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第14个人·1/14第四季》 陷害 南天的身后,一个恐怖的黑色人影慢慢升起。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里那一叠纸上,丝毫没有察觉。直到那黑影越靠越近,投射在了他面前的地下,他才心中一惊,猛地回过头来。 是纱嘉。她半蹲在南天身后,瞪着一双眼睛,盯视着南天。 南天后背噤出了一身冷汗。他咽了下唾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纱嘉说。 对了,我现在在徐文的房间里。南天这才意识到。他瞥了一眼身边徐文的尸体——还好,床单的一角盖住了尸体的脸。他对纱嘉说:“你刚才在我身后干什么?” “这个房间的门没有锁。我走进来,看见你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看着什么。我感到好奇,就悄悄走到你身后,想瞧瞧你在看什么。” “你为什么会到徐文的房间来?” 纱嘉站起来,目光尽量避开徐文的尸体。“我并不是想到这里来。我是到你的房间去找你,发现你不在,才想到你可能在这里的。” “你找我干什么?” 纱嘉沉吟一下,说:“我害怕,想和你说说话。我想让你……陪陪我。” 南天思忖着,他之前就感觉到,纱嘉似乎对自己有好感。但是,他仍感到疑惑。“你这么信任我吗?你不害怕我就是‘主办者’?” 纱嘉绷着嘴唇,沉默良久。“说实话,我无法判断谁是主办者。我觉得谁都不像,有时又觉得谁都像。”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南天。“包括你,我也不敢确定。但是……就算你是主办者,我也认了。” 南天诧异地看着纱嘉。“为什么?” 纱嘉望着南天的目光柔和而富有感情。“我被‘请’到这个地方,参加这场死亡游戏,每天活在猜忌和恐惧之中。我能感觉到,这里的多数人都只顾自己的安危和利益,对别人保持着戒备和敌意。只有你,让我感到一丝温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有种安全感。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人。” 南天想起,刚进入这个封闭空间,他们十四个人准备坐到大厅的十四把椅子上时,纱嘉显得有些忧虑不安。当时,自己有种想保护这个小女人的冲动,于是拉了一下纱嘉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也许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举动,感动了她?不管怎么样,在这种特殊的境地,能得到一个人的信任,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南天对纱嘉报以感激的目光。“谢谢你的信赖。” “希望你也能信任我。”纱嘉望着南天的眼睛说,“在这个地方,我不会指望每个人都和我推心置腹,但只要我们两个人能相互信任,我就满足了。” 南天从纱嘉的话语中感受到她的真诚。虽然他也和纱嘉一样——无法判断眼前的人是否是主办者,但是,他愿意赌一把。和这个温婉可人的小女人结为同盟,总比跟老谋深算的荒木舟或神秘难测的克里斯等人合作要安稳得多。起码有一点——他能看出纱嘉对他的情感是真挚的,她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想到这里,南天说:“好的,希望我们能真诚相待,彼此合作,一起找出‘主办者’。六天之后,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 “嗯!”纱嘉露出欣喜的表情。 既然选择信任纱嘉,南天决定把自己的发现和对目前状况的分析讲给纱嘉听。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徐文的房间来吗?” 纱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地上徐文的尸体,打了个冷噤。“我猜,你是想调查一下徐文的尸体,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不,我来这里不是调查他的尸体,而是调查他这个房间。” 纱嘉睁大眼睛。“他的房间有什么特别吗?” “昨天(其实是前天,南天此时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也就是千秋讲故事那一天。我就到徐文这间屋来找过他——我是想按号码顺序和每个人谈谈,希望能探听到一些信息,或者获得某种启发。” “你打算主动出击,通过和各人的接触,找出主办者?”纱嘉问。 “是的。我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必须尝试在剩下的几天里,揭开主办者的真面目!” “对,不能被动受制。”纱嘉赞赏地说。但是想了想,她露出担忧的表情。“可是你这样做,会不会引起那个主办者的注意,让自己陷入危险?” “我想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讲故事。” 纱嘉一怔。“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这个主办者煞费苦心地把我们‘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们14个人一起‘玩’这个游戏,这样他(她)设计的这个游戏才是成功的!如果因为某人的一些举动惹恼了他(她),他(她)就在这个人讲故事之前将其杀死,那么这个游戏就不完整了。我想,对于这个偏执而喜欢刺激、挑战的主办者来说,这一定不是他(她)想要的结果。所以,我可以利用这一点,进行调查!”南天强调道,“而且现在看来,我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是第14个——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 纱嘉微微张开了嘴。 “接着刚才的说,我昨天来找徐文时,他果然告诉了我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他说——他的这个房间闹鬼。” “什么,就是这个房间……闹鬼?”纱嘉露出恐惧的神色,她抱住肩膀,打了个寒噤。“这是真的吗?” 南天摇头道:“我认为闹鬼可能是他的错觉。但是这个房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他说,他有时会在夜里看到房间里出现一个黑色人影,有时会听到诡异的声音——而且这一切,跟他讲的《鬼影疑云》中的情节,非常相似!” 纱嘉被吓得脸色发白,惊恐不已。 南天继续说:“我听到他这样说,意识到他的房间也许有什么问题。所以想了一个主意——和他互换房间。但是徐文拒绝了。也许他不是很信任我。”南天叹了口气。 纱嘉说:“但是,我记得你说……徐文死之前,到你的房间来找过你——他找你什么事?” 南天思忖片刻。“对了!他当时惊恐万状地来敲开我的门,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我晚上到他的房间去找他,并且和他睡在同一个房间——就是这里。”回忆了几秒,接着说,“徐文说我睡床上,他睡床下。半夜的时候,他看到床下有一双眼睛,在瞪着他。他吓坏了,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我没在床上,然后就惊骇万分地来找我……” 南天看着纱嘉。“你知道吗?他说的这些话,完全让我一头雾水!因为我根本没去找过他,更别说和他睡在同一个房间了。我只能认为是他做了噩梦。然后,我决定到他的房间去看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当我返回自己的房间时,就发现他竟然死在了我的屋内!接着,夏侯申出现在了门口。几分钟后,你和龙马、白鲸、荒木舟等人也循声赶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纱嘉惊恐地缩紧了身体。“徐文死之前,竟然发生了这些怪事,实在是……” “实在是太蹊跷了,对吧?”南天说,“想想看,他做了噩梦,然后来找我,接着我到他的房间去,把他留在我的屋内——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凶手像鬼魅一样出现,杀死了他,然后又消失,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一切,简直就像是精心排练的舞台剧一样紧凑!如果你相信我不是杀死徐文的凶手的话,那么这起命案的离奇程度,简直令人咂舌!” 南天说得激动起来。“凶手就像是知道徐文会做噩梦,然后会来找我。而且也算准了我会离开自己的房间!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知道徐文会独自待在我的房间里?而且关键的一点是,如果他的目的是杀死徐文的话,为什么不在徐文的房间动手,而要把他引到我的房间再下手呢?” 纱嘉思忖着。“也许,他(她)是想嫁祸给你。或者……” 见纱嘉停下不说了,南天问道:“或者什么?” 纱嘉迟疑着说:“他要杀的目标,会不会就是你?” 南天心中一惊。“你是说,阴差阳错之下,他(她)杀错了人?”旋即摇头道,“不,我觉得不会。这个谨慎的主办者,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而且,我也不认为徐文做的噩梦,会是一个巧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文章。” 纱嘉突然说出了惊人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个凶手一定就是主办者呢?” 南天一愣。“什么意思?不是他(她)的话,其他人有什么动机杀人?” 纱嘉说:“动机当然是有的——少一个人,就少一个竞争者。” 南天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的。他不由得在心底佩服纱嘉跳出常规的思维方式。确实……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他疑惑地问道:“如果是这样,凶手为什么偏偏要杀我呢?” 纱嘉皱着眉头分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把认为可能会威胁到他获胜的人杀掉;另一种可能——当然前提是凶手不是主办者——他(她)想杀的,就是他(她)认为是主办者的人!” 南天惊诧万分:“你是意思是,这个凶手认为我是主办者?!” “只是猜测而已。”纱嘉说,“但是你想想看,时间只剩下六天了。在这场死亡游戏结束之前,想到要主动出击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 南天突然发现纱嘉的分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醒。他骇然道:“我主动出击,只想暗中调查罢了。难道有人主动出击的方式,是杀掉他(她)怀疑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可怕了!” “是的,这样的话,我们的敌人就不止主办者一个了。”纱嘉忧虑地说。 人们困在封闭的环境里,彼此猜疑,互相杀害……这个情节,怎么叫人如此熟悉? 纱嘉见南天陷入沉思,问道:“你在想什么?” 南天望向纱嘉:“我想起,现在我们所经历的状况,怎么这么像尉迟成讲的那个故事——《怪病侵袭》?” 纱嘉一怔。“你的意思是……” 南天眉头紧蹙。“仔细想起来,尉迟成死的时候,我们虽然查看过尸体,得出死亡时间等结论,却并没有仔细检验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具尸体,一定就是尉迟成吗?凶手会不会利用我们心理上的盲点——在尉迟成房间发现的尸体,就一定是尉迟成——误导了我们?” 纱嘉张大了口,眉头深锁。 南天接着说:“后来,也没人再去过尉迟成的房间。直到龙马讲完《活死人法案》后,我们才想起进入那个房间看看。而这时,他的尸体竟然离奇地消失了!纱嘉,你不认为这里面可能有问题吗?” 纱嘉的脸色又白了。“你怀疑……尉迟成其实没有死?我们看到的那具尸体……是假冒的?”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南天神色严峻地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主办者,就是我们大家都绝对意想不到的——第一个‘死’的人——尉迟成!” “而他躲在暗处——可能就是你之前提到的密室——暗地里出来活动,并且操纵着这个游戏……”纱嘉忽然惊呼道,“啊!我们会不会找到答案了?!” 南天缓缓摇头。“别轻易下结论,我们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个推断。而且,现在的状况扑朔迷离。还有另外一些更难解释的事情。” “是什么?” 南天从地上拾起之前从徐文床底下找到的一沓纸,递给纱嘉:“这是我刚才进这个房间调查,在床底下发现的,你看看吧。” 纱嘉接过来。“这种稿签纸我的房间里也有。” “对,我们每个人的房间里应该都有。你看看内容吧。” 纱嘉一页一页翻看。当她看到第六、七页时,忽然睁大眼睛,捂住了嘴,南天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那一页上写着—— 4月28日新构思的故事《墓穴来客》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纱嘉惊诧地问,“这不是白鲸讲的故事吗?怎么记录这个故事构思的稿纸,会在徐文的房间里?”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这绝对是徐文的笔迹。”南天说,“我昨天上午来找他时,就看到了这沓纸。当时我没翻后面的看,所以只看到《鬼影疑云》的故事大纲。我还夸徐文写的字漂亮。而他也告诉我,他是个守旧的人,一直使用传统的纸和笔来写文章——足以证明,这叠纸上的内容,是他亲笔书写的。” “天哪……”纱嘉恐惧地说,“白鲸讲故事之前的那个晚上,徐文正好被杀死了。然后,白鲸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这个故事讲出来。难道杀死徐文的人,就是白鲸?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这个故事?” 南天眉头紧皱。“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有两点,有些不合逻辑。第一,徐文作为第二天晚上讲故事的人,已经讲完了他的故事,为什么还要再构思一个新故事?而且记录这个故事的手稿,又怎么会被白鲸发现呢?” 顿了一下,似乎是专门留时间给纱嘉思考。南天继续说:“第二个不合逻辑的地方就是,如果白鲸暗中获得了徐文的故事构思,并且为此杀了他,怎么可能还把这叠纸留在这间屋里?这可是致命的证据呀!他再大意,也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确实,这太不合常理了……”纱嘉埋头思索。“难道,是有人故意嫁祸白鲸,同时造成他犯规的假象?” “问题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南天困惑地说,“就算有人能模仿徐文的笔迹吧。但是这个人,怎么可能在白鲸讲故事之前,就写下这些内容?” 两个人都沉寂了,陷入深思。 大概过了一分钟,南天看到纱嘉身体颤动了一下,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他连忙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纱嘉靠近南天,神色惶惑地左右四顾。 “什么声音?”南天刚才凝神思索,没有听到。 “我好像听到这间屋里,有低语声……似乎是谁在说话。”纱嘉害怕地抱住了南天。 “低语声?这间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呀。”南天警觉地张望周围,绷紧了神经。 他们俩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口。房间里似乎能听到他们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但是几分钟过去了,并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南天问纱嘉:“你刚才真的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听错?” 纱嘉有些不那么肯定地说:“我……应该没听错,总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幻听吧?” 愣了几秒,南天心中突然一惊——徐文说,他在这个房间的时候,有时就会听到一些诡异的声响。难道,刚才纱嘉听到的,就是“闹鬼”的声音? 纱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扑在南天怀中,紧紧抱着他,身体不住地哆嗦着。 我等了许久想要发现的,徐文房间的诡异状况,终于出现了?南天紧张地思忖着。但是——为什么这个声音只出了一下,就屏声静气了? 难道——南天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这个弄出声响的“鬼”,是发现这个房间里此刻有两个人,才骤然停止? 想到这里,南天抱住纱嘉的肩膀,急促地问道:“纱嘉,你刚才有没有听清那个声音,说的是什……” 这句话还没问完,门外的大厅内,突然响起那个久违的恐怖声音——正是房子顶端的四个音箱里发出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主办者”的声音: “各位,抱歉把你们从睡梦中惊醒。我之所以现在打扰你们,是因为在这个时刻,新的‘犯规’的证据,被我们当中的两位朋友发现了。他们两人,现在正在2号参赛者——徐文的房间。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在他们离开之前,赶到那个房间去看看。好了,我就提醒这一句,再见。” 上帝啊——南天惊诧得无以伦比。他和纱嘉两人瞪大双眼,紧张地对视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一举一动,全在这个主办者的注视之中? “我们……该怎么办?”纱嘉无助地望着南天。“他们肯定很快就会赶到这个房间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南天尽量平伏心情,让自己保持冷静。“对,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用不着躲躲藏藏。” 南天上前两步,索性将房门打开,以一种大大方方的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众人。 半分钟后,第一个人匆匆赶到这个房间的门口,是龙马。他现在似乎是所有人里最关心有谁犯规的人。看到南天和纱嘉在徐文房内,他惊讶地说:“是你们俩?” 南天和纱嘉没有接话。他们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众人一个个出现在他们面前,迎视着一大片疑惑的目光。几分钟后,人几乎都到齐了。 荒木舟走到南天和纱嘉面前,昂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们。他又瞄了一眼地上徐文的尸体,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南天决定实话实说:“我本来打算一个人悄悄到徐文的房间来,调查他这间屋子。纱嘉到我房里来找我,发现我没在,估计我在这里,就过来找到了我。” 荒木舟眯起眼睛说:“调查这件屋子?怎么,徐文的房间有什么不对吗?” “我怀疑是这样。”南天平静地回答。 “那你发现了什么?” 南天把手里捏着的一沓纸递了过去。“这是我刚才在徐文的床底下找到的,你看看吧。” 荒木舟接过这沓纸,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荒木舟看到第一页上写着《鬼影疑云》的内容提要,问道:“这是什么?徐文的创作大纲?” “对。接着往下看。”南天说。 荒木舟向后翻了几页,当翻到《墓穴来客》这个故事的提纲时,他和身旁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4月28日,新构思的故事《墓穴来客》……”千秋惊诧地张大了嘴,同时望向这个故事的讲述者——白鲸。“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你在几个小时前(4月29日)才讲的故事吗?怎么变成徐文在4月28日构思的故事了?” 白鲸此时瞠目结舌,冷汗直冒,他呆呆地注视着荒木舟手中的稿纸,似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半晌过后,他暴跳如雷地大叫道:“这是……诬陷和栽赃!这个故事,百分之百是我自己构思的!” 大家都没说话。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都不敢肯定白鲸此刻是不是在强行狡辩。 白鲸明显感觉到了众人对他的怀疑。他完全丧失了冷静的判断力,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克里斯说道:“克里斯!你之前就故意刁难,牵强附会地暗示我的故事是抄袭的,引起大家对我的无端怀疑。现在,又弄出这种所谓‘证据’!目的就是想嫁祸于我,恶意使我犯规,对吧!?” 天才少年克里斯完全没被激怒,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南天对白鲸说:“拜托,发现这个证据的不是我,是他呀。你怎么不问问,他怎么会来到徐文的房间,然后又这么巧地发现了你‘犯规’的证据呢?” 克里斯的话明显带有某种强烈的暗示,将矛头指向了南天。白鲸似乎受到了提示,他转身望向南天,说:“对了,你更让人怀疑。大半夜的,悄悄潜入徐文的房间,然后声称找到了证明我犯规的证据——哼,谁知道这沓纸上写的(《墓穴来客》)故事构思,是不是你模仿徐文的笔迹写出来,然后栽赃给我的!” 南天面对满怀敌意的白鲸,知道他现在可能被气昏了头,并不跟他计较,只是提醒道:“白鲸,别中了主办者的圈套。你冷静分析一下就会知道,不可能是我在嫁祸于你。” “何以见得?”白鲸说。 南天说:“你想想看,如果我真的要嫁祸给你,显然会用更巧妙的方式,让大家发现这个‘证据’。怎么可能自己把这个‘证据’捏在手里,然后又通过主办者之口,让你们大家都聚集到这里来?这不是显得太刻意了吗?一看就给人一种我是要故意栽赃的感觉。” 白鲸听南天这样一说,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他想起了之前犯规的人,都像他此刻一样,气急败坏、头脑发昏,胡乱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正中了主办者下怀。他调整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夏侯申说:“我倒是在想一个问题。”他望向南天和纱嘉。“按你们所说,你们俩是各自悄悄来到这个房间的。那么,这个主办者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她)一直没睡,躲在暗处观察着房子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暗火接着夏侯申的话补充道:“而且这个主办者,不但知道走廊上有谁在走动,还能看见屋内发生的事?否则的话,他怎么能断定你们发现了犯规的证据?” 夏侯申和暗火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思索。静默了一会儿,莱克说:“也许,大厅里和房间里都安装了微型红外线摄像头。那个主办者只需要躲在密室里,观察监控镜头就行了。” 歌特摇头道:“大厅里装微型摄像头,也许有可能。毕竟这所房子这么大,屋顶又高,我们没法仔细搜寻。但是屋内,恐怕不可能吧?这么小的空间,空白的墙壁又一目了然,如果装了微型摄像头,我们早就发现了。” “有道理。”千秋皱眉道,“那就奇怪了,主办者如果不能看到屋内的情况,怎么能确定南天发现了这个证据呢?” 克里斯想了想,问南天:“你们在徐文的房间里大概待了多少分钟?” 南天看了下手表。“半个小时。” “这就很好解释了。”克里斯说,“主办者只要能看到大厅的状况,就能判断出这一点了。” “哦?怎么说?”千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望着克里斯。 “我们现在从主办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克里斯说,“他(她)看到南天来到徐文的房间,之后又看到纱嘉也进入这个房间。然后,他们两个人在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屋子内待了半个小时。想想看,如果他们一无所获的话,怎么可能在里面呆上这么久?显然是有所发现。而且如果南天说的是真的——这些稿纸就在床下,那肯定是很容易被发现的。这就不难解释主办者为什么能猜到他们发现证据了。” 南天盯着克里斯,突然产生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为什么克里斯好像是在故意帮我们开脱? 是我多虑了,还是……另有什么原因? 在他暗自思忖的时候,莱克说道:“我有个疑问——假如白鲸真是被人陷害的——也就是说,主办者故意把模仿徐文笔迹的《墓穴来客》构思放在床下。但是,为什么主办者好像知道南天一定会去徐文的房间调查一样呢?” 这话令南天为之一怔。确实,这是个疑问。这个主办者怎么可能算得到我的行动? 暗火问南天:“你之前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打算到徐文的房间去调查吗?” “没有。”南天说,“所以这件事很奇怪,按道理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的行动计划才对。” 克里斯牵动一侧嘴角,歪着嘴笑了一下。“又是一起难以解释的事件。这里的每一个谜,都在向我们表明一点——我们的对手,这个主办者——绝对是一个超乎寻常的强敌!”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得意洋洋?好像是在说你自己一样?”荒木舟眯起眼睛说。“我们这里智商最高,可以用‘超乎寻常’来形容的,恐怕就只有你一个吧?” “荒木舟先生,你了解我们这里每个人的智商数值是多少吗?”克里斯说,“我的智商数值,只是被媒体曝光了而已。但是这里的另外十三个人中,可能隐藏着我们完全不知晓的超高智商的人。他(她)可能没有我这样锋芒毕露,但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克里斯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似乎大家都在思索这个隐藏在他们当中的超强对手是谁——目前发生的所有难以解释的诡异事件,都在印证——他们当中确实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 突然,龙马问道:“北斗呢?” 大家左顾右盼,这才发现,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只有十一个人。除开已经死去的尉迟成和徐文,就只差北斗一个。 “刚才大厅里这么大的声音,他难道没听到?”歌特疑惑地说。 纱嘉说:“北斗以前曾说,他一旦睡着,就连炸雷都吵不醒他。” 白鲸皱着眉头想了几秒,忽然急促地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众人对视一眼,似乎都猜到了他的打算,跟着走出这间屋。 南天最后一个离开。他将徐文的房门带拢,关好。 白鲸此时已经冲到了对面二楼的走廊上。北斗的房间是右手最后一间。白鲸来到这个房间门口,用拳头猛烈地擂门,大声喊道:“北斗!北斗!” 大家都走到了这个房间门口。但是白鲸捶了一分多钟的门,里面也没有反应。而且门从里面锁住了,无法推开。白鲸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说道:“他没在里面!” 纱嘉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睡死了呢?” “我的直觉。”白鲸眉头紧锁。“我们刚才聚集在徐文的房间谈论时,他就没在屋内!” “啊……”千秋捂着嘴说,“你这么说的意思,分明就是……” 话音未落,门开了。北斗光着的上半身只披了件衬衫,还没来得及扣上扣子。他惊诧地看着门口的一大群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纱嘉松了口气。“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北头挠了挠脑袋,显得莫名其妙。“我睡得好好的呀,会出什么事?” “起先大厅里的声音,你没听到吗?”夏侯申问。 “什么声音?”北斗睁大眼睛。 夏侯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发问:“那我们敲你的门,你怎么又听到了?” “你们那是‘敲门’吗?完全就像拆房子一样捶门,我怎么可能听不到?” “你自己说的,你睡死了就连炸雷都吵不醒呀。”纱嘉说。 “我那是夸张的说法啦。”北斗疑惑地说,“到底怎么了?” “你不会是在装傻吧,北斗?”白鲸怀疑地说,“刚才夏侯申都跟你说了——大厅里的声音——难道你还没想到这代表着什么?” 北斗的眼珠转了几下。“那个主办者又说话了?” 纱嘉点了下头。北斗问:“他说什么了?”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能不能麻烦你配合我一件事?”克里斯突然开口。 北斗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事?” 克里斯盯着北斗的脚。“你能把裤脚提起来一些吗?让我看看你的脚。” 大家都讶异地看着克里斯,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北头更是不明就里,问道:“为什么?” “你只要提起裤脚,让我看看你的脚就行了。”克里斯再次说道。 北斗见大家都盯着他,只有按照克里斯说的那样,把两只腿的裤脚都提了起来。 克里斯瞟了一眼,立刻说道:“你刚才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会穿着袜子?或者说,你听到我们这么急促的敲门声,连衣服都没扣好,就匆匆打开了门,却有时间穿袜子——真有意思。” 克里斯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向北头投去怀疑的目光。北斗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是我个人习惯啦。我本来就是个单身汉,住在宿舍里,邋里邋遢惯了。经常睡觉都是穿着袜子睡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荒木舟慢条斯理地说:“你要这么解释,我们当然也无话可说。” 北斗听出荒木舟明显不相信他,他也懒得争辩,问道:“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暗火说:“南天在徐文的房间里找到了白鲸犯规的证据。” “慢着。”白鲸说,“你能证明我真的抄袭了徐文的构思,而不是被陷害吗?” 暗火说:“那你又有证据能证明你没有抄袭,是无辜的吗?” 白鲸张口结舌,无言以答。良久,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报复我。” 克里斯眉头一挑,尖锐地指出:“你说‘报复’的意思是——你以前做过类似的事?” 白鲸一怔,好像意识到失言了。他有些慌乱地改口道:“不,我的意思是有人在陷害我。” 龙马说:“其实何止你呢?之前犯规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是被陷害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主办者,弄清一切事件的真相!” “对!”南天点头表示同意。“我们现在不要再互相怀疑了,免得中了主办者的圈套。” “既然如此,那我们都回房休息吧。”夏侯申看了下手表。“快两点钟了。” 众人纷纷离去,回到各人的房间。 北斗见大家都散了,他也关上门,再次锁好。 他坐到床边,长吁一口气,用手掌擦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汗。 随后,他脱掉袜子,塞到鞋子里,睡到床上。 第九天晚上(4月30日)临近七点时,房子里剩余的十二个人聚集在一楼大厅里,坐在围成一圈的皮椅上,游戏继续。 今天晚上讲故事的,是“9”号北斗。此刻,他显得既紧张又兴奋,就像参加百米跑比赛的选手一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此刻对他来说期待已久。到了七点,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终于轮到我讲故事了。我之前也说过,能被选为国内最优秀的14个悬疑小说作家之一,我深感荣幸。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有些感谢这个主办者呢,哈哈。” 荒木舟用手掌撑住面颊,叹道:“真是不知所谓。” 北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说:“所以,为了对得起这份名誉,我当然会全力以赴。虽然我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作者,但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是我精心准备了许久的,相信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莱克微微皱了下眉头:“准备了许久?这么说,这个故事不是你最近一两天才构思出来的?” 北斗承认道:“是的。其实,从进入这里的第一天,听到游戏规则之后,我就开始构思这个故事了。” 歌特有些疑惑地说:“你这么早就开始构思故事,就不怕和之前讲故事的人出现雷同?” 北斗想了想,说:“我想不会……我这个故事,无论如何都不会犯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龙马问道:“为什么?你还没讲,哪来的这种自信?” 北斗犹豫片刻,说道:“这个故事,应该不是谁都想得出来的。” “你是意思是,你这个故事的构思独特到——你认为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同样的题材?”荒木舟昂着头问,“小伙子,你会不会太自负了?” “唉……怎么说呢,”北斗有些窘迫起来,“倒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吧,你们听我讲完,大概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了。” 克里斯十分有兴趣地说道:“好啊,那你快讲吧。” 北斗点了下头,再次清了下嗓子,说道:“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做‘狄农的秘密’。” (*每个人所讲的故事与后面发生的事均有重大关系。) 第一节 *注①:本故事中所涉及到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均为作者查证大量历史资料后所写,并非虚构,只是进行了适当改编和艺术加工。 *注②:这个故事是14个故事里较为特殊的一个——可能需要看两遍。 院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着手中单薄的简历,颔首不语。秋阳的光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亮了整间屋,却没有照亮他的脸。这使得坐在对面的伍乐婷愈发忐忑了。 空气质量非常好,连泥土和露珠的清香都能闻到——当然了,这里位于植被充足的山上——昨晚又下了场小雨。今天的天气也很好,秋阳温暖而柔和,不像夏天般毒辣炙热。如果我是来郊游的,那该多惬意……可惜的是,现在是在应聘之中——而且,伍乐婷隐隐感觉到——自己获得这份工作的几率不大。 院长把看完的简历放在桌子上,注视对面的年轻女孩。“伍乐婷小姐?” “是的,葛院长。”伍乐婷将身子坐直一些。 “你是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 “是。” “你之前在市内两家医院实习过将近一年的时间。” “是的。” “但是并没有正式工作的经验。”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应聘。” 葛院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脸部轮库分明,不轻易展露表情变化。但此刻他笑了起来。“真有意思,你第一次应聘,居然会选择我们这种医院。” 伍乐婷抿了下嘴。“老实说,葛院长,我没有太多选择余地。现在很多医院……都人满为患了。” 葛院长点头道:“很好,你是个坦率的姑娘。这是我最看重的品质之一。” 伍乐婷看到了希望。 葛院长将双肘撑在桌子上,指尖合拢竖起。“现在你告诉我,你对临终关怀医院有多少认识?” “临终关怀医院主要接受的是那些患有绝症,即使全力治疗也无法治愈的、不久将死亡的患者。医院的职责是缓解他们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令他们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我们要做的,是在这些患者临终前,给予他们最大程度的温暖和关怀,让他们最后带着尊严,甚至是愉快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说得很好。”葛院长微笑道,“在网上查的?” 伍乐婷的脸红了。“……是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这种类型的医院一般人很难接触到——你能在网上了解得如此详细,也说明是很用心了。” 伍乐婷觉得这个院长挺善解人意的,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厉。 “好了,现在我要让你了解一下我们这家‘仁爱临终关怀医院’。医院成立于1998年。为了让患者享受到临终前的安宁和舒适,医院建在了远离尘嚣的山上。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唯一不便之处就是每天上下班都要走一段山路,不过如果你能把这当成是一种锻炼,也是件不错的事。” 伍乐婷直起身子:“葛院长,这么说,您同意我来这里上班了?” “为什么不呢?像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愿意投身到这个事业中来,我们是求之不得的呀。”葛院长微笑着说。 伍乐婷没想到第一次求职就如此顺利,心里十分高兴。她脸上泛着红晕,说:“谢谢院长给我工作的机会。” 葛院长轻轻颔首:“那么,你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上班了。接下来说的是重点——关于你的工作内容。” 伍乐婷认真地点头,神情专注。 葛院长凝视着她。“我要你专门负责照顾本院一个特殊的老人。” 伍乐婷微微张开嘴,显得有些吃惊。“院长,您的意思是……我只负责照顾一个人?” “是的,你的工作就是照顾他一个人。”葛院长再次强调。“其他病人你都不用管。” 伍乐婷露出不解的神情:“我之前了解到,仁爱临终关怀医院目前有一百多位临终病人——难道,每个病人都有专人照顾?” “当然不是,我们可请不起这么多医护人员。实际上,我们这里的临终病人最近又增加了一些,有接近两百人了。而医院的医护人员现在有36个人,他们几乎要负责所有的病人——只有你例外。” “为什么?” “我刚才说了,你要照看的是一个特殊的病人。” “特殊在哪里?” 院长缄默片刻,说道:“我们这里其他的病人,只是患了某种无法医治的疾病。但是这个老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不但患有绝症,同时还有精神疾病。” 伍乐婷咽了口唾沫。“他是不是……很难应付?” “不,不……”院长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或者说,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了。因为——我们为了防止他做出过激行为,伤害到别人或是他自己,用皮环固定了他的双手。而且他的双腿也有些瘫痪了,所以现在他只能待在床上——所以,你尽可放心。” 伍乐婷微微蹙起眉头。 “没办法,我们也不想这样做。但是如果不固定他的双手的话,万一他发起病来,攻击了身边的人,可就糟糕了——不过你真的不用害怕。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是非常温和的,只是喜欢胡言乱语罢了。你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后,就会知道他确实疯得厉害。不过你完全可以不理他,或者为了哄他开心,顺着他的意思搭上一两句话也行——随便你。”院长耸了下肩膀。 “既然他有严重的精神病,为什么不安排他在精神病医院,而要在这里呢?”伍乐婷问。 “和他得的绝症比起来,精神病就不算什么了。”院长说,“一个人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半年,治疗精神病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他得的是什么病?” “白血病。” 伍乐婷叹息道:“可怜的人。” “是的,可怜的老人。所以我才请你专门照顾他,希望他在临终前能得到最好的关怀。” 伍乐婷问道:“院长,你觉得我能胜任这份工作吗?我具体做些什么?” “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就完全能胜任。实际上,你很快就会发现你的工作是全院最轻松的。你每天要做的事就是,陪着这个老人,倾听他的……各种胡话。吃饭时间喂他进食,他要大小便的时候,你就把便盆放到他的身下。然后就是,每天帮他翻翻身子,再擦一下身体——就行了。” 伍乐婷点头道:“我明白了。” “很好。” “那么,关于待遇问题……” “你是在网上看到我们的招聘信息的,对吗?” “是的。” “那么,上面应该写了工资待遇。” “是的,但招聘信息上只说工资是4000—8000元,我不知道具体能拿到多少。” “我们这里的员工平均工资是4000元左右。” “我明白了。”伍乐婷点头。她本来也没指望能拿8000。4000元已经足够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 “不,你恐怕没明白。”院长说,“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这里一般员工的工资是4000元,但是你可以拿8000元。” 伍乐婷一怔——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工作非常重要。” 伍乐婷疑惑地说:“照顾这个老人……为什么会这么重要?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院长停顿一下。“但是他对我们……医院来说非常重要。” 伍乐婷不解地望着葛院长。 葛院长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份合同,递给伍乐婷。“你看看吧,如果决定在这里工作的话,我们就要签个合同。这上面把一些具体问题说得非常清楚。” 伍乐婷仔细阅读着这份合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份合同不可能是那种通用的,所有员工都会签的合同,而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特殊合同。 看到其中有一条的时候,伍乐婷十分诧异,她把那一条读了出来:“……乙方(代表伍乐婷)需严格保守秘密,不得让其他任何人获知与狄农(这个临终病人的名字)老人有关的一切事情。” 伍乐婷抬眼望着院长。“葛院长,这是什么意思?照顾这个老人……还需要保密?” “是的。” “为什么?” “如果你接着往下看第七条,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院长说。 伍乐婷赶紧看下去,第七条写的是——乙方不得询问与狄农老人相关的一切问题。 伍乐婷一时语塞,到嘴边的问题卡在了喉咙口。 “其实,合同上是这么规定,也不是真的就这么死板。关于这个老人的一些基本情况,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的。比如——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了,没有留下子嗣。还有,他的确是疯得厉害——这点相信你很快就会感受到了。除此之外的问题,我希望你不要去探究和过问。” 伍乐婷是个好奇心十分旺盛的人,但是由于合同的规定,使得她只能缄口不语。 院长看出了坐在对面这女孩的心思,说道:“伍乐婷小姐,你是聪明人。相信你明白这一点——拿高额的双倍工资,当然是要付出那么一点儿代价的。但是这个代价可以说是小到了极点——你只需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并遵守合同上的规定就行了。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 伍乐婷仔细思索了一阵,问道:“医院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他们知道关于这个叫狄农的老人的事吗?” “狄农老人一直有人负责单独照顾,大多数员工几乎都不会跟他接触,只有凌迪医生会定期来给老人做身体检查——哦,还有每天来给他送餐的‘麦太太’——我们都喜欢这样叫她。她是我们这儿的厨娘。” “在我之前,是谁在照顾他?” “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她干得很好,但后来由于男朋友的关系,她辞职到外地去了。所以我只能重新聘请一个人。” “哦,是这样。” “合同上关于工作时间这一项,你看了吧。由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你没有假期,必须每天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这点你能接受吗?” “可以。”伍乐婷想了想。“晚上由谁来照顾他?” “老人睡得比较早,所以不用人照顾。如果他要解手或者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会按下病床旁边的呼叫铃,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会来帮助他。” 伍乐婷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继续将合同看完,注意到最后一条是:乙方如果出现违约行为,需将所得工资的10倍作为违约金支付给甲方,作为赔偿。 “啊,10倍工资……”伍乐婷有些被吓到了。 “别害怕。”院长笑着说,“你知道,所有合同都会对违约行为有所约束。你只要不违约就行了。这一点儿都不难,对吗?” 也许吧。我应该能做到完全不违约。伍乐婷暗忖,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就签合同吧。我们可以先签半年,没有试用期。”院长将钢笔递给伍乐婷。 伍乐婷最后考虑了一阵,在合同上签了字。 “好了。”院长收起合同。“伍乐婷小姐,现在你是我们这里的正式员工了,欢迎你的加入。在工作之前,我要提醒你一些合同上没写的注意事项。有两点希望你能特别注意。” 伍乐婷认真听着。 院长说:“第一是,不管这个老人是否提出这种要求——在你工作期间,你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房间。” “就是说,我不能用轮椅推他出去散步。” “对,不管任何形式,你都不能让他离开房间。”院长再次强调。“他是一个特殊的病人,我们只能特殊对待。如果他走出去,恰好犯了病,可能会做出一些让我们始料未及的事——千万不能发生这种情况。” “我明白了。那第二点呢?” 葛院长将身体前倾,注视着伍乐婷:“第二点是,假如这个老人某一天突然死了,或者是你预感到他要死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伍乐婷张着嘴愣了好半晌,说:“这是肯定的啊,如果他去世了,我当然会立刻通知院方。” “我就代表院方。记住,我是你的直接负责人,也是唯一的。假如出现这种情况,你要立即告知我,绝不能拖延时间。” 这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一点呢——问话都到嘴边了,伍乐婷想起了第七条,只有缄口。 “哦,对了,还有一点。”院长又想起了什么。“其实我之前也提到过——在你和这个老人相处的日子里,你可能会听到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些极为荒诞的疯言疯语。你要记住,他是经过精神病医师鉴定后,确定神经错乱的病人。所以不管他说什么,你都绝对不要相信。” 伍乐婷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就是这几点需要特别注意。”院长吐了口气,从座椅上站起来,“好了,现在我带你去狄农老人的病房吧。” 第二节 走出院长办公室,葛院长对伍乐婷说:“我们这里的其他病人,全都住在这栋大楼的前三层。第四层——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是院长和医生的办公室。而第五层,是用于放置器材和杂物的,还有一些空房间。这个老人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屋内。” “就是说,整个五楼只住着他一个病人?” “对,他喜欢清静的生活——他的病也确实需要远离嘈杂。”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五楼了。伍乐婷想到立刻就要面对这个颇具神秘感和特殊性的老人,不觉有些紧张。 院长在这一层中间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房门的上方是块玻璃,院长朝里面望了一眼,然后敲了敲门。 等了一下,里面没有传出回应。院长耸了下肩膀,将房门推开。伍乐婷跟着他走进去。 这是一间敞亮、通风的房间,收拾得干净而整洁。墙上有壁挂电视,还有椅子和茶几。屋内有两张病床,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病床上坐着的老人,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穿着睡衣般的病号服,身材精廋,头发花白而稀疏,精神状况看上去还不错。伍乐婷注意到,他的双手就跟院长之前说的一样,被两个皮环分别固定在床的两侧。毫无疑问,这张病床是经过改造的。 老人之前凝望着窗外的树木和小鸟,看到院长带着一位姑娘走了进来,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 “狄老,”院长微笑着对老人说,“这是今天新来我们医院的伍乐婷,刚从医科大学毕业不久。以后就由她负责照顾你。” 伍乐婷尽量使自己表现得轻松自然。“你好,狄老。” 狄农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他的目光深邃而具有穿透力,似乎能通过表面,洞察本质。他凝视伍乐婷好一阵,轻轻颔首:“你好。” 伍乐婷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她觉得这个叫狄农的老人——起码目前看起来——还比较正常,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样神经质或是难以接近。 “你们聊一会儿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对了,伍乐婷,一会儿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麦太太会送午餐过来。我叫她多送一份来,以后午饭你就在这里吃。” “好的,葛院长,谢谢。” 院长离开这个房间,将门带拢。 伍乐婷冲老人笑了一下,缓步走到阳台上。她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过头说:“这里的空气真好,你说是吗,狄老?” “是的。”老人回答。 “你喜欢这里吗?” 老人缄默了片刻。“还行吧。” 伍乐婷想了一会儿。“这里的伙食应该不错吧?”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人说,“希望你喜欢麦太太的厨艺。” 他们又聊了些稀松平常的话题,直到伍乐婷找不到什么说的了。在这些对话中,她发现这个叫狄农的老人思维和逻辑都很正常,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 这时,老人笑了起来:“坐下来吧,姑娘。你没有必要这么拘谨,非得要努力找些话来跟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聊天,咱们可以聊一会儿;但是如果你不想说话,就做自己的事情吧。总之你完全可以随意——只是,你最好不要轻易离开这个房间。” 伍乐婷依言坐了下来。“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 “那倒也不完全是。我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 “是的。如果你没有一直守着我,院长知道了,会怪你的。” 伍乐婷沉默片刻。“看来葛院长真的很关心你呀。” 狄农仰起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呵……是啊,他的确很关心我。” 伍乐婷读不出他的心思,不知该说什么好。 狄农对伍乐婷说:“你想看电视的话,就打开来看吧。遥控器在我旁边这个柜子的抽屉里。” 伍乐婷说:“这样好吗?院长说你喜欢清静。” “没关系,只要你别把声音开太大就行了。” 伍乐婷笑了一下。“谢谢,我现在不看电视。” “那你打算干什么?就这样坐上一整天?” 伍乐婷低头思索,这个问题她还没考虑过。 “让我给你一些建议吧。”老人说,“不然你无法忍受这份乏味而沉闷的工作。告诉我,你的爱好是什么?” “嗯……看书吧,还有旅游。” “旅游显然是不可能了。读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本好书会带给你智慧和启迪,照亮你的人生。” “你也喜欢看书吗,狄老?” 老人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想看吗……”伍乐婷的话说到一半,眼睛突然看到了老人被固定起来的双手,赶紧缄口。 房间里出现了一段尴尬的沉寂。 老人打破沉默:“现在不看书也无所谓——我一辈子都在和书打交道——我的工作就是这个。” “你在图书馆工作?” 老人笑了起来:“不,我是个教书先生。” “哦,你教的是?” “大学。” 伍乐婷忽然对狄农肃然起敬。“啊,原来您是个大学教授。您教的学科是?” “历史学。” “真的吗?”伍乐婷有些兴奋地说,“我对历史很感兴趣。” “那我们就有共同话题了。”老人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探讨的话。” “我当然愿意。狄老,也许你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我读的虽然是医科大学,但选修课恰好就上的是历史——还有文学。” “年轻女孩喜欢历史的可不多。像以前照顾过我的那些女孩们,几乎都对历史不感兴趣。她们大多数喜欢现代的、时尚的东西。也许你也不相信,你是这么多女孩中唯一一个喜欢历史的。” 伍乐婷张着嘴愣了好半晌。“您说——照顾过您的‘那些’女孩?” “是啊,你应该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来照顾我的吧?” “啊,是的,我知道。但是……在我之前有多少个女孩做过这份工作?” 老人思索一阵。“我记不清了。但是保守估计,一百多个总是有的。” 伍乐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您说……有多少个?” “不会少于一百个,你没有听错。” 伍乐婷张口结舌地愣了许久,摇头道:“这不可能,就算每天换一个人……” “没这么夸张,这些姑娘中有些干了三个月——这就算长的了。不过大多数只能忍受这份枯燥的工作一到两周。我印象中,有个姑娘干了四个月,她算是在这里呆得最久的一个了。” 伍乐婷盯着老人的眼睛,说道:“狄老,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照您这么说……” “是的,粗略地算起来,我在这里住了十三年。” 第三节 伍乐婷张大着嘴至少愣了半分钟,她干涩地笑了一下:“狄老,您是在开玩笑,对吗?”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算是个不错的黑色幽默。”狄农说,“但遗憾的是,我没开玩笑。” 伍乐婷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这时她看到狄农的神情同样变得严肃了。 “狄老,这是家临终关怀医院。”她提醒道。尽管她认为自己不该这样提醒一个临终病人。 “我知道。”狄农平淡地说。 “住进这里的病人,都是……”伍乐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都是活不了多久的人。”狄农替她说了出来。 伍乐婷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那么,您说您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显然是不可能的。您知道……” “你叫伍乐婷?”老人突然打断她的话。 “啊……是的。” “好的,伍乐婷。”老人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说,“记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异的事,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伍乐婷和他对视了一刻,突然想起院长对她说过的话了。 这个老人是精神病患者。他经常说一些疯言疯语。 可能是之前和狄农的那些对话太过正常了,让伍乐婷几乎忘了这件事。现在她明白过来了。 我不能再跟他较真了。她说道:“您说得对,狄老。” 狄农注视了她一阵,不再说话了。 伍乐婷走到阳台上,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时,一阵轻快的音乐从她的裤包里传了出来,是她的手机铃声。伍乐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外婆打来的。哦,对了,她知道我今天要应聘——一定是打来问结果的。 “嗨,外婆。”伍乐婷接起电话,尽量压低声音。 “乖孙女,怎么样?第一次应聘成功了吗?”电话里是老妇人温和的声音。 “您猜呢?” “你叫我猜,就一定是应聘上了,对不对?” “嗯。”伍乐婷喜悦地点头。 “真是太好了,祝贺你,乐婷!”外婆高兴地说,随即问道,“工资待遇怎么样?” 伍乐婷回头望了一眼狄农,把手挡在嘴前小声说道:“挺好的,比我预想要高得多——外婆,我现在已经在上班了,不大方便说话。等我空了,回家去跟您和外公慢慢说吧。” “好,好。你外公可盼望你回家了。”外婆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要是你妈妈还活着,肯定也很高兴……” 伍乐婷的心往下一沉。“外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好吗?” “诶……好,不说了,你工作吧。有空多跟家里打电话。” “我会的,外婆,再见。” 伍乐婷挂了电话后,站在阳台上出了会儿神,表情凝重。她吁了口气,迅速调整心情,同时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快到中午了。 十二点钟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伍乐婷说了声:“请进。” 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是两盘热气腾腾的快餐。伍乐婷快步走过去,接住她手里的托盘,放到茶几上,然后微笑着说:“我猜你就是麦太太吧?” “啊,你第一天来就知道我的外号了?”麦太太有些惊喜地说。“你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谢谢,我叫伍乐婷。” “很美的名字。”麦太太和善的脸上堆满笑意。“其实我不姓麦,只是平常喜欢熬小麦粥,所以大家都叫我‘麦太太’。” “真想尝尝您熬的小麦粥。” “这太容易了。先尝尝今天的饭菜吧,希望合你的口味。” “闻上去就很香。” “那真是太好了。”麦太太说,“吃完之后把盘子放在一旁就行了,我送晚餐来的时候会收走。” “好的。” 麦太太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狄农。压低声音说,“他就要麻烦你喂饭了。干这个工作得有耐心,而且得顺着他。”麦太太用手指了指脑袋。“你知道,他这里有点儿……” “我明白,谢谢你,麦太太。” “好了,你们吃饭吧,我出去了。”麦太太微笑着离开了。 伍乐婷端起一盘快餐。这是那种典型的快餐盘,几个格子分别装着肉类和蔬菜,中间最大的格子盛着米饭。今天的菜是笋子烧牛肉、炒莴苣和麻婆豆腐,看上去还挺诱人的。伍乐婷其实已经饿了,但还是把餐盘端到老人面前,说道:“狄老,我喂您吃饭吧。” “你先吃吧。我吃得慢,会耽搁你很久。”老人说。 “没关系,我现在不饿。”伍乐婷撒谎道。 老人不再推脱了。伍乐婷用勺子舀起一些饭,又加了些菜在上面,伸到老人嘴边,狄农张开嘴,吃到嘴里,慢慢咀嚼。 他确实吃得很慢,似乎每一口都在仔细品味般细嚼慢咽。把这顿饭喂完,已经快中午一点钟了。伍乐婷早已饥肠辘辘,但一直忍着没表现出来。 老人吃完后,伍乐婷用纸巾帮他擦了嘴,这才坐到一旁,自己吃起来。饭菜早就凉了,本来可能很香,现在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了,只能填饱肚子。 伍乐婷吃饭的过程中,没有因为饭菜的味道打了折扣而皱一下眉头。狄农一直注视着她。 饭后,狄农躺下去睡午觉。伍乐婷也有些犯困,她看到旁边那张床,真想自己也睡上去,但忍住了。她掏出手机玩游戏。 下午三点钟,狄农醒了,告诉伍乐婷他要解手。伍乐婷从卫生间里拿出便盆,她轻轻掀开被子,才发现老人下身赤裸——很显然就是为了方便解手。伍乐婷的脸略微红了一下,她在心里提醒自己是个医护工作者,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她将便盆塞到老人身下。之后拿到卫生间清洗。 过了一会儿,伍乐婷从卫生间里打了一盆热水出来,对老人说:“狄老,我帮你洗把脸吧。” 狄农点了点头。 伍乐婷用热毛巾给老人洗了脸后,问道:“身体要擦一下吗?” “你帮我擦一下胸口和后背就行了。”狄农说。 “好的。”伍乐婷帮老人解开病员服的扣子,敞开衣服后,她突然看到老人胸前挂着的一样饰物,不由叫道:“啊,海洋之心!” 狄农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啊……对不起,我说的是您戴的这个吊坠。它是我最喜欢的宝石。” 狄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那块发出幽蓝色荧光的美丽石头,不觉笑道:“你叫它什么?” “海洋之心。我是从电影《泰坦尼克号》上知道的。” 狄农注视着这块吊坠,摇头道:“不,它不叫海洋之心。它的名字是‘希望蓝钻’。” “对、对……希望蓝钻。它是海洋之心的原型。世界上最著名的稀世珍宝之一。“伍乐婷显出一副激动而又懊恼的神情。“真可惜,一年前我看到它时,没有下决心买下来,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狄农挑起一边眉毛,用一种极为感兴趣的口吻问道:“你一年前看到过它?而且还决定买下来?” “是啊,当时是暑假,我和朋友到大理去旅游。在古城的一家小饰品店里,我看到了这颗让我梦寐以求的海洋……不,希望蓝钻。它让我想起了电影里美好而让人心碎的爱情故事。我真想拥有它。但是那家店主开价要160元,我觉得他可能是看我喜欢而漫天要价,就没有买下来。”伍乐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知道,我那时只是个背着背包自助游的穷学生,160元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现在我后悔了,因为我后来再也没找到仿得这么好的希望蓝钻。错过那次机会真是可惜。” 狄农开怀大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让您见笑了,狄老。”伍乐婷红着脸说,“能够拥有这样一块美丽而浪漫的宝石,大概是每个女孩的梦想吧——哪怕是人工仿照的也好。不过,我没想到……您也喜欢这块宝石。” “的确,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戴一块耀眼夺目的蓝钻,实在是不伦不类。”狄农又笑了起来。 “啊,狄老,我不是这个意思。”伍乐婷的脸更红了一些。她盯着那块深蓝色的石头,就像陷入了梦幻之中。“不过,您的这块希望蓝钻,实在是太美了。它比我在大理看到的那块更透明、亮泽。现在这种高仿的技术,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我敢说,您这个吊坠买得一定不便宜。” “那你猜猜看吧,它值多少钱?”狄农饶有兴趣地望着伍乐婷。 伍乐婷想了想。“我觉得,怎么也得300元才能买到吧。” 老人再次大笑起来,好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伍乐婷意识到自己可能闹了笑话,她改口道:“嗯……可能得上千元。” 狄农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了。伍乐婷不敢再猜下去了。她等老人笑完后,问道:“狄老,这个吊坠到底值多少钱啊?” 狄农深呼吸了一口,说:“其实我也不确定,这东西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给我的。” “哦,是这样。” 狄农盯着伍乐婷的眼睛说:“你想知道关于希望蓝钻的故事吗?” 伍乐婷呆了一下。“其实,我以前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块神秘的希望蓝钻似乎是件不详之物,它就像是受到过诅咒一般,会给持有者带来厄运——当然,我指的是真品,而不是仿制品。” “看来你对它有所了解。”狄农说,“没错,这块钻石又被称为‘厄运之钻’。传说中拥有它的主人相继离奇地死亡了。” “这些传说是真的吗?”伍乐婷睁大眼睛问。 “大概1660年左右,在印度著名的科鲁尔矿山发现了一颗硕大无比的蓝钻石。一个法国珠宝商将它买了下来,加工之后,献给了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国王非常喜欢这块钻石,请宫廷里的御用珠宝匠再次加工之后,作为他在典礼上使用的项饰。路易十四死后,又将这块宝石送给了他的曾孙,也就是路易十五。” “那他们遭遇不幸了吗?” 狄农笑道:“看来你的历史选修课没讲这个部分。路易十四活到了77岁,执政期长达72年,是世界上执政时间最长的君主之一,而且深受民众爱戴;至于路易十五,虽然死于天花,但是也活到了64岁,除此之外没有经历什么特别不幸的事。” 伍乐婷思索着说:“那您的意思是,希望蓝钻并非像传说中那样会给人带来厄运。” “先别忙着下结论。我们再来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事。”狄农说,“钻石后来传到了路易十六的手中。这是法国历史上非常出名的一个国王。他的王后玛丽·安东尼特同样出名——以美貌和奢侈而闻名。结果这两个人后来双双被送上了断头台。而这颗蓝钻石似乎和他们的命运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哦,什么联系?”伍乐婷显得极有兴趣。 “玛丽·安东尼特是个大美人,路易十六对她十分纵容。他把这颗华美、高贵的蓝钻石送给了她,立刻成为了她的最爱。玛丽皇后几乎天天都戴着这块宝石,爱不释手。当时,这块钻石不叫希望蓝钻,而叫做‘王冠蓝钻’。” 伍乐婷听得聚精会神。 “后来,法国大**爆发了。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被关押。据说他们当时身上并没有携带这颗钻石。这很奇怪,对不对?玛丽王后怎么会舍得丢下这块钻石呢?而在1792年——当时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还没被处决——有六名窃贼闯入了皇家宝库,目的就是为了偷这块钻石。” 说到这里,狄农像是故意卖关子一样停了下来。伍乐婷急切地问道:“然后呢?这几个窃贼得手了吗?” “有传闻称,他们得手了——将这块钻石盗走,并渡海逃到了伦敦。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们没偷到?” “偷到了,但是偷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珠宝。这颗‘王冠蓝钻’他们根本就没找到。” 伍乐婷完全听入迷了。“这就怪了,钻石没在玛丽王后身上,也没被盗走,会在哪里呢?” “这是一个千古之谜。没有任何一部文献准确记载了王冠蓝钻的下落。人们似乎宁愿相信它被那几个窃贼盗走了,也不愿相信它会就此失踪。” 伍乐婷想了想,说:“但是,后来钻石不是再次出现了吗?” “对,1830年才再次出现。但问题是,在这四十年里,钻石到底在谁的手中?为什么后来会再现呢?” “是啊,为什么呢?” 狄农挑了下眉毛。“我刚才说了,没有一本书上对此有记载。” 伍乐婷显得很失落。“这么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不。”狄农轻轻吐出一个字。 伍乐婷望着他。 “我知道。”狄农说。 伍乐婷张了张嘴:“可是,你说没有一本书上有记载呀。” “对。但是我知道。”他再次强调。“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颗钻石是怎样成为‘厄运之钻’的。” 第四节 伍乐婷觉得狄农说的话十分矛盾,她不得不指出:“狄老,您说没有一本书上对此事有记载,但是又说您知道真相——这怎么可能呢?您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狄农沉默了一阵。“我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您这么肯定吗?” “是的,我非常肯定。所以,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吧。之后你再自己做判断。” 伍乐婷点头。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身上没有携带这颗钻石,但是那几个窃贼也没有在皇宫中偷到,那么这颗钻石到底在哪儿呢?” “是啊,真令人费解。” 狄农说:“实际上没有你想象那么神秘。真相是,玛丽王后在被关押之前,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送上断头台。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带着这颗自己一生中最喜爱的宝石死去,让它为自己陪葬。” “啊,您的意思是……” “对,玛丽王后不敢明目张胆地戴着这颗光彩夺目的钻石走进监牢,更不可能戴着它走上断头台——人们就是因为她的奢侈和浪费而憎恶她的。所以,她悄悄将这颗钻石藏在了自己身上的某一个部位,将它带进了普尔堡——囚禁他们的地方。” “她藏在了哪里?”伍乐婷问。 “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 狄农接着讲:“次年十月,**法庭作出审判,判处路易十六和玛丽·安东尼特死刑,送上断头台。这其实是他们都预料到了的结果。老实说他们并不是很震惊。” 伍乐婷很想说“你怎么可能连他们的心态都知道”,但她没有打断狄农。他在接着往下讲:“行刑那天,玛丽才38岁,路易十六也仅仅比她大一岁而已……”狄农顿了一下。“你知道路易十六在临刑前的那段演讲吗?” “我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不知道具体内容。” “那是一段深切而真挚的忏悔之词。他向国家和民众道歉,希望在临死前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不知为什么,伍乐婷感觉到,狄农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竟隐隐流露出一种悲哀的神色。而且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讲故事,倒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人们总是认为路易十六是个专制君主、暴君。实际上,他只是懦弱,对政治不敢兴趣,反倒喜欢研究锁……当然,他确实沉溺于美色了,但是面对玛丽那样的绝色美人,很难有哪个男人会不为她着迷……”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也可能是意识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他轻轻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路易十六在进行完这段演讲之后,就被铡断头颅了。接下来是她的王后玛丽。和路易十六形成对比的是,玛丽王后一句话都没有讲,静静地把头放在断头台,接受行刑。 “说到这里,我想起后世的一些书籍中记录,当玛丽被推上断头台的时候,她踩到了刽子手的脚,这时玛丽说了句‘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这纯粹是虚构。实际上玛丽当时是一言不发。而下面的民众认为这个女人是罪有应得,当然无话可说。但事实并非如此。” 伍乐婷问道:“她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狄农凝视着伍乐婷的眼睛:“你忘了那件重要的东西了吗?‘王冠蓝钻’。” “啊,你是说……”伍乐婷不觉捂住了嘴。 “是的,那颗钻石当时就含在玛丽的口中!” 伍乐婷呆了半晌。不管这个故事是否真实,她都被深深震惊了。“天哪,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玛丽王后喜爱那颗钻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狄农说:“想想看吧,大理那颗仿造的希望蓝钻,都能让你心醉神驰,何况是真品呢——这颗钻石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尤其对女人而言。” 伍乐婷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望向老人胸前的那颗“希望蓝钻”。那晶莹剔透的石头闪耀出的光芒就像精灵在眼前舞动。她迷离地说道:“我觉得,你戴的这颗,好像也有这种魅力……” “伍乐婷小姐,请帮我把衣服扣好,可以吗?”狄农温和地说道。伍乐婷照做了。 “故事还没讲完呢。”老人接着说,“玛丽之所以将钻石含在口中,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尸体可能会被民众凌辱和践踏,但应该没人会去撬开死人的嘴。实际上,她猜对了。国王两夫妻死后,尸体竟然被扔在万人坑埋葬。但是其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国王路易十六的头颅不见了。” “您说的不见了,是指……” “就是在行刑后不久,本来他们的头颅都应该跟身体一起被扔到万人坑的。但是很快有人发现,路易十六的头不在那里!万人坑里只发现了他头部以下的身体。” 伍乐婷诧异地问:“他的头到哪里去了呢?” 狄农说:“很显然是有人早就计划好了,在国王被砍下头后,立即通过某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颗头颅藏匿起来。” 尽管是大白天,伍乐婷后背还是泛起一股凉意。她问道:“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做?一个死人的头能用来做什么?” 狄农盯视着伍乐婷,那目光竟使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过了片刻,狄农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他舒了口气,说道:“先别管这个问题,接着说王冠蓝钻的下落吧。” 伍乐婷点了点头。“如果玛丽王后当时把钻石含在口中,而又没有人发现的话,那么这颗钻石就应该被埋在那个万人坑里了。” “没错,正是这样。” “那后来钻石是怎么重见天日的呢?” 狄农沉吟一下。“这个秘密保守在地下22年,无人知晓。直到普罗旺斯伯爵——也就是路易十六的弟弟——复辟成为路易十八之后,才再次找出了这颗钻石。” “他怎么找到的?” “很容易。他命令挖开万人坑。玛丽的尸体显然只剩下白骨了。他在一堆白骨中挨着寻找,发现其中一个头骨的口中藏着东西,就是那颗王冠蓝钻!” 伍乐婷仔细思索,觉得逻辑上有些不对。“当时这个秘密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吧?为什么普罗旺斯伯爵(就是路易十八)会知道呢?” “玛丽把王冠蓝钻藏在身上一事,当时只有两个人知道,就是她自己和路易十六。” “是啊,那路易十八后来是怎么知道的?”伍乐婷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狄农思索了一刻,说:“其实路易十八命令挖开万人坑,并不是为了寻找王冠蓝钻,而是希望找到玛丽王后的尸骨,并妥善安葬。” “这么说,他是凑巧发现钻石在玛丽口中的?” 狄农回答地有些迟疑:“不,他的确知道钻石在玛丽口中。” 伍乐婷皱了下眉头:“您说的话有些前后矛盾了。您说当时这件事只有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知道,现在又说其实路易十八也是知道的……” 这次,狄农思忖了好一阵,最后说道:“抱歉,这个问题我恐怕无法解释清楚了——就像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一样——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可能相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听到了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伍乐婷又想起了院长对自己说过的话,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转而问道:“路易十八发现这颗钻石之后,是否将它据为己有呢?” 狄农摇头道:“其实,他本来不想将钻石从玛丽口中取出的。他想遂了她的心愿,让钻石永久成为玛丽的陪葬品。但是,后来他改主意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思念玛丽了。他看到这颗钻石,就像是又看到了玛丽那张美丽的脸一样。为了留下纪念,他将钻石留在了自己身边。” “啊,您这么说的意思是——路易十八和玛丽王后有私情?”伍乐婷惊讶地说道。 “不不不……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误会了。”狄农显得有些窘迫,这奇怪的反应看起来就像是在说他自己。“这个,我也没法说清……” “没关系。那就不说这个吧——王冠蓝钻后来怎么样了,一直留在路易十八身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后来就不会被称为‘厄运之钻’了。”狄农说。 “那您接着讲下去吧,这颗钻石后来又经历了些什么?” “路易十八将王冠蓝钻秘密地留在身边,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死后,这件珍宝传到了他的侄子——也就是后来的路易十九手中。但那时法国的封建王朝已经走到尽头了。路易十九被迫放弃王位后,带着钻石流亡到了意大利——那时是1830年。这颗‘失踪’了四十年的王冠蓝钻就是这样流落到民间的。” 伍乐婷神情专注地点着头。 “1844年,路易十九去世了,这颗钻石到了一个叫做托马斯·侯普的英国收藏家手中——他是路易十九生前的好友。因为‘侯普’(hope)这个名字在英文中意为‘希望’,所以钻石从此之后被他改名为‘希望蓝钻’。” “原来‘希望蓝钻’的名字是这样得来的。”伍乐婷说,“那么,为什么它后来会被称为‘厄运之钻’呢?” “这是因为,从二十世纪开始,拥有这颗钻石的人——前后加起来一共有十多个——很多都会死于非命。车祸、溺水、自杀、遇刺……各种死法降临在这些‘希望蓝钻’的主人身上。他们有着不同的国籍,不同的人生,最终却难逃厄运。” “天哪,真是太可怕了。”伍乐婷惊愕地说,“那么,泰坦尼克号会发生海难,也跟它有关吗?” “不。”狄农笑道,“可爱的姑娘,那是电影。希望蓝钻根本就没有登上过泰坦尼克号。您所迷恋的、电影上的‘海洋之心’,只是导演虚构的一颗钻石罢了。但它的原形的确是希望蓝钻。” 伍乐婷轻轻颔首:“我明白了——那么,为什么希望蓝钻会给拥有者带来厄运呢?难道……它真的受到了诅咒?” 狄农说:“一般人就是这样认为的。这符合大众的猜想和逻辑。” 伍乐婷听出狄农话中有话。“狄老,您的意思是,实际上不是这样,这里面另有隐情?” 狄农沉默良久,说道:“一般人总认为,希望蓝钻的持有者们最后往往死于非命,是因为钻石招来了厄运——却没有想过,有另一种可能性。” 伍乐婷问道:“什么可能性?” 老人沉声道:“这些人,只是自身具有某种招来厄运的特质罢了——而他们身上恰好都带着希望蓝钻。” “什么?”伍乐婷没听懂。 “你不用非得现在弄清楚不可。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以后自然会明白的。”狄农意味深长地说。 伍乐婷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说:“希望蓝钻现在在什么地方?” “官方的说法是,1958年,一个叫温斯顿的珠宝商将钻石捐给了美国的史密森博物院。它现在静静地躺在一个防弹玻璃柜里。自从这颗钻石被捐出之后,厄运便得以终止了。” 伍乐婷再次听出了狄农话中的玄机:“狄老,是不是事实并非如此?” 狄农凝视着伍乐婷的眼睛。“你真是个敏感而聪慧的姑娘。” “难道这里面真有隐情?” 狄农低下眼帘,思忖了许久,抬眼望着她说:“好吧,一般情况下关于希望蓝钻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我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姑娘了。我打算告诉你真相。” 伍乐婷期待地望着老人。 狄农沉声道:“实际上,这个叫做温斯顿的珠宝商基于某种原因——也许就是为了躲避厄运吧——仿制了一颗和希望蓝钻一模一样的钻石,然后把它捐给了史密森博物院。而真正的希望蓝钻,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啊!这真是太惊人了。”伍乐婷低呼道,“史密森博物院里的希望蓝钻竟然是赝品?” “不不,不能说是赝品,而是工艺精湛的仿制品。那颗‘希望蓝钻’也是由货真价实的蓝钻石制成的,同样是一件珍宝。只不过,它不是那颗带有传奇色彩的、真正的希望蓝钻!” “这么说伴随着希望蓝钻的厄运得以终止,其实是因为那并不是真品!” “对。真正那颗希望蓝钻的主人,直到现在还在经历着常人所不知的、神秘莫测的诡谲命运。” “那么,这颗真正的希望蓝钻,现在在哪里?”伍乐婷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试探着说道,“该不会就是您胸前戴的这颗吧?” 狄农神秘地一笑。“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伍乐婷呆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老人说:“关于这颗钻石的经历,有很多个不同的版本。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伍乐婷怔怔地盯着狄农,觉得他说的话似乎具有某种魔力——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和毋庸置疑迫的魅力。她本来想问,这些你是从哪儿得知的?书上,还是电视上?但现在她居然认为没有必要查证了。 真是太奇妙了。虽然狄农讲的这个故事可以说完全无从考稽。但他所有清楚细腻的表述,以及感情色彩的自然流露,简直就像是在说他的亲身经历一样。 而且,伍乐婷现在不可能知道。在不久之后,狄农今天说的那些话中她听不懂的部分,她竟然全都弄明白了,其结果令她感到毛骨悚然、惊骇异常。 第五节 伍乐婷在仁爱临终关怀医院上了五天的班后,觉得自己开始适应了。适应这份工作带给她的新作息时间,适应工作内容,以及——适应狄农这个古怪的老人。 每天,她早上7点半从自己的出租屋乘车到医院所在的郊外,再爬二十几分钟的盘山公路——九点之前,她就能游刃有余地到达医院大门口。由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伍乐婷一般不在医院的其它地方逗留。她总是径直走到四楼,去院长办公室报个到,然后上五楼,来到狄农的病房。 一般这个时候,狄农都已经起床了。而茶几上则准备好了早餐——是麦太太提前送来的。伍乐婷帮老人洗漱、解手完毕,便喂他吃早餐。 之后的时光就很闲淡了。伍乐婷选择各种方法来打发时间——看电视、听音乐、看书、玩手机等等。实际上,除了喂老人吃饭、照顾他解手、帮他翻身子、擦拭身体,以及陪他说话之外,伍乐婷觉得这份工作就是在度假。而工资居然高达8000元——确实如之前院长所说,这是一份难得的美差。 而且有一点是不得不提的——本来,伍乐婷觉得这份工作可能干久了之后会让人乏味,但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原因是,老人总是会时不时地聊起一些令人感兴趣的话题——就像几天前关于希望蓝钻的传说那样——这种神秘而奇 妙的故事层出不穷。狄农说的这些事情,往往涉及到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和事件,却被他道出了不为人知的内幕,或者是世人不晓的秘密,听起来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比如,前天上午,狄农提到了艾萨克·牛顿爵士。他说,牛顿是他认识的人中最聪明和疯狂的一个——伍乐婷注意到,他说的是“认识的人中”,而不是“知道的人中”。这种用词让人意味深长。狄农说,有一次,牛顿把一根大针眼缝针——一种用来缝皮革的长针——插入眼窝,然后在“眼睛和尽可能接近眼睛后部的骨头之间”揉来揉去,目的只是为了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结果,牛顿在眼睛的焦点上方看到了彩虹,他的眼睛却奇迹般的什么事都没有。之后,牛顿制作出了三棱镜,并从白光中分解出了光谱——人类对光的认识就是从这样一个疯狂的举动中开始的。 另外,关于脍炙人口的“苹果落地”启发牛顿发现万有引力的故事。狄农笑称,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而虚构此事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法国文学家伏尔泰,他当时只不过是想把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一事表现得更加浪漫而富有戏剧性罢了,没想到会对读者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以至于这个杜撰的小故事广为流传,直到现在还被世人当做真事。实际上,在牛顿之前就有科学家具有万有引力的观念了,牛顿 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归纳出来而已——不过这仍然不能改变他是个天才的事实。 除了牛顿之外,狄农还说到了但丁。他说,《神曲》这部名著的产生绝不简单。这部长诗并非但丁凭想象创作而成,而是来源于长年困扰着诗人的离奇的噩梦——狄农讲出了其中几个噩梦的内容,听得伍乐婷大白天都起鸡皮疙瘩——同时,他暗示但丁并非普通人,而《神曲》中对于地狱和天堂的描述,也不完全是虚构…… 对于狄农“披露”的这些历史名人的“秘密”。伍乐婷半信半疑。会有些相信,是因为狄农是一个历史学教授;而怀疑,是因为他讲的这些事情从逻辑上来说,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比如但丁所作的噩梦的具体内容)。所以,伍乐婷对此有两种理解,第一是狄农确实学富五车、知道很多常人不知的历史真相;第二就是,这些都是他编的瞎话,或者——就像院长说的——是疯言疯语。但不管怎么样,她有些适应了,所以并不较真,更不会和他争执,只是附和着与老人聊天。 今天上午,吃完早饭后,伍乐婷刚刚坐下,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伍乐婷说了声“请进”,一个穿着便装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之所以看出进来的这个人是医生,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中提着一个医疗箱。这个男医生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身材高挑、长相斯文。他望着伍乐婷笑了一下:“你好,我叫凌迪,每个星期一固定来给狄老做身体检查。” “你好,凌医生。我叫伍乐婷。” “听说了,医科大学刚刚毕业的美女——院长的话一点儿都不夸张。” “过奖了。”很会说话的人——伍乐婷对这个医生有好感。 凌迪走到狄农的床边,微笑着问道:“狄老,这个星期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区别。你不用帮我做体检了。”狄农说。 “还是进行一下常规检查吧,这是医院的规定。” “是你们院长的规定。”狄农更正道。 凌迪望了伍乐婷一眼。他默默戴上听诊器,解开狄农的衬衣,将胸件贴在老人胸口上。 伍乐婷又一次看到了老人胸口挂着的“希望蓝钻”,但凌医生却完全没正眼瞧一下。他专心地倾听着老人胸腔内的声音。 接着,凌医生又为老人测心率,量血压,检查他的口腔,并翻看老人的身上有没有褥疮。一系列常规检查完毕后,他对狄农说:“狄老,一切正常。” 狄农没有说话。伍乐婷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头。 凌医生收拾好医疗器具,站了起来。“我下周一再来。”他冲伍乐婷笑了一下,走出房间。 伍乐婷犹豫一下,追了出去,将房门带拢。 “凌医生。”伍乐婷叫住他。 凌迪转过身来。“有事吗?” “嗯……你刚才跟狄老体检后,说他……一切正常?” “是啊,怎么了?” 伍乐婷压低声音说:“他……不是得了白血病吗?” 凌迪愣了一下。“哦,这个——你刚才在旁边,应该注意到了,我给他做的是最常规的体检,不包括血液检查和骨髓检查——因为他的白血病早就确诊了,没有必要再检查了。所以我说的‘一切正常’,是指其它状况正常。” 伍乐婷迟疑着说:“他真的得了白血病吗?我跟他相处的这几天,完全看不出来呀。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很好,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凌迪问:“你在医科大学主修的哪一科?” “眼科。” 凌迪点头道:“难怪你对白血病不了解。狄老得的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这种病的症状不明显,不会像癌症那样出现剧烈疼痛等状况。它破坏的是骨髓正常造血功能,浸润器官。会引起贫血、消瘦和盗汗,严重时才会内出血——所以一般情况下看不出来。” 伍乐婷思索着说:“对……他确实容易出盗汗,每次睡完午觉之后,我都要帮他擦汗。” “这就是症状之一 ,而且他越来越消瘦了。” 伍乐婷小声问:“那么,狄老的生命大概还有多久?” “这个很难说。病历上显示狄老已经在我们这里住了四个多月了。如果按照一般的临终期来看,他的生命应该还有五个月左右。” “临终期?”伍乐婷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从确定无法医治到死亡的平均时间,称为临终期。一般来说,临终期大概是280天。”凌医生向伍乐婷解释道,“这是一个微妙的数字。你知道为什么吗?” 伍乐婷摇头。 “一个人在子宫中的时间大概也是280多天——十月怀胎——这是一个人诞生需要的时间。而走完了一生,最后的一段路也是280天——生命就是这么奇妙。” 伍乐婷轻轻点着头,同时喃喃道:“狄老在这里住了四个月?” 凌迪望着伍乐婷。“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只是……他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他说了什么?” 伍乐婷凝视凌迪。“他说他在这里住了十三年。” 凌迪一愣,随即笑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是的。但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伍乐婷顿了一下,问道,“凌医生,你来这家临终关怀医院有多久了。” “你怎么问到我身上来了?”凌迪笑着说。 “抱歉。你能告诉我吗?” “好吧。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才调来的。大概 ……三个多月前吧。” “你来之后,就接收了狄老的病历。” “是这样。” “是哪个医生给你的——狄老的病历?” “院长亲自给我的。” 伍乐婷微微张了张嘴。 “你问这个干什么?”凌迪问。 “没什么……” 凌迪盯着伍乐婷看了一阵,说:“你是个认真负责的姑娘。上一个照顾狄老的女孩,从来没关心过这些问题。” 伍乐婷勉强笑了一下。 凌迪说:“你能主动告诉我关于狄老的一些状况,这很好。你知道,毕竟我一周只来一次,关于他的健康或精神状况只能从你这里了解。” 这句话提醒了伍乐婷。“对了,说起精神——凌医生,你觉得狄老有精神问题吗?” 凌迪耸了下肩膀。“凭我跟他为数不多的接触,我看不出来。况且我也不是精神病医生。但病历上显示他有精神病,而且是经过权威机构检测的。” 伍乐婷没有说话。 凌迪问道:“怎么,你觉得呢?” “我说不清楚。他平常的行为举止都挺正常的,说话的思维也很清晰,条理分明。但是,他有时说的话会让我觉得……”伍乐婷的手在空中绕着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让你觉得他精神确实有问题,是吗?”凌迪帮她说出来。 “大概吧。” 凌迪望着伍乐婷,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吗,凌医生?”伍乐婷问。 凌迪说:“狄老很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上一个照顾他的姑娘,狄老几乎都不怎么跟她说话。但你才来几天,他就愿意跟你聊天。而且我感觉他跟你说的不少。” 伍乐婷小声说:“我只是希望他在临终前能尽量愉快、舒心。” 凌迪点着头说:“完全正确,这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看来你非常适合做这份工作。院长这次找对人了——好了,我要到其它病房去了,下周见。” “好的,再见。” 伍乐婷轻轻推开门,返回病房。 狄农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并没有问伍乐婷出去干什么。 伍乐婷没有打扰他,坐在椅子上,凝眸托腮,若有所思。 中午,麦太太又送来了可口的饭菜。她出门的时候,伍乐婷跟着出去,叫住了她。 “什么事,亲爱的?”麦太太温和地问道。 “嗯,麦太太,我想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你是说在这家医院工作?” “是的。” “两个多月前。怎么了?” 伍乐婷有些惊讶。“你也……才来两个多月?我还以为你在这里很久了呢,我看你跟大家都挺熟的。” “那是因为我是个自来熟,又是个乐天派——别说两个多月,只要一天我就能跟身边的人混熟了。”麦太太笑着说。 “是啊,看得出来。谢谢你了,麦太太。” “没事,我走了。” “好的。” 伍乐婷 看着麦太太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除开院长——跟狄农老人有接触的三个人:凌迪医生、麦太太,还有我自己——全是近期才招聘来的。也就是说,这些负责照顾狄农的人中,没有一个人在这里工作超过了四个月。 这表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狄农究竟在这里住了多久。 这是巧合吗?还是…… 伍乐婷突然想起了自己签的那份特殊的合同——要求她对狄农的一切事情保密。一个念头随之冒了出来——凌迪医生和麦太太是否也签过同样的合同? 伍乐婷双眉深锁。她渐渐觉得,这件事的背后,也许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六节 狄农午觉睡醒之后,从床上坐了起来。伍乐婷照例帮他洗脸、擦汗。狄农注意到茶几上是一本翻开着的书,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全球通史》,新版。” “你是不是听了我说的那些故事之后,才去买来看的?” 伍乐婷承认道:“是啊,您这几天跟我聊的那些话题,再次激起了我对于历史,尤其是科学史的强烈兴趣——这本书是昨天晚上才买的。” 狄农淡淡一笑。“可惜的是,这种书只能用于消遣一下。” 伍乐婷说:“狄老,这书我可不是在地摊上买的呀,是在大书店里买的——正规出版社出的。” 狄农笑道:“我知道。书的品质是没问题。但其中的内容恐怕很多都不真实。” “您的意思是,就像牛顿被苹果砸到,从而发现万有引力这个故事一样,是杜撰的?” “不完全是。”狄农摇头道,“牛顿那个故事只是对史实的艺术加工,并没有改变其实质——因为万有引力确实是牛顿最先总结出来的。但是科学史上的其它一些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那完全是对真相的歪曲和捏造,甚至就是阴谋和欺骗。” 伍乐婷撇了下嘴。“您都没看过这本书,就知道它的内容不实?” “相信我,这类书的内容都大同小异。” 伍乐婷帮狄农擦完了身子,到卫生间去把水倒了。出来后,她说:“狄老,您想看这本书吗?” 狄农摊了下手,提醒她自己的双手被固定着。“我怎么看?” 伍乐婷把书拿到他面前,在旁边坐下。“我可以读给你听。” “好啊,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是我的工作呀。”伍乐婷微笑着说,“您想从哪里听起?从第一页开始吗?” “不用,你随便翻一页,读些片段给我听就行了。” “好吧。”伍乐婷说,“就读我刚才正在看的这一页吧——‘1859年夏秋之际,英国一家很有名的杂志《季度评论》的编辑威特惠尔·艾尔文收到了博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一本新书的样本。艾尔文饶有兴致地读完了这本书,认为它有一些价值,可是又担心它的主题过于狭窄,恐怕不足以吸引广大读者的目光。他要求达尔文写一本关于鸽子的书……” “好了,请停下来。”狄农打断了伍乐婷的阅读。 “怎么了,狄老?”伍乐婷问,他发现狄农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翻过这几页吧,我不想听这一段。” “刚才,是您说叫我随便读的……” “是的,抱歉。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刚好读到关于达尔文的这个部分。” “这个部分怎么了?” 狄农沉吟片刻。“它会让我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好吧,如果您不想提的话……”伍乐婷准备翻到其它页。 “恐怕已经迟了……”老人仰面长叹。“从你提到查尔斯·达尔文这个名字起,我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出来了。” 伍乐婷意识到,他始终是要说的。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着。 狄农再次叹了口气,问道:“你对达尔文了解多少?” 伍乐婷耸了下肩膀。“仅限于教科书上学的——达尔文,著名的生物学家,进化论的奠基人。” “就这些?” “就这些。” “关于达尔文和进化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了,是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 狄农沉默了一小会儿。“当今世界上的人,恐怕没有一个对达尔文有真正的了解。” 伍乐婷看了一眼手中捧着的那本厚书。“这上面说,达尔文从小生活条件优越,可是学习成绩平平。他感兴趣的是各种小动物。平时喜欢打猎、逗狗和捉老鼠。另外,他特别喜欢蚯蚓。” “这倒是真的——也许这本书上关于达尔文的真实描述就到这里为止了。”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事?” “你那本书上是怎么说的?” 伍乐婷快速地浏览着书上的内容。“这上面说,达尔文本来是会成为一个乡村牧师的——因为他在剑桥大学学的是神学。但这时,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机会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英国海军‘小猎犬号’的船长罗伯特·菲茨罗伊邀请达尔文一同去远航,实际上是环游世界……” “对,达尔文的命运就是从这次航海改变的。”狄农说。 “这本书上也这么说。” “不,完全不一样。我不看也知道你那本书上会说些什么——‘达尔文通过这次航海,发现并收集了许多十分珍贵的古代动物化石,还发现了一些新的物种,这些发现为他以后提出进化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确实……差不多。”伍乐婷盯着书说,随即抬眼望着狄农。“您的意思是事实并非如此?” “我说这次航海改变了达尔文的命运,指的并不是他发现了这些化石。而是因为他在这次航海中,认识了一个人。” “谁?” “让我从头说起吧。就现在看来,达尔文参加这次航海,是以‘博物学家’的身份,进行科学考察。但是仔细想来,这实在是件滑稽的事情。他在剑桥学的是神学啊!”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伍乐婷问。 “很简单,他只是把这次航海当做一次冒险和旅行而已。实际上,菲茨罗伊船长决定邀请他一起去远航,也只是想找一个餐桌伙伴而已。因为他们两个人年龄相仿——另外还有一个古怪的理由。船长挑选达尔文,是因为他喜欢达尔文鼻子的形状——他认为这是性格坚强的体现。” “哈,真有意思。” “达尔文就因为这些原因登上了‘小猎犬号’,可以说,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想过要研究生物的进化规律,甚至压根儿就没产生过这样的念头——直到他在船上遇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罗伯特·麦考密克医生。” 伍乐婷翻看着手中的厚书。“书上完全没有提到有这个人。” “是啊,和大名鼎鼎的达尔文比较起来,这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他只是这艘船上的医师。” “为什么您说他改变了达尔文的命运?” “听我慢慢道来吧。达尔文在这艘船上,和两个人关系最好,一个是船长菲茨罗伊,另一个就是这个罗伯特·麦考密克医生。达尔文在跟麦考密克接触的过程中,发现这是一个学识渊博,并且非常有趣的人。他会经常跟达尔文聊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其中有些话题,引起了达尔文强烈的兴趣。” “我猜,会不会就是……” “完全正确。麦考密克医生告诉达尔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包括人类——都是由远古的动物逐渐进化而来的,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特别令达尔文震惊的是,他竟然说人类是由比较低等的灵长类动物进化来的。” 现在感到震惊的是伍乐婷。“您是说,进化论并不是达尔文提出的,而是这个罗伯特·麦考密克医生?” “对,事实如此。” “可是,他只是个医生呀,并不是生物学家,怎么会知道动物进化的规律呢?” “这和他的职业无关。实际上……” 狄农停下不说了。 “怎么了?”伍乐婷好奇地追问。 “如果我告诉你实话,你会觉得十分疯狂。” “没关系,狄老,您说吧。”反正我早就适应你这些疯狂的言论了。 狄农沉默了好一阵,说道:“罗伯特·麦考密克医生之所以知道关于物种起源和进化的奥秘,是因为这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在数万年的时光中,他亲眼见证了物种的进化和改变。所以,他不用做任何研究,也知道这一伟大的事实。” 伍乐婷盯着狄农的眼睛看了足有半分钟。 “好吧,那之后呢?麦考密克医生把这些告诉达尔文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狄农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不会相信的。不过算了,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相信。”他的态度很豁达,接着往下说。“达尔文听了麦考密克医生的奇谈怪论后,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是却很感兴趣。当船航行到太平洋的某些岛屿后,达尔文找到了一些化石,这些化石的存在似乎能证实麦考密克医生的理论。这一发现令他无比兴奋。于是,达尔文在世界各地寻找远古动物的化石。” “在这一过程中,麦考密克医生给予了达尔文很大的帮助和支持,帮他收集化石,并帮他分析、研究和讲解。终于令达尔文完全相信了物种进化理论,并逐步完善了进化论的思想体系。麦考密克医生这样做,是因为他把达尔文当做挚友。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成就了达尔文,却为他自己招来了杀生之祸。” “啊!难道……” “是啊,在麦考密克医生热衷于和达尔文一起分享这个重大真相时,他完全没想到,达尔文的心中在思考着一个问题——现在,世界上有两个人掌握了这个伟大理论的要旨。谁率先将这一理论公布于世,谁就在科学界赢得了永久的名声。” “于是,悲剧发生了。”狄农以一种沉痛的语调说道,“有一次,船航行到了一个孤岛。达尔文约麦考密克医生一块出行去探查当时尚有喷发迹象的一座火山。一场艰苦的登攀之后,他们在山崖中间停下来休息。突然,麦考密克医生感觉被人推了一把,他从陡峭的崖壁上摔了下去!然而,他的手在慌乱中抓到了一块岩石,身体吊在半空中。他大声向上方的达尔文呼救,却看到了一双冷漠的眼神。麦考密克医生什么都明白了,但是却迟了,他坚持了大概一分多钟后,坠落下去。” 伍乐婷完全听呆了。她捂着嘴,睁大眼睛,好半天才说道:“天哪,真是太可怕了。那麦考密克医生……” “当然摔死了。而达尔文则小心地从山上爬了下来,然后飞奔到船上,谎称麦考密克医生在探查火山口时,不慎跌落到了即将要喷发的沸腾岩浆中。船长害怕火山爆发,不敢再继续停留,很快就启航离开了——而这次事件过后没多久,环球航行就结束了。” “达尔文回到英格兰后,便写出了一书,并将这份成果公诸于世了?”伍乐婷问。 “不,并非这样。达尔文知道,麦考密克医生死后,自己就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一理论的人。所以他并不急着公开,而是对发表研究结果抱着极其谨慎的态度。 他非常清楚,这个理论会在当时的社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情?” “关于这个,你那本书上应该有记载——你看看,上面是不是提到了一个叫做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的人。” 伍乐婷埋头看书,将这一段读了出来:“对,是一个年轻的博物学家。他在达尔文发表之前,就发表了一篇名为《变种与原种永远分离的趋势》的论文。该文中提出了物种起源和自然选择的理论,与达尔文还未来得及发表的手稿不谋而合。有一些语句甚至与达尔文的如出一辙。” 伍乐婷抬头看着狄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狄农凝视着她说:“聪明的姑娘,你认为这是巧合吗?人类几千年都没有揭开的奥秘,突然之间被两个人获知——或者说是发现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那您觉得是怎么回事?”伍乐婷实在想不出答案。“按您所说,知道这一理论的就只有麦考密克医生和达尔文两个人。而麦考密克医生已经死了。当时世界上就应该只有达尔文一个人掌握这一理论——那这个叫华莱士的学者是怎么得知的呢?” 狄农昂起下巴。“提示你一点——麦考密克医生真的死了吗?” 伍乐婷惊讶地说道:“您说的,他当场就摔死了呀。” “没错,他是摔死了。” 伍乐婷耸了下肩膀,表示不懂。 狄农神秘莫测地盯着伍乐婷说: “你想不明白,这不怪你。因为你的想象力不足以丰富到这种程度。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死去的麦考密克医生和华莱士之间,有着怎样奇妙的联系。” 伍乐婷呆了一阵,说:“我的确想不到,那就请您告诉我吧。” “恐怕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部分,请你发挥想象力吧。”狄农说。 伍乐婷做出不满的表情。“您每次都是这样,不把事情讲透彻,只叫我去猜测和想象——可惜我怎么都想不出来呀。” 狄农浅浅笑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我们足够投缘的话,你最终会得知一切事情的真相的。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好吧。”伍乐婷无奈地说。 “现在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不用读给我听了。” “好的。”伍乐婷把椅子抬到靠近阳台的地方,自己看书。 五点四十分的时候,麦太太送来了晚餐。伍乐婷喂狄农吃饭,她发现,狄农每次吃晚饭的速度都比午餐要快——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快下班了的缘故。伍乐婷心中暗暗感激。 六点钟过一点儿,狄农就吃完了晚饭。伍乐婷帮老人擦嘴之后,才提出告辞。 按惯例,走之前要跟院长打个招呼。伍乐婷走到四楼办公室,轻轻敲了下开着的门。“葛院长,我走了。” “哦,好的。”院长抬起头来。“呃……等一下,伍乐婷,我问问你。” “什么事,院长。”伍乐婷走进办公室。 “工作干得习惯吗?” “习惯。” “那就好。嗯……听凌迪医生说,狄老挺喜欢你的,喜欢和你聊天——他跟你聊了些什么?” 伍乐婷顿了一下。“没什么……他喜欢跟我讲一些历史故事,几乎都是这方面的话题。” “哦,他——没说什么让你感到奇怪的话?” 伍乐婷想起狄农说他在这里住了十三年的事。但是不知为什么,直觉叫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院长。她避重就轻地说:“他讲的故事,有时确实让我感觉他精神不怎么正常……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了。” 院长微微点着头说:“其实,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愿意和他聊天的话,不怎么搭理他就行了。不用非得和他说这么多话。” 这不是我的工作吗——伍乐婷心中想道,没有问出口。她能听懂院长的意思——不希望自己和狄农交流过多。 “好的,我知道了,院长。” “那好,没别的事了,你还要赶着回家——对了,你是外地人吧,现在租房子住?” “是的。” “租房子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不算远,乘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你一个人住?” “对。” “你父母呢?” 伍乐婷嘴唇紧闭,合成一条线。许久之后才说:“我父母都过世了。” 院长张了下嘴。“啊,对不 起……” “没什么,院长。嗯……还有事吗?” “没事了,你回去吧。” “好的,再见。” 院长盯着伍乐婷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七节 走在下山的路上,伍乐婷接到了好友刘苓打来的电话。刘苓是她的大学同学,比伍乐婷小一届,现在刚读大四。两个人是同乡,个性爱好也很接近,所以关系特别好。刘苓听说伍乐婷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吵着非得要她请客,伍乐婷欣然应允了。 两人约在市中心的音乐广场见面。伍乐婷赶到的时候,刘苓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来得可够快的呀。”伍乐婷看表——六点五十。“我还以为我会先到呢。” “为了赴约,我打车过来的。”刘苓高兴地挽着伍乐婷的胳膊,撒娇般地说道。“我可真想你呀,乐婷姐。” “少来,是你肚子里的馋虫想我了吧?” “嘿嘿,那可不也是吗——学校的伙食天天都一个样,我早就吃腻了,终于可以解解馋了!” 伍乐婷环顾周围,这一段是城市最繁华的地带。“你把我约到这儿来,看来是想好好宰我一顿呀。” “哪儿呀,咱们去苏坦土耳其餐厅就行了……” 伍乐婷瞪了刘苓一眼:“别太过分啊,那家最低人均消费200元——我还没拿到工资呢!” “那算了,要不……就去吃巴西烤肉吧。” 伍乐婷想了想,那家是自助餐厅,正好对付如饥似渴的刘苓,便同意了。 两人穿过大街,步行了十多分钟,就来到了这家自助烤肉餐厅。选好位置后,刘苓去拿了一大堆烤肉、披萨、沙拉和饮料。两人坐下来,刘苓举起杯子说:“乐婷姐,祝贺你刚毕业就找到了工作!” “谢谢。”伍乐婷和她碰杯,两人将果汁干了。 刘苓一边切着烤肉,一边问道:“乐婷姐,你是在哪家医院上班呀?” 伍乐婷吃了口沙拉。“仁爱临终关怀医院。” “啊,临终关怀医院?”刘苓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去那里应聘呀?” “网上看到的招聘信息呗。” “我记得,那家医院是在山上吧。” “嗯,你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下山呢。” “那你不是每天都要爬山,方便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习惯就好——再说山上空气挺清新的,比在城市里好。” “那倒是。” 两人默默吃了会儿东西,刘苓问:“乐婷姐,你刚去,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伍乐婷迟疑了一下。她之前预料到刘苓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但是直到现在还拿不准该不该跟她说实话。抿着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该欺骗好朋友。 “8000。” “什么?”刘苓差点儿被嘴里的烤肉噎着,她费力地将那块肉吞下去,难以置信地说,“你开玩笑吧?” 伍乐婷摇了摇头:“我没开玩笑。” “怎么可能这么高?” “……我也不知道。” “你不会是被直接招聘进去当院长的吧?” 伍乐婷翻了下眼睛。“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但是你刚去工资就这么高,更不可能。” 伍乐婷用叉子搅拌着蔬菜沙拉。“我也觉得挺怪的……” “你在那家医院负责做什么?”刘苓问。 伍乐婷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不能回答的——合同上规定了不能透露一起和狄农有关的事。她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就是负责照顾病人呀。” “那就怪了,按理说这种普通的工作不该有这么高的工资呀。”刘苓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家医院是公办的还是私立的?” “应该是公办的吧。” 刘苓摇头道:“如果是公办医院,那工资标准是固定的,不可能给一个新来的医生开这么高的工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私立医院,也开不了这么高,除非……” “除非什么?”伍乐婷问。 “除非开你工资的这笔钱,不是医院出——当然更不可能是政府——而是某人单独负责支付。” 伍乐婷觉得刘苓分析的有道理。确实这种解释比较合理。那么,我的工资是由谁来支付呢——葛院长?或者是——狄农自己? 想得入神之际,伍乐婷听到刘苓以羡慕的口吻感叹道,“不管怎么说,乐婷姐,你的运气可真好呀。刚毕业就能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她突然两眼放光地问道,“你们那家医院还缺人吗?干脆你推荐我也去得了!” “那也得等你毕了业才行呀。”伍乐婷笑着说, “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如果还要招人的话我就告诉你。” “就这么说定了,乐婷姐!我要是能跟你在同一个地方上班就好了,那咱们就有伴了……” 两个女孩谈笑风生,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聊天。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小时,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哎呦,吃太饱了,咱们走会儿路吧。乐婷姐,你陪我回学校好吗?”刘苓说。 伍乐婷想了想,正好自己也是顺路,答应了。 步行了半个小时,两人来到医科大学的大门口。刘苓说:“乐婷姐,不用送我进去了,你回去吧。” “嗯。”伍乐婷点了下头。“拜拜。” “拜拜。”刘苓挥着手。“谢谢你请我吃大餐。” 伍乐婷目送刘苓走回学校,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的历史选修课老师。她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打算问问老师,便快步走了过去。 “秦老师,您好!”伍乐婷礼貌地招呼道。 五十多岁的秦老师扶了下眼镜,认了出来:“你是……伍乐婷吧。你不是应该毕业了吗?” “嗯,我是毕业了。今天是回来和学校的同学聚聚。秦老师,你刚上完晚课?” “是啊,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伍乐婷和老师又寒暄了几句,转到正题上。“秦老师,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您。” “什么问题?” “历史方面的。” 秦老师笑起来:“我记得你那会儿就挺喜欢历史的,现在毕业了还在研究,不容易呀。” “秦老师,您别笑话我了,我哪儿算得上研究呀。只是喜欢自己琢磨罢了。” “你想问什么?” 伍乐婷想了想:“秦老师,您听说过罗伯特·麦考密克医生 这个人吗?” 秦老师思索了好一阵,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和达尔文一起进行环球航行的罗伯特·麦考密克吧?” “对对……我说的就是他。”伍乐婷有些激动起来。“秦老师,历史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秦老师歪着头,望着伍乐婷。“你居然知道这个人,真是不简单。” “此话怎讲呢?” 秦老师笑了一下:“这个人在历史上可不算是个名人呀。可能伊丽莎白女王的仆人都比他有名。绝大多数的历史类书籍上,都不会提到这个人。只有一些特别冷僻的书,或者是某些专门研究达尔文的传记类书籍上,会提一下他——都只是顺带提一下。你问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些生平事迹。” “恐怕这些不会有记载。历史能记录下他的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仅仅是和达尔文一起乘船航行罢了。他是船上的医生——就这样。” 伍乐婷显得有些失望。“就是说,专门研究达尔文的书上也对他描述不多?” “几乎根本就没有描述——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人?”秦老师有些好奇地问。 “嗯……我只是听说,他跟达尔文发现进化论,似乎有些关系……” 秦老师凝神思索了足足一分钟,缓缓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几年前看到过的一篇论文。那篇论文的立意十分新颖。好像是说,英国一些历史学家研究后发现,罗伯特·麦考密克与达尔文可能有着同样的爱好,他们俩共同收集了很多古生物化石……在进化论这个问题上,罗伯特·麦考密克也许跟达尔文探讨过……” 伍乐婷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心情,问道:“那篇论文想说明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几年前看的。大致意思是——在达尔文发现进化论的过程中,可能受到过一些人的帮助或启示。但是这仅仅是猜测,因为船航行到一个岛上时,罗伯特·麦考密克意外身亡了,所以一切变得很难考证。” “他出的是什么意外?”伍乐婷问道。 “好像是……跌入到了火山口?我不敢肯定。” “秦老师,那篇论文您还能找到吗?” “找不到了。我是在网上无意间看到的,并没有保存下来。” “那您记得论文的作者是谁吗?” “记不得了。是外国人,名字很长。” “外国人?不是中国人写的?” “肯定不是。这个我能确定。”秦老师说,“你知道,一般每个国家的历史学家都比较热衷于研究本国历史。中国的学者中,我不知道有专门研究达尔文的,当然就更别提这个冷僻的罗伯特·麦考密克了。会记载这个人的,多半都是没翻译的英文类书籍——所以我刚才说,你能知道这个名字就很不简单了。” “是吗。” “ 还有什么问题吗,伍乐婷。” “没有了,谢谢您,秦老师。” “不用谢,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现在像你这样好学的学生是越来越少了。” “您过奖了,秦老师,再见。” 秦老师挥了下手,走了。 伍乐婷站在原地,眉头微蹙,陷入到沉思之中。 第八节 “莱昂纳多·达·芬奇。” 伍乐婷试着将这个名字念出来。 狄农望着她。“怎么了?” “你反对我读关于他的这些章节吗?”伍乐婷捧着厚厚的《全球通史》,询问道。 狄农耸了下肩膀。“我为什么要反对?我又不是跟历史上的每个人物都有仇。” 伍乐婷笑了。“但是看起来你的确不喜欢某些人。就像前天,你只是听到哥伦布这个名字,就叫我翻过这页。” “好吧,我承认。但是哥伦布可不能跟达·芬奇相提并论。哥伦布虽然对世界也是有贡献的,但他势利而残暴。而达·芬奇是个真正的天才,他……” 说到这里,狄农停了下来。 伍乐婷问道:“怎么了,狄老?” 狄农凝思了许久,缓缓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曾经是。” 伍乐婷转动着眼珠。“您指的是哪种意义的朋友?” “就是一般理解下的朋友。会一起吃饭、聊天和散步的那种朋友。” 静默。 “……狄老,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您见过达·芬奇本人?”伍乐婷艰难地问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狄农笑了一下。“就当是我疯了吧。没关系,反正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想。我不会怪你。” 很奇怪,狄农的话竟然没有让伍乐婷感到难堪。她耸了下肩膀,说:“您知道,这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没关系,你不用相信这是真的。”狄农善解人意地说。 “那么,也许我该跳过这一部分?” “为什么?” “您和达·芬奇是朋友,那么关于他的一切,就不必从书中来了解了吧。”这话让伍乐婷自己都感到吃惊——我是在不由自主地讽刺挖苦他? 但狄农好像并没这样认为。他思索一阵,问道:“你买到这本《全球通史》是最新版的?” “是的。” “那么,念给我听听吧——对达·芬奇的介绍。我想知道世人对他有没有什么新认识。” “好的。”伍乐婷清了清嗓子,开始读。“莱昂纳多·达·芬奇,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他既是艺术家,又是科学家,对各个领域的知识几乎是无师自通,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 “好了,谢谢。”狄农温和地打断伍乐婷的朗读。“不用读下去了。” “为什么?”伍乐婷好奇地问。 “通过这一小段描述,我就能猜到后面的内容了——看来新版和以前的没什么区别——起码达·芬奇这个部分是这样。” 伍乐婷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能如此肯定?我几乎才读了两句话,您就能猜到后面的内容?” “是的,就凭你刚才读的其中一句。” “哪一句?” “‘对各个领域的知识几乎是无师自通’。”狄农缓缓摇着头,笑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师自通’这样的事吗?” 伍乐婷抿着嘴思考,没有说话。 “好吧,说明确一点儿。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可以被称作‘天才’。但那往往指的是在某一方面比较突出的人。但是达·芬奇——他擅长绘画、雕刻、音乐,通晓数学、医学、物理、天文、地质、军事,甚至包括水利。如果说所有这一切他都是‘无师自通’,会不会太勉强了?” “您的意思是,这种‘全才’,‘全’得有点太过分了,是不是?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 狄农微笑着点头:“你很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书上对他的记载是言过其实了?达·芬奇其实没这么厉害?” “不,书上的描述是准确而精要的。我甚至觉得有些方面还没说到——其实达·芬奇擅长的还远不止这些呢。” 伍乐婷皱了皱眉,不解地说:“可是,您说这种全才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说的是——这种无师自通的全才是不可能存在的。”狄农更正道。 “但您承认达·芬奇是个天才。” “没错。因为他有着超越常人的学习能力和领悟力,并拥有过人的智慧。但这并不表示他能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掌握这么多门学科呀。” “那么,这些是谁教他的呢?” “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按照通常的理解,当时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些领域的学识会超过达·芬奇。那么,谁能教给他这么多东西?” 伍乐婷陷入沉思。 狄农说:“想想看吧,达·芬奇是一个生活在欧洲中世纪的人。那时候人们的科学观,以及对整个世界和宇宙的认识,都还处在蒙昧之初。但是,达·芬奇却提出了很多极其超前的设想和理论。” 伍乐婷认真地听着。 “比如说,他提出地球不是太阳系的中心,更不是宇宙的中心,而只是一颗绕太阳运转的行星,太阳本身是不运动的——这个理论的提出早于哥白尼的‘日心说’。但当时并没有天文望远镜,达·芬奇是怎么得知这一点的呢? “奇怪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达·芬奇还在麦哲伦环球航行之前,就计算出地球的直径为7000余英里。他是用什么方法测算出来的? “此外,达·芬奇还提出了利用太阳能作为能源的理念;他设计出了最早的汽车、照相机、起重机、挖掘机和水下呼吸装置,甚至还制作出了一个机器人!”狄农指着伍乐婷手中的《全球通史》。“看看你的书上有没有提到这些吧。” 伍乐婷快速浏览着。“没错,书上提到了达·芬奇的这些发明。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把这些东西实际制作出来,只是画出了设计图,而且图纸也没有发表公开。不然的话——‘这些成就足可以让我们的世界科学文明进程提前100年’。”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把这么多发明创造一样一样地制作出来。” “他为什么不把设计图发表出来呢?” “他感到恐惧。他对于自己掌握了如此多超前科技感到害怕。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个人超越了全世界所有人类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和恐惧感。达·芬奇一生都没有什么朋友,甚至没有妻子和儿女。” 伍乐婷努力地试着去理解这种感受,似乎有些困难。 “当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有人要求他不能把这些研究成果公开。” “这个人是谁?” “你猜猜看呢?”狄农富有意味地凝视着伍乐婷。 “一个神秘的、深藏不露的高人。这个人是达·芬奇的老师!”伍乐婷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狄农低下头,淡淡笑了一下。“其实也不能说是老师,只是他的一个朋友。这个人和达·芬奇交往甚密。达·芬奇自己也为这个人而着迷。” “他到底是谁?”伍乐婷又问了一次。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狄农笑而不答。 突然,伍乐婷想到了之前狄农说过的话。她脱口而出:“这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第九节 狄农凝望着伍乐婷,不置可否。 伍乐婷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您刚才说的呀。您是达·芬奇的朋友。” 狄农浅笑一下。“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继续说关于达·芬奇的事吧。” “好吧。”伍乐婷也无意纠缠这个荒诞的问题。她本来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现在谈论的这件事情,她只把它当做是一个虚构的历史故事。“这个神秘的‘朋友’——其实就是达·芬奇的老师——这些科学创造和发明,都是他教给达·芬奇的?” “不能说是‘教’给他。我之前说了,达·芬奇是一个天资过人、无比聪慧的人。很多东西,他都是在跟那个朋友交谈和讨论过后,从而获得启示,然后自己研究出来的。所以那个朋友只是点拨和启发了他。但尽管如此,这对达·芬奇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不然他根本无法获得如此多的创造灵感。” “但是,那个朋友要求达·芬奇不能将这些研究成果公开?” “对。其实那个朋友最开始并不知道达·芬奇进行了这么多研究。后来得知了,才要求他不能公开。” “我明白了。”伍乐婷点着头说,“所以达·芬奇的那些发明才既没有制作出来,也没有将图纸发表。” “是的。那些设计图是在达·芬奇去世后才被翻出来的。震惊了全世界。因为达·芬奇已经去世了,所以人们对于他所设想的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发明,感到实在难以解释。便只能认为他是个超级天才,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直到现在,书上还是这样写的,不是吗?” “天哪,真是太可惜了。”伍乐婷感叹道。 “你说什么可惜?”狄农问。 “达·芬奇的那些研究和发明呀。他直到死也没能将它们付诸实践,那不是非常遗憾吗?” 狄农淡淡一笑——很多时候他都笑得很含蓄,几乎从来不会露出牙齿。“他才不会觉得那些可惜呢。” “为什么?”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研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研究。”狄农强调道。“对达·芬奇来说,刚才那些发明创造全部加起来也没有这件事意义重大。” “是什么?”伍乐婷睁大眼睛问。 狄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的书上可能写了,达·芬奇对于研究人体,尤其是生理解剖学非常感兴趣。对不对?” 伍乐婷埋头看书。“是的,书上说,达·芬奇为了认识人类自身,亲自解剖了几十具尸体,对人体骨骼、肌肉、关节以及内脏器官进行了精确了解和绘制……” 狄农缓缓摇头。“那是一般人的理解。他们认为达·芬奇研究人体解剖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人体,从而进行准确的绘画创作,其实不然——当今世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达·芬奇为什么会对医学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 伍乐婷静静地等待着狄农继续往下说。 “下面的内容可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狄农说,“达·芬奇当时为了进行这项重要的研究,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那时的社会是不允许和不能接受公开解剖尸体的。所以,达·芬奇会在夜里悄悄摸到墓地去,偷走刚下葬的新鲜尸体。但有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偷到的尸体已经腐败发臭了。他也不管这么多,仍然将尸体背回家去,解剖和研究……你会不会有些反胃和恶心?” “还好。”伍乐婷忍住不适,提醒道,“我是医学院毕业的——不过,你说他解剖尸体不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人体?那他是为了什么?” “你的书上是怎么说的?他研究生理解剖学的结果是什么?” 伍乐婷看书,将书上的内容读了出来。“‘达·芬奇尝试着用蜡来表现人脑的内部结构,也设想用玻璃和陶瓷来制作心脏和眼睛。’”她抬起头,“这能说明什么?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显然不是。” “那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直到死也没能研究出来。”狄农沉默了几秒钟,好像思维遨游到了很远的地方又回到现实。“算了,不说这个了。” 伍乐婷心痒难耐,但是却无可奈何。这么多天的接触,她已经很了解狄农了。他不想说的事,追问下去也没用。 过了一会儿,伍乐婷只有将话题引到另一面。“对了,那个神秘的朋友为什么要求达·芬奇不能公开这些研究成果呢?” “因为这些惊人的、超前的研究一旦公开,可能会使达·芬奇朋友的真实身份曝光。” 伍乐婷越发奇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让世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抱歉,这个我也不能透露。”狄农说。 伍乐婷心中暗暗吃惊——这么说,他是知道的,只是不能说出来。他是在故意营造神秘感? 沉默了片刻,伍乐婷问道:“那么,达·芬奇本人知不知道他那个朋友的真实身份呢?” 狄农想了一会儿。“他没有明确得知,因为那个朋友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是凭达·芬奇聪明的头脑和他对密友的了解,他有些猜到了。而朋友也想到他可能猜到了——所以要求达·芬奇必须保密,不能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越来越玄了。伍乐婷心痒难耐。“到底是什么秘密呀?” 狄农神秘地微笑道:“都说了是秘密呀,当然就不能讲了。” 伍乐婷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么,达·芬奇照做了吗?” 狄农长吁了一口气。“表面上照做了。” “表面上?” “是的。” “就是说,他背地里还是把这个秘密传播出去了?” 狄农皱了皱眉。“其实也不能说传播,他并没有直接告诉任何人。但是我猜,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把这个惊世秘密带进坟墓,所以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把这个信息巧妙地记载下来。” “什么方式?” 狄农扬起嘴角轻笑。“你忘了达·芬奇留给世人最多的什么吗?” “啊,他的那些画作!” 狄农轻轻点头。 尽管觉得是在听故事,伍乐婷也不禁激动起来了。“他将这个信息隐藏在哪幅名画中了?《岩间圣母》?《最后的晚餐》?还是……《蒙娜丽莎》?” “达·芬奇最出名的是哪幅画?”狄农暗示道。 “天哪……《蒙娜丽莎》!”伍乐婷忍不住惊呼起来。 狄农长长吐了口气。“《蒙娜丽莎》——人类历史上最富盛名,也是最神秘的一幅画。从古至今,世界各国的学者孜孜不倦地研究了它几百年,不知做出了多少品评和揣测,产生了多少疑惑和迷局——你的书上当然也提到了这幅画,对吧?上面是怎么说的?” 伍乐婷眼睛盯着书,简要地概述道:“很多看过《蒙娜丽莎》这幅画的人认为,从不同的角度看上去,蒙娜丽莎的表情会出现微妙的变化,她神秘的微笑时隐时现,令人琢磨不透。各国的研究者对于蒙娜丽莎的微笑都有不同的解读。有学者认为蒙娜丽莎笑不露齿是为了掩饰自己没长门牙;也有学者认为她刚得过中风,所以半个脸的肌肉是松弛的,脸歪着所以才显得微笑;还有学者认为蒙娜丽莎其实是怀孕了……” “好了,好了。”狄农摆了摆手。“真是一派无稽之谈。” “书上也这么说——其实这些推测都是没有根据的。”伍乐婷努力维护《全球通史》的权威性。 狄农顿了片刻,说:“上面还说了些什么?” 伍乐婷念道:“意大利国家文化遗产理事会主席西尔瓦诺·温切蒂在二十世纪末有了惊人的发现。他借助显微镜观察到,蒙娜丽莎的眼睛中藏有神秘的微小字符。她绿褐色的右眼球上画有黑色的字母L和V,右眼球上的字符尚未清晰辨明,可能是字母C和E,也可能是B和S。除眼睛外,画作其他位置也藏有字符,在背景中桥拱上可以看到数字72,也可能是字母L和数字2。” 狄农微微颔首。“这才对。不过可惜的是,他发现得太迟了。” 伍乐婷晃了下脑袋,没听明白。 狄农解释道:“你虽然没有亲眼看过《蒙娜丽莎》,但是肯定在电视或图书上看到过。我们现在看到的《蒙娜丽莎》,是棕褐色调,略带些青绿色相。很多人以为画向来如此,其实不然。这幅画最开始画出来时,色彩鲜艳,调子明快。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 “原因是,当年法国国王得到了《蒙娜丽莎》,为了更好地保护它,在表面涂了过多的光油。历经数百年光阴,光油变成了暗褐色,就像我们现在看到这样。并且,画的表面已经开裂,形成了蛛网般的细密纹理。这幅名画保存状况不佳,本该令人惋惜,但是,却因此而阴差阳错地掩盖了画中隐藏着的秘密——这是达·芬奇当初没有预料到的。” 伍乐婷费力地理解和思索着狄农说的话。“您的意思是,画面变暗和形成裂纹,使画中隐藏的字符变得难以辨明?” “你非常聪明。”狄农赞叹道。“一点就通。” “这么说,那个意大利国家文化遗产理事会的主席在画中观察到的字符,其实并不准确?” “对。” 伍乐婷皱了下眉。“他当时怎么会想到用显微镜来观察《蒙娜丽莎》呢?他怎么知道那里面隐藏着字符?” “其实这倒不奇怪。”狄农说,“近代的很多学者都知道,达·芬奇非常热衷于用符号和密码来传递信息。他的很多幅名画中都暗藏玄机。” “啊!”伍乐婷想起了几年前的超级畅销小说。“就像,作者暗示《最后的晚餐》这幅画中隐藏着关于圣杯的信息!” “那是虚构的,是小说。”狄农温和地指出。“不过达·芬奇喜欢在画作中隐藏信息,或者暗示某种奥秘——这是千真万确的。就像他的名画《维特鲁威人》,这幅画不仅是人体素描,更揭示了人体比例的秘密,展示了人体各器官之间的数学比率——这和达·芬奇的多重身份有关。他既是艺术家,又是科学家——他的很多画作都不是单纯的艺术品,其中往往另有深意。” “那么,《蒙娜丽莎》这幅画暗藏了什么玄机?”伍乐婷十分好奇。 狄农说:“全世界的学者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蒙娜丽莎》这幅画必然隐藏着什么信息。他们做出了各种推测和猜想。但可惜的是,至今没有一个人发现其中隐藏着的真正的秘密。” “这个秘密难道就是……”伍乐婷有些猜到了。 狄农点头道:“你想到了——这幅画中隐藏的,就是达·芬奇神秘的朋友要求他不能讲出去的那个惊世秘密!” 伍乐婷全神贯注地问道:“狄老,您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狄农沉吟片刻。“是的,我知道。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说来可笑,我也是在得知意大利那个遗产理事会主席西尔瓦诺·温切蒂的发现后,才知道达·芬奇原来在这幅画中隐藏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伍乐婷惊讶地望着狄农。“您说……您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达·芬奇刚开始画这幅画的时候,我没想到他会在画中做这种手脚呀。” 伍乐婷愣了半晌——尽管十分荒诞,但现在的所有逻辑都引得她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狄老,您该不会亲眼看过达·芬奇画这张画吧?” 狄农沉默了好一会儿。“是的。” 老天啊。“您的意思是,达·芬奇画《蒙娜丽莎》的时候,您就在他身边?”伍乐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恐怕我没法不在他身边。如果我离开的话,他就不能继续画下去了。” “为什么?” “模特走了,他当然无法画了呀。” 房间里寂静无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 第十节 伍乐婷注视着狄农的脸,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痕迹。而这时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狄农微笑的时候,都是嘴角微微上扬,笑不露齿——跟全世界的人最熟悉的那副名画上的微笑一模一样。 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伍乐婷捂着嘴,睁大眼睛说道:“上帝啊……你不可能是认真的。” 狄农吐了口气。“我说了,你不必相信这是真的。就当作是个故事不好吗?” “可是,这故事好像超出我的接受范畴了……” “那你是不打算再听下去了?” “不,当然要!”伍乐婷赶紧说——接下来的这句话她几乎难以启齿。“您……您是《蒙娜丽莎》这幅画的原型?” “是的。500多年来,历史学家们一直为《蒙娜丽莎》的原型众说纷纭,争论不休。有人说她是达·芬奇父亲一位朋友的妻子;也有人说,她是佛罗伦萨城内的一个名妓;甚至有人说她就是达·芬奇本人的自画像——这些猜测都是荒诞而可笑的。” “其实《蒙娜丽莎》真正的原型就是您?”难道这不荒诞吗? “是啊,就是现在你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让人大跌眼镜吧。” “可是,蒙娜丽莎是个女人呀。”伍乐婷提醒道。就算你疯了,也总该能分清男女吧。 狄农沉吟一下。“蒙娜丽莎的名字(MonaLisa)其实是有隐藏含义的。埃及传说中主管男性生殖器的神叫阿蒙(Amon),主管女性生殖器的神叫伊西斯(Isis)——古代文字中曾将其读做LISA,因此MonaLisa就是暗示AMON。 LISA,即蒙娜丽莎非男非女,是两性的结合体。这张画其实表现的是一个男女共同体——其实这一点有学者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明白达·芬奇暗示蒙娜丽莎是男女共同体意义何在。” 伍乐婷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思索狄农说的话,随后顺着他的逻辑问道:“如果您真是蒙娜丽莎的原型,那么您为什么一开始会不知道达·芬奇画这张画的目的呢?” “他对我有所隐瞒呀,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蒙在鼓里。”狄农说,“当时,达·芬奇只是说,希望为他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画一张肖像画。你知道,那时还没有照相机。将自己的形象保存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绘画。我当然欣然应允了。” “我坐下来。达·芬奇叫我随便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于是我双手自然交叠,轻轻放在腹部上。面部表情保持平常的样子。达·芬奇认为非常好,于是开始作画。这幅画他画得非常精细,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完成。当然,我不可能当这么久的模特。所以在达·芬奇完成对人物的基本塑造之后,我就不用再坐在他面前了。后面的背景、上色和对细节的刻画都是达·芬奇自己完成的。” “这幅画大概花了达·芬奇近十年的时间,才终于全部画完。当他把画作展示给我看的时候,我非常感动,认为他为了我这个朋友,花了如此多的时间和心血。当时,他根本没告诉我,他为这幅画取的名字叫《蒙娜丽莎》——这可不是我的名字。而他在画中的眼睛和背景部分,用字符和密码留下信息,我更是一无所知——事情就是这样。” 伍乐婷听完狄农平静的叙述,惊讶得说不出话。这实在是无法不令人震惊——他说的这些,以常识来判断,完全荒诞不经。但是,这些内容合情合理,逻辑清晰——如果说一个精神病人能编造出如此精彩而完美的谎言,并且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那未免太神奇了。 狄农看到伍乐婷许久没有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伍乐婷缓缓摇着头说,“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听到现在,你应该知道达·芬奇的那个朋友是谁了吧?” 伍乐婷张着嘴思索了一阵。“天哪,蒙娜丽莎就是他的那个神秘的朋友——实际上,就是你。” 狄农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从故事的角度来说,是不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构思?” 伍乐婷望着他。“这是您编的一个故事?” “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 伍乐婷停顿一下。“如果我的理解刚好相反呢?” “什么?” “如果我相信你讲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伍乐婷和狄农对视了足有半分钟。 “如果我们能有这种缘分的话……”狄农沉吟片刻。“你身上有笔和纸吗?” “嗯……有,您要干什么?” “拿给我。” 伍乐婷从皮包里摸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您是要写什么吗?” “对。纸呢?” “我没有合适的纸。要不,您就写在这本书的后面吧。”伍乐婷把《全球通史》背过来,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篇白纸。“可以吗?” “可以。把书和纸拿到我的右手边吧。” 伍乐婷照做了。狄农用签字笔在那页纸的背面写下了这样几个字符—— α、δ、η、τ、ν、α、λ、τ、α 伍乐婷将书拿到眼前,仔细端视,看不出个所以然。“狄老,这些字符是什么意思?” “聪明的女孩,难道你想不到吗?”狄农一双睿智的眼睛望着伍乐婷。 “啊……天哪!难道……是蒙娜丽莎眼中(和画的背景中)隐藏着的那些字符!”伍乐婷捂着嘴惊叫道。 “这九个字符,就是《蒙娜丽莎》中隐含的所有秘密。”狄农盯着伍乐婷的眼睛说,“而且我要告诉你——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准确地知道这九个字符的人——当然,除了我。” 伍乐婷凝神片刻,问道:“可是,它们代表什么意思呢?看起来……不是英文。” “对。是古希腊文——达·芬奇不会留下英文字符的,也不会用意大利文来表示。” “为什么?” 狄农微笑道:“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把这九个字符完整地写给一个人看。” “您……为什么要写给我看?”伍乐婷问。 狄农凝视前方。“如果我们足够有缘的话,你以后可能会弄懂这些字符所代表的意义。那时,你就会明白达·芬奇想要传递的那个惊世秘密是什么了。” 第十一节 又是一个星期一,凌迪医生照例来给狄农做常规体检,得出的结论仍是“一切正常”。伍乐婷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她有另外一些事情打算询问凌医生。 伍乐婷假借送凌迪出门。他们走到空旷走廊的最右端,低声交谈。 “凌医生,你每次来给狄老做体检,只包括身体方面吗?” “你的意思是?” “他的精神,需不需要再鉴定一下?” “没有必要做进一步鉴定了。病历上写得非常清楚,他是精神病患者。况且我不是精神科医生,无法做精神病的鉴定——我跟你说过的,记得吗?” “嗯……”伍乐婷低下眼帘,双眉深锁。 凌迪双手提着医疗箱,问道:“怎么了,你认为有必要对他的精神进行再次鉴定,是觉得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还是恰好相反?” 伍乐婷蹙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在我跟他接触的这么多天里,我觉得他多数时候都非常正常,完全跟普通人无异。但是,当我们聊到某些话题的时候,他说出的话,又确实显得精神有问题——这让我感觉很矛盾。” “其实这并不奇怪。精神病往往都是间歇性的。当患者没发病的时候,就跟一般人一样;但是发起病来,精神就会错乱,自然就说出胡话来了。” “可是……他说的不是胡话。他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表达顺畅——只是说出来的事让人难以置信罢了。”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凌迪好奇地问 伍乐婷撇了下嘴。“就拿最近的一次来说吧。他告诉我……他是蒙娜丽莎。” “什么?”凌迪没听明白。“他说他有《蒙娜丽莎》这张画?” “不,他说他本人——他自己就是《蒙娜丽莎》这张画的原型。” 凌迪张着嘴愣了半晌,哑然失笑。“老天保佑……他没说自己是圣母玛利亚吧?” 伍乐婷不觉得可笑。“不仅如此,我怀疑他还暗示自己跟达尔文一起进行过环球航行。” “这就不奇怪了。一个人声称自己是蒙娜丽莎,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呢?”凌迪歪着头,奇怪地望着伍乐婷。“我不明白。伍乐婷小姐,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还有必要进行精神鉴定吗?难道这些还不能令你做出判断?” 伍乐婷叹了口气。“要是你亲自跟他接触,亲耳听到他说那些话,就会明白我的困惑不是毫无道理了。” “我能理解。”凌迪认真地点了下头。“实际上,我虽然不是精神科医师,但对于精神疾病还是略微有些了解。以你说的这些情况来看,狄农显然是患有严重的癔病——一种常见的精神障碍。” 伍乐婷说:“不瞒你说,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并且通过查阅各种资料,了解癔病的特征和症状。但我发现,狄老的情况和癔病患者完全不同。” 凌迪看着伍乐婷,仔细听她说。 “首先,癔病患者往往都比较狂躁。他们在发病时可能会尽情地宣泄情绪——嚎啕痛哭,又吵又闹,或者以极其夸张的姿态向人诉说所受的委屈和不快——这是最常见的表现。另外一种情况是,他们发病时也可能意识朦胧、昏睡不醒,甚至突然昏倒。这个时候,别说是要他们完整地叙述一件事情,就连问他们一些最简单和基本的问题,患者也可能是表情幼稚、答非所问。 “这些症状和表现,我一次也没有在狄老身上看到过。恰好相反,他比普通人的思维和逻辑都更清晰,而且神色平静、表达流利——所以凌医生,我怎么看,都不觉得狄老像是癔病性精神病患者。” 凌迪听完伍乐婷说的这一大段话,略微有些吃惊。“你怎么对癔病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刚才说了呀,我查阅了相关的书和资料。” “仅此而已?” “我也打电话请教了医学院的教授,希望能了解得更为准确和全面。” 凌迪微微点头,露出欣赏和赞叹的表情。“你真是一个善于专研和探究的姑娘。严谨和执着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很多科研者才会具有的品质。” 伍乐婷不明白凌迪医生为什么会忽然称赞自己。 “这么看来,狄老也许不是癔病性精神病患者,他的病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凌迪说。 “也许他整个人都不是我们想象那么简单。”伍乐婷富有意味地说。 凌迪若有所思。 伍乐婷说:“凌医生,我很信任你,所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请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院长。他不希望我和别人谈起关于狄老的事。” 凌迪凝视着伍乐婷,轻轻颔首。“我明白。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尽管放心。”说得十分肯定。 他们对视了一刻。 凌迪医生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只是说他明白。伍乐婷暗忖。也许……真的如我之前猜测那样,他也签过同样一份合同。 “伍乐婷小姐,还有别的事吗?”凌迪问。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狄老的双手有必要一直固定着吗?这么多天来,我没觉得他有任何攻击性和危险性。他的神志和理性都很正常。为什么要一直固定着他?这样算不算虐待老人?” 凌迪为难地说:“抱歉,这是院长安排的,恐怕我无权干涉。他说之前有医生和护工曾受到过狄农的攻击。” “我不认为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院长说了谎?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伍乐婷缄默片刻,说:“我觉得,院长把狄老软禁在这里,也许有着什么特殊的目的。” 凌迪像是吓了一跳:“你说‘软禁’?会不会太严重了?” 伍乐婷低声道:“我没说‘囚禁’就算不错了。凌医生,难道你自己不这样觉得吗?” 凌迪蹙眉。“我以为院长是为了狄老和周围的人好……”他顿了一下。“狄老自己是什么态度?他对于把他的双手固定起来反感吗?” “这个……我看不出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自己也没提起过。” “也许你可以试着询问一下他的感受。”凌迪建议。 “这用得着问吗?”伍乐婷觉得有些可笑。“难道他会说——‘谢谢,绑住双手令我非常舒服’?” 凌迪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跟院长建议,让他解开对狄老的束缚。” “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我们一起讨论过关于狄老的事了。”凌迪提醒道。 伍乐婷张了张嘴。“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让一个可怜的老人一直受苦呀。” 凌迪思索了一阵。“嗯,你说得没错。那这样吧。你试着问一下狄老的感受,如果他对于固定他双手这件事十分反感。我们就去向院长建议。” 伍乐婷点头道:“好的。”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凌迪提着医疗箱下楼。 第十二节 伍乐婷快步返回病房。 这一次,狄农询问道:“为什么每次这个医生来了之后,你都要出去找他说话?” 伍乐婷走到狄农病床前,迟疑地说:“我去问他……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关于我吗?” 伍乐婷埋下头,思索了好一阵,抬起头来。“狄老,我不知道您介不介意说起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伍乐婷又迟疑了一阵。“您的双手,一直被固定在床的两侧。您……没有意见吗?” 房间里沉寂下来。 大概一分钟后,狄农说出了令伍乐婷惊愕无比的话:“是的,我没有意见。” 伍乐婷张口结舌,不由自主地说道:“难道您觉得双手被固定起来……还要舒服些?” 狄农牵动嘴角苦笑:“傻姑娘,谁的双手被一直固定起来,会觉得舒服?我只是说我没有意见,并不表示我觉得舒服呀。” “为什么您会不介意呢?”伍乐婷纳闷地问。 狄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年轻时,做过一件错事,让我抱憾终身。为此,我愿意用一生来赎罪。别说是固定双手,就算是更大的痛苦折磨,我也愿意接受。你不会明白的……” 狄农陷入到一种哀伤的思绪中。伍乐婷呆呆地站在一旁,无言以对。 隔了好一会儿,狄农舒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他微笑着凝望伍乐婷。“你问我对于此事的感受,我能把这理解为对我的关心吗?” 伍乐婷诚恳地说:“狄老,我希望能尽最大努力让您舒适、快乐。” 狄农凝视伍乐婷许久,深沉地说:“谢谢。” 也许是伍乐婷感动了他,狄农和蔼地说道:“我很少有和别人谈起我的家人。但是你,我愿意和你分享。” “十分荣幸。”伍乐婷微笑着说。 狄农指了一下病床左侧的柜子。“这个柜子有个小秘密。” “哦?”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答应不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 “好的。”狄农说,“你把下面的抽屉打开。” 伍乐婷俯下身去打开抽屉,看到里面装着一个深色皮包,还有盆子、杯子等等日常用品。 “把这些杂物拿出来。” 伍乐婷腾空这个柜子后,狄农又说道:“注意到下面那层木板了吧?你按住它,向外用力。” 伍乐婷照做了。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随着她加大力度,“哗”地一声,那层底板向外滑开,露出一个隐蔽的夹层。 “啊!”伍乐婷低声惊呼。“这柜子居然有个夹层。” “是我以前悄悄动的手脚。”狄农说,“现在你应该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了。有一个相册,还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对不对?” “是的。” 狄农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千万别去碰那个小盒子。你把相册拿出来就行了。然后关上柜子。” 伍乐婷小心地拿出这本厚厚的相册。她瞄了一眼那个木头小盒子,心中暗忖——里面装着什么? 这本相册不大,但是特别厚,拿在手里像一块砖头。它的外壳摸上去像羊皮或牛皮,已经泛黄了,显然是很多年前的老东西。 “别忙着翻开。”狄农说,“让我告诉你,怎样看这本相册。” “看相册还要按照一定的顺序?” “是的。我的相册是这样。你不能从前面翻开,要从后面看起。” “后面?”伍乐婷说着,把相册翻了一转。 “对,这本相册要反着看。现在你可以翻开它了。” 伍乐婷从左到右地翻开相册,就像是在看一本古书,感觉很奇妙。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合照。彩色照片。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伍乐婷一眼认出,其中的男人就是中年时代的狄农。 “狄老,这是您和您的夫人,对吧?” 狄农点着头。“这是她去世之前和我照的最后一张像。” “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狄农介绍道,“这张照片,是在她患上肝癌晚期——而且是无法医治之后,我们旅游到新疆的噶纳斯湖照的。我妻子是个坚强和乐观的人。得知患上癌症后,她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也不愿剩下的时光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她对我说,她想去旅游,看看那些美丽、纯净的地方……” 伍乐婷坐在狄农旁边,安静地聆听着。 第二张照片,是狄农年轻时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衬衣,深色西装裤,光亮的皮鞋。以一棵大榕树作为背景。看上去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伍乐婷笑道:“狄老,您年轻时挺英俊的嘛!” “充满朝气的年轻人都很帅。这张照片是我大学毕业后照的。那颗榕树是我们大学的一棵古树,有上千年的历史。我很喜欢在这棵树下看书。” 伍乐婷开玩笑地说:“我猜,再往前翻,一定就是您小时候的照片了。” 狄农沉默了。良久,他缓缓说道:“我没有小时候的照片。” 第十三节 伍乐婷愣了一下。“您小时候的照片已经遗失了?” “不,我根本就没有,不可能有……”他叹息一声。“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今天就先看这两张照片吧。剩下的那些,我打算和你慢慢分享。” “好吧。”伍乐婷将相册合拢。 “对了,你的家人呢?”狄农问道,“这么久了,我从来没听到过你提起家人。” 伍乐婷紧绷着嘴唇,隔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妈妈,在生下我不久后就死了……” 狄农表示歉意。“对不起。那么……你爸爸呢?” “狄老,抱歉,我不想说起我爸爸。”伍乐婷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是个混蛋。” 沉默了几秒钟。狄农说:“好的,我们不说这些。” 伍乐婷走到矮柜子旁,蹲了下来。“我帮您把相册放回原位。” 刚要把相册放到柜子底部的夹层中,伍乐婷突然注意到底层的木板上,似乎写着一行文字。她仔细一看,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一行英文——“QIANLI”。 狄农发现伍乐婷呆呆地看着柜子底部,问道:“怎么了?” 伍乐婷抬头道:“狄老,柜子夹层的底部写着6个英文字母,是您写的吗?” 狄农摇头。“不,我从来没有在这柜子里写过字。” “啊……”伍乐婷感到不解。这个夹层的秘密,不是只有狄老知道吗? “是哪六个字母,你念给我听。” “Q-I-A-N,中间隔了一下,然后是L-I。”伍乐婷照着读了出来。 狄农思索了好几分钟,忽然大笑起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伍乐婷望着他。 “这不是英文,是汉语拼音。”狄农说。 伍乐婷拼读着:“qian——千;li——里?” “不是‘千里’,是‘钱丽’——一个女孩儿的名字。” 伍乐婷露出不解的神情。 狄农一边摇着头,一边笑道:“要不是你今天发现,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鬼丫头在柜子底部做了这种记号。” “这个钱丽是您的什么人?” “和你一样。是以前曾经照顾过我过一个小姑娘。” “就是上一个照顾您的女孩儿?” “不。”狄农微笑着摇头道,“她是最早照顾我的几个女孩之一。让我想想……大概是十年前吧。” 伍乐婷张口结舌地望着狄农。她又想起了狄农第一天说过的话——他在这里住了十三年。 狄农好像并不打算强调他在这里居住的时间问题。此时他沉浸在愉快的回忆中。“我都快忘记这丫头了。现在又想起来了——大眼睛,圆脸蛋,马尾辫,喜欢穿花裙子。她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精力充沛、活泼大方,爱跟我开玩笑,也喜欢听我讲故事。以前那些照顾过我的女孩中,她是最让我喜欢的一个了,就像我的孙女一样。” “她,当时多少岁?”伍乐婷问。 “我记得她那会儿是卫校的学生,大概十六岁吧。她是暑假来这里打临时工的,只照顾了我两个月。那两个月我非常愉快。” 十六岁。伍乐婷心中暗忖。如果狄农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女孩儿现在应该二十六岁了。只比我大一岁。 “狄老,您当时也跟她分享了这个柜子的秘密?” 狄农点着头。“是啊,我当时也叫她拿这本相册出来看过几次。”他又笑起来。“但我没想到这鬼丫头悄悄用笔在柜子底部写下了她自己名字的拼音。听你念起来,还全都是用大写字母来表示的?哈,这丫头不会是想学达·芬奇,用‘密码’来留下信息吧?” “您那会儿也跟她讲了关于达·芬奇的故事?” “嗯。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跟别人讲过这些事情了。实际上,这十多年来,我就只跟你和这个叫钱丽的女孩儿讲过这些故事。” 伍乐婷想了想,提醒道:“可是您说,蒙娜丽莎眼中的那些字符,您只跟我一个人讲过。” “对呀,没错。”狄农说,“我当时跟钱丽讲了关于达·芬奇的故事,却没有告诉她蒙娜丽莎的秘密。” 这意味着什么?伍乐婷思忖着——他更信任我吗?她接着问道:“您觉得她为什么要在柜子底部留下自己的名字?” 狄农耸了下肩膀。“我猜就是闹着玩儿吧。可能她知道自己只能在这里呆两个月,想悄悄留下点儿记号;也可能是想开个玩笑,当有人再次打开这个隔层的时候,会惊讶地发现她留下的痕迹。” 伍乐婷轻轻点着头。“那么,您现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狄农摇头道:“没有,她那时还没有手机呢。”顿了片刻。“而且,她可能认为没有必要跟我留联系方式,因为她觉得我不可能活过半年……” 伍乐婷愣愣地想道,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疯话,更不像是瞎编的。 狄农这时提醒道:“把柜子恢复原状吧,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记住,这是我和你的小秘密。” “哦,好的。”伍乐婷把相册放回原位,然后将隔板合拢,再把一堆东西放回到柜子里,关上柜门。 十多分钟后,麦太太送来了午餐。伍乐婷喂狄农吃饭。之后,狄农按惯例睡午觉。 伍乐婷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出神,心中计划着一件事情。 晚上回到家后,伍乐婷跟好友刘苓打电话。 “刘苓,你今晚不上晚课吧?” “不上,在寝室呢。有事吗,乐婷姐?” “你在读医科大学之前,是读的卫校,对吗?” “是啊。” “你是哪一级的?” “我想想……05级的。怎么了?” 伍乐婷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你认不认识比你大几届的同学?比如03、02级的。” “认识一些。” “那你认识钱丽这个人吗?” “不认识。”刘苓在电话里反问道,“谁呀?” “你别管她是谁。”伍乐婷认真地说。“我现在想找她。你帮我问一下你认识的那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看他们认不认识这个人。” 刘苓想了想。“我试试吧。但是不一定能问到哦。” “你尽量帮我问吧。刘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问到了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你说的那个名字是哪两个字?” “钱丽。钱币的钱,美丽的丽。一个女孩儿。”这是伍乐婷下午向狄农问清楚了的。 “你想知道她什么?” “她的联系方式,还有……在哪里住或者在哪里工作什么的。” “这人不会是你的情敌吧?” “别胡说!我哪儿来的男朋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帮你问问吧,问到了回你的话。” “拜托了,刘苓。” 挂了电话,伍乐婷躺到床上,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如果真有钱丽这个人,而且能跟她联系上,那很多事情都能找她求证了。 但是,等了一个晚上,刘苓也没有打来电话。伍乐婷未免感到失落——看来打听一个人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第二天,伍乐婷在照顾狄农的时候,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心事重重。可直到下午,狄农睡完午觉,也没等来刘苓的电话。伍乐婷沮丧地想,这事可能没什么希望了。 没想到,四点过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伍乐婷心中一震,赶紧摸出手机——果然是刘苓打来的!她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出平静,对狄农说:“狄老,我到门口去接个电话。” “去吧。”狄农说。 伍乐婷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接通电话:“刘苓,你帮我问到了吗?” “我帮你问了不下十个人,终于打听到了。”刘苓用疲惫的口吻说。 “太好了!” “别这么高兴。我没问到她的电话,只问到了她的工作地点——我那个学姐也只知道这么多。” “没关系,你说吧,她在哪里工作?” “市三医院,听说是个妇产科的护士。” “这就行了,谢谢你,刘苓!下次我请你吃那个……你想吃哪家,叫什么?” “苏坦土耳其餐厅。” “对。改天我们就去吃。就这样啊,挂了。” 收起电话,伍乐婷精神大振。果然有钱丽这个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钱丽……不过,现在知道了她工作的地方,就可以去找她了。 今天下班后,我就到三医院去……哦,还要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她今晚上不上班。对,就这么办。 伍乐婷拿定主意,转过身去,遽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吓得惊叫一声,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定睛一看,是院长。 “葛……葛院长,您怎么在这儿?”伍乐婷吞吞吐吐地说。 “我上楼来随便看看。”院长沉着脸,“你怎么没在病房里?” 伍乐婷十分尴尬:“我……出来接个电话。” “接电话用得着到走廊尽头来接吗?不能就在门口接?” 伍乐婷张着口,无言以对。 “你经常这样吗?” “不,只有今天这一次。”伍乐婷感到委屈。 “你跟谁打电话?” “我的大学同学。” “你们在聊什么?” 伍乐婷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院长。“这是我的私事,葛院长。” 短暂的沉默。“既然是私事,就不要在工作时间闲聊,而且还离开病房这么远。伍乐婷小姐,你这是擅离职守。”院长严厉地指出。 天哪,我只是一个护理人员,又不是监狱的看守。伍乐婷忍住没有说出来。 “好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情况。”院长说,“你回病房去吧。” 伍乐婷点了下头,快步离开。 “等等……”院长突然叫住她。伍乐婷回过头来。 “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伍乐婷小姐,你没有忘记合同上的内容吧?”院长凝视着她说。 他……猜到了我电话的内容?伍乐婷心中暗暗吃惊。不,不可能——她迅速回想着——刚才我在电话上说的话,没有一句会透露出我想干什么……想到这里,她底气足了许多,回应道:“是的,葛院长,我没有忘。” “那就好。你知道,如果违约的话,你要支付10倍的工资作为违约金——希望你谨记此条。” “我明白。还有别的事吗,葛院长?” “没有了,你去吧。” 伍乐婷走到病房,推门进去,将门关拢。 葛院长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伍乐婷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十四节 下午下班后,伍乐婷在下山的路上,打114查询到了市三医院妇产科的电话。她立刻打了过去。 “你好,三医院妇产科。”对方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钱丽护士的朋友。”伍乐婷谎称道,“我想问一下,她今晚上班吗?” “我看看……”对方好像是在查找名单。“嗯,今晚有她值班。” 太好了!“好的,谢谢!”她挂了电话。 来到公路上,伍乐婷招了一辆出租车,晚饭都顾不上吃,直奔三医院。 坐在车上,伍乐婷设想着该怎样跟钱丽说起此事。仅仅是证实一下,她当初有没有照顾过狄农——还是跟她深入交谈,了解更多的情况?当然,能了解得越详细越好。但是——伍乐婷有些担心——这样一来,也许会暴露自己现在正在照顾狄农的事实。如果让院长知道了…… 算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吧。不想这么多了。 到了三医院,伍乐婷在大厅的咨询台问到了妇产科所在的大楼。她乘坐电梯到达妇产科住院部。医科大学毕业的她非常清楚,护士一般不在门诊,在住院部的可能性大得多。 妇产科的住院部里住满了待产的孕妇。伍乐婷初略估计,这里的病房不会少于100间。看来挨着找是不可能了。她来到护士站询问。 “钱丽?她主要负责702——705病房。”一个老护士告诉伍乐婷。又问,“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来看看她。” “要不要我帮你叫她?” “可以吗?真是太谢谢了。” 老护士抓起台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串数字。接通后,她说道:“钱丽,你现在有空吗?……很忙?那你忙完后到护士站来一下吧。你的一个朋友来找你……嗯,女的。她正在这儿呢……” 老护士望向伍乐婷。“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糟了。伍乐婷心中咯噔一下。我谎称是她朋友,没想到她会问我的名字。事到如今,她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叫……伍乐婷。” 老护士把这个名字告诉钱丽。果然,她很快就疑惑地望着伍乐婷说:“钱丽说不认识你呀。” “我是她一个朋友的朋友。”伍乐婷尴尬地说,“找她有点儿事,就耽搁她一小会儿。” 老护士转达了伍乐婷的话。这次她挂了电话,说:“钱丽请你等一会儿,她忙完就过来。” “诶诶,好的。”伍乐婷松了口气。她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等待。现在肚子有些咕咕叫了,但她不知道钱丽什么时候会来,只好忍着,不敢出去吃饭。 等待的过程中,伍乐婷一直关注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每个年轻护士,试图通过直觉认出钱丽。大概四十分钟后,从左侧通道走过来一个漂亮的女护士。伍乐婷眼前一亮——大眼睛、圆脸蛋——和狄农的描述差不多。会不会就是她? 这个女护士走到护士站,问刚才打电话的老护士:“袁姐,起先找我那人还在吗?” 真的是她!伍乐婷心里一阵激动。没等那老护士回答,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钱丽面前,微笑着说:“你好,是钱丽护士吧?我叫伍乐婷。” “你好。”钱丽友善地回答,一看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找我什么事?” “嗯……我是通过我在卫校的一个朋友打听到你的工作地点,才找来的。想耽搁你一点儿时间,问件事情。” “什么事,你问吧。”钱丽大方地说。 伍乐婷望了望周围,说:“我们能不能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话?” 钱丽略微考虑了一下。“好吧。但是我真的很忙——这段时间生孩子的孕妇特别多。不能耽搁太久。” “我知道,就几分钟,不会太久的。” “那好,我们到露台上去谈吧。” 钱丽带着伍乐婷来到走廊旁边一个宽阔的露台。这里是提供给病人们散步的地方,现在因为是吃晚饭时间,一个人也没有。她们走到花坛旁,钱丽面向伍乐婷。“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伍乐婷点头。“是这样,我想向你证实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以前读过卫校,对吧?” “是啊。” “大概十年前,你在卫校还没毕业的一个暑假——你有没有到过‘仁爱临终关怀医院’打工?” 钱丽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对,有这件事。” 伍乐婷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那么,你当时是不是负责照顾一个特殊的老人,叫做狄农?” “啊……”钱丽惊呼道,“你……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你这么吃惊?”伍乐婷凝视着钱丽的眼睛,“这件事不该有人知道吗?” 钱丽忽然显得窘迫起来,她躲避着伍乐婷的目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是一个……” “是一个秘密。”伍乐婷替她说了出来。“对吗?” 钱丽惊诧地张大了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了解当初是怎么回事而已。” “抱歉,这件事情恐怕我不方便告诉你。” “我明白。”伍乐婷点头道,“因为你当初签了一份合同,上面规定必须对此事保密,对不对?” 钱丽此时已经震惊得目瞪口呆了。“天啊,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知道。所以你没有必要对我隐瞒。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违约,也不必支付10倍工资作为违约金了。” “你看过这份合同。”钱丽瞪大眼睛说。 “可以这么说。”伍乐婷点头。 静默了片刻,钱丽问道:“你跟我打听这件事,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去那里打工;你的工作内容是什么;还有,你跟狄农老人相处的一些细节——就这些,能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当是帮我的忙,好吗?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伍乐婷诚恳地说。 钱丽和她对视了一刻。“好吧。这件事,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我仍然印象深刻。我一生中很少遇到这种特殊而幸运的事。” “幸运?” “可不是吗?”钱丽仰望夜幕渐临的天空,回忆道,“我那时才十六岁。暑假到来之前,我从学校的公告栏看到一则招聘暑期护工的启示。我想锻炼自己,也想赚点儿零花钱,就去应聘了,没想到一下就成功了。 “能应聘上已经令我十分欣喜了。然而更令我意外的是,那家临终关怀医院的院长竟然主动提出要给我高薪。那时的我只是个学生——一个单纯幼稚的小姑娘。就算只给我一个月三、四百块钱,我都很满足了。但是,我居然拿到了想都不敢想的高工资——每月2000元!一个暑假就是4000元!你知道吗,当时我爸妈的月薪都没这么高!” 伍乐婷点着头,表示理解——和我那时的感觉一样。她暗忖。 钱丽的话匣子打开后,似乎就关不上了:“当然,获得高薪的代价,就是要签一份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合同——你已经知道内容了。不过,在我看来,那合同上规定的条款实在是太容易办到了——不就是保密吗,这有何难?况且,工作内容又十分简单,只需要照顾一个老人就行了——这种好事可不是经常都能遇到的。” 伍乐婷意识到接下来的部分是重点了。“你是怎么照顾狄老的?” 钱丽回忆着:“很容易,也很轻松。我记得,就是喂他吃饭,帮他擦擦身子什么的。然后,就是陪他聊天了。” 伍乐婷巧妙地提示道:“为什么你要喂他吃饭呢?他不能自己吃吗?” 钱丽想了想,“啊”地低呼一声:“我记起来了,他的双手都被固定在病床的两侧,无法自由活动。原因好像是……因为他精神有问题。” 全都对上了。伍乐婷深吸一口气,进一步证实。“是那个院长告诉你的,对吗?” “是的,是他告诉我的。” “那你自己怎么认为呢?你觉得狄老精神有问题吗?” 钱丽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说实话,我真没感觉到他有精神问题。他十分和蔼可亲,言谈举止也挺正常的。除了……有时他会说一些比较怪异的话。”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其实就是跟我讲故事。他十分擅长讲故事,经常让我听得入迷。” “你还记得那些故事的内容吗?” 钱丽摇头。“记不清楚了,隔太久了。但我隐约有些印象——那些故事都挺神奇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比如关于达·芬奇的故事?” 钱丽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对对,他讲过关于达·芬奇的故事……老天,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是狄老的什么人?” 伍乐婷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将话题岔开:“我还知道,你分享了他那个矮柜子的小秘密。并且,你悄悄用圆珠笔在柜子底部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字母。” “啊……噢!”钱丽双手抚在脸颊,脸色微微泛红。她现在的表情非常复杂——感动、惊愕,又有些不好意思。“天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事儿!对,我确实这样做过。我想跟后来发现这个柜子秘密的人开个玩笑。但我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这代表我的名字……”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问伍乐婷:“你就是那个发现柜子秘密的人?” 伍乐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钱丽问,忽然又像是想到了答案。“你是狄老的孙女?” “狄老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连儿女都没有,哪来的孙女?” “那是怎么回事?”钱丽刚问出口,又猜测了一种可能性。“狄老临死之前,把这个柜子送给了你?” 事到如今,伍乐婷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盯着钱丽的眼睛说:“如果我告诉你,狄老根本就没有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相信吗?” 钱丽睁大双眼,瞪着伍乐婷看了足有半分钟,摇头道:“不,这不可能。他当时患了绝症,好像是……” “白血病。” “对,而且已经无法医治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住进临终关怀医院的。他……不可能现在还活着。” 伍乐婷无意继续谈论这件事情,她要证实的事已经非常清楚了。她冲钱丽笑了笑:“谢谢你,钱丽护士,我想了解的事情就这么多。不打扰你工作了。真的非常感谢,再见。” 说完,伍乐婷朝走廊走去。钱丽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走出三医院,伍乐婷缓步行走在大街上。现在她脑中思绪万千,竟然忘记了腹中饥饿。她必须将心里的所有疑问和困惑清理一遍。 目前看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狄农说他在这家临终关怀医院住了十三年,事实果然如此!他没有骗我,更不是在说疯话。相反,撒谎的人是葛院长!他非常清楚狄农在这里住了多久,并且欺骗了每一个来照顾狄农的女孩。让她们都认为,自己在离开不久后,狄农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的疑问是——葛院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把狄农的双手固定起来,又每隔一段时间找不同的人来“照顾”他——实际上可能是监视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把狄农控制起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会不会是个阴谋? 而且,奇怪的还有另一件事——狄农为什么对此并不反感呢?对了,他说过,自己以前曾做过一件错事。为此,他愿意用一生来赎罪。这件“错事”究竟是什么?和葛院长有关系吗? 突然,伍乐婷猛地想起第一天来应聘时,葛院长特别叮嘱她的一件事—— 假如这个老人某一天突然死了,或者是你预感到他要死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啊——伍乐婷心中一惊,一个念头从她脑中冒了出来——难道,院长把狄农“养”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他死? 可是,狄农死后——假设他死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时,伍乐婷又想起了狄农跟她讲过的那些扑朔迷离、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希望蓝钻的真相;达尔文不为人知的秘密;达·芬奇留给世人的“信息”——老天啊,如果他说自己在临终医院住了十三年是真的,那这些事情,会不会也是真的? 一系列无法得知的疑问交织盘旋在脑海里,使伍乐婷感到深深的迷惘。更令她困惑不安的是,现在她已经卷入到了这件事情之中,是趁早全身而退,还是留下来,进一步弄清此事? 一阵微风轻抚伍乐婷的面颊,仿佛吹散了她的一些烦恼困惑,令她清醒了许多。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呢?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有着重大的隐秘。我既然接触到了这件事,就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查出真相。 不解开这个谜,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第十五节 “……大金字塔的高度大约相当于一座40层高的建筑,由2千3百万块矩形石灰岩建成,平均每块岩石重约2.5吨。岩石之间契合紧密。岩壁外面还曾经贴有一层抛光的石灰石面板,令金字塔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拿破仑曾形容它如同遥远地平线上的一颗熠熠闪耀的钻石。据说,那时从巴勒斯坦都能看到它。它的侧壁与地面成51度角,底面是几乎完美的正方形平面。它的建筑数据极为精确,在世界建筑中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使用现代的激光定位方法,也无法修建出一座在尺寸定位上可以与之媲美的建筑作品。关于它底部正方形和水平面的定位方法,至今仍然是个谜……” 电视上播放着一个名为“世界奇迹之大金字塔”的科普节目。伍乐婷陪着狄农观看。她不时瞄一眼坐在床上的狄农,发现他看得目不转睛,显然兴致十足。 伍乐婷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小声问道:“狄老,您想吃苹果吗?” “别说话。”狄农迅速摆了下手,眼睛没离开电视屏幕。 伍乐婷耸了下肩膀,把刀和苹果放下了。她继续观看,心里有些犯疑,不知道这款节目为何如此吸引狄农注意。 “……大量的奴隶借助畜力和滚木,把巨石运到建筑地点,他们又将场地四周天然的沙土堆成斜面,把巨石沿着斜面拉上金字塔。就这样,堆一层坡,砌一层石,逐渐加高金字塔。建造胡夫金字塔花了整整20年的时间……” 伍乐婷注意到,电视里介绍金字塔的建造过程时,狄农皱起了眉头,不住地摇头。 节目继续播放着。 “……大金字塔内部的‘国王室’,位于整个金字塔的正中,犹如一颗心脏。这里就是停放法老石棺的地方。观光大金字塔,必定要到国王室。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这世界上最大的陵墓所带来的震撼……” 看到这里,狄农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伍乐婷实在是读不懂他的心思。 几分钟后,节目播完了。狄农说:“把电视关了吧。” 伍乐婷用遥控器关了电视。一阵静默后,她问道:“狄老,您刚才笑什么?” 狄农一边摇头一边苦笑:“人类的科技已经非常先进和发达了,但对于一些远古文明的研究,却还是停留在小学生的水平——这些科普节目,根本就像是旅游指南。介绍的所谓‘知识’,实在是既幼稚又荒谬——跟事实真相,边儿都挨不上。” 伍乐婷问:“这节目上哪些地方说错了?” “除了最开始那一段介绍外,后面的几乎没一样靠谱。” “比如呢?” “比如金字塔是怎样建造的。那节目上说是借助畜力和滚木——完全是一派胡言。要知道,滚木需要大树的树干才能做成,可尼罗河流域树木稀少。在尼罗河岸分布最广、生长最多的是棕榈树。但古埃及人既不可能大片砍伐棕榈树,质地偏软的棕榈树也无法充当滚木。并且,棕榈树的果实是埃及人不可缺少的粮食来源,棕榈树叶又是炎热的沙漠中唯一可以遮阳的材料。这么宝贵的树木,怎么可能用来做滚木?” 伍乐婷思索着,认为狄农说的很有道理。她问道:“那如果不是用这种方法,金字塔是怎么建造的呢?” 狄农眨了眨眼睛。“你猜呢?” 伍乐婷很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说:“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狄农笑道:“其实这个方法并不难,你知道钢筋混凝土吧?” “啊……我知道。但是,钢筋混凝土是近代才发明的技术呀。4500年前的古埃及人,怎么可能掌握这种技术?” “我只是打个比喻。古埃及人用的并不是钢筋混凝土,但他们使用的是一种类似的混合物。” “他们是用什么来混合的?” 狄农神秘地笑了一下。“这个技术现在已经失传了,实际上,在当时的埃及,这也是个秘密。除了修建金字塔的那些工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然而,这些工匠在修建完成后,都被处死了,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秘密不泄露出去。” 伍乐婷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这个技术为什么要保密?” “因为这是当时的人类不该掌握的技术。如果泄露出去,很多秘密都会随之曝光。” 伍乐婷愣愣地望着狄农——这种神秘的腔调又来了。 “不过现在钢筋混凝土的技术已经发明了,所以这个技术也就用不着保密了。”狄农继续说,好像他就是这个技术的掌握者。“让我告诉你吧,这种混合物是用一些粗加工原料和植物提取物根据特定的比例混合而形成的。” “植物提取物?”伍乐婷觉得非常新鲜。“什么植物?” “几种埃及特有的植物。”狄农详细地介绍道,“用水分解后的石灰岩浆、高岭土、沙和埃及碱盐……把这些材料和植物提取物搅拌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流体混合物。这种类似混凝土的混合物容易桶装运输,将它浇注进木制模具,就能制成特定的结构和形状,金字塔的四壁就是用这种混合物修建起来的。” 伍乐婷听得出神。狄农详细而具体的讲解,很难让人认为这是瞎编的。听起来这就像是古人最可能采用的建筑方式,甚至是唯一可能的方式。“那么……狄老。您说这是人类不该掌握的技术,那古埃及人怎么会知道呢?”伍乐婷提出疑问。 “很显然是某个‘特别的人’提供给他们的,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 “特别的人?”伍乐婷勉强笑了一下。“不会是外星人吧?” 狄农摇头。“外星人怎么可能知道地球上的植物提取液有这种用途?在地球上居住了这么久的人类都不知道。” “那这个‘特别的人’指的是?”狄农缄口不语。过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好吧。”伍乐婷并不勉强。“那您说的特殊目的是什么?” “就是建造金字塔的目的。” “金字塔不是法老的陵墓吗?”狄农摇头道:“这是人类对金字塔最大的误读。” 伍乐婷惊诧地问道:“难道……您的意思是,法老修建金字塔,并不是想把它当做陵墓?” 狄农笑了笑。“你知道秦始皇吧?” “当然知道。”伍乐婷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跑到中国古代去了。 “秦始皇灭六国,当上首位完成中国统一的秦朝的开国皇帝后,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伍乐婷想了想:“江山稳固?” “这当然也是他的心愿,但不是最大的心愿。” 伍乐婷想起了秦始皇命徐福东渡,寻找不死药的传说。“我明白了。”她说,“他最大的心愿是长生不死。” “对。”狄农肯定道。“对于任何一个执掌大权、受尽景仰的国君来说,没有什么事情会比长生不死更具诱惑力。不仅秦始皇,全世界的国王和皇帝都在做着同样的梦。” “那么,埃及法老修建金字塔,也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伍乐婷感到匪夷所思。“可是,金字塔怎么可能让人长生不老?” 狄农望着她说:“你知道‘金字塔能’吗?” “啊,我听说过。”伍乐婷回忆道,“我以前在一本科普杂志上看到过关于金字塔能的介绍。好像说的是金字塔形的构造物,其内部会产生一种无形的、特殊的能量。” “嗯。这个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各国的研究者们得出结论——金字塔能可以使肉类、水果、奶类等脱水干化而不腐烂变质;还能使贵重金属类物品长期保持其原有的金属光泽。更奇妙的是,这种能量可以增强人体细胞、组织的活力,提高人体自身的免疫功能,延缓衰老进程——夸张一点的说法就是,能使人返老还童。” “这真的可能吗?”伍乐婷皱起眉头。 “你觉得呢?”狄农反问道。 “我认为显然是不可能的。否则的话,人类不是早就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了?”狄农微笑道:“你的逻辑非常正确。” “这么说金字塔能实际上是被学者们夸大其辞了?法老想要通过金字塔达到长生不老的愿望,也跟秦始皇一样落空了。”伍乐婷说。 狄农沉寂片刻,说道:“这样吧,让我把这件事情的始末从头到尾地告诉你,你自然就知道金字塔的秘密了。” “太好了。”伍乐婷期待地说。 “法老是对古埃及国王的统称。我要说的,是埃及法老中最出名的一位——胡夫法老。” 狄农开始娓娓道来。“他统治时期的古埃及,国力强盛、政权集中。这使得胡夫成为了埃及最强大的法老之一。当然,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从很多方面来看,他都和秦始皇有着很多共同之处。” 伍乐婷点着头,听得十分认真。 “之前提到了,胡夫和嬴政一样,最大的愿望就是长生不死。为此他煞费苦心,试图寻找各种途径和方法,却始终事与愿违。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传闻,说开罗出现了一个‘神人’。这个人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他还使用各种闻所未闻的方法给人治病,并教授人们一些先进的技术。” “胡夫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神人’也许能帮他实现长生不死的愿望。于是,他下令将这个人‘请’进宫内——实际上是强行把他抓进宫。” “这个人,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特殊的人’。”伍乐婷猜到了。 “是的。胡夫秘密会见了这个‘神人’。他非常狡猾,一开始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问了很多各方面的问题,希望得到解答。‘神人’并不知道胡夫是在试探自己,将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这使得胡夫坚信他确实是‘无所不知’。这时他才向‘神人’请教长生不死之法。并且暗示那人,如果他无法帮自己实现愿望,就要将他终身监禁,甚至杀死。” “等于是胁迫那个人。” “就是这样。所以,考虑到自身和家人的安危,‘神人’只得妥协。他告诉胡夫,有一种方法能做到长生不死。但为此要建造一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庞大建筑物。这种建筑物的名字叫做‘金字塔’。 “胡夫第一次听说这个奇怪的名字。而他在看了‘神人’画出的金字塔构造图时,更是十分震惊。但同时他也怀疑,仅凭这样一座建筑物,真能实现长生不死吗?” “‘神人’告诉胡夫,金字塔独特的形状,可以吸收电磁波、地球磁场,以及神秘的宇宙能量。各种不同的能量聚集到金字塔内部,相互产生作用,最后会形成一种奇妙的‘金字塔能’。这种能量可以使人永葆青春,长生不死!” “但是,‘神人’也指出重要的一点——虽然所有金字塔形状的建筑物,都能够产生金字塔能,但效果却相差甚远。比如小型的金字塔,也许就只能存放一些食物,延缓其腐败时间罢了。用今天的话说——当个电冰箱用还可以。如果要做到让人长生不老,只有按照一定比例和大小修建出来的巨大金字塔才行!” 伍乐婷听得目瞪口呆。“这个金字塔,就是后来的胡夫金字塔!” 狄农微微点头。“听我把这件事情说完吧。胡夫听完‘神人’的解说后,相信了这个叫做金字塔的建筑物能够实现自己长生不死的愿望。于是,他调动大量的奴隶,任命‘神人’为宰相,负责建造金字塔。” “修建的方法,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就是用一些粗加工原料和植物提取物混合,做出巨石——这毫无疑问是只有这个‘神人’才知道的方法。用这种技术,不到10年的时间,就修建出来大大小小的金字塔90多座。当然有三座金字塔最为巨大,分别是胡夫金字塔、哈夫拉金字塔和孟考拉金字塔——这是准备给胡夫和他的儿子、孙子的。而其中最大的一座就是胡夫金字塔。” “大小不等90多座?”伍乐婷不解地问道,“干嘛修建这么多?不是只有特定比例和大小的金字塔,才能做到长生不死吗?” “没错。”狄农说,“但胡夫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他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其实只有那一座大金字塔。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对外宣称,修建金字塔是将用于作为历代法老的陵墓。所以,除了身边的一两个亲信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修建金字塔的真正目的——这个秘密至今都无人知晓。” “胡夫为什么要如此严格地保密呢?” “因为他非常自私。不过话说回来,长生不老这样的事情,谁又愿意和普天下的人共同分享呢?胡夫为了掩人耳目,除了修建多座金字塔之外,还将之前几位法老的石棺移到了修好的金字塔内(由于金字塔能的缘故,这些尸体后来成了木乃伊),可谓是把戏演到了家。这样一来,更没人怀疑金字塔是作为法老陵墓这样一个‘事实’了。” 伍乐婷感叹道:“真是处心积虑呀。” 狄农点头。“所以这也就解释了另一个问题。现在的考古学者认为,埃及最早的金字塔修建于胡夫法老之前,因为他的上一代法老的尸体和棺材,就已经出现在金字塔内了。但实际上,原因就是刚才说的那样——这是胡夫刻意安排的。主张修建金字塔的第一个人,就是胡夫。” “那么,金字塔修好后,接下来呢?”伍乐婷问。 “接下来胡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参与修建金字塔的奴隶全部活埋了——当然是为了灭口。可能你会立刻想到——那个‘神人’呢?他的命运如何?” “对。”伍乐婷连连点头。“这正是我想问的。” “胡夫为了验证金字塔是不是真的具有令人长生不死的神力,带着‘神人’住进了大金字塔的‘国王室’内。他在那里住了30天,亲自感受到了金字塔能所带给他的奇妙功效。这时,他丝毫不怀疑金字塔能使自己长生不死了。同时,在这30天内,他通过和‘神人’的交谈,套出了金字塔的所有秘密。胡夫意识到‘神人’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为了独占这个秘密,他必须将其杀死灭口。” 伍乐婷露出担忧的表情,完全沉浸在了故事之中。 “其实‘神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离开金字塔后,他向胡夫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对胡夫说——‘尊敬的胡夫法老,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请看在我帮你建造金字塔的份上,答应我的一个请求——砍下我的头,然后弃尸荒野就行了。’” “啊……那胡夫答应了吗?” “其实,胡夫念他有功,本来是打算处死他之后,将他厚葬的——也就是搬到某座金字塔内制成木乃伊。但是既然‘神人’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他也就答应了。于是,胡夫让刽子手将‘神人’斩首,然后命人秘密地将尸首抛弃在了一个峡谷里。” 伍乐婷叹息道:“这个‘神人’最后的结局,竟然如此可悲。” “别着急,我还没讲完呢。”狄农接着说,“事情出现了戏剧化的转变。将‘神人’处死后,胡夫竟然又后悔了,他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神人’尽心尽力帮他建造金字塔;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却无怨无悔……想到这些,胡夫觉得自己错杀了一个难得的忠臣。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回‘神人’的尸首,把他像法老一样厚葬在金字塔中。” “其实当时离处死‘神人’只隔了不到一天。于是,胡夫立刻命人到峡谷下去,找回‘神人’的尸体。结果,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去找尸体的一队人回来后,竟然只带回了‘神人’的身体。他们告诉胡夫,‘神人’的头颅不见了。” “胡夫勃然大怒,认为是这些人办事不力——他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头颅就会消失不见——就算是被野兽吃了,也该剩下头骨才对。于是,他重惩了这些人,又派另一批人去找。这次去的人几乎把那个峡谷翻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那颗头——或者头骨。他们硬着头皮回去报告。胡夫这次无可奈何了,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胡夫命人把‘神人’的身体制成木乃伊,装进石棺中,安放在一座金字塔内。几千年后,考古学家在一座金字塔内发现了一具无头木乃伊,就是这个‘神人’的。” “消失的头颅……”伍乐婷眉头深锁,喃喃道,“这一段,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狄农默默地注视着伍乐婷。 过了一分钟,伍乐婷骤然抬起头来说道:“啊,我想起来了!您跟我讲的,关于希望蓝钻的故事中,路易十六被行刑后不久,头颅也消失不见了!” 狄农微微点着头。 伍乐婷问道:“狄老,为什么这两个故事,都有类似的情节呢?”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呀。”狄农说。 “这两个故事……有什么联系吗?” 狄农沉吟一下,说道:“其实不止这两个故事,我跟你讲的所有故事都有联系。” 伍乐婷愣愣地问:“什么联系?” “讲故事的人都是我呀。” 伍乐婷皱了下眉,觉得这个回答像是在开玩笑。 狄农笑了起来:“好了,别去管这些了。我跟你说过,这些事情你不必去深究,当故事听就行了。” “……好吧。”伍乐婷撇了下嘴。“关于胡夫法老和金字塔的故事,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结束,我还没讲到重点呢。你不关心胡夫到底有没有达到目的吗?” “当然关心!”伍乐婷聚精会神。“请您继续讲吧。” “刚才我说了,胡夫为了独享这个长生不老之法,对外宣称金字塔是法老的陵墓。而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有王后一个人。胡夫的儿子哈夫拉,以及孙子孟考拉都不知道——也就是说,三座大金字塔中,只有最大的胡夫金字塔才具有‘长生不死’的功能,另外的两座——哈夫拉金字塔和孟考拉金字塔,也只能用作陵墓而已。 “这正是胡夫的精明之处。他非常清楚,知道秘密的人越多,就越难保密。所以,他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不信任,之所以让王后知道,大概也是想让她陪伴自己罢了。换句话说,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资格享受‘长生不死’的,就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 “真是个可怕的人。”伍乐婷感叹道。 “为了在金字塔中享受和‘永生’。胡夫在修建金字塔——特别是大金字塔时,命令工匠在其内部雕刻了精美华丽的浮雕,把他今后要居住的房间布置得美伦美奂。并暗中储备了大量的水和食物(这些食物在金字塔内永远不会腐坏),足够两个人吃喝几千年。 “胡夫活到50多岁的时候,认为时机到了。为了掩盖真相,他让王后宣布自己突然死亡,然后找了一个替身,蒙蔽众人。所有人都把那个替身当做胡夫法老,将尸体制作成木乃伊,放进了大金字塔内。 “实际上,真正的胡夫已经住进了金字塔的一个密室中。而王后也宣布自己要陪葬——其实就是借机住进了金字塔里。胡夫‘死’后,他的两个儿捷德夫拉和哈夫拉先后继承法老之位——他们谁都不知道实情。当然,后世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听到这里,伍乐婷疑惑地问道:“他们住在金字塔里……那里通风吗,空气是否充足?”狄农笑了起来。“很显然你对金字塔缺乏了解。把纸和笔给我,我画一张简单的示意图给你看吧。”伍乐婷从皮包里摸出纸和笔,放到狄农的右手边。狄农画出了一张表示金字塔内部构造的示意图,对伍乐婷说:“你看看吧。” 伍乐婷仔细地看了这张示意图,说:“我明白了,连接国王室的那两个通风井和下方的通道都能流通空气。” “不,那个进入金字塔内部的通道是封了的,能流通空气的只有那两个通风井——当时,法老的陵墓可不像现在这样被当做观光点。胡夫‘下葬’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能进入其中。直到近代考古学家们再次打开金字塔的大门。” “那些考古学家进入胡夫金字塔后,有何发现?”伍乐婷兴趣十足地问。 狄农耸了下肩膀:“什么都没发现。包括本来该在国王室内的胡夫的棺材都没发现。” “这怎么可能呢?当时棺材应该是被放进了金字塔内的呀!” 狄农说:“如果你去埃及旅游,参观了胡夫金字塔,就会发现这个‘陵墓’内部的通道和陵室的布局宛如迷宫。我刚才画给你看的这张示意图,只是目前人们探索出来的、胡夫金字塔内部的一小部分罢了。当初那个‘神人’在设计金字塔内部的时候,设计了很多隐藏的密室和机关。这是因为,在蒙蔽众人之后,胡夫需要将国王室内的棺材移到另一个‘隐藏墓室’内——别忘了,他和王后要在这里生活。国王室是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一直有口棺材在面前,那多晦气。” 伍乐婷张大了嘴。“这么说来,棺材其实是在考古学家们没有找到的一间密室内。那么,胡夫和王后呢?” 狄农抬起头,凝望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都过了4500多年了,他们……” “早就死了?” 狄农望向伍乐婷。“我可没说他们死了呀。” 伍乐婷惊诧地捂住了嘴。“天哪……他们还活着?现在还生活在金字塔内的一间隐藏密室里?” 狄农长叹一声:“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我后来再没去过埃及了,更没到胡夫金字塔里去过。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永生’了。” 说到这里,狄农凝视伍乐婷。“你知道吗?除了胡夫和他的王后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三个人做过这种尝试——(胡夫)金字塔到底能不能让人长生不死,就连我也不敢肯定。”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伍乐婷和狄农对视着,很想这样问,却感到难以开口。沉默良久。 狄农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不过,我从电视和书上看到一些有趣的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事的话,也许刚才那个问题,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什么报道?” 狄农再次注视伍乐婷的双眼。“据说好些到胡夫金字塔观光的游客,都曾听到金字塔的某处发出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低语。他们认为那是法老的鬼魂在作祟,或者是心理作用——但实际上,你想到了吗?” 伍乐婷张口结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第十六节 又是星期一,凌迪医生上午十点准时来到狄农的病房,为老人做常规的身体检查。结束之后,他在收拾医疗器械的时候,背对着狄农,小声地对伍乐婷说了一句:“出来一下好吗,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伍乐婷望着他,点了点头。 凌迪走出病房后,伍乐婷对床上的狄农说:“狄老,我出去一下。” 狄农似乎有些习惯了——几乎每次凌迪来过之后,伍乐婷都会出去跟这个医生说一会儿话。他点了点头。 伍乐婷和凌迪走到走廊尽头。伍乐婷想起上次葛院长看到自己出房门接电话的事。她对凌迪说:“什么事,凌医生?我只能出来一小会儿。” “我知道。不会耽搁你太久的。”凌迪提着医疗箱说,“关于狄农的身体状况,我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了?” “你知道,狄农的病历上写的是,他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而且已经进入了无法治愈的晚期。我起初没有特别在意,但是现在算起来,我每周来给他做体检,已经有将近两个月了。我开始发现……有些不对。” 说到这里,凌迪停了下来,眉头深锁。 “什么不对?说下去呀,凌医生。”伍乐婷急切地问道。 凌迪抿了下嘴。“可能你对这种病了解不多,但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病人,一般来说都有贫血。但是狄农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来有贫血症状;另外,这种病的患者会容易出血,比如流鼻血、牙龈出血等等——这么久了,你看过他出血吗?” 伍乐婷摇头。“一次也没有过。” “那他有没有表现出乏力、头晕,或者气紧?” “也没有,他精神状况很好,常常能长达一两个小时地和我聊天。” “我想也是,我能看出他精神状况良好。而且如果他以前出现过这些状况的话,你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是的,凌医生,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非常奇怪……难道你不觉得吗?他的病历上说他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但他却没有表现出这种病的症状——除了偶尔有些盗汗这一点还比较符合。可是,出盗汗可不是慢粒性白血病人才会有的症状,很多老人都会出盗汗——这说明不了问题。” 伍乐婷盯着凌迪的眼睛,再次问道:“凌医生,你认为这些情况说明了什么?”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被误诊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得慢粒性白血病。” 伍乐婷望着凌迪,嘴唇张开一些,又闭拢了。 凌迪看出伍乐婷有些欲言又止。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伍乐婷微微摇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什么?” 伍乐婷犹豫一下,说道:“我怀疑他不是被误诊。那份病历根本就可能是伪造的。” 凌迪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样做?” “请小声一点儿,凌医生。”伍乐婷不安地说,“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但是这种猜测肯定是有来源的——凭你这近两个月来对狄农的了解,对不对?” “也许吧……”伍乐婷说,“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狄老这个人——包括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可能不是我们想象那么简单。”她思忖着说,“我早就这样认为,在听了他更多的故事后,我对这一点几乎坚信不疑了。” “他跟你讲了些什么故事?” “一些历史上著名人物的故事。也许确实像你说的那样,狄老比较喜欢跟我聊天。他跟我讲了很多奇妙的故事——达尔文、达·芬奇、胡夫金字塔……虽然这些故事的主角各不相同,但我总有种感觉,好像他是在说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样,真是……” 说到这里,伍乐婷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怎么了,伍乐婷小姐?” 伍乐婷垂下眼帘。“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 凌迪点着头说:“我懂。但是,伍乐婷小姐,其实你早就该猜到了。” 伍乐婷望着他。“猜到什么?” 凌迪把脸靠近她,低声说道:“我和你一样,都签了那份特殊的合同。” 伍乐婷瞪大眼睛看着凌迪。确实,她早就想到了。现在凌迪把它点穿了。 “所以,我们俩其实是‘同盟战友’——对外也许应该保密,但是我们相互之间,完全没必要有所保留。”凌迪小声说,“就像我告诉你狄农的病情不对劲,实际上这也是‘违约’的。但我相信你不会对别人说。就像你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当然不会说出去。” 伍乐婷愣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可以私下沟通?” “完全正确。反正我是非常愿意的。你知道,这件事我只能跟你说,不然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不知道你怎么想?” 这句话令伍乐婷产生了共鸣,其实她早就想找个人倾诉和交谈了,却碍于那份合同的条约,只能把许多话憋在心里,实在是件痛苦的事。现在凌迪如此提议,正合她的心意。“好的,凌医生。我也愿意和你私下沟通。” 凌迪点了下头。“那么,我们就别站在这里说了。我知道你不能离开病房太久,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嗯。” “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伍乐婷告诉凌迪一串数字。凌迪摸出自己的手机,立刻打给伍乐婷。 伍乐婷的手机响起来后,凌迪挂断了电话。“把我的手机号保存下来吧,有什么事,尽管跟我打电话。” “好的,凌医生。” “那我就下去了。”凌迪冲伍乐婷点了下头,朝楼下走去。 躲在下方楼梯口的一个人,赶紧缩回身子,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将门关上后,葛院长缓步走到办公桌旁。他神色阴冷、眉头深锁,拿起桌子上的一支铅笔,轻轻转动,随后“啪”地一声,将铅笔折成两截。 第二天早上,伍乐婷来上班时,路过四楼。她发现院长站在楼梯口,似乎是在专门等她。 “伍乐婷小姐,请你来一下。”葛院长对她说完这句话,转身进入院长办公室。 伍乐婷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 葛院长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后,他见伍乐婷进来后,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叠钱,摆在桌子上。“这是这个月的工资,8000元,你数一下吧。” 伍乐婷的心往下一沉,她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道:“院长,这个月才23号,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呀。” 葛院长两手交叠,撑住下巴,露出一种琢磨不透的笑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伍乐婷小姐。” “您要辞退我?” 葛院长站起来,走到伍乐婷面前,摇了摇头。“不,不是辞退你。而是你现在这份工作,很快就会不存在了。所以——抱歉,我没有必要再聘请你。” 伍乐婷呆住了。“院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葛院长说:“是这样的,你的工作是负责照顾狄农老人,对吧?但是他几天后就会转院了——转到另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去。所以,你明白了吧?” “转院?”伍乐婷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家临终医院规模更大,配备了精神科医师,显然比我们这里更适合狄老。” “那……狄老的意思呢?” “他有精神疾病,本来这种事情是要征询他家人意见的。但是你知道,他没有家人,所以我们院方就帮他决定了。” 伍乐婷有些着急地说:“院长,狄老他……没有精神病——我……觉得。而且,不管怎么说,这种事也该遵循他自己的意思吧?”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愿意呢?” “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愿意的。”伍乐婷肯定地说。 “但是,我们要为他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服务,这是我们的职责。”院长说得义正辞严。 “可是,院长……” “好了,别说了。”院长伸出手掌,示意她住嘴。“伍乐婷小姐,这是我们院方的决定。不客气地说一句,你没有参与意见的权利。” 伍乐婷张着嘴,哑口无言。 葛院长的语气此刻又缓和了一些:“其实,你这两个月干得挺不错的。每天准时来、按时下班,一次都没迟到早退过。而且,狄老也很喜欢你——两个月来,你对狄老可能也有些感情。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狄老是一个临终病人,他始终不可能在这里住太久的。你们迟早还是会面临分别。” 伍乐婷望着院长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说谎的痕迹。但她什么也瞧不出来。 葛院长将桌上的钱递给伍乐婷。“拿着吧,伍乐婷小姐。你的第一份工作是成功的。” 伍乐婷默默接过钱,问道:“狄老什么时候转院?” “明天那家医院的车就会来接他。” “这么说,我明天就不用来了?” “是的,今天是你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走的时候,跟狄老告个别吧。” 伍乐婷点了下头,神色低靡地转身离开。 “对了,伍乐婷小姐。”院长叫住她。“有件事要提醒你注意——你签的合同上,那些保密条款,针对的可不是只有工作期间——即使你没有在这里上班了,还是要遵守合同上的规定。否则的话,我一样可以起诉你违约。” 伍乐婷淡淡地说:“我知道了。”离开院长办公室。 伍乐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五楼。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失落和惆怅。仅仅是因为失去这份工作吗?显然不是。也许真如院长所说,近两个月来,每天和这个老人相处,多少产生了一些感情。想到狄农像爷爷对孙女那样跟自己讲故事,想到他慈祥的脸庞和温和的笑容——对伍乐婷这个从小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女孩来说,这个老人就像外公一样亲切——然而,今天之后,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整个上午,伍乐婷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没精打采、落落寡欢。但下午,临近伍乐婷下班的时候,狄农还是看出了端倪。他问道:“你今天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伍乐婷问道:“狄老,难道您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伍乐婷十分惊讶。“您真的不知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今天早上,院长告诉我,明天您就要被转到另一家医院去了。难道他现在都还没告知您?” 狄农显得略微有些震惊,但随即,他低下眼帘,黯然道:“这不奇怪。这种谎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每个照顾我的女孩可能都是被这个谎言支走的。明天,就会有个新的姑娘来应聘,接着负责照顾我。” 伍乐婷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伍乐婷的反应令狄农感到意外:“你相信我说的,而不相信院长?” 伍乐婷望着老人说:“当然,我相信你,狄老。” “相信我在这里住了13年?” “是的。” “相信我不是精神病人?” “是的。” 伍乐婷回答得毫不犹豫。狄农和她对视了足足一分钟。 “呵……”老人笑起来,微微摇头。“你真是个特别的姑娘,以前那些姑娘没有一个真正相信我。她们都觉得我是个老疯子。” “狄老,院长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让我离开?” 狄农叹息道:“原因可能就是——他看出来了,你和别的那些女孩不一样。你相信我——这是他最不希望的。” 伍乐婷忍不住问:“您和院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对您?” 狄农再次悲叹一声:“这件事,说来话长了。算了,我不想说这些……” 伍乐婷无法勉强。但狄农过了一会儿,自己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伍乐婷凝视着狄农。 “院长把我一直‘养’在这里,是为了要我的一样东西。” 伍乐婷正要开口,狄农说道:“别问我是什么东西,我不想吓着你。” 伍乐婷只得闭上了嘴。这时,她想起了矮柜子的秘密夹层里的那样东西,那个木头小盒子。“千万别碰它”——当时狄农是这样说的。 难道,院长想要的那样东西,就在那个小盒子里? 看到伍乐婷在发愣,狄农说:“抱歉,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样对你、或者我——都有好处。” 也许吧。伍乐婷在心里安慰自己。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狄老,我明天就不来了。这最后一天,您有什么要我帮您做的吗?” “谢谢你,姑娘。”狄农感激地点着头。“你能帮我的就是,找一份好工作,好好生活下去。忘了我,忘了我跟你讲过的那些故事。” 伍乐婷觉得有些感动和心酸。她努力忍住不让眼泪出来。“那么,狄老,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什么要求,孩子?” “您能再跟我讲一个故事吗?” 狄农微笑道:“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故事?” “关于您自己的故事。”伍乐婷凝视着他。“可以吗?” 狄农沉默良久,仰面长叹一声:“好吧。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再次回忆和讲述这件事的人——听完这个悲哀的故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用一生来赎罪了。” 我年轻时做过一件错事,让我抱憾终身——伍乐婷想起了狄农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很显然,他接下来要讲的,就是这件事了。她全神贯注地望着狄农。 第十七节 “二十五年前,我在一所大学任教。”狄农用缓慢而悲伤的语调讲述着,“当时,一个历史系的女生,经常来向我请教问题,我也非常愿意和她一起研究、探讨。时间长了,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从师生变成了朋友。最后,彼此相爱了。” 伍乐婷凝神静听。 “年轻的大学老师和学生谈恋爱,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和她开始公开交往,并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祝福。这个女孩美丽、大方、可爱。我深深地爱着她。可以说,除了玛丽之外,我再也没有如此深爱过一个女人……” “谁?您说谁?”伍乐婷惊愕地问道,“‘玛丽’是指……” 狄农晃了下脑袋,仿佛刚才深陷回忆之中,无意间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啊,没什么,我们最好别把话题扯远了……” 他迅速地敷衍了过去,然后继续讲道:“当然,那女孩也同样深爱着我。在她大学最后一学期的时候,我们已经私定终身,打算等她一毕业,就立刻结婚。实际上,当时我们已经同居在了一起。而且……”他顿了一下。“那女孩怀上了我的孩子。” 伍乐婷目不转睛地看着狄农。 “本来,一切都应该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结婚、生小孩,然后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狄农黯然道,“就在我们计划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之时,无情的现实残忍地摧毁了这一切。” “那时,这女孩——实际上就是我的未婚妻——因为要准备毕业考试,所以将大量时间放在了学习上。而我却发现我的右侧肚子上长了一个包,加上出现了间断性发热、乏力、食欲减退等症状。我隐隐感到不妙,一个人到医院去检查,结果医生告诉我,我不幸患上了晚期肝癌——就当时的医疗技术来说,这是无法医治的。我的生命可能只剩下最多一年。” “对于憧憬着幸福生活的我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而更残酷的是,我的未婚妻和未来的孩子该怎么办?我前思后想,觉得不能连累她们。我不能让新婚的妻子成为寡妇,也不能让刚出生的孩子就没有父亲。但我又深知未婚妻的性格和为人——她绝不会因为我身患绝症而离开我……经过再三考虑,我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我瞒着她,对自己患上绝症的事只字不提。同时,我对她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我装作冷淡她,对她无端发火,甚至故意和另外一个女人频繁来往,让她认为我变了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她能对我彻底死心,然后忘了我,开始另一段全新的生活。 “毫无疑问,我的这些举动深深地伤害了她。她一开始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我会背叛她、抛弃她。但我的戏越做越真。我还冷冷地对她说,我已经厌倦她了,要她去把孩子打掉,别再来打扰我和‘新女朋友’的生活——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在淌血!但我却认为,这是为了她好。 “最后,她的心终于被伤透了,彻底相信我已经抛弃了她。她当时连毕业考试都没有参加,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忍着痛——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剧痛——再也没有和她联系,却每天都在思念和祝福着她。而我自己则到了外地,默默地等待死亡。” 狄农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神色哀伤,眼眶中噙出了泪花。而伍乐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问道:“后来呢?” 狄农长叹一口气。“我错了,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后悔莫及。我本以为她回到家乡后,经过一段心灵的疗伤期,便会重新振作,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我低估了她对我的爱,我没想到,她会……” 狄农痛苦地低下头,眼泪终于流淌下来。“几个月后,我自己还没有死,却听到了关于她的噩耗——她……投河自杀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当然,也跟她一起……”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呜咽着痛哭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这件事仍令他悲痛欲绝。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伍乐婷也是满脸泪水。他说道:“你现在知道,这件让我抱憾终身的错事是什么了。你也明白我为什么愿意在这里‘赎罪’了。” 然而,令狄农想不到的,是伍乐婷此时的反应。她盯着狄农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问你两个问题。” 狄农望着她。 “第一,你不是说你当时得了肝癌,只能活一年左右吗?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狄农多少感到有些诧异——这么久以来,伍乐婷从没对他如此无礼过。他思量片刻,沉声回答道:“我当时确实得了肝癌,一年零三个月后,我就死去了。” 伍乐婷和他对视了足有一分钟。 “那么,现在在我眼前的你——是什么?” 狄农低头沉思,说道:“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狄农毅然摇头道:“我不想再提起她的名字。伍乐婷小姐,你今天显得有些奇怪。我告诉过你,如果我不愿意说的事情,你不能强迫我……” “她是不是叫王菁秋?” 狄农张大了嘴,眼睛也倏然瞪圆了。他无比惊诧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伍乐婷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捂住嘴。“那女孩的名字……真的叫王菁秋?” “对,对,菁秋……菁秋!这么对年了,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她!”狄农激动起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伍乐婷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狄农,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当年并没有打掉孩子,也没有带着孩子一起投河自杀……在那之前,她把这个早产的孩子生了下来,交给父母抚养……”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了,几乎无法把话说清。“悲痛欲绝的两个老人,把这个一出生就没有爹妈的女孩抚养长大。这个女孩,跟着外婆姓‘伍’……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天哪……我的天哪……”狄农震惊得双目圆睁,他的身体猛烈颤抖起来,脑袋难以置信地摇晃着。“这不会是真的……你,竟然是我的……” “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伍乐婷哭着说,“外婆对我说,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是个大混蛋!” “你外婆说的没错,他是个大混蛋。”狄农老泪纵横。“他当年那个愚蠢的主意,害死了你妈妈……还让你,成了一个孤儿。噢,我的女儿……”狄农那双被固定着的手颤抖着向伍乐婷张开。伍乐婷再也忍不住了,她扑到狄农怀中,放声痛哭,一只手捶打着老人的肩膀。“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不但害死了我妈妈,还让我外公、外婆对你误解了一辈子!他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年那件事的隐情!” 狄农闭上双眼,默默流泪。“那就不要告诉他们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要再去触碰他们心中的伤口。他们误解我不要紧,只要他们拥有你这样一个乖孙女,能够和你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就行了……” 伍乐婷擦干眼泪,望着狄农:“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年不是得肝癌死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活着?还有……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你跟我讲的那些故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狄农张着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缓缓说道:“是的,我应该告诉你……这么多年了,隐藏在我心底的,关于我的秘密,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我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觉得所有人都是不能信任的——但是,乐婷,你是我的女儿,我可以信赖你!” 伍乐婷重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等待着狄农把秘密告诉自己。但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葛院长站在门口。 “伍乐婷小姐,你今天还不打算下班吗?已经六点一刻了。”葛院长提醒道。 伍乐婷掏出手机一看,果然。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她完全忘记了一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也浑然不觉。 “嗯……院长,我明天就不来了,所以想多陪狄老一会儿。” 葛院长皱了下眉。“告别也该有个限度。”他看了下手表。“我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麦太太也马上就要送晚餐过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院长。” 葛院长看了看伍乐婷,又看了看病床上的狄农,一声不吭地关上门,离开了。 院长走后,伍乐婷立刻望向狄农。“怎么办?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明天我就没有理由再来这里了。” 狄农朝伍乐婷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他低声说道:“乐婷,本来我是打算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的,但现在看起来,恐怕没有时间了。而且,我不知道我们刚才的谈话,是否被院长偷听到。不管如何,他肯定是起疑心了。这样一来,他明天可能真的会把我转移到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伍乐婷着急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狄农蹙起眉头,迅速思索片刻,抬起头来望着伍乐婷。“你相信我是你的父亲吗?” “我相信。”伍乐婷肯定地说。 “那好。这件事情,我不敢托付任何人去做,但是我的亲生女儿,是值得托付的。”狄农若有所思地望着伍乐婷。“也许你到这家医院来工作,负责照顾我——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上天怜悯我,才安排我的亲生女儿来帮助我。”感叹之后,他突然神色严峻。“乐婷,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听着,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接下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狄农瞄了一眼矮柜子上的水果刀,压低声音说,“你用那把刀,把固定我双手的皮环割开。” “你要干什么?” “我没时间解释了。快,乐婷!麦太太马上就要来了!” 伍乐婷不敢怠慢,照狄农说的那样做了。 “好的。”现在狄农的双手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他还是维持着之前那种被固定的样子——显然是要造成一种自己仍然被禁锢着的假象。“现在,你仔细听我说。” 伍乐婷把头再靠过去一些。 “你一会儿走后,假装离开这家临终医院。然后悄悄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九点半的时候,这里的值班人员就不会再到我的病房来了,那时……” “你要我晚上悄悄到你的病房来?” “对。” “我来干什么?” “听好,接下来是重点。”狄农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说道,“你九点半到我的病房来,目的是拿一样东西。那件东西会装在一个深色皮包内。”他抓住伍乐婷的手,睁大眼睛,“你要记住——到时候,你不要打开病房里的灯,拿了这个皮包就走,不要管其它任何事情。另外,不管你看到什么,一定不要害怕!记住,乐婷,这非常重要!对了,拿到东西后,你不能走正门,那里有保安——这栋大楼的后面,有一道矮墙,很容易就能翻出去。你就从那里出去,然后立刻下山!” 尽管还没有实际去做,但狄农说的这番话,已经让伍乐婷感到背皮发麻了。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你要我拿一件什么东西?我拿到之后,又该怎么做?” “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狄农小声说,“至于这件东西,你拿到后,就立刻将它销毁!烧掉也好,埋掉也好——怎样都行,只要能让这件东西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就行了!” 伍乐婷神情骇然地点着头。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麦太太端着晚餐进来了。她看到伍乐婷,有些惊讶地说:“咦,你还没走呀?” “我……这就要走了。”伍乐婷站起来。 麦太太笑眯眯地走过来说:“你走吧,今天我来喂狄老吃饭就行了。” “那麻烦你了,麦太太。” 伍乐婷拿起皮包,走到门口。她和狄农再次对视了一眼,狄农用目光提醒她刚才商量好的秘密计划。伍乐婷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走出病房。 第十八节 伍乐婷下楼后,到院长办公室去跟葛院长道别,假装离开医院。然后,她按照狄农吩咐的,在这栋大楼寻找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女厕所——毫无疑问,这是最保险的一个藏身之处。起码葛院长绝对不可能到这里来。伍乐婷进入二楼的女厕所,躲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单间,将门锁好。她坐在马桶盖子上,掏出手机,将铃声设为振动,同时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六点四十,距离九点半,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伍乐婷一生中第一次要在厕所里待上这么久。不过,这倒是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和清理目前发生的事。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到这家临终医院来工作,负责照顾一个特殊的老人,这个老人显然不是个普通人,他身上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而最神奇的是,我直到最后一天才发现,他竟然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上帝啊,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令人震撼的事吗? 也许,真如狄老……或者父亲所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是上天的安排。可是,上天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要我这个女儿来帮父亲一个忙;或者让我解开某个重大秘密?接下来,我又会遇到什么样的诡异状况? 对了,伍乐婷突然想到——就是今天,狄老说过一句话:院长把我一直‘养’在这里,是为了要我的一样东西。 她张开嘴,猛然意识到——狄老叫她晚上到病房去拿的,一定就是院长苦苦守候多年,十分渴望得到的那件东西! 会是什么呢?伍乐婷暗自猜想——狄老特别提醒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难道,这件东西十分可怕? 她禁不住打了个冷噤。不敢胡思乱想下去了——她一个人躲在厕所的单间里,只会越想越害怕。况且,现在已经七点过了,她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只是因为目前所处的环境压抑了食欲,才令她的胃不那么难受。 伍乐婷闭上眼睛,暗忖着——也许,所有谜底,等到今天晚上,我拿到那样东西时,狄老就会告诉我吧…… 百无聊赖地等待,甚至闭上眼睛小憩,之后又利用手机打发时间——终于,她等到了那个时刻。 现在是九点二十分了。 随着这个时刻的临近,伍乐婷心中越发紧张起来。她从马桶上站起来,揉搓着发麻的双腿,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好准备。 九点半,伍乐婷走出女厕所。这时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如同狄老所说,楼下的值班人员已经在值班室里休息了。现在不会有人在大楼里巡视。 伍乐婷顺着楼梯走上五楼,尽量不发出一丝脚步声。 五楼走廊上亮着幽暗的蓝白色路灯。伍乐婷缓步走到了狄农的房间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病房内一片漆黑,伍乐婷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她记得狄农说过——不要打开房间里的灯。 过了约半分钟,窗外的月光洒了一些进来,伍乐婷基本能看个大概了。她摸索着朝病床走去,隐约能看到狄农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被子上方——也就是狄农胸口的位置,放着那个他之前说好了的深色皮包。 奇怪……这个皮包为什么不放在旁边,怎么压在他的身上?伍乐婷疑惑地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把狄农叫醒。然而,这时她发现,白色的被子盖住了狄农的头——不对,上方的被子似乎不是白色的…… 伍乐婷缓缓伸出手去,触摸到了盖住狄农头部的被子,她的身体像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 湿湿、腻腻的感觉,而且似乎是红色的……难道是——血? 她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起来。她提起压在狄农身上的皮包,忘了之前狄农提醒过的,不要管任何事,拿了这个包就走。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掀开了被子。 当她的目光接触到被子下面的景象时,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成了冰,眼前随之出现一层红幕。她的眼睛瞪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整个世界开始在她眼前摇晃打转。 天哪……天哪!被子下面掩藏着的,是一具无头尸体!而且从衣着上来看,这毫无疑问就是狄农! 伍乐婷全身猛抖,手上提着的皮包滑落到了地上。她惊恐万状地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惊叫出来,只任由眼泪簌簌而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一生中从没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情,完全被吓得魂飞魄散。 过了一阵,她颤抖着将被子再往下掀开一些,赫然看到,狄农的双手都带着手套,而他的两只手中,抓着一条闪着银光的细线。那是……钢琴线!?天哪,他哪儿来的钢琴线?——伍乐婷的头脑里突然浮现出那个上了锁的木头盒子——难道…… 是他自己用钢琴线隔断了头颅?那么……这颗头现在就在…… 伍乐婷骇然地盯著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那里面,分明就装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伍乐婷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巨大的惊骇和打击几乎要令她昏倒。她必须用手撑住床的边缘,才能维持身体不倒下去。她混乱的头脑,实在是无法判断目前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狄农要我带走的那件无比重要的东西,就是他的头!? 路易十六……还有为胡夫法老建造金字塔的“神人”——伍乐婷突然想起了狄农曾经讲过的故事中的某些情节——他们的头颅,也因为某种原因而神秘地消失了。 难道……这颗头就是关键所在?狄农的秘密,就隐藏在他的头颅之中?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必须赶快离开。伍乐婷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望了一眼地上那个深色皮包,像看到草地上的眼镜蛇一样恐惧。但她没有选择——这是狄农,也是父亲托付自己带走的东西,不管有多害怕,也只能将它带走! 伍乐婷鼓起勇气,把皮包拎起来。她走到门口,含着眼泪最后望了病床上的狄农一眼,打开门,离去了。 伍乐婷小心谨慎地提着皮包走下楼。按照之前狄农的嘱咐,她没有走正门,而是悄悄绕到大楼的后面。仔细搜寻一番之后,她找到了,果然有一道矮墙!她搬了一块石头垫在脚下,轻易地翻了出去,然后沿着山路朝山下狂奔而去。 伍乐婷的心里紧张极了,心脏砰砰狂跳。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杀人在逃犯一样。关键是她手里的皮包内确实装着一颗死人的头!尽管并没打开来看,但她已经确信无疑了。而且现在是晚上十点过,任何一个提着包在山路上独自行走的人显然都十分可疑。在这种状况下,如果碰到一个警察,要求检查包内的东西,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想到这里,她更加紧张了。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伍乐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里的皮包一下甩了出去。她强忍着痛爬起来,慌忙去捡那个包,骇然看到,前方一颗头颅从皮包里滚了出来——那正是狄农的头,此刻横卧在地上,睁开眼睛盯着自己! 伍乐婷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感到毛骨悚然。她心惊胆战地靠拢过去,闭着眼睛,双手哆嗦着捧起那颗头,然后迅速地塞进皮包里,拉上拉链。借着月光,她看到皮包上沾着殷红的血迹——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有,还是刚才头颅跌出去才弄上的。她慌乱地摸出纸巾,仔细拭擦皮包。将皮包和自己手上的血迹完全擦干净之后,她提着皮包继续前行。 感谢上帝,终于从黑咕隆咚的山上下来了。来到有路灯的公路上,伍乐婷稍微心安了一些,她告诉自己必须镇定,千万不能露怯。只要她不表现出慌乱不堪的样子,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包里装的是什么。 站在路边等了约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伍乐婷赶紧招住这辆车。上车之后,她装作平静地告诉司机目的地。几十分钟后,她回到了自己租房子的地点。 打开门,进入屋内,再将门锁好。伍乐婷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将皮包放在门厅的鞋柜上,整个人立刻就瘫倒在了沙发上。这个夜晚实在是太诡异、太疯狂了。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现在,伍乐婷闻到了自己手上淡淡的血腥味,显然是之前的纸巾未能彻底擦干净所留下的。伍乐婷心中暗暗感叹,还好自己是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对于尸体和血腥的东西多少有些适应能力。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遇到这种事,恐怕不被吓晕,也被吓傻了——根本不可能提着这个包回到家。 在卫生间洗浴的时候,伍乐婷仔细清洗着身体。同时在心中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按照之前狄农所说的,把这件“东西”——就是狄农的头颅处理掉。按他自己的说法,烧掉、埋掉——怎样都行,只要让这件东西从世界上消失就行了。 如果这样做的话,自然符合狄农的心愿,或者说是遗愿。但是,关于狄农的秘密,以及他神秘的一切,就永远无法弄清楚了。 第二个选择是,按照之前和葛院长约好的——狄农死后,第一时间通知他。 现在,伍乐婷几乎可以肯定,葛院长一定知道狄农的秘密。而且很显然,他想要得到的那件东西,就是狄农的头颅!那么,如果我把这颗头交给他,自然可以以此为条件获取狄农的秘密……但是,这样岂不是违背了狄农的意愿? 就在伍乐婷觉得左右为难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点——明天早上,葛院长到病房去,看到那令人震惊的景象,一定会猜到——狄农的头不会凭空消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我的手上! 想到这里,伍乐婷局促不安起来。站在热气汩汩翻腾的淋浴花洒之下,她仍感到浑身发冷。她焦虑地思忖着——葛院长会怎样做?他会报警吗?如果他向警方控告我涉嫌谋杀或盗窃尸体,我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的!狄农已经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或相信,这件事是他自己吩咐我做的! 伍乐婷仰起头,闭上眼睛,让细细的水流从头到脚地冲刷着自己。试图尽快思索出最好的办法。 几分钟后,她做出决定——明天一早,我就打电话给葛院长,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再随机应变。 主意拿定,她关了花洒,用浴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穿着睡裙走出卫生间。 躺到床上,伍乐婷相信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立刻睡着。今天这一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事情。此刻,她已经疲惫得什么都不愿再想了,只想立即入眠。 摁下床头灯的同时,伍乐婷就睡着了。睡得很熟。夜里,伍乐婷做了一个噩梦。她在梦中看到,狄农坐在病床上,双手把钢琴线缠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扯——那颗头颅就从脖子上滚落下来,刚好掉进前面打开着的皮包里。而脖子上喷涌着鲜血的狄农并没有立刻死去,他慢慢睡下去,双手抓住起被子,将自己的尸体盖住…… 伍乐婷在尖叫中醒来,满头是汗。回想起梦境中的所见,也许就是狄农死去时的真实情景。她浑身发冷,既恐惧又悲伤,躲在被窝里抽噎起来。 第十九节 第二天清晨,伍乐婷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 一瞬间,她睡意全无,立刻意识到这个电话是谁打的。一看来电显示,果不其然——葛院长。 伍乐婷的心里咯噔一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十分——这么早,葛院长就到医院去了?他已经到狄农的房间去看过了?难道他猜到要出事? 伍乐婷忐忑不安地接起电话。 “喂,伍乐婷吗?”电话那头传出葛院长焦急的声音。“你在哪里!?” “怎么了,葛院长?”伍乐婷试探着问。 电话那头叹息一声,接下来是葛院长不耐烦的声音。“行了,伍乐婷,别装了。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早就该猜到的!我昨天听到你们俩在房间里窃窃私语,就该想到你们在商量什么!昨晚回家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早上我提前到狄农的房间去一看,果然发生这种事了!好了,现在我不怪你,伍乐婷。我只希望你立刻把那件‘东西’交给我!” 伍乐婷捏着手机,紧绷着嘴唇听着院长说完这番话。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决定跟他敞开天窗说亮话。“好吧,葛院长,我也不瞒你。你想要的‘东西’,确实在我手里。” “很好,很好!伍乐婷。”他的声音异常激动。“告诉我,你现在的具体地点,我马上过来拿。” “我为什么要把它给你?”伍乐婷问。“那东西你拿着没用,相信我,它对你一钱不值!”“那你拿来又有什么用?” “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伍乐婷——我们约好了的,如果狄农死了,你要第一时间告知我。” “对。但是并没说我一定要把什么东西给你。这件东西,是狄老给我的。” “但他是叫你把它销毁,对吧?”葛院长紧张起来。“你千万不要这样做!你没有这样做吧!?” “暂时还没有。”伍乐婷意识到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但是如果你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说服我留下它的话,我只能把它销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葛院长说话的腔调突然变得凶恶起来。“听着,伍乐婷,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你非常清楚你现在的状况。如果我报警的话,形式只会对你不利!” 伍乐婷猜出葛院长只是在恐吓她。她说道:“好啊,那你报警吧。如果警察介入此事,我看你还能不能得到这件‘东西’。而且,提醒你一点,葛院长,我有证据能够证明——你利用职权和手段将狄农秘密地拘禁了十三年。如果你不害怕这些事情曝光,就尽管报警吧。” 此番话一出,葛院长的口气立刻就软了。他竟然哀求起来:“对……对不起,伍乐婷。是我的错,我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求你了,把它给我吧……时间已经快过十二个小时了,再迟些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没等伍乐婷说话,他又接着说道:“只要你把这件东西给我,我给你一百万!好吗?求你了!” 伍乐婷绷着唇思索片刻,说道:“你要我把这件东西给你,你就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东西对你到底有什么用?”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好的,我告诉你,但是电话里说不清楚。告诉我你的地址,我过来当面跟你说,好吗?” 伍乐婷能够听出,这是他在极为急切的情况下,所用的缓兵之计。她思忖着该不该相信他。 葛院长着急地说道:“告诉我地址吧!我马上带着一百万过来!求你了!” 伍乐婷眉头深锁,她再次沉思之后,说:“这样吧,我考虑一下。然后再跟你联系。” 说完,没等院长再说话,她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迅速将手机关机。 伍乐婷吁了口气。她能想象出,现在葛院长一定心急如焚。 但是,她确实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一百万,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但伍乐婷还没有到利令智昏的地步。她相信这个数字只是葛院长随口说出来的,就跟答应告诉她真相一样,只是为了骗自己说出住址而已。如果他真的到这里来了,完全可能硬抢,甚至干出更可怕的事情…… 伍乐婷现在丝毫不怀疑,葛院长为了得到这件“东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另外,伍乐婷注意到,刚才葛院长说的话里,无意中透露出来一个信息。 时间已经快过十二个小时了。 现在看来,他非常焦急的原因,显然是想利用狄农的头颅来做什么事。而且是有时间限制的。 伍乐婷眉头紧蹙。我到底该怎么办?要不要采取一些措施?或者……这件事情,有没有谁能帮我出出主意?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凌迪! 对了,我和凌迪医生都是签了那份特殊合同的人,算是“同盟战友”。我们之前就约好了的,可以私下沟通这件事。 伍乐婷在手机的电话薄中找到了凌迪的号码。拨打过去之前,她又迟疑起来——这件事情太恐怖,也太离奇了,凌迪会相信我说的话吗?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是否明智? 犹豫片刻,伍乐婷认为,没有别的选择了,凌迪是唯一一个还介入了此事的人,只能找他商量。 电话打通了。伍乐婷听到凌迪有些无精打采的声音:“喂,伍乐婷吗?” “是的,凌医生,你现在在医院吗?” 他沉吟一下。“不,我在家。我已经没在那家医院上班了。” “啊?为什么?” “……我,被辞退了。” 伍乐婷大叫起来。“你也被辞退了?就是昨天?” 凌迪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怎么?难道……你也被辞退了?” “是啊!但是我没想到你也跟我一样。” 凌迪沉默片刻。“看来,我们两个跟狄农有关的人在同一天被辞退了。” 伍乐婷现在非常确信凌迪跟自己是同一阵线的了。她急迫地说道:“凌医生,我正想跟你说关于狄老的事。这件事情,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的话,并且帮我出出主意。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别着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伍乐婷缓缓摇头。“电话里恐怕没法说清楚,你现在能到我这里来一趟吗?” “好的,你在哪儿?” 伍乐婷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他。 “从我家到你那里,最快也要40分钟,如果不堵车的话。”凌迪说,“我尽快过来,好吗?” “好的,谢谢你,凌医生。” 伍乐婷挂了电话,轻轻吐了口气。她下了床,到卫生间快速地洗漱一番,然后走到门厅。装着狄农头颅的深色皮包放在原处。伍乐婷思量一下,提起这个皮包,把它藏到了床下。 之后,她出了门,在楼下的早餐店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她计算着,凌迪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打算到附近的美发店去洗个头。每当她觉得紧张不安的时候,轻轻按摩头部总能让她放松许多。 洗头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第二十节 九点二十,凌迪来到伍乐婷住的地方。进门之后,凌迪把门关好。他无暇参观伍乐婷的住所,坐到沙发上之后,问道:“你知不知道院长为什么要同时辞退我们两个人?” “还会是因为什么?当然是狄老。”伍乐婷说。 “狄老怎么了?” “葛院长对我说,狄老要转院到其他地方去,所以不用再雇我照顾他了——他对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凌迪沮丧地摇着头。“院长只是说,我的试用期过了,他对我不够满意……但我觉得他说的不是实话。” “对,是谎言。他对我说的也是谎言。”伍乐婷说。 “那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凌迪问道。 伍乐婷说:“狄老说他根本不知道要转院这件事。而且,不止如此,院长之前所说的很多话都是谎言。我们都被他蒙在鼓里了。” “比如说呢?他说了哪些谎话?” 伍乐婷凝视着他:“我们那天探讨过的。后来被我证实了——实际上,狄老根本就没患什么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他被院长秘密地软禁在这里,足足有十三年!” 凌迪张大了嘴,显得十分惊诧。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们俩被辞退,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任何负责照顾狄老的人,都不能在那里待太长的时间,否则这件事就穿帮了。” 凌迪愣了许久,问道:“葛院长为什么要把狄老‘养’在那里这么多年?” “因为他想要狄老身上的一样东西。”伍乐婷盯着他说。 “什么东西?”凌迪疑惑地问。 伍乐婷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关于这件‘东西’。凌医生,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听起来非常疯狂。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发誓,我没疯。我说的都是实话!” 凌迪咽了口唾沫,好像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说吧。” 伍乐婷开始叙述昨天发生的可怕的事情。“狄老知道院长是用谎言把我支走。他也意识到,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所以拜托我帮他做一件事情……” 接着,伍乐婷把整个过程详细地讲了出来,包括今天早上,院长打电话给自己的事。凌迪在听的过程中,好几次都要惊叫出来。最后,整个人呆掉了。 过了好一阵,脸色苍白的凌迪才瞪着眼睛问道:“这么说,狄老已经死了,而他的头……”他费力地咽了下口水。“现在就在你这里?” “对,这就是葛院长想要的‘东西’。” 凌迪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要一个死人的头,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而且,更让我迷茫的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按狄老交代的那样做,还是把这颗头交给院长?凌医生,我需要你的建议和帮助。” 凌迪注视了伍乐婷一刻,低声说道:“抱歉,我真的很想相信你说的话,但是……嗯,让我帮你量一下体温,好吗?” 伍乐婷把头扭到一边,烦躁地叹息道:“天哪,你认为我是在说胡话?” 凌迪为难地说:“伍乐婷,这种事情……换成是你,或者任何人,恐怕都难以接受和相信呀。” 伍乐婷思索片刻,说道:“好吧,我让你看看证据。” 说着,她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拿出那个深色皮包,递给凌迪。“狄老的头就装在这里面。” 凌迪迟疑了几秒,接过这个皮包。伍乐婷诧异地发现,他刚刚接过这个包,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呼……”凌迪长长地吐出口气。“终于到手了。时间都过十二个小时了,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伍乐婷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冒了起来。这股凉气正将她的身体从下至上的逐渐冻结起来。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人,缓缓问道:“你说什么?” 凌迪此刻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牵动嘴角笑了一下。突然回头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好了,东西到手了,进来吧。” “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了。葛院长提着一个医疗箱,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然后迅速回身,将之前虚掩着的房门锁好。他看到凌迪手中提着的皮包,立即露出欣喜的神情。“里面装的,就是‘那个’吧!?” 凌迪轻轻点了下头。 伍乐婷的眼睛几乎都要瞪裂了,她面无血色地指着这两个人,颤抖着说道:“你们……是一伙的!” “抱歉,伍乐婷小姐,直到现在才让你知道,一直在欺骗你的,除了我以外,还有这个面善的凌医生。”葛院长冷笑道。“不过你知道得太晚了。” 说着,他打开医疗箱,从里面取出一支针管。他把医疗箱放在茶几上,然后缓步走向伍乐婷。“别紧张,这不会让你丧命的,我只想让你睡一觉。” 伍乐婷惊恐地朝后退去,但仅仅几步就退到了墙边。“你……你别过来!” “我没骗你,真的。”葛院长做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慢慢靠近伍乐婷。“我不会杀你的,你乖乖睡一觉,醒来之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伍乐婷抓起旁边的一把椅子,挡在面前。“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跟你拼命!” 葛院长叹了口气,对站在一旁的凌迪说:“你过来帮个忙呀,这丫头没这么老实。” 凌迪默默无语地走到茶几旁边,把皮包放在上面,然后从医疗箱中取出另一止针管,向伍乐婷走来。 完了。伍乐婷在心底发出绝望的悲鸣。我无论如何都不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 看着葛院长和凌迪一前一后地慢慢逼近自己,伍乐婷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令她手脚发软。别说是和他们搏斗,就连手中的椅子都要抓不稳了。 葛院长离伍乐婷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了。那根尖针眼看就要朝她扎过来…… 这时,令伍乐婷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葛院长脖子上动脉血管的位置,突然扎进了一根针管。他惊呼一声,扭过头去,惊愕地望着身后的凌迪。不到五秒钟,他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伍乐婷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大脑里一片混乱,她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此刻,凌迪已经把手中那支注射完了的针管丢到一旁,对伍乐婷说:“好了,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 伍乐婷仍然紧紧地抓着椅子,挡在面前,一副戒备的姿态。 凌迪笑了一声,坐到几米远的沙发上,温和地说:“伍乐婷,请你把椅子放下来,然后坐在上面,仔细听我说,好吗?现在,我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伍乐婷迟疑片刻,然后照他说的那样,坐到了这把用来防身的椅子上,紧紧盯着这个让她看不懂的男人。 凌迪倒是显得特别放松。他笑着说:“你真的不必紧张,如果我要害你的话,刚才就已经下手了,干嘛还要等到现在呢?” 伍乐婷不敢掉以轻心,这个变化莫测的男人的话,她不敢相信。 凌迪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这个叫凌迪的人,到底在唱哪一出?最开始,跟我是同盟战友;一瞬间又变成了院长的同伙;而现在的状况就更让人搞不清楚了。” 他又笑了一下。“你听我把一切讲完,自然就明白了。” 伍乐婷的声带终于能发出声音了。“你说吧。” 凌迪沉默了几秒钟,好像他的思维到很远的地方遨游了一趟又回到现实。“你听说过‘记忆移植’吗?” 伍乐婷疑惑地望着他,微微皱眉。 “让我跟你解释一下吧。”凌迪说,“科学家们其实早就发现了一个事实——人类大脑中的记忆空间,实际上非常大。举个例子来说吧,假设有一个记忆超常的人,他能将大英百科全书完整地背下来,大脑中的‘记忆硬盘’也只使用了不到10%的空间。” 伍乐婷不明白凌迪讲的这些,和她所遇到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耐心听我说。”凌迪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很多先进国家的科学家,都在尝试以各种技术进行记忆移植——手术、记忆芯片移植等等。”凌迪望着伍乐婷。“你知道为什么这些科学家们,如此热衷于这项研究吗?因为,如果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记忆,能够移植到另一个的身上,那就意味着,这个人以一种特殊的形式‘重生’了。” 伍乐婷微微张开嘴。她有些明白了。 凌迪继续说:“可惜的是,我们现在最先进国家的科学家,也没能真正找到一种安全、稳妥的方法来进行记忆移植。有些科学家甚至已经放弃这项研究了,认为难度太大。但是——”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没有人知道——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在一万多年前,就已经有人掌握了这项伟大的技术!” 伍乐婷讶异地注视着凌迪,仿佛在看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人。 “很难以置信,对吧。我这番话,如果讲给别人听,受到质疑或嘲笑,都不奇怪。但是你——”凌迪指着她说,“伍乐婷,只有你不应该怀疑我说的话。你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 伍乐婷睁大眼睛说:“你是说,狄老跟我讲的那些故事,实际上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因为他……” “因为他是一个亚特兰蒂斯人。你做梦也没想到吧?” 伍乐婷的呼吸都暂停了。“你说……他是什么人?” “你没有听错——亚特兰蒂斯人。你当然是知道亚特兰蒂斯的,但是,你却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跟一个亚特兰蒂斯人相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失落的古大陆……亚特兰蒂斯,真的存在吗?”伍乐婷惊愕不已。 “它当然存在过,这是毋庸置疑的。”凌迪严肃地说,“科学家们早就在大西洋底找到了亚特兰蒂斯的遗迹——海底城市、神殿、金字塔,还有神秘的亚特兰蒂斯文明——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它的存在吗?” 伍乐婷的脑子费力地转动着。“你说狄老是亚特兰蒂斯人,但是根据记载,亚特兰蒂斯大陆不是在一万多年前就沉没到海底了吗?” “没错,这片大陆是沉没到海底了。但是,亚特兰蒂斯人却并没有完全灭绝。一小部分幸运的人活了下来。” “就算是这样,狄老也不可能活一万多年!” 凌迪笑道,“那是当然。亚特兰蒂斯人也不是长生不死的。”他把身子往前倾一些,盯着伍乐婷的眼睛。“但是,他们却找到了一种特殊的实现‘永生’的方法。” “记忆移植。”伍乐婷明白了。 “对!亚特兰蒂斯有超越我们现在数倍的先进文明。他们拥有很多伟大的发明和神奇的技术。其中一项,就是进行记忆移植!” “狄老就是记忆移植的对象之一?” “不是之一,而是唯一的一个接受了记忆移植的亚特兰蒂斯人。”凌迪凝视着伍乐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一个实验体。” 伍乐婷瞪大了眼睛。“实验体?” “没错。亚特兰蒂斯的学者,研究出了进行记忆移植的方法。于是,他们选中一个人,作为实验对象。但是,他们实验的并不仅仅是记忆移植这一项,而是——这个人能够进行多少次记忆移植——也就是说,通过这种方法,能够让一个人‘活’多久!” 伍乐婷震惊地许久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后,她才开口道:“结果……他‘活’了一万多年,直到现在?” “对!”凌迪再次激动起来。“这个结果,恐怕是亚特兰蒂斯的学者都没有想到的。他们设想的这个方法,真的从某种角度实现了‘永生’!” 伍乐婷思索一刻,问道:“记忆移植怎样进行?” “这正是这项技术的伟大之处!不用进行复杂的手术,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道具,就能办到了!” 说话的时候,凌迪从上衣的内包里,小心地摸出一样东西——这是一个像针筒一样的小道具,但不是透明的。它的前端比针管还要细长,周身绘有奇妙的图案。一看就知道是一件极其古老而神秘的物品。 “这,就是进行记忆移植的工具。”凌迪用两根手指捏着这支特殊的“针管”。“它叫做‘记忆抽注器’。” 伍乐婷说:“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万多年前的亚特兰蒂斯人发明的东西?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你是什么人?” “亚特兰蒂斯人发明的‘记忆移植法’十分简单。但问题是,必须等实验体死亡后,才能进行记忆移植。也就是说,必须有一个人守在他身边,当‘实验体’死亡后,‘执行者’就帮他进行记忆移植。” “你就是那个‘执行者’?” “准确地说,我是一万年以来,无数个‘执行者’之一。”凌迪带着自豪的口吻说。“你可以想象——通过记忆移植,实验体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同的人身上重生。一直‘活’到了现在。但是执行者显然活不了这么久。所以,每一代的执行者,都会选择一个‘接班人’。这个接班人会继续守候在实验体的身边,当实验体死后,就帮他完成记忆移植。” “这种事情……竟然进行了一万多年?”伍乐婷的声带在发抖。 “很不可思议,对吧。这确实是个奇迹。而且,这漫长的过程极具戏剧性。” 凌迪接着说:“最开始的实验体和执行者,都是亚特兰蒂斯人。但这项实验才刚刚进行一两次,巨大的天灾就降临到了亚特兰蒂斯头上。就像传说那样,这片大陆沉到了海底。绝大多数的亚特兰蒂斯人都随着他们的先进文明一起葬身海底了。但是,一小部分人利用先进的逃生设备逃了出来。实验体和执行者就是这些幸运者之一。 “后来的若干年中,这些残存的亚特兰蒂斯人逐渐和我们现在的人类融合。而实验体‘重生’的对象,也变成了我们现在的人类——执行者自然也是。” 伍乐婷想起了狄农跟自己讲的那些故事,她懂了。“这个实验体经历了无数次的‘重生’,他所‘占用’过的身体中,有一些还曾经是人类历史上的重要人物。” “没错。”凌迪浅浅一笑。“不止是他。历代的执行者中,也有很多是历史上的著名人物。” 一瞬间,伍乐婷想起了很多——路易十六和路易十八、麦考密克医生、华莱士、蒙娜丽莎、建造金字塔的神人……她还想起了狄农胸前的“希望蓝钻”——上帝啊,难道这些人,都是这个实验体曾经重生的对象?而守候在他们身边的——比如达·芬奇——难道就是执行者之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凌迪看着伍乐婷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没错,狄农跟你讲的那些故事,显然不是他瞎编的,你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伍乐婷说道:“这个实验体重生到了现在,就是狄农。但是,他恐怕不是真心想当实验体的吧?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要求我把他的头带走,然后销毁?这不就是想结束这一切吗?” “没错。”凌迪承认道,“这个实验体,一开始是很愿意配合这项试验的。但是随着重生次数的增加,若干年之后,也许他感到厌倦,或者活累了。他期待能像普通人那样,彻底地死去,而不会再次从另一个陌生的身体里醒来。所以,他才会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是你这个执行者,却不能遂他的心愿。你必须将这个试验继续下去。” 凌迪站了起来,走到伍乐婷面前。“我问你,假如你是被托付的执行者,难道你会让这个存在了上万年的奇迹,终结在自己手里吗?” 伍乐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凌迪望着昏睡在地上的院长。“可能你已经猜到了,葛院长就是预定的下一个重生对象。” “这是你选定的吗?” “不。”凌迪摇头道,“葛院长年轻时,曾经是狄老的一个学生,和狄老关系很好。他和你一样,听过狄老讲的那些故事。他非常聪明,意识到这些故事不可能是瞎编的,而是狄老通过某种神奇的途径获知的。” “所以他从狄老口中套出了关于‘记忆移植’的秘密?” “不,狄农对他的信任还没到这种程度。实际上,‘活’了这么久的他,似乎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了。”说到这里,凌迪饶有兴趣地望着伍乐婷。“除了你。他竟然拜托你帮这样的忙,足见他有多相信你。这真是难得。” 伍乐婷缄口不语。过了一会,才说道:“那么葛院长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 “你想不出来吗?”凌迪有些奇怪地说,“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凌迪吁了口气。“作为隐藏在狄农身边的执行者,我一直在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在他的身边挑选合适的重生对象。葛院长是这么多年来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他自己也非常愿意。因为,一旦他的记忆和狄农的记忆融合到一起,就意味着,他也成为了‘永生’的一部分。所以……” “所以他利用这家临终关怀医院把狄农秘密地软禁起来。而你,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伍乐婷愤慨地说,“对于每一个新来照顾狄农的女孩——先由院长告知,狄农有精神病;然后,你在每一个人面前,都装成是新来的医生,实际上是在暗中监视。” “没错,就是你说的这样。”凌迪盯着伍乐婷,“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伍乐婷和他对视着。 “我是在选择下一个‘执行者’。”凌迪俯下身来,贴近伍乐婷的脸,凝视着她。“而我找到了。这个人就是你。” 第二十一节 伍乐婷惊愕不已。 “……什么?” 凌迪说:“我一直试图在这些负责照顾狄农的女孩中,选定一个可以接班的执行者。但是很可惜,之前那些女孩,都是些平庸之辈。而你不同——通过这两个月和你的接触,我发现你是一个善于思考、并且具有钻研精神的女孩。你对于狄农跟你讲的那些故事,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只是当成笑话或疯话。你对未知事物,具有一种严谨和执着的态度,这些都符合一个科研者——也就是执行者的条件。” 伍乐婷呆呆地望着凌迪,突然想起,以前他也这样夸奖过自己。 看见伍乐婷有些动容了,凌迪继续劝说道:“你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历史上一些著名的伟人和科学家,都曾经担当过执行者——比如你知道的达·芬奇。想想看吧,伍乐婷,人类历史上最长久而伟大的一个实验,你就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你和达·芬奇在进行同一个实验——这难道不是一个莫大的光荣吗?” 伍乐婷看着凌迪。“这就是你把这一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我的理由吗?” “是的。”凌迪望着她。“那么,告诉我,你愿意吗?” 伍乐婷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葛院长。“那他怎么办?” “他是重生对象啊。但他和我想的不同,他没有意识到你是个人才。所以刚才他想对你下手的时候,我阻止了他。” “他刚才到底想把我怎样?” “令你昏睡。然后让你彻底失忆。” “怎样令我失忆?” 凌迪晃了晃手中的记忆抽注器。“当然是利用这个。” “这东西还能让人失忆?” 凌迪说:“让我告诉你原理吧。实际上,亚特兰蒂斯人发明的记忆移植法,就是利用这支像针管一样的道具,把它伸进死者头部——后脑勺的某一处特殊位置——然后抽出包含那个人记忆的一部分脑汁,再把脑汁注射到另一个人的头脑里。这样就能完成记忆移植了。” “这么简单?”伍乐婷感到不可思议。 “对。神奇的亚特兰蒂斯。” “如果把活人的那一部分脑汁抽出来,这个人就失忆了。”伍乐婷推测道。 “完全正确,你果然具有科研者的天赋。”伍乐婷继续问道:“这么说来,这个试验不是必须等到实验体死亡后,才能进行?那院长为什么要一直等待狄农死亡?” 凌迪回答道。“因为我延续着每一代‘执行者’遵循至今的原则——必须等实验体自然死亡后,才能进行记忆移植,不能人为提前。所以院长只能等待。” 伍乐婷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好了,现在我已经解答了你所有的疑问。你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到底愿不愿意当下一代的‘执行者’。”凌迪说,“如果你答应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教你怎样进行记忆移植。” 伍乐婷垂下眼帘,抿着嘴唇思考了许久,抬头说道:“好吧,凌医生,我被你说服了。我愿意。” “太好了。”凌迪欣喜地说。“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行。” 伍乐婷说:“时间已经过了12个小时,还来得及吗?” “没问题,24小时以内都不晚。” 说完,凌迪缓步走到茶几旁,然后回过头对伍乐婷说:“过来吧。” 伍乐婷走过来坐到沙发上,将皮包的拉链拉开,那颗头颅的后脑勺正好对着外面。她说:“就这样进行,可以吗?别把这颗头拿出来,我……有点害怕。” “你可是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呀。”凌迪笑了一下。“好吧,就这样。” 凌迪坐在伍乐婷旁边说道:“我指导你怎样进行脑汁的抽注,你来操作。” 伍乐婷显得有些紧张:“我从没试过,你就直接让我来操作?” “相信我。更要相信亚特兰蒂斯人的智慧。这个方法真的很简单,而且易于操作。不然的话,这么多代的执行者,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失误过?” 伍乐婷点了下头。凌迪开始教她:“你用手按住这颗头的后颈窝,找到了吗?” 伍乐婷用手摸索着头颅。“好了,找到了。” “对,就是这个地方。”凌迪把手中的记忆抽注器递给伍乐婷。“你把它从后颈窝插进去。” 伍乐婷拿着抽注器,不敢下手。“从哪个角度插进去?” “随便哪个角度都可以。” 伍乐婷皱起眉头。“这样可以吗?” “我说了,相信我。” 伍乐婷小心地试着把细长的针管插进后颈窝。 “好了,”凌迪进一步指导,“现在,你慢慢地、上下左右地移动抽注器,就像是用针管在脑部寻找什么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伍乐婷问。 凌迪向她解释。“知道吗?这个记忆抽注器和普通注射器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它插进去的针管具有识别‘记忆脑汁’和‘普通脑汁’的作用。当针管探寻到‘记忆脑汁’后,你现在握着的抽注器尾部,就会发出提示性的黄色亮光。这时候,你就像使用普通注射器那样,把这一部分的脑汁抽出来就行了。抽完之后,亮光就会消失——你听懂了吧?” 伍乐婷震惊地点着头。“真是太神奇了——之后注射到另一个人头部去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方法吧?” “你非常聪明,就是这样。做吧。” 伍乐婷按照凌迪说的那样,小心地移动着抽注器,仔细探寻着。但是五分钟过去了,尾部并没有亮起黄光。 “怪了,我进行记忆移植的时候,几乎不到半分钟就亮起黄光了。”凌迪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蒙蒙汗。“怎么还没找到?” 伍乐婷说:“会不会是我的操作有误?” “不,”凌迪摇头道,“我一直看着的,你的操作完全正确。” 伍乐婷说:“要不,你来试试吧。” 凌迪接过她手里的记忆抽注器,小心地探寻着,全神贯注。 这时,一支针管插进了他脖子上的动脉血管,他就像刚才的葛院长那样,毫无防备。 “啊!”凌迪惊呼一声,调转头来看着伍乐婷,这种超强麻醉剂的药效令他瞬间就意识不清了。“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背着我走到茶几旁的时候,我就把院长手中的这支注射器悄悄拾起来了。”伍乐婷冷冷地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你——狄农是我的父亲,你做梦也没想到吧?” 后面的话,凌迪大概已经听不到了,他倒在了沙发上。 伍乐婷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了。 她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休息了一分钟。接下来,该处理房间里这两个昏迷的男人了。 她将茶几上的深色皮包完全打开,把里面的“人头”拿了出来——这是她早上花了500元在美发店买的仿真人头。 还好我多长了个心眼。伍乐婷在心中庆幸。这个凌迪果然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她将假人头上的记忆抽注器拔了出来,然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放着狄农的头颅。 伍乐婷看着这颗头颅,忽然间,黯然泪下。 狄老,我知道你写在那本书后面的几个字符——也就是蒙娜丽莎眼中隐藏着的字符是什么意思了。 α、δ、η、τ、ν、α、λ、τ、α——把这些字符反过来排列,将组成一个希腊文的单词——ατλαντηδα。 亚特兰蒂斯人。 狄老,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但我该怎么做呢? 你能告诉我吗? 二十二 结局 一个星期后。 餐桌上,摆着红酒和美味佳肴。这是一套新租的房子,比原来那套单间大多了。因为有两个人要在这里居住。 伍乐婷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各坐在餐桌的两边。他们微笑着碰了碰酒杯。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伍乐婷说。 “是的,庆祝我们的重逢。”说话的人,是“凌迪”。 “尝尝我的手艺吧。”伍乐婷说。 “我早就迫不及待了。”“凌迪”用餐刀和叉子切割盘子里的牛排,送了一块到嘴里。“嗯,真不错,肉很嫩,味道也恰到好处。乐婷,我真不知道你的西餐竟然做得这么棒。” 伍乐婷笑着说:“我在没读医学院之前的梦想,就是当一个西餐大厨呢。” “西餐界的重大损失。”“凌迪”咀嚼着一大块肉汁丰富的牛肉。 “你喜欢吃就好,狄老……啊,爸爸。” “凌迪”停下吃东西,和蔼地望着伍乐婷。“乐婷,我跟你说过的呀,不用叫我爸爸。我现在在凌迪的身体里——实际上之前的‘狄农’,也不是你的父亲。” “我知道……但是,你的记忆里,有我的父亲呀。”伍乐婷说,“况且,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实在太特别了,我该怎么叫你呢?” “既然你都习惯了,就还是叫我‘狄老’吧。我也希望你一直把我当做狄农。” 伍乐婷抿着嘴笑了一下。“好吧。” 狄农感叹道:“真没想到,我还是再一次‘重生’了。” “但这次重生和以往不同,你的脑子里没有凌迪的记忆。你就是原来那个我熟悉的狄农。” “你用抽注器先把凌迪的记忆脑汁抽出来,丢掉了——对葛力(葛院长)也是。然后,你才把我脑子里的记忆移植到一片空白的凌迪身上。”狄农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乐婷?” 伍乐婷神色黯然地说:“我恨他们,不想保留他们的记忆。他们欺骗和利用了我——还有你,他们把你软禁在那里这么多年。” 狄农埋下头说:“其实,我也是为了赎罪才……” “好了,狄老,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伍乐婷说,“我已经不怪你了。” 他们沉默了一阵。 狄农喝了一口红酒,问道:“这么说,葛院长彻底失忆了?” “是的。这是他的报应。” “我留在医院里的……自杀的尸体,没有给你带来麻烦吧?” 伍乐婷摇头。“没有。警方根据现场迹象,定性为自杀——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那颗消失的头颅成了一个谜。不过,说到这里,我实在是想知道——狄老,你那天为什么要拜托我帮这样一个忙?” 狄农垂下眼帘,显得十分沉重。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对不起,乐婷。我知道你会被吓着……但是,原谅我,那天的情况实在是太紧急了,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从而失去唯一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才出此下策。” “这我能理解,狄老。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让我带着你的头离开,然后销毁——结束这一切?” 狄农放下餐具,深深地凝视着伍乐婷。“乐婷,我是一个‘活’了一万多年的人。我的经历和感受,是你永远难以想象和体会的。你不会明白,在这漫长的一万多年里,我有多么孤独、痛苦和悲哀。” 伍乐婷凝神注视着狄农。“无数次的,我看着身边的亲人和爱人死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孤单地活着;我变换成不同的人,继承他(她)们的记忆,最后怀疑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怪物;我永无止境地承受着人世间的病痛和苦难。 “别的不提,就拿死亡来说吧——我经历过砍头、溺毙、黑死病和癌症……这个世界上所有你能想得出来的死法,我都亲身体会过。请注意,我不是真正的‘长生不死’,而是在痛苦地死亡之后,又再次从另一个人身上‘醒来’。 “换句话说,普通人一生只会面对一次死亡的恐惧,而我——死去了数千次!这是多么可怕和悲哀!像葛力这样的人,显然没有这些体会,竟然还向往着这种‘永生’。他怎么会知道,这是人世间最大的不幸和折磨!”伍乐婷双手捂着嘴,黯然泪下。“狄老,我懂了。所以,你才希望我帮你终结这一切。” “是的。”狄农说,“实际上,我早就想结束这一切,却总是做不到。因为守候在我身边的‘执行者’,每当我死亡之后,都能让我再次重生。而且到了后来,我完全不知道谁是执行者,根本就无从防范。 “达·芬奇——他曾经在临终前,出于愧疚而告诉我,他就是隐藏在我身边的‘执行者’。为了他钟爱的科学,他背叛了我。他祈求我的原谅,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他托付的下一个执行者是谁。因为他希望这项研究能够继续下去。” 伍乐婷问:“这么说,你在那家医院的时候,也不知道凌迪就是‘执行者’?” “我只能猜测,但无法确定。”狄农望着伍乐婷。“乐婷,我不怪你,但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那样去做,而要让我再一次重生?” 伍乐婷的眼泪簌簌而下:“我……之前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厌倦和憎恨这样的人生状态。我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只想让你活过来,再次和你说话……”她的声音哽咽了,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我只想和我的父亲……一起度过此生。” 狄农离开座椅,走到伍乐婷身边,我她紧紧相拥。“好的,乐婷,我答应你,我会陪着你走完这最后的生命旅程。” 伍乐婷扑在狄农的怀中说:“是的,最后一次……那个记忆抽注器,我在使用完之后,就将它毁掉了。再也没有人会使用它,也再也不会有‘执行者’了。” 狄农深呼一口气,眼眶中溢出了泪水。 他们分开之后,对视在一起,两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狄老,牛排都凉了。”伍乐婷擦干眼泪说。 狄农说:“别忙,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他从裤包里摸出闪闪发光的希望蓝钻。伍乐婷惊讶地说:“啊……您是怎么把这个带出来的?” “那天,我把这东西放在了给你那个皮包的内层。你显然没找到。”狄龙把项坠挂在伍乐婷的脖子上。“它陪伴我几百年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我的女儿。” “啊,狄老……这……” 狄农轻轻摆手。“别说了,好好珍藏它。你知道它的价值。” 伍乐婷抚摸着这颗硕大的蓝钻,心绪万千。 狄农微笑道:“以后慢慢欣赏吧。现在快吃东西,别浪费了这美味佳肴。” 两个人重新坐下来,像父女那样谈天、吃饭。 晚餐之后,狄农坚持要洗碗。他对伍乐婷说:“在你交男朋友之前,咱们约定好——你做饭,我洗碗,别争了。” “好吧。”伍乐婷笑着说,“那麻烦你了,狄老。我回房间去休息一会儿。” “去吧。” 狄农端着盘子进了厨房。伍乐婷进入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 她靠在门边思索了一刻,然后跪到床边,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注视着装在里面的记忆抽注器。 不行,我得把它藏在更加隐蔽的地方。 对不起,狄老。 我恨凌迪,但他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 我不能让这个存在了上万年的奇迹,终结在自己手里。 我必须将这个试验继续下去。 原谅我。 (第九天的故事完) 一直在负责记录故事的龙马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本子,又望向北斗:“你怎么可能凭空想出这样的故事?抛开悬念、创意和题材不谈,这个故事简直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完成!” 龙马对照着自己本子上记录的内容说道:“这个故事中,涉及到了大量的历史人物、事件和各种史料、背景资料。如果坐在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面前,或者置身图书馆中,当然可以在查找大量资料的情况下,完成这篇小说——但是,我们现在置身一个封闭场所,身边没有任何可供查阅的书籍或网络资源。你怎么可能创作得出来?” “而且,我虽然不能完全判断他故事中的时间、地点、事件和人物是否全部准确,但是也知道,他绝对不是胡乱说的。”夏侯申补充道,“因为我也很喜欢看历史类的小说和书籍,对这些比较熟悉。但是要想全凭记忆就创作出这样一个故事——根本不可能。” 暗火此时也站了起来,直视北斗,质问道:“北斗,你是否对我们有所隐瞒?你表面看起来,一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样子,但从你讲的这个故事看来,你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歌特两根手指放在脸颊,歪着头,斜睨着北斗说:“我看,他可能在进入这里之前,就已经创作好这个故事了吧?所以才准备得如此充分。” 夏侯申望着歌特:“你这意思不就等于说——他就是主办者?” 面对众人的质疑,北斗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也站了起来,说道:“我在讲之前不就说了吗,这个故事不是谁都能想得出来的。” “那为什么你能想出来呢?”南天问。 “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北斗无奈地说,“本来不想让大家知道的——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震惊,同时显得半信半疑。北斗接着解释道:“我看过的书、电视节目或者接收的所有知识、记忆,都会保留在我的头脑里,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我觉得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所以一般情况下不想告诉别人。” 克里斯短暂地思索了一下,说:“你能不能让我们当场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 “夏侯申讲的《谜梦》这个故事中,第一个死亡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北斗想了想:“好像叫蓝田宇?” 夏侯申汗颜道:“对,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连我自己都忘了……” 克里斯点了下头,继续发问:“龙马讲的《活死人法案》中,主角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洛森。” “千秋讲的《吊颈之约》中,三本题材相同的小说,分别叫什么名字?” 北斗好像在参加快问快答节目一样,已经进入状态了。 “千秋写的叫《反光》;安玟写的叫《镜中的女人》,渔歌写的叫《诡脸》。” 千秋瞠目结舌地看着北斗,惊呆了。 克里斯的语速加快了。“莱克的《灵媒》这个故事,男主角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筱凡?” “暗火的,女房东叫什么名字?” “韦隽。” “我抽到的号码是数字几?” “13” “龙马呢?” “6” “我们当中谁是主办者?” 北斗张开口,正要说话,突然一惊,呆呆地愣住了,几秒之后,他缓缓说到:“……不知道”。 克里斯眼神凌厉地盯着北斗。 北斗擦了一下额头上浸出的冷汗,说道:“克里斯你什么意思?想用这样的方式试探我?” 克里斯低下眼帘,没有说话,似乎若有所思。 龙马此时说:“不管怎么样,刚才的现场测试,应该能证明——北斗确实有过目不忘——或者说过目不忘的本领,我想了起来,尉迟成被害时,我也曾经问过北斗一个问题——我写的逃出恶灵岛这本书的大致情节,故事结局,男女主角和凶手的名字——他全都回答对了,可见他的记忆力非凡。” “对,”纱嘉说,“我们14个人刚聚集在一起时候,也是北斗最先认出我们当中的一些明星面孔,比如说荒木舟先生,龙马,白鲸,哥特等人。” 北斗松了口气——他终于获得了信任。 “难怪你会创作一个跟记忆移植有关的故事,”千秋说,“应该是受到自身的启发吧?” 北斗低下了头,“当然也是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在这种状况下想出这样的故事。” “的确。”南天用赞赏的口吻说,“是一个非常棒的故事,刚才我们一直在探讨关于你过目不忘的事,但实际上,你这个故事的情节,悬念,想象和结构都堪称上乘。” “是啊,我们这些人当中,真是卧虎藏龙,没有任何人是可以小瞧的,”夏侯申感慨说。 “时候不早了,我们给北斗故事打分吧。”莱克说。 “好的,我去拿纸笔。”北斗向大厅一侧的柜子走去,从里面拿出签字笔和白纸,分给每个人。 除了北斗外,其余的十一人分别在白纸上写下一个数字,然后由南天龙马一起收集统计,计算平均分。 北斗最后的分数是9.2分——一个和龙马一样的高分。但龙马由于已经犯规,所以北斗成为了目前最高分的获得者。 北斗似乎没想到,作为14个里面最没有名气的一个,他竟然能获得如此高的评分和肯定,他兴奋的满面红光,不住搓着手。 夏侯申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五月一日凌晨一点了,这个故事可真是够长的,——明天,不,今天晚上该谁?” “该我。”荒木舟不紧不慢地说。同时站起来,“我要回房间休息了,养精蓄锐。” 大厅里其他人也纷纷散了,(此时某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现在已经很晚了,但他却没有睡意,因为之前北斗讲的故事,让他心绪难安。 北斗讲的这个叫做狄农的秘密,故事中,多次出现了父母亲情这样的情节——这让南天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九天了。父母在外地,但他们一般都会每隔几天就跟我通一次电话,现在过了这么久,他们联系不到我,一定非常着急。” 南天烦闷的吐了口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温馨欢乐的画面——自己和爸妈在老家的房子里,还有家里的亲戚们——大家一起开心谈天说地,吃饭喝酒,一起打牌,看电视……他的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我能活着离开这里吗?记忆中的画面,还能成为现实吗? 他现在好想回家,好想爸妈,好想跟他们取得联系,和他们说话——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等等。 南天心中一颤,这未必不可能。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是南天参加高考那一年。因为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件事之一,所以父母自然十分关心,重视。第一科语文考完后,南天刚走出考区,一直等候在外的父亲就迎了上来。当时的对话南天至今记忆犹新。 南天:“爸,这么热的天,你不用在门口等我吧。” 爸爸:“没事儿!天儿,你告诉我,作文题目是不是跟城市建筑有关?” 南天一愣:“你怎么知道?问别的同学了?” 爸爸兴奋地说:“没有——这么说我猜对了,真的是跟城市建筑有关的题目?” 南天疑惑地问:“你怎么可能猜得到?” 爸爸哈哈大笑:”都说父子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看来真是这样!刚才你在考试的时候,一定用心思考着这个题目。而我的脑子里,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些与此相关的字句,我猜想是不是跟你的作文题目有关,没想到真是这样,太奇妙了!” 南天:“有这种事?真是神了!” 爸爸:“怎么样,考得好吗?” 南天:“语文是我最擅长的科目,当然没问题了……” …… 南天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父子间的心灵感应……真有这种事的话,我为什么不试一下?! 南天的心脏加快了跳动。他认为自己也许找到了一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方法!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尽全力尝试! 也许,在我集中全部精力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就能把这个念头传递给远方的父亲! 说干就干。南天端坐在床边,闭上眼睛,摒除一切杂念,在心中反复默念一句话—— 爸,我被困在一所封闭的大房子里。这里连同我在内,一共有14个人。 南天不敢想太多复杂的内容。他打算先试试能不能将最基本的信息传递出去。这句话,他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十遍,二十遍…… …… 千里之外的一张大床上,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人,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呼吸急促,冷汗直冒,神情惘然,呆呆地直视前方。 睡在他身边的妻子被惊醒了,她打开床头等,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不……”中年男人扭头望向妻子,“我刚才在睡梦中,好像听到了南天的声音,他在跟我说话!” 母亲立刻做起来,关切地问道:“天儿跟你说什么了!” 父亲眉头紧蹙,双手撑住额头:“具体内容不是很清楚,但未能感受到他伸出困境之中,而且我能非常强烈地感应到一个数字——14。” “14?”母亲急切地问,“代表什么?” “不知道。”父亲走下床,睡意全无,“但是,我敢肯定,这不是一个梦。是天儿在向我传递某种信息!” 母亲有些被吓到了:“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在通过心灵感应跟我沟通。告诉我,他现在可能遇到了危险!” “心灵感应?” “对,我和他以前就发生过。天儿一定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用这种方式和我取得联系!” 母亲也跟着从床上起来,担忧地说:“这么说,我前两天打他的手机无法接通,不是电话欠费或手机丢失,而是他真的出事了?” 父亲沉默不语,心中焦急不安。 “那我们该怎么办?”母亲着急地问。 父亲略微思索,从床边的衣架上取下衣服。“现在就去报警!” 母亲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凌晨一点过呀!” “没关系,我能联系到车。几个小时就能到。”父亲说,“你留在家里吧,我去。” “不,”母亲拿起衣服,已经在往身上穿了,“我和你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父亲迟疑一下:“好吧,我们走。” 漆黑的雨夜中,一辆私人出租车形式在高速公路上,火速赶往南天所在的S市。 5月1日早晨7点,出租车抵达了南天在S市的住所。父母在确认儿子失踪后,赶紧前往S市公安局报案。 “你们儿子失踪了?”公安局刑侦科的吴警官接待了他们,“别急,坐下来慢慢说吧。” 南天的父母坐在长椅上,面色焦虑。吴警官交一个女警察负责记录,他开始询问:“你儿子多大年纪?” “今年27岁。” “叫什么名字?” “南天,南方的南,天空的天。” “职业是什么?” “自由作家。” 听到这个回答,吴警官抬起眼帘,问道:“他写的是哪一类型小说的?” “悬疑小说。”南天的父亲回答。 吴警官深吸了口气,神色严峻地和身边的女警察对视了一眼。 南天的父亲观察到了两个警察的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警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吴警官说,“你儿子什么时候失踪的?” 南天的父亲皱着眉说:“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我们在三四天前打他的手机,就一直打不通。当时我们以为他可能只是手机欠费,或者丢了手机,并没有在意。但是今天我们感觉到不对劲,所以感到了他的住所,发现他果然没在家。” 吴警官说:“你儿子都快三十岁的成年人了,你怎么知道他没在家就是失踪呢?我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只是到外地去了,换了一个手机号,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而已。” “不,不可能。”南天的母亲笃定地说,“我儿子是一个很孝顺,懂事的孩子。虽然目前我们和他没有居住在一个城市,但他心里一直挂念着我们。我们每隔三四天就会通一次话。如果他换了手机号,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不会让我们为它担心。” “对,警官,我们现在这样既找不到他人,又联系不到他,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出事了!”南天的父亲焦虑地说。 吴警官略略点着头说:“我明白了。这件事——”他顿了一下,“当然,如果你儿子的失踪真是与此有关的话——这起案件,我们警方早就在调查中了。” 南天的父母惊愕地对视在一起。 吴警官严肃地看着他们,说道:“也许你们不知道,除了你们的儿子之外,近期还失踪了十几个人——有本地人,也有附近城市的人,他们的年龄,性别和身份背景都各不相同,却在同一天失踪——4月22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儿子也是在那天失踪的。” “啊……这么说,我儿子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以上了?”南天的母亲忧形于色,声音有些颤抖。 “有这个可能。” “这些人失踪的原因是什么?”南天的父亲急切地问。 吴警官说:“严格地说,这次事件不应该是失踪案,而是一起有目的,有预谋的绑架案。能在同一天内绑架那么多的人——显然不可能只靠一个人的力量。所以我们怀疑这起重大绑架案,是某个犯罪团伙和组织所为。” “绑架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们警方正在全力调查。” “我儿子只是个普通的小说作者,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怎么会有人绑架他?” 南天的母亲留下了眼泪。 吴警官犹豫片刻,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他们一下内容。最后,他还是讲了出来:“说到这个,这次的绑架案有个共同点。或者说,被绑架的人有个共同点——他们当中,有知名作家、在校大学生、杂志主编、公司职员、财团继承人……身份地位虽不相同,却有一个显著的共同之处——都是写过悬疑小说的作家。” “啊……跟我儿子一样?”南天的母亲惊呼。 “对。很蹊跷,是不是?”吴警官说,“据我们的调查,这些人当中,有非常有钱的富二代和名声显赫的大作家,也有每个月生活费仅600元的大学生,还有按揭买房的普通职员和存款为0的“月光族”——显而易见,绑架者图的不是钱财,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能够由悬疑小说作家提供价值的东西。” 南天的父母焦虑不安地对视了一刻。父亲问道:”警官,你刚才说一起失踪的有十几个人——能告诉我具体是多少个人吗?“ 吴警官考虑了一下:“13个!” “13……”南天的父亲眉头紧蹙,“您的意思是,加上我的儿子,一共13个?” “是的。” 南天的父亲垂下眼帘,喃喃自语:“怪了,不是14个吗……” “什么?”吴警官听到了他说的话,“你说应该有14个人?” 南天的父亲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跟警察解释。但此刻,吴警官凌厉的目光逼视着他。“你为什么认为失踪的人会有14个?” 南天的父亲决定实言相告,不管警察是否相信。“警官,我相信我和儿子之间有一种心灵感应。实际上,我们今天所以赶到这里来报警,就是因为今天凌晨,我感应到儿子身处困境之中,而且我能非常强烈地感应到一个数字——14。” “心灵感应?”吴警官眯起眼睛,显得半信半疑。 “是的,我和儿子之间,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吴警官将食指顶压在嘴唇上,若有所思。 过了好几分钟,吴警官仍在沉思,南天的母亲忍不住问道:“警官,你在想什么?” 吴警官抬起眼眸,凝视着他们:“其实,我们接到前几次报案,知道4月22日发生了多人失踪案后,曾经在后面几日的调查中发现——在近期失踪的人中,除了这些悬疑小说作家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不是悬疑作家。所以无法判断和其他人的失踪,是不是同一事件。但是假如真的有14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可能就也在此列。” 南天的父亲感觉到警官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有些凝重,视乎提到的不是个普通人物。他问道:“这是个什么人?” 吴警官迟疑一下,决定告诉他们:“是一个有多次杀人嫌疑,但每次都因为没有证据将其定罪,而至今未被抓捕、具有超高智商的危险人物——这个人也失踪了。” “啊……”南天的父母倒抽了一口凉气,被警察的话吓得面色发白。 吴警官说:“先别紧张,母亲还不确定这个危险角色是不是真的跟这起多人绑架案有关系。你们可以先回住所去,我们警察一定会全力侦破这起特大案件的。一有消息,就会立刻通知你们。” 5月1日,南天被困在封闭场所的第10天。 中午吃过东西后,他躺在自己狭小房间的床上闭目养神,突然脑子里传来一丝电流那样,迅速闪过一句话。 警察已经在全力调查此事了。 南天全身颤抖,身上的毛孔一阵阵收缩——这……这是父亲和我的心灵感应吗?他接受到了我传递的信息,现在用同样的方式回应我?! 他激动不已,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在屋内兴奋地来回踱步。太好了!如果刚才感应到的信息是真的,说明警察已经知晓并重视了此事,而且展开了行动! 我成功了!我真的通过心灵感应和父亲沟通——那个主办者做梦都不会想到,我能用这种方式和外界取得联系! 南天欣喜和兴奋得难以自持。他知道这次神奇联络的成功,意味着什么——警察如果能在“14天”结束之前找到这个地方,就能够救出他们! 也就是说,活着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增加了一个——除了战胜后找出主办者之外,还能期待警察的到来! 在这种时候——这场残酷的死亡游戏只剩最后4天的时候,任何能增加活命几率的微妙暗示,都会带来一丝希望之光。 南天此刻激动得想立刻跟人分享这份喜悦,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纱嘉。 他正要打开门出去,动作却停了下来。 我真的能完全信任她吗?万一……他蹙起眉,不过就算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当然包括主办者在内——他(她)也没办法阻止外面警察的行动。反而,这个消息可能会带来一些威慑的作用。 考虑了几分钟,南天决定先把这件事告诉纱嘉。至于其他人,当某个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讲不迟。 纱嘉呆在自己房间,听到敲门声,她走到门口,问道:“是谁?” “我。” 纱嘉听出了南天的声音,她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立刻将房门打开。 南天走进纱嘉的房间,将门带拢,望着纱嘉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纱嘉点了下头。“坐过来说吧。” 他们俩一个坐在床沿,一个坐在单人沙发上。南天把用心灵感应,联系到父亲,并且警察已经展开调查的事告诉纱嘉。 “啊,太好了!”纱嘉听完后,和南天一样激动得面额泛红。但令她感到格外震撼的,并不是警察已经介入调查此事,而是南天和父亲之间不可思议的心灵感应。 “我以前只在小说和电影中看过关于心灵感应的事,没想到现实中真的存在!”纱嘉惊叹不已,“实在太神奇了!” 南天说:“也许只有在某种特殊的环境和状况下,才能成功沟通吧。” 纱嘉点着头,若有所思。过了几分钟,她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南天,我有个想法,需要经得你的同意。” “是什么?你说。” “你刚才说的这件事,激起了我的创作灵感。你知道,明天晚上就轮到我讲故事了,但我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构思好,正着急呢,但是听了你说的父子间心灵感应的事,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以此为题材来创作一个故事?” 南天笑道:“当然可以啊。” “可是,这意味着你就不能用这个题材了。” “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用这个题材。”南天说,“而且毕竟我是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时间相对来说要比你充裕得多。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纱嘉高兴地双手交叉合拢:“你真是太好了!我现在就把这个故事的大纲记录下来。” 南天想起了徐闻手稿的是,提醒道:“如果你写在纸上的话,可一定要收好呀,别让别人看到了。” “我明白。”纱嘉说,“我会把它放在口袋里,一刻不离身的。” “这就好。”南天说,“那我回房间去了,你慢慢创造吧。” “唉……等等,”纱嘉叫住他,“要不,我把这个故事先讲给你听听?” “你不是才想到这个题材吗?怎么就已经构思好了?” “我之前就已经构思出雏形了,只是不完整。但是刚才你带给我的灵感,让我把故事中的情节全部串起来了——你想听吗?” 南天微笑着说:“好的。” “我现在讲这个故事给你听,一方面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你知道了我故事,就不会再构思的时候出现和我相似的情节了。” “嗯。”南天额首,“你可以放心讲给我听,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纱嘉显得非常开心,“好的,我开始讲了,这个故事讲的是……” 晚上7点,游戏时间又到了。十二个悬疑小说作家聚集在大厅,围坐成一圈。 今晚的讲述者是大作家荒木舟。如果除开天才少年克里斯的话,他是14个作家中最大牌的一个。此刻,他睥睨众人,缓缓说道:“不得不说,这场游戏比我想象中要精彩、刺激、富有挑战性得多。别的不说,通过前面9天个人所讲的故事来看,被选到这里来的人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我在开讲之前说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表明——这场游戏,彻底地激起了我的斗志,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会全力以赴。所以我可以告诉各位,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应该是一个能够代表我最高水准的悬疑故事。我相信,这个故事一开场,就能让你们屏住呼吸、捏一把汗。” 荒木舟的话显然给在场的众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同时也带来了动力——起码对南天来说是如此。我期待你讲出一个超级精彩的故事,但是我不会输给你的,我会尽一切努力超越你!他体内热血沸腾、心潮彭拜。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荒木舟开始讲,“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归来》。” 第一节 “我曾经通灵,用老式相机拍到过伦敦里的幽魂;用留声机录下过亡灵哭泣的声音;在游历世界各国的旅程中,我见识过不计其实的灵异现象——但是,对于这件事情,我闻所未闻,并感到难以解释。也许,这是我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神秘的一件事。” ——灵异研究者 左纳教授 我是荒木舟,一个四十六岁的悬疑小说作家。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很抱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让人压抑的。在听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你可能会感到紧张和焦虑,甚至产生一种来自绝望深渊的窒息感。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恐惧。但是没有办法,我已经被逼到这一步了,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把这个我从未以任何形式发表的故事讲出来。 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故事的主角——不,其实这个男人不能被称为主角。原因是,这个故事里一共会出现好几个重要人物,我分不清这几个人到底谁更重要。也许他们都是主角。总之,这是一个特殊的故事。我只能按照人物的出场顺序来讲述。 一对父子。父亲叫夏蓝,儿子叫夏青。“青出于蓝”——儿子的名字的由来和其中所寄托的希冀再明显不过了。父亲夏蓝已经四十六岁了。而他的儿子夏青,只有六岁。这孩子是个天使,我打赌他是你所见过的小男孩中最聪明可爱、讨人喜欢的一个。不是之一,是唯一——起码对于夏蓝夫妇来说,绝对如此。 夏蓝不是个普通人。他是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一家财团的总裁,身价高达数十亿。至于他是如何发家的,不是我们这个故事所要讲述的重点。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个一帆风顺、所向披靡的男人。在他生命的前四十年,只有一件事是他心中的隐痛,也是唯一的遗憾。 他被医生诊断患有罕见的原发性无精症,这是男性不育症中唯一一种完全无法治疗的先天性障碍。对于一个事业如此成功的男人来说,这个打击是致命的。家产后继无人倒是其次,关键是,没有一个孩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夏蓝一直这样认为。 他不相信自己真的没救了。为了让人生不留下残缺,夏蓝和妻子几乎走遍了全世界,接受了全球几十个最优秀的生殖医生的诊断。可所有医生的检查结果都一样——这种病目前全世界都没有方法医治,患者注定一生无后。 夏蓝和妻子只能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一度沉沦、消极,认为人生没有了希望。但是2006年——也就是夏蓝四十岁那一年,奇迹出现了。他的妻子上官云怀孕了。而且,这个孩子绝对是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个孩子,就是现在六岁的夏青——跟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称之为“奇迹”,夏蓝实在是找不出其他任何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具有生殖能力,这完全是个迷。不过,夏蓝不想细究,他感谢上天,认为这个孩子无疑是上帝带给他的礼物。并且——之前已经提到了——这个男孩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小男孩都要聪明、活泼、可爱。 男孩健康出生的那一天,夏蓝高兴地几乎发了疯。他忘了总裁的身份,忘了稳重和矜持,抱起身边的每一个人跳舞,包括他的保镖和菲佣。之后夏蓝捐出了三千万美元,用作慈善事业,向上帝和世间的一切事物表示感恩。算得上老来得子的夏蓝和上官云夫妇,对这个迟来的儿子自然是倍感珍惜,无比关爱。尤其是夏蓝,他愿意为儿子付出一切,所有的一切。但是,命运总是爱和人开玩笑,而且这是一个无比残忍的玩笑。上帝送出这份礼物后,仅仅六年,他又想收回这份礼物了。 2012年6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节 在这里,我必须说明一点——这个事件的发生,是任何人都无法提防的。平静的生活中,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危险,这是人类不可能预想的事情。 2012年6月的一天。普通的一天。要说唯一不普通的——那天正好是夏青的生日。 但是是下午五点,除去管家、保镖和菲佣这些人,豪华的大房子里就只有夏蓝和夏青这对父子。上官云本来是要陪儿子过生日的,但是母亲的保姆打来电话说,老夫人的老毛病犯了。上官云只有去看望母亲,临走前嘱咐丈夫一定要好好陪伴儿子。 其实这根本不用提醒。夏蓝恐怕比上官云更爱儿子。今天,他专门推掉了所有应酬,就是打算陪儿子开开心心玩上一天。 上午,他们已经去了全市最大的游乐场玩了个痛快,吃完高档西餐和冰激凌后,又到玩具城去选了礼物。 三点钟时,儿子说有些累了,所以夏蓝带他回家睡了会儿觉。 现在起床后,夏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喊了声“爸爸”。 夏蓝让儿子睡在他和妻子的大卧室里。刚才儿子睡觉之际,他打开了房间角落里的保险柜,里面装着他收藏的价值上亿的宝石和玉器。夏蓝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在身边,倒不是守财,而是他喜欢时不时地欣赏一下这些大自然和人工技艺结合而成的绝美珍宝——一种高层次享受。夏青叫第二声“爸爸”的时候,夏蓝才回过头来。他刚才看着一块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墨绿色翡翠出了神。此刻,他温和地笑着说:“青青狗(夏蓝对夏青的昵称),你醒了?” 夏青掀开奢华的罗马丝绸面凉被,从大床上下来,走到父亲身边,自然地坐到爸爸腿上,说道:“你又在看这些石头呀?”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夏蓝笑吟吟地说,举起那块墨绿色翡翠,“漂亮吗?” “漂亮。”夏青认真地点头。 夏蓝又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件由纯天然黑玛瑙打造而成的摆件,问儿子:“这个呢?” “这个更漂亮!爸爸,你把它送给我吧。” 夏蓝逗儿子:“不行,它太贵重了。” “贵重是什么意思呀?”“就是值很多钱。” “值很多钱就不能送给我吗?爸爸真小气。”夏蓝嘟着嘴说。 夏蓝哈哈大笑起来:“乖儿子,这个保险柜里所有的宝石,以后全都是你的呀!” “啊……真的吗?”夏青天真地睁大眼睛,“这一大堆宝石,全都是我的?” “当然是真的!”夏蓝亲吻着儿子的面额,“这些都是爸爸留给你的礼物。” “奥!太好了。”夏青抱着爸爸的脖子,“我最爱爸爸了!” 夏蓝望着儿子可爱的脸庞:“真的,你最爱爸爸?妈妈现在排第二了?” 夏青想了想,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鬼精灵地眨了下眼睛:“但是你不能告诉妈妈哦。” “哈哈哈,不会的。”夏蓝极其满足地抱着儿子,幸福无比。 这时,夏蓝的手机响了,是财团的副总裁打来的。夏蓝叹了口气,本来今天是不想谈任何工作事务的,但是副总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他只有按下接听键。 “夏总,很抱歉打扰您。“ “什么事,说吧。“ “是这样,以前曾经和我们合作过的维盾制药集团,他们的董事长今天下午打来电话,说公司最近准备研究一种新药,有极大的商业价值,希望我们能投资这个项目……”没等副总说完,夏蓝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事情很紧急吗?不能明天再说?” “夏总,据我了解,这种药的市场前景确实非常可观。我担心太久不回复的话,他们会考虑别的投资人。” “他们需要多少?” “第一批款项就要5000万美元。”夏蓝皱了皱眉:“什么药?需要这么大的投入?” “夏总,如果您现在不是太忙的话,我可以跟您简要介绍—下……” 夏蓝意识到这是一件对财团比较重要的事。而这时,坐在腿上的儿子不合时宜地打岔道:“爸爸,你把这个柜子里的其他宝贝拿给我看看吧!” 夏青用手臂夹起儿子,把他从自己腿上放下来,说道:“青青狗,爸爸接个电话,你自己先玩一会儿。” 夏青说:“那你快一点儿回来陪我玩哦。” 夏蓝微笑着点了下头,离开卧室,到隔壁的书房接电话去了。 大卧房里,现在只剩六岁男孩一个人。他趴到波斯地毯上,把保险柜里的宝石和玉器又取了几件出来观赏把玩。 但孩子的新鲜感一会儿就过去了。他的注意力从柜子里的珠宝,转移到了这个大呆险柜上。 夏青观察这个铁柜子一会儿,觉得很有趣。这个柜子和家里的其他柜子不同——柜门上有一个小盖子,把盖子揭开,是像电话机那样的数字键盘,还有一些其他按键。夏青饶有兴趣地用小指头按动着这些按键,又像拨打电话一样,在键盘上输入了几个数字,把保险柜当成玩具一样玩耍起来。 突然,夏青想到一个好玩的点子。对了,我以前经常在家里跟爸爸玩捉迷藏,怎么没想到躲在这个柜子里呢?他估量了一下,这个柜子应该刚好能装下自己。哈哈,太好了,我跟爸爸开个玩笑。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让他找找我藏在哪里! 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夏青兴奋不已。他钻进保险柜里,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正在向他靠近。他只是欣喜地想着——真的能装下我!快,在爸爸回来之前,赶紧藏好!这样想的时候,他从里面带拢了柜门,“咔嚓”一声,保险柜锁上了。 几乎就在同时,打完电话的夏蓝推开了卧室的门,他刚跨进这间屋,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儿子呢? 夏青环顾房间,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关好的保险柜上时,联系到刚才那“咔嚓”声,猛然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啊!”夏蓝惊呼一声,冲到保险柜面前,大声喊道,“夏青,你在里面吗?” 上帝啊,保险柜里真的是夏青的声音! “爸爸!” 这个时候,黑暗、狭小空间里的夏青觉得这件事情不再好玩了。六岁的孩子也凭本能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他惊慌地呼喊道:“爸爸,放我出来!”夏蓝全身颤抖,冷汗直冒。他努力保持镇静,对柜子里的儿子喊道:“别害陷,爸爸马上放你出来!” 说着,夏蓝迅速地打开保险柜门上的盖子,哆嗦着在数字键盘上输入了,七位数的密码。 柜门没有打开。 报警系统提示:输入密码错误。三次错码,将激活自动报警系统。 夏蓝的脑中发生了某种爆炸。不,怎么可能出错呢?这个密码就是我的生日呀!是我不小心输错了吗?还有两次机会,再试一次?或者是…… 突然,夏蓝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他冲保险柜里的儿子狂喊道:“夏青,你刚才是不是乱按了密码锁?!” 柜里是夏青经过钢板阻隔而发出的细小声音:“是的,爸爸!快让我出来,我好害怕!”天哪!夏蓝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他抱着保险柜吼道:“夏青,你刚才设的密码是什么?你……按了哪几个数字?!”保险柜里夏青哭泣的声音开始微弱起来:“爸爸,我记不起来了!我乱按的!爸爸,我怕,我怕……” 夏蓝的眼前出现一层红幕,世界开始在他眼前旋转、摇晃起来。 夏青无意间更换了保险柜密码。 密码是七位。 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七个数字是什么。 排列组合的话,有几十亿种可能性。 这个保险柜是没有钥匙的,密码是唯一打开它的方式。除非…… 快要昏厥过去的夏蓝挣扎着站起来,发疯一样地冲出卧室,朝楼下狂喊道:“金管家!李景(中国保镖)!盖尔(美国保镖)!陈(司机)!你们……赶快过来!” 不到十秒钟,四十多岁的金管家和两个彪形大汉保镖,以及夏蓝的私人司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二楼走廊。金管家问道:“先生,出什么事了?” “夏青!他把自己锁在保险柜里了!”夏蓝一边说,一边带着几人冲向卧室,“而且密码改不了,打不开了!” “天哪……”金管家等人奔到保险柜前,全都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马上把保险柜抬上车!”夏蓝命令两个保镖。 李和盖尔在一秒之内就共同扛起了保险柜。 “我们到哪里去?”司机焦急地问。 “什么地方能撬开或打开这个保险柜,我们就到哪里去!快!” 几个人匆匆下楼。司机把夏蓝的豪车开出来后,李景和盖尔用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把保险柜放到后备厢。几个人迅速跳上车,车子像箭一般射了出去。 “快,快!帮我想想……最近的地方……哪里能打开这个保险柜!”夏蓝喉头发干,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紧张、焦急得语无伦次。 他的身体一阵火烫,又一阵冰凉,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的地狱。他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恐惧和绝望过。那狭小的保险柜里的空气能够支持多久,他不敢去想,只能祈求上天,让他可怜的儿子撑下去。 “卖保险柜的地方,有办法打开吗?”金管家急促地问。 “不知道,试试吧……快,快!”夏蓝不停催促。此刻,他头脑混乱无比,只能听从管家的建议。 司机用近乎F1赛车的速度,连闯五个红灯,终于找到了一家保险柜专卖店。夏蓝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来,狂奔进店内。他抓住一个店员的肩膀问道:“电子密码保险柜,忘了密码……该怎么打开?” 那男店员显然有些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说:“什么类型的电子密码保险柜?不同品牌、不同系列、不同型号的保险柜,打开方式……” 夏蓝没时间等他说完,拽起店员的手臂,把他带到汽车后备厢旁。司机已经把后备厢打开了。夏蓝无比焦虑地说:“就是这个!你只要能马上帮我打开,我给你一百万!一千万都可以!” 男店员看到这辆价值上千万的加长型豪车,已经能估量出夏蓝的身份了,再加上这几个人焦急的表情,他似乎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不敢怠慢,立刻到跟前去仔细观察了一阵,说:“这是世界最顶级的法国库保险柜。很遗憾,先生,您一旦忘了密码,全世界的锁匠都没办法打开它。” 夏蓝的心脏就像遭到重锤的击打,他努力支撑不让自己晕阙过去:“你的意思是……我永远无法打开它了?” “不,保险柜上面是有出厂编码的,只要联系到厂家,要到管理码,就可以打开了。” 夏蓝看到了希望:“那你赶紧帮我联系厂家吧!” 男店员面有难色:“先生,您的保险柜是法国库宝公司原产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们。而且,就算联系到了……我们之中有谁会说法语吗?” 夏蓝的眼前阵阵发黑,他抓着店员的肩膀说:“不管怎么样,你想办法帮帮我……求你了……”他几乎想跟这店员下跪,“只要你能救救我的孩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男店员倒吸一口凉气——事实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他也变得焦急起来,朝店内走去:“先生,我马上在网上帮您查询……” 突然,他回过头来,呆呆地说:“先生……我想起一件事。就算找到了厂家,要问到某款保险柜的管理码,是需要身份验证的。他们不可能把密码随便告诉任何人。必须要出示您是这个保险柜主人的证明……” 听到这番话,夏蓝摇晃了两下,几乎要瘫倒在地。两个眼疾手快的保镖赶紧过来把老板扶住。夏蓝看出来了,要想通过这个途径打开保险柜,是不可能的,起码今天之内都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他粗略算了—下。从夏青被关进保险柜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别说是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就算这个保险柜有衣柜那么大,活人也该憋死在里面了。 况且,保险柜不是衣柜。这个由冷冰冰的钢铁制成的铁盒子,没有任何一丝缝隙。没有人能在里面呆上超过五分钟。 夏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在他眼中打转。店员在旁边提醒他有没有理解到自己所说的意思。但夏蓝所能理解的一切,就是他被这个世界抛进了深渊,撕成了碎片。 在夏蓝身边的管家、保镖和司机,其实也都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但他们也许是想安慰—下老板,或是尽最后一分努力。 金管家说;“先生,我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附近有家4S店,那里也许有能够撬开保险柜的办法。我们去试试吧!” 夏蓝木讷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金管家用眼神叫两个保镖将老板扶进车内。司机一脚油门,向前面的4S店疾驰而去。 到了4S店,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夏蓝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金管家跳下车来,到店内找到负责人,问能不能帮忙撬开保险柜。得到的回答是——这里没有这样的服务。 而且,用于修车的各种工具,也没有办法撬开保险柜这样坚固的东西。 时间过去五十分钟了。夏蓝已经心如死灰。现在,任何有常识的人都明白,夏青不可能还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的儿子,我可爱的青青狗,现在已经…… 滚烫的泪水从夏蓝的眼眶中滑落下来,像硫酸一样灼烧着他。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说不出。 此刻,他只在想~件事情。我要是能立刻死就好了。 为什么刚才车开得这么快,也没出车祸呢? 神啊,既然你收走了我的儿子,也把我一起带走吧。 让我死吧。 求你了。 第三节 离开4S店,车内的五个人,全都一言不发。 轿车漫无目的地开在路上,像行驶在无边的荒野。 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就连陪在夏蓝身边的两个保镖,这两个铁血汉子——在看到老板的模样后,也不禁潸然泪下。夏蓝的身体活着,心已经死了。坐在旁边的人感觉不到他的生命气息。现在,金管家必须代替老板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显然,是要通知夫人的。而这又是怎样一出悲剧,他不敢设想。另外,孩子的尸体总是要设法取出来的,但是,该怎样做呢…。过了好一阵后,金管家试探着问道:“先生,我们已经开到郊外了。前面有雾切割厂我们要不要……” 夏蓝一言不发,也许他什么都没听到。金管家叹息一声,对司机说:“先开到切割厂去问问看吧。” 车子开到切割厂金管家看到厂门口有一排椅子。他招呼两个保镖把保险柜抬出来,又把夏蓝扶出来,坐在椅子上,然后对司机说:“我现在跟上官夫人联系,你马上去把她接到这里来。先生看样子已经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了,有些事情要请上官夫人来拿主意。”司机点了下头,表示明白了,开着车朝上官云母亲的家驶去。 四十多分钟后,司机把夫人接到了这里。双眼空洞、嘴唇翕动的上官云刚从车上下来,金管家就立刻迎上去说道:“夫人,事已至此,请您节哀。我现在只想提醒您,先生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全都垮了。请您不要再责怪他,毕竟发生这样的悲剧是谁都意想不到的。如果这个时候您再刺激他的话,我真的担心他会……” 上官云没等金管家说完,跌跌撞撞地朝切割厂内走去。她经过丈夫身边,两个人却好像谁都没看到谁。上官云一眼看到了放在地上的保险柜,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抱着保险柜号啕大哭,痛彻心扉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这种丧子之痛实在是太过悲惨,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碎了。 上官云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金管家上前将她扶起来,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只有叫盖尔把夫人扶到门口暂时坐下。 金管家抹了把泪,长吁一口气,问切割厂的一个老技师:“你们有办法把这个保险柜切割开吗?钱不是问题。” 老技师叹息一声,走到保险柜前面仔细研究了一阵,说:“这个保险柜,是由质量最好的碳合金钢板制造的,钢板的厚度估计有6到8毫米,是最坚固的保险箱。用高速钢锯片铣刀也很难切割开。而且柜门与门框之间没有缝隙,撬也撬不开。” 金管家说:“那……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它打开吗?” 老技师想了想:“办法倒是有的,如果用激光切割的话,就能切开。但是……” “但是什么?” 老师望着金管家,咽了下唾沫。“激光切割,除了把保险柜切开,里面孩子的尸体,也会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那会非常残忍。你们如果看到孩子的尸体被肢解成那样,恐怕会接受不了……” 金管家试着想象了—下蜷曲在里面的夏青被切割成数截的可怕画面,感到不寒而栗。 他打了个寒噤,连连摇头:“对……这太残忍了。先生和夫人本来就已经悲痛欲绝,要是再让他们看到这么可怕的一幕……不,不,这绝对不行……” “那你们还有其他的办法打开保险柜吗?”老技师问。 金管家焦虑地说:“听卖保险柜的那个店员说,如果能联系到法国的生产厂家,也许能打开。但是,这是个相当麻烦的事情,可能会耗上数天时间……现在是炎热的6月,孩子的尸体在里面,很快就会腐烂,到时候再取出来的话,同样惨不忍睹……” 老技师垂下目光,跟着摇头、叹气。抬起头来时,他看到一个神情涣散、目光空洞的男人站在金管家的背后。金管家回过头去,看到了夏蓝。他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时候站在背后的,刚才那些残酷的对话他有没有听到。他问道:“先生,你……” 夏蓝按住尽心尽责的管家的肩膀,示意他暂时别说话。默默地站了一刻,他开口道:“金管家,不用再想办法打开保险柜了。” 金管家晃了晃脑袋,不明白夏蓝是什么意思。 夏蓝走到保险柜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抱着保险柜,脸贴在上面——就像是在拥抱他亲爱的儿子。许久许久。旁边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包括那个老技师,全都黯然泪下。 十多分钟后,夏蓝站起来,闭上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金管家,麻烦你安排—下,在最好的公墓选一个位置,安葬夏青。” 金管家有些迟疑地说:“先生,孩子……还没从保险柜里取出来呀,怎么安葬?” 夏蓝缓缓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不用取出来了。连同保险柜一起下葬。” 金管家不由张大了嘴,他靠近夏蓝,低声提醒道:“先生,这个保险柜里,装着价值上亿的宝石和玉器呀……” 夏蓝望向远方,声音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悲伤:“我说过的,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他哽咽住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送给他了。” 夏蓝的喉头被堵住,眼泪再次滑落。金管家凝视着夏蓝,轻轻颔首道:“好的,我知道了。先生,我这就去办。” 在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站在几米外的老技师仔细聆听着。虽然声音有些小,他没有完全听清,但大致意思,他猜到了。 之后,金管家按照夏蓝的吩咐,十分低调地联系了一处公墓,然后在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和夏蓝一家人一起,把装着小夏青尸体的特殊“棺材”——这个装着上亿元宝物的保险柜——秘密地下葬了。自然,下葬那一天,又是一番让天地都为之动容的悲痛和哀伤。不忍再叙述。 这件事情,金管家办得十分小心谨慎。 他非常清楚,如果让人知道,这里公墓的某一处埋藏着上亿元的宝物,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所以,夏青的墓碑面前,甚至没有写夏青的名字,当然更不可能出现夏蓝和,上官云的名字。 墓碑上只刻了几句话—— “这里埋葬的,是一个天使。现在,他回到了天上,眨着眼睛看我们。我知道你爱我们。我们也永远爱着你。” 每一个看到墓碑上这段文字的人,没有一个不流下泪水——尽管他们不知道这段话是为了纪念谁。 除了一个——这里守墓的老人。 他是看着保险柜下葬的。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夏蓝叫金管家给看墓老人一笔钱。这个数字是老人在墓地工作100年的工资总和。要求只有一个——看好这块墓。 不是害怕里面的宝物被盗和丢失,只是不想这可怜的孩子在地下还不得安宁。 看墓老人得到这笔巨款,差点儿心脏病突发。他做梦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么多钱——更别说拥有。当即,他就在夏蓝和金管家面前保证(几乎是立誓),从下葬那一天起,每天他都会隔一小时就巡视一遍墓地,不论昼夜,确保不失。 金管家说,这样最好。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另外一些人的故事。他们的经历,和之前发生的事情,有紧密的联系。 他们所做的事情,引发了后面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件。 第四节 这个故事的开始,讲的是一对悲剧的父子。现在要讲的,是一对特殊的师徒。 特殊之处在于,这是一对盗贼师徒。这个行当的人,一般都不会使用真名,总是以代号相称,往往到最后真姓实名自己都忘了,只记得个名号。这两个人,师父的名号叫狮头鹰;徒弟的名号,叫隼。 狮头鹰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十几岁就入了此行。从一个街头小贼发展到江洋大盗,偷盗技术早已炉火纯青。这个世界上的锁,只要是有锁孔,就没有他打不开的。可以说,任何人的家,他都可以像逛后花园那样自由进出。但是混到现在,狮头鹰早就对这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失去了兴趣。他现在是盗贼界的头把交椅,专挑有难度和有挑战性的“项目”来做——盗画、盗宝、盗墓——每一票都是大买卖。 专做“大买卖”,除了碍于盗贼之王的名声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狮头鹰毕竟老了,虽说仍然思维敏捷、身手矫健,但始终快六十的人了,干起“活”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现在他盘算着再最后干一票大的,从此收手不干,带着一生偷盗的钱财,在国外找个天堂般的小岛,颐享天年。 狮头鹰的徒弟隼,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 狮头鹰一生只带过两个徒弟。大徒弟是他真正的得意门生,几乎学得了狮头鹰的所有本事。但在一次盗窃银行金库的时候,百密一疏,被警卫当场击毙了。狮头鹰本来有心灰意冷,打算再也不教徒弟,但是八年前,他偶然遇到了个十六岁的男孩,发现这男孩简直是个奇才。所以,几乎是上赶着要求这孩子当他的徒弟,并极为不合规矩地倒拿了一笔钱给徒弟,作为礼金。 这个男孩,当然就是现在的隼。 话说回来,狮头鹰其实是一个十分心高气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小贼,拿着钱财和礼物拜在他面前,希望做他的徒弟,都被他一口拒绝——除了那个他非常喜欢的大徒弟。那为什么这个十六岁的男孩,能引起他这么大的兴趣呢? 原因还要从狮头鹰身上讲起。 之前说了,狮头鹰能够打开几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锁。但是,他毕竟是老派的人,对于现在出现的一些新事物,比如高科技的电子密码锁,就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现在的电子密码锁,设计十分巧妙。密码一般都有六到八位,除了知道密码外,想要猜出密码是多少,几乎等于做梦。而且密码只允许输错两次,连续三次的话,就会启动自动报警系统。一般来说,盗贼们都不敢打这种密码锁的主意。狮头鹰也不例外。在生命的前五十年,他一直认为,电子密码锁是他盗贼生涯中的一个雷区,或者说盲点。但是,遇到了隼之后,狮头鹰惊喜地发现,这个男孩能替自己打开这扇大门。 这是因为,隼具有一种近乎特异功能般的感知能力——他能够通过意念感应到他想要知道的“数字”。 说具体一点——一组数字密码,隼能够仅仅通过感应,就“猜”到这组密码是多少。当然也有一定的几率和运气因素,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准确。但他能控制在三次之内“猜”对,这就已经相当厉害了。 拥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简直就像是天生的盗贼之王,遇到他,怎能让狮头鹰不感到如获至宝?而难得的是,隼竟然也对盗贼这个行业感兴趣,愿意入这行,当狮头鹰的徒弟。这更让狮头鹰觉得是天意。 八年的时间,其实狮头鹰并没有教给隼什么偷盗技术,而是利用隼的特殊能力,和他一起配合,成功盗窃了一个个电子密码锁的保险柜和保险库。严格地说,他们不能算是一对师徒,而是一对合作者。 但隼是个聪明人,他从不居功自傲。他心里也清楚,如果没狮头鹰的信息和开锁技术,恐怕自己都没法接近那些装着宝物的保险柜,所以,他总是恭恭敬敬地尊称“师傅”,对他言听计从。这更是让狮头鹰满心欢喜,把隼视如己出,几乎当做亲生儿子——或者孙儿来对待。 狮头鹰一生未婚,既没有妻室,更没有孩子。他靠“手艺”发家,生活富裕,住在一套跃层式的大房子里。自从遇见隼后,他就把这孩子领到家来,吃住一起。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对爷孙。没人知道这是—对盗贼师徒。平日,没“工作”的时候,师徒俩过的日子也和平常人差不多。隼和一般的年轻人爱好一样,上上网、玩玩游戏什么的。老的就跟一般的退休老人一样,到公园遛鸟、打牌、下棋。表面上是休闲,实际上是通过和不同人的接触,获得各种信息——值得他们“干活”的信息。 最近,狮头鹰在一个鸟友那里,获得了一个令他十分兴奋的信息。 第五节 狮头鹰傍晚回到家,隼正在楼上自己的房间玩电脑游戏。他听到师父的声音,从楼上下来,恭敬地喊道:“师父,您回来了。” “嗯。”狮头鹰是个矮小、精瘦的老人,脸上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记录着他的历练和沧桑。此刻,他满面红光,坐到沙发上,对隼说,“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小的和老的比较起来,是一个眉清目秀、白净标致的大男孩。他一看师父的表情,就知道又有“大买卖”了,立刻坐到师父旁边。 狮头鹰望着徒弟,表情暗示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我今天上午在公园里,听一个放鸟的老头儿说了件事。” 隼聚精会神地听着。 狮头鹰继续道:“听说一个月前,夏蓝财团总裁的家里,出了件事——他家六岁的小少爷,玩耍时不小心被锁到了保险柜里。结果,孩子闷死在了里面。” 说到这里,狮头鹰像是故意吊胃口般的停下不说,似乎想看看徒弟能不能猜到后面发生的事。 隼的想象力显然没丰富到能把后续补充完。他顿了几秒后,问道:“然后呢?” “这个总裁悲伤过度,加上不忍把儿子的尸体从保险柜里取出来,所以命人联系了一所公墓,把保险柜连同孩子的孩子的尸体一起埋葬了。” 隼皱了皱眉,有些没听懂:“不忍取出来?师父……什么意思?那保险柜打不开了吗?” “对。那孩子可能在玩耍时,胡乱改了密码,然后躲进去。结果导致谁也不知道密码是多少——他就这样闷死在了里面。” “是电子密码锁?” “对。“狮头鹰盯着隼的眼睛。 隼张着嘴,微微点头,似乎有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的关系了。他转动眼珠想了想,问道:“那保险柜里除了孩子的尸体,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吧?” “当然。”说到这里,狮头鹰两眼放光,“据说。里面有价值超过一亿元的宝石!” 隼倒吸了一口气:“一亿?这么多!那总裁就没过用什么办法打开那保险柜?” “想了的。他们找到一家切割厂,原打算把保险柜切割开,但是考虑到孩子会被残忍地分尸,所以放弃了这个想法。将保险柜当做棺材,那珠宝作为陪葬,就这样埋葬在公墓里了。” 隼张大嘴巴,好像有听呆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师父,这事儿靠谱吗?” 狮头鹰瞪了他一眼:“当然靠谱。你怀疑我的判断能力?” 隼挠了挠头:“不敢不敢……只是,您是怎么判断这件事的真实性的呢? 狮头鹰说:“那个鸟友告诉我,这件事是听他的朋友——就是那个切割厂的一个老工人说的。而那个老工人,当时亲身经历了这件事。” 说到这里,狮头鹰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在屋内踱步,一边说道:“而且,为了验证这件事是否属实,我今天下午已经去考察过了。” “你去切割厂找那个老工人求证了?” 狮头鹰哈哈大笑:“你呀,毕竟还是嫩了——如果这样做,那以后追查起来,不是—下就查到我这里了吗?” 隼的脸红了:“那……师父,您说的考察是指?” 狮头鹰停下脚步,望着他:“我猜,这种有钱人家里死了人,一定会选全市最大最好的公墓。所以我下午到双龙公墓去了一趟——当然,我买了束花,假装是来悼念亲人。我在那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午,发现果然有端倪。” 隼睁大眼睛,显得很有兴趣。 狮头鹰接着说:“我发现,有一个看墓的老头儿,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到西北边的墓地去转上一圈。他的规律性很强,几乎像打表一样算好时间就会去转一趟。而且整片墓地中,其他地方他根本不管,只重视西北边那一块——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隼明白了:“那个小少爷的墓,就埋在西北边。而且很显然,有人出钱请这个看墓老头巡视——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墓被盗。” “对!”狮头鹰伸出一根手指,“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越是这样严加防范,越是让人觉得可疑。那看墓老头的行为,更是等于告诉了我们这块墓的具体位置!” “师父,您已经知道具体是哪块墓了?”隼欣喜地问。 狮头鹰狡黠地笑了一下:“当然,我趁那老头没去巡视的时候,到西北边的墓群去仔细瞧了一转。我发现,在那个范围内,只有一块墓是特殊的——我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保险柜棺材’的所在地!” “那块墓特殊在什么地方?” 狮头鹰闪烁着眼睛:“有一块很新的墓碑,上面没有写逝者和家属的名字,只刻了一段悼词,而且一看就是写给一个孩子的。不是这里,还会是哪里?” 隼佩服地说:“师父,您太厉害了!仅仅一天,就把底摸清楚了。” 狮头鹰有几分得意地歪着嘴笑了笑。 隼这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父,上次我听您说,想最后干一票大的,然后就从此收手不干了。这么说,这次盗墓,就是您的收官之作?” 狮头鹰扬起一边眉毛说道:“小子,别说得这么没见识。这算什么盗墓?又不是什么古代皇陵。只能算是盗宝罢了。” 隼有些困惑地说:“师父,那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您的目的如果只是那块墓地里保险柜里的宝石的话,我们选一家珠宝店下手,收获也不会比这趟少吧?” 狮头大笑几声,说:“这你就不懂了。” 隼恭敬地说:“请师父教导。” 狮头鹰收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每一行的人,都有干一行的追求。你师父在这个行道里,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普通的珠宝店算什么?但是从墓地里盗出保险柜,取出里面的宝贝倒是个新鲜事。以后收手不干了,跟徒子徒孙们说起这事儿,也是件奇闻。也算是让我的盗贼生涯丰富多彩吧。” 隼连连点头。 “我还告诉你,每行也有每行的规矩。”狮头鹰继续教导徒弟,“就拿我们计划要做的这件事来说吧。那看墓人其实也是个干巴老头,又没配备什么强力的武器。别说咱们两个人,就是我一个,要想撂翻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但是小子,你记住,咱们是盗贼,不是强盗,只能偷,不能抢。要是被发现了,就把人打昏,杀了,叫什么本事?那是三流货色才干得出来的事。你师父我偷了一辈子,还没被逮到过一次,更没袭击过谁。最后这一票,可不能晚节不保。小子,你懂了吗?” “懂了。”隼点头,并不失时机地恭维道:“师父现在偷盗,已经不纯粹是为钱财了,算是一种自我实现,让人佩服。” 没想到狮头鹰对隼的马屁不屑一顾,叹道:“别说得这么好听。贼就是贼,始终干的是下九流的勾当。又不是什么教授、学者,什么自我实现。只是干得漂亮点儿。以后能夸耀—下罢了。” 隼脑筋转得也快,立刻说道:“总之,师父是非常重视这最后一单买卖的,这个没错吧。” 狮头鹰点着头说:“这才说道点儿上。那么咱们现在就商议一下详细的计划吧。” 隼说:“想必师父已经想好计划了。” 狮头鹰浅笑了一下:“你倒机灵。那我就直接说了。这次盗宝,算是很有挑战性的。我计算了一下,从移开墓碑、挖出保险柜、取出珠宝——时间总共要控制在半个小时之内。” “半个小时?师父,您不是说那看墓老头每隔一小时才巡视一次吗?我们应该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呀。” 狮头鹰摇头道:“那是什么情况也没有的时候,他每隔一小时出来一次,但是我今天下午仔细观察了,那看墓老头住的地方,可以从窗口就看到西北方的墓地。我们纵然是在黑夜中行事,也很难保证不被他看到。再说深夜里万籁俱寂,就算我们动作再小,始终是要挖墓,不可能一点儿声音也不弄出来。要是被他听到动静,那就坏事了。” 隼感觉到了这件事的难度,问道:“那怎么办?” 狮头鹰说:“我想了一个办法。我们去买一个小录音机,胡乱录一些声音,把这个录音机放到东南方向,也就是跟我们干活的地方刚好相反的方向,距离那老头远一点儿。当录音机响起的时候,那老头必然会被声音吸引,引起警觉而出门去看。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把他引开;另一方面,录音机里发出的声音也可以掩饰—下我们挖墓的声音。我们只要把录音机放在一个隐蔽一点儿的地方,估计那老头要想找到,起码也得十多分钟。然后,他往回走,又得花十多分钟——这样的话,就能为我们赢得近半小时的时间。” “调虎离山。妙啊,师父!” “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狮头鹰慎重地询问。 隼认真想了想:“那墓碑是不是这么容易被挪开?” “没什么问题。我看了——他们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目,用的就是普通的大理石墓碑,直接座落在墓穴上方。我们两个人一起使劲,就能挪开。” “然后就是用铲子掘墓,挖出保险柜。” “对,抓紧时间的话,二十分钟足够了。”狮头鹰盯着隼的眼睛,够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隼轻轻颔首。他知道,开电子保险柜是他的任务。 “怎么样,半个小时之内,能不能完成?”狮头鹰再次问道。 隼仔细思索一阵,对师父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问题。” “那就这样定了。”狮头鹰拍板,“我们明天先做准备,后天晚上行动。” 第六节 双龙公墓位于市郊,面朝江河,背靠青山,是块风水宝地。由于现在不是清明、过年,来扫墓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算起来不到三十个人。 这三十个人中,一老一少身着正装,戴着墨镜,手捧百合花,一脸肃穆和庄重——正是假装祭祀的狮头鹰和隼。 他们下午来到公墓,随便找了一块墓,假装祭拜。之后,两人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时候,悄悄躲到了公墓后方的山林中。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天黑,等待时机。 狮头鹰原定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那是人最疲惫的时候,容易放松警惕。但傍晚六七点钟时,公墓基本上就已经没人了。只剩看墓老头孤零零地待在公墓旁的小屋里。 狮头鹰和隼躲在后山一处灌木茂密、十分隐蔽的地方,从挎包里取出干粮和水,吃饱喝足后,躺在草地上养精蓄锐。 夜里的坟山阴森恐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引发出各种恐惧的联想。一般人根本不敢在这种环境下停留。但这对师徒不是普通人,他们的职业特性决定了必须适应这种阴暗深幽的环境。用狮头鹰的话来说,这是盗贼的基本素质之一。 几个小时的时间,师徒俩换着小憩了一下。到十点半,他们开始做行动前的准备了。狮头鹰把录好了各种怪异声音的小录音机从挎包里拿出来。他功力深厚,几乎能做到在山林里走路也不发出一丝声音,所以亲自去设置诱引。 狮头鹰蹑手蹑脚地从看墓老头的房子背后绕到东南方的墓群。他一边走,一边估算着距离(墓群之间无法走直线距离,只能像走楼梯一样绕行),算着大概走了十五分钟时,他停了下来,把录音机藏在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一一块墓碑前面的一大簇鲜花下面。他设定好时间和音量,让录音机在接近十一点半时响起。他深信,到时候发出来的诡异声响,足以让任何人产生闹鬼的感觉。设置好陷阱后,师头鹰原路返回。他看了—下手表,来回刚好半个小时。 行动之前,师徒俩离开了之前的隐蔽场所,躲藏在看墓人小屋的附近。他们必须确定老头儿在听到声响后被引诱出了门。 十一点半的时候,藏在东南方向的录音机开始工作了。它内部的磁带转动起来。这些精心录制的声音忽大忽小,目的是让人难以判断远近距离。第一声,是故意引起注意的比较大声的“砰咚”,就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倒在了地上所发出来的闷响。 这一声,是准备行动的一个信号。现在,狮头鹰和隼敛声屏息地注视着小屋门口,看那老头儿的反应。 看墓老头是个非常本分实在的人。平常扫墓的人偶尔给他个几十百元的小费,他都感激不已,尽心尽职。现在他接受了夏蓝这样数目庞大的一笔巨款,简直就是诚惶诚恐了。老头儿发誓一定要把这守墓的工作做好——一方面是让自己也稍微心安理得一些;另一方面,从他的角度来理解,如果没把这小少爷的墓守好,到手的巨款可能就要被迫还回去。所以尽管夏蓝和金管家并没有要求他非得每隔一小时就巡视一遍,他却十分严格地要求自己。老头儿买了一个电子闹钟,把每个整点都定好时,就是夜里睡觉,也要准时来巡视一圈,再回来接着睡——生怕有失。对他来说,为了守住钱,必须守好墓。 十一点钟的时候,老头已经去西北方向的墓群转了一圈。回到小屋后,刚躺下不一会儿,还没睡着,就听到了这“砰咚”的一声。老头儿心里也跟着砰咚了—下。自从收这笔钱后,他就比以往要敏感一百倍。一点儿动静都能引起他的警觉。现在,他“噌”地—下就坐了起来,判断着这一声声响的来源和可能性。 几秒钟后,又是一声别的声响。老头儿感觉到有情况,他下了床,拿起床边的手电筒和警用电警棍(金管家帮他配备的),打开屋门,搜索着声音的方向。 躲在一旁暗处的狮头鹰和隼看到老头儿出门来了,心中暗喜,知道计划奏效了。而老头儿也确实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只想着尽职,没意识到盗墓贼会设下圈套。 现在,他已经朝着发出声音的东南方向走去了。 老头走出去一分钟后,狮头鹰和隼像幽灵一样钻了出来。他们手中握着掘墓用的折叠钢铲,悄无声息地快速向西北方向走去。走了几分钟,狮头鹰就凭着记忆敏锐地发现了目标。他用耳语般的声音对隼说:“就是这座墓了。” 隼用锻炼过的、能在黑暗中看见事物的眼睛望向墓碑。他看到了碑文的一瞬间,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复杂的感觉,是他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一个可怜的孩子,被憋死在了保险柜里。但是现在,我们要打开他的坟墓,拿走他的陪葬品,也许……还要将他弃尸荒野。 会不会太残忍了? 狮头鹰见徒弟居然在发呆,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低语道:“你干什么?还不赶紧干活?” 隼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但是突然间,他全身一阵莫名地发冷——好像是读了碑文后产生的怪异感觉。隼打了个寒噤,望着狮头鹰说:“师父,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要不,我们这次就算了吧……” 狮头鹰的眼珠都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了,压低声音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都做到这一步了!只要按计划行事,半个小时后,就能带着珠宝离开。你赶紧站到那边去,和我一起移开墓碑!” 隼不敢反抗,只有硬着头皮,照师父的话去做。两个人站在墓碑两边,使尽全身力气,一起朝后面移,墓碑挪开了。 狮头鹰捡起地上的铲子,递了一把给隼:“快挖,我们的时间不多!” 两个人开始迅速地掘墓。挖土的过程中,隼不时感到一阵阵寒意,这是以前的偷盗经历中从未有过的事,而且这种感觉似乎只有他才有,经验丰富的师父倒完全没有。隼隐隐感到这件事很不对劲,似乎将墓掘开之后,会引发什么可怕的后果……他不敢再提出来了。现在的状况,也容不得他再跟师父商量或探讨。事已至此,只能继续下去。 上面的一层土被挖开后,狮头鹰用铲子试探了—下,兴奋地说:“铲子碰到了一个铁质感的坚硬物体,一定就是那保险柜了。现在我们小心一点儿,沿着保险柜挖,只要能露一大截出来,我们就能把它抱上来了!” 隼没有吭声,神情有些焦虑。但师父全然没注意到,只顾催促他快些。隼只有无奈地继续干活。 十多分钟后,保险柜已经从土里暴露出了一大半。狮头鹰对隼说:“不用挖了。我们一起用力把它抱上来。” 师徒两人蹲在地上,从两边抱住保险柜,将它从土里拽了出来,小心地放在旁边的上。 “好了,现在该你了。”头鹰盯着徒弟。 隼看着这个保险柜,不知怎的,心中越发惶恐不安了。但他不敢说出来,只有问道:“现在过去多久了。” 狮头鹰看了一眼手表:“过去二十分钟了,还有十分钟,应该够……” 说道这里,狮头鹰突然停了下来,张大了口,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隼被师父的表情吓着了,问道:“怎么了,师父?” 狮头鹰猛然望向隼,说道:“糟了!我现在才想起,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那老头如果在东南方向找到了录音机,就会立刻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当然不会再按照平常的速度走过来,而会立刻跑着赶过来!也就是说……” “我们计算的半个小时,实际上没有这么久?”隼的冷汗从脊背上冒了起来。他望着保险柜,“师父,那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狮头鹰紧紧咬着嘴唇,狠狠地说:“都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把!”他抓住隼的肩膀,“小子,就靠你了!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保险柜!” 隼不敢怠慢,现在他的心脏怦怦狂跳,已经分不出是之前莫名的焦虑,还是现在的紧张所致了。他没有选择和思考的时间。 隼紧闭双眼,咬紧牙齿,脸上青筋暴露——这是他使用意念感应数字时的特殊表现。 狮头鹰知道徒弟开始使用特异功能了。他屏住呼吸,不敢打岔——这是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出不得任何差错,不然的话,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将化为泡影。 “0……”隼闭着眼睛,说出了第一个数字。 狮头鹰赶紧打开保险柜正前方的盖子,在数字键盘上按下“O”。 “0。” “第二个数字还是O?”狮头鹰疑惑地问,有点儿不敢按下去。 隼的表情十分痛苦——他在使用特异功能的时候都是如此——快速地点了下头。狮头鹰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1……2……3……6……8……”隼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七位数字。狮头鹰逐一输入密码。 但是保险柜没有打开。 报警系统提示:输入密码错误。三次错码,将激活自动报警系统。 狮头鹰的头嗡地一声炸开了。隼感应出来的密码有误。 隼睁开眼睛,满头都是汗。他看见保险柜的门纹丝不动,知道自己失败了。为了不让师父失望,他说:“还有两次机会,我再试试吧。” “不……只剩一次机会了。”狮头鹰黯然道,“如果你这次感应出来的密码再不对,报警系统将启动,这个保险柜会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就彻底失败了。 “不是一共有三次机会吗?”隼不解地问。 狮头鹰摇头:“你想想,那孩子被关到这里面。他的家人会一次都没试过输入密码吗?他们失败了一次,你刚才又失败了一次……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隼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狮头鹰这次好像真的打算拼了,他抬起头,凝视着隼,说道:“没关系,你再试一次!不要管其他事情,专心感应!” “师父,如果这次再……” “别说了,没时间了,快!”狮头鹰紧张地望向前方,“我好像已经听到那老头儿那边的脚步声了!” 隼不敢多言了。他紧闭双眼,再次进入感应状态。 “0……0……1……2……3……6……”隼用手按住额头,再次说出了六个数字,但是跟之前完全一样。 狮头鹰已经按下这六个数字了,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隼竟然停了下来,迟迟不说,似乎感应这最后一个数字艰难无比,他表情的痛苦程度是刚才的好几倍。 狮头鹰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在万分紧急的节骨眼上,隼居然卡在了最后一个数字上——这是以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着急的是,他又不敢催促,害怕影响隼的感应。豆大的汗珠从狮头鹰的额头上渗透出来。 终于,隼睁开了眼睛,同时说出最后一个数字:“6!” 狮头鹰赶紧按下。 “啪”的一声脆响,保险柜打开了。 狮头鹰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一最后关头,终于成功了!他迫不及待地拉开柜门,对隼说:“好小子,真有你的!我们赶紧把宝石……” 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保险柜里面。 接连两次感应,令隼疲惫不堪。他瘫坐在旁边,看到柜门开了,正感欣慰,却发现师父的模样不对了。 狮头鹰此刻眼睛几乎都要爆裂了,口张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嘴唇上下翕动。他似乎已经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身体像筛糠般地猛抖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最后—下倒在地上,右手紧紧抓住心脏部位,嘴一开一合地张了几下,整个人就像僵死的蛇一样,彻底不动了。 “师父……师父!”隼知道出事了,但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他全身发冷,背后发麻。巨大的变故和惊吓令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一边扶起不知是死是活的师父,一边下意识地望了保险柜一眼。 隼的血液凝固了,全身寒毛直立。他所看到的东西让他的胃紧缩了起来。 第七节 看墓老头追随着怪异的声音来到东南方的墓群,尽管毛骨悚然,也还得硬着头皮查探个究竟。当他在一簇鲜花下方发现小型录音机时,猛地一拍大腿,大呼一声:“糟了!”然后朝西北方——小少爷的墓地跑去。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但他不知道之前找寻声音来源,已经为两个盗贼提供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当看墓老头提着手电筒和电警棍呼哧带喘地赶到夏青的墓碑前时,眼前的景象令他脑袋嗡地—下炸开了。他瘫软在地,呆若木鸡。 他看不懂这里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小少爷的墓被掘开了,这倒不让他感到意外,怪异的是,保险柜门打开着,里面没有小少爷的尸体!而保险柜的正前方,躺着另一具尸体——一个精瘦老男人的尸体。 看墓老头彻底懵了。那具陌生尸体死状恐怖,令人心悸胆寒。而且看样子是刚刚死去的。天哪,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呆了半晌,看墓老头意识到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这种状况是他处理不了的。他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摸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犹豫片刻,又跟金管家打了一个电话。 一切都完了……但是……只能实话实说。 心思缜密的金管家之前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给看墓老头,并叮嘱—旦有什么意外情况,就立刻打电话给自己。现在,手机在凌晨十二点过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中咯噔—下——出事了。 接起电话后,金管家好不容易才从颤颤巍巍、语无伦次的看墓老头口中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后背立刻浸出一身冷汗,在心中骂道,该死!该死的! 金管家迅速下床,穿好衣服。他略微考虑了一会儿,觉得事关重大,只能立刻通知先生。 金管家就住在夏蓝那套大房子的一楼,但他没有上楼去叫醒先生,而是打电话告知一切。 几分钟后,一脸惊骇的夏蓝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他一边胡乱扣着衬衣纽扣,一边急切地问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现在夏青……的尸体呢?!” “先生,那个看墓的老头吓坏了,没法说清楚事情。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立刻赶过去。” 夏蓝咬紧下颚,一言不发地迅速走出大门。金管家之前已经通知了司机和保镖,车子等在了门口。几个人都知道事态严重,跳上车后,火速赶往双龙公墓。 这件事情,夏蓝暂时没有告诉妻子上官云。一来是考虑到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最好不要到公墓这种地方去;另一方面是害怕上官云到了现场忍不住又要大哭,反而添乱。 警察先赶到。夏蓝一行人来到夏青墓碑前时,几个警察正在现场拍照和勘查。夏蓝一眼看到了地上用白布盖着的那具成年人的尸体,再抬眼看到被挖掘出来的保险柜——而且保险柜的柜门打开的!他的头脑也瞬间懵了,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快步走到警察面前,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儿子的尸体呢?!” 畏缩在一旁的看墓老头打了个抖,躲在警察身后。几个警察望向夏蓝,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警察说:“你是这座墓主人的亲属?” “对,我是夏蓝财团的总裁。”夏蓝清楚,这时报出自己的身份是有用的,“这里埋葬的是我两个月前意外死亡的儿子。” 警察们对视了一眼。秃顶警察望着现场说:“这里是公墓,但是我现在看到了保险柜、珠宝和半个小时前死亡的新鲜尸体。夏总裁,你来得正好,也许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蓝盯着那警察:“你问我?” “当然要问你。起码你能跟我们解释—下坟墓里埋葬的保险柜是怎么回事。” 夏蓝闭上眼睛,他必须再次回到发生悲剧那天:“两个月前,我和儿子在家里……” 强忍住心中的阵阵剧痛,夏蓝简要地叙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秃顶警察听完后,表示同情地点了点头:“实在是让人感到痛心和遗憾。这么说,您当时决定把装着珠宝盒孩子的尸体的保险柜埋在公墓里,是秘密进行的。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件事还是走漏了风声。”秃头警察瞥了看墓老头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那谁泄露了消息呢?” 看墓老头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申辩道:“警官,还有老总……我绝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呀!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个秘密,我连在老家的老婆都没有讲过!” 夏蓝快步上前,抓着看墓老头的手臂问道:“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儿子的遗体到哪里去了?” 看墓老头脚都软了,哆哆嗦嗦地说:“老总,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被算计了……等我匆匆忙忙赶来,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夏蓝瞪着眼睛问:“你被谁算计了?” 秃头警察把夏蓝拉开,然后对看墓老头说:“别着急,把整个过程慢慢讲出来。” 看墓老头点了下头,咽了口唾沫:“自从这小少爷埋到这里后,我每天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去他的墓那里巡视一遍。今天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我听到屋外有奇怪的声音……” 老头儿把自己中计的过程讲了出来。听完他的叙述,警察到他说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小型录音机。 夏蓝看到这东西,咬着牙齿说:“这是有计划有预谋的盗墓贼干的!” “只能这样理解了。”秃头警察望着地上那具白布盖着的尸体,“看来这个被吓死的人,就是盗墓贼了。” “这人是被吓死的?”金管家问。 秃头警察说:“你们要不要看看这具尸体?看他是不是你们认识的人。” 夏蓝和金管家对视一眼,两个人走向前去。一个警察轻轻掀起白布,露出尸体的上半部分。夏蓝看了一眼,心中抽了一口凉气。警察没有说错——这副睁大眼睛、大张口鼻、手捂心脏的恐怖模样,的确像受到极度惊吓之后,心脏病发作而死的。 警察把白布盖上,问夏蓝和金管家:“你们认识他吗?” 两人一起摇头。 “看来是一个企图盗宝的老贼。”秃头警察说,“我们初步判断,这人是受到强烈刺激或惊吓后,引起心肌梗塞而死。当然,是否如此还要等待法医的进一步检验。” 夏蓝并不关心这个死去的老贼,他再次问道:“我儿子的遗体呢?在哪里?” 秃头警察晃了下脑袋:“这个……是本案中最怪异的部分。”他再次望向看墓老头,“你报案时说,你赶到这里来的时候,就看到保险柜里没有尸体?” 老头儿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我只看到旁边躺着这个男人的尸体。保险柜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啊,不……有很多宝石和玉器。” 秃头警察转过头对夏蓝说:“我们赶来的时候,也看到保险柜里只有宝石和玉器——这就怪了,盗墓贼的目的,显然是保险柜里的珠宝,但他打开保险柜后,究竟看到了什么,导致自己被吓死呢?很显然,他看到的不可能仅仅是这些珠宝和玉器吧?而如果保险柜里只是普通的尸体,从逻辑上分析也不至于把人吓死——准备盗墓的人,总不至于连这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这时,旁边一个戴着白手套的警察说:“另外,我仔细检查过了,如果这个保险柜里真的有一具尸体,并且经过了一个多月,尸体应该早就腐烂得不成形了。但是保险柜内部不但没有任何腐尸的痕迹,就连那些宝石玉器上,也是干干净净的,甚至连一丝腐臭都闻不到。” 秃头警察微微额首,他顿了一会儿,突然尖锐地指出:“夏总,您说的孩子的尸体呢?在哪里?这个保险柜里,到底放的是什么?” 金管家忍不住了,跳出来说道:“警官!请您考虑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的心情!难道您认为夏蓝先生在说谎吗?谁会拿自己儿子的生命来开玩笑?这一个多月来,夏蓝先生憔悴得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为他担心。您现在居然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面对金管家的谴责,秃头警官充耳不闻,完全没有做出回应。他只是盯着夏蓝,看他的反应。 夏蓝呆呆地站在原地,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过了一分多钟,夏蓝突然抓住金管家的肩膀,说道:“金管家,保险柜里没有夏青的尸体!” 金管家不明就里地点着头:“是的,先生……您……?” 夏蓝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呻吟,眼泪淌了下来:“我们会不会搞错了,金管家?你说呢?夏青没有死,对不对?他那天没有躲进保险柜里,对不对!” 金管家瞠目结舌地看着夏蓝,不知说什么好。 秃头警察站在旁边,皱着眉毛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你们暂时先回去。这个案子,我们还会进一步调查,如果需要你们合作,自然会再通知你们。” 金管家一边劝慰着夏蓝,一边招呼两个保镖把先生扶回车内。正要离去, 秃头警察喊了一声:“这个保险柜里的金银珠宝,应该价值不菲吧?你们不要了?” 金管家望了一眼泪流满面、目光涣散的夏蓝,知道他现在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些珠宝上面。他对警察说:“谢谢警官,我这就叫人把保险柜抬回去。” “等等,里面的东西你们可以拿走。但这个保险柜是重要的物件,我们要带回局里去仔细研究。”秃头警察说。 金管家想了想,说了声:“好吧。”他接过警察递过来的一个取证用的塑料袋,将保险柜里的宝石玉器像散装饼干一并打包,再次道谢后,上了车。 车子驶离公墓。 没有人知道,盗墓贼有两个。警察在现场只找到了一把折叠铲。 那个叫做隼的小贼——他到哪里去了呢? 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第八节 夏蓝回到家后,一直精神恍惚、神思惘然。这两个月来经历的事情,将这个在生意场上威风八面的男人彻底击垮了。自从儿子死后,夏蓝就一次也没到公司去过,将财团全权委托副总裁管理。他整天待在家,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发呆、沉思,自言自语。尤其是夏青的墓被盗后,他更是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劝导和安慰他。 相对于父亲来说,母亲竟然表现得更加坚强。虽然儿子死后,她也—直活在悲痛和思念当中,但她明白,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看着丈夫每况愈下的精神状况,上官云担心不已。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丈夫终有一天会精神崩溃,彻底疯掉。他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丈夫。 夏青的墓被盗一事,金管家回来之后就详细地告诉了上官云。上官云对于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理智告诉她,不管怎样,儿子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那被吓死的盗墓贼、消失的尸体,都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丈夫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她要拯救丈夫,拯救这个家。晚上睡觉前,上官云决定跟夏蓝好好谈一次。她把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丈夫,然后坐到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 夏蓝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木讷地接过妻子端来的牛奶,却并不喝,只是捧在手里,继续发愣。 上官云温柔地说:“喝吧,牛奶能安神。” 夏蓝点了下头,将整杯牛奶一口气喝完,好像这是一剂中药——让他品尝到的只有苦涩,或者什么味道也没有。 上官云把杯子拿过来,放在旁边的玻璃小茶几上。她再次凝视丈夫:“夏蓝,看着我。” 夏蓝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妻子。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夏蓝轻轻点头:“我知道。” 上官云有种意外的惊喜:“你打算振作起来了吗?” “我一直都想振作起来。”夏蓝神色委顿地说,“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我像是患上了强迫症一样,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一些事情。想不到这些事情的答案,我就没法振作。” 上官云闭上眼,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你应该告诉我。” 夏蓝凝视着她:“我害怕告诉你后,你也会得强迫症。” “不,我不会。我会努力找到答案,或者合理的解释。我不会让某个问题一直困扰我,还有你。” “好。”夏蓝开始说了,“我在想,那天——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天——发生的事,会不会真的是一个错觉?” “我不懂。”其实她懂,“什么意思?” “我没有亲眼看见夏青钻进保险柜!我只是回到房间的时候,听到保险柜关闭的声音。我没看到夏青,就下意识地认为,他躲进了保险柜里。” “可是你听到了夏青在保险柜里说话的声音呀。你自己说的,他当时很害怕,大声喊着要你放他出来!” 夏蓝紧闭双眼,那一幕又重现了,就在这个房间里。他努力控制情绪,说道:“对,我是这样说的。但现在我不敢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夏青的声音。我的意思是,万一那只是一种心理暗示呢?你知道,有些时候,人在受到某种误导后,会出现错觉……” “别说了。”上官云打断他,眼泪流了下来,“那你告诉我,我们的儿子,如果,他没死……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夏蓝突然烦躁起来,“这正是困扰我的事情——他也没在该在的地方!那个保险柜被打开了,里面没有他的……尸体,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知道你一直在纠结这件事情。那我现在告诉你吧,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蓝惊讶地看着妻子。 “这是一个非常残忍的推论,但可能也是最接近真相的推论——盗墓贼把夏青的尸体取出来后……抛弃在了某处。他用毛巾将柜子和里面的宝石擦干净,打算拿走。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取走珠宝,就突然心脏病发作死去了……” “不,不可能!“夏蓝连连摇头,露出痛苦的表情,“如果盗墓贼把夏青的尸体丢弃在了附近的某处,警察怎么会直到现在都找不到?你说他把柜子和珠宝擦干净,那更不可能。他怎么会时间充裕到可以做这些事情?而且,有什么必要?” 上官云说:“你知道那个看墓老头说的就是实话吗?也许他跟那盗贼是一伙的也说不定!夏蓝,你知道吗?金管家把保险柜里的宝石玉器拿回来了。但是他说,珠宝丢了一些。从价值上来说,应该少了五百万左右!” 夏蓝睁大眼睛望着上官云:“这些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上官云摇头道:“你这几天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会关心宝石有没有丢失这样的小事吗?” “我当然会关心!我在乎的不是珠宝,而是——就像你说的——这可能意味着那看墓老头没有说实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说到这里,夏蓝怔住了,表情凝固。 上官云的眼泪再次从眼眶滚落夏蓝:“你明白了吗?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解释了……而这也证明了另一点,我们的儿子,的确死了……他不可能还在这个世界上。”她抱住丈夫,“不管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结论,你也必须接受。夏蓝,你不能再终日沉溺对儿子的想念和幻想中了。你要坚强,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你要振作起来!” 夏蓝一动不动地任妻子抱住自己,就像她抱着的只是一棵大树。只是这棵树在流泪,在淌血,在枯萎和死去。 上官云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对夏蓝带来的沉重打击,她不希望今晚的谈话换来的是丈夫更加恶化的心里状况。她必须给他希望和鼓励。“夏蓝,别再继续伤心下去了。你想过吗,只要你和我还在,我们就可以重新再来。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夏蓝怔怔地望着妻子,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欢乐,全是悲哀。 “可能吗?其实生了夏青之后,我们也试过,想再生一个孩子。但是,我再也无法令你怀孕了。夏青是一个奇迹,仅有的一次奇迹……”他的嘴角尝到了从脸颊滑落的苦涩的泪水,“而且,我要告诉你,夏青是无法取代的。就算我们再生十个孩子,我仍然会想他……我可爱的儿子。” 上官云的心像被浇熄的炭一样冷却了。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第九节 夏蓝悲观地认为,儿子夏青的出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奇迹。但是他错了。 奇迹将再一次来临。 这一天,是夏青的墓被盗后的第三天晚上。 自从夏青死后,夏蓝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的都是儿子夏青。本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不奇怪。但是最近三天晚上所梦到的内容,有些特别。 这三天晚上的梦仿佛是连着的。每次醒来后,夏蓝都是泪湿满襟中清楚地记得梦境的内容。 第一天晚上,他梦到夏青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荒山当中。他在梦中嘶喊着儿子的名字,祈求儿子能回到自己身边。最后,他在哭喊中醒了过来。 第二天晚上,夏蓝梦到儿子在黑暗中游走,就像迷路的孩子。他能看到儿子,但儿子却看不到他。他只能再次狂呼。梦中的儿子似乎循着声音向自己走来了,越走越近……最后,竟然站在了家门口。这时,梦醒了。 夏蓝睁开眼睛,激动得心情却仿佛还停留在梦境中。他心脏狂跳,喘着粗气,而且奇怪的是,喉咙火烧火燎,就像之前真的用尽力气狂喊了许久一样。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真实,太不可思议了。 激动过后,又是深深的失落。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思念儿子所致吗?梦中的儿子,为何如此真切? 夏蓝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她还在睡梦中——这证明,之前自己确实只是在梦中呼喊,并没有在现实中发出声音。不然的话,妻子不可能不被惊醒。 夏蓝从床上坐起,双手捂着脸,长嘘一口气。静坐几分钟后,他感到嗓子实在干的难受,轻轻下床,走到卧室的卫生间里,从水管里接了一杯过滤后的纯净水。一连喝了俩杯,喉咙才稍微舒服一些。 夏蓝用热水浸湿毛巾,洗了一把脸,擦干脖子和后背出的汗。然后,他躺回到大床上,闭上眼睛,希望能在梦中再次和儿子相见。 闭上眼几分钟后,夏蓝在迷迷瞪瞪中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爸爸…… 这么快就梦到了吗……但是,为什么我还这么清醒? 爸爸…… 又是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呼。夏蓝睁开了眼睛。他判断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做梦,是幻听? 爸爸…… 第三声呼唤。夏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真是夏青的声音!他浑身打了一个机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云,云!“夏蓝摇醒身边的妻子,“你听!听到了吗?” 上官云打开床头灯,看着丈夫:“夏蓝,你睡迷糊了。” 这时,夏蓝又听到了一声儿子的呼唤,近得就像是在耳边!他全身颤抖起来,叫道:“你听!这么清楚的声音!是夏青,他在喊爸爸!” 夏蓝猛地翻身跳下床,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着,同时喊道:“青青狗!你在哪儿?” 上官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丈夫,突然产生了一个几乎要令她昏厥过去的可怕猜想——夏蓝思念成疾,已经疯了? 夏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并不时回过头来对妻子说:“云,我又听到了!真的是夏青!” 上官云遏制不住眼泪了。她像哀求般地说道:“夏蓝……求你,别这样。” 夏蓝走到上官云面前,瞪着一双眼睛:“你怎么了?真的没有听到?” 上官云悲哀地摇着头:“我当然听不到……怎么可能听得到?” 夏蓝目瞪口呆地向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呀,你怎么会听不到呢?” 上官云从床上下来,抓着丈夫的手说:“夏蓝,别再这样了。睡吧,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 夏蓝把手挣脱出来:“你怀疑我疯了?” 上官云不知该说什么,只有默默地流泪。 夏蓝上前去抓住妻子的手:“云,听我说,我没有疯,我真的听到了夏青的声音!你要相信我,我现在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就在附近!” 上官云哀伤地摇着头:“那么,他在哪儿?我们的儿子夏青在哪里?” 夏蓝哑口无言地呆了一阵。突然,他想起了今晚的梦,低呼一声,迅速地转过身,打开卧室门,向楼下狂奔而去。 “夏蓝,夏蓝!”上官云又惊又怕,只能跟着追去。 夏蓝已经到了楼下,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不知意欲何为。 夏蓝和上官云急促下楼的声音惊醒了住在一楼的金管家。他穿着睡衣匆忙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夏蓝呆站在大门口,上官云忧虑地站在楼梯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问道:“先生,您这是……?” “嘘……”夏蓝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谁也不要说话。 整个大房子里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 夏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屛住呼吸,拉开了大门。 他睁开眼睛。 世界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时间仿佛凝滞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男孩——身高一米二,一张可爱的小嘴,大而明亮的眼睛,短短的黑头发。他穿着橙色卡通t恤,上面印着米老鼠的头像,天蓝色的短裤——这是爸爸在生日那天给他买的新衣服。所有一切都跟那天一样。跟夏蓝回忆中的一样。 夏蓝看着这男孩,看了足足一分钟。终于他什么也看不清了,眼睛完全被泪水模糊。他蹲下来,张开双臂,将男孩揽入怀中。 这一刻,夏蓝什么都不愿去想。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吧。 儿子,我亲爱的青青狗,你回到我身边了。 第十节 上官云和金管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俩个人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大门打开的一刹那,上官云只是隐约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小孩。当她走上前去,看到孩子的脸后,整个人都呆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 天哪,真的是儿子,是夏青! 上官云既惊又喜,她也顾不得思考这么多了,冲上前去,和丈夫儿子抱在一起,一边哭一边笑,每一滴眼泪都蕴含着感恩和喜悦。 金管家揉了揉眼睛,确定这真的是小少爷后,激动得不能自持。他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随后喜出望外地高声呼喊道:“老天有眼啊!把夏青少爷还回来了!” 上官云捧住儿子的脸,又握住他的小手,几乎把他全身都摸了一遍,直到确定儿子完完整整,没有任何缺失,她才终于放心,流着泪说:“乖乖,你真的平安回来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妈妈爸爸有多想你吗?” 夏青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母亲。 “青青狗,叫妈妈呀。”夏蓝抱着儿子,热泪盈眶地看着他,“还有我呢,怎么不叫爸爸?” 夏青仍然不说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甚至没有转过头看爸爸一眼。 夏蓝和上官云对视一眼,俩人都露出困惑和担忧的表情。上官云再次握住了儿子的手,说道:“青青的手……还有身体,怎么这么冷?” “当然会冷,现在是半夜呀。”夏蓝赶紧把儿子抱进屋。 金管家关上大门,说:“先给孩子洗个热水澡吧,我去放水。” 夏蓝坐到沙发上,把儿子紧紧拥在怀中,用身体给予他温暖。上官云坐到旁边,忍不住问道:“青青,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这一个多月究竟在什么地方?经历了什么事情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现在别问了。”夏蓝小声对妻子说,“孩子肯定是受到了惊吓和刺激,神智不是很清醒。等他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些后再说吧。不管怎么样,儿子能回来,我们就该感谢上天了!” 上官云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夏青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和一言不发的状况,总让她有一阵异样的感觉,心中阵阵发冷。 不一会儿,金管家从一楼的大卫生间里出来,说:“热水放好了,让小少爷好好泡个澡吧。” 夏蓝和上官云一起站起来,打算俩个人一起帮儿子洗澡。但这时,夏蓝怀中的夏青,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母亲。 夏蓝和上官云都愣住了,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意思。俩人一起问道:“青青,怎么了?” 夏青一声不吭,只是指着母亲,表情阴冷。 上官云接触到他的目光,竟然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怵,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夏蓝看了看儿子,又瞧瞧妻子,感到疑惑不解。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青青,你是不是不想让妈妈帮你洗澡?” 夏青把手指放了下来,然后点了点头,眼睛仍然盯着母亲。 上官云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出来了,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说:“为什么,青青?你为什么不要妈妈?” 夏蓝上前一步,靠近上官云的耳朵说:“孩子现在的神智还不清醒,明天我们就带他到医院去做全面的检查。现在先别跟他计较,一切都随他吧。” 说着一个人把儿子抱进了浴室。 金管家跟着到了浴室,陶瓷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温暖的热水。他问:“先生,需要我或者阿米娅(菲佣)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出去吧。” 金管家离开浴室,将门轻轻带拢。他来到客厅后,上官云立刻走上前去说道:“金管家,一会儿你帮我联系一下仁安医院的倪院长,请他帮我安排一下,明天……不,就是今天,我们要带儿子去做全方位的检查。请倪院长务必安排出全院最好的医生。” “我知道了。” 上官云坐回到沙发上,仰面长叹一口气。想到夏青看着自己时,那湖水一样冰冷的眼神,她浑身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心里说不出的忧虑和担心,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上官云此时的心情真是复杂混乱到了极点。她试图利用丈夫跟儿子洗澡的这段时间,理清思绪。 儿子回来了。感谢上天。但是,所有一切都显得十分怪异。 那天,夏青被关进保险柜……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没有被关进去?如果是这样,他到哪里去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现在,他为什么又会突然归来?而且,归来之后的他,为什么让人感觉……不对劲? 上官云的两条眉毛绞在了一起。一起串的疑问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焦虑和不安。 她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思索着这些让人困扰的问题。突然,她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这才意识到,丈夫和儿子到浴室去,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 洗个澡,用得着这么久吗? 上官云站起来,朝浴室走去。 她来到门口。浴室的门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现在只能看到里面雾气缭绕。上官云推了推门,发现浴室的门竟然锁上了。 “夏蓝。”她在门口喊道,“你干嘛锁门?” 没有回应。 上官云敲了敲门,又提高音量:“夏蓝,你们洗好了吗?” 还是没人应答。上官云有些着急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时,金管家也来到了浴室门口,他问道:“夫人,怎么了?” 上官云蹙着眉头说:“浴室的门锁上了,我敲门和喊他们,都没有回应。” “我起先出来的时候,只是把门轻轻地带拢了,没有锁呀。”金管家纳闷地说,“这么说是先生把门锁上的?” “他跟孩子洗澡,锁门干什么?“上官云越发觉得不对了,“而且,我怎么连冲水的声音都听不到?” 金管家也觉得有些异常,他敲着门喊道:“先生!” 上官云按耐不住了,她几乎是在拍打着那扇玻璃门,就像要把它震碎一样,同时大声喊道:“夏蓝!夏青!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快开门……” 浴室的门打开了。 夏蓝只把门打开了一些,他望着上官云,身体挡在门口。 上官云瞠目结舌地看着丈夫,又试探着望了望里面——看不到夏青在干什么。她问道:“我们敲了这么久的门,你怎么现在才打开?” 夏蓝沉默片刻,说道:“没什么。” 上官云怀疑地看着他:“儿子呢?” “在里面。” “你干嘛堵在门口?” 夏蓝回头朝浴室里面看了一眼,朝旁边移了两步,让开了。 简直就像里面有什么秘密一样。而且需要瞒着我。上官云疑惑地走进浴室,看见夏青站在浴缸旁边,用一条大浴巾裹住了整个身子,只露出头来——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走上前去打算把儿子抱上楼去穿衣服。但是刚走了两步,夏蓝就一过来挡在了她面前,说道:“云,你不要抱他。” 上官云惊愕地问:“为什么?” 夏蓝没有回答,他面对妻子和金管家,以一种很少有的强硬语气说道:“你们记住,以后夏青——只有我才能接触他。其他人,一律不能和他有任何身体接触。” 上官云和金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夏蓝,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上官云愕然地问:“夏蓝,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接触我的儿子?”同时,直觉促使她问道,“刚才在浴室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蓝走到妻子身边,一字一顿地说:“云,照我说的做,不要问为什么。以后关于夏青的一切,都由我决定,你听明白了吗?” 上官云张大着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夏蓝把俩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盯视着她再一次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上官云下意识地点着头。这么多年来,她对丈夫非常了解——只要夏蓝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那就意味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夏蓝的语气看起来实在询问,实际上是一种命令。他们有一种默契,在这种情况下,不要再多问和多说什么。 夏蓝转过身,抱起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朝楼上走去,同时说:“今天晚上,我在夏青的房间,挨着他睡。” 上官云忍不住说:“我叫金管家联系了仁安医院的倪院长,请他安排医院最好的医生,为夏青做……” 没到上官云说完,夏蓝就开口打断:“请金管家再次联系倪院长,就说预约取消了。夏青不用做任何检查。”夏蓝头也不回地抱着儿子上楼了。 上官云瞠目结舌地看着夏蓝的背影。这时她又接触到了夏青的目光。她隐约看到,那目光中掩藏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令她不寒而栗。她竟然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砰”——夏蓝走进儿子的房间,关上了门。上官云清楚地听到锁门的声音。她呆滞地伫立在原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身体中某一部分仿佛被抽离出了体外。 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怎么了? 今天晚上归来的这个男孩,真的是我的儿子夏青吗? 第十一节 夏青回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七天里,他所有时间都待着自己的房间内,除了父亲之外,他不予任何人接触——准确地说,别人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就连吃饭,也是夏蓝亲自为儿子准备,然后叫菲佣端上楼去,放在门口的一张小餐桌上——不能进入夏青的房间。 夏青回家后的第二天,夏蓝就在家中宣布了一系列让人匪夷所思的规定——- 第一,主卧室改到楼下。也就是说,二楼现在只有夏青一个人住; 第二,家里的管家和佣人,包括上官云——任何人不得进入夏青的房间; 第三,家里的所有人不能在家中或外面谈论跟夏青有关的一切事情。 这一切规定,完全是强制性的,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这分明就是在隐藏什么。 上官云想跟丈夫沟通和理论。但是,现在夏蓝几乎不愿跟她说话。她不明白,丈夫还有这个归来的儿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排挤在外?为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份跟管家和佣人一样?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吗?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上官云每天看着自己的丈夫,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楼上的儿子,更是跟自己相距甚远,简直就像根本没有这个人。 这种状况,甚至比儿子死去还令人痛苦和伤心。上官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抛弃在深山峡谷中一样孤独无助。她的心在滴血。 楼上住着的,到底是谁呢?真的是我的儿子吗?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怪物? 上官云每天望着二楼发呆,在心中问自己,一阵阵发寒。 尽管如此,她仍然非常牵挂这个将她排斥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她想见他,想跟他说话,想知道他是否健康。但没有机会,夏蓝几乎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回到自己房间,其余时间都待在儿子房内,就像在守护着什么一样。 而且夏蓝不准上官云问任何关于儿子的问题,只要一提到,他就会立刻到儿子房间去住。上官云根本不敢开口,只能强忍住悲伤和疑问,把眼泪往肚里吞。 这太不正常了。上官云非常清楚。 这个神秘归来的儿子改变了丈夫,改变了家里的一切,简直就像是……隐隐操纵着什么一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过了几天,状况没有丝毫改变。上官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有所行动。 最近,她观察到,丈夫每天总会离开一个小时左右——可能是早晨,也可能是下午或晚上。时间不固定。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但每次回来,都会给儿子带回一件礼物。这件礼物装在黑色口袋里,看不出来是什么。 上官云暂且不想管礼物是什么。她想利用的,是丈夫离开家的这段时间。 上官云现在最在意的,是儿子的健康状况。自从回来后,她没有听到过他说一句话——实际上也没有再看见过一眼。她也不知道儿子的精神和神智怎样。特别是,她始终记得——夏青刚刚回来时,她抱着他时,感觉他得身体冰冷——这种冷,不是一般的受风受凉,而是……没有生命气息的冰凉。 这真的是……很可怕。但是,我必须弄清楚。 上官云想出一个计划。她悄悄联系了一个私人医生。 一天晚上,夏蓝在八点过出门,显然又为儿子买礼物去了。上官云在丈夫出门后,立刻拨通私人医生的电话,请他在之前说好的——五分钟之内赶到。 事先准备好,等待在附近的私人医生很快就来到了这座豪宅。 上官云在门口迎接到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医生,将他领进了屋。她不敢耽搁一分钟时间,省去无谓的寒暄,说道:“医生,你最多只有二十分钟时间,希望你能在最短时间内为我儿子做完身体检查,然后立刻下楼。回家之后,请你在电话中告诉我结果。费用方面,按你平时出诊的三倍算,拜托了。” “好的,没问题。”男医生提着一个大医疗箱,“孩子是在二楼吗?” “是的,我这就带你去他得房间。” 俩个人朝楼梯走去,正要上楼,金管家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上官夫人。” 上官云吓了一跳,之前她完全没注意到金管家在客厅。短暂地思索片刻。她明白了:“金管家,是夏蓝叫你守在这里,不准我上楼的?” 金管家垂下头:“……夫人,请不要让我为难。” 上官云沉吟一下,对医生说,“请等我一下。”然后把金管家拉倒一旁,说道,“金管家,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对于这个家,特别是先生,是非常忠诚尽职的。但是,近段时间发生的事,相信你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是不是?夏蓝现在很不正常。金管家,如果你真的为我们这个家着想,就应该让我拯救他,而不是盲目的帮着他,护着他。你说呢?” 金管家咬紧下颚,眉头深锁。 上官云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别的我不说,就算是看在我这个当母亲的,已经有十多天没看到儿子的份儿上,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夏蓝不会知道的。”她指着身后的医生,“这是我请的私人医生,他跟夏青做完身体检查就下来。金管家,我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否健康,求你了!” “上官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怎么承受得起?”金管家终于妥协了,“你们赶快上去吧。抓紧时间,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好的,我知道。”上官云向金管家投去感激的一眼,带着私人医生上楼。 俩个人来到夏青的房门前。上官云敲了敲门,喊道:“夏青。” 没有回应。这是上官云预料到了的状况。她不再浪费时间,摸出准备好的房间钥匙,打开了门。 刚把门推开,她怔了一下。夏青站在屋子中间,直视着她,眼睛冷漠如石。上官云试着靠近儿子,脸上努力挤出笑容:“青青,是妈妈呀,我来看你了。” 上官云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意图。但夏青朝后退了几步,又像上次一样,伸出手指,指向母亲,那意思分明就是——不要再靠近了。 这根指向自己的手指,像冰锥一样刺进了上官云的心,她停在原地,潸然泪下:“儿子,你怎么了?你不记得妈妈了吗?你仔细看着我,好好想想,我是妈妈呀……” 上官云声泪俱下地跟儿子说许久的话,却丝毫打动不了他。夏青就像一座没有任何感情和体温的冰雕一样,一样冷冷地指着面前的女人。他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戒备和敌意。 终于,上官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无谓的了。她擦干眼泪,对夏青说:“儿子,你现在暂时不接受妈妈,没有关系,以后慢慢来吧。但是,现在妈妈要请一个医生叔叔来为你检查身体。只要你是健康的,妈妈就满足了,好吗?” 夏青没有对这番话做出反应,上官云只能理解为他是默许了。她转过身,对等候在门口的私人医生说:“请进吧,我儿子可能会有些抗拒,希望你有办法令他配合检查,拜托了。” 男医生自信地说:“没问题,我很擅长哄小朋友体检。我会让他们感觉像是在做游戏。” “那真是太好了。医生,请你务必抓紧时间。” “我知道。请您暂时在楼下等我。”男医生走进房间,关上门。 上官云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到那医生像幼儿园老师一样说“小朋友,你看,叔叔给你带了好多有趣的玩具……”等待片刻,并没有听到什么抗拒的声音。上官云微微舒了口气,缓步走下楼。 她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八点二十五——已经耽搁二十分钟了。八点四十五之前,必须结束体检,让医生赶在夏蓝回来前离开。 上官云坐在客厅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金管家站在一旁,同样忧形于色,心神不宁。两个人都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挂钟,计算着时间。 八点四十五分很快就到了,但是那医生并没有从二楼下来。金管家忍不住说:“上官夫人,需要我去叫他一声吗?” 上官云站起来,又坐下:“在等五分钟吧。” 八点五十分,上官云终于忍不住了,她快步向二楼走去,金管家紧跟其后。 来到夏青的门前,上官云敲门:“医生,好了吗?” 等了一下,没有回应。上官云突然产生一种很不祥的感觉,她猛地将门推开。 上官云来到夏青的门前敲门:“医生,好了吗?” 等了一下,没有回应。上官云突然产生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于是她猛地将门推开。 “啊——!”她惊呼一声,双手捂住嘴,脑子一下炸开。 那个年轻的男医生,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横卧在地,睁大眼睛,张着嘴巴,看样子已经——死了!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夏青竟然蹲在他的尸体旁,满不在意地玩弄着医疗箱中的器具。看到上官云和金管家惊骇万分地站在面前,他只是轻轻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中仿佛隐含着嘲讽和挑衅。 金管家上前几步,仔细观察那医生一阵,回过头来,面无血色地惊呼道:“天哪……夫人……真的出大事了!他死了!” 上官云双腿发软,感到毛骨悚然,她剧烈地摇着头,恐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夏青,你……做了什么?” 夏青根本没理她,摆弄着手中的听诊器,一具死相恐怖的尸体摆在面前,对他而言好像只是一个布偶。 这不是我的儿子! 上官云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孩,嗡嗡作响的头脑只得出一个结论。 我想的没错,他真的是个怪物! 金管家走到上官云身边,惊恐地说:“夫人,现在怎么办?先生……可能马上就要……” 说到这里,他张着嘴停住了,眼睛直视前方。 上官云回过头去,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夏蓝。 夏蓝盯着上官云看了几秒,又看了看金管家,然后目光移向地上的尸体,几秒后,他勃然大怒,吼道:“你们干了什么?!” 上官云和金管家吓得浑身发抖。 上官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金管家只有硬着头皮解释道:“先生,夫人请了一个私人医生……来给夏青检查身体,但是……他……” 夏蓝迅速扫视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好像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只是瞪着金管家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在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进夏青的房间!金管家,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金管家埋下头,喃喃道:“是……。先生,全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求金管家让我上楼来的。”上官云走到夏蓝面前,凝视着他,“是,我们违反了你的规定。但是夏蓝……”她指着地上的尸体,突然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了,“这个医生死在了我们家!夏青的房间里!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你叫我不要过问任何跟夏青有关的事情。但现在出了人命,你也要我不闻不问吗?” 夏蓝望着妻子,渐渐垂下目光,无言以对。 “你看着我。”上官云捧住丈夫的脸,“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蓝摆了下头,将脸转到一边。顿了一刻,他说道:“现在不说这些,先处理这具尸体吧。” 上官云打了个冷噤,惊恐地问道:“你说‘处理’是什么意思?” 夏蓝叹了口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叫金管家报警,把这具尸体抬走。” “你怎样对警察解释?” “不用解释。他是突发心肌梗塞而死,不是我们的责任。” 上官云盯着丈夫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他是心肌梗塞而死的?” 夏蓝竟然没有回避妻子的目光,他也直视着她:“我无法向你解释。但是,这件事总该让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都不要靠近这间房间了吧。” 上官云突然感到后背发凉:“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靠近的人会………” “别说了。”夏蓝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玩着医疗器具的夏青。他再次望向妻子,和她对视了许久后,靠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云,你记住——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上官云再次迎向夏蓝的眼睛,她什么都读不懂,只感到寒意返骨。 第十二节 私人医生意外死亡的事,最后被定性为突发性心肌梗塞——跟夏蓝说的完全一样。虽然在法律上不用承担责任,但是出于人道,夏蓝支付了那个私人医生的家属一百万元,作为抚恤金。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秘密。除了上官云和金管家。 他们非常清楚,这个医生不可能是凑巧心脏病发作而死。 他的死,一定和夏青有关系。 这是一个可怕的秘密。但是,这件事之后,上官云几乎和丈夫形同陌路了。夏青的秘密横亘在他们之间,令他们再也没有温情和信任。而出于恐惧,上官云也不敢再管或再问关于夏青的事。夏蓝提醒她的那句话,他不得不重视。 上官云忍耐着,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种煎熬。她现在的感觉是,不但儿子没有回来,连丈夫也失去了。她对目前的局面无计可施,只有不闻不问,祈求灾难和不幸不要再次降临在这个已经被恐怖阴云笼罩的家。 但没过多久,还是出事了。 夏青刚刚回家的那一段时间,他的三餐包括宵夜都是由夏蓝亲自准备的。后来,夏蓝把这个权力交给了菲佣阿米娅,但是严格嘱咐,夏青的食物必须单独烹饪。还有一个更加怪异的要求——烹饪夏青的食物,尤其是宵夜的时候,必须将厨房门关闭,不能让其他人看到烹制过程。 上官云对这件事存疑已久,但是就跟其他所有疑问一样,她只能压在心底,不敢问出来。 夏青回来已经有十多天了,他每天晚上都要吃宵夜,时间也很固定,夜里十一点左右。阿米娅在厨房做好之后,装在一个大盘子里,再用一个金属盖子盖住,端到二楼后,放在一个手推餐车上,推到夏青门口就行了。 每一个细节,都是夏蓝安排和交代的。这件事情,菲佣阿米娅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她已经习惯了。 但是这一天晚上,情况与往日有些不同。 当阿米娅把盛着宵夜的餐车推到小少爷门前时,意外地发现,房门竟然是微微打开着的。她感到有些诧异——十多天来,这个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她第一次看到门打开。 阿米娅站在门口,迟疑了几秒。按照夏蓝的规定,不管打开还是关着,她把宵夜送到门口后,就必须立刻下来。但是,阿米娅毕竟也有好奇心,她很想知道,这个谜一般的小少爷,究竟每天藏在屋里干什么。 她盯着那扇打开仅30度不到的房门,咽了口唾沫。就看一眼,我就在门口瞄一眼。 阿米娅悄悄靠近门口,用手指将房门悄悄顶开一些,头试探着伸到里面去张望。 没人。夏青没在屋内。 小少爷上厕所去了?阿米娅心中暗衬。她望了一眼二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应该是。 本来,她打算就这样退回,然后走下楼去。但是再将头缩回来那一瞬间,她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让人感到恶心的臭味——这味道分明来源于这间屋内。 阿米娅皱起眉头,判断着这股臭味可能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但她一时想不出来,愣在那里。几秒种后,她竟然像着了魔似的,走进了这间屋子。 看一眼,我就看一眼。她都得心怦怦直跳,眼睛在屋内搜寻者,鼻子四处嗅闻,试图找到臭源。 十多秒后,她站在了夏青的衣柜面前。她把鼻子靠近衣柜门,深吸一口气。被里面散发出来的臭味熏得直皱眉头——很显然,发臭的东西就在里面。是什么呢? 此时,阿米娅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了。任何稍有好奇心的人在这种时候,恐怕都不可能离开。她拉开了衣柜门。 阿米娅的脑子“嗡“地炸开了。她眼前发黑,像踩到了草地上的蛇一样,迅速朝后面弹开,然后双手捂住嘴,在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尖叫:“啊——!” 衣柜里的东西,她只在噩梦里见过——那是数不清的动物尸体!猫、狗、老鼠、蛇,好像还有………兔子?有些已经腐烂了,有些看上去还是刚死去不久的新鲜尸体。她看到里面还有一些小东西在动……是还没完全断气?还是……天哪,她不敢再看下去了,俩只手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或呕吐出来。 上帝阿,我要……赶快离开!阿米娅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她害怕地将衣柜门关拢,打算马上走出这间屋。但是转过身去,她呆住了。 夏青此时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她。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屋门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阿米娅接触到夏青的眼神那一刻,突然感觉动弹不得,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那样,无力反抗。她全身寒毛直立,双腿发软。 “夏青少爷………宵夜,我给您送来了………在,在门口。”阿米娅止不住哆嗦。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女人,但是这个六岁男孩带给她的恐惧感和压迫感,竟令她还怕得浑身发抖。 夏青嘴角动了一下。他是在笑吗?阿米娅不敢确定。她只知道这个男孩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她本能地感觉死亡的阴影在向自己袭来。 就在夏青马上就要接近阿米娅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了。夏蓝站在门口,大喊一声:“夏青!不行!”他迅速跑到夏青跟前,将儿子抱住,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行,儿子……这不行……”他抬起头来对吓呆了的阿米娅喝道:“你快出去!” 阿米娅慌乱地从他们身边绕过,逃命一样狂奔下楼。 天哪,这太可怕了……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阿米娅的本能告诉她,自己刚从死神手中躲过一劫,绝对不能再待着这个地方了!她冲到自己的房间,翻出一个箱子,将几件衣服和随身物品胡乱塞进去,打算立刻逃离。 她提着箱子走到客厅,正要打开门出去,背后有人喝了一声:“阿米娅!” 阿米娅浑身一抖,手中箱子差点掉到地上。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主人——夏蓝。 夏蓝走近阿米娅,盯着她手中的行李:“你要离开这里?” 阿米娅哀求道:“先生,我求你……让我走吧……” 夏蓝烦躁地摆了下手,示意她别说了:“你要走,我不会阻拦你。但是你总该告诉我一声吧?这个月的工资不要了吗?” “不要了,不要了……先生,只要您让我走,我就感激不尽了。”阿米娅可怜巴巴地说。 夏蓝仰面叹了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摸了一张银行卡出来:“阿米娅,我知道你内心其实很想回菲律宾,和家人一起过富裕的生活。现在,我满足你的愿望。这张卡上面有八十万。密码是123456。你拿着它,再也不要回来了。” 阿米娅望着夏蓝,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迟疑片刻,伸手去接这张卡。 夏蓝捏着银行卡的手突然往回一缩,凝视着他的菲佣:“但是你记住,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阿米娅急促地点着头。 “还有,你每天晚上为夏青准备的食物,也是秘密。”夏蓝尖锐地盯着她,“这些事情,如果你让别人知道了,必然会造成我的麻烦。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会找你的麻烦,你懂吗?” “我懂,我懂……先生,我明天就坐飞机回菲律宾,再也不会来中国了。” 夏蓝缓缓点了点头,把银行卡交给阿米娅,目送她打开门,消失在黑暗中。 第十三节 上官云昨天晚上睡的有些早,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早上醒来,发现菲佣阿米娅不在,感到奇怪。她到客厅问金管家,金管家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听夏蓝先生说,要换一个菲佣。 上官云打算回房间问问夏蓝,但是刚走几步,她停了下来。 换菲佣?阿米娅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再说就算要换,也不可能大晚上把她辞退吧? 上官云突然意识到,昨天晚上,一定出什么事了。 等等。她坐到沙发上,我得好好想想。夏蓝如此着急地让阿米娅连夜就走,只有一个可能性…… 阿米娅发现了夏青的什么秘密? 对,不会有错。上官云想起了每天晚上的宵夜,都是由阿米娅烹制并送到夏青房间门口的,她慢慢皱起眉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 思索片刻,上官云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是上午九点半。阿米娅如果昨天晚上离开的话,现在还不应该走太远。 她决定瞒着夏蓝,跟阿米娅取得联系。 上官云走到卧室。夏蓝这时正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上官云故意不提阿米娅的事,只是谎称要出去买点东西。夏蓝看起来并没有怀疑。 上官云迅速换号衣服,简单化了下妆,匆匆离开家。到了屋外,他从皮包里摸出电话,拨通了阿米娅的手机。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来。看得出来阿米娅对于是否接这个电话考虑甚久,她的声音也表现出深深的不安:“喂,上官夫人……” “阿米娅,你在哪里?为什么会离开?”上官云急切地问。 “没什么……” “阿米娅,告诉我实话,先生为什么会辞退你?” 对方犹豫了很久:“……不是先生要辞退我,是我自己要走的。我想回菲律宾老家去了……啊,上官夫人,飞机要到点了,我不能再说了……” 上官云吃了一惊:“飞机?你现在在机场?” 阿米娅显然想立刻结束通话:“是的,抱歉,我必须关机了……” “等等,等一下,阿米娅!”上官云赶紧叫住她,“不要挂电话。听着,我必须跟你见一面,马上。你把飞机票退了,损失我陪给你。” “啊,不行,上官夫人,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就要走……” “好的,等等……“上官云尽量安抚住她,脑子迅速转动,“阿米娅,你告诉我,先生给你了多少钱?”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了。 上官云知道说准了,她抓住对方心里说道:“阿米娅,只要你现在跟我见一面,我再给你同样数目的一笔钱。怎么样,不坏吧?只会耽搁你半个小时。好好想想,阿米娅。” 足足沉寂了半分钟,上官云差点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阿米娅终于开口了:“好吧,上官夫人,我在泾海机场旁边的星巴克等你。” “好的,我很快就到。” 上官云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我猜的一点都没错,阿米娅果然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被夏蓝连夜支走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上官云不敢再浪费一秒钟,她立刻从车库里把自己的保时捷跑车开出来,直驶泾海机场。 好不容易抓住一条线索,说什么也不能让它溜走了。 半个小时后,上官云在机场外面的星巴克咖啡厅里,见到了阿米娅。 阿米娅已经替她点了一杯咖啡。上官云说了声“谢谢“,捧住咖啡杯,开门见山地问道:“好吧,阿米娅,你现在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阿米娅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上官夫人,我……答应了夏蓝先生,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上官云伸出手来比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但是阿米娅,你一定也知道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但是夏蓝什么都瞒着我。现在,我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无所知。阿米娅,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对吧?” “是的,我能理解……但是上官夫人。”阿米娅咬着下唇沉吟许久,“夏蓝先生暗示,如果我把我知道的事情说了出去,他不会放过我。” “夏蓝他……竟然威胁了你?” 阿米娅低着头不说话,显得十分难受。 上官云握住阿米娅的手:“别担心,阿米娅。夏蓝只是吓唬你而已。你马上就要回到菲律宾了,你可以在菲律宾一座美丽的小城买套房子,和家人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夏蓝不可能真的来找你——他也找不到。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你。” 阿米娅抬起头来,似乎被上官云的话说服了。她再次犹豫了片刻,说道:“好吧,上官夫人,我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你。” 上官云点了点头,有些紧张。 “昨天晚上十一点,我照惯例给夏青少爷做了夜宵,送到他的门前……”阿米娅把做完的事详细地讲了出来,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好几次因为恐惧而停了下来,花了十多分钟时间,才把事情叙述完。 上官云的反应也是令阿米娅停下来的原因之一。当她听到阿米娅说,夏青的衣柜里全是各种动物尸体时,惊恐地捂住了嘴,胃里不住翻腾。阿米娅所描述的夏青靠近时那种恐怖的感觉,更令她感到心悸胆寒。阿米娅讲完后,上官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上官夫人,事情就是这样。我当时真的……吓傻了!” 上官云深吸一口气,仿佛之前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夏青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动物尸体?他哪儿弄来的?” 阿米娅哆嗦了一下,显得很不舒服,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我不知道,夫人。” 上官云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夏蓝每天为儿子带回家的礼物。难道……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顿了片刻,上官云问道:“阿米娅,你说当你发现夏青站在你身后,并慢慢向你靠近时,感受到了一种死亡的威胁。你确定你当时的感觉没出错吗?夏青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呀。” 阿米娅双手抱住肩膀,脸色发白。似乎相对发现动物尸体来说,这才是她最为可怕的事。“是的,夫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面前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但是,心中那种恐惧的感觉……”她打了个冷噤,“直到现在还令我浑身发冷。我相信我的直觉没有出错……如果夏蓝先生再晚一步来的话,我可能……会死。” 上官云的后背也在不断泛起凉意。他努力控制情绪,问道:“你说,夏蓝闯进那个房间,抱住夏青后,嘴里不住地说‘不行不行’?” “是的,这让我感觉……先生他……好像知道如果他来迟了,会发生什么事。” 老天啊。上官云感到阵阵眩晕,她想起了死在夏青房间里的那个私人医生。阿米娅的直觉,可能是对的。这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她闭上眼定了定神,说道:“你跑下楼后,就不知道后来夏青怎么样了,是吗?” “是的。” 上官云沉默良久,凝视对方的眼睛:“阿米娅,现在你告诉我,你每天为夏青准备的食物,到底是什么?” 阿米娅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惧的阴影。她睁大眼睛,好像有些不敢说出来。 上官云再次握紧阿米娅的手:“没关系,阿米娅,说吧。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过了好一会儿,阿米娅说道:“是……一些肉。” 上官云的心跳加速了:“什么肉?”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因为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动物的肉。” “这些肉是哪儿来的。” “全是夏蓝先生带回来给我的。他叮嘱我,这种肉是专门为夏青少爷准备的,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看到或知道。” 上官云竭力压抑心中的恐惧:“这些肉,你是怎么烹制的?” “像煎牛排一样,但是什么作料都不放,而且夏蓝先生要求,只要一成熟就行了。” “一成熟?”上官云惊叫道:“那不是跟生肉没什么区别了?” 阿米娅无奈地点着头:“我也觉得,他只是叫我象征性地烹制一下而已。说实话,我很难相信,这种食物……会有人吃得下去。”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而且,上官夫人……我之前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肉。但是昨晚看了夏青少爷的衣柜后,我在想,会不会是……” “好了,别说了。”上官云恐惧地捂住嘴,快要呕吐出来了。 “对不起,上官夫人。”阿米娅抱歉地说:“我只是瞎想的,让您不舒服了。” 过了好几分钟,上官云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她说:“阿米娅,这就是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吗?” “是的,上官夫人。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但是,这等于背叛了夏蓝先生。” 上官云听懂了。她从皮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说:“我不知道夏蓝给了你多少钱。但是我今天带出来的这张卡里,只有五十万。阿米娅,你拿着它,回菲律宾吧。就像夏蓝说的那样,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阿米娅此时握住了上官云的手:“上官夫人,您把卡收起来吧。我今天和您见着最后一次面,不是为了钱。说实话,夏蓝先生给我的那笔钱,已经足够我在菲律宾生活的很好了。我告诉您这些,是因为……” 她蹲了许久,紧咬着下嘴唇,好一阵后,终于说出:“我觉得,您有知道这些事情的全力。而且,您现在的处境,可能也有危险。啊……当然,我只是胡乱猜想而已,不一定就是这样,但是,我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您,总要心安一些。”说到这里,阿米娅站了起来,“上官夫人,刚才我没说实话,其实我买的机票,是十二点钟的。现在才是乘坐的时候。我要走了,请您保重。”她提起包,离开了咖啡厅。 上官云想跟阿米娅道个别,感谢她一声,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四节 上官云坐在星巴克咖啡厅,俩手交叉,撑住额头,闭上眼睛思索了十多分钟。她拿出电话,拨打夏蓝的手机。电话接通后,她语速缓慢地说:“夏蓝。我要和你谈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云,你刚才是不是去找了阿米娅?” 上官云不打算隐瞒:“是的。她现在已经上飞机了。” 电话里的夏蓝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该死!” “夏蓝,你为什么要瞒我?” 沉默。 “云,回家再说,好吗?” “不,你不说清楚的话,我就不回家了。夏蓝,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真的害怕。现在这个家,让我感到很可怕,很不安全----你懂我的意思吗?” “……” 上官云的眼泪流了下来:“夏蓝,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为什么现在,你对我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把我当成外人一样,什么都瞒着我,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夏蓝,你已经失去了儿子,现在还打算失去我吗?” “……云,我们的儿子已经回来了。” 上官云苦笑一声:“是吗?你真的觉得那是我们的儿子?夏蓝,如果阿米娅告诉我的都是真的……天哪,你告诉我,你现在清醒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我非常清醒。” “但我不这样认为。你连自己每天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我面对的是什么?” 上官云闭上眼,沉吟一刻,狠下心说道:“一个怪物。一个可怕的怪物!” 夏蓝的语气显示他在竭力压下愤怒:“云,那是我们的儿子,我不准你这样说他。” 如果不是因为在咖啡厅里,上官云几乎要吼叫出来:“不,你才是,不准再亵渎我们的儿子!”她努力控制情绪和声音,“我们的儿子,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天使。他不会收集动物腐尸,也不会吃生肉,更不会威胁到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夏蓝你告诉我,那个私人医生的死,真的跟他无关吗?你真的认为做出这样可怕事情的人,是我们的儿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也许夏蓝被上官云问的哑口无言了,但他最终还是说道:“云,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不等上官云开口,他接着说,“不管他是人还是鬼,或者就像你说的,是个怪物——但他就是我们的儿子。” 顿了几秒,电话里的声音哽咽了:“云,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我的疏忽害死了我们的儿子。现在上天让他回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接受。只要他能回来,待在我身边,那就足够了。就算让我把性命给他,我也在所不惜。所以……”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又怎么会在乎他是不是怪物呢?” 这番话,就像冰块倒进了上官云的身体,让她的心彻底凉了。没错,夏蓝的确很清醒。他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怪物。但她选择执迷不悟,只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和内疚。上官云感到阵阵晕眩。她知道,现在所有劝说都失去了意义。夏蓝已经表明了决心,他会一意孤行下去。哪怕……失去自己。 电话里夏蓝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你。我知道这些事情你不可能接受得了。而且……” 他停了下来。 上官云问道:“而且什么?” 好几秒后,夏蓝说道:“我看出夏青有些排斥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担心,如果你太靠近他的话,会有危险。所以,我只能叫你不要接触他。” 上官云感觉脸上的汗毛在一阵阵收缩:“你知道些什么,夏蓝?你知道他……有能力杀人?” “不,这点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隐隐感觉到了……这个孩子,有些不一般。我的直觉。” “你是不是自从他回来那天晚上,给他洗澡之后,就发现了?” “………是的。” “你怎么发现的?” “………云,我不想说。” “告诉我。”上官云以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说:“夏蓝,告诉我。” 夏蓝沉寂许久。“他的身体,不管泡多久热水,或者以任何方式取暖,都是凉的………够了,云,我不想再说下去了。” 尽管隔着电话,上官云也能感受到痛苦正从夏蓝的身体各处四溢出来。她又何尝不是呢?而除了痛苦,还有发自心底的恐惧在紧绕着她。 夏蓝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云,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无法面对,我也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建议你,如果实在害怕的话。你可以暂时住在你母亲那边。” 我确实不敢回这个家了。上官云想,但同时,她担忧地说:“那你呢,夏蓝?你一直呆在他身边,也会有危险!” “不,我不会。“夏蓝笃定地说。 “你怎么能肯定?”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能肯定。相信我,云,别为我担心。” 上官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她想起了柜子里的那些动物尸体,仿佛有些懂了——难道,“他”必须依靠夏蓝为自己收集这些可怕的东西? 想到这里,上官云焦急地说:“夏蓝,我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你不要再迷失下去了!我们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不!”夏蓝像被吓了一跳,惊叫道,“千万不要!云,别做傻事!” 上官云凭本能感觉到夏蓝的惊恐是有原因的,似乎不仅仅为了守护“儿子”。她问道:“怎么了?难道报警会发什么事情吗?” “听着,云。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一定会引发什么可怕的后果。相信我,这件事情不是警察或者任何你能想到和普通人能够解决的,我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上官云被夏蓝说的话和他的语气吓到了。她呆了一会儿,说:“那么你打算怎样做呢?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不知道。先维持现状吧。” 上官云思索一刻:“夏蓝,你难道没想过,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因吗?” “什么原因?” “我们死去的儿子夏青为什么会死而复生?还有,他为什么要收集动物尸体?这样下去,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云。我现在脑子很乱,无法思考。也许,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有原因的。” “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是由原因的。” “也许吧,但我无能为力。” 上官玉你沉默片刻,说:“好吧,夏蓝。我从今天起我就到我母亲那里去住。而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会跟你联系的。” 夏蓝听出,上官云似乎有某种计划。他问道:“你想干什么?” 上官云迟疑一下,说:“我要调查这件事情。” “你打算怎么做?” “暂时不知道。但我会找到办法的。” “……不管怎样,我再次提醒你,云,别做傻事。” “我知道。” 他们又说了几句提醒彼此的话,挂断了电话。 上官云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的咖啡早就凉了,她喝下去的时候,完全没感觉到温度和味道。 她暗下决心,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第十五节 上官云住到了母亲家里。由于生孩子的时间迟,母亲现在已经有七十岁高龄了。上官云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死后,母亲没有再婚,过着独居的生活。但是很不幸,在她六十六岁那一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病——通常所说的老人痴呆症。随着认知和记忆功能的不断恶化,母亲的日常生活能力也在减退,并伴随各种神经精神症状和行为障碍——一个人生活显然已成问题。上官云为母亲请了一个专职护工,住在家里负责照顾老人的饮食起居。平时她一般每周都去看望母亲一次。 夏青出事那天——上官云想起就是一阵心痛——就是因为母亲又犯病了。她在家里乱摔东西,并怒斥护工要她滚出这个家。女护工实在忍受不了,才给上官云打了电话,请她过来处理。结果,本来要陪儿子过生日的上官云被迫回到母亲家,间接导致了那天事故的发生。 上官云心里想过很多次,如果那天母亲没有犯病,她一定会在家里一直守着儿子,又怎么会发生那场悲剧?但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怪谁呢? 夏青意外死去的事情,上官云一直瞒着母亲。而得病后糊里糊涂的母亲,也几乎没过问过外孙。当然,夏青归来的事,老妇人就更不知道了——这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和解释。上官云现在住进母亲家,只说想来陪母亲一段时间,对别的事情只字未提。老妇人虽然神志不清,却很是高兴。 在母亲家的日子里,上官云一天都没闲着。她通过各种途径寻求探知这件诡异事情真相的方法。最快捷,而且信息量最大的途径,当然就是——网络。 上官云浏览了很多研究超自然事件的网站和论坛。一开始,她非常失望,因为这些网站百分之九十的信息是虚假和哗众取宠的,有些所谓的“灵异事件“其实就是个鬼故事或黑段子。就在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网上注册的名字叫左纳,自称是一个研究灵异现象的学者。他经常来往于这些网站和论坛,发表自己的见解和观点。上官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左纳和其他人不同。他很多时候扮演了一个“打假者”的身份,分析某件事情中的虚构成分,或者直接指出,某起所谓的灵异事件,根本就是个谎言或笑话。 重要的是,这个左纳并不是胡乱指责或凭空猜测。他态度非常严谨,指斥某件事情之前,总会列出各种强有力的证据,并加以理性而科学的分析,让很多人感到信服。 上官云暗中观察了这个左纳许久,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信赖和拜托的人。她决定跟他取得关系。 在一个论坛的某个帖子中,上官云回复了左纳说的一段话,并表示自己遇到了非常怪异的事情,很想和他探讨。 很快,左纳回复了她:什么事情?能发在论坛上吗? 上官云:不行,这件事我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见面后私聊。 左纳:我无意冒犯,但您怎么能保证这件事一定会让我感兴趣呢? 上官云感觉出这是一个好奇心很强,但是又十分谨慎的人。她回复:我能保证这件事你百分之百感兴趣,而且绝对真实,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慎重。请相信,我——一个有身份的成熟女人,不会无聊到随便约一个男人出来,编一个鬼故事给他听。 左纳:您怎么知道我是男人?我有提到过吗? 上官云:女人的直觉,言归正传,你愿意和我见面细聊吗? 等待了半分钟,左纳回复道:好的,明天下午三点,衡山路老麦咖啡馆,可以吗? 上官云暗忖,他选的这个地方,是一个比较有档次的上等场所。这很好,说明他起码也是一个比较有身份和品位的人,沟通起来应该还比较容易。她立刻回复:可以。 左纳:我们需要互留一下联系方式吗? 上官云:抱歉,我并非没有诚意,只是不希望把电话号码公布在网络上。明天请您手中拿一本杂志,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一定准时到。 左纳: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上官云关闭网页,深吸一口气。她现在只希望时间过快一些,最好能立刻跳到明天下午三点,她对这次见面满怀希望。 第二天下午一点钟,上官云就开始为下午的会面做准备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站在镜子前。她看到了一个知性而高贵的美丽妇人。主动约一个陌生男人,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两点钟,上官云开着她的白色保时捷出门了。她预计自己会在两点五十左右到,结果提前了一会儿,两点四十就到了。 令她意外的是,左纳到的更早。看来他也非常期待这次会面。 要在这家极富小资情调的咖啡厅认出左纳,实在是非常容易。其实他根本不用拿什么杂志。因为整个咖啡厅内,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独坐在靠窗的位置,其他位置都是俩个或俩个人以上。上官云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他也似乎本能地感觉到,这个高贵美丽的妇人,就是他要等的人。 上官云走到咖啡桌旁,礼貌地问道:“请问是左纳先生吗?” 对面的男人四十多岁,看起来年龄和上官云相差不大。他身材微胖,长相儒雅,戴着一副黑框窄边眼镜,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短袖衬衫,给人学识渊博和干练稳重的感觉。他站起来,礼貌大方地伸出手来:“是的,您好,我是左纳。请坐。” 上官云坐下来,咖啡馆的侍者走过来问她需要点什么,她随便点了一杯蓝山咖啡,然后微笑着问道:“左纳是您的本名吗?” “是的,本名。您怎么称呼呢?” “复姓上官,单名一个云字。” “您一看就出身于富贵门庭。我就叫您上官小姐吧。” “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了。左纳先生的职业是?”上官云打探道。 “在大学里任教,教的是人类学。” “啊,原来是大学教授,难怪就算是在网络上,我也感觉您谈吐不凡。” “过奖了。”左纳微笑道。 他们又客套了几句闲话,侍者端来了咖啡。上官云优雅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认为该说正题了。 “左纳教授,我接下来要告诉您的这件事,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希望您不要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我在讲的过程中,我——以及我丈夫的真实身份,全都会曝光。并且,您在知道了我们家的秘密后,不管能不能帮上我,都请您一定保密,好吗?” 上官云诚恳地说。 左纳非常肯定地点着头:“我保证一定不说出去。这一点,也请你信任我。” 上官云点头道:“我相信您。那么,我开始讲了。这件事情其实就发生在两个月前。那一天,是我儿子夏青的生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上官云把整件事情完整而详细地讲述了出来——夏青被锁在保险柜里、将他安葬在公墓、一个月之后离奇地归来、之后发生的一系列骇人的事情——所有一切,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左纳。 左纳坐在对面,手指交叉,手掌相对,指头关节顶住下颚。在听的过程中,他神情专注、一言不发,一直凝视着讲述者。上官云注意到,左纳忽而眯起眼睛,又忽而皱起眉头,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但始终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变化——显然是在努力控制。她能感觉到,自己所讲的故事给这个大学教授带来了怎样的震撼和惊骇。 上官云讲完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这就是到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左纳教授,不知道您以前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怪事?“左纳盯着上官云的眼睛看了半分钟,终于吐出了口气,好像他刚才暂时忘记了呼吸。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显得欲言又止。 这种反应让上官云感到不解,她问道:“左纳教授,您想说什么?请不要有顾忌。” 左纳埋下头,几秒钟后再次抬起头,望着上官云:“上官小姐,我无意冒犯。我之前也说了,我既然会到这里来跟你见面,就是相信你的。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住想再次确认一下——你刚才告诉我的事,是千真万确的吗?” 上官云似感到疲惫地闭上双眼。良久,她睁开眼睛,直视着左纳,一字一顿地说道:“左纳教授,您听好——我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我用人格来担保。” 他们对视了十秒钟。 “好的,上官小姐。“左纳点头道,“我相信了。” 上官云看着他。 “您刚才问我,以前有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情?” “是的。” 左纳将两手食指合拢,严肃地说:“上官小姐,我是一个教人类学的大学教授。象牙塔里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枯燥乏味,缺乏生趣的。我最大的兴趣,就是探索和研究发生在世界各地的灵异事件。可以说,我在这方面的付出和研究,远远超过了在本专业方面的钻研——当然,如果灵异现象属于人类学的范畴,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凝视着上官云的眼睛。“我曾经通过灵,用老式相机拍到过伦敦塔里的幽魂;用留声机录下过亡灵哭泣的声音;在游历世界各国的旅程中,我见识过不计其数的灵异现象——但是——对于你刚才所讲的这件事情,我闻所未闻,并感到难以解释。也许,这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神秘的一件事。” 上官云像是被左纳的这一番话吓到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她问道:“那么,教授,您能帮我吗?”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我想知道发生这种怪事的原因。然后,找到解决的方法。” 左纳神色肃穆地点点头,若有所思。思忖了好几分钟,他说道:“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缘由的。” “对!”上官云立刻表示赞同,“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左纳伸出两只手掌,在空中比了一下。“每件事情,都有一些关键因素。如果我们能准确地找到这些关键因素,就能够以此为线索,摸出事情的头绪。”他盯着上官云的眼睛,“我刚才仔细思考了一下,有两个因素,是这个事情重的关键。” 上官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哪两个因素?” 左纳沉声道:“‘保险柜’和‘盗墓贼’。” 上官云双眉深锁:“怎么说?” 左纳用手托住下巴,缓缓摇头:“我现在还没有思路,只是凭直觉认为,这两个因素可能十分关键。” 他垂下目光,深思起来。上官云不敢打扰,只能等待。 大概十分钟,左纳抬头说道:“这样,上官小姐,这件事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还要做一些调查和准备。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我有了头绪,就会立刻跟你联系。” “好的……”上官云说,“您能告诉我,您准备怎样调查吗?“如果有调查方向的话,我早就调查了。她暗忖。 左纳神秘地一笑:“这个,还是暂且保密吧。希望你能充分信任我。这件事情,不管是出于帮助你,还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我都会尽全力找出真相。” 上官云感激地说:“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左纳教授。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事情,请告诉我。” 左纳点头:“我会的。现在暂时想不出来需要你做什么——啊,你把手机号留给我吧,我好和你联系。” “好的。”上官云告诉左纳自己的手机号码。左纳用他的手机给上官云打过去。双方都互存了号码。 之后,他们一起走出了咖啡馆。分别的时候,上官云再次真挚地向左纳道谢。左纳摆手表示不用,然后匆匆离开,看上去似乎急不可待。 第十六节 和左纳见了面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了。上官云每天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几乎什么都不做,只是守着手机,希望它能立刻带来左纳调查之后的消息。但是,直到现在她也没能等到电话。 上官云之所以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左纳身上,是因为那次见面之后,她感受到左纳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并且,他考虑问题的思维方向确实与众不同。 比如在这件事情上——上官云认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已经死去的夏青为何会神秘地死而复生。但是左纳却认为,关键点是“保险柜”和“盗墓贼”。上官云认为,这种新奇独到的见解绝不是左纳在故意标新立异。她之前也认识一些出类拔萃的人,这类人的共同点,具有却别于常人的思维和判断能力。 她深信自己找对了人。她也深信,这三天时间,左纳绝没浪费时间,而是在尽全力想办法和调查。所以即便焦急,她也只能继续等待,不敢打电话去催问。 终于,第四天下午,上官云的手机响了。她迅速拿起手机——感谢上帝,是左纳打来的! “喂,左纳教授吗?“上官云迫不及待地接通电话,问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电话里的左纳笑道:“结果是不会出来这么快的。但是我查探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我现在知道调查这件事的方向了。” 上官云浑身像通电般地抽搐了一下,激动地说:“太好了教授,您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来找您!” “我在家里,要不,你到我家里来?” “好的,您的地址是?” 左纳告诉上官云一个详细的地址。上官云记下了。挂了电话,她几乎是飞奔出门,立刻开车前往左纳的家——大学教授的宿舍区,一个空气清新、安静宜人的地方。 半个多小时后,上官云按响了18楼A-2室的门铃。 门很快就打开了。左纳站在门口,微笑着说:“上官小姐,你来了,请进吧。” 上官云在门厅换了鞋,走进左纳清爽明亮的客厅。这个家虽然不算华美,装修和布局却透露出书香门第的优雅气息。左纳大概知道有客人要来,在家里也穿着正式的装扮,极具礼节。 上官云坐到皮质沙发上,左纳问道:“上官小姐是喝茶还是咖啡?” “谢谢,白开水就行了。“上官云不想浪费一分钟。她的神情里全是急迫和期待。 左纳显然也明白上官云的心思,他迅速端来一杯纯净水后,坐到上官云对面的位置,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心急,那我就不废话了,直接说正事吧。“ 上官云急促地点着头。 “上官小姐,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我认为这件事中最重要的俩个因素——‘保险柜’和‘盗墓贼’——对吧?” “是的。” “那么,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 “您请问。” “那个保险柜出事之前,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上官云想了想:“其实这个……我也不是非常清楚。那里面的东西,多数是我丈夫的收藏品。他喜欢宝石和玉器,所以把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用玉石制作的精美艺术品,装在那个保险柜里,方便他不时拿出来欣赏把玩。” “那里面的宝石和玉器,你应该看到过吧?“ “是的。但是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一类东西,所以没有仔细看过。” “这么说,你对这些宝石玉器并没有特别深的印象?” “是这样。” 左纳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上官云忍不住问道:“左纳教授,保险柜里装的是什么很重要吗?这些东西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左纳伸出手来比了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上官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当然希望能立刻准确得知事情的真相。但是,这件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推测出原因和真相的。所以,我必须从每一个细节入手,考虑各种可能性。我问你的这些问题,可能的确和事情没有关系,但也有可能从中发现非常重要的线索或信息。所以,你不要心急,配合我的问题。让我从各个方面来考虑,可以吗?” 左纳耐心的劝说,让上官云略微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同时按捺下急躁的情绪,说道:“好的教授,我明白了。” “那我们接着刚才的说——保险柜里的宝石和玉器,你并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甚至你都不清楚里面这些宝石的来历?” “……是的。”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左纳皱起眉毛,摇了摇头,接着问道,“那么,这些宝石现在在你家里吗?” “在。我们家的管家在保险柜被打开后,就把里面的宝石玉器全都带了回来。” “嗯,很好。”左纳点着头,“这些宝石一定非常值钱,对不对?所以才会装在保险柜里。” “是的。” “它们一共价值多少?” 上官云想了想,觉得无需隐瞒,实说道:“大概……一亿元以上。” 左纳不由自主向后仰了一下,使劲砸了咂嘴,显然这个数字超出了他的预料。“值这么多!宝石的数量很多吗?” “不,不算多。”上官云回忆着,“我印象中,那里面其实也就装着十多件而已……” “我明白了。”左纳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信息,“这么说,这些宝石里面,一定有一些极为罕见的稀世珍宝?” “也许吧……我真的不清楚,要问我丈夫。”上官云征求左纳的意见,“需要我现在打电话问我丈夫吗?” 左纳摆摆手:“不用了。我想,你丈夫也不知道这些宝石有些什么功能。” 这句话所暗示的意思让上官云大吃一惊:“啊,您认为……这些宝石,可能具有某种神奇的功能……它可以……” 左纳用手势示意上官云不要紧张:“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不一定是这样。” 他们沉默了片刻。左纳又问:“关于这些宝石和玉器,还有什么别的有用的信息吗?” 上官云沮丧地说:“我无法判断什么是有用的信息。而且,我们从来没把宝石作为重点。所以即便是拿回来后,也没有谁去研究过它们……”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有一点,我不知道算不算有用的信息——金管家把这些宝石玉器拿回来后,发现缺少了一些。” 左纳眼睛一亮:“什么?宝石少了?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上官云不知道左纳为何反应如此强烈。她回忆道:“夏青的墓被盗,保险柜也被打开。由于里面并没有发现我儿子的尸体,所以警察让金管家把里面的宝石拿回家。但是拿回来后,金管家仔细清点了一下,发现宝石少了一俩件。他估算,丢失的宝石大概价值五百万左右——就是这样。” “丢失的是哪件宝石?那个管家知道吗?” “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他说,这些藏品只有夏蓝才最清楚。他只是大概知道数量。当时他清点后,发现少了一两件,就告诉了我。” “那你有没有追究此事呢?” 上官云摇头叹息:“没有。左纳教授,不是我们家已经有钱到了丢失五百万都完全不在乎。而是……在我儿子的悲剧面前,没有谁有心思去追究那丢失的宝石的事情。和我儿子的性命比较起来,这些毕竟都是身外之物。” 左纳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上官云困惑地问道:“左纳教授,为什么您认为丢失的宝石和这件怪事有联系?” 左纳埋头思忖片刻,说道:“上官小姐,我以前到津巴布韦游历的时候,曾经听当地的土族说过一些奇异的传说。” 上官云目不转晴地望着他。 “你知道,津巴布韦是一个矿业大国,每年会开采出大量的宝石,其中不乏一些极为罕见的珍贵宝石。据当地的土族说,一般的宝石开采出来之后,会高价卖给珠宝商,但如果有人极为幸运地挖掘到一种超级稀有珍贵的宝石,可能不会把它卖掉,而会自己悄悄藏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上官云摇头表示不解:“把超级珍惜的宝石卖掉后,不更是发大财了吗?为什么要自己藏起来?” “那是因为,这种宝石的珍贵之处,并不是它的商业价值,而是——”左纳用神秘的语调说,“土族们相信,这种宝石有着某种神奇的用途。” 上官云此时张开了嘴,似乎想到了什么。 左纳凝视上官云,说:“那个部落里的一个长者告诉我,他们那里有一个传说——如果一个人死后,把这种特殊的宝石放在他的身体某处,比如嘴里,然后将他的尸体放在一个山洞里。当然不是普通的山洞,是一个神圣之地——对他们来说。一段时间这时候,这个人就会复活。而且,这个人复活之后,那块神奇的石头就会消失。” 上官云完全听呆了,她用惊异的眼神望着左纳,好一阵后才说道:“左纳教授……您,不可能是认真的吧?” “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这个传说?” “当然是怀疑这个传说。”上官云特别强调了“传说”两个字,“难道您相信吗?您亲眼目睹过有人用这种宝石复活?” 左纳耸了耸肩膀:“没有。土族长者告诉我,如果谁极为幸运地挖到了这种神奇的宝石,根本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拥有者要让某人‘复活’的话,也不会声张,只会秘密进行。所以别说是我,就连他们部族的人,也几乎不可能亲眼看到这种事。” “那么,这个传说不是显得更不可靠了吗?” “我本来也不太相信这个传说。“左纳看了上官云一眼,收回目光,“但是听了你儿子的事情后……” 上官云难以置信地说:“左纳教授,您真的相信一块宝石能让人死而复生?请恕我直言,这完全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呀。” “其实那个土族长者告诉了我这种宝石能让人复活的理由。”左纳道:“他说,这种宝石往往都埋藏在很深的地下溶洞。他们认为,这宝石是冥界的‘钻石’。如果人类死亡后,身上带着这块宝石,那么,他的灵魂到冥界之后,可以用这块宝石贿赂冥府的使者。等于用这块‘冥界的钻石’来为自己买回一条命。” 左纳停顿了一下:“当然,这种说法未免太具迷信色彩了。但是我想,会不会是这种宝石中含有某种稀有矿物质,或者别的什么特质,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呢?” 上官云虽感到难以接受,但还是试着从这个角度来寻求解释:“您的意思是,我丈夫的保险柜里,恰好有这样一块宝石。而我儿子被锁在里面后,本来已经死了,却因为这块宝石而神奇地复活了?” “只是假设而已。” “但是,我儿子复活后,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可怕的状况?”上官云痛苦地说,“这块宝石能让人复活,但是也会把人变成怪物吗?” 左纳眉头紧锁:“那个土族长者,也只是知道这个传说而已。他并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没有人知道‘复活’之后的人,会是什么状态……” 上官云用手撑住额头了,忧虑地思忖了一刻,说道:“还有一点,您说挖掘到这种宝石的人,不会把它卖掉。那么我丈夫是怎么获得这种宝石的呢?” “我只是说——实际上是土族长者说——挖到的人多半都不会把它卖掉,而会自己悄悄藏起来。但是并不绝对——有些人为了获得富足的生活,或者他不完全相信这个传说,就可能会把石头卖掉。” “那我丈夫在买这块宝石的时候,也应该知道它的神奇用途呀,为什么他从来没提到过?” “我猜,最大的可能性是,这块宝石辗转多人之手。几经易主,买到的人已经完全不知道它的特殊之处了,只当做是块普通的宝石。” 上官云想了想,觉得很可能就是这样。她问道:“左纳教授,您认为这件事已经找到解释了吗?” 左纳摇头道:“不,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我们现在探讨的,只是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而已——还远远没到下结论的时候。” “那您认为还有什么可能性呢?” “如果我们就这样坐在家里分析、讨论,可能永远都无法得出肯定的结论——因为全部都是猜测。只有找到一些和这件事情有关系的‘重要人物’,才能验证猜想、找出真相。” 上官云转动眼睛:“教授,我恐怕没明白您的意思——跟这件事有关系的重要人物,除了我和我丈夫,当然还有我儿子——还有谁吗?” 左纳神秘地笑了一下:“你好像忘了我之前说过的,关键因素有两个。现在我们只谈了‘保险柜’这一个。” 上官云想了起来:“还有一个是——‘盗墓贼’。可是……那个盗墓贼已经死了呀。” 左纳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上官云旁边,俯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保险柜的密码不是被你儿子胡乱修改过了吗?按道理说,任何人都不会知道这个密码。但是,那个盗墓贼是怎样打开保险柜的呢?” 第十七节 上官云呆住了,怔怔地望着左纳。 左纳坐到她旁边,说道:“你告诉我,这个保险柜并不是借由外力打开的。实际上,我也不相信这种质量最好的保险柜,会被人轻易撬开或砸开。那么,打开它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盗墓贼是用正确的密码将它打开的!” 听到这里,上官云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上升腾:“对!您说得对!我们当时……怎么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呢?” “这不奇怪。你们当时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冷静地思考,这是很正常的。但是警察居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只能说,警察在这件事上疏忽大意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尽职调查这起案件。唉,毕竟这个案子只是盗墓案,而且里面的财物又没有丢失(当时警察是这样认为),所以他们不可能像对待命案那样去大力侦破吧。” “那么,您觉得是怎么回事呢?那个盗墓贼为什么会知道密码?” “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左纳沉稳地说道,“这三天的时间,我主要就是在打探关于那个死去的盗墓贼的事。” “您查到了那个盗墓贼是谁?” 左纳点了下头:“由于我长期关注各处的灵异事件,会接触到社会上各种不同阶层的人,所以认识一些三教九流之辈。这些人拥有丰富多样的信息渠道,简直像一个地下情报网。我托其中某人帮我打听,果然获得了确切的消息。“ “这老贼是谁?” “他可不是个普通的盗贼。这人是个江湖老手,算得上是盗贼界数一数二的高手,名号‘狮头鹰’。” “就是他打开了密码保险柜?” 左纳迅速晃了下脑袋,突然显得有些亢奋:“重点就在这里。为什么我刚才说警察没有仔细调查这个案子呢?因为他们只要摸清狮头鹰的底细,就会知道,这个老贼固然厉害,但他恰好是一个对密码保险柜束手无策的人!” 听到这里,上官云有些糊涂了:“那么……他怎么能打开这个保险柜呢?” 左纳盯着上官云的眼睛:“你还没想到吗?” 上官云思索了半分钟,突然叫道:“啊!那天晚上盗墓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对!但是你说,警察到墓地的时候,只在现场发现了这个被吓死的老贼的尸体。这意味着,那天晚上的另外一个盗墓贼逃走了,而且这个人现在肯定还活着!“左纳越发激动起来,他站起来说道,“这两个盗墓贼显然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你们家的事,才会来掘夏青的墓,目的当然是保险柜里的宝石。但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伸出手,示意上官云先不要说话。“现在,你来想象那天晚上的情景——两个盗墓贼,费尽力气和心机地挖出了保险柜,又将它打开。这时,他们看到了保险柜里的什么?——显然是非常恐怖的——那个老贼当场就被吓死了。而另一个贼呢?他没有被吓死,但是可能也吓得不轻,否则,价值上亿的宝石就摆在他面前,为什么他都不敢去拿就落荒而逃了呢?” 左纳这番话所引发的想象,让上官云仿佛亲眼目睹到了这恐惧的一幕。她感觉身边的气温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度,让她全身发冷、毛骨悚然。 左纳重新坐下来,呷了一口茶杯里的水,暂时没说话。十几秒后,上官云望着他:“那么教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左纳定睛看着她:“找到另外的那个盗墓贼。” “找到他又怎样?他会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吗?” “不,他不知道。“左纳胸有成竹地说,“但是他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是现在唯一一个可以告诉我们,那个保险柜里究竟装着什么的人。找到他,我们可以验证很多猜测,而且可能获知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望着上官云,“我有种非常强烈的直觉,这个小贼,将是解开谜底的关键!” 上官云和左纳对视了片刻,说道:“好的,我相信您的直觉。“顿了一下,她问道:“教授,您刚才好像说‘小贼’?您知道另外一个贼年纪不大?” 左纳充满自信地一笑:“我收集到的信息远不止如此。我不仅知道他年纪不大,我还知道,这个小贼就是狮头鹰的徒弟,叫做隼,他有一种能够打开密码保险柜的特殊能力。” “那您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吗?”上官云关切地问。 左纳点头道:“当然,既然知道了他是谁,那他住的地方就很容易通过‘地下情报网’查到了。” “您的意思是您已经查到了?” “是的。” 上官云倏地站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左纳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上官云恳切地望着左纳:“教授,我没法等到明天了。” 左纳看着上官云焦急的模样,短暂地犹豫了几秒,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吧,我们走!” 第十八节 乘电梯下楼后,上官云打算立刻上车。左纳问道:“我们不吃晚饭吗?” 上官云其实没有一点儿吃东西的心思,但她不好让左纳也饿着肚子,只有说:“好的,我们就在附近吃吧。” “小区旁边就有一家中餐馆,虽然是家小店,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上官云点头:“随便吃什么都行。” 两个人在小餐馆坐下,服务员递上菜单,左纳问:“上官云小姐想吃点什么?” “您点菜就行,我真的无所谓。” 左纳看了上官云一下,“好吧。“他点了两荤两素一汤,请服务员稍微上快一些。 两个人默默喝了几口菊花茶,左纳说:“上官小姐,实际上我并不饿。我提出先吃饭再去,是想在去隼的家之前,先跟你沟通一下。” 上官云点了下头。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们以一种什么身份去和他见面?” 上官云略微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 左纳说:“想想看,如果我们见到了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你两个月前盗过的墓的主人,现在想找你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他可能配合我们吗?我猜他一定会断然拒绝,并立刻请我们吃一个闭门羹。而且从此之后,我们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他。” 上官云皱起眉头想了想:“确实……要不,先不告诉他我们的身份?” “那我们凭什么要求他告诉我们盗墓的事呢?这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呀,是违法行为。谁会轻易承认这种事,并且告诉两个陌生人?” “那您觉得该怎么办?” 左纳耸了下肩膀:“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方法。也许,只有这样——先告诉他我们的身份和来意,如果他不承认或者抗拒,我们就声称已经搜集到了他盗墓的证据。如果他配合的话,我们就既往不咎,否则,就立刻报警抓捕他。” “好主意,就这么办。” 左纳担心地摇着头:“可能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起码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们不了解这个隼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我们威胁他之后,他起来歹念想杀人灭口,我们就危险了。” 上官云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也有些害怕。 “所以我觉得,如果要稳妥一些的话——今天晚上暂时不要去找他。等到明天,再多叫上一两个人去,就安全多了。” “不,不行……”上官云连连摇头,“左纳教授,我们必须今晚就找到这个人。” 左纳有些不解:“上官小姐,我能理解你想尽快弄清此事的心情。但是也不至于着急到一晚上都等不及吧?” “不,不是我心急,而是……”上官云紧绷着嘴唇,犹豫片刻,“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越来越临近晚上,我越发心慌意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好像……今天晚上要出什么事一样。” 左纳看着上官云,稍顷,说道:“好吧,那我们就今天晚上去找他。但是有一点,也是我刚才准备说的第二个问题——希望你能注意。” “是什么?” “如果我们一会儿见到了这个隼,我希望你能尽量克制情绪。记住,我们现在毕竟有求于他,需要他诚心合作,说出实情。所以,请你不要感情用事,谴责、怒骂他,否则引起他的反感或抗拒,就不好办了。” 上官云微微颔首。 “总之我们争取坐下来跟他好好谈,不要让他感觉到威胁和敌意。总而言之——我们要控制局面。” “好的,我知道了。” 这时,女服务员把他们点的菜端过来了。两个人开始进餐。吃了一会儿,上官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左纳教授,您的夫人呢?” 左纳笑道:“你看我像是有妻室的人吗?” “您……没有结婚?“上官云感到不解,“为什么?” 左纳苦笑道:“并非我有什么不正常,只是——你想想看,像我这种喜欢钻研各种恐怖的灵异事件,而且经常全世界各地搜寻这种事情的人,哪个女人愿意,或者说敢嫁给我呢?” 上官云尴尬地笑了一下,无话可说。 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饭。上官云回到左纳居住的小区,把车开了出来。坐上车后,左纳说:“地址是南城的新竹雅小区,你找得到吗?“ “我知道。“上官云有些诧异地说,“这个盗墓贼,竟然住在这种高档小区?” “别小瞧他们,这两个盗贼可有钱得很呢。据情报说,这是隼和他的师傅狮头鹰一起居住的地方。现在狮头鹰死了,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那里。我们走吧。” 上官云开启导航,按照语音提示开往新竹雅小区。四十多分钟后,他们到达目的地。左纳从裤包里摸出一个小记录本,翻开查看隼的具体住址。几分钟后,他们走到了“盗贼之家”的门口。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左纳看到上官云紧绷着脸,意识到她多少有些紧张,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上官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别害怕,盗贼毕竟区别于野蛮的强盗。只要我们别刺激他,他还不至于会跟我们拼命。”左纳说,“如果他在的话,我来跟他说。你先别开口,见机行事。” 上官云颔首表示同意。左纳按响门铃。 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屋内的人连问都没问一下,就开了门。事情顺利的让左纳竟然感到不适应。 一个穿着短袖衬衣和休闲长裤,面相斯文的大男孩站在他们面前,望着他们。 左纳的直觉告诉他,找对人了。但这时他才想起,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隼吗?” 大男孩张了下嘴,立刻露出警觉的神情:“你们是谁?” 左纳说:“你放心,我们不是警察。我是一个大学教授,而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们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 说完这番话,左纳望着隼,估计他可能会说出“你们认错人了”之类的话,然后立刻关门。他已经做好了挡住门的准备。 但再一次出人意料地,隼竟然问道:“你们想找我谈什么?” 左纳心中暗暗吃惊,表面上却保持平静:“我们能进屋去说吗?” 隼短暂地犹豫了几秒,说道:“好吧。”他站到旁边,让左纳和上官云进屋。 左纳和上官云对视了一眼,走进屋内。 隼关上门,望着两个拜访者,并没有说“请坐”之类的话,只是用疑惑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左纳明白自己必须控制场面,他故作轻松地微笑了一下,说:“年轻人,不招呼客人坐下喝水吗?” 隼没有接他的茬,只是问道:“你们到底找我什么事?” “坐下来说吧。”左纳反客为主地说道:“咱们慢慢谈,好吗?” 上官云站在一旁,心里明白,左纳是在尽量缓和气氛。她看到这个隼是一个斯文男生的时候,之前的紧张感消散了许多。 隼盯着他们瞧了一阵,坐到客厅的一把椅子上。左纳向上官云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坐到了沙发上。 “年轻人,我也不打算跟你绕弯子。”左纳说,“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来,就表明我们对于你——包括你师傅——都十分了解。但是我之前也说了,我们不是警察,对于你们以前干过些什么,我们不感兴趣,也没想过要告发你们。我们只想了解一件事——” 左纳盯着隼的眼睛说:“两个月前,你和你师傅一起盗过一次墓,对不对?” 隼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冷噤。他脸色变得苍白,神情骇然。 左纳不敢肯定,隼的这种表现,是出于这件事被人知道了而惊惶,还是这件事本身令他感到恐惧。他继续说:“这件事情,你一定印象深刻。我猜你们以前也从来没有从公墓里挖掘出保险柜,对不对?况且,你的师傅,在这次事件中丧了命………” “别说了。”隼闭上眼睛,稍顷,他睁开眼睛,承认道,“没错,这件事情是我们做的。” 左纳和上官云都没有想到,进屋不到五分钟,就让隼坦然承认了此时。这显然好办多了。左纳说:“年轻人,看来你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既然如此,我不妨直说——我们来找你,就是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隼沉默片刻,望向上官云:“你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吗?” 上官云心中一震——隼的这个问题表明,他那天晚上的确看到了一个“孩子”。她心中阵阵发颤,望了身边的左纳一眼。左纳点了点头,示意她照实说。上官云望着隼,回答道:“是的。” 隼听到上官云的回答,突然嘴唇翕动,他站了起来,然后一下跪在了上官云面前,哭了出来:“请你……救救我吧!” 第十九节 事情转变得太快了。上官云和左纳都震惊不已,完全没想到隼竟然会有这种举动。上官云茫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隼啜泣着说:“我……自从做了这件事后,我就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我不知道该怎样摆脱可怕的梦魔。我想,可能只有找到那个孩子才行……你是他的母亲,也许你也能帮我……” 隼说的话上官云完全听不懂。她皱着眉头说:“你先起来吧,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隼重新坐到椅子上,他脸上苍白,神情惘然,定了定神,说道:“自从那天晚上盗墓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那不是一般的噩梦……我怀疑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吓死在梦中。” 他全身战栗了一下,开始叙述那可怕的梦境:“在梦中,我始终会看到那个孩子。他从墓地中爬出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向后退,最后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他爬到我的身上,开始吃我的身体。他挖出我的眼珠,啃掉我的鼻子,撕开我的肚腹,掏出我的内脏……” 隼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骇得全身发抖,无法再说下去,仿佛仅仅是回忆这个梦境,都让他心胆俱裂。可以想象,他在做这个噩梦的时候,是何等的恐惧。 不但是隼,就连听到这个梦境的左纳和上官云,都感到寒意砭骨。过了好一会儿,隼抬眼看着他们:“而且你们不能想象,在这个梦境中,我竟然能感受到真切的痛楚。就像……我真的被撕裂了一样。这种痛苦真实而漫长,几乎要延续一个小时。我在整个过程中无法醒来。这种折磨,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这是报应。”上官云冷冷的看着他,“这是你掘开他坟墓的报应。” “你说得对。这是报应。”隼悲哀的说,“我们那打开他的坟墓,把他放了出来,灾难就降临到了我们头上。我师父当场就吓死了。而我,虽然活了下来,却要每天忍受这样的痛苦折磨、生不如死。” 隼用哀求的眼神望向上官云:“所以我求求你,请你儿子放过我把。我愿意去坐牢,只要他能原谅我,不再折磨我,要我怎样都行!” 上官云看着隼一副可怜的样子,心情十分矛盾。这个人,是掘开夏青坟墓的盗墓贼,但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她突然有些心软了,却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无能为力,只有说道:“恐怕我帮不了你。” “不,你能帮我,你们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你们也想解决这件事?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愿意全力配合你们。” 左纳和上官云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中是无法掩藏的讶异——这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他们本来以为隼会抵触或抗拒,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主动提出会完全配合。事情顺利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左纳对隼说:“那好,现在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隼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当初为什么会去盗这个墓?” “师父通过他的渠道打听到了关于这个小少爷的事,他知道公墓里埋着保险柜,也知道里面放着价位上亿的宝石,所以……” “就是说,你们盗墓的目的,纯悴就是为了保险柜里的财物?” 隼皱了下眉头:“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左纳摇了下头:“没什么,我只是确定一下。”他想了想,“你们盗墓的方法和手段我不想过问,只有一点,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打开那个没有任何人知道密码的保险柜的?” “你知道那个保险柜是我打开的?”隼问道,他迅速地瞥了上官云一眼,发现她也紧盯着自已。 “是的。”左纳说,“我知道你师父没有这个本事。只可能是你打开的。” 隼抿了下嘴唇,实言相告:“我有一种特殊能力,可以通过意念感应到我想知道的——‘数字’。” 左纳和上官云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左纳再次望向隼,严肃地说:“真的?你的意思是——你能够猜到密码是多少?” “你不相信吗?”隼说,“可以马上做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 隼想了想,站起来,从电话机旁边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左纳:“你在这上面随便写几个数字,别让我看到。” 左纳将信将疑的接过纸和笔。隼转过身去。左纳用左手遮挡,在纸上快速的写下了七位数字,然后把纸捏在自己手心:“好了。” 隼转过身来,坐到椅子上。他紧闭双眼,咬紧牙齿,太阳穴鼓了起来。十几秒后,他报出一串数字:“9、4、3、6、8、2、7。” 左纳把手心的纸展开。上官云凑上前去一看,两个人都惊呆了。 数字一个都没错,连顺序都完全一样。 “天啊,这不是魔术,真的是特异功能。”见多识广的左纳瞠目结舌的望向隼,“我现在相信你能打开那个保险柜了。” 隼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身体,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这时,上官云忽然哭了起来:“如果……出事那天,我们能找到你就好了,这样,夏青就不会被憋死在里面……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隼的脸上也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他颤抖了一下,问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左纳拍了拍上官云的肩膀,示意她控制情绪。他对隼说:“还是把之前的事情先搞清楚吧。你有这种能力,那么你们盗墓的过程,应该非常顺利吧?” “确实很顺利……”隼回忆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种惊骇的感觉又向他袭来,令他打了个冷战。 左纳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隼望着他,咽了口唾沫:“我想起来了……之前一直很顺利,但是,在我们准备挖保险柜之前,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让我惶恐不安,我告诉师父,但是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所以根本没理会我的话。于是,我们接着掘墓。把保险柜挖出来后,我更加不安了。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后退。师父逼着我用特殊能力打开保险柜……” 说到这里,隼的脸变得面无血色。他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就像被恐惧掐住了喉咙。 左纳提示他继续说下去:“你打开保险柜,看到了什么?” “啊——”隼的呼吸困难起来。他的目光望着斜前方,好像记忆中那恐怖的画面此刻重现在了眼前,“保险柜里……是一个小孩……他睁着眼睛,瞪视着我们。然后,我看到他缓缓张开了嘴……” 房间里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了十度。虽然隼描述的情景,上官云和左纳之前也有想象过。但是当这一点得到证实的时候,他们仍然感到毛骨悚然。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静默了好一阵,左纳问道:“你师父看到这一幕后,就当场吓得心脏病发作而死了。那么,你呢?” 隼惶恐地摇着头:“我还能怎样?这种时候,我不可能还去想那些宝石。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命。” “你就这样逃了?” “像疯了一样没命地逃。”隼说,他望着上官云,又问了一次,“你们能告诉我,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吗?” 上官云告诉隼:“他回了家,但是,已经变成了一个我们不认识的怪物。” 隼一脸骇然:“你们说的怪物……是指?” 上官云痛苦地用一只手撑住额头:“别让我再叙述一次。” 隼不便多问,屋子里出现了一阵沉默。 左纳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似乎在竭力思考着什么。过了好分钟,他都没说话。 隼忍不住问道:“你要问我的问题,问完了吗?” “等等,先别说话,”左纳眉头深锁,“我在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上官云和隼都缄默不语。 左纳又踱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隼,问道:“你记得当时打开保险柜的密码是多少吗?” 上官云和隼都愣了一下,他们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有意义。 上官云说:“左纳教授,那个密码,是我儿子在玩保险柜时胡乱按的——完全随机的几个数字,知道这个密码有什么意义吗?” 左纳伸手示意上官云先别说话。他只是看着隼,再次问道:“你只回答我——你记得吗?” 隼看着左纳的眼睛。“记得。” “是多少?” 隼说出七位数的密码:“0——0——1——2——3——6——6。” 左纳立刻用笔记录下来。他看着这串数字,过了几秒,突然捂住嘴,瞪大了双眼。 上官云看见左纳惊骇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教授?” 左纳的额头上淌出了冷汗,他看了一眼隼,又望着上官云,说道:“这个密码,是一个特殊的数字。” 第二十节 上官云和隼注视着左纳.“特殊的数字?“上官云问道,“特殊在哪里?” 左纳迟疑了片刻,说:“可能你觉得难以置信。” “没关系,发生在我身边难以置信的事太多了。你说吧,教授。” 左纳皱眉沉思,沉默了一刻后,说道:“你听说过Satan的传说吗?” “Satan……?”上官云惊呼。 左纳说:“很多人认为,Satan曾是个天使,后来他堕落了,成为与光明力量相对的邪恶黑暗之源。” 隼在一旁仔细聆听着。 上官云露出困惑的神情:“教授,您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 “听着。”左纳严肃地说,“我说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传说’恐怕我们现在就在验证此事。” 上官云睁大眼睛看着左纳。 左纳吐了口气,似乎他需要不断调整、放松自己的心情。“有人认为,Satan并不是存在于‘传说’之中,他完全可能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而且不是一个普通人。” “具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 “对,据说Satan拥有一种具有毁灭性的邪恶力量。” 上官云眉头深锁,努力理解着左纳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教授,您推测Satan的存在,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左纳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我说这些,是试图让你相信,Satan很有可能是真是存在过的一个具有某种神秘能力的人。而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和你——或者你的儿子——息息相关的了。” 上官云紧张地敛声屏息,注视着左纳。 左纳说:“只要是人,就会有生日的,对吧?” “当然。” 左纳深吸一口气:“那你听好了。根据古书上的记载,Satan的生日。就是刚才隼说出的那一串数字。也就是你儿子夏青胡乱按下的那个密码——0012366!” 上官云惊愕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一旁的隼也露出惊诧的神情。 过了半晌,上官云问道:“教授,这能说明什么呢?是凑巧吗?这七个数字,是我儿子胡乱按下的呀!” “对了!问题就出在这里!”左纳激动地说,“如果他是有意识的按下这几个数字,可能倒没什么,因为这些数宇,也许是他从某本书或电视上看到的。但是,Satan的生日,不要说是一个小孩,就连成年人也不可能有多少人知道!这说明,这串数字是他凭潜意识按下的!” “潜意识?” “对。潜意识是潜藏在人类一般意识底下的一股神秘力量。它不像一般的思维和意识那样被我们认知和操控。潜意识只有在一些特殊或不经意的状况下才会被激发出来。”左纳顿了一下,盯着上官云,“而它——可能会暴露出人的一些秘密——连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上官云愣了半响,焦虑的说:“教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纳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必须马上回家一趟。” 上官云跟着站起来:“为什么?” “我有一个推测……现在只是猜测。但是,我家里有可供查阅的资料。我需要研究和证实。” “你要证实什么?” 左纳看着上官云:“你记得我刚才说过,考古工作人员发掘出来一些古文书,对吧?现在我的家里,就收藏着一本珍贵的古文书。那上面记载着一些神秘的事情。我以前研读的时候,只当做传说,并没有太在意。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件事后,我觉得那本书上记载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上官云紧张的问:“什么事情?” 左纳犹豫了一下:“在没有证实之前,我不想说……我们先到我家去找到那本书吧。” “好!” 两人说着就要离开。 隼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左纳和上官云对视了一眼:“你去干什么?”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隼露出恳求的神情,“帮我摆脱目前的状况。求你们了。”他想了想,“也许,我的特殊能力也会帮到你们呢?” 左纳思忖一下书“好吧,我们走。” 九点十分,三个人抵达左纳的家。进门之后,左纳来不及泄一口气,甚至没有招呼上官云和隼坐下,就一头扎进书房。 为什么如此心急,连他自已也感到诧异。也许是上官云那句“今天晚上似乎要出什么事”影响了他,也许是他自己也有这种不样的预感。总之,他无法停下休息一秒,只想立刻解开谜底。 上官云和隼坐在教授的客厅,相对无言。几分钟后,左纳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木头盒子走出来。他坐到客厅右侧一张用于读书报的小玻璃圆桌旁,打开旁边的立式台灯。上官云和隼走过去,望着他手里的木头盒子。 “我说的那本古文书就在这个盒子里面。”左纳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这是极其珍贵的文物,2004年发掘于以色列的拿撒勒。找到它的考古学家是我的朋友。他请我帮他翻译和研究这本书上所写的内容……由于我们私交甚好,本来要上交到国家考古资料馆的古文书,被我留了下来,作为珍藏。” 说着,左纳将木头盒子打开。里而是一卷古铜色的残破不堪的古书——实际上就是一张卷起来的动物皮。左纳将古书小心地取出,然后慢慢展开。古书上的文字似乎是由烧过的炭书写的,上官云和隼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是古代希伯来语。”左纳说,“别说是你们,就连我看起来也很费劲。虽然我以前翻译过一次,但隔了这么久,记不起详细内容了,需要再翻译一次。”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上官云问。 左纳想了想:“毕竟我翻译过一次……可能快的话,一个小时吧。” 上官云看了下表,显得心神不宁。 而左纳已经低下头开始翻译了,他把翻译的结果记录在一张纸上。 上官云和隼坐在沙发上等待着。这一个小时似乎比之前度过的一天还要漫长。 十点钟,左纳站了起来。他拿着已经翻译好的内容从头看了一边,面色惊惶。 上官云快步走过去,急促的问道:“怎么样,教授?”隼也跟着走到左纳面前。 左纳望着他们两个人,却许久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好一阵,他才呐呐到:“如果这本书上记载的是真的,那真是太可怕了。” “到底是什么?”上官云焦急的问。 左纳并没有马上说出古文书上的内容,而是问了上官云一个问题:“你儿子夏青——他的生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上官云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何意义,但还是回答道:“2006年6月6日。” 左纳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他闭上眼睛。现在是2012年。“这么说,他现在六岁?”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怎么了?” 左纳一下坐到了椅子上,神不守舍的嗫嚅道:“居然真的有这种事……” 上官云定睛看着左纳:“告诉我,教授,到底怎么回事?” 左纳看了一眼上官云,照着翻译在纸上的内容念道: 拿撒勒的恐怖毁灭者, 掌控神秘之力量。 他死于救世主的制裁, 却能在数千年后复活。 复活条件非常苛刻—— 生日中带有三个“6”的六岁男孩;在一个特殊的时刻死去; 啊,还有一个呼唤他归来的使徒, ——满足这三个条件, 他将降生在男孩体内。 但这不是真正的形态。 第六十六天的仪式之后, 毁灭者完全复活, 世界将沦为地狱。 左纳念完了。屋子里笼罩着一片寂静。 隼目瞪口呆,上官云脸色发白,他们震惊得一时无法开口。 “这卷古文书,记录的主要就是这首十四行诗。”左纳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听懂了这首诗的意思?” “那个‘生日中带有三个6的六岁男孩’指的就是我儿子……夏青?”上官云惶恐地说。 “很遗憾,恐怕没有别的理解了。”左纳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我需要你帮我解读一下。”上官云虚弱地说。 左纳吐了口气:“‘拿撒勒的恐怖毁灭者’显然指的就是Satan。或者说,不管是不是Satan,总之是一个可怕的恶魔。而Satan复活的三个条件中,第一个已经符合了。而第二个——‘在一个特殊的时刻死去’——”左纳思忖一下,“你记得夏青被关在保险柜中死去的具体时间吗?” 上官云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滚出来:“那天……就是他的生日。” “2012年6月6日?”上帝啊。左纳在心中惊呼,“那么具体的时刻呢?” 上宫云痛苦地摇着头:“那时他爸爸正准备带他出去吃晚餐……应该是下午6点。” “2012年6月6日6点……”左纳闭上眼睛,“老天,又是三个‘6’。” “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三个连着的6是Satan的代号。”左纳说,“所以,你儿子死去的时刻,正好是一个‘特殊时刻’。” “为什么会这样?”上官云流着泪说,“我儿子恰好生日中带着三个‘6’,而他死去的时刻也是三个‘6’——这一切全是巧合吗?” 左纳摇头道:“我不认为是巧合。也许所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说不定,保险柜中正好有那颗具有神奇能力的宝石,也是宿命的安排……” “那么,最后的那个条件呢——‘一个呼唤他归来的使徒’是指……”说道这里,上官云停了下来,瞠目结舌。 “你想起了什么?你知道这个‘使徒’是谁?”左纳问。 上官云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出来:“我丈夫,在儿子死后,每天都在默默呼唤着他,甚至每夜都能梦到儿子,在梦中引导他回家……而他,确实回来了……” 静默了好一阵。左纳说:“这样说来,三个条件都已经符合了。现在,夏青为什么会活过来,又为什么会回到你们身边,而他身体里潜藏着什么——这些秘密都解开了。只剩最后一个问题——‘第六十六天的仪式之后,毁灭者完全复活,世界将沦为地狱’。” 许久没有说话的隼此时开口道:“第六十六天是从哪一天算起?” 左纳思索着:“有两种理解,一种是从夏青死亡那一天开始算;另一种是从他复活之后开始算。” “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隼问。 左纳眉头紧锁:“如果这一切是命运的轨道的话,那么,从夏青死亡起,这个轨道就开始运转了……” 今天晚上似乎要出什么事。 这句话一下闪现在左纳的脑子里。他浑身一噤,低呼一声:‘啊!”立刻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日期。 今天是8月11号。 距离6月6号。刚好是第六十六天。 第二十一节 “天哪……”左纳无比惊骇地站了起来,紧张和恐惧令他张着口却说不上话。 隼看到左纳看手表的日期。已经猜到了。他说道:“今天就是第六十六天!” “啊……”上官云神情骇然地捂住嘴,“那个‘仪式’,进行的日子?” “是的。”左纳额头和后背都浸出冷汗,“现在已经十点半,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过‘第六十六天’了!” 上官云惊恐地说:“那个仪式已经进行过了?” “不,今天还没有结束。”隼说,“也许我们现在赶去,还能够阻止。” “仪式之后,毁灭者完全复活,世界将沦为地狱——”上官云默念着这句话,看着左纳,“会发生什么?” “恐怕我们没时间讨论了。但我敢肯定是非常糟糕的事。”左纳说,“我们现在最好立刻赶到你家去,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那个仪式会在我家进行?”上官云惊恐地说,“仪式的内容是什么?” “我们真的没时间去猜了。”左纳着急地说,“赶紧开车到你家去看看吧!” 上官云意识到事情的急迫和严重性,她不再迫问和臆想,立刻和左纳、隼一起出门。乘电梯下楼后,开着车子一路疾驰,飞奔回家。 十一点钟,上官云的车开到了家。上官云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三个人推门而入。 偌大的房子里,现在一个人也看不到。上官云不知道夏蓝是否已经睡了,刚才她一路疾驰,不敢分心跟丈夫打电话。此刻,她着急的大声喊道:“夏蓝!” 没有回应。 十几秒后,金管家披着睡衣从一楼卧室走出来。他看见上官云和两个陌生人站在客厅内,一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怔怔的问道:“上官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云急切的问道:“先生呢?” “先生和小少爷一起出去了。” 上官云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出去的?” “大概一个小时以前。” “他们出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没有跟我交代。” 上官云焦急的看着左纳:“怎么办?” 左纳提醒:“赶紧跟你丈夫打电话。” 上官云这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拨打夏蓝的手机。但是一分钟后,她握着电话的手缓缓滑下:“关机了!” “这就糟了。”左纳攥紧拳头,“如果我们不能跟他取得联系,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进行仪式。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上官云感到头晕目眩。 一筹莫展之际,隼在一旁说道:“也许,用我的能力,能找出他们的位置。” 左纳和上官云一起望向他。左纳问道:“你不是只能感应数字吗?位置也行?” “我没法感知位置。但是,我也许能感应到,他们现在所在位置相距我们的直线距离是多少米,然后……” 没等隼说完,左纳就兴奋地接过来说道:“然后在地图上以这栋房子为中心,半径是你感应到的直线距离——这样一个圆圈里,必然有他们所在的地址!” “就是这样。” “你赶快感应!别出错,隼。” 隼闭上眼睛,咬紧牙关。金管家在一旁茫然地看着他们,凭本能感觉到事关重大,不敢询问和打岔。半分钟后,隼闭着眼睛说出一个数字:“3679。” “他们现在距离我们的直线距离是3679米!”左纳立刻掏出智能手机,开启地图查询功能。他一边操作,一边喃喃道,“以一公里为单位,3679米这一圈的建筑有……” 找了几分钟,他张开嘴大叫一声;“哎呀!我早就该想到!” “怎么了?”上官云问。 “半径3679米的圈上,有一个教堂!”左纳大叫道:“一所位于城郊的废弃的教堂!” “一定就是那里!”隼说。“没错。其实我早该想到的!Satan是堕天使,教堂对他来说,并非神圣之地,而是让他复仇和亵渎的地方,那是进行复活仪式的最佳场所!” “可是,他为什么要带着我丈夫一起去?” “你丈夫是Satan选中的使徒,也是他今世的父亲。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他会不会有危险?”上官云担忧地问。 “我们赶过去就知道了,但是……” “怎么了?”上官云望着欲言又止的左纳。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左纳眉头紧皱。 “早就不对劲了。” “不,我的意思是……”左纳张着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隼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二十了,还有四十分钟。” “教授,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必须马上见到我丈夫。”上官云朝门外走去。 左纳叹了口气。和隼一起跟上前去。 白色的保时捷在黑暗的公路上飞驰,就像上官云快要飞跃出来的心。 这所教堂的历史,估计有好几百年。斑驳的石墙、残缺的塔顶和潮湿的青苔述说着它的沧桑和冷寂。它被废弃的时间都已经无法估计了。这片地方现在完全可以说是荒郊野岭。没有路灯和路人,也没有任何别的建筑,只有风和排水沟长长的对话,老教堂是它们唯一的听众。 白色豪车开到破旧的教堂面前,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而车上跳下来的焦急不安的三个人,更与教堂的稳重和肃穆不符。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到凌晨十二点了。 “第六十六天”只剩最后的十五分钟。 上官云疾步走到教堂门前,伸手准备拉开教堂大门时,左纳突然抓住了她。上官云惊诧的瞪着他。 “你不觉得就这样闯进去太冒失了吗?” “那我们该怎样进去?”上官云摇头道,“没有时间了。”她顿了一下,“要不,我一个人进去吧,教授,你们在外面等我。” 说着,她甩开左纳的手,推开教堂大门,进入里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左纳跺了下脚,快步走进去。隼紧跟其后。 教堂内部黑暗幽深,隐约能看见两旁祷告的长椅,中间的一条通道在此刻看起来,不像是通往神圣的殿堂,却像是延伸到地狱的深渊。 上官云和左纳努力克制内心的紧张和恐惧,试探着朝前方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轰”的一声。他们心中一惊,回过头去。 隼将教堂大门关闭。并且,他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铁锁,将大门锁死。 左纳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也仿佛坠进了冰窖。他瞪着隼说:“是这样……我明白了,我之前所有的不安,就来源于你!” 上官云惊愕地看着隼,又望向左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纳眼神凌厉地盯着隼:“我之前就隐隐感到不对劲,却因为一直处在时间紧迫的状态,没能细细思索。现在,这些不对劲全都找到解释了!” 左纳指着隼,对上官云说:“你想想看,我们到他家去的时候,他穿着什么?短袖衬衣和休闲长裤。一个独身在家的年轻男人,为什么会穿得如此整齐正式,就像是知道今天晚上会有客人来访一样?这是第一个奇怪之处。而接下来,他主动提出愿意全力配合我们,再次让我感到事情顺利得有些过头了。当我们打算从他家离开时,他又表示想和我们同行。而且,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也许我的特殊能力也会帮到你们’,——事实上,我们确实依靠他的提议和特殊能力,才找到了这里。所有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都证明了一件事——他知道我们今晚会去找他!并且,他在一步一步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 左纳一拳捶在大腿上:“可惜我之前一直在分析和思考关于Satan的问题,没来得及去细想这些事情,现在才悟出来,已经晚了。” “是的,你说对了!”隼冷冷地说。“我的目的就是把你们引到这里来。我的任务完成了。” 上官云怀疑地望着华:“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用问吗?”左纳紧绷着脸说,“我们之前判断错误了。你的丈夫不是Satan的使徒。真正的使徒,就是他!” 上官云惊愕地张大了嘴:“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今晚会去找他?” 左纳瞪视着隼:“你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吗?” “有何不可?事到如今,让你们知道真相也没关系了。”隼走到左纳和上官云面前,凝视他们,“当我打开保险柜,和里面的人对视——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了,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我的特殊能力所能派上的真正用场,我全都明白了。“ “所以,当时你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跟你的'主子’一起离开了。”左纳冷冷地说。 “没错,他让我知道,我的出生,以及我的特殊能力,都是为了在那一刻迎接他的降临。我是他在全世界数十亿人中所选择的唯一的使徒。他还告诉我。我的使命并没有结束。在第六十六天的晚上,会有两个人来找我。而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两个人引到某个地方——现在看来,当然就是这里。” “这么说,你被噩梦困扰是骗我们的。你只是在骗取我们的信任?” 隼沉默了几秒:“不,那是真的。如果今晚我失败了,没能把你们引来的话,我将在最后一次噩梦中死去。”隼抬眼看着他们,面露悲哀的神色。“所以你们明白了吧,我也只是为了保命。而且你们应该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就像教授你说的那样,我们都是命运轨道中的一环。那孩子为什么会在特殊的时刻死去?我为什么会有猜到保险柜密码的能力?而你们两个人的聚集,包括后来找到我——如果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不是冥冥中神秘力量的指引和安排,你们相信吗?” 上官云的头脑嗡嗡作响,世界在她眼前摇晃打转。她很想反驳他、怒斥他,却偏偏想起了一些事——自己和夏蓝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为什么会突然怀上?而这个孩子的生日中恰好带着三个“6”。如果真如隼所说,那么这个孩子的出生和死去,也是为了达到同样一个目的——迎接Satan的降生。 这个孩子,命中注定就不该属于他们。他只是一件工具,活到六岁生日那一天,他的使命就完成了。而接着将这件事进行下去的,是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人。 天啊,难道真是这样?我、夏蓝、左纳、隼……与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人,都是Satan复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为此吗? 这时,左纳厉声问道:“隼,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目的是什么?” “你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非常关键。”隼说,“这个人和今晚的复活仪式密不可分,可惜的是,你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复活仪式的内容是什么。” 话音刚落,教堂周围墙上的烛台,突然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几十盏烛台同时点亮。上官云和左纳惊愕地看见,教堂正前方的十字架,己经被换成了Satan的标志——安息日的山羊——巨大五芒星和公羊头所组成的邪恶图案。 当上官云看到神坛正前方站着的人时,呼吸骤然停止了。 夏青——她曾经的儿子——现在赤身裸体地站在前方。跳跃的火光让他的脸和身体变换着明暗不同的色调,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的身体正在向四周辐射着诡异而可怕的黑色光芒。而他身体的左侧,站着一个人——夏蓝! 上官云全身猛抖,她不顾一切地朝前面冲去,大声呼喊:“夏蓝!你没事吧?” “别过来……”夏蓝虚弱地说。但是己经迟了,当上官云距离赤裸的男孩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时,她突然感到自己好像被一股引力吸了过去。她全身骤然无力,肢体像被控制般慢慢向男孩右侧走去。 左纳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正要靠拢过去,身后的隼提醒道,“教授,如果你不想丢掉性命,最好待在原地。” 左纳转身问道:“他要把他们怎样?” 隼面无表情地说:“在第六十六天凌晨时,弑杀双亲,用他们的鲜血洗礼身体,Satan将在那男孩体内完全复活,并获得完整的力量。” “啊……”左纳骇得冷汗直冒。但他看到跑过去的上官云,此时像木偶一样乖乖地站在原地,意识到自己就算上去,也注定会被那可怕的力量所控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仪式”进行。 凌晨十二点到了。 男孩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吟唱某段咒文。 上官云微弱的意识中,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夏青”回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声音和语言,完全是陌生而冷漠的。上官云斜眼看着那张他们曾经抚摸过的、稚嫩而可爱的脸,此刻尽显阴冷和罪恶,突然想起左纳说过的话——一个天使,堕落之后,变成邪恶的堕天使——在今世,他仍要延续这个轨迹吗? 男孩吟唱完毕,睁开眼睛。他面向上官云,向斜上方伸出右手。上官云看到,他的手指像刀尖那样锋利,对准的位置正好是是自己的心脏。男孩面对着她的时候,她变得完全无法动弹。上官云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而这时,意想不到的局面发生了。 就在男孩尖刀般的手指就要刺向上官云心脏的一刻,他身后的夏蓝突然挡在了妻子的面前。他抓住男孩的手,猛地往自己胸口一拖,那只手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窝。他紧抓那只手,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对身后的妻子说:“云……快跑……” 男孩被夏蓝控制住的时候,力量似乎减弱了。上官云发现自己夺回了自控力!但她看到眼前的一幕,心胆俱裂,惊呼道:“啊——夏蓝,夏蓝!” 男孩发现自己被紧紧攥住了,露出狰狞的神色。他嘶吼着听不懂的话,企图把手从夏蓝身体里抽出来。夏蓝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恍惚中只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他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滴在了男孩的手臂上。他深深的说道:“儿子,是我害死你的。就让我独自承担吧。” 说完这句话,他一把将自己曾经的儿子紧紧抱住,和自己紧贴在一起。双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的箍住儿子的身躯。 男孩狂叫一声,显得恼怒而恐惧,似乎在惧怕着什么。当夏蓝的最后一滴泪滚落到他的身上时,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像要呕吐般地张开嘴。几秒钟后,上官云清楚地看到,一股黑色的浓雾像有生命似的发出怪叫,从他口中喷涌而出。这股黑烟嘶叫着在教堂上空盘旋了一刻后,灰飞烟灭了。 而这一刻,Satan的使徒——隼——身体摇晃了两下,昏倒在地。 他的特殊能力,永远地消失了。 上官云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她泪如泉涌,无助地跪了下来。 而这时,夏蓝怀中的夏青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溢出一滴泪,那熟悉而稚嫩的声音清晰地叫了一声:“爸爸……” “青青狗……”夏蓝笑了“你回来了。” 他们拥抱在一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啊……啊——!”上官云放声痛哭,肝肠寸断。她知道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醒来了。 一切都结束了。 左纳默默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不愿上前去打扰这最终团聚在一起的一家人。此刻,一股暖流在他的心中奔腾。 算尽一切的Satan,最终还是没能算出,亲生父亲的泪,竟然能驱散和净化他罪恶的灵魂。 世间再邪恶的事物,在爱的面前,都一击即溃。 每个人,原来都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我们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左纳取下眼镜,深吸一口气,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了一眼夏青小小的身体,心中酸楚而疼痛,男孩此时的脸上,已没有一丝邪戾之气。他在父母的怀中安静地睡着了。 他终于以“人”的本来面目,归来了。 (第十个故事完) 荒木舟的故事讲完了,他的故事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效果——在场的十一个听众,几乎都眼眶湿润,心灵激荡。 是的,毫无疑问,南天能够看出这一点——这个悬疑惊悚故事,不但让众人震惊、惶恐,还让他们感动和深思,我的天哪,南天深吸一口气,要多么结构精巧、内容精彩、内涵丰富的故事,才能如此打动人心?悬疑小说界的领军人物荒木舟,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对这个故事赋予高度赞扬的,显然不止南天一个人。夏侯申此刻就忍不住鼓起掌来,赞叹道:“荒木舟先生的故事,让人从心底折服。这场游戏,我输得心服口服!” “的确,能够听到这么精彩而感人的故事,也不枉被困在这里数天。”龙马说,“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些感谢那个主办者把我‘请’到这里来了。” 大家都不吝赞美之词,对荒木舟的故事大加褒扬。荒木舟纵然高傲,但面对众人的真诚赞扬,也不禁欢欣得意、心花怒放,傲慢的气息收敛了不少。 一番评论之后,北斗说:“咱们给荒木舟先生的精彩故事打分吧。”说着站起来,到柜子里拿出纸笔,分发给众人。不一会儿,大家都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龙马负责收集。但是,当他收到纱嘉那里时,却发现纱嘉表情错愕、脸色发白,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她手中拿着纸笔,却没有写出分数。 龙马问道。“纱嘉,你怎么了?” 纱嘉浑身战栗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迟疑地望着龙马,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时,大家都注意到纱嘉神情异常,一起望着她。 龙马再次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纱嘉木纳地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唇,像是有某种难以说出口的苦衷。 南天看着纱嘉的样子,正感到奇怪,突然他想起了纱嘉下午跟自己讲的那个故事,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众人望向南天。白鲸问道:“你又怎么了?” “纱嘉,下午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南天张大了口,像是才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我刚才听荒木舟先生的故事入了神,现在才想起——他讲的这个故事,和下午纱嘉讲给我听的那一个……非常相似!” 众人大惊。荒木舟的表情也瞬间变得瞠目结舌。但他毕竟沉稳老道,并没有立刻大叫出来,只是瞪着眼睛说道:“哪些地方类似,你说清楚。” 南天望了纱嘉一眼,转头对荒木舟说:“纱嘉讲的故事中,也有一对父子——而且故事中父亲,也跟你刚才讲的《回归》中的夏蓝一样,跟儿子有着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更巧的是纱嘉故事中的主角,也有能感应到‘数字’的能力!” 北斗听到南天这样说,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荒木舟先生的故事和纱嘉之前讲的故事,出现了严重的‘构思上的雷同’?” “住口!”荒木舟无法镇定了,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蒙蒙汗。此刻,他恶狠狠的盯着北斗,“你在提醒大家,我犯规了?你居心何在!” 北斗吐了下舌头,呐呐道:“事实如此,又不是我要故意这样说……” 过了一刻,荒木舟尽量控制住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望向纱嘉,说:“你和南天说我的故事和你下午讲的类似。可有证据?这几天,大家都看出来,你们两个人走得很近,明显关系不一般。如果你们两个人窜通起来陷害我,那我犯不犯规也就不重要了——今晚,我们就能揪出主办者!” 纱嘉听到荒木舟这样说,愤慨地站了起来,直视着他说:“荒木舟先生,本来我没有打算把这件事讲出来的。因为下午我讲故事给南天听的事,只有我们俩个人知道。我刚才之所以怅然若失,是因为明天讲故事的人就是我!我构思好的情节,如此凑巧地和你讲的故事相似,那意味着我不可能再讲这个故事了——我根本没有想到会令你犯规,你又何必冤枉我们陷害你?” 说到这里,纱嘉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几张纸,走过去递给荒木舟:“你不是要证据吗?这是我下午就写好的故事大纲——你看看,是不是确实和你今晚讲的很像?” 荒木舟盯视着纱嘉,像是不情愿地接过这几张稿签纸,坐在他身边的莱克和哥特,一起探过头去,和荒木舟一起浏览着纸上的内容。不一会儿,他们三个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其他的人不用看,也知道纱嘉所说属实。 荒木舟将纸扔给纱嘉,说道:“就算这是真的,你下午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给南天听——但是你别忘了,我排在你之前,我今晚先将这个故事讲出来,所以不能说是我的故事和你的重复。” 听的荒木舟这话,北斗皱了皱眉头,说:“荒木舟先生,你好像忘了那个主办者说过的话了——最后游戏的胜利者会把他听到的14个故事和我们所经历的这件事本身写成一本书——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所有经历,其实就是一个‘大故事’。所以只要纱嘉在你之前讲了一个相似的故事出来,就会从客观上导致你犯规。” 荒木舟没法再保持矜持和冷静了,他愤怒地咆哮道:“见鬼!那我怎么知道她会在今天下午恰好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她又没告诉我!” “这能怪我吗?”纱嘉说,“我没听你晚上的故事,又怎么知道会和我的故事相似昵?” 暗火此刻皱起肩头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件事,真的只是凑巧吗?为什么号码挨在一起的纱嘉和荒木舟,会在近乎同一时间想到如此相似的一个故事?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但是过了许久,没人能给出答案。 十二个人中,此刻最感到匪夷所思的,就是南天。 他心里非常清楚,妙嘉故事的题材,其实是自己提供给她的。但是,荒木舟怎么可能也恰好想到了同一个题材?真的只是凑巧吗?或者,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又中了主办者的圈套? 南天苦苦思索着,突然发现一件极不合常理的事——以往遇到这种事情,一定都会说出重要见解的一个人,今晚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克里斯。 南天望向坐在他斜对面的克里斯,发现天才少年正用两根手指抵着下巴,凝眸托腮,似乎在集中精神思考着什么。 南天望了他一阵,忍不住问道:“克里斯,你今晚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克里斯慢慢抬起头来,凝望着南天,然后环视众人一圈,说出了令四座皆惊的话: “通过刚才那件事,我好像知道主办者是谁了。” 什么? 南天心中猛烈一震。他说的,是真的? 难道在这第10天的晚上,谜底就将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