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世界》 编者语:一颗现实生活难以满足的雄心 在文学作品不断涌现的今天,读者的选择越来越多,但究竟什么样的作品才是值得一读的呢。或者说,什么样的作者的作品,会让人读了之后,觉得不白读这么一本书呢。这让我想起了获得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拉美文学大师略萨,他在写给一个青年小说家的信里面,有一个答案,我想是可以放在这里作为答案的。他说: 我想答案是:反抗精神。我坚信:凡是刻苦创作与现实生活不同生活的人们,就用这种间接的方式表示对这一现实生活的拒绝和批评,表示用这样的拒绝和批评以及自己的想象和希望制造出来的世界替代现实世界的愿望。 那些对现状和目前生活心满意足的人们,干吗要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创作虚构的现实这样虚无缭绕、不切实际的事情中去呢?然而,使用简单写作工具创作别样生活和别样人群的人们,有可能是在种种理由的推动下进行的。 这些理由或者是利他主义的,或者是不高尚的,或者是卑劣吝啬的,或者是复杂的,或者是简单的,无论对生活现实提出何种质问,都是无关紧要的,依我之见,这样的质问是跳动在每个写匠心中的。重要的是对现实生活的拒绝和批评应该坚决、彻底和深入,永远保持这样的行动热情一如同唐吉可德那样挺起长矛冲向风车,即用敏锐和短暂的虚构天地通过幻想的方式来代替这个经过生活体验的具体和客观的世界。 但是,尽管这样的行动是幻想性质的,是通过主观、想象、非历史的方式进行的,可是最终会在现实世界,即有血有肉的人们的生活里,产生长期的精神效果。关于现实生活的这种怀疑态度,即文学存在的秘密理由——也是文学抱负存在的理由,决定了文学能够给我们提供关于特定时代的惟一的证据。 虚构小说描写的生活——尤其是成功之作绝对不是编造、写作、阅读和欣赏这些作品的人们实实在在的生活,而是虚构的生活,是不得不人为创造的生活,因为在现实中他们不可能过这种虚构的生活,因此就心甘情愿地仅仅以这种间接和主观的方式来体验它,来体验那另类生活:梦想和虚构的生活。 虚构是掩盖深刻真理的谎言,虚构是不曾有过的生活,是一个特定时代的人们渴望享有、但不曾享有,因此不得不编造的生活。虚构不是历史的画像,确切地说,是历史的反面,或者说历史的背面,虚构是实际上没有发生的事情,因此,这样的事情才必须由想象和话语来创造,以便安抚实际生活难以满足的雄心,以便填补人们发现自己周围并用幻想充斥其间的空白。 如果你同意这位拉美文学大师的答案,你或许可以试一下这本书。因为这个作者,永远有一颗不满足于现实的雄心,他用敏锐和短暂的虚构天地通过幻想的方式来代替这个经过生活体验的具体和客观的世界。 代序:不管是沉睡着的,还是正在苏醒的…… 日本医学博士江本胜先生用十年时间做了一项令世界震惊的试验,在摄氏零下5度的冷室中用高速摄影的方式拍摄下水的结晶体,只是这些结晶体的拍摄需要人为的外部刺激。当播放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时,所拍摄到的水结晶美丽工整,当播放莫扎特的《第40号交响曲》时,所拍摄到的水结晶会呈现出一种华丽的美!如果在装水的瓶壁上贴上不同的字或照片让水“看”,结果看到“谢谢”的水结晶非常清晰地呈现出美丽的六角形,看到“混蛋”的水结晶则破碎而且零散…… 这不是一种神奇的呈现,而是一种信息的传递! 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在相互之间产生着感应的。这种感应是以另一种能量的形式隐藏在显性的物质背后,它可以直抵人心,也可以沟通万物,甚至可以惊天动地…… 当人类无知地开始以地球主宰者的身份自居时,更相信的是感知和直觉,而逐渐忽略了感应的能力。盲目自大和妄自菲薄使人类对神奇的大自然失去了仅有的虔诚和敬畏之心,变得越来越狂妄无知,以至于最终肆无忌惮无所欲为! 这是一场灾难! 其实,冥冥之中,人类的心灵在和大自然发生感应的同时,大自然也同样在感应着人类。和谐的沟通首先是从内部开始,而不是从外部的渗透。人的心灵和大自然的心灵一直都是息息相通的。 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地假设,人类的心灵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信息感应器,它在对山川大地以及周围的事物和环境发生感应的同时,也在输出着一种微妙的波动着的能量,这些能量无形中在心与心之间,人与环境之间传递汇聚积蓄酝酿。这种能量终究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爆发的奇点,而与外部的环境发生交流和碰撞! 灾难始于人心,而非自然! 所幸的是,在人类集体昏悖的现实面前,依旧有清醒着的头脑敏锐地扑捉到了大自然传递出的微妙信息,它让人类可以从欲望和无知中趋于清醒,就像江本胜先生做的“水知道答案”这个试验! 事实上,从远古时代开始,人类一直企图寻找到抵达大自然心脏的途径,以求触摸到大自然这颗心脏跳动的节和韵律,让一种真正的和谐成为可能。他们用虔诚和敬畏之心,锲而不舍地和大自然进行着沟通,过程尽管缓慢而且艰难,但却从未终止! 可是,当远古的人类伸出文明的触角,用他们的虔诚和敬畏之心去探寻通向这颗心脏的途径之时,他们却一次次地与这条途径失之交臂!因为,人类文明在进入高速发展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引入到了自己为自己设置的误区…… 可以确定地说,通向地球那颗心脏的途径是真实存在的,它就在北纬三十度的纬线上! 而这条线,被现在的人类视为了死亡之线! 曾几何时,在这条纬线上产生一次又一次的璀璨文明,古埃及金字塔群,神秘的北非撒哈拉沙漠,达西里的“火神火种”壁画、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传说中的大西洲沉没,以及让无数个世纪的人类叹为观止的远古玛雅文明遗址和三星堆青铜遗址……这些璀璨的文明一次又一次地向现代的人类证明着他们探寻那颗心脏的足迹…… 尽管这些璀璨的文明无一幸免地消失在了历史的断层里,但是,他们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文明的碎片给未来以启示,现在和未来的人类可以通过这些残片的记忆探寻到远古人类曾经走过的足迹,以求得到和那颗心脏靠近的契机! 曾经辉煌的远古文明虽然在历史的尘埃中烟消云散,但它却用遗留下的文明残片向现在和未来暗示着,在北纬三十度线上,有一扇我们需要去开启的门,不管是沉睡着的,还是正在苏醒的…… 楔子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女人绝望地朝着一个男人低声吼着。两行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般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淌。 男人蹲缩在房间的门口,头垂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脸,乱蓬蓬的头发堆在头顶,使他看起来很颓废。 门紧紧地关着,外间操场上的高音喇叭里正在播放的革命歌曲与这两个年轻人是无关的。 女人的眼神悲哀而且绝望,她渴望蹲在门口的男人说话。 可是男人就像木头桩子一般蹲在门口一动不动,唯一可以看出他还在思考的迹象是他用右手的食指在地上重复地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女人朝男人说:“你怎么不说话?” 沉默了半晌,男人终于抬起了头,那张瘦削俊秀的脸上居然是一层淡淡的冷笑。这种冷笑令女人彻底绝望了,她的心也被这种冷笑一下子击得粉碎。 女人失去了精神支柱般地瘫倒在了床沿。 男人见女人倒下了,连忙起身要去扶她,但是,女人拒绝了,她无力地朝男人摆了摆手,轻声说:“你出去吧,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男人在女人的跟前迟疑了一阵,转过身,打开房门走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看着男人走出房间的背影,女人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化作了两条恣意汪洋的河流,在女人的眼眶里奔涌着、倾泻着…… 伤心的女人在狭小的房间里一直哭到昏睡过去,直到沉沉的黑夜把她完全包裹了起来。 当女人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漆黑让她感到恐慌,她刚要喊一个人的名字,突然感觉自己的面前坐着一个人。女人紧张地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坐在她面前的人却先开口说话了:“小杨子,别怕!是爸爸!” 听见这亲切的声音,女人抑制不住地一下子扑进对方的怀里,再度情绪失控地失声痛哭起来。 搂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坐在黑暗中的人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劝解她,只是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任由她畅快地哭泣。 等女人轻轻抽泣的时候,黑暗中的人才说:“小杨子,现在还不是你伤心的时候,你得去帮爸爸办一件大事情。” 女人抬起头,望着黑暗中的人,停止了抽泣,说:“你要让我帮你办什么事情?爸爸……” “帮爸爸送两口箱子走。” “什么箱子?” “现在爸爸还不能告诉你,但是这两口箱子今晚必须送走。爸爸是偷跑出来的,一会儿还得赶回去。” “要去的地方远吗?” “不算太远,估计今天半夜就可以到。” “我一个人去?” “和你一起去的人已经等在外面了。” 隆冬的夜阴冷晦暗,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和一个扛着两口箱子的矮小佝偻的男人走出了那个伤心的城市,朝着黑暗中的乡下走去…… 第一章 神秘来客 事情还得从1970年的隆冬说起。“文化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那天半夜,卧牛村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熟睡中的卧牛村人猛地被一声落地的炸雷惊醒。 寒冬腊月落惊雷,这事情古怪的很。 张幺爷被惊雷弄醒后就再也没有睡着。黑子在门外汪汪地叫。张幺爷本来是想起身招呼黑子别叫的,但是数九寒天的,起夜很麻烦,张幺爷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在黑子叫了一阵就不出声了,大概是被这古怪的惊雷给吓着了。 被炸雷惊醒后张幺爷再也没有睡着觉,起了个大早。他得挨家挨户去通知村子里的人上午要参加祠堂里开的批斗会。 说是批斗会,其实就是走走过场。卧牛村能批斗的,也就是五保户张子银。张子银原先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后来又逃跑回来了。就因为这,他才落了个隔三差五被批斗的衰命! 张幺爷挨家挨户通知的时候,顺便也先要给村子里的几个愣头青小子打一声招呼,叫几个愣头青去张子银家押解张子银的时候手脚轻点。因为张子银一到冬天就哮喘,怕这些愣头青小子手脚重了弄出事情。 卧牛村张幺爷的辈分最高,说话也有威信,所以这些愣头青对张幺爷还是言听计从的。 下了一夜的雪,张幺爷打开四合院大门,四周的景象已经被白皑皑的雪裹得严严实实。 张幺爷刚要习惯性地唤一声守在大门口的黑子,一看,拴黑子的铁链子却是空的。 正纳闷,又看见黑子睡的稻草堆里有东西动了一下。 不像黑子,倒像是睡了一个人。 张幺爷一惊,刚要喊,又见大门旁阶沿上的柴禾堆里一阵蠕动,一个又矮又丑的男人从柴禾堆里钻了出来。 这丑男人穿着破旧的棉袄,一脸凶相地盯着张幺爷。 张幺爷不认识这个人,就问:“你是哪儿来的?” 丑男人不说话,只是用直愣愣的眼睛死盯着张幺爷,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张幺爷一时间摸不着头绪,还要问,这时,黑子睡的稻草堆里又冒出一个人来,居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虽然有些凌乱,但是那张脸却白得漂亮文静。 张幺爷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他从女人的神态里猜出这个女人一定是有来头的。 于是他就对女人说:“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女人的态度还算是和蔼,说:“是一起来的。他是我丈夫,姓庹。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张幺爷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姓,更没见过一个又矮又丑的哑巴会取上这么一个漂亮的媳妇。所以张幺爷心里就感到相当惊奇了。 女人边说话边梳理着沾了稻草梗的头发站起来,说:“我们是逃难到这儿的。半夜了,走得疲倦了,就在你门口将就一宿。没有打搅到你们吧?” 张幺爷这时才看清,这个文静漂亮的女人已经是一个大腹便便身怀六甲的孕妇了。 于是张幺爷就连声说:“没有打搅,没有打搅。” 那个丑男人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他从柴禾堆里搬出两个显得很笨重的黑漆木箱子。 张幺爷见女人一脸疲倦的样子,知道女人晚上一定是没有休息好,就动了恻隐之心,说:“要不你们到我家里先坐坐,吃过早饭再赶路?” 女人也不推辞,就朝丑男人说:“庹师,把箱子搬进老人家的屋里吧。我们下午再赶路。” 被唤作庹师的丑男人好像听得懂漂亮女人的话,就开始往屋子里搬东西。 张幺爷让张婆婆照顾这个身怀六甲的陌生女人,然后满腹疑虑地去挨家挨户通知开批斗会。 批斗会开到半截张幺爷就回家了。他心里一直不踏实。 回到家,家里就出事了。张幺爷前脚刚一跨进家门,就见张婆婆迈着尖尖脚从堂屋里跑出来,一脸急慌慌的表情,见了张幺爷就像见了救星般地朝张幺爷喊:“老东西,你可算回来了,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张幺爷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又见那个丑陋的庹师在堂屋门口无头苍蝇似的打转,嘴里发出咿呀唔的声音,就冲张婆婆呵斥道:“鬼撵起来了?急急火火的干什么?” 张婆婆就说:“比鬼撵起来了还急!要生了!要生了!” 张幺爷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掉头转身就朝外边走,嘴里开始嘀咕:“难怪左眼皮跳几天了,祸事果然脚跟脚就来了!” 一走出门张幺爷就小跑起来…… 村子里的接生婆——蓝二娘还在祠堂里开批斗会。他得去会场喊她。 祠堂内用青石条砌成的天井里面,坐着村子里老少几十口人,一棵百年树龄的罗汉松下,张子银被反剪着双手站在高木凳上低头认罪。村子里的大辫子妹——张琼华正领着人喊口号。 “打倒张子银——打倒张子银国民党反动派——” 接生婆蓝二娘正边跟着喊口号边纳着鞋底。张幺爷径自走过去,朝蓝二娘一阵耳语,蓝二娘就急急忙忙地起身。 蓝二娘不是小脚女人,刚缠小脚的时候就碰上解放了,所以蓝二娘跑起来也利索。 蓝二娘跟在张幺爷后边跑边说:“幺爷爷啊!这事可是不兴开玩笑的。村子里没人怀孩子啊?一会儿耽搁了开会,扣公分你可得负责的。” 张幺爷边领着蓝二娘朝家里跑边说:“这事我也给你开玩笑吗?赶紧,晚了就出人命了。两条人命啊!” 张幺爷急得胡子都泛起了白霜。 后面的蓝二娘却停住了,一跺脚说:“我还得回家拿点东西。”说完转身又朝自己家里跑。 张幺爷急得直跺脚:“还要拿什么东西?快去!赶紧!” 张幺爷边朝家里跑边自言自语地说:“可千万别难产啊!得顺生才好啊!” 堂屋门口,张婆婆踮着脚尖朝外面张望,终于看见张幺爷回来,却是一个人,就说:“蓝二娘呢?你喊的人呢?” 张幺爷就说:“喊到了,又回家拿东西去了。人咋样了?” 张婆婆说:“在柴禾堆里。” 张幺爷一跺脚说道:“你这个死婆娘!咋能把人搁柴禾堆里?这么冷的天。牲口?骡子么?” 说着就朝灶屋里跑。 庹师守在灶屋的门口,嘴里咿咿唔唔的,既着急又暴躁,眼珠子都是红色的。 张幺爷上去一拍庹师的肩膀,大声说:“干着急有屁用!赶紧跟我抬人去!” 说着就走进了灶屋。 灶屋里光线很暗,张婆婆在柴禾堆的旁边点了一盏煤油灯。 女人躺在灶屋的柴禾堆里,脸色煞白,鬓发间冷汗如线似的流淌。张婆婆给女人身上盖了一条破被子,把女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那张煞白的脸。 张幺爷凑上去,朝女人说:“再坚持一下,接生婆马上就过来。一定要坚持住!” 女人很坚强,她使劲咬着嘴唇朝张幺爷点头,一声不吭。 张幺爷要庹师上去抱女人,庹师却一个劲地朝后面躲,头摇得像拨浪鼓…… 张幺爷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说:“你的婆娘,你不来抱谁来抱?” 张婆婆这时跑进来,朝张幺爷说:“就在这儿接生吧!挪不得了,再挪就该被挪出事情来了。” 张幺爷说:“这怎么行?又不是牲口、骡子!” 张婆婆说:“我会和蓝二娘照顾好她的,你们两个男人家的都快出去!” 张幺爷和庹师被张婆婆赶出了灶屋。 丑陋的庹师在天井里打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他这样子,张幺爷就上去拍拍庹师的肩膀,说:“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好人天看成!” 十个哑巴九个是聋子,所以庹师听不懂张幺爷的话,朝着张幺爷一通比画。张幺爷看着他的手势,一脑子浆糊,说:“哪个女人跟着你也遭罪!唉!” 张幺爷也在小天井里打转,无计可施。 女人生孩子的事情他的确是帮不上忙的,况且这回还是一个和他不相干的女人生孩子,他就更是插不上手了。 现在张幺爷最担心的是女人是难产还是顺生。 张婆婆原先给张幺爷前前后后怀过三个孩子,可这三个孩子到临盆的时候都是难产。那时的接生婆还不是蓝二娘,而是另一个村子的独眼老婆子。这老婆子会下阴观花跳大神,方圆十几里地的人都管她叫黄仙娘。黄仙娘接生也是一把好手,接生前她会舀一碗清水,然后对着清水念上一阵子咒语,再让生孩子的女人把水喝下去,不出十分钟,孩子准呱呱坠地,灵验得很。 方圆十几里地的丫头小子几乎都是经黄仙娘的手生出来的。她接生,村子里的人都放心。 可是偏偏到了张婆婆临盆的时候,黄仙娘的手段不灵了。张婆婆三回临盆,三回都是难产,黄仙娘用尽所有招数,孩子横竖就是卡在张婆婆的关口上下不来。有两回都是孩子的脚和整个身子出来了,就是手和头出不来。黄仙娘招数用尽的时候只好对守在外面的张幺爷说:“要大人还是要孩子?” 张幺爷说要大人。 于是黄仙娘就把已经出来的孩子又塞进去,再把孩子的手脚掰断,手段相当残忍…… 到现在,张幺爷也没有个一男半女。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运动中,黄仙娘就遭了殃,被五花大绑天天示众游行。黄仙娘不堪其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趁着看守她的民兵打瞌睡的工夫,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保管室的房梁上了。 后来,蓝二娘就成了村子里的接生婆子。 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要来。张婆婆从灶屋里跑出来,说:“蓝二娘咋还没有来,这个时候裹小脚啊?羊水都破了,看样子是难产!” 张幺爷一听“难产”这两个字头皮就发麻,说:“真的?” 张婆婆说我都看见孩子的脚了。 张幺爷使劲一跺脚,哀叫了一声:“这可咋整?” 张婆婆开始抱怨张幺爷,说:“大清早的就领不干不净的人来家里,这下看你咋办?要是出了人命被人冤枉了,我看你这条老命也不要留了。” 张幺爷朝张婆婆吼:“你这婆娘现在说这些话有屁用!赶紧进去照看着,我再去看看蓝二娘来没有……” 说着又要出门。 这时蓝二娘终于来了,手里挎了个用家织布裹的包袱。 张幺爷就像见了救星似的朝蓝二娘喊:“快点吧,二娘,再拖就出人命了!” 刚进门的蓝二娘这时看见在一旁打转的庹师,被庹师丑陋的模样吓着了似的,脸色发紧。 她朝张幺爷问:“人在哪儿?” 张幺爷急说:“在灶屋里。” 说着就把蓝二娘往灶屋里引。 蓝二娘进去后,张婆婆又把灶屋的门掩上了。 张幺爷蹲在天井里抽起了叶烟。庹师蹲在阶沿上,一双凶恶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 半天,灶屋里始终没有一丁点动静,既听不见产妇声嘶力竭的吼叫,也听不见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张幺爷的心里一阵紧似一阵。 那个庹师这个时候就像是被冻僵了似的,木愣愣地蹲在阶沿上,一动不动,呆望着天空的那双凶眼也是一眨不眨。 张幺爷站起来,想凑到灶屋的门口听听动静,这时一直没动静的庹师却咿唔着朝张幺爷使劲打手势。 张幺爷骂了句:“你还怕老子看见你媳妇咋的?狗日的!”就退了下来。 这回,张幺爷心里的感觉比张婆婆难产的时候还揪心…… 终于,张婆婆把灶屋的门推开一道缝,然后小心翼翼地出来。 张幺爷急忙上去,朝张婆婆说:“咋样了?大人有问题没有?” 张婆婆朝张幺爷说:“没见过这么犟的人!蓝二娘说要保孩子就保不住大人。” 张幺爷“哎呀”地呻吟了一声,说:“咋又遇上这事?那就保大人!” 张婆婆说:“产婆子死活要保孩子,蓝二娘不敢做主。” 张幺爷急得在天井里团团转,说:“这女人咋这么傻?是娃娃要紧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张婆婆说:“偏偏遇上她老公又是个哑巴聋子。你说这个事情咋整?” 张幺爷看看蹲在阶沿上的石头狮子一样的庹师,什么辙也没有了。 蓝二娘这时也走出来,朝张幺爷说:“幺爷,这个事情你看咋办?死活要孩子。要孩子大人就得没命啊!都快出来一半了,卡在那儿了。” 张幺爷一咬牙说:“这个事情不能依她!保大人!” 蓝二娘说:“不行!没了孩子,她是不会活的。这女人犟得很!” 张幺爷腮帮子使劲蠕动着,脸色一阵阵发青。 蓝二娘也很着急,说:“你可得快点拿个主意啊,幺爷!再过一阵子恐怕大人孩子都悬了!” 张幺爷发急地说:“又不是我生孩子,我能拿什么主意?” 三个人在天井里无计可施。 张幺爷沉吟片刻,又对蓝二娘说:“二娘,你再想想办法,看……” “我是没有办法了。”蓝二娘还没等张幺爷把话说完就说道。 张幺爷无可奈何地走到庹师身边,一拍庹师的肩膀,大声说:“你要大人还是娃?” 冻僵了似的庹师被张幺爷拍得浑身一震,用一双凶眼盯着张幺爷,直愣愣的。 张幺爷又说:“你要大人还是要娃?你给我比个手势啊!” 庹师居然转过脸去,理也不理张幺爷了。他反而不像刚才那么魂不守舍了。 张幺爷骂道:“咋就碰上你这么个倒霉鬼?” 蓝二娘和张婆婆都看着张幺爷,就等着他拿主意了。 女人生孩子的事,张幺爷能有什么好主意?所以张幺爷急得汗都下来了。 终于,蓝二娘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只有试一试了。” 张幺爷听了蓝二娘的话,就像看见了希望和救星,说:“你有办法了?” 蓝二娘说:“我也只能试试。死马当做活马医。” 张幺爷说:“咋试?” 蓝二娘说:“我也没试过,现在就是没试过也得试了。再过一会儿,恐怕连试一试的机会也没有了。总得赌一把啊。” 张幺爷就说:“那就赶紧试!出了人命我来担待!救人要紧。” 张婆婆在一旁急得直用手捶打张幺爷,说:“你有多大的命来担待?” 张幺爷朝张婆婆吼:“大不了老子被弄去坐学习班吊鸭儿浮水!” 听了张幺爷的话,蓝二娘也有了底气,说:“有你幺爷这句话,我就去试一下了。” 张幺爷说:“赶紧!别耽搁了。” 蓝二娘走进灶屋,张幺爷又朝张婆婆说:“你还不赶紧进去帮蓝二娘?” 张婆婆气得话也说不出,但又不敢不听张幺爷的,只好呼呼地喘着气跟着蓝二娘进灶屋里去了。 第二章 蟒蛇吃人 时间在这个时候就像被凝固在这方小小的天井中。张幺爷看了一眼蹲在阶沿上的庹师,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只好又蹲在小天井里抽叶烟。现在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 突然,四合院的大门咚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愣小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朝张幺爷大声喊道:“幺爷,出大事了……” 愣小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到一半就接不上气,弓着腰杆杵在那儿呼呼直喘。 张幺爷被惊得一愣,定睛细看,是村子里的喜哥。 喜哥不知是因为跑得急跑缺了氧,还是因为害怕的原因,一张瘦脸白得像纸一样。 张幺爷朝喜哥说:“喜哥,出啥事了?别急,慢慢说。” 喜哥呼呼地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又说:“你快去祠堂看看吧,好大的一条蛇!把……把张子银吞肚子里去了!” 喜哥说边用手圈了一个水桶粗细的形状。 张幺爷一听,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闷响。 他朝喜哥喝道:“喜哥,你是说梦话吗?哪儿来这么大的蛇?” 惊魂未定的喜哥说:“真的。大人孩子都吓得惊呼呐喊的,都……都跑出来了。蛇就挂在祠堂的那根中梁上!” 张幺爷开始相信喜哥说的话了,把烟杆朝腰带上一插,说:“快!赶紧带我去看看。” 说着跟着喜哥就要朝门外跑。 这时,灶屋内传出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张幺爷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浑身又是一震,他又转身,跑向灶屋,一把推开灶屋的门。 灶屋里只有豆点的煤油灯火,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 张幺爷站在门口喊道:“大人救着没有?” 张婆婆跑过来,把张幺爷朝外面边推边说:“出去,男人家别看,大人没事。” 从张婆婆轻松的表情来看张幺爷知道大人和孩子都没事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朝门外边疯跑。 喜哥已经跑得不见了影…… 祠堂外面果然是乱成了一锅粥,大人小孩哭的喊的闹成一片。 张幺爷跑到离祠堂还有四五百米的地方,几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就朝张幺爷疯跑过来,有两个因为跑得太急,一个趔趄摔在了田埂下,又翻身爬起,继续朝张幺爷这边疯跑。 看着这样的情形,张幺爷也腿肚子打颤,祠堂里真的是出天大的事情了! 先跑到张幺爷跟前的是张子春的老婆——淑清,她扑通一声跪在张幺爷的跟前,嘶哑着声音朝张幺爷哭吼起来:“幺爷……要收人了!天要收人了啊!子银被蛇妖眼睁睁地吞进去了啊!我亲眼看见的啊!妖精现世了啊……” 看着淑清疯哭的样子,张幺爷心里一阵晃荡,他强稳住慌张的情绪,说:“淑清,别慌,有幺爷在,出不了多大的乱子。” 说着越加急着朝祠堂跑。 又有几个愣小子飞跑着过来接张幺爷。 张幺爷俨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祠堂里两扇厚重的大门被死死地关闭了起来。老少爷们儿都站在祠堂的大门外,离得远远的,脸上的表情惊惧不定,朝着祠堂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几个胆大点的男人贴着祠堂的大门缝朝里面瞅,边瞅边做出随时要奔逃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队长张子恒还算镇定,他走上来,说:“幺爷,你看咋办?子银还在里面,怕是已经被吃掉了。” 张幺爷努力不让自己慌张的表情在脸上显露出来,背着手,故作镇定地朝张子恒说:“叫门口的那几个小子过来。” 那几个人被张子恒招呼过来。 张幺爷没有靠近大门,而是朝张子恒说:“看清楚了?真是蟒蛇?” 张子恒说:“真是蟒蛇。子银是整个被吞进去的。” 张幺爷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他朝四下里看了看,朝张子恒说:“这是叫大家别闹,越闹越凶险!妖孽现世,世道不好啊!我小的时候只听我老子说过,国民党那阵子,村子里驻扎胡宗南的烂杆子部队,出过蟒蛇出来吃人的事情。不过那都是传说,没有人亲眼看见过。今天还真是出这凶险的事了。世道不好啊!” 张幺爷连说了两个世道不好,张子恒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他朝张幺爷说:“子银还在蛇肚子里呢?你看咋办?” 张幺爷说:“我也是头一茬碰上这事儿。要说办法,我也没有。” 这时,疯了几年的张子坤蓬头垢面地从人堆里嘻嘻嘻地笑着跑到张幺爷的跟前,朝张幺爷说:“怎么样?怎么样?妖精出来吃人了吧?都不信我的,哼!嘻嘻……” 张幺爷和张子恒皱了下眉。张子坤身上臭烘烘的味儿熏着他们了。 张子恒朝张子坤呵斥道:“你滚一边去!这时候你出来捣什么乱?” 张子坤依旧笑嘻嘻地说:“我知道蛇妖是从哪儿过来的。” “你知道个屁!成天疯疯癫癫的。你再胡乱说话,我叫人把你捆起来丢祠堂里去喂那条大蟒蛇!”张子恒威胁张子坤说。 张子坤朝张子恒吐了下舌头,就要朝人堆里躲。 张幺爷却向张子坤问:“子坤,你说一下这蛇妖是从哪儿来的?” 张子坤说:“从一个洞里,一个很深的洞里。” 张子坤的神情很夸张,一副危言耸听的表情。这表情配上他那张又脏又黑的脸,显得极其狰狞恐怖。 张幺爷和张子恒被张子坤夸张的表情弄得心里抽搐了一下。 “哪儿有个洞?”张幺爷继续问。 张子坤说:“饮牛池里,你们都不知道。半夜三更时,那个洞才打开!” 张子坤疯疯癫癫的话弄得在场的人脊背一阵阵发凉。因为现在谁也不敢断定张子坤这个疯子说的话就是信口开河,说不定这个疯子说的话就是真的。况且,刚才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张子坤自从疯了以后,总是整夜整夜地围着村子游荡,就像一个游魂似的。 第三章 诡异的逮蛇人 突然,张子坤那张脏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大声喊道:“不好了,妖怪又来了!” 张子坤惊惧的喊声立刻引起人群一阵惊呼,以为蟒蛇真的又从祠堂里窜出来了,就像炸了营似的本能地朝四下里奔逃。 然而,祠堂的门关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动静。 回过神的张子恒刚要踹张子坤,但是,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也凝固住了…… 他看见一个怪物一样的东西从一条田埂小路飞快地朝祠堂这边跑来。这东西跑的动作极其怪异,四肢着地,一纵一跳,就像一个皮球从地上弹起来又落下去似的,每次弹起来起码有一两米高。 这怪物分明不是在跑,而是在纵跃! 怪物纵跃到近前大家才看清,这分明是一个又矮又丑的陌生人。陌生人长着一张皮糙肉厚的脸,嘴唇又黑又厚,鼻子塌陷,左眼大右眼小,但眼神却冷飕飕地泛着凶光。而他的手臂显得出奇的长,垂下几乎到了膝盖的部位。 如果不是穿着一件老旧的破棉袄,准会被人误以为这是一只从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大猩猩! 大伙儿被这丑陋的陌生人吓得目瞪口呆,私底下纷纷躲闪,张幺爷却朝大伙儿喊道:“大家别怕,他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是个哑巴!” 来的陌生人正是庹师! 听张幺爷这么说,大伙儿都直愣愣地看着他。村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谁听说过张幺爷有这么一个诡异的远房亲戚! 张幺爷为了让大伙儿不至于被庹师的模样吓着,就走上去想用打手势的方式跟庹师打招呼,可是庹师却一把将张幺爷推开,塌陷的鼻子使劲在空气中嗅着,似乎在寻找他极其感兴趣的气味。 庹师或者就是被某种神秘的气味引诱过来的…… 见庹师一副急急火火在空气中嗅着神秘气味的样子,大伙儿站成木头桩子似的盯着他,就连张幺爷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庹师边嗅着空气中神秘的气味边朝祠堂那两扇紧闭的沉重大门走去。 大伙儿的心此刻都提到了嗓子眼,却没有一个人阻止他。 只有张幺爷意识到祠堂里暗藏着凶险,朝庹师大声喊道:“别过去!” 可是庹师是个聋子,他对张幺爷的喊声充耳不闻,走到祠堂大门的跟前,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大门…… 张家祠堂的这两扇大门又高又沉,单扇门板足足有三米高,两米宽,厚度也在四五寸以上,这是典型的高门大户。 这么厚重的大门打开时转动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厚重沉闷。庹师打开这两扇大门的时候,门在转动时发出的声音,沉闷中又多出了一股诡异的气息。 一直远远观望的村子里的人,此时的心随着大门转动的声音,被牵扯得一阵阵抽搐。 随着大门的开启,祠堂内一股阴气很重的冷风从里面卷挟着雪花飞扑出来。 胆小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本能地朝着远处奔逃,胆大的虽然没有跑开,但是都做出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张幺爷和张子恒也是心惊胆战,只是没有表现得过度惊慌,相互使了下眼色,慢慢朝大门走去。 几个愣头青也好奇地尾随过去,样子蹑手蹑脚…… 推开大门的庹师并没有马上迈腿进去,而是朝大门内的天井里瞧了瞧,然后才朝大门内迈出了腿。 祠堂大门的门槛很高,足足有半米的样子,矮小的庹师用双手扶着门槛,几乎是翻进门槛内的。 张幺爷和张子恒以及几个愣头青小子都屏住呼吸。他们没有跟着庹师走进祠堂,而是躲在大门的两边,伸着脖子朝祠堂里窥望。 祠堂的天井里空荡荡的,里面乱七八糟地躺满了凳子椅子,是刚才魂飞魄散的村里人落下的。那棵百年树龄的罗汉松的枝条上积雪稀稀落落的,而树下却是落了一层乱七八糟的积雪,积雪上还有罗汉松断裂的老树枝。 张子恒小声对张幺爷说:“蟒蛇就是从罗汉松上下来的,一口就把张子银咬住了。” 张子恒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心有余悸。 张幺爷却小声说:“别出声,看这庹师要怎么弄?” 张子恒还是压着声音说:“是你喊他来的?” 张幺爷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庹师的背影。 庹师居然对祠堂里阴森森的气氛没有丝毫畏惧,他那颗与身体极不成比例的大脑袋灵活地在肩膀上转悠着,朝着祠堂里的各个角落东张西望。 张家祠堂原先是张家本家的一个叫张韦博的大军阀建造的。张韦博和张幺爷是同辈分的,但却比张幺爷年长几十岁,靠乱世起家,后来又跟了国民党,国民党吃了败仗,这个张韦博携带家小跟着蒋介石一溜烟地逃到台湾去了,至今音信全无。除了张幺爷尚且依稀知道这个人的一些事情外,后辈人倒是对这个人完全淡忘了。 现如今只有这个祠堂,还能够见证这个人曾经在这儿显赫过。 不过,现在这座祠堂已经充公,做了村里的仓库和开大会用的场所。祠堂的格局没有任何改变,里面却已经空落落的没有一样家什,有的只是农耕用的各种农具。 张家祠堂修得相当森严气派,用轴线对称布局,房分四进,大门、仪门、享堂、寝堂一应俱全。 天井正对的就是享堂,也是祠堂的正厅,喜哥说的巨蟒就挂在享堂的中梁上。 庹师用他的塌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地继续嗅着。突然,他短短的脖子缩了起来,背也拘谨地弓着,就像一只突然要朝着对手发起攻击的野物! 张幺爷和张子恒的心随着庹师背影的突然变化而紧缩了起来。 张子恒小声说:“他闻到蟒蛇的气味了?” 张幺爷说:“兴许他早就闻到蟒蛇的气味了。” 张子恒说:“他发现它了。蟒蛇还在享堂的中梁上。” 张幺爷说:“你先去找几个人拿点硬点的家什,听到动静不对就冲进去。再大的蟒蛇也是怕人多的。” 张子恒听了张幺爷的吩咐,退下去找人拿家什去了。几个紧紧跟在后面的愣小子此时腿肚子开始打颤。远远围观的村民也紧张得大气不敢喘。 庹师变得相当拘谨,轻手轻脚地踏进了天井里。天井里有积雪化成的雪水,湿漉漉滑溜溜的,天井里镶嵌的青石板起了一层青苔,只有经常被人踩过的地方形成一条路影子通向享堂…… 几个愣小子聚集在张幺爷的身后,小声问张幺爷:“他是专门逮蛇的吗?” 张幺爷朝这些愣小子示意别出声。 庹师越来越拘谨地朝着享堂靠近,尽管他穿着破旧的棉袄,可是从他弓腰缩背的背影可以感觉出,此时庹师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绷得紧紧的! 阴冷的空气就像冰似的在这个时候凝固了,只有小青瓦上积雪融化时落下的水声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紧张沉闷的空气令几个愣头青牙齿打颤,磕得咯咯地轻响…… 享堂里黑乎乎的,享堂两边的花岗岩的石鼓显得格外僵硬,上面雕刻有非常精美的龙虎。麒麟浮雕却在这个时候栩栩如生的似乎要动起来。 庹师走到右手边的石鼓旁停了下来,他用石鼓作为掩护朝里边窥探了一阵,突然,他两个纵步跳进了享堂里,在外边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庹师却啪的一声把享堂的两扇雕花门给死死地关上了,动作快得几乎在眨眼之间。 在众人还没有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只听见享堂里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动,被关死的两扇雕花大门一阵剧烈地摇动,紧接着又是一阵堆放的农具稀里哗啦倒地的声音。 张幺爷和后生们都被享堂里弄出的大动静吓傻了,一个个动弹不得。远远围观的村里人也知道享堂里出事了,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张幺爷转身朝围上来的村里人大声吼道:“别过来,都躲远远的!” 张幺爷的话音刚落,只听见享堂的雕花门发出轰的一声爆响,一扇雕花门已经倒了下来,紧接着,庹师的影子也呼地一下暴射出来,就像一个皮球似的朝天井里滚落。 张幺爷知道大事不妙,朝身后的愣头青大声喊道:“赶快关门!” 说着首先跳出门槛拉动左边的厚重大门。几个愣小子也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跳出门槛拉另一边的门。 就在拉门的瞬间,只见从享堂里唰地闪出了一条青幽幽的巨蟒…… 第四章 人蛇激战 张幺爷和几个愣小子连巨蟒的样子也没来得及看清楚便砰的一声把祠堂的大门给死死关上了。 动作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大门关上后,张幺爷和几个愣小子吓得脸色煞白,扶住门呼呼喘气。 围观的村里人也是呆若木鸡。 当张幺爷反应过来庹师还在天井里时,火燎了似的大声朝喘着粗气的愣小子们问:“庹师呢?庹师跑出来没有?” 几个愣小子已经吓傻了,连话也说不出来,只会瞪着眼睛朝张幺爷傻愣愣地摇头。 张幺爷开始跺脚:“糟了!糟了!庹师没有出来!” 虽然急得跳脚,可是张幺爷就是不敢把祠堂的大门打开。 这时张子恒领着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愣小子拿着家什撵了回来。看见祠堂门口的情形,知道里面又出事了,就朝张幺爷问:“幺爷,怎么了?” 张幺爷大声说:“庹师没有出来!庹师被关在门里边了!” 被吓得七魂八魄都已经出了窍的几个愣小子这时也稍微缓过劲来了,七嘴八舌地朝张子恒边比画边说:“好大!好大!真的好大!青幽幽的,太吓人了!” 几个愣小子说着话的时候,眼珠子依旧是瞪着的。 张子恒领着的这几个人手里多了砍刀和七长八短的顶门杠,还有两个手里提溜着瓷盆。 张子恒说:“幺爷,咋办?” 张幺爷说:“我知道个屁!那么大的东西,被缠住了咋办?” 张幺爷脸上惊惧未退。 张子恒见张幺爷一副六神无主的惊吓样子,一时间没有了主意。 突然,站在大门阶梯下的村里人一起发出一阵惊呼。 张幺爷和张子恒寻着众人的呼声望去,只见这些人眼神直直地越过祠堂大门上方的屋脊,嘴巴大张着,脸上的表情惊讶至极! 张幺爷和张子恒的心就像被麻绳子勒了一下似的一紧,几步蹿下大门的四五级台阶,扭头顺着众人的眼神看去。只见一条水桶般粗细的青色巨蟒盘踞在那棵百年罗汉松的树梢上,蟒头高高地扬起,正朝着大门外的人呼呼吐着邪恶的芯子! 罗汉松被巨蟒缠得摇晃起来,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而下! 这样的情景对张幺爷来说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张幺爷和张子恒手脚发软,围观的人也惊呼着朝四下里奔逃…… 此时的张幺爷魂不附体,喉结剧烈地蠕动着,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几个颤抖的音节:“怎么办……妖……孽!妖——孽啊!” 张幺爷颤抖的声音越发加重了恐惧的气氛…… 这时,盘踞着巨蟒的罗汉松摇晃得更加厉害了,只见一个矮小的人影手脚极其敏捷地攀爬着罗汉松遒劲的树枝,像猴子般灵活地蹿上了树梢,一下子抱在了巨蟒扬起的蟒头上。 张幺爷和张子恒定睛细看,正是那个丑陋的庹师!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呼。 巨蟒的脖子被庹师死死箍抱住了,变得异常躁动起来,邪恶的蟒头在树梢上使劲地甩动,庹师矮小的身子就像荡秋千一般在树梢上飞来荡去。 如此惊险的场面让所有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巨蟒的身子继续朝罗汉松的树梢盘卷着上升,庹师也被荡得越来越高。 张子恒突然回过神来,朝愣在当场的人大声喊道:“快捡石头打!快捡石头打!使劲打!” 说着身先士卒地捡起石头就朝罗汉松上的巨蟒狠命扔去。 早已经吓得没有了任何主意的愣小子们在张子恒的提醒下,立刻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瓦块朝高处的巨蟒扔去。 但是,鞭长莫及,石头瓦块只是越过祠堂大门上方的屋脊,落在瓦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那两个拿着瓷盆的村民这时也使劲地敲打起瓷盆来,发出砰砰砰的击打声响。 巨蟒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分了心神,蟒头甩得越加厉害,庹师矮小的身影就像一片树叶似的在空中飞来荡去。终于,庹师被甩得飞起来,如同一个皮球般朝东边的厢房抛了过去。 挣脱了庹师箍抱的巨蟒又扬起蟒头,朝向对着它攻击的村民。这些村民见巨蟒挣脱了庹师的纠缠,又把邪恶的蟒头朝向这边,纷纷扔了石头就跑。 出人意料的情景再一次发生了,只见巨蟒的喉咙部位奇怪地鼓起,一个黑乎乎的物体从蛇口里滑出,落进了天井里。 张子恒大声喊道:“是子银!是子银!吐出来的是子银!” 而这时巨蟒突然转过身,直直地挺起大半个蟒身朝着享堂的屋面扑去…… 巨蟒落在了享堂的屋面上,发出一声巨响,似乎屋脊也被打断了,接着又听见一阵瓦片噼噼啪啪摔落的声响从祠堂的天井内传来。 张幺爷回过神来,喃喃地说道:“跑了,朝后山跑了……” 第五章 残局 惊魂未定的村民们战战兢兢地重新聚集过来。大家的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各个脸色青黄不定。 祠堂的天井里这时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息。 张子恒带着几个愣小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祠堂大门,从细细的门缝里朝天井里窥视。 有几个受惊过度的村民此时松懈下来,直挺挺地躺倒在坝子上的柴草垛里。 已经稳住心神的张幺爷对张子恒说:“派几个人到后山看看。” 张子恒没有理会张幺爷,而是小心翼翼地推开祠堂那两扇沉重的大门。 众人又紧张起来,那几个刚躺在柴草垛子里的人也翻身站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慢慢开启的大门。 大门的转轴发出绵长沉闷的吱呀声,这声音要是发生在晚上,非得把人的神经绷断不可! 门终于被推开了,天井里一片狼藉,积雪瓦砾和罗汉松的枝条落了一地,积雪上还有斑斑的血迹…… 人心惶惶,触目惊心…… 张子恒和身边的几个愣头青相互看了一下,都畏畏缩缩,没有人敢带头朝门槛内抬腿。 张子恒一咬牙,朝几个愣头青小子骂道:“跑都跑了,还怕个鸟!” 说完率先迈进了祠堂的大门。 所有的人都支棱着脖子看着迈进大门的张子恒。 张子恒不敢贸然走进天井,而是走一步看一阵,走一步看一阵,一步一步朝天井靠近。 几个愣头青也壮着胆子紧紧跟着张子恒。 突然,又是一阵瓦砾坠地的声响,张子恒和那几个愣头青们条件反射似的呼地一下子转身就蹿了出来,比兔子跑得还快。 过后,天井里又归于平静。 原来是松动的瓦砾掉下来的声音。虚惊一场!张子恒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稳住心神,朝跟着他跑的愣头青们吼道:“跑个鸟!” 一个愣头青说:“你比我们跑得还快。” 张子恒觉得理亏,又领头走进大门。 享堂的屋顶堆着厚厚的积雪,一道巨蟒爬过的痕迹异常清晰,显然,巨蟒已经翻过享堂的屋脊逃到祠堂背后的后山上去了。 只是屋脊上巨蟒爬过的痕迹洒着斑斑血迹。 难道是庹师流出的血? 大家已经顾不上分析是谁的鲜血,他们警惕地巡视四周,看在哪个阴暗的角落会不会还潜伏着危险。 天井里狼藉一片,被巨蟒吐出来的张子银已经面目全非,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黏稠的泛着腥臭味的液体。 这股腥味异常浓烈,所有走进天井里的人都不由得纷纷皱着眉头,用手紧紧地捂住鼻子…… 危机解除,一直紧张过度的张幺爷此时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就虚脱了,站在祠堂的阶梯口,晃晃悠悠地滑倒在地。幸好他的身边站着几个年轻人,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张幺爷顾不得自己力不从心,对扶着他的愣小子说:“快扶我进去!” 愣小子就把张幺爷扶进了天井。 张子恒正紧紧捂住鼻子在天井里转悠,张幺爷朝张子恒喊:“赶紧找找我的那个远房亲戚!” 大伙儿这时才想起刚才那个神勇丑陋的矮子! 围着天井找了一圈,却不见庹师的影子,正纳闷,一个人指着东厢房说:“在屋顶上。” 寻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屋顶的雪堆在动。 张幺爷着急地朝张子恒喊:“快去拿梯子。” 张子恒就说:“西厢房的保管室里有长梯子,我马上派人去取。” 可是当张子恒派人去取梯子时,所有的人都往后面躲,唯恐喊到了自己。现在,大家都只敢在天井里转悠,谁也不敢进到祠堂的屋子里去。 整个祠堂的屋子此时显得阴气森森,里面隐隐约约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张子恒一跺脚,朝身边的喜哥和另一个愣小子说:“走,我们一起去。” 话音刚落,却见屋顶上的庹师从埋着他的雪堆里慢慢爬起来,直立起身,一副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的样子。 天井里的张幺爷急得朝屋顶上的庹师大声喊:“别摔下来了!别摔下来了!” 还没等张幺爷喊完话,庹师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屋顶上的雪堆里,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众人连忙上去看,庹师已经被摔得昏死了过去,嘴角有渗出的鲜血在流淌…… 张幺爷连声说:“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张子恒也急着招呼人把庹师先抬进享堂里去。可是现在谁还敢进享堂啊! 张幺爷说:“找个门板,先抬到我家里去吧。蓝二娘这阵子刚好在我家里,她是赤脚医生,先让她看看。好人有好报,庹师不会有事的。” 大家这才去取祠堂厢房的门板,把庹师平放在门板上,四个愣小子抬着庹师往张幺爷家里送去。 张子恒招呼着人收拾天井,张子银的尸首摆在罗汉松下,大伙儿都远远地绕开,没有谁愿意去收拾,于是就有人抱来稻草先把张子银的尸首盖了起来。 张幺爷蹲在天井的阶沿上抽烟时,张子恒走过来,征求张幺爷的意见说:“幺爷,子银的尸首你看咋整?” 张幺爷有点伤感地说:“烧了吧,化作灰干净点。一了百了,反正活着也是怪遭罪的,今天批明天斗的。” 张子恒说:“那就听你的。”说着就要走开。 张幺爷这时对张子恒说:“子恒,这世道不好啊!按说这大冬天的蟒蛇是不会出来祸害人的。唉!世道不好啊!” 张子恒却说:“幺爷,有些话你可不能乱说的。现在运动搞得那么凶,要是让公社的人听到你说这些话,恐怕你会脱不了手的!” 张幺爷说:“我也就是对你说说。你心里有个数就是了。这妖孽既然出来了,恐怕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说不定啥时候又会出来祸害村子里的人。” 张子恒就说:“幺爷,你看这事要不要报公社知道?” 张幺爷说:“这事还真不能让公社的人知道。现在正扫牛鬼蛇神呢,恐怕公社的人会说你造谣,妖言惑众,到时候你这个队长说不定也会被弄进学习班里去被吊鸭儿浮水!你一会儿召集村子里的人开个会,叫老少爷们儿都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封住大家的口。咱村子里自家的事自家解决。如果传出去了,风言风语的弄不好对我们村子里的人不利。” “那我听你的。”张子恒说。 张幺爷有点不大满意地说:“什么叫你听我的?你是生产队长,现在你才是村里人的主心骨,这事你心里得有个谱,你得拿出主意。” 张子恒说:“幺爷,不瞒你说,生产队派工,安排开会我倒是能够弄。遇上这事,我还真是没有一点主意了。你说刚才要是把那个鬼东西逮住了,事情倒是解决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那个鬼东西跑了,躲起来了,村子里的人都人心惶惶的,我真不知道该咋整呢!” 看着张子恒一脸为难的神情,张幺爷在青石条的阶沿上磕了磕烟杆,说:“你先带人把天井里收拾干净再说,我先回去看看庹师。一会儿你再过来,我们一起商量办法!” 说着张幺爷起身朝外面走…… 第六章 长尾巴的女孩 张幺爷回到家里,小天井里乱成一锅粥,抬庹师回来的四个愣头青在蓝二娘的指挥下正在院子里忙得鸡飞狗跳。 平躺在门板上的庹师被放在阶沿上,样子直挺挺的,就像死过去了一般,有些吓人。 张幺爷说:“在瞎忙个啥呢?乱哄哄的。” 蓝二娘说:“张婆婆让他们先把堆柴草的那间屋子腾出来,先给他安置个地方。放在阶沿上,冷都冷死了。” 张幺爷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还腾什么柴房?先抬到堂屋里去。” 话音刚落,张婆婆就急着从灶屋里跑出来,喊道:“不要抬到堂屋里,又不是停丧!” 张幺爷朝张婆婆大声吼道:“停你娘的丧!他又不是死人!” 张婆婆也冲张幺爷喊:“你个死人,看你要给这家里带好多祸事出来。” 张幺爷说:“祸事?今天要不是这个庹师,村子里的人兴许都遭殃了。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张婆婆觉得理亏,就没再和张幺爷争执了,气呼呼地又走进灶屋里去了。 张幺爷让正搬东西的四个愣小子把庹师抬进堂屋里。 张幺爷又朝蓝二娘问:“那娘俩咋样了?” 蓝二娘目光闪烁地看了张幺爷一眼,欲言又止。 张幺爷立刻觉得又遇到了问题。 他朝蓝二娘说:“二娘,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遮遮掩掩的。” 蓝二娘把张幺爷喊到一个僻静处说:“幺爷,你说这个事情怪不怪,这孩子生下来有根尾巴!” “尾巴?”张幺爷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蓝二娘说:“是啊!是个女娃,样子倒是长得挺逗人爱的,就是长了根尾巴。你说这事稀奇不稀奇?” 张幺爷若有所思地说:“这事还真是有点蹊跷了。这孩子出生,村里就现大蟒蛇。这孩子的尾巴究竟长啥样子?” 蓝二娘有点讶异地说:“你还别说,还真像是一条小蛇的尾巴!” 张幺爷一愣,说:“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蓝二娘说:“反正我觉得今天出的一连串的事情都挺古怪的。我给娃的妈说孩子长了条尾巴,娃的妈居然还笑了,说有尾巴就好,这下她就放心了!你说这事奇不奇?” 张幺爷有点不相信地问:“娃的妈真是这么说的?” “真是这么说的。天底下哪儿有做妈的希望自己的娃娃长尾巴的?况且还是个女娃娃。以后长大了怎么嫁人?幺爷,有些事情你还别不信,我感觉吧,娃的妈说不定就是白素贞转世。天底下哪儿有那么白净漂亮的女人?我头一眼看到这个女人,我就觉得她像白素贞投胎转世。再加上今天又出现大蟒蛇吃人,生下的孩子又长了一条小蛇样的尾巴,我就更相信了。” 听了蓝二娘的话,张幺爷也有点将信将疑了,说:“也是哈,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的。” 蓝二娘又问:“你亲眼看见那条吃人的大蟒蛇了吗?” 张幺爷说:“咋没有看见。水桶样粗,青幽幽的吓死人了!” 蓝二娘一拍手说:“你看,我不是封建迷信了吧?说不定那条蟒蛇就是来找白素贞的小青。青幽幽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张幺爷立刻朝蓝二娘说:“二娘,这事你可得守口如瓶。这阵子正破除封建迷信,横扫牛鬼蛇神,要是让公社的人听见你说这样的话,你就得去蹲学习班吊鸭儿浮水了。黄仙娘就是因为封建迷信才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我知道,这话我只对你说。” “就连我你也当没说。这世道不是个好世道,乱世出妖孽啊!” “那你看这产婆子咋办?” “就让她们先行在我家里暂住着吧。世道不太平,看样子也是出来逃难的,还带了两口箱子。唉!” “可是,那个女的是白素贞转世啊!怕给你惹上祸事哦!” 张幺爷说:“是祸躲不过,就算真是白素贞转世,我也收留她们。白素贞不是好妖精么?只要你蓝二娘给我守口如瓶,就出不了多大的祸事。” “这个我当然知道的。” “你先去看看庹师咋办吧。今天要不是他,村子里的人可就真的遭殃了!” 蓝二娘点头说了声“是”就要朝堂屋里走去。 张幺爷又压低声音朝蓝二娘说:“孩子长尾巴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对村子里任何人说起。还有,以后村子里不管谁问你这夫妇俩的事情,你就说是我的远房亲戚。” 蓝二娘说:“他们究竟是不是你的远房亲戚?” 张幺爷说:“不是。晚上他们歇我家门口,我就让他们进来歇歇,结果就……” 蓝二娘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幺爷!” 张幺爷站在僻静处发了一会儿愣,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想去看看庹师究竟怎么样了,于是就朝堂屋里走去。 第七章 铁齿铜牙 庹师躺在门板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蓝二娘正用银簪子锥他的手指。 张幺爷凑上去,说:“庹师怎么样了?” 蓝二娘说:“是昏死过去了,锥他的手还晓得动,估计一会儿就醒转过来了。” 张幺爷说:“不要受什么内伤才好,从那么高摔下来。” 蓝二娘用火纸擦了擦庹师嘴角边凝固的血迹,说:“应该没有受多大的内伤,嘴角的血没有流出来。如果内伤出血,这个时候满嘴都该是血了。” 这时,张幺爷仔细端详了下庹师,说:“他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蓝二娘也发现庹师的嘴有点异样,就像有个包子吃嘴里没有咽下去似的。于是就说:“得把他嘴里的东西撬出来才成,不然会把他噎着的。” 张幺爷就几步跑到堂屋门口朝天井里的几个愣小子喊:“过来帮蓝二娘的忙。” 几个愣小子进来,蓝二娘让张幺爷去灶屋里找两根粗实的筷子来。 张幺爷刚去推开灶屋的门,躲在灶屋里的张婆婆就急忙把张幺爷赶出来,说:“有月子里的人在里面,你个男人家咋能随便进来?”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我拿筷子,救人!” 张婆婆就说:“我去给你拿。” 说完转身去给张幺爷取筷子。 张幺爷拿过筷子,顺便问:“娃和她妈都还好吧?” 张婆婆说:“都好。要是我当时是蓝二娘接生,兴许我们的三个娃都能保住的。” 张幺爷就说:“真没想到蓝二娘还有这么高的手段。她是怎么弄的?” 张婆婆怒叱道:“你个男人家的问那么仔细干什么?越老越没有德行了!” 张幺爷自觉理亏,讨了个没趣,转身就走。这时张婆婆又说:“娃她妈说了,庹师没事的。你们就不要瞎折腾了,他躺一阵子就好了,人贱命贱!” 张幺爷没有理会张婆婆的话,径自朝堂屋走去。 蓝二娘和几个愣小子七手八脚地用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把庹师的嘴撬开,可是庹师的牙齿咬得死死的,筷子撬上去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牙齿缝里分明还有血淋淋的肉屑。 张幺爷说:“一定是把蛇的肉咬下来了。” 蓝二娘边继续撬庹师的嘴边说:“什么牙齿?这么老的肉也能撕扯下来。” 说着话,筷子啪的一声折断了。 蓝二娘无可奈何地说:“难怪连蛇的肉皮子都会被撕扯下来,这牙齿紧得……” 张幺爷说:“实在不行只有用锅铲来撬了。” 蓝二娘就说:“试试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庹师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喉结蠕动了几下,接着,庹师的眼睛睁开了。这个时候张幺爷才看清楚庹师一大一小的眼睛里,一双眼珠子蓝莹莹的,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张幺爷的心情不自禁地抽了一下。 庹师坐起来,嘴一阵快速的咀嚼,然后粗短的脖子使劲一伸,嘴里的一大块蛇肉竟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看得呆了,心也随着庹师吞下去的那块蛇肉往下突地一沉! 第八章 撅起屁股睡觉的怪人 下午的时候,张子恒领着七八个身体强壮点的愣小子来找张幺爷,说村子里的人现在都聚在祠堂前的院坝里了,不敢回家,怕蟒蛇再出来伤人。刚才有几个胆大点的人到祠堂后的后山去看了下,蟒蛇像是受了伤,有血迹一直朝着后山的那片老林子里去了,问张幺爷咋办。 张幺爷坐在矮木凳上,抽着叶烟,没有吭声。张婆婆躲在灶屋里照顾生了孩子的那个女人,灶屋的门关得死死的。这是张幺爷吩咐的,他现在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家里来了个陌生的产妇。 张子恒又说:“子银的尸首也摆在祠堂里的那棵罗汉松下,没人敢去抬,都怕沾了邪气。幺爷,子银一直摆在那儿也不是个办法,你得想个招才成啊!” 张幺爷看了张子恒一眼,说:“我能想啥招?这事我那么大岁数了也是头一回经历,我有啥招?” 张子恒焦急地说:“要不就去公社说说,派民兵拿枪下来。” 张幺爷说:“说个屁!这事还真不能到公社去说。破除封建迷信,横扫牛鬼蛇神搞得那么凶,谁去说谁倒霉。学习班就等你去坐了!” 张子恒就说:“那咋办?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让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今晚上就在祠堂前的露天坝子里过夜吧?” 张幺爷说:“再想想吧。” 张子恒说:“我反正是没有招了。现在村子里的人都指望着我想法子,我能有什么好法子。” 张幺爷这时想起庹师。 庹师醒过来后,就到柴草堆里睡下了,张幺爷打手势让他去看生下来的孩子,他的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似的,径自到柴草堆里打呼噜去了。似乎他对女人生了孩子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 张幺爷就说:“真是个怪人。”也就由他去了。 张幺爷现在想起庹师,是想让他带着大伙儿跟着蟒蛇流下的血迹找找蟒蛇,要是找到了,就想法子把它弄死,这样村子里的人就再也没啥好害怕的了。 庹师正在柴草堆里睡得死死的,呼噜打得像扯风箱。 庹师睡觉的姿势也古怪得很,平常人睡觉都是平躺着睡或者侧着睡的。可是这个庹师却是趴着睡的,大半个身子钻进柴草堆里,只剩屁股在外面,高高地撅起。 张幺爷还是头一次看见用这种姿势睡觉的人,不由笑了一声:“咋像狗似的撅起屁股睡觉?” 张幺爷用烟杆敲了敲庹师高高撅起的屁股,庹师睡得很死,烟杆敲在他撅起的屁股上,他只是伸手在屁股上挠了挠,呼噜依旧打得山响。 幺爷就多使了一些力气用烟杆敲打他的屁股。 这回庹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下似的,忽地一下就从柴草堆里跳起来了。那张丑陋的脸上全是凶相。 张幺爷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半步,自言自语地说:“样子咋这么吓人?” 庹师见是张幺爷,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张幺爷于是尽量按着自己的想法向他比画。庹师就像个白痴似的定定地看着张幺爷,理解不了张幺爷的意思。 张幺爷耐着性子继续比画。 终于,庹师像是明白了张幺爷的意思,从柴草堆里站起来,抬腿就朝外面走。 张幺爷招呼张子恒和一起来的七八个愣小子跟着庹师走出去了。 第九章 老林子里诡异的笑声 积雪已经融化,地上变得非常泥泞。 张幺爷走路并不如年轻人稳当,一出门就滑了几个趔趄,张子恒扶住他说:“幺爷,要不你就别去了。我带人跟他去就行了。” 张幺爷说:“只你们跟着庹师我不放心。” 张子恒也就依了张幺爷。 经过祠堂前的大空坝子时,村子里的老老少少果然都聚集在一起。看见张幺爷和张子恒一拨人走过来,都站起来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几个好奇的小男孩要跟着这拨人去老林子里看稀奇,被张幺爷制止了。 张家祠堂是卧牛村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卧牛村上点年纪的人都听说过关于建这所祠堂的传闻。这些传闻经过时间的淘洗,也是真假参半,虚虚实实,有点扑朔迷离了。说是已经混成国民党高级军官的张韦博前前后后回来在祠堂里住过两回,住了两回就修缮了两回。 第一回张韦博回卧牛村是和蒋介石1927年下野有关,蒋介石下野,张韦博就失势,于是他就带着两房姨太太和一拨家小回到了卧牛村。跟着来的还有一个连队的国民党士兵。 那时张韦博在卧牛村只有几间土坯房子,因为他是出去混军阀了,所以那几间土坯房子一直被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哥哥暂用着。张韦博一下子带了那么多家小回来,几间土坯房子就住不下了。张韦博就在卧牛村搭起了一顶顶帐篷。 张韦博出去混军阀那么多年一直很少给家里通音讯,只知道他在外面混出了头,至于出了多大的头,村子里的人都不大清楚。这次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张韦博回到卧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址修祠堂。他先后找了三个当地很出名的阴阳风水先生给他采地。三个风水先生都采了现在这块风水宝地。 当初这块地是一个很大的土丘,上面长着阴森森的翠柏,紧挨着土丘的就是卧牛山。 这个土丘不是平白无故起来的土丘,而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皇坟,当然这在当时也只是传说。后来倒是有人去翻了县志,证实了这个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县志上确有记载。 既然是皇坟,它的脉气普通老百姓一般是不敢动心思的,因为怕脉气太旺,普通百姓的命扛不住。所以卧牛村的人虽然都知道这是一个上风上水的风水宝地,却从来没有谁去动过这块地的心思。修房造物都是紧挨着这块土丘来选址的。按村里人的心思,沾沾这块风水宝地的脉气就行了。 可是张韦博却和卧牛村的普通老百姓不一样,风水先生选中了这块地,他就要在这块地皮上修祠堂。修祠堂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当时也得到了卧牛村张姓本家人的默认和支持。 张韦博跟着蒋介石逃到台湾时,把他的哥哥和嫂子也一同带走了。祠堂一度也就空了出来。 曾经有张姓本家捡小便宜,带着一家老小搬进祠堂里住过,可是,这家老小都没有落个好结果,吊的吊死,疯的疯掉。后来就有了祠堂里闹鬼的传闻。 乡下人对神鬼都非常敬畏,以为是张韦博这个军阀搅了皇气惹怒了地下的鬼神,所以地底下的鬼魂开始报复卧牛村的人,于是,卧牛村的人索性就把祠堂改成了一座土地庙,里面供了几尊泥胎菩萨,村里谁家有个大办小事都要到祠堂里祭拜,和地下的神鬼通冥。 新中国成立后,“四清”运动开始清匪反霸,破四旧,清除封建迷信,运动一拨接着一拨,祠堂才被改成了生产队的仓库。 张幺爷和张子恒说的后山那片老林子,是一个说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林子在祠堂和卧牛山之间,有两三千亩的面积,荆竹林长得遮天蔽日、密不透风,各种怪鸟的鸣叫在林子里时有时无地响起,听了就令人瘆得慌。 原先还有人大着胆子进去偷竹子回家编个背篓菜筐什么的,后来张子坤在林子里出了事,敢再去林子里的人就很少了。 张子坤就是在林子里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疯的。就像中了邪似的从林子里惊叫着跑出来,浑身上下的衣服裤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扯得七零八落。回到家就发癔症,胡言乱语,从此再没有清醒过来。 自此,那片老林子,成了卧牛村的一块禁地…… 或许是有了庹师在前面带队,跟在庹师后面的张子恒和七八个愣小子心底有了几分底气。张子恒和这几个愣头青小子已经做好了要和大蟒蛇拼个鱼死网破的准备,各个手里都提着家什,有砍刀、铡刀,喜哥甚至拿出了藏在家里的鸟铳…… 一伙人跟着庹师在又窄又滑的田埂路上歪歪斜斜地走着。 四周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斑驳地露出土地黑黄的颜色,使冬天的景象显得越加的萧条。而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估计晚上又是一场大雪。 快到老林子时,眼前的景象令张幺爷也感到诧异和惊奇。 四周的雪都化得稀稀薄薄的了,唯独这老林子的雪没有一点融化的痕迹,厚重的雪白茫茫地铺盖在老林子上,就像是给老林子捂了一床严严实实的棉絮。 张子恒也觉得奇怪,说:“怎么这老林子的雪一点都没有化?真是活见鬼!” 背着鸟铳的喜哥一直紧紧地跟在张子恒的屁股后,说:“四爸,你千万别提鬼啥的,心里都怕着呢。” 张子恒没好气地说:“怕你就回去!” 走在前面的庹师像可以闻见巨蟒的气味似的,鼻子在冷飕飕的空气中不住地嗅着,直直地朝老林子走去。 张幺爷的腿脚很不灵便,跟在最后,趔趔趄趄的气喘吁吁。 张子恒问喜哥身后的一个愣小子:“贵财,你们是在哪儿看见蛇血的印子的?” 贵财说:“在东边。现在雪已经化了,看不见了。” 说话的时候,庹师还真是径自朝东边走。 张子恒就说:“这人倒是神了,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喜哥小声说:“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人。” 听了喜哥的话,张子恒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在庹师矮小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下。 接近老林子时,大伙儿的心情不自禁地收缩起来。庹师也放慢了步子,显得很拘谨。 被皑皑白雪包裹着的老林子里极其寂静,就连雪花打在林子上的声音都能听得非常的清晰…… 就在大伙儿屏住气息准备跟着庹师朝老林子摸索着进去的时候,突然,从林子里传出一阵嘻嘻嘻的诡异笑声。 这笑声尖细刺耳,从寂静的林子里传出来,就像有鬼魂躲在林子的某个隐蔽的角落朝着他们笑似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听见这么诡异的笑声,顿时把所有的人都惊了。跟在张子恒身后的喜哥本就上牙齿磕下牙齿了,乍一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脑袋里嗡的一声闷响,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了一般,惊叫了一声:“有鬼啊!”转身就跑。 另外几个愣小子也是条件反射似的跟在喜哥后面撒腿就跑。 张子恒也是打算撒腿跑的,可是那笑声只嘻嘻嘻地笑了一下就没有了。他总算是稳住了心神,但眼睛却睁得像铜铃似的。 庹师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朝前面走着。庹师是个聋子,他是听不见笑声的。 喜哥和那几个愣小子跑了起码有五十米远才停住脚,一个个站在那儿呼呼直喘粗气,被惊吓过度的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怪异。 落在后面的张幺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朝喜哥他们大声喊:“出啥事了?” 喜哥边弯着腰喘气边大声说:“林子里有鬼!在笑!”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哪儿来什么鬼?几个没用的东西!还没进去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说着加快了步子。 喜哥却朝张幺爷喊:“幺爷,真的有鬼,别进去。” 张幺爷没理会喜哥,依旧朝林子走去…… 庹师走到林子边,停住脚,样子显得越加拘谨,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躲在林子里。 张子恒的心顿时就悬在嗓子眼儿了,有了撒腿开跑的打算。 在林子边一垄没有被积雪掩盖住的荆棘上,果然有几滴血样的痕迹。 庹师俯下身,摘了一根有暗红血迹的荆棘,用舌尖舔了一下…… 张子恒现在关心的不是滴在荆棘上的血迹,而是林子里的诡异笑声。他躲在庹师的身后,圆睁着眼睛,竭力朝林子里看去。可是林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张幺爷边走上来边说:“子恒,发现什么没有?” 张子恒没有理会张幺爷,耳朵里就像伸出了爪子似的朝林子里深入。 林子里极其寂静,只有雪花打在林子上面的沙沙声响。 喜哥和那几个愣小子见庹师和张子恒在林子边没有撤下来,又壮起胆子走过来,各个把手上的家什捏得紧紧的,样子既紧张又亢奋。 张幺爷终于气喘吁吁地走到了张子恒的身后,说:“庹师是不是发现点什么了?” “林子里好像躲着人!” “鬼话!大白天的谁躲那里边?吓人啊?” “真的,刚才还躲在里边笑,鬼声鬼气的,把喜哥他们都惊跑了。” 张幺爷信了张子恒的话,说:“哦!真的有人躲在里面。是谁在这个时候还在这儿装神弄鬼的?这不是找死吗?” 话音刚落,古怪的笑声又从林子里某个隐蔽的角落阴森森地传了出来。 这笑声把张幺爷和张子恒都惊了,张子恒刚要撒腿跑,张幺爷却一把抓住他,朝林子里大声喊:“哪个狗日的在里面?给老子出来!” 有了张幺爷这一声大喊,总算是稳住了阵脚。张子恒脸色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林子。 喜哥和那几个愣小子的胆子也被壮了起来,围在张幺爷身边,哆嗦着声音朝林子里喊:“哪个狗日的?出来!出来!” 喜哥也喊:“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就给你狗日的一鸟枪。”边说边对着林子把鸟铳端了起来。 庹师虽然是聋子,但是他也感觉到了林子里的动静,回过头,一大一小的眼睛里透出的眼神又硬又冷。 张子恒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心里说:“狗日的眼神咋这么邪恶?难怪连蟒蛇都怕他。” 庹师站在原地,慢慢地俯下身,从地上捡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 林子里却没有了声息。 这种寂静是最折磨人的。一伙人就站在林子外,不敢进去,也不想撤退,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 突然,林子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是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大伙儿的心又随着这一声轻响抖了一下。 庹师有了要把手上的石块扔出去的意思。 张幺爷上去拉了一下庹师捏着石块的手,示意庹师先别扔,看看再说。 庹师看懂了张幺爷的手势,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丛茂密的荆棘丛后躲起来,朝林子里窥视。 而张子恒和喜哥他们却僵在那儿,一个个都在哆嗦…… 林子里又发出一声轻响,这鬼鬼祟祟的声音似乎把空气都牵扯得在抽动。 张子恒小声说:“是不是真成蛇妖了?会像人一样笑?” 张子恒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无疑是给紧张的空气里增添凝固剂,喜哥的脸因为紧张变得扭曲了,有了要哭的打算。 躲在荆棘丛后的庹师又举起了手里的石块。 又有枯枝被踩断的响声,接着又是一声…… 林子外的人紧张得都快发疯了。 终于,一张肮脏古怪的脸从林子里闪现了出来。 一看见这张脸,张子恒的鼻子都被气歪了,疯了似的扑上去,照着那张脸就是几个大嘴巴子。 “我日你先人!原来是你狗日的在里面捣鬼!老子魂都被你狗日的吓没了!”张子恒边扇那人的嘴巴边说。 原来是疯子张子坤躲在林子里笑。 恐怖解除,喜哥和几个愣小子长嘘了一口气,手脚发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张子坤一边躲闪着张子恒的袭击,一边大声喊:“队长打死人咯,队长打死人咯!” 张幺爷也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说:“给老子打!打死这狗日的!这个时候了还装神弄鬼躲在林子里吓人!” 张子恒越打越来劲,索性一把把张子坤抱住,使劲摔到地上。张子坤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张幺爷怕张子恒失去理智真把张子坤打出个好歹,于是上去制止住了。 张子恒住了手,余怒未消,脸色铁青,气喘吁吁…… 张幺爷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说:“这狗东西,平常一提起老林子就像听见了鬼要吃了他似的,今天怎么会一个人悄悄躲在这里边吓人了?” 张幺爷的话提醒了张子恒,他也纳闷了…… 第十章 危机乍现 张子恒仔细端详了一下张子坤的脸,突然觉得这张肮脏的脸有点邪恶了。这杂种是不是又撞什么邪了? 张子恒的心里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张幺爷的心里也同样闪过了这个念头,就蹲下身,问疯疯癫癫的张子坤:“你狗日的咋想到躲在林子里吓人的?” 张子坤朝着张幺爷咯咯地傻笑。 张子恒对这笑声有点神经质了,朝张子坤恶狠狠地说:“你再这么妖里妖气地笑,老子就把你狗日的嘴巴用泥巴塞起来!” 张子坤被张子恒吓得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张幺爷说:“这狗日的一定看见什么古怪了。有些东西,正常人看不见的,撞了邪的人就能够看见。” 张幺爷的话令在场的人脊背一阵发麻,情不自禁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 张子恒突然间惊叫起来:“庹师呢?庹师不见了!” 大家在张子恒的惊叫声里回过神,果然不见了庹师的影子。 张幺爷着急地说:“赶紧到林子里去看看,别让庹师一个人进去了。这林子古怪得很!” 可是,张幺爷虽是这么说,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迈腿的,都看着张幺爷,面面相觑,眼神古古怪怪的。 张幺爷气不打一处来地说:“狗日的都像胯下没有夹卵蛋样!”说着一个人朝林里走。 这时疯子张子坤却冷不丁地突然说:“有个好吓人的洞!” 张子坤的话令张幺爷一愣,站住了,回过身,朝地上的张子坤问:“什么洞?在哪儿?” 张子恒却没好气地说:“一个疯子的话你也信?甭理这狗日的疯子!” 张幺爷却朝张子恒说:“你比疯子还没卵用!” 张子恒被张幺爷抢白得无言以对。 张子坤又说:“真的有个洞。” 张幺爷说:“这狗日的一直说哪儿有个洞,说不定还真是有一个洞。”于是就朝张子坤说:“你快带我们去。” 张子坤果然从地上翻身站起来,甩手甩脚地朝林子里走。 张子恒却说:“那庹师咋办?” 张幺爷对张子恒已经是满脑子的意见,说:“庹师兴许早就进林子里去了。我们进去找他。”说着跟着张子坤就朝林子里走。 张子恒和喜哥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也只有硬着头皮往林子里去。 一进入林子,一种诡异神秘的气息立刻裹身而来。外边雪风吹得人浑身打颤,可是进入到林子里,却感觉有了点暖意,至少凛冽割肉的雪风是没有了。 这倒让张子恒他们绷得死死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下来。 林子里的光线幽暗深邃,有厚厚的积雪盖在上面,人一进入林子,就像是走进了迷宫里。 张子坤仿佛对林子很熟悉了,领着张幺爷他们在林子里七弯八拐地朝里面走。 林子里没有丁点被人踩过的痕迹,半人高的灌木和荆棘让人走起路来牵牵绊绊的很不得劲。 没深入多远,张子恒就说:“怎么还不见庹师?该不会在林子里走丢了吧?” 张幺爷说:“也就这么宽的地儿,能丢到哪儿去?” 张子恒却说:“幺爷,我们最好还是找到庹师一块儿进去。你还是别太相信这狗日的疯子的话。万一他把我们领着和那条蟒蛇照了面,我们哪个是那条蟒蛇的对手。” 张子恒的话提醒了张幺爷,于是张幺爷就朝前面的张子坤喊:“子坤,你站住。鬼撵起来了?走那么快。” 张子坤扭过那张肮脏的脸,嘻嘻嘻地笑,这笑声顿时把张子恒和喜哥他们的心都笑得僵了。 张子恒朝张幺爷说:“幺爷,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吧,别让这疯子把我们都害了。我咋感觉这林子里今天特别邪气。” 张子恒的话使张幺爷也有点举棋不定了。 这时,从一丛荆棘后面冒出来一张丑陋的面孔,是庹师。 庹师的这张丑脸在林子里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的恐怖,若不是有看过他的心里准备,谁见了都会被吓得目瞪口呆。 庹师在朝他们摆手,似乎是叫他们不要靠近。 难道大蟒蛇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大家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 林子里极其安静,只有雪打在林子上沙沙沙的声音。 张子恒努力控制着恐惧的情绪,压着声音朝张幺爷说:“幺爷,要不我们还是先撤出去,万一真是那鬼东西在里面等着我们,我们就完了。” 张幺爷这时的眼睛显得格外精神透亮,说:“不怕!有庹师在,那鬼东西怕庹师。” 喜哥和几个愣小子的牙齿抖得咯咯直响。 走在前面的张子坤也似乎害怕了,轻手轻脚地退到张幺爷的身边。 然而林子里除了天籁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第十一章 被开膛剖肚的黑子 庹师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他又做出弓腰缩肩的样子,似乎要朝着林子里一个危险的目标发起攻击。 张子恒小声吩咐吓得已经快尿裤子的几个愣小子:“操好家伙,看着事情不妙就跑!谁也别顾谁!” 张子恒说这样的话既英雄气短又显得有点悲壮。 幺爷瞪了张子恒一眼,然后顺着庹师注视的方向看过去。荆竹林长得非常茂密,目光只能看见一两米远的地方。 突然,张幺爷听见了一声动物的呻吟。呻吟声很细微很凄婉,听上去感觉很痛苦。 张子恒和喜哥他们也同样听见了这一声低低的呻吟。 喜哥终于抑制不住恐惧的情绪,朝张子恒轻声哭着说:“四爸,我怕!” 另外几个愣小子浑身就像打摆子似的哆嗦起来,各个都已经惊惧到了极点。 张幺爷也感觉出了紧张惊惧的气氛快要把这几个愣小子的神经绷断了,便小声朝身后的喜哥他们说:“大家都别慌,也别怕,有我幺爷在这儿顶着呢!” 其实张幺爷现在也心虚着呢,只不过他在心里发了狠:大不了拼了这条老命!所以他比张子恒他们都显得要镇定! 又是一声痛苦的低吟声。 张幺爷尖着耳朵谛听。 当第三声低吟声从前面一个隐秘的角落传来时,张幺爷突然大喊了一声:“黑子!是黑子!” 张幺爷石破天惊的喊声在林子里突兀地响起,就像在紧张得快要窒息的空气里猛地响了一声炸雷,所有的人浑身都被震得剧烈地一哆嗦。张子恒甚至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张幺爷的喊声震得从胸腔里跳出来,啪地掉地上摔碎了似的。 张幺爷顾不上许多,快步朝发出低吟声的那个隐秘的方向跑去。 张子恒本来是想阻止张幺爷的,可是已经迟了半拍。 于是张子恒只好朝喜哥他们命令道:“赶紧跟上去。” 一直很拘谨的庹师也跟了上去。 呻吟的动物果然是黑子,因为张幺爷边过去边唤着黑子的名字,黑子朝着张幺爷汪汪地低吠了两声。 听到黑子汪汪的低吠声,张子恒和喜哥他们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落进了胸腔里,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毕竟是虚惊一场,跟着张幺爷的步子也立刻有了力气…… 在四五米远的荆竹林下,张幺爷终于找到了黑子。 黑子蜷缩在荆竹林的缝隙里,看见张幺爷来,眼神里流露出的神情满是痛苦和凄凉。但是它的尾巴还是朝着张幺爷他们不住地摆动,拍在地上噗噗地响。 黑子一夜之间连毛色似乎也干枯了。 张幺爷看着黑子这副模样,心疼得心都快碎了。 他蹲下身去,首先看黑子是伤在什么地方了。不看还好,一看,张幺爷的心像是被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剜了个洞似的。 只见黑子的肚皮底下有一摊已经半凝固的血,肠子流淌在肚子外面,惨不忍睹! 黑子居然被活生生地开膛破肚了! 眼泪在张幺爷的眼眶里打转。他脱下身上的棉袄,铺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抱黑子。可是,黑子的肠子露在外面,张幺爷有点下不了手。 张子恒说:“幺爷,大冬天的,你可别着凉了,还是把袄穿上吧。” 张幺爷朝张子恒吼道:“黑子都要死了!我着个凉算个卵蛋啊!快来帮忙!” 张子恒知道此时的张幺爷已经心在滴血,不敢再多话,蹲下身,帮张幺爷抱黑子。 黑子也许已经痛麻木了,它居然勾着头,去舔肚子下露出来的肠子。 张子恒看得心惊肉跳。 张幺爷把黑子的头掰过来,边拍它的头边给它顺后颈上的毛,安慰黑子说:“黑子忍忍,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张幺爷抱着黑子,张子恒托着黑子的肠子,轻轻地把黑子放在棉袄上。 张幺爷仔仔细细地把黑子捂起来裹好。 张子恒如释重负地问张幺爷:“幺爷,我们还找那东西吗?” 张幺爷望了望林子四周,说:“还得找啊!总得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一个说法啊!不然村子里的人咋得安宁?这邪物,怎么就会大冬天地跑出来伤人呢?” 听了张幺爷的话,林子里恐惧的气氛又开始慢慢地朝着他们会聚过来。 张幺爷脱了棉袄,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咔叽布中山装,说话的时候不由得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张子恒脱下身上的军大衣给张幺爷披上。 张幺爷也没有推辞。他也知道,自己的这把老骨头是经不住这么冻的。 庹师这时又一个人踩着荆棘朝林里继续深入。 张子恒说:“这家伙会不会真的能嗅到大蟒蛇的气味?” 张幺爷说:“也许这家伙真的长了个比狗还灵的鼻子。” 这时疯子张子坤却说:“他是去找那个洞!他知道那个洞!” 张子恒就朝张子坤呵斥道:“胡说八道!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他怎么知道这儿会有什么洞!” 张子坤很怕张子恒,一下子缩到了张幺爷的身子后面躲了起来。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他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疯子,你和他计较什么?” 张幺爷又对张子坤说:“你就在这儿给我守着黑子,不许跑开了,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张子坤傻愣愣地点头。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跟着庹师。” 喜哥这时说:“幺爷,四爸,我也在这儿守黑子吧。” 张幺爷刚要应,其他几个愣小子都不约而同地申请要在这儿和张子坤守黑子。 张子恒立刻就恼了,朝其中的一个愣小子一脚踹过去,骂道:“狗日的,一个个都像是没有夹卵蛋的样!黑子用得着这么多人守吗?都给老子一块儿走!一个都别想在这儿躲煞!” 几个愣小子哭丧着脸,只好规规矩矩地跟在张幺爷和张子恒的后面。 张子恒对走在前面的张幺爷说:“幺爷,这片林子自从子坤在里面出事后,我也没有再进来过,今天还是第一回进来。你说这林子里真的会有什么古怪吗?” 张幺爷说:“我咋知道?我只听我老子给我说起过,原来胡宗南的烂杆子部队吃败仗的时候,就躲在这片林子里和卧牛山的那些蛮洞里,那阵子就发生过大蟒蛇吃人的事情,不过被大蟒蛇吞的都是兵哥子。癸亥年那年发了一次大水,也有人看见过大蟒蛇,就盘在祠堂那个碉堡上,但没有伤人。这么几十年过去了,就再也没有谁听说过大蟒蛇的事情。这回,这狗东西大冬天的出来吃人,还真是很古怪了。按说冬天蛇是不会出窝的。” 张子恒说:“兴许是这大蟒蛇也饿慌了。这年头,听说有些地方人都饿得啃树皮吃泥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幺爷说:“真倒是真的。又要还苏联的债,又遇上天年不好,能不闹饥荒吗?幸好我们这儿山高皇帝远的地里还能出点东西,不然我们也该闹饥荒了。” 张子恒说:“所以啊,你说我们这儿也没有闹饥荒,这蟒蛇咋就会饿得大冬天的出来吃人呢?” 张幺爷说:“我就说了是天年不好,乱世出妖孽。这话你可不兴说出去。让公社的人知道了,我也该坐班房了。这世道还真是不好啊!” 张子恒说:“我看过,在宋朝的时候就出了一百零八个妖孽,后来都变成梁山好汉了。你说这大蟒蛇会不会也变成什么好人?” 张幺爷说:“书上的东西你也信?” 张幺爷和张子恒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几个胆小怕事的愣头青小子尖着耳朵听,注意力一分散,心里的那种恐惧感稍微也就减轻了些。 张幺爷又在前面说:“子恒,我不是说你,碰上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该打退堂鼓的。你是在部队里当了几年兵的人,又是党员,还是生产队长,你不出来给村子里的人把腰杆撑起来,谁还能做这个事情?” 张子恒有些不满地说:“我这不是马上组织他们几个跟我一起来了吗?” 张幺爷说:“可是你狗日的胆小怕事!” 张子恒觉得有点委屈,说:“我这不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吓人的事情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还一口吞下一个人。你是没有看见子银被活生生吞下去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起鸡皮疙瘩呢!” 张幺爷说:“老子也没见过,老子怕了吗?” 张子恒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岁数大,见多识广,所以你比我们胆子壮。” 张幺爷就说:“你在外头当过兵,见识还没有我多吗?老子一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老子见识有你多?这不是见识多不多的事情,这是有没有胆子的事情。老子年轻那会儿,你去问问幺婆婆,村子里闹土匪,老子怕过没有?男人家的,遇到事情就得担得起事情。” 张子恒就说:“所以我们都管你叫幺爷呀!” 张幺爷不屑地说:“是老子的辈分管那儿了,你能不这么叫么?” 张子恒嘿嘿地笑。 一番说话,林子里的紧张气氛渐渐被稀释开来。 喜哥这时也说话了:“我想起来了,子坤七爸说的洞是不是就是卧牛山上的那些蛮洞?” 张幺爷说:“他成天疯疯癫癫的,他的话谁说得清楚?不过今天他一个人躲在这林子里嘻嘻地笑倒是挺奇怪的。原先谁要一提起这片老林子他都会跑开的。” 张子恒就说:“是古怪得很。” 说着话,走在前面的庹师停住了步子…… 第十二章 老林子里的殊死搏斗 透过几笼茂密的荆竹林前面不远的地方似乎亮堂了起来。 张幺爷有点纳闷:“到林子的边了?” 张子恒却说:“不会吧,没走多远啊?” 庹师继续朝前面走,但却很谨慎,显得很鬼祟的样子。 张幺爷压着声音小声说:“跟上,小心点,说不定古怪就在前面。” 大家都蹑手蹑脚,只有踩着荆棘丛的沙沙声。 突然,喜哥声音打着颤地小声说:“幺爷,快跑,蟒蛇就在那儿。” 透过密密匝匝的荆竹林,不光是喜哥看见了那一堆青幽幽的古怪东西,张幺爷和张子恒以及跟在后面的愣头青小子都看见了。 那一堆青幽幽的古怪玩意儿盘卷在一棵六七个人才能够环抱住的大树桩下,很庞大,很恐怖,就像一堆小山似的,一动不动。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有密密匝匝的荆竹林遮挡住视线,所以具体的状况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堆青幽幽的玩意儿是巨蟒倒是千真万确的! 张幺爷扭头朝跟在后面的张子恒他们低声说道:“都别轻举妄动!看庹师怎么弄!他跑我们就跑!可别惊动了那妖孽才好。” 张子恒的牙齿开始打颤,浑身抑制不住地哆嗦,舌头发僵地说:“幺爷,我们是到了林子边上了吗?” 张幺爷说:“没有,你没看见那棵大树已经断了吗?” 张幺爷边说边朝着前面的庹师靠近。 而张子恒和喜哥他们却躲在荆竹林后不再挪动半步。 庹师现在又弓腰缩身,眼珠子射出的光晶亮邪恶,他死死地盯着小山一样盘卷着的巨蟒。他在一步一步地朝巨蟒靠近。 透过荆竹林的空隙,张幺爷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巨蟒盘踞的那棵老树被从中劈开,撕裂开的树的肌理白森森的裸露着,显得触目惊心。遒劲粗实的枝条铺散在林子里,使稠密的林子露出一方百十平米的天空。 苍白的积雪也没有掩盖住这棵老树的疮痍,周围显得狼藉一片。 张幺爷不由得喃喃自语道:“难怪半夜的时候一声巨响,原来是惊雷落地把这棵树给劈开了。寒冬腊月落惊雷,凶兆啊!我就说这运动是瞎乱搞,哪有一打下江山就杀忠臣的?天怒人怨,作孽啊!” 张幺爷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而庹师这时却从荆竹林里蹿了出去。 张幺爷原本是想阻止庹师出去的,他想出手拉住庹师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文》他就回头《“人》朝仍旧躲《“书》在一垄荆竹《“屋》林后面的张子恒他们大声喊:“你们还躲在后面干啥?赶紧出来帮庹师!” 而庹师已经和巨蟒虎视眈眈地对峙了。 巨蟒的头原本是埋在它的身子底下的,庹师一跳出去,它的头就从身子里冒了出来,高高地抬起,绿莹莹的眼睛和庹师的眼神对在一起,卷曲的身子也开始慢慢地散开游动起来。 庹师和巨蟒只有四五米的距离。这个距离已经是在危险的距离之内,如果巨蟒突然发起攻击,庹师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张子恒和喜哥他们听到张幺爷的喊声,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愣了起码有一两秒钟,张子恒才率先跑到张幺爷的身边。 张子恒哆嗦着声音朝张幺爷问:“幺爷,咋弄?你说。” 张幺爷显得非常镇定。这种镇定完全来自庹师给他传递过来的信息。 此时的庹师即使是和巨蟒面对面地对峙着,也没有露出半点畏惧的样子,而是站在巨蟒的面前,死死地盯住朝他慢慢移动过来的巨蟒。 站在巨蟒面前的庹师一动不动,显得极其镇定,就像定海神针杵在那儿一般。 庹师的镇定给了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信心和勇气。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先别忙着出去,等机会。一旦庹师和这东西较上劲,我们就一起上去!一起动手!” 张子恒回身对喜哥他们吩咐道:“都把家什准备好,一会儿上去就给老子剁、给老子砍!谁也别拉稀!” 喜哥等几个愣小子现在也从惊恐和害怕中清醒过来,朝张子恒点头。 现在,他们等待的就是出击的时机了…… 移动的巨蟒和庹师越来越近。而庹师就像锥子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巨蟒的头此时高高地抬起,猩红的芯子朝着庹师伸缩着,发出可怕的哧哧声。 张幺爷紧张得拳头都攥紧了,不由自主地小声喊:“死站在那儿干啥?跑啊!跑啊!” 张幺爷小声喊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张子恒和喜哥他们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但是,庹师依旧一动不动,就像被谁施了定身咒一般。 巨蟒离庹师还有两米,一米,半米…… 巨蟒已经完全把头凑到了庹师的跟前。它的前半截身子直竖起来,头悬在庹师的脑袋上方。在巨蟒的脖子处,果然有一块被撕咬开的血淋淋的伤口! 只要巨蟒突然发难,兜头朝庹师叼下去,庹师的脑袋立马就会被巨蟒叼在嘴里…… 张子恒腿肚子打颤,说:“子银就是被这东西从脑壳上吞下去的。庹师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不动啊?” 幺爷现在已经无暇理会张子恒,他已经被木桩子一样的庹师给彻底惊呆了…… 巨蟒果然是在张幺爷他们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朝庹师发难了。张幺爷只感觉眼前一花,巨蟒的血盆大口已经朝着庹师兜头叼了下去。 张幺爷喊了一声:“糟了!”不忍心再看地陡然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庹师居然还站在那儿! 张幺爷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揉了揉眼睛细看,庹师果然依旧如同定海神针般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而巨蟒的头还是悬在庹师的脑门上方。 张幺爷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扭头朝身边的张子恒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子恒脸上一副痴呆的表情,嘴里含混不清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太神了!” 张幺爷没有整明白是怎么回事,扭过头再看和巨蟒对峙的庹师,正看见巨蟒的血盆大口又朝着庹师兜头叼下。 这回张幺爷是彻底看清楚了。只见庹师在巨蟒朝他叼下的一瞬间,身子竟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一旁晃动,巨蟒叼了个空。 巨蟒又叼,庹师再晃…… 庹师的两条短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上半身左右晃动,下半身坚如磐石! 就在张幺爷和张子恒为庹师惊险刺激的表演惊叹不已时,巨蟒终于发怒了,只见它粗如水桶般的身子如同钢鞭似的以横扫雷霆之势朝庹师飞卷过去。眨眼的工夫,庹师就被巨蟒粗壮的身子死死地缠了起来。 那一瞬间,庹师的眼睛里凶光毕露,在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的工夫,庹师的身影便被完全淹没在了巨蟒纠结成麻花状的身子里。 被这么大的蟒蛇缠住,就是不被缠死也会被缠得骨碎筋断! 情势已经刻不容缓,张幺爷朝张子恒和喜哥他们大声喊道:“赶紧,上去,砍,剁,朝死里弄!” 说着率先跑了出去。 在张幺爷的振臂一呼之下,张子恒和喜哥他们的神经顿时兴奋活络起来,所有的恐惧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个箭一般地射出了荆竹林,砍刀、铡刀、钢钎、铁棍一起朝着巨蟒的身上招呼过去。 巨蟒身体内流出的血飞溅出来。 张幺爷是赤手空拳,帮不上忙,急得围着巨蟒团团转。 喜哥端着他的鸟铳,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也急得跟猴似的。 已经急昏了头的张幺爷朝喜哥大声喊:“打,快打,用枪打狗日的头!” 喜哥急得额头冒汗地说:“没上火药和铁砂子!” 张幺爷气得直跺脚,骂道:“没卵用的东西!” 话音刚落,只觉得一根又粗又长的就像树干般的东西朝眼前呼地横扫过来。 张幺爷本能地一矮身子。粗实的树干贴着头皮呼的一声扫了过去。接着就听见喜哥啊地发出一声惊叫,一条人影飞在了半空中,砰地传出一声落地的闷响…… 第十三章 地洞里的呼救声 巨蟒卷曲成麻花状的身子终于松开,朝着围攻它的人呼呼地喷出几缕腥臭的白气,呼地朝着荆竹林里窜去。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已经杀红了眼,朝着巨蟒追了过去。 回过神的张幺爷站在原地,一颗心跳得就像有锣鼓在胸腔里擂,感觉有一股股乱七八糟的气流堵在狭窄的喉咙口上,出不来也进不去,只好弓着身子,呼呼闷喘…… 喘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庹师,而庹师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用怪异的阴阳眼看着他。 张幺爷惊讶至极,庹师居然毫发无损! 张幺爷顾不上想许多,边呼呼喘气边朝庹师指着张子恒他们追巨蟒的方向。 庹师却理也不理张幺爷,一盘腿坐地上了,翻着一双怪眼,斜扭着脑袋,看着灰扑扑的天空。 张幺爷知道这是一个怪得不得了的人,也就不理会他了。 当看见挂在树杈子上的那杆土制鸟铳时,张幺爷才想起被巨蟒的尾巴铲起来飞上半空的喜哥。 张幺爷急忙四下里寻找,哪儿还有喜哥的影子? 张幺爷这一惊非同小可,朝着林子里大声喊起来:“喜——哥!喜——哥!” 除了积雪被张幺爷的声音震落发出的沙沙声,四周出奇的寂静。 张幺爷喃喃自语地絮叨起来:“这小子会摔到哪儿去了?明明看他被扫得飞起来的。” 张幺爷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周围寻找起来。 这时张子恒带着愣小子们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张子恒边捞起衣襟的前摆擦拭脸膛上的汗水边问:“幺爷,你在找啥呢?” 张幺爷着急上火地说:“喜哥不见了。你看,鸟铳还挂在树杈上。” 大伙儿这时才想起喜哥是被巨蟒用尾巴铲起来飞上半空落下去的。 于是张子恒立刻吩咐大家说:“赶紧找,就在周围不远。” 大伙儿围着周围十几米的地儿寻找了半天,还是不见喜哥的影子。 张幺爷说:“真是活见鬼了,明明看见他飞起来的。” 张子恒也说:“这小子难道会化了?” 说话间,就听见地底下传来喜哥喊救命的声音。 喜哥的声音怎么会从地底下传来?这真是大白天的活见鬼了。 大伙儿都被弄晕了。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喜哥喊救命的声音又没有了。 张子恒说:“莫不是真的见鬼了,明明听见喜哥是在脚底下喊救命的?” 几个愣小子情不自禁地面面相觑了,看着张子恒和张幺爷。 张幺爷也被搞得懵懵懂懂的不明白是咋回事了。 “救——命——啊——快——来——救——我——” 的确是喜哥喊救命的声音,而且就在脚底下。 几个愣小子听见脚底下又传来喜哥喊救命的声音,惊得在原地跳了起来,几乎同时喊道:“妈呀!有鬼!” 张幺爷朝几个愣小子骂道:“青光白日的,哪儿来的鬼?” 几个愣小子木愣愣地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埋着头,朝地下大声喊:“喜哥!是你吗?” “是我,幺爷救命!” 声音的确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但又像是从另一个方位传过来的。 张幺爷东张西望了起来。 终于,张幺爷迈步朝着那棵被雷劈开的大树桩走去。 大树没有被雷一劈到底,还剩下一人多高的根桩。张幺爷够不着,就朝张子恒喊:“过来顶我上去。” 张子恒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跑上去,蹲下身用肩膀把张幺爷顶起来。 张幺爷够着了裂开的树身的上部,把头伸到裂口的中间去,不由得失声叫道:“狗日的,难怪!这么大一个洞!” 用肩膀抬着张幺爷的张子恒在下面问:“什么洞?” “一个很大的洞,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邪气得很。”张幺爷在张子恒的肩膀上说。 “快看喜哥是不是在里面。” 张幺爷对着洞口喊:“喜哥!喜哥!你在洞里吗?” 洞里没有喜哥的声音,却有很重的回音。 张幺爷朝踩在下面的张子恒说:“喜哥没有应。好大的回音,这洞小不了。” 张子恒现在关心的不是洞的大小,他关心的是喜哥在哪里。于是他朝肩膀上的张幺爷说:“你先别管洞的大小。你再喊喊,说不定喜哥被摔昏死过去了。” 于是张幺爷又朝着洞里大声喊:“喜哥!你在下面吗?听见了就应一声。” 喜哥还是没有回应。 突然,张幺爷发现黑漆漆的洞里有两束蓝幽幽冷飕飕的光闪了一下,接着就听见一声野兽般的沉闷低吼。 张幺爷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声吼道:“狗日的,洞里还有东西!”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惊得从张子恒的肩膀上掉了下来。 掉在地上的张幺爷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地朝张子恒他们大声喊:“洞里还有古怪!赶紧!赶紧!别让喜哥被那东西吃了!” 张幺爷的喊声把几个愣小子的头发都吓得直竖了起来。 张子恒朝张幺爷问:“幺爷,你看见什么了?” 张幺爷从地上翻身爬起来,疯了似的继续大声喊:“赶紧,朝洞里扔东西,赶紧!” 说着率先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洞里扔。 张子恒大声说:“别朝里面扔东西,万一喜哥在里面砸着他咋办?” 张幺爷急得团团转,说:“咋办?咋办?” 张子恒灵机一动,说:“敲树身!使劲敲树身!” 说着上去朝着巨大的树身就使劲踹了一脚。由于反作用力太大,张子恒被反弹得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 几个愣小子回过神,拿起钢钎、铁棍、砍刀就朝树身上砸、砍! 中空的树身传出一阵砰砰的闷响声。 张幺爷退后十几步,说:“你们使劲砸,我在这儿看着,要是有什么古怪从里面射出来,我喊你们就赶紧跑。” 张幺爷的话又把大伙儿的心弄得悬了起来。 张幺爷见几个愣小子有松懈下来的架势,又打手势大声吼:“别泄气,使劲敲!使劲砍!动静弄得越大越好!幺爷在这儿看着,出不了大事!” 几个愣小子只好又硬着头皮继续朝着树身使力。 张幺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树身的端口。 折腾了足足有十几分钟,几个愣小子和张子恒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脸上热汗直淌。 张子恒喘着气朝张幺爷问:“幺爷,行了吗?” 张幺爷终于说:“好了,可以停一下了。” 大家住了手。 张子恒又问:“幺爷,下一步怎么弄?” 张幺爷想想,走过去,用耳朵贴着树身听了听,然后朝张子恒招手:“来,再送我上去。” 张子恒又过去蹲下身,用肩膀把张幺爷再次顶上去。 张子恒在下面说:“幺爷,这回你可得看清楚些,别又整得悬吊吊的。” 张幺爷不满意张子恒的话,说:“顶好!老子还会看出差错?” 张幺爷又朝着黑漆漆的地洞里看去,地洞似乎很深,可以隐约的看见粗粗细细的树根像蜘蛛网似的在里面巾巾挂挂,盘根错节…… 张幺爷又朝着地洞里使劲喊:“喜哥!喜哥!” 终于,从地洞里传来喜哥发抖的应声:“幺……爷……救……我……” 喜哥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第十四章 强者的懦弱 听到喜哥的应声,张幺爷喜出望外,大声朝下面的张子恒喊:“喜哥还在!喜哥还在!”又对着地洞里的喜哥喊:“喜哥,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来救你。” 张子恒把张幺爷从肩膀上放下来,张幺爷说:“喜哥就在洞底,应声了,得马上下去把他救上来。” 张子恒说:“是得马上去把他救上来,但怎么救?” 张幺爷说:“派人下去背。多半喜哥被摔出毛病了,要不他自己就顺着洞里挂着的树根爬上来了。” 张子恒说:“派谁下去背?” 张幺爷的眼光情不自禁地朝着几个愣小子的身上瞟了过去。几个愣小子就像被火烙了一下似的,呼啦一下子就散开了,躲得远远的。 张幺爷骂了句:“没卵用的东西!”然后说:“都胆小怕事,还不是只有老子去!” 张子恒说:“你这身子骨行吗?” 张幺爷说:“都躲得远远的了,我这身子骨再不行也得去啊!” 张子恒显得很犹豫。 张幺爷终于说:“子恒,我终于算是把你狗日的看出来了。你是个更没卵用的东西!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敢说一句你去的硬气话,亏你还是个男人!” 张子恒涨红了脸尴尬地小声说:“幺爷,你不是说洞里还有古怪吗?我也是怕遇上不干不净的东西啊!” 张幺爷说:“幺爷我就不怕遇上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也别跟老子废话了,赶紧顶老子上去。”说着张幺爷就开始脱大衣,紧裤带。 张子恒极不放心地说:“幺爷,你可得小心点。” 张幺爷对这个张子恒已经是一脑子的意见了,没好气地说:“用不着你假慈悲。咋做老子不用你教!” 张子恒有点讨好地说:“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 张幺爷边踩上张子恒的肩膀边说:“不放心我?那你去!” 张子恒连忙讪笑着说:“幺爷,我真的不敢下去。我现在腿肚子都发软呢!” 张幺爷骂了一句:“没卵用的东西!” 这时,一直盘腿坐在地上的庹师突然发出了咿咿唔唔的声音。 大家这时才想起把一个关键的人物给忘记了。 张子恒立刻朝张幺爷说:“幺爷,你下来,让庹师去。” 张幺爷对这个张子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子恒,你狗日的咋成了这样的人?庹师老实,好欺侮是不是?我看你狗日的连起码的良心都不要了。” 张子恒嘿嘿地笑,说:“幺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庹师很厉害啊!” 张幺爷已经很不耐烦了,说:“你少给我说这些,赶紧顶老子上去!” 张子恒无奈,只好把张幺爷朝上面顶。 而咿咿唔唔的庹师却几步走上来,拍张子恒的肩膀。 张子恒搞不懂庹师是什么意思,就朝张幺爷说:“幺爷,庹师是什么意思?” 踩在张子恒肩膀上的张幺爷低头看着庹师,朝庹师打你不要管的手势。 庹师却把张幺爷从张子恒的肩膀上一把拉下来。 张幺爷说:“你可真是个犟牛!” 庹师又朝张子恒咿唔着打手势。 张子恒搞不明白,像个白痴似的看着庹师。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他是叫你滚一边去。” 张子恒哦了一声,求之不得,立马就走开了。 庹师又朝拿铡刀的那个愣小子咿咿唔唔地打手势。愣小子也是一脑子浆糊,以为庹师要叫上他一块儿下到洞里去,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似的。 张幺爷充当起了翻译哑语的角色,朝愣小子说:“把你手上的铡刀给庹师。瞧你那熊样!” 愣小子毫不犹豫地把铡刀递给了庹师。 庹师接过铡刀,在手里掂了掂,反手就插在后背的裤腰带上。然后就像一只敏捷的猴子朝大树桩上部爬去。 庹师的手上就像有钢爪似的,抓住粗裂的老树皮,蹭蹭蹭地就上树了,显得一点都不费力。 张子恒喃喃地说:“这狗日的还是不是人?” 张幺爷对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今天的表现非常失望,朝张子恒骂道:“我看你们今天一个个的才不是人!扯起来一个个都是七八尺长的汉子,就没有一个是夹了卵蛋的!” 张子恒和愣小子们一脸惭愧地看着张幺爷,没有一个人顶嘴。 张幺爷又朝张子恒说:“过来,把老子顶上去。” 张子恒说:“你为什么还要下去?” 张幺爷说:“我下去添乱啊?我是在上面看着点。一有情况你们就给我狠命地敲树桩。” 张子恒连忙又跑到树桩下蹲下身,把张幺爷顶了上去。 张幺爷伸着脖子,睁着眼睛竭力朝洞底看,但是洞底太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感觉有盘根错节的树根在空旷的黑暗中晃荡。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狗日的真是邪门。这棵树要是不被雷劈开,谁会知道这儿会藏着这么大一个洞。” 张子恒在张幺爷的脚下喊:“幺爷,你可得看清楚点,一有状况我们就在下面敲树桩。” 张幺爷没有理会张子恒,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刚刚下去的庹师和困在底下的喜哥…… 第十五章 斩断祸患 就在张幺爷全神贯注地看着黑漆漆的洞底的时候,突然,有条黑影蹭地一下从洞底蹿了上来,张幺爷还没有看清黑影是什么东西,黑影就已经蹿到了面门。张幺爷大叫了一声:“不好!”身子朝后一仰,整个人从张子恒的肩膀上摔了下去。 随着张幺爷的喊声,一直站在树桩底下的愣小子们也是陡然一惊,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从树桩的洞里蹿出来的黑影已经一个纵身蹿下了树桩,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哧溜一声蹿进了旁边的荆竹林里。 摔在地上的张幺爷来不及喊疼,朝一头雾水的愣小子们问:“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愣小子们摇头。 一个愣小子惊魂未定地说:“像一只猫!” 另一个说:“不是,猫没有那么大!” 张子恒没有看见蹿出来的黑影,说:“你们看见什么了?” “黑影?鬼魂变的黑影!”一个愣小子用极其诡异恐惧的声音说。 张子恒后脊梁上立刻起了一层冷汗…… 摔在地上的张幺爷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像是摔得不轻。 张子恒上去扶张幺爷,张幺爷却朝张子恒说:“扶老子干什么?赶紧再叫个人上去看着点。” 张子恒吩咐几个愣小子上来扶张幺爷,又指了个身体很壮实的愣小子给他做肉梯。 张子恒也想看一看大树桩里究竟藏了个多大的洞。 当张子恒被人顶上去伸头朝洞底看的时候,黑漆漆的洞底里突然又出现了两束蓝莹莹的光点,不是两束,准确地说是四束。而且从洞底传出兽类般的低吼声,很沉闷! 张子恒的心顿时就咚咚地狂跳起来。他朝下边的人大声喊:“赶紧,敲!敲!敲……” 张子恒一连说了几个敲字,而且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迫切。下面的人立刻就明白洞里边又发生了古怪,于是顾不上去扶张幺爷,围上去朝着树身就是一阵狂敲猛砍。 听到洞顶上方砰砰砰的剧烈响声,那两束蓝莹莹的神秘光点又瞬间在洞底消失了。 张子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突然,他感觉洞底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阵晃动,刚要惊呼出声,就见两个脑袋从洞底冒了出来。 是庹师和喜哥。 庹师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把喜哥死死绑在背上的,而喜哥在庹师的背上仰着脑袋,睁着一双死鱼般灰白的眼睛。他看着守在树桩洞口的张子恒,那双眼睛居然眨也不眨一下。 庹师是攀援着悬挂在洞底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上来的。 张子恒兴奋地大声朝下面的人喊:“喜哥上来了!喜哥上来了!”边说边伸手去帮着庹师把喜哥往上面提。 下面的人一阵欢呼…… 庹师居然是用剥开的树根的皮当绳子把喜哥绑到背上弄出洞的。 把喜哥弄到地上后,庹师又蹭蹭蹭地爬上树桩钻到地洞里去了。 张子恒眼巴巴地看着庹师消失的身影,说:“他还要去干什么?” 仍旧坐在地上的张幺爷说:“先别管他,看看喜哥咋样了。”说着手脚并用地爬到喜哥的身边。 喜哥直挺挺地躺在那儿,额头被撞了个洞,鲜血还在流淌,弄花了半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死过去了一般。 张幺爷把手伸到喜哥的鼻子下探了下,说:“这小子被吓昏过去了,还有气。” 张子恒说:“没死?” 张幺爷吼道:“死你个鬼!赶紧去找草药捣碎把他额头的血止住。” 张子恒到林子里寻了一把苦艾蒿过来,张幺爷放嘴里一阵乱嚼,眉头皱得紧紧的,青色的汁水把他的嘴唇也染绿了。苦艾蒿嚼烂后吐手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到喜哥的额头上。 张子恒说:“刚才喜哥都知道喊救命,怎么现在反倒昏死过去了?”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昏死过去都算是万幸了。要是换你们在底下,兴许早就吓断气了。一个个没有夹卵蛋的东西!” 张子恒知道张幺爷对他们这几个人的意见很大,也不和张幺爷顶嘴,只说:“幺爷,你刚才没摔着哪儿吧?” 张幺爷依旧不领情地说:“我这把老骨头,经得起摔,没事。” 张子恒又说:“现在咋办?就在这儿等庹师?” 张幺爷说:“一会儿派两个人先把喜哥送回去再说。刚才那条蟒蛇窜哪儿去了?” 张子恒说:“追了一阵,只看见一路上的血了,大概是朝饮牛池那边去了。” 张幺爷忧心忡忡地说:“还得找啊!饮牛池是卧牛村的龙脉风水啊,如果让这妖孽窜进去了,卧牛村就该遭大灾了。趁着妖孽受伤的工夫得一鼓作气地把它消灭掉啊!不然村子里的人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张子恒说:“等庹师从洞里上来再说吧。” 张幺爷又说:“今天老林子里的这个事情大家回去后谁都不许说出去,谁说出去谁倒霉!现在学习班就等着关造谣生事的分子。特别是你子恒,你的脑子要格外清醒!” 张子恒说:“是,幺爷,我听你的。” 张幺爷又说:“这世道真的不是好世道啊!造反的造反,革命的革命,瞎乱搞啊!凶兆啊!有谁会想到卧牛村的地下会有那么多的古怪!唉!我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算是不该见的都见着了。” 张子恒问:“幺爷,那个庹师真是你的远房亲戚?” 张幺爷眼睛一翻,说:“不是我的远房亲戚我会让他住我家里?” 张子恒笑笑,说:“我咋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有个这么特别的亲戚呢?” 张幺爷有点发怒地朝张子恒说:“我幺爷的亲戚为什么非得要在你张子恒的面前提起?你算哪根葱?” 张子恒见张幺爷动了气,连忙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张幺爷说:“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现在这年景,都是祸从口出!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没听说过这句古话吗?” 张子恒又连声说:“知道了,幺爷,算我多嘴了。” 张幺爷说:“我还是那句话,一会儿回村子后,一个个的都把嘴巴给老子闭紧点。最好像庹师一样,当哑巴!” 几个愣小子又点头。 张子恒又说:“幺爷,有句话我还是想说。” 张幺爷说:“有什么话就说,在这儿把想说的说完了,回去就给老子把嘴闭紧了!” 张子恒说:“我怎么感觉你的这个远房亲戚就是冲着这条蟒蛇来的。” 张子恒的话令张幺爷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想了一下说:“你就别瞎猜了,兴许是他赶巧碰上了。” 张子恒已经感觉出张幺爷在打马虎眼,而且在向他刻意隐瞒着什么,就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了。他怕张幺爷被问得下不来台,面子上搁不住。 这时,喜哥的眼睛转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张幺爷连忙把他推起来半坐在地上,用拳头不停地给他捶背顺气。 喜哥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浓痰,总算是缓过起来了,但眼神却是迷迷瞪瞪的。 张幺爷用手掌在喜哥的眼前晃了晃,喜哥的脸僵硬地抽扯出傻笑,却对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掌视若无睹,眼神就像空无一物的灰白的天空。 张幺爷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说:“这小子该不是惊吓过度,被吓傻了吧?” 张子恒说:“得,又在老林子里出一个疯子!” 张幺爷朝喜哥喊:“喜哥,认识我们吗?” 喜哥呵呵傻笑,说:“你们都是老虎、豹子!” 张幺爷傻眼了,说:“这可咋整?傻了!” 张子恒说:“邪啊!真他妈邪啊!张子坤原来也是在老林子里被吓疯的。这回喜哥又活活给吓疯了。幺爷,看来这老林子不能留啊!” 张幺爷警惕地说:“你想咋样?” 张子恒一咬牙说:“明天我就叫全村的老少爷们儿一起来把这片竹林子全部砍光。老子就要看看这林子里究竟能藏住多大的古怪!” 张幺爷一听张子恒的话,从地上突地跳起来,朝张子恒大声呵斥道:“你狗日的敢!张家祖宗十八代都没有谁敢乱打这片老林子的主意,你狗日的一个二愣子竟敢说这样的话了!” 张子恒犯犟地说:“你没看见这片老林子越留越是祸害吗?” 张幺爷说:“不是老林子是祸害,是天年不好!是世道不顺!所以藏在老林子下的这些妖孽才出来祸害人来了。你狗日的懂个屁!” 张子恒说:“我是不懂,可是我起码现在知道这老林子是留不得了。” 张幺爷见张子恒铁了心要砍伐这片老林子了,就一跺脚说:“你一个生产队长算哪根葱?你和原来的那个张韦博比起来你算根毛啊!原先张韦博脾气比你大多了吧?本事也比你大多了吧?他原先就想把这片老林子砍了做张家祠堂的后花园。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吗?” 张子恒说:“为什么?” “因为这个地方刚好是卧牛山的牛脖子,这片老林子就是牛脖子上的毛。把牛脖子上的毛都褪掉了,不成瘟牛了?牛都遭瘟了,卧牛村还有好日子过?” 张子恒一声冷笑,说:“你这是在宣扬封建迷信!” 张幺爷说:“是封建迷信。可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有些你是必须要信的。” 张子恒说:“幺爷,就冲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都可以把你弄进学习班里吊鸭儿浮水了。” 张幺爷说:“只要你小子有那个胆,老子也可以去!就怕你小子没有那个胆!” 张子恒说:“幺爷,你可别赌我!” 张幺爷的腮帮子蠕动起来,说:“老子还就赌你了!咋样?”说着脱了鞋就要追打张子恒。 张子恒见张幺爷真动怒了,立刻边躲边朝张幺爷笑起来:“幺爷,我也就只是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见张子恒服了软,张幺爷也就停了手。 张子恒却说:“咦?幺爷,你咋一下子就起来了呢?” 张幺爷也愣了一下,自己咋突然就起来了呢?全身竟没有一处有疼痛的感觉了,说:“老子都说了,¨ ¨人老骨头硬。从这点高摔下来会有啥事?” 正说着话,就听见树洞里一阵大的响动,大家这时才想起进到洞里的庹师。 张幺爷大声说:“赶紧去看看。” 张子恒跑到大树桩下蹲下身,张幺爷又踩上他的肩膀。 等张幺爷伸着头朝洞里看的时候,却见庹师正用锋利的铡刀使劲砍着地洞里盘根错节的树根。 张子恒在下面问张幺爷:“洞里怎么了?” 张幺爷说:“大树成精了,庹师正在斩断树妖的手和脚呢!” 第十六章 饮牛池的殊死搏斗 当庹师把洞口的树根都清除干净时,他把供自己攀援而上的最后一根树根也一道砍断。 张幺爷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哑巴不傻啊!做事比谁都聪明谨慎啊!” 庹师仰头看了眼俯看着洞口的张幺爷,打手势让张幺爷让开,他好上来。张幺爷就让张子恒蹲下去,从张子恒的肩膀上下来了。 庹师就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般从树洞里钻了出来。 钻出来的庹师也没有闲着,他又用铡刀卖力地砍起了铺散在地上的树枝,落在树枝上的积雪在庹师的铡刀下粒粒飞溅。 张子恒不明白庹师这是要干什么,朝张幺爷说:“这哑巴是不是疯了?好像有使不完的蛮力?”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你才疯了!庹师的脑瓜子比我们谁的都灵光,他是要把那个洞口用树枝盖住。” 张子恒哦了一声,都看着庹师在那儿忙活。 庹师砍断了一堆树枝,朝张幺爷打需要帮忙的手势。张幺爷朝张子恒说,去帮帮他,他够不着。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一起,搭起人梯把树枝送上树桩,把洞口掩盖了起来。 忙活完后,张子恒对在一旁抽叶烟的张幺爷说:“幺爷,这样盖住也不是办法。这个洞终究是个后患啊,得想个周全点的办法。” 张幺爷说:“暂时先这么弄着。洞里的妖孽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回去我们再合计个办法出来。不过我话先说到前头,这个洞的事情,你们一个个回去后,就是天王老子问起,都不许给老子说半个字出去。这洞太过邪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不能再把地下的妖孽惹毛了!” 大伙儿都冲张幺爷点头。 张幺爷又过去看喜哥,喜哥依旧睁着那双死鱼般灰白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棵树桩。 张幺爷叹了口气说:“你可不要像张子坤那样疯一辈子啊!你是个还没点大蜡的人呢!” 张子恒说:“幺爷,现在就把喜哥弄回去吗?” 张幺爷说:“弄回去吧!” “弄回去怎么说?” 这还真是个问题。 张幺爷搔了搔后脑勺,说:“回去就说喜哥撵蛇的时候跑得太急,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把脑门磕破了,就成这样了。” 张子恒说:“这谎话村子里的人会信吗?” 张幺爷说:“不信也得信。都人心惶惶的,可不能再说些古怪的事情出去添乱了。” 于是张子恒就派了两个愣小子扶喜哥回去,又一再嘱咐回去后该怎么说隐瞒真相的谎话。 喜哥被送出林子,张幺爷就过去和庹师打手势。庹师正围着掩盖好的树桩转悠,似乎对这个掩盖的洞口极不放心。 张幺爷朝庹师打着要去继续寻找蟒蛇的手势。 庹师看着朝他打手势的张幺爷,射着凶光的阴阳眼看得张幺爷心里直发毛。张幺爷骂了一句:“我日你先人!你去不去表个态啊!这么看着老子搞卵!好像老子要害你似的。” 庹师盯着张幺爷看了一阵,然后朝张幺爷咿咿唔唔地狂打手势,情绪似乎还很激动。张幺爷被庹师的这一通哑语给弄懵了,理不出一点头绪。 张子恒在一旁说:“这个怪人比的什么意思?” 张幺爷很不耐烦地说:“鬼知道啥意思!” 庹师朝张幺爷咿咿唔唔地打完一通手势,然后把锋利的铡刀朝肩膀上一扛,就朝刚才巨蟒逃跑的方向走。 张幺爷朝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说:“跟上。” 这回老林子里蟒蛇留下的血迹非常明显,尽管林子的光线已经非常昏暗,看不清蟒蛇流在荆棘上的斑斑血迹,但是一路上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却可以领着庹师和张幺爷他们顺着蟒蛇逃跑的路线寻着过去。 越往前面走,张幺爷的心越是不踏实起来。 “糟了!要坏事!”张幺爷冷不丁地说。 紧跟在后面的张子恒说:“什么要坏事?” 张幺爷说:“妖孽一定是逃到饮牛池里去了。” 张子恒说:“我刚才就说它是朝那个方向逃了。本来是想一直追过去的,一是没有庹师跟着,心里没底;二是担心你没有跟上来,所以就折回来了。” 张幺爷说:“真要是逃到饮牛池里去那可就祸害了。” 张子恒说:“有那么悬乎吗?” 张幺爷说:“悬乎的还在后头呢!真是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啊!报应啊!唉!” 张子恒说:“幺爷,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村子里谁作孽了?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啊!” 张幺爷说:“你个青屁股蛋子懂个屁!村子里的人能作好大的孽?你还嫩呢!好多事情你根本看都看不到。” 张子恒不服气地说:“你看得到?你是神仙?” 张幺爷说:“我把话先撂这儿了,这个事情小不了。你见过寒冬腊月下落地雷的吗?还劈开了那么大一棵树!奇闻啊!” 张子恒说:“幺爷,你这么大数岁了说话可得负责的。现在谁造谣谁倒霉。你的嘴也不该这么松的。” 张幺爷说:“老子还不知道这些吗?我只是在这儿说说。” 张子恒朝跟在后面的愣小子们叮嘱道:“幺爷刚才说的话哪儿听到的哪儿丢哈!别拿出去乱说。我要是知道谁出去乱说了,非揭了他的皮不可!” 张子恒恶狠狠的表态让后面的愣小子们面面相觑。 寻着蟒蛇留下的血腥气息,一伙人终于走出了老林子。一个三四百亩宽的椭圆形的水塘出现在了面前。 这就是饮牛池了。 饮牛池的得名几乎已经无可考证,它的得名应该是和卧牛山捆绑在一起的,包括现在的卧牛村。 饮牛池在村东头,池塘的北面是卧牛山,牛头绕了一个弯,就伸在池塘里。从地理位置上分解,这个池塘被称做饮牛池也是非常恰当的。 无论天旱还是发洪水,饮牛池的水总是保持着不涸不盈,始终清清浅浅的。这就给这个池塘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就是这么一个水色清亮的池塘,卧牛村的人却很少光顾,因为他们对这个池塘一直心存敬畏。说池塘里的水是神牛饮用的,谁去打搅了神牛饮水,谁的家里就会遭瘟! 祖祖辈辈,一直心存着这种顾忌,所以这口池塘的周围竹子树木芦苇都长得非常茂盛。就是池塘边上的污泥里长的野荷莲藕,也从来没有谁去动过。 村子里的人认为,夏天长起的翠绿的荷叶是神牛在饮牛池困乏的时候歇荫凉的,冬天里埋在污泥里的藕是神牛过冬吃的食料。 很多时候,有了传说才会有敬畏,有了敬畏才会有和睦共处的平衡。传说和封建迷信不能混为一谈,但在那样的年月,概念的混淆不清已经令所有的人疯狂和失去理智。 也许当时的张幺爷已经感觉到了这样的疯狂会带来灾难的后果,所以他才有了不祥的疑虑。 这饮牛池的水也是挺神奇的。夏天凉爽刺骨,冬天却如同温水。别的小沟小河、池塘水渠都结成了厚厚的冰,唯独这饮牛池的池水,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饮牛池的水面蒸腾起的白茫茫雾气越加地浓重。雾气悬浮在池塘的表面,使池塘显出几分神秘。 池塘的四周非常安静,看不出池塘有被什么东西打搅的痕迹。 一伙人站在雾气弥漫的饮牛池边,有点迷茫了。 只有庹师围着池塘转起来。 池塘岸边上的杂草长得非常杂乱茂盛,高的齐胸,矮的也可以没膝。或许是由于池塘周围的水汽太重的缘故,蟒蛇留下的血腥气味在这儿神秘地消失了。 杂草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朵朵残雪点染在上面,显得有点苍凉。 杂草很湿,张幺爷他们身上的衣裤已经被杂草上的雪水打湿得差不多了。 张子恒说:“怎么看不见这东西进入池子里的痕迹?” 张幺爷用眼睛梭巡了下四周,说:“跟着庹师找找看吧。这么大的一个东西,如果真是出了这片老林子,这个池塘应该是它唯一藏身的地方。” 张子恒听了张幺爷的话,就吩咐跟上的愣小子们分头围着池塘寻找蟒蛇进入饮牛池的蛛丝马迹。 虽然知道蟒蛇在老林子里受到了重创,但是大伙儿对这么大的阴邪之物还是心生芥蒂,在寻找的过程中显得小心翼翼极其谨慎。 突然,庹师矮小的身影隐没在杂草丛里,就像在杂草丛里突然消失了一般。 其实大伙儿在池塘边分头寻找蟒蛇的过程中,眼角的余光始终是瞄着庹师的。庹师现在俨然已经成了这伙人的精神支柱,庹师身影突然在杂草丛里消失了,大伙儿的心里顿时就是一惊。 张子恒是最谨慎的一个人,他立刻大声喊道:“庹师呢?庹师怎么不见了?” 张幺爷也一直在注意着庹师那边的动静,他朝张子恒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大伙儿立刻明白庹师那边出现了状况,都用直愣愣的眼神看着庹师隐没的那片杂草丛。 庹师隐没的那片杂草丛是池塘边长势最好的杂草丛,庹师在那一块地方搜寻时,茂盛的杂草几乎就要漫过他的耳际。 而现在,庹师整个人却在杂草丛里消失了。这显然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张子恒和张幺爷开始战战兢兢地朝着那片杂草丛靠近! 突然,只见深深的杂草丛里呼的一下抬起一颗邪恶的头! 是一个蛇头! 是巨蟒的头! 这颗蛇头的邪恶只能用惊怵和战栗来形容! 张子恒和张幺爷虽然也有点心理准备,但对巨蟒的突然出现也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几个愣小子也是吓得浑身打颤。 巨蟒的头抬得很高,高出杂草起码有半米,这样它就处在了居高临下的位置。它的头在草丛上面游移搜寻。 它也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 庹师矮小的身影这时在巨蟒的脑袋下面现身出来。 看见庹师的身影又出现在眼皮底下,巨蟒邪恶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黄澄澄的光芒,它呼地朝庹师吐出了猩红的芯子,鼻孔间喷出一股浓浓的白气。 庹师在巨蟒的脑袋底下弓腰缩身,两只长长的手臂微微张开,似乎随时准备和巨蟒放手一搏。 张子恒和张幺爷虽然心惊肉跳,但是他们还是鼓起仅有的勇气朝着巨蟒和庹师慢慢靠近。 突然,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庹师兜头叼了下去。 庹师这回没有只是晃动脑袋和身体,而是一个鹞子翻身,以极其快捷灵敏的速度伸手骑在了巨蟒的脖子上。 巨蟒庞大的身躯顿时从杂草丛里翻滚出来,白色的肚皮和青色的背脊在草丛间翻滚起伏。 庹师显然是用赤手空拳制住了巨蟒,巨蟒在草丛间剧烈地翻滚,显得惊慌而且没有章法。 张幺爷大喊道:“上,赶紧!”说着带头朝巨蟒翻滚的草丛扑去。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亢奋的神经也在极度惊怵的状态下被完全激发了出来,从四面包抄上去。 庹师在巨蟒庞大的身躯下死死地钳制着巨蟒的咽喉部位,无论巨蟒在草丛中怎么翻滚,庹师就像吸附在了巨蟒的身体上的蚂蟥一般。 就在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对巨蟒形成包围之势的同时,巨蟒庞大的躯体朝着饮牛池里飞卷了过去。 张幺爷大叫了一声:“糟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巨蟒青黑色的躯体已经盘卷着射入了水塘里,轰的一声溅起一两米高的水花。 庹师也被巨蟒带入了池塘,他的身体陷入了巨蟒扭曲盘卷的躯体里。 巨蟒显然仍旧没有挣脱庹师的钳制,它在池塘里越加翻滚得厉害,池塘里一时间波浪翻滚、水花飞溅,清清的池塘水顿时变得浑浊不堪。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站在岸边的草丛里,一个个都傻眼了,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在池塘里和巨蟒做着垂死搏斗的庹师。 不一会儿的工夫,巨蟒已经翻滚到了池塘的中心,翻卷起的水花也越来越大。 张子恒声音打颤地说:“幺爷,咋办?咋办?” 幺爷这时也是神情呆滞。他眼巴巴地看着在池塘的中心翻滚的蟒蛇,双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第十七章 悲戚的祷告 张幺爷朝着池塘磕头作揖,嘴里开始呼天抢地地祷告起来:“天老爷啊!我们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你要放这么个妖孽出来祸害我们?天老爷啊!你要把我们祸害到什么程度你才收手啊?天老爷啊!你说话啊!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啊?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作揖了!天老爷!你开眼啊!天老爷!” 看着张幺爷情绪失控的样子,张子恒和一帮愣小子也齐刷刷地朝着池塘跪了下去,一个个泪流满面,有两个甚至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在张幺爷呼天抢地的祷告声里,巨蟒翻滚了一阵,渐渐地沉入了水底,随着巨蟒沉入水底的还有庹师。 情绪已经完全失去控制的张幺爷这时用头使劲地磕地,样子悲伤痛苦至极。 泪眼蒙胧的张子恒这时跪着移过去,他拉了张幺爷一把,说:“幺爷,庹师不见了,庹师不见了。” 情绪失控的张幺爷回过神来,朝着池塘里看。 池塘里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有浅浅的微澜从池塘的中心一圈一圈地蔓延到岸边来。 张幺爷挽起袖口擦拭了一把眼泪,依旧哭丧着声音说:“庹师呢?庹师哪儿去了?” 张子恒欷歔着说:“庹师沉了,和蟒蛇一起沉下去了。” 张幺爷立刻疯了一般地跳起来,大声喊:“赶紧去捞!赶紧去捞!我们村的救命恩人!他不能沉啊!” 张子恒和所有的愣小子都跪在地上没有动,泪汪汪的红着眼睛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继续像疯子似的在岸边的草丛里又蹦又跳,大声朝跪在地上的张子恒喊:“子恒!你咋还不派人下去捞?你咋还不派人下去捞!” 张子恒依旧没有动。 张幺爷就上来拉张子恒,吼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赶紧派人去捞庹师啊!” 张子恒却说:“捞不上来了,幺爷,庹师沉了!” 张幺爷听了张子恒的话,眼睛发直,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般软绵绵地倒在了草丛里。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急忙扑上去,一起喊:“幺爷!幺爷!你怎么啦?你可不能再吓我们呀!” 半天,张幺爷终于缓过劲儿来,他朝张子恒说:“子恒!你这队长当得窝囊啊!你这队长当得窝囊啊!是我们把庹师害了的,他不该死的啊!” 说着张幺爷呜呜地哭起来。 张子恒无言以对,只有跟着愣小子们一起抹眼泪。 突然,一个愣小子指着池塘失声喊起来:“看,庹师!庹师!” 大家顺着愣小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雾气迷蒙的水塘中央,果然漂浮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张幺爷就像看见了亲人一般,蹭地从草丛间翻爬起来,摇晃着身体就要朝饮牛池里跳。 张子恒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拉住张幺爷,说:“幺爷,你不能下去,我下去!” 张幺爷看着张子恒,说:“你下去?” 张子恒已经在边脱毛衣边说:“我下去,我下去。” 几个愣小子也开始七手八脚地脱衣服。 在张子恒的带领下,一伙人扑通扑通地一起跳进了池塘。 张幺爷又跪在岸边祷告起来:“神牛啊!你千万别怪罪他们惊醒了你啊!我们得救我们的恩人哪!我给你烧香,我给你磕头!” 说着张幺爷又朝着池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过身,又朝着卧牛山磕头。 庹师被七拖八拽地弄上了岸,一直在磕头的张幺爷匍匐着上去。庹师那张丑陋的脸上居然凝固着一抹狰狞的笑。 张幺爷吃了一惊。他用手探了下庹师的鼻息,冷冰冰的感觉不到一丝气息从里面出来。 张子恒边抖着身上的水迹边说:“已经没气了,心跳都没有了。” 张幺爷却说:“不会,好人命大!赶紧,抬回去用被子焐热再说。” 张子恒说:“死了咋焐热?” 张幺爷说:“别多话,赶紧,弄到最近的地方。” 张子恒说:“只有祠堂最近。” 张幺爷蹲下身,说:“抬我背上!抬我背上。” 张子恒拗不过张幺爷,只好和两个小子把水淋淋的庹师抬到张幺爷的背上。 幸好庹师的身子骨矮小,分量不重,张幺爷背得并不吃力。他一背上庹师就没命地朝祠堂的方向狂跑起来。 第十八章 料理后事 祠堂外的空坝子上依旧聚集着村子里的人,都在等着张幺爷他们的回音。突然看见张幺爷疯了似的背着个东西朝祠堂这边飞跑,人群立刻像炸了锅一般朝张幺爷跑过去。 张幺爷跑了那么长的距离,早已经累得气喘如牛,他背着庹师边跑边喊:“赶紧腾地儿,生火,救人!” 大家没有整明白张幺爷喊话的意思,越加飞快地朝张幺爷身边跑。 张幺爷还是边跑边喊:“赶紧!赶紧!生火!救人!” 当大家跑到张幺爷近前,看见他背上水淋淋的庹师时,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有几个反应快的立刻折身朝祠堂跑。 张幺爷背着庹师跑到空坝子上时,空坝子上已经生起了一堆旺火。 张幺爷说:“弄屋子里,弄屋子里。”说着又马不停蹄地朝祠堂里面跑。 有人就捡起火种跟着张幺爷跑。 大家有的拿柴火,有的扶张幺爷和庹师,蜂拥着进了祠堂。 张幺爷把庹师径自背进了享堂,胆小点的没有继续跟进,退到天井里。天井里摆放着张子银的尸首,尽管是用稻草盖着的,但是依旧有一股很浓的腥味从稻草里面散发出来。 于是这些人又退出了祠堂,在祠堂的大门外观望。 已经临近傍晚,享堂里的光线非常的昏暗了,里面弥漫着冷清阴森的气息。 享堂的地面铺的是大的青砖,里面没有什么家什,空荡荡的,只有正面的墙上贴着毛泽东、马克思、恩格斯的画像。这几幅画像在阴暗的光线里也透露出几分神秘的气息。 张幺爷转了两圈,找不到适合放庹师的地儿,就朝屋子里的人喊,赶紧抱稻草进来铺地上。 有几个人立马去抱稻草。 拿着火种的人这时在享堂的中央升起了一堆旺火。享堂里顿时火光摇曳、熠熠生辉起来。 铺上了厚厚的稻草,张幺爷把水淋淋的庹师放在稻草上,然后朝享堂里的人喊:“女人和孩子都回避,留几个爷们儿在里边就成了。” 张幺爷的一句话,女人就领着孩子们出去了。 张幺爷又吩咐把享堂的门关上。 不知谁已经把撞倒的享堂的雕花门给重新装好了。 张幺爷开始解庹师身上泡透了水的衣裤。 庹师穿得并不多,就一件棉袄和棉裤,里面衬着单薄的咔叽布长裤。 当脱去庹师上半身的衣服时,庹师身上一根根的肋骨尽现,脊椎骨完全畸形弯曲。 有人就纳闷地说:“一个残废比我们这些正常人还胆大厉害,真是稀奇得很。” 然而,当把庹师的裤子褪去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因为在庹师的屁股上赫然长着一条几寸长的毛绒绒的尾巴! 一个人惊讶地低声说道:“这究竟是不是人?” 张幺爷也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古怪了。想起蓝二娘说的那个刚生下的孩子屁股上也有一条尾巴,他的心里就有点亮堂起来,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有种体种,无种不生啊!” 屋子里的人对张幺爷说的话云里雾里地弄不明白,就问:“张幺爷,你知道这个怪人的尾巴的来历?” 张幺爷愣了一下,脑子里立马闪过了一个念头,就顺嘴说:“我咋不知道?他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就连他祖上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屋子里的人还真就相信了张幺爷的话。就有人好奇地说:“幺爷,那你说说这个人的尾巴是啥讲究?” 张幺爷又顺嘴打哈哈地说:“这是人家的隐私,你少打听。” 说着张幺爷用手摸了莫庹师的胸口。庹师的胸口已经冰凉了。 但是张幺爷还是不死心,吩咐人道:“谁去家里抱两床被子过来,最好三床。” 没有人动,却有人说:“幺爷,算了吧,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张幺爷一听这话就来了火,大声说道:“救都没有救,你们咋知道救不活了呢?庹师是个好人,好人命大,他没死!” 屋子里的人见张幺爷有点不讲道理,都开始摇头。 张幺爷见屋子里的人还是无动于衷,越加来气,站起来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大衣。这大衣是张子恒脱给他的。但是大衣的后背在背水淋淋的庹师时已经被浸得湿透了。 张幺爷还是把大衣盖在了庹师的身上。 张幺爷对正在给火堆里添柴火的人说:“火烧旺点,几下把这屋子烤暖和了,庹师也就活过来了。” 旺盛的火光把屋子里的人影投映在四面的墙上,人影憧憧地显得很诡异! 有人情不自禁地朝房梁上望了望,感觉脖子处突然就冷飕飕地发凉。于是就朝张幺爷说:“幺爷,我要出去尿尿了。”然后缩着脖子溜了出去。 一个人溜出去后,另一个人也撒了个谎溜了。接着第三个人也要开溜,张幺爷就恼羞成怒了,大声说:“滚,滚,滚,都给老子滚!老子一个人在这里面守着庹师。老子就要看看有多大的蟒蛇来把老子吃了!” 张幺爷不提蟒蛇两个字还好,一提蟒蛇两个字,就连那个守在火堆旁添柴火的人也一溜烟地跑了。 偌大的享堂里就只剩下张幺爷和直挺挺的庹师两人,一个活的,一个死的。 享堂里安静下来,有火星在火堆里爆裂的声响格外清晰。 张幺爷把庹师的棉袄棉裤铺在火堆边烤,然后又坐到庹师的身边端详着庹师。 庹师的阴阳眼半眯着,那抹神秘的微笑始终僵硬地凝固在脸上。 张幺爷的心里开始伤感起来,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对着庹师自言自语地说:“哎!看你那么丑的一张脸,心肠却比什么人都好。都说好人命不长,庹师啊!我咋说你呢?我知道你不该死的。你是好人,你的命该活长久一点的。好人都短命了,这世道不是就只剩下坏人了么?所以庹师啊!你真的不该死!你该活着的。可是,你现在直挺挺地躺在这儿,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你焐活过来。实在不行,你也怨不得我张韦昌。我张韦昌就这么大能耐,就算我张韦昌这辈子欠你一条命,等下辈子还你成不?” 张幺爷正说着伤感的话,张子恒这时推门走了进来。 张子恒见张幺爷泪流满面的样子,就说:“幺爷,咋一个人坐在这屋子里哭上了?” 看见张子恒进来,张幺爷越加伤心,嘴一瘪,居然像小孩子般地哭出声来:“子恒,看情形我是把庹师焐不活咯……” 张子恒就走过来蹲到张幺爷的旁边,说:“真死啦?” 张幺爷边哭边点头。 张子恒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张幺爷,只有看着直挺挺的庹师发愣。 享堂里燃起的火堆越加旺起来,原本冰冷的空间里升起了暖意。而张幺爷此时的心依旧如同浸透在冰水里一般。 伤心了一会儿,张幺爷又伸手去探了下庹师的鼻息,没有气息。伸到庹师的胸口上摸摸,还是冰凉。 张子恒就说:“幺爷,算了吧,别折腾了,一会儿就把他合着外边天井里的子银一起埋了吧。” 张幺爷无神地看一眼张子恒,终于接受了庹师死了的事实,颓废地说:“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子银就在天井里架着柴火烧了吧,他身上粘了那么多恶心的东西,烧了还干净点。庹师就叫子豪赶工做个火匣子埋了吧。这样的好人死了,火匣子终归该给他睡一个的。唉!也是这世道不好,不然村子里都该给庹师做个道场的。今天要是没有他,村子里的人可就遭大殃了!” 正说着话,两个愣小子推开享堂的门进来,说:“幺爷,幺婆婆来了,在外边,说是有话要跟你说。” 张幺爷心情很低落,没好气地说:“我和子恒正商量事情,你让她在外边等着。” 愣小子说:“幺婆婆说是急事。” 张幺爷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庹师的老婆刚生产了孩子。莫不是庹师的老婆又出了啥事情?要是庹师的老婆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卧牛村的人就亏欠这素不相识的两口子太多了。 想到这儿,张幺爷就起了身,朝张子恒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你守着庹师,别让猫和耗子什么的惊了庹师的尸首,怕诈尸!” 第十九章 误识白娘子 走出享堂,天色已经黑下来,天井里的景象显得很凄凉。祠堂的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大开着,村子里的人都围聚在大门的外边朝祠堂里指指点点,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到天井里来,就是刚进来给张幺爷报信的两个愣小子也是结伴进来的。 张幺爷不由骂道:“张家的后辈子孙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都狗日的没有夹卵蛋了。” 那两个刚进来报信的愣小子也想紧跟着张幺爷走出祠堂。张幺爷回头朝这两个愣小子厉声呵斥道:“你两个就在里面陪着你四爸守死人!狗日的还是不是男人?” 两个愣小子对看了一眼,只好规规矩矩地又缩回享堂里去了。 出到外边的张幺爷没有棉袄,只穿了件单衣,感觉寒风刺骨。他缩了缩肩,团了团身子。 走出祠堂的大门,张婆婆正在台阶下等他,见他穿得那么单薄,心疼地责怪道:“你的棉袄呢?你这把老骨头还要不要了?” 张幺爷朝张婆婆说:“有啥事赶紧说,我和子恒还要商量事情。” 张婆婆知道这个张幺爷是个老犟牛,就说:“回去说。” 听了张婆婆的话,张幺爷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啥事情,而且是和庹师的老婆有关。 张幺爷的心又紧张起来,跟着张婆婆朝家里走,临了又吩咐围在祠堂门口的人说:“都别站外边看,里面还是要进去两个人。怕猫耗子惊了庹师的尸首,谨防诈尸!” 张幺爷的话把所有人的心撞得咚的一声闷响! 还没有进家门,张幺爷就迫不及待地问张婆婆:“啥事这么急?” 张婆婆说:“你先去找件棉袄穿身上再说。” 张婆婆边说边朝灶屋走。 张幺爷着急地说:“嘿!你这个婆娘才是急死个人!叫我回来又不说啥事!” 可是张婆婆已经走进灶屋里去了。 张幺爷无奈,只好先去找了件破棉袄裹着走出来。 张婆婆也刚好从灶屋里出来。她走过来朝张幺爷小声说:“那个女的说要跟你说个事情。” 张幺爷说:“哦,不是出了啥事啊?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害得我脚跟脚地就撵回来了。她要和我说啥事情?” 张婆婆说:“我咋知道。她说挺要紧的,所以我才急着叫你回来了。” 张幺爷立刻说:“那我进去问问。” 张婆婆却一把拉住张幺爷,说:“你一个大男人,进了月婆子的房,是会走霉运的。” 张幺爷一把甩开张婆婆说:“嗨!都啥时候了?你还忌讳这些!” 说着就过去推开了灶屋的门。 灶屋里只点着一盏摇曳的煤油灯,里面暗得很。张婆婆还没有在灶屋里生火煮饭,兴许是怕灶膛里蹿出的烟熏着了产妇和孩子。 见张幺爷推门进来,平躺在柴草堆里的女人就想欠身起来。张幺爷连忙朝女人说:“别起来,就躺着,就躺着。” 女人笑了下,没有再动。 张幺爷顺手找了个矮凳子坐在柴草堆边。女人看着他,张幺爷的眼神有点躲闪。他是怕女人向他问庹师的事情。 女人轻声说:“幺爷,谢谢你哈!” 张幺爷说:“谢啥,谁都没准会有落难的时候。你咋知道我叫幺爷的?” 女人笑了一下,说:“是幺婆婆跟我说的。” 张幺爷就呵呵地笑,说:“你看,我的脑子还真是有点转不过弯了,呵呵……” 也许是女人恬静纯美的笑容让张幺爷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幺爷说:“哦,对了,我还没有问你贵姓呢?” 女人说:“免贵姓白!” “姓白!”张幺爷条件反射似的嘟囔了一句,脑子里立刻闪过蓝二娘下午对他说的话。他的头皮子麻了一下,心里暗道:难道蓝二娘说的话是真的,这女的真的是白娘子? 女人看出张幺爷的脑子在想别的问题,就说:“怎么?幺爷是不相信我姓白吗?” 张幺爷连忙说:“信,信。白这个姓其实挺普通的,呵呵……” 女人又说:“我的名字叫白晓杨。” 张幺爷呵呵地笑着说:“这个名字取得好听,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取的。” 女人笑了笑。 女人突然问:“庹师怎么还没有回来?” 张幺爷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他知道这个事情迟早是要给这个叫白晓杨的女人说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 于是张幺爷迟疑了半晌才说:“白……白晓杨同志,我给你说个事情哈……不过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要着急……” 说到这儿张幺爷很紧张地审视了一下白晓杨。 白晓杨一看张幺爷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张幺爷心里压着很大的事情,于是轻松地笑着对张幺爷说:“你说吧,没事的,幺爷。” 白晓杨说话的声音始终不急不缓秀声秀气的,这就让张幺爷紧张的心理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张幺爷终于说:“庹师——庹师他死了,我把他焐不活了。” 说着张幺爷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白晓杨却看着张幺爷温和地笑,说:“幺爷,你别难过呀!庹师没死!他的命硬得很!他咋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听白晓杨说这样的话,张幺爷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头很不真实地看着白晓杨,说:“你说什么?庹师没死?” 白晓杨说:“庹师真的没死。” 张幺爷更诧异了,慌声说:“白……白同志,你可别吓着幺爷了!你要是再气出个好歹,我可就真的没法向……向那个谁交代了。” 白晓杨还是对着张幺爷温和地笑,说:“幺爷,我不是说的气话、疯话,庹师他真的没死!我说的是真的。” “不会的,他现在就直挺挺地躺在祠堂里的。”张幺爷还是有点恍惚。 白晓杨说:“幺爷,你先给我说说庹师是怎么死的。” 张幺爷定了下神,说:“淹死的,在村子里的饮牛池。” 白晓杨就说:“他就更不会死了。真的,幺爷。” “你是说他会活过来?” “他活不过来,只有我去救他他才会活过来。”白晓杨说。 张幺爷说:“你去救他?你怎么救他?哦!是白娘子到南极仙翁那儿盗灵芝,起死回生?” 这个时候张幺爷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了联想,觉得白晓杨说的话和《白蛇传》里的一个情节简直是不谋而合,蓝二娘的话变得更具体现实了。他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给白晓杨跪下磕头,边磕头边说:“白娘子啊!你可真的不要怪罪我们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们啊!” 张幺爷的话把白晓杨顿时给整迷糊了,睁大着眼睛愣在那儿了。 在外面的张婆婆听到灶屋里的动静不对,三步两步地跑进来,一见张幺爷朝着白晓杨磕头作揖,嘴里还胡言乱语,一下子慌了神,上去扶住张幺爷说:“你个死人!你咋回事?是不是中邪了?咋朝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的磕头作揖呢?” 张幺爷要挣脱张婆婆的手,还想继续向白晓杨磕头谢罪。他显得非常着急地朝张婆婆说:“你赶紧放开!我们得罪神仙了!我们要遭报应了!” 张婆婆被张幺爷的样子吓着了,她从后面把张幺爷死死抱住,问白晓杨:“你究竟把他咋啦?怎么一下子就不像个人了?” 白晓杨也是一头雾水,说:“幺婆婆,我真的没把他怎么样啊!他一下子就这样了。” 张婆婆的脸就白了,说:“一定是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然后放开张幺爷,飞快地在灶头上抓过一个木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大口,噗的一声朝张幺爷的脸上喷去。 张幺爷被冷水一激,浑身抖了一下,怒目相向地朝张婆婆吼道:“你个死婆娘,你喷我一脸冷水干什么?” 张婆婆见张幺爷清醒过来,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看你这个样子,哪儿还有长辈的样子?” 白晓杨这时也笑着说:“幺爷,你是不是想到一边去了?” 张幺爷脑子似乎还没绕过弯地朝白晓杨说:“你不是要去救庹师吗?” 白晓杨说:“我是要去救他啊!” 张幺爷说:“他不是许仙吗?” 白晓杨终于明白张幺爷失态的大概原因,笑道:“幺爷,你想到哪儿去了?你见过有这么丑的许仙吗?” 张幺爷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也是!庹师的样子是丑了点,哪点都不像许仙啊。” 白晓杨就说:“所以我说你想到一边去了。” 张幺爷说:“可是你真的就是白娘子啊!” 白晓杨说:“不能因为我姓白就是白娘子啊!” 张幺爷就说:“你真的不是白娘子?” 白晓杨说:“我真不是什么白娘子。我姓白,叫白晓杨!” 张幺爷从跪着的地上站起来,脸臊得有点发烧了。 张婆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说:“你要是也疯了,这卧牛村可就成疯子村了。” 白晓杨这时说:“幺爷,你去把我们带来的两个木箱子拿过来好吗?” 张幺爷说:“拿木箱子干什么?”<bdo>http://www?99lib?net</bdo> 白晓杨说:“你别多问,先拿过来再说。” 张幺爷哦了一声,起身去柴房里扛那两个黑色的木箱子去了。 第二十章 神秘的箱子 两个黑箱子都是老式的黑漆紫檀木的,很大很沉,张幺爷只好分两次把箱子搬到白晓杨的旁边。 白晓杨很礼貌的对张幺爷说:“幺爷,你出去回避一下好吗?顺便把门给我带上。” 张幺爷就说:“好!有啥事你在里面招呼一声就是。我和幺婆婆就在外面。” 说着拉了下张婆婆,走出去,把灶屋的门轻轻掩上。 张婆婆的好奇心重,想透过灶屋的门缝看白晓杨的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却被张幺爷一把拉开了。 一会儿,白晓杨在里面喊:“幺爷,你进来吧。” 张幺爷走进去。黑漆箱子已经锁好,白晓杨的手上却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白晓杨说:“幺爷,带我去看庹师吧。” 张幺爷立刻惊讶地说:“白同志,你咋能出门呢?外边雪风那么大,这是万万不行的。” 张婆婆也连忙说:“白同志,你咋这么不将息自己的身子呢?月子里要是落下病,会误你一辈子的。” 白晓杨已经挣扎着要从柴火堆里出来,边起来边说:“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晚点,就是我去恐怕也救不活庹师了。” 张幺爷和张婆婆都急得束手无策。 这时,张幺爷说:“你要去也可以,我这就去找几个二愣子来抬着你去。” 白晓杨笑了,说:“幺爷,我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娇贵的。一会儿路上你扶着我点就行了。” 张幺爷见拗不过白晓杨,就朝张婆婆说:“给她身上捂厚实点,把我舍不得带的那顶裘皮帽子拿来给白同志戴上。” 张婆婆应了声,就利索地去取衣服帽子了。 白晓杨站住晃了两晃,张幺爷连忙把她扶住。 白晓杨扶着张幺爷的肩膀,对张幺爷说:“幺爷,跟你商量个事情。” “说。” “以后你和幺婆婆对我不要白同志白同志地叫,叫我小白或者小杨都可以。我爸姓白,我妈姓杨。” 张幺爷连声说:“行,行,叫你白同志我也觉得怪拗口的。不过对城里人我们都这么叫的。呵呵……” 张婆婆拿了棉袄和裘皮帽子过来,张幺爷就朝张婆婆吩咐道:“我给你打个招呼,以后不要再管白同志叫白同志了,叫小白。” 张婆婆也连声说:“行,行,只要有称呼叫啥都行。” 白晓杨是被张幺爷搀扶着去祠堂的。临出门时白晓杨托付张婆婆好好给她照看刚出生的婴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里的雪花下得越来越大。白天化下的雪水把田坎小路稀释得很溜滑,一路上张幺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搀扶着白晓杨。 白晓杨的身体很虚弱,没走多远,额上的汗就淌下了来。 张幺爷担心地说:“小白,你究竟行不行?” 白晓杨咬咬牙,点头没说话。 终于到了祠堂,祠堂的大门外聚集着不敢回家的村里人。见张幺爷扶了个颤巍巍地人走来,都感到好奇,以为扶的是张婆婆,可到了近前一看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都感到诧异了。 卧牛村的人没什么见识,当看到白晓杨这么清秀的模样,都像看稀奇似的围了上来。 张幺爷故意大声说:“这是庹师的老婆,我的远房亲戚。大家都让让,她生着病呢!” 一听是庹师的老婆,大家的表情越加地惊讶,各个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白晓杨。 庹师的老婆如同天仙般的漂亮,这让谁来想,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十一章 俊俏女子施妙手 张幺爷搀扶着白晓杨走进了祠堂的享堂,外边的人没有继续跟进,都站在祠堂的门外,唧唧喳喳的像麻雀一样闹开了。 享堂里,张子恒和两个愣小子规规矩矩地守在直挺挺的庹师身边,火堆依旧燃着旺火,见张幺爷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进来,都满脸疑惑地看着。 张子恒刚要开口问,张幺爷先说话了:“什么也别问,听小白怎么安排就是了。” 白晓杨看了一眼躺在稻草堆里的庹师,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她轻声对张幺爷说:“幺爷,你让他们都出去。你在里面给我当帮手就行了。” 张幺爷就朝张子恒一歪嘴。 张子恒很听话地领着两个愣小子走出去了,临出享堂张子恒说:“幺爷,那我找子豪去给庹师做火匣子去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骂道:“做鬼的火匣子!庹师根本就没死!” 张子恒愣了一下,说:“没死?” 张幺爷显得很没有耐心地说:“别在这儿废话,赶紧出去。派两个人在天井里守着子银的尸首,别惊了诈尸!” 张子恒一脑子浆糊地走了出去。 张幺爷过去掩上享堂的门,转过身,在摇曳的火光下,白晓杨被映衬得更加的俊秀清丽。 张幺爷心里不由得暗自叹道:“这不是白娘子转世是啥?世间哪有这么清秀脱俗的女人?” 他重新走到白晓杨身边,白晓杨额上和鼻翼上已经布满细细的汗水。 张幺爷担心地问:“小白,行不行?” 白晓杨还是对张幺爷亲切地笑,说:“没事的,幺爷。” 白晓杨脆生生柔嫩嫩的声音喊得张幺爷的心里舒坦死了。但看着这对离奇的患难夫妻,张幺爷的内心同时又生出一丝感动,鼻子也酸酸的。 白晓杨让张幺爷给她找个坐的东西。张幺爷在享堂里踅摸了半天也没有踅摸到可以垫在屁股下的东西,就有些怨愤地说:“想当初,这享堂里什么家什不是最好的,现在落得连个垫屁股墩的东西都没有了。什么是土匪?这才是真正的明目张胆的土匪!” 白晓杨似乎有点坚持不住,小声地朝张幺爷说:“幺爷,你就别顾着发牢骚了,你还是快点给我找个坐的吧。” 张幺爷见白晓杨站得已经很是吃力了,就用稻草给她挽了个稻草垫子扶着她坐下,说:“小白,只有委屈你一下了。” 白晓杨还是笑着对张幺爷说:“这不算委屈的。” 凭张幺爷的人生履历,还是从白晓杨的眉宇间看出这是一个心里隐藏着酸楚的女人,心里对这个女人又多了几分怜爱。 白晓杨坐在稻草垫子上,轻轻地喘了几口气,眉头轻微地皱了下。 这细微的表情张幺爷也是看得真真的。 白晓杨终于把一直端在手里的那个精美盒子放在地上,然后慢慢地打开。 张幺爷目不转睛地看着被白晓杨打开的盒子。 盒子里盖着一张描金绣凤的锦缎,掀开锦缎,是一张红色的绸子,绸子上排满了细密的银针。 张幺爷小声说道:“这不是银针吗?” 白晓杨微微笑了下,说:“对,是银针,这可是祖宗留下的好东西。” 张幺爷说:“这的确是个好东西。原先离我们这儿五十里地有个土郎中,扎银针拔火罐就是一把好手,谁要是中风瘫痪,一扎就成!我原先闹风湿,去找他扎了两回就好了。真是神奇得很呢!” 白晓杨说:“那个土郎中是不是姓万?” 张幺爷立刻说:“对对对,是姓万!都叫他万神仙。传说他的手艺神得很。八十多岁了,还可以赤手空拳撂倒四五个后生。” 白晓杨微笑不语。 张幺爷回过神,说:“你认识万神仙?” 白晓杨淡淡地笑了下:“我也是听说的。” 说着白晓杨已经移了下身子,用一双细腻修长的手在庹师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起来…… 揉了一阵,庹师一直僵硬在脸上的狰狞笑容逐渐在他的那张丑脸上消失了。庹师的神情显得平静而且安详,虽然依旧丑得很,但却不那么吓人了。 张幺爷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难道庹师真的没有死?” 白晓杨说:“他本来就没有死的。” 张幺爷说:“那为什么我探他的鼻子没有气息,心坎也冰凉,一点动静都没有?哦,对了,刚才我忘了扣他的脉了。” 白晓杨微笑着边继续给庹师揉着太阳穴边说:“你扣他的脉也是没有丁点动静的,不信你试试。” 张幺爷还真就伸手去扣庹师的脉门了,拿起庹师的手,又说:“男左女右。”又换了一只手。 白晓杨轻声笑道:“错了幺爷,是庹师的左手,不是你的左手。” 张幺爷挺不好意思地讪笑道:“你看我这老糊涂。” 他拿起庹师的左手,在脉门上仔细地探了一阵,说:“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晓杨说:“我没有骗你吧?” 张幺爷非常好奇地说:“那这是咋回事呢?” 白晓杨看着张幺爷,脸上全是轻松自信的微笑。张幺爷也看着白晓杨,一副急于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白晓杨说:“幺爷,我给你打个比方好吗?” 张幺爷说:“好,我听。” 白晓杨说:“你睡觉的时候都是要关上房门的,是吧?” “关。” “关上房门睡觉外边的人就进不来,也不能打搅你了是吧?” “是。” “然后你就睡得很香很沉。” “对。” 白晓燕说:“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张幺爷更是被搞得一头雾水了,说:“不明白!你咋又说起睡觉这个事情了?这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啊!” 白晓杨说:“现在的庹师就是相当于关上门在里面睡觉,没有人去叫醒他,他就不会醒过来的,说不定就睡死过去了。” 张幺爷恍然大悟地说:“有这么神奇吗?” 白晓杨说:“就是这么神奇。” 说着白晓杨停止了用手给庹师揉太阳穴的动作,从盒子里捻了两根银针,手法熟练地慢慢插入了庹师两边的太阳穴里。 张幺爷依旧不相信白晓杨的话,说:“庹师真的能够活过来?” 白晓杨说:“幺爷你就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叫醒他。” 张幺爷觉得白晓杨说的话简直太过离奇了,看得也就越加的仔细认真。 白晓杨接着在庹师的头顶上也扎入了银针。她又让张幺爷把庹师的腋窝亮出来,也分别扎入银针,又让张幺爷把盖在庹师身上的棉袄褪到腰际的部位,在庹师的丹田处继续扎入一根银针。 然后,白晓杨从盒子里的底层拿出一个绒球状的东西,这小小的东西一拿出来,顿时便有一股异香飘来。 张幺爷极端好奇,说:“小白,你这是啥东西?咋这么香?” 白晓杨说:“这是艾绒。” 张幺爷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白晓杨朝张幺爷说:“幺爷,把你点烟的火给我用一下好吗?” 张幺爷急忙取出火柴擦燃了一根。 白晓杨将艾绒点着,一缕奇异的香味随着袅袅青烟飘了出来,顿时满屋异香! 白晓杨用点着的艾绒在庹师的丹田部位轻轻地熨起来。 一会儿,艾绒燃尽,一缕袅绕的轻烟香消玉殒。 白晓杨脸上浮现出一抹调皮的微笑,朝看得全神贯注的张幺爷说:“好了,幺爷,我们这就叫醒庹师好吗?” 张幺爷频频点头地说:“好,好。” 白晓杨将稻草垫移到庹师的脚底,坐下,然后将两根银针分别扎入庹师的脚心,又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将银针搓动。 奇迹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张幺爷眼睁睁地看到庹师的大脚趾动了一下。 这下张幺爷惊讶得嘴巴都大张开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再看,庹师的大脚趾又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动了一下…… 张幺爷抬头看白晓杨,白晓杨正盈盈浅笑着看着他。此时白晓杨的笑容纯洁美丽,就像春天里的一池湖水,在这间温暖的屋子里层层荡漾开来。 张幺爷激动得双眼放光。 这时,他看见庹师的手指也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两下,三下…… 张幺爷大声朝白晓杨喊:“动了!动了!庹师动了!” 白晓杨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张幺爷,不说话,手指继续在银针上搓动…… 张幺爷喃喃道:“这可真是太神了,简直比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还神啊!” 白晓杨略带逗趣地说:“幺爷,我没骗你吧?” 张幺爷连声说:“没骗我,真的没骗我,呵呵……太神了!简直是太神了!神了!啧啧……” 白晓杨说:“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所以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还是有好东西哈?” 张幺爷说:“老祖宗留下的当然有好东西。你看看现在,一会儿破四旧,一会儿清匪反霸,一会儿破除封建迷信,一会儿又横扫牛鬼蛇神,人都像疯了似的,砸的砸,毁的毁,抢的抢,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糟践得都成啥样了。唉!纯粹是瞎乱搞!这世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抽风了!” 白晓杨温和地轻声朝张幺爷说:“幺爷,你这话可不要拿出去乱说哦。在这儿说给我听就行了。” 张幺爷说:“我知道!这话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可是就是不敢说。今天要不是碰上你,我也只有把这些话烂肚子里了。” 白晓杨说:“幺爷,看来你还算是这里的一个明白人。” 张幺爷有点骄傲起来地说:“那是!要不然我幺爷的威信也不会在卧牛村这么高!” 白晓杨说:“我看出来了,就连年轻人都挺听你的话的。” 张幺爷更飘飘然了,说:“那是,谁敢在我幺爷面前黄腔走板的,除非是想挨脚头了。” 白晓杨被张幺爷的话逗乐了,娇媚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得越加灿烂…… 第二十二章 张幺爷的隐忧 庹师的阴阳眼睁开了,里面泛发着神奇迷离的光芒。 张幺爷兴奋地吼了起来:“庹师的眼睛睁开了!他醒过来了!” 可是庹师依旧直挺挺地没有动,神态安静,眼神在张幺爷和白晓杨脸上游移。 白晓杨轻轻地从庹师的身上拔出一根根银针,庹师就坐起来了。当他发现自己光溜溜地只盖着一件长棉袄时,极其惊慌地用棉袄一下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嘴里咿咿唔唔的,仿佛很急躁。 张幺爷笑道:“就我和你老婆两个,你还怕什么羞嘛?” 白晓杨却低下头收拾她的小盒子,朝张幺爷说:“幺爷,看他的衣服烤干没有,烤干了就给他穿上吧。” 张幺爷就去捡铺在地上的衣服,还湿漉漉的。 张幺爷说:“还湿着呢。” 白晓杨朝庹师打手势,告诉他衣服还没有干。 庹师又规规矩矩地就着长棉袄躺下了。 张幺爷突然异想天开了,朝白晓杨说:“小白,我再求你一个事。” 白晓杨说:“什么事?幺爷!” “你看能不能帮我们再把天井里躺着的那个人救活过来。” 白晓杨笑起来,说:“幺爷,你还真把我当成起死回生的神仙了呀?” 张幺爷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现在不就是神仙下凡吗?” 白晓杨说:“幺爷,我刚才不是给你打过比方了吗?刚才庹师只是睡过去了,我是把他叫醒。” 张幺爷说:“我懂了!呵呵……” 这时张子恒推开享堂的门走了进来,首先看到的是睁着阴阳眼躺在稻草堆里的庹师,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朝张幺爷惊呼道:“庹师真的没死啊?” 张幺爷现在倒是显得很平静了,朝张子恒说:“你惊呼呐喊的干什么?庹师是好人!好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张子恒用很怀疑的眼神看正在收拾着盒子的白晓杨。 白晓杨对进来的张子恒瞟也没有瞟一眼,专心地收拾着盒子。 在摇曳的火光下,白晓杨脸部的轮廓显得柔和俊美。 张子恒的眼神一时半会儿有点收不回来了,仿佛粘在白晓杨俊美的脸上了一般。 见张子恒有点失态,张幺爷轻咳了一声,张子恒幡然醒悟,连忙收回了目光。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子银的后事你去安排了没有?” 张子恒就说:“刚才我们在外面商量了一下,说这个事情闹得村子里鸡犬不宁的,是不是还是报下大队和公社?” 张幺爷一听,脸色就严峻了。白晓杨也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张幺爷很严肃地足足看了张子恒有三四秒钟,又用手搔了搔后脑勺,说:“你先给老子把门关上,我有话跟你狗日的说!” 张子恒就把门关上了。 张幺爷想了想,说:“你刚才在外面没做正事,就和大家商量这个事情?” 张子恒说:“这个也是正事啊!” 张幺爷突然大声说:“你正事个屁!我说你是正做不做豆腐放醋!子银的尸首你就让他摆在天井里,等晚上狗来拖猫来咬?” 张子恒说:“我安排了人守的,可是都怕。” 张幺爷说:“谁不怕?我都怕!那咋办?” 张子恒说:“我就是不知道咋办嘛。” 张幺爷说:“咋办?马上架起柴火烧咯!你是队长还是外边的人是队长?别人叫你报公社你就去报公社?你的脑壳里是不是装的不是脑水?装的豆腐渣?啊?” 张子恒委屈得有点冒火地说:“幺爷,你咋朝我发火呢?我这不是征求大家的意见吗?现在大家都站在外面不敢回家,你说咋整?” 张幺爷手一挥,说:“咋整?先把张子银的尸首烧了再说!反正这个事情坚决不能报公社!” “为什么呢?” “我说不能报就不能报!你狗日的还嫩得很,好多事情老子摆都没有给你摆!” 见张幺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张子恒就显得很有些为难了。 而一旁的白晓杨却一直在很专心地听着张幺爷朝张子恒发飙的话,她的眼神随着张幺爷的话在起着微妙的变化。 张幺爷似乎也觉得自己对张子恒的态度严厉得有点蛮不讲理了,毕竟张子恒现在还是个三十岁不到的人,人生阅历浅薄得很,偏偏碰上这么离奇凶险的事情,要让他做到从容应付也的确是有点难为了他。 于是张幺爷终于放缓了口气,朝张子恒说:“今天这个事情,我幺爷表的这个态自然是有我幺爷的道理。你也不要去想那么多,反正就一句话,我幺爷只想着让卧牛村的人过得太平。你今天先啥事也不要过问,最主要的就是把张子银的尸首火化了。过后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解决。啥事都得有个先后、主次,别他妈的自己先乱了阵脚了。” 张子恒嘟囔道:“真不知道你咋就会发那么大的火!神经兮兮的。”说着很不服气地要走出去。 张幺爷又叫住他,说:“你先出去给大家封个嘴,就说谁要是把今天这个事情拿出去造谣,弄得人心惶惶的,就把谁弄进学习班里吊鸭儿浮水。反正现在正搞运动,谁造谣谁倒霉!” 张子恒气嘟嘟地往外走,没有回应张幺爷的话。 张幺爷又说:“对了,一直忙着逮蛇的事情了,那个张子坤回来没有?还有我的黑子?” 张子恒停住脚,说:“我就是打算来跟你说这个事情的。张子坤可能现在还在老林子里,村子里的人都没见着他。” 张幺爷说了句:“麻烦了!”眉头皱了起来。 他又叫住张子恒,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要不组织几个人到老林子里去找找?” 张子恒说:“幺爷,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轻巧?现在天都黑尽了,谁还敢去老林子?再说,子坤疯疯癫癫的,找回来又能做什么?” 张幺爷盯着张子恒说:“你的意思就是等他自生自灭了,不去管了?” 张子恒有点畏惧张幺爷咄咄逼人的眼神,躲闪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幺爷就说:“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疯子也是人,何况他还是你们的本家兄弟。算了,我现在给你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还觉得我在你面前唱高调。你不去找我也不强求你,我再合计合计。你先去安排张子银的事情吧。” 张子恒走了,张幺爷在享堂里背着手转起了圈。 白晓杨已经将盒子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她坐在稻草垫子上,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转圈的张幺爷。她在很仔细地观察着张幺爷的一举一动。 而庹师却翻着一双阴阳眼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一动不动。 火光在享堂里摇曳着,白晓杨给火堆里又添了一大把柴火,火舌越加旺起来。她站起来,把铺在地上的庹师的衣服拿着凑近火堆烤。 张幺爷还在享堂里埋着头背着手转悠烦躁不安。 白晓杨这时说:“幺爷,要不然我让庹师一会儿和你一起去老林子里找那个人?” 张幺爷抬起头,说:“庹师?又是庹师?” 白晓杨点头。 张幺爷说:“怎么我们老张家出的后辈子孙都那么没有卵用呢?” 白晓杨说:“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事情的,谁碰上都会心虚一阵子。” 张幺爷说:“说实在话,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以前只是听老一辈的人讲过,还不大相信。” 白晓杨说:“有时候传说并不就是空穴来风,没准就是有事实依据的。只不过传来传去的会掺点杜撰的成分,但大体事实还是不会变的。” 张幺爷说:“你说这话还有点道理。你看,今天这个事情就是真的了。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谁也不信,还以为故意编故事吓人!” 白晓杨说:“所以我觉得你刚才不让把这件事报公社是对的。这么离奇的事情传出去,是很容易产生谣言的。” 张幺爷说:“谣言倒是其次的,还有一些更主要的原因,我还不好对别的人说。” 白晓杨好奇地看着张幺爷,说:“哦!难道幺爷还知道什么不愿意告诉人的秘密?” 张幺爷说:“其实也没有啥秘密。以前我老父亲临死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说卧牛村这个地势不是普通的地势,能够旺人,弄不好,也容易埋人!” 白晓杨说:“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张幺爷说:“我也问过我的父亲,可是他不告诉我。他说是天机,谁也不能说。说了的人会倒血霉,知道的人也会倒血霉!” 白晓杨好奇地问:“幺爷,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张幺爷说:“凶死的。吓人得很,我亲眼看着他死的,浑身冒血,眼珠子和舌头都是爆出来的。” 白晓杨打了个哆嗦,就说:“幺爷,你不要说了,我还是怕这些的。” 张幺爷说:“好,我不说了。” 第二十三章 闪电出手 一会儿,张子恒又推门进来,后面还跟了三个愣小子。张幺爷说:“我刚才吩咐你的话你出去跟村子里的人说了没有?” 张子恒很有情绪地说:“你幺爷吩咐的话谁敢不说?” 张幺爷把眉毛一横,说:“你狗日的别有情绪!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本来老子是不想跟你说关键的东西的,现在我就告诉你。你知道现在的那个公社书记是咋样子起家的?是靠造反、靠打砸抢起家的!你去告诉他这个事情?他懂个屁!说不定不光把你我都抓起来弄进学习班吊鸭儿浮水,还会带人来乱整。万一再整出更大的事情咋整?到最后还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倒霉!老祖宗的东西,说邪乎它就邪乎,说玄乎也玄乎,他们要是不乱搞,会出这种古怪的事情?啥事你都得好好动动脑筋。不是我说你,子恒,不要以为你当过几年兵,你要跟着幺爷学的东西还多得很!不是老子在你面前飙高尿,倚老卖老!” 张子恒还真是无话可说了。 张幺爷这时又说:“你现在就在这儿把庹师的衣裤烤干,一会儿我和庹师去老林子找子坤。我先把小白送回我家去,马上就回来。” 说完张幺爷就对白晓杨说:“小白,我先送你回去吧,一会儿幺婆婆在家里等得急了。” 白晓杨放下手里的棉袄,跟着张幺爷走出了享堂的大门。 张子恒看着白晓杨的背影,神情居然有点呆滞了…… 一个愣小子问张子恒:“四爸,咋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张子恒回过神,瞪了那个愣小子一眼,没说话,径自走到庹师的身边。 庹师躺在稻草堆里,好像很享受,丑陋的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美意。 进来的三个愣小子见睁着阴阳眼的庹师,嘴巴张得下颌骨都快脱臼了。 “四爸,他怎么就活过来了呢?不是说死硬了吗?”一个愣小子说。 张子恒环顾了一下享堂的四周,说:“你问我我问谁?老子现在还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这一连串的事情,把老子都搞得脑子发晕了。千古奇闻啊!” 一个愣小子说:“那条蟒蛇还会出来吃人吗?” 张子恒说:“谁知道?幺爷又这不准那不准的。他怎么做事一下子就变得那么鬼祟了?” 说着张子恒已经拿起庹师的棉袄对着火堆烤起来。 另外三个愣小子也各拿了一件庹师的衣裤围在火堆的周围。 张幺爷的话在这些小字辈当中还真的很管事。 一个愣小子问:“四爸,一会儿你还去老林子找张子坤不?” 张子恒说:“咋不去,让幺爷一个人去你放心?” 愣小子说:“四爸,一会儿你千万不要叫我去。我真的怕得很!” 张子恒一咬牙说:“你越怕老子越要叫你去!你底下夹卵蛋没有?” 愣小子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另外两个愣小子在窃笑。 张子恒又朝另外两个愣小子说:“你们两个也去。” 那两个愣小子的脸也青了。 张子恒他们将庹师的衣裤翻来覆去地烤一阵,终于算是烤干了,就把它扔到了庹师的脑袋边。 庹师坐起来,咿咿唔唔地朝张子恒他们打出去的手势。张子恒愤愤不平地说:“都是老爷们儿,哪个零件不是一样的?你还讲究个卵啊!” 说着带着三个愣小子走出享堂,顺手又把门给带上了。 这时的庹师突然间一双阴阳眼射出冷飕飕的寒光,只见它朝着享堂的中梁上龇牙咧嘴。 中梁上,居然又挂着一条手臂粗的青蛇朝着下面探头探脑! 只见庹师就像一条褪了毛的猴子般嗖地从稻草堆里赤条条地钻出来,四肢并用,沿着三面墙壁斜斜地爬上了中梁。 那条青蛇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挂着的身子一下子弹了起来,抬起的蛇头正好和庹师面对面地照在一起。 趁着青蛇还没有做出进攻的准备,庹师已经闪电般地出手,左手钳子般地一下子就抓在了青蛇的七寸处。青蛇的身子飞卷过来,缠在庹师的手臂和脖子上。 庹师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又嗖嗖嗖地顺着墙的夹角滑了下来。也不见他怎么作势,三下两下,竟将死死缠在手臂和脖子上的蛇取了下来,一脚踩住,然后开始麻利地穿衣服。 衣服穿好后,他将蛇挽成麻花一般,迅速地揣进怀里,然后抱着膀子把棉袄死死裹住,盘腿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张子恒和三个愣小子推门进来了。张子恒说:“刚才里面什么响动?” 边说边四周看了下,见庹师已经穿得规规矩矩地在火堆旁打坐,也就消除了疑心。 这时候庹师却站起来,直直地就朝外面走了…… 张子恒目送着庹师一瘸一拐地走出祠堂的那扇沉重的大门,自言自语地说:“这家伙究竟是不是人?咋怪得这么出奇啊?” 守在祠堂外面的人一看见裹着棉袄的庹师走出来,就像溃逃似的朝大门的两边退。 庹师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走进了白雪飘飞的寒夜里。 第二十四章 白森森的蛇肉 半道上,刚出门往祠堂去的张幺爷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子模模糊糊地走到近前,心里陡然间一惊,问:“谁?” 人影没有应声。张幺爷就紧张起来,刚要再出声,影子已经到了近前,一看是庹师,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骂道:“原来是你这个活菩萨!幸好老子看见过你,不然非被你狗日的吓昏死不可!一声不吭的。” 说着他朝庹师打回祠堂的手势。 庹师却理也不理张幺爷,和张幺爷在田埂路上错身而过,径自朝张幺爷家里走。 张幺爷就骂:“这个狗日的聋子,咋打手势也不理人了?”只好转身跟上去。 张幺爷出门的时候已经吩咐张婆婆把大门上了闩,庹师推了下门,见门是关着的,就回头朝张幺爷咿咿唔唔地嚷嚷开了。 张幺爷笑道:“你慌什么?慌着要看你刚出世的孩子了?” 于是张幺爷就喊门。 张婆婆打开门,被门口站着的庹师吓得打了个愣神。幸好又看到了旁边的张幺爷,总算是没有惊呼出声。 张婆婆说:“刚出去咋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老林子找子坤吗?” 张幺爷说:“这个怪人忙着想看他的孩子了。” 而庹师已经径自走进天井里,直直地到了一个最暗的角落站住了。 张婆婆对张幺爷说:“老家伙,这孩子恐怕难养活啊!声音小得很,又弱,月母子又没有奶水,咋办?” 张幺爷皱起了眉,说:“给孩子的妈炖点好的东西吧,看能不能下点奶水!” 张婆婆说:“家里只有红薯和洋芋,米也只有半斗了,养活我们可以,要养活那孩子,恐怕难了。” 张幺爷不说话,闷闷地走进天井里。 这时屋子里传来婴孩微弱的哭声,张幺爷听着揪心,说:“我刚出去的时候都没这么哭啊?” 张婆婆说:“八成是饿了。” 无计可施的张幺爷说:“实在不行我这就去老林子里找子坤和黑子。到时候只有用黑子的肉炖汤给月母子喝了。” 张婆婆说:“真是作了孽了。我可怜的黑子!”边说边开始掉泪。 张幺爷说:“你伤啥心?救人要紧!” 这时听见黑暗里庹师那边发出一声刺溜的声音。 张幺爷还没有回过神,庹师的手上拿着一根就像绳子一样的白森森的东西走了过来。 黑暗中张幺爷看不真切是什么,庹师咿咿唔唔地把白森森的绳子递上来。张幺爷伸手去接,感觉湿漉漉凉飕飕的,吃了一惊,大声喊:“你拿的什么东西给老子?” 张幺爷本能地一缩手,白森森的绳子啪地掉地上了。 庹师又咿咿唔唔地把白森森的绳索捡起来,朝张幺爷狂打着手势,依旧要把东西朝张幺爷的手上递。 张幺爷头皮发麻,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湿漉漉,凉飕飕的。因为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的缘故,张幺爷硬着头皮把白森森的东西凑到鼻子底下闻,这一闻张幺爷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朝也被吓得不轻的张婆婆说:“这狗东西!原来是剥了皮的蛇。” 张婆婆立刻惊声说道:“怎么还拿蛇来吓唬人啊?他这是要干什么?” 张幺爷已经完全明白了庹师的意思,朝张婆婆说:“你别怪他。好人就是好人,他是让我们把蛇肉炖给小白吃。这年月,坐月子的女人都可怜,没营养,孩子也会跟着遭罪。” 张婆婆害怕地说:“我可不敢炖这东西,太邪气了。” 张幺爷瞪着张婆婆说:“不敢炖也得炖,要不一会儿就只有把黑子炖了。” 张婆婆妥协地说:“那你去把它弄锅里,我马上生火。” 张幺爷朝庹师打马上顿蛇肉的手势。 黑暗中,庹师丑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暖暖的微笑…… 第二十五章 老祖宗的规矩 张幺爷带着庹师临出门时,张婆婆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条用白布包裹了三四层的红绸子,对张幺爷说:“一会儿去,就把这红绸子缠在那棵罗汉松上,避避邪气!一定要记住!” 张幺爷说:“这是你的盖头啊!平时我要想看一眼你也不让的,这下你舍得?” 张婆婆骂:“我这阵没心思和你拌嘴。” 张幺爷还朝张婆婆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封建迷信,看子恒把你抓去开批斗大会!” 张婆婆说:“他敢!他小的时候还是我一手带大的呢。” 张幺爷呵呵地笑。 来到祠堂,祠堂的外面依旧聚集着村子里的老老少少,而祠堂的天井里已经是火光熊熊,干柴烈火的声音燃烧得噼啪作响。 聚集在祠堂外面的人个个神情麻木,在雪花飞舞的寒夜里瑟瑟发抖,眼睛里都噙着泪水。 张幺爷神情肃穆,他没有朝这些人打招呼,径自走进祠堂的天井里。庹师将手扰进袖口里,跟着张幺爷。 张子恒正指挥着七八个愣小子朝火堆里添刚劈出的柴火。张子银的尸首就埋在燃烧的柴火底下。还有四五个愣小子站在一边闲看。 张幺爷对张子恒说:“怎么就没有一个给子银跪下的?” 张子恒说:“现在正破除封建迷信,还跪什么?” 张幺爷朝着张子恒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说:“什么都是封建迷信了?你狗日的脑壳是不是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点都不开窍了。给子银跪下是对子银的尊敬,送他最后一程。什么都是封建迷信了?那以后你爸死了,我死了,你埋都不要埋了,直接拉出去喂狗算了!” 张子恒极不情愿地委屈地说:“幺爷,你今天怎么净拿我出气?我成你的出气筒了?我又没惹你。” 张幺爷蛮横地说:“你没惹我?你今天惹了老子一天了!老子早就想毛了!你说你狗日的今天做的哪件事是顺了老子的意的?老子没有给你狗日的两脚头就算轻的了。赶紧叫这些二愣子给老子围着火堆跪下!世道再乱,也不能乱了规矩!狗日的!” 张子恒横不过张幺爷,就朝添柴火和站在一旁闲看的愣小子们大声喊:“幺爷喊你们跪你们就跪,还要磕头,给老子把头磕出血!妈的!” 张幺爷终于踹了张子恒一脚,骂道:“你敢骂谁妈的娘的?在老子面前你也敢嘴巴不干净?” 张子恒不敢犟,跑一边去了。 那些愣小子在张幺爷的虎视眈眈下,只好规规矩矩地围着火堆跪下了。 张幺爷从怀里掏出那块红绸子,又朝张子恒喊:“把这个缠到罗汉松的枝桠上去。” 张子恒只好又走过来,嘴里嘟囔道:“不把自己弄进学习班你是不会甘心的。” 张幺爷说:“进学习班也是老子去,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叫你咋做你就咋做。” 拴了红绸子下来,张幺爷对张子恒的态度好了很多,说:“你就在这儿守着,我和庹师去老林子找子坤去了。” 张子恒说:“幺爷,天那么黑,路又滑,还是明天天亮了去找吧。” 张幺爷说:“明天天亮去找,恐怕子坤都冻硬了。这么冷的天,他一个疯子躲在老林子里,得有多遭罪。哦,对了,喜哥咋样了?” 张子恒说:“我还没来得及过去看。” “明天一早就过去看看,问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有,子银烧完后,找一个坛子把他的骨灰装好,我明天要亲自埋他。” 张幺爷吩咐完就要朝外面走。 张子恒这时说:“幺爷,我带几个人和你一起去。” 张幺爷说:“你把子银的事安排好幺爷我就谢你祖宗了。老林子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好怕的。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吓倒的。你看庹师,他什么时候怕过?心里没鬼,走夜路就不会撞见鬼!” 张子恒还要坚持,张幺爷已经带着庹师朝外面走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像棉絮般在半空中翻飞飘落…… 第二十六章 黑暗深处的幽灵 白天的雪尚且没有融化殆尽,夜间的雪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莹莹的白雪映着夜色的暗光,周遭的世界更是显得一片银装素裹。周围天籁一般寂静,只有雪花落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此时老林子更加安静,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它的上面,使它显得沉郁苍茫。 大概是因为周围的世界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所以这大雪纷飞的夜晚倒并不是很黑。 张幺爷溜溜滑滑地走在前面,庹师双手互插在棉袄的袖子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这会儿的庹师显得很轻松,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边走还边在黑夜里东张西望。 或许,他对这个缺乏交流和沟通的世界始终是怀着某种好奇的。 张幺爷是凭记忆按照下午进入老林子的方位和路径走进老林子的。 老林子里显得比外面的世界暖和静谧,但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张幺爷后悔没有带一盏煤油灯进来。林子里没有一丝风,这个时候煤油灯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张幺爷朝身后的庹师说:“跟紧点。” 说了才想起庹师是个聋子,就伸手抓了一下庹师,庹师一扭身挣脱了,似乎很不愿意张幺爷牵着他走。 张幺爷现在完全成了瞎子,他只有摸索着朝着老林子里深入。 好在张幺爷的方位感还没彻底失去,他和庹师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了一阵。感觉已经走入很深了,于是张幺爷开始大声喊:“张子坤!张子坤!” 林子里没有回应。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人再疯,听到喊名字也该应的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没有在老林子里了?会上哪儿去了呢?” 张幺爷又喊:“张子坤——你在里面吗?” 林子里有回音,但是不能传很远。 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张幺爷又喊:“黑子——黑子——” 喊声还没有在林子里消失,两声汪汪的狗叫声就从左边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传来。 是黑子的声音。 张幺爷大喜过望,说道:“狗比人还有灵性!” 他又喊:“黑子——黑子——” 黑子又是两声汪汪的回应。 张幺爷摸出火柴,擦燃一根,确定了现在的位置,就朝着黑子发出叫声的方位摸索着过去…… 张幺爷走几步唤一声黑子,黑子很配合张幺爷,唤一声就应一声。 等张幺爷终于靠近黑子时,黑子似乎嗅到了张幺爷的气息,不再发出汪汪的吠叫,而是发出哭泣一般的低哼声。 张幺爷再划亮一根火柴,在原先的那片荆竹林下,黑子果然还被棉衣包裹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张幺爷,但里面流露出的却满是委屈和可怜的神情。 张子坤就坐在黑子的旁边,他把头埋在卷曲着的双膝里,就像睡着了一般。 张幺爷借着将要燃尽的火柴仔细地看张子坤,发现张子坤浑身在瑟瑟发抖。 张幺爷刚要去叫醒张子坤,突然,张子坤肮脏的脸从双膝间抬了起来,表情惊惧而且神秘,他朝张幺爷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嘘!别出声,那边有个人!在盯着我们!”边说边朝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指。 张幺爷刚要骂张子坤疯疯癫癫的又说疯话,突然看见一直没有出任何声音的庹师这时朝着前面走了过去,一双阴阳眼射出冷飕飕的寒光。 难道前面的林子里真的有人? 想到这儿的张幺爷头皮陡地一麻,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火柴燃尽熄灭了。随着火柴熄灭的一瞬间,离张幺爷几米远的地方,传出一声枯竹竿被踩断的嘎吱声。 这一声响在静谧的竹林里显得极其清晰刺耳。 张幺爷的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大声问:“谁!” 声音还没有落定,就是荆竹被踏断的噼啪声响起,像是有人受到了惊吓,正慌不择路地朝着远处没命地奔跑! 张幺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又划火柴,因为紧张过度,手抖得不听使唤,划了三根才划燃。 周围又明亮起来,可是庹师却不见了。 张幺爷来不及喊庹师,而是拢了一把落下的枯竹叶在竹林里燃起一堆火来。 随着火光的亮起,张幺爷紧张的心算是稍微踏实了点。而张子坤却望着火光露出傻呵呵的笑。 张幺爷凑近张子坤,问:“子坤,刚才那人你认识?” 张子坤说:“不认识,是野人。他还吓唬我!” 张幺爷对张子坤的话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扭过头寻找庹师。庹师这时刚好转回来。 张幺爷打手势朝庹师问刚才看见什么了。 庹师朝张幺爷胡乱地打手势,又是在脑袋上比画,又是在身上比画。张幺爷不得要领。 张幺爷喃喃自语道:“这卧牛村难道真的要出大事了?妖魔鬼怪一下子都出来了?” 说着这话,张幺爷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朝庹师说:“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先回去再说。” 说着上去把黑子抱起来,又对张子坤说:“还坐着干啥,走,回家了。” 张子坤站起来,几脚就把燃起的火堆踩灭了…… 第二十七章 谁缝合了黑子的创伤 张幺爷带着张子坤摸索着从老林子里出来的过程中,一直觉得黑魅魅的林子里,有一个幽灵在后面尾随着他们似的。黑沉沉的林子如同随时要塌下来一般,压迫得他胸口发闷,连呼气都感到困难。 终于出了老林子,张幺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他不由得轻轻地长嘘了一口气。 雪在这一刻也停止了飘洒,而老林子的外边,却更是白茫茫的一片,田野村庄都被厚厚的积雪捂了个严严实实。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沉睡了。雪在夜色里反射着冷冷的清辉! 祠堂里,张子恒终于把村子里的人全部集中在了享堂里。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挤在一块儿,各家把各家的被褥抱出来盖在身上,没有睡觉,谁也睡不着,每个人的内心此时都风声鹤唳。 天井里,烧张子银的灰烬还没有收拾,余火未烬的木炭在黑暗中时明时暗,就仿佛张子银的魂魄在灰烬里喘息呻吟。 张子恒一直站在祠堂的大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张幺爷要回来的方向。 就在张子恒心急如焚,准备组织几个愣小子一起到老林子里寻找张幺爷时,终于看见了白雪皑皑的黑夜里出现了几个人影。 张子恒喜出望外,他喊了一声:“幺爷回来了。”就朝着人影飞跑着迎了上去。 张幺爷抱着黑子,在滑溜溜的田埂路上跌跌撞撞的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张子恒上去扶住张幺爷,说:“幺爷,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操心死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问:“子银的事办得咋样了?” 张子恒说:“已经烧完了,就等你回来看怎么装殓了。” 张幺爷说:“有什么好装殓的?都成灰了,找个坛子装上就行了,等明天我和你去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了。” 张子恒说:“你不发话,我咋敢乱动?你今天的脾气又怪得很。” 张幺爷没理会张子恒的不满,又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呢?” 张子恒说:“都集中在享堂里了。” 张幺爷哦了一声,说:“我就不去祠堂了。黑子现在还开膛破肚的,都一天了,也不知这东西是咋疼过去的。要换作是人,早就死过去八回了。我还得回去看怎么给它弄啊!” 说着张幺爷在一个拐弯处就要朝家里走。 张子恒说:“那就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一直歇祠堂的享堂里?” 张幺爷说:“就让他们在享堂里一起挤几天吧,这个时候,人多壮胆。等过几天,就没事了。” 张子恒说:“我知道了。” 张幺爷又吩咐道:“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给村子里的人打招呼,今天这个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 张子恒说:“幺爷,我就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这个造谣,那个造谣,我看你造的谣最大!越来越鬼祟!” 张幺爷的声音又提了起来,说:“你是不是又要跟老子唱反调了?” 张子恒说:“我不是要跟你唱反调,是你整得我都云里雾里的了,感觉今天一天都在做梦似的。” 张幺爷轻轻叹了口气说:“要真是梦就好了!” 张幺爷和庹师回到家,张婆婆一直没有睡,听到外边有脚步声响就打开天井的大门。看见张幺爷怀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问:“你抱的是啥东西?” 张幺爷说:“赶紧去点一盏灯过来,灯芯长点,火要雄!”说完就抱着黑子朝堂屋里走。 张婆婆见张幺爷急急火火的样子,也不多问,赶紧点煤油灯去了。 而庹师却径自走进堆柴火的那间房子,听到柴火堆里发出一阵悉悉率率的响声,估计庹师已经像一条狗似的蜷缩着在柴火堆里睡觉去了。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时候也只有你才睡得着哦!” 张婆婆点了灯过来的时候说:“我已经把小白安排到和我睡一张床了,你看一会儿你上哪儿睡?” 张幺爷说:“我哪儿都可以将就一宿的。明天我就在柴房里铺一张床,和庹师一起睡!” 说着话,张幺爷借着黑暗中的微光把黑子放到了地上。张婆婆的煤油灯也跟着照了过来,见黑子被张幺爷的棉袄紧紧裹着,就说:“怎么你把黑子抱着回来的?还裹得那么严实。” 张幺爷心疼地说:“黑子今天遭大罪咯!” 边说边去揭开裹住黑子的棉袄。 当张幺爷揭开裹住黑子身上的棉袄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令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张幺爷原本以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必将是一个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的场面,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他简直不敢相信的奇迹! 黑子的肚子居然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不扒开黑子肚子上的毛,几乎看不出黑子受过重创的痕迹。 张幺爷站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神仙!神仙!难道老林子里住着神仙?” 张婆婆以为张幺爷又中了邪,很诧异地看着他,说:“你又在发哪门子疯?什么神仙鬼怪的?” 张幺爷情绪激动地朝张婆婆说:“今天下午,我们明明看见黑子是被什么东西开膛破肚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可是,现在,黑子的肚子被人缝上了,还缝得那么规整!这是为什么?嗯?除了神仙,谁会有这样的手艺?” 张婆婆用手里的煤油灯照着仔细看黑子的肚子。黑子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张婆婆,显得很温顺安静。 张婆婆仔细看了看黑子被缝好的伤口,说:“当真!这样的针线活我也做不出来。” 张幺爷说:“难怪张子坤见了我就说老林子里有人。今天这个疯子说的话都是真的,都应验了!也不知子坤是疯子还是我们都是傻子!” 这时,堂屋旁边的房间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白晓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轻声朝张幺爷问:“幺爷,村子里又出什么事了吗?” 张幺爷看白晓杨出来,就说:“没出什么事。小白,你咋不在床上躺着,出来干什么?” 白晓杨说:“我听见你和幺婆婆说的话了,出来问问。是不是又出什么古怪的事情了?” 张幺爷依旧吃惊地说:“古怪得很啊!今天的怪事可是一桩一桩地全冒出来了。” 白晓杨说:“真的又出什么怪事了吗?” 张幺爷说:“真的是怪事啊!今天下午,我们在老林子里撵蟒蛇时,黑子已经被什么东西开膛破肚了,肠子也流出来了。刚才我和庹师去把黑子抱回来,你猜怎么着?黑子的肚子不知被谁缝上了!” 白晓杨说:“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事吗?” 张幺爷说:“真的是这么奇怪啊!” 白晓杨走到黑子的跟前,蹲下,说:“我看看。” 张幺爷提醒说:“别碰它,怕它负痛咬着你!” 白晓杨却伸出纤巧的手轻轻抚摸着黑子的脖子,像跟一个小孩子说话:“黑子乖,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行吗?” 黑子在白晓杨的抚摸下显得很安静,还朝白晓杨摇起了尾巴。 幺婆婆就把煤油灯凑到白晓杨的眼前。 白晓杨把黑子肚皮上的毛轻轻扒开,仔细看黑子的伤口。 黑子的伤口足足有二十几厘米长,但是却被人用很密很细的针线缝了起来,针脚基本缝得天衣无缝。 白晓杨仔细看了一阵,问张幺爷:“幺爷,你们这儿谁是外科医生吗?” 张幺爷说:“我们这儿哪儿有什么外科医生?只有赤脚医生蓝二娘,就是给你接生的那个。” 白晓杨的神情凝重起来。她的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站起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说:“幺爷,这事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或许是哪个妇女正好从老林子里路过,看见受伤的黑子,她正好又带着针线,看黑子可怜,就给黑子把伤口缝上了。” 张幺爷被白晓杨说得似是而非的了,说:“有这个可能吗?” 白晓杨说:“或许就有这个可能呢。世界上千奇百怪巧合的事情多着呢。” 张幺爷说:“大概也只有这么想才合理了。” 白晓杨又问:“庹师回来了吗?” 张幺爷说:“回来就去柴房里睡觉去了。” 说话的当儿,柴房里传来庹师扯风箱般的鼾声,节奏起伏有序! 听到庹师酣畅淋漓的打鼾声,张幺爷说:“活着的人都像你老公一样,那这个世界兴许就太平多咯!” 白晓杨朝张幺爷莞尔一笑,说:“如果都像他一样,你张幺爷恐怕也是不愿意多在这个世界上待的呢!” 张幺爷愣了一下,马上又呵呵地笑起来,说:“你是说你的老公长得丑了点吧?呵呵……” 白晓杨脸色微红,露出一抹羞色。 张幺爷又说:“你两口子是配得有点古怪。呵呵……” 白晓杨却说:“好了幺爷,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说着转身进了房间。 张幺爷看着一旁的张婆婆,说:“我上哪儿睡?只有到灶屋里的柴火堆里将就一宿了。” 这时黑子朝张幺爷低低地吠叫了两声,张幺爷就回过头,说:“你叫什么?也要跟我去睡?” 黑子就朝张幺爷摆尾巴。 张幺爷上来抱起黑子走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是谁雪中送炭 这一夜,睡在灶屋柴火堆里的张幺爷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被蟒蛇缠,一会儿被黑子咬。张幺爷在梦里惊呼呐喊地奔逃,黑子又突然间变成疯子张子坤了。乱七八糟的梦把张幺爷搞得疲惫不堪,坐起来,不想再睡,可是脑子又昏沉沉的,没有钟表看时间,也不知道是几点,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估计大约也就是半夜的样子,于是坐在柴火堆里的张幺爷想抽叶烟,刚擦燃火柴,猛地瞟见旁边居然站着一个大活人。 张幺爷惊得咚的一声从柴火堆里跳了起来!惊声呼道:“你是谁?”擦燃的火柴也掉地上熄灭了。 灶屋里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恐怖和黑暗中。 张幺爷刚要大声喊有鬼,黑暗中的人却先开口说话了:“你不喊,我就不害你!”声音冷得锥心刺骨,就像鬼魂在说话。 张幺爷腿肚子发软,除了灵魂出窍的恐惧,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身子顺着墙根滑倒在地上。 幸好这时黑子发出两声汪汪的叫声…… 鬼魂似乎非常惧怕黑子的叫声,就像一股阴风似的,拉开灶屋的门,飘了出去。 张幺爷是彻底被吓着了,在墙角根的地上喘了好一阵才稍微有点力气,脊背和胸口被冷汗浸了个透。 这时,灶屋的门又被一下子推开,一个矮小鬼魅身影一闪而入。张幺爷大声喊:“是不是庹师?” 果然是庹师,他在黑暗中咿咿唔唔地闹了起来。 也许是黑子的叫声把庹师惊醒了,所以他就撵了过来。 听到庹师的声音,张幺爷总算是有了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说:“你早来一步就好了,那个鬼影子兴许就被你抓住了。” 边说张幺爷边用火柴点燃了灶头上的煤油灯。 漆黑的灶屋里终于亮了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张幺爷看见他刚才躺的柴火堆边居然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白布口袋。 张幺爷诧异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口袋里有东西在动! 张幺爷惊惧无比地看着庹师。他不敢上去查看布口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庹师也审视着这个古怪的袋子,一双阴阳眼滴溜溜地转着。 布口袋的口子用一条麻绳拴得很紧。 张幺爷自言自语说:“这狗日的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该不是一堆蛇吧?” 说着就找了一根棍子壮着胆子朝着袋子里的东西轻轻戳了戳。 袋子里的东西动得越加的厉害。张幺爷心里不停地打颤。 庹师这时走上去,他抓过布袋就去解扎口子的绳子。 张幺爷上去拉住他,说:“小心点,当心是毒蛇,咬着你就麻烦了。” 庹师根本听不见张幺爷说的话,只是扭头看了张幺爷一眼,朝着张幺爷龇牙咧嘴地嘿嘿一笑。 这邪恶的笑容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庹师那张丑脸上挤出来,张幺爷的心顿时就抽紧了! 拴口袋的麻绳打的是死结,庹师解了一阵没有解开,索性埋下头,用牙齿将绳子咬断。 张幺爷已经移动到了门口,把半掩着的灶屋门大打开,准备随时夺门而逃。 奇怪的是灶屋门在转动时没有一丝吱呀的声音。这个小细节张幺爷在推门的时候才意识到,于是低头凑到木门的转轴处看。木门的转轴处被倒了水,难怪平常吱呀作响的木门今天开合时会悄无声息。 看来刚才那个鬼魂一样的人一定是夜间开门入室的惯犯了。这种夜间入室的伎俩一般只有做贼的人才用。 张幺爷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刚才的那个影子绝对不是鬼魂,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庹师正在解开的口袋上…… 在布口袋被庹师打开的过程中,张幺爷紧张得眼珠子瞪得就像牛眼珠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庹师慢慢打开的布口袋,紧张得连喉咙也发出咯咯的轻响声。 当庹师终于把口袋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时,张幺爷一下子就瘫坐在灶屋的门槛上了。 袋子里装的居然是鸡! 意志完全涣散的张幺爷坐在门槛上有气无力地说:“这是哪个狗日的做的好事?把老子吓的!晓得是谁了,老子日他先人!” 说完便呼呼喘气…… 庹师把口袋里的三只鸡掏出来,鸡的下面还有半口袋面粉。 庹师看着鸡和布袋里的面粉,发了一会儿愣,脸上突然间露出非常奇怪的笑容。他转身就朝外面跑,没有注意到坐在门槛上的张幺爷,差点把张幺爷扑倒在门槛外摔个仰八叉。 张幺爷朝庹师恶声骂道:“你狗日的又惊风活扯的干啥?鬼撵起来了?” 而庹师已经跑到白晓杨和张婆婆睡的房间的窗户下使劲地拍起了窗户,嘴里还激动得咿咿唔唔地嚷嚷个不停。 手脚乏力的张幺爷坐在门槛上抱怨,说:“深更半夜的你狗日的去把月母子吵起来干啥?” 而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煤油灯的光…… 白晓杨和张婆婆都裹着棉袄从堂屋里出来了。 庹师上去一把拉住白晓杨的手,就像一个兴奋的孩子似的一边把白晓杨朝灶屋里拖一边朝白晓杨咿咿唔唔地狂打手势。 睡得懵懵懂懂的白晓杨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她也有点闹不明白庹师打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了。边被庹师牵着走,边问仍旧坐在门槛上的张幺爷:“幺爷,又出了啥子事情了?” 张幺爷心难平气难顺地说:“我咋晓得他狗日的发了啥子疯,把你们给吵起来了?” 庹师把白晓杨径自拉到了装鸡和面粉的布口袋跟前,朝白晓杨继续咿咿唔唔地又比又画。白晓杨看着地上的一堆东西,一脸的疑惑,就问庹师:“这是哪儿来的?” 白晓杨问庹师话的声音亲切婉转。 庹师继续咿咿唔唔地比画,脸上的神情非常兴奋。 白晓杨用略带同情的目光温暖地看着比画着的庹师,她似乎明白了庹师要表达的意思,蹲下身,用手摸了下布口袋,埋着头,定在那儿,没有动静了。 张幺爷和张婆婆看着这夫妇俩,一脸的疑惑。 突然,白晓杨仰起头,一双漂亮的眸子死盯着挂满了灰尘的屋顶,一声不吭。 张幺爷和张婆婆都觉得诧异和奇怪,走过去,顺着白晓杨的目光朝黑咕隆咚的屋顶看去,除了密布的灰尘,什么也没有。 等收回目光再看白晓杨的时,白晓杨白皙俊秀的脸上淌出两行晶莹的泪水…… 张幺爷和张婆婆面面相觑。 白晓杨漂亮的眸子被晶莹剔透的泪水掩映得越加迷离,挺拔的鼻翼轻轻噏动,泪水在洁白的脸上流出两道清清的溪流…… 庹师脸上兴奋的神情也是一扫而光,一双阴阳眼很关切地看着白晓杨。 张幺爷试探着轻声问白晓杨:“小白,咋的啦?” 白晓杨回过神,慌忙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小声说:“没什么,幺爷,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 说着白晓杨朝张幺爷浮起一抹清浅的微笑,站起身,神情又恢复了亲切和蔼的模样。 她对张幺爷说:“幺爷,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搁好吧,别让村里的人知道了。” 说着就走出灶屋,朝堂屋走去。 张幺爷突然感到白晓杨的背影有点落寞…… 张幺爷朝张婆婆说:“这小白的肚子里一定装着倒不完的苦水。唉!这世道,怎么好人都在落难啊?” 张婆婆朝张幺爷骂道:“你越来越嘴欠了,才来一天,你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张幺爷摇摇头,默不做声了。 而庹师也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劲儿,有点垂头丧气地回柴草堆里睡觉去了。 张婆婆这时说:“是谁知道家里有坐月子的人呢?深更半夜的送鸡和面粉过来?” 张幺爷说:“我也不知道啊!还差点把我吓昏死过去,鬼鬼祟祟的。” “那这些东西咋办?” “咋办?炖给小白吃!褪下的鸡毛要藏好,最好埋在天井里的柿子树下,别让村子里的人看见了,人多嘴杂。这世道,能活个人就不容易了!唉!” 张幺爷此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 骨灰坛 第二天一大早,张子恒就在天井外敲门。张幺爷睡得正迷糊,听到张子恒在外边一声接一声地叫幺爷,就骂骂咧咧地从灶屋里出来,去开门。 打开门,张子恒一脸疲倦地出现在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 张幺爷说:“年纪轻轻的,才熬一晚上的夜,就整成这样子?” 张子恒说:“幺爷,我是一晚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在祠堂的大门口坐了一晚上,怕又有闪失啊!” 张幺爷说:“也怪难为你小子的。进来吧!”就把张子恒让到天井里。 这时,张婆婆和白晓杨睡的房间里传来婴儿沙哑的哭声。 张子恒立刻看着张幺爷,说:“幺爷,你家里咋会有奶娃子哭?” 张幺爷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我的远房亲戚的。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张子恒盯着张幺爷说:“幺爷,有啥事你可不要瞒着我。”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我瞒你啥事了?那个远房亲戚你昨天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张子恒就哦了一声,满眼疑惑地朝房间的那口小窗户里瞧。 庹师这时从柴房里走出来,乱蓬蓬的头发上顶着柴火屑。 “他真是你远房亲戚?”张子恒说。 张幺爷说:“咋不是?” “那那个女的呢?” “庹师的老婆。” 张子恒顿时眼珠子瞪得就像铜铃似的,说:“他老婆?怎么会?” 张幺爷就说:“怎么不会?你少东打听西打听的,爷们儿家家的,别那么恶心。” 张子恒开始仔细打量庹师,他的脑子被弄得彻底转不过弯来了。 张幺爷见张子恒的好奇心太重,就岔了话说:“这么早就惊风活扯地来喊门有啥事吗?” 张子恒的思维被张幺爷的话硬生生地拽了回来,说:“哦,我是来问你子银的骨灰什么时候埋?” “装坛了吗?” “没装,还没找到坛子。” 张幺爷就想了想,说:“你等等,我房间里还有一个老青花坛子,一直放那儿没用,就用它装子银吧。”说着就进了堂屋推开房间的门。 房间里光线很不好,点着煤油灯,张婆婆正坐在床沿帮白晓杨包裹孩子,见张幺爷进来,就责怪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忌讳?” “我是来找那个坛子装子银。” “哪个坛子?” “那个青花坛子。” “在立柜下,我还说哪天把它拿出去扔了,搁那儿老占地方的。” 张幺爷就说:“幸好你没扔,不然今天子银就没地儿睡了。”说着就到房间里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翻找出那个坛子。 坐在床上的白晓杨冷不丁地说:“幺爷,我看看是什么坛子行吗?” 张幺爷说:“就一个旧坛子。”说着还是递到了白晓杨的眼前。 白晓杨只是用眼睛稍微瞟了一下这个坛子,平淡地说:“就用这个装骨灰会不会在路上不小心打碎了?” 张幺爷说:“不会,我做事细心得很。再说,装上骨灰就成骨灰坛了,摔碎了也是对子银的不敬啊。” 白晓杨说:“埋骨灰的地方你该做个记号才好!以后怕不好找。” “这个我当然知道。乱坟岗里,不做个记号,隔不上一年,谁还认识谁的祖宗啊!呵呵……” 白晓杨就说:“你去忙你的吧,幺爷。” 张幺爷抱着青花瓷的坛子走了。白晓杨朝张婆婆说:“幺婆婆,幺爷还真是个啥得的人哈,用这么好的一个坛子去装死人的骨灰。” 幺婆婆边仔细地用红绳子缠着包婴儿的襁褓,边说:“什么好坛子?是原来破四旧的时候,你幺爷从祠堂里捡回来的。我第一回看它就像个装死人骨头的金坛,几回都把它扔出去了,你幺爷又几回把它给捡回来了,还说以后他死了,捡他的骨头的时候就用这个坛子装他。幺爷说这个坛子他打心眼里喜欢。有时候你幺爷说话天上一下地上一下的,没个准数。你看,这回,还真让他给说准了,装张子银的骨灰了!” 白晓杨说:“兴许这个坛子命该如此!” 幺婆婆说:“一个瓷坛哪儿来的命?呵呵……” 白晓杨说:“有命的,只是它的命和我们的命不一样。” 张婆婆就说:“和你们有文化的城里人说话就是废精神。一个瓷坛都会有命,那它还不半夜三更的变成妖怪吓唬人?” 白晓杨朝幺婆婆乖巧地笑…… 第三十章 装殓骨灰 张幺爷出到外面,张子恒站在天井的中央看着阶沿上埋着的一个磨刀石发呆。而庹师却蹲在大门口,歪着脑袋看着外边白茫茫一片的田野。 张幺爷朝张子恒喊的时候张子恒才从发呆的状态中醒悟过来。 庹师也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身后。 张幺爷在前面边走边说:“一会儿还得上饮牛池去看看。” 张子恒说:“去看什么?” 张幺爷说:“看那条蟒蛇昨天到底被庹师弄死了没有。如果死了,今天它就该在池塘里浮起来了。” 张子恒说:“那一会儿我就带人去看看。” 张幺爷说:“先把张子银埋了再说。” “把子银埋在哪儿?” “还不是埋在卧牛山的那片乱坟岗里。” “去乱坟岗的话就要带上鸟枪。那儿有野狗,会吃人的!” “有庹师跟我们在一起,怕个鸟!” “你就这么信这个丑八怪?” “你说话别那么缺德!”张幺爷警告张子恒道。 村子里的人又聚在祠堂的外面,都把手插在袖口里看着张幺爷他们走过来。 张幺爷抱着瓷坛,走得满头大汗,就有人朝张子恒提意见:“子恒,你也真是,你倒空手空脚的,也不帮幺爷抱坛子。” 张子银说:“是幺爷不拿给我抱,当个宝贝似的,怕我给摔碎了。” 张幺爷说:“不是宝贝,万一你不小心摔碎了就没东西装子银了。子银都在天井里晾了一整夜了。这么冷的天,也不知子银会不会在阴间喊冷。” 立刻就有人朝张幺爷说:“幺爷,你一大早的咋就说这么吓人的话?都还怕着呢。” 张幺爷没有理会那人的话,朝大家说:“怎么都不到祠堂里去坐着?外头天寒地冻的,怪冷的。” 大家都不回答。 张子恒就说:“都怕着呢,要不我昨晚上也不会在祠堂大门口睁着眼睛坐一宿了。” 张幺爷也就不再理会,让张子恒喊了几个愣小子一起进了祠堂的天井。 烧张子银的灰烬已变凉变冷,冷冷的木炭灰下面就是张子银的骨灰残骸。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去把子银装坛子里吧。我是他的老辈子,就不给他收拾尸骨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不是件好事。唉!” 张子恒说:“恐怕是装不全了,和着木炭一起的。” 张幺爷说:“能装多少装多少吧,也只能有个意思了。木炭也找个箩筐装着,一会儿和装他的坛子一起埋进坑里。” 说着张幺爷朝那棵百年罗汉松瞧了瞧,张婆婆给他的那块红绸子在冷风中轻轻飘动。这让张幺爷想起张婆婆当年顶着这块红盖头,坐着八抬大轿嫁给他的情形,张幺爷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三十一章 荒庙里的蹊跷事件 卧牛山上有一座寺庙,规模不大,只有四重殿,但寺院的周围却是林深树密。原先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在寺庙里守着香火。破四旧的时候,老和尚不知去向,据说是在一个山洞里圆寂了,小和尚据说也还俗了,也有人说小和尚云游四方去了。寺院里人去楼空,泥塑的菩萨也被砸烂,丢在大殿前的荒草丛里。一棵巨大的大叶榕遒密的枝叶覆盖了大半个寺庙。每年夏天,几百上千只白鹭在榕树上栖息繁衍,绕着树冠飞舞嬉戏,煞是壮观。 埋张子银的乱坟岗是寺院后面的一片荒草坝。 荒草坝除了卧牛村的人发丧出殡前来光顾,平常绝对无人涉足,虽然没有树木的覆盖,但依旧显得阴气森森。 在荒草坝子里埋了张子银的骨灰坛,张幺爷在旁边一个残缺的石碑上坐了下来。雪早已经停了,天色放晴,明晃晃的阳光从几十米外的高高的树冠上投射到荒草坝上,给覆盖在荒草上的积雪镀上了一层黄澄澄的光。 张幺爷抽着叶烟,明晃晃的阳光炫得他的眼睛有点眯缝。 不远处的寺院已经开始坍塌,厚厚的积雪也没有掩盖住它的凄凉。青灰色的瓦脊和裸露出的房梁在积雪中斑驳地遗漏出来。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给张子银的坟茔培上了最后几铲土,就走到张幺爷的身边,说:“幺爷,下山吗?” 张幺爷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回忆的时光中,他眯缝着眼睛看着被积雪覆盖着的这一片荒草坝,说:“你说做人有什么好的,担惊受怕一辈子,到终了不是化作一堆土就是一堆灰!唉!子银这么去了我倒是觉得好,没儿没女,一了百了,了无牵挂。可惜今天没有给他烧香蜡纸钱。不过你记住这块石碑,这就是记号,有机会,还是要给他添补上的。我幺爷从来不会亏待张家里任何人的,死人也一样!” 张子恒倒是没有心情听张幺爷发感慨,说:“幺爷,听说你小的时候经常到这寺庙里玩,老和尚还想收你做徒弟,说你有佛缘?” 张幺爷说:“那是我的老子和老和尚有缘,没事的时候就爱上这寺院里和老和尚下个棋聊个天什么的,顺带也带上我。我能有什么佛缘?整个一个调皮蛋。我还在寺庙的那个菩萨的面前撒过尿呢!” 说到这儿,张幺爷呵呵地笑了…… 张幺爷这么一笑,整个荒草坝子里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突然,张子恒说:“幺爷,怎么庙的屋顶上好像在冒烟?” 张幺爷说:“早就成一座空庙了,还冒什么烟,你眼睛看花了吧?”说着也扭头顺着张子恒的眼光瞧过去。在寺庙的一处瓦脊上,果然像是有烟在稀薄地冒出来。 张幺爷轻咦了一声,说:“真是活见鬼了,莫不是那个云游的小和尚回来了?” 听张幺爷这么一说,张子恒的好奇心就起来了,说:“走,看看去。” 几个愣小子有着同样的心机,张子恒一起哄,都站了起来。 张幺爷说:“别太草率了,都把手里的家伙拿紧点。” 张幺爷这么一说,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的心又悬了起来。 张子恒说:“幺爷,又有什么古怪吗?” 张幺爷说:“古怪倒不是,我是觉得这事蹊跷得很。你说这卧牛山上自从寺庙被砸了后,平常没事有谁敢一个人上来?再说,昨晚上我在家里差点被一个鬼魂一样的人吓个半死。昨天到今天,闹不明白的事一桩接一桩的,还是小心点好。”边说也边站了起来。 几个人穿过荒草坝子,顺着寺庙残破的围墙根轻手轻脚地朝着山门摸过去。 有了张幺爷先前说的话,张子恒他们的神情和模样还真的有点像去端土匪窝了,手里都把锄头铲子攥得紧紧的。 到了山门,原先厚重的山门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有上方的匾额还在,上面涂了金粉的字迹显得斑驳不堪,——憬悟禅院。 张幺爷他们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山门边上藏起来,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有谁在里面掰断树枝往火堆里扔,树枝在火堆里燃得噼啪直响,似乎火还燃得很旺。 张幺爷朝后面的张子恒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从山门外现身出来。 在寺庙正殿宽大的阶沿上,居然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戴一顶黄棉帽,穿一件千丁万补的旧棉袄,却收拾得很干净利索。 老头正生着一堆旺火一个人烤火。 张子恒说:“幺爷,我就说你是自己吓自己吧?” 张幺爷却小声说:“这狗日的咋会一个人一大早的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庙里烤火?莫不是那条大蟒蛇变的?” 张幺爷话一出口,一个愣小子就像兔子似的噔噔噔地射出山门外去了,站在外边,用一双惊恐的牛眼远远地看着张幺爷他们。 张幺爷笑道:“狗日的咋这么胆小?呵呵……走,问问去。” 另外几个没跑的愣小子这个时候的头皮也是一阵阵地发麻,脸色也不大对劲了。 张子恒说:“幺爷,你就口里积点德吧。昨天的事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呢!” 张幺爷没有理会张子恒,而是径自朝着那个烤火的老头走过去,并打了一声招呼:“老哥哪个村的?咋一个人在这个破庙里烤火!” 老头瞟了一眼朝他走过来的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坐在一个大鹅卵石上,动也没动一下,只是很冷淡地对张幺爷说:“幸福村的,出来捡狗屎挣工分。”说完又只顾烤他的火。 这时,张子恒的鼻子就像狗鼻子似的在空气里嗅来嗅去。 老头却说:“别闻了,我在火堆里烤的红薯。”说着就用一根树枝从火堆里刨出一个拳头大的烤红薯来。 张子恒说:“我说哪儿来的烤红薯味儿嘛。” 张幺爷说:“幸福村的?幸福村离这儿少说也有四五十里地呢。你咋跑这么远来捡狗屎?再说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狗屎?” 老头还是冷冷地说:“不怕你笑话,我是四类分子,被斗怕了,昨天就偷跑出来了。” 张幺爷说:“原来是这样。”说着就蹲在火堆旁,看着老头。 老头显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没有一点农村老头胆小怕事的样子,对张幺爷怀疑的目光一点也不忌讳。他拿起烤红薯在手里掂着吹着。刚烤出来的红薯非常烫手。 几个愣头青小子开始咽口水。 老头说:“火堆里还有,想吃就自己刨吧。” 张子恒也不客气,捡了根树枝就刨了一个出来,其他几个小子也如法炮制。 张幺爷没有动,说:“你一个人烤这么多红薯,吃得完么?现在粮食那么紧,你不嫌浪费?” 老头说:“烤熟了一会儿路上吃。” 张子恒却说:“你该不会是从我们村的红薯窖里偷的吧?” 老头看了张子恒一眼,说:“确实是偷的,但不是在你们村子里偷的。” 老头的话把张子恒惹得有点毛了,说:“嘿,你这个老头说话还有点牛皮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弄我们生产队关起来,然后把你送公社里去?” 老头却冷笑道:“你别吓我,我现在都混成这样了,还怕谁?” 老头的话明显有挑衅的成分。 张子恒就要跳起来。 张幺爷却朝张子恒呵斥道:“子恒,吃了大爷的红薯,你不谢不说,还来劲了?” 张子恒就狠盯了老头一眼,不吱声了。 老头这时站起身,拿过身边装狗屎的篾兜和竹片做的狗屎夹就要走。 张幺爷说:“你这就走?” 老头说:“再不走就该被抓起来了。” 这老头还真是个倔脾气。 张子恒又要发作,张幺爷又用眼神制住他。张子恒气呼呼地看着老头走出了寺庙的大门。 张幺爷这时才朝张子恒说:“你在一个老头跟前充什么好汉?” 张子恒说:“幺爷,你没发现这个老头可疑得很吗?说不定就是台湾派遣过来的特务呢。” 张幺爷说:“哪点可疑了?人家就是一个四类分子,被整怕了!斗怕了!” 张子恒说:“屁四类分子!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是你没看见这老头收拾得很干净。最可疑的是他装狗屎的篾兜里一坨狗屎都没有!” 张幺爷这时才恍然醒悟似的说:“还真是哈!这老头还真是可疑。赶紧,去把这老头撵回来问问!” 张子恒一听张幺爷这么说,提起铲子就朝寺庙外撵了出去。 几个愣小子没有跟着张子恒朝外面撵,倒是把手中刚要啃的红薯一起丢到了火堆里。 张幺爷知道这几个小子胆小,就说:“咋红薯也吓到丢火堆里了?” 愣小子说:“四爸说是特务,怕下毒了。” 张幺爷说:“哪有这么玄乎的?就是毒药也经过高温了。” 说着捡起一根竹棍把愣小子丢的红薯刨出来,撕了焦煳的皮,啃起来。 一会儿,张子恒提着铲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张幺爷问:“人呢?” 张子恒愤愤不平地说:“还有鬼的人!已经没影了!” 张幺爷一听,神情就显得慎重起来,说:“这人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说不准这老头还真是有问题。幸福村的人,怎么会跑这么远来捡几坨狗屎?再说,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有狗屎啊。一定有问题!” 张子恒就朝张幺爷兴师问罪了:“你现在知道有问题了?刚才要不是你压着我,他跑得掉吗?” 这个时候的张幺爷还真是哑口无言了,站起来,扑灭了寺庙里的火,说了声:“走,回去。”背着手就走。 路上张子恒突然想起个问题,说:“幺爷,你今天说谁半夜里差点把你吓个半死?” 张幺爷正闷头闷脑地在前面走,他在脑子里梳理昨天发生的那一连串恍若做梦的事情。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张幺爷总感觉这些事情在冥冥中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这些联系是什么,张幺爷一时半会儿还闹不明白。 不过他越来越觉得,那个小白和庹师绝不是偶然半夜经过卧牛村,然后投宿在他的大门口的。这看似是一种巧合,实际上却是一种必然!甚至就是一种精心的设计! 当张幺爷想到这儿的时候,心里就感到不大踏实起来。冷不丁地被张子恒问这个问题,张幺爷一时间没有临机应变的技巧,于是愣了一下,说:“半夜里家里进贼了!” 张子恒哦了一声,也就没有再问。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庹师,问:“怎么庹师没有跟着我们来?” 一个愣小子说:“半道上他朝饮牛池去了。” 张幺爷说:“怎么不早说?” 愣小子说:“你也没有问啊。” 张幺爷立刻说:“别赶着回家了,直接上饮牛池,别在那儿又出什么事情。” 说完加快了步子朝饮牛池赶…… 第三十二章 从水底冒出的神秘气泡 寒冬腊月的饮牛池像一个沉睡中的美人。周围的竹草树木覆盖着皑皑白雪,竹枝和树挂上结着亮晶晶的冰凌。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这一方水塘却悬浮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茫茫雾气在池塘上方悬浮得很浅,就像为沉睡中的少女覆盖上了幻若轻纱的锦被! 池塘的周围显得非常安静,皑皑的白雪,悬浮的雾气,把饮牛池装点得幻若仙境! 张幺爷他们的到来,倒是打搅了这一份宁静。 站在齐腰深的蒿草丛里,张幺爷他们朝着池塘周围四下张望,没有看见庹师的影子。张幺爷就纳闷了,问刚才那个愣小子,说:“咋不见人呢?” 愣小子辩解地说:“我只说了他朝这个方向走了,又没有说他来了饮牛池。他会不会又去了老林子?” 张子恒说:“也说不定,这是个谁也猜不透的怪人。” 一个愣小子接嘴说:“我甚至觉得他不像个人。”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不像个人?那他是妖?是鬼?”说完就绕着池塘走,张子恒他们紧紧跟在后面。 他们又来到昨天蟒蛇扑入池塘的那片草丛,草丛里显得凌乱不堪,没有被白雪覆盖住的裸露部分,草茎上还残留着蟒蛇的斑斑血迹。 池塘边,被巨蟒搅得浑浊不堪的池水又变得清澈见底,残荷的倒影浮映在水里,有几尾尺把长的鲤鱼在残荷的根部游弋。这几尾鲤鱼似乎并没有受到昨天巨蟒翻江倒海的惊扰,在清浅的水底游动得自由安然。 看着岸边水底的这几尾鲤鱼,张幺爷终于松了一口气,说:“看来,昨天的那个妖孽没有惊动神牛。它的丫鬟还出来玩呢!” 卧牛村的人对饮牛池的敬畏已经深入到了骨髓,池塘里的所有生灵他们都奉若神明。所以池塘里的这些鲤鱼才可以在池塘边上自由地游弋,人来也不惊! 张子恒竭力朝水池的中央观看,似乎想透过这漫漫的白雾看出水池里的端倪,可是,在层层白雾的阻碍下,只能看到一两米远的地方。 此时的水池显得特别的神秘。 张子恒就说:“幺爷,看不出水池里的动静啊!咋办?” 张幺爷背着手,伸着头也朝水池的中央瞧,依旧不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就说:“只要没有惊动神牛我就放心了。至少村子里的人是不会遭灾了。” 张子恒就说:“幺爷,这都啥年代了,你还尽说些封建迷信的神话。” 张幺爷说:“我给你说不清楚。那年胡宗南的烂杆子部队驻扎在村里的那片老林子里和卧牛山的那些蛮洞里。他们看见这池塘里的鱼又肥又大,就起了歹心,开始脱了衣服下去用手捕。你想那鱼在水里得有多灵动啊!要不怎么说如鱼得水呢?鱼在水里就是精!所以那些烂兵一条鱼都没有逮着。可是这些狗日的看着这么肥的鱼又不死心,就想了个坏良心的办法,到老林子里采了马生子炒了撒池塘里。池塘里大大小小的鱼还真被这些杂种全部药得浮在水面上翻了背。这些龟孙子一看鱼被药上来了,起码有一个连的烂兵噼里啪啦地跳进池塘去捡鱼。你猜怎么着,刚刚还是艳阳天,突然就天昏地暗电闪雷鸣。这些池塘里的烂兵还没有来得及从池塘里爬出来,只见池塘里突然间就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眨眼的工夫,一个连的烂兵就不见了踪影。吓死人啊!足足有一两百号人啊!后来,起码一个月以后,才在卧牛山那边的一条大河里发现了这些烂兵的尸骨!你说有多吓人?这还没完呢。烂兵们药死了神牛的丫鬟仆人,神牛当天就发怒了,也是出来一条大蟒蛇,吃了好多烂兵。今晚吃一个两个,明晚吃一个两个,烂兵们手里的枪都不顶用,蟒蛇连枪都一块儿吞肚子里。后来这些烂兵就再也不敢在卧牛村待了,屁滚尿流地就逃出了卧牛村。所以,千万不要惹得神牛发怒,神牛要是发了怒,那可是天王老子都不认的!” 张幺爷说得活灵活现,几个愣小子听得心惊肉跳,说:“幺爷,是不是真的?” 张幺爷说:“这还用吹牛?大点岁数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张子恒就说:“你说这个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了,谁还信?”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就你狗日的不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就给老子拧着来吧!” 正说着话,一个愣小子喊道:“庹师在那边!” 顺着愣小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几十米远的草丛里,果然看见庹师鬼鬼祟祟地冒出脑袋。 庹师好像在仔细观察着水塘里的动静,那双阴阳眼又射出两束冷飕飕的光。 张幺爷和张子恒对庹师的这双阴阳眼都有点忌讳了,几乎是同声说:“他不会又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了吧?” 庹师也看见了池塘边的张幺爷他们,警惕的神情放松了下来,站在那边咿咿唔唔地使劲打手势。 张幺爷说:“他是叫我们过去。” 于是几个人就小跑着过去。 庹师朝着池塘的边上指。 池塘的边上是用青石条砌的一道保坎,青石条年代非常久远,上面长满了厚厚的苔藓,有两株兰草悬空长在接近水面的地方,枝叶优雅!接近水面的地方没有长着厚厚的苔藓,上面篆刻着几排神秘的文字。 饮牛池只有这一处池水才是最深的地方,传说这个地方是神牛潜伏在水底的出气孔,一直通往东海龙宫。以前逢年过节,或者遇到天旱未雨,村子里的人都要在这儿烧香磕头祷告,据说灵验得很。没有人试探出过这个地方的深度。有一回村里有个好事者用一条长长的绳子拴了一块石头想探出这个地方的深度,一两百米的绳子都放完了石头还在朝下面沉,刚要收绳子的时候,突然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把那人朝池塘里拽,那人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幸好手里的绳子扔得快,不然就被拽到龙宫里成虾兵蟹将们的下酒菜了。 搞这个实验的人是几年前死了。他对饮牛池最最忌讳! 这儿的水依旧清凉,但却黑沉沉的看不见底。庹师朝张幺爷他们使劲朝水底指…… 看着青石条下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池水,张幺爷和张子恒的脑袋都有点眩晕…… 因为闹不明白庹师咿咿唔唔朝着水底又比又画的具体原因,张幺爷和张子恒都眼巴巴地看着庹师。 张幺爷有点头疼地说:“和个哑巴交流起来还真是很麻烦。” 正说话间,张子恒突然看见从深不见底的池水底部冒出一串巨大的水泡,他大声朝张幺爷惊呼道:“幺爷!水底下有东西!” 张幺爷和所有的人也同时看见了冒起来的水泡,惊得一起朝后面退了半步。 大家用战战兢兢的眼神互相看了一眼,心又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张幺爷定了定神,说:“这狗日的水底难道真的有什么古怪了?” 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庹师。庹师也停止了比画,伸着头盯着黑沉沉的水底…… 第三十三章 神奇的七彩光晕 黑沉沉的水底又恢复了平静。 所有的人屏住呼吸,眼神齐刷刷地聚焦在冒水泡的那片水域。 一个愣小子想捡一块石子扔到水底试探一下究竟。张幺爷朝他头上使劲敲了一下,说:“神牛已经被惊醒了,你还想去惹恼它吗?” 张子恒说:“该不会又从这儿冒出一条龙来吧?以前不是说这儿直通东海龙宫吗?” 张幺爷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说:“这事声张不得,看来水底下真的有东西,而且还不小。” 张幺爷的话把几个愣小子的心说得就像结了冰,一股凉飕飕的冷气从脚底一直蹿到了头顶。 一个愣小子说:“幺爷,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说话的时候声音打颤。 张幺爷没有理会那个愣小子,朝张子恒说:“子恒,赶紧回家找香蜡纸钱,马上祭!耽搁不得了,再耽搁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张子恒为难地说:“幺爷,都啥年代了,谁家里还敢准备那些东西?” 张幺爷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草丛里转起圈来,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刚才还激动焦躁的庹师现在反而安静下来,他蹲在保坎边,看着保坎下的水面,发起神来。 水底又冒出一串气泡,张子恒他们又是发出一声惊呼。 张幺爷突然对着池塘跪下,在草丛里磕起了响头,嘴里开始念咒语般地念念有词。张子恒和愣头青们尖着耳朵想听张幺爷念的是什么,可是一句也听不清楚。 张幺爷嘴里越这么胡言乱语地念,愣头青们就越是人心惶惶,就像张幺爷念的是紧箍咒一般,令这几个愣小子的头皮发炸发疼,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恐惧,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地跑了。 池塘边只留下张子恒和庹师以及张幺爷。 庹师抱着膀子,看着磕头作揖的张幺爷,脸上露出傻呵呵的笑。 张子恒一直观察着水底的动静,过了好一阵子,再也没有气泡从水底升起来,就对还在边磕头边念念有词的张幺爷说:“幺爷,好像没有动静了。” 张幺爷停止了磕头,说:“没有动静了?” 张子恒说:“真的没有动静了。” 张幺爷跪着双膝移到保坎边,仍旧心神不宁地朝水池子里看,黑沉沉的水底风平浪静,确实没有气泡再从下面升起来。 张幺爷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幸亏我通冥得快,要不然神牛就把东海龙宫那边的水吸过来了。说不定这儿就像法海水漫金山寺一样,水池里的水涨起来,把卧牛村一下子给淹了!” 张子恒不相信地说:“有你说的这么玄吗?” 张幺爷说:“咋没有这么玄?刚才那几串气泡可能就是神牛正在吸东海龙宫那边的水过来。幸好我们及时赶过来发现了,不然祸害就来了。太玄了!这事还真得首先谢谢庹师,是他最先守在这儿,不然,说不定我们已经遭灾了!” 张子恒说:“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张幺爷说:“我刚才已经通冥了神牛,应该没事了,水底都没有气泡再起来了。” 张子恒对张幺爷的话怀疑多于相信的成分,于是说:“那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张幺爷站起来,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兴许是跪得太久,腿有点软了。张子恒上去扶着他,张幺爷却要强地说:“扶我干吗?我的桩子稳着呢!” 这时,冬日里少有的阳光已经越过了池塘对面的树梢,把华丽的光芒投射到雾气弥漫的池塘上,雾气缭绕的池塘上方,出现了一圈神秘的七彩光晕。 张幺爷和张子恒看着这圈神秘的光晕,说:“这又是啥征兆?” 两个人站在池塘边,被这圈神秘的光晕吸引了。 张幺爷喃喃地说:“也许是神牛告诉我们它已经不生气了。” 张子恒看了张幺爷一眼,觉得张幺爷说的话越来越离谱了。于是就说:“幺爷,既然神牛都不生气了,估计这个池塘里也就不会再出什么古怪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张幺爷却说:“还没有看见那条蟒蛇的尸首呢?” 张子恒说:“池塘里现在白茫茫一片,哪儿去看蟒蛇的尸首?要看得等着下午雾散了的时候。” 张幺爷听了张子恒的话,就朝庹师打着回家的手势。庹师却朝张幺爷和张子恒摇头。 张子恒说:“他不回去?要守在这里?” 张幺爷说:“有他守在这里也好,我心里还踏实点。走,我们先回家再说。” 第三十四章 委屈和心事 张幺爷和张子恒在半道上分了手回家。 回到家的张幺爷一身的疲惫,心里始终牵挂着饮牛池的事情,心里恍惚,脑子走神得厉害。张婆婆在灶屋里生火做午饭,听见大门响,就走出来,正好见张幺爷没精打采地推开门进来。 张婆婆一见张幺爷的神情,就知道他又遇上事情了,就问:“咋走路都没精神了?是不是埋子银的时候又遇到什么事情了?” 张幺爷看了眼张婆婆,没吱声,走进堂屋里,端了个矮的木凳子出来,坐天井中央裹起了叶烟。 中午的太阳非常耀眼,屋顶上的积雪在阳光的普照下开始大面积融化,雪水顺着茅草屋的房檐连成了一条条亮晶晶的雨线朝地上落下。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张婆婆见张幺爷没有理会她,就进到灶屋里添了一把柴火,然后又走出来,在张幺爷的旁边小声说:“死老头,你说咋办?我花了一大清早炖的鸡,小白不吃,还背着我在枕头上流眼泪。” 张幺爷哦了一声,停止了手里裹着的叶烟,说:“不吃怎行?还得喂孩子呢,孩子没有奶水咋弄?” 张婆婆很有情绪地说:“我是没有办法了,都端进去三回了,三回都让我端出来了,就像谁欠了她什么似的。城里人,又娇气又死犟!你说她要真是我的媳妇,这么对我我还想得通,可是,我们和她啥关系也没有,做好事还做出麻烦来了。我们两口子又没有欠她什么,她还这样。” 张幺爷朝张婆婆说:“你小声点,别让小白听见。兴许她心里有什么事情搁着了。你是娘们儿家,你难道还不知道娘们儿家有时候的心思?” 张婆婆说:“反正我是该做的都做了,吃不吃随她了。孩子是她的又不是我们的。大人心里再有气,也该替孩子想想啊!真是不管不顾的,到现在,那孩子还没吃上一口饱奶。这不是作孽吗?” 听张婆婆这么说,张幺爷就不乐意了,说:“你咋这么多废话?我问问她去。”说着就站起身…… 幺爷没有敲房间门的习惯,站在房间门外喊:“小白,在睡吗?” 里面白晓杨就应声,说:“是幺爷啊!进来吧!”声音很平和,没有一点不愉快的情绪。 张幺爷推开房间门走进去。 茅草屋盖顶的房间非常黑,屋顶上倒是装了一块玻璃的亮瓦,可是上面落满了竹叶和树叶,已经不能渗透光线,土墙上开了一扇牛勒巴骨的小窗户也被张婆婆盖了一个斗笠。房间里黑咕隆咚的就像晚上一般。好在张幺爷对房间里的布局非常熟悉,所以他径自走到那扇小窗户前把斗笠拿开了,小窗户透进来一小束光,房间里稍微显得亮了些。 “这幺婆婆,把房间盖得这么黑做啥?”张幺爷抱怨道。 半躺在床上的小白说:“幺婆婆是想让我和我女儿多睡一会儿。” 张幺爷说:“成天睡咋成?还是该见见阳光透透气的。庄稼都是离不开阳光雨露的。”说着顺手拉过一条长板凳,坐在床边。 白晓杨就欠起身,说:“幺爷,有事吗?” 张幺爷没有马上回答白晓杨的话,而是看了一下白晓杨,才说:“我听幺婆婆说你不愿意吃她给你炖的鸡?” 白晓杨轻微地笑了一下,说:“幺爷,我实在是没有胃口,你和幺婆婆把鸡吃了吧。” 张幺爷想了一下,说:“小白,其实幺爷是个明白人。你有什么事情瞒着幺爷,你不说,幺爷也不问,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了再说。幺婆婆炖的鸡,你得吃,就是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你也得吃。” 白晓杨这时又将头仰起来,两线泪水顺着柔美的脸颊流淌下来。 张幺爷又说:“其实幺爷也知道,这鸡和面那人不是没有缘故送过来的,而且你也知道送东西的那人是谁。这些都不是幺爷我要过问的事情,幺爷只求你一件事,那就是你把鸡吃了。” 白晓杨擦拭了眼泪,说:“幺爷,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吃!” 张幺爷说:“这就对了。幺婆婆炖的鸡,保证干净!”说着就走出房间到灶屋里端炖鸡去了。 张幺爷用一个大斗碗端了鸡汤递到白晓杨手上,白晓杨说:“幺爷,我吃不了那么多的。” 张幺爷却说:“吃!多吃!娘肥儿壮。你不铆足劲吃那咋成?” 白晓杨无奈地皱眉。 张幺爷要出去,白晓杨却说:“幺爷,你别先走,陪我说一会儿话好吗?” 张幺爷说:“好吧。”就又坐下来,拿出烟杆,塞一支叶烟在烟杆上,边抽叶烟边看着白晓杨。白晓杨真的很耐看,越看张幺爷越打心眼里喜欢,脸上就露出美滋滋的微笑来。 白晓杨被张幺爷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幺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张幺爷说:“不做什么,就是觉得你耐看。像你这么耐看的人,我张幺爷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看见。呵呵……原来你幺婆婆就算耐看的了,可是和你比起来,就差八杆子远咯!” 白晓杨越加不好意思地朝张幺爷莞尔一笑。 张幺爷说:“你先不要和幺爷说话,先吃,吃了再和幺爷说话。” 这时张婆婆走进房间,正好听见张幺爷说这话,就说:“这么大把年纪了,说这话也不害臊!” 张幺爷很得意地说:“我害啥臊?小白是耐看!我张韦昌的眼光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进得来的。原来年轻的时候,我张韦昌也风流过的。呵呵……” 张婆婆朝张幺爷骂:“老不正经带坏子孙!” 张幺爷呵呵地笑。 白晓杨也望着张幺爷和张婆婆甜兮兮地笑。 白晓杨的笑非常恬静秀美,连整个房间似乎也添了几分光彩! 张婆婆是来给婴儿换尿布的。她让白晓杨把婴儿从床里边递出来,然后又要赶张幺爷出去。白晓杨就说:“幺婆婆,你就让幺爷在里边和我说话吧,我爱听幺爷说话。” 张幺爷真赖着不走了,说:“人家小白都没撵我,你倒一个劲地撵我,你个老刁婆子!” 其实,张幺爷不想出去的主要原因还是想趁张婆婆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亲眼看看孩子是不是长了条小尾巴! 第三十五章 其乐融融 张幺爷正伸着头想仔细看看从襁褓里解出来的小孩子时,白晓杨说:“幺爷是想看孩子屁股后的尾巴,是吧?” 白晓杨开门见山,倒把张幺爷弄得很不好意思了,重新坐回板凳上说:“我听接生婆子蓝二娘说的,也就是有点好奇。” 白晓杨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啥稀奇的。这是他们庹家祖祖辈辈的记号,庹师的屁股上也有。” 张幺爷没想到白晓杨一点也不忌讳孩子长尾巴的事情,觉得这个白晓杨还真是开通。要是这事放村子里,生个长尾巴的孩子,那可是一件颜面扫地的事情。 所以张幺爷就说:“其实也没啥,说不定长大了也就没有了。” 白晓杨说:“一直有的。庹师的屁股上现在还有呢。” 白晓杨的话把张幺爷搞得有点无话可说了,就打了个哈哈说:“不会是资本主义尾巴吧?呵呵……” 白晓杨说:“幺爷,你还真很幽默。” 张幺爷一愣,说:“你说我什么默?” 白晓杨扑哧一笑,说:“我说的是你真幽默!” 张幺爷说:“幽默是啥意思?不是骂幺爷的话吧?” 白晓杨说:“不是,是夸你呢。幽默的意思就是好玩儿!我是说你幺爷的性格很好玩儿!” 张幺爷恍然大悟似的松了一口气,说:“哦!不是骂我的话啊?呵呵……你们有文化的人有时候说话我们就是听不懂,所以得提防着点……呵呵……” 和张幺爷说的一席话,让白晓杨脸上的笑容越加妩媚灿烂了…… 张婆婆手脚麻利地给婴儿换好了尿布,又用襁褓把婴儿捆了个规规矩矩,递给白晓杨,然后就要拉着张幺爷一起出去。张幺爷却挣脱张婆婆的手,说:“你做你的中午饭去,我再和小白说说话。一个人成天闷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没有人陪着说一会儿话那哪儿成?” 张婆婆拿这个老顽童无可奈何,就只好自己走出去,临了对白晓杨说:“小白,这个老疯子给你说的话,你信一半就是了,可别把他的什么话都当真。我都被他哄了一辈子了,都怕他了。” 张幺爷就说:“我给小白说什么了,你就要她提防着我了?我看你这老刁婆子的皮是不是又发痒了?” 张婆婆不再理会态度蛮横的张幺爷,一脸不高兴地走了出去。 张幺爷依旧气不过地说:“还说我是老疯子,她说话才是疯疯癫癫的,没个准!有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说自己男人的吗?真是!” 白晓杨见张幺爷对张婆婆的话当真计较上了,就笑嘻嘻地对张幺爷说:“幺爷,我倒是觉得你对幺婆婆挺凶的。” 张幺爷说:“你这幺婆婆,小毛病不少,嘴又碎!我要是不把她压制住,她还不定在外面给我惹多少事情。你知道,娘们儿家的到一块儿,不是东家长西家短地扯是非,就是小肚鸡肠地斗嘴。烦得很!” 白晓杨就说:“幺爷,你的大男子主义挺严重的哈!” 张幺爷说:“我咋不觉得呢?不过当初我的老子就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女人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白晓杨听了张幺爷的话,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说:“幺爷,你的思想还是蛮封建僵化的哈!” 张幺爷又呵呵呵地笑着说:“我也就是嘴上这么说说,其实我是很少动手打幺婆婆的。女人家那身子骨是经得住打的么?一拳头就得把骨头打折了,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倒霉。我觉得吧,只有脑子有毛病的男人才没事打自己的老婆。” 白晓杨说:“那你刚才说的话就跟真的似的,都把我吓一跳。” 张幺爷说:“我也就是嘴巴上吓唬吓唬幺婆婆。不信你问你幺婆婆,我对她还是蛮不错的。呵呵……” 白晓杨也跟着张幺爷咯咯地笑。 接着白晓杨问:“怎么庹师没有回来?” 白晓杨这么一问,张幺爷才又想起饮牛池的事情,一丝愁云拢上了张幺爷的眉际…… 第三十六章 泄露天机和指悟迷津 白晓杨对张幺爷的表情洞察秋毫,说:“幺爷,又出什么事了吗?” 张幺爷挠挠后脑勺,说:“事倒是没有出,不过我总感觉怪怪的,预兆不好!” “什么预兆不好!” “那条大蟒蛇我感觉没有死,而且就躲在饮牛池里。今天把神牛都惊了,幸好我们赶早发现了,不然事情就麻烦了。这阵子我让庹师在饮牛池边看着饮牛池的动静呢!” 白晓杨笑笑:“幺爷,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吗?” 张幺爷说:“比这邪乎的事情还有呢!张家祠堂后面的老林子出了一个大洞,阴森森的,我感觉那条吃人的大蟒蛇就是从那个洞里爬出来的。” 白晓杨的神情突然变得警觉起来,说:“你说哪儿出现了个洞?” 张幺爷心有余悸地说:“老林子里!一棵七八个人才可以抱过来的大树被雷劈开了,树是空心的,有个洞就在树心里藏着,这可是个从来没有谁发现过的秘密啊!那条大蟒蛇我估计就是从那个树洞里爬出来的。” 白晓杨的神情变得越加认真起来,说:“幺爷,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张幺爷说:“我在你面前说假话干什么?不信你问庹师,他还下到洞里去了的。哦,对了,那个洞里可能还藏着可怕的东西,我看见它们的眼睛了,绿莹莹的,邪恶得很,吓死人了。” 白晓杨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张幺爷的脸。等张幺爷把话说完了,白晓杨才说:“幺爷,村子里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事,按老祖宗的说法,好像就是什么东西把天机给泄露了。只有泄露了天机才遭天打雷劈啊!” 张幺爷一听白晓杨说的话,立刻就震撼了,一拍大腿,几乎要跳起来地说:“小白,你咋不早说这句话呢?你可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啊!我说怎么会寒冬腊月地响落地惊雷呢?还把那么大一棵几百年的老树给劈开了。原来是有人泄露了天机啊!可是,卧牛村这么多年来一直太太平平的,有啥天机好泄露的呢?又是谁在泄露天机呢?” 白晓杨笑盈盈地看着张幺爷,说:“幺爷,你想想这段时间村子周围或者村子里有没有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幺爷使劲地挠着后脑勺,不确定地说:“也没有出啥奇怪的事情。别的村子批林批孔搞运动都整得挺凶的。我们这个村子比较偏僻,再加上我一直把村子里的人招呼着的,所以都还算太平啊!真的没有什么格外的动静啊!” 白晓杨用柔和的眼神继续盯着张幺爷,说:“你再想想。” 张幺爷又挠后脑勺,还是没有想起特别的事情,突然张幺爷说:“对了,前两天黑子在半夜里倒是叫得挺凶的,平常它都没有这么叫过的。我也没咋注意,也许就是屋门前过过生人吧。” 白晓杨说:“平常黑子不怎么叫吗?” 张幺爷说:“真不怎么叫。我们村子比较僻静,白天过生人的时候都少,何况晚上。咦!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晚上在村子周围转悠,人看不见,可是黑子可以看见,所以黑子才叫唤得那么凶?” 白晓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有可能。” 张幺爷的脊背和头皮又是一阵发麻。他说:“就算是晚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在村子周围转悠,可是这和泄露天机有啥关系呢?” 白晓杨见张幺爷的神情又紧张起来,就笑笑说:“其实我也是信口开河猜的,或许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呢。” 张幺爷把白晓杨的话当了真,说:“不!小白,你说的话还真是有道理。村子里发生一连串古怪的事情也许还真是有原因的。” 白晓杨见张幺爷已经把她的话搁心里去了,就安慰张幺爷说:“幺爷,我说的话你就当我说着玩的,不要当一回事。说不定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后村子里就啥事也没有了。” 张幺爷忧心忡忡地说:“我看这事没有过去,更邪乎的事情可能还在后头呢!” 白晓杨又奇怪起来,说:“幺爷,为什么呢?你说这样的话可得有根据啊。你可不兴在这个时候还给村子里的人制造紧张气氛哦!” 张幺爷说:“我还真不是瞎说。今天我们去憬悟寺的荒草坝子埋张子银,你说我们看见了什么?” 白晓杨被张幺爷神秘兮兮的表情弄得有点惊讶了,说:“你们又看见什么了?” “一个人!”张幺爷连声音也变得神秘兮兮的有点诡异了。 白晓杨的表情也随着张幺爷神秘兮兮的话引得越加紧张,说:“什么人?” 张幺爷说:“一个捡狗屎的老头!” 白晓杨长吁了一口气,笑着说:“幺爷,你可真会说话吓唬人,整得杯弓蛇影的。我还以为你又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呢!” 张幺爷继续神秘兮兮地说:“捡狗屎的老头按理说是不奇怪,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子恒这小子鬼精,是他看出古怪来的。” 张幺爷的话又把白晓杨的好奇心调动了起来,说:“有什么古怪?” 张幺爷说:“你说真是一个捡狗屎的老头,在村子周围有狗的地方转悠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他在憬悟寺里躲着烤火。这老头虽然说穿得是有点破旧,却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而且根本不像是乡下人,眼神也鬼祟得很。更奇怪的是他装狗屎的篾兜里没见着一坨狗屎。子恒怀疑他是特务,我看倒不是。” “是什么?”白晓杨紧接着问。 张幺爷说:“像那条蛇精变的。” 白晓杨又笑了,说:“幺爷,你别什么事都往蛇上面想。” 张幺爷说:“我说的可是真的。他一走出憬悟寺就不见了影,张子恒脚跟脚地撵出去也没有把他撵着。” 白晓杨见张幺爷一副很认真严肃的样子,想了一下,说:“幺爷,你真的感觉村子里还会出事情?” 张幺爷说:“我的感觉很准的。可是这话我谁也不敢说,连张子恒我都不敢跟他说。我也只是跟你说说而已。” 白晓杨看着张幺爷,眼神变得有点复杂。张幺爷也被白晓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了。 张幺爷说:“小白,你这么看着幺爷干什么?” 白晓杨没有把眼光从张幺爷的脸上挪开,说:“幺爷,我现在动不了身子。我要是动得了身子的话,我倒可以帮你去找一个人。” 张幺爷说:“找什么人?” 白晓杨说:“能帮村子里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人。” 张幺爷的眼神马上就亮晶晶的了,说:“你认识这样的人?” 白晓杨说:“认识。其实你也认识的。” “谁啊?”张幺爷极度好奇地问。 白晓杨继续盯着张幺爷,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张幺爷急不可耐地说:“你倒是快说啊!急死个人咯!” 白晓杨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就是你提起过的万神仙。” 张幺爷一听,看白晓杨的眼神离奇得不得了,说:“你认识万神仙?” 白晓杨又笑了一下,说:“过多的话你不要问好吗?我叫你去找他,他就一定有办法的。” 张幺爷说:“恐怕他已经死了吧?我是十几年前去找过他给我医风湿的。当时他都八十几岁了。” 白晓杨说:“你去找找看呀,兴许他还没死呢!” 张幺爷说:“那我下午就去找他。” 白晓杨说:“你找他还得带上一个人。不然就是找着了,他也不会答应帮你的。” “带上谁?”张幺爷问。 “庹师。”白晓杨说。 “为啥要带上庹师呢?” 白晓杨说:“你别问那么多,你带上庹师就是了。” 张幺爷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复杂和不可思议了。 白晓杨又对张幺爷说:“幺爷,你这就去把庹师叫回来吧。” 张幺爷说:“我恐怕是叫不回他,犟得很。” 白晓杨笑了笑,说:“你把这个带上,他就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说着白晓杨就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玉佩,玉佩白如凝脂,用一根红绳拴着,上面没有刻任何纹饰,显得极其干净纯洁。 张幺爷接过玉佩,捏在手心,有股沁人心脾的凉飕飕的气息从手心里传递出来。 张幺爷说:“这么好的一样东西,你也舍得交给我?” 白晓杨笑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块老玉而已。” 张幺爷说:“这东西真的能够请得动庹师?” 白晓杨露出一丝调皮地笑,说:“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张幺爷说:“那我这就找庹师去。”说着就起了身。 白晓杨又说:“你不要给另外的人说起你和庹师去找万神仙。” 张幺爷说:“知道。”就走出房间门。 正走到天井里,张子恒从大门外走进来,张幺爷就问:“子恒来了,吃午饭没?” 张子恒说:“没呢。”说话的时候眼光却往白晓杨睡的房间瞟。 张幺爷说:“来又有什么事?” 张子恒说:“村子里的人还聚集在祠堂的外面,说一天没有看见蟒蛇的尸首就一天也不敢回去住。都有人在坝子里准备搭棚子了。” 张幺爷没好气地说:“他们爱在坝子里住就住去。我哪儿管得了那么多事情?” 张子恒说:“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道去劝劝大家,让大家还是踏踏实实地回家住去。白天还好点,晚上家家户户都没人,万一遭贼了咋办?” 张幺爷说:“能遭什么贼?现在哪家哪户不是水打精光的?难道贼娃子还把门板偷回去做火匣子?” 张子恒说:“那就让他们在祠堂的坝子上搭棚子?” 张幺爷说:“谁爱搭就让他搭去。这两天是不踏实,我都不踏实,等过几天啥事都淡了,自己就回去了。你现在就是劝也没用。” 说着张幺爷就要急着往外边走。 张子恒说:“幺爷,你还要上哪儿去?” 张幺爷说:“我是去叫庹师回来吃中午饭。” 张子恒就说:“我同你一起去。” 张幺爷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还是去祠堂那儿守着,叫大家在一块儿都别再议论大蟒蛇的事情。越议论越作怪!人多嘴杂,容易造谣生事。告诉大家,谁造谣我一会儿收拾谁!”说着就走出了大门。 张子恒站在天井里愣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第三十七章 玉佩的魔力 张幺爷来到饮牛池,径自走到庹师那儿,庹师正一个人坐在保坎边直愣愣地看着水面,头也没有抬一下。 张幺爷也站在边上看了下水面,的确没有水泡再从水底下冒起来,就拍了下庹师的肩膀朝庹师打回家的手势。 庹师抬起头,朝张幺爷摇头。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还真是调不动你了。”于是就凑到他耳朵边使劲喊:“小白叫你回去。” 庹师使劲冲张幺爷摇头,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张幺爷说:“看来还真得用小白的调兵虎符了。”就把一直捏在手心里的那块玉摊在庹师的眼前。 一看见这块玉,庹师的屁股就像被锥子锥了似的,咚的一声从保坎上跳了起来,还没等张幺爷回过神,就闪电般地把张幺爷手上的玉抢了过去,然后四肢着地一纵一跃地朝着张幺爷的家里疯了似的狂跑。 张幺爷半天才回过神,说:“这狗日的,谁要是动了他的小白一根汗毛的话,不死定了!” 张幺爷不敢怠慢,小跑着跟着庹师回家。可是庹师就像一条受伤的狗一般,一下子就窜得不见了踪影。 等张幺爷回到家里时,就听见庹师在白晓杨的房间里咿咿唔唔的,似乎在和白晓杨耍脾气吵架。 张幺爷本来是要进房间里看是怎么一回事时,一直守在堂屋门口的张婆婆却拦住了他,说:“人家两口子在房间里说话,你跑进去干什么?” 张幺爷觉得张婆婆说得在理,就站在天井里了,说:“他不会是在朝小白发脾气吧?” 张婆婆心有余悸地说:“谁知道,咿咿唔唔的哑巴。回来的时候把我吓了一大跳,就像野狗似的横冲直撞进来,差点把我撞倒了。进门就四处找小白,我给他指了在我的房间里,他轰地一下就冲了进去。” 张幺爷说:“还是个急性子!”边说边拿出叶烟塞烟杆上抽起来。 张婆婆说:“不等哑巴了,我们先吃饭。” 张幺爷说:“等他一下,吃了我还要和他一起出门。” “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 张婆婆不说话了,脸上却有了一丝忧虑。 张幺爷又朝张婆婆说:“我下午走了,子恒要是来找我的话,你就说我带庹师到卧牛山上转悠去了。他如果朝你打听小白的啥事,你啥也不要跟他说,就说我回来的时候问我。” 张婆婆就说:“你不会连子恒也不放心吧?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你胳膊肘可不要朝外拐哦!” 张幺爷说:“我发觉这小子看小白的眼神不大对劲。这小子,他的肚子隔着一张皮,你晓得里面装的是啥花花肠子?” 张婆婆说:“女人家,长得太漂亮了就不是什么好事。”说完进了灶屋。 张幺爷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老刁婆子说的这话还有点道理哈!”说完不禁哑然失笑…… 第三十八章 造访传说中的神仙 草草吃过饭,张幺爷就领着庹师出了门。为了避人耳目,张幺爷带着庹师从村子后面走的,刻意避开了祠堂的那条进出村子的必经之路。 张幺爷去万神仙那儿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好在偏远乡村的变化是异常缓慢的,所以张幺爷依旧认得去找万神仙的路。 去找万神仙虽说只有五十里地的距离,但是却要翻过五道大大小小的山梁,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自是不必说。有几处悬崖陡壁的绝路却是很考验人的韧劲和胆量的。 好在张幺爷依旧身子骨硬朗,手脚的灵活程度丝毫不输给年轻小伙子,所以那样的路对他来说还真不是多大的问题。 庹师当然更是不必说。一路上他似乎还很高兴,主动从后面拍张幺爷的后背,和张幺爷打手势说话交流。可是张幺爷对他手势表达的意思似懂非懂,只有耐着性子朝他点头,也学着他比画着手势。 两个人在曲曲折折的山间小道上走起来也并不显得寂寞。 一路上,梯田边,或者峭壁上,都用生石灰水刷着标语:农业学大寨——扫除一切牛鬼蛇神——贫下中农最光荣——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打倒地主阶级走资派…… 张幺爷也识得几个字,对这些标语都有点麻木了,闷闷地骂了句:“今天打倒,明天革命,连这些背弯背角的地方都没放过。狗日的一个个的就是不干正事,后面的日子咋过了?” 张幺爷清楚地记得万神仙的几间茅草房处在朝霞山的一个半坡上,和其他的村子相隔得很远,只有一条很窄的羊肠小道通上去,属于单家独院,有种避世独居的味道!离万神仙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朝霞寺。朝霞寺的周围也是古木苍苍,很有森森的气象。 张幺爷和庹师到了万神仙的住处已经是傍晚了。张幺爷走得精疲力竭,而庹师却是越走越精神。当他远远地看见万神仙的那几间修建在半坡上的茅草屋时,立刻就兴奋起来,撇下张幺爷就朝茅草屋飞跑,像一个走失了很久突然找到家的小孩子一般。 张幺爷坐在一块大山石上歇气,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难道这狗日的早就来过这儿?” 走到茅草屋前,却看见庹师垂头丧气地坐在一个半破的大水缸的缸沿,一双阴阳眼死盯着那扇上了锁的木板门。 张幺爷说了声:“怎么?没人?”就走过去看那把老式的挂钩铜锁。铜锁并没有显出久未开锁的痕迹,是一把经常开启的铜锁。 张幺爷安慰庹师说:“别垂头丧气的,也许是万神仙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我们等等他。” 其实张幺爷也知道庹师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可是他现在哪怕是对着一条摇尾巴的狗都想唠叨上两句。 张幺爷是个心里有话就不大憋得住的人。 一直等到雾霭四起的时分,终于看见通向这几间茅草屋的羊肠小道上远远地出现了一个踹踹独行的身影。 庹师也同样看见了这个身影,一双阴阳眼陡然间亮了起来。 那个身影似乎发现了茅草屋前站着两个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要离去。 庹师这时却朝着那人飞似的跑了过去,边跑边咿咿唔唔打着手势。 那人听见庹师咿咿唔唔的声音,站住了,回过头,终于看见了庹师,于是分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就朝庹师迎了上来。 张幺爷却纳闷了,因为从那个人的身形和动作上看,怎么也不像是个一百来岁的老人。 难道这人不是万神仙? 那这人又会是谁? 第三十九章 未卜先知的万神仙 那人把庹师就像孩子似的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显得既激动又兴奋。连张幺爷远远地看着都有些被感染了。 这是一种老来乐的童真啊! 那人把庹师放下来,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就朝茅草屋走了过来。 到得近前张幺爷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居然是一个瘦小干瘪的五十多岁的老头! 不是万神仙? 张幺爷有点愣神了,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万神仙已经不在人世了?” 老头也看着张幺爷,满眼的疑惑,而庹师的脸上却依旧泛着兴奋的光彩。 “你是和庹观一起来的?”干瘪老头问。 张幺爷一愣,说:“我是和他一块儿来的。”说着就用手指着庹师。 干瘪老头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说:“哦,他就是庹观。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张幺爷也反应过来,说:“小白只告诉我他叫庹师。” 老头又是一愣,但随即哈哈笑起来,说:“呵呵……这狗东西,还敢称庹师了。呵呵……” 一旁的庹师不明白干瘪老头在笑什么,也用笑嘻嘻的表情附和着。 张幺爷说:“我们是来找万神仙的。” 干瘪老头一听,立刻就沉下脸,冷冰冰地说:“万神仙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张幺爷一听,心里顿时就没了主意,自言自语地说:“死了?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干瘪老头却说:“你把庹观送回来交给我就行了。我会照顾好他的。回去告诉庹正江,叫他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老人的神情越来越冷淡。 张幺爷一头雾水,说:“谁是庹正江?” 老头也是一脸的迷糊,说:“你不认识庹正江?” 张幺爷说:“我咋认识庹正江?” 老头更是不解了,说:“那庹观?” 张幺爷说:“他是半夜的时候路过我家门口,我收留了他。” 老头立刻就咬牙切齿地说:“作孽啊!观观这辈子咋就摊上这么一家人?我们的观观真的太可怜了。”说着就上去把庹师的头揽在胸前,一副又心疼又爱护的样子。庹师也把头依偎在老头的胸膛上,仰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老头,既安静又温顺,像一个在外边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老头接着说:“回来就好了,幸好有人收留你。不然还不定你在外边受什么罪呢!往后你就跟着我吧。我饿不死你也饿不死。” 张幺爷根本不知道这个老头在说什么,脑子被整得跟浆糊似的完全迷糊了。 说:“我真的是来找万神仙的,一会儿我还得带庹师回去。” 老头嗯了一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张幺爷说:“你还要带庹观回去?” 张幺爷说:“是啊!小白说只有带庹师来找万神仙,万神仙才会答应帮我们的!” 老头的神情立刻警觉起来,说:“哪个小白?” 张幺爷开始着急起来了,说:“我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小白,小白就是小白!反正就是她让我带庹师来找万神仙的。你是万神仙的什么人?” 老头脾气不大好地朝张幺爷说道:“你管我是万神仙的什么人。我问你哪个小白?” 张幺爷急得嘴皮冒泡,说:“小白就是庹师的老婆,是她让我带庹师来的。” 老头盯着张幺爷,似乎想从张幺爷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这一刻,张幺爷才发现这老头的眼神和庹师的眼神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冷飕飕的具有无可抗拒的穿透力,这样的眼神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对方的心里去! 张幺爷被老头的眼神看得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老头终于说:“你是卧牛村的人?” 张幺爷又是一惊,说:“你怎么知道?” 老头说:“你别问这么多。你先说你是不是卧牛村的人?” 张幺爷越加惊讶,说:“是!” 老头定了一下,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看来师傅他老人家果然是未卜先知啊!卧牛村果然是出大事了!” 老头的话令张幺爷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心里说:难道这个老头也是神仙? 张幺爷说:“你怎么知道卧牛村出事了?” 老头说:“多余的话你不要问。我马上就做晚饭,吃了晚饭我就带你去找万神仙。” 张幺爷喜出望外地说:“万神仙没有死?” 老头说:“神仙哪儿有那么容易死的。” 边说老头边从裤腰带上解下开挂钩铜锁的钥匙。 其实,这三间茅草屋锁和不锁是没有多大区别的。两扇木板门之间的缝隙足足可以钻进去一个小孩子。而屋里的家什更是简单得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张幺爷走进屋,一脸的诧异,说:“我十几年前来找万神仙医风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光景啊。” 老头说:“你十几年前来的时候我师傅那会儿还没有遭难呢!方圆几十里地界,谁不知道万神仙的名字。唉,现在可不比以前了。该搬的被搬了,该抢的被抢了,该砸的也被砸了。我现在,就守着几间破草屋了。” 张幺爷说:“谁那么大胆,敢动神仙的东西?” 老头说:“红卫兵、造反派。说我师傅藏有国民党反动派的藏宝图,说我师傅是潜伏在人民内部的特务。” 张幺爷说:“真的会有这么稀奇的事情?” 老头说:“比这稀奇的事情还多着呢。” 老头说完又搬了个大鹅卵石让张幺爷坐,然后就生火做饭去了。 庹师却在三间屋子里来回地转,边转边打着手势,一脸的不理解和愤怒…… 老头做饭的家什很简单,用了三块大青石支着一个缺了一个角的铁锅,里面也不知放的什么黑乎乎的东西,生上火就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中途又在锅里丢下一把野菜,不一会儿,屋子里就飘出一股草叶子的清香味。 老头连碗没有一个多余的,先让张幺爷吃,张幺爷推辞,但是老头既固执又热情,张幺爷拗不过,就只好先吃了。但这样吃起来毕竟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于是只吃了大半碗就再也不吃了,谎称吃饱了。不过老头弄的这东西吃起来倒是蛮香的,张幺爷不好意思问老头煮的究竟是啥东西,只吧嗒了几下嘴,就坐到外边的阶沿上抽叶烟去了。 然后老头又舀了一碗让庹师吃。庹师倒是不客气,端起老头递过的粗瓷大碗就风卷云残地狼吞虎咽起来,足足吃了三大碗,打了几个饱嗝,才把碗放下。 等老头再拿着碗去锅里舀的时候,就只有小半碗了。 不过老头还是看着庹师,心里挺乐呵,说:“还是喜欢吃我给你弄的这个像猪食一样的糊糊,你小子就这点好,记情!不忘本!” 庹师似乎知道老头在表扬他,蹲在老头面前,抱着膀子,看着老头,一脸憨痴痴的傻笑,就像一条很温顺的小狗!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屋里屋外都昏黑不清。 张幺爷说:“你节约得煤油灯也不点一盏吗?” 老头说:“还点什么煤油灯,平常再过一会儿我都睡下了。再说,要是点上灯,说不定就会有民兵来清候我。我这三间破房子,随时都有人监视着呢。” 张幺爷说:“清候你干什么?” 老头说:“是我从公社把我师傅偷出来的。他们一直在找。” 张幺爷说:“万神仙也被斗争了?” 老头说:“斗争都算是轻的了,简直没把我师傅当人在整。幸好我师傅的身子骨硬朗,不然早就被弄得尸骨无存了。唉!这世道,人都着了魔了。” 老头把煮饭后留下的灰烬用水浇了,打扫出屋子,又把锅和碗筷涮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带着张幺爷和庹师出门。 临出门的时老头给庹师打了只有他们俩人才可以理解的手势。庹师高兴得就像过家家的小孩子似的,在老头的面前一蹦一跳的。 雪是彻底停了,但白天的积雪依旧没有化尽,空气里卷挟着寒冷的气流。天空云开雾散,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一片乌云里探出了头。 山间的月色皎洁得几近透明,四周非常安静。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上行走,可以不用任何照明。 张幺爷走在老头后面。庹师走在张幺爷后面。 张幺爷说:“你带我上哪儿去找万神仙?” 老头说:“别问那么多,去了就知道。” 张幺爷就不再说话了。 第四十章 卧佛背后的机关 老头直接把张幺爷和庹师带到了朝霞寺。 没有了香火的寺院,在这皎洁的月色里,透露出的是一种令人心里发毛发怵的死寂。影影绰绰的飞檐斗角的阴暗处,不时传出寒鸟或者叫不出名的小动物的低吟声,听了越加地令人毛骨悚然! 寺院山门前两棵高大的罗汉松就像哼哈二将般直挺挺地耸立着,使整个寺院越加显得阴森肃穆! 两头青石怪兽驻守在山门的两侧,凶神恶煞、威风凛凛,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畏惧的心理。 张幺爷有点胆怯地说:“你就把万神仙藏在这里?” 老头说:“只有藏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没有人敢来。” 张幺爷说:“为什么?” 老头说:“这寺庙里闹鬼!” 张幺爷一听,头皮立刻就发起麻来,连脊背也抽扯了一下,一股冷飕飕的寒气直从脚底灌到脑门心。 寺院的山门是紧闭着的,老头上去慢慢地将厚重的山门推开,山门随着缓慢的开启发出沉闷绵长的嘎吱声。 有几只受惊的夜鸟扑棱着翅膀扑哧哧地从开启的门缝间蹿到了夜空中去,并发出几声可怕的怪叫。 一跨进山门,两旁的阴影里,高大的金刚罗汉在黑暗中隐隐露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峥嵘。 张幺爷不敢再四下里东张西望,直着眼睛紧紧地跟在老头的后面。 最后面的庹师转身又把山门关上了,张幺爷听着山门被关闭的声音,后脖子就像刮过了一抹凉飕飕的冷风。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前面的老头也许感觉到了张幺爷的恐惧,说:“不要怕,寺院里供奉的都是神灵,不会害了你的。” 张幺爷声音发飘地说:“你刚刚不是说寺院里闹鬼吗?” 老头居然呵呵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作孽的人心里边有鬼,所以鬼就出来了。” 老头干脆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寺院里响起了回音。 老头爽快的笑声给张幺爷的心里增添了一丝底气,说:“这个寺院里的菩萨还保护得算好的,没被砸了扔院坝里。” 老头说:“要是这寺院里不闹鬼,兴许这些菩萨也同样遭了殃了。你看,挂着的大钟,烧高香的香炉,都被弄去大炼钢铁了,就差没有拆庙了。” 在高耸巍峨的大殿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尖塔,尖塔上挂着几个残存的风铃,风铃在冷风中发出孤零零的金属叩击的声音,就像苟延残喘的生命发出的最后一丝丝悲哀的叹息。 老头径自带着张幺爷和庹师朝大殿走去。 大殿的门也是完好无损,紧紧关闭着。 老头上去慢慢把门推开,月色的清辉顺着门的开启挤进了大殿的地面上,一尊大的卧佛静静地躺在大殿的中央,悬挂在卧佛两边的经幡却是巾巾挂挂的显得很破烂了。 张幺爷不知道老头究竟要把他和庹师带到哪儿,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老头带着张幺爷和庹师从卧佛背后上了几级台阶,来到了卧佛的背部位置,几只硕大的老鼠嗖嗖地从卧佛的头顶上蹿了下来,吓张幺爷一大跳,差点惊呼出声。 卧佛的身子挡住了从门外溜进来的仅有的月光,三个人隐藏在一片昏黑不清的阴影里。 老头弓下身,很熟悉地按动了黑暗处的一个机关,接着就听见一阵石头慢慢移动的轰隆声,一个仅仅可以容一个人钻入的洞口从卧佛的腰部露了出来…… 老头先趴着身子钻了进去,庹师抢在张幺爷前边也钻了进去,张幺爷犹豫了一下,朝阴气森森黑咕隆咚的大殿里张望了一下,也慌忙趴下身子钻进去。 老头已经在洞里点燃了一个火把。 卧佛的肚子里居然是一个暗室。 老头又按动了里面的一处机关,露出的洞口又缓缓地合上了。 暗室里瞬间温暖了许多,周遭的世界也在这一刻被隔绝在了外面。 张幺爷一直提心吊胆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胸腔里。 老头举着火把领着张幺爷和庹师顺着暗室里的阶梯继续朝着地底下走去。阶梯很窄也很陡,仅仅可以容一个人埋着头行走。 七弯八拐地顺着阶梯走了一阵,一道一人高的石门出现在面前。石门是紧闭着的,上面浮雕着神秘的图案。 老头按动了石门旁边的一个浮雕图案,石门缓缓开启…… 第四十一章 地宫深处 随着石门的缓缓开启,一间圆形的屋子出现在眼前。屋子的顶部,嵌着一个球状的圆形物体,物体散发着蓝莹莹的光芒,使整间屋子充盈在一种玄幻迷离的境界中。 张幺爷惊讶得目瞪口呆。 老头走了进去,将手里的火把一口气吹灭,圆球状的发光物体散发出的光更加炫目,整个石室就像浸淫在水里一般。 张幺爷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老头见张幺爷站在石门外发愣,就说:“进来吧,愣在那儿干啥?” 张幺爷哦了一声,跨进了石门。 老头说:“上面嵌着的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越黑暗它就越发光。” 张幺爷喃喃地说:“我今天总算是开眼了。” 这时,从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传出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兆丰,你怎么把猴儿给我带来了?” 张幺爷没有想到这间神秘的石室里居然早就有人,他顺着声音看去,见一个身形佝偻苍老的影子靠着石壁盘腿坐着,头发和胡子又长又乱,但在夜明珠蓝莹莹的映照下,却皓白如雪。 庹师这时双眼泛光,几步跑到那个身影的跟前蹲下,撒娇般地躺在那个身影的怀里。 张幺爷朝老头小声问:“他就是万神仙?” 老头说:“对,他就是你要找的万神仙。” 张幺爷一时间激动难抑。 万神仙把庹师揽在怀里,呵呵地笑着说:“猴儿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你知道吗?我这几天做梦都老梦见你。梦见你在外边受苦,被人欺。自从我把你送走过后啊,我就一直担心你啊!你说你这副样子,在外边的世界里,谁会瞧得起你。这下好了,你还是回来了。回来就哪儿也不要去了,就陪着我吧。呵呵……” 万神仙笑得非常开心。 那个被万神仙唤作兆丰的老头走过去说:“师傅,庹观是被卧牛村的人带过来的。” 万神仙停止了笑,哦了一声,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张幺爷。 兆丰又望着张幺爷说:“他就是送庹观过来的人。” 万神仙盯着张幺爷看,沉吟了半晌,说:“卧牛村终于还是出事了。这都是天意啊。现在的人,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怕,着了魔似的。不信祖宗,不信神灵!人啊!怎么可以不信这些东西。人的心都是空的,不信神就得信鬼!信神灵吧,神会保佑庇护你。信鬼就可怕了。鬼是什么东西?是祸害!最可怕的还是鬼一旦成了魔,就会祸害百姓!越信它的人越被祸害!这都是报应啊!” 万神仙说的话,张幺爷听得似是而非。 万神仙又说:“你父亲是张连春吧?” 张幺爷一听,顿时对万神仙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点激动地朝万神仙说:“对,万神仙,我父亲是叫张连春。你怎么知道的?” 万神仙呵呵笑道:“我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呵呵……” 万神仙的心情看来很好。 张幺爷说:“难怪都管你叫神仙!你当真是前知过去后知未来啊!” 万神仙又是呵呵笑道:“什么神仙?哪来的那么多神仙。我也只不过是比一般的人多知道一些事情而已。我如果是神仙,今天就不会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连出也不敢出去了。” 张幺爷这时才感觉万神仙盘腿坐在那儿似乎连身体都不能挪动似的。于是疑惑地说:“你的腿……” 万神仙说:“被革命小将打断的。呵呵……想不到我被人叫了大半辈子的神仙,结果到老了的时候被人打断了双腿。咋说呢?也许这都是天意,说明我万某人这辈子有这一劫。呵呵……” 万神仙说话显得乐观轻松,没有半点抱怨的情绪。这样的心态张幺爷不由得暗自佩服。 没等张幺爷继续开口说话,万神仙又说:“跟我说说吧,卧牛村究竟出了啥事情?” 张幺爷说:“出的是很古怪的事情。前天半夜响了一声炸雷,落地的。把老林子里的一棵大树给劈开了。结果呢,大树里藏着一个大洞,一条大蟒蛇就从树洞里爬出来了,把村子里的张子银给吃了……” 万神仙没有等张幺爷说完,就说:“好了,我知道这个事情。你回去吧。” 张幺爷一愣,说:“小白说你可以帮我们的?” 万神仙说:“哪个小白?” 张幺爷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小白,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姑娘家,是她让我带庹观来找你的。” 万神仙沉吟半晌,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见万神仙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张幺爷很不踏实地说:“我就这么回去?” 万神仙说:“你就这么回去。不过回去后叫村子里的人千万不要再议论这个事情,但凡邪乎的事情你越议论,它就越邪乎。这样很容易迷惑人心。只要村子里的人心没有乱,这个事情就好办。怕的就是村子里的人心乱了,四下里乱传谣言,乱议论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就很有可能变成一场祸害!” 张幺爷说:“我也是这么招呼村子里的人的。” 万神仙说:“所以小白让你来找我她是聪明的。” 张幺爷说:“您早就认识小白?” 万神仙又呵呵笑道:“我不认识小白,可是我知道她的来龙去脉。有她在你们卧牛村,这个事情就好办一半。” 张幺爷被万神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万神仙仿佛看出了张幺爷的心思,说:“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动心思去猜了。你现在就带庹观回去,照着我吩咐的话做就行了。你要做的也就是这些事情,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听了万神仙的这句话,张幺爷才稍微感到踏实点。 万神仙对那个叫兆丰的老头说:“好了,兆丰,你带他们出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庹师这时却仰头看着万神仙,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万神仙很疼爱地抚着庹师的头说:“你这个猴儿啊!我还以为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是来给我养老送终的,结果你是给我带麻烦事来的。呵呵……去吧!” 庹师看懂了万神仙的手势,从万神仙的怀里站起来,朝万神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万神仙这时对张幺爷说:“他人是长得丑点,但是心地很好,他跟着你,你不要委屈了他,不然我会不依你的。你们去吧!” 第四十二章 张子恒的担心 张幺爷被兆丰老头带出地宫走出朝霞寺的时候,对刚才的所见所闻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抬起头,皓月当空,晴朗的天空里只漂浮着几片稀薄的云,天河里的星星像宝石般闪烁着。 张幺爷明白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地宫、夜明珠、万神仙…… 兆丰老头没有再邀请张幺爷和庹师回他的那三间茅草房小坐,而是就在一个岔路口分手。分手的时候兆丰老头抱着庹师,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显出很舍不得的样子。 张幺爷带着庹师回到卧牛村的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故意经过祠堂的前面。祠堂的坝子上燃着几堆旺火,每个火堆边都围着烤火的人。 村子里的人都没有睡。 张幺爷带着庹师走过去。 张子恒正粗着喉咙在说话,都没有发现走过来的张幺爷和庹师。当张幺爷走到张子恒身边朝他问话的时,他才看见张幺爷。 张幺爷说:“子恒,半夜三更的你粗门大嗓的在说啥呢?” 张子恒一见到张幺爷,立刻就说:“幺爷,你今天下午跑哪儿去了?我去了你家八趟你都不在家,问幺婆婆,她又不说,只说你出去了,把人都急死了。” 张幺爷不满地说:“你把我清候这么紧干什么?” 张子恒就站起身,拍着张幺爷的肩膀神秘兮兮地朝他说:“到僻静的地方,我有话要跟你说。” 张幺爷看张子恒的样子,似乎有很机密的事情要说,就跟着他到了一处黑乎乎的竹林下。 “幺爷,喜哥清醒过来了!”张子恒说。 张幺爷一听,心里紧了一下,却说:“哦!清醒过来了?好事啊!” “好什么啊!他说他看见洞里面的东西了。”张子恒说。 张幺爷心里又闪了一下,说:“他看见洞里什么东西了?” 张子恒在黑暗中四下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心里似乎有点发毛,说:“他说洞里面有很可怕的怪物,青面獠牙的,会吃人!” 张幺爷盯着张子恒,说:“这话真是喜哥说的?” 张子恒说:“真的,不信你一会儿亲自问他。” 张幺爷警觉地问:“喜哥说的这话有几个人听到了?” 张子恒说:“只有我和五婶知道。我让五婶不要对村子里的任何人说。我跟喜哥也打了招呼的。” 张幺爷说:“你做得对!喜哥现在在哪儿?” 张子恒说:“在他家里。我刚从五婶家里过来,有两个愣小子在五婶那儿守着呢。”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会不会还是说的疯话?” 张子恒说:“不会!难道我连是不是疯子的话都听不出来?” 一丝不祥的预感又开始笼罩上张幺爷的心头。 张子恒又说:“还有更古怪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了。” “什么古怪的事?” “我怀疑那个洞又有人下去过。” 张幺爷一听,大吃一惊,说:“你说什么?” 张子恒说:“真的,我今天听了喜哥的话,不放心,找你又找不着,就又带了几个人去看了那个洞,盖洞的树枝好像被人动过!” 张幺爷这一惊非同小可,说:“子恒,这事你可不要造谣啊!” 张子恒说:“幺爷,这个事我用得着造谣吗?都啥时候了我还敢造谣?” 张幺爷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说:“看来这事还真的像是要越来越掩不住了。你说,村子里还有谁会这么大胆,背着所有的人一个人去那个洞里看稀奇?” 张子恒说:“我也纳闷啊!谁这么不要命,背着我们就为了看稀奇?” 张幺爷想了想,说:“子恒,这事你千万不要声张,我看这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张子恒说:“如果真的像喜哥说的那样,洞里真的有什么青面獠牙的东西的话,要是跑出来怎么办?会不会比那条大蟒蛇更恐怖、更吓人?” 张幺爷说:“喜哥的话可以当真也可以不当真。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究竟是谁背着我们下到那个洞里去?去干什么?” 张子恒说:“所以我今天下午才一直急着去找你。又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 张幺爷拍了一下张子恒的肩膀说:“幺爷也是去做正事,你就别抱怨幺爷了。好了,幺爷也累了,先回去睡觉了。你也让坝子上的人早点睡,别凑在一起瞎起哄。” 张子恒说:“谁还睡得着啊?睡得着的话,还不都回家睡去了。只有轮流着守夜了。” 说着打了一个疲倦的哈欠。 张幺爷说:“那你看着办吧。我回家睡觉去了。” 说着张幺爷就要去喊守在火堆旁烤火的庹师回家。 张子恒却说:“幺爷,晚上你睡觉的时候还是要警醒点。我感觉村子里确实有点不清静!” 第四十三章 统一口径 这是一个冬夜里难得的好月色,而卧牛村却被笼罩在了一层神秘的阴影中。 张幺爷和庹师回到家,开门的张婆婆见了他们,长喘了一口气地朝张幺爷说:“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把人担心死了!” 张幺爷却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张婆婆说:“那个子恒,今天下午就像中了邪似的,一趟又一趟地朝家里跑,一个劲地打听你上哪儿去了。你又不让我告诉他,我都快要不晓得拿啥话去搪塞他了。” 张幺爷说:“我刚才去祠堂里找过他了。他是有事情找我。” 张婆婆就说:“该不是又出啥古怪的事情了吧?” 张幺爷说:“哪来那么多古怪的事情?”边说边走进天井里。而庹师已经径直走进那间柴房里睡觉去了。 张幺爷就说:“今天没来得及给他搭铺,等明天再给他搭,就让他再将就一宿吧,还真不能亏待了他。” 这时,黑子在暗处发出几声呜呜的低吟声,张幺爷就说:“黑子吃东西了吗?” 张婆婆说:“小白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抹在它伤口上,已经开口吃东西了。” 张幺爷哦了一声,说着也要上灶屋里的柴火堆里去睡,这时小白却在房间里说:“幺爷,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张幺爷走进房间,煤油灯的光模糊暗淡,显得没精打采。白晓杨斜躺在床上,戴着那顶裘皮帽子。 张幺爷说:“小白,还没睡啊?” 白晓杨微笑了一下,说:“和幺婆婆一直等你们回来呢。见着万神仙了吗?” “见着了。” “他还好吧?” “不大好。” 听张幺爷这么说,白晓杨就有点坐不住了,欠起斜倚着的身子,说:“他怎么了?” 张幺爷说:“我是在一个密室里见到万神仙的。他的腿被革命小将们打断了,不能动,只能在地上打一个盘腿。” 听了张幺爷的话,小白的眼泪顺着白皙的脸庞流了下来。 张幺爷不明就里,说:“小白,你怎么了?” 白晓杨拭了下眼泪,说:“没怎么,他能够活着就好。就怕他已经没活在这个世上了。” 张幺爷听白晓杨这么说,更是一头的雾水,说:“我跟万神仙提起你,可是他说他不认识你。” 白晓杨说:“他是不认识我。你只要跟他说我姓白,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白晓杨的话说得云山雾罩的,张幺爷更是一脸的疑惑了,想了想,说:“你看哈,小白,我张幺爷也不是好奇心有多重的人。可是,这个事情我还是得说。你和万神仙好像都有什么事情在故意瞒着我?” 白晓杨见张幺爷一脸的疑问,笑了一下,说:“幺爷,不是我们故意要瞒你什么,是有些事情你不该知道的我们就不会让你知道;该你知道的,我们一定不会瞒着你。” 张幺爷显得有点执著起来,说:“那啥事是不该我知道的呢?” 白晓杨说:“幺爷,反正我现在是不能给你说得更多、更仔细。我现在可以给你说的就是,我和庹师真的不是无缘无故才在你的大门外投宿的。” 听了白晓杨的话,张幺爷的眼神定在白晓杨漂亮的脸上了。 “这么说,你们不是出来逃难的了?” “我们的确是出来逃难的。不过是奔着幺爷你来的。” 张幺爷一听,打了一个愣神,说:“奔着我来的?为什么?难道还真让我说准了,你真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白晓杨又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你的远房亲戚,而是到你这儿来避难的。” 张幺爷还是愣愣地说:“为什么?我们从来就不认识啊。” 白晓杨说:“幺爷,你就不要追根究底了。有些事情,我就是现在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我今晚给你说这些,就是要你和我统一口径。以后村子里无论谁问起我的情况,你就说我是你的亲戚,家里遭了大灾,来投奔你的。” 张幺爷说:“这么说你和庹师以后就住我这儿不走了?” 白晓杨点头。 张幺爷沉默半晌,说:“这个事情还真是越来越蹊跷了。” 白晓杨没有理会张幺爷满腹的疑问,说:“幺爷,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张幺爷心事重重地说:“明白我倒是明白。这世道,遭难的好人多。可是,你和庹师……” 白晓杨没等张幺爷把话说完,就说:“只要你幺爷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其实,在来之前,我就知道幺爷您是个啥样子的人。” 张幺爷还要说什么,这时张婆婆推开堂屋的门走进了房间。 张幺爷反应快,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朝白晓杨说:“你就早点睡吧小白,我也累疲倦了,去睡了。”说着就匆匆走出了房间。 第四十四章 争执 第二天张幺爷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了。灶屋里虽然依旧黑灯瞎火的昏暗不清,但是张幺爷凭感觉知道,外面一定是个艳阳天。 张幺爷从柴草堆里起来,出了灶屋的门。白晓杨和张婆婆睡的房间里传来婴儿哇哇的啼哭上,声嘶力竭的样子。 张幺爷是个做梦都想有个一男半女的人,可是老天偏偏不遂人愿,要满足这个愿望,张幺爷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张幺爷一听见孩子这么歇斯底里地嘶吼,心里就纠结得不行。他站在小窗户外边问:“娃儿怎么了?咋闹得这么凶?” 张婆婆在外面说:“在给她洗澡,你少在那儿瞎操心!” 张幺爷哦了一声,转身准备去喊柴房里的庹师。 这时黑子从外面跑了回来,浑身的皮毛上沾满了露水,看见张幺爷,冲他讨好地摇头摆尾。张幺爷惊得咦了一声,说:“你狗东西不会这么快就好全了吧?还出去野去了!” 可是,看黑子活蹦乱跳的样子,还真是没有丁点刚刚受了重创的痕迹。 张幺爷觉得这个事情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了,就俯下身,用手抚摸着黑子,说:“让老子看看你的伤口。” 黑子很听话地躺在地上,朝着张幺爷摇头摆尾,还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张幺爷的手。 张幺爷敲了一下黑子的头,说:“躺好,别动。”然后扒开黑子的伤口处看。黑子的伤口果然是神奇地愈合了,只剩下一条很不明显的疤痕。 张幺爷站起身,不由得连声说:“神医!真是神医!” 而黑子已经站起来,跑进灶屋里寻吃的去了。 张幺爷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走进房间,在煤油灯火的映照下,房间里的光线依旧是昏暗模糊的。幺婆婆蹲在地上,正把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放在澡盆里洗着。小孩子在幺婆婆的手里嘶吼,纤细瘦弱的手脚在幺婆婆的手里张牙舞爪。 张幺爷看着心惊肉跳,说:“你这样会不会把小娃娃晾着了?” 张婆婆说:“马上就好。” 而白晓杨却坐在床沿,眼神柔和温暖地看着在张婆婆手里挣扎着的婴儿,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似的。 张幺爷想过去帮忙,被张婆婆一抬手打开了,说:“走开,别挡着我手脚了。” 白晓杨也安慰张幺爷说:“幺爷,不要担心。人贱命贱,不会晾着她的。” 张幺爷心里打着冷战,说:“没想到你们城里人也这么下得蛮!” 白晓杨说:“幺爷,不是下得蛮,是现在这条件,娇贵不起来啊!孩子越带娇贵了怕以后就越不好带的。” 张幺爷没有想到秀气文静的白晓杨说的话还这么大气,对白晓杨更加刮目相看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好奇着黑子的伤口一夜之间就神奇愈合的这件事情,就说:“小白,你给黑子上的是什么药?比仙药还灵。黑子那么大的伤口,一夜之间就好全了,真的是太神了。这会儿狗东西都撒着欢地四处乱跑了。” 白晓杨还是文静地笑笑,说:“不是什么仙药,就是我们家的祖传秘方。最关键的还是黑子的伤口处理得好,又是大冬天,伤口没有感染,不然是不会好得那么快的。” 张幺爷说:“你说的这个话还是有点道理,不过你那祖传秘方也是够绝的。呵呵……” 正说着话,张子恒在天井外面喊幺爷了。 张婆婆对张子恒在天井外边喊幺爷的声音都有点神经质了,朝张幺爷说:“赶快出去,子恒又在外边喊了,就像喊魂似的!” 张幺爷嘟噜了句:“这小子,大清早的就不消停了。”说着就急忙出了房间。 张子恒一脸疲倦相地站在天井里,头发乱蓬蓬的,一件军棉袄也脏兮兮的,眼珠子布满血丝,红得像灯泡。 张幺爷对张子恒有点心疼起来,但还是朝张子恒说:“大清早的,你又大呼小叫个啥?” 张子恒说:“幺爷,昨晚上我和几个愣小子商量了一下,我们打算下到那个洞里去看看。看看那个洞里究竟是不是藏着喜哥说的那种东西,不然心里老是不踏实!” 张幺爷一听,脸上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压着声音朝张子恒骂道:“你是不是想去找死了?你明知道那个洞里面不清净,你还带人下去?” 张子恒还是大着嗓子说:“那咋办?总不能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啊?” 张幺爷继续压着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说:“你狗日的别瞎折腾!我昨天下午去问过高人了。卧牛村的底下是藏着古怪的东西,只要不去惊动它,就不会出大事,要是惊动了它,村子里的人就都得遭祸害。这个事情,得死死地捂,不能瞎动!” 张子恒说:“幺爷,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的了。那你总得想个办法啊!总不能坐以待毙啊!你知道,我是当过兵的人,不信邪的。” 张幺爷朝张子恒咬牙切齿地说:“你少在老子面前提什么当不当兵的事情。你当过兵有多了不起么?有些东西,你狗日的就得信!不信你就得倒大霉!” 张子恒说:“幺爷,从一开始你就叫捂,我捂得住么?现在喜哥说的话还没有传出去,要是传出去了,我看村子里的人恐怕都得拖家带口背包打伞地搬家了。” 张幺爷说:“所以我叫你捂!死死地捂!有高人会帮我们渡过这个劫难的!” 张子恒说:“幺爷,我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你的脑子不清醒了,还是我的脑子不清醒了?高人?高人在哪儿?毛主席说的,要战天斗地!我就不信那个洞真的会吃人!” 张幺爷见张子恒摆出一副愣头青的样子,一跺脚低吼道:“你狗日的敢给老子乱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狗日的!连老子也招呼不住你了?” 张子恒大声说:“斗大蟒蛇的时候,你骂我们胆小怕事,现在我们胆子出来了,你又当缩头乌龟了!” 张幺爷一听张子恒说这话,顿时就吹胡子瞪眼了,朝张子恒一脚踢过去,骂道:“你说老子是什么?啊!谁是缩头乌龟?狗日的说话没老没少了!” 张子恒也知道自己打错了比方说错了话,不敢吱声了。 见张子恒被自己的气势压制住了,张幺爷又有点不忍心,喘了两口心里的闷气说:“你先到祠堂里去,我再合计合计。” 张子恒一脸怨气地说:“那你快点合计个办法,我先回祠堂去了。”说着便走出了天井的大门。 张幺爷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突然想起还在柴房里睡觉的庹师,就到柴房里去想要叫醒他,可柴房里的稻草堆里却不见了庹师的影子。 第四十五章 隐患 张幺爷转身出了柴房,又折转身进到房间,对着在捆襁褓的张婆婆说:“庹师咋不见了?你看见他早上出门没有?” 张婆婆头也没抬地说:“我一早就忙这忙那的,哪有闲工夫看庹师去哪儿没有?” “一大早的,会去哪儿呢?”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白晓杨说:“幺爷,你不要管他的。他一向自由自在惯了。你管他,他反而会跟你急眼的。” 张幺爷说:“我也不是要管他,是昨天万神仙给我敲了警钟的,要我不要亏待他,不然万神仙会找我麻烦的。万神仙的话我不敢不放在心上啊。” 白晓杨说:“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万神仙才是最疼他、最关心他的人了。万神仙也是最懂得庹师心思的人。” 张幺爷说:“你是他老婆,你还不如万神仙了解庹师么?” 白晓杨的脸突然泛起一层粉色,说:“我是不大懂得庹师的心思的。他毕竟是个哑巴。” 张幺爷哦了一声。 白晓杨又说:“幺爷,刚才我听见你和那个张子恒在说什么呢?” 白晓杨的话勾起了张幺爷的一丝怒气,说:“这小子有点不听我的招呼了,想乱来了。” 白晓杨说:“我好像听见你们在说要进一个什么洞?” 张婆婆这时接口说:“卧牛山上的洞多得很,里面石棺材、石水缸啥的都有,谁知道他们是想进哪个洞?难道还想到那些洞里去找什么宝贝?” 张幺爷朝张婆婆呵斥道:“你个老刁婆子懂个屁!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张婆婆就不吱声了。她对张幺爷这种大男子主义的霸道言行早就习惯了。 把张婆婆压制住,张幺爷才对白晓杨说:“我就是怕这个二愣子惹出更大的祸事,所以才强行压制住的。” 白晓杨说:“幺爷,你这么做是对的。要是真的进了什么不该进的洞,还真说不准会惹出什么乱子呢。有些事情,不是信和不信就可以说得清楚的,能不去碰就尽量不要去碰。就是真的要去碰,也得等时机,不能去瞎碰!” 张幺爷很佩服白晓杨地说:“你说这话就在理。我也是这个意思。” 白晓杨又说:“所以幺爷,这个时候你一定要用你的威信了,不然恐怕还真是镇不住张子恒他们。” 张幺爷说:“我知道的。万神仙已经点拨过我了。我现在谁的话也不信,我只信万神仙的话。他真的是个高人啊!只一眼,就看出我的父亲是谁。你说他的眼睛该有多毒!” 白晓杨莞尔一笑地说:“万神仙点拨了你,可是该你去做的事你还得亲自去做呀。” 张幺爷又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我还真是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做了。其实张子恒他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晓杨启发张幺爷说:“比如用什么东西把那个不该去的洞掩盖住……” 张幺爷听了,一拍脑门说:“嗨!你看我是不是老糊涂了,把那个洞盖住或者填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白晓杨又是轻轻笑道:“也许是幺爷你人忙无计没想到这儿去吧?” “还真是这么个理。不过,有个事情我还是不大踏实。” “幺爷还有什么事不踏实?” “子恒说好像有谁背着我们悄悄下到过那个洞里去。” 白晓杨一听,神情突然间变得极其严肃起来。 “幺爷,你说的是真的吗?”白晓杨问。 “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是听子恒说的。一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就发怵。你说谁这么大胆不要命?明明知道那个洞里边有不干净的东西,还敢背着我们悄悄去看稀奇。这不是找死吗?” 白晓杨说:“你觉得会不会是村子里的人呢?” 张幺爷说:“如果真是有人去了那个洞里,我敢保证不是村子里的人。村子里没有这么大胆的人。” 白晓杨的神情越加专注地看着张幺爷说:“幺爷,真要是有这个事情,你可就得抓紧时间把这个洞给盖住了。你想,要是不知道究竟的人稍微好奇一下,下到那个洞里,出了啥事还真是不值得。你幺爷的良心也是不会安稳的。你说是吧?” 张幺爷的神情也显得严肃了,说:“我也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个事情还真得抓紧办了,拖不得了。” 白晓杨说:“你能给我说说那个洞究竟是啥样子的一个洞吗?” 张幺爷于是就给白晓杨简单描述了一下老林子里那个树洞的情形。 白晓杨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想了想,说:“幺爷,我倒是有个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就说,我听着。”张幺爷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白晓杨说:“把那个树桩砍了,在洞上面盖上大石板,然后再在上面修一间简单的茅草屋,就让庹师住那茅草屋里。” 张幺爷一听,说:“这怎么能行?万一石板没有盖住,里面的脏东西跑出来祸害了庹师咋办?” 白晓杨微笑了一下,说:“幺爷,我既然给你出这个主意自然有我的把握的。庹师是没有那么容易被祸害的。” 张幺爷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叫人在上面多盖上两层石板,就不用庹师守在上面了。” 白晓杨摇头说:“这个恐怕不行。因为既然你都说了有人背着你们下了那个洞,如果没有人去守着,说不定你盖上石板又会被谁打开。这个洞就等于是没被盖住一样,说不定啥时候洞里不干净的东西就被放出来了,那可就麻烦了!” 白晓杨说的话还真把张幺爷吓着了,他眉毛拧成了疙瘩,而白晓杨却用机灵漂亮的眼睛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想了一阵,说:“叫庹师一个人在那么深的老林子里守着那么危险的一个地方,我还真是良心上过意不去。再说,要是万神仙知道我这样对庹师,他不是要怨我吗?万神仙可是亲口跟我打了招呼的!” 白晓杨轻轻一笑,说:“幺爷,你真的想得太多太仔细了。我敢担保,万神仙是不会怨你的。再说,让庹师去老林子里守着那个洞对他和村子里的人都好。他丑得那么吓人,谁看了他都会躲,他自己的自尊心也会受不了,索性让他一个人在老林子里自由自在的。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吗?” 张幺爷这时盯着白晓杨的漂亮眼睛说:“小白,我听出你话里的意思了。你不会是嫌弃庹师吧?” 白晓杨漂亮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粉红,说:“幺爷,你说到哪儿去了?” 张幺爷却依旧盯着白晓杨漂亮的眼睛说:“小白,如果你真的是因为嫌弃庹师才给我出这样的点子,我幺爷可是要骂祖宗的!” 白晓杨对张幺爷的固执有点无可奈何,朝张幺爷温柔地笑了下说:“幺爷,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你说的那个洞真的需要个人去死死守住的。你想,村子里有敢去那儿守的人吗?” “还真没有,连我都没那胆!” 白晓杨说:“所以啊!幺爷。” 张幺爷说:“不过你说让庹师去我还是不大想得通。不能欺负老实人啊!更何况庹师还是哑巴聋子,残疾人!” 白晓杨又轻笑道:“幺爷,要不这样,你去把庹师找回来,我当着面跟他说这个事情,他要是答应,就让他去,他要是不答应,就不让他去。这样总算是尊重庹师本人了吧。” 张幺爷说:“这个法子倒还是可以试试,我的良心上也过得去。不过你可别朝庹师打威胁他的手势。我必须要看着你和他交涉。” 张幺爷对白晓杨说话的诚意起了疑心了。 白晓杨只好朝张幺爷无奈地笑笑,说:“行,幺爷。我小白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呵呵……” 白晓杨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得很委婉迷人…… 第四十六章 杯弓蛇影的恐惧 张幺爷走出门,可是他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庹师。 “这个怪人,一大早的会上哪儿去呢?”张幺爷背着手,边埋着头朝村子外走边嘟囔道。 他只顾埋着头边走边想庹师会上哪儿去这个问题,冷不丁地和对面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张幺爷差点被撞到窄窄的田埂下去,刚要骂是哪个冒失鬼,一抬头,张幺爷差点惊呼出声…… 和张幺爷撞了个满怀的居然是那个捡狗屎的老头。老头用犀利的眼神盯着张幺爷,脸上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 张幺爷大声说道:“怎么会是你?” 老头说:“没想到我们又撞上了吧?” 张幺爷却大惊小怪地说:“你不是捡狗屎的!你是装成捡狗屎的!” 老头说:“我的确不是捡狗屎的,我是个四类分子。我都给你说过的。” 张幺爷立刻激动起来,说:“你没说老实话。走,先上祠堂里去,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边说边去抓老头的棉袄。 老头却扭了下身子,轻易地就从张幺爷抓他的手里滑了出去。如此灵活的身手更是令张幺爷大吃一惊,咦了一声,说:“你怎么比蛇还滑?” 与此同时,张幺爷的脑子里冒出大蟒蛇的影子,他的头皮嗖的一下就麻了。一个念头刹那间在脑海中闪过:这老头就是那条大蟒蛇变的。这老头是蛇精? 这个电光火石的念头就像霹雳似的把张幺爷的思维一下子击得焦煳了。 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张幺爷这个时候把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朝老头扑了上去。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执著的念头:抱住老头,然后使劲呼救!抓住他! 老头被张幺爷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也弄得打了个愣神,见张幺爷朝自己扑上来,又是一个闪身,张幺爷直直地就朝着前面撞了出去,收势不住,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打着浓霜的青菜地里。被几颗青菜一绊,一个屁股蹲儿摔地上了。 老头整理了一下被张幺爷拽开的棉袄,朝张幺爷怒喝道:“你疯了吗?” 既紧张又激动的张幺爷呼呼喘着白气,也不回答老头的话,翻爬着从地上起来,又朝老头飞扑过去。 老头被张幺爷接二连三出格的举动彻底搞晕了,不明白张幺爷怎么会突然间就发了疯,丢下张幺爷就朝村子里跑。 这下张幺爷更加坚定了他的猜忌,于是大声吼了起来:“张子恒——赶紧来啊!逮妖怪!赶紧啊!逮妖怪!” 张幺爷石破天惊的呐喊在早晨冷飕飕的空气里穿云破帛般地响起,顿时就像在坚硬的冰面砸下了一块石头,尖利的裂纹朝四面延伸而去。 老头听见张幺爷喊起来,跑得越加快起来,丢下手里的篾兜,兔子般朝村子里的一条小巷子跑。 张幺爷眼见要追赶不上,越加扯起嗓子大喊:“张子恒,赶紧啊!赶紧过来逮妖怪!” 正在祠堂坝子上烤火的张子恒他们听见张幺爷的呐喊声,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大清早的,幺爷在喊什么?”张子恒说。 一个愣小子神情紧张地说:“听,幺爷在喊逮妖怪!” 张子恒噌的一下就从坐着的鹅卵石上跳起来,大声说:“不好,幺爷那边出事了!”说完披着军棉袄就跑。 祠堂里立刻就像炸了锅,一群人呼啦一下子朝张幺爷传出喊声的方向跑去…… 天寒地冻的早晨,卧牛村原本就像是被冻僵了般没有一丝活力,在张幺爷的一阵呐喊声里,整个卧牛村瞬间就被激活了。 从祠堂里跑过来的人群手里都捏着各式各样的家什,各个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亢奋。 张幺爷没有紧跟着那个老头朝小巷子里撵,巨大的恐惧将他阻挡在小巷子口。看见张子恒带着村子里几十个人冲过来,越发激动地大喊大叫:“子恒,赶紧,跑小巷子里去了!跑小巷子里去了!” 张子恒见张幺爷脸色发青,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东西跑巷子里去了。但是他的脑子里首先反应出的念头是会不会那条大蟒蛇又现身了,窜巷子里去了? 张子恒反应出的这个念头代表了大多数人脑子里的念头,所有人看见张幺爷这副惊心动魄的表情,心里都扑通扑通地敲起了大鼓。 张子恒还算镇定,他上去问张幺爷:“幺爷,你说清楚,什么东西跑巷子里去了?” 张幺爷呼呼喘着白气,说:“那个捡狗屎的老头。他不是捡狗屎的老头,我试出来了,很滑,太滑了。他是那个脏东西!” 大家都明白张幺爷说的脏东西指的是什么。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似的盯着张幺爷。 而张子恒悬在心里的大石头却咚的一声落进了胸腔里。他走上去,拍了拍张幺爷,安慰地说:“幺爷,没多大事。我们人多,吓也把他吓死了。” 张幺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嘀咕声,他使劲咽了口气,说:“子恒,带人进去找,赶紧。” 张子恒说:“那你坐这儿歇歇,我这就带人进去找。” 这个时候的张幺爷还真是有点支持不住了,被张子恒扶到一堆柴垛旁坐下。他取下头上的棉帽,头发茬子里全是汗水。 张子恒叫了几个人陪着张幺爷,然后带着二十几个人走进了巷子。 第四十七章 寻找封门石 张子恒带着人进去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就从巷子里退出来,说:“幺爷,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个人。” 此时的张幺爷已经筋疲力尽,他听了张子恒的话,有点垂头丧气地看了张子恒一眼,说:“你再找找,一定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了,得把他找出来啊!” 张子恒说:“村子里哪个角落都搜过了,真的没看见你说的那个人。” 张幺爷喘了口气说:“一定是跑了,躲起来了。这东西可真是滑,太滑了。明明我都抓住他了,可是他太滑了,我的手根本抓不住他,他的那件袄都是滑溜溜的。” 张子恒说:“那咋整?幺爷。” 张幺爷说:“派几个人在村子的两个出口处守着,这个家伙一定还躲在村子里。要找到他,我才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啊!” 张子恒说:“行,我这就安排人去守。” 张幺爷又说:“扶我起来,上我家里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张幺爷感觉自己的腿发软,连站起来都有点吃力了。 张幺爷还真是被张子恒扶着回去的。 张婆婆正在天井里晾小孩子的尿布,看见张子恒扶着张幺爷回来,吃惊地问:“你咋啦?是不是走路摔倒了?” 张幺爷却说:“别问那么多废话,赶紧拿两张凳子出来,我要和子恒商量事情。” 幺婆婆就问张子恒:“子恒,你幺爷究竟咋啦?还扶着回来了?” 张子恒就笑,说:“幺爷是被吓成这样的。” 一听这话,张幺爷立刻不乐意了,说:“撒手!” 张子恒还笑,说:“我撒手你可得站稳了。” 张幺爷说:“撒手!” 张子恒就撒手了,张幺爷故意走了两步,说:“老子是刚才撵得急了,腿有点抽筋。” 张子恒望着张幺爷呵呵地笑。 幺婆婆端了两张凳子出来,张幺爷让张子恒坐下,然后点起叶烟抽了两口说:“子恒,有个事情你得赶紧去办。” “啥要紧的事情?”张子恒问。 “去找几块大石板,我一会儿要用。再找几个力气大点的愣小子。” “找大石板干什么?” “封门!”张幺爷说。 “封谁的门?”张子恒问。 “封老林子里那个被雷劈开的门!”张幺爷说。 张子恒有点担心地说:“幺爷,你是说要封那个洞?” “不封住那个洞咋得了?我仔细想了一下,越想这个事情就越明白。村子里接二连三地出这些邪里邪气的事情,多半都是因为那个洞。我看啊,那不是什么洞,那是被雷公劈开的一道鬼门。一天不封了它,村子里一天就会鸡犬不宁!”张幺爷忧心忡忡地说。 张子恒说:“幺爷,你这话又说得真是够玄的。就算你猜得没有错,那是个被雷公火闪劈开的鬼门,那是你用两块大石板就封得住的么?原来水泊梁山的那一百零八个妖怪,镇妖石都没有镇住的!别说你一两块大石板了,亏你想得出。” 张幺爷说:“你先别管那么多,你先把石板找好再说。到时候我会去请两道符的。” 张子恒说:“幺爷,现在你还敢搞封建迷信啊?” 张幺爷瞪着张子恒,说:“什么叫封建迷信?你别他妈的把什么都说成封建迷信。不是你们这些半灌水瞎球搞,世道会弄成这个样子?” 张子恒很不服气地说:“我瞎球搞什么了?” 张幺爷很不耐烦地说:“老子说的不是你!” 张子恒说:“我知道你说的不是我。可是幺爷,我发觉你现在说话比我还口无遮拦了,当心祸从口出。”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这个老子比你清楚,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你现在先去把石板的事情给我落实了,一会儿我们就去弄这个事情。” 张子恒说:“其实这个事情也用不着落实的,石板现成的就有。” “在哪儿?” “老林子外边的那三棵桐树下不是埋着两块大石碑吗?挖出来抬过去就行了。” 张幺爷立刻说:“你狗日的可别乱打主意,那是村子里供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娘娘。我小的时候就供在那儿了,以前每年都要在那两块石碑前烧香敬神的。谁家的娃娃肚子疼了,到石碑前许个愿,立马就不疼。那地方灵得很,怕犯煞!” “现在不是都不兴这个了吗?” “别的地方不兴,我们村子还得兴!不信神,你去信鬼?” “那你让我上哪儿去找石板?总不能去撬哪家铺猪圈的石板吧?” 张幺爷想了一下,说:“我看祠堂里有几块石板倒是可以动的。就在张韦博修的那个后花园里,都生了厚厚的青苔了。那石板大小也合适。” 张子恒说:“那是公家的东西,不经过大队书记的同意,要是那狗日的问起来,我不是找骂啊!” “你怕锤子!要是那狗日的骂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撬的。” “那行,我这就安排人撬去。” 张幺爷却突然说:“等等,我一会儿亲自守着你们撬。那个后花园是不能瞎动的,说不定又动出什么古怪来。以前听说,张韦博家无论来了再贵的客人,随便哪儿都可以进出,就是那后花园不能随便进出。后来这杂种溜台湾去了。我最先到他的后花园里去看稀奇,其实也没啥稀奇的。呵呵……” 说到这儿,张幺爷居然呵呵地笑起来了。 张子恒说:“也许后花园就是张韦博养姨太太的地方,外人当然是不能随便进的咯!不是说以前张韦博晚上睡觉前都要翻牌子吗?呵呵……” 张幺爷用烟杆一敲张子恒的脑袋,笑骂道:“你这话是谁告诉你的?狗日的不学好!” 张子恒朝张幺爷笑,说:“幺爷,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张韦博的风流韵事你不会比我听得少吧?呵呵……” 张幺爷朝张子恒骂道:“你少在老子面前油嘴滑舌的,赶紧找人去。记住,找几个可靠点的嘴巴紧点的人。我还得去找庹师呢。” “庹师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是一大清早的就不知上哪儿去了。”张幺爷说。 张子恒说:“会不会又到饮牛池去了?我发现这个庹师好像看得穿饮牛池里的水一样!” 张幺爷说:“我咋就没有想到他会去饮牛池呢?我这就去找他。你马上去安排人。” 第四十八章 奇怪的哑语 张幺爷来到饮牛池,果然看见庹师像个石雕般地坐在饮牛池的保坎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深不见底的池水。 张幺爷没有惊动庹师,而是站在庹师的身后仔细看了一阵水面有什么异样。 饮牛池的水波澜不兴,显得非常安静。头天没有化尽的残雪挂在周围的竹枝树梢上,而浓重的白霜依旧将世界涂成了一片银白色。 饮牛池的水面上破例没有悬浮着缥缈的雾气,清浅的池水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微风过处,静止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波纹…… 庹师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张幺爷拍他肩膀时,他才抬起头望着张幺爷,眼神空洞得就像白痴。 张幺爷觉得庹师的这双眼睛也真是奇怪,有时候寒光闪闪,就像宝剑一样锋利!有时候空洞迷茫,整个人如同白痴! 张幺爷朝庹师打着白晓杨叫他回去的手势,又是比长头发,又是比抱着孩子喂奶的姿势。庹师木头一样地坐在那儿,憨痴痴地望着张幺爷,仿佛张幺爷在他的跟前就是一个指手画脚的小丑。 这就让张幺爷着起急来,骂道:“你狗日的咋会是这品种?” 话还没有骂完,庹师却突然站起来,甩手甩脚地往回走。 张幺爷愣在那儿了,说:“你不会听见老子骂你的话了吧?” 回到家,张幺爷把庹师拉进了白晓杨的房间里。白晓杨正在奶孩子,见张幺爷和庹师进来,就把孩子放一边,然后朝庹师比画着手势。 庹师那张木讷的脸上浮现出了暖暖的笑意。 然后白晓杨又朝庹师打着很复杂的手势,张幺爷看得眼花缭乱,现在该是他变成白痴的模样了。 庹师看着白晓杨打的手势,频频点头。 白晓杨就朝张幺爷说:“幺爷,庹师答应去守老林子了。” 张幺爷很疑惑地说:“他点头就是答应啦?” 白晓杨笑道:“点头不算答应,难道摇头还算答应?” 张幺爷无话可说了,嘟囔了一句:“真是搞不懂你们两口子了。” 说着出了房间,庹师紧跟着也出来了…… 第四十九章 青石板底下隐藏着古怪 张幺爷和庹师来到祠堂的坝子上,张子恒已经组织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愣小子拿着铁锹、钢钎、抬杠、缆绳等着他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这回你小子办事还算利索。”说着就径自朝祠堂里走。 张子恒他们紧跟在后面。其他的老少爷们儿想跟进来看热闹,却被张幺爷全部轰了出去,然后叫张子恒用顶门杠把祠堂的大门顶上了。 祠堂的大门一顶上,一股凉飕飕的气息顿时就在祠堂里弥漫开来。跟着的几个愣小子情不自禁地朝着祠堂里疑神疑鬼地东张西望。 天井里张子恒没有来得及叫人收拾,依旧是狼藉一片,被大蟒蛇肆虐过的痕迹还很明显。烧张子银的那棵罗汉松下,居然隐隐约约在石板上印下了一个模糊的人的轮廓。 张幺爷背着手,站在罗汉松下看了看那个模糊的轮廓,叹了口气说:“子银,你不会是阴魂不散吧?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别在这儿晃荡了,一会儿我就叫人把这儿收拾干净了,你的魂也不要舍不得走了。”说着就穿过西厢房旁边的甬廊朝后花园走去。 当初张韦博在修后花园的时候是很费了一番心思、花了些银两的。其实张韦博也就是一个军阀出身,对园林这档子玩意儿并不是很上心,上心的倒是张韦博的一个姨太太。据说这个姨太太是生在江南水乡的女子,书香门第,高门大户,背景不凡。这个后花园张韦博基本就是顺着这个姨太太的兴趣来搞的。 后花园里影墙、照壁、花门、假山、水池、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尽管现在因为没有谁再去收拾这个浓缩的山水景观,显出一种被冷落的萧条和衰败的景象,但是,它昔日的繁华痕迹却仍旧依稀可循。 张幺爷叼着烟杆背着手围着花园转了一圈,感叹道:“这才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想当初张韦博修这个祠堂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会落败到这个地步的。” 张子恒却说:“人家这边的家业落败了,在台湾那边的家业不照样大得很!不是说他逃到台湾去的时候,光黄金就装了几口大箱子吗?” 张幺爷说:“这都是传说,谁又看见了?丧家之犬,能带走好多东西?唉!终归是我们一个祖宗下来的,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张子恒说:“幺爷,你现在又开始发菩萨心肠了。你都叫我们来撬他的后花园了,你还发什么假善心?”张子恒的话把张幺爷激得瞪起了眼睛,声音高了半个调地说:“你狗日的是不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了?敢抵老子的肋巴骨了?” 张子恒笑笑。 张幺爷在一个水池的旁边站住了,低着头看了一阵,说:“来,就撬这两块石板。” 张子恒他们就走过去。 整个后花园的地上铺的都是大青砖,唯独这儿被张韦博铺了两块大青石板,使后花园的地面显得有点不大协调。幸好这两块大石板铺在水池朝里的角落,被水池里的假山挡住,属于背阴的地方,才稍微不大碍眼。 张子恒说:“这张韦博就缺几块青砖吗?怎么在这个地方铺上两块青石板?” 张幺爷说:“我听我老子说起过这个事情。这两块青石板原先是村子里镶井坎的井坎石,张韦博派人去撬的时候,我老子还找了张韦博理论呢?可是胳膊肘拗不过大腿,还是被张韦博弄后花园里了。要不我怎么知道这后花园里有两块青石板。” 在张幺爷的指挥下,两个愣小子把钢钎插往青石板的缝隙里,然而青石板间的缝隙镶嵌得太过严实,钢钎找不到插入的地点。一个愣小子性子急,连插了两下没插进去,就用钢钎朝着青石板上使劲一杵!青石板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张幺爷立刻喊道:“停!” 大家被张幺爷的喊声弄得愣了一下。 张幺爷围着青石板转了两圈,说:“怎么感觉青石板下是空洞的?” 张子恒也说:“我也感觉下面是空的!” 大家都住了手,看着青石板。 张幺爷看得非常仔细,说:“不会是张韦博在底下藏了什么东西吧?” 张子恒立刻说:“会不会藏着他没有来得及带走的黄金、宝贝?” 张幺爷说:“不好说。” 有了张幺爷这句话,几个愣小子双眼泛光,说:“幺爷,撬开看看不就啥都清楚了吗?” 张幺爷却说:“别忙!这事草率不得,万一是下面藏着什么古怪呢?别忘了那条大蟒蛇就是从地底下出来的。” 听了张幺爷的话,几个愣小子又面面相觑了。 张子恒说:“幺爷,那你说这个石板撬还是不撬?” 张幺爷望着张子恒,他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后花园里此时显得有点安静起来。而庹师却蹲在水池边,翻着一双阴阳眼看着张幺爷他们。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子恒,你说呢?” 张子恒性子急,说:“要我说就把石板撬开再说。哪儿来那么多的蟒蛇?真要是这儿也有蟒蛇那儿也有蟒蛇,卧牛村不是成蟒蛇窝了?再说,以前不是说张韦博的这个后花园一般的人不让进吗?我估计他就是在后花园里藏宝贝了!” 张幺爷点点头,说:“有点道理。” 一听这话,几个愣小子又来了劲。 刚才用钢钎杵了青石板的愣小子就问:“幺爷,那到底是撬还是不撬啊?” 张幺爷一咬牙,说:“撬!不撬开我们谁也睡不着觉的。” 愣小子们一听这话,一个个都朝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拿起钢钎甩开膀子就要朝青石板杵去。 张幺爷突然又喊道:“等等。” 几个愣小子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的神情很严肃谨慎,他小心翼翼地朝张子恒说:“子恒,你先去看看祠堂的那两扇大门顶死了没有,别有另外的人进来。” 张子恒说:“进来的时候不是已经顶上了吗?” 张幺爷说:“你再去看看,万一没有顶牢实呢?” 张子恒不满地说:“幺爷,我发现你现在的屁儿劲越来越小了。” 张幺爷一听,抬腿朝张子恒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敢说老子屁儿劲越来越小了!狗日的!说话简直是不分老少了!” 挨了一脚的张子恒拗不过张幺爷,只好去检查大门了。 第五十章 一口井的启示 张幺爷让大家放下手里的钢钎歇一下,等张子恒检查了大门后再说。 不大一会儿,张子恒回来了,后面居然跟着一个老头。张幺爷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还没等张子恒说话,便大声喊道:“老哥!咋会是你来了?” 一直蹲在水池边的庹师更是兴奋得跳了起来,就像天真的小孩子般,一下子就朝老头扑了上去。 来的老头正是兆丰。 兆丰把庹师搂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放下,然后朝张幺爷说:“你们咋把大门顶得那么死,在里面整什么把戏?” 张幺爷神秘兮兮地说:“你来得正好,又发现秘密了,正不知道咋弄呢!” 兆丰不动声色地说:“又发现什么秘密了?” 张幺爷先没有回答兆丰的话,而是朝张子恒问:“大门顶死没有?” 张子恒说:“顶死了。你咋越来越罗唆了,幺爷?” 张幺爷也不再计较张子恒对他的不满,而是把兆丰拉到青石板跟前,说:“下面是空的!” 兆丰见张幺爷一副神秘得不得了的样子,脸上浮出一抹轻笑,说:“本来就是空的。” 张幺爷一听,说:“你早就知道这底下是空的?” 兆丰没有马上回答张幺爷,而是看了下长着厚厚苔藓的青石板,说:“幸亏师傅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我要是晚来一步,你们兴许都把这石板撬坏了。” 听兆丰这么说,张幺爷更是惊奇得不得了,说:“万神仙知道我们今天要撬这几块石板?” 兆丰说:“我师傅他老人家只要掐指一算,有啥事情能瞒得了他?呵呵……” 张幺爷说:“那么万神仙一定知道这石板下盖的是什么东西了?” 兆丰朝张幺爷说:“你先让他们把石板上的青苔刮干净看看再说。” 张幺爷的好奇心被兆丰的话实实在在地调动起来了,于是朝几个愣小子说:“赶紧刮青苔!赶紧!” 拿铁锹的愣小子就用铁锹在青石板上刮了起来。 突然,愣小子喊道:“幺爷,石板上有字!” 张幺爷说:“这石板上本来就有字。原来就是破碑抬过来的,有什么好稀奇的。” 兆丰却说:“你看看上面是什么字再说。” 张幺爷虽然不识得几个字,他还是凑过去,一看,青石板上的字他还勉强认得——玉泉壶! 张幺爷就纳闷了,扭头朝兆丰说:“这是啥意思?” 兆丰老头轻描淡写地说:“意思很简单啊。石板下面就是一口井。”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一听,既泄气又不甘心。 张子恒说:“一口井捂得这么严实干什么?这不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兆丰说:“这可不是一般的井。” 张子恒有点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一般的?难道这井里还冒出琼浆玉液来了?” 兆丰朝张子恒说:“这话还真让你说对了。” 张子恒却抱起膀子冷哼哼地说:“你也真能吹牛的。” 张幺爷见张子恒露出对兆丰的不敬,就朝张子恒小声喝道:“你小子别屁事不懂在那儿啥闹!听老前辈说。” 兆丰没有再理会张子恒,他对张幺爷说:“其实,卧牛村有一口最好的泉眼,用这口泉眼烧的水冲泡出的茶,味道是最为清爽甘洌的。张韦博好喝一壶铁观音,我师傅就给他凿了这口井。” 张幺爷说:“你是说这口井就是那口泉眼?” 兆丰说:“当然。” 张幺爷说:“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好理解。既然是井,把它捂得那么严实干什么?取水得多费事啊?” 兆丰脸上又浮出一抹微笑,说:“我让你看看更神奇的东西。” 说着兆丰就围着青石板转了几圈,然后在一个方位站定,手指不住掐算,嘴里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咒语。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都定定地看着兆丰。 兆丰俯下身,把手指伸入左边的一块青石板的缝隙,这道缝隙非常隐蔽,不仔细看,还真不大看得出来。兆丰嘴里继续念念有词。 张幺爷和张子恒他们都屏住呼吸。 青石板下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兆丰直起身,又换了一个方位,在相同的地方插入手指。 青石板下面又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紧接着,石板下就传出一阵嘎嘎嘎的开启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块青石板分别朝着两边分开,一口砌着精致保坎条石的六角形的井口展现了出来。 张幺爷和张子恒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他们看看井口,又看看兆丰,眼神既古怪又惊讶。 张幺爷试着朝前移了两步,把头朝井口探去。井底很深,依稀可以看见井底的那一圈圆圆的水面泛着冷冷的清辉。 张幺爷说:“这是怎么弄出来的?简直是太神了!” 兆丰却淡淡地说:“这只是我师傅他老人家从鲁班书上学的简单机关。把这种机关用在井口上,这还是第一次。” 张幺爷喃喃地说:“果然是神仙啊!不亲眼看见,打死都不会相信。” 兆丰这时又俯下身,按动了机关,井口又再次合上,看不出刚才开启过的痕迹。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继续看着兆丰,似乎连话也不会说了。 兆丰说:“这口井是最后一次开启,以后再也没有谁能够打开它了,除非把青石板砸烂。但是,青石板一旦被砸烂,这口井也会立刻坍塌,被一下子填平。” 张幺爷说:“真的有这么神奇?” 兆丰说:“我师傅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我刚才念的口诀也是他昨天才传给我的。这口诀也只能用一次。他老人家设计的机关,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兆丰边说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张幺爷不住地点头,说:“神仙啊!真的是太神了。” 兆丰又说:“哦,对了,来的时候师傅还给了我一道符,让我把它压在青石板下。”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小张用朱砂在上面画了符咒的黄纸,念念有词地塞在了青石板的缝隙里。 张幺爷此时的神情变得既又严肃又虔诚,眼睛里充满了敬畏的光…… 兆丰这时又说:“我师傅还特地让我告诉你,这口泉眼千万不要让它坍塌堵塞了,这是你们卧牛村最好的一股活水。如果把这股泉眼堵塞了的话,以后你们卧牛村的人脉也就不畅通了。你明白我师傅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此时的张幺爷对兆丰和万神仙佩服得五体投地,脑袋点得就像鸡啄米似的,说:“我明白也记住万神仙的话了。谢谢万神仙的点拨,谢谢万神仙的点拨!差点就闯出大祸事了。真是太悬了!” 边说张幺爷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又朝张子恒说:“老前辈的话一定要记住。这可是你亲眼看见的,我可一点都没有吹牛。所以,有些事情,你还真不能不信。听见没有?” 张子恒这个时候也变得诚惶诚恐起来,连声说:“听见了,听见了,幺爷!” 兆丰又说:“还有个事情我要叮嘱一下。这口井的秘密最好不要说出去。有些事可以说破,有些事就不可以说破。人都得有敬畏之心,没有敬畏之心就会乱来,乱来就会弄出祸事!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幺爷又点头犹如鸡啄米似的说:“明白,明白。” 而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这时却像木偶似的看着兆丰。他们的思维似乎还陷在刚才井口神奇开合的泥潭里,没有绕出来。 兆丰这时又说道:“其实今天师傅吩咐我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去看看你们老林子里出现的那个洞。” 张幺爷一听,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地说:“我们就是正为这个事情烦心呢。你来了,当然就要办了。我这就带你去。” 说完张幺爷带着兆丰就走。 一行人出了祠堂的大门,大门外围满了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张幺爷这个时候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他大声朝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说:“大家都散了吧!这下村子里啥事也不会有了,有高人来给咱们村子除祸避灾了。大家都散了吧。”说完又吩咐张子恒把祠堂的大门掩上。 第五十一章 令人生畏的树洞 村子里的人被张幺爷的话鼓舞了起来,有人甚至情不自禁地在人群里鼓了几下掌。 兆丰的神情自然淡定,他朝张幺爷说:“去老林子里的人最好不要太杂,有两三个人陪着就行了。” 张幺爷对兆丰言听计从,立刻就说:“子恒,就你跟着就是了,其他的人都留下。” 张幺爷的威信还真是不容小觑,躁动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张幺爷很恭敬地朝兆丰说:“老哥,你走前头。” 兆丰这才背着双手,走下祠堂的台阶。 庹师像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抢在兆丰的前面,走路一蹦一跳的,还不时回过身,朝兆丰呵呵地傻笑。 有了兆丰带队,张幺爷心里就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老林子在他的眼里也就根本没有了神秘和诡异的气氛。 张幺爷带头走了进去。 老林子里依旧阴气森森的,厚实的竹枝和树枝把老林子里的光线覆盖得比较昏暗。 刚一进入老林子,张幺爷就听见老林子里传来黑子的狂吠声。 张幺爷立刻警觉起来,说:“老林子里有人!” 张子恒原本极其放松的心立刻狂跳了一下,说:“真的?” 张幺爷说:“黑子的叫声我听得懂的。” 于是张幺爷就把手指塞到嘴里,冲着黑子发出叫声的方向使劲吹了一声呼哨。 兆丰却没有做声,跟着庹师径自朝老林子的深处走,只是步子迈得明显快了…… 黑子很快就从老林子里窜到了张幺爷的跟前,在张幺爷的两腿间又跳又蹭,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张幺爷俯身用手顺了顺黑子身上的毛,说:“黑子,你咋又一个人跑林子里来了?刚才看见什么了?” 黑子似乎能够听懂张幺爷的话,摇着尾巴,朝着林子深处又汪汪地狂吠了两声。 张幺爷说:“黑子看见陌生人了。” 而兆丰和庹师这个时候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张幺爷和张子恒不敢怠慢,紧赶几步撵了上去。 几个人在老林子里七弯八拐地终于来到了露出树洞的树桩旁。张子恒眼睛贼尖,他突然惊呼道:“幺爷,又有人进过树洞!” 张幺爷被张子恒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腿肚子颤了一下,说:“你惊风活扯的干什么?” 张子恒说:“我们昨天在树桩上留了记号的,记号不见了。” 张幺爷惊疑不定地看着张子恒,没有说话。 兆丰和庹师已经走到大树桩的旁边。 庹师很兴奋,立刻做出要朝大树桩上攀爬的样子。兆丰却一把拉住了他,朝他做不要爬树的手势。 庹师却朝兆丰咿咿唔唔地狂打手势。 兆丰也朝庹师打同样的手势。 庹师奇怪地笑笑,就安静下来了。 兆丰围着树桩转了两圈,庹师又朝兆丰咿咿唔唔地指着树桩的上部。 兆丰朝庹师说:“你还真在洞里边看出古怪了?” 庹师居然冲兆丰使劲点头。 兆丰就说:“好,那我就进去看看。” 说罢,兆丰一个立地转身,张幺爷和张子恒只觉得眼前一花,兆丰就像蜻蜓点水般噌噌噌地朝树桩的顶部跑了上去。兆丰上树简直就像如履平地…… 张幺爷不由得喃喃得说道:“乖乖,这不是飞檐走壁吗?” 张子恒也不由地说道:“果真是高人!厉害啊!” 说话间,兆丰一闪身已经钻进了树洞里。 随着兆丰进入树洞,大家都屏住呼吸,林子显得出奇的安静。阳光从明净如水的天空垂落在老林子里的这一小方空地上,张幺爷他们居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暖意。 只有庹师背着手,神情有点得意地围着树桩转悠。 黑子用灵敏的鼻子贴着地面嗅来嗅去。 好一会儿,树洞里没有丝毫的动静。张幺爷有些担心起来,朝张子恒小声说:“子恒,会不会出啥事情?” 张子恒也心慌慌地小声说:“我咋知道。” 张幺爷有点六神无主了,背着手在原地转起了圈。 过了一会儿张幺爷说:“这兆丰老头是咋下去的?里面的树根被庹师都砍得干干净净的,难道是直接跳下去的。” 张子恒说:“你没看见他会飞檐走壁吗?” 张幺爷就不说话了,埋着头继续转圈…… 时间在这一刻慢得就像蜗牛在爬,张幺爷背着手在原地转悠几圈便停住望望那棵树桩,转几圈又望望那棵树桩。树桩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张幺爷越是这样转,张子恒就越是心神不宁,他苦着脸朝张幺爷说:“幺爷,你能不能歇一下?你这样子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我的心被你转得好焦哦!” 张幺爷气咻咻地朝张子恒低声吼:“老子的心比你还焦!该不会真的出了啥事?” 张幺爷越来越六神无主。 庹师已经坐在一根从地面隆起的遒劲树根上,悠然自得地咀嚼着一根草茎。 张子恒实在忍不住,对张幺爷说:“幺爷,你看庹师的表情就该想到树洞里没出啥事。要是出了啥事,这个龟儿子还不早就钻进树洞里去了?” 张幺爷眼睛死瞪着张子恒骂道:“你狗日的才是龟儿子!你不要因为庹师是聋子哑巴就不尊重他。他是我们村子的救星!狗日的忘恩负义的东西!” 张子恒委屈地说:“我这不是口白吗?” 张幺爷说:“口白也不行!” 张子恒嘟囔了一句:“懒得跟你说!”就走过去,和庹师并排着坐在那根隆起的树根上…… 黑子这时突然站住了,它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朝着左边的林子里低声地吠叫了两声。 听到黑子的吠叫声,张子恒的屁股就像长了弹簧一般,一下子从树根上弹起来,紧张地走到张幺爷身边,朝张幺爷小声说:“幺爷,林子里是不是有人?” 张幺爷也紧张地看着黑子吠叫的方向,没有出声。 黑子朝着那边小跑着过去。 张子恒小声说:“一定有人!”边说边慢慢蹲下身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 张幺爷越显紧张,他瞟了一眼坐在树根上的庹师。庹师若无其事。 当张幺爷和张子恒双目放光地死盯着林子,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林子里一阵嘻嘻嘻的怪笑声让他们两人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张子恒气得牙齿一咬,呼地就冲进林子,把穿得又脏又破的张子坤从林子里给拎了出来,就像摔一个包袱似的一把把张子坤扔到张幺爷面前,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恼羞成怒地说:“幺爷,老子真想掐死这龟儿子!这两天一直在这林子里装神弄鬼!不被他吓死也要被他吓疯!狗日的!” 张子坤被张子恒凶恶的样子吓着了,睁着惊恐的眼睛盯着张子恒。 张幺爷也刚要朝张子坤发作,却突然看见张子坤的手里捏着一个烤红薯。 张幺爷咦了一声,说:“他手里的烤红薯是谁给他的?” 张子恒也看见了张子坤手里的烤红薯,说:“一定是那个捡狗屎的老头!”说着又紧张地朝林子里张望。 黑子这时却从林子里跑了回来。 张幺爷抬头望了一眼白晃晃的阳光,说:“这狗日的神出鬼没的在周围晃荡究竟想干什么?” 张子恒却抱怨道:“要是在庙里你不挡住我,兴许我都把他捉住了。这下好了,开始闹得鸡犬不宁了。” 张幺爷觉得理亏,有些气短地说:“我还不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吗?再说,这老头诡异得很,你在庙里的时候不一定捉得住他。我试过的。” 张子恒不理会张幺爷了,使劲将手里一直捏着的石头朝林子里甩了出去。石子落在林子里传出打在竹子上的声音。 张幺爷埋头对坐在地上的张子坤说:“给你烤红薯的人现在在哪儿?” 张子坤居然战战兢兢地朝树洞里指了指,张幺爷和张子恒顿时就目瞪口呆了。 张幺爷朝着张子坤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喝道:“你狗日的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子坤紧缩着头,怕张幺爷再打他,说:“你下去看不就知道了?” 疯子的话把张幺爷和张子恒噎得翻白眼。 张幺爷一咬牙朝张子恒说:“顶老子上去看看!” 张子恒说:“幺爷,你真的要进去看啊?” 张幺爷着急上火地说:“我就在洞口看看。” 就在这时,树洞里终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张子恒耳朵灵敏,说:“幺爷,有动静了!” 张幺爷一听,朝张子恒打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跑到树桩底下,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张子恒也如法炮制。两人一人守一边,仰头盯着树桩顶部,双目放光…… 张子坤和庹师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看着。 树洞里果然传出一阵响动,但露出头的不是那个捡狗屎的老头,而是兆丰…… 兆丰一眼就看见躲在树桩下鬼鬼祟祟的张幺爷和张子恒,挺纳闷,手脚并用地跳下树桩,说:“你们两个躲在树桩下做什么?” 张子恒不好意思地朝兆丰呵呵傻笑。张幺爷也尴尬得不行,说:“我们被疯子给耍了,嘿嘿……” 兆丰还是没有明白怎么回事。 张幺爷就问:“你在下面有没有碰见一个清瘦的老头?” 兆丰掸着身上的泥土和树屑说:“什么老头?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张幺爷说:“不会吧?刚才疯子明明说进去个人。” 兆丰说:“哪个疯子?” 张幺爷就指坐在地上的张子坤。 兆丰不冷不热地说:“疯子的话你也信?” 张幺爷说:“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谁的话我也不敢不信啊!” 兆丰说:“幺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邪乎,洞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兴许原先就藏着那条大蟒蛇,不信我带你下去看看。” 张幺爷赶紧朝后面退,连声说:“什么都没有最好!什么都没有最好。” 兆丰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个洞还是得有人守,我今天得先回去给我师傅说说,让他老人家再画两道符过来。这洞必须得镇住啊!不然说不定哪天又蹿出一条蛇出来,那就麻烦了。” 张幺爷立刻就说:“对,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事情!” 兆丰故意卖了下关子,说:“可是该叫谁来守呢?至少今天晚上不能出事啊!”边说边瞟了一眼张幺爷,又瞟了一眼张子恒。 张幺爷和张子恒就像被兆丰的眼神刺了一下似的,躲躲闪闪的不敢正视兆丰的眼睛了。两个人的心里都打起了小鼓。张子恒脸上的肌肉甚至因为紧张而在情不自禁地抽搐。 张幺爷几乎是强颜欢笑地朝兆丰说:“其实,其实今天来的时候小白已经安排了一个人守这个地方了!呵呵……” 张幺爷的笑非常没有底气,发飘发虚。 兆丰哦了一声,说:“已经安排人了?谁?” 张幺爷又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安排的庹师。” 兆丰看着张幺爷,没有说话,眼神不惊不诧的。 张幺爷被兆丰的这种眼神看得心里更加轻飘飘的了,恨不能找个东西把自己遮挡起来。 终于,兆丰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说:“我就知道谁都会欺侮庹观!” 张幺爷一听这话,更是感到无地自容,说:“要不……要不我另外想办法。” 兆丰说:“就别另外想办法了。其实真要是换另外的人来守这个地方,我还真的不放心。就让庹观守吧!小白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把庹观用在什么地方。” 张幺爷继续辩解地说:“其实我们真不是欺侮庹师,真的是小白这样安排的。” 兆丰呵呵笑道:“你就别解释了。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让庹观来守的。” 张子恒这时也放了心,朝着兆丰讨好般地呵呵地傻笑。 兆丰又说:“哦,对了,一会儿我还得亲自去见见你说的那个小白,我师傅他老人家有话要我亲自带给她。” 张幺爷好奇地说:“万神仙要带什么话给小白?” 兆丰说:“既然是带给小白的话,当然不能给你说。” 张幺爷哦哦哦的显得怪不好意思了。 兆丰又走到庹师的跟前,朝庹师指着树桩打了几个手势,庹师朝兆丰很温顺地点头。 吩咐完庹师,兆丰再回身对张幺爷说:“咱们走吧。” 这时,张幺爷看着孤零零坐在树根上的庹师,心里突然间很不是滋味了,说:“就真的把庹师一个人留这儿?” 兆丰说:“不留他一个人在这儿还能咋样呢?” 张幺爷于心不忍地说:“这老实人咋就你说啥就是啥呢?” 兆丰说:“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张幺爷又说:“晚上他会不会冷?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这儿?” 兆丰说:“人贱命贱,甭管了。”说着推起张幺爷就走。 张幺爷一步一回头地看庹师,庹师一动不动地坐在树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张幺爷突然觉得此刻的庹师是太孤独了太太可怜了。 第五十二章 温暖 张子恒原本是要跟着张幺爷一道去张幺爷家的,被张幺爷骂开了。把兆丰径自带回家里,张幺爷站在小窗户边朝房间里喊:“小白,有人看你来了。” 白晓杨在房间里说:“幺爷,谁来看我来了?” 张幺爷故作神秘地说:“你猜不到的人。” 白晓杨说:“你让他进来吧。” 张幺爷就把兆丰带进了白晓杨的房间。 房间里昏黑不清。张幺爷要去寻煤油灯点上,兆丰却朝张幺爷说:“不用点灯的,我看得清,你回避一下吧。我有话要跟小白说。” 张幺爷哦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张幺爷退出去后,白晓杨轻声说:“兆丰叔,你帮我把遮窗户的那个斗笠拿开吧,房间里太暗了,幺婆婆成天叫我睡,又不准我出去见见光,我都快憋出病来了。幺婆婆这阵子到祠堂里去和村子里的人摆龙门阵去了,我正要趁着这会儿出去透透气,你就来了。” 兆丰呵呵笑道:“小杨子,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这个兆丰叔叔啊!”边说边去拿遮住窗户的斗笠。 白晓杨说:“咋不记得?那阵子我爸陪万祖祖下棋,你就让我骑你肩膀上,带我到田间地头逮蝴蝶,还给我的头发上戴豌豆花呢。” 兆丰一听,越加高兴,呵呵笑道:“小杨子的记性可真好,我都把这些事给忘了。那阵子你真的太乖了,万祖祖一看见你啊,心里就乐,你一被你爸带走,你万祖祖起码要念叨三天三夜。” 兆丰边说边去把遮住窗户的斗笠拿开,明媚的阳光就从窗户外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照亮床前的一小方地面。昏暗的房间里有了一丝亮色。 白晓杨的脸上流出两行清泪,她说:“万祖祖还好吧?” 兆丰回头看见流泪的白晓杨,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白晓杨对万神仙的牵挂和想念,就说:“你万祖祖好着呢!别伤感,啊!你看,一转眼你就长成大姑娘了,别让兆丰叔叔笑话你啊!” 白晓杨脸上的一丝倦容令兆丰有点心疼和揪心。 此时,出现在兆丰面前的白晓杨已经是一个容貌清纯秀丽的女子,若不是来时有心理准备,他还真的有点不敢相认了。不过,他从白晓杨现在的容貌里,依旧能够寻找出当年她小孩子时天真烂漫的痕迹。 白晓杨听兆丰这么说,脸上又浮起一抹浅笑。 兆丰盯住白晓杨说:“小杨子,你晚上没怎么睡觉吗?” 白晓杨说:“睡了,就是睡得不怎么踏实。” 兆丰说:“心里有什么事别憋着,要开朗些。再难的事,该睡觉还是得睡觉。你看,你万祖祖一听说你到了卧牛村,就催着我来看你来了。他就怕你年轻,在这儿吃亏!” 白晓杨说:“谢谢万祖祖。你回去告诉万祖祖,这儿的幺爷和幺婆婆对我很好。” 兆丰说:“我回去肯定这么对他说,不然他咋放心得下你?昨天晚上你让庹观带信过来,你万祖祖兴奋得一宿没有合眼,和我摆龙门阵摆了一个通宵,他可是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夸你爸有头脑,夸你聪明机灵。你万祖祖啊,越老越像个小孩子了,呵呵……” 白晓杨的鼻子又酸酸的,想掉眼泪,欷歔了下,说:“我这阵子不方便,方便的话,我真想去看看他。” 兆丰说:“你万祖祖还真是盼着你去看他呢!” 白晓杨就说:“你回去告诉万祖祖,等我满月子了就去看他。” 兆丰说:“好好,你万祖祖知道你要去看他的话,还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估计这段日子他又会开始成天念叨你了。呵呵……” 兆丰转了话题说:“小杨子,万祖祖和我都没有想到第一个来卧牛村的会是你。想想也一定又是你爸的主意。你爸还好吧?” 兆丰这么一问,白晓杨的眼泪终于禁不住地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滑落,她紧紧地用牙齿咬住下嘴唇,没有说话。 兆丰看白晓杨这副样子,担心地看着她,说:“你怎么啦?小杨子!” 半晌,白晓杨才控制住自己难以自制的情绪,颤抖着声音说:“我爸——我爸他不好。” 话还没有说完,白晓杨的喉咙已经哽咽了,她把脸扭向了一边,艰难地轻轻抽泣…… 见白晓杨这么伤心,兆丰神情也黯然了,他上去轻轻拍了下白晓杨的肩膀,说:“小杨子,别难过,现如今,能够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你万祖祖说了,只要活下来了,日子就有盼头。其实你不说,你万祖祖和我也都知道你们一家在落难。” 白晓杨突然转过头,泪流满面地望着兆丰,神情有些激动地说:“兆丰叔叔,我爸不是坏人!他真的不是坏人!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为什么?” 兆丰看着白晓杨,沉默了,半晌才说:“小杨子,不要抱怨谁好吗?谁都不要抱怨!你万祖祖最怕的就是你的心里会有抱怨!其实你应该更了解你爸。你爸在这么艰难的时候还舍得让你到卧牛村来,就说明你爸心里没有抱怨!你也不该有抱怨!越是天灾,越是人祸,越是乱世,就越是不要计较个人恩怨!” 白晓杨朝兆丰点头。 兆丰又说:“你让庹观带信过来,万祖祖就知道你一定是在卧牛村遇到难事了,所以我就紧赶着过来了。还好,我来的还算及时,不然幺爷他们就把那两块石板撬开了。” 白晓杨说:“哪两块石板?” 兆丰说:“这个事情我先不给你说。不过,我今天把该捂的都暂时捂住了。庹观现在就守在老林子里。你现在也不用急着出去,身子得好好养,特别是在月子里。你万祖祖要是知道你小杨子当妈了,还不知道会高兴成啥样子。” 白晓杨说:“兆丰叔叔,村子里有陌生人出现,幺爷没有给你说?” 兆丰小着声音说:“我已经知道了。刚才我在洞里遇见那人了,不过我没对幺爷他们说。其实你万祖祖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事情。看起来,这个事情来的比你万祖祖预计得要快。我还得急着赶回去。你现在啥事也不要操心,我和你万祖祖会应付的。不过,你爸交给你的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别有什么闪失。” 白晓杨说:“我知道的。” 兆丰说:“好了,我这就回去了。你万祖祖还等着我回去给他说这边的情况呢。” 白晓杨想下床送兆丰,被兆丰阻止了…… 第五十三章 烫手山芋 兆丰从房间里出来,背着手,闲庭信步的样子。张幺爷蹲在天井的大门口正抽叶烟,看见兆丰出来,就站起来,一副对兆丰尊崇备至的表情。 张幺爷这人也是比较讲究的,兆丰和白晓杨谈话的时候,他故意要离得远远的。他怕被误解偷听了别人的私房话。 张幺爷朝兆丰说:“和小白说完了?” 兆丰说:“说完了。”然后就要朝外面走。 张幺爷却说:“不吃了晚饭再走?” 兆丰说:“不吃了,还有几十里路要赶,就这么走回去,估计天也快黑了。小杨子就托给你帮着照看了。” 张幺爷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 正说着话,张子恒走了进来。张幺爷看见张子恒进来,眉头皱了皱,说:“子恒,你来得正好,老前辈要走,你送送。” 张子恒没想到自己一进来就被张幺爷派任务,愣了一下,兆丰却说:“不用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麻烦。”说着已经几步走出了大门。 张子恒和张幺爷都站在门口,没有挪步了。 张幺爷说:“高人就是高人,连做事都干脆得很!” 张子恒说:“幺爷,我来是给你说个事情。” 张幺爷有点烦张子恒了,说:“你又找我有啥事情?” “我觉得喜哥还是有点脑子不清醒,一阵一阵的,有时候说话还是不大正常。” “这小子啥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刺激?说两天胡话也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可五婶担心得不得了,怕喜哥又和张子坤一样。” 张幺爷想了想,说:“也说不定。要不明天我让那个兆丰给喜哥看看?让他给喜哥驱驱邪。” “那你刚才就该让那个兆丰老头给喜哥瞧瞧啊!” “你刚才不是没给我说喜哥这个事情吗?” “你不是把我支走了吗?” 张幺爷看着张子恒,眼神冷冷的,说:“以后你别屁大的事就跑我家里来惊风活扯的。我家里有客人,怕闹!你有闲工夫还是多去看看村子里的那些老老少少的。一会儿你就去祠堂的坝子上给他们说,都可以回家了,村子里没有脏东西了。” 张子恒觉得这个张幺爷的情绪有点喜怒无常的了,就说:“幺爷,你也别烦我老朝你的家里跑。其实我心里明白,你幺爷一定藏着掖着事情,怕敞阳了。” 张幺爷一听张子恒说这话,嗓门立刻就大起来,说:“子恒,你狗日的好像越来越聪明了啊,你说我幺爷藏着掖着什么了?老子在卧牛村大半辈子,做事从来光明磊落的,行得正坐得端。你狗日的倒敢给老子定性了!你说,老子在你面前藏着掖着什么了?” 张子恒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执著地盯着张幺爷,这就把张幺爷盯得有点心烦意乱了,眼神朝一边晃悠。 过了一会儿张子恒才说:“幺爷,你这么大嗓门干啥?有理就是轻言细语也可以把人说通的,以理服人嘛!你嗓门越大我越觉得是你幺爷心虚。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嗓门大就把我威吓倒了啊?” 张幺爷被张子恒具有挑衅行为的话给弄毛躁了,嗓门更高地说:“你狗日的今天是故意来给老子找茬的是不?亏你幺婆婆小的时候那么疼你。狗日的整个一个白眼狼!” 张子恒却说:“幺爷,我们说话可不兴把幺婆婆扯进来。幺婆婆对我好我晓得,你对我咋样我也晓得。” 张幺爷说:“老子对你咋样?” “还可以啊!” “那你狗日的现在还偏偏在老子面前扯怪叫?” 张子恒说:“幺爷,你别老是觉得村子里就你聪明。有些事情是你藏着掖着能行得通的吗?” 张幺爷感觉张子恒话里有话,就说:“你狗日的究竟想给老子说什么?” 张子恒说:“我说什么?你家里突然来了两个大活人,我不先过来理抹一下能行吗?你难道不晓得前段时间碑石堰大队闹特务,发报机都搜出来了,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现在还在班房里关着呢!你是不是要等着大队书记那狗日的带着民兵过来理抹?到时候我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藏着掖着。” 张子恒话一出口,张幺爷顿时就哑巴了、傻眼了,在张子恒面前的气焰萎了半截。他朝白晓杨的房间里望了望,把张子恒拖到外边,放小了声音说:“你狗日的咋会想到特务那档子事上去呢?有那么漂亮、心地善良的特务吗?” 张子恒却说:“电影里的女特务哪个不是妖里妖气的漂亮得很?” 张幺爷又开始翻起眼睛瞪张子恒了,说:“你狗日的还有没有良心?啊?人家的老公现在还一个人在老林子里守着呢!再说,小白的样子妖里妖气的吗?” 张子恒说:“我只瞟过她一眼,我咋知道?不过我感觉她漂亮得有点不正常。” “哪点不正常?” “我长这么大就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不是仙女就是妖精!” 张幺爷骂道:“老子先给你狗日的打招呼,你狗日的别动歪心思,不然看老子不捏死你!” 张子恒说:“我说我动歪心思了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你屁颠屁颠地老朝我家里跑个锤子!” “幺爷,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现在连我都信不过了。我心里不服啊!” “老子凭啥信得过你?现在这世道,人整人,鬼整鬼,尽是坏人整好人,好人倒大霉!老子哪个都不信!” 张子恒立刻呵呵地笑了,说:“咋样?幺爷,你招了吧?我就知道你对我瞒事情了。别以为你上点岁数就鬼祟得天衣无缝了,我几年兵是白当的了?” 张幺爷一脚朝张子恒踢过去,说:“你再在老子面前咿唔呀呜的,看老子把卵蛋给你狗日的踢爆了。” 张子恒居然没有躲闪,让张幺爷踢了一脚,只把腿上被踢上的泥巴掸了掸,说:“幺爷,你咋越来越没有修养?动不动就撂蹄子?我要是一闪,你踢空了,你这把老骨头经得住摔几下?呵呵……” 张幺爷被张子恒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说:“你狗日的别给老子耍嘴劲,说,你究竟想对老子说什么?” 张子恒想了想说:“其实幺爷,我从开始就知道庹师和那个女的根本就不是你的亲戚。刚才我又诈了下幺婆婆,幺婆婆也承认这个事情了。” 张幺爷立刻把手叉腰杆上,说:“子恒,你越来越有出息了哈,诈起你幺婆婆来了。你行!” 边说张幺爷边朝张子恒竖起了大拇指。 张子恒笑道:“幺爷,你别那么紧张行不行。我其实是先来给你敲个警钟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是没有问题的,你幺爷想捂的事情我肯定会帮你捂。可是,村子里另外的人会不会把这个事情说出去我就不敢保证了。况且那个女的又长得那么出众,太惹眼了!幺爷,我看说不定还真是个麻烦事。” 听了张子恒的话,张幺爷的表情显得有点踌躇了,犹豫了一阵,自言自语似的说:“这可咋整?” 张子恒这时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晓得你幺爷肯不肯?” 张幺爷说:“说。” “要想不被大队上派民兵来查这个事情,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张幺爷一惊,说:“咋样子先下手为强?难道我们先把小白和庹师逮起来,然后送去大队上邀功请赏加工分?” “幺爷,你咋尽把我朝坏处想呢?” “你不是说要先下手为强吗?” 张子恒说:“我的意思是说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把庹师和那个小白藏起来。就是万一有风言风语传到大队书记的耳朵里去,他带着民兵查起来,我们就说人早走了,这个事情不就敷衍过去了吗?如果这两口子真要是一直住在你家里,你不光保不住他们两口子,就连你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我就是想帮你都没有办法了。大队书记冯蛋子那鬼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子恒的话还真把张幺爷说得忧心忡忡的了,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些话还真是这么个道理。现在小白又在月子里,落难的人,都够不容易的了。你说这个事情咋整?” “我不是说了先把这两口子藏起来吗?” “藏哪儿?藏你家?” 张子恒说:“幺爷,你别又朝歪处想我。我可真的没有动过不该动的心思。再说,我就是想让你把小白藏我家里你也不愿意是不是?况且我家里那副惨样,连只耗子都藏不住,更何况这么俩大活人?” 张幺爷说:“那你说藏哪儿?” 张子恒说:“我已经想出了个绝好的地方。” “哪个地方?”张幺爷眼睛发亮地看着张子恒。 张子恒也看着张幺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卖起了关子。 张幺爷着急起来,说:“你倒是赶紧说啊!” 张子恒终于说:“藏卧牛山的蛮洞里。卧牛山里那么多蛮洞,有的蛮洞还四通八达,敢进那些洞里的人也没几个。我觉得那儿最安全。” 张幺爷一听,立刻拍手说道:“你小子这办法还真是个办法。”但马上又皱起了眉头说:“不过那些蛮洞都邪气得很。原来我听我的老子说过,胡宗南的烂杆子部队住蛮洞的时候,好像就无缘无故的少了几十号人。” 张子恒说:“幺爷,那都是好几十年的传说了,你还信?” “有时候传说不一定就是假的,兴许传说就是真的。” “那也总比住你家里安全好多倍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幺爷家里来了个天仙和一个怪人。现在祠堂里的坝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议论这个事情。我看这个事情还真是不大捂得住,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大队书记冯蛋子那狗日的耳朵里!” 张幺爷说:“可是我还是不大放心。这蛮洞里,黑咕隆咚的,石棺材、石灶台,冷冰冰的,想着就邪气!” 张子恒见张幺爷顾虑重重,就说:“我也只是给你提个建议,最后的主意还是你来拿。幺爷,这个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说着张子恒抬腿就走了,剩下张幺爷站在那儿一个人发愣…… 第五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幺爷觉得张子恒说的这个事情还真是个事情了。他闷闷不乐地端一个矮凳子坐天井里吸叶烟,脑子里开始乱糟糟的了。 白晓杨这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披着大红锦缎的棉袄。这是张婆婆出嫁时穿的陪奁,也是张婆婆压箱底的东西,一辈子除了出嫁那天穿过,就再也没有穿一回了。只是五黄六月的天气里,拿出来在天井里晒晒,然后就放上樟脑丸子收进箱子里。没事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背着张幺爷穿穿,对着一个圆镜子照照,又赶紧脱下来。 这件锦缎棉袄应该算是张婆婆在张幺爷跟前最说得起硬话的陪奁。 有几回张幺爷闲得没事,想重温一下当年张婆婆当新娘子的情景,就叫张婆婆把这件锦缎棉袄穿上让他长长眼,可是张婆婆总是虎着脸说张幺爷越老越没个正经,老都老了,还心花得很。这就让张幺爷心里很不得劲。 张幺爷正抽着叶烟发着愣,听见堂屋的门嘎吱一声轻响,披着大红锦缎棉袄的白晓杨就从堂屋里出来了。 冬天里明艳艳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白晓杨披着的那件锦缎棉袄上,顿时,原本灰不溜秋的天井里呈现出了一种喜洋洋的光晕。 张幺爷抬起头,看着白晓杨,一时间眼睛发直,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点,张婆婆出嫁时的俊俏模样立刻就浮现在他眼前。 白晓杨见张幺爷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就走过去,朝张幺爷说:“幺爷,你在想啥事情吗?” 张幺爷猛地回过神来,表情有点慌乱地说:“哦,是在想一个事情。你咋不在房间里躲着?冬天里有霜风雪风的。” 白晓杨说:“没啥的。幺婆婆成天叫我躲在房间里,我都快闷死了,今天外头阳光好,我出来透透气。” 张幺爷起身让白晓杨坐,自己又到堂屋里端了一条凳子出来,坐下。 白晓杨看着张幺爷,张幺爷却不敢看白晓杨,从兜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码的是尚未裹好的叶烟,他低着头裹起叶烟来。 白晓杨看了一阵张幺爷,说:“幺爷,你心里有事?” 张幺爷抬了一下头,还是不敢和白晓杨的眼睛对视,赶紧把头埋下,边理着手里的叶烟边支吾着说:“没啥事……真的没啥事。” 白晓杨笑盈盈地继续看着张幺爷,说:“幺爷,你瞒不了我的,你的事都写在你的脸上呢。” 张幺爷的神情越是慌张,用手抹了一把脸,说:“我脸上有字了?” 白晓杨咯咯地笑,说:“我不是说你脸上有字,我是说我从你的表情里就看出你心里有事。” 张幺爷松了口气地说:“小白,你把幺爷吓一跳,呵呵……” 白晓杨说:“说吧,幺爷,有什么事?” 张幺爷说:“真的没事。” 白晓杨说:“你心里有事,幺爷!你骗不过我的眼睛的。而且我还知道是我和庹师的事让你为难了。” 张幺爷被白晓杨追得没地儿躲了,总算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白晓杨,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小白,你能不能给幺爷说实话,你和庹师究竟是为什么来我们村子里的?” 白晓杨笑盈盈地朝张幺爷摇头,轻声说:“我什么也不能给你说,幺爷。” 白晓杨神情安然,她望着张幺爷,有一抹清淡的笑容始终挂在弯弯的嘴角上。 张幺爷也看着白晓杨,想了一下,说:“好吧,小白,既然你实在不愿意说,幺爷也就从此不问你了。幺爷也不是那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 白晓杨说:“幺爷,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张幺爷呵呵笑道:“小白,幺爷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不愿意说,幺爷当然不能逼着你说。谁心里不搁点事情?” 白晓杨说:“可是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我和庹师给你添什么麻烦了吗?” 张幺爷却说:“小白,你问我的话我也可以不说行吗?” 白晓杨果断地说:“不行。”她始终看着张幺爷的眼睛。 张幺爷被白晓杨盯得有种没有退路的感觉。他把烟杆在凳子上磕了磕,叹了口气说:“小白,既然你都问到这份儿上了,幺爷我就不用在你面前藏着掖着了。刚才张子恒来我这儿给我提了个醒,说你在我这儿住恐怕不是长远之计啊!” 白晓杨没有打断张幺爷的话,专注地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接着说:“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你和庹师就是冲着咱卧牛村来的。我幺爷也不能赶你们走。你和庹师是好人,这我相信,可是别人相不相信就很难说了。人心隔肚皮,谁看得清谁的心是咋长的,你说是不是?” 白晓杨点头。 “所以刚才子恒过来给我说,想给你和庹师重新安排个住处。” “安排在哪儿?”白晓杨问。 张幺爷说:“在卧牛山找个蛮洞暂时住下。” 白晓杨低下头,没有吱声。 张幺爷看着白晓杨,脸上全是内疚的神情。 这时,白晓杨的两滴眼泪滴落在地上。 白晓杨的眼泪就像滴在张幺爷的心坎上一般,把他的心尖都烧灼得疼了。 张幺爷小心着说:“小白,幺爷也不是一定要赶你走,幺爷也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白晓杨欷歔了一下,抬起头,眸子里盈满了泪水,说:“幺爷,你让我去哪儿住我就去哪儿住。我不会有啥说的。” 白晓杨柔柔的声音透出些许可怜和无奈,张幺爷更是不忍心。 他使劲一咬牙,说:“小白,你放心,幺爷决定了,你就住幺爷家里。谁要是敢说三道四的,我幺爷就不认他!包括那狗日的张子恒!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干闺女!我就是你干爹!” 张幺爷说了这狠话,又有点后悔。他怕白晓杨不答应。 白晓杨泪光闪烁地朝张幺爷点头。 张幺爷的心一下子就阳光明媚起来,眉毛胡子上挂着的全是笑意。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似的,说:“呵呵……我张韦昌以为这辈子就只有守着你幺婆婆孤家寡人地过一辈子了。这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啊!到老了,老天送我个子孙满堂!呵呵……就这么说定了,小白,不许反悔了,你现在就改口叫我干爹!呵呵……” 白晓杨轻轻叫了声:“干爹!” 张幺爷应了一声:“哎——”一时间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一口被叶烟熏得焦黑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乌光。 这时,幺婆婆从外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进门,转身把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张幺爷和白晓杨都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张幺爷朝张婆婆吼道:“老刁婆子,你慌慌张张地跑啥?鬼撵起来了?” 张婆婆喘息不止地说:“是子恒回来让我给你报个信,民兵连长吴章奎带着三个民兵来祠堂里了,还背着枪!” 张幺爷“哦”了一声,站起来,说:“是哪个狗日的露了口风,这么快?” 张婆婆说:“子恒正和民兵连长在享堂里说话。他背着让我赶紧回来给你报个信。” 张幺爷于是朝张婆婆说:“你就在家里陪着小白,把大门给我死死栓上。不是我叫门,谁来也别开。” 张婆婆神色紧张地点头。 张幺爷故作镇定地说:“不要慌。民兵来了怕啥?又不是土匪棒老二来了。” 张婆婆还是紧张。 张幺爷又朝张婆婆说:“还有个事情我给你说下,我收小白做干闺女了。这下子我们老两口子下半辈子就有靠了。” 张婆婆却着急地说:“你还靠个先人!火都烧到脚背上了,还有闲心想下半辈子的事情,赶紧去祠堂看看吧。” 张幺爷几乎是被张婆婆推出天井的…… 第五十五章 来了民兵连长 被推出天井的张幺爷还没来得及抬腿,张婆婆砰的一声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老刁婆子!比老子还谨慎了!”说着就朝祠堂里走。 祠堂大坝子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见张幺爷从田埂路上走过来,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张幺爷故意装出啥事也没有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生婆蓝二娘这时把张幺爷拉到一边,悄声说:“幺爷,我可真的啥也没有说,不是我把那个二流子招来的。” 张幺爷说:“我也没说你说了啊。哪个二流子?” “就是当民兵连长的那个吴章奎啊!还带了三个二流子来,都背着枪!” “背枪又咋啦?空枪,没子弹的。” “子坤被那个二流子叫进去了。他们不会把子坤诈出来吧?” “诈什么出来?” “就是我在你家里接生过的那个女的。” 张幺爷看了下蓝二娘,说:“二娘,你怕这事牵扯上你吧?” 蓝二娘说:“谁不怕?再说,万一那个女的真的是女特务,让二流子知道了是我给她接的生,到时候我就会被弄去坐学习班站高板凳挨批斗的。” 张幺爷说:“什么女特务?我看你们是看反特故事片看多了吧?小白是我干闺女!” “哪个小白?” “就是你接生的那个。” 蓝二娘说:“你先前咋没这么给我说,害得我虚惊一场!” “现在给你说也不迟啊!” 张幺爷丢下蓝二娘,径自朝祠堂的大门走去。 张幺爷稳扎稳打地走上祠堂的台阶,大门口站着几个愣小子,鬼鬼祟祟地朝着剩出的那道门缝里瞧。张幺爷冷冷地瞟了几个愣小子一眼,几个愣小子连忙让到了门的两边,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没有马上推门进去,而是压着声音朝几个愣小子说:“让老子知道了是哪个狗日的把这几个鬼招来的,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几个愣小子见张幺爷咬牙切齿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慌忙溜下了台阶。 张幺爷这时才不慌不忙地嘎吱一声推开祠堂的大门走进去,反手又把大门掩上了。 张子恒和吴章奎面对面地蹲在那棵百年罗汉松下,三个二十多岁的民兵歪歪斜斜地站在一旁,背上都背着一杆步枪,很牛逼的样子。这三个民兵是外村的,张幺爷只是面熟,名字一个也叫不上。 不过对这个吴章奎张幺爷倒是蛮熟的,而且知道这小子的底细。这小子自小就冥顽不化闹得周围四乡八邻鸡犬不宁,让人很不省心。仗着自小跟着他老子——吴显涛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不务正业、打架斗殴、调戏妇女是这小子的强项,在周围几十里地界上很是混出了一点恶名。 吴章奎说起来和张幺爷还有过一段不小的过节。那是因为张幺爷的屋子旁边长了一棵柑子树,每年树上都会结出一百来个硕大圆溜的柑子。 那阵子水果这玩意儿是个很稀罕的东西,张幺爷这棵柑子树在周围就有点人怕出名猪怕壮的味道。每年果树挂果的时候,张幺爷就会把狗拴在柑子树下守着,只要听见狗一叫唤,张幺爷立马就会出去看动静。 那年,张幺爷把一条大黄狗拴在柑子树下,那条大黄狗也是被张幺爷驯服得很聪明的狗。 那天守在柑子树下的大黄狗没有啥动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是事情就怕赶巧了,赶巧张幺爷那天跑肚子要上茅房,结果正碰上吴章奎和几个毛头小子在偷果树上的柑子。而大黄狗已经被吴章奎下药给药死在果树下了。 其实,如果吴章奎和几个毛头小子只是偷几个柑子,张幺爷也就算了,甚至还会摘几个给他们让他们走人。因为张幺爷对吴章奎的老子——吴显涛还是比较看得起的。吴显涛医治跌打损伤很有一套,据说在一个高人那儿得到了独家秘传,每回上山找草药鬼祟得很。看不出是什么药,因为拿回家的草药都是被他在半道上捣碎了的。虽然吴显涛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可是幺爷就服他的那份手艺。 可是,当张幺爷看见他的大黄狗被吴章奎这几个臭小子给药死了,当时就急眼了。几个毛头小子守在树下接吴章奎摘的柑子,看见张幺爷出来,猢狲散地一下子就跑得没了影。吴章奎被张幺爷堵在了树杈上下不来了。 当时的张幺爷看着柑子树下嘴角淌着血的大黄狗,眼睛都急红了。他气急败坏地叫吴章奎下来,吴章奎骑在树杈上死活不下来,还有恃无恐地摘树上的柑子朝树下的张幺爷扔!张幺爷的肚子这当儿又叽里咕噜地响着警报,这就把张幺爷逼得有点狗急跳墙了。 于是张幺爷顺手抽出横在房檐下的一根四五米长的晾衣竿,朝着树杈上的吴章奎又打又插。吴章奎就朝柑子树的高处爬,还朝张幺爷做鬼脸进行挑衅。 张幺爷见晾衣竿够不着,又捡地上的石子,吴章奎依旧有恃无恐,朝着柑子树最高的树梢上爬。越往高处爬,柑子树的枝条越纤细,终于承受不住吴章奎的重量,咔嚓一声折断了,吴章奎呼啦一下从柑子树上摔下来了,正摔到张幺爷的脚跟前。 原本张幺爷是该罢手的,因为吴章奎摔下来的时候手脚都摔断了。可是,已经被气昏了头的张幺爷还是照着吴章奎的腰杆上踹了两脚。 吴章奎顿时就翻了白眼绝了气,幸好张婆婆闻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死死拉住了张幺爷,不然,吴章奎那天就被张幺爷踹死在柑子树下了。 后来张幺爷说他当时的唯一念头就是为民除害,脑子里啥多余的念头都没有。 再后来,吴章奎和凭造反起家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冯蛋子称兄道弟的,于是就混成大队的民兵连长了。 张幺爷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张子恒面前感叹:“老子那回没有斩草除根,后患啊!要不,这民兵连长的位子就是你的。” 张子恒每每听张幺爷这么说,也是一脸的遗憾。 看见张幺爷背着手走进来,吴章奎扭头斜瞟了张幺爷一眼。 张幺爷从吴章奎的眼神里感觉出了一种邪恶,心里不由得沉甸甸地抽了一下,就像心把子上被谁用绳子拴了一块石头,猛地往水底一沉。张幺爷浑身就冷冰冰的了。 张幺爷故意轻咳了一下,稳定了一下心里的不适应,步子依旧走得不急不缓的。 张子恒站起来,朝张幺爷打招呼。 张幺爷应了张子恒,眼睛却看着吴章奎。 吴章奎穿着一身的绿军装,腰杆上扎了一根很牛逼很牢实的军用皮带,梳着分头,脸又窄又瘦,眼窝陷得很深,这样他的那双眼睛就在深陷的眼窝里显得有点阴气森森的了。这是一个典型的汉奸二流子的造型啊! “可惜了那一身军装咯!狗日的!”张幺爷心里暗自骂道。 “子恒,你们都在祠堂里说啥呢?有啥话不能在外面当着卧牛村的群众说?” 张幺爷首先开口说话了。 张子恒说话有点支吾,显得底气很不足,说:“幺爷,吴连长是来调查村子里闹蛇的事情的。” 张幺爷哦了一声,心里有了底,于是说:“蛇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咋还惊动吴连长了?” 吴章奎这时却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幺爷起码高出半个头,用居高临下的态势对张幺爷说:“你说过去了就过去了?” 张幺爷心里并不是很怯吴章奎,说:“那不是过去了还咋样?” 吴章奎大了声音说:“你张幺爷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四类分子张子银死了,你到大队上招呼也不打一个,随便叫人一把火烧了就是了。你有这个权力吗?” 张幺爷说:“哦,你就为这个事情来的啊?张子银是被蛇咬了一口,中蛇毒了,就死了,就直挺挺地摆在你脚下这块地方,村子里的人都吓得很。我原来也是打算让张子恒给大队上说一声的,可是那天,应该是前天吧,雪又下得大,路上又溜滑,到大队的路坡坡坎坎的又不好走,我想想村子里也就只有我的辈分最大,子银是我的侄儿,他的主我还是做得了的。所以就让张子恒派几个人把张子银就地烧了。这个事情我还正打算明天就去大队上给书记说呢!” 吴章奎说:“不是说张子银是被大蟒蛇吞进肚子里又吐出来的吗?” 张幺爷依旧不急不缓地说:“这是哪个龟儿子造的谣?其实就是一条锄把粗的蛇,从这棵罗汉松上下来咬了张子银一口,哪有什么吃得下人的大蟒蛇?这真的是造谣!现在正搞运动呢!哪个人造这种谣就不怕坐班房?” 吴章奎就盯着张子恒,说:“幺爷说的话是真的吗?” 张子恒一直神情紧张,立刻赔了笑脸说:“幺爷这么大岁数了还用得着吹牛吗?” 吴章奎就抬头看了看罗汉松,似乎怕有蛇再从罗汉松上掉下来在他脖子上咬上一口,本能地朝树底下退了几步。 那三个民兵也跟着退了几步。 吴章奎突然说:“树上的红绸子是怎么回事?” 张子恒就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说:“这不是树上下来毒蛇咬死张子银了吗?村子里的人都害怕,我就拴了根红绸子上去,避避邪气!” 吴章奎盯着张幺爷说:“避避邪气?你带头搞封建迷信?” 张幺爷说:“什么封建迷信?这是老风俗,不是封建迷信。” 吴章奎却说:“没办法了,幺爷,你只有跟我们去大队上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了。” 张子恒一听,立刻慌了神,说:“吴连长,这个事情整不到那么麻烦吧?我马上叫人把红绸子取下来就行了。” 吴章奎却说:“你说取就取?这不是取不取的问题!这是乱搞封建迷信!这是原则问题!是原则问题就得搞清楚是非!” 张幺爷说:“吴连长,你也别拿这条红绸子来给我上纲上线。我张韦昌活了这大半辈子,有些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活得明白。你不就是想公报私仇吗?行,我跟你去。反正,你吴连长这辈子是在我张韦昌脑壳上记了一笔死账的。冤有头债有主,有债就得还,我张韦昌在你吴连长面前绝不拉稀摆带!” 吴章奎还真被张幺爷的气势给雷得愣了一下,但还是冷笑着说:“张幺爷,我可是在按原则走,你别反打我一耙。老子现在是共产党员,共产党讲的就是‘认真’二字,老子现在最信的也就是这两个字!” 张子恒见张幺爷在吴章奎面前丁点都不服软,还和吴章奎较上劲了,急忙上前朝吴章奎打圆场,赔着笑脸说:“吴连长,你咋跟我幺爷一般见识呢?他一辈子就这狗脾气,服软不服硬。他嘴里说的话,你就当放屁算了。我是生产队长,也是共产党员,还是在部队入的党,等会儿我来给我幺爷上课,让他提高觉悟!” 吴章奎看着张子恒,一脸不屑地说:“你部队入的党就感觉比老子洋气?” 张子坤说:“我不是那意思。” 吴章奎说:“我看你现在的觉悟就很有问题。既然你都知道你是共产党员,那你怎么还让他把红绸子拴在树枝上?你当时的觉悟呢?我看你也该一起跟着我走一趟了。” 张子恒没有想到这个公认的二流子现在的觉悟被提高到这种程度了,连溜起嘴皮子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了。 张子恒哑口了。 张幺爷这时朝张子恒恶声说道:“子恒,这是我和吴连长的恩怨,你在里面掺和什么?” 他又对吴章奎说:“走吧!我跟你去大队部。” 吴章奎很不服气地横了张子恒一眼,然后带着张幺爷就朝大门外走。三个背枪的民兵跟在后面。 第五十六章 担惊受怕 张幺爷在卧牛村老少爷们儿默默的目送下跟着吴章奎走了。张子恒这时却在祠堂大门口的台阶上发起飙来,他把手叉在腰杆上朝着坝子上的人破口大骂起来:“狗日的我们卧牛村出叛徒了!出奸细了!出扇阴风点鬼火的杂种了!是哪个狗日的把这个事情说出去的?有本事就给老子站出来!我倒真想看看你狗日的心是咋长的?是黑的还是红的?是狼心还是狗肺?有本事就别当缩头乌龟!有脾气就给老子站出来!” 张子恒的疯狂叫嚣声就像炸雷一般在卧牛村老少爷们儿的头顶上轰响,各个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一通发泄的张子恒余怒未消,把手叉在腰杆上,像斗红了眼的公牛般在台阶上来回走动,充血的眼珠子瞪着台阶下的每一个人,似乎台阶下的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敌人! 见没有人敢应声,张子恒又说:“要是幺爷这把老骨头在学习班里被折腾出个好歹,老子操那个叛徒的八辈祖宗!” 说完走下台阶朝张幺爷家里走去。他得去把这个事情告诉张婆婆…… 张幺爷家大门紧闭。张子恒上去边拍门边喊:“幺婆婆,快开门!幺婆婆,快开门!” 这时的张婆婆正和白晓杨躲在房间里,听见张子恒在外边大呼小叫,张婆婆紧张起来,她朝正坐在床上奶孩子的白晓杨小声说:“别出声,可能子恒把大队的那几个民兵领来了。” 白晓杨望着张婆婆,说:“幺婆婆,咋办?” 张婆婆六神无主,跑到小窗户前偷偷朝外边看了看,心里咚咚咚地跳得厉害。 白晓杨这时朝张婆婆说:“幺婆婆,你先别看了,赶紧帮我把那两口箱子藏床底下。万一我真被民兵带走了,你就把这两口箱子给我藏好了,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给!” 听白晓杨这么说,张婆婆越加显得紧张慌乱,她哦哦地应着白晓杨,就去取放在黑暗处的那两口箱子。 箱子太沉,张婆婆不咋搬得动。白晓杨这时要下床帮张婆婆搬,张婆婆却朝白晓杨小声喊:“你不要过来使劲,你还不能使劲的。月子里挣出内伤了一辈子都医不好的。” 白晓杨已经顾不上张婆婆的提醒,还是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来,去帮幺婆婆搬箱子。可是,突然间没有了奶吸吮的婴儿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家伙的声音洪亮通透,张婆婆和白晓杨被孩子突如其来的声音震了一下。 而张子恒这个时候却在外边喊起来:“幺婆婆,赶紧开门,我知道你家里有人!赶紧!” 张婆婆抱怨道:“咋遇上这么个催命鬼?” 白晓杨催促张婆婆说:“幺婆婆,赶紧先把我的箱子藏好再说吧,然后你去开门。” 张婆婆又哦哦地边应白晓杨边和白晓杨搬箱子。 两个女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费了好大的力气,张婆婆和白晓杨才把两口箱子塞到床底下。张婆婆气喘吁吁,白晓杨也鼻头冒汗。 张子恒在外边继续边砸门边喊,床上的婴儿也哭得越加响亮。 茫然无计的白晓杨朝张婆婆说:“幺婆婆,你去开门吧!”眼睛里已经噙着泪水。 看着白晓杨掉泪张婆婆就心疼,她捞起衣袖去给白晓杨擦眼泪,安慰白晓杨说:“小白,不怕!我去跟那个民兵连长说,就说你是我的干闺女,别怕!啊!有你幺爷和幺婆婆呢!” 白晓杨温顺地点头。 张婆婆刚要转身出去开门,白晓杨却一把拉住张婆婆说:“幺婆婆,你等下。” 说着就从脖子上解下那块老玉,塞到张婆婆的手里,说:“幺婆婆,你把这块玉拿给庹师,他会来救我的。” 张婆婆哎哎地应着,转身出去开门了。 白晓杨转身把号啕的婴儿抱在怀里,脸贴着婴儿的脸,泪水长流不止…… 第五十七章 祸不单行 张婆婆慌慌张张地打开门,一见是张子恒一个人在砸门,虚惊了一场的张婆婆朝张子恒责怪道:“子恒!你要把幺婆婆吓死啊!” 张子恒还没等张婆婆把门彻底打开,就从半开的门缝中挤了进去,走上天井里的阶沿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勾着头,哭丧着脸。 张婆婆掩上门,走过来,见张子恒这副模样,心慌地问:“子恒,出什么事了?你幺爷他呢?” 张子恒说:“幺爷被狗日的吴章奎弄进学习班了!” 张婆婆一听,顿时惊得愣在张子恒的跟前,僵了一般。 张子恒抬起头,看张婆婆的模样就害怕了,说:“幺婆婆,你咋啦?” 半天,张婆婆才一下子号哭出声:“死老头子,你这一进去还有活路啊?那吴章奎这个冤孽就等着报仇了啊!死老头子,你这下可遭报应了!你要是被那冤孽打出个三长两短,我这下半辈子可咋过啊……” 房间里的白晓杨听见张婆婆在天井里呼天抢地的声音,抱着孩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张子恒看见抱着孩子的白晓杨,就站起身,眼神变得直直的了。 白晓杨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张子恒。就这轻轻的一瞟,张子恒的心间就像被一根鸡毛在上面拂动了一下,变得痒酥酥的了。 张子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动人的眼睛。 白小杨轻声问号啕的张婆婆:“幺婆婆,幺爷咋啦?” 张婆婆扁着嘴继续哭,没有回答白晓杨。 白晓杨就看着张子恒。 白晓杨的眼神此时纯净得就像饮牛池里的水似的,清澈见底。 张子恒被白晓杨看得心里漾起了微澜,他对白晓杨说:“幺爷被弄进学习班了。” 白晓杨走到张婆婆跟前,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素白的手绢递给鼻泪横飞的张婆婆,说:“幺婆婆,先别哭,不是多大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光哭是没有用的。” 白晓杨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张婆婆还真就止住了哭泣。 白晓杨朝着张子恒问:“子恒哥,幺爷为啥被弄进学习班的?” 张子恒根本没有料到白晓杨会用这种亲昵的口吻叫他,愣了老半晌才回过神来,说:“还不是因为幺爷在罗汉松上拴了根红绸子的事。我当时就叫幺爷不要在树上拴那东西,可是幺爷就是不听,犟球得很!” 张婆婆一听,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说:“原来是我害了我那死老头子啊!是我叫他在那棵树上拴红绸子的。” 张子恒抱怨地说:“当时幺爷要是不那么犟,会被那个二流子逮住把柄吗?” 白晓杨却说:“现在谁都是怪不上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都是借口和手段,不关那条红绸子的事。” 张婆婆伤心地说:“我只怕老头子被那个二流子弄进去后公报私仇啊!” 白晓杨说:“什么公报私仇?” 张婆婆说:“那个二流子小的时候被我那老头子打过。” 白晓杨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子恒也闷闷地不做声了。 天井里的气氛显得凝重起来。张婆婆抽抽泣泣地掩着面一个人进灶屋里悲伤去了。 张子恒像呆瓜似的看着白晓杨。 白晓杨这时朝张子恒说:“子恒哥,你现在到大队上去下行吗?” 张子恒说:“我去管什么用?” “至少你可以去招呼一下,叫他们别打幺爷啊!” 张子恒不好拒绝白晓杨的请求,只好说:“好吧,那我去试试。”说着就走出了大门。 白晓杨又抱着孩子到灶屋里去安慰张婆婆。 这时疯子张子坤就像幽魂似的蹑手蹑脚地从门外边悄悄溜了进来,一下子闪到柴房里躲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黑暗中的幽灵 这一夜对于卧牛村来讲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张幺爷被民兵连长吴章奎带走后,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就好像是少了主心骨一样,忧虑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中弥散蔓延。张子恒到祠堂的坝子上打了声招呼,就去大队部打探消息,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这就更加令卧牛村的人感到失去了仅有的精神支柱。 村子里的人聚集在坝子上,忧心忡忡地围着火堆烤火,大家都没有了说话的情绪,只有火舌舔卷起来的呼呼声和火星子在火堆里炸裂的轻响声。 冬天的夜寒冷而且寂寞。这是一种漫长的煎熬和等待…… 苍白的月色从几朵乌云的缝隙间探出头来,冷冷的清辉给卧牛村涂上了一层凄惶的色彩。张家祠堂也被笼罩在这惨淡的月色下,透露出几分神秘、几分苍凉。 张幺爷家的天井里,显得更加的寂静冷清。大门紧闭,黑子卧在大门外的狗窝里支棱着耳朵,一双透着乌光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张婆婆和白晓杨在房间里枯守着昏黑不清的煤油灯火,也没有入睡。 白晓杨看着一脸忧伤的张婆婆,神态安静柔和,她对张婆婆说:“幺婆婆,你还是先安稳地睡觉吧。子恒哥去了大队部,幺爷就不会有多大的事情的。” 张婆婆摇头,没有说话,看着豆点的煤油灯火出神。 这时,大门外的黑子发出了两声吠叫,吠叫声短暂急促,显然是有陌生人惊动了它。 白晓杨小声说:“幺婆婆,屋外边好像有人!” 张婆婆也警觉起来,说:“是不是幺爷回来了?” 白晓杨摇头,小声说:“幺爷回来黑子是不会这么叫的。” 说着白晓杨吹灭了床边的煤油灯,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 白晓杨用灵敏的耳朵谛听着外面的动静。 黑子又吠叫了两声。 床上的张婆婆耐不住性子,要起身下床去外面看动静。黑暗中白晓杨握住了张婆婆的手,压着嗓子悄声说:“幺婆婆,不要出声。” 这时,窗户下传出一声“喵——呜”的声音。 张婆婆小声说:“是一只猫!” 黑暗中的白晓杨没有出声。 “喵——呜——”又是一声…… 张婆婆抖着声音说:“不是猫,是人!” 黑暗中的白晓杨还是没有出声。 突然,窗户下又传出一阵短促的“嘻嘻嘻”的诡异笑声。 张婆婆浑身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本能地朝窗户外颤抖地喝问道:“谁?” 外面的人又嘻嘻嘻地笑了几声,接着一个人在窗台下沙哑着声音低吼道:“幺婆婆,东南方有鬼——幺婆婆,东南方有鬼——” 张婆婆一听这声音,顿时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她大声朝躲在窗户底下装神弄鬼的人骂道:“子坤,半夜三更的你出来吓人!看你幺爷知道了,不剥了你的皮。” 外面窗户下的张子坤嘻嘻嘻地笑得更加诡异。 张婆婆摸黑起身下床,说:“半夜三更的,你变鬼来吓幺婆婆,看幺婆婆不打断你的狗腿。” 张婆婆披衣下床,摸着黑在门角处寻找撵张子坤的家什。而外面的张子坤却嘻嘻嘻地笑着跑过天井,拉开大门,一溜烟地跑了。黑子汪汪地吠叫,挣得拴它的铁链哗哗地响。 白晓杨在黑暗中说:“幺婆婆,不要去撵了,已经跑了。” 张婆婆却说:“我得去把大门抵上。”边说已经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黑子突然间吠叫得越加地疯狂起来。 白晓杨一听黑子的叫声就知道张子坤虽然跑了,而另外的陌生人却来了,于是急忙也披着衣服下床。 白晓杨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借着从门外流泻进来的月光的清辉,她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堂屋的门外敏捷地挤了进来。 白晓杨警觉地喝道:“谁?” 清瘦的身影没有回答白晓杨,而是从堂屋里几步走进了房间。 没有点灯,房间里很黑,白晓杨明确地感觉到人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晓杨再次用警告的声音喝道:“别过来!你是谁?” 人影终于在白晓杨的面前停了下来,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你不认识我,可是我知道你!” 白晓杨本能地朝床边退却,她努力地想在黑暗中辨清来人的大致模样,可是仅有的一扇小窗户被张婆婆用斗笠遮挡着,堂屋里月亮的清辉又不能绕过房间的门溜进来。房间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白晓杨根本不能看清来人的丝毫模样,就像在黑暗中隐藏着一个触手可及的鬼魂! 黑暗中的身影又说:“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来拿我要的东西。” 白晓杨镇定地问:“什么东西?” “你父亲让你带到卧牛村的东西!” “你究竟是谁?” “你父亲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白晓杨说:“我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欠过谁的东西。” 来人冷笑了一声说:“白晓杨,你是聪明人,我只拿我要的东西。你把东西拿给我,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如果你现在还心存侥幸,那就别怪我对你一个坐月子的女人不尊重了。” 白晓杨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外面张婆婆的安危。于是她朝黑影问道:“你把幺婆婆怎么了?” 黑影阴森森地说:“我只是让她暂时睡着了。你别担心,你如果也想像她一样睡一觉,我也同样可以办得到。” “你敢!”白晓杨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充满了倔犟和坚强。 黑影冷笑道:“这世道,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父亲也真是冥顽不化,不惜把你也搭进来。这又是何苦呢?其实他应该比谁都清楚,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情只要轻轻地一放手,或许就是另一种天地,何必还要死死坚守着一种空洞的信仰不放!他现在的处境,怎么说呢?说咎由自取或许不算恰当,只能说是一种信仰害了他!难道你也想步你父亲的后尘?” 白晓杨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深陷在黑暗中的这个幽灵。 白晓杨现在真的非常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和父亲在牛棚里偷偷分手时,父亲告诫过她,到了卧牛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庹师离开她一步。而她恰恰忽略了父亲的这句话。 黑暗中的幽灵见白晓杨没有出声,又说道:“我可以给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你自己把握吧。” 这一刻时间在黑暗中凝固了,房间里出奇的安静。这一分钟对白晓杨来讲显得极其漫长。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她。 白晓杨没有做任何小动作,她也在黑暗中盯着那个昏暗不清的人影。 终于,黑暗中的人影又说话了:“好了,一分钟到了。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白晓杨一字一句地说:“其实已经用不着我给你什么答案,除非你从我手里把东西抢去!” 黑暗中的人影呵呵地发出几声干硬的冷笑,说道:“白瑞峰,是你自己要把你的宝贝女儿往这火坑里推的,你也怪不得我不手下留情了!” 话音落处,白晓杨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黑暗中的人影朝她举起了右手,没有任何抵御能力的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白晓杨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条黑影从堂屋门外闪电般蹿了进来,一个急停,折转身,如同一股凌厉的黑色罡风般朝着黑暗中的人影扑去。 黑暗中的人影是背对着房间门的,他陡然间感觉到脖颈处有一股冷飕飕的气流朝自己卷了过来,本能地一偏头侧身,罡风般的黑影擦着他的肩膀腾跃了过去。 黑暗中的人影惊出了一身冷汗,白晓杨也重新睁开眼睛。她感觉到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脚前。 是黑子! 此时的黑子显得神勇凶悍,一双狗眼在黑暗中闪着凶光,白森森的牙齿寒光闪烁! 黑子呼呼喘着粗气,对着黑暗中的人影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吠鸣。此时的黑子已经完全不是一条温顺的狗,而是蜕变成了一头凶恶的野兽! 冷气四溢的房间里顿时充斥着一股强悍残酷的气息。 黑暗中的人影又气又怒,朝黑子呵斥道:“你个狗东西,难道你也想卷进来?” 黑子当然听不懂他的话,它现在拥有的只有忠诚!它朝黑影发出的低吠声越来越凶悍低沉。 就在这时,天井的外面响起一阵敲击瓷盆的铛铛声,疯子张子坤在门外一边敲击瓷盆一边扯起喉咙撕心裂肺地吼起来:“东南方有鬼——东南方有鬼——” 张子坤将瓷盆越敲越响,铛铛铛的敲击声在冷冰冰的空气中显得又干又硬,而且具有震动耳膜的穿透力。 深浸在黑暗中的卧牛村顿时被张子坤石破天惊般的敲击声和吼叫声震动了。 黑暗中的人影被张子坤疯疯癫癫弄出的动静镇住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卧牛村怎么会出这么一个疯子?” 说完一闪身出了门,像幽灵一般在堂屋门外消失了。而黑子却在这时汪汪汪地吠叫着,箭一般追了出去。 黑暗中的白晓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感觉浑身有点不听使唤地发软,才想起该点亮那盏煤油灯! 而张子坤还在天井外边使劲地敲击着瓷盆,好像还在大门口来回地跑动。 “东南方有鬼——东南方有鬼——” 张子坤诡异的吼声在冷气森森的黑夜里显得特别的瘆人! 在祠堂坝子上围着火堆取暖的人听见张子坤敲击出的声音和疯狂的呼喊,都站起身朝张子坤弄出动静的方向张望。 有人骂:“狗日的子坤又要疯了!半夜三更的搞啥名堂?” 有警醒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不好,好像是幺爷家里出事了!子坤是在幺爷家那边喊!” 这话提醒了所有的人,立刻就有人大声喊:“幺爷家出事了!赶紧过去看看!” 所有的人呼啦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朝着张幺爷家飞跑…… 第五十九章 发泄 白晓杨点亮床头的那盏煤油灯,房间里燃起了一丝光亮。她走出门外去找张婆婆。 白晓杨没有照煤油灯出去,外面的月色很好,冷清中透露出一丝皎洁,茅草屋上起了一层白霜,在月亮的清辉下反射着银色的光晕。 月光下,张婆婆低垂着头坐在阶沿上,像是在打盹儿。 白晓杨走过去,她摇了摇张婆婆,张婆婆没有动静。 白晓杨走到张婆婆跟前,蹲下身,想把张婆婆背起来。 刚坐月子的她身子还很虚弱,又被刚才一阵惊吓,背张婆婆的时候力不从心。她努力了两次都没有从地上站起来。第三次,她一咬牙,终于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非常沉重,迈步都很困难。 倔犟的白晓杨紧咬住嘴唇,一步一步地背着软塌塌的张婆婆挪进了房间。 终于把张婆婆平放在床上,白晓杨突然感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堵得难受,殷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处渗了出来…… 下腹处传来的隐隐阵痛令白晓杨虚汗直冒,她强稳住心神,最终没有让涌上喉咙处的血从嘴里吐出来。 白晓杨知道自己是刚才用力过猛受了内伤引发了内出血,于是伏在床边调整了下气息。 而外面却闹哄哄的了。 村子里的人跑到近前,张子坤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兴许是感觉到情况不妙,丢下手里的瓷盆想一溜烟跑掉,但是几个愣小子已经截住了张子坤的去路。 张子坤见无路可逃,索性蹲缩进黑子睡的乱草堆里,把头死死地埋在两腿间。 几个愣小子上去把张子坤就像提小鸡似的提起来,厉声问:“疯子!你喊的鬼呢?鬼在哪儿?” 张子坤脸上全是莫名其妙的笑,不说话。 一个气得七窍生烟的愣小子见张子坤这副德行,一脚就踹在了张子坤的腿肚子上,张子坤倒在狗窝里,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救命啊!打死人啦!救命啊!打死人啦!” 白晓杨听见张子坤夸张的呼救声,强忍住小腹处的隐隐阵痛走了出去…… 几个愣小子不解气,围上去对着张子坤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张子坤被湮没在了疯狂的发泄中…… “你们别打他,他是一个病人!”白晓杨出到门外轻声说。 白晓杨的声音虽轻,但却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几个愣小子还真就立马住了手,见是白晓杨,都退开了。 而蜷缩在狗窝里的张子坤还在手舞足蹈地大喊着救命。 一个愣小子又上去照着张子坤的屁股踹了一脚,喝道:“你还来劲了你?” 白晓杨上去拉开了那个愣小子。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张子坤不动了,睁着一双备受惊吓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白晓杨。 白晓杨蹲下身,借着惨淡的月光端详了张子坤片刻,说:“怎么打得那么狠?” 白晓杨的声音始终不温不火,揍张子坤的几个愣小子面面相觑了。 在白晓杨的面前,张子坤的神态由惊恐万状渐渐变得痴迷单纯,肮脏的脸上又浮现出傻傻的笑,他嘿嘿地朝白晓杨一笑,说:“妹妹,你真漂亮!你是七仙女,不是妖精!” 白晓杨也朝张子坤轻笑道:“你真是疯子吗?” 张子坤傻笑着说:“我不是疯子!他们才是疯子!都是疯子!”张子坤边说边指着刚才揍他的那几个愣小子。 一个愣小子又想上去揍张子坤,白晓杨扭过头,瞟了那愣小子一眼,愣小子就站在那儿不动了。 白晓杨又温和地对张子坤说:“刚才是你把黑子脖子上的链子解开的吗?” 张子坤憨痴痴地看着白晓杨,摇头…… 白晓杨莞尔一笑,说:“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你起来吧,进屋,我给你的脸上点药。” 张子坤又害怕地说:“他们要打我!” 白晓杨说:“他们不打你了,你起来吧。” 张子坤就爬起来,动作敏捷得就像脱兔般地嗖一下就蹿进张幺爷的大门,又回身砰地把大门死死关上了。 白晓杨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摇摇头,站起身…… 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张子坤和白晓杨的身上,却忽略了在一堆柴垛下,躲着一个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幽灵…… 第六十章 伤心 白晓杨朝村子里的人说:“你们都别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好吗?没事了,大家都请回去吧!” 见真没有什么事,大伙儿三三两两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又回祠堂里的坝子上烤火去了。 村子里的人都散去了,大门口又显得寂寥清冷,白晓杨脸上的神情露出了一丝忧戚。她看了看那个暗处的柴草垛,说:“你可以出来了,都走了,别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没人看得见你。” 过了一会儿,柴草垛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一个唯唯诺诺的身影从柴草垛里显现了出来。 那人手里提着一条布口袋,鼓鼓囊囊地装着东西。 白晓杨看着那人,情绪有些激动,她没有说话,眼眶里却涌起了泪光。 月光下,那人的神情显得疲惫不堪,头发很长,胡子也没有刮,一副落魄不堪的样子。 “小白,你还好吧?”那人的声音低沉而且沙哑。 白晓杨竭力控制住自己快要泛滥的情绪,音调非常不稳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到了这儿?” 那人有些激动而且迫切地说:“你前脚到,我后脚就来了。” 白晓杨说:“为什么不敢正大光明地来?难道你已经习惯做贼了?习惯避开世人的目光生活了?” 那人越加激动,说:“小白,我……” 白晓杨却打断他的话说:“你什么也不要给我解释。我真的很心痛。你怎么会采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我?你以为这样就是一种弥补吗?你让我真的好失望啊!庹铮!” 两行冷清的泪水顺着白晓杨柔和的脸颊曲折蜿蜒地滑落了下来…… 那人颓废地垂下了头。 白晓杨欷歔了下,说:“把你手里拎的东西还回去吧!你知道一只鸡对这儿的老乡意味着什么吗?油盐柴米都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你也忍心?人再穷,志不能短,这是几岁的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啊,庹铮!你怎么居然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那人还想分辩,刚喊了声小白,白晓杨又打断他的话说:“你先把你手里的东西还回去再来喊我小白,好吗?” 白晓杨说话始终很细很轻,但却令对方无言以对。 那人转过身,刚要离去,白晓杨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你知道把黑子的链子解开让黑子来救我!” 背对着白晓杨的那人又定在那儿了。 白晓杨又说:“有你哥哥庹观在这儿照顾我,我没事的。你也不用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还有,孩子是个女孩,很乖,她也有一条小尾巴,我终于还自己一个清白了。下次如果你来,给你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说到最后,白晓杨已经哽咽得几乎语不成调…… 那人听了白晓杨的话,就像被雷击了一下似的战栗了。他突然转过身,几步走上来,扑通跪倒在白晓杨的跟前,朝着自己使劲地扇着耳光,沙哑着声音朝着白晓杨低声哭吼着:“小白,我对不起你!我混蛋!我该死!我不是人……” 白晓杨没有伸手去扶那人起来,仰着脸,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在月光下恣意汪洋地流淌…… 半晌,白晓杨才说:“你起来吧,你这样我会更痛更伤心……男儿膝下有黄金。” 说着白晓杨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到那人跟前,说:“这是五十斤粮票和三斤油票,拿它去抵你上回拿的老乡家的东西吧。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活得堂堂正正!” 那人一把拉住白晓杨的手,声泪俱下地望着白晓杨说:“小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吧……” 白晓杨始终仰着脸,死死咬住嘴唇,鼻翼噏动……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把手从那人的手里挣脱出来,身心疲惫地说:“先把我吩咐你的事情做了吧。我累了。” 说完白晓杨转身朝关闭着的大门走去。月光下,只剩下那人跪在地上嘤嘤哭泣…… 心力交瘁的白晓杨背抵着紧闭的大门,站在那儿,听着门外边男人的哭泣声,所有的委屈一同涌上心田,她的心碎了…… 这时,张子坤试探着走到白晓杨面前,他用极其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白晓杨。 白晓杨慌忙拭去脸上恣意流淌的泪水。张子坤却说:“妹妹,你怎么哭了?这么伤心,谁欺侮你了吗?” 白晓杨一愣,她感觉张子坤问她这句话时脑子特别清醒,而且语言表达的条理非常清晰明了,脸上那种憨痴痴的傻笑也荡然无存。 白晓杨疑惑不解地盯着他问:“你……” 张子坤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憨痴痴的傻笑,说:“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叫张子坤……呵呵……”说完张开双臂跑到天井里转起圈来。 门外男人忏悔的哭泣声停止了。白晓杨透过门缝朝外边看去,外边的月光皎洁如水,那人就像蒸发了般地杳无踪迹。 白晓杨拉开大门,一个高大的黑影猛然间出现在大门口。白晓杨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惊得打了个哆嗦,黑影也被大门的突然打开惊了一下,咦了一声,往后倒退了半步。 白晓杨定睛细看,却是张子恒。 张子恒也认出了开门的是白晓杨,说:“原来是小白啊?吓我一跳。” 在天井里转着圈玩着开飞机游戏的张子坤一听见张子恒的声音,就像老鼠听见了猫的叫声似的,慌慌张张地从白晓杨和张子恒身边挤了出去,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张子恒纳闷地看着张子坤消失的方向问白晓杨:“他个疯子怎么会在天井里?” 白晓杨故作轻松地笑了下,说:“刚装完鬼吓人来着。”说着就朝天井里走。 张子恒愤愤地说:“以后见到他别给他好脸色。疯子就是疯子,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人来疯!” 白晓杨说:“他是个病人,也挺可怜的,不该再欺侮他的。” 张子恒就不说话了,跟在白晓杨的身后走进天井里。 张子恒又说:“刚才我好像听见有谁在哭,还是男人的声音。” 白晓杨说:“没有谁哭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张子恒就纳闷地自言自语说:“怎么会听错呢?我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就没有了。莫不是真的撞鬼了?” 白晓杨没有再理会张子恒,从堂屋走进了昏黑不清的房间。 张婆婆仍旧平躺在床上,白晓杨取过放在床头柜子上的煤油灯,想看看熟睡的孩子。然而,当她照着煤油灯凑到花板床的里侧看孩子的时候,放孩子的地方却是空的。 孩子不见了…… 第六十一章 误会挨打 白晓杨的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空白。她慌忙掀开被子,被子下空空如也。已经无法用悲伤来形容的白晓杨无力地滑倒在床前的踏脚凳上,一双眼睛失魂落魄,嘴角处抽扯出一抹绝望的痴笑。手中照着的瓦壶煤油灯也掉落在地上,煤油从倾倒的瓦壶中溢出,火舌顺着浸出的煤油开始逐渐地肆虐蔓延,房间里旺起来的火光开始飘摇起来…… 张子恒这时在房间外喊起了幺婆婆,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应,就又凑到小窗户下喊白晓杨。 白晓杨对张子恒的喊声充耳不闻,如同石化了般瘫坐在踏脚凳上,身子软绵绵地斜倚着大床。 张子恒感觉房间里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就从外边走了进来。张子恒首先看见在地面上肆虐的火舌,然后才看见软塌塌斜倚在床边的白晓杨。他大吃一惊,慌忙上去把煤油灯立起来,然后朝白晓杨喊: “小白,你咋啦?” 白晓杨定格的眼珠子终于有了转动的迹象,但没有动,泪水就像决堤的潮水般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打了二三十年光棍的张子恒一时间手脚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特别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不明就里的他急得抓耳挠腮,说:“这究竟是咋了嘛,急死个仙人板板咯!” 失神的白晓杨终于慢慢地从踏脚凳上挣扎着起来了,张子恒愣愣地看着她。 白晓杨轻声对张子恒说:“你照看好幺婆婆,她睡一觉就会醒过来的。不要打搅她,守着就行。”说完就朝房间外边走。 看着白晓杨失魂落魄的背影,张子恒的心被揪扯得难受死了。他大声朝白晓杨问:“半夜三更的,你要去哪儿?” 白晓杨没有理会张子恒,只管朝外边走。 张子恒以为白晓杨是中了邪,几步上去挡在房间门口,又大声朝白晓杨吼:“你要去哪儿?” 白晓杨定在张子恒面前,她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情绪失控地大声喊道:“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他们把我的孩子偷走了……” 朝着张子恒喊的白晓杨有点歇斯底里,张子恒被白晓杨的样子惊得愣了一下。这个原装货的王老五没有领略过风情万种的女人,更没有领略过歇斯底里的女人,他根本没有料到面前这个清纯俊秀的女人也有如此震撼的一面。 他被震晕了!嘴里却嘟囔道:“孩子?谁的孩子?你的孩子?……” 就在张子恒一愣神的工夫,白晓杨却像瞬间融化的坚冰一样,软软地滑倒在了地上。悲伤过度的她晕厥过去了! 张子恒越加乱了方寸,嘴里就像巫婆似的念叨着:“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此时的张子恒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慌乱中想起了去掐白晓杨的人中,于是他蹲下身,用手掐在白晓杨的上嘴唇上。 掐了半天,白晓杨一点反应也没有,张子恒彻底慌神了,他自言自语地乞求道:“仙人板板,你可不要有啥事才好啊!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是幺爷不弄死我,那个丑鬼也会弄死我的!” 说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就在张子恒慌乱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一个矮小的身影蹿进了房间,跟着矮小身影一同进来的还有黑子。 是庹师回来了! 张子恒是背对着庹师的,他只顾着掐白晓杨的人中,根本没有感觉到身后进来了一个人。但庹师却一眼看见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白晓杨,以及用手掐住白晓杨上嘴唇的张子恒。 庹师那张丑脸上立刻闪现出一抹狰狞的寒光,一双阴阳眼立刻就瞪圆了。 他二话没说,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声,伸出猿臂一般的双臂从后面拽住张子恒衣服的后领,呼的一声就把张子恒甩了出去。 张子恒也是一米七八的大个儿,虽然说不上敦实,但是起码分量还是不轻的。可是,他在庹师的手里却轻飘飘的像一片叶子般朝房间里的角落横飞了过去,砸在对面的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张子恒只感觉身体里的骨头节子全部碎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哎哟——”的哀嚎。 张子恒被摔蒙了,当他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失去理智的庹师又走上来,一把将他抓起来,双臂一较劲,把他高高地平举过头顶,嘿的一声暴叫,又把他实实在在地掼在了泥地上。 可怜的张子恒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摔在了嗓子眼上堵在了一起,咳不出来,胸腔里的气息全部被封堵在里面,有种气绝的感觉,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他睁着绝望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俯看着他的那张丑陋狰狞的面孔。 此时的庹师目露凶光,狰狞的脸上布满杀气,似乎想把躺在地上的张子恒撕得四分五裂才肯罢手…… 意识已经逐渐趋于模糊的张子恒的脑子里此时只闪现着一个念头:“老子今晚上死定了!老子今晚上死定了!” 而庹师现在才不管张子恒心里是什么念头呢,他又伸出双臂把张子恒横着提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庹师把张子恒横着提起来平举过头顶时,他的右膝盖同时提了起来。这一回,他不是要把张子恒摔在地上,而是要把张子恒在膝盖上拦腰折断! 就在庹师的喉咙里又发出一声低吼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低沉严厉的声音:“庹观,你要作孽吗?” 庹师听不见人说话,但是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人走进了房间,于是他停止了要把张子恒在膝盖上折断的动作,扭过头,看见兆丰背着手朝他走了过来。 庹师脸上的凶光依旧没有退却,举着张子恒,看着兆丰。 兆丰的脸上笼罩着寒霜,他把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朝庹师呵斥道:“你还不放下吗?” 庹师看着兆丰,脸上狰狞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但还是举着张子恒,没有动。 兆丰又厉声呵斥道:“我叫你放下!” 庹师似乎能够从兆丰的口型上读懂兆丰说话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泄气的表情,闷哼了一声,把张子恒就像丢包袱似的朝地上一丢,幸好兆丰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张子恒接住了。 兆丰朝庹师骂道:“你狗日的还真不是个善类!” 庹师愤愤的不再理会兆丰,朝门口处的白晓杨走了过去…… 绝望中的张子恒终于稍微缓过气来了。兆丰把他扶到踏脚凳上坐下,张子恒委屈地扁着嘴哭起来,几乎朝兆丰泣不成声地说:“他要弄死老子!他要弄死老子!呜呜……哎哟……” 兆丰朝他微笑了一下说:“兴许是他误会你了,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张子恒像小孩子般地抹着眼泪说:“老子要报仇!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呜呜……” 兆丰却呵呵地笑道:“这仇你恐怕是报不回来了,就连我都不敢激怒他的。我赶巧来了,算你运气好的了,我要是晚来一步,你今晚上就被他弄死了!你算是捡了一条命。” 张子恒继续哭着说:“他狗日的究竟是不是人嘛,一点人性都没有!呜呜……” 兆丰又是呵呵地笑道:“他咋不是人?只不过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说着安慰性地拍拍张子恒的肩膀。 张子恒听兆丰这么说,只有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了。 安抚好了身心俱损的张子恒,兆丰才朝门口处的庹师和白晓杨走过去。 庹师蹲在那儿看着白晓杨,见兆丰走过来,情绪依旧很激动地朝兆丰咿咿唔唔地打手势。 兆丰上去拍拍庹师的肩膀,示意他让开。庹师就退到一边去了。 兆丰蹲下身,把白晓杨的手腕捉起来,把了一下脉,朝庹师说:“她这是气急攻心,没有什么大碍的。你这人啊!有时候太过忠心反而容易做错事情!” 庹师似乎没有领会到兆丰说话的意思,愣愣地看着兆丰。 兆丰朝他打手势,说:“把她抱到床上去吧。” 这个手势庹师领会得很清楚,他俯身下去,把白晓杨抱起来朝床边走。坐在踏脚凳上疗养身心的张子恒就像斗牛般地盯着庹师。 庹师对这个张子恒却是视而不见。 兆丰走到床边,把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张婆婆扶起来坐住,在她的后背上拍了几把,又在后颈处揉了揉,张婆婆咳嗽了几声,就醒了过来。 张婆婆不认识兆丰,惊了一下,说:“你是哪个?” 兆丰和蔼地说:“我是哪个并不重要,我是来找张幺爷的。” 一提起张幺爷,张婆婆的脸上就笼罩起了浓浓的忧戚神情。她看见了坐在踏脚凳上的张子恒,就朝张子恒问:“子恒,你幺爷回来了吗?” 被庹师摔得不轻的张子恒说:“我就是过来给你说这个事情。幺爷恐怕要受罪了。那个狗日的吴章奎把幺爷关进土地庙里了,喊了四个民兵守着,我想去看看,根本不让我进去。我就去找书记冯蛋子,可是冯蛋子没在家,家里只有他婆娘和一条恶狗。我在冯蛋子家门口守到半夜也不见冯蛋子回来,于是就转回来了。” 张婆婆一听,立刻就呜呜咽咽地数落起来了:“老头子啊!这下你遭报应了!大官好见,恶鬼难缠!你这把老骨头今天晚上怕是要被吴连长拆成一块一块的拿来丢到坟坝里喂野狗咯……” 兆丰听张婆婆一阵哭天喊地的数落,不明就里,就问张子恒:“你幺爷他怎么了?” 此时的张子恒也被张婆婆悲悲戚戚的哭声搞得有点伤心了,红着眼睛说:“他们说我幺爷搞封建迷信,被抓进学习班了。” 兆丰的脸色一寒,说:“你咋不早说?” 张子恒说:“你不是刚来吗?” 兆丰说:“这事还真是耽搁不得。那些造反派愣头青打人图过瘾,没个轻重的。你幺爷那把年纪的人怕是经不住他们折腾的。赶紧带我去。” 听了兆丰的话,张子恒就要站起来,可是浑身的关节这个时候就像是扎了钉子在里面的,疼得他龇牙咧嘴,终究没有站起来。 兆丰就朝一旁的庹师抱怨道:“你个狗东西,我要是再晚来一步,你就闯大祸了!” 庹师似乎也明白自己刚才做错了事情,看着兆丰的眼神开始躲躲闪闪的了。 兆丰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泛着乌光的小葫芦,扒开葫芦口的小塞子,从里面倒出两粒鲜红的丸子,让张子恒服下。张子恒翻着白眼把两粒丸子咽了下去,长喘了口气,仇人似的盯着庹师。 庹师却朝张子恒呵呵地傻笑起来。 张子恒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我日你先人!” 兆丰却笑道:“你就是日他祖宗他都听不见的,呵呵……” 等张子恒稍微歇了口气,兆丰说:“你试试可以站起来了吗?” 张子恒试着用了下力气,关节依旧有点酸酸的,但却没有了十分疼痛的感觉,于是就站了起来。 做错了事情的庹师还是冲着兆丰和张子恒傻呵呵地笑。 兆丰又朝庹师打着手势说:“你现在哪儿也不要去了,就在这儿守着。我们没有回来,你哪儿也不要去。” 庹师就像听话的小孩子般朝兆丰频频点头。 第六十二章 偷听 兆丰紧跟着张子恒来到关张幺爷的土地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土地庙的三面合围着浓密的竹林,正面朝着一块几十亩见方的水塘,水塘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清辉。大队部设在土地庙里的三清殿里。三清殿的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左边的耳房是一个代销店,守代销店的是一个叫杨知妹的下放女知青,姿色比较出众。杨知妹原来是在小学当代课老师的,后来被书记冯蛋子安排到了大队部守代销店了。右边的耳房一直空着,里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现在成了关张幺爷的黑房子。 大队部的学习班一直都是设在小学校的一间空出来的教室里的,而这回吴章奎却把张幺爷关在了土地庙的这间小屋子里,看起来吴章奎这回的确是想单独照顾下张幺爷了。 张子恒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事情。 三清殿里和左边的耳房都黑漆漆的,唯有关张幺爷的那间耳房里亮着灯火。耳房的檐口下挂着一盏马灯,有两个背着枪的民兵在耳房的门口转悠。 张子恒小声说:“这几个孙子怎么还没有睡,把幺爷当犯人连夜突审?” 兆丰朝张子恒使了下眼色,让他不要出声。 他们没有直接靠近土地庙,怕惊动了在门口转悠的民兵。他们打算绕过水塘,从左边的耳房朝右边的耳房迂回着靠近。 兆丰和张子恒猫下腰,用水塘边生长着的茂盛的芦苇作掩护,蹑手蹑脚地朝着土地庙靠近…… 当他们绕过水塘刚要接近左边的耳房时,前面的兆丰突然停住了,朝后面的张子恒打了个止步的手势。 张子恒一愣,跟着兆丰在一丛芦苇下蹲了下来。 明净如水的月光下,代销店的窗口下居然鬼鬼祟祟地紧贴着一个人影。 张子恒悄声说道:“会不会是贼?有背枪的民兵守着也敢?太胆大了吧。” 警惕地盯着那个黑影的兆丰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张子恒紧接着又咦了一声,因为他看见紧贴在代销店窗口下的那个影子分明就是一个背着枪的民兵! 那个影子鬼鬼祟祟地蹲在窗口下,和墙壁贴得很紧,就像贴在墙壁上了一般。 张子恒就纳闷了,说:“这狗日的杂种在搞什么鬼?” 这时,又一个民兵背着枪鬼鬼祟祟地朝代销店的窗口小跑着过去,弓腰耸背蹑手蹑脚,样子鬼祟得就像是做贼。他和刚才的那个民兵挤在一起,也朝墙根上牢牢地贴上去。 张子恒似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小声骂道:“狗日的咋一个两个的这么恶心?” 兆丰没理会张子恒,而是捡起一块石头,朝着上了铺板的窗口使劲甩了过去。石头砸在厚厚的木板上,发出啪的一声爆响。 两个挤在墙根下的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紧接着代销店里就传出一个男人的喝问声:“谁?” 两个躲在墙根下偷听的民兵被这声音吓得屁滚尿流,呼地蹦起来,撒开两腿就跑,慌张凌乱的脚步声瞬间搅乱了土地庙周围的宁静。 张子恒小声惊呼道:“小卖部里怎么是冯蛋子的声音?” 兆丰这才轻声笑道:“不是他在里面,那两兔崽子会听得那么起劲?也真够难耐的,朝后半夜的折腾!” 张子恒说:“这真是他妈的太乱套了!杨知妹平常给人的感觉挺文静本分的,咋会……” 兆丰说:“她本分管个球用?” 说话间,小卖部的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果然是村支书冯蛋子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这家伙的神情就像半夜里偷鸡的黄鼠狼似的,转动着脑袋警惕地朝门的两边东张西望了下,才出来,边扣着棉袄边急匆匆地朝关张幺爷的那间耳房走过去。 兆丰拉了一把张子恒,说:“走,这下有好戏看了。” 两个人顺着墙根朝关张幺爷的耳房摸了过去。 在转角处,两个人埋伏了下来。只见冯蛋子朝着守在门口的三个民兵日妈倒娘的大骂起来:“刚才是哪两个龟儿子在听老子的壁脚?啊?妈的,没王法了啊?你们想咋样?想逮老子的把柄?想给老子戴高帽子?想把老子拿去游街示众?你们一个两个的究竟安的啥子心?啊?说,刚才是哪两个杂种在老子门口臊皮?不说啊?不说老子明天把你几爷子一起弄进学习班!吊你狗日的几个鸭儿浮水!看你狗日的几个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扯怪叫!” 三个民兵就像被霜打的菜叶子般在冯蛋子的跟前耷拉着脑袋,不吱声。 冯蛋子的暴叫声把耳房里的吴章奎给引了出来。 吴章奎手里捏了一根马鞭子从关张幺爷的耳房里出来,不明就里地朝暴跳如雷的冯蛋子问:“书记,出啥事了?” 冯蛋子朝吴章奎劈头盖脸地说:“你狗日的还好意思问?你这个民兵连长给老子是咋当的?你是咋管理你的这几个手下的?敢跑来出老子的洋相了!要反天了是不是?想搞老子的运动了是不是?啊?” 吴章奎似乎明白了冯蛋子发飙的原因,立刻赔着笑脸朝冯蛋子说:“书记,可能是我这几个兄弟换着班撒夜尿呢!不小心惊动了您老人家。人有三急不是?你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再说,这几个兄弟都是我挑出来的最最可靠的,他们咋敢搞您老人家的运动?在咱们这儿,您就是最高指示。谁搞你就是搞我,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冯蛋子仍旧不买账地指着吴章奎说:“撒夜尿有跑到代销店墙脚下撒的吗?不更摆明了是臊老子的皮吗?你们究竟想做啥?以你吴章奎为首!你说,你究竟想做啥?” 吴章奎见这个事情把自己也牵连了进去,慌忙朝那三个民兵吼道:“刚才是你们中的哪个去乱撒尿的?” 一个民兵终于指出了那两个偷听动静的民兵。 冯蛋子气不打一处来地吼道:“捆起来!捆起来!送学习班!给老子吊鸭儿浮水!” 两个民兵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扑通一声就给冯蛋子跪下了…… 第六十三章 赔罪 两个民兵朝冯蛋子磕头作揖地哀求起来。其中一个的脑袋瓜很是灵活,编了个很在理的谎话说:“冯书记,我们真的没有臊你皮的意思,我们刚才是撵一条野狗来着,它嘴里叼着一只鸡,没想到跑的时候脚步声重了,惊动了您老人家了。” 这随机应变的谎话还真就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冯蛋子的气立马顺了一大半,他摸了摸锃光瓦亮的脑袋说:“野狗?真是撵野狗?” “是野狗啊!真是野狗!叼一只母鸡来着。我们还扔石头,不小心扔铺板上了,就……就惊动您老人家了。”那民兵说。 冯蛋子思考了片刻,仍旧疑惑地问:“真没有臊老子的皮?” 民兵说:“打死我们也不敢臊您老人家的皮啊!” 一听这话,冯蛋子的气彻底顺了,说:“没有臊老子的皮就好。老子刚才正和杨知妹摆关于搞妇女工作的龙门阵来着。那这回就算是误会了,不办你们的学习班了。” 一旁的吴章奎见事情有了转机,马上又赔着笑脸上去说:“书记,我就说我的这几个兄弟是靠得住的兄弟吧。您老人家还是继续去和杨知妹摆搞妇女工作的龙门阵吧。做群众的思想工作离了您老人家是不成的,做工作嘛,一定要做通做透,呵呵……” 吴章奎说话怪兮兮的。 冯蛋子没好气地说:“你少在老子面前怪声怪气的!看老子单独办你狗日的学习班!” 吴章奎继续涎着笑脸说:“只要书记你高兴,咋办我都成,你就是日我祖宗我都没啥说的。” 冯蛋子被吴章奎的几句话拍得舒坦起来,说:“祖宗有啥好日的?仙人板板一块,硬邦邦的……” 吴章奎越加怪笑着说:“当然当然……外头怪冷的,你还是继续去搞妇女工作,为革命工作熬更守夜的,说出去的话,革命群众都会喊你一声好书记的,呵呵……” 冯蛋子朝吴章奎撂了一脚,骂道:“也只有你才敢在老子面前说这么放肆的话!” 接着又说:“张幺爷老实交代了没有?” 吴章奎说:“没交代,口风紧着呢!” 冯蛋子说:“不交代是不行的。必须得让他端正态度,要认识到自己犯的错误的严重性。我们的一贯方针也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他要是继续负隅顽抗,和革命群众为敌,执意要走到革命群众的对立面去,那明天就给他戴高帽子,挨村地游行示众!今天公社还开会,要抓几个典型。我看这个张幺爷就是一个死不悔改的典型,就抓他了。今天晚上必须得让他交代!” 吴章奎一听,底气一下子又增添了几分,说:“行,今天就是弄到天亮老子也奉陪他!为革命,不惜和这些地富反们奉陪到底!” 冯蛋子又说:“不过手脚还是要有轻重,不要弄出皮外伤,不然游行示众的时候不好看!” 吴章奎就像领了圣旨似的点头哈腰地说:“知道,知道。人民内部矛盾就内部处理,保证不见一点皮外伤的,呵呵……” 冯蛋子说道:“你狗日的可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好了,老子不管你的事情了,你看着办就行了。”说着背着手朝代销店走。 兆丰和张子恒连忙缩到阴暗的墙角处躲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击中要害 吴章奎见终于摆平了事情,朝几个民兵恶骂道:“老子叫你们在外面把风,你们却跑去听书记的动静,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走,都给老子进屋,一起对张幺爷实行专政!朝天亮整!”说着带着三个民兵就进了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张子恒着急地朝兆丰说:“咋整?进去把幺爷抢出来?” 兆丰这时不急不躁地说:“用不着抢,越抢越被他们抓住把柄!现在这世道,稍不留神小辫子就被人拽在手上了,一拽上,就是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张子恒有点心急地说:“那咋整?难道眼睁睁看着幺爷被这几爷子弄死!” 兆丰却说:“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老子要叫这几爷子把幺爷抬着回去。” 说完兆丰拉了一把张子恒就朝开代销店的耳房走。 张子恒心虚地说:“去哪儿?” 兆丰说:“摸老虎屁股!” 张子恒有点怯场了,说:“这个时候你直接去找冯蛋子?” 兆丰说:“这个事情不找他找谁?” 张子恒说:“万一他又正在兴头上,我们搅臊了他,他不跳八丈高地日妈倒娘?” 兆丰呵呵笑道:“他不在兴头上我还不去找他呢。”边说边朝代销店的耳房走。 张子恒胆战心惊地跟在兆丰后面。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代销店的门口,兆丰没有马上去敲门,在门口蹲下了,示意张子恒也蹲下。 张子恒不知道兆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蹲下,看着兆丰。 过了一会儿,兆丰示意张子恒去敲门。 张子恒犹豫着。 兆丰用眼睛瞪了张子恒一眼。张子恒感觉这个时候兆丰的眼神贼亮贼亮的。 张子恒无奈,只好站起身去敲门。 张子恒敲门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咚咚咚地轻敲了三下,里面立刻传出冯蛋子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你几个狗日的今天是安了心要出老子的洋相了是不是?” 张子恒听见冯蛋子的骂声,本能地退了两步。兆丰却站在门口阴沉着声音说:“开门。” 里面的冯蛋子一听声音不对,立刻在里面警觉地问:“谁?” 兆丰说:“县革委会的。” 里面的冯蛋子立刻就噤声了。 兆丰又说:“限你一分钟之内开门,不然就砸门了!” 里面的冯蛋子立刻慌声说道:“来了!来了!” 房间里传来冯蛋子手忙脚乱下床穿鞋的声音,然后代销店的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 冯蛋子披着棉袄,光着下半截出现在门口。兆丰在冯蛋子还没有看清楚外面的状况时一把把冯蛋子推了进去,自己也顺势挤进了门。 张子恒愣头愣脑地也跟了进去。 兆丰反手就把门关上了,而且上了闩。 屋子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冯蛋子感觉事情不大对劲,声音有点发抖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兆丰越加阴森地说:“你先别问我们是什么人?先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冯蛋子的声音越加地发飘了,喉咙里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口水,颤声说:“我交代什么问题?” 兆丰说:“我现在不叫你点灯,是给你这个书记暂时留点面子。你的床上不止睡了你一个人吧?” 冯蛋子的声音越加地虚无,支吾着说:“就……就我一……一个人。” 兆丰冷笑着问道:“真的?” “真……真的。” “那就点灯。”兆丰说。 冯蛋子立刻慌了神,说:“别,别点。就……就说黑话吧。” 兆丰厉声说道:“黑话?什么是黑话?你个共产党员,堂堂的大队党支部书记还喜欢说黑话?你是不是一直习惯了说黑话,做黑事?啊?” 冯蛋子立刻慌了神,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点灯说话更……更安心点。” 兆丰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追究黑话的问题,放缓了声音又说:“床上睡的是谁?你老婆?” 冯蛋子说:“不……不是。” 冯蛋子在黑暗中哆嗦起来,像是在打摆子。 兆丰又说:“男的女的?” 冯蛋子说:“女的。” 兆丰严肃地朝一直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张子恒说:“张子恒同志,还是你的觉悟高啊!不然我们还不会发现混进党内的这个败类!书记带头乱搞男女关系,这成什么名堂了?纯粹是给我们鲜红的党旗抹黑!给我们光荣伟大的共产党抹黑!给最高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脸上抹黑!简直太不像话了,败类嘛!明天,男的戴高帽子,女的挂破鞋,游行示众!” 冯蛋子一听兆丰说这话,扑通一声就在黑暗中跪下了,自己扇着自己的耳光啪啪啪直响,声泪俱下的嘶哑着声音朝兆丰低头认起罪来:“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混蛋!我败类!我畜生!我狗日的……” 兆丰一直等到冯蛋子自个儿把自个儿搧得差不多了,估计这家伙的手和脸都扇成熊掌和猪屁股了,才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好了,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算是你的一种进步。革命队伍中的同志嘛,都是在不断地认识错误和改正错误的过程中提高觉悟的嘛。对革命同志嘛,我们的一贯方针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人民内部矛盾尽量内部解决处理。能够认识到错误并且改正错误,就是个好同志。人的一生是漫长的,在这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哪个不犯点这样那样的错误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兆丰的话把跪在地上的冯蛋子感动得一塌糊涂,停止了搧自己的嘴巴,跪在地上呜呜呜地哭泣…… 兆丰开导完了冯蛋子,又对一旁的张子恒说:“对了,你今天急着找我一同上这儿来是为了啥事情来着?” 张子恒说:“我是来找我幺爷的。” 兆丰于是说:“哦,对了,我们其实不是为现在你的这个事情来的,是赶巧碰上的。我们其实是专门为张幺爷的事情来的。我们党的方针政策你应该是清楚的吧?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走一个坏人。张幺爷的问题,我刚才来的时候张子恒同志已经给我讲清楚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时的表现也是很规矩的。犯这样的错误,也就只是个认识问题、觉悟问题,用不着给他上纲上线地弄进学习班吧?你说呢?” 冯蛋子说:“是是是,我听上级部门的,我坚决服从党的指示,坚决服从党的领导,坚决服从党的安排!” 于是兆丰说:“今天这个事情,你认识错误和改正错误的态度我还是蛮欣慰的。我们本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的原则和方针,你今天的事情,只要改正了,就既往不咎。但是,张幺爷呢?他的错误比起你现在犯的这个错误,应该就轻一百倍一千倍了吧?所以,张幺爷马上要让他回家。都是同志嘛,咋能用斗争阶级敌人的方式和手段来对付自己的人民和同志呢?你说是不是?” 冯蛋子马上说:“是是是……是我觉悟不高,认识不够,我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我一定加强锻炼,加强学习,绝对不犯同样的错误,做一个又红又专、一清二白的人!” 兆丰于是说:“那现在就去把张幺爷送回家吧。” 冯蛋子就站起来,想要摸黑去找裤子穿,兆丰却说:“裤子就暂时不要穿了,有裤衩就行。为革命工作受点苦不算啥。” 冯蛋子无奈,只好光着两条腿跟着兆丰和张子恒出了门。 下半夜的气温越加寒冷,冯蛋子浑身哆嗦着,弓着腰耸着背,连腿杆也不能打直,上牙齿和下牙齿抖得咯咯直响。 来到关张幺爷的耳房,里面吴章奎正把手里的马鞭子抽得山响,仿佛正在严刑拷打刑讯逼供。 张子恒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由得心惊肉跳。 早已经冻得浑身筛糠的冯蛋子上去使劲拍门:“开门!开门!赶紧。” 也许是冯蛋子的声音被冻得硬邦邦的变了调,里面的吴章奎没有听出来,愣了一下,问:“哪个?” 冯蛋子没好气地说:“我,你祖宗!” 这回吴章奎听出是冯蛋子的声音了,立刻把门打开了,见哆嗦得一塌糊涂的冯蛋子光着两条腿站在门口,迷糊了,说:“书记,你……” 冯蛋子骂了一句:“你个仙人板板……”边说边急不可耐地走了进去。 兆丰和张子恒也紧跟着走进房子。 第六十五章 丑态百出 见了跟着进来的兆丰和张子恒,吴章奎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三个蹲在墙角的民兵也站起来,手拢在袖口里,步枪搂在胸口前,就像搂着一根烧火棍似的。 张幺爷反剪着双手被吊在屋子中央的横梁上,身子悬空,果然是吊的鸭儿浮水。 张子恒急忙上去把张幺爷朝上面搂住,哭腔滥调地说:“幺爷,你没事吧?” 张幺爷呵呵地笑,说:“子恒!你狗日的咋才来?再迟来半个时辰,你就只有给你幺爷收尸咯!” 冯蛋子一看几个民兵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哆嗦着声音骂道:“你看你几个狗日的样子,像不像座山雕手下的土匪?” 吴章奎却讨好地说:“书记,这么冷的天咋光兮兮地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冯蛋子已经顾不上吴章奎拍的马屁,朝吴章奎说:“咋把张幺爷吊起来了?” 吴章奎说:“不吊不行,这老家伙口风紧得很,死不悔改,死不认罪!” 冯蛋子反手就给了吴章奎一记脆生生的耳光,骂道:“屌你妈的个逼!你把张幺爷当阶级敌人来整了?狗日的杂碎!” 吴章奎被冯蛋子的一耳光给扇蒙了,捂着被扇得火辣辣的脸,说:“不是你说的……” 冯蛋子立刻吼道:“我说的要对张幺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呢?敢对这么大岁数的贫下中农劳动人民吊鸭儿浮水?你的阶级觉悟呢?狗吃了啊!” 吴章奎是彻底蒙了。 冯蛋子又吼道:“还不赶紧把人给老子放下来?弄出人命了,老子就可以代表政府枪毙了你狗日的!” 三个民兵也被冯蛋子的气势给吓住了,慌忙上去给吊着的张幺爷松刑。 被放下来松了绑的张幺爷推开搂住他的张子恒,想自己站住,但一个趔趄差点晃倒。张子恒又急忙上去把他扶住了。 兆丰也走上去,问张幺爷:“幺爷,还能站住不?” 张幺爷仿佛斗志很高地呵呵笑道:“这狗日的龟儿子,收拾起老子来一点都不带含糊的,棍子都打断了三根。还好,老子的骨头硬,连肋巴骨都没有被打断一根。呵呵……” 张子恒说:“幺爷,就别逞能了。” 张幺爷没理会张子恒,对一旁仍旧懵里懵懂的吴章奎说:“小子,这回我和你的恩恩怨怨就算是两清了。我张韦昌从来不欠谁的,结清了。走,子恒!” 张幺爷的洒脱劲把吴章奎弄得神经兮兮的了。 张幺爷刚一迈腿,又是一个趔趄,张子恒慌忙扶住他,说:“幺爷,究竟行不行?” 张幺爷说:“腿肚子还真是有点不听使唤了。呵呵……” 兆丰就对冯蛋子说:“你看咋办吧?要不让人背张幺爷回去?” 冯蛋子立刻说:“背,背,实在不行就抬!” 于是冯蛋子立刻安排两个民兵背张幺爷。 民兵背着张幺爷出了门,张子恒和兆丰跟着。 早已冻得语无伦次的冯蛋子急急慌慌地朝代销店跑。 兆丰却朝冯蛋子喊道:“你还想被逮现行吗?” 冯蛋子打了一个激灵,光着两条腿折身又兔子似的朝另一边跑,径自回家去了。 第六十六章 白晓杨也失踪了 路上两个民兵换着班地背张幺爷,张幺爷却在民兵的背上时不时地开始呻吟起来。 跟在后面的张子恒不放心,就问:“幺爷,是哪儿疼吗?咋还猪一样的哼哼上了?” 张幺爷喊着疼地说:“刚才真的一点事都没有,现在怎么疼上了呢?哎哟!老子是不是被那狗日的打成内伤了?” 兆丰在后面呵呵笑着说:“刚才是有一股气憋在你的心里和身体里面,所以你感觉不到皮肉的疼痛,现在你的那股气卸去了,所以疼痛感就出来了。呵呵……” 张幺爷说:“那狗日的对老子下手可真是狠啊!子恒,这笔账你可得帮幺爷我记住咯!哎哟,别真死在半路上了,你幺婆婆下半辈子可就孤苦伶仃地遭罪了!哎哟……” 兆丰还是呵呵地笑着说:“幺爷,有我在,你就是被打成内伤也死不了的。呵呵……” 把张幺爷背回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而霜气却更重了。 张幺爷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还没有进门,张幺爷就大呼小叫起来:“老刁婆子,赶紧来捡你老头子的骨头了,快散架咯!哎哟!……” 张子恒很反感地朝张幺爷说:“幺爷,你就不要惊风活扯地干叫唤了,怕别人不知道你进了学习班被吊了鸭儿浮水?” 张幺爷才不管张子恒的不满呢,继续哼哼唧唧地大呼小叫…… 张婆婆在张幺爷的叫喊声中还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不过张婆婆的眼圈红彤彤的,好像刚哭过。看见张幺爷是被人背着回来的,越加慌了神,连声问:“这是咋啦?这是咋啦?” 张子恒朝张婆婆吩咐道:“幺婆婆,先不要问,赶紧搬张大椅子出来让幺爷坐。” 张婆婆哦哦哦地转身进屋端椅子。 大竹椅端出来,张子恒帮着把大竹椅放在阶沿上,然后和背着张幺爷的民兵七手八脚地把张幺爷放进大竹椅里。张幺爷呻吟得更加夸张了,用无辜而且垂死的眼神看着张婆婆,一副临终前恋恋不舍的样子。 张婆婆还真被张幺爷的样子吓着了,哭着说:“老不死的,你究竟咋了吗?” 张幺爷不说话,只是看着张婆婆不停地呻吟。 张子恒就朝张幺爷说:“幺爷,你就别装得那么凶了,幺婆婆胆子小,都被你吓着了。” 两个背张幺爷的民兵见张幺爷叫唤得那么凶,怕责任落到自己头上,招呼也没打就急匆匆地走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瞪眼,说:“你个没良心的,我像是装的吗?你来挨几下试试!哎哟!老子周身的骨头还真是像快要散架了,哎——哟——” 兆丰笑笑,上去把手伸进张幺爷的棉袄棉裤内,把他的手脚挨着摸了一遍,在摸的过程中,张幺爷哎呦哎哟的叫得更是夸张了。 兆丰说:“幺爷,你的骨头还真是硬朗,果然一处都没断的,没事,痛几天自然就好了,没伤筋没动骨的。没想到那小子收拾人的手段还挺专业的。呵呵……” 张幺爷龇咧着嘴说:“当然专业了,他老子就是专门整跌打损伤的,都是跟他老子学的。手段真阴啊!” 兆丰哦了一声,说:“他老子是谁啊?” 张幺爷恨恨地说:“还能是谁?吴显涛啊!” 兆丰一听,神情就严肃起来,说:“原来是他的儿子啊?我说怎么有点面熟呢。” 张幺爷说:“你认识他老子?” 兆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认识,打过两回交道。” 张幺爷说:“狗日的一辈比一辈阴险毒辣啊!” 兆丰呵呵地笑笑。 这时兆丰突然想起白晓杨来,说:“小杨子呢?咋没见她出来?” 张婆婆这时说:“走了。” 兆丰一听,愣了一下,说:“走了?往哪儿走了?” 张幺爷也停止了哎哟,眼珠子定住了似的盯着张婆婆。 张婆婆说:“孩子不见了,她犟得很,一个人死活要去找。” 张幺爷一听就急了起来,硬撑着要从大竹椅里站起来,可是没有成功,急喘着气瞪着张婆婆说:“孩子不见了?几时不见的?” 张婆婆有点怕张幺爷这副模样,神情闪烁地说:“我哪儿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小白也昏睡着,庹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又走了。” 张婆婆边说边看着兆丰。 张幺爷按捺不住,恶狠狠地瞪着张婆婆,要撑起来,有要打张婆婆的冲动,可是还是没有撑起来,就骂道:“你个瓜婆娘啊!你晚上睡那么死干啥?孩子被偷了都不知道!你看我一会儿咋收拾你。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张幺爷在大竹椅里捶胸顿足起来。 兆丰见张幺爷急火攻心的样子,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噎死过去了,连忙朝他说:“幺爷,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怪幺婆婆。这事说起来还是怪我,是我大意了。” 张幺爷莫名其妙地朝兆丰问:“咋怪你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兆丰说:“一时半会儿这事也说不清楚。小杨子有时就是犟性子,何况还是丢了孩子。就是我在,也不一定拦得住她的。” 张幺爷越加着急起来,说:“这可咋整?你看,我没在好大一会儿嘛,就出那么大乱子。子恒,赶紧组织人去找我的干闺女,别让她再受委屈了。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大人没了就完蛋了。赶紧,赶紧……” 张幺爷恨不得马上就去外面找白晓杨。 张子恒苦着脸说:“幺爷,我又不知道她从哪边走的,你让我上哪儿去找啊?” 张幺爷急得嘴角起泡地说:“到处找!能藏人的地方都找!她应该走不出方圆五十里地!” 兆丰说:“幺爷,你现在就安心地休息,小杨子的事情我来安排。你就别瞎操心了,你越瞎操心就越乱。” 张幺爷不依兆丰,说:“我咋就叫瞎操心了?你的意思是小白的事和我幺爷不相干?她是我干闺女,我能不操心吗?狗日的吴章奎,他要是不把老子弄去吊鸭儿浮水,会出这么大的事情?” 兆丰见张幺爷由着性子来,一点也不理性,就加重了语气说:“那你看咋弄吧?我们都听你的。” 兆丰的这句话还真把张幺爷给噎住了。他瞪着兆丰,气焰稍微收敛了些说:“这个事情我还真不知道该咋弄!仙人板板!” 见张幺爷理性了些,兆丰才说:“你以为小杨子是缺心眼没脑子?你对她了解多少?我说她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你现在就规规矩矩地在家里养着,我安排的事情你难道还信不过?” 兆丰的一席话把张幺爷彻底说服了,坐在大竹椅里喘气,不言语了,可是眼圈却红了起来。 兆丰这时又问:“庹观呢?没跟着小杨子一道出去?” 张婆婆懵懂地问:“哪个庹观?” 张幺爷又显得很不耐烦地说:“就是那个庹师!他书名叫庹观!” 张婆婆连忙说:“在房间里,小白不让他跟着去,叫他守那两口箱子。” 兆丰哦了一声,就走进堂屋进到房间里去了。 第六十七章 庹观的委屈 房间里,煤油灯的光暗淡无神,庹师蹲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矮小的身子缩作一团,显得孤独而又渺小。 看见兆丰走进来,他扭头看着兆丰,样子没精打采,眼神可怜兮兮的。 兆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庹师的头顶,说:“没有谁怪你的。你不用萎成这副样子,精神点,小白不会有事的。” 庹师却激动起来,朝着兆丰咿咿唔唔地比画着。 兆丰说:“小白就是这个犟性子,别说你拦不住,我也拦不住。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心疼着急也是应该的。” 庹师虽然听不见兆丰朝他说的话,但是他能够从兆丰的眼神里读懂理解和信任。他的那双阴阳眼湿润了。 他依旧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只是他缺乏与这个世界交流的途径。这是上天对他的亏欠! 看着这凌乱而且冷清的房间,兆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还真是委屈了小杨子了。原先是那么高傲的公主,现在却落到这步田地,难为了她啊!” 蹲在地上的庹师一直扭着头可怜兮兮地盯着兆丰,这时他站起来,朝兆丰着急地打着复杂的手势。 兆丰拍拍他的肩膀,也朝他打着手势说:“你不要着急,急也不管用的。我这就去找她回来。你规规矩矩地守着箱子就行。” 庹师朝兆丰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对兆丰的信任。 兆丰走出房间,幺爷眼巴巴地看着他,说:“老哥,得赶紧去找小白啊!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又在坐月子,可真的别出什么事啊!” 兆丰说:“幺爷,你就好生休养吧。我知道上哪儿去找她。我比你更了解小杨子,她不会有事的。” 张子恒这时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兆丰说:“老辈子,能不能把你给我吃的那种丸子给我幺爷吃两颗?” 兆丰笑道:“你以为我那丸子是跑摊匠卖的耗子药?金贵着呢!再说,你幺爷他又没受内伤,吃那丸子不是可惜了吗?” 张幺爷却好奇起来,说:“什么丸子?” 兆丰依旧笑笑,说:“你就别惦记了。我不会给你吃的。” 张幺爷说:“不给算了,我也不稀罕!你赶紧去找小白我就阿弥陀佛了。别耽搁了,赶紧去吧。子恒也跟着去。” 兆丰看了眼张子恒,说:“他跟着也行。”说完背着手朝大门外走。 张子恒不放心地对张幺爷说:“幺爷,好生坐着,别乱动。”说完紧跟着兆丰走了出去。 张幺爷看着两人走出大门,长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咋就这么乱呢?” 第六十八章 黑子传递的消息 冬季的夜晚比夏季的夜晚要漫长许多。原本五六点钟就该亮起来的天光在这个时候依旧昏黑一片。东方的鱼肚白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反而被涂抹上了一层浓厚的青灰色,世界在天寒地冻中继续昏睡着。 张子恒跟在兆丰的身后,使劲地跺脚搓手,又把手捂在嘴上不住地哈气,跺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田野间显得很应声。 突然,一条黑影从田地里箭一般地射了过来,被浓霜冻得硬邦邦的菜叶子发出被践踏得碎裂开的声响。 是黑子! 黑子蹿到张子恒的脚跟前,上蹿下跳的,显得很兴奋。 张子恒没好气地朝黑子说:“这么冷的天,你不在狗窝里躺着,跑到外边野个锤子!疯了吗?” 被训了一顿的黑子站在张子恒的跟前,朝着张子恒使劲地摆动着尾巴,一双狗眼闪着黑漆漆的乌光。 张子恒突然看见黑子的嘴里叼着一样东西,他咦了一声,大声喊道:“你在哪儿叼的尿布?” 走在前面的兆丰听见张子恒的喊声,立刻回过身。 张子恒已经在拽黑子嘴上的东西,可是黑子不肯松嘴,伸着脖子和张子恒对拽着。 哧啦一声轻响,尿布终于从黑子的嘴里被抢了下来。黑子恼怒地朝张子恒汪汪叫了两声。张子恒没理会黑子,把尿布凑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尿骚味熏得他直摇头,说:“尿味儿还挺新鲜呢。” 兆丰从张子恒手里拿过尿布,看了看黑子。 黑子望着他们,继续摆动着尾巴。 兆丰说:“这家伙是让黑子带我们去呢。他在那儿等我们。” “谁?” “偷小白孩子的人。” “你怎么知道?” “别问那么多,你让黑子带路就是了。” 张子恒听兆丰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用手亲昵地顺着抹了抹黑子脖子上的毛,又拍了拍黑子的脸,然后朝黑子说:“给我们带路。” 黑子早就被张幺爷训得极通人性,和张子恒也很熟络,它似乎立马就领会了张子恒的意思,掉个头就朝卧牛山的方向跑。 兆丰和张子恒不敢怠慢,跟着黑子就撵了上去。 卧牛村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偏僻的村庄,卧牛山也就显得越加的闭塞。山上的竹子树木基本上保持着原始的状态。沿着山崖一线,布满了或明或暗的大大小小的蛮洞。蛮洞是当地人的叫法,而它真实的用途是远古人类下葬的墓穴或者是远古人类穴居的场所。有的洞很浅,只有两室一厅,人一进去就可以看出个大概。而有的洞却是洞与洞之间相互贯通连接,进去了就如同进入了迷宫,一旦陷入在里面,出来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了。所以对于卧牛村的人来讲,卧牛山上的蛮洞,除了几个早就显露出来的浅洞会偶尔有人光顾一下,陌生一点的洞口是绝少有人涉足的。 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卧牛山腹腔内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里面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也因为敬畏的缘故,当地人进去探险猎奇的事情绝少发生。 按老辈人的说法,山里面贯穿往复的蛮洞就是神牛的五脏六腑、七肠八胃。没事跑到神牛的肚子里去闹,这不是找死吗? 所以,卧牛山的神秘终究是和传说融合在一起的。没有人去打搅,也没有人去惊扰。是一种原始的敬畏使得卧牛山的竹草树木生生不息,虫兽飞鸟世代繁衍。 这是一种真实的和谐和平衡。 张子恒边跟着黑子气喘吁吁地跑边问兆丰:“黑子咋把我们朝卧牛山上带?” 兆丰说:“别多话,跟着黑子就是了。” 上卧牛山的路既陡峭又曲折,黑子跑在前面,张子恒和兆丰手脚并用地跟在后面。张子恒已经有几天没有好生睡一觉了,这一通折腾下来,早已经手脚发软气喘如牛。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前面的兆丰说道:“老辈子,歇一下吧,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兆丰没有理会张子恒,他依旧手脚敏捷地攀爬着灌木藤蔓朝着卧牛山上爬去。 张子恒无奈,只好咬紧牙关继续跟上,前胸和后背早已被虚汗湿透。 在半山腰的一片稍显平整的地方有一片竹林,竹林的后面便是直壁耸立的陡崖,陡崖的半壁之上有一个早已经洞开的蛮洞,里面栖息着成千上万的吸血蝙蝠和崖燕,冬天里它们都静静地蛰伏在蛮洞里,外间早已经见不到它们的踪迹。 因为这个洞口早已经洞开,所以里面并没有多少神秘的成分。张子恒小时候放牛的时候经常和几个小伙伴攀爬着山藤打着火把进入到洞里,对洞里的结构非常熟悉。洞是普通的洞,中间一个大厅,两边各有一个小厅。大厅里有石灶台和一些陶土烧制的器皿,不过早已经被他们搬出洞外摔碎了。两边的小厅里有棺材,很厚很沉重。洞里的墙壁上刻有稀奇古怪的图画,而且还有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 上了那片平坦的开阔地,张子恒总算是可以站住歇一口气了。而黑子却停在了那片竹林前,汪汪地叫了两声。 张子恒说:“黑子总不会把我们朝蛮洞里带吧?洞口几十米高,那么陡,它怎么上去的?” 兆丰这时朝张子恒小声说:“别出声,竹林子里有人。” 张子恒的心瞬间抽紧了,呼呼喘着的粗气也一下子收敛了许多,一股股横冲直撞的气流憋在胸腔里无比难受。 兆丰的神情一下子显得极其的慎重,他朝着竹林慢慢地靠近。 张子恒弓下腰,摸索了一块石头紧紧地攥在手里。 站在竹林边的黑子叫了两声后安静下来,扭过头,朝兆丰和张子恒讨好地摇着尾巴。 兆丰和张子恒靠近黑子。张子恒朝黑子小声说:“黑子,咋不冲进去?” 黑子不理会张子恒的话,用头撒娇般地蹭着张子恒。 张子恒拍拍黑子的头,说:“是不是把我们带错地方了?” 兆丰用耳朵谛听着竹林里的动静。 张子恒小声问兆丰:“听出什么动静了吗?” 这时,黑子却迈着小碎步跑进了林子。 兆丰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张子恒原本想停在林子外边的,他对林子都有点神经质了,可是扭头四下里看了看,冷冰冰的四周黑漆漆的静得吓人,感觉一个人在林子外边比进入到林子里更不保险,所以也硬着头皮跟进去,手里的石子却被攥得快碎裂了。 第六十九章 竹林深处 这是一片并不算大的林子,和老林子比起来,这个林子就显得相当的小气了,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走出林子来到那片陡崖下。而且林子里长的竹子都是高大修长的斑竹,没有遮天蔽日的阴森气象。这让张子恒的心情稍微感到了一丝轻松。 但林子里依旧很黑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张子恒跟在兆丰的后面几乎就是摸索着朝前面走了,有几次脑门都撞在了冷冰冰的斑竹上。 突然,前面的兆丰停了下来。张子恒没有来得及收住脚,撞在兆丰的后背上。 兆丰怕他晃倒,反手一把抓住了他。 张子恒的心怦怦地又狂跳起来。 黑暗中,黑子在前面不远处发出低低的呜呜声,仿佛在朝着一个人撒娇。 兆丰朝着黑子发出低吟的地方轻声喊道:“小杨子!是小杨子吗?” 没有回应。 张子恒听见兆丰喊小白,心里顿时激动起来,小声说:“真是小白吗?” 兆丰没有理会张子恒,朝黑子那边摸了过去…… 终于,兆丰在一垄竹子下停了下来,黑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乌漆漆的光。竹笼下模模糊糊有一个人影的轮廓,人影似乎斜靠着一根竹子半躺着,一动不动。 张子恒的心紧张起来。 兆丰蹲下身,划亮了一根火柴。 在火光骤亮间,果然是白晓杨双目微闭着斜靠着一根竹子躺倒在那儿。 白晓杨的脸色煞白! 张子恒的心抽扯着疼了起来。 兆丰朝张志恒说:“快去找几根干竹篙过来生火。” 张子恒哦了一声就急忙去摸索干枯的竹篙去了。 一会儿,林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干竹篙被拧断的声音。 兆丰用一些干竹叶引燃了一堆小火,张子恒抱着几根掰断的干竹篙过来,放在了火堆上。火舌立刻舔上干透的竹篙,呼呼地着了起来,发出如饥似渴的爆裂声…… 竹林在这堆燃起的篝火中有了一丝生气。 兆丰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铺在地上。张子恒见状,也赶紧脱身上的棉袄。兆丰却说:“不用了,一件就够了。” 张子恒想了一下,还是脱下来,披在兆丰的身上。 兆丰扭头看了眼张子恒,说:“你不冷吗?” 张子恒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秋衣,交抱着膀子,说:“我年轻,身子骨扛冻。呵呵……” 兆丰说:“那你就靠近火堆点吧。”然后就不再理会他,把白晓杨抱起来,放在铺在地上的棉袄上坐好。 白晓杨的身子软塌塌的,根本不能使劲。 张子恒说:“小白是昏迷过去了吗?” 兆丰半蹲着,用膝盖顶在白晓杨的后背上,不让她倾倒,又用手在她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动着说:“性子犟啊!身体虚弱成这样了,还急,看着都心疼啊。” 黑子这时也蹲卧在火堆边,静静地看着白晓杨。 不一会儿,白晓杨煞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 兆丰在白晓杨的眉心处掐了一下,又在她的肩上砍了两掌,最后在白晓杨的背心上捶了一拳,手法熟练干净。白晓杨轻咳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见出现在眼前的是愣头愣脑的张子恒,凄凉地一笑,说:“谢谢你,子恒哥。” 张子恒很实诚地连忙说:“你不要谢我,你得谢他。”说着指着白晓杨背后的兆丰。 白晓杨回过头,看见兆丰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脸上轻笑了一下,泪水也和着笑容一起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兆丰轻轻拍着白晓杨的肩头,说:“别伤心,小杨子,有你兆丰叔叔在这儿,再大的事情都会扛过去的。” 白晓杨哽咽着说:“他们……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 兆丰笑笑:“没事的,小杨子,孩子不会有事。他们抢你的孩子只是为了要挟你。他们不敢把孩子怎么样的。” 白晓杨说:“可是孩子饿,她要吃奶的。” 兆丰依旧安慰白晓杨说:“没关系的,饿不着她。” 白晓杨梨花带雨地说:“他们怎么那么狠?连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 兆丰也无言以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白晓杨轻轻抽泣着又说:“我是带着黑子一路找到这儿的。在这儿发现了孩子的尿布。” 兆丰说:“所以你就让黑子回来报信?” 白晓杨点头。 兆丰说:“都怪我,大意了。回去的时候你万祖祖就责备我,说你的身边不该离人。他催促着我快点回来,可还是来晚了。看来还是你万祖祖能掐会算啊!” 白晓杨说:“我现在真想去看看万祖祖。” 兆丰叹了口气说:“你万祖祖现在也不是想见就能够见着的。盯我的眼线多得很。你万祖祖现在过得也很憋屈啊!” 白晓杨泪光闪烁地看着兆丰。 兆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巧玲珑的葫芦,从里面倒出两颗药丸让白晓杨服下,看了一眼张子恒说:“一会儿我让他送你回去吧。你的身体太虚弱了,得好生养一段时间啊!” 白晓杨却说:“不,我要找到我的孩子。她不能那么小就离开我的。” 这时,陡崖上的那个蛮洞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很微弱,但在这寂静的竹林子显得很清晰。一直静静卧在地上的黑子的两只耳朵立刻就支棱起来,它机警地站起来,朝着传出婴儿哭声的方向汪汪地叫了两声。 白晓杨急切地也想站起来,说:“快,我女儿就被藏在那个洞里。我要去找她。” 兆丰拍了拍白晓杨,说:“别着急,小杨子。兆丰叔叔去帮你找回孩子。你就先和这位子恒哥回去。” 白晓杨着急地说:“可是我想亲自找回我的女儿!” 兆丰说:“小杨子,别犟好吗?那么高的陡崖,你上不去的。听话,跟着子恒哥回家。我这就上去找你的女儿,她不会有事的。” 说着兆丰给张子恒使了个眼色。张子恒上去扶白晓杨起来。白晓杨却固执地说:“不,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等。” 见白晓杨这般坚持,兆丰显得有点无奈,说:“好吧,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这就上去。” 说着兆丰就要朝陡崖下走。黑子摇头摆尾地要跟着去,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兆丰朝黑子说:“你就不用去了,就在这儿守着小杨子吧。” 黑子听不懂兆丰的话,依旧使劲地朝兆丰摆动着尾巴,显得很亢奋。 张子恒朝黑子厉声喝道:“黑子,卧下!” 黑子听见张子恒的喝声,果然规规矩矩地卧下了。它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子恒,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吟声,似乎显得很委屈。 兆丰背着手,挺直了腰杆,朝陡崖下走去。 第七十章 山洞里的针锋相对 陡崖下,有粗粗细细的山藤从陡崖的上部垂挂下来。山藤的叶子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使整个陡崖在黎明前的暗光中泛着冷色。 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在陡崖上攀爬的缘故,密密匝匝的山藤把陡崖覆盖得很严实,几乎看不出崖壁的肌理。 婴儿的啼哭声果然是从被山藤覆盖着的洞口里传出来的。 兆丰借着微弱的暗光审视了一下陡崖,然后抓住一根手臂粗的山藤,身手敏捷地朝洞口攀爬了上去。 洞口与地面的垂直距离足足有四五十米,猿臂轻舒的兆丰攀爬起来并不显得费力。 越接近洞口,婴儿的啼哭声就越是清晰。 兆丰知道,那个人一定是在洞口等着他,于是他攀爬的速度越加地快捷。 进入洞口,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兆丰对洞里的结构地形不熟悉,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用手和脚试探着朝里面摸索。 婴儿的啼哭声就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哭声洪亮清脆,婴儿的精神显然很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使兆丰稍微感到了放心。 这时,洞内传出一个人低沉的声音:“兆丰,你就站在那儿不要动吧。” 兆丰就站住了。 那人又说:“你是来抱孩子回去的吧?” 兆丰冷冷地说:“邱仁峰,你怎么可以拿一个刚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当做这场游戏的筹码?你这样做就不怕遭天谴吗?” 被兆丰唤作邱仁峰的人在阴冷的黑暗中呵呵笑道:“天谴!什么是天谴?我只是想找回我想要找回的东西。” 兆丰说:“邱仁峰,卧牛村已经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了,那些东西都被张韦博带到台湾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人呵呵笑道:“兆丰,你以为我们都是两三岁的小孩子?随便编个谎话就可以把人给糊弄了?我没有确凿的消息,会费这么大的劲来找这些东西吗?” 兆丰呵呵笑道:“呵呵……也难为你韬光养晦地蛰伏了那么久,原来你一直等待的就是时机。可是我告诉你,张韦博当初该带走的真的已经全部带走了。不该他带走的,你也别痴心妄想!” 黑暗中的人也呵呵笑道:“好,就算我痴心妄想,可是,白瑞峰不是也在痴心妄想吗?他现在已经被关进了牛棚,可是他还把他的宝贝女儿送到了卧牛山来。现在还搭上了他的孙女。他想干什么?你告诉我。” 兆丰冷笑道:“你怎么可以和白瑞峰比?白瑞峰是教授,是博物馆的研究员。你呢?你是窃贼!你想浑水摸鱼地窃取东西!这就是你和白瑞峰本质的区别!” 那人呵呵笑道:“呵呵……窃贼!说得好!现在哪儿都是帽子满天飞,棍子遍地打!就算我是窃贼,可是我的目的也是要让藏在地下的东西重见天日,实现它该实现的价值!你和白瑞峰一样幼稚!甚至虚伪!” 兆丰说:“或许幼稚的是你。当初张韦博拿不走的东西,你更不可能拿走。卧牛村的底下,绝不是只藏了几样东西那么简单。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动了就是邪念!邪念只会把你引入火坑。” 黑暗中的人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说:“兆丰,你被万展飞把脑子洗空了吧?呵呵……别危言耸听,我邱仁峰不是被几句话就可以吓倒的。我倒是觉得,万展飞和白瑞峰还有你才真的是在火坑里呢!醒醒吧!别青天白日地说梦话了,我听着别扭!” 兆丰顿了一下,说:“好吧,邱仁峰,就算你现在说得比我有道理,但是,白晓杨和她的孩子是局外人。要玩游戏我们玩,别把白晓杨和她刚出生的无辜的孩子卷进来好吗?我和我师傅都可以陪你玩这场游戏。你别用这么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卑劣手段好吗?” 邱仁峰在黑暗中又阴森森地笑道:“呵呵……兆丰,你和万展飞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只是在玩一场游戏吗?是在玩小孩子过家家吗?你也太讽刺我们的智商了。况且,白晓杨不是什么局外人!就算你说的这是一场游戏,白晓杨也是这场游戏中最最关键的筹码!要不然白瑞峰也不会煞费苦心地让她悄悄来到卧牛村!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白晓杨从七岁开始,万展飞就在教她辨识一种古老的文字符号,而万展飞教她的这些文字符号依旧是残缺不全的,所以白晓杨还在另一个人那儿获得了失传的那一部分文字符号。而这些文字符号,才是这场游戏的关键所在!” 兆丰听了邱仁峰的话,顿时大吃一惊,说道:“是谁告诉你们这些的?” 邱仁峰冷哼着说:“谁告诉我们的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兆丰死死地盯住深陷在黑暗中的邱仁峰,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你们难道还嫌这个世道不够乱吗?该住手了!” 邱仁峰在黑暗中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兆丰,你和万展飞都错了,不是该住手了,而是是时候了,哈哈……” 兆丰沉声说道:“的确是时候了!你们蛰伏了那么久,终于看到契机了。看来师傅真的没有说错,纵虎归山的确是后患无穷啊!看来你们一直就没有和张韦博中断过联系!” 邱仁峰有几分得意地说:“其实万展飞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张韦博的性格,他老人家也是一个非常执著而且敢想敢做的人。只因为当初万展飞从中作梗,他的夙愿才没有完成。现在,他老人家在台湾一直寝食难安啊!他最惦记的就是藏在卧牛村底下的东西。我们也只不过是想了却他的一桩心愿罢了!” 兆丰说:“张韦博果然是人走了魂还没有散。这是阴魂不散啊!看来没有把他该作的孽作完,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好吧,既然你们已经执意要重新进行这场游戏,我们就只有奉陪到底了!” 邱仁峰在空旷的黑暗中又哈哈笑道:“兆丰,你拿什么陪我们玩这场游戏?白瑞峰现在被关在了牛棚里,而万展飞呢?也是躲在见不得天日的阴暗角落。就凭你和白晓杨还有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庹观来和我们玩这场游戏?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兆丰说:“邱仁峰,也难为你把我们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不过我要说的是,你们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如果你们够聪明的话,就放弃你们的贪婪念头吧。卧牛村的底下是动不得的,这点张韦博应该比谁都清楚。” 邱仁峰却说:“兆丰,废话就留到以后再说吧。既然你今天来了,那我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把万展飞藏在哪儿就行了。” 兆丰冷笑道:“师傅到该见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出来见你们。但是,现在他是不会抛头露面的。时机不对!” 邱仁峰又是呵呵笑道:“那我们就只有从白晓杨身上想办法了,所以你就不要说我使用的是什么卑劣的手段。对于白晓杨来说,也许只有这个孩子,才可以让她就范!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兆丰这时冷哼一声说:“你以为这件事真的就是你说了算吗?” 黑暗中的邱仁峰得意地说:“呵呵……兆丰,现在孩子就在我手里,不是我说了算难道还是你说了算?” 兆丰这时用强硬的口气朝邱仁峰说:“你把孩子留下,我们或许还可以坐下来谈谈。大人作孽,就不要把这么小的孩子卷进来了。” “孩子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得让白晓杨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老林子里出现的那个洞里。” “不行,白晓杨现在还不能进去。我陪你去那个洞里怎么样?” “不,必须白晓杨进去,只有她才能够读懂石门上的文字。” “邱仁峰,你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打开宝藏的大门吗?” “但我至少知道那道大门后藏着稀罕的东西。呵呵……” “邱仁峰,现在我们暂时不说那个洞的问题,我现在只要求你把孩子留下。” “孩子可以给你,但至少现在她应该抱在我的手里。我可以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 邱仁峰说完就像在黑暗中消失了一般,兆丰连喊了两声邱仁峰,都没有回应。他急忙划亮一根火柴,漆黑的洞里亮了起来,但却没有了邱仁峰的踪迹。 兆丰心里一惊,急忙朝洞里快步走去。这个蛮洞是早就敞开的蛮洞,里面的结构只有两室一厅,除了洞口是唯一的出口,邱仁峰不可能有别的出口。 火柴棍很快就燃尽了,洞里又是漆黑一片。兆丰紧接着划亮了第二根火柴,在两个侧室里寻找邱仁峰的踪迹。可是两个侧室里除了地上躺着乱七八糟棱角分明的大小页岩石块,就是有人在洞里烤火取暖剩下的灰烬。 兆丰借着即将燃尽的火柴棍的微光在地上寻了一撮引火用的干透的山草,把山草点燃,火光顿时把侧室里映照得影影绰绰。 兆丰将没有烧尽的干柴扔进火堆里,然后从火堆里取了一根燃着的柴火棍,在两边的侧室寻找邱仁峰的踪迹。 然而,整个洞里空空如也,邱仁峰就像在刚才的黑暗中谜一样的蒸发掉了一般。 兆丰越加觉得奇怪,当他进入左边侧室的时候,那口古朴沉重的石棺材引起了他的注意。 石棺材静静地躺在侧室靠里的角落里,厚重的棺盖被人掀开,半掩着棺材。 兆丰走过去,将燃着的柴火棍伸入到了棺材里。当火光把石棺材底部照亮的时候,兆丰顿时大吃一惊。石棺材的底部豁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兆丰说了声糟糕,便将燃着的柴火棍放在地上,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掀动沉重的棺盖,将石棺材盖了起来。他快速地出了洞口,顺着山藤滑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 悬而未决 兆丰快步走进那片斑竹林。 白晓杨斜靠着一棵竹子坐在地上,眼睛失神地看着摇曳的火堆。张子恒也蹲在火堆旁发愣。只有黑子目光炯炯的异常警觉,听见竹林里有轻微的异响,两只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 兆丰走过去,白晓杨望着他,看见兆丰是空着双手回来的,脸上全是失望悲伤的神情,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她轻声说:“兆丰叔,孩子呢?” 兆丰在她面前蹲下,说:“孩子没事,还精神着呢。给兆丰叔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兆丰叔一定给你要回孩子。” 白晓杨又抽泣起来,说:“她那么小,得吃奶啊!饿了怎么办?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呢!她不该遭这份罪的!” 兆丰拍拍白晓杨的肩膀,说:“兆丰叔知道。这孩子的命硬,就当她命中有这一劫吧!大难不死的人必有后福。小杨子,不要伤心,你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 白晓杨朝兆丰点头。 兆丰说:“我们先回去吧。”说着就搀扶着白晓杨起来。张子恒闷声闷气地跟在后面。 兆丰扶着白晓杨回到张幺爷家时天色已经发白。张幺爷一直坐在阶沿上的那张大竹椅里没有动弹。张婆婆怕他受凉,要把他扶进房子里歇着,可是张幺爷固执地一定要在阶沿上等着兆丰他们回来。张婆婆拗不过他,就只有由着他了。 庹师蹲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就像被冻僵在那儿了。 张婆婆觉得浑身的身子骨酸疼,又和衣裹进被子里睡下了。 在阶沿上等得心烦意乱的张幺爷不住地长吁短叹,恨不能走到村子外边去看个究竟。 当看见黑子撒着欢地首先跑进天井里,兆丰扶着白晓杨进来,张子恒紧跟在后面时,望眼欲穿的张幺爷喜出望外,挣扎着从大竹椅上站起来,说:“小白,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可把幺爷我急坏咯!” 但看见回来的三个人都两手空空,没有抱着孩子,而且神情也很颓废,张幺爷喜出望外的神情又瞬间黯淡下来,说:“孩子呢?” 白晓杨就望着兆丰。 兆丰朝张幺爷说:“孩子得过几天。你就别操心了,幺爷,没事的。” 张幺爷哦哦地应了兆丰,安慰白晓杨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都怪幺爷,没有守住你们母子。” 兆丰这时说:“幺爷,还得麻烦你照顾好小白,我得紧赶回去一趟,家里还有点事情。” 张幺爷刚要说吃了早饭再走,白晓杨却先说话了:“兆丰叔叔,我要跟你一起走。” 张幺爷一听白晓杨要跟着兆丰走,立刻就急了,说:“这咋行啊?你还在月子里呢!你不能出门乱走动的,万一落下了病根咋整?我得让你幺婆婆好生伺候你,不能在月子里亏了身体。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白晓杨朝张幺爷说:“幺爷,我没那么娇贵的。你别把我弄成负担和累赘了。” 张幺爷说:“你咋还叫我幺爷呢?该改口了,你是我干闺女了,你都认了的。” 兆丰呵呵笑道:“幺爷,你让小杨子做你的干闺女我都有点舍不得呢!你可真会捡便宜。” 张幺爷呵呵笑道:“小白亲口答应了的。你问小白。” 白晓杨笑了一下,朝兆丰点了下头,但眉头纠结的愁云依旧很浓。 兆丰说:“这样也好,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幺爷家里了。呵呵……” 张幺爷也沾沾自喜地说:“老天对我张韦昌还是不薄啊!到老了,给我送这么好的一个闺女过来。呵呵……” 一直蹲在一旁闷声不响的张子恒见张幺爷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瘪了一下嘴,冷冷地哼了一声。 张子恒的冷哼声弄得张幺爷极其不自在起来,瞪了张子恒一眼。张子恒翻着眼睛和张幺爷对瞪。张幺爷牙齿就咬紧了,苦于没有机会起来过去收拾张子恒,就忍了。 兆丰这时说:“好了,天也马上就大亮了,我也该走了。幺爷,小白就拜托给你了。记住,她的身边千万不要再离人了。我回去把事情安排好就马上回来。” 张幺爷连声说:“一定的,一定的……”又说:“庹师回来了,现在老林子那边没有人守,这个事情你看咋办?” 兆丰说:“老林子那边也不能离人,我这就让庹师过去守。” 白晓杨这时却说:“兆丰叔叔,我真的要跟你走,我想看万祖祖了。”话还没说完,眼圈又红彤彤的了。 兆丰看着白晓杨想了一下,说:“你这样子,能走这么远的路吗?” 白晓杨倔犟地点了下头。 一旁的张幺爷却着急起来,说:“闺女,你咋这么犟呢?你就听干爹一句话好吗?” 白晓杨朝张幺爷说:“干爹,我就是想去看看万祖祖。看了我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张幺爷为难地看着兆丰,兆丰朝张幺爷说:“小杨子实在想去就让她跟着我去吧,反正她的万祖祖也念叨她念叨得紧。” 张幺爷无奈,想了一下说:“这样,我让子恒用高车推着我干闺女去你那儿。” 兆丰说:“幺爷,那路爬坡上坎悬崖陡壁的,高车是过不去的,你就别出馊主意了。你放心,我比你还心疼你干闺女。你就放心吧。” 张幺爷还是不放心,说:“这样,还是让子恒跟你们一路,我闺女走不动了,就让子恒背。子恒,跟着兆丰叔叔他们一道去。” 张子恒苦着脸朝张幺爷说:“幺爷,我都几天几夜没有好生合过眼了!” 张幺爷蛮横地说:“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也得跟着去。老子年轻那会儿,五天五夜没合眼也啥事没有呢,亏你还夹个卵蛋!” 张子恒无奈,只好站起来。 兆丰也没有再说什么推辞的话,径自走进房间里。庹师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蹲在墙角,见兆丰进来,就站起来。 张婆婆裹在被窝里,鼾声匀称。老人家兴许是被这一通折腾得太疲惫了。 兆丰朝庹师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过去使劲拍了拍庹师的肩膀,庹师朝着兆丰傻傻地笑。 兆丰神情严肃地朝庹师比了几个果断复杂的手势,庹师笑嘻嘻的神情随之变得沉稳了。兆丰的手势刚一打完,这家伙扭头就朝房间外边走。 兆丰摇头轻声说道:“还真是个急性子,我还没有交代完呢。” 等兆丰走出房间,庹师已经跨出天井的大门了。 张幺爷莫名其妙地望着庹师的背影说:“他急匆匆地去哪儿?” 兆丰说:“去老林子。” 张幺爷这时指着庹师出去的方向朝黑子唤了一声:“黑子,去,跟着。” 一直匍匐在张幺爷脚边的黑子立刻起身,撒开四条腿就朝庹师撵了上去。 兆丰带着白晓杨走后,张幺爷的心里顿时就觉得空落落的了,坐在阶沿上感觉冷飕飕的相当无聊起来,于是就朝睡在房间里的张婆婆大声喊:“老刁婆子,还死睡着干啥?你想把我冻死在外边啊?赶紧过来扶老子进屋!” 张婆婆听见张幺爷的喊声,就起床出来。 “你刚才不是嘴硬不进屋的嘛,咋还是经不住了呢?” “老子刚才是等我闺女小白回来。现在闺女走了,我还穷坐在外边受冷干啥?” “小白走了?几时走的?” “跟着那个兆丰去看她的万祖祖去了,拦都拦不住,急死人了。月子里的人,一点都不将息自己。” 张婆婆扶着张幺爷说:“城里的人,看着文文弱弱的,有时候性子上来了,就是死犟!” 张幺爷立刻朝张婆婆喝道:“小白是我的闺女了。以后只许我说说她的不是就行了,你可别说她什么不好。谨防老子松你的肉皮子!” 张婆婆不满地说:“那好,以后就让她只管叫你干爹哈,让她还是管我叫幺婆婆。” 张幺爷一把甩开张婆婆扶住他的手,瞪着张婆婆说:“你是不是要在老子面前犟嘴?还真是肉皮子紧了是不?” 张婆婆对蛮不讲理的张幺爷已经完全适应了,说:“是你自己说只能你说她,不许我说她半点不是的?” 张幺爷说:“她管我叫干爹,管你叫幺婆婆,这成什么了?差辈了!老子到头来还成你儿子了?你个老刁婆子是不是真欠揍了?” 张婆婆呵呵地笑了,说:“你还没老糊涂啊?”边说边上去扶住他。 张幺爷说:“老子要是真糊涂了,你个老刁婆子就该遭罪了!” 第七十二章 睹物思情 兆丰带着白晓杨和张子恒几十里山路爬坡上坎地走来,白晓杨虚弱的身子还真是吃不消,没走出多远,白晓杨的脸上就全是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朝脖子里淌,呼呼喘气,脸也白得像纸似的。 兆丰几次问她能走不,白晓杨都咬牙点头。 张子恒闷闷地跟在白晓杨后面,看着白晓杨如此吃力的样子,心里就像压着千斤巨石似的。几次想问白晓杨用不用背一段,但几次都忍住了。对年龄相仿的异性,张子恒的骨子里始终有种胆怯和羞涩感。 还是兆丰实在忍不住,说:“小杨子,实在不行就别硬撑着了,让张子恒背你一段吧。” 张子恒听兆丰这么说,还真是紧赶着两步上去,蹲在白晓杨跟前,一副俯首帖耳甘效犬马之劳的样子。 白晓杨却一抹脸上的汗水,朝兆丰和张子恒说:“不用那么夸张的,我们走慢点就行。” 张子恒就蹲在地上望着兆丰。 兆丰就说:“她要犟就由她吧!” 张子恒就站起来。 三个人走走停停,白晓杨靠着她的毅力还真坚持了下来。只是走到兆丰和万神仙住的那三间破茅草屋前,人已经累得快虚脱了。 看着这三间破茅草屋,白晓杨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泪花,因为激动,脸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这层粉色在她那张柔和生动的脸上浮现出来,越加显得动人而且让人怜爱。 白晓杨顾不得身体的筋疲力尽,她几步走到兆丰的前面,来到上了锁的两扇破木板门前,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兆丰叔叔,锁和门还是和原来一样啊?” 兆丰呵呵笑道:“你万祖祖的东西,谁敢乱动啊!” 白晓杨说:“万祖祖没有在屋里吗?” 兆丰说:“没有在屋里。你万祖祖在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过了中午我带你去见他。” 白晓杨哦了一声,一直浮着忧戚愁云的脸上有了几分高兴的神采。 兆丰打开门,白晓杨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走进屋,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既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眼睛里全是新奇的神情。 兆丰说:“小杨子,你有十年没有来过这儿了吧?” 白晓杨点头说:“可是我经常做梦都是在这儿玩耍的。” 兆丰呵呵地笑,说:“你爸也是,把你接走过后就再也不把你送回来了。你万祖祖啊,经常在我面前骂你爸呢,说你爸忘恩负义,把他的宽心宝给带走了,连看一眼的机会也不给他了。” 白晓杨的眼圈又红了,她走进旁边的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光线很有限,只有一张木架子床孤零零地放在靠里的墙角。上面甚至没有棉被和蚊帐,只有几块木板铺在上面,床的一头有一块长形的鹅卵石,远远看去,像是卧着的一头小猪仔。 白晓杨说:“万祖祖的那间三进三退的大花床呢?” 兆丰说:“被造反派抬到院坝里砸烂一把火烧了。” 白晓杨狠狠地说:“那些人怎么那么不珍惜东西?疯了吗?” 兆丰叹了一口气说:“真是疯了。砸你万祖祖那张床的时候,你万祖祖也差点疯了。那张床啊,差点要了你万祖祖的命!” 白晓杨走到那架子床边,抚摸了一下那块就像小猪仔一样的鹅卵石,鹅卵石青幽幽凉飕飕的,很光滑。 兆丰说:“现在这间房子里就剩下这块你万祖祖平常用来做枕头的鹅卵石了。” 白晓杨没有说话,轻轻地抚摸着那块鹅卵石,她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中,几滴晶莹的泪水滴在了鹅卵石上。 兆丰说道:“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经常让你万祖祖把这块石头搬到床中间,你骑在上面调皮的样子吗?” 白晓杨泪光盈盈,哽咽着声音说:“记得!” 兆丰又说:“当初那些造反派烧了你万祖祖的那间大花床还不解气,把这块大石头也搬出去想砸了,幸亏他们没有带锤子,不然今天你来,这块大石头你也看不见了。你万祖祖的宝贝东西,剩下的就只有这块鹅卵石了。” 突然,白晓杨凑近鹅卵石仔细地端详起来…… 兆丰发现白晓杨盯着石头的眼神有些异样,就盯着她看。 白晓杨把脸朝石头更凑近了几分,房间里的光线有点暗淡,白晓杨似乎看不大真切。 兆丰盯着白晓杨问:“小杨子,这石头有什么古怪吗?” 白晓杨看得很仔细专注,兆丰的话她居然没有听见。 兆丰又轻喊了一声:“小杨子。” 白晓杨这才幡然醒悟过来似的应了声,但眼神依旧没有从石头上移开。 兆丰说:“你在看什么?” 白晓杨说:“难怪万祖祖每天晚上要枕着这块石头睡觉,说不准这块石头还真是个什么宝贝呢。” 兆丰嗯了一声,也凑了上去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就说:“不就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吗?” 白晓杨摇头,用手继续在鹅卵石上抚摸,说:“这绝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我感觉到了什么。” 白晓杨说着话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把眼睛也轻轻地闭上了,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兆丰越加奇怪。 这时白晓杨一直在石头上抚摸的手不动了,她微闭着的眼皮在微微地跳动,似乎的确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这时,张子恒在外边咳嗽了一声。白晓杨的眼睛在张子恒的咳嗽声中悠然睁开了。 兆丰用新奇的眼神看着白晓杨。 白晓杨望着兆丰,说:“万祖祖真的从来没有给你说过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 兆丰说:“真没给我说过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只是我把他从造反派手里救出来藏起来的时候,他老是说他要枕着这块石头才睡得着,要我给他搬过去。我说石头太沉,又圆不溜秋的,不好搬,他也就没有再说啥了。只是说别把这块石头扔了,得保管好,等他有那么一天可以重见天日的时候,还要枕着这块石头睡觉的。他只说这是一块好石头,每天枕着这块石头睡上一觉,醒脑明目,舒服得很。我想是他一直枕着这块石头天长日久地睡惯了,养成习惯了。” 白晓杨摇头说:“兆丰叔叔,万祖祖绝不是枕着这块石头睡惯了那么简单。他也许没有对你说真话。” 兆丰说:“不会吧?你万祖祖不会连我也信不过吧?要是这样,我可就真的有点生你万祖祖的气了!我可是他的关门弟子啊!呵呵……” 白晓杨微笑了下,说:“你难道不知道万祖祖的城府很深吗?” 兆丰说:“这个倒是。我就是跟着他学一辈子也达不到他那级别。也许是我的资质不够吧。呵呵……” 白晓杨又笑笑。 兆丰又说:“对了,刚才你闭着眼睛那么入迷的样子,是不是在通过这块石头感应什么东西?” 白晓杨看着兆丰,说:“我是不由自主地进入到一种冥想的状态中的,可是我感觉有一堵墙一样的东西挡住了我,我进不去。” 兆丰说:“没你说的那么神奇吧?我试试。” 于是他也把手搭在了石头上,闭上眼睛,稍事又睁开了,说:“我脑子咋是空白的?石头还是石头,我还是我,就是石头凉悠悠的,感觉摸着舒服。” 白晓杨说:“也许是我胡思乱想了吧。” 兆丰却认真起来,说:“不对。你今天的话倒还真是提醒了我,如果这真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你万祖祖不会看得跟宝贝似的。难怪,隔三差五的他就要装着有意无意地问我这块石头的事情。看来你万祖祖还真是没有跟我说真话。” 白晓杨说:“一会儿我去看万祖祖的时候帮你问一下他,不就明白了。” 兆丰说:“你可千万别问。你万祖祖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你问也白问。不过今天你这么一说,这块石头还真就成了我心里的一块负担了,我还真不能把这块石头掉以轻心了。” 白晓杨说:“你看,所以万祖祖说的该你知道的东西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东西你就别去知道是很有道理的。” 兆丰笑说:“小杨子,不像话了哈,敢像模像样地教训起你兆丰叔叔了哈!” 白晓杨微红了脸说:“兆丰叔叔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兆丰呵呵笑道:“兆丰叔叔逗你玩呢。你看,你一笑了,我的心里都好受一半了。好了,我这就去给你熬野菜粥吃,你可能好久都没有吃过我熬的这种野菜粥了吧。条件不好,兆丰叔叔也只有用野菜粥来招待我的小杨子了。呵呵……” 白晓杨说:“兆丰叔叔,我帮你涮锅烧火吧。” 兆丰说:“你找张凳子坐着歇歇吧。你现在不能沾生水的。你真要是落下什么病灶了,你万祖祖不骂我,你那干爹也会怨恨我的。呵呵……” 兆丰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第七十三章 又传来了坏消息 兆丰走出房间后,白晓杨重新打量起了房间里的境况。茅草盖顶的这个房间留下了她太多儿时的回忆,这些回忆对白晓杨来说都是甜蜜温馨的。而眼前的这个房间却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房间里除了那张架子床,剩下的就是空荡荡的冷清了。 房梁上结着稠密的蜘蛛网,有老鼠在房梁上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荒凉。 白晓杨的内心里涌起一股触景伤情的感怀。 她走出房间,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又普照着大地。 张子恒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坝里,抱着膀子,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出神,似乎在享受着阳光沐浴的温暖。 白晓杨没有惊扰张子恒,从他背后走过去,径自进了灶屋,兆丰已经在用三块石头支撑起的锅底下生火做起饭来了。 白晓杨坐下,给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白皙漂亮的脸分外地妩媚。 不一会儿,满屋子里就飘起了清香的野菜香味。 白晓杨朝着空气中深吸了一口气,很陶醉的样子。 这时,外边却有人在喊:“兆丰老头,兆丰老头。” 正忙着搅动锅里稀粥的兆丰听见喊声,朝白晓杨说:“是我们的生产队长,潘子琪,小的时候常逗你玩的那个人,在山下一看见我这屋里冒烟就会来清候我,阴魂不散似的。”说着放下手里的锅铲就走出了屋。 潘子琪在外边说:“怎么,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兆丰说:“我那十几年没有来过的小侄女,小杨子,你认识的。” 潘子琪就说:“哦,是原来那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小杨子?” 兆丰说:“就是她,都长成大人了。你看了也一定认不得了。” 潘子琪就说:“我还真想看看小杨子长成啥样子了。”说着就走进了屋。 看见坐在灶膛前添着柴火的白晓杨,立刻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当真是小杨子啊?哎哟!比小的时候更漂亮了,还认识你潘叔叔不?” 白晓杨就朝潘子琪莞尔一笑,说:“潘叔叔好!” 潘子琪受宠若惊地呵呵笑道:“小杨子果然还认得你潘叔叔啊?呵呵……好好好……声音甜得都腻人,呵呵……” 说着就上去揭开咕噜咕噜开着的锅盖,一看,立刻喊起来:“兆丰老头,你也太抠门了吧。小杨子十多年来一回,你咋煮野菜粥招待小杨子啊?” 兆丰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只有这东西吗?” 潘子琪就说:“不行不行,那咋行呢?这样,今晚上你让小杨子上我家里来,我杀鸡招待小杨子。” 兆丰就说:“你舍得?” 潘子琪说:“有啥舍不得的,就这么说定了。小杨子,晚上一定要跟着你兆丰叔叔来啊!” 说着潘子琪就要朝外边走,突然他又停住了,说:“哦,对了,我来是通知你个事情,今天在潘家祠堂开斗争大会。昨晚上大队民兵逮了一个偷鸡贼。” 白晓杨一听,心里顿时一个激灵。 兆丰说:“偷鸡贼?本大队的吗?” 潘子琪说:“不是,不知道是哪儿的流窜犯,打死都不说他是哪儿的人。等批斗完了,挨着村子游行完了,就朝公社送。” 兆丰就说:“潘队长,都是外地人,既然他不说肯定就有他的难处。我看批斗完了就放了算了,啥事都别整太过火了。” 潘子琪却将眉毛一横,说:“那咋行?兆丰老头,我看你咋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你师父万展飞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哈。本来我们内部开会想给你脑壳上整个罪名的,代你师父受过,还是我说好话才让你过关的。你可得随时随地放清醒点哈。” 兆丰就连声说:“是,是,潘队长对我的恩惠,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潘子琪就说:“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吃了晌午饭早点到祠堂里来,你可得表现积极点。哦,对了,晚上别忘了带上小杨子上我家里来,我杀鸡招待小杨子。” 说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边走边沙哑着喉咙唱起《林海雪原》里的段子——打虎上山! 潘子琪走后,白晓杨呆望着灶膛里的火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白皙的脸颊流淌。 兆丰不解地问:“小杨子,咋又流起泪来了?又想起啥伤心事了?” 白晓杨抹了一把眼泪说:“是我害了他,我不该叫他去退赃的。” 兆丰说:“你让谁去退赃?退什么赃?” 白晓杨哽咽着说:“他们抓住的偷鸡贼一定是庹铮。他偷鸡是给我吃的。” 兆丰一听,大吃一惊,说:“你是说庹观的弟弟庹铮?” 白晓杨点头。 兆丰顿时就着急起来,说:“怎么会这样?这娃娃怎么会堕落到去偷鸡啊?” 白晓杨说:“他是为了我和刚出世的孩子,送了一回鸡和面粉过来。昨晚上又送过来的时候我就让他把偷的东西退回去……” 兆丰越加着急起来,说:“不成,这事情得想办法了,庹铮那身子骨我知道,文质彬彬的,弱得很,怕过不了这一关啊!” 白晓杨说:“其实我伤心的还不是他受的那份罪,我伤心的是他太不自重了。现在物资那么匮乏,有时候老百姓家里的一只鸡就能抵一个人的命的。他这样损人利己,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可是,我就怕他被人往死里整。” 兆丰说:“我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赶紧吃饭,吃完饭我们就一道上潘家祠堂看看,看是不是庹铮。这孩子,也真能添乱的。” 兆丰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庹铮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偷鸡给你补身子?” 白晓杨的泪光闪烁地说:“他是刚出生的孩子的爸!” 兆丰听了白晓杨的话,若有所悟,说:“庹正江和白瑞峰是亲如手足的兄弟,按理说你和庹铮的这段姻缘也是不错的,世交嘛。况且那孩子也长得和他老子一样,一脸的书卷气,配你也蛮相当。不过我总感觉庹铮这孩子的性格羸弱了一点,缺乏点男孩子的野性和阳刚之气。不过我也只是在他小时候去庹正江那儿看过他几回,但也说不清楚,或许大了性格也变得强点了。” 白晓杨却一脸忧戚地轻轻摇头。 兆丰似乎看出点什么,说:“对了,有个事情我想问问你。怎么不是庹铮堂堂正正地陪着你来卧牛村,反而是他的哥哥庹观陪着你来卧牛村?” 兆丰的话似乎立刻又勾起了白晓杨的伤心处,泪水如同决堤的潮水般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兆丰说:“小杨子,别只顾着伤心,受了啥委屈你只管给兆丰叔叔说,有些事情,兆丰叔叔还是可以给你做主的。你万祖祖对庹正江一直就是一肚子的意见,老说他偏心,对庹观不公平,偏爱庹铮。你万祖祖也是怕庹观在城里受到别人的歧视,所以才一直带在身边。他庹正江要是在庹铮和你之间再不把一碗水端平,让你万祖祖知道了,非叫他庹正江吃不了兜着走。要是庹铮让你受了啥委屈,我更不会饶了这小子。庹观打小就受委屈也就算了,要是你小杨子再跟着受委屈,我和你万祖祖都不会答应的。” 白晓杨听了兆丰的话,越加的激动,说:“其实有些事情也不能单纯地说谁对谁错的。我也没有受啥委屈,有时候就是心里堵得慌。这回来卧牛村,我爸怕我不方便,就让庹观跟着我,叮嘱我在外边就说我和庹观是夫妻,这样会少些麻烦。” 兆丰却说:“要是庹观先天不是有这样的残疾,我倒觉得你嫁给庹观更合适。这孩子,虽然又聋又哑,却是我和你万祖祖一手带大的,心眼好,人正直。” 白晓杨凄然地笑了一下,说:“兆丰叔叔,你说胡话呢!” 兆丰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随了性子,就收住说:“当然我也只是这么说说。再说,你小杨子那么漂亮的一副模样,和庹观咋般配,是不是?呵呵……” 白晓杨的脸上涌起轻微的羞涩,说:“兆丰叔,你咋还说胡话?我很尊重庹观,庹观也很尊重我的。” 兆丰说:“这我知道。你和庹观在乡下玩的时候,你就没有欺负过他,他也处处护着你。其实,如果单纯从感情角度来讲,你和庹观更像兄妹。倒是那庹铮,一直被庹正江带在身边,兴许真是被惯出坏毛病了。” 白晓杨却说:“兆丰叔叔,你是不了解庹铮的。他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兆丰却说:“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你小杨子就是和你妈的性格一个样,太善良,一辈子不会去真的恨一个人。但是,有些事情你是瞒不过兆丰叔的。兆丰叔是过来人,庹铮让你受委屈了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也甭想瞒我。既然你不说,我也不问。夫妻间的事情,娘老子都是做不了主的。你们能够自己解决是最好的。不过小杨子,有啥委屈还真是不能死死地憋在心里,知道吗?” 白晓杨朝兆丰点头。 兆丰就说:“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吃饭吧,吃过饭和我一道去看逮着的人是不是庹铮。” 第七十四章 批斗偷鸡贼 吃过午饭,兆丰让张子恒在家里休息,急着要带白晓杨去潘家祠堂看被逮着的偷鸡贼是不是庹铮。张子恒感觉自己来这一趟纯粹是多余的,而且也无聊,于是就和白晓杨打了声招呼就先回卧牛村去了。 兆丰带着白晓杨来到潘家祠堂的时候,潘家祠堂里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号人。看来这回逮着偷鸡贼弄出的动静并不小。 斗争大会还没有开始,开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三五成堆地聚在一块儿摆着龙门阵。不明事理的小孩子在人堆里追逐嬉戏打闹,显得就像逢年过节般的兴奋,于是祠堂的大坝子里就显得有点闹哄哄乱糟糟的。 祠堂正厅的阶沿上,摆着两张长桌子,上面铺着大花被面,算是主席台。主席台的旁边放着一张大方桌,可能是一会儿斗争偷鸡贼时让偷鸡贼站上去接受批斗时用的桌子。主席台上放了一个麦克风,麦克风的头上裹着红布。祠堂的屋脊上的高音大喇叭里放着激动人心的革命歌曲。主席台后放了四五把大竹椅子。 主持批斗大会的人还没有列席,大椅子都是空着的。有小孩子到主席台上去调皮,被大人拍着屁股抱下来了。 兆丰和白晓杨进入会场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白晓杨裹着头巾,把那张漂亮的脸蛋捂得算是严实。兆丰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带着白晓杨在一处不大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静静地等待着斗争大会的开始。 白晓杨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看到大坝子里的气氛,心里越加紧张了。 没过一会儿的工夫,几个胸口上别着闪闪发光的毛主席像章的人陆续地从祠堂的正厅走出,坐上主席台。高音喇叭里的革命歌曲也暂时停止播放。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中间的那张大竹椅上,用手拍了拍麦克风,又对着麦克风吹了两口气,屋脊上的高音喇叭里发出很沉重的呼呼的回应声。 坝子上的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那人用很平易近人的目光俯看了一下坝子上的人,脸上始终挂着和蔼亲切的微笑。然后,他清了两声嗓子,开始了连篇累牍的讲话。 那人的讲话白晓杨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的心一直悬在半空,晃荡得厉害,只盼着快点把那个偷鸡贼带上场,看是不是庹铮。 终于,讲话的人大声喊道:“把偷鸡贼给我带上来。” 随着那人话音的落下,只见两个背着步枪的民兵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从正厅的另一间房子里小跑着出来。那人的头被按得很低,头上戴着一顶用白纸糊的尖尖帽。来到那张大方桌前,两个民兵就像拎鸡仔儿似的把那人拎上大方桌。 站上大方桌,那人本能地微微抬了一下头,他的目光越过大坝子上众人的头顶,正好和站在角落里的白晓杨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白晓杨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兆丰一直在注视着白晓杨,看见白晓杨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便猜中被推上大方桌的那人一定是庹铮无疑了。 白晓杨的脸尽管捂得很严实,可庹铮还是认出了他。他的目光在白晓杨的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将头死死地垂了下去。 白晓杨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兆丰拉了一把白晓杨就走。 刚走出坝子就遇上中途解手回来的潘子琪。 潘子琪说:“兆丰,咋会刚开始就想溜号了?我还没有画圈圈呢。” 兆丰说:“潘队长,实在对不起,小杨子突然喊身体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歇歇,马上就回来。” 潘子琪就关切地问白晓杨,说:“是吗?小杨子。” 白晓杨点下头,跟着兆丰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家,兆丰就说:“小杨子,你千万不要担心,我来想办法,庹铮只是脸上有点淤肿,这很正常。我看他站在桌子上的样子,应该没有受多大的皮肉之苦。” 白晓杨没有说话,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发呆。 白晓杨的样子令兆丰非常着急,他说:“小杨子,你心里咋想的就说出来啊!别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白晓杨喃喃地说:“他真的不该这样,他太伤我的心了。” 兆丰说:“这样,小杨子,你就一个人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待着歇息。我赶回祠堂里去打听动静。” 白晓杨无神地看了一眼兆丰,轻声说:“你去吧,兆丰叔叔。我真的想歇一下了,我累了。”说着起身朝放有架子床的那间房间走去。 兆丰放心不下白晓杨,又叮嘱白晓杨说:“你真的要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去去就回来。” 白晓杨点头。 兆丰这才掩上那两扇大门,并上了锁,然后重新朝祠堂里走去。 第七十五章 石头里有一个美丽的世界 白晓杨坐在架子床的边上,所有的离愁别绪委屈伤感一齐涌上心头,女人的脆弱在这时便全部显露出来。 被孤独和伤心彻底包围的白晓杨失声痛哭。这是一种压抑已久的宣泄,她再也无法控制住逐渐失控的情感。 伤感一旦泛滥,就是决堤的汪洋。白晓杨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汪洋中,她在悲伤中迷失了…… 在这冷清阴暗的房间里,没有人能够听到这柔弱女子痛心彻骨的哭泣声,也没有谁能够伸出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拉她一把,更别说会有谁能够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白晓杨在酣畅淋漓的哭泣声中得到了一丝轻微的解脱,理智告诉她,尽管在背对无人之时,委屈悲伤的情感也不能放任自流。她渐渐地止住哭泣,让自己没有在悲伤中彻底沦陷。 她想出去晒一下外边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可是兆丰临走的时候把大门上了锁,她出不去,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阵疲倦感袭来,白晓杨感觉浑身有点泛酸,就顺着架子床斜躺了下去,头枕着那块凉冰冰的鹅卵石,收势不住的泪水依旧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滴落在枕着的鹅卵石上。 突然,白晓杨紧贴在鹅卵石的那侧耳朵里传来几声清泉滴落在池塘里般的悦耳声音,声音很细,但却极其清晰。 这意外的发现令白晓杨非常好奇,她集中起所有的感觉触觉,仔细地谛听这奇妙的声响…… 白晓杨闭上眼睛,感觉身体里的神经细胞变得非常活跃敏锐,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神经触角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朝着一个地方汇集,形成了一个最为敏感的点。而就在这个点上,她的脑子里突然炸裂开了一道绚烂夺目的弧光,这道神秘的光如同从浓厚的乌云深处划出的一道利剑,拨云见日,天光大开,万丈光芒普照大地,更像混沌之时,突然之间天地初开,脑子里一片澄明空灵…… 白晓杨看见了一面清澈如镜的池塘,池塘被稠密的绿树和翠林层层地环绕着,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非常安静空灵。池塘里的水绿得诱人,里面盛开着几朵粉色的睡莲,有两只红色的蜻蜓在水面上几朵睡莲之间飞舞嬉戏。和煦温暖的阳光从林梢树端透射到池塘的水面上,蓝莹莹的水面反射着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清脆悦耳的滴答声是竹稍上的露珠滴落在池塘的表面发出的,池塘在这悦耳的滴答声中泛着粼粼的波光。 穿着白色羽纱衣裙的白晓杨从竹林中走出来,在一块光洁如玉的白石头上坐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投映着她那张漂亮得无以复加的脸。她轻轻地哼着歌曲,临水为镜,弯着脖子,解开犹如墨似瀑般的长发,用手轻轻地梳理起来。 林子里非常安静,偶尔有鸟雀悦耳的鸣声从林子的深处传出,非常好听。 白晓杨梳理好了如墨似瀑般的长发,顺手摘了一朵开在石头旁的野花戴在耳鬓上,对着池塘照了一下,一个超尘脱俗的凌波仙子便出现在了波光粼粼的池塘的倒影里。 这时,白晓杨的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木鼓的敲击声,其间还偶尔有金属器皿轻叩出的悦耳声响。 鼓声和金属器皿轻叩出的声响是从林子深处传来的。白晓杨觉得好奇,就循着声音走进了林子。 林子里有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径,小径的两旁开着她叫不出名的各色漂亮野花,芳香扑鼻。 白晓杨顺着这条林中小径朝着林子的深处走,木鼓敲击出的声音和金属器皿叩击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而且还夹杂着一群人低低的吼声。 白晓杨好奇起来,感觉在这林子的深处有一群与世隔绝的男女在跳着原始的歌舞,或者在举行一种庄严慎重的仪式。 在这清风拂面的林子里,白晓杨没有丝毫的孤独和恐惧感,她被一种宁静和幸福的感觉包围着。于是她朝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幽静的林中小径,一块绿草茵茵的空地出现在白晓杨的眼前。空地有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宽,平坦如砥。在空地的中央,果然围坐着一群年轻的男女。男的上半身赤裸着,露出强劲有力的肌肉,下半身穿着五彩的豹皮。女的头上都戴着漂亮的花环,身上也穿着五彩的豹皮,只是都露出玉白的左肩和手臂。他们围成一个大圆圈坐在地上,每个人面前摆放着一面木鼓,手在木鼓上有节奏地敲击,嘴里发出哦哦哦的吼声。有几个人手里拿着金色的金属器皿,和着木鼓的节奏偶尔地叩击出悦耳的轻响。 而在人圈里,有几个戴着古铜色面具的人随着木鼓敲击出的节奏跳着原始古拙的舞蹈,显得很兴奋。 白晓杨站在空地的边缘,感到无比新奇,她朝空地的四周望了望,四周居然是被绝壁千仞的群山环绕着。 那群年轻的男女发现了出现在林子边缘的白晓杨,他们没有露出惊讶或者好奇的神情,继续敲击着木鼓,看着有点慌乱的白晓杨,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友好亲切。 一个和白晓杨年纪相仿的女子这时站起身,朝白晓杨快步跑了过来。白晓杨惊慌失措,想转身重新跑进林子里躲起来,而那群男女敲击出的木鼓声的节奏却突然间变得激越起来,嘴里发出的低吼声也变得亢奋了。 突然,白晓杨看见万展飞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地背着手从林子里走出来。万展飞银须飘飘,穿着青色的袍子,显出一副仙风道骨的神韵。 看见万展飞,白晓杨顿时激动不已,她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喃喃地喊了一声:“万祖祖——” 万展飞神情和蔼地走到白晓杨跟前,伸手捋了一下白晓杨披肩的长发,又爱怜地抚摸了一下白晓杨的脸,说:“小杨子,受委屈了吧?” 激动不已的白晓杨又想掉眼泪。 万展飞轻声说:“有万祖祖在,你就不会受委屈。到了这儿就该轻松高兴的,别哭。去吧,跟他们在一起放松一下吧。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那个女子已经跑过来,伸手拉住白晓杨的手,笑盈盈地把白晓杨朝那边的人圈里拉…… 万展飞的神秘出现使白晓杨心中的那种孤独和陌生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被女子朝人圈里拉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万展飞一眼,万展飞站在那儿,眼神和煦地看着她,朝她轻轻点头。 白晓杨被女子径自拉进人圈里,一个女子上来给她戴上了一顶五彩的花环,戴着面具的舞者将白晓杨围了起来,随着木鼓敲击出的节奏跳得更加卖力起来。虽然这几个跳舞的人都带着古铜色的奇异面具,但是白晓杨依旧可以感觉到面具后面是一张张年轻、健康、活泼的脸庞。 白晓杨慢慢地随着跳舞的人转动着身体,她的脸上渐渐地露出甜美的微笑。 又有几个敲击木鼓的女子站起来,手拉着手,穿过戴着面具的舞者,把白晓杨围在中央,簇拥着她旋转舞蹈,一脸灿烂的笑。 空旷的草坪上瞬间热闹起来,清风拂面,蝴蝶纷飞,鸟雀鸣唱,一道绚丽的彩虹从林子的一端如梦似幻地升起,跨过草坪,横卧在林子的另一端,景象幻若仙境。 就在白晓杨逐渐融入到这种和谐美好的氛围中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小杨子,醒醒……” 白晓杨被这声音陡然惊醒,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就像灯光骤然熄灭,林子草坪和击鼓跳舞的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兆丰正俯身看着他。 白晓杨慌忙从架子床上欠身起来,脸上甜甜的笑意尚且没有褪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兆丰说:“兆丰叔叔,你回来啦?” 兆丰说:“回来一阵子了。看见你睡得那么香,没忍心叫醒你。怎么?做好梦了?” 白晓杨嗯了一声,说:“我看见万祖祖了。” 兆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定是想见你万祖祖想念得紧了,所以就梦见万祖祖了。” 白晓杨捋了一下耳鬓垂下的一缕秀发,说:“兴许是吧。” 兆丰说:“天就快黑了,我叫醒你就是要带你去见你的万祖祖了。” 白晓杨露出一丝欣喜地说:“真的吗?那我们走吧。”说着就急着起身。 兆丰却说:“还得等一等,等天黑尽了我们再去。” 白晓杨看看小窗户外边,外边的天色果然是暮色四合了。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做出平静的样子说:“兆丰叔叔,庹铮没什么事吧?” 兆丰想了一下,说:“应该没什么事。今天晚上估计就往乡里送了。” 白晓杨哦了一声,她走到了窗前,透过那扇小窗户凝望着山下溅起的暮色出神。 兆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了句:“真后悔把你叫醒了。”说完走出了房间,显得心事重重。 第七十六章 六亲不认 夜色终于在沉闷的气氛中染黑了世界的最后一个角落。白晓杨从被兆丰叫醒后就没有再走出房间,一个人坐在架子床边默默地想心事。 兆丰也不好再去打搅她。本来兆丰是想叫醒白晓杨吃晚饭的,可是白晓杨说她不想吃,兆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后悔打搅了白晓杨的一场好梦。 看见天色终于黑尽,山下的村庄里偶尔传来夜犬的吠叫声,兆丰才走进房间,他轻声朝白晓杨说:“小杨子,我带你去看你的万祖祖吧。” 黑暗中的白晓杨站起身,跟着兆丰走出了屋子。 刚走出屋子,眼尖的兆丰就看见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朝着这边飞跑过来。兆丰咦了一声,对白晓杨说:“小杨子,看来还得等上一阵子,像是有人朝这儿来了。” 白晓杨也看见了朝着这边奔跑的瘦小人影,说:“兆丰叔叔,会是谁呢?” 兆丰说:“不知道,你先进房间里去,我在外边看着。” 白晓杨又退进了屋子,顺手把木板门掩了起来。 瘦小的黑影终于跑到了茅屋的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呼直喘。兆丰定睛一看,居然是潘子琪的小儿子——花猫儿。 兆丰没好气地朝花猫儿问:“花猫儿,黑灯瞎火地跑我这儿来干什么?鬼在撵你吗?” 花猫儿因为跑得太急,呼呼地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说:“兆——兆丰叔,你——你赶紧去我家吧!我爸——我爸他要——用——用枪——枪毙我奶奶!” 兆丰听花猫儿这么说,大吃一惊地大声呵斥道:“花猫儿,你说胡话了吧?你爸咋会用枪枪毙你奶奶?” 花猫儿依旧呼呼直喘地说:“真……真的!硬……硬是跟疯了一样,我妈都拉……拉不住他,邻居也不敢劝。我妈……我妈说……说只有你才制得住他,就让我赶紧叫你来了。” 兆丰见花猫儿的这副表情,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了,自言自语地说:“这狗日的莫不是中邪了?连亲娘老子都不认了。下午还好好的呀?” 花猫儿急得想哭地催促道:“兆丰叔,你就赶紧去收拾我爸吧,再不去我奶奶就真的被他枪毙了。” 兆丰意识到事不宜迟,于是朝房子里的白晓杨喊:“小杨子,我去下六村办点事,马上就回来。你就在家里等着我,记得把门关好哈!” 白晓杨却推开门走出来,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兆丰叔。” 兆丰想了一下,说:“好吧,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在家里我也不放心。”说完背着手就走。 花猫儿就像兔子般地窜到前面去了。 兆丰和白晓杨走了一段,也跟着花猫儿小跑起来。 终于到了下六村,还没有走进村子,就听见潘子琪发出的一阵阵歇斯底里的疯狂叫嚣声,声音又粗又响,就像滚滚的炸雷在下六村轰鸣,整个下六村似乎都在潘子琪丧心病狂的叫嚣声里震颤。 “老子是共产党员啊!是生产队长啊!我的亲娘老子啊!你咋能做出这种让你儿子抬不起头的事情来啊?我的亲娘老子啊!你让我咋在革命群众面前起模范带头作用啊?我的亲娘老子耶!我不枪毙了你我咋向村子里的革命群众交代啊?啊!你说!我该不该当着村子的革命群众枪毙你?你说!” 夹杂在潘子琪叫嚣声里的是潘子琪老婆的号哭声和他老妈哎哟哎哟喊救命的呼救声。 兆丰听见这么混乱的声音,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心里猜想这个潘子琪是不是真的中了邪疯掉了! 这时,一个人从黑乎乎的空气中朝着兆丰跑了过来,是村子里智力稍微有点障碍的姑娘——五花。五花像是一直在村口候着兆丰似的,一见了兆丰就紧张得声音发抖地说:“兆丰叔,你赶紧去把潘老幺制伏住吧。他用枪比着潘婆婆的脑壳,要枪毙潘婆婆,疯了一样!邻居们都不敢去劝。” 兆丰这时却站住了,说:“五花,先给兆丰叔说说潘老幺是为啥疯的?” 五花着急地说:“你先去把潘老幺制伏住我再给你说,再不去潘婆婆的脑壳就被这疯子敲开花了!” 兆丰说:“你先说,不然我就回去了。” 说着兆丰装出要转身往回走的样子。 后面的白晓杨朝兆丰说:“兆丰叔叔,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别真的整出什么事情了。” 兆丰说:“整不出事,潘子琪要是真要用枪敲他老妈,早就扣动扳机了,轮不到在那儿虚张声势地大呼小叫的。他这是在演戏给村子里的人看呢。戏演过火了,下不来台了,就巴望着谁去劝他好下台了。他没疯,在装疯!” 五花经不住兆丰诈,说:“那我就先给你说潘老幺为啥发疯的。你可别给潘老幺说是我给你说的。” 兆丰说:“说。” 于是五花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今天下午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到祠堂里开斗争偷鸡贼的大会去了。潘婆婆趁着没人,就跑到吴三嫂的家里把她的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偷着丢进锅里面煮了。鸡毛都没有扯,和着鸡毛一起煮的。煮好了就藏在枕头底下,想等到半夜三更没人发觉的时候偷着吃掉。没想到煮鸡的时候被潘老五的两个儿子躲在窗户下偷看见了,晚上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潘老五。潘老五就告到了大队里。大队书记就命令潘老幺带两个民兵回家自己处理这个事情。狗日的潘老幺还真是疯了一样,提着潘婆婆的双脚从床上拖下来,倒提着拖了三道高门槛。八十七岁的人了,都被拖散架了!” 听了五花的话,兆丰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着跳动。他背着手,疾步朝村子里走去。 潘老幺家门口的房檐下挂着一盏马灯。邻居们都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没有人敢靠近。潘婆婆匍匐在潘子琪的脚跟前,他的老婆跪在他的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呼天抢地地大声号哭着。潘子琪用步枪对着潘婆婆,把枪栓拉得哗哗直响,不停地叫嚣着:“老娘,亲妈,我的亲老子,你这是朝我的脸上抹黑啊!你咋让我在革命群众面前起模范带头作用啊?老子今天要以包公包龙图为榜样,大义灭亲了!” 白发苍苍的潘婆婆已经被潘子琪整出的声势吓蒙了,微弱着声音呻吟着:“造孽咯!作孽哦!天老爷啊,要收人咯……” 潘子琪没有看见走近的兆丰,他的老婆看见了兆丰。 潘子琪的老婆披头散发地跪着匍匐到兆丰跟前,朝兆丰磕头作揖地哭喊:“兆丰大哥子,你赶紧把潘老幺制伏住吧!他疯了啊!连他亲娘老子都要敲脑壳啊!” 兆丰把潘子琪的老婆扶起来,交给后面的白晓杨,径自走到潘子琪的面前,说:“潘老幺,你咋用枪指着你的亲娘亲老子呢?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潘子琪用红彤彤的眼睛瞪了兆丰一眼,朝兆丰大声喝道:“我不朝着她朝谁?祠堂里在斗争偷鸡贼,她在家里偷鸡煮,顶风作案啊!朝我脸上抹黑啊!坏我的名声啊!” 兆丰越听越气,甩手就给了潘子琪一记响亮的耳光,黑暗中传出一声脆响! 兆丰朝潘子琪咬牙切齿地骂到:“你狗日的还有没有人性?你狗日的还是不是人?啊?他是你亲娘啊!你三岁的时候她就守寡,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亲娘啊!你狗日的忤逆不孝、遭天打雷劈、犯天条的东西!你还有名声了?你的良心都拿给狗吃了,你还有名声了!” 潘子琪被兆丰响亮的耳光给扇蒙了,但马上又将枪栓拉得哗哗地响,用枪对着兆丰,歇斯底里地暴喝道:“兆丰,你敢对抗政府吗?你想造反吗?你信不信老子一枪撂了你狗日的!” 兆丰脸上露出一股杀气,他眉头一皱,闪电般地朝潘子琪冲过去,一个漂亮的背挎就将潘子琪撂倒在地,又将他反转过去,反剪着双手摁在地上,说:“你脑壳里头是不是装的大粪?啊?是不是装的大粪?” 潘子琪却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兆丰造反咯!殴打革命干部!殴打共产党员!兆丰造反咯!村子里的革命群众们,一起来打倒这个造反派啊!” 远远围观的邻居发出一阵哄笑,有两三个小孩兴奋得边跳边鼓掌! 兆丰的情绪逐渐地失去了控制,躲在地宫里不能见天日的万展飞、委屈的白晓杨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又气又怒的他腾出一只手,啪啪啪地又连扇了潘子琪几耳光。潘子琪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白晓杨从来没有见兆丰这么盛怒过,她慌忙上去拉兆丰,说:“兆丰叔叔,不要再打潘叔了。” 兆丰终于住了手,站起来,余怒未消地理了理棉袄的衣摆,朝地上哇哇大哭着的潘子琪吼道:“你一会儿就可以纠集几个民兵来逮老子。老子奉陪到底!呸!”兆丰对着潘子琪又踢了一脚。 潘子琪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趴在地上哭。 兆丰这时上去扶匍匐在地上的潘婆婆,潘婆婆却一个劲地喊疼,兆丰问:“老人家,你哪儿疼?” 潘婆婆指了指腰间的位置。 兆丰又狠狠地瞪了地上的潘子琪一眼,然后把潘婆婆抱起来,走进了屋子。 那两个跟着潘子琪来的民兵一直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动,见兆丰抱着潘婆婆走进屋里去了,才走过去把潘子琪扶起来。 羞于见人的潘子琪几步跑进了屋子。 一会儿,兆丰走了出来,脸色阴沉得吓人。白晓杨上去问:“婆婆没事吧?” 一时间控住不住情绪的兆丰眼睛里流出了眼泪,他哽咽了,说:“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了。”说完掉头就朝村子外走。 屋子里这时传来潘子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娘啊!儿不孝啊!娘啊!我的娘啊!” 白晓杨心里发颤,紧紧跟着兆丰走出了村子…… 第七十七章 指悟迷津 兆丰带着白晓杨径自去了朝霞寺。 朝霞寺的夜显得更加的冷清阴森,白晓杨跟在兆丰的身后,紧张地在黑魅魅的空气里东张西望,似乎魑魅魍魉就隐藏在某个神秘的角落里。 当兆丰把白晓杨带进神秘的地宫里,在夜明珠蓝莹莹的神秘光晕中,万展飞盘腿端身坐在地宫的中央,笑盈盈地看着一脸陌生的白晓杨。 白晓杨同时也看见了万展飞,她愣了一瞬,走上去,一把拉住万展飞的手,激动地说:“万祖祖,真的是你吗?” 万展飞也很激动,但是他的这种情绪没有外露出来,只是很仔细地端详着出现在面前的白晓杨,脸上溢满了欣慰的神情。 万展飞沉吟半晌,说:“小杨子,你终于来了,先前一阵子,你万祖祖还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再看上我的小杨子一眼了,呵呵……”边说边用手捋了捋小杨子额上的秀发,眼睛里全是慈祥关爱的神情。 晶莹的泪水顺着白晓杨俊秀的脸庞溪水般地流淌。 万展飞说:“我的小杨子越长越漂亮了,呵呵……别哭,小杨子,见了万祖祖你该高兴的。” 白晓杨朝万展飞使劲点头。 万展飞又说:“万祖祖知道小杨子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委屈,但这些都是暂时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梦想,要有希望,你知道吗?小杨子。” 白晓杨又泪光闪烁地冲万展飞点头,她说:“我来看您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很美的梦,还梦见您了,万祖祖。” 万展飞呵呵笑道:“这梦是给你的一个小小的补偿。小杨子,你明白吗?” 白晓杨看见万展飞慈祥的笑容里满含着深意。 白晓杨这时说:“万祖祖,我做那个梦是因为那块石头的缘故吗?” 万展飞笑盈盈地看着白晓杨,说:“什么石头?” 白晓杨说:“就是放在你架子床上的那块像猪仔一样的石头。我无意中侧着耳朵贴着石头上谛听,我听见了清晰的水滴落在池塘上的声音,好清晰好悦耳的。” 万展飞呵呵地笑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嘛。你万祖祖的那块石头也是有心的呢!呵呵……你万祖祖啊,刚开始没有那块石头枕着睡觉还真不习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这样也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躲着,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也就没有梦了。呵呵……我这把年纪啊,再遥远的梦也是该醒了。所以,那块石头对我来说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呵呵……你小杨子如果喜欢,我就把那块石头送给你吧。” 白晓杨对万展飞神秘莫测的话越加的好奇,说:“万祖祖,那块石头真的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吗?” 万展飞脸上的笑容越加的神秘慈祥,他狡黠地朝白晓杨眨了一下眼睛,说:“天机不可泄露!呵呵……有些事情,你得用心灵去感应!呵呵……” 白晓杨却朝万展飞撒起娇来,拉住万展飞的手摇着说:“万祖祖,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我会费脑子去猜去想你说的话的。” 白晓杨一撒娇,万展飞仿佛又看见了白晓杨小时候在他面前天真顽皮的影子,笑得越加开心,他用手指点了一下白晓杨的额头,呵呵地说道:“脑子生来不就是用来想问题的吗?小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不是教过你吗?刀不磨要生锈,脑子不用……脑子不用要什么来着?” 万展飞做出思维被阻塞的样子,用手拍了一下额头。白晓杨无奈地笑了一下,上去搂住万展飞的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万展飞立刻哈哈地大笑起来,说道:“你看,我的小杨子就是懂事,只要万祖祖想不起问题来了,小杨子在万祖祖额头上亲一下,万祖祖的脑子里立刻就会灵光乍现。呵呵……” 白晓杨朝万展飞娇声说道:“万祖祖就知道欺负人。” 万展飞呵呵笑着说:“我是逗你小杨子玩呢!我现在啊,还是感觉你像小时候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呵呵……” 想了一下,万展飞的神情平静了下来,他盯住白晓杨的眼睛说:“小杨子,你给你万祖祖说老实话,你爸让你上卧牛村来,心里觉得委屈吗?” 白晓杨的神情也黯淡下来,她轻轻地朝万展飞点了点头。 万展飞依旧盯着白晓杨的眼睛,沉吟了半晌,说:“其实你爸也是迫不得已,你应该理解你爸。他这辈子和你万祖祖一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卧牛村的事情。” 白晓杨说:“万祖祖,卧牛村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万展飞说:“这话说起来就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不过,你爸急着把你安插进卧牛村还是显得操之过急了一点,时机还是不对。这样反而把对方搞得紧张起来,所以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白晓杨说:“你说的对方是谁?” 万展飞说:“是一群贪婪的人。你的到来,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也感到了忧虑。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从暗处走到明处。” 兆丰这时说:“师傅,他们已经开始出手了。” 万展飞哦了一声,扭头望着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兆丰说:“真的?有这么快?” 兆丰说:“他们已经抢走了小杨子刚出世的孩子,要我三天后给他们一个交代。” 万展飞看着白晓杨,说:“是这样吗?小杨子?他们真的抢走了你的孩子?” 白晓杨轻轻地点头,眼泪又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万展飞有点激动起来,说:“他们还是喜欢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达到目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小杨子,你别伤心,这事万祖祖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白晓杨颤抖着声音说:“他们真不该偷走我的孩子!孩子刚出生几天,连名字也没来得及给她取。她还要吃奶水的。” 看着白晓杨又悲伤起来,万展飞拍拍白晓杨的头说:“小杨子,别伤心。他们只是想把孩子当做要挟我们的筹码,不会对孩子怎么样的。” 白晓杨伤心地说:“我担心他们会把我的孩子饿死的。” 万展飞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下,说:“兆丰,实在不行,只有你去和他们硬碰硬地照个面了。” 兆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他们也许已经抢先进入到了卧牛山内。” 万展飞又哦了一声,说:“他们找到进入卧牛山腹部的入口了?” 兆丰说:“我不确定。但是,卧牛山上的一个蛮洞的石棺材底下有一个洞口被打开了。” 万展飞一听,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说:“难道是张韦博那边真的过来人了?” 兆丰说:“目前还不清楚。孩子在邱仁峰的手上。依我看来,如果背后真的没有人给他撑腰,他说话的底气是不会有那么足的。” 万展飞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邱仁峰?这人不是弄成四类分子被关起来了吗?” 兆丰说:“凭他的身手,要跑出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万展飞说:“这倒也是。” 兆丰说:“会不会他们真的只是想取走张韦博当初没有带走的那些东西?” 万展飞说:“如果他们只是想取走张韦博当初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就不会潜伏那么久了,兴许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些东西拿走了。不过也说不定,毕竟我在卧牛村里还安插着可靠的人在守着那些东西。” 兆丰一听,有些惊讶地说:“师傅,原来你在卧牛村里早就安排人了?谁啊?” 万展飞说:“该你知道的你才能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就别多问。不过,当初张韦博选择那个封土堆修祠堂就是有预谋的,只是他的这个阴谋没有得逞罢了。现在看起来,他一直还惦记着卧牛村。人常说,魂归故里,落叶归根,他这是阴魂不散啊!呵呵……” 兆丰说:“师傅,现在我们得想办法把小杨子的孩子要回来才是最主要的。” 万展飞不慌不忙地说:“这个当然。我看这样,兆丰,你现在就带着庹观从你说的那个洞里进去,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他们已经在洞里干起见不得人的勾当了。我现在行动不便,也不好亲自走一趟。不过你千万不要进入得太深,卧牛山的内部形同迷宫,而且关键的部位布满了机关。你只需探个虚实就回来。真是冤家,总会有狭路相逢的一天的。” 兆丰说:“好的,师傅。” 万展飞说:“去吧。” 兆丰带着白晓杨退出了地宫,万展飞眼神忧虑地目送着他们退出去。 第七十八章 古寺魅影 从地宫里出来,白晓杨的心情又开始变得落寂了。没有月色,夜里的天空露出青灰色的晦暗,似乎又要飘雪了。 兆丰默默地走在前面,白晓杨跟在后面。朝霞寺没有了僧人的打理,地上的枯枝落叶层层叠叠地落了几层,被雪水渗透,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有滑溜的感觉。 兆丰刚打开寺院的大门,却见一个矮小的身影蹲在寺院大门的门槛下,定睛一看,居然是庹观。 兆丰吃了一惊,问道:“你个狗东西!咋一个人没声没气地蹲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白晓杨也感到诧异,说:“庹观怎么赶来了?你不是让他去守着老林子里露出的那个洞的吗?” 庹观这时却站起来,朝着兆丰和白晓杨一阵比画,显得非常激动。 兆丰朝庹观打着手势说:“别慌,有啥事慢慢比画。” 庹观放慢了打手势的动作,嘴里咿咿唔唔,脸上的表情依旧很亢奋。 兆丰纳闷地说:“是谁告诉他庹铮被抓起来了?” 白晓杨也迷惑了,说:“庹铮在这么远的地方出的事,庹观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庹观依旧在比画着,眼神里露出可怜巴巴的急迫神情。 白晓杨说:“庹观想要去救庹铮。” 兆丰说:“他现在这个样子,要劝住他怕是劝不住了。” 于是兆丰又朝庹观打手势,说:“是谁告诉你庹铮在这儿被抓了?” 庹观打了几个手势,兆丰没有看明白。他和白晓杨都纳闷了。 白晓杨突然说道:“会不会是用的调虎离山,故意用庹铮这件事把庹观调开?” 兆丰也突然反应过来,说:“坏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定是有非常了解底细的人来了。” 白晓杨说:“谁?” 兆丰摇头说:“我不清楚,也许你万祖祖知道。” 白晓杨有点着急地说:“那要不要现在就去告诉万祖祖?” 兆丰却放低了声音,用警惕的眼神朝黑魅魅的四周看了看,说:“别慌,我担心刚才庹观来的时候会不会被人盯梢了。” 兆丰的话令白晓杨也顿时警觉起来,她也随着兆丰的眼神朝四下里张望。 疑神疑鬼的瞬间,黑魅魅的周围顿时就变得风声鹤唳了。 朝霞寺的周围竹木繁盛葱茏,就连隆冬里的白霜似乎也被阻隔在了外边,除了寂静便是幽深。只有寺院两边用大青石雕琢的两头神兽的头顶上覆盖着浅浅的一层冷霜,在夜间泛射着阴冷的清光。 林子里偶尔有山猫孤独凄凉的叫声传来,令人心里发虚。 庹观睁着一双阴阳眼,盯着兆丰和白晓杨看,脸上却露出诡异的微笑。 见庹观脸上的笑如此诡异,白晓杨和兆丰都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一眼,觉得奇怪。 兆丰打着手势朝庹观问道:“你个狗东西,咋笑得这么诡异?” 庹观诡异的笑在脸上越加明显。 兆丰就扬起手,做出要打庹观的样子说:“你再装神弄鬼的看我修理你。” 庹观这才神秘兮兮地朝兆丰和白晓杨招手,然后朝寺院左边的树林里走。 兆丰和白晓杨不知道庹观是在搞什么鬼,只好跟着庹观过去。 庹观径自把兆丰和白晓杨带进了树林里。树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庹观就像长了一双夜眼,在树林里行走显得熟门熟路。 兆丰对这一片树林的布局早就了如指掌,所以跟着庹观一点也不费力。 倒是白晓杨,一进入树林就如同成了睁眼瞎,伸出手瞎子似的摸索着朝前面挪动着步子。 黑暗中兆丰的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白晓杨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走了一段,庹观在前面停了下来。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兆丰从怀里摸出火柴,擦亮,火光亮起的瞬间,他和白晓杨同时看见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地捆着扔在了一块石碑下。 被绑住的人穿得肮脏褴褛,睁着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嘴里被严严实实地塞着一大把树叶,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呜呜声。 白晓杨惊讶地说道:“庹观怎么把卧牛村的疯子绑到这儿来了?” 兆丰也是一头雾水,刚要朝庹观打手势问个缘由,一阵阴冷的风从树林刮过,手里燃着的火柴棍儿熄灭了。 兆丰连忙划亮了第二根火柴,庹观恰到好处地递过来一坨缠着的破布,破布上散发着浓烈的煤油的气味。 兆丰嘟囔道:“你小子原来早有准备的,心比我还细了。” 兆丰找了一根树棍把浸了煤油的破布裹上,然后点燃。树林里瞬间光亮了起来,似乎一直静静隐藏在周围的魑魅魍魉呼啦一下子就四下里逃散开了。 兆丰这才朝庹观打手势问是怎么回事。庹观的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骄傲地打了几个手势,然后就把双手叉在腰杆上,样子有点得意忘形了。 兆丰疑惑不解地说:“怎么会是一个疯子跟在庹观的后面?” 被庹观五花大绑住的疯子正是张子坤! 白晓杨这时欠下身,说:“我感觉他不是疯子,很有可能是装疯的。”边说边把疯子张子坤嘴里塞住的树叶扯了出来。 张子坤长喘了一口气,脸上戏剧般地浮出怪异的笑来,朝白晓杨说:“你不是妖精!你是仙姑!你是仙姑!嘿嘿嘿……” 白晓杨皱了一下漂亮的眉头,说:“你不要装疯子了好吗?我知道你是装疯的。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庹观?” 张子坤脸上依旧一副痴迷的傻笑,说:“你就是仙姑!你就是仙姑!你是玉帝派来救我的仙姑!他是妖怪!是土行孙!嘿嘿嘿……”说着眼神朝向庹观。 白晓杨有点无奈地抬头望了一眼兆丰。 现在兆丰也是一头雾水…… 白晓杨朝兆丰说:“兆丰叔叔,怎么办?放了他吗?” 兆丰神情严峻,他死死地盯住张子坤的眼睛。 张子坤一直在躲避兆丰的眼睛,痴迷的眼神游移闪烁。在这种游移闪烁间,兆丰似乎捕捉到了某种信息,他从疯子张子坤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躲躲闪闪的鬼祟! 兆丰突然朝张子坤厉声喝道:“看着的我眼睛!” 此刻兆丰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种犀利的穿透感。张子坤被兆丰的这一声呵斥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他脸上的傻笑瞬间收敛消失了,眼神里满是惊惧的神情。 张子坤惊惶不定地看着兆丰。 兆丰依旧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眼睛。 兆丰企图透过张子坤那双散乱的瞳孔进入到他的内心深处一探究竟,然而,他从张子坤的眼神里看到的却是一片苍白迷茫,连刚才从张子坤眼神里捕捉到的那一丝鬼祟的气息也消失了。此时张子坤的瞳孔里如同升腾起了一层稀薄的雾气,兆丰渗透不进去了。 兆丰有点失望地蹲下身,开始给张子坤松绑住他的山藤。 白晓杨说:“兆丰叔叔,你真的要放了他?” 兆丰说:“一个疯子,绑着他干啥?这么冷的天,绑到半夜不被野狗吃了也会被冻死的。” 庹观这时却不愿意了,咿咿唔唔地上来拉兆丰。 兆丰朝庹观说:“想不到你还挺心细的,不过这回你是瞎心细了,他是个疯子。” 庹观似乎从兆丰的唇舌间读懂了兆丰的话,满脸失望地退到一边去了。 兆丰解掉了张子坤身上的山藤,没有了束缚的张子坤突然从石碑下翻身站起来,就像受了极大惊吓的兔子般转身就朝树林的深处跑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白晓杨一脸迷惑地看着兆丰,说:“兆丰叔叔,我怎么感觉他真的不像个疯子?” 兆丰看着张子坤消失的方向,说:“如果他真是在装疯,而且把我的眼睛也迷惑了的话,那他的智慧就不是一般的人可以达到的境界了。那他就一定是个高人!” 白晓杨说:“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吗?” 兆丰说:“前提是他如果真是在装疯!” 这时庹观又朝着兆丰打着急迫的手势。 兆丰叹了一口气,朝庹观说:“你这人啊,说不定人家是故意给你设了个陷阱就等着你去跳了。” 白晓杨说:“庹观真的要去救庹铮?” 兆丰忧心忡忡地说:“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能拦得住他吗?只有我跟着他去一趟了。我还真怕是别人给他弄的一个陷阱,就等着他去跳了。” 白晓杨听兆丰这么说,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起来,说:“兆丰叔叔,事情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吗?会不会你和万祖祖都想得有点多了?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人心是有点浮躁、有点乱,可是也不像你和万祖祖说的那样,又是陷阱又是阴谋的。” 兆丰看了一眼白晓杨,叹了口气说:“小杨子,我和你万祖祖何尝不希望如此啊!” 白晓杨又说:“你真的要和庹观一起去把庹铮救出来?” 兆丰说:“我就是不去,庹观也会去的。我和他一起去,兴许还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白晓杨沉闷了。 兆丰说:“这样吧,小杨子,我先把你送回家里等着我们,我和庹观先去潘家祠堂看看再说。只要他们不虐待庹铮,就让庹铮在里边接受一下教育也不是什么坏事。” 白晓杨点点头。三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树林。 第七十九章 惊慌失措 兆丰和庹观走了之后,白晓杨的心里又空落落的了。站在房间里的那扇小窗户前,看着窗外迷迷蒙蒙的夜色,心里涌起纠结而又复杂的情感。 白晓杨在急促的喊声里悠然睁开眼睛,黑乎乎的空气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可以很准确地听出是兆丰站在她跟前喊她。 她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珠轻轻拭去,在黑暗中试探着走到那张架子床边坐下来。 她的手不由得又放在了那块小猪仔一样的大鹅卵石上,想起万展飞对她说的神秘莫测的话,她再次侧下身子,把耳朵贴在鹅卵石上,想再谛听那种水滴滴在池塘上面的美妙声响。 然而,此时的石头却像是睡着了,确切地说是沉默了。无论白晓杨怎么屏住气息谛听,石头还是石头,里面都没有发出一丝她渴望听到的声响。 白晓杨的心灵随着这两声清脆悦耳的水滴声颤动了一下,她怕这美妙的声响在这黑暗的房间里消失,于是闭上眼睛,集中所有的意念竭力去捕捉传出这种声音的源头。 而在那条羊肠小道上,却有星星点点的几个火把的光亮朝着这边快速地移动靠近,还传出闹咻咻的声音。 兆丰有些急迫地说:“赶紧,走!” 白晓杨被少女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住了,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小心翼翼地拂开遮挡住视线的竹枝,生怕不经意间弄出的声响惊扰了唱歌少女。她甚至幻想唱着如此美妙动听的歌曲的少女会不会就是这林子里的漂亮精灵。 凉凉的石头硬邦邦的,根本没有一点心有灵犀的感觉。 穿过一层神秘的薄雾,在白晓杨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流在一个浅草坡上曲折蜿蜒地顺流而下,朝着一片幽深的竹林流淌进去。溪流两边的大小鹅卵石有的光洁如玉,有的粗糙嶙峋。各种奇异鲜艳的野花沿着小溪的两岸层层叠叠地开了个满,一层稀薄的雾岚缥缈地悬浮着,神秘地渗透进竹林的深处。 想到这儿,白晓杨的心里生出些许感动,心里的某个柔软的部分变得脆弱起来。虽然她心里有委屈,有伤感,可是,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正疼她爱她的人,父亲白瑞峰是爱他的,万祖祖是爱她的,兆丰叔叔也是爱她的,庹观也是爱她的,就连萍水相逢的张幺爷和张婆婆也是那么的爱她的。虽然这个世界让她感到迷茫,可是,在她的周围依旧充满了浓浓的温情。 神奇的鼓声再度隐约地传来,白晓杨的心里顿时好奇起来。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上一次的那场梦境。于是她顺着溪流,寻着鼓声传出的方向走去。 她把耳朵朝鹅卵石贴得越加紧密了。 眼泪又顺着她的眼角滴落了下来。 对于庹铮,她真的有种万念俱灰的失望。既然都万念俱灰地失望了,又何必还要去想他呢? 空荡荡黑漆漆的房间里,此时的白晓杨被一种心里滋生出的暖意包围着,这让她既感觉不到寒冷,也一度忘记了孤独。她觉得自己依旧是幸福的。 突然,白晓杨听见林间传来一阵如同佩环轻叩般的少女的歌声: 白晓杨打着赤脚站在浅草坡上,青青的浅草沾着早间的晨露,踩在脚下湿湿的、软软的。清凉的感觉从脚掌心传递至心灵的深处,非常舒服。 想到这儿的白晓杨脸上情不自禁地抽扯出一抹惨淡的笑,脸上却挂着两滴冷冰冰的泪珠。 那片神秘的竹林诱引着她,于是她顺着溪流朝竹林走去…… 身处在这种神奇境遇中的白晓杨,她的心灵此时变得无比的坦然和轻松,她似乎处在了一种博大的爱的境遇中,心静如水,空灵飘逸。 想到这儿的白晓杨不由得在黑暗中窃笑了一下。 竹林里悬浮着稀薄的雾岚,有神秘的小动物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窥视着她。此时白晓杨的心灵变得既清晰又敏感,就像一泓清澈见底的湖水,哪怕是一丝轻微的风从水面上拂过,也会漾起层层涟漪。 白晓杨小心翼翼地跨进了竹林。溪流在竹林里也变得温驯安静起来,悄无声息,静静地游走,缓缓地流动,就像有灵性似的引导着白晓杨朝着一个神秘之地深入。 这时,奇迹再一次的发生了,她的耳朵里又传出两声宛如天籁之音的吡啵声,是水滴落在池塘上的悦耳声响…… 听兆丰的语气,白晓杨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欠起身,说:“出什么事了吗?兆丰叔叔?” 雪域之巅的水啊, 从母亲的额头滑过, 再柔的心灵, 也柔不过涓涓的溪流, 柔美的女子顺水流啊, 百转千回, 黑黑的长发缠住了哥哥的脚踝, 蓝天是白云的一面镜子, 美丽的姑娘是阿哥贴心的衣裳, 生机盎然的世界里, 摇曳的野花传送着扑鼻的芬芳, 蜜蜂和蝴蝶是点缀心灵的宝石, 最甘甜的蜜啊,献给最亲的郎, 纯洁美好的心啊, 沐浴着绿色的风潮, 一万次自由的呼吸, 换来一次最纯美的欢笑…… 白晓杨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美好舒缓的歌声,在她的脑海里,充斥着的都是雄浑激昂的革命歌曲。她被这歌声迷住了,她仿佛从歌声里看见了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白晓杨有点纳闷起来。 这个世界,始终是浮游在爱的空气中的。 女子看着从竹林里走出来的白晓杨,没有露出半点陌生的表情,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白晓杨,依旧哼唱着婉转的歌曲。 当白晓杨走出遮挡她的最后一丛竹林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又是那个上次到过的池塘。只是在她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坐着一个和她一样年轻美丽的女子。 唱歌女子的眼睛在眨动,仿佛会说话,她边吟唱着歌曲边朝着白晓杨盈盈浅笑。 白晓杨突然觉得这个美丽漂亮的女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白晓杨在记忆中开始搜寻的时候,突然,几声急促的喊声把她从美好的境遇中拉了出来。 “小杨子!小杨子!” 竹林幽静,有鸟雀婉转的鸣声偶尔从里面传出,更映衬出竹林的空旷和深邃。 还没有从美好意境中回过神的白晓杨朝兆丰问道:“什么事,兆丰叔叔?” 难道这鹅卵石也会睡觉? 白晓杨倒是有点窘迫了,浅浅的粉晕浮现在了她的两腮上。 渐渐地,白晓杨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兆丰连门也没顾得上锁,只管拉着白晓杨边走边说:“你先别问那么多,赶紧走。” 白晓杨有些懵懵懂懂地被兆丰拉出了屋子。外边和房间里一样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兆丰在黑暗中拉住白晓杨的手,边朝外边走边说:“赶紧走,一会儿再给你说。” 白晓杨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说:“兆丰叔叔,究竟出了什么事?” 白晓杨从来没有见过兆丰这么慌乱过。在她的印象中,兆丰和万展飞一样,遇到任何事情都有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和坦然。然而现在,兆丰的阵脚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