽了…… 五婶见两个女人都犹豫着做不了主,就说:“反正这个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做也得做!你们怕被阎王爷逮去下油锅,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好了。” 见五婶的态度这么坚决,幺婆婆就说:“五婶,这个事情我感觉是真的做不得。要是真的烧错人了,那可是一条命啊!” 七婶也说:“要真是妖精,能打回她的原形看看就知道了。” 五婶却说:“怎么打回她的原形?未必我们还是孙猴子孙悟空?再说,能变成这么漂亮的女人来迷惑我们的妖精,道行起码在万年以上。凭我们三个,能斗得过她?” 幺婆婆于是立刻说:“你知道斗不过,还犟着性子要去烧她?” 五婶说:“明的斗不过,我们来暗的啊!先趁她不注意,一棍子敲昏过去,再用绳子绑了,然后找个背静的地儿架上柴火烧了就完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是过后幺爷问起来,就说她是一个人带着个包袱走的,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五婶的话令幺婆婆和七婶脊背一阵阵地泛凉,两人在黑黢黢的灶屋里相互对望了一眼。 五婶说:“你们看咋样?” 幺婆婆和七婶都使劲地摇头。 五婶越加着起急来,说:“刚开始我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你们都是赞同的,这个时候你们两个倒是拆起我的台来了,好像你们成了大善人了,我成了个大恶人了。” 幺婆婆说:“五婶,话不是你这么说的。就算小白是妖怪变的,可是她现在毕竟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还是个坐月子的人啊!你让我们在背后用棍子敲她,我可是八辈子也是做不出这个事情的。都是女人啊!” 七婶也连忙说:“我也做不出来。” 五婶坚决地说:“你们做不出来我来做。一会儿把她绑着的时候你们帮我把她抬到一个背静的地方就成。” 幺婆婆和七婶子相互对望着,不敢应声,黑黢黢的灶屋里,看不清各自脸上的表情。 五婶说:“早知道你们这么胆小怕事,我当初就该和别的人商量这个事情。” 幺婆婆这时终于说:“真的要绑了她烧掉?” 五婶说:“这事还兴开玩笑吗?现在她落单,我们才有机会下手,要是那个丑八怪守着,我们连下手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经五婶这么一提醒,幺婆婆突然想起了庹师,说:“哦,对了,咋不见了庹师?” 五婶说:“管他庹师鬼师的。他现在不在,我们正好下手!” 彻底没有了主意的幺婆婆就看着七婶。 七婶犹豫了半晌,怯着声音朝幺婆婆说:“要不我们就听五婶的吧!” 五婶见七婶终于同意了她的想法,立刻说:“一会儿幺婆婆你去把她叫出来,就说到祠堂的晒坝上集合,你走前面去开龙门,让她跟在你后面。我拿一根锄把和七婶走在她的后面,趁她不注意我在后面使劲敲她一锄把,估计这个事情就成了。” 幺婆婆说:“就这么简单?” 五婶双眼泛光地说:“不是这么简单你以为还有多复杂?” 幺婆婆说:“那我现在就去叫她?” 五婶机警地说:“等一下,我先找好了家什你再去叫她。” 说着五婶就在灶屋里踅摸起了能够上手的家什…… 第三十八章 痛下毒手 五婶踅摸了一阵,连拿了两样东西似乎都不大顺手,嘴里念念自语地说:“咋都不上手?” 幺婆婆说:“碗柜上搁了根擀面杖,估计那东西上手!” 五婶一听,边借着模糊不清的光线朝放碗柜的地方走边说:“你咋不早说,害我东摸西找了这一阵子,还摸了一手的猫儿屎!” 说话的工夫,五婶已经从碗柜上抽下那根两尺来长的擀面杖,然后又朝幺婆婆吩咐道:“一会儿就按我们商量的做。你去叫她,走在她前面装作去开门的样子,我和七婶跟在她后面。” 她吩咐完了幺婆婆,立刻又说:“哦,对了,把个最最关键的东西给忘了,绳子还没有。” 幺婆婆又说:“鸡圈上有。” 五婶边埋怨幺婆婆边朝灶屋角落的鸡圈走。因为一场鸡瘟,鸡圈里已经没有鸡了,五婶轻车熟路地在乱七八糟的鸡圈上抽了一根长绳子,其间还带下了堆在鸡圈上的杂物,弄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五婶弄出的响动把幺婆婆和七婶的心吓得都快跳出胸腔了。 五婶把绳子一把递到七婶的手上,说:“这个你来拿。” 七婶很机械地接过绳子,浑身都在哆嗦。 三个女人鬼鬼祟祟地打开了灶屋的门,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三个女人被激灵得打了一个哆嗦。幺婆婆和七婶的脸和嘴唇这时都是青紫色的,样子战战兢兢。 五婶朝幺婆婆使眼神。 幺婆婆终于迈着尖尖脚朝住着白晓杨的那间屋子走去。 到了窗台下,幺婆婆的声音又尖又细地朝着房间里喊道:“小白,没睡下吧?” 里面的白晓杨应道:“没睡呢。干妈,要走了吗?” 幺婆婆迟疑了半晌没有应,却回过头看着五婶和七婶,眼圈突然间就红了,湿润了。 远远站在灶屋门口的五婶朝幺婆婆皱眉,并且着急地打手势。七婶就像打摆子似的哆嗦着,惊恐的眼神空洞而且迷茫。 幺婆婆在五婶的怂恿下,声音越加机械生硬地朝房间里的白晓杨说:“哎,是要去晒坝上集合了。你东西收拾归一了吗?” 白晓杨在里面应道:“收拾好了,我马上出来,干妈。” 三个女人站在阶沿上等着白晓杨,表情古怪紧张。 房间门终于传出嘎吱的开启声,接着又是掩上的嘎吱声。从开门和关门的嘎吱声中可以听出此时的白晓杨从容而且淡定。 她终于挽着一个包裹从房间里走出来,漂亮的脸上平平淡淡的,清纯的眸子里一线清亮的眼神从幺婆婆的脸上滑过,说:“干妈,你是不是冷,你的脸色好难看的。” 脸色发青发暗的幺婆婆连忙说:“不冷不冷。”声音却已经干硬得就像从喉咙间咳嗽出的冰碴子! 五婶怕幺婆婆因为紧张露了馅,连忙上前几步朝幺婆婆说:“幺婆婆,赶紧点吧,子恒他们怕是在晒坝上已经等不及了。” 幺婆婆就像木偶似的哦哦着朝闩上的大门口走。白晓杨这时却说:“等一下,我去给干妈多带一件保暖的衣服。”说着转身又要进屋。五婶却一把拦住白晓杨,说:“不用麻烦了,你幺婆婆她说了不冷的。也就是出去躲一阵子,用不着带太多东西的,麻烦!” 白晓杨盯了五婶一眼,五婶的眼光不敢和白晓杨的眼光对碰,早早地就闪开了。 白晓杨这时才发现五婶的手上多了一根落满了灰尘的擀面杖,而站在不远处的七婶的手上提溜着一根绳索。 白晓杨不解地问:“你们手上拿着棍子和绳子做什么?” 五婶说:“一会儿有用。”说着就用手轻轻推了一把白晓杨。 毫无戒备之心的白晓杨也没有把五婶的话放在心上,在五婶轻轻的推搡下朝大门口走。 幺婆婆已经走在大门口伸手去打开闩门的门闩,而跟在白晓杨后面的五婶这时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擀面杖朝着白晓杨的后脑勺狠狠地敲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白晓杨没有丝毫防备,被五婶敲了个正着,脑子嗡的一声闷响,就像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砰的一声被猝不及防地关上了一般,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 手里提溜着擀面杖的五婶站在当地,看着软绵绵倒在跟前的白晓杨,一时间乱了方寸。白晓杨临倒下去时回头看五婶的那一抹眼神,直是把五婶看得心惊肉跳。那两汪深潭似的眸子里流露出的神情平静而且迷茫,嘴里似乎还嘟哝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听到身后白晓杨的闷哼声,幺婆婆也回过身,当看见已经倒在地上的白晓杨时,幺婆婆僵在当地了,用一双死鱼般灰白的眼珠子盯着五婶,张大着嘴巴,喉咙里咕咕地响着奇怪的声音。 手里捏着绳索的七婶一屁股跌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手脚冰凉地也呼呼直喘。 天井里出奇地安静,有风从屋脊上轻轻地刮过,在天井里形成一股寒冷的气流,令五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她梦游一般地醒过神,朝跌坐在地上的七婶慌声喊:“七婶,你咋还坐在地上了,赶紧用手里的绳子绑上,一会儿醒转来,我们就控制不住她了。” 七婶嘴里呓语似的说:“五婶,你这是谋杀啊!要偿命的。” 听了七婶的话,五婶心里陡然间一凉,手里的擀面杖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砸在一块青石板上啪的一声脆响。幺婆婆和七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打了一个激灵。 五婶突然像疯了一般的上去从七婶手里抢过绳索,然后回身用绳索捆绑起了地上的白晓杨。 这时幺婆婆扑通一声跪倒在五婶的跟前,朝五婶哭着哀求道:“五婶啊!这事情做不得啊!我干闺女不是妖精啊!是妖精她早就害死我们全家了。五婶啊!你积积阴德啊!你不要害了我的干闺女啊!她够遭罪的了啊!我求你了,五婶——” 五婶边手脚麻利慌乱地绑着白晓杨,边呼呼直喘地说:“幺婆婆,迟了,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幺婆婆跪着几步扑上去抢五婶手上的绳索,可是已经变成了铁石心肠的五婶一把把幺婆婆推倒在地,继续捆绑着软绵绵躺在地上的白晓杨。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砰砰的激烈的敲门声…… 第三十九章 姐姐不是妖精 听到敲门声,三个女人像被雷击了似的一哆嗦,然后就僵在原地了。 门外传来春前嫩稚的喊声:“幺祖婆婆,赶紧开门!幺祖婆婆,赶紧开门!” 听到春前的喊声,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大喘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上去开门,相互看着,脸色青紫不定。 还是五婶稳住了心神,朝外面的春前问:“前娃子,你在外头喊啥子?鬼撵起来了?” 春前边拍门边说:“是子恒五爸让我来催你们的。都要动身去那个庙子里去了,就等你们了。” 五婶说:“晓得了,你先去晒坝上,我们马上就来。” 春前说:“五爸说了,要我跟你们一起去晒坝上。我一个人回去了,会遭打屁股的。” 五婶见支不走春前,着急起来,说:“前娃子,你不听话看我打你。” 春前停止了敲门,却在外面说:“五婆婆,我都从门缝里看见你们做了什么事情了。你们再不开门,我就去晒坝上把你们做的事情告诉五爸了。” 听了春前的话,五婶浑身一哆嗦,身子晃了一下,差点跌倒,慌声朝春前喊道:“前娃子,你别走,五婆婆马上就来给你开门。”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拉门闩。 拉开门,见春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冷风把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的。 五婶一把把春前从门外拉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上,用手指节敲了一下春前的头说:“你在外头大呼小叫地干啥子?你不晓得我们和幺祖婆婆在收妖精?” 春前看着被绑在地上的白晓杨说:“她不是妖精,你们收错了。老林子里才有妖精。” 五婶又用手指节敲了春前的脑袋说:“你个小娃娃家的,看得出啥子是妖精啥子不是妖精?我跟你说,前娃子,一会儿你去了晒坝上,这里的事情你一个字也不要说,要不然五婆婆可得好好收拾你的。” 春前被五婶威吓住了,懵懵懂懂地点头。 幺婆婆和七婶仍旧僵在原地,浑身打摆子似的哆嗦着。 春前又说:“五婆婆,幺祖婆婆,你们还是赶紧去晒坝上吧,一会儿五爸就要亲自过来请你们了。” 五婶一听,说:“你五爸要亲自来?” 春前点头。 幺婆婆急得语无伦次地说:“这下子咋整?这下子咋整?要是子恒过来看见小白被我们五花大绑地绑着,哪个脱得了手?” 五婶也像是没有了主意,脸上的肌肉一阵阵地抽搐。 七婶此时就像个傻子似是站在那儿,一副痴呆的模样。 春前睁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望望这个望望那个,脸上流露出的天真表情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 三个从来没有干过这么大事情的女人此时六神无主,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压得她们快要崩溃了。 而尚且来不及被绑结实的白晓杨软塌塌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 春前说:“五婆婆,要不这样好不好?你们先去晒坝上,我来守着这个娘娘。” 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五婶听春前这么一说,就像看见救星似的眼前一亮,说:“前娃子,你真的可以帮五婆婆守着这个娘娘?” 春前点头,说:“我保证守到你们回来。” 五婶稍微恢复了一点思维能力,说:“也不对啊!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晒坝上,万一你五爸问起来,我们该咋样子说啊?” 春前说:“你就说这个娘娘先带着我到一个地方躲起来了。” 五婶僵硬的思维完全朝着春前幼稚的思维上靠了过来,立刻一拍手说:“还是前娃子聪明。我们就这么跟子恒说。” 春前很沉着老练地说:“那五婆婆你们就赶紧先去晒坝上吧。五爸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五婶慌慌张张地说:“对对对,得赶紧着去晒坝上,要不然就真的要脱不了手了。” 说着就先朝外边走,回头看见幺婆婆和七婶仍旧站在那儿发愣,说:“赶紧啊!先让前娃子守着,一会儿再回来。” 幺婆婆和七婶听了五婶的催促,木偶似的应着,脚跟脚地朝外走。 五婶回身把大门反拉过来,临了朝春前说:“前娃子,五婆婆一阵子就回来,不要怕啊!” 春前很懂事地点头,大门掩上之时,他几步跑过去把门闩上了。 闩上门的春前围着白晓杨转了两圈,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该做什么。 想了一下,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试探白晓杨的鼻息。也许是春前冰凉的小手刺激了昏迷的白晓杨,春前的手刚接触到白晓杨的鼻子下,白晓杨的眼睛就睁开了。 春前急忙缩回手,耳根子一阵发热,很不好意思。 白晓杨没动,眨巴着眼睛看着春前。 春前也没有说话,看着白晓杨。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片刻,白晓杨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 春前脸上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怯声说:“姐姐,五婆婆她们打你哪儿了?” 白晓杨说:“你扶我起来好吗?” 春前上去把白晓杨扶着坐起来,又帮着白晓杨解开身上尚且没有来得及绑结实的绳索。 解开绳索,两行泪水顺着白晓杨的脸颊流下来。 “姐姐,你怎么哭了?”春前问。 白晓杨慌忙拭了泪水,说:“姐姐没哭。你叫什么名字?” “春前,五婆婆他们都叫我前娃子。” “春前,再扶我一下好吗?” 春前听话地上去扶住白晓杨。白晓杨依靠着春前稚嫩的身子骨才勉强站起来。 “你五婆婆他们呢?”白晓杨问。 “晒坝上去了,一会儿她们还要回来绑你。” “她们为什么要绑我?” “她们说你是妖精。” “春前,你扶我到那边的凳子上坐一下。” 春前却着急地说:“姐姐,我还是扶你赶紧走吧。一会儿五婆婆她们回来,你就走不掉了。幺祖爷爷又不在。我是撒了个谎才跑来救你的。” 白晓杨很虚弱,似乎迈步子都难,她说:“春前,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够走吗?” “能,我扶着你走。” “你不怕我是妖精吗?” “不怕!我知道你不是妖精。” 白晓杨脸上浮出一抹惨淡的笑。 第四十章 鬼鬼祟祟的女人 五婶和幺婆婆以及七婶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着到了祠堂的晒坝上。三个女人既紧张又心虚,眼神闪烁,脸色泛白,嘴唇发青。 张子恒站在祠堂大门前的台阶上,大声地说着话,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 台阶下挤满了背着包裹拿着家什的男男女女,一脸的惊惶不安。 五婶和幺婆婆三个女人鬼鬼祟祟地挤在人群的后面,似乎想就这么隐藏在人堆里,最好不要被谁发现。 而张子恒这时却朝人群里喊道:“幺婆婆和五婶他们来了没有?没有来就去两个人催催,耽搁不得了,得赶紧走。安排好了你们,我还有事情要做。” 听张子恒这么说,五婶就在人堆里慌声喊道:“来了,来了。” 张子恒听见五婶的喊声,迷糊地说:“你们啥时候来的?我咋没有看见你们过来?” 五婶说:“你眼睛都望到天上去了,哪还看得见五婶。” 张子恒又说:“七婶和幺婆婆哪?” 五婶又连忙说:“也一起来了。” 张子恒不再理会五婶的话,一挥手说:“人都到齐了没有?” 没有人应张子恒,也许大伙儿的心中此时都有了背井离乡的凄惶感觉,神情显得机械麻木。 见没有人应声,张子恒就说:“好,走,上憬悟寺。” 说着走下台阶,领着众人就朝村子外边走。 人群里的五婶朝幺婆婆和七婶不住地使眼色。幺婆婆和七婶的思维还纠结在被敲昏的白晓杨的身上,木偶似的盯着五婶,僵硬的脸上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 五婶见幺婆婆和七婶领会不了她眼神的意思,就一只手拽了幺婆婆一只手拽了七婶,三个人渐渐落在了开始移动的人群后边。 经过村子边的一处竹林时,已经落下一段距离的幺婆婆和七婶在五婶的拽扯下钻进了竹林里,急急慌慌地朝幺婆婆的家里跑…… 到了幺婆婆的家,大门关得死死的,五婶急慌慌上去拍门,并压着嗓子朝门里面喊:“前娃子,赶紧开门!前娃子,赶紧开门。” 门内竟然没有人应声。 五婶停止了拍门,疑糊地回头看了眼幺婆婆和七婶。幺婆婆和七婶仍旧木偶似的站着,神情木讷,身子在寒冷的风中不停地哆嗦。 五婶知道这个时候幺婆婆和七婶已经全然没有了主意,要指望她们怕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就将眼睛凑近门缝朝里面瞧。 门缝很窄,五婶一时半会儿瞧不大清楚里面的情况,将门使劲掀了掀,当门缝噏得更开时,五婶“咦”地惊呼了一声。 听见五婶的这声惊呼声,幺婆婆和七婶情不自禁地一起抖了一下,以为被敲晕了的白晓杨真的是变成了一条大蟒蛇了。 七婶的脑瓜子转得快,突然醒过神来,转过身就要开跑。 “怎么妖精婆娘不见了?”发出一声惊呼声的五婶接着说。 刚要逃跑的七婶听见五婶说这话,又停住脚,回过身迟疑地看着五婶。 脸部肌肉完全僵硬的幺婆婆听了五婶的话,哆嗦着说:“跑啦?” 五婶壮着胆子又凑近门缝朝里边瞧,说:“前娃子也不见了。” 七婶惊诧诧地说:“遭了!前娃子多半遭妖精吃了!” 听了七婶的话,幺婆婆浑身就像被抽了筋似的一下子萎了下去,软软地滑倒在地上,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出古怪的声响。 五婶和七婶见状,慌忙跑上去扶住幺婆婆,五婶掐人中,七婶捶背,也不敢喊,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半天幺婆婆总算是缓过气来,绝望地朝五婶哭道:“五婶啊!作孽了啊!前娃子没有了,咋向幺爷和子恒他们交代啊!作孽了啊!” 五婶这时也没有了主意,急得眼泪直淌。 村子里的人已经走光,四周悄无声息死气沉沉,三个女人被寒冷和恐惧死死地包裹住了。 这时,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在龙门的房檐口上喵呜地叫了一声。五婶和七婶他们循声望去,黑猫也正用一双蓝莹莹的猫眼警惕地俯看着她们,然后又哧溜一声从檐口上跃下,钻入了一堆柴草躲里。 五婶脑子灵光,黑猫从檐口上从容不迫跃下时的身影她看出了某种端倪,小声说:“妖精婆娘好像没有在里面了。” 听了五婶的话,七婶很是不解,盯着五婶问:“你咋知道妖精婆娘已经走了?” 五婶说:“那只黑猫一点都不怕。猫是最怕邪性的东西的。你看它刚才的样子,一点都不怕。” 见五婶说得有道理,幺婆婆的胆子也壮了起来,挣扎着起身,说:“兴许妖精晓得我们要害她,跑到背静地里头躲起来了。” 七婶却说:“那前娃子哪?前娃子也不见了啊?” 七婶的话问到点子上了,幺婆婆和五婶相互看了下对方,一脸的惶恐和迷茫。 冷飕飕的空气里,三个女人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过了一阵子,五婶说:“我们还是得进去看看,看前娃子是不是被妖精吓昏死过去了。” 七婶立刻低声惊呼道:“还进去啊?” 五婶说:“不是你提起的前娃子吗?” 七婶哭丧着脸说:“我提起的前娃子,可是我没有说要进去找前娃子啊?” 五婶这时却蛮横地朝七婶说:“七婶,现在我们三个谁都不许打缩脚锤,要进去就一起进去,要走就一起走。” 七婶的眼睛睁得大了几分,说:“可是,万一妖精就躲在里面没有走咋办?” 五婶一咬牙,说:“要是躲在里面没有走,正好重新把她绑起来抬到火上去烧。” 七婶以为五婶是疯了,看着五婶做声不得。 幺婆婆这时显出几分悲壮地说:“你们怕就不要去了,还是我一个人进去找前娃子。我那么大岁数了,死了也值得了。找不到前娃子,你幺爷爷晓得是我们作的孽,我一样也得遭你幺爷爷打死的。”说着迈开一双尖尖脚就要走。 五婶紧跟着幺婆婆说:“我也跟你一起进去。” 两个女人从一条巷子里转向后门,她们要从后门进去寻找前娃子。 七婶迟疑了片刻,一咬牙,也三步并作两步地紧跟了上去…… 第四十一章 在地窖中避难 转到后门要经过一片竹林,竹林里阴森森的,三个女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拉在一起。手冰凉,手心里却是湿漉漉的冷汗。 幺婆婆的后门居然是半掩着的。 五婶停住脚,问幺婆婆:“幺婆婆,你后门一直是开着的吗?” 幺婆婆也不确定,愣了半晌,说:“我也不晓得。今天我没开过后门。” 五婶立刻说:“遭了!妖精婆娘一定是从后门溜掉了。” 五婶的话一说出口,幺婆婆和七婶都情不自禁地朝四下里望了一下。竹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七婶心里发慌地说:“妖精既然从后门走了,我们就赶紧先进房子里找前娃子吧?说不定妖精婆娘就躲在竹林里的哪个旮旯也不晓得的。” 七婶的话提醒了五婶和幺婆婆,三个女人慌慌张张地鱼贯着进了屋,啪地把后门死死地掩上了。 而在竹林里的一个红薯窖里,白晓杨和春前拥在一起。 春前被白晓杨拥在胸口上。春前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白晓杨白皙的脸。在他们面前,盘着一条冬眠的小蛇。这条蛇通体火红,尖小的蛇头上隐隐约约长着一个小小的肉冠。 白晓杨和春前并没有惊动这条小蛇。小蛇安静地冬眠着。 五婶他们在竹林里战战兢兢地说的话被躲在红薯窖里的白晓杨和春前听得清清楚楚。等五婶他们进了房子,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时,春前才小声问白晓杨:“姐姐,你是妖精吗?” 白晓杨俯看着春前,没有回答春前的话,而是问春前:“小弟弟,你冷不?” 春前穿得很单薄,上身只穿了一件用老式棉袍改成的小棉袄,里面连一件夹衫也没有。棉袄胸口处的布扣子坏了两颗,腰上用一条箩绳系着,下身只穿了一条咔叽布的单裤,也是大人穿剩下改的。 春前在白晓杨的怀里瑟瑟发抖,但是他却冲白晓杨摇头。 白晓杨又把春前朝胸口上搂了搂,说:“春前,你真的不怕姐姐吗?” 春前又乖巧地点头。 这时,白晓杨朝春前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和春前同时听见红薯窖上面又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红薯窖上的脚步声虽然轻微,但是,此时白晓杨的神经却异常敏感,就是空气中有极其细微的震颤,她也能感觉得出来。 怀里的春前用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望着白晓杨,很懂事地点点头。 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三个四个或者是五个人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却杂沓凌乱。 春前把头又朝白晓杨的胸口上贴紧了几分。他听见白晓杨的一颗心在轻轻地跳动,平稳的节奏和韵律让他幼小的心灵感到安静踏实。 脚步声从红薯窖的上边轻轻踩过,有震落的土屑从窖口掉落下来。 白晓杨警惕地望着窖口。 这时,一张猥亵的瘦脸出现在窖口,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朝着红薯窖里探视。 怀里的春前紧张得一哆嗦。白晓杨怕春前失声惊呼,急忙用手捂住春前的嘴。 白晓杨和春前是靠着红薯窖的窖壁坐着的,窖的口子也小,他们隐藏在昏黑不清的阴影里,从上面不容易发现他们。 出现在窖口的人压着嗓门,鬼声鬼气地说话了:“书记,这红薯窖里会不会藏着人?” 有人“嗯”了一声,停住脚,说:“藏谁?” “张幺爷啊!他会不会知道我们要来逮他,藏在红薯窖里躲我们?” 来的人正是冯蛋子他们。 冯蛋子听了那人的话,也把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伸到窖口朝下面看。红薯窖里的确是昏黑不清,冯蛋子同样没有发现躲在窖底的白晓杨和春前。 “张幺爷不会那么瓜!就是藏也该藏远点。卧牛山里面到处都是蛮洞,要藏也藏蛮洞里,藏这红薯窖里算个锤子啊?要是真被老子发现了,不被老子瓮中捉鳖了?呵呵……” 冯蛋子居然在上面呵呵地笑起来。 那人听冯蛋子说的话有道理,猥亵的脸离开了窖口,说:“我咋觉得今天这村子里鬼气森森的?咋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气?” 冯蛋子说:“一定是狗日的这些反革命要和老子对着干了,把张幺爷和张子恒藏起来了。” 那人又说:“藏也就把张幺爷和张子恒两个人藏起来就可以了,咋我感觉这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呢?未必都藏起来了?我们又不是要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逮了,犯得着都去躲起来吗?那么大个村子,静悄悄的,弄得我们就像鬼子进村一样。” 冯蛋子一听,朝着那人料了一脚,小声骂道:“你狗日的说话给老子注意点!什么鬼子进村?老子是日本人么?尽开黄腔,信不信老子办你狗日的学习班?” 那人立马就不敢应声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说:“要不咋说还是书记的脑壳灵性呢?我们半道上折回来从后门悄悄进去逮张幺爷是对的。说不定张幺爷这阵子还真就躲在家里呢。” 说话的是吴章奎。 冯蛋子朝吴章奎说:“你现在带两个人绕到大门口去守着,防止张幺爷狗急跳墙从前门跑脱。我们一会儿就从后门进去逮人!” 吴章奎领了命,带着两个人绕到前面的大门去了。 躲在红薯窖里的白晓杨不明白冯蛋子他们说话的来龙去脉,望着窖口一脸的迷茫。 怎么又有人要逮张幺爷和张子恒了?白晓杨不明白。 而冯蛋子他们此刻在红薯窖的上面没有再走,而是站在一笼竹子下,等吴章奎带的两个人包抄到位,然后才进去逮人。 有人在上面冷得不住跺脚,窖口上两块松动的小石子被震得落了下来,一块刚好打在盘卷着的小蛇身上。小蛇的身子震颤了一下,盘卷在身子里的头抬起来,细小的芯子从细小的嘴缝中试探着伸缩了几下,头上的肉冠似乎也鼓胀了几分。 白晓杨心里一凛,突然觉得这条小蛇头顶上的肉冠和朝霞寺里那条巨蟒头上的肉冠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条小蛇就是那种巨蟒的幼蛇?可是朝霞寺里出现的那条巨蟒是青黑色的,而这条小蛇却是火红色的,显然不是同一个品种。 白晓杨的心里生出了疑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从地上寻找了一根朽了的竹枝,想把小蛇的身子挑起来看个仔细…… 第四十二章 泄密 而与此同时,红薯窖上面的冯蛋子估计吴章奎已经包抄到位,朝冷得直跺脚的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鬼鬼祟祟地朝着紧闭的后门靠近。 冯蛋子用手敲了门,哆哆哆的几声轻响,屋子里没有动静。冯蛋子一脸的疑糊,刚要再敲,这时到大门包抄的吴章奎飞似的跑了回来。 见吴章奎跑得急,冯蛋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刚要开口问,吴章奎已经快步跑到跟前,有些气喘地说:“冯书记,事情不大正常啊!” “哪儿不正常了?” “我绕到大门口去的时候,村子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人都死绝了一样。不知道这些人跑到哪儿去了。” 冯蛋子一听,“咦”了一声,也觉得奇怪,说:“真有这么日怪?人呢?人间蒸发了?” 吴章奎说:“是啊?人呢?” 冯蛋子又说:“会不会因为天气冷,都躲到被窝里了。” 吴章奎说:“不晓得哇!反正我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不正常,周围静悄悄的安静得有点诡异。” 冯蛋子警告吴章奎道:“你可不要在这儿搞造谣破坏啊。兴许都还在祠堂的晒坝上。我们刚才来的时候晒坝上不是有很多人吗?”说着又回身敲了几下木板门。 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莫非里面真的没有人。”冯蛋子疑糊地说。 吴章奎这时却恍然大悟般地说:“不对,书记,屋子里肯定有人。” “为啥?”冯蛋子见吴章奎说得那么肯定,不明就里地问。 吴章奎得意洋洋地说:“我去了前门,也是从里面闩着的。你看,这后门也是从里面闩着的。未必张幺爷会从天井里飞出来?” 一听吴章奎分析得极有道理,冯蛋子说:“对啊,那咋里面没有人应声呢?” 吴章奎越加得意洋洋底气十足地说:“晓得我们要找他算账,怕噻!装死噻!” 说着他上去用拳头擂起了后门,边擂还朝着里面边大声喊:“张幺爷,我们晓得你躲在屋子里的。你别坟坝里头撒花椒——麻鬼了!你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门了,到时候不要说我们不落教!” 吴章奎的威胁立刻起了效果,屋子里马上传来幺婆婆的回应声:“来了来了。” 吴章奎和冯蛋子相互看了一眼,都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一阵门闩的响动,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从噏开的门缝中露了出来,是幺婆婆的脸。 吴章奎有些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门,首先跨进屋子,问:“张幺爷呢?” 幺婆婆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见吴章奎这伙人气势汹汹的阵仗,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站在门的角落里,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搪塞吴章奎。 随后跟进来的冯蛋子又补充着问:“问你话呢?张幺爷呢?” 因为紧张,幺婆婆浑身有点哆嗦,脸上的肌肉机械地抽搐着,为难得快要哭了。 这个时候幸好五婶出现了,她是从天井里走进灶屋的。几步走上来,装作出一副殷勤的样子,说:“哎哟,是冯书记和吴队长来了嗦?快请堂屋里坐,快请堂屋里坐……” 五婶的出现有点出乎吴章奎和冯蛋子的意料。 吴章奎朝五婶说:“你咋会躲在这儿?” 五婶伶牙俐齿地说:“看你吴队长说的,我是过来陪幺婆婆摆龙门阵的。” “摆啥鬼龙门阵?把门关那么死?”吴章奎问。 “天气冷,有过堂风,关起门暖和点。”五婶对答如流。 “张幺爷呢?” “还没有回来。” “你们可不要包庇他,他犯的错误不是一般的严重!”吴章奎警告五婶说。 “幺爷真的还没回来,不在家。”五婶说。 冯蛋子这时接口问道:“究竟是没有回来还是不在家?” 五婶说:“回来了,又出去了。” “回来了,又出去了?出去哪儿了?” “不晓得,没有问。” 冯蛋子和吴章奎就看着五婶,对这个五婶有点另眼相看了。 五婶又说:“冯书记,吴队长,你们都到堂屋里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们报告!” 冯蛋子嗯了一声,说:“重要的事情报告?什么重要的事情?” 五婶却卖关子般地略带几分神秘地说:“反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们先到堂屋里坐,我慢慢给你们说。” 这时,站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吱声的幺婆婆说话了:“五婶,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地乱说话。” 五婶说:“幺婆婆,都这个时候你还担心啥?纸是包不住火的。再说我是实事求是地说,也不是编些事情乱说。” 冯蛋子对五婶说的话非常满意,立刻说道:“好好好,还是你有觉悟!就是要实事求是嘛。要相信领导,更要相信伟大英明的共产党嘛!” 五婶带着吴章奎和冯蛋子他们到了堂屋,一直站着没有动的幺婆婆急得一跺脚,自言自语地说道:“糟了!五婶要坏事!”说着脚跟脚地也进了堂屋。 第四十三章 突然翻脸 五婶喧宾夺主地成了幺婆婆家的主人,殷勤地搬凳子,招呼着冯蛋子和吴章奎他们坐。 冯蛋子对五婶的态度非常满意,落了坐,拿出一副平易近人的领导派头对五婶说:“说吧,你有什么事情要报告?记住,你要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要实事求是,你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负责任!晓得吗?” 五婶连声说:“晓得!我晓得!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五婶居然熟练地背起了“老三篇”,冯蛋子听了呵呵地笑起来,官腔味儿十足地说:“好好好,你这个同志的觉悟就是高!老三篇倒背如流。所以啊——思想觉悟相当相当的重要啊!我要给你上大队的黑板报!要提倡,要表扬,要树立典型!呵呵呵……” 气氛在五婶的调节下变得融洽起来。 接着,冯蛋子整理了一下脸上的情绪,重新变得严肃持重了,说:“你说要向领导报告事情,现在你就开始报告。” 五婶望了一眼站在堂屋门外的幺婆婆,幺婆婆紧张兮兮地看着五婶。 “冯书记,我们村子里出妖精了!”五婶终于用极其神秘的口气说。 五婶的话刚一说出口,冯蛋子的脸“哗”的一下就拉了下来,使劲一拍身边的大方桌,厉声喝道:“妖精?哪个是妖精?妖精在哪儿?你简直是在胡乱说!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五婶没有想到冯蛋子翻脸会这么快,脸上的肌肉顿时变得僵硬了。就连一旁的吴章奎也被冯蛋子拍桌子的一巴掌震得浑身一抖。 此时的冯蛋子就像被点了芯子的连珠炮,啪啪啪地爆发了。他站起来,一副坐立不安的激动表情,口沫飞溅地说:“咋得了!咋得了!唵?青光白日说鬼话!问题严重!问题相当严重!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我就有发言权。所以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英明,就是说得好啊!要深入到群众中去。你不深入到群众中去,你晓得啥?就像今天,就像现在!我要是不亲自来,哪个晓得问题有这么严重?唵?青光白日,当着我的面,红口白牙对我说这个村子里头出妖精了?唵?共产党的天下,哪个是妖精?哪儿有妖精?妖精在哪儿?办她的学习班?必须办!马上办!” 吴章奎如同得到指示一般地也站起来,说:“冯书记,这阵子就办哇?” “当然这阵子就办。先抓起来再说。”冯蛋子说。 一直站在门外的幺婆婆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发生变化,疾步跨进堂屋,一把抓住冯蛋子的手,喊起来:“书记,这样子要不得!这样子要不得的啊!” 五婶这时就像傻了一般地站着,一动不动。 吴章奎朝两个民兵说道:“书记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哇?还不动手?” 两个民兵起身去押五婶。 幺婆婆越加慌了,扑通一声朝两个民兵跪下,哭喊起来:“你们要抓就抓我嘛!我老婆婆命硬,我不怕!” 见此情景的冯蛋子雷霆震怒,他走到幺婆婆跟前,大声吼道:“你在给哪个下跪?你在跪啥子?啥子人才下跪?封建社会才下跪!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你是在老子面前示威!你在老子面前示威就好比是在给毛主席他老人家示威。你在给天安门示威!你晓不晓得?你胆大,你太胆大了!封建余孽!残渣余孽!不清除咋得了!咋得了!既然这样,一起办学习班算了!” 吴章奎这个时候却有些为难了。面对一大把年纪的幺婆婆,他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冯蛋子看出吴章奎的犹豫,说:“你还不动手?还要我来亲自动手哇?” 吴章奎说:“书记,抓还是绑?” 冯蛋子大声说:“你问老子?老子又问哪个?” 冯蛋子的话音刚落,堂屋外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你们不要为难幺婆婆好吗?”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冯蛋子和吴章奎不约而同地同时一扭头,两个人的眼珠子顿时就直愣愣地定在眼窝里了…… 第四十四章 关于妖精的问题 白晓杨出现在堂屋门口,一只手牵着一脸天真的春前。 春前看不懂眼前的事情,一脸茫然。 冯蛋子和吴章奎对望了一眼,迷糊了。 那两个刚要动手去押解五婶的民兵也愣在原地不动弹了,似乎也被定格了。 白晓杨镇定的眼神和脱俗的美貌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气场,把冯蛋子和吴章奎这伙人霸道嚣张的气焰顿时压制了下去。 冯蛋子咽了一口唾沫,调整了一下情绪,朝白晓杨问:“你是谁?” 白晓杨眼神单纯明净,她平静地和冯蛋子复杂的眼神对视着,说:“白晓杨。” 白晓杨说话的声音清脆,语气不抑不扬,但形成的压力却令冯蛋子有点承受不住。 冯蛋子又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抽扯着笑了一下,说:“我咋不认识你?” 白晓杨也微笑了一下,说:“你当然不认识我。” 白晓杨的微笑把冯蛋子的心狠狠地挠了一下。 五婶这时突然疯了般地用歇斯底里的声音朝冯蛋子大声喊道:“书记!冯书记!我说的妖精就是她!我说的妖精就是她!她就是妖精!赶紧制住她啊!” 五婶的话把冯蛋子搞得一愣,但马上扭头朝五婶厉声呵斥道:“你再胡乱说话,老子立刻办你的学习班!你信不信!狗日的疯婆子!” 但是,当他看到五婶脸上布满了邪性的表情时,却又不由得暗自心惊。 此时五婶脸上的表情的确邪性而且古怪,她居然用仇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白晓杨。 跪在地上的幺婆婆朝五婶哀声求道:“五婶啊!你不要再乱说话了,要遭报应的啊!小白是我的干闺女!不是妖精啊!” 五婶仍旧疯了般地大声说:“她就是妖精!就是妖精!害死人的妖精!” 看着五婶如此冲动和疯狂,白晓杨的眼圈红了,有清澈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她旁若无人地走进堂屋,躬下腰去扶跪在地上的幺婆婆,对幺婆婆说:“干妈,你那么大辈分,不用给谁下跪的,起来。” 幺婆婆在白晓杨的搀扶下站起来。 而五婶却对着白晓杨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念咒语般地说:“妖精!还装好人!还在打勾魂牌!你兜里究竟装了多少勾魂牌?你还要勾走好多人的魂你才会被识破?呸呸呸!” 冯蛋子对失去理智的五婶失去了仅有的耐心,他朝吴章奎命令道:“把这瓜婆娘的嘴巴给老子堵上!狗日的咋突然发疯了?” 吴章奎还真和两个民兵上去把五婶薅住,开始上手段。 五婶居然没有反抗,而是用阴邪的眼神死盯住白晓杨,嘴里嘟哝着含混不清的话。 幺婆婆慌了神,上去要把吴章奎和两个民兵拉开。吴章奎朝幺婆婆一推,幺婆婆一个趔趄,差点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白晓杨眼明手快,伸手将幺婆婆扶住了。 “干妈,你别上去,看把你摔着。”白晓杨说。 幺婆婆急得呼呼直喘,还要上去,白晓杨死死地拉住她。 冯蛋子大声说:“反了!反了!敢不听老子的招呼了!” 幺婆婆急迫地朝冯蛋子说:“冯书记,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啊!” 冯蛋子双手叉腰,说:“我是大人大量。如果是私人恩怨,我不可能为难你们。可是你晓得不?这是造谣中伤!这是妖言惑众!这是原则问题!我就是有日破天的胆子,也不敢在原则问题上犯错误噻!” 堂屋里乱成了一锅粥,一直站在门槛外面的春前见到这样的阵仗,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便喊:“你们别捆五婶!你们别捆五婶!” 白晓杨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可怜兮兮地看着乱哄哄的场面流眼泪。 吴章奎和两个民兵还真是上手段的老手,没有现成的绳索,两个民兵用手一左一右地将五婶的胳膊反剪了起来,从后背往上一台,五婶的腰和头就被强制性地压迫了下去。 五婶规矩了。 吴章奎本来是要用什么东西去堵五婶的嘴的,可是在堂屋里踅摸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就朝冯蛋子说:“书记,她不发疯了,嘴就不用堵了吧?”<strike></strike> 冯蛋子看看五婶,又看看吴章奎,顿了一下,说:“只要她没有再胡乱说,就不堵了。” 而五婶已经被两个民兵押解得像一个犯人。 这时,天井的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包抄到大门外的两个民兵在外边大声喊:“书记,发生啥事了?赶紧开门,我们进来帮忙。” 冯蛋子没好气地朝大门外的两个民兵喊:“没你们的事,你们守好大门就行了,有事晓得喊你们。” 乱哄哄的场面暂时平息下来。 冯蛋子瞪着五婶,又看看白晓杨,重新坐在高板凳上,样子四平八稳。 幺婆婆刚要上去给五婶求情,冯蛋子却先朝幺婆婆喝道:“你不要假装好人给她求情,我是非分明,晓得一个一个地问。这个事情必须得搞清楚!” 冯蛋子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把幺婆婆镇住了。 白晓杨把春前揽到身边,用手轻拍春前的脑袋。春前止住了哭喊,望着白晓杨。 白晓杨俯看着春前,轻声对春前说:“别怕!” 春前点头。 冯蛋子又看看白晓杨,再看看五婶,然后对五婶说:“好了,现在你说,这里的人哪个是妖精?那个不是妖精?想清楚了再说,不要信口开河。” 五婶死盯着白晓杨,眼神执着而且阴森,依旧说:“她就是妖精!妖精!” 冯蛋子被五婶搞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抬起手摸了摸锃光瓦亮的大脑袋,居然笑了,说:“好!既然你说她是妖精,你从哪点可以证明她是妖精?要实事求是,用事实说话。” 五婶刚要说话,幺婆婆抢先开口了:“五婶,你就不要再说疯话了。小白是我的干闺女,哪儿是什么妖精!” 冯蛋子却制止幺婆婆道:“你别打岔,让她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真理只有越辩越明的。说得脱走得脱。” 五婶说:“她就是妖精!” 听五婶一口一个妖精地诋毁白晓杨,冯蛋子又不耐烦了。他一拍桌子,厉声说:“你说她是妖精就是妖精?我还说你是妖精呢!用事实说话。要不你就是造谣中伤!你就是污蔑革命群众!” 五婶说:“她是《白蛇传》里的那条白蛇变的!她是蛇精!” 一听五婶说出这样的话,冯蛋子和吴章奎都笑了。 冯蛋子笑着说:“老子今天遇到疯婆子了!狗日的尽说些筛边打网不靠谱的胡话。你把我们都当成傻瓜了吧?没办法,只有把你弄进学习班里去好生学学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了。你的思想从根上坏掉了。” 一听冯蛋子要弄五婶去学习班,幺婆婆又慌了神,连忙说:“书记,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吧!五婶平时都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平时是哪样的人?你就别给她求情了,再求情,我看你的觉悟也有问题了。”冯蛋子说。 幺婆婆被堵得哑口无言了。 白晓杨这时说话了:“书记,我可以说两句话吗?” 白晓杨的声音不温不火,抑扬顿挫,冯蛋子的注意力马上就集中起来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晓杨。 “你说。”冯蛋子的态度也缓和下来。 “其实五婶的问题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她最多就是不明是非。”白晓杨说。 “她口口声声说你是妖精!你是妖精吗?”冯蛋子说。 白晓杨笑了一下,说:“我不是妖精。” 白晓杨笑得明眸皓齿,冯蛋子的心“啵”地动了一下。他说:“这不就得了。你不是妖精,她硬要污蔑你是妖精。这不是妖言惑众,造谣中伤是什么?” 白晓杨依旧不急不缓地说:“其实,可能是五婶看我的样子长得有点像妖精吧。另外我又姓白,所以五婶就把我和传说里的白娘子联系起来了。人的脑子都有犯迷糊的时候,你说是不是?书记。” 白晓杨的声音始终柔柔软软的,冯蛋子听得心平气和。 冯蛋子的眼神停留在白晓杨的脸上,想了一下,说:“你真姓白?” 白晓杨点头。 冯蛋子突然朝吴章奎笑着说:“嘿,你还别说,她的样子还真和图画上的那些妖精有点像啊?” 吴章奎一脸巴结讨好的谄媚表情,附和着说:“比妖精漂亮多了。” 冯蛋子有点坐不住似的站起来,又用手摸了摸他的那颗光头,低着头在堂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似乎在一边思索又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妖精……妖精……样板戏里咋就没有妖精?” 突然他停住了,盯着白晓杨,说:“你真的不计较她说你是妖精?” 白晓杨说:“我真的不计较五婶说我是妖精。妖精不是也要分好坏的么?她说我是《白蛇传》里的那个妖精,那不是好妖精吗?其实五婶是在夸我呢。” 冯蛋子说:“对!那是个好妖精。法海是坏人。要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面的妖精,那就是个坏妖精了。对,对,对,你说得对。我们无论看什么问题都要一分为二,不能搞片面,搞一刀切,搞一棍子打死。这样子更容易犯错误。” 白晓杨一笑,说:“所以,还是你书记认识问题的觉悟高!” 冯蛋子有点飘飘然了,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说:“也不能这么说。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嘛。互相学习,互相认识,互相提高,呵呵……” 白晓杨不失时机地说:“那你看五婶……” 冯蛋子立马说:“放!放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给个改正错误的机会。这也符合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育方针!呵呵……” 五婶终于从押解中被解放了。 冯蛋子对幺婆婆说:“你带她到一边去回避一下,我和这个白同志要摆一下龙门阵。” 幺婆婆看着白晓杨,犹豫不决。 白晓杨朝幺婆婆说:“幺婆婆,你先带五婶去灶屋里坐一下。” 幺婆婆这才去拉五婶。这个时候的五婶也似乎清醒了许多,神情也萎靡下来。幺婆婆顺带把春前也拉着一块儿走了。 第四十五章 惊弓之鸟 堂屋里只剩下白晓杨、冯蛋子、吴章奎和两个民兵五个人。 冯蛋子笑容可掬地朝白晓杨说:“白同志,你请坐。” 白晓杨落落大方地在方桌的另一边坐下来。 冯蛋子背着手,在堂屋里又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坐下,态度极其和蔼地望着白晓杨问:“白同志是哪儿的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谁提起过张幺爷有你这样个干闺女?” 白晓杨说:“我从小就生活在城里,很少跟父母到乡下里走动。” 冯蛋子频频点头地哦哦道:“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白晓杨说:“父母原先都教书,父亲现在在五七干校接受改造,母亲生病在家。” 冯蛋子又点着头哦哦道:“右派子弟。”接着又说,“和你的父母划清界限了?” 白晓杨说:“划清了。” 冯蛋子说:“划清就好,划清就好。” 突然,大门外传出一阵扑腾的声音,双扇大门被摇晃得摇摇欲坠,紧接着有人大声喊:“逮到了!逮到了!”又有人大声呼叫:“你们逮老子干啥?你们逮老子干啥?” 大声呼叫的人是张子恒。 冯蛋子站起来,大声问:“外面在做什么?” 吴章奎反应灵敏,几步就跑出天井,三下两下打开大门的门闩,却见张子恒被两个民兵死死地按在大门口的地上。 堂屋里的冯蛋子顿时乐了,呵呵笑道:“呵呵……还自投罗网了。” 说着丢下白晓杨朝天井里走。 一桩接着一桩的麻烦事令白晓杨皱起了眉头。她也起身走出堂屋,却瞟见灶屋门口的幺婆婆在朝她使劲地招手。 白晓杨不明白幺婆婆叫她什么事,顾不上理会被压在地上的张子恒,快步朝幺婆婆走过去。刚走近灶屋门口,幺婆婆一伸手就把她拉了进去,啪的一声把灶屋门死死关上了。 白晓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幺婆婆着急上火地说:“小白,刚才是幺婆婆对不起你,你别见幺婆婆的怪。你现在赶紧走,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白晓杨说:“子恒哥还被他们压在地上呢。” 幺婆婆说:“别管那么多了,走得脱一个走一个。赶紧,赶紧!” 说着幺婆婆就把白晓杨朝后门推。 这时又一个人影推开灶屋的门闪身进来,又动作敏捷地回身把门掩上。 是七婶。 七婶一直躲在幺婆婆的房间里没有出来,这时终于找着了逃出来的机会。她背靠着灶屋门,胸口咚咚地跳个不停,边喘气边用手捋着胸口顺气,后怕地说:“吓死人了,吓死人了,都疯了一样!都疯了一样!” 幺婆婆回身,朝七婶低声吼道:“七婶,你不在房间里躲着,跑出来做什么?” 七婶说:“我再不跑出来,人都被吓死了。又是逮这个又是逮那个,是不是把人种都要弄绝啊?” 听七婶这么说,幺婆婆顿时惊得叫起来:“你个死七婶,还信口开河!五婶刚才都差点脱不了手,你又张起嘴巴乱说话。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七婶说:“我晓得,幺婆婆,看把你吓的。我不是背着他们那伙人才这么说的吗?” 幺婆婆告诫道:“就怕说顺嘴了不小心溜出来。” 五婶坐在灶沿边,木木地一动不动,像尊泥胎菩萨。灶屋里的光线昏黑不清,看不出五婶脸上的表情。 白晓杨站在后门旁并没有走。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此时的她非常为难。 张子恒被四个民兵牢牢地薅着,七手八脚地押到天井里。但这小子却大声地吼起来:“我日你们先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想逮谁就逮谁!” 冯蛋子趾高气扬地说:“在这儿老子就是王法!” 张子恒凌乱卷曲的头发被吴章奎从后面揪着,把他的脸揪得斜仰起来,令张子恒看不到天井里的人,而是只能翻着眼睛望着灰白的天空。 血气方刚的他奋力想要从这样的重重围困中挣脱出来,但是此时的他手和脚以及后背都被四个民兵薅了个结结实实,让他不能动弹半分。 灶屋里的幺婆婆听见外边的动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嘟哝着说:“这样子整下去,啥时候该到个头啊?” 第四十六章 一顿暴揍 被死死薅住的张子恒挣扎了一阵,终于筋疲力尽地泄气了,呼呼直喘。 冯蛋子这时围着张子恒转了两圈,皮笑肉不笑地挑衅道:“吼呀!展劲喉呀!咋不吼了呢?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道理不是用你的粗喉咙吼出来的,道理是讲出来的。你以为你使劲吼我就怕你了?” 张子恒翻着眼白瞟着冯蛋子,说:“姓冯的,老子不怕你嘴皮子利索会颠倒黑白,也不怕你狗日的会打官腔唱高调。老子要到县政府去告你!告死你狗日的!” 张子恒的话把冯蛋子彻底激怒了,他咬牙切齿地朝一直揪着张子恒头发的吴章奎说道:“给老子打!打死这狗日的!看狗日的还嘴硬不?” 在冯蛋子的一声命令下,四个薅住张子恒的民兵一起较力,哄的一声就将张子恒放翻在地。 吴章奎率先朝着张子恒就是一阵暴踢。四个民兵也腾出手来,朝着张子恒的身上一通乱揍。 张子恒在人堆和拳头的暴打下发出一阵哎哟妈呀的惨叫。 幺婆婆再也承受不住,拉开灶屋门疯跑出来,惨声喊道:“你们咋这样子打人?你们咋这样子打人?” 白晓杨怕幺婆婆被误伤着,急忙跟上去拉住幺婆婆。 春前被吓得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七婶坐在灶屋的门槛上,脸色煞白,动弹不得。 天井里乱成了一锅粥…… 束手无策的白晓杨眼睁睁看着被揍得哭爹喊娘的张子恒,不由得嘤嘤地哭起来。 见白晓杨哭起来,冯蛋子良心发现似的大喊道:“够了,饶了这狗日的。” 吴章奎和四个民兵气咻咻地住了手。 幺婆婆这时唉唉地哭喊道:“你们这是作孽啊!子恒他犯了哪家的王法?你们这样子打他!你们这是作孽啊!” 冯蛋子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嗬……还有人给他喊起冤叫起屈来了。” 被打的张子恒抱住头,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小腹部在剧烈地起伏收缩。 吴章奎揉了揉手腕,去堂屋里端了一根高板凳塞到冯蛋子屁股下。冯蛋子四平八稳地坐下来。 幺婆婆这时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起冯蛋子来了:“书记,冯书记,你是共产党员啊!你是我们老百姓的主心骨啊!你就这样在打着共产党的旗号欺负我们老百姓啊?冯书记啊!做人要讲良心啊!良心不能拿给狗吃了啊!子恒他是犯了哪家的王法?你要这样子收拾他?天啊!天啊!我的先人老子啊……” 幺婆婆呼天抢地地一阵撒泼,还真把冯蛋子给弄得坐在天井里下不来台了。 白晓杨走到张子恒跟前,蹲下,问:“子恒哥,伤着哪儿没有。” 张子恒从手臂的缝隙间看见是白晓杨,犟劲上来了,大声吼道:“你别管,让他们打!反正他们当打手把手都打潮了,打死了好让他们抵命。” 冯蛋子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冷笑道:“哟呵!一个比一个会撒泼了。老子当着大家的面用人格担保,张子恒,老子要是打错了,我他妈出门就掉粪坑淹死!你说,老子打错你没有?” 张子恒仍旧用手臂把脑袋抱得严严实实地说:“你没有打错!你打得好!明天你就晓得了。冯蛋子,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不到县政府去告你狗日的状算虾子!书记带头穿破鞋!老子要搞得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张子恒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就像一记记闷心锤似的结结实实地敲击在冯蛋子的胸口上。冯蛋子的脸变得青紫不定了。他双手叉在腰杆上,低头死盯着张子恒,围着张子恒来回转了两圈,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好,你狗日的有种!你宁死不屈!你硬骨头!你敢正大光明地威胁老子!你把我这个书记当牛尿泡踩了!你有种!好!好!” 铁青着脸的冯蛋子朝张子恒不住地竖大拇指。 这时,吴章奎走道冯蛋子身边小声问:“书记,下一步咋办?” 冯蛋子一扭头,恶狠狠地朝吴章奎吼道:“咋办?给老子把他狗日的捆起来,把他的臭嘴巴用鹅卵石堵上!老子就要看看究竟是他硬还是老子硬!你现在就去召集村子里的人,就今天晚上,开批斗会!粪坑里的石头,真是又臭又硬。对这样的顽固分子,你不展劲地批,展劲地斗,他就会越臭,他就不会软!村子批斗了,再弄到大队上去批斗,对这些顽固分子,两个拳头都要硬。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阶级斗争无处不在,一刻都不能松懈!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 听了冯蛋子的指示,吴章奎和几个民兵又要对张子恒下手,这时,就听见村子外边噼里啪啦地传出一阵激烈的鞭炮的响声。 冯蛋子和吴章奎都是一愣。 “是谁在这个时候放鞭炮?庆祝什么?是故意和老子唱对台戏么?”冯蛋子大声说。 吴章奎一头雾水地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放哪门子鞭炮啊?吃饱了撑的。” 冯蛋子说:“你带两个人去看看。谁要是故意搞阴谋破坏,就一起给我抓起来,今天晚上一起批斗了。反正老子正愁抓不着典型!” 吴章奎就像打了鸡血似的,领着两个民兵就走了。 不一会儿,吴章奎转回来了,说:“书记,事情有点怪了,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张家祠堂的那个晒坝上也看不见一个鬼影子。这村子里的人都像是死绝了一样。” 冯蛋子不耐烦地说:“老子又没有叫你去看村子里的人在不在,老子是叫你去看谁在外头放鞭炮!” 吴章奎说:“不是村子里的人在放鞭炮。是张家祠堂后面的那个老林子里有人在放鞭炮!” 冯蛋子就奇怪了,说:“谁他妈没事跑到那鬼地方躲着放鞭炮?是不是故意要和老子唱对台戏?怎么今天这村子里的人个个都像是中了邪似的,做些事出来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吴章奎却小声在冯蛋子耳朵边自作聪明地说:“书记,说话得注意点,根本就没有中邪这一说,当心被别有用心的逮住把柄。你都有把柄被某些人逮住了。” 冯蛋子朝吴章奎一挑眉毛,说:“老子的什么把柄被人逮到了?你狗日的是不是也想站高板凳挨批斗了?” 吴章奎见冯蛋子不买自己的账,连声说:“书记,算我多嘴!算我多嘴!”说着退到一边。 冯蛋子又说:“你立刻带两个人到老林子里去,看究竟是谁在里面放鞭炮搞破坏!” 吴章奎讨了个没趣,带着两个民兵出去了。 第四十七章 野狗出没 在老林子放鞭炮的是张幺爷他们。 放鞭炮的主意是一个叫张子乔的愣小子想出来的。 张幺爷带了三个愣小子到老林子里找兆丰,刚走出院子,就看见在老林子边上,纵目人留下一摊摊黑血的地方,有五六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争抢着舔舐那些已经凝固的血团。有两条野狗因为抢食不均,在相互攻击撕咬。 这些野狗一条条毛色蜡黄,和土狗的醒目区别是它们脖子上有一圈刺猬似的硬毛,一根根刺一样地支棱着。 张幺爷心里打了个激灵,说:“从哪儿跑出来这么多野狗?” 跟在后面的三个愣小子也害怕起来,因为在老一辈中一直流传着有野狗吃人的传闻。 在老一辈的心目中,这些野狗行踪诡异,一旦撒起野来,其凶悍的程度甚至不逊色于臭名昭著的恶狼。而这些家伙最邪性的一面,是喜欢拖食刚埋下的新坟中的尸骸。如果谁家的新坟被野狗打了洞,把尸骸拖出来分食了,就一定是犯了丧葬的大忌,必定是灾祸连连。 所以在当地的丧葬习俗中,采地择日的阴阳先生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下葬的地点和下葬的那天会不会犯野狗煞。 这些野狗一般都单独出没于荒坟野坝,很少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出没。它们和人始终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而今天,居然有五六条野狗同时出现,这就不得不令张幺爷心惊肉跳了。显然,这些野狗是被纵目人留下的浓烈血腥味吸引出来的。 一个愣小子说要回去拿鸟铳打这些野狗,被张幺爷立刻制止了。张幺爷说还是尽量绕开这些家伙,这些野物最好少去招惹。 野狗也同样发现了张幺爷他们这帮人,立刻停止了舔舐纵目人留下的淤血,抬起头,阴森森地注视着张幺爷他们。 张幺爷有些后怕地警告刚才说用鸟铳打野狗的愣小子,说:“你看,这些野物比鬼还精。你还说用鸟铳打它们,它们要是和你记下了死仇,你就麻烦了。它们会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你,直到把仇报了。有时候畜牲的记性比人的好百倍,气性也比人的大百倍,能不招惹就尽量不要去招惹。” 见张幺爷一帮人绕着几块田的距离走,这群野狗才又放心地舔舐着地上的血迹。 进入到老林子,没走出多远,张幺爷发现事情有点不正常,因为林子里居然还有野狗的身影在鬼魅般地闪现。 张幺爷和三个愣小子的心顿时就悬了起来,很显然,纵目人的血腥味招惹出的不是几条野狗的数量,也许是十几条,几十条! 张幺爷吩咐跟在身后的愣小子尽量小心点,跟紧点,别拉开距离落了单。 一个愣小子小声提醒张幺爷说:“幺爷,这些野狗会不会就是那个树洞里跑出来的野物?” 愣小子的话提醒了张幺爷,说:“不晓得,只有到树洞那儿找到兆丰才晓得。如果那个洞里跑出来的真是这些东西我倒是放心了,就怕跑出的是别的什么野物!” 一个愣小子问:“幺爷,你说那个洞里会跑出什么野物呢?” 张幺爷说:“谁知道呢?反正那里面的东西邪性得很。天年不好生妖孽,老祖宗留下的古训是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啊!” 几个人在老林子里小心翼翼地走着,用说话的方式相互间壮着胆。而野狗的身影还在林子间鬼鬼祟祟地闪现。它们似乎在故意躲避着张幺爷他们。 虽然说着话,可是跟在后面的愣小子们还是越来越害怕,因为野狗阴森森的眼睛在老林子幽暗的光线里闪烁得极其诡异,冷飕飕的刺得人心里发凉。 张幺爷知道愣小子们害怕,说:“不要怕!只要我们不主动去招惹它们,它们就不会攻击我们。它们也在让着我们。人的火头随便怎么也要比这些畜牲的旺。” 一个愣小子怯着声音说:“幺爷,要是它们把我们包围了,突然发起攻击怎么办?” 张幺爷很有经验地说:“咋会呢?这些土狗一般都是单独出没的。它们从来不会集体行动,这是它们和狼最大的区别。要是它们会集体行动的话,它们就不是野狗,而就是狼了。” 一个愣小子就说:“那它们究竟是狼还是野狗啊?我听有人说狗和狼本来就是近亲。” 幺爷说:“我说是野狗就是野狗。我们这儿咋会有狼?” 几个人边走边把话题引入到狼和狗的辩论中,反倒把周围的空气说得紧张起来。 突然,一个愣小子勒着嗓子尖细着声音小声说道:“幺爷,你看,那儿好像有一条野狗,好大!” 愣小子冷不丁的一句话把几个人的心都狠狠地勒了一把,一股凉意顿时从几个人的后脊梁上生出来,浑身起了一层冷飕飕的鸡皮疙瘩! 张幺爷和几个愣小子停住脚,顺着说话的愣小子的眼神看去。果然,在不到十米的一笼竹子的缝隙间,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暗黄色的身影匍匐在那儿,显得比一般的野狗似乎要大上一倍。 张幺爷的心顿时就抽紧了,压着声音说:“大家都不要说话了,不要惊动了这个东西。” 一个愣小子把声音压得更低:“是什么呀?幺爷!” 张幺爷摇头,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那个家伙,小心翼翼地带着愣小子朝前面走。 张幺爷开始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刚才只顾着带人到老林子里找兆丰,却忘记了带上一两件防身的家什。哪怕现在手上就是有一把砍刀,底气和胆子都要足一些,也不至于显得这么被动。要是那家伙真的突然向他们发起攻击,他和几个愣小子都手无寸铁,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的老林子里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似乎在每一个神秘的角落,都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张幺爷他们越是小心翼翼,老林子里的空气就越是紧张。 寂静,冷清,幽暗,恐惧,只有心在怦怦地跳…… 第四十八章 树洞里有大东西 竹林里的荆棘丛成了张幺爷他们的障碍,几个人走得磕磕绊绊。 终于,张幺爷他们透过茂密的竹林,看见了那一方空地。 走在前面的张幺爷止住了脚,他没有贸然朝空地里走。 愣小子们挤站在张幺爷身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空地上有响动,但是因为有密密匝匝的竹子阻隔着,看不清空地上的具体状况。 一个愣小子悄声说:“会不会那些野狗真是从那个树洞里跳出来的?” “很难说,稍微等一下,看清楚了再出去。”张幺爷说。 张幺爷和几个愣小子悄悄地蹲下来,各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被竹子遮挡着的那块空地。 突然,空地上传来几声清晰的咳嗽声。听见咳嗽声,张幺爷和几个愣小子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张幺爷如释重负地站起身,长喘了一口气,说道:“日他个仙人板板,虚惊一场,原来兆丰在那儿啊?” 他边说边放心大胆地朝空地上走。几个愣小子也都长长吁了一口气,紧跟着张幺爷。 然而,当他们走出林子又傻眼了,只见兆丰高高地坐在一根枯朽的树杈上,手中拿了根长竹竿,样子就像姜太公钓鱼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朝着树洞里捅,样子还不紧不慢,优哉游哉的。 而在树桩下,却有七八条野狗闷声不响地围着兆丰坐的那棵大树桩转悠。有两条野狗伸出猩红的舌头在舔舐着树皮上的一层血迹。那舌头粗糙得就像砂纸,舔在粗糙的树皮上咔咔地响。 血迹是纵目人留下的。 这七八条野狗的眼神邪乎得厉害,阴森森地盯着树桩上的兆丰。 张幺爷他们的出现引得这些野狗陡然间一惊,都停住转悠,回过身,谨慎地看着他们。 树桩上的兆丰朝张幺爷说道:“幺爷,你终于来了,你要是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张幺爷不知道兆丰用一根竹竿在捅什么,感觉这家伙的动作重复得有点机械,而且漫不经心的。 于是问:“你在捅什么?” 兆丰说:“捅妖怪,呵呵……” 张幺爷没有心情和兆丰说笑,说:“怎么会有这么多野狗?从哪儿钻出来的?” 兆丰说:“谁知道,多半是被血腥味招呼过来的。你的黑子都被吓跑了,就留下我这个孤老头儿了。” 张幺爷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世道,野狗都打堆了!老子长那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野狗一起出来。难道野狗也学会开斗争大会了?” 兆丰朝张幺爷说:“你不要发牢骚说怪话了,赶紧想办法把这些野狗给我赶走。看它们这架势,就像想把老子生吞活剥了似的。” 张幺爷不无担心地说:“怎么赶?要是它们咬人咋办?” 兆丰说:“你们四五个人未必连这七八条野狗也怕?我一个人还对付着几十上百个妖怪呢?” 张幺爷见兆丰说得一本正经的,说:“你捅的真是妖怪?” 兆丰说:“是不是妖怪过一会儿你上来看看就晓得了。” 兆丰说的话还真把张幺爷和几个愣小子的好奇心给逗起来了。看兆丰坐在树杈上一副轻松的神态,张幺爷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兆丰捅的是什么好玩的妖怪,要不兆丰也不会显得那么轻松自在。 情绪是会相互间产生感染的。兆丰一副轻松的样子,令张幺爷他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在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一个愣小子突然俯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就朝着野狗投掷出去。 愣小子冷不丁地突然袭击令这群野狗猝不及防,同样紧绷着的神经似乎被手指使劲弹了一下,七八条野狗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呼啦一下子四下溃逃。 没跑出两步,有三条野狗又站住了,回身朝着张幺爷他们疯狂地吠叫了起来。 这几声吠叫立刻引出了连锁反应,只听得老林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狗叫声,有的低沉,有的凶悍,有的又像是在低低地嘶鸣。 张幺爷惊讶地说道:“我日他先人,这林子里藏了多少野狗啊?” 几个愣小子见一记奏效,开始各自捡起大小的石块纷纷朝着野狗们投掷出去,有两条野狗被打了个正着,汪汪汪地嚎叫着风一般地逃进了竹林。 空地上清静了,但是老林子的狗叫声却是此起彼伏地呼应着。 几个愣小子有种大获全胜的成就感,脸上洋溢起了得意洋洋的笑意。这种久违的欣喜令愣小子们中有种拨云见日的畅快感。 树杈上的兆丰呵呵笑道:“年轻人,表现不错!呵呵……” 张幺爷走到树桩下,仰起头朝兆丰问道:“你究竟坐在上头在搞啥名堂?” 兆丰说:“我不是给你说了我在捅妖怪吗?” 张幺爷不相信兆丰的话,打趣地说:“你捅锤子妖怪。我看你倒是像在捅大树桩的屁儿……” 兆丰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信就算了。要不你上来看看?” 张幺爷还真是想上树桩看看兆丰究竟是在捅什么东西,好像还满好玩儿似的。于是张幺爷招呼一个叫张子乔的瘦高个的愣小子过去给他当人梯。 张子乔走过去蹲下。 张幺爷朝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踩上张子乔的肩膀,张子乔慢慢直起身,把张幺爷送上了树桩。 张幺爷抓住树桩上的一根枝桠,双手较力,把脖子伸得老长地朝树桩里看去。他刚略微地瞟上一眼,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我日你妈!这是啥东西啊?” 话还没有喊完,人已经从张子乔的肩膀上扑通一声摔了下来。 张幺爷被摔了个仰八叉,半天起不来了。 几个愣小子被张幺爷突然间发出的惊叫声吓得浑身一抖,见张幺爷又一下子从张子乔的肩膀上跌下来,更是心惊肉跳,各个拔腿就跑。 他们噔噔噔地跑出六七步,又停住了,转身看着张幺爷。 摔在地上的张幺爷一脸呆瓜相地瞪大着眼睛看着树杈上的兆丰。 兆丰朝着张幺爷哈哈哈地大笑。 还没有回过神的张子乔转过身问张幺爷:“幺爷,你究竟看见什么了?看把你吓的!” 张幺爷没理会张子乔,直愣愣地盯着兆丰。此时的张幺爷看兆丰就像是在看一头三头六臂的怪物似的。 兆丰却笑着朝张幺爷说:“我说是妖怪你还不信。这下你信了吧?” 半天,躺在地上的张幺爷才说:“你咋就一点儿都不怕?” 兆丰还是笑呵呵地说:“我这叫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啥妖怪也怕我的这根金箍棒不是?呵呵……” 见兆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张幺爷着起急来,说道:“你还有闲心笑啊?这些东西要是跑出来了,咋得了哦?” 几个愣小子不明白张幺爷和兆丰究竟是在演什么双簧把戏,一个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差也是太大了嘛。 “幺爷,你究竟看到啥东西了吗?吓成这个样子。”张子乔问。 张幺爷的眼神依旧是直愣愣的,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惧中彻底回过神来,说:“啥东西?老子都没咋看清楚……” 张子乔一下子乐了,笑道:“幺爷,你屁儿劲咋就这么小了?平常不是在我们面前老是吹牛,说你有日破天的胆子,这会儿咋连啥东西都没有看清楚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了?” 张幺爷怒喝道:“没看清楚不等于老子没看见!正因为太吓人了,老子才没敢看清楚!” 张子乔对张幺爷说的话嗤之以鼻,他朝远远站着的另一个愣小子招手喊道:“春生,你过来,搭我上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幺爷是看到什么稀奇古怪了,都快被吓成肉熊了。” 张幺爷这时却站起来朝张子乔说:“你去看个锤子!年轻人还没醒世,最好少看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张子乔说:“我看下稀奇噻。” 张幺爷蛮横地朝张子乔一瞪眼睛说道:“这稀奇不是你看的。少看做梦都干净些。” 张子乔不理会幺爷,还是把春生招呼了过去给他搭人梯。 兆丰的神态举止始终让张子乔他们不能相信张幺爷的话。他们更愿意相信的是兆丰,以为兆丰捅的一定是很稀奇但绝对不吓人的古怪东西。张幺爷一定是大惊小怪了…… 越是这样想,愣小子们的好奇心就越重,所以春生很愿意给张子乔当人梯。 张子乔站在春生的肩膀上,被春生顶上了树桩。他也伸长了脖子朝着树桩里探头看去,眼睛刚一看到树桩里的东西,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啊!这是啥东西啊?” 眼睛立刻瞪在那儿不动弹了。 下面的春生不明白张子乔在惊呼啥,埋着头在下面问:“十爸,你看见什么了?” 张子乔的双腿在春生的肩膀上哆嗦着。这时,春生感觉有一股湿湿的带着浓烈骚味的液体从他的头顶流下来。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经嘴唇的时候,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咸咸淡淡的。 春生一下子就回过味儿来了,大声说:“十爸,你来尿了!” 他边说边把张子乔从肩膀上甩了下来。 张子乔被甩下来,掉到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瞪着树桩上的兆丰,脸部肌肉惊讶得扭曲变形。 几个愣小子这才相信张幺爷的话,都被张子乔恐怖的表情吓住了。 第四十九章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春生用手抹着脑袋上的尿液,愤愤不平地朝张子乔骂:“十爸,你连个锤子都夹不紧哇?淋老子一脑壳的尿!” 张幺爷也朝张子乔抱怨道:“叫你不要看你偏要去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好一会儿,张子乔才醒过神来,他指着兆丰朝张幺爷问道:“幺爷,他咋就一点都不怕?” 张幺爷说:“他都怕了,我们几个人还能够站到这儿?” 张子乔说:“幺爷,真的太吓人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幺爷说:“鬼才晓得是不是在做梦。老子现在还不晓得是不是在做梦呢!” 他又朝兆丰说:“兆丰,你这样子没个正经,会害死人的。” 兆丰还是呵呵地边捅着树桩里的东西边说:“幺爷,说破的鬼害不死人,更何况还是被你看见了的鬼。不要怕幺爷,其实你想穿一点就啥都不怕了。这些东西就是些见不得天的玩意儿,和我们人也没啥区别的。没招惹它它就不害人,招惹它了,它就害人。” 张幺爷说:“你说得倒是轻巧,万一这些东西真要是跑出来了咋办?哪个经得住吓?” 兆丰说:“放心,有我在这儿守着,他们一个也跑不出来。” 张幺爷说:“未必你能坐在树杈上捅一辈子。” 兆丰说:“边捅边想办法噻。啥办法不是人想出来啊。” 张幺爷这时若有所悟地说:“作孽啊!我现在才晓得为啥这树桩底下会藏那么大一条蟒蛇了,原来是它一直在守着这些吓人的东西。看来我们先前还真是不该斩那条大蟒蛇啊!真是作孽啊!” 兆丰说:“幺爷,你现在晓得啥叫‘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了吧?”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大蟒蛇都被我们弄死了,还相生相克个鸡巴!咋得了哦?我看这个事情咋收得了场?” 兆丰说:“幺爷,抱怨是没有用的,你还是赶紧帮着想个办法出来,咋把这个烂摊子暂时控制住。我都坐在这树桩上想了几个钟头了。” 张幺爷说:“这么邪性的东西,你都想不出办法我还能想出啥办法?” 兆丰说:“多一个主意总多一层胜算噻。三个臭皮匠还要赛过一个诸葛亮呢。” 见兆丰说的话当了真,张幺爷严肃起来了,他朝张子乔说:“子乔,你是看见了刚才的那些脏东西的。你给幺爷想个办法,咋把这些脏东西给老子暂时镇住?” 在兆丰和张幺爷正常的交谈中,张子乔这时已经彻底从惊惧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脑子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他的眼珠子还真在这个时候滴溜溜地转动了一下,说:“幺爷,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啥办法?赶紧说。” “丢炸药进去,把这个洞一炸药包炸球了,不就万事大吉了?” 张幺爷一拍大腿说:“这还真是个办法。”但立马又说:“炸个锤子!哪儿去搞炸药?不开山不放炮的。” 树桩上的兆丰说:“没炸药,火药也行噻。” 张幺爷又一拍大腿说:“对咯!我突然想起来了。祠堂里那间侧厅里的房梁上还搁着几挂电光鞭炮,不知道那东西行不行?” 兆丰立刻说:“幺爷,你看,我就说人多点子就多啊。赶紧去取鞭炮来,眼目下就那东西管用。” 听了兆丰的话,张幺爷的信心顿时就上来了,说:“真管用?” 兆丰说:“目前真的只有那东西管用。赶紧。” 张幺爷马上带人回祠堂取鞭炮去了。 第五十章 解除危机 空地上又只剩下兆丰一个人坐在树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竹竿捅着树桩里的东西。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张幺爷和几个愣小子气喘吁吁地取了鞭炮过来。有了这东西大家的胆子似乎也壮了起来。 那群刚才被驱赶的野狗似乎并不死心,仍旧在林子的周围转悠窥视。那些隐藏在林子里的野狗也没有离去,林子里不时传来这些家伙的吠叫声。 被吓得尿了裤子的张子乔这时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拿起一挂鞭炮,点燃,朝着林子里甩手就丢了出去。 一阵噼噼啪啪的剧烈响动,电光火闪间,林子里腾起一股烟雾。一股浓浓的硫磺火药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野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响动吓得屁滚尿流,汪汪汪地吠叫着往四下里溃逃而去。 从野狗渐行渐远的吠叫声可以判断出,这些家伙都落荒而逃了…… 愣小子的底气一下子全部上来了,扯了几个鞭炮,点着了朝着林子里零零散散地扔。 张幺爷也笑起来:“狗日的,没想到这过年过节用的东西,现在倒是派上大用场了,难怪驱鬼辟邪,逢年过节都喜欢放上两挂鞭炮。这东西当真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啊!呵呵……” 树杈上的兆丰这时也没有再用竹竿捅树洞,脸上一副轻松的表情。 张幺爷纳闷,看着树桩的上的兆丰说:“你咋停下来了,不能停的,赶紧捅,看那些东西跑出来!” 兆丰笑道:“都被你们吓躲起来了,还捅个球!” 张幺爷不信,说:“真躲起来了?” 兆丰说:“不信你上来看看。” 张幺爷说:“我看个锤子!你守在上面就行了。” 兆丰说:“拿两挂上来。” 张幺爷把两挂鞭炮递到兆丰手上。 兆丰点了鞭炮,朝树洞里甩了进去,地底下传来一阵闷响,接着从树洞中腾起一股青色的烟雾,紧接着,下面便是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凄厉惨叫。 几个愣小子惊诧地说:“下面还真是鬼哭狼嚎的啊!太鸡巴吓人了!难怪十爸会吓得尿裤子。” 张子乔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兆丰从树桩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说:“老子屁股都坐木了。那树杈还真不是坐人的地儿。” 张幺爷这时也是一身的轻松,说道:“人家骂人的话叫‘坐桩桩’。你刚才就叫‘坐桩桩’,呵呵……” 兆丰这时说:“大家都暂时休息一下,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做。” “还有啥正事要做?”张幺爷问。 兆丰说:“你以为这个洞这么摆着就万事大吉了?” “那咋办?” “得想办法盖上啊!这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兆丰叹了口气说。 张幺爷说:“对对对,一会儿我就安排人到村子里找几块青石板过来,再把这棵树桩给锯平了,把这个洞盖上,天下就该太平了。哎,为了这狗日的一个洞洞,把人都快搞疯了。” 兆丰这时语气凝重地说:“幺爷,这个洞洞不是用石板盖上这么简单。如果只是用石板盖上这么简单,我就用不着来了。” 张幺爷说:“那你的意思是……” “还是得一物降一物,这是最好的办法。”兆丰说。 张幺爷看着兆丰,有点理解不了兆丰的意思。 “不明白?”兆丰问。 张幺爷有点稀里糊涂起来,说:“明是明白,只是大蟒蛇已经被我们斩死在饮牛池里了,到哪儿去再找这么邪性的一个活物来啊?” 兆丰说:“这个事情就不是你和我可以操心的了。我们现在只管把这个洞先盖住再说。后面的事情,张神仙会想办法的。” 事情得到了暂时的解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意志一旦松懈下来,大家才感觉浑身有点疲惫,刚才的神经是绷得紧了一点。 张幺爷招呼愣小子们找地方先休息一下。愣小子们还是不敢太掉以轻心,都背靠背地坐在空地的边缘,离大树桩远远的。 另外几个没有看见树洞里究竟是啥东西的愣小子这时好奇心又上来了,朝张子乔问刚才究竟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了,是不是真的见到传说中的鬼了。 张子乔很不耐烦,说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很吓人,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现在想都不愿去想。 几个愣小子有些失望,心里生出一丝遗憾,暗自后悔刚才就是冒着被吓得尿裤子的风险也该去看看树洞底下究竟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人的好奇心始终是无法得到满足的,就像一个黑洞。 张幺爷和兆丰倒是坐在树桩底下。他和兆丰并排着坐在那根伸出地面的遒劲的树根上。 张幺爷摸出一包塑料纸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根根裹好的叶子烟,递一根给兆丰,自己点上一根,吸上一口,忧心忡忡地说:“今晚上还有一个大问题要去解决啊!” 兆丰吧嗒着叶子烟,说:“我让你安排的事情你都安排了没有?” 张幺爷说:“女人孩子都上憬悟寺去了。晚上全劳力都回村子。” “回村子干什么?” “守屋噻,总不能家都不要了吧?” 兆丰一听,从树根上站起来,说:“幺爷,你咋就是听不进我说的话哪?今天晚上村子里是绝对不能留人的。你可千万不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张幺爷说:“总不能家都不要了,都光着屁股到深山老林子里当野人吧?” “谁说不要家了?我只是叫你们暂时到外面去躲躲。你未必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吧!” “我咋没有想明白?这个事情是躲得过去的吗?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总不能世世代代都躲在外边吧?该解决的问题就要解决,拖是拖不过去的。我也想了,既然和那些怪物结上了梁子,你不和它了结了,一辈子都是冤孽。就像老子跟那个狗日的吴章奎一样,你看,这么多年了,这小子还记着老子的死仇。你不跟他了结了,他一辈子都记着,最后还是得了结。” “你的意思是今晚上你要带着村子里的爷们跟纵目人拼了?” “不拼还能咋办?男人嘛,遇事就不要怕事。” 兆丰把手叉在腰杆上了,他俯看着坐在树根上的张幺爷,声音也提高了半分,说:“张韦昌,这村子里就数你辈分高岁数大,你可不要带着你的后辈们乱弹琴地瞎鸡巴搞!搞出事了你是负不起责的。” 张幺爷的犟劲上了,说:“我负锤子的责!我就不信,人还斗不过这些畜牲了?” 兆丰冷笑道:“嗬!你现在倒有日破天的胆子了?刚才你咋又吓得屁滚尿流了呢?” 张幺爷嘴犟地说:“老子刚才不是被吓的,老子是被惊的。” 兆丰无奈,失去了耐心,说:“老子懒得管你们!到时候你就晓得啥子是死到临头了。” 张幺爷说:“我晓得你的意思。但是我们也不是乖乖地送死,到时候我有安排。” “啥安排?”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兆丰被张幺爷搞得连仅有的耐心都失去了,说:“张幺爷,我再给你说,今晚上真的很凶险。刚才成群的野狗你没有看到?兆头真的不好!” 张幺爷说:“怪物老子都不怕,还怕野狗!” 兆丰真的有点看不透张幺爷了,他不明白张幺爷从哪儿突然来了这么足的底气。 第五十一章 胡搅蛮缠 正说着话,有三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 是吴章奎和两个背着步枪的民兵。 看见张幺爷这些人,吴章奎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一脸的兴奋,说道:“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张幺爷,原来你们都在这儿躲着啊!呵呵……自投罗网,瓮中捉鳖,呵呵……” 吴章奎的出现令张幺爷和兆丰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这小子踅摸到这儿来准没什么好事。 “你咋找到这儿来了?”张幺爷问。 吴章奎得意洋洋地说:“我咋找到这儿来了?你得问问你们为啥在这里放鞭炮噻!怎么?在庆祝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张幺爷不屑一顾地说:“老子懒得跟你说。跟你说你也不懂!” 吴章奎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子也懒得给你说,你们跟着老子走一趟就是了。” “去哪儿?” “去你家里啊!冯书记还在你家里恭候着你呢!” “恭候老子做啥?老子的事情不是已经了了吗?” “了了?咋了的?和谁了的?怎么了的?靠冒充县武装部的人了的?”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你管老子咋了的?反正是了了。” 吴章奎提高了声音说:“你说了了就了了?老子告诉你,你的事情不光没有了,而且越来越严重了。要不我吃饱了饭撑的啊?溜溜滑滑地跑这么远来请你。” 张幺爷也不耐烦起来,说:“那你说要咋样子才算了了?” “跟老子回去再说。” “老子还有事,没工夫跟你回去。” “张幺爷,你可别逼着老子给你上手段。老子可是把面子给你给得足足的了。” 这时兆丰说:“你们那个冯书记不是就想找我算账吗?昨儿晚上是我冒充县武装部的人的。我跟你们去就行了。” 见兆丰说了话,吴章奎说道:“你当然要一块儿去。一个也跑不脱。还躲在这儿放起鞭炮来了,还敲锣打鼓不?庆祝你们蒙混过关,冒充政府官员成功?” 兆丰说:“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我跟你走就是了。幺爷必须得留在这儿。他还有事情要做。” “留?一个都不留!都得跟老子走,不光走,还得把在这儿的事情交代清楚。为啥躲在这么个旮旯放鞭炮?啥阴谋诡计得逞了,才这么鬼鬼祟祟地庆祝?” 兆丰尽量耐着性子说:“年轻人,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放几挂鞭炮驱驱鬼避避邪不行吗?这是风俗习惯。” 兆丰的话刚一说完,吴章奎立刻逮了把柄说:“好,你说得好!‘驱驱鬼避避邪’,是你的原话?那你一会儿就把这话原封原样地跟冯书记说,说得脱走得脱。说你们搞阴谋诡计是一点也没有错!老子才不管啥风俗习惯呢!” 兆丰的脸上终于有点挂不住了,说:“年轻人,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吴章奎说:“老子给你讲的就是道理。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 兆丰和张幺爷都有点没辙了,对望了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吴章奎见兆丰和张幺爷都没有动的意思,说:“你们究竟跟不跟老子走?” 张幺爷站起来,把态度尽量摆端正地朝吴章奎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回去给冯书记打个招呼,就说我们还有点事情没有忙完。等把事情忙完了,我们就去找他。你看,你和冯书记都跑到我家里逮我了,我还跑得掉哦?就是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噻。” 吴章奎却说:“这样子咋要得?你晓不晓得为了逮你们,我和冯书记早上就出门了,跟着你们屁股后面撵了一圈了。你想把老子支走,然后又跑到另外一个地方躲起来?门儿都没有。” 看这小子油盐不进,兆丰的腮帮子开始嚅动起来。 张幺爷把手臂朝胸前一抱,说:“老子今天还就不跟你回去了。你爱咋样咋样!我锤子不信,老子一没偷二没抢,你还能把老子弄进班房里关起来了?” 吴章奎没想到幺爷会公开和他叫起板来,立刻朝跟来的两个民兵大喊道:“给老子把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家伙绑起来带走。” 两个民兵刚要动手,就听见兆丰使劲吼道:“老子看谁敢动幺爷一根汗毛?” 兆丰的声调不高,却极具威慑力,两个民兵居然被兆丰镇住了。 兆丰朝吴章奎说道:“年轻人,你摸着你的良心仔细想想,你吃的是人饭,做的是不是人事?张幺爷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天日的事情,你们这样不依不饶的?打你们也打了,关你们也关了,该吊鸭儿浮水你们也吊了……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能经得起几下你们这样的折腾?都是爹妈生的,你的良心未必是鹅卵石做的?” 听兆丰这样教训他,吴章奎就像被蜈蚣虫咬了一口的公鸡似的,立马跳起来了,尖着声音吼道:“好啊!你这个老顽固,你果然是嘴尖皮硬不识好歹,居然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子今天不给你上手段我是你孙子!” 兆丰冷笑道:“你给我当孙子还不够格呢!” 兆丰的话越加把吴章奎激得暴跳如雷,他朝两个民兵喊道:“还愣着干啥?给老子绑了!” 两个民兵在吴章奎的怂恿下刚要动手,这时竹林里传出一声呵斥声:“章奎,在老前辈面前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随着呵斥声,从竹林里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中年人皮肤微黑,但光泽度显得很健康,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懂得养生之道的人。 张幺爷认识这个人,是吴章奎的父亲——吴显涛。 吴章奎的气焰顿时萎了半截,朝吴显涛喊道:“爸,你咋来了?你不是一早就去朝霞寺了吗?” 吴显涛冷冷地盯了吴章奎一眼,没搭理他,而是径自朝兆丰走过去,临走到吴章奎的身边,突然扬起巴掌就要朝吴章奎盖过去。吴章奎本能地闪到一边去了,脸却被臊得红到了脖子根。 “当真蒸笼不分上下格了?在老前辈面前敢这么放肆地说话?”吴显涛朝吴章奎厉声骂道。 吴章奎站在一边,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吴显涛这才对兆丰一抱拳说道:“犬子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兆丰师兄多多原谅!” 兆丰并不怎么买吴显涛的账,冷冷地说:“我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的。” 吴显涛笑道:“这就好,这就好,我代犬子给师兄你赔礼道歉了。还有张幺爷,我这儿也一并赔礼道歉了。” 张幺爷没想到吴显涛是这种态度,一时间有点不咋适应了。在他的心目中,吴显涛和吴章奎应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想到吴显涛居然是这么一副懂规矩识大体的姿态。 吴显涛又回头朝吴章奎恶声呵斥道:“还不带着你的人滚蛋!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吴章奎很怕吴显涛,屁也不敢放一个,带着两个民兵灰溜溜地走了。而旁边的兆丰依旧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吴显涛又说:“我刚从朝霞寺回来,听说章奎带着人到这儿来闹事了,就赶了过来。多谢兆丰兄对犬子手下留情了。” 兆丰说:“你不用多谢我。我还得多谢你的儿子对我和张幺爷手下留情呢。” 吴显涛见兆丰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继续赔了笑脸说:“怪我调教不好,呵呵……这孩子打小性子就野,他妈又惯他,再加之社会潮流又走到这一步了,有时候我都头疼得很。” 兆丰说:“年轻人嘛,都有犯浑的时候。我是不会跟年轻人一般见识的。谁都年轻过。你我都不列外。” 吴显涛连声说:“你能这样想最好。我就知道,万神仙手底下练出来的徒弟,没有一个不令人刮目相看的。”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你和我都是明白人。你恐怕不只是因为你的儿子才来这儿的吧?” 吴显涛说:“当然不是只因为我的儿子我才来这儿的。朝霞寺我去看了,又刚从张幺爷家过来,事情我也知道点眉目。我来,就是来听你的吩咐的。你说吧,我能帮上点啥忙没有?” 兆丰说:“我这儿还真用不着你帮什么忙。如果你实在要想帮我忙的话,你把你的儿子弄走就行了,别在这儿捣乱了。” 吴显涛显得有点尴尬,沉吟了半晌,说:“既然你对我有成见,我也就不强求了。我这就带我的儿子回去。” “谢了。”兆丰说。 “不谢,应该的。”说完,吴显涛转身走了。 吴显涛刚一走,张幺爷就大惊小怪地说话了:“这俩爷子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像预先编排好了似的。” “你也看出来了?”兆丰说。 “我咋没有看出来?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张幺爷说。 “好戏还在后头呢!幺爷,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啥好戏?我听着咋就这么不踏实呢?” 兆丰笑笑:“听说过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没?” “咋没有听说过?三岁小孩子都会说这句话。你还真把我张幺爷当三岁小孩子了啊?呵呵……”张幺爷不大满意地说。 兆丰说:“我真的没有给你开玩笑。后头的事情怕是真的不好收场了。我也不知道是你幺爷的运气是算好呢还是算坏,一直引而不发的事情被你撞上了,呵呵……” 听兆丰说些高深莫测的话,张幺爷愣愣地看着他,迷糊了,说:“这和我的运气有啥关系?” “不明白?” “真不明白。” “慢慢的你就会明白的。”兆丰说。 “扯球鸡巴蛋,装神弄鬼的!”张幺爷不满地说道。 第五十二章 缓解 吴显涛的意外出现使复杂的局面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他把吴章奎径自领到张幺爷的家里。 被暴揍了一顿的张子恒被白晓杨扶到一张竹椅里坐着。张子恒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坐在椅子里哎哟哎哟地呻吟。 张子恒的样子把幺婆婆和白晓杨吓得不轻,问他哪儿疼,他说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一旁的冯蛋子说:“你就给我装吧!你以为装成这样子老子就不办你狗日的学习班了?老子照样办!一会儿等把张幺爷逮住了,就开批斗会。正面典型要抓,反面典型更要抓。你们村子里的问题很严重,相当严重!你晓得问题出在哪儿没有?就是你这个生产队长带的头!今天,不抓两三个反面典型出来是不行的。” 冯蛋子说的话仿佛是对牛弹琴,白晓杨和幺婆婆都不理会他,只顾着关心张子恒的伤势去了。 这时吴显涛领着吴章奎从老林子里回来了。 冯蛋子对吴显涛倒是一副恭敬的态度,起身给吴显涛让座。 吴显涛说:“我就不坐了。冯书记,把人带走吧,别再把卧牛村搞得鸡犬不宁的了。麻烦事够多的了。” 冯蛋子说:“走?你倒是说得轻巧!我还要在村子里开一场批斗会呢!就等逮张幺爷了。” 吴显涛说:“冯书记,还开什么批斗会啊?刚才章奎已经看到张幺爷他们了。我让他把张幺爷放了。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庄稼的人,别把他们吓着了。再说,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弄得那么当真?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这书记也不是当得了一辈子。” 冯蛋子没有想到吴显涛会说出令他泄气的话,瞪着吴显涛说道:“吴老哥,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你是向着他们还是向着我们?” 吴显涛说:“我谁也不向着。我是站在中间人的立场上说话。老弟,听我一句劝吧!做什么事情都要留三分余地,啥事情都不能把它做绝了。” 冯蛋子叫起来:“吴哥,你不会是说我把事情做绝了吧?” 吴显涛笑了笑:“我没说你把事情做绝了。再说,你还没有那个资格。我是说,今天你就宽宏大量网开一面,不要再为难这些老实巴交的乡里乡亲了,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弟。当官当不了一辈子,做人才真正的要做一辈子。你掂量一下吧。” 吴显涛边说边拍了拍冯蛋子的肩膀。 冯蛋子似乎挺听吴显涛的招呼,顿了一下,说:“那就这么算了?” 吴显涛说:“就这么算了。本来就没多大个事情,何必上纲上线的?还是先人板板说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退后一步,海阔天空,这才是处世之道。我都弄不大清楚了,现在的人咋尽和仙人板板对着干反着弄,屁大个事,就是要搞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的。再说,人你也打了,该叫他们吸取教训的也让他们吸取教训了。可以了,适可而止吧!” 吴显涛三言两语的还真把冯蛋子给说动了,说:“既然你吴哥都亲自出面求情了,我还有啥好说的?你吴哥的面子我不能不给不是?要真按我的规矩,今天他几个龟儿子一个个的都要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吴显涛朝冯蛋子一抱拳,说道:“谢老弟给我面子,呵呵……” 冯蛋子这才朝几个民兵说道:“今天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了。我有言在先,到此为止的意思就是谁也别再节外生枝了。谁要是想和老子记死仇,背着老子煽阴风点鬼火,造谣中伤,只要老子听到一点风声,新账老账一起算!老子说到做到!” 冯蛋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是盯着张子恒的。 张子恒歪着脑袋,半死不活地盯着冯蛋子,鼻青脸肿的脸上阴恻恻地朝冯蛋子笑了一下。冯蛋子的心跟着张子恒的笑使劲往下一沉,刚要说话,吴显涛又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说: “谁敢给你冯书记唱对台戏啊!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你说的话就是最高指示。你说到此为止就肯定到此为止。要相信群众嘛!” 冯蛋子悻悻地带头朝门外走。吴章奎没有动,这小子的眼睛一直落在白晓杨的脸上,愣在那儿,思想开着小差。 吴显涛看了眼吴章奎,朝他恶声说道:“你还不走吗?” 吴章奎被吴显涛的呵斥声惊得从痴迷的状态中醒过神来,暗觉失态,慌慌张张地跟着冯蛋子他们走了。 第五十三章 土郎中的历史背景 吴显涛这时走到张子恒跟前,伸手要去摸张子恒。张子恒却闪了下身子,躲开了。 吴显涛说:“我看看你被他们打着哪儿没有?” 张子恒却说:“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管好你的儿子比啥都好!” 吴显涛无奈地笑了笑,又朝一旁的白晓杨说:“小杨子,还认得我不?” 白晓杨摇头。 “你再想想?” 白晓杨还是摇头。 吴显涛笑道:“也难怪,我原先去万老神仙那儿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呵呵……我还逗过你呢,记得不?” 白晓杨不好意思地笑道:“叔,对不起,我真的记不起你来了。” 吴显涛笑道:“呵呵……我都说了,那时候你还小,记不得我也正常。不过我可记得你哟。你小杨子打小就长得漂亮乖巧,现在大了,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了。你说奇不奇怪,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认出你是小杨子了。你猜我是怎么一下子就认出你的吗?” 白晓杨又微笑着摇头。刚才吴显涛对冯蛋子说的一席话赢得了白晓杨的充分好感,她对吴显涛已经不设防了。 “你像一个人。你猜像谁?” 白晓杨还是摇头。 “你母亲。真的,一看到你我就仿佛看到了你的母亲。你和你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知道吗?原来你母亲跟着你父亲到万老神仙家里玩,当地生产队的人都要去看稀奇。看什么稀奇?都说你母亲是仙女下凡,他们是去万神仙家看仙女。你说这些乡坝里的老百姓有多单纯多淳朴,呵呵……” 吴显涛的话令白晓杨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晕。这种浅浅的羞涩之态令坐在竹椅上的张子恒看得心里暖洋洋的。 就连幺婆婆听了吴显涛的话,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意,接口说:“吴医官,你说的都是真的?” 吴显涛说:“当然是真的,你问问小杨子我说错了没有?” 当地人都管吴显涛叫吴医官,那是因为吴显涛有一段不平常的历史背景。据当地传说,这人原来是国民党部队一个尖刀排的排长,早年读过黄埔军校。国民党部队溃败的时候,他没有再跟随部队走,而是在当地娶了妻生了子,安了家落了户;加之又有祖传的医治跌打损伤的手艺,就在当地当起了土郎中;渐渐的,在方圆几十里地也混出了一点名声。以他的历史背景,在“四清运动”中,他也该脱不了干系的,可是他不知在哪儿弄了张“弃暗投明,起义投诚”的证明,这张证明成了他的护身符,使他顺顺当当地躲过了运动。 虽然张子恒对吴显涛成见很深,一直用提防的眼神看着吴显涛,可是白晓杨对吴显涛已经有了很好的印象。她给吴显涛端了一张凳子,让吴显涛坐。吴显涛也不客气,就坐下了。 见白晓杨对吴显涛客气起来,幺婆婆也对吴显涛殷勤起来,要到灶屋里给吴显涛倒水喝。 吴显涛却对幺婆婆说:“老人家,不用麻烦了,我和小杨子摆几句闲调就走。” 幺婆婆不依,还是颠颠地进到灶屋里给吴显涛倒水去了。 五婶一直坐在灶沿边没有起身,整个人还是木呆呆的。天井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幺婆婆倒挂在灶台上的吊壶里的水时,对五婶说:“五婶啊!幸好没有伤着小白哦!你说人家是妖精,原来人家是真的有来头的。吴医官不来说话点明了,我们哪个晓得小白有那么大的来历?这下子好了,我的心也放下来了。人家可是知根知底的人。” 五婶这时木木地说:“吴医官的话我也听见了,你说我咋当时就鬼迷了心窍啊!呜呜……” 五婶低着头呜呜地哭泣起来。 幺婆婆诧异道:“五婶,你又伤心啥呢?” 五婶撩起花棉袄的袖子抹了把眼泪说:“我差点把人家小白一棍子打死,还绑了人家。你叫我咋有颜面去见人家。” 幺婆婆安慰五婶道:“五婶,你这是多心了,我干闺女是不会记你的仇的。我头回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个顶心善的人。你猜我感觉她像谁?” “像谁?” “观世音菩萨,呵呵……”幺婆婆笑道。 五婶说:“要是她真是观世音菩萨,我的罪恶就更大了,只有被阎王爷逮去下油锅了。” 幺婆婆说:“五婶,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干闺女真的不会怪你的。刚才冯蛋子要绑你的时候,她不是还第一个上来护着你的么?” 五婶说:“所以她越这样我心里才越难过啊!你说我嫁到张家来,八辈子也没干过这么心狠手辣的事情啊!要是那一棍子真是失手了,你说我这辈子不造大孽了吗?” 幺婆婆要忙着给吴显涛端水出去,说:“好了好了,五婶,小白不会记你的过的,你不要一个人在这儿东想西想地伤心了。以后我们对小白好点不就什么都管用了。” 说完幺婆婆端着一碗温水走了出去。 五婶看着幺婆婆颠颠地走出去,自言自语轻声念叨起来:“不晓得是哪个鬼迷了我的心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直坐在灶屋门槛上的七婶听到五婶的嘟哝声,扭过头看五婶。灶屋里的光线昏暗不清,看不清五婶的脸,只看见一个朦胧的侧影坐在那儿,咦哩乌噜的在念咒语似的…… 第五十四章 欲盖弥彰 吴显涛就像拉家常似的和白晓杨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幺婆婆客气地把他一直送到门口,临了还招呼吴显涛:“有空经常过来耍啊!” 送了吴显涛,幺婆婆转身回到白晓杨身边,说:“你看人家吴医官,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就是客气懂道理。” 张子恒却说:“幺婆婆,我看你这个人就是听不得几句好话。人家说两句好话,你就把人家当成好人了?原来他是怎么整幺爷的你难道又忘了?” 幺婆婆说:“我咋会忘了?凭良心说,其实那回也不算是他整你幺爷。人家一个独苗苗儿子,接香火的种,被你幺爷差点活生生地打死。换上另外的人,恐怕还要找你幺爷拼命呢。人家吴医官当时也没咋为难你幺爷,还是听中间人的调解。说起来那个事情你幺爷要占一半的过错。小孩子家,不就摘几个柑子尝尝鲜吗?那能吃的东西,哪个不惦记着?何况还是小娃娃。你幺爷那阵子年轻,脾气也怪,你看他,就是现在的脾气也是火爆爆的。那回子还算他运气好,没有失手把吴章奎打死,要是失手把人家打死了,他这辈子就只有坐班房了。” 听幺婆婆这么说,张子恒愤愤地说道:“我懒得跟你说,你们女的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幺婆婆一听张子恒说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说道:“子恒,幺婆婆把你一泡屎一泡尿地带大,得到的就是这句话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幺婆婆当养了个白眼狼黄眼狗了。” 张子恒急忙分辩道:“幺婆婆,我不是那个意思。” 幺婆婆说:“那你是啥意思?” 张子恒自知自己信口开河说错了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眼巴巴地看着白晓杨。白晓杨却朝他莞尔笑了下,轻言细语地说:“你身上不疼了?” 见白晓杨帮他转了话题,于是他说:“早就不怎么疼了。我的皮厚实,他们伤不了我的。顶多就是皮外伤,没有事的。” 幺婆婆立刻大惊小怪地说:“那你刚才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把你幺婆婆吓得那么恼火!” 张子恒笑道:“我不装像点咋会把冯蛋子吓住?不吓住他,他不是还要变着法地收拾我?” 幺婆婆有些无奈地朝张子恒说道:“你鬼点子还真是多。我还以为你真的被他们打成内伤残疾了呢!” 这时张子恒突然说道:“哦,对了,你们还得赶紧上憬悟寺去躲一下。一会儿幺爷回来,看见你们几个还没有走,又该对我跳起脚的日妈倒娘了!” 白晓杨说:“子恒哥,真的要出去躲吗?会不会是自己吓自己的?” 张子恒说:“真的。不光幺爷这么说,就是兆丰也这么说。这个事情看起来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白晓杨听了张子恒的话,就对幺婆婆说:“幺婆婆,那我们就赶紧走吧。” 幺婆婆应了白晓杨,又到灶屋里去喊五婶了。 白晓杨又问张子恒:“子恒哥,那你呢?” 张子恒说:“我要等一会儿再去。我还要到老林子里去找幺爷他们呢。” 白晓杨和幺婆婆他们带了简单的包袱走了,只剩下张子恒一个人。屋子里冷清下来。 他在竹椅里坐了一阵,来不及多想,起身朝老林子走。 刚走出祠堂,就看见张幺爷带着三个愣小子从老林子里出来。 远远的,张幺爷就朝他喊:“子恒,咋鼻青脸肿的?摔跤了还是被人打了?” “被冯蛋子那龟儿子打了。” 张幺爷一听,停住脚,说:“怎么?那几个瘟神还没有走?” “走了,被吴显涛劝走的。要不我也不会来找你们了。” 张幺爷有些不信,说:“真是被吴显涛劝走的?” “真是被他劝走的。我都有点不咋相信,这狗日的咋这么听吴显涛的话?” 张幺爷说:“冯蛋子和吴章奎是穿连裆裤的。吴章奎就是冯蛋子肚子里的蛔虫,他做的那些见不得天的事情,吴章奎知道得一清二楚。吴章奎老子的话他当然要听。走了就好,我还真怕这帮瘟神知道村子里发生的这些事了。对了,你来得正好,帮我们到村子里抬两块大石板,那边等着要用。” 张子恒说:“怎么,真的要把那个洞盖上啊?” 张幺爷说:“当然要盖上!不盖上咋得了?你是没有看见那个洞里边是些啥子东西。你看见了估计也得吓得尿裤子。”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未必还真是鬼了?” “比鬼都吓人。你幺爷我平常走夜路都不怕鬼的。可是这回,青光白日的倒被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听张幺爷这么说,张子恒有点半信半疑。 “可是到哪儿去抬大石板?祠堂后花园的那两块大石板又动不得的。”张子恒说。 “去抬七婶家铺猪圈的石板。只有她们家那几块石板好抬一点。” “可是七婶刚和幺婆婆上憬悟寺去了。不跟她打一声招呼啊?” “招呼个屁!连两块石板的事情我幺爷也做不了主?赶紧,别磨蹭了,再磨蹭一下,天就快黑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几个人说着话就朝七婶家里走。 第五十五章 柴房里的怪声音 去七婶家要穿过一条很深的巷子。七婶的家原先是村子里的一个磨房,两扇要三四个人才转得动的大石磨至今还在。 因为排水不畅,巷子里的一条泥泞路终年就没有干过,一下雨,水就堆积在巷子里,排不出去,人从巷子里走,得挑选着凹凸起来的干爽地方蹦跳着走。 到了巷子口,张子恒皱起眉头说:“幺爷,咋抬石板嘛!路这么烂,大家都穿的布底子鞋。” 张幺爷也觉得这个事情还真是个事情了。他吧嗒着叶子烟,想了想,说:“哦,对了,井坎边不是还有两块碑石吗?去抬那两块碑石噻!” 张子恒叫到:“幺爷,那两块碑石啊?恐怕一块碑都有七八百斤重,没有五六个人,抬得动啊?” 张幺爷着急起来:“这也要不得,那也要不得,那你说咋样子才要得嘛!” 张子恒说:“实在不行还是抬七婶的石板现实点,鞋子打湿了最多烤干就是了。要是硬去抬井坎边的石碑,压吐血了谁的事情?” 听张子恒这么说,张幺爷就说:“那就赶紧噻,还磨蹭个锤子啊!” 说着率先朝巷子里走…… 七婶的磨房算是卧牛村的偏房,在村子最后面,房子是用稻草盖的顶子。由于房子后面的竹林很稠密,浓厚的竹子的枝叶沉沉地压在房顶上,使房顶一直处于潮湿阴暗的环境中,上面的稻草腐朽得极快。 每年收了稻子,稻田里的稻草还没来得及晒干,张幺爷操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敦促张子恒叫上几个壮劳力,用新鲜的稻草给七婶翻盖房子。 七婶的房门被一把老式铜锁锁着。一扇黑漆木板门安装在简易的门框上,显得极不协调。木板门是当初张幺爷从憬悟寺背下来的。 憬悟寺被造反派捣毁的那年,张幺爷从一间禅房里取下了这扇木板门,正好给七婶改作成了房门。 木板门上雕刻的一尊端坐莲台、手持红莲、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像依稀可见。 菩萨像被刻意涂了一层鸡血在上面,若不加以仔细的辨认,远远看去,门板上雕刻的这尊菩萨却显得有点狰狞,倒不像是端坐莲台、仪态端庄的观音菩萨,而像是红眉赤目的魑魅魍魉。 门虽然是用铜锁锁住的,但是张幺爷想也没想就从门旁边的砖缝中摸出一把用麻绳拴着的钥匙,把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卧牛村的人,几乎每家每户的房门钥匙都是搁在门框旁边的一个砖缝中的。这在村子里已经成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无论谁家想要借用别家的东西,碰上家里没人上了锁,都可以自行从砖缝中取了钥匙打开门,借了东西就走,过后打招呼也是一样的。 这种和睦融洽的邻里关系,是溶解在血液和骨子里的一种和谐。 吱呀一声打开门,走进去,里间屋子里的光线昏黑不清。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在一瞬间很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感觉眼前就像突然被蒙了一块黑布。等稍微适应了这种环境,才可以看清屋子里的家什。 七婶家里的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小方桌,几张破旧的竹椅,还有就是挂在一面墙壁上的一把算盘。唯一像样的,是在正面的一堵墙下,放着一个神龛,神龛的做工极其考究,雕花镂金镶边。神龛里原先供奉的地藏菩萨的木雕像已然不见,换之而来的是几副白瓷碗和几个储存油盐的瓦罐子。 神龛的上方,原本是该张贴祖祠宗亲神榜位的墙上,端端正正地张贴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亲切和蔼栩栩如生。画像的四角是用钉子订上的,每颗钉子都垫了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小方纸片。 屋子虽然破旧,但是却被七婶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七婶是一个很会持家的女人。 里间的屋子有一道侧门,从侧门过去,是一方小小的天井。天井里放着一口青石雕凿的水缸,里面盛着满盈盈的清水,清水里长满了绿油油的丝丝缕缕的青苔。外壁的四周雕刻着精美的二十四孝的浮雕图像。 张幺爷背着手,围着水缸转了两圈。水缸里一条一尺来长的红尾鲤鱼探出头来,吐一口水泡,又摇摆着尾巴沉了下去,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鲤鱼是春明养的,七婶惯春明,帮着春明看管着这条鲤鱼。娘俩把这条鲤当成了一件活宝贝。 平常,春明都会和几个玩伴挖些蚯蚓喂这条红尾鲤鱼。这条红尾鲤鱼似乎也通了人性,只要听到春明和玩伴的脚步声,就会从水底冒出头来,像小孩子乞食似的对着春明摇头摆尾,样子迫不及待,神奇得很。 张幺爷用手拍拍水缸,感慨地说:“也就七婶家还剩下这一口水缸了。原来村子里可是有十几口这样的水缸的。别小看了这水缸,遇上房子走水失火,这水缸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张子恒说:“我记得憬悟寺的空坝子上好像还有比这个大一号的水缸。” 张幺爷说:“我晓得那个水缸,我原先小的时候,还站在那水缸的上头撒过高尿呢。五黄六月的天气,寺院周围的猴子都会到水缸里喝水。憬悟寺的那个小和尚,和那些猴子处得就跟兄弟似的,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几十只猴子转山玩。你想,小和尚屁股后面跟一大群猴子,那光景得有多威风。” 张子恒说:“幺爷,你不是在吹牛吧?猴子那东西可是要用它的爪子抓人的。” 张幺爷说:“你懂个屁!猴子那东西是顶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惹了它,它肯定就要报复你的噻。猴子和人也是一样的心机,只不过就是不会说人话罢了。” 正说着话,一间关着的柴房里传来几声叽——叽——的尖利叫声。这叫声虽然不大,但是张幺爷他们却听得非常清楚。 张子恒低声呼道:“是猴子?” 张幺爷也愣了一下,说:“猴子?哪儿来的猴子?” 张子恒指了指那间柴房。 几个愣小子也直直地看着那间柴房。 张幺爷觉得奇怪,说:“真的有这么日怪?还说什么就来什么了?我晓得这方圆百十里地可是几十年没有见着猴子的影子了。” 张子恒小声说:“你刚才不是说憬悟寺就有几十只猴子吗?” 张幺爷瞪了一眼张子恒,恶声说:“老子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前阵子不是搞运动就是学大寨,连天上飞的麻雀子都撵得一个不剩,别说猴子了,连猴毛也不会有的。” 张子恒说:“兴许是耗子吧?” 张幺爷说:“说不定真是耗子,老子神经过敏了。” 话音刚落,柴房里又传出两声“叽——叽——”的叫声,这回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是听得真真的了。 “绝对不是耗子!”张子恒紧张地立刻说。 张幺爷朝张子恒使劲打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转身在一个角落里找了一根棍子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朝着柴房门靠近。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因为紧张,居然僵立在原处没有动。 张子恒小声朝张幺爷提醒道:“幺爷,把细点,实在不行就跑。” 张子恒这么一提醒,几个愣小子倒是真的想撒腿就跑了。一个个的脸部肌肉僵硬,眼睛直直地盯着柴房的门,连腿肚子都在哆嗦。 第五十六章 越来越神秘 张幺爷躬腰耸背地接近柴房的木板门,伸手轻轻地朝木板门推去。木板门居然是从里面死死闩住的。 张幺爷一惊,又推,门居然纹丝不动,似乎不光是闩上的,还加了抵门杠。 张子恒他们也同样发现了柴房门的异样,一个个眼睛都瞪直了。 张子恒小声说:“里面绝对有人!” 张子恒这一说不打紧,一个愣小子快要哭出来地说:“四爸,谁在里面啊?” 张子恒回头盯了眼几个愣小子,说:“我咋晓得?” 张幺爷这时也是一脸的紧张。他朝张子恒他们打着快去找家什的手势。 几个愣小子的头摇得却跟拨浪鼓似的。 突然,柴房的门有了动静,是里面的人取抵门杠的声音。 这动静就像在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弧光似的。张子恒大声喊道:“幺爷,赶紧跑,有东西要出来了。” 张幺爷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没留神阶沿,一脚踏空,一个趔趄,四仰八叉地摔在天井里,头撞在水缸上“嘭”的一声闷响。 张子恒急忙上去扶起张幺爷。张幺爷被碰得头晕目眩,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没站住,张子恒用身子死死地稳住他。 几个愣小子却已经一窝蜂地跑出了天井。 接着,又传出门闩的响动。张子恒和张幺爷已经没有跑的时间和机会,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柴房的门被里面的人打开。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子坤那张恶心的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朝着张幺爷和张子恒做了个鬼脸,“嘿嘿”笑一下,又啪的一声把门掩上了。 张幺爷这下可是真被气得暴跳如雷了,大骂了一声:“我日你先人!这个时候了你狗日的咋还装神弄鬼地吓人!子恒,给老子进去把他狗日的拖出来朝死里打!哎哟!” 张幺爷呻吟了一声,用手使劲揉着被撞出了一个包的脑袋。 张子恒的牙齿这时也是咬得格格直响,捡起张幺爷扔下的那根棍子,几步走到柴房的门口,抬起脚咚的一声就把木板门踢开。他刚要抬腿冲进去,但是,前脚刚一踏进门槛,立刻像被蝎子刺了一下似的,马上又缩回来了,人也僵在了那儿。 张幺爷见张子恒的样子有异状,问:“又咋啦?” 张子恒回过头,一脸讶异地说:“幺爷,真有猴子,白猴子!” 张幺爷嗯了一声,嘟哝道:“真有这么日怪?哪儿会有猴子?还是白猴子?”边说边朝柴房的门口走过来。 张幺爷没有贸然走进柴房,而是扶着门框朝里面看,当看见柴房里的情形时,他的眼睛也直了。 只见张子坤蹲在柴房中间的那扇大石磨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柴房里一处黑漆漆的角落里。四只毛色纯白的猴子也在大石磨上,围着张子坤转悠,尾巴翘得高高的。 猴子谨慎地盯着出现在门口的张幺爷,血红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动。 张幺爷隐约看见猴子的瞳孔中有火苗子在里面跳动,心里一惊,回头朝张子恒问道:“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猴子?咋鬼里鬼气的?” 张子恒尚且没有在讶异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怯着声音说:“幺爷,我咋知道?” 这时,蹲在石磨上的张子坤扭过头,脏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傻笑。 张幺爷对张子坤的这种笑都有点过敏了,心不由得抽扯得紧了一下,刚才的震怒居然莫名其妙地一扫而光,换之而来的居然是生出对张子坤的几分敬畏。 张幺爷用几乎是讨好的声音朝张子坤说:“子坤,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猴子?” 张子坤用手指了指门外的屋顶,脸上的表情神秘得不得了。 张幺爷顿时觉得后脖颈子上凉飕飕的,回过头顺着张子坤手指的方向朝屋顶上看去,屋顶上啥也没有。 他突然想起了被张子坤带走的春明,朝张子坤问道:“你把春明带哪儿去了?子坤。” 张幺爷对张子坤说话的口气几乎到了谦恭的地步。 张子坤说:“我把他交给一个神仙去学手艺了。” 张幺爷被张子坤的话搞得云里雾里的,问一旁的张子恒,说:“这狗日的说的是啥意思?” 张子恒恶声说道:“啥意思?他把我们当猴在耍呢!春明多半让他弄不见了。” “不见了?” “就是死了!被他狗日的带到一个地方不是弄丢了就是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听张子恒这么一说,张幺爷的眼圈立马红了,湿润了,声音发着颤地朝柴房里的张子坤可怜兮兮地说:“子坤!幺爷好不容易给张家多留下一房人,你可不要给幺爷整没了啊!” 张子坤一副不屑的表情说:“你信我的话就信,不信就算了。” 张幺爷声音带着哭腔地说:“子坤,你可不要再说疯话哄幺爷啊!” 张子坤却仍旧盯着柴房里黑漆漆的那个角落,不理张幺爷了,一脸的傲慢表情。 张幺爷彻底没辙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张子恒。 张子恒一咬牙说道:“懒得跟他龟儿子多说。老子过去揍死他狗日的!看他狗日的说不说老实话。春明就是被他弄死了,老子也要见着尸首!” 说着他提着手中的棍子就要朝柴房里冲。 张子恒的腿刚一提起来,还没朝柴房里迈呢,围着张子坤转悠的四只白猴立刻就警觉地直立起身子,朝着张子恒龇牙咧嘴地发出“叽——叽——”的嘶吼声,样子歇斯底里狰狞恐怖。 张子恒不敢迈腿了,他朝张幺爷说:“这狗日的是不是和阎王爷勾搭上了?我感觉这四只白猴子咋就像从地底下跑出来的?” 张幺爷警告张子恒道:“你别成天就想着去欺负他。这疯子有名堂。” 张子恒回嘴道:“你现在才晓得他有名堂?我早就晓得他有名堂了。” 张幺爷一愣,说:“你咋会早就晓得他有名堂?” 张子恒说:“他要是没有名堂,这两天做出的事咋会每件都搞得我们回不过神?” 听了张子恒的话,张幺爷的心里更是没底了,又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张子坤说:“子坤,你把春明给幺爷还回来,幺爷不怪你就是了。你究竟把春明带哪儿去了?是不是藏起来了?” 张子坤显得极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我把春明送给神仙学手艺去了。你们又不信,我有啥办法?” 张子恒发狠地说:“你狗日的是不是还要装疯卖傻地说疯话?信不信老子把这间房子锁了,一把火把你烧死在里头?” 张子坤说:“我还就不信了。放火烧房子犯死罪!你没有那个屁儿劲!” 张子恒被张子坤抢白得牙齿都快要咬碎了,眼珠子瞪得就跟铜铃似的。 张子坤不再理会张子恒,从大石磨上一个小纵步跳了下来,样子傲慢得不得了。他朝张幺爷说: “幺爷,春明真的啥事也没有,这小子有天生的资质,一个神仙把他看上了,以后你就晓得了。人家神仙要他,不让他回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张子坤说的话既像是疯话又像是正常人说的话,把张幺爷彻底给搞蒙了,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看张子坤又看看张子恒,反倒像个傻子了。 这时张子坤抬腿要从柴房里走出来,张幺爷怕他溜掉,一把将他抱住,乞求地对他说:“子坤,你可不要这样子啊!幺爷对咱张家一辈子没有起过私心,你就给幺爷说春明是被哪个神仙带走了?幺爷这就跟你去那个神仙那儿当面求情,把春明要回来。春明可是咱子贵这一房人的香火啊!” 张子坤却将食指竖在嘴唇上,朝张幺爷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然后将嘴附在张幺爷的耳朵边上,用越加神秘的声音小声说:“神仙不让说,说了就不灵验了。天机不可泄露耶!真的!” 张幺爷木呆呆地看着张子坤,傻了! 第五十七章 又出现一个洞口 一旁的张子恒再也忍无可忍,抬起腿照着张子坤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张子坤没有防备张子恒的突然袭击,被张子恒踹了个正着,一个趔趄就朝天井里扑去,脑袋咚地一声撞在那口水缸上,身子一匍匐,软软地就趴在水缸边起不来了。 张幺爷没有想到张子恒会来这么一手,惊呼道:“你怎么踢他了?” 张子恒余怒未消地说:“再不踢死他,你都快被他整成疯子了!” 张幺爷顾不上理会张子恒,抢身上去把张子坤抱起来。 张子坤的额头被撞了一个洞,鲜血流了一脸。 张幺爷刚要唤他,他却张开被鲜血迷糊住的眼睛,对着张幺爷咧嘴一笑。 张幺爷又气又急,说道:“你可真是个疯子,还笑,究竟疼不疼啊?” 张子坤却说:“这下好了,你们把我搬来的救兵吓跑了。” 张幺爷一愣,说:“你还说疯话呢?哪儿有什么救兵?” 张子坤从张幺爷的怀里站起来,连脸上的血也不擦一下,愤愤地说:“你不懂,幺爷,我手里有一大把神兵天将,今儿晚上我就是要派他们来守卫我们村子的。我本来是躲在这儿排兵布阵的,结果被你们搅黄了。” 面对没有一句清醒话的张子坤,张幺爷是彻底无语了。 张子恒也是愣在那儿,木呆呆地看着一脸鲜血的张子坤。 此时的张子坤,蓬头垢面满脸污血,倒不像是人,而是一个活脱脱的厉鬼! 张子坤这时又朝张子恒狰狞地一笑,说:“老子手上有一大把兵,都藏起来了。”说完甩手甩脚地朝天井外走了。 那几个躲在侧门边的愣小子见一脸鲜血的张子坤朝他们直直地走过来,呼啦一下子散开了。 张子坤在这几个愣小子的眼里,无疑就是一个妖魔鬼怪! 当张幺爷和张子恒回过神的时候,张子坤早已没了人影。张幺爷这才开始朝着张子恒哭喊起来:“子恒,春明那孩子一定是被子坤这疯子祸害了!春明这孩子一定是被子坤祸害了啊!呜呜……” 张子恒呆立在柴房的门口,一点辙都没有了。 突然张子恒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朝柴房里看去,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幺爷,猴子没有了!” 呜呜哭着的张幺爷一听,顿时停止哭,说:“你看清楚了?” “真的没有了,一只都没有了,难道刚才是活见鬼了?”张子恒一脸惊讶地说。 张幺爷起身走到柴房门口,也朝里面看,柴房里果然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乱蓬蓬的茅草堆在一个角落里。 张幺爷回过神似的说:“我就说这个疯子有名堂,你还不信。他真的有名堂!” 张子恒说:“啥名堂?未必我们张家还真出活神仙了?” 张幺爷似乎没有听张子恒说的话,他的眼睛突然间一亮,几步跨进柴房,朝那堆茅草堆里钻进去,然后就疯了似的在茅草堆里翻找起来,边翻找边大声喊:“春明!春明!我的好重孙子呢!你在里面吗?” 张子恒也瞬间回过神,说了句:“我咋就没有想到这疯子会把春明藏在柴草堆里呢?”说着也跨进柴房,帮着张幺爷在茅草堆里翻找起来。 几个愣小子伸着头,守在柴房的门口看。 突然,张子恒在茅草堆里大声喊:“幺爷,不对,这里面有个洞。” 张幺爷直起身,见张子恒已经钻到了茅草堆的墙脚,前半截身子被茅草覆盖着,只剩下屁股撅在外边。 张幺爷心里一抖,说:“咋又有洞了?” 张子恒的身子依旧陷在茅草堆里,说:“真的,好大一个洞。” 一听好大一个洞,张幺爷的心里摇晃得更厉害了。他急忙一把将张子恒从茅草堆里拖出来。 张子恒头上沾着草屑,脸上全是惊讶的表情。 “你看清楚了,子恒?” “真的,好大一个洞。” 见张子恒并没有撒谎,张幺爷说:“赶紧把草弄开,我看看。” 张子恒回身招呼守在门口观望的几个愣小子,让他们过来一起搬茅草。 众人七手八脚地一通翻腾,原本被七婶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柴草屋被弄得乱七八糟。 翻开茅草后,墙角里果然露出一个可以容得下一个人爬进爬出的洞。 一不小心又翻出个阴森森的洞口,大家都傻眼了。 张子恒说:“怎么就从来没有听七婶提起过她家里有这么大一个洞。” 张幺爷说:“没给你提起过的事情多着呢!看来我们村子想要清静都不行了。地底下的妖魔鬼怪就要从这些洞里跑出来了。” “幺爷,咋办?”束手无策的张子恒问。 张幺爷说道:“我晓得个锤子!作孽吧?继续作孽吧?” 张子恒说:“刚才张子坤会不会就是从这个洞里爬出来的,还有那四只白猴子?” 张幺爷说:“还真不好说。” “这狗日的疯子!他会不会真是在我们面前装疯啊?” “我也越来越怀疑了。可是,装疯也不会装得那么像啊?还一装就是十几年!” 张子恒有所醒悟地说:“幺爷,我看这个张子坤真的有问题。从村子里出现大蟒蛇开始,这狗日的行踪就越来越神秘。我咋觉得这些古怪的事情怎么都像是他杂种一手搞出来的?” 经张子恒这么一说,张幺爷也开始怀疑起张子坤来了,说:“如果真是这个疯子搞出来的,那他搞出这些事情来究竟是为了啥呢?是为了祸害村子里的人?可是村子里的人和他一无仇二无冤的,他祸害村子里的人做什么?” 张子恒说:“反正这个张子坤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我当初还真没有注意他,还真把他小看了。” 张幺爷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他究竟想干什么?想要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子恒见自己的分析得到了张幺爷的认可,说道:“要不我这就派几个人去把他逮起来,脚头腚子地一顿暴揍,看他说不说真话?” 张幺爷制止了张子恒说:“打他是要不得的。毕竟他是我们张家屋里头的人。都是同宗兄弟,哪能六亲不认地自相残杀?说出去了,外人不说我们畜生不如才怪呢。再说,这人疯疯癫癫神出鬼没的,你到哪儿去找他?” 张子恒发狠地说:“这个疯子,别让老子再碰上他,再碰上他看我不朝死里揍他。” 张幺爷朝张子恒厉声说:“我说不能揍他就是不能揍他!子坤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能坏到啥程度我知道。就算他是真的装疯,我想他也有他的苦衷,只是他不好给我们说明就是了。谁愿意没事装一个疯子,还一装就装十几年。” 张子恒说:“幺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向着他啊?他把我们害得够惨的了。” 张幺爷正色道:“他咋就把我们害得够惨了?你有证据吗?乱弹琴!别弄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给别人脑壳上瞎扣屎盆子乱定罪!这世道,真正被害得惨的人你见还没见过呢!万神仙惨不惨?那么大岁数了被打得两条腿都废了。你看他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一句。” 张子恒气呼呼地不言声了。 张幺爷说:“先不管这个疯子的事情,我们还是赶紧抬两块石板去老林子里,兆丰还在那儿等我们呢。” “那这个洞咋办?” 张幺爷挠了挠后脑勺,说:“这狗日的还真是个问题,只怕从这洞里又跑出什么古怪那可就麻烦了。” 突然,张幺爷脑子里灵光一闪地说:“嗨!你看,我只顾着跟你说张子坤这个疯子了,差点把正事情都搞忘了。” 张子恒一愣,说:“啥正事情差点给忘了?” 张幺爷说:“你看,张子坤这个疯子会不会把春明就藏在这个洞里。” 张子恒一听,眼睛立刻瞪圆了,说:“幺爷,你可不要乱琢磨哦!就算是张子坤把春明藏在这个洞里了,谁敢进去找啊?” 张幺爷瞪了眼张子恒说:“我进去找!没卵用的东西。” 几个愣小子一听说张幺爷要进去洞里面找春明,都开始叫起来:“幺爷,去不得,万一这洞里也藏着一条大蟒蛇怎么办?” 张幺爷说:“屁的大蟒蛇,哪儿来这么多大蟒蛇?你们就在洞口守着,我进去看看,万一要是看到里面情形不对,你们就立马把门反锁了去找兆丰。” 张幺爷说着脱了身上的老棉袄就要下到洞里去。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的心都抽紧了。知道这个时候要想拦住张幺爷只有自讨没趣,所以都眼睁睁地看着他。 张幺爷这时转头对张子恒说:“你去找一盏煤油灯来,我点一盏煤油灯进去。” 张子恒想尽最大的努力劝住张幺爷,说:“幺爷,还是不要下去算了,你现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咋办啊?” 张幺爷说:“你别再劝老子了,看老子跟你翻脸啊!叫你去找煤油灯你就赶紧去找,别磨磨蹭蹭的。” 张子恒无奈,只好出去找煤油灯去了。 第五十八章 黄金 一会儿张子恒找了一盏煤油灯过来,张幺爷点上煤油灯,从洞里钻了进去。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守在洞口,心跳得就像有一把锤子在鼓上头敲似的。 时间在这一间柴草屋里流逝得极其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绳子绊住了一般。 张子恒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洞里的动静,可是张幺爷钻进洞里以后,就如同在洞里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一个愣小子担心地问:“四爸,幺爷会不会在里面出什么事情啊?” 张子恒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看着就是了。”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眼巴巴地盯着黑漆漆的洞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里面有了动静,一丝微弱的光点很不真实地从地底下闪现。等光点变得越来越真实的时候,张幺爷已经爬到了洞口。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一直被一根无形的细绳子死死勒住的心终于松懈了下来。张子恒甚至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张幺爷的头刚一从洞口里冒出来,张子恒就迫不及待地问:“幺爷,找着春明没有?” 张幺爷却说:“先别问,赶紧拉我一把。”说着先把煤油灯递了出来。 等把张幺爷拉出来的时候,张子恒又要张嘴问张幺爷,张幺爷却边拍着身上的泥土边朝几个愣小子说:“你们赶紧去七婶的猪圈房里抬一块石板过来,这个洞必须得先堵上。赶紧!” 张子恒说:“为啥?” 张幺爷说:“还真让你说准了,这个洞还真是个大蟒蛇打的洞,原来一直没有穿,是张子坤那疯子把它弄穿的。” 几个愣小子一听,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张幺爷说:“啊个锤子,赶紧去抬石板。” 几个愣小子转身去找石板,张子恒也要跟了去,张幺爷却叫住了他,说:“你就不要去了,我还有话跟你说。” 张子恒见张幺爷的脸上有一丝神秘的表情,就站住说:“还有啥事,幺爷?” 见几个愣小子走出了小天井,张幺爷朝张子恒一努嘴说:“先把门关上我再给你说。” 张子恒见张幺爷脸上的表情越加鬼祟神秘,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身掩上门。张幺爷又叫他把们闩上,张子恒更摸不着头脑了,边闩门边愣愣地看着张幺爷。 等闩好了门,张幺爷靠在大石磨上,点了一根叶子烟,吧嗒吧嗒地吸起来,眼睛却看着那个洞出神。 张子恒立马感觉出张幺爷刚才没有说真话,他一定是隐瞒了洞里的真实情况,故意把那几个愣小子支走的,有话要对自己说。 于是张子恒问:“幺爷,究竟要说啥?搞得这么鬼祟!” 张幺爷扭头,把目光落在张子恒的脸上,盯了半晌,眼神复杂得不得了。张子恒被盯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浑身直发毛。 “子恒,你的嘴巴究竟严实不严实?”张幺爷没头没脑地问。 张子恒愣了一下,说:“严实,幺爷!” 张幺爷又盯着张子恒,不说话。 张子恒着急了,说:“幺爷,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张子恒越是催得急,张幺爷越是稳得住,他继续吧嗒着叶子烟。 张子恒急得一跺脚地说:“幺爷,你这是要把人急死是不是?” 张幺爷吧嗒了几口烟,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极其庄重地说:“子恒,我不晓得这个事情对我们卧牛村来说究竟是祸还是福啊!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说的,可是,要是不跟你说,以后张家真的因为这个落了祸事,我怕又对不起张家的列祖列祖。幺爷真的难啊!” 张子恒说:“幺爷,有啥事你就说吧!别遮遮掩掩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未必你连我还不相信?” 张幺爷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你担不起这个事情。” “啥事情我担不起?有这么悬吗?” 张幺爷又想了一下,说:“也许真被你说准了。那个张子坤多半真是装的疯子。他不疯,他比谁都清醒。他晓得的事情比我们都多。我们被他骗了。” “幺爷,你为啥这么说呢?” “我刚才进了这个洞才突然明白的。” “进了这个洞?这个洞里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张子恒觉得张幺爷的话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张幺爷说:“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张子恒说。 “之前没有进这个洞,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事情会这么复杂了。难怪村子里越来越不清静,原来,我们是睡在一座金山上啊!” “什么?我们睡在一座金山上?”张子恒失声惊呼道,眼睛又瞪得就跟铜铃似的,而且熠熠生辉。 张幺爷压着声音呵斥道:“你吼个锤子!怕别人听不见?” 张子恒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着张幺爷。这小子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张幺爷说:“不光你不信,就是我刚才也以为在做梦!你猜这个洞通哪儿?” “通哪儿?” “通一个地下的厅子。全部用青砖砌的一个厅子。里面一箱一箱码的全部是黄金!” “幺爷,你不会也疯了吧?”张子恒说。 张幺爷骂道:“我疯个锤子!你猜这些金子是谁留下的?” “谁?” “张韦博!” “你怎么知道是他留下的?” “我有证据噻!厅子里还有一箱一箱的枪和子弹。” “真的?”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我才说这些东西不晓得是祸还是福啊!” 张子恒的脑子也开始迷糊起来了,他转了两圈,拍了拍脑袋,说:“幺爷,这个事情还真是搞大了,弄不好就要日破天啊!” 张幺爷这时愤愤地说:“这狗日的张韦博也真是,你跑到台湾去就算了嘛,咋还弄这么多东西搁我们睡的枕头底下。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过的都是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无忧无虑,无大灾大难的。这倒好,鬼大爷晓得他狗日的留下这么大一份横财搁这儿,谁消受得起啊?” 张子恒说:“幺爷,这个时候你抱怨他有啥用,关键得想这个洞洞里的东西,看咋样子弄才把稳。” 张幺爷说:“咋样子弄?老子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硬头货!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说过!不晓得还好,一晓得,傻了!装不下了!我这辈子的心就拳头这么大,咋装得下这么大这么沉的东西?还是你看咋办吧。你当过兵,比我见的世面多。” 张子恒说:“要不然还是报上头吧!” 张幺爷立马说:“报锤子!现在外头这么乱,公社,县上都是些什么人在掌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现在见得天啊?你比老子还猪脑子!” 张子恒说:“那咋办?这东西不晓得比晓得好。不晓得,晚上睡觉还踏踏实实的,一晓得了,就睡不着觉了。” 张幺爷又吧嗒了几口烟说:“是啊!这下恐怕你和我都会睡不着觉了。现在仔细把前头发生的事情串起来想一下,我还真就想明白了,比你和我先睡不着觉的人多了去了。” “你是说……” 没等张子恒把话问完,张幺爷接着说:“你看,最先是小白和庹师来到我家里,接着又是那个捡狗屎的老头儿,然后又是万神仙,兆丰,接着又是吴显涛……我敢说,这些人说不定都是冲着这堆硬头货来的。” 张子恒说:“幺爷,你现在连你的干闺女也怀疑起来了。” 张幺爷说:“人心隔肚皮啊!子恒!我不敢说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冲着这堆硬头货来的,但是,他们肯定老早就为这堆硬头货睡不着觉了。” 张子恒蹲在石磨边,狠声骂道:“我日他先人!原先做梦都想守着一座金山过日子,现在金山就在手边上,反而烫手了,拿不得,丢不掉。这叫个什么事啊,这是?” 张幺爷说:“浮来财,浮来财,这个就是浮来财。子恒,别东想西想的,你和幺爷不是享受这个浮来财的命!” 张子恒说:“那你说现在咋整?幺爷!” 张幺爷说:“咋整?现在你我就得想方设法把这堆东西守着。该见天日的时候才让它见天日。不该它见天日的时候就等它搁那儿。啥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只怕我们两个守不住啊!” 张幺爷这时眯缝着眼睛说:“现在我才想起万神仙在那个地厅里给我说起的那几句话,说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看见的事情都不要放在心里,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更不要掺和进来,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庄稼人能担当得起的。看来老神仙早就在提醒我们了。不愧是老神仙啊,啥事都看得比我们远!” 张子恒不服气地说:“什么老神仙?我看就是一辈子老奸巨猾!” 张幺爷朝张子恒呵斥道:“别这样说老神仙!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蒸笼都分上下格,何况是人!” 正说着话,门外的愣小子敲门了:“幺爷,四叔,石板抬过来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努了下嘴,张子恒去把门打开。一个愣小子问道:“四叔,你们说啥话呢?把门关这么紧。” 张子恒骂道:“你少管!多嘴!” 几个人把洞口盖好,又把柴火重新堆在那儿。张幺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故作轻松地说:“这个洞的事情暂时谁也不要说出去,免得又搞得人心惶惶的。村子里已经够不清静的了。你们听见没有?” 几个愣小子懒懒散散地说“听见了”,然后鱼贯着出去。张幺爷最后一个走出柴房,反手把门扣上了。 第五十九章 有狼出没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抬了两块青石板朝老林子里走,一路上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一起鼓劲儿。张幺爷背着手跟在后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刚走出阴森森的巷子,便看见院子周围有野狗暗黄色的影子鬼鬼祟祟地游荡出没,张幺爷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咋野狗进院子了?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兆头不好啊!” 前面的张子恒和愣小子们抬着石板,没工夫理会张幺爷说的话。 这时,院子的一侧传来一阵黑子的吠叫声。 张幺爷“咦”了一声,停住脚,说:“黑子在叫唤啥?谁在欺负它?叫得这么惨?” 抬着石板的张子恒扭头朝张幺爷说:“幺爷,现在还管啥黑子?赶紧去老林子里才是正事,时候不早了。” 张幺爷却说:“你们先去,我得看看黑子去。它叫唤的声音我听得懂。”说着就朝黑子吠叫的方向走去。 张子恒说:“幺爷,这阵子你可不要落单了。万一你再出点啥事,就麻烦了。” “青光白日的,能出啥事?”张幺爷说。 张子恒见劝不住张幺爷,连忙叫住和他打对抬石板的愣小子把石板放下,说:“你们就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跟幺爷过去看看。” 张子恒慌着要去劝张幺爷还有另一层心思,他不放心刚发现的洞里的黄金。 他几步撵上张幺爷,说:“幺爷,我跟你一起去。” 张幺爷只顾走着,说:“你跟着干啥?我过去看看就过来。” 张子恒贴近张幺爷,小着声音说:“幺爷,我还是担心你说的那个洞里的黄金。我怕张子坤那疯子去把那个洞打开,把黄金拿了。” 张幺爷停住脚,白了张子恒一眼,说:“早晓得你心里装不下这个事情,我就不该把这事告诉你。怎么?才一会儿就在心里落下病了?惦记上了?” 张子恒见张幺爷误解他,便说:“幺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惦记个啥?我的意思是怕张子坤那疯子把这个事情捅破了。你想,谁见了金子不动心啊?除非他是傻子!更何况张子坤。” 张幺爷说:“谁见了金子不动心?我就没动心。我倒是觉得现在只有你才动心了。” 张子恒辩解道:“幺爷,我真的没有动心。我对天发誓,哪个龟儿子才动心了。更何况我连那东西究竟啥样还不知道呢!” 张幺爷说:“谁要你赌咒发誓了?再说,你要是真的看到那东西是啥样了,估计更要牵肠挂肚了。” 张子恒涨红了脸继续分辩道:“幺爷,我真的没有动心!你要咋样子才相信我?” 张幺爷冷冷地瞥了一眼张子恒,说:“你没动心就好。我还就怕你动心了呢。别瞎操心了,张子坤要捅破这个事情恐怕早就捅破了。我感觉这个疯子的名堂越来越深了。我再给你打个招呼,这个事情就这儿说这儿丢,别瞎琢磨了,越琢磨越睡不着觉,知道不?” 张子恒悻悻地说:“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啥好说的?” 张幺爷又说:“还有,以后你和我都得多个心眼儿了,别谁都信。这世道,往往是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人吃亏。” 张子恒说:“我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人,你让我长花花肠子我还真长不出来。” 张幺爷盯了眼张子恒,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你说本来过得平平静静的日子,睡一觉起来,咋就一下子变得这么乱了呢?” 张子恒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张幺爷见问的话得不到答案,不再理会张子恒,黑子汪汪汪的吠叫声把他的心牵扯得紧紧的。 转过一笼竹林,果然看见黑子孤零零地被三条野狗围在一块菜园地里。 三条野狗将黑子围追堵截在一段竹篱笆下,黑子尾巴死死夹在胯下,朝着三条野狗虚张声势地吠叫着。 野狗对黑子形成了包抄之势,各个龇咧出白森森的牙齿,眼神邪恶凶狠,朝着黑子恶狠狠地逼近。 张子恒心头一冷,说:“幺爷,这些杂种究竟是狼还是狗啊?我咋突然感觉它们不像是野狗了?” 听张子恒这么说,张幺爷也生出了疑糊,说:“这周围从来没听说过有狼啊?” 张子恒说:“兴许我们一直就把这些东西看错了。说不定这些家伙就是狼!” 见三条野狗朝黑子越逼越近,张幺爷顿时就怒了,也顾不得分辩这些家伙是狼是狗,说:“老子管它是狼还是狗!狗日的,欺负到老子的黑子头上来了。”说着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其中的一条野狗投掷过去。 三条野狗只顾着围堵黑子了,没有留意身后突然出现的张幺爷和张子恒。那条野狗的屁股被张幺爷投掷出的石块砸了个正着,惊得跳了起来,同时发出“嗷”的一声惊叫,呼的一声,纵身跳出了一米多高的竹篱笆。 另外两条野狗扭过身,见了张幺爷和张子恒,立刻气势汹汹地低声吠叫起来,邪恶阴森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 张幺爷和张子恒心里都是一惊,感觉这两只畜牲就像和他们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张子恒和张幺爷也不多说话,又接二连三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着两条野狗奋力投掷过去。 张子恒和张幺爷的疯狂举动出乎两条野狗的意料,它们顶不住两人凌厉的攻势,闪电般地扭转身,纵身跳过篱笆,伙同刚才的那条野狗狼狈地落荒而逃。 受了欺侮的黑子停止了吠叫,小跑着来到张幺爷身边,在张幺爷的两腿间又摩又蹭的,喉咙里发出嘤嘤的低泣声,就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张幺爷俯身用双手抚摸着黑子的脑袋,说:“黑子,咋学得这么没出息了?被野狗逼到墙角了?我要是不来,你不是就被这几个野物给修理了?” 黑子伸出猩红的舌头舔张幺爷的手,样子亲昵谄媚。 张幺爷站起身,朝周围看了看,喘了口气,说:“子恒,看起来今天晚上凶多吉少啊!” 张子恒忧郁着一张疲倦的脸,说:“那我们还回来守村子不?” 张幺爷咬咬牙,恶狠狠地说:“守!一会儿回来就把铡刀菜刀给老子磨锋利了。哪有人斗不过畜牲的道理?” 张子恒说:“我倒是没有问题,关键是到时候那些小辈们胆子够不够粗实。” 张幺爷想了一下,说:“等忙完了老林子的事情,我们就上憬悟寺去动员一下。这个事情不强迫,愿意跟我们回村子的就回,不愿意的也不强求。男子汉大丈夫,该担当事情的时候就不要打缩脚锤!” 张子恒说:“幺爷,现在这个样子,反正你咋说我就咋整。” 张幺爷说:“有你这句话,也算是幺婆婆没有白把你带大。” 第六十章 不能轻易挪动的神秘石板 这时,一个愣小子急慌慌地跑过来说:“幺爷,你过去看看吧,疯子不让我们抬石板,坐在石板上耍赖。” 张幺爷“嗯”了一声,说:“哪个疯子?是子坤?” “除了他还有谁?” 张子恒一听又来气了,说:“这狗日的疯子究竟要干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装疯迷窍的!是不是狗日的真活得不耐烦了?” 张幺爷现在对疯子张子坤已经有了另外一种看法,说:“子恒,你别动不动地就骂这个是疯子那个是疯子。我咋越来越觉得我们张家这个疯子有名堂,不是一般的疯子。走,过去看看。” 说着带上黑子就走。 张子恒有点理解不了张幺爷,说:“幺爷,你是不是脑子真的不清醒了?还真把疯子当成一回事了。” 张幺爷边走边说:“你晓得个球!老子看你才越来越不清醒了。” 来报信的愣小子听了张子恒和张幺爷的话,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了,愣头愣脑地跟在两人后面。 张子坤瘦弱的身子果然蹲在一块石板上,歪着脑袋,冷冷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张幺爷和张子恒,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家伙额头上被水缸磕出的伤口已经凝结成了半干的血痂,模模糊糊的,看了让人很不省心。他一脸的污血也没有擦洗,和着日积月累下的污垢,使一张瘦脸黑里透红,显得邪恶狰狞。要是谁晚上撞见他,不被他这模样吓得半死才怪! 黑子见了张子坤,居然几步跑上去,在他面前停住了,低低地轻吠了一声,然后睁着一双狗眼歪着脑袋盯着他。 黑子似乎也被张子坤这副样子给整模糊了。 张子坤看着黑子,邪恶的脸上居然浮起一层笑意,朝黑子说:“你这样看着我干啥?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张子恒听张子坤说这话,感觉这家伙是在说话挖苦自己,恶声说:“狗日的还会指桑骂槐了!” 张幺爷却呵呵笑道:“你不是说他是疯子吗?疯子晓得指桑骂槐就日怪了。” 张子恒被张幺爷堵得无话可说了。 黑子这时凑上去,伸出舌头舔张子坤的那张污脸。张子坤不避不让,一张脸很快就被黑子舔得花里胡哨的了。 张幺爷走到张子坤跟前,把黑子拍开,说:“子坤,说说,咋不让我们抬石板?” 张子坤盯了一眼张幺爷,说:“我说不能抬就是不能抬。” “总得说说不让抬的理由噻?”张幺爷说。 张子坤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你们都是败家子!你们都是张家屋里的败家子!” 张子恒一听,又来气了,咬着牙说:“我日你先人!抬两块烂石板就成败家子了?你还想给我们扣上啥大帽子?” 张子坤朝张子恒翻了一下怪眼,说:“你说话嘴巴放干净点!别日这个先人日那个先人的。我的先人未必不是你的先人。” 一听张子坤说这话,张子恒眼睛都瞪圆了,喉咙里就像是被硬塞了一口烟灰,痒痒得想咳嗽,却作声不得。 张幺爷呵呵笑道:“呵呵……咱子坤这话说得实在。要不咋说要积口德呢?骂来骂去,以为是骂到别人了,结果,归根结底,还是骂的自己。呵呵……” 张子坤居然不买张幺爷的账,又说:“你幺爸也是一样的,别骂这个狗日的那个狗日的,都一个祖宗,谁是狗日的?” 张幺爷的喉咙里也被呛烟灰了,笑容僵在自己脸上,眼神沾在张子坤脸上,挪不开了。 张子坤又说:“还有你张子恒,连蒸笼都分不清上下格,还成天到晚牛皮哄哄指手画脚的。你除了会欺侮我张子坤,你还能做啥?” 张子恒一听张子坤又在点他,不服气地说:“老子哪儿蒸笼分不清上下格了?” 张子坤说:“幺爷是你叫的吗?你该叫幺爸的。连自己辈分都搞不清楚了,还一天到晚提劲打靶的。啥都可以乱,辈分不能乱!晓得不?” 张子恒脸都快涨成猪肝色了,说:“老子打小就跟着‘春’字班的这么叫幺爷的。习惯了。” “这叫乱辈分了!晓得不?还习惯了!你知道社会为啥乱么?就是乱在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身上。啥规矩都不要了,都不讲了。你是人,不是畜牲!”张子坤的样子越来越正经起来了。由于他的脸被涂了一层血污,又被黑子舔得花里胡哨的,看不清他脸上此时的表情究竟是得意还是嚣张。 张幺爷双手叉了腰杆,就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盯着张子坤,说:“嗬,看起来你原先当真是在装疯迷窍的,今天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满有道理的了。把老子和张子恒都教训了一顿。老子还真把你狗日的一直小看了……” 还没等张幺爷把话说完,张子坤不乐意了,说:“又狗日的?球大爷才是狗日的!” 张幺爷被整得愣了一下,说:“我这不是四川人的口白吗?” “我不跟狗日的说话。”张子坤傲慢地说。 张子恒的脸都被气青了,骂道:“狗日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教训起人来了!”说着冲上去就要踢张子坤。 张子坤对张子恒早有防备,一下子从石板上跳起来,说:“你再踢我,我可要还手了啊!当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了哇?” 张子恒的腿停在半空,有点收不回来了。 张幺爷看着张子坤,笑嘻嘻的,说:“有点意思。你这狗……你这杂种……哦不……呸……你弄得老子都不会说话了,狗日的。” 张幺爷滑稽的话把一旁的愣小子们给哈哈地逗乐了。 张幺爷接着说:“你不是装疯就是装神。子坤,你究竟卖的是哪家的耗子药?你到底想麻哪个?” 张子坤这时又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神秘兮兮地说:“嘘!幺爸,天机不可泄露!要遭天打雷劈的!” 张幺爷正了声色说:“你少在幺爸面前整玄龙门阵!你说,你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张子坤却说:“你说我是真疯我就是真疯,你说我是假疯我就是假疯!就像黑子看你和黑子看我,看不明白,隔教!” 张子恒说:“幺爷,你看他狗日的,又开始装疯迷窍地说话了。他骂你是狗呢!” 张幺爷朝张子恒不耐烦地说道:“你该改口叫我幺爸!不要再说狗……狗日的!我们张家没有狗日的!得改!你哥子坤今天说的话都有道理的!我受!” 张子恒听了张幺爷的话,气得在原地转起了圈,念念有词地骂道:“咋都不清醒了?都疯了!都疯了!妈的都疯了!” 张幺爷又朝张子坤说:“子坤,你今天说的话幺爸我都受。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没道理就是没道理。规矩要!祖宗更要要!” 张子坤说:“要规矩就不能抬这两块石板!要祖宗就更不能抬这块石板!” “为啥?” “不为啥,这就是规矩。祖宗的规矩!” 张幺爷说:“这两块石板和祖宗的规矩有啥关系?况且我长这么大了,从来就没听说过祖宗有这规矩。” 张子坤说:“这些石板都是在‘破四旧’的时候,我爸铺在七婶猪圈里头的。我爸临断气的时候给我说起过,村子里啥东西都可以动,就是这些石板不能动,动了我们张家的祖宗就没有了。” 张子恒又接嘴说道:“有你说的这么玄吗?” “有!”张子坤说。 张幺爷说:“对,对,这个事情我晓得。这个事情我晓得。石板是你爸铺的。我晓得。可是我没听你爸说起过这话的。” 张子坤说:“你不晓得的事情还多。一天到晚带着后辈人乱整,整出事情了,你和子恒哪个都担当不起!” “我没乱整!村子里接二连三地出那么多事情,你又不是不晓得。”张幺爷说。 张幺爷这时完全把张子坤当成一个正常人了,对张子坤说话的态度也越来越诚恳。 张子坤说:“我咋不晓得?反正这石板就是不能抬,都得铺回去。” 张幺爷说:“子坤,你说不能抬这石板,你总得给幺爸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以理服人嘛!” 张子坤说:“现在不是以理服人的时候。理都乱了,都邪了,没理了。反正这石板就是不能抬。” 张幺爷说:“子坤,幺爸都尊重你了,你还是该尊重下幺爸噻。你就给幺爸说下,这石板为啥不能抬?总不会因为你爸一句话,我就啥都信你的噻?” 张子坤说:“幺爸,有些话现在真不能说。祸从口出!” 张幺爷定定地看着张子坤的眼睛。 面对这个满脸血污的家伙,现在也只能从他的那双眼睛里能够看出一点信息和内容了。 突然,张幺爷似乎从张子坤眼睛里看出了什么东西。 他把眼神挑开,扭头朝张子恒说:“子恒,看起来这石板真得抬回去。” 张子恒急得快要跳起来了,说:“幺爷,疯子的话你也听啊?” “叫幺爸!”张幺爷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还就得听子坤的!” 张子恒真来气了,说:“要抬你和疯子两个人抬。我反正是不抬了。疯子的话还当成圣旨了?折腾人也不是这样折腾法噻。” 张幺爷用冒火的眼睛盯着张子恒,说:“你究竟还听不听老子的招呼?嗯!” 张子恒说:“听!咋不听?但是听也得看有没有道理噻?啥都听,我没长脑壳啊?” 张幺爷见张子恒犯犟,说:“你刚才还给我说什么话来着?你说我咋说你就咋整。你整个锤子啊?才好大一会儿就不认账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说话,就这么没一个定准么?” “我是这么说的。可是……” “可是个锤子!老子懒得听你狗……听你说话。” 张子恒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说:“可是幺爷,我是说老林子那边用啥东西去盖!” “另想办法!”张幺爷说。 张子恒的腮帮子里就像多出了一只癞蛤蟆,鼓了又鼓。他恶狠狠地盯了张子坤一眼,朝几个愣小子说:“抬回去!弄死人不抵命了!” 张子坤脸上浮起得意洋洋的冷笑。 第六十一章 越来越难受 张子恒他们抬着石板回七婶家里。张幺爷和张子坤站在原处。 张幺爷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张子坤。张子坤翻着一双怪眼看着灰白的天空。 张幺爷沉重地叹了口气,拿出烟杆要抽叶子烟。张子坤甩手要走。 “子坤,你先别走,陪幺爸说说话。” 张子坤停住脚,扭过头,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指了一下脚边的一块大条石,说:“来,坐下。” 张子坤顺从地坐下了。 张幺爷点上叶子烟,吧嗒了两口,嘴里喷出浓浓的烟雾,然后说:“子坤,现在就你和幺爸两个人。你现在可以跟幺爸说说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吧?咋这么麻人?” 张子坤没头没脑地说:“我没麻人,也没卖药。” 张幺爷说:“你还装?在幺爸面前装疯迷窍的有意思吗?幺爸从小把你看到大,你连这点也信不过幺爸?” 张子坤花里胡哨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憨痴痴的笑,说:“幺爸,你咋就不相信我呢?我真没装疯迷窍的,装疯迷窍的是你们。你们都装疯迷窍的。” 张幺爷愣了一下,盯着张子坤的眼睛,想从张子坤的眼睛里再看出点东西。可是,这会儿张子坤的眼睛里又变得空空洞洞的了,啥内容也没有了,就像灰白的天空,空荡而且迷茫。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日了怪了,你的眼神咋又变得跟白痴似的了。难道我刚才看错了?” 张子坤朝张幺爷古怪地笑了一下,站起来又想走。张幺爷把声音提高了半分,说:“站住,你又要上哪儿?” 张子坤神秘兮兮地说:“我去的地方你不敢去。” 张幺爷说:“有什么地方我不敢去?龙潭虎穴?” 张子坤似乎懒得和张幺爷多费口舌,还是要走。张幺爷又说:“你给老子站住,老子还有话要问你呢!” 张子坤显得很不耐烦了,说:“幺爸,你烦不烦人?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我把我的大部队都调过来了,还没隐蔽好呢。” 张幺爷说:“你别在老子面前装疯迷窍的演戏了。什么大部队?你还蒋介石林彪了?你说,你究竟把春明那孩子弄到哪儿藏起来了?” 张子坤说:“我不是说了吗?他跟一个神仙学手艺去了。你咋就不信我的话?” 张幺爷的腮帮子开始嚅动起来。他又弄不清这张子坤究竟是在装疯还是真疯了,想了一下,说:“好,春明的事情我暂时不过问你了。反正我也知道,你也不会害了你的亲侄子。我再问你一个事情,柴房里的那个洞是你拱出来的,是不是?” “哪个柴房?” “七婶家里的。” “七嫂家里的柴房有个洞?什么洞?我咋不晓得?” “你又装?你究竟能不能给幺爸说一句真话?” 张子坤嘿嘿笑道:“幺爸,说真话?说真话掉脑壳!我才没有这么傻!呵呵……” 张子坤边说边用手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朝张幺爷怪异地一笑,露出的牙床肉猩红猩红的。张幺爷的心抽扯了一下。 趁张幺爷打愣神的工夫,张子坤已经甩手甩脚地走了,转眼的工夫,就在院子边的一个转角处消失不见了。 张幺爷定了下神,发现张子坤已经不见了,暗骂了一句:“你究竟是张家的败类还是张家的祸根啊?” 冷冷的空气里,此时的张幺爷迷茫而且失落,心情沉重得就像下了个铅坠子。他麻木地望着空荡荡的田野,默默地吧嗒着叶子烟,感觉整个世界变得冷冷清清的。 这时,他又想起刚刚发现的那个堆着黄金和枪支的地厅,转念又想起了白晓杨,庹观,兆丰和万神仙……特别是想到白晓杨,张幺爷的脑子停滞了,心里间某个安静的角落就像冷不丁地被谁投了一块石子,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空空的,冷冷的,硬硬的。 有眼泪在张幺爷眼眶里打转。 “幺爷,咋啦?咋还流眼泪水了?”耳边有人怯着声音问。 是抬石板的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回来了。 张幺爷慌忙用手背拭了下眼睛,站起来,朝一脸疑惑的张子恒说:“没咋,心里突然间想起些事情。” 张子恒不再追问,说:“幺爷,石板不让抬,用啥去盖老林子里的洞?兆丰还在那儿守着呢。” 张幺爷说:“是啊!这个事情还真是愁死人了!” “我就不晓得你是咋想的?连个疯子的话也信得进去。”张子恒抱怨道。 张幺爷说:“子恒,你就别抱怨幺爸了。幺爸现在也犯难啊!我不是信他,而是今天他说的话句句都在理啊!” 张子恒一脸的不屑。 张幺爷说:“走,我们再回老林子找兆丰商量,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一个愣小子说:“幺爷,要不然就去抬我们家猪圈里的石板。哪家没有几块石板,又不是非得要抬七婶家的石板。” 张幺爷想了一下,说:“不行!我仔细想了一下,原先老一辈动个土垒个墙啥的,都得查黄历看日子。现在虽说都不信这个了,可是我还是有点犯疑糊。你们想,原先是说抬祠堂后花园里的那两张石板,结果兆丰来了,说石板动不得。我们不信,结果人家兆丰把石板底下打开了,硬是就动不得。刚才,又抬七婶家里的石板,子坤又说动不得。虽然没有给我们明说咋动不得,可是动不得就是动不得。你们看,这是不是天意?” 张子恒不耐烦地说:“张幺爷,你是不是又想去吊‘鸭儿浮水’了,咋还在宣传封建迷信?什么天意?我看就是各人心里头有鬼!” 张幺爷说:“我管它有鬼还是没鬼,反正仙人板板的东西还是少乱动的为好。万一犯煞了哪个担当得起?” 张子恒嘟哝道:“锤子才犯煞了!都新社会了,还相信封建孔老二那一套。被吊‘鸭儿浮水’活该!” 张子恒的话把张幺爷气得快吹胡子瞪眼了,说:“就冲你狗日的说这话,老子以后死了你都不要给老子捧灵牌子!” 见张幺爷动了真怒,张子恒不敢吱声了,规规矩矩率先朝老林子走。 第六十二章 驱瘴避邪 兆丰坐在那根隆起的树根上等着抬石板的张幺爷,见张幺爷一拨人空着手回来,说:“怎么?没有找到石板?” 张幺爷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合适的。” 张子恒却说:“啥没有合适的?都抬出来了,是张子坤那个疯子不让抬!” 听了张子恒的话,兆丰望着张幺爷,问:“疯子为啥不让抬?” 张幺爷狠狠剜了张子恒一眼,说:“也不知咋的,这疯子平常看着疯疯癫癫的,没想到还顾家得很,见抬的是他七嫂家的猪圈石板,死活都要拦住。我是长辈,又不好和他疯子计较,就只好依了他了。” 张子恒却说:“幺爷,你咋还帮疯子胡乱说?” 张幺爷提高了声音朝张子恒说道:“子恒,老一辈在说话,你少在一边插嘴,还轮不到你说话。没老没少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张子恒被张幺爷堵得干瞪眼。 兆丰似乎看出点什么名堂,审视了一下张幺爷的眼睛。张幺爷的眼神变得飘忽闪烁起来,游弋着不敢和兆丰对视。 兆丰微笑了下,故意做出轻松的表情说:“不让抬就不让抬吧!幺爷你做的对,总不能跟个疯疯癫癫的人计较噻。我们另外想办法。” “还能想出啥办法?”张幺爷底气不足地试探着问。 兆丰叉着手,看了看尚未来得及砍掉的树桩,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我今晚上就在这儿再守一晚上,看能不能再想出更好的办法。” 张幺爷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守,那得多危险?” 兆丰说:“总不能就这样让它敞着啊?底下的东西你也看见了,出来就麻烦了。” 这时,一直用鼻子贴着地面嗅来嗅去的黑子抬起头,警觉地盯着林子里面,轻轻地吠叫了一声。 大家的心都异常警觉,听到黑子的低吠声,不约而同地顺着黑子吠叫的方向看去,一张花里胡哨的脸鬼鬼祟祟地从一笼竹子后探了出来。 是张子坤! 张子恒恶狠狠地小声骂了一句:“又是这个瘟神!狗日的阴魂不散了!” 张幺爷小声警告道:“你以后别再这样骂他!还教不变了?” 张子坤显得小心翼翼的,不敢过来,脸上还是那一副憨痴痴的傻笑。 张幺爷朝张子坤说:“子坤,你过来吧,缩头缩脑的干什么?又没有哪个要害你。” 张子坤这才从竹林后闪身出来,而他的身后却用绳子拖着一大捆用破草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张幺爷好奇,说:“你拖了一捆啥东西过来?” 张子坤仍旧笑嘻嘻的不说话,只管把那一大捆东西朝空地上拖。 张子恒他们都站着没动,看着他。张幺爷却赶紧上去帮张子坤拖。 张幺爷对张子坤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对这家伙都有点敬重的味道了。 东西拖到空地中央,张子坤用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张花里胡哨的脸被他抹得越加丑陋生动。 张幺爷又问:“子坤,你这席子里究竟裹的是啥东西?” 张子坤不说话,躬下身解开被一根棕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那包东西。 草席打开了,竟然是一大捆晒干的艾蒿和菖蒲。 张幺爷咦了一声,说:“你在哪儿找这么多辟邪的东西?” 张子坤这时才说话:“幺爸,你那么大岁数了,未必还不晓得这些东西可以驱蚊除瘴?” 张幺爷这时两眼开始放光了,说:“我咋不晓得?你这个装疯迷窍的东西,我就晓得你有名堂,你当真是有名堂啊,唵——” 兆丰这时也说:“你看丢不丢人,一群聪明人,脑壳还没有他的灵性了。呵呵……” 张子坤又说:“点上这些东西丢洞里,把里面的瘴气除了就啥事都没有了。” 张子恒也对张子坤有点另眼相看了,但依旧不大相信地说:“他说这个方法究竟灵不灵验哦?这可又是搞的封建迷信那一套啊!” 兆丰说:“哪儿来那么多封建迷信?年轻人,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也被条条框框把脑筋框死了,僵化得很。”边说已经边拿了一把干透的艾蒿到树桩下点了。 一缕缕清淡的烟雾在树桩下漂浮起来,一会儿的工夫,空坝子上就弥漫起了一股股艾蒿的清香味儿。 张幺爷用鼻子使劲儿在空气里嗅了嗅,说:“好久没有闻到这种香味儿了,醒脑啊!子恒,你可别小看了这东西,你小的时候经常闹肚子疼,你晓得你幺婆婆用嘴巴嚼了多少这种陈艾蒿的汁水喂给你吃吗?” 张子恒皱了皱眉头,说:“谁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啊?” “你当然不记得了,你本来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张幺爷不满地说。 张子恒立刻说:“幺爷,我可没有忘恩负义啊,我爸妈死得早,我是你和幺婆婆一手带大的,我还要给你和幺婆婆端灵牌子拿坟飘子呢。” 张幺爷说:“算了,你还是少在我耳朵边说这些宽心话,这阵子都不听老子的招呼了,我还指望以后啊?我可还没老糊涂!还有,以后你得改口,不许再叫我幺爷,叫幺爸,听到没有?” 张子恒气呼呼地回答说:“知道了。疯子的话还当真了?” 张幺爷说:“疯子?我看你现在才是疯子!脑壳越来越不清醒了。” 张子恒嘟囔道:“也不晓得哪个不清醒!” 张幺爷不再理会张子恒,也点了一把艾蒿走到树桩下。兆丰已经把点燃的那把艾蒿丢进了树洞里。张幺爷如法炮制。 几个愣小子觉得好玩,也跟着点,一把一把地将点燃的艾蒿接二连三地朝树洞里扔,一股股袅绕的青烟从树洞中升腾起来…… 张子坤抱着膀子,笑嘻嘻的,满脸的成就感。 不一会儿工夫,一大捆艾蒿和菖蒲被全部点着了扔进树洞里。 张幺爷拍了拍手,朝兆丰说:“老哥,这下恐怕没有啥大问题了吧?” 兆丰说:“至少三五天是没有啥问题了。这些邪性的东西,怕的就是这种味儿。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张幺爷说:“那还用在这儿守吗?” “一会儿等下面的烟子小了,我下去看看再说。”兆丰说。 张幺爷瞪大了眼睛惊恐地说:“你还要下去啊?” 兆丰说:“下去看看踏实点。” 张幺爷说:“我的先人老子,你还是别冒这个险的好。我没看见那些东西倒还好说,关键是我看见过那东西,现在想都不大敢想。” 兆丰呵呵笑道:“幺爷,没事。凡是眼睛能看得见的东西都是活物,不是什么神鬼之类的吓人东西。只不过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罢了。只要你不把它想得那么神秘恐怖,它自然就不吓人了。你就把它当成我们常见的猫啊狗啊之类的东西,还害怕个啥?人好多时候都是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的。老祖宗说‘人有三年旺,神鬼不敢挡’,旺的是什么?旺的就是胆子噻。胆子大了,火头也就高了,邪性的东西也就怕你了。疑神疑鬼最终吓的是你自己,晓得不?” 张幺爷愣愣地盯着兆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可没你的胆子粗实。” 兆丰呵呵地笑了笑,瞟了一眼张子坤,说:“你信不信,我一会儿让这个兄弟跟我去,他一样敢跟我去。” 张幺爷说:“他是疯子,当然天不怕地不怕。” 张子坤听张幺爷这么说,立刻回嘴道:“你才是疯子。” 张幺爷笑道:“好,子坤,你说你不是疯子,你敢跟兆丰老前辈下去吗?” 张子坤说:“就敢。”边说边提了提松懈的裤头。 张子恒连忙从背后拉了张幺爷一把,说:“你别激他!你晓得他脑壳不清醒,万一他真跟着下去了,出了事情咋办?” 张幺爷说:“你还晓得怕他出事啊?我还真以为你没心没肺呢。” 张子恒说:“幺爷,你咋老是从门缝里看我?” “叫幺爸!你再乱叫,老子真的不理你了。” 张子恒愤愤地说:“你要我突然改口,好难嘛!” “难也得改!啥都可以乱,辈分不能乱。” 张子恒急得直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第六十三章 神秘黑暗的地下世界 过了一阵子,从树洞里升腾起的烟雾渐渐稀薄了,直至最后消失。兆丰站起来,说:“幺爷,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你真的要下去啊?” “那不是真的要下去还咋的?” 这时远远蹲在一笼竹子下的张子坤也站起来。张幺爷大惊小怪地说:“子坤,你就别下去了。幺爸刚才是给你开玩笑呢。” 张子坤笑嘻嘻的没理会张幺爷,只管朝树桩下走。 兆丰呵呵笑道:“有他跟我下去也好,有个照应。” 张幺爷不无担心地说:“他下去干啥?弄不好还成你的累赘了。” 兆丰笑道:“那你看能不能劝住他。” 张幺爷朝张子坤说:“子坤,你脑壳不清醒,别逞能,听到没有?幺爸刚才真是跟你开玩笑呢。” 而张子坤却说:“我才没有跟你开玩笑呢。”已经几步走到树桩下,紧了紧拴裤头的箩绳,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一旁的张子恒朝张幺爷抱怨道:“我说不能激他哇?这下激出事情来了吧?”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道:“你抱怨个锤子!你胆子小就别在一边叽叽咕咕的。” 张子恒很不服气地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上去拉了张子坤,说:“子坤,听幺爸一句,就在外边跟幺爸一起等着就是了。” 张子坤吸了一下鼻涕,说:“幺爸,不能啥事都让外人帮我们噻?我们至少该表明下我们的态度噻。各个都当缩头乌龟,让外人看笑话啊?” 见张子坤一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样子,而且说的话句句在理,张幺爷没辙了,看着兆丰。 兆丰没理会张幺爷,退后几步,来了个短距离助跑,噌噌噌……手脚并用上了树桩,一个纵身,就消失在了树桩里。 张子坤挠着后脑勺,围着树桩转了一圈。他没有兆丰那种上树桩的灵敏手段,急得抓耳挠腮的。 张幺爷又劝他:“子坤,上不去就别逞能,陪幺爸在外边坐一下。” 张子恒这时却朝张子坤打趣地说:“子坤,你也给我们来个飞檐走壁,让我们开开眼。” 张子坤被张子恒一激,还真就冲动起来了,也学着兆丰的样子后退几步,使劲提了提裤头,然后派开八字步来了个助跑,因为穿的一双烂布鞋已经被他踩得没有了后跟,跑动的时候步子甩得太大,一只鞋呼地一下飞了出去…… 张子坤滑稽的动作把张幺爷也逗乐了。 张子坤停下来,跳着脚去把甩出老远的鞋穿上,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 空地上的气氛顿时轻松缓和起来。 张子坤仍不死心,突然灵机一动,从地上捡起那根棕绳子,在一端拴了个鹅卵石,然后朝着树桩上的一个树杈轻轻一甩,绳子立马就缠在了树杈上。 张子坤甩绳子的动作熟练灵巧得令张幺爷和张子恒愣了一下。 张幺爷说:“这家伙的手法咋这么准?” 而张子坤已经顺着绳子爬上了树桩。上了树桩,这家伙又收起绳子,把绳子放进树洞里,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张幺爷看着张子坤在树桩上消失,又说:“这狗日的手段还不错。咋还在装疯迷窍的麻我们?” 树洞内漆黑一片,但却比树洞外暖和了不少,至少没有了寒风凛冽的感觉,只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混合着艾蒿的香味儿在洞内弥漫,还有尚未燃尽的艾蒿的灰烬在黑暗中闪烁明灭。 从树洞上方透射下的杂乱光斑只把地洞印出了一小团光圈,光圈之外是一片昏黑的世界。 下到洞底的张子坤,一双眼睛立马变得精光透亮了。 暗处的兆丰朝他说:“还是你有办法,用艾蒿的气味把纵目人的血腥味给掩盖住了。只要没有血腥味的诱导,这些地底下的邪物就不会躁动。啥东西都怕躁动,更怕诱发!血腥味对它们的诱惑力是最大的。这些东西长存于黑暗之中,唯有嗅觉是最灵敏的。” 张子坤没有理会兆丰,朝洞内走了几步,脚下的地面似乎很光滑平坦,没有凹凸的感觉。 难道这是一个人为的地宫? 张子坤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努力辨别周围的环境。 因为太黑的缘故,他的眼睛并不能马上适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有种睁眼瞎的感觉。从兆丰说的话在空间里产生的回音可以判断,这个地洞幽深狭长。 虽然是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黑暗地洞,但是洞内的空气却没有阴湿的感觉,反而很干燥,也不沉闷。难道这个地洞有良好的通风和空气循环系统? 此时的张子坤把身体里所有的触角都调动了起来,他有种进入到另一个神秘世界的感觉。 “现在这地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给我说说石板的事情了吧?”兆丰说。 张子坤却说:“你做你该做的事情,我做我该做的事情。多余的你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黑暗中的兆丰顿了一下,说:“我是把你当成万神仙的人才这么问你的。” “万神仙又是谁的人?”张子坤反问道。 兆丰被张子坤问得一愣。 黑暗中,两个人都不能看出相互之间的表情,但却可以从对方的话语中感觉到相互之间存在着戒备。 兆丰说:“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再问了。咱们的问话到此为止。” “这样最好。”张子坤说。 “你让我陪你下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张子坤又问。 “不全是。”兆丰说。 “不全是?”张子坤不解。 “我们必须要进去看看里面的状况。因为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去过了。”兆丰说。 “你是说邱仁峰?” “他或许也和我们一样,只在这洞口观察了一下,并没有深入到里面。”兆丰说。 “那么是谁?” “具体我说不准,也只是一种猜测。你走前面还是我走前面?”兆丰说。 “当然是你走前面,我来断后。”张子坤说。 渐渐的,两个人都勉强适应了黑暗环境,周围的事物便迷迷糊糊地显现出来,虽然不大真切,但至少可以分辨出简单的空间轮廓和空间里存在的基本事物。 树桩底下果然隐藏着一个人工修砌的地厅,地厅呈长条形,有三米来宽,两边的墙壁光滑平整,像是用青石条镶嵌起来的,顶部却挂满了粗细不一、短短长长、曲曲折折植物的根茎。 兆丰和张子坤都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地洞里的情景,不由得暗自好奇。 这与其说是一个地洞,不如说是一个长长的甬道走廊,地面明显有朝地底深入的倾斜之势,越往前面走,倾斜的角度似乎越大,有种把人朝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带入的感觉。 兆丰走前面,张子坤跟在后面,两个人都不说话。艾蒿的香味一直朝着甬道的前面深入,可以确定,前面不是一个死胡同,空气流动得很顺畅。 越往前面走越是阴森黑暗,连仅有的轮廓感都失去了,人仿佛进入到了一种恍如隔世的迷失状态之中。 兆丰在前面说:“早知道就该打个火把进来。” 兆丰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空间里特别应声,有嗡嗡的回音在甬道里回响传递。 张子坤不说话,在这样的黑暗中,尽管眼睛失去了仅有的功能,但是,身体内另外的感觉器官开始了最大限度的介入。 凭借脚下走出的步数判断,他和兆丰已经顺着这条甬道走出了百十米的距离。 突然,走在前面的兆丰咦了一声,停住了。 张子坤也感觉到了异样,也停住了脚步。 他和兆丰明显感觉到空间里的空气流动得畅快了起来,而且有湿漉漉的水汽充盈其间。 前面的兆丰划燃了一根火柴,因为有气流的快速流动,第一根火柴在划燃的瞬间熄灭了。 兆丰接着划第二根火柴。 而张子坤已经在第一根火柴燃起的瞬间,瞟见了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很大的圆形地厅,刚才他们经过的的确是一条甬道。 兆丰这次划燃火柴的时候,用手将火苗拢住,脆弱的火苗在他的手掌心间摇动,一团温暖的光晕在这黑暗的空间浸染开来。 张子坤这时发现脚边居然有一根用新鲜竹筒做成的火把。很显然,在他们之前,有人打着火把光顾过地厅了,或者是因为仓皇逃离的原因,连火把也扔在了地上。 张子坤将火把捡起来,递到兆丰的面前。火把做得简单,只是在竹筒的一端塞了一团布头,布头里有淡淡的煤油味儿尚未挥发殆尽。 兆丰点燃火把,说:“这家伙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火把在这与世隔绝了一般的黑暗世界里哧哧地燃烧起来,地厅里的一切终于在摇曳的火光中显现了出来。 出现在张子坤和兆丰眼前的,是一个渗透着无限神秘的地下世界…… 第六十四章 白化怪物 这是一个圆形的地厅,光滑平整的青石条将地厅镶嵌得几近完美。或许因为地厅的空间里水汽充盈的原因,光洁的石壁上斑驳地生着绿茸茸的苔藓。这些苔藓在石壁上形成一组组天然的抽象图案。 地厅的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水池,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中,有流光的波纹在水池中闪烁。 水池的中央,矗立着一根四米来高的石柱,石柱呈方条形,一条浮雕的蟒蛇栩栩如生地缠绕在石柱上,蛇头在石柱的顶部探伸出来,显得极其生动。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蛇头上的眼睛是两个空洞,整条蛇就像被故意剜去眼珠子一般,失去了应有的活力和神采。 举着火把的兆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地厅应该就是那条蟒蛇盘踞的老巢。看来进来的那人还是先得手了。” 张子坤问:“得手什么了?” 兆丰说:“缠在石柱上的那条蟒蛇的眼珠子被他盗走了。” “你是说石柱上那条蟒蛇的眼珠子是两颗宝石?” 兆丰肯定地说:“绝对是宝石。”边说边举着火把走近水池,张子坤紧跟上去。 水池并不大,直径约六七米长,清莹莹的池水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澈见底。 水池的底部是一幅太极阴阳图,清澈的水流在水池中呈顺时针缓缓旋动。旋动的水流使水池底部的阴阳图也似乎运行了起来,凝神看去,一股混元之气仿佛从水池里绵延不绝地生发出来,充盈在了整个空间。 水流运行的轨迹在石柱的台基下神奇消失,既看不到水池的出水口也看不到水池的进水口,整个水池设计得相当巧妙。 凝神看着水池的张子坤喃喃说道:“卧牛村底下果然是大有文章……” 兆丰扭头瞟了一眼张子坤,说:“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你有空该去翻翻你们张家的族谱,说不定在上面能够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张子坤说:“族谱在‘破四旧’的时候被查抄了,龟儿子的红卫兵当着我们的面,就在祠堂的坝子上用一根火柴点了,厚厚的三大本呢。” 两人刚说着话,这时,地厅里传出轻微的异样响动。 兆丰和张子坤立刻屏住气息,用眼角的余光朝传出响动的方位瞟去。在左手石壁的下方,有一个神秘的洞口,一颗白森森的邪恶的脑袋从洞内鬼鬼祟祟地探伸了出来。 张子坤这时用手悄悄指了指地厅里另外的几个方位,兆丰顺着张子坤手指的方位一一看去,原来在石壁的下方,几个方位都有神秘的洞口,只是这些洞口被一道道石门死死地封闭着,唯有那个洞口,石门被打开了。 兆丰轻声说道:“原来如此!果然鬼门关被打开了!” 兆丰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是从洞内探伸出来的那颗白森森的脑袋立刻警觉了起来。它停止了转动,一双凸出的灰白眼珠子定在了兆丰和张子坤的身上。 兆丰和张子坤不由得同时打了个激灵。 张子坤把声音压得更低地窃声说:“它发现我们了。” 兆丰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别怕,它那眼珠子早就是摆设了,睁眼瞎,看不见我们的。” 张子坤点头。 可是那颗脑袋已经确定了张子坤和兆丰的方位,灰白的眼珠子定在两人身上不再转动。 张子坤又窃声说:“它怎么不动了?” 兆丰把声音压到了极限,说:“别说话,它是凭借空气的震颤来确定方位的。” 张子坤心头又打了个激灵,和兆丰僵立在当处,一动不动。 而那颗白森森的脑袋已经确定了兆丰和张子坤的具体方位,邪恶的身体从黑漆漆的洞口里慢慢地挪了出来。 这是一个完全白化的怪物,浑身上下,包括头颅没有一丝毛发,一条条殷红的血脉在它那几乎透明的皮下组织里破皮欲出。 怪物四肢着地,匍匐着慢慢朝兆丰和张子坤靠近。 张子坤和兆丰一动不动,火把在兆丰的手里哧哧地燃烧。 从洞口里又陆陆续续爬出四个通体惨白的怪物,这些怪物身材瘦削,一块块隆起的脊梁骨显得突兀生硬,但四肢却长着肉累累的健劲肌肉。 第一个怪物终于爬到了张子坤和兆丰的脚跟前,它那灰白的眼珠子的确失去了仅有的功能,除了还能够转动,似乎对外间的事物没有一点观感。而兆丰手里哧哧燃烧着的火把引起了怪物的注意,灰白的眼珠子投向了跳动着的火焰。 兆丰故意慢慢将火把朝一旁移动,怪物半直立起了身子,眼睛和身子跟着兆丰手里的火把移动。 兆丰脸上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微笑。 突然,怪物停止了移动,白森森的脑袋“突”地转向了张子坤,灰白的眼珠子也突然定在张子坤的脸上。 兆丰以为张子坤又弄出了什么轻微的声响,朝张子坤瞟去。当瞟见张子坤额头上凝结着血痂的伤口时,兆丰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 怪物突然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狰狞的脸挤出极其恐怖丑陋的表情,一条猩红的舌头长长地从嘴里伸了出来,哧溜一声在空气中绕了一圈,呼的一声又吸进嘴里。 怪物的口腔大张开的一瞬间,龇咧出的白森森的牙齿上似乎还有丝丝的血迹。 兆丰和张子坤的心顿时就抽紧了。 怪物放弃了兆丰手里哧哧燃烧着的火把,朝张子坤走了过来。 冷汗从张子坤的两鬓间和额头上流淌了下来。他僵直地站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就像在等待着一场末日审判。 另外的四个怪物在同类的尖利叫声中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慢慢包抄过来。 它们依旧是被兆丰手里哧哧燃烧着的火把吸引过来的。 兆丰继续摇动着手里的火把,四个怪物直立起身子,随着兆丰手里火把摇动的节奏,一起缓缓地追随着火把移动着身体。 它们被兆丰手里哧哧燃烧着的火把吸引住了。也许是因为火把的温暖,也许是因为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哧哧声。 那只发出尖利叫声的怪物已经走到张子坤的面前,灰白的眼珠子就像粘在了张子坤的脸上似的。 兆丰用眼神示意张子坤快逃,张子坤却用眼神回应兆丰自己不能跑! 兆丰额头上的冷汗也下来了。 怪物白森森的爪子搭在张子坤的肩膀上,眼珠子凑得更近。张子坤清晰地感觉出怪物白森森的爪子搭在肩膀上的力度。 这是可以把他一撕两半的绝对凶险的怪物! 张子坤石化了一般,仍旧一动不动。 突然,怪物“哧溜”一声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子舔在张子坤的脸上。 一股咸湿的浓烈腥臭味顿时涌入张子坤的鼻腔,将他的五张六腑堵了个满。 而怪物的舌苔就像长满了倒刺似的,一舔之间,张子坤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 兆丰从张子坤的眼神中看出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于是毫不豫犹地出手了。他将手里的火把朝一个怪物的头上横扫过去,并朝张子坤大喊了一声:“快跑!” 兆丰的突然袭击出乎怪物的意料,被火把扫中的怪物“嗷”地发出一声怪叫,轰地一声跌进了水池了,水花四溅。 正在舔舐张子坤的怪物吃了一惊,陡地放开张子坤,身子朝兆丰那边扭动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子坤已经如同脱兔般撒腿就跑。 而兆丰却没有跑掉,在他发出喊声的一刹那,却被另外三个怪物挡住了去路。 四个怪物在一瞬间便组织起了队形,对兆丰形成了包抄之势。失去逃跑路线的兆丰被死死地逼到了石壁下…… 张子坤箭一般地射向甬道,当他发现兆丰没有跟上来时,回身朝地厅看去,正看见兆丰被四个怪物围在了石壁下。而那个神秘的洞口里,一个个白化怪物鱼贯而出。 地厅里瞬间充满了血腥的杀戮味道! 手里死死握住火把的兆丰死死抵靠着石壁,一边使劲舞动着火把威胁着朝他步步紧逼的怪物,一边朝停在甬道口的张子坤大声喊:“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张子坤脸色铁青,呼呼喘气,他不知道该跑还是该留。 兆丰见张子坤犹豫在甬道口,再次大叫:“赶紧走,叫幺爷他们封洞!封洞!” 张子坤突然恶狠狠地一咬牙,朝兆丰说:“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说罢转身就朝甬道尽头跑。 第六十五章 浓雾里的大声音 一直守在树洞外的张幺爷他们懒懒散散地闲坐在空地上,此时对他们来说,老林子周围的气氛是轻松和谐的。危机似乎已经在不经意之间被化解了,每个人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 他们并不担心兆丰和张子坤深入树洞会不会遇上危险,似乎树洞里的危险已经在几挂鞭炮和一通艾蒿的熏烤中烟消云散了。他们以为,兆丰和张子坤只不过是下去收拾一下残局罢了。 只有黑子闲不下来,摇着蓬松的尾巴,鼻子一直紧贴着地面在空地上嗅来嗅去,空地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被它嗅了个遍。它甚至还用爪子在一处松软的土堆里刨出了一窝冬眠着的地老鼠,恶作剧地用爪子试探了几下,地老鼠朝它发出几声刺耳的叽叽声,黑子就知趣地跑开了。 黑子是一条本质很善良的狗,对比它弱小的动物,一般都采取怀柔政策,欺软怕硬的暴力倾向很小。就像对待被它一不小心刨出的这窝地老鼠,真正的侵犯是不会有的,顶多是一种轻度的骚扰或者恶作剧般的调戏罢了。 坐在一旁吸着叶子烟的张幺爷,见黑子被激怒的地老鼠吓得跑开了,打趣地说:“你还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连这么小的地耗子也怕。呵呵……” 张子恒在一旁接嘴说:“幺爷,黑子这是狗拉耗子——多管闲事。” 张幺爷说:“三岁小孩子都晓得你这句话。假聪明。” 突然,黑子对着树桩警觉地吠叫了一声,张幺爷对黑子的吠叫声特别敏感,他朝张子恒说:“赶紧过去看看,是不是下面有动静了。” 张子恒说:“啥动静,多半是兆丰和张子坤要上来了呗。” 张幺爷说:“你晓得个锤子。黑子的叫唤只有老子听得懂,它是说洞底下有情况。”说着已经站起来。 张子恒不满地说:“吹牛也不打草稿,连狗说的话也听得懂了?鬼才信!” 张幺爷却朝他说:“你赶紧过来顶老子上去看看。” 张子恒拗不过张幺爷,只好站起来走到树桩下规规矩矩地蹲下。 张幺爷踩在张子恒的肩膀上被顶上了树桩。 张幺爷伸展着脖子朝树桩里看去,洞下面昏黑不清,但是里面乱糟糟的的确有响动。 突然,他看见一个人影子在底下闪现了一下,定住眼睛仔细瞧,好像是张子坤,就大声对着下面喊:“子坤,子坤,是不是你?” 下面的人影仰起头,果然是张子坤那张模模糊糊的脸。 张子坤的脸实在是太乱七八糟了,张幺爷一点也没有看出他那惊慌失措的表情。 树洞底下的张子坤听见张幺爷的喊声,仰起脸,朝张幺爷使劲打手势。张幺爷不明白张子坤打手势的意思,大声问:“啥意思?” 张子坤继续打着手势,又突然闪身不见了。 张幺爷骂道:“你说话要死人啊?给老子打哑谜,老子晓得个锤子!”又朝张子恒说:“放老子下来,子坤多半要上来了。” 张子恒把张幺爷放下来,说:“你看见子坤了。” “看见了,在下面朝老子打手势,不晓得他是啥意思。”张幺爷愤愤地说。 突然,一个愣小子在一旁咋咋呼呼地说:“幺爷,不大对头,起雾了!” 张幺爷嗯了一声,和张子恒一起回过头朝林子里看去,果然,一场白茫茫的雾气从林子里涌了出来。 张幺爷和张子恒都大吃一惊。 白茫茫的雾气来得突兀,而且气势汹汹,愣小子们也慌张起来,急忙起身,朝张幺爷和张子恒跑过来。 张子恒大声问:“幺爷,这是咋回事啊?” 张幺爷的脑子也蒙了,他突然想起在朝霞寺那片树林里的遭遇,急忙喊道:“大家赶紧到一笼竹子后边蹲着,这树洞边不能待,又要过大东西了。”说完率先朝一笼竹子下跑。 黑子同时嗅出了空气中令它极度不安的气息,惊慌失措地一扭身,箭一般地射进了老林子,不见了。 而白茫茫的雾气已经从老林子的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张幺爷带着张子恒一拨人还没来得及在一笼竹子下蹲好,白茫茫的雾气已经将整块空地掩盖了。雾气里,浓烈的土腥味儿令张幺爷他们感到很不适应。 这雾气来得如此的突然,瞬间的功夫,空地上的一切似乎都被融化了,包括张幺爷他们。 张幺爷小声吩咐道:“大家蹲好,都别出声。” 话还没有说完,竹林里已经有了大响动,一阵杂沓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递过来,声势不小。 有了在朝霞寺的经历,张幺爷他们心里的恐惧感小了很多,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仍然让他们心跳不已。 紧接着,有猴子叽叽的激烈叫声从浓雾中传来,随后便是大动物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从旁边的竹林间疾步跑过,粗壮的竹子被践踏得断裂开的声音不断响起。 白茫茫的雾气被搅动得风云激荡。 张幺爷和张子恒都死死地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但从响动声可以准确地判断出,这些在浓雾中穿行的神秘动物正在争先恐后地翻越着涌入树洞,树桩上发出咔咔的声音,这声音是锋利的爪子抓在上面发出来的,生硬,尖锐。 第六十六章 地厅里的血腥杀戮 首先进入地洞的是四只白猴。张子坤看见白猴出现,诡异的身影立刻从黑暗中闪了出来,然后带着白猴朝甬道里跑。 地厅里的兆丰此时仍旧死死握着手里的火把,朝面前的白化怪物不停地舞动,白化怪物对兆丰手里的火把有所忌惮,不敢贸然发起攻击,只是将兆丰死死围困,耐心地寻找攻击的时机。 此时的地厅里已经聚集起了几十上百的白化怪物,几乎就将地厅塞了个满。这些白化怪物各个情绪激动,面目狰狞,露出了蠢蠢欲动的残忍血腥的本性。 要命的是兆丰手里的火把眼看就要熄灭了,如果火把一旦熄灭,等待他的就将是一场身碎肉裂的灭顶之灾! 就在兆丰已经绝望之时,突然听见甬道里传来一阵爪子践踏在石板上发出的冷硬的咔咔声,紧接着,张子坤的身影出人意料地在甬道口出现了。随着张子坤出现在甬道口的,还有四只白色的猴子。 而甬道里,青石板上的咔咔声越来越杂沓越来越近,似有千军万马朝地厅里涌入。 四只白猴的进入令白化怪物感到了危险的逼近,它们丢开兆丰,一起朝甬道口转身过去。 白猴慢慢进入了地厅,血红的瞳孔里有火苗在若隐若现地跳动。 甬道里咔咔的声音变得缓和了下来,一群青面獠牙的怪兽从甬道口接二连三地现身出来。 这些怪兽的瞳孔也是血红色的。 怪兽虎视眈眈地盯着白化怪物,打着响鼻,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白汽,尖利的爪子踏在青石板上咔咔地响。 它们朝着白化怪物步步逼近。 一股泥腥味充斥在地厅的每一个角落里。 白化怪物敏锐地察觉出危险和它们间隔的距离,开始朝地厅里退缩。 趁此机会,张子坤紧贴着石壁来到兆丰的身边。 危险解除,兆丰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悄声问张子坤:“是你把这些邪物招来的?” 张子坤将食指竖在嘴唇上,轻轻朝兆丰嘘了一声,然后拉住兆丰,顺着石壁蹲下,又呼的一声将兆丰手里的火把吹灭了。 地厅顿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但空气却似乎被一种窒息的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了。 终于,血腥的杀戮爆发了,四只白猴发出几声尖利的叫声,地厅里顿时传出一阵猎杀撕咬搏斗的杀戮声。 黑暗的空间里充斥着动物的肌腱和骨头被咔嚓咔嚓咬断的声音,以及歇斯底里的惨烈嘶叫。 地厅在这一刻变成了杀戮的地狱! 张子坤拉着兆丰紧贴着石壁移动到了甬道口,然后撒开腿就跑。 浓烈的血腥味儿从地厅里弥漫到了甬道的每一个角落…… 第六十七章 当局者迷 蹲在竹林下的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一直紧闭着眼睛,直到杂沓的脚步声在空地上彻底消失。 过了一会儿,张子恒试着睁开眼睛,空地上的白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幺爷,雾散了。”他朝身边的张幺爷说。 张幺爷尚未回过神似的说:“散了?”用不大现实的眼光朝四周看了看。突然,他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跳起来,大声说道:“遭了!遭了!” 一惊一乍的张幺爷弄得张子恒莫名其妙,问:“啥遭了?幺爷……” “兆丰、子坤遭了!”张幺爷边说边朝树桩下跑。 这时张子恒才发现,松软的泥地上踩满深深浅浅的奇怪脚印。树桩上苍老的树皮也有被锋利的爪子抓出的斑驳痕迹。 张子恒几乎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实,喃喃地说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咋就像神话里说的一样?” 几个愣小子更是一头雾水,睁着一双双空洞讶异的眼睛,张大着嘴巴,看着空地上的那些脚印发愣。 已经跑到树桩下的张幺爷着急地朝张子恒喊:“赶紧来顶老子上去!” “幺爷,你就别逞能了,未必你还要下去看个究竟?洞里刚才下去那么多大东西,你下去送死啊?”张子恒大声说。 “你别屁话那么多,赶紧顶老子上去。兆丰和子坤遭了。”张幺爷急得跺脚。 张子恒无奈,只好走过去。 这时,一个愣小子惊恐地喊道:“看,绳子在动!” 张子恒和张幺爷抬头看去,果然,张子坤刚才缠在树杈上的那根绳子好像在动。 张幺爷大声喊道:“有大东西要上来了,赶紧跑……” 话还没说完自己先撒腿就跑。 张子恒也来不及细想,跑得比张幺爷还快,呼啦啦就跑进了竹林子,而那几个愣小子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呼啦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落了后的张幺爷边跑边回头朝树桩上看了一眼,却见是张子坤的脑袋从树洞里探出来。一颗已经堵在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进了张幺爷的胸腔里。 张幺爷杵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呼直喘,勾着头看着从树桩上滑下来的张子坤。 紧接着,兆丰也从树洞里爬出来了…… 张幺爷几乎朝张子坤哀求地说:“我的老先人!你以后做事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老子的魂都快要被你狗日的吓没了!” 张子坤脸上还是那种憨痴痴的笑,他朝张幺爷走过来,躬下腰,朝张幺爷问道:“幺爷,你又看见什么了,脸都吓青了?” 张幺爷说:“老子今天是不是撞鬼了,接连遇上两场大雾,早上一场,刚刚又是一场,一场比一场来得大来得快,大雾里还有大东西在噼噼扑扑地跑!” 张子坤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张幺爷,说:“吹牛!青光白日的尽吹牛!” 张幺爷大声说:“真的,吹牛我是你儿子!你总该信了吧?那些东西刚刚进了洞,我还以为你们遭了呢!” 张子坤笑嘻嘻地说:“鬼才信你的。”说着甩手甩脚地走进林子里去了。 张幺爷被张子坤优哉游哉的样子整得迷糊住了,站在那儿望着这家伙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狗日的咋不信呢?未必他真的没有遇见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明明是进了洞的啊?未必活见鬼了?不对啊……我们那么多人都活见鬼了?青光白日的……” “幺爷,你在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呢?”耳朵边响起兆丰的声音。 张幺爷回过神,兆丰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张幺爷立刻拉住兆丰的手说:“老哥,你刚才遇见什么脏东西没有?我是说在树洞里。” 兆丰不解地朝张幺爷摇头,说:“什么脏东西?没遇见啊!幺爷,你在说啥胡话呢?” 张幺爷这下是彻底给整迷糊了,说:“你也说没有遇见?” “真的没有遇见什么脏东西。就是有脏东西,这青光白日的它也不敢出来啊?”兆丰说。 张幺爷开始用手使劲拍自己的额头了,眉头也死死地皱起来,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堵死了,样子极其难受地说:“这就日了怪了。刚才子坤说没有遇见脏东西还说得过去,他疯癫癫的,遇到了也不晓得。可是你也说没有遇到,难道真是我们都活见鬼了?青光白日的做一样的梦了?” 兆丰说:“幺爷,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张幺爷盯着兆丰,似乎是想从兆丰的脸上看出点啥名堂,半晌才说:“我还真说不出看见了啥东西。就是一场大雾,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就是给那些脏东西打掩护的。脏东西过了,雾也散了。你说这有多日怪?” 兆丰说:“幺爷,你说这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事情真的有这么奇怪?” 张幺爷说:“你没遇见你肯定不信,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老子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再这样子弄下去,老子不被弄神都要弄疯!” 说着张幺爷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那棵光秃秃的树桩出神。 兆丰说:“幺爷,兴许是你晚上没有睡好出现幻觉了。人接连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脑子就容易迷糊,就容易产生幻觉,千奇百怪的。” 张幺爷说:“我锤子才没有睡好!我一个人出现幻觉了,未必子恒他们几个也出现幻觉了?这个事情就是日怪得很!哦,对了,你看,这地上还有那么多脚脚爪爪的印子,都是刚才那些脏东西留下来的。未必这些印子也是幻觉?” 兆丰看了看地面,说:“幺爷,这兴许是那些野狗留下来的脚印子。” “屁话,野狗的脚印是梅花形的。这些脚印是梅花形的吗?都是蹄子爪子的印子。”张幺爷说。 兆丰看着张幺爷,笑了笑,他没有语言来应付张幺爷了,说:“幺爷,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没有看见,你说得再真,我也不会相信的。” 张幺爷说:“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只是担心这声炸雷会不会真的把鬼门关给劈开了?” 兆丰呵呵笑道:“幺爷,你说这个树洞是鬼门关?” “难得说!说不定就是鬼门关!”张幺爷说。 兆丰说:“你还是不要乱说的为好,你怕是‘鸭儿浮水’还没有吊够哇?当心那个冯蛋子又把你弄去吊‘鸭儿浮水’,呵呵……” “我也就是在这儿说说。”张幺爷无精打采地说,整个人似乎都委靡了下来。 兆丰拍了拍张幺爷的肩膀,说:“幺爷,识不破的东西就不要硬去识破它。有些东西就是一层纸,你硬要去捅破,穿是穿了,可是万一看到不该看的了,不是冤枉得很?” 张幺爷说:“我也晓得这个道理。可是这事情怪怪的,你让我咋想得通嘛!” “想不通就不要去想,免得费精神。”兆丰说。 “傻子才不去想。”张幺爷说。 兆丰这时说:“想不想是你的事情。我现在给你说说洞里的事情。” 张幺爷一听兆丰要给他说树洞里的事情,眼神立刻就亮了,说:“你说,你说。” 兆丰尽量把脸上的表情捋得平淡轻松,说:“我和张子坤刚才在洞里面仔细看了,那些吓人的东西已经被艾蒿的气味全部熏跑了,一个都不见了。这下洞里是真的清静了。你说这张子坤疯疯癫癫的,这回咋就比我们都清醒呢?还晓得用火攻了呵呵……” 张幺爷说:“我就说我们张家这个疯子有名堂,名堂还深得很。”说这话时,张幺爷有点沾沾自喜的得意。 兆丰呵呵笑道:“我也觉得这个疯子有点名堂,一般的疯子是想不出这个点子的。” 张幺爷这时朝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朝兆丰神秘兮兮地说:“老哥,你说我们这个张子坤会不会是在故意装疯?” 兆丰“嗯”了一声,说:“你凭啥说他是装疯?装疯也不至于装得这么像啊?再说,放着好好的人不做,何必装疯呢?” 张幺爷仍旧神秘兮兮地说:“我咋晓得哪?反正我越来越觉得他名堂怪深沉的,有时候真不像个疯子。” 兆丰说:“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装疯,哪有装疯装这么像的。故意拿给人看不起啊?疯子才差不多!不过,疯子的脑子有时候也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的。” 张幺爷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也是猜的。” 兆丰说:“没事最好不要去东猜西猜的,脑壳里头还是尽量简单点好。” 张幺爷连声说:“就是就是。” 兆丰又说:“洞里的事情我就算是给你说清楚了,你也不要再担心了,也不要拿出去乱说。” “那这个洞还……” “我来想办法。” “还要不要人守?” “守就不用了,刚才我和张子坤已经进去,把出口用一块大石头堵死了,那些东西估计是出不来了。” 听兆丰这么说,张幺爷放心了一大半,说:“老哥,你比我懂得多,我还想问下你,那些东西究竟是啥东西?怎么就像被剥了皮一样,白森森的那么吓人?” 兆丰看了张幺爷一眼,故意卖了下关子,见张幺爷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想得到的答案上了,才说:“幺爷,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还要懂得点知识才行。我这么给你说吧,这些东西其实就是长年累月生在地底下见不到天日,才变得这么白的。人在黑屋子里关久了,出来就跟僵尸一样不是也白森森的怪吓人吗?这个道理你懂噻?” 张幺爷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晓得了。你说的意思是不是就好比我们发豆芽那个道理,只要不让豆芽见阳光,它就长得又白又胖,就不会变成绿色的?还有土里挖出来的老母虫,也是白森森肉累累的。” 兆丰微笑道:“幺爷,你的脑筋还好使,我一点你就晓得了。” 张幺爷脸上有了笑意,说:“可是,我还是不大明白,咋地底下会有那么邪性的东西?究竟是啥东西?” 兆丰说:“具体是啥东西我也说不清楚,但是,至少它们不是鬼啊怪的。更不是你说的这个洞就是啥鬼门关,反正这些东西就是生在地底下的活物。其实,地底下还有好多东西我们都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说不定底下还热闹得很呢。” 张幺爷频频点头地说:“老哥,你这么说就真的把我点醒了,原来我就听憬悟寺的老和尚和我父亲说起过卧牛山的事情。老和尚说卧牛山的底下其实是空的,我们就好比坐在一条大船上。对了,我又想起了解放前的一个事情,就是原先海窝子那地方,一个村子,一夜之间就沉到水底下去了,只有一个放羊倌因为半夜起身去赶集才躲过了一劫。等他回来时,原先住人的村子变成一塘清水了。那地方现在还在,我还去看过呢,遇上天气好,水清亮,还可以看见以前村子的屋脊。老哥,你说,如果弄凶了,我们村子会不会也像海窝子的那个村子,一下子沉了?” 说到这儿张幺爷开始担心起来。 兆丰笑道:“幺爷,你想到哪儿去了?别东想西想的自己吓自己了。” 张幺爷说:“我才不是自己吓自己呢。原先我也听憬悟寺的老和尚说起过,他说人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讲业力的。坏话说多了坏事做多了就会有坏的业力,这个业力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引起灾祸。你说我们村子发生的这些事情,会不会和老和尚说的业力有关系?” 兆丰说:“老和尚说的也有点道理。不过,幺爷,你想一下,你和村子里的人都做了哪些坏事?” 张幺爷说:“没咋做坏事啊。我一直都教张家的后辈人,做人要行善积德,不要做损阴德,莫屁儿的事情。” “所以幺爷,老和尚说的因果报应在你这儿是站不脚的。呵呵……”兆丰笑道。 “我想也是,我张韦昌做事一辈子光明磊落,凭啥要显恶报给我,除非天老爷瞎了眼睛。”张幺爷说。 停了一下,张幺爷又说:“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有点犯疑糊。” “啥问题?”兆丰说。 “喜哥当时也掉进了洞里,我朝洞里找喜哥,当时洞里有绿莹莹的眼睛在盯着喜哥。我感觉那种眼睛不像是我看到的那种怪物的眼睛,会不会这洞里还有别的啥东西?” 兆丰说:“我都给你说了,这地底下说不定还热闹得很,有另外的东西也不稀奇,是不是?” “是,是,是。”张幺爷连声说。 兆丰又问:“还有啥犯疑糊的,幺爷?” 张幺爷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啥疑糊了。呵呵……所以当初我的老子就喜欢和憬悟寺的老和尚下棋摆龙门阵。他就说老和尚懂得的东西多,和他摆龙门阵摆多了,脑壳就清醒了,就不迷糊了,呵呵……就像哪个遇上‘道路鬼’,要是没有人喊你,你就会一直在那儿转圈圈,转到天亮也转不出来。有时候人一被啥东西迷住了,要是没有高人给他点醒,他就硬是迷在里面出不来,一点醒吧,一下就清醒了。其实好多事情,就是一层纸的事情,就看点不点得破,谁给你点破,你说是不是,老哥?” 兆丰呵呵笑道:“幺爷,你还真是一踩九头翘,呵呵……” 张幺爷得意洋洋地说:“别看我上了点年纪,其实我的脑壳比好多年轻人的都好使。不怕他张子恒还是在外头部队里当过兵的,有时候他的脑壳还不一定有我的好使,呵呵……” “要不老话咋说——姜还是老的辣的啊,是不是?” “就是噻,呵呵……” 兆丰的一席话让张幺爷有种拨云见日般的感觉,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轻松了,脸上的皱纹和眉毛都舒展开来。 第六十八章 老奸巨猾的张幺爷 这时兆丰又说:“对了,幺爷,还有个事情你还要马上去办?耽搁不得了。” “啥事?” “你得赶紧到憬悟寺去,村子里的人现在离不得你。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估计再过个一两个钟头就要黑了。你去了,大家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幺爷,你现在可是卧牛村的主心骨啊!” 张幺爷说:“你不说我还真把这么大个事情给忘记了。我这就去。给他们交代清楚了事情我还得带子恒他们回来守村子呢。” 兆丰一听,说:“幺爷,你咋还是不听人劝呢?今天晚上你们必须得躲在憬悟寺里!村子里一个人也不要留!” 张幺爷说:“我才不躲呢,结梁子这个事情,就像借债一样,你不跟它了结了,它一辈子都跟你纠缠不清,到最终,还是要欠债的人亲自去了结。当了就了,迟了不如早了。” 兆丰的眉头皱起来,说:“幺爷,你拿什么跟这些东西来了结这个事情?命!” 张幺爷毫不犹豫地说:“只要我的命可以跟这些东西了结这个事情,我还真就拿命去就跟它们了结了。总不能让全村子的人以后天天都在惶惶不可终日里过日子吧?当了就了,我张韦昌绝不拉稀摆带!” 兆丰说:“幺爷,我看你不是犟,你纯粹是脑子不清醒了。和这些东西结了梁子,是你想了就了得了的吗?” 张幺爷说:“那你说咋办?总不会这村子里以后就不住人吧?我们张家人的祖宗可是都在这村子里呢!” “幺爷,我要咋样子跟你说你的脑子才转得过弯来呢?我说今天晚上村子里不留人不等于是以后就不要村子了。我是说你们暂时出去躲一下,何必硬要拿命去丢啊?”兆丰有点急了。 而张幺爷却一根筋地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个事情你就不要劝我了。我张韦昌决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兆丰看着张幺爷,把手叉在腰杆上了。 “我就搞球不明白,你咋一下子就跟犟刀瘟一样了?”兆丰气咻咻地说。 这时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又从竹林里钻了出来,见兆丰和张幺爷抬上了杠,走过来,说:“幺爷,人家兆丰说的也没错,我看我们还是就在憬悟寺躲躲。毛主席都说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你晓得个锤子!要是你们怕死,老子今天晚上就一个人守在村子里。我就要看看今天晚上村子里有好大的凶险!” 兆丰被张幺爷的固执真的激怒了,说道:“我懒得管你们要死还是要活。你真的想死,谁也没有办法拦得住你。”说完甩手就朝竹林里走了。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看着张幺爷,不明白张幺爷咋突然就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跟换了个人似的。 张子恒说:“幺爷,你看,你把人家兆丰都气走了。人家还不是好心好意地为我们村子里的人好。再说,人家又没有贪图你什么,你还跟人家硬起三股筋了!” 张幺爷看了看兆丰走进老林子的方向,压着声音朝张子恒恶狠狠地说:“你晓得锤子!你才吃几年饭?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以为幺爷的脑壳当真不清醒了?你还嫩得很呢!你咋就晓得人家没有贪图?人心隔肚皮!” 张子恒听张幺爷说这样的话,突然眼睛发亮,恍然大悟地说:“哦!幺爷,你是不是担心……” 张幺爷立刻打断张子恒的话说道:“你晓得就是了,假聪明!” 张子恒朝张幺爷竖起了大拇指,说:“幺爷,当真姜还是老的辣啊!你太老奸巨猾了!” 张幺爷骂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这么说老辈子的吗?看老子给你狗日的两脚头!” 几个愣小子听张子恒和张幺爷说的话,就像听谜语似的,各个都愣头愣脑地定在那儿了。 张幺爷这时果断地说:“走,上憬悟寺去。” 第六十九章 憬悟寺的悲伤 越接近黄昏,天空越是隐晦,有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下来,空气变得更加干硬了。冷风刮在脸上,就像是鞭子在抽。 走在前面的张幺爷骂道:“狗日的鬼天气,咋一下子变得这么冷了?” 张子恒和跟着的几个愣小子已经懒得说话,边走边跺脚,同时把冻得红彤彤的双手拢在嘴边不停地哈气。他们的手脚已经被冻僵冻木了。 空旷的田间里,只有张幺爷他们这一拨人的身形,使这严酷的冬天显得凄惶而且冷清。 田地里的小麦刚抽了芽起了叶,一撮撮地生长,被浅浅的残雪遮掩着,似在寒冷的冬天里做着严酷的梦。有几块地里起了一垄垄坎,刚种下的土豆被泥土掩埋着,没有一点生长的迹象,似乎也在昏睡。 远远的,张子恒看见穿得又脏又破的张子坤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院子边的一处屋檐下,冷冷地看着他们。 张子恒朝前面的张幺爷说:“幺爷,子坤在院子边,要不要叫上他跟我们一起上憬悟寺。” 张幺爷也看见了张子坤,朝他大声喊:“子坤,你一个人蹲在那儿干啥?赶紧跟我们走。” 张子坤似乎没有听见张幺爷的喊话,就像泥菩萨似的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也不晓得张家上辈子积了啥阴德,会出你这么个疯子!”说着要转过一条憋窄的田埂过去喊张子坤。 张子坤看见张幺爷要过去喊他,反倒是站起来了,屁颠屁颠地朝院子里的一条巷子跑去。 张子恒说:“幺爷,算了,他看见你就躲起来了,你咋喊他?” 张幺爷悻悻嗯了一声,只好掉个头又朝憬悟寺走。 而张子恒却说:“幺爷,这狗日的会不会趁我们都上憬悟寺的时候,背着我们去打开那个洞?” “哪个洞?”张幺爷回过头瞪了张子恒一眼。 “七婶柴房里的那个洞。”张子恒说。 张幺爷朝张子恒恶声说道:“早晓得你心头装不下事情,我就啥都不该给你说。” 张子恒被张幺爷训斥得不敢吱声了,但脸上却是一股被压制住的不服气的愤愤表情。 几个愣小子听出张幺爷话里有话,其中一个问:“幺爷,你跟四爸说什么了?” 张幺爷没好气地朝那个问话的愣小子说:“不该你晓得的事情你少问。多嘴。” 愣小子很不服气地翻了翻白眼,也不吱声了。 卧牛山的半山腰上起了一层稀薄的雾气,朦朦胧胧的,有淡墨山水的神韵。遗憾的是,这样的韵味多了几分冷清和僵滞,少了几分飘逸和灵动。山上的植被很好,苍苍的绿色将世界掩映在一种静谧祥和的氛围中。 一条狭长曲折的石阶山道蜿蜒着通往憬悟寺。 憬悟寺的破庙里,三三两两聚集着卧牛村的男女老少们。他们似乎连说话的愿望也没有了,都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委靡忧郁,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有几个人在破庙的大殿内升起了一堆火取暖。几个小孩子围在火堆边玩躲猫猫的游戏。 在孩子们单纯幼稚的心灵里,只要白天和黑夜还在交互更替着,世界就总是美好幸福的。 而围在火堆旁的几个大人却愁眉紧锁满腹心事。他们所要面对的这个世界,是被浓厚的阴霾笼罩着的一个看不清楚的未来。他们的迷茫来自内心深处的真实恐惧。这种恐惧是缓慢的,渐进的,若有若无虚虚实实…… 而更多的人,则站在大殿外边的阶沿上,眼巴巴地看着山门外。他们更盼望着张幺爷和张子恒回到破庙里来。他们离不开这两个主心骨。没有这两个人在,每个人的心都空落落的,有落不到实处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是临近黄昏就越是强烈。 五婶七婶和幺婆婆就像是结成了一个同盟似的,三个人始终纠集在一块儿。别的人想要接近她们,跟她们套个近乎摆几句龙门阵,也会被五婶用几句话支使开。 脑子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的喜哥,到了憬悟寺又开始嗜睡。这会儿他裹着一床老棉絮,蜷缩在大殿里的一个佛龛里呼呼大睡。 佛龛里原先供着的是一尊玉石卧佛,造反派把玉佛砸烂,扔进了寺院背后的一口深井里,留下了这个佛龛没来得及销毁,现在正好成了喜哥临时睡觉的床。 兴许是香樟木的佛龛太大太沉的缘故,不好抬动搬运;也或许是卧牛村的人对佛门物件始终残存着几分敬畏的心机,这个佛龛才最终没有被人抬回家当做碗柜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事实上整个大殿里除了这一个老沉的香樟木佛龛,便再也没有任何物件了。破损的屋顶开始漏雨,大殿里坑洼的地面上有未干的积水。整个大殿阴森潮湿,悬浮着一股股久未接触人气的霉臭味。 大殿外边的空坝子上已经长起了齐腰深的蒿草,中间杵着一座别致的焚香亭。支撑焚香亭的四根盘龙石柱上的龙头已经被硬物敲击得面目全非,只有龙的身子扭曲地缠绕在石柱上,似乎仍旧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亭子尚在,铁铸的大香炉却在大炼钢铁的时候被抬去化成了铁水,练成了一堆废钢,就连挂在大殿廊檐下的那口大钟也没有幸免于难,只剩下那个撞钟的木鱼棒槌还悬挂在那儿,孤零零地落满了尘埃。 凄凄切切的空坝子里,身首异处的残缺的佛像遗骸散落在被秋霜冬雪覆盖过的草丛里,有种万劫不复的悲壮感。 终于,张幺爷和张子恒一拨人出现在山门外。站在大殿外翘首期盼的人堆里立刻有人站起来喊道:“幺爷他们回来了。” 破庙里死气沉沉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有人就像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般跑上去迎接张幺爷他们。 一拨人都是一副疲倦的憔悴相,特别是张幺爷,阴沉着一张脸,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裹满了沉重昏闷的气息。 张幺爷隐忍着的情绪使刚刚出现的一丝活跃的气氛又沉寂下来。大家似乎感觉出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幺婆婆走上来,不无担心地问:“老东西,咋把脸拉扯得跟马脸一样?又遇啥事情了?” 张幺爷背着手,边走边冷冷地白了幺婆婆一眼,说:“男人家的事情你少东问西问的。”说着径自朝大殿里走。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也不敢多嘴,默默地跟在张幺爷后面。 进了大殿,那堆旺火早已经将空旷的大殿烤出了一丝暖意。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几步凑上去,围着火堆烤起火来。 张幺爷看见佛龛里蜷缩着一个人在呼呼大睡,扭头问:“谁这么没有规矩?在那里面狗似的蜷着?这是供菩萨的佛龛,不是睡死人的床!” 幺婆婆朝张幺爷骂:“老东西,你嘴里咋不积德?是喜哥,已经睡了好几个钟头了。” 张幺爷哦了一声,说:“咋能把他弄那里面睡呢?那里面原先供的可是一个玉菩萨,还是憬悟寺的老方丈从缅甸请回来的。咋这么不懂规矩?” 幺婆婆说:“这屋子里也就那个地方可以睡人。都这时候了,还讲究那些干啥?” 张幺爷恶狠狠地盯了幺婆婆一眼,说:“什么时候都得有些讲究!这个佛龛的来龙去脉我清楚得很。你晓得为啥子这个破庙里就剩下这个佛龛没有被劈成柴火烧了?当初大队上的那些造反派在砸佛龛里的玉菩萨的时候,突然就雷公火闪的,连大殿的屋顶都被雷公打了个窟窿,造反派是被吓跑的。” 在一旁烤火的张子恒这时说:“幺爷,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再妖言惑众了,大家心里都还怕着呢!” 张幺爷说:“你狗日的不要觉得我是在给你们摆玄龙门阵。我说的都是真事,赶紧去把喜哥给我喊起来。菩萨的位子都敢去睡了,也太胆大了!” 张子恒又说:“幺爷,菩萨早就被打烂丢井里去了,哪儿还有菩萨?” 张幺爷瞪眼说道:“就是没有了菩萨,位子也该给他留着!你晓得他啥时候又会归位?” 张子恒愤愤地说:“吊你的‘鸭儿浮水’都该!老封建!” 张幺爷一听,顿时就动了真怒,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张子恒喝道:“你狗日的敢再说一遍?” 张子恒却不理会张幺爷了。 张幺爷见张子恒不理会他,有种被藐视了的感觉,气咻咻地又说:“翅膀长硬了,啥话都不听老子的了。” 张子恒又想回嘴,五婶这时在一旁拉了张子恒一下。 张幺爷又朝身边的人喊:“我叫你们去把喜哥拉起来,都没有听见?耳朵扇牛蚊子去了?” 五婶这时连忙说:“我去,我去。”说着就去拉喜哥起来。 幺婆婆朝张幺爷说:“死人,你究竟心头有啥不顺的嘛!一进来就骂这个骂那个的。” 张幺爷没好气地朝幺婆婆说:“老子这阵子心头哪儿都不顺,你们最好不要惹老子发火!” 见张幺爷越来越来劲,有逮谁骂谁的架势,张子恒终于忍不住了,回嘴道:“幺婆婆,你不要理他,他这阵子是猫毛疯犯了!” 张幺爷一听,立刻朝张子恒冲过去,抬起脚就要踢。张子恒一闪身躲开了,朝张幺爷喊道:“幺爷,你是不是真的劝不住了?人来疯是不是?” 张子恒的话把张幺爷彻底激怒了,转着身子在大殿里踅摸用来暴揍张子恒的家什。 张子恒也被张幺爷惹得毛躁起来,躬身把一块大鹅卵石抱在手上,朝张幺爷递过去,说:“幺爷,你也不要找了,来,就用这个,朝我脑壳砸,我动一下就算是龟儿子!” 张幺爷反而愣住了,定在原地,看着张子恒。 张子恒的眼圈红了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终于没有忍住,沙哑着声音抽泣起来。 大家都没有想到一个七尺长的汉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失声哭起来,一时间全傻了。 幺婆婆更加慌张,上去使劲给张子恒拍着背,说:“子恒,你们今天究竟是撞啥邪了?一回来一个发疯一个哭的。” 张子恒的心已经脆弱到了极点,他索性蹲下去,哭得更加伤心了,边哭边抽泣着说:“幺爷他找不到地方发气,啥子气都朝我身上发,我都成他的出气筒了,呜呜……” 张幺爷也没有料到张子恒会突然间情绪失控,傻子似的站在那儿,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幺婆就像哄一个小孩子似的朝张子恒说:“别哭了,子恒,你晓得你幺爷就是那个狗脾气,一发过了,就啥事也没有了。你幺婆婆也是一辈子受他的气受够的人。别哭了……” 大殿里的气氛被这么一搅和,倒变得有些肃穆了。 第七十章 忧心忡忡 喜哥被五婶从老棉絮里拉起来,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看了下大殿里的人,很不高兴地朝五婶撒娇似的喊:“把我弄醒干啥吗?我睡得正香呢!” “你倒是睡得香,再不起来,就该你幺爷过来打你的屁股了。”五婶说。 张幺爷这时正好找机会下台,朝五婶说:“五婶,你可不要说我的冤枉话啊,我可没有说要打喜哥的屁股的。” 五婶不满地说:“嘴上说没打,心里早就是这么想的,比打了还狠呢。喜哥本来就不清醒,连睡一下觉也被你说这说那的。” 张幺爷辩解道:“我没说不让他睡啊!我是说他睡的不是个地方啊!” 五婶得理不饶人:“这屋子里到处都湿兮兮的,你让他睡哪儿?” 张幺爷理屈词穷,嘟哝道:“我懒得跟你们说,你们爱咋整咋整,我是管不了你们了。” 这时,喜哥的眼睛突然间亮起来,样子有些激动地朝五婶说:“妈,你猜我刚才梦见什么啦?” “梦见什么啦?”五婶问。 “我梦见金砖啦!好多金砖!地上到处都是!” 五婶一愣,接着一把将喜哥的头拢进怀里,鼻子一酸,眼泪吧哒吧哒地流下来,说:“喜哥,不要说胡话了好吗?妈这辈子就指望你了,你要是真跟你子坤二爸一样,我以后的日子可就没啥过头了……” 说到伤心处,五婶开始嘤嘤地抽泣起来。 而张幺爷和张子恒这时却同时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了喜哥。 张幺爷首先问:“喜哥,你真的梦见金子啦?” 喜哥把头从五婶的怀里挣脱出来,说:“真的,全是金砖,一根一根的,好多好多,我搬都搬不完!” 张幺爷又问:“金子在哪个地方?” 喜哥却摇头说:“我没记清楚,反正就在我们村子的地底下。” 张幺爷和张子恒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两个人一起站起来了。 张子恒不哭了,张幺爷也不发呆了,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神秘兮兮的。 五婶发现张幺爷和张子恒脸上的表情有变化,一头雾水。 张幺爷朝喜哥走过去,朝五婶说:“五婶,你让开,让我来好生问问喜哥。” 五婶不明就里,让开了。 张幺爷蹲在佛龛前,喜哥坐在佛龛里,这祖孙俩的摆设和造型有点不伦不类。 张幺爷朝喜哥问:“喜哥,你再回忆回忆,你梦的金子究竟在哪个地方?” 喜哥被张幺爷问得有点迷糊了,朝张幺爷摇头。 张幺爷显得极有耐心地说:“你再好生想想。” 喜哥还是摇头。 张幺爷看着喜哥,就像看一团白茫茫的雾。 五婶走到张子恒旁边,小声问:“幺爷是不是受了啥刺激?问的话古里古怪的,连喜哥做的梦也这么上心?” 张子恒却说:“他才没有受刺激呢!瞎子见钱都会眼开,何况还是金子?” 张子恒没头没脑的话把五婶和幺婆婆都给说蒙了。 张幺爷这时站起身,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句:“狗东西咋就会梦见金子呢?” 佛龛里的喜哥用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看着张幺爷,或许张幺爷的话还真把他给问迷糊了。 张幺爷走到张子恒面前,朝他小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张子恒站着没动,仍旧用不服气的眼神盯着张幺爷。 张幺爷见张子恒没有动,来了气,踢了张子恒一脚,骂道:“你还真跟老子记仇了?” 张子恒无奈,只好悻悻地跟着张幺爷走出大殿。 五婶和幺婆婆他们不明白这张幺爷究竟演的是哪出戏,各个都莫名其妙的了。 张幺爷一直朝大殿左边的一条甬道走。 甬道的左边原先是憬悟寺的老住持就寝用的禅房,因为久未住人,又被人为破坏,屋顶已经彻底垮掉了,就连门板也被人取了去,只剩下四面破壁。 张幺爷径自走进禅房,垮塌下来的瓦砾和房梁将禅房弄得一片狼藉。地面铺着的青石板和瓦砾的缝隙间,执着的蒿草和荆棘顽强地生长出来,足足有半人来高。 张幺爷和张子恒刚一跨进禅房,一只野兔嗖地一声从一丛蒿草里蹿出来,从张幺爷的胯下钻了过去。张幺爷和张子恒都被惊得冷不丁地咦了一声。野兔已经从甬道朝大殿前面的空坝子上跑去了。 紧接着,大殿前就响起了众人撵野兔的呼叫声。 张幺爷四下里看看,感觉周围确实没有人,才朝张子恒说:“你说喜哥咋就会梦见地底下的金子?” 张子恒心里的那股犟气还在,没好气地说:“我咋晓得?我又不是神仙。” 见张子恒还在和他怄气,张幺爷抬手又要朝张子恒打过去。张子恒本能地侧身一闪。张幺爷的手停在半空,朝张子恒恶声骂道:“你还真和老子结上梁子了?” 张子恒将双手拢进袖口里,索性蹲下了,还是不服气地说:“谁敢跟你结梁子啊?” 张幺爷俯瞰着张子恒,有点没辙了,顿了下,咬咬牙,鼓了鼓腮帮子,软了口气说:“幺爷刚才真不是拿你出气,是幺爷心里着实憋得恼火。你晓得幺爷就这脾气,就算你狗日的迁就一下幺爷要得不?” 张子恒这才说:“你心里不好受找我出气,我心里不好受找哪个出气?将心比心噻!” 张幺爷觉得理亏,没有再反驳张子恒,也把双手拢进袖口里,挨着张子恒蹲下,说:“子恒,幺爷心里真是憋着一股气啊!你想想,这阵子这个事情表面上看是越来越清楚了,可是实际上确实越整越复杂了。幺爷真的不晓得该相信哪一个人了。现在,除了你还勉强靠得住,谁的话也不敢相信了啊!” “你不是还有个干闺女吗?”张子恒酸溜溜地说。 一提起白晓杨,张幺爷的眼眶顿时就湿润了,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就是因为这个,幺爷的心里才就像被塞了块鹅卵石一样不好受啊,有一口气堵得我心头好恼火啊!” 张子恒望着张幺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因为白晓杨而在心里堵着一口恶气。 这时,张幺爷的眼眶越发湿润了,从拢着的袖口里抽出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眼圈红了起来,欷歔了一下,说:“要是幺爷没有进到那个洞里,看到那堆金子就好了,心里也就不会朝一边想。你知道不?我是真把小白当我的亲闺女来看了,哪想到……” 说到这儿,张幺爷喉咙发硬,开始哽咽,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眼角牵线地流淌。 见张幺爷这么难受,张子恒不忍心了,从棉袄的袖拢里抽出手,轻轻给他捶背。 张幺爷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叹了口气,说:“老话说,人心隔肚皮,你说,人跟人的心咋就隔得这么远呢?你巴心巴肝地去待她,谁晓得,背地里,人家却是另外一种心肠,打的是另一个算盘。唉!幺爷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张子恒安慰张幺爷说:“幺爷,是不是你想多了。万一人家小白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张幺爷说:“我也这么想过。我也巴不得是我自己想错了。可是我左想右想就是想不通啊!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从表面看好像是巧合,可是现在看起来,这里面好多东西其实早就有人在中间安排了。你说我还敢相信谁?要是你子恒,我幺爷怎么着也不会朝那方面想。因为你是我和你幺婆婆一手拉扯大的,知根知底。可是,她不一样啊!她是外人,幺爷我码不实在她啊!” 张子恒说:“码不实在就不要去瞎猜瞎想。我们本来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用不着要矮着身子去高攀人家,该咋过日子就咋过日子。命中有的终须有,命中无的莫强求。原先你不是老跟我说这句老话吗?” 张幺爷说:“子恒,你还是不懂你幺爷的心啊!我真不是要强求啥。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我是啥命未必我还不清楚?该认的命我早就认了。你长这么大了也晓得,我和你幺婆婆一辈子就是心软,看不得谁遭罪。你看小白那样子,哪个看了不心疼啊?唉!可是……我都真不知道该咋说了……为了地底下的那堆硬头货,你看现在弄得有多乱?连日子都没办法过下去了。要是再弄出啥大祸事出来,谁担待得起啊?” 张子恒一咬牙说:“能弄出好大的祸事?大不了就报官。” 张幺爷却说:“报官?凭啥报官?这是埋在我们张家老祖宗地底下的东西!是老祖宗留给你们后辈儿孙的依禄,是该你们得的。” 张子恒却说:“幺爷,不是我说你。刚才你还说我心头放不下这个事情,我看,你才是真的放不下这个事情了。东西是埋在咱张家地底下的,我只怕我们张家的后辈人无福消受。” 张子恒的话弄得张幺爷越发忧心忡忡,说:“也不知到这是我们老张家的祖宗积了啥德,弄这么大一堆东西搁那儿。要是没有那堆东西该多好,我心头就不会压这么大一个包袱了。” 张子恒说:“幺爷,算了,不要想了,听天由命吧。该咱的,它转弯转水都会转到我们手上,不该我们的,你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一定是我们的。还是看开点吧。” 听张子恒说这样的话,张幺爷用很不实在的眼神看着他,说:“子恒,你咋一下子变得比我还想得通了?” 张子恒说:“不是我想得通,是我现在连那堆东西究竟是啥样也不知道,所以我索性就懒得去东想西想的。人家说‘眼不见心不烦’,我这是‘眼不见心不慌’。再说,你看看现在这年头,连饭都吃不饱,好多人成天还饿着肚子呢,就是拿着那些硬头货又有啥用?能当饭吃?再说,现在就算是晓得有这些东西,也见不得天,弄不好还惹火烧身。” 张幺爷朝张子恒竖起了大拇指,说:“子恒,你说这话幺爷我真的要高看你一眼了。你活得比你幺爷还明白。有你这话,幺爷我的心头又好受一半了。我还真怕这堆东西成了你心头的负担啊!” 张子恒说:“幺爷,其实你一直是在门缝里看人,把人朝扁了看的。其实刚才在老林子里,你跟兆丰犯犟,硬说晚上要守在村子里,我就晓得你是放不下地底下的那堆硬头货了。” 张幺爷说:“还真被你说中了,我是真的放心不下那堆东西。你仔细想一下,为什么他要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们全村子的人今晚上不要住在村子里,说有血光之灾?后来我才想明白,人家这是用的调虎离山之计,故意用血光之灾来吓唬我们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庄稼人呢。我敢说,如果今天晚上我们不守在村子里,人家就要取货走。人的心啊!咋就这么深呢?” “幺爷,你的意思今天晚上你真要守在村子里了?”张子恒说。 “咋不守?我都说了,那堆东西是埋在咱张家地底下的,是留给你们后辈儿孙的,谁也别想偷走。要是这东西被别人弄去了,我以后到了阴间地府,拿啥脸面去见张家的祖宗十八代?”张幺爷说。 张子恒不屑地说:“幺爷,你咋又整玄的了?人死都死了,还知道啥啊?” 张幺爷却说:“你懂个屁!六道轮回,哪个都躲不脱。” 张子恒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是,那堆东西也不是咱张家祖宗留下来的,是人家张韦博没来得及带到台湾去的。” 张幺爷提高了声音说:“张韦博不是咱张家的人吗?” 张子恒说:“锤子张家的人!叛徒卖国贼!连国家都被他卖了,就更别说卖祖宗了!你早先不是也说过吗?以后张家的族谱也不让他上!他留的那堆东西,来路都不正,还不知道用啥手段烧杀抢掠来的。你还真把他当成一回事了?” 听张子恒这么说,张幺爷有点沉不住气了,说:“你别跟我东说南山西说海的。反正那堆东西我不晓得就算了,现在我晓得了,外人就别想把它弄走。今天晚上你不回村子里去守,我一个人回去。” 说着张幺爷站起身,气呼呼地想走。 张子恒说:“你又着急上火的干啥?我又没有说今天晚上不跟你回村子。” “那你还洗我的脑筋干啥?”张幺爷说。 张子恒拿这个倔犟的张幺爷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白晓杨在门口轻轻地唤了一声:“干爹……” 第七十一章 最柔软的伤害最痛 张幺爷回过头,见白晓杨站在门口,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好像刚哭过,眼圈湿润泛红。她的身边,站着懵懂天真的春前。春前的一只手被白晓杨牵着。 白晓杨和春前的出现令张幺爷和张子恒猝不及防,以为白晓杨已经听到了刚才他们说的一些话。 张幺爷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有些支吾地说:“是小白啊?你站在外边有多久了?” “我刚问了干妈,她说你上这边来了。”白晓杨说。 “你眼圈咋红的?是不是又想起啥伤心事了?”张幺爷问。 “没有。”白晓杨强装笑颜。 春前却说:“姐姐刚才就是躲在一个地方一个人偷偷哭了,抱着我哭的。” 张幺爷哦了一声,扭头看看张子恒。张子恒白痴似的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的眉头皱了一下,突然说:“小白,你进来,我要给你说个事情。” 白晓杨听话地牵着春前走进来。 张幺爷低着头,默想了一下,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小白,是这样的,以后你还是管我叫幺爷吧……” 白晓杨似乎没有听懂张幺爷说的话,望着他,漂亮的眸子里流露出的眼神变得非常复杂。 张幺爷躲闪着白晓杨的眼神。从白晓杨瞳孔里射出的眼神就像刺一般地刺得张幺爷心里生生地疼,他还想解释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背着手走了出去。 晶莹的泪水小溪般地顺着白晓杨的脸庞曲曲折折地流了下来。 张子恒没有想到张幺爷会来这么一出,也有点蒙了,见白晓杨流眼泪,心里也跟着难受,可是他不知道该说啥,最后恶声说了一句:“这个老东西,心硬起来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说翻脸就翻脸!” 他说完也走了出去。 此时的白晓杨显得极其无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白晓杨灵秀的鼻翼轻轻地翕动着,仰起头,竭力忍住心里的悲伤,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把春前的脑袋搂在小腹前,任由眼泪敞开了流淌。 懵懂无知的春前仰起脸望着白晓杨,小着声音问:“姐姐,你怎么又哭了?” 白晓杨颤着声音说:“姐姐没哭,姐姐就是心里难受!” 春前似懂非懂,眼神里全是对白晓杨的担心。 白晓杨轻轻抚摸着春前的脑袋,哀声说:“春前,你说,是不是姐姐来错地方了?姐姐根本就不该到你们卧牛村来?” 春前摇头。 白晓杨抽泣着又说:“其实姐姐也不是硬要赖在你们这儿的,实在是这个世界太小,太憋屈。姐姐也是没有地方可以去才赖在这儿的……” 白晓杨再也说不下去了,努力扬起头,任凭眼泪恣意流淌。 破败不堪地禅房里,只有春前陪着白晓杨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阴郁的天空,雪花飘得绵密起来…… 第七十二章 无意中说出的真相 大殿的阶沿上,两三个愣小子七手八脚地正在剥一只小动物的皮。小动物在他们的手里吱吱地挣扎惨叫,皮已经被褪去一半。愣小子的手和手里的那只小动物都变得血肉模糊。 是那只刚才从禅房里蹿出去的野兔,它终归没有逃脱被人围捕猎杀的厄运。 一个愣小子看见张幺爷背着手走过来,高兴地朝张幺爷喊:“幺爷,一会儿有烤兔肉吃了!” 张幺爷皱着眉头,骂道:“你们明目张胆地在佛门杀生,以后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张家的后辈人咋一下子各个变得就跟畜牲似的了?” 愣小子们哪里还听得进张幺爷的话,只顾着剥野兔的皮去了。 张幺爷没有心情去理会愣小子,径自走进大殿。大殿里的那堆火仍旧燃得旺盛,火堆旁挤着村子里的老老少少。 现在,张幺爷和张子恒都回到破庙里了,大家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再也不用站在外边眼巴巴地盼望谁了。 幺婆婆见张幺爷阴沉着脸,心里怯怯地,上去说:“刚才你干闺女找你去了。” “我哪个干闺女?”张幺爷瞪了一眼幺婆婆。 “小白啊!”幺婆婆又说。 “晓得了。”张幺爷说。 喜哥已经没有蜷缩在佛龛里,被五婶扶到火堆旁烤火,见张幺爷进来,就朝张幺爷说:“幺爷,我是真的梦见金子了。” 张幺爷似乎对喜哥梦见金子的事情已经不大上心,不耐烦地说:“梦是反的,你梦里梦见的是金子,你命里捡到的就是狗屎!” 有几个人被张幺爷的话逗得咯咯咯地笑起来。 五婶却不大乐意起来,说:“喜哥他幺爷,有你这么咒孙子辈的吗?喜哥这辈子的命里要是真捡了狗屎,也先挑新鲜的喂给你幺爷吃!” 张幺爷呸了一声,找了个阴暗得几乎看不清人影的角落蹲下,掏出叶子烟点上,抽起了闷烟。 幺婆婆和五婶越加搞不清张幺爷是犯了哪门子病,面面相觑地不敢去招惹他。 紧跟着张子恒也走进来,脸比张幺爷的拉得还长。 幺婆婆急忙过去把张子恒拉到一边,小声问:“你们究竟是撞啥邪了?咋一回来,脸一个比一个的拉得长?” 张子恒不耐烦地说:“幺婆婆,你就别东问西问的,我脑壳现在疼得很!” 幺婆婆无可奈何地抱怨道:“我懒得管你们了!你们想咋折腾就咋折腾吧!”说着走到一边去了。 蹲在阴暗角落里的张幺爷这时朝张子恒说:“子恒,你过来,我有事情要铺排。” 张子恒极不情愿地走过去,说:“有啥铺排就赶紧说。” 张幺爷的声音这时突然变得很颓废,说:“你一会儿去问问,看哪些人愿意跟我们回村子守夜。今天晚上就弄些红薯在火堆里烤了吃,将就凑合一顿,明天回村子就好了。” “还有啥要铺排的?” “没有了。” 此时的张幺爷已经沮丧到了极点。 这时,春前呜呜地哭着跑进了大殿,幺婆婆慌声问道:“前娃子,你又哭啥?” 春前呜呜地哭着说:“姐姐走了……姐姐她走了……” 幺婆婆一愣,说:“哪个姐姐走了?” 春前说:“白姐姐走了。” 幺婆婆一听,愣住了。 蹲在黑暗角落里的张幺爷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也蒙了。 张子恒急忙上去拉住春前,说:“朝哪儿走的?” “从后面那个缺口走的,她让我把这个拿给幺爷爷……”春前边哭边伸出手摊开。 是一块白若凝脂的老玉。 是白晓杨挂在脖子上的那块老玉。 张幺爷几步上来,从春前手里抓过老玉,手开始哆嗦起来。 幺婆婆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哀声抱怨道:“老东西,你究竟把咱干闺女怎么了?” 张幺爷的眼睛盯在手里的老玉上,不说话。 张子恒恶声说道:“他疑神疑鬼的,叫人家小白以后不要叫他干爹了,把人家小白的心伤了!” 幺婆婆一听,一气急,上去就用拳头擂张幺爷的背,边擂边骂:“老东西,你究竟是撞啥邪了?连小白也惹你了?” 张幺爷就像木头一样僵在那儿,手里死死攥住那块老玉,任凭幺婆婆擂他。好一阵子,他“哎呀”地发出一声哀号,就像被谁抽了筋一般,身子一下子萎缩了下去。 幺婆婆开始不依不饶地哭着数落开来:“你们这些人咋就这么狠心啊?都合着伙地欺侮她。她是个刚生了孩子的月婆子啊!经得起几下折腾?多乖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我看着她就心软,就心疼难受,你们还这么折腾她,这么不待见她。一会儿要绑她去火上烧,这阵子又把她撵走,你们究竟是啥人啊?心咋一个比一个的硬呢?呜呜……” 张子恒一听幺婆婆的数落,问:“谁要绑小白去火上烧了?” 在火堆旁烤火的五婶这时紧张起来,站起来刚要说话,春前却朝她一指,说:“是五婶和七婶,还有幺婆婆,她们说白姐姐是妖精,用擀面杖打白姐姐的头,还绑白姐姐,是我救的白姐姐。” 张子恒和张幺爷听了,有些不敢相信春前说的话,看看春前,又一起瞪着幺婆婆。 一旁的五婶和七婶开始害怕起来,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张幺爷的眼眶里噙着眼泪,声音发颤地朝幺婆婆问:“前娃子说的是真的?” 幺婆婆见张幺爷泪光闪烁的眼睛里有怒火在跳动,吓得不敢继续数落了,怯怯地点点头。 张幺爷突然就暴跳如雷起来,扑上去要揍幺婆婆,幺婆婆吓得朝后一退,一屁股摔在地上。 张子恒反应及时,见势不妙,上去一把死死抱住张幺爷。 张幺爷使劲儿要从张子恒的手里挣脱出来,边挣扎边大声吼:“你们咋能这样子对她?你们咋能这样子对她?还真下得了手!还真下得了手啊!心狠手辣,心狠手辣!没人性!没人性啊!” 地上的幺婆婆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几个愣小子慌忙把幺婆婆扶起来,簇拥着出了大殿。 第七十三章 心乱如麻 见发了疯的张幺爷一时间要控制不住,张子恒对着他的耳根大声喊:“幺爷,你现在晓得发疯有锤子用!小白走了,她一个人走的。要是再出点啥事情你后悔都来不及,得赶紧去把她撵回来。” 张子恒的话提醒了张幺爷。他瞬间清醒过来,说:“对,对,对,得赶紧去把她撵回来。”说着拔腿就朝大殿外跑。 春前脚跟脚地撵出去,说:“从那边走的。” 张幺爷就像没头的苍蝇似的,转过身,朝春前指的方向跑去。 张子恒更不敢怠慢,也跟着张幺爷跑。 憬悟寺背后的围墙果然有一个垮了的缺口。张幺爷和张子恒出了缺口,外边正是埋张子银的那片乱坟岗。乱坟岗的周围,是郁郁葱葱黑沉沉的古柏树林,里面不时传出怪鸟的啼鸣声。 乱坟岗里开始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浅雾,衰败的蒿草在浅色的雾影里显出几分诡异的气息。有一条野狗的身影在乱坟岗里闪现了一下,发现突然出现在缺口外的张幺爷和张子恒,扭转身子,鬼鬼祟祟地朝柏树林里逃窜了。 张幺爷茫然无状地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该朝那个方向去撵白晓杨。 春前这时也从缺口处跟了出来。张子恒回头朝春前问:“前娃子,你看见白姐姐是朝哪个方向跑的?” 春前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要跟着她,她不让我跟,说她走了就不回来了。” 听了春前的话,张子恒彻底抓瞎了,双手叉在腰杆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朝张幺爷抱怨道:“这下好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处空茫茫的,树林子又宽又密,眼看着又要起大雾了,到哪儿去找?” 张幺爷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可怜兮兮地望着张子恒,说:“要不我们分头去找?” 说着话的张幺爷眼见得快要哭起来。 “分开去找?我不跟着你,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热闹了。”张子恒说。 “那咋办啊?子恒!幺爷我现在的心乱得就跟有猫在里头抓一样!” “现在晓得心头像猫在抓了?刚才咋就不晓得说话不要那么伤人哪?越老越糊涂……” 张子恒越说越气,鼻孔间呼呼直喘地喷着白汽。 张幺爷越加显得可怜兮兮地朝张子恒说:“子恒,你就不要抱怨幺爷了好吗?幺爷晓得这回错了,错凶了!赶紧帮幺爷把小白找回来才是正事。” 张子恒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朝春前说:“前娃子,你先回去,我和幺爷爷晓得去找白姐姐回来。” 春前说:“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找白姐姐。” 张子恒不耐烦地说:“你就别在这儿跟着添乱了,刚才你咋不晓得把白姐姐拉住?” 张幺爷着急地说:“你现在还跟前娃子磨个锤子,赶紧跟我去撵小白回来。”说着就朝乱坟岗里走。 张子恒跟在张幺爷后面。春前站在缺口处,眼巴巴地望着张幺爷和张子恒消失在柏树林里。 第七十四章 晴天霹雳 阴暗的地厅里,万展飞和白瑞峰各坐了一块鹅卵石,面对面地在地上下六子棋。万展飞的棋子是六小节枯草茎,白瑞峰的棋子是六颗小石子。庹铮蹲在一旁观战。 万展飞不是白瑞峰的对手,输了五局悔了六局,白瑞峰说跟你这样下棋都没啥意思了,一点棋德都没有。万展飞却说下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棋还要啥棋德,不就是混时间吗?来,下,下。 白瑞峰拗不过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陪他。 万展飞也是在地底下被禁闭得太憋屈了,白瑞峰的到来,使他的兴致一直很高。 “现在外头究竟咋样了?”万展飞移了一颗棋子问。 白瑞峰的眉头皱了一下,也移了一颗棋子,说:“人心还是乱啊!能主事的都被造反派打倒了,起来的都是些筛边打网不着调调的人。” 万展飞叹了口气,说:“再这样子搞下去,看咋收场?” 白瑞峰说:“收场还是好收,关键是想不想收场?啥时候收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来收场?” 万展飞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这还真是个大的变数。哦,对了,你们书呆子说的有个挺新鲜的词儿叫什么来着?蝴蝶……蝴蝶效应!对,就这个词儿,你当初还给我解释过的。现在这就是典型的蝴蝶效应。一只蝴蝶在一个旮旯里扇了下翅膀,可怕的效应就出来了,是不是?” 白瑞峰笑道:“老神仙,我都不记得给你说过这个概念了。你还没老糊涂嘛!还活学活用了。” “我要是老糊涂了还能半死不活地坐在这儿等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一个人,脑子里也就只有想这些事情了。天灾人祸都凑一块儿了。唉!” 白瑞峰笑笑,说:“老神仙,你也不要唉声叹气的了。你不是常说,天地万物,不都是在变数中生成演绎的么?” 万展飞说:“可是,我从来就没见过这样子的变法啊!人心,一是搞乱了,二是变恶了。人整人,都不念人的好处,尽往坏里抹黑,把老祖宗留下的那些东西,从根上给砍了,你说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白瑞峰依旧笑笑,说:“老神仙,你咋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悲观了?没有信心了?你放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你不是还在吗?我不是也没有受到灭顶之灾吗?此消彼长,明暗交替,大自然也是遵从这个法则的。没事的,老神仙,别唉声叹气的。该你走子了。” 万展飞说:“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道什么叫乱中取势?什么叫火中取栗?就连那个远在台湾的卖国贼——张韦博,好像也看到了什么苗头,开始耍起小动作来了。留下的脚脚爪爪,残渣余孽开始蠢蠢欲动了。唉!” 见万展飞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白瑞峰说:“我们不说这些脑壳痛的事情,搞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放一边,自己找轻松自己找乐子。苦中寻乐吧!我们还是下棋。” 万展飞却突然用手把地上的棋子一扫,说:“还下个屁的棋,你以为我真是闲得没事,愿意跟你下这种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的棋啊?” 白瑞峰说:“不下就不下吧,你掀棋盘干什么?起码的棋德你都没有了。” “我没闲心跟你耍嘴皮子,庹铮,你去看看庹观现在咋样了。”万展飞说。 被万展飞弄得云里雾里的庹铮起身,朝黑暗的甬道中走去。 过了一会儿,万展飞说:“瑞峰,我有个不详的预感。” “啥不详的预感?” “卧牛山的事情怕是要穿了。” “怎么见得?” “我也说不大清楚,只是直觉。你知道,有时候我的直觉是很准的。”万展飞的神情显得越加焦虑。 白瑞峰说:“还是尽量捂吧。反正这个事情迟早是要穿的。” “可是穿得不是时候啊!” “或许,事情并不是你预想的那么糟糕。”白瑞峰继续宽慰万展飞说。 万展飞又叹了口气说:“我要是能像定远老和尚一样单脚利手就好了。大不了一拍屁股走人。清风明月,云游四方,再乱的世道与我何干?” 白瑞峰笑道:“老神仙,你今天说的话越来越不像你原来的性格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担当点责任咋行?如果都像你说的那样,云游四方,都拍屁股一走了之,落得自己一生的逍遥,你倒是逍遥了,可是该你担当的责任却会在你的心里落下病灶,最终到了,你是会有罪孽感的。” “老子还用你来开导吗?”万神仙瞪了白瑞峰一眼。 “我只是觉得小杨子可怜啊!和她妈妈一样柔弱的性格,不明不白地就被我们压了那么重的一副担子在她的肩膀上。也不知道她扛不扛得动啊!这几天一想起来,就觉得我和你是不是在作孽。”万展飞又说。 “老神仙,你咋说话越来越信口开河了?我都不知道该咋说你了。”白瑞峰说。 万展飞依旧沉迷在颓废的心境里,说:“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啊!我万展飞是人,不是冷血动物。有的人可以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怕冒着变成魔鬼的风险。可是我万展飞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我是真的心疼,心软啊!” 万展飞的声音大了起来,浑厚的底气震得地厅里嗡嗡地响着回音。 白瑞峰见万展飞的情绪有进一步爆发的倾向,急忙上去给他舒筋捶背,说:“老神仙,打住,打住,情绪可以发泄,但不要泛滥!泛滥就不好了,打住,打住!” 万展飞朝白瑞峰不满地说:“你咋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出出心里的恶气?我连嘴巴上痛快一下的权力也没有了吗?老子都快被憋疯了!你知道不?” “我知道你憋得难受,谁都憋得难受。能憋就尽量憋吧,就当练内功得了。现在这世道,最适合‘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你说是不是?呵呵……” 万展飞拿白瑞峰无可奈何,说:“也只有你在这个时候还敢在老子面前嬉皮笑脸的。换作别人,老子早就翻脸了。就连庹正江,老子也不会买他的账!” “你咋又扯上庹正江了?”白瑞峰说。 万展飞骂道:“我咋不提起他?到现在连一点音信也没有!怎么?人间蒸发了?遁地了?最起码该让我晓得他的死活嘛?” 白瑞峰的眼神暗淡下来,佯装出的洒脱笑容也收敛住了。 万展飞极其敏感,仰起头,正看见白瑞峰脸上的变化,说:“怎么?他出啥事了吗?” 白瑞峰鼻子突然发酸,使劲把脸仰起来,尽量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万展飞着起急来,说:“他究竟咋样子了?你倒是说话啊!急死个仙人板板了!” 白瑞峰哽咽着喉咙说:“老神仙,你跟我这辈子怕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什么?你说什么?” “两口子都跳河自杀了……” “自杀了?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万展飞一把抓住白瑞峰的手,死盯住白瑞峰。 “是真的。我去看的时候,河边只有他两口子的鞋子。玉春穿的还是他们两口子结婚时,你送给她的那双金缕绣花鞋。那双鞋只有我认得!” 听了白瑞峰的话,万展飞顿时老泪纵横,使劲捶着胸口低声吼道:“他咋就这么不争气呢?他咋就这么不争气呢?还带着玉春一起去!还带着玉春一起去!他脑子犯浑,玉春的脑子不该犯浑的啊!这究竟是咋的了吗?这究竟是咋的了吗?昨天我还在抱怨他两口子,骂他两口子,没想到他两口子还真是狠得下这条心!” 白瑞峰说:“本来我是想瞒着不告诉你的。可是,这个事情终究是会给你说的。” “我就是担心你们会受不住这样的王法,我才传书带信给你们说:只要活着就比啥都好!他两口子还是没有听我的话。”万展飞气得直甩头。 白瑞峰竭力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承受住肉体和人格的双重侮辱的。何况他两口子天生就有洁癖,特别是灵魂上的洁癖。” 万展飞泪眼迷蒙地点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他两口子本来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只是被留在这个世间没有走脱罢了。唉!这样也好,他们总算是回到他们想回去的地方了。只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倒是一走干净了,留下庹铮和庹观怎么办?唉!还是糊涂啊!还是没有担当啊!” 白瑞峰欷歔了一下,说:“所以,在白晓杨和庹铮这件事上,你不要一味地偏袒白晓杨。白晓杨的性子牛起来了,庹铮还不一定吃得住她。你小时候咋惯的她,你又不是不清楚。庹铮这孩子也不容易,他心里也苦。现在这世道,越是心里有苦就越是不能朝外边倒,哪儿也没有盛苦水的地方。他能够不被击垮,已经算是个男子汉了!” 万展飞抹了一把眼泪,小声说:“你这样子说我就晓得了。庹铮的性子打小就软,这个我是知道的。” “他不是性子软,是书卷气太重,和玉春是一个性格。” “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心头乱得很!你让我静下来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说完,万展飞紧闭起了眼睛,就像入定了一般。 白瑞峰看着万展飞,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站了一阵,然后朝通道里走去。 地厅里的光线极其晦暗起来,从顶部透射下的光变得越来越暗淡无神。这时,兆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玄机 兆丰走路的步子轻巧无声,见万展飞闭目入定的样子,没有打搅他,垂着双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万展飞的旁边。 “兆丰,你回来了?”万展飞闭着眼睛轻声问道。万展飞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稳安静的状态,但底气却明显的有点虚浮。 “是的,师傅。”兆丰说。 “没有啥要紧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回到这里来。卧牛村的变数越来越大,小杨子身边不能没人。现在庹观又半死不活的,你再一走了,她的处境会很危险的。你千万要精心点了。” 兆丰说:“我知道,师傅。小杨子我安排到了憬悟寺,和卧牛村的人在一块儿,应该不会有事。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小杨子下手。我回来是有个事情非得要跟你说。” “你要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伤了纵目人,犯了大错。” “你都知道了?” “张子坤已经来过了。今晚上卧牛村的处境是很危险。你把村子里的人都转移走这是对的。” “张子坤就是那个你安排在卧牛村的人手?” “这个你不要问。不该你晓得的事情你少打听。” “还有个事情。”兆丰说。 “说吧。” “那个洞我和张子坤下去看了,里面有一道石门被谁打开了,蟒蛇的眼睛被人盗走了,白化怪物……” 兆丰的话还没有说完,万展飞的眼睛悠然睁开,说:“谁盗走了蟒蛇的眼睛?” 兆丰见万展飞悠然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这道光芒稍纵即逝,若非眼明心细到毫发之间,是很难捕捉到这股眼神的。 “盗走宝石的人我现在还不清楚,估计应该不会是邱仁峰。” “当然不是邱仁峰,他还没那个胆量和本事一个人进入到那个地厅里。”万展飞用很肯定的口气说。 兆丰一愣,说:“你知道是谁盗走的那颗宝石?” 万展飞却摇头。 想了一下,万展飞又问道:“你说那些白化怪物怎么了?” “石门被打开了。白化怪物从洞里出来了。” 万展飞沉吟半晌,说:“这或许是天意如此。人祸过后必有天灾,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初憬悟寺没有遭到破坏的时候,静园老和尚还能够把持住那道关口。现在寺庙被毁,静园老和尚也不堪其辱,远走异域,卧牛村不出大事才怪。” “你是说憬悟寺和静园老和尚是那道关口的关键?”兆丰问。 万展飞轻轻点头,说道:“是的。任何地方的宗庙在选址上都是有它的机巧的。在憬悟寺那个地方,有一口水井,就是遇上大旱天,那口水井也足可满盈,而且终年不溢不枯。那口水井和你看到的那个地厅里的阴阳水池是相互关联的。阴阳水池里的水又贯通着地厅里的封印世界。每逢阴历的初一十五,月亮盈亏之时,静园老和尚就会在水井里投下从斯里兰卡秘密带过来的珍贵香料,香料通过水井传到地厅里的阴阳池里,经过混元转化,然后流经地厅下的封印世界。被禁闭在地厅石门内的白化怪物一直喝的就是阴阳池里的香料水,所以千百年来它们才不至于在封印的世界里躁动。现在宗庙被毁,老和尚远走异域,没有了香料水的滋润,被禁闭的生灵不躁动那才怪呢。任何事物,都是需要滋养的。” 兆丰听得越加离奇,说:“师傅,早先我可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憬悟寺还有那么大的讲究。” 万展飞说:“讲究的东西还很多,只不过不该你晓得的,我不给你说罢了。” “那么?你说的那种香料现在还能找到一点吗?” “没有了。静园老和尚走了,那种香料就不可能再有了。那种香料是经过一条神秘的商道运送过来的。” “什么商道?” “蜀身毒道!这条商道秘密地存在于民间几千年了。” 兆丰说:“这里面果然是有大讲究的。” 万展飞说:“天地万物,所有的讲究都在机巧里,你识破它,你就识破了天机。但是,其中的机巧你又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有误会有偏差。所以很多时候,需要的是心有灵犀。佛家人讲究的禅机也是这么个道理。这也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原因。” 兆丰说:“师傅,徒弟的悟性真的是很浅,你不点醒,我一辈子也是悟不出这个的。” 万展飞又说:“从树洞里窜出来的那条巨蟒,是封印界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连最后那道防线也崩溃了,那个地厅里咋会不出怪事!” 兆丰说:“我和张子坤下去还差点送了命。” 万展飞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怎么?他又启动了生死门的那把钥匙?” 兆丰说:“是的,师傅。” 万展飞的神情变得严肃凝重,轻声说道:“还是太年轻,经不起事情。做事还是草率。” “可是,当时我们也是万不得已。” “别说了,我知道这个事情了。你去告诉张子坤,为今之计,生死门的钥匙就让它插在那儿,不要再去抽动它。目前看起来,也只有生死门里的灵物才能暂时镇住那道洞开的石门。唉!只是这样过后,地厅里的血腥气味又该经过多漫长的日子才能够清洗干净啊?但愿静园和尚不会忘了他的责任,早点回到憬悟寺。地面上的世界乱了套,地底下的世界不能再乱套了。祸害啊!”万展飞无奈叹声说道。 兆丰又说:“还有个事情看起来很棘手。” “什么事情?” “今天晚上张幺爷要带人守村子。” 万展飞听了,眉毛皱了一下,说:“你给他提醒过今晚上卧牛村的厉害吗?” “提醒了,可是我就不明白这张幺爷咋一下子就变得死犟,根本不听我招呼了?我又不能硬拦住他们不是?再说也根本拦不住啊!” “兆丰,这个事情还真是个麻烦事情。去了,肯定是纵目人的下饭菜,这个没有啥好怀疑的。这张幺爷,脑子里究竟是哪股浑水犯了,又不是要他背井离乡,不就是在外头躲两天吗?”万展飞喃喃自语道。 兆丰说:“我也觉得这个事情有点蹊跷。开始他都答应出去躲了,可是后来就变卦了,而且还固执得很,十条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张子恒他们那些小辈的又不敢不听他的招呼。这个事情还真是不好办得很。” “张子恒他们这些小辈当然要听他的,不听怎么能行?一来他是长辈,二来他是那群人里的主心骨。”万展飞说。 “那你看这个事情该咋办?”兆丰有点沉不住气了。 万展飞想了想,说:“这个事情还真是不大好办。” 兆丰说:“张子坤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只有动用他手里的那把生死门的钥匙。” “不行!这个张子坤,动不动就想到用那把钥匙。当时倒是痛快了,解决麻烦也直接简单了,他咋就不考虑一下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兆丰,你得赶紧回卧牛村去,事情耽搁不得了。一是告诉张子坤,叫他绝对不能再动用那把钥匙,就让那把钥匙插在那个地厅里。二,还是要想办法拦住张幺爷他们。他们不晓得厉害,你该晓得厉害的。”万展飞说道。 兆丰说:“我走的时候是跟张幺爷使了性子的。现在回去,他可能也不会咋听我的了。”兆丰说。 万展飞不耐烦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他计较这些?他不懂事未必你还不懂事?赶紧去,别再耽搁了。还有,小杨子身边千万不能再没人了,你要切记!” 兆丰只好说了声是,然后转身朝甬道走去…… 第七十六章 站在鬼门关的猴儿 兆丰走后,万展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那泓水池,陷入沉思。 穹顶岩石缝里滴落下的水滴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波纹,滴答声在空寂的地厅里显得极其清晰。 白瑞峰又从甬道口走了出来。万展飞扭过头,看着他。 白瑞峰走过去,拍了拍万展飞的肩膀,说:“老神仙,不要着急,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万展飞苍老的皱纹里布满了忧郁,说:“火都快烧到眉毛了,说不着急都是自己在宽慰自己。要是庹观没有出事,我们自少还可以多一个人手,小杨子那儿我就不用那么担心。有庹观在她身边,她就是安全的。可是,现在庹观半死不活的,小杨子就一个人落单了啊!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这时,庹铮也走了过来,他朝白瑞峰说:“爸,我看还是我去陪在小白身边吧?也许她现在需要我。” 白瑞峰摇头,说:“你去只有添乱的。小白的脾气我最清楚。她现在还在气头上,是不会给你机会的。你和他之间的事情需要时间,着急反而没有用。” “可是,我现在真的很担心她的处境。”庹铮说。 “你知道担心她的处境当初就不应该那样伤害她。都那么大个人了,关键的时候就是不长脑子。”白瑞峰说。 庹铮理屈地垂下头。 万展飞立刻说:“你看,现在连你也承认这小子是伤害了小杨子吧。” 见万展飞又有要责备庹铮的趋势,白瑞峰连忙说:“老神仙,年轻人的事我们最好不要插手。我也只是提醒下庹铮,并不是要责怪他什么。小杨子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没有一点过错。人无完人。” 见白瑞峰依旧护着庹铮,万展飞气呼呼地找不着撒气的理由了。 白瑞峰又说:“我看,实在不行还是我去一趟卧牛村吧。” 万展飞立刻说:“你咋能出去见天?你现在只要出去一见天,他们就会找到理由把你逮走。到时候就不是在干校里改造那么简单了。你现在的处境跟我的一样,都是见不得天敞不得阳的人了。你咋也糊涂起来了?” “总不能都窝在这儿干着急啊?说实话,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总得想个妥善的办法解决啊?”白瑞峰说。 见白瑞峰也要沉不住气,万展飞说:“你看看,刚才你还做我的思想工作,现在你又乱起方寸来了。” 庹铮又说道:“爸,我看还是我去吧。” 万展飞却说:“你去?你去能干什么,只有添乱的。庹观要不是你,会弄到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这儿,万展飞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好了,老神仙,你怎么现在老是爱跟年轻人过不去呢?”白瑞峰又朝万展飞说道。 万展飞气咻咻地说:“我就没见过有你这么当老丈人的,闺女受了女婿的气,还处处帮着女婿护短,也不怕丢份!” 白瑞峰笑道:“女婿就是我的半个儿子,我丢啥份了?” “我懒得给你说。”万展飞余怒未消地说。 白瑞峰想了一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趁晚上的时候和庹铮一块儿去一趟憬悟寺,把白晓杨接回来怎么样?” 万展飞听了,一拍大腿地说道:“你看看,都想着咋去解套了,结果越想解套却越是把活套子给解成死套子了。我的脑筋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呢?瑞峰,还是你脑壳比我的活泛。把小杨子接到我身边来不是比啥都安全吗?目前又不是非得要她在卧牛村抛头露面。你看我这死脑筋!原来都挺好使的,现在咋就变成一根筋了?” 万展飞的眼神立刻就神采奕奕的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等天黑下来,我和庹铮就去接白晓杨回来。” “行,行,让她来好好给我捶几天背,我也享几天清福,顺便再让她给我做做针灸,看看我的小杨子能不能妙手回春,把我的这两条老残腿救过来。呵呵……” 万展飞的心情豁然开朗了…… 过了一会儿,万展飞又问:“对了,庹观现在的状况咋样了?” 白瑞峰和庹铮的神情立马就暗淡下来。万展飞察言观色,越发着急,说:“我问你两个的话呢?” “老神仙,这回庹观怕是很难逃过鬼门关了……”迟疑了半晌白瑞峰才说。 万展飞看着白瑞峰,精气神一下子就萎了一半,苍老的眼睛里有泪水在转动,哽咽着喉咙管说:“连你都这么说了,我的猴儿这回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耽搁得太久,伤口处理得太迟了。”白瑞峰说。 万展飞这时挣扎着要起来,白瑞峰和庹铮急忙上去扶他。 “老神仙,你要做什么?”白瑞峰问。 万展飞倔犟地说:“你们把我扶过去,我要守着我的猴儿。他现在很孤独很冷,我要陪着他,抱着他。” “老神仙,你千万要理性啊!你要是再气出个三长两短,以后的事情就真的怕是没有人出来收场了。” 万展飞却说:“我不生气。我的猴儿不是去鬼门关,他是去找他的爸妈去了。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哪儿能够没有爸爸妈妈的保护呢?让他去找吧,一定是他的爸妈也想他了,在那边喊他过去了。” 万展飞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凄凉。 白瑞峰越加担心他的状况,说:“老神仙,要不咱们就在这儿吧,让庹观一个人清静一会儿。那间石室里的气场很好。” 万展飞发狠地朝白瑞峰低声喝道:“还清静个屁!我的猴儿现在一个人在鬼门关口,没有人陪着他,他会害怕的。他迷路了,他在那边一个人哭……别废话,赶紧把我扶过去。” 白瑞峰无耐,只好和庹铮架着他朝甬道里走。 第七十七章 盛大的祭祀场面拉开了序幕 走过一条潮湿阴冷的甬道,万展飞被架到一个洞口旁。洞口很小,只能容一个人趴着进去,有摇曳的火光从洞口里透射出来。 庹铮放开万展飞,首先钻了进去。万展飞要白瑞峰把他放开,也要朝洞口里钻,先进到洞口里的庹铮探出身子,从里面接应万展飞。 三个人进入到洞内,是一间石室。 石室的石壁上雕凿着凹槽,凹槽里有灯芯,灯芯被点亮,室内便生出一丝温暖的光晕。一些雕凿在石壁上的神秘面具符号在暖色光晕的烘托下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似乎在演绎着某种神秘的启示。 石室雕凿得极其规则,三米见方,四方四正,四壁凿得平整光滑,凿子在石壁上遗留下的雕凿痕迹细密整齐。 洞的顶部被雕凿成完美的金字塔形状,上面有日月星辰的符号若隐若现。置身这与世隔绝的洞天之内,仰望着这些暗透着某种神秘信息的星辰符号,心一入定,人就如同漂浮在了星光浩淼的苍穹里一般,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庹观瘦小的身子静静地平躺在石室的中央地上,丑陋的脸上没有丁点狰狞的痕迹。他显得很平静很安详,一双阴阳眼似闭非闭,似乎有一抹狡黠的笑意从里面透露出来。 万展飞被扶到庹观的身边坐下,神情庄重肃穆。 他伸出手,轻轻在庹观的脸上拍了拍,呢喃般地在庹观的耳畔轻轻唤道:“猴儿呢——醒醒!醒醒!听见你万祖祖在叫了你吗?猴儿呢……” 一声声唤着猴儿的万展飞老泪纵横…… 白瑞峰和一旁的庹铮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泪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 而直挺挺躺在地面上的庹观就如同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万展飞还在轻轻拍着庹观的脸,哽咽的声音在庹观的耳畔继续呢喃地呼唤着:“猴儿哪——你现在在哪儿玩呢?有这么好玩吗?好玩得都不晓得回家了。连你万祖祖都把你唤不回来了。猴儿哪——回来吧,天快黑了,该回家了。你这猴儿啊——咋这么贪玩呢?猴儿哪——回家吧!猴儿哪——回家吧——咋这么贪玩呢?……” 白瑞峰见万展飞悲伤的情绪越陷越深,走上前,轻声说:“老神仙,别唤了,猴儿他现在听不见你唤他的。他睡得正香,不要打搅他好吗?就让他好生睡一觉吧。” 万展飞朝白瑞峰轻轻摆了摆手,说:“猴儿他能听见我唤他,他走得不远。” 见万展飞如此伤心,白瑞峰的心里也像被一把镰刀在一下一下地割着。 一声一声的呼唤,庹观依旧毫无动静。泪眼迷蒙的万展飞朝庹观轻笑了一下,说:“你这猴儿,万祖祖这回还真是把你唤不回来了。当然唤不回来了,你耳朵是聋的,你咋能听见万祖祖唤你呢。可是,那个地方就真的有那么好玩吗?好玩得把你万祖祖也忘了。你等着,万祖祖来了,逮着你,非打你的屁股不可。” 说完,万展飞将眼睛轻轻闭上了,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垂放在丹田处,如同入定了一般。 白瑞峰和庹铮都沉默着,看着万展飞,不敢去打搅他。 石室内的气氛渐渐变得空灵寂静,原本狭小的空间也在瞬间旋转漂移起来,并且朝着四维无限地扩展膨胀开来,时间也似乎在此刻滴答一声停住了。石壁上的符号开始渗透出某种神秘的信息,一切都变得虚幻缥缈起来,就连人本身也变得不大真实了。 庹铮很敏感地感应到了周围的气场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很不适应,伸手抓住了白瑞峰的手。 白瑞峰握住庹铮的手,手心里朝庹铮传递着一种力量。庹铮的心安定了下来。他看见白瑞峰也轻轻闭上了眼睛,于是,他也把眼睛闭上了。 奇迹在庹铮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发生了,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似乎发生了逆转,一场盛大的祭祀场面拉开了序幕…… 第七十八章 通天神树 在空旷的平原之上,河流纵横,树木葱茏。低垂的夜幕之下,各种飞鸟在低空盘旋飞舞,悦耳的鸣声充满了自由和欢乐的气息。空灵的气场如同清新的空气般水汽充沛。 在一处四面环合着葱茏树木丛林的原野,三个高高的土台形成星斗之势,拱卫着一棵高大挺拔、华盖如茵的参天巨树。巨树虬枝盘复,顶着一笼如云似雾的苍翠直耸云霄。 无数的白鹤飞鸟围绕着树冠飞舞滑翔,它们似乎在进行着归巢时最后的狂欢。 原野间暮霭四起,从地间草丛,山川河谷蒸腾起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朝着空气中渗透,如丝如缕地在低空里悬浮袅绕。田野、村庄、树木、丛林被装扮在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氛之中。 原野牧歌,乡村短笛的氛围似乎都在这样的气场中得以展现。 夜的大幕在黛青色的天空里越垂越低,慢慢地将整个世界覆盖笼罩。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在时间无声无息的流动中逐渐形成。 这时,从四面环合的树间丛林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这些火光在夜色的掩映下,形成蜿蜒的长龙之势朝着三个土台方向汇聚。 倦鸟已经归巢,三个土台被沉沉的夜色笼罩在一片寂静的庄严和肃穆之中。 不一会儿,火把形成的长龙从四面汇聚在了三个土台之下,手执火把的人们神情庄重。他们将火把插在地上,围着土台就地盘腿坐下,目光虔诚静默地望着土台的顶端,似乎在祈盼着某种盛大庄严的仪式的来临。 流星雨从天际不时掠过,给黛青色的夜空点缀出一种乍然闪烁的灵光。 天与地的交接之处,流动的气场如同清风拂面般让人心清气爽。 坐在土台之下的人群,用静默和虔诚在相互感应着心与心之间的奇妙碰撞,没有语言的宣泄和嘈杂,只有心里的那股灵犀之气在气场充沛的空间里流动。 这时,从三座土台之上,传来一阵低沉的鼓点,咚咚的鼓点在空气中形成震颤的波纹,影射到人的心间,犹如明净的湖面起了阵阵涟漪。 鼓乐的咚咚之声逐渐明晰,有三支带着青铜面具的舞偶队伍,踩着土台上的鼓点节奏,跳着原始的舞蹈,从三个方位朝着三座土台迈进。他们一一跨过地上插着的火把,穿过席地盘腿而坐的人群,青铜面具在火光的映射下散发着青绿色的暗光,暗透着遥远的亘古之色。 三支舞偶队伍分别簇拥着一个带着金色面具、手持金杖的人朝土台靠近。 舞偶队伍的前面,各自有三个舞偶,抬着一棵由青铜铸就的青铜神树,朝着土台之上走去。 神树被一个圆盘状的青铜器底座依托着。呈倒喇叭状的底座上,镂空嵌饰着云雷文。一条夔龙沿树身而下,似承接着天地之间的灵动之气。 青铜神树的树身分作三层,每层分别延伸了三根树枝。九根树枝朝不同的方向完成了弓形,树枝上挂满了累累硕果,树枝前端分别站立的九只金乌神鸟栩栩如生,有展翅欲飞的迹象。 青铜神树的顶端,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抬着青铜神树的舞偶沿着土路挖出的阶梯朝土台拾级而上,带着金色面具,手持金手杖的人跟随在神树之后。 静默和无声孕育的是一种虔诚。夜幕笼罩的原野,只有沉郁的鼓点叩击着天地之气,灵动的气息在鼓点声中传递汇聚,一股股和谐的气场围聚在了三座土堆的周围,空气清澈明晰得像透明的湖水。 青铜神树在鼓点声中被抬上了土台,顶部的红色宝石越加熠熠生辉,似在青紫色的夜空里燃起了三盏绚丽的天灯。 流星划过的天际越加空旷寂寥。 带着青铜面具的舞偶们环围着土台继续跳着原始的舞蹈,一股股亢奋激越的气流在逐渐滋生。 这时,北边土台上,带着金色面具的人将手中的金手杖插入地里,用唱诗般的声音说道:“是神给了我们天地万物,给了我们生息繁衍,是神给了我们水汽充沛生机盎然的世界。我们是神的子民,我们将用心谛听这个世界,用意念感召神的指引。我们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是这个世界的声音,这是神给我们的启示……我们要诚心祷告,感应天地,我们蒙昧的心灵需要神更多启示……” 那人的声音平和柔缓,如同丝绸般在夜色里铺成开来,席地而坐的人们一起发出了欢愉的响应之声。 突然,青铜神树顶端上的红宝石发出灿然夺目的光芒,三束极亮的光线从青铜神树的顶端迸射出来,斜刺刺地射向被三个土台拱卫着的那棵通天巨树的顶部,三束激光在巨树顶部的一个奇点上交接在一起,一道更加刺目的光线乍然而生,直直地朝着苍穹激射而去…… 席地而坐的人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他们陡然间从地上站立起来,一起虔诚无比地仰望着浩瀚无垠的夜空,每个人都泪流满面激动不已。 土台上的鼓点声重新激越地响了起来。 奇迹在所有人的祈盼里终于出现了,一道橙红色光柱从浩瀚无垠的苍穹垂落而下,直端端地投射在那棵华盖如云的巨型神木上。神木瞬间被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橙红色的光影里,苍绿的枝叶在这样的光影里泛发起了勃勃的璀璨光芒。 泪流满面的人们再一次屏住气息,心跳声和鼓点声在神秘的气场里交融汇集,所有的人都在热切地盼望着一场更大的奇迹的降临。 随着橙红色光柱垂落下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圆盘状的发光体,发光体无声无息地从天穹处旋转着徐徐降落。橙红色的神秘光柱也随着发光体的降落被越压越低,越压越绚丽。 当巨大的圆盘状发光体停留在神树的顶部之时,它停止了旋转,九道白色的光柱从它底部的九个圆孔中投射到地面上,将神树包围了起来。笼罩在橙红色光柱里的神树变得越加苍劲绚丽,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奇迹还在涌现,巨树的浓荫里,如同从枝叶间结出了九个粉色的累累硕果,这九个硕果是九个粉红色的光团,光团朦胧鲜艳,如同婴儿粉色的肌肤。透过光团的层层粉幕,有少女赤裸着的完美的身影从光团里影射出来,美轮美奂,极其完美。 这时,有九个舞偶摘下了青铜面具,黝黑深邃的脸庞从面具的背后闪现出来,是九个年轻的后生。 九个年轻的后生只在腰际间围着柔软的树皮,刚劲健美的四肢和身上结实健壮的肌肉展现出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他们分别走到白色的光柱之下,仰起头,无比幸福地闭着双目,朝着神树上的粉色硕果展开了双臂…… 在这样的气场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安静。粉色的硕果开始缓缓朝着后生们展开的双臂降落,被笼罩在光团里的少女们纷纷直立起身体,完美的曲线在朦胧的光影里展露无遗。 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流动的气场里充盈着的是肃穆和安静。大家都闭上眼睛,用心灵体验着幸福的降临。每个人的脸上,都垂挂着热乎乎的泪水,晶莹剔透,如同早间悬挂在草叶尖的露珠般透明…… 粉色的光团继续垂落,而树冠上的巨型发光体发射出的光线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暗。终于,发光体里发出的光线彻底熄灭,所有的一切都寂静无声,神树的周围,宛若天籁般安静。 当所有的人都被一种感应召唤着重新张开眼睛之时,只看见一个环形的光圈闪烁着划过天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浩瀚无垠的苍穹里…… 第七十九章 你还在原来的世界之外 “庹铮,该醒了。”庹铮的耳畔传来万展飞的声音。 睁开眼睛,万展飞和白瑞峰都看着他。而庹铮的脸上仍旧流露出惊喜莫名的表情,喃喃地说道:“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万展飞平静地说:“你看见什么了?” “一场盛大的祭祀,三星拱月的土台,肃穆虔诚的人群,青铜面具的舞偶,红宝石,通天神树,发光的飞行器……” 万展飞却突然问道:“那么,当你看见这些的时候,你在什么位置?” 庹铮一愣,说:“对啊!我当时在什么位置?怎么当时没有我的位置?我怎么没有看见我自己?” 白瑞峰看着他,默不作声。 万展飞说:“所以,虽然你已经看见了那场神秘庄严的祭祀和那个神秘的世界,而你依旧站在那个世界之外,那个世界没有你的位置。你还只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庹铮领会不了万展飞话里的含义,说:“万祖祖,我怎么有点不明白你说的话?难道我刚才真的是处在一种幻觉里面,或者我是做了一场弥天大梦?” 万展飞轻轻地摇头,说:“不是幻觉,也不是梦。事实上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和你的老丈人都没有机会看见那个世界,而你却轻易地进入到了那个世界里去。你要好好珍惜啊!庹铮。” 庹铮一愣,说:“珍惜什么?” 万展飞说:“珍惜你自己,还有小杨子,以及你和小杨子的孩子。我们一直在努力,但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很被动。” 庹铮被万展飞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有点糊涂了,看着万展飞,一头的雾水。 庹观僵直的身体依旧静静地躺在万展飞的面前。万展飞已经不再伤感,他朝庹铮说:“一会儿,你把庹观背到一个冰窖里去吧。” “哪儿有冰窖?”庹铮问。 “一会儿你老丈人会领你去的,你只管背着庹观就成。”万展飞说。 “好了,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老丈人还有话要说。”万展飞又说。 仍旧有些懵懂的庹铮钻出了石室。 “老神仙,刚才你真的不该让庹铮有那种尝试,我怕这孩子会迷在里面出不来。”白瑞峰说。 “必要的尝试还是要有的。庹铮这孩子心性很好,这点我很欣慰。只要有足够的气场,这孩子就能够轻易地和那个世界发生感应。这已经很难得了。哎!只是目前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乱太糟,人心向恶,气场太坏,连梦都做不到一个好的,也真是难为了这孩子。”万展飞说。 白瑞峰又说:“你真的要把庹观存放入那个冰窖里?” 万展飞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今之计,只有那个冰窖才是庹观的栖身之地。虽然寒冷,但至少还有一点希望。这孩子,我是真的舍不得他啊!好了,你也出去吧,我还要给猴儿增添一点信心,不然把他一个人放在那个冷冰冰的世界里,他会害怕的。” 白瑞峰也钻出了石室。 庹铮坐在一块鹅卵石上,眼神发粘地看着地厅里的那泓水池,脸上依旧浮现出一丝新奇痴迷的表情。他竭力在脑子里搜寻着刚才看见的那个奇异场面,他想把这段场面像电影胶片一样固定下来,然后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白瑞峰走到他身边他也浑然不知。 “别瞎琢磨了,琢磨不透的事情容易把脑子迷住的。”白瑞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庹铮仰起头,说:“爸,那场面真的太真实了!你和万祖祖真的就什么也没有看见?” 白瑞峰笑道:“我和你万祖祖能看见什么?每个人做的梦会是一样的吗?傻孩子。” 庹铮说:“可是,刚才万祖祖说的话好奇怪。难道他早就知道什么?” 白瑞峰笑道:“你万祖祖现在老了,思维有点不清晰了。庹观的事情又伤了他的心,脑子有点犯浑,说话颠三倒四的。他的话连我理解起来都有点困难,何况还是你?好了,别瞎琢磨了,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就接白晓杨去。” 一提到接白晓杨,庹铮又回到现实的面前,有些懦弱地说:“爸,你说小白会原谅我吗?” 白瑞峰看着他,停顿了一下,说:“这个我也说不大清楚。毕竟你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不过两口子,哪儿有不吵架的道理?牙齿和舌头那么亲,有时候还要咬在一块儿呢。没事,到时候你好好跟白晓杨说,她不会怎么样的。白晓杨有时犟是犟了点,但起码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这点信心你总该有的吧?” 庹铮点头,说:“爸,你真的是好人。其实我当时也是脑子一时发昏。” “你脑子是在发昏,当时,你就是看在白晓杨肚子里的孩子的面子上,也不该这么去伤害她。” 庹铮的脸上全是惭愧的表情,说:“可是,哪个男人听了那种流言蜚语,也会……” “也会怎么?”白瑞峰打断庹铮的话说,“所以,你就去找白晓杨胡闹?你真是不动脑筋!现在外边栽赃污蔑、朝人身上泼脏水的事情还少?何况还是模样出众性情温和的白晓杨?我都不知道你念的书是不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越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漠,亲人之间就越是要抱在一块儿相互取暖。你倒好,反倒听起别人的挑拨了。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和白晓杨结婚,有多少人羡慕你?有多少人羡慕你就会有多少人嫉妒你,但丁不是说过——骄傲、嫉妒和贪婪是三个火星,它会使人心爆炸!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亏你还是我白瑞峰的女婿。我真的有点后悔当初把白晓杨嫁给你了。” “爸,我知道错了!”庹铮愧悔难当地说。 “一会儿见了白晓杨,你不要说话,我会先和她沟通的,你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软弱了。” 庹铮仰头看着白瑞峰,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是既佩服又感激。 第八十章 寒气逼人 雪花在临近黄昏的时候飘落得大了起来,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围剿过来,破败的憬悟寺里似乎成了一座完全不能遮挡风霜的空旷之地。 大殿的门板早已不见了踪影,肆虐的寒风裹挟着雪花从空旷的坝子里无所顾忌地冲进大殿,将大殿里燃起的那堆旺火扑得东倒西歪。 村子里的人此时都紧紧地围在火堆旁团着身子取暖,火堆里散发着红薯被烤熟的香甜味。 这诱人的香味并没有吊起大人们的胃口,每个人的心里此时都空荡荡冷飕飕的。 张幺爷和张子恒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大殿里的人现在不光担心独自一人出走的白晓杨,他们更担心出去寻找白晓杨的张幺爷和张子恒。 破庙外边,不时传来野狗古怪诡异的叫声。这声音在寒冷的风雪中嘶吼,高一声浅一声,像是迷失的灵魂在呻吟哭泣,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黑子蜷缩在大殿的门槛下,支棱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只要外边一响起野狗的叫声,它就会将埋在腿间的脑袋抬起来,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警觉地注视着外边空旷的坝子。 大殿里的气氛随着天色的转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压抑,就连春前他们一帮小孩子,这时也各自偎依在各自的大人怀里,稚气未脱的脸上笼罩着忧愁。 失去了主心骨的心是散乱慌张的,所有的人都被越来越浓的恐惧感包围着。 幺婆婆这时朝张子乔说:“子乔,要不你带几个人到外边去看看幺爷他们?” 张子乔将双手拢进袖筒里,朝黑糊糊的大殿外望了望,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似的。 五婶说:“还是都不要出去了,外边已经黑灯瞎火的,万一再出点啥事情,就更麻烦了。” 幺婆婆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只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五婶又说:“今晚上大家就围在火堆边烤火,都警醒点,就是要睡也换着班地睡。这个庙子连块门板也没有,穿墙漏壁,没关没拦的,半夜里万一会进来啥野物也说不清楚。” 五婶的话又把大伙儿的心说得悬了起来。 幺婆婆感觉到了大家心里生出的害怕,连忙朝心直口快的五婶说:“五婶,你就不要东说西说的了。这庙子虽说没有关拦,总还有菩萨在暗中保佑我们的。大家都不要怕。” 幺婆婆的话音刚落,蜷缩在门槛下的黑子突然站起来,异常警觉地朝着已经被冰冷的黑夜完全浸透的外边汪汪地吠叫了两声。 大家对黑子的叫声既熟悉又敏感,张子乔首先说:“一定是幺爷和子恒哥回来了。” 听张子乔这么说,幺婆婆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起身就朝大殿外走。而外边却传来两声咳嗽声,不是张幺爷的声音,是陌生人的咳嗽声。 刚迈出两三步的幺婆婆一愣,停住了。 听到咳嗽声的黑子却安静了下来,朝着黑漆漆的外边摇起了尾巴。 大家正纳闷时,兆丰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外。 兆丰的出现顿时令大家的心宽敞了许多,眼睛里满是亲近和热切的神情。 兆丰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跺了跺脚,然后才跨进门槛。 黑子用乌漆得发亮的眼睛看着兆丰,朝着兆丰讨好地使劲摇着尾巴。 兆丰躬下身,拍了拍黑子的脑袋,说:“好眼水,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呵呵……” 张婆婆刚刚悬起来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朝兆丰说:“是老前辈来了,快过来烤火暖和一下身子。” 兆丰望了一下大殿里的人,首先问:“幺爷哪?” 张婆婆和五婶对望了一眼,欲言又止,脸上的一丝慌乱掩饰不住。 兆丰立刻猜出一定是有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闪念间,发现少了白晓杨,于是又接着问:“小杨子呢?” 幺婆婆和五婶脸上的神情越是慌乱起来,眼神躲躲闪闪的,就是不接兆丰的话。 兆丰知道一定是又出事了,表情变得不再轻松,望着幺婆婆,说:“幺婆婆,究竟有出啥事了?小白怎么没跟你们在一块儿?” 幺婆婆还想躲避兆丰询问的眼神,而兆丰盯着她的眼神焦急而又迫切。终于,幺婆婆小着声音说:“小白她一个人走了。幺爷和子恒出去找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兆丰一听,脑子瞬间有点发蒙,说:“一个人走了?走哪儿去了?” 幺婆婆无奈地朝兆丰摇头,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小白是多久走的?”兆丰又问。 “有一个多钟头了。”幺婆婆说。 兆丰的眉头使劲地皱起来,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幺婆婆说:“我们也不晓得小白的气性这么大,说走就走了,招呼也没有给我打一个。” 兆丰已经来不及问白晓杨出走的缘由,焦急地说:“你们赶紧告诉我,她是从哪个方向走的?” 这时春前挺身走了出来,说:“爷爷,我晓得白姐姐是从哪儿走的,我给你带路去找她。” 兆丰不敢迟疑,连忙说:“好,赶紧带我去。” 春前二话没说,撒开脚丫子就朝大殿外边跑。兆丰不敢怠慢,转身疾步跟了出去。黑子低吠了一声,也纵跃出门槛,风一般地刮进了黑沉沉的雪夜里。 幺婆婆哆嗦着嘴唇,双手合在胸前,小声地连声念叨起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不要再出事情了,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大殿里的人都愣愣地看着幺婆婆,一颗颗心都仿佛是掉进了冰窖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