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便士》 序章 心理痕迹 案件始于1940年11月16日,令人头疼的那出系列犯罪揭开了帷幕。那天,在坚固挺拔的爱迪生大楼的窗户边,发现了一枚没有爆炸的炸弹。炸弹包旁边,有一封手写的信字条——“打倒爱迪生,恶棍爱迪生——这是为你准备的!”警方认为,这是有人针对为纽约提供电力的公司所作出的恶意恐吓活动…… 1941年9月,又一个因为导火线机械结构没有被拉开而未能导致爆炸的炸弹在第十九号大街被发现。三个月后,曼哈顿的警察在珍珠港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件,上面写着:“我打算为这场持久的战争准备更多的炸弹——我爱国的感情已经让我下了决心——我要揭发虚伪的爱迪生——他们将为他们的懦弱行为付出代价……E.P.”…… 1941~1946年间,16封同样的信,在一些报纸和店铺等地方被发现……1950年3月29日,第三颗炸弹出现在大中心广场的地下室……同年4月24日,一颗炸弹炸毁了纽约大众图书馆旁边的电话亭。随后是更多的炸弹,凶手开始利用那些重要的公共设施,来实现他的疯狂计划…… 1951~1952年,更多的炸弹爆炸了。第二年,爆炸事件接连不断,4人死亡,多人重伤…… 1956年12月12日,布鲁克林地区剧院的整个座椅被炸弹掀翻了,伤亡惨重…… “啊,拜托,现在可是1994年,”文森特·弗朗西斯小声地吹了个口哨,结实的下巴不留意地轻轻翘动了一下,显得十分调皮,“难道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翻阅这些历史垃圾,并尝试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吗?” 文森特把视线干脆从案件上面移开,目光游离不定,最后锁定在一个胸部丰满的女孩子身上。他一边撩动那头浓密的金黄色长发,一边冲女孩儿抛了个媚眼。对方当然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报以暧昧的一笑。 “那些本科生小妞,总是比我想象得更有激情……”文森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时候,导师莱瓦德先生那充满威严的深厚嗓音,早已不能把他从想入非非中召唤出来了。 然而,莱瓦德先生的声音还在教室中盘旋,“我说过很多次,犯罪行为受到犯罪意识的支配。听起来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然而,从案件中去发现犯罪意识的蛛丝马迹,却是一项复杂而困难的工作,寻求犯罪动机的工作,逐步转向到心理学。这件工作,随着它的专业化,有了一个特定的名字,叫做心理痕迹分析……”莱瓦德先生谢了顶,侧面的几缕头发散了下来,挡在眼镜侧面,一双小眼睛就从那反了光的镜片后面眨动了一下。他顿了一顿,而后环顾教室,继续说道,“心理痕迹分析的雏形,始于1932年的查尔斯·林德伯格绑架案,这在我们以前的课上已经讲述过。今天课程的最后,我发给诸位的材料,是1940~1956系列爆炸案的史料记载,这是心理痕迹成功侦破的第一起案件。但是在我开始讲述之前,我希望听听大家的建议,关于这个嫌疑犯的一些分析。有谁能回答我吗?” 莱瓦德先生再次环顾教室,在座的学生们便低下了头,刻意躲避着教授的目光——就像被切割的麦田,随着教授教授的注视,所有的人全俯下了身子——只有2个人除外。 文森特便是其中之一,他为了迎合那女孩儿的热情,将两肘支在桌子上——在这个炎热的夏季,他穿了一件无袖的运动衫——这个动作,可以更好的凸现他如同雕刻一般的三角肌。当然,那个女孩儿因为听到了教授的问题,而趴在桌子上,只是扭过脸偷偷地回看他。这令文森特陶醉其中,浑然不觉。 另一个敢于坐直身子的人——披了一头浓密的黑发,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显得和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一名亚州人,确切地说,一位华人——赛斯·沃勒,那时候的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端正的脸孔一如他小巧的嘴唇,在尚未经历太多变故之前,略微显得有些稚嫩。有趣的是,这个时候的赛斯,虽然样貌上与十年后他经历“面具杀手”的案件时稍有差异,(注:这一案件被收录在中)特别是他的左手完好无损,既不需依靠手套的遮掩,也并不显出僵硬的感觉;然而他对人对事的态度,十年来却似乎从未改变——为人低调却又不拒绝出头露面,性格冷静却不会叫人感到漠然。 赛斯·沃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处事方式。也许我们可以在历史中寻找到这方式的片断和影子。最典型的例子是拿破仑曾经对国会说:“我通过改革天主教,终止了旺代战争;通过变成一个穆斯林教徒,在埃及成功站住了脚;通过成为一名信奉教皇至上的人,赢得了意大利神父们的支持。如果要我去统治一个犹太人的国家,我一定会重新帮助犹太人,重新修建所罗门的神庙。” 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尊敬他人的信仰——哪怕仅仅是赞同别人生活中不留心做出的小动作,都可以赢得他人的好感。然而真正按照这一原则行事的人却少之又少。然而赛斯·沃勒却似乎继承了这一处事风格,甚至无意识地将之应用得更加自如。他从来不缺少朋友和支持者,也正是因此,在十年后的血腥案件中,即使事实证据对他严重不利,仍然有一些人,在甚至不了解他的背景和意图的情况下,对赛斯伸出援手。 然而,现在并不是十年后的波特兰市,赛斯也还没有成为开业心理咨询师。眼下的他,只是个从中国万里迢迢来到哈佛大学心理学研究所来求学的学生。面对教授刚刚提出的问题,他右手不断地来回翻动资料,左手拖住腮部,似乎还在思虑什么。 大约过了几分钟,莱瓦德先生重重地咳嗽一声,将他的一对小眼睛从沉重的眼皮下稍稍抬了抬,“为什么这么安静?我走错地方了吗,这间教室是东方的禅寺么?”依然没人作声,“还是说,诸位亲爱的同学们,正在身体力行地表现‘雄辩是银,沉默是金’这句格言?……文森特·弗朗西斯,你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教授一连喊了几遍,如果不是赛斯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胳膊,文森特还沉浸在梦中呢。 “什么,教授?”文森特显得十分震惊,无辜的脸上,那双湛蓝的眼睛闪了又闪——这是他对于女性讲师们最得意的把戏,可惜这次选错了对象。 “什么叫做什么?文森特,我告诫过你,不要在我的课堂上公然调情!……你,或者其他人,不能打破这个沉默吗?” “如果可以的话,教授,我愿意谈谈自己看法。”赛斯平静地开了口。 就像是众望所归,这一幕来得毫无悬念,总是这样,每一次的沉默都是由赛斯来打破,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没有人注意到莱瓦德教授不易察觉的意思微笑。 “我认为,犯罪嫌疑人是一个患有偏执狂的中年男人;性格内向,年龄大约在40岁到50岁,而且体格很好。他有可能现在还是独身,也有可能和一位年长的妇人生活在一起。他喜爱整洁,脸上的胡须刮得很干净,而且……”赛斯低头瞥了一眼那被他标注的密密麻麻的材料,继续用纯正的美语说道,“而且此人应该是个熟练的技术工人。他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也有可能出于他过于火爆的脾气,而不能结婚。一旦遭受抨批评,他的脾气就可能像火焰一样。因此我怀疑此人的作案动机是,被解除了职务或者遭到严厉谴责,然而他自命不凡,所以久积成怨。甚至,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说下去!”教授的声音有少许的颤动,从一开始的宁静变得越来越激动,“很好,把你所想的都说下去!” 赛斯略微犹豫了一下,“材料上说,他的恐吓信是由西切斯特寄出的,当然,这不会是他的真实居住地,凶手不会愚蠢到从自己的居住地寄出这些信。但西切斯特可能是他住所与纽约之间的必经之地。他居然住纽约到西切斯特的延长线上,可能是布里奇波特……唔,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又是短暂的沉默,包括教授在内,所有人都对这番描述感到吃惊。莱瓦德先生头一次在讲台上取下他的眼睛,露出那深深陷下去的眼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赛斯,你,能够证明你的猜测么,确切地说,你能否讲出你这些分析的依据。” “可以的,”赛斯此刻显得更加自信,“首先我注意到了那个署名,F.P.。这不应该是他名字的缩写,因为我感到署名十分危险而且毫无意义,它们最有可能是某种词汇的缩写。投弹是一种报复行为,因此我猜测它可能表示‘free play’(公平竞争),那么,这个词汇的含义,是不是代表了他对这个社会不满的发泄呢?我认为这样解释是说得通的,那么,他确实可能被解雇。当然,并不是所有被解雇的人都会采用极端的手法报复社会,这种情况其实是实在罕见的。因此我说他自命不凡,并坚持己见。这是偏执症典型的表现。” “正是出于这一点,我推断出了他的年龄。由于偏执症或妄想症通常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段才能形成——经常需要十多年——第一次炸弹是在1940年出现的,可以大致推算出我们的投弹手是在1930年左右犯的病。那么到了1956年,他应该正值中年,因此他的年龄也就不难推断了。另外,根据我看到的一些资料,多数偏执妄想病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但精神却不能集中,所以经常犯错,这也回头证实了他的确有可能因此而被解雇。同样由于一些前人的经验,偏执妄想病人大多体格比较强健,同时,这也可以作为他认为自己比别人强的依据。至于他是个熟练的技术工,我想这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制造炸弹不是个谁都能干的活儿。值得一提的是,我的猜测中,有一点比较主观。因为嫌疑犯的信件中使用了比较纯正的大写字母,可唯独这个‘’的写法有些古怪,看起来就像把两个‘U’不太连贯地连接在了一起——类似女人的乳房,会不会表示着此人在性方面有些问题呢?比如说,没有结婚。” 赛斯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然而众人仍然在屏息等待着,沉浸在他的解释之中。又过了半分钟,人们才恍然意识到他真的已经说完了。 视线的焦点,从赛斯转移到了莱瓦德教授身上,他们迫切地等待他来肯定的赛斯的说法。 “你只是忽略了……呃,忽略了几个地方。”教授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盯着窗外,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有些学生扭过头,也眺望窗外,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文森特是个例外,他并没有过多的关注赛斯的讲述,正如以往那样,他和赛斯同组做实验,总是不愿意再去思考什么。因而,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左顾右盼的——那个女孩儿已经不搭理他了,他便无聊地看着窗外。 有一个老人,在夏季热闹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惹眼。穿着一件合体的白色衬衫和笔直的西裤。文森特有些想笑,因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便怀疑那老头会不会把扣子一直紧紧地系到脖子下面。真可笑,这样的天气,他想,谁会穿成这样呢?不过,那老头银灰色的头发倒是挺显眼的! 文森特也知道莱瓦德正是看到了那老头才显得有些失态的,不过他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我刚才说到,呃,赛斯,相比你的前辈——詹姆斯·布鲁塞尔精神科医学博士而言,你只忽略了几个问题。”教授很快恢复了常态,“根据历史记载,投弹案件在中欧很有优势。最关键的是,通过嫌疑人的信件,展露了他在俚语方面使用不当——本地人都是使用‘Con Ed’来代替爱迪生公司这个名词。所以此人虽然受过良好教育,却可能是斯拉夫血统。另外,布鲁塞尔教授宣称,警方在抓住凶手的时候,他会穿一件双层带钮扣的套装。而当警方于1957年1月21日抓获凶手的时候,他真的就穿了一件双层套装。理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此人热爱整洁,经常出错,却有谨小慎微,愿意表露自己的外表,而在那个时候,双层钮扣套装,正是在合适的着装……” “赛斯·沃勒,可以说,你跟我们的前辈做的一样好,如果说有所不足的话,你还需要注意观察那些反常的东西。所为反常,就是那些深深印刻在犯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每一个犯罪人,甚至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以本案为例,罪犯人在当地生活了很久,当然知道本地人对于爱迪生公司的称谓,然后,他的潜意识习惯,决定了他所写出的东西和还是沿袭了以往的称呼。需要注意到,正式由于布鲁塞尔教授关注到这件事情,才使得排查的范围被大大地缩小了。这就是所谓的心理痕迹。” 教授后来的这些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毕竟不是给赛斯一个人上的课。对赛斯过多的关注很明显会引起旁人的不满。然后,这潜在中的不满很快被取代了,不知道什么缘故,教授竟然决定提前下课。 赛斯很在意莱瓦德的反常,他本有更多的关于案件的细节想去讨教,可教授在宣布下课之后,便匆匆地离开了。无奈之余,赛斯只好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到实验室。一条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走吧,伙计。”文森特友好地一笑,“那老家伙还给咱们留了实验呢。” 赛斯也报以友好的一笑,跟随文森特走出教室…… 这一天的晚些时候,1995年4月16日傍晚,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城,哈佛大学附近的一家中档公寓内。莱瓦德教授与一位老年绅士相对而坐,茶几上的玻璃杯里冒出袅袅白烟。教授雇佣的清洁工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这两个人。 “他还好么?”老年绅士呷了一口浓浓的咖啡,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 “很好。”莱瓦德很想把身体懒洋洋的靠在沙发里面——他一直的习惯也正是如此——此刻却感到有些僵硬。他没有伸手去碰眼前的咖啡杯,表现得就像一个很不礼貌的主人,不耐烦地等待客人喝咖啡赶紧滚蛋。 “那就好。”对方似乎并不在意,“我只是问问你,计划该在什么时候开始。” 莱瓦德可从未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哪怕一丝探寻的口气,“还不到时候,我想,至少还需要几年。” “几年……”老年绅士若有所思,放下杯子,轻巧地将两手交叉在一起,“老伙计,你在犹豫什么?我们努力了20多年,营造了这个计划,时至今日,莫非你认为自己出了错?或者说,你到现在才意识到?” 莱瓦德没有回答,仿佛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他十分优秀,赛斯·沃勒十分优秀……乔纳森,你知道么,我在怀疑我们所做的……” 老年绅士正是马尔克斯·乔纳森将军,只是这个时候他的皱纹还不那么深刻,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变白。 乔纳森委婉地笑出了声:“我们还是应该记住圣奥古斯丁的诫言,‘憎恨罪恶,但要爱有罪的人’。” “不,不是那样的,”莱瓦德疲惫地摇了摇头,“那句话还有回半句,‘你因此而拯救了邪恶之人,上帝就会降临在你的头上。’” “难道我们所做的不正是这样么?回忆一下吧,赛斯·沃勒——啊,不,不,他原来的名字叫艾莲,是你为他取了在美国生活的新名字——Sethe Lover(情人)这个词重新的排列组合。你也已经看到了,他现在的某种能力已经显露无遗。他总能轻易的赢得他人的好感甚至是尊重。当然,也许还有更多的潜质有待发掘。然而,请你注意,这个赛斯,或者艾莲,他原本会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继承他母亲的罪恶,为非作歹,成为下流的小混混,吸毒,滥交,哦,接下来的我就不多说了……你回忆一下,老伙计,是谁给予赛斯受到良好教育的机会,是谁叫他脱离了他罪孽深重的母亲,是谁呢?谁把他送回到中国?你,或者我,应该说我们,这些都是我们做到的!” 莱瓦德还想辩驳,指出马尔克斯·乔纳森将军完全是在偷换概念,借以美化他们所掩盖的一切真相。然而他什么话也说不从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欣赏赛斯·沃勒,我也同样欣赏,但他还不够完美,他要在苦难中苏生——就像耶稣一样,我们必须继续实验。时间定为一年之后,赛斯将在那时候完成他的研究生学业。当然,在此之前,我会绝对不会干扰他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竭尽你所能,去培养他,教导他吧。令他能够继承我们全部的能力。这就是你要做的。” …… 马尔克斯·乔纳森将军走后,莱瓦德将房门紧紧锁好,又拉上所有的窗帘,遮挡住阳光,让自己浸泡在一种灰蒙蒙的黑暗中。他左思右想,却不敢去回忆那些疯狂的过去。 他还有一年的时间,赛斯的一年,也是莱瓦德的一年。 1995年,预定的后续实验将会展开。然而,无论是莱瓦德还是乔纳森,都没法预料到,就在这一年,1994年,赛斯提前被卷入了一场恐怖的漩涡…… 一场偶然而至的案件……该怎么形容呢?它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也使得赛斯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危机,这危机导致了赛斯的左臂日后彻底的异变。 或许莱瓦德先生预备在下一堂课上讲述的案件能够更好的标注这场意料之外的变故——偶然,是的,正是生活中那些无处不在的偶然现象,它们极具威力,对人们的命运,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第一章 恐怖的脸 ……使用“碎便士”作为自己的网名,是从几年前开始的。也许是因为美国人大多不喜欢探讨或询问别人的隐私,或者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总之,除了安妮,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涵义……那一晚,她趴在我身上,说我心底一定还深藏着无数的伤痕。我惊讶地问她,她便作出了这样的回答:“因为你的网名啊,便士那么坚硬,如同你的内心;若非饱受苦难,又怎会轻易碎掉?”我一时无语,之后给她讲述了这个几年前的故事…… 白色的……令人窒息的白色,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黑色;除了轻微的喘息声,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了……渐渐地,出现了颜色,是绿色的,起先是翠绿的,而后又和深绿的、还有墨绿的景物交相辉映,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雨林。参天的大树和弯弯曲曲的小河流,构成了这里独特的景致,不过没有人知道这是哪儿的雨林,也许它是亚马逊河流域的一隅吧。 大树顶部高高的分杈上,蹲着一只小猴子,它正用毛茸茸的小爪子猛地抓挠自己的头部,至于这是什么种类的猴子,没有人真的关心。过了一会儿,它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警惕地向下望望,然后便蹬着枝头,蹿了出去。 它从这棵大树跳向那棵,然后又抓住蜿蜒的菟丝子,只落到它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危险似乎远去了,小猴子看到树干中央一小片嫩绿的枝芽。它向着它爬过去,准备美餐一顿,一只小小的弩箭射中了它的腰部。它“吱喳”着发出几声惨叫,就从树上落了下来。 一个装扮古怪的土著人从丛林伸出冒了出来,他走过去,拾起它,那时候,它还没有死。那个土著人个子不高,但却显得身材颀长,他麻利地从背后抽出尖刀,开始剥下猴子的皮。他干得很快,没过一会儿,那可怜的小家伙就活像一个刚刚生出来的人类胎儿了,血管紧巴巴地缠着细嫩的肉,只是,比婴儿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弩箭的药力仍在持续,那个土著人干脆把它扔在地上,在旁边点起了火把。出人意料的是,那火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接着,他抓起它的尾巴,倒着提了起来。他拎着它走向火堆,让熊熊火焰熏少它的头部。它终于被疼痛弄醒了,发出无法形容的古怪惨叫声,那里面至少包含了绝望,还有一切生物面临死亡时候的恐惧。土著人做了一系列奇怪的举动,他拎着猴子的尾巴,来回反复摔打,直到,它的全身都被烧熟了,“滋滋”地冒着油花儿。这时候,我们听到惊讶和厌恶的低语…… 白色再次变成了其他的颜色,这次,是阴暗的光线笼罩下的小房间。房间的中央有一张床,一条白被单覆盖着床上凹凸不平的物体。一个男人推门走进来,看不到他的脸。他把白被单掀开,露出下面高度腐烂的人类尸体。他不理会他身上遍布的蛆虫,小心翼翼地在尸体的额头划下深深的刀口,然后,他拿起一把精巧的开颅锯,沿着尸体的颅骨缝切下去……之后的动作需要更加小心,他成功地托出了白黄色的大脑,这东西因为腐烂稍稍变了色。他又缝合了尸体头部的皮肤,令他看上去更加的可怕…… 白色又回复成为绿色,只不过,这一次不是雨林,周围好像有一些美国黄松或是其他的树木。几辆车子停在这里,车上的男人女人看上去一脸兴奋。他们关注的焦点是一百码以外的那只灰熊,这笨大可爱的家伙憨憨地向他们这边走来。看样子,他们观察它很久了,沿路扔下了一些蛋糕、甜点之类的吸引灰熊。那个胖乎乎、慢悠悠的大家伙傻呵地走到离他们最远的一块蛋糕,它谨慎地闻了半天,然后笨拙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一只爪子抓起蛋糕,当然,没有撕去外面的包装纸就塞进嘴里了。它似乎对这味道感到满意,待它一股脑儿咀嚼完毕后,便站起来继续四足着地走向下一块蛋糕。车上的人们看起来更加兴奋了,同时被灰熊呆呆的样子逗得捧腹大笑,他们每个人都端着一部摄像机。灰熊走到了离他们几十码的地方,像是吃饱了,坐在地上不动了,它两只前爪搭在自己胖乎乎而又多毛的肚子上,吧唧着长嘴。一个坐在吉普车里的男人对身边的女人轻轻说了什么,便打开另一侧的车门,提着摄像机下来了。灰熊对这一切仿佛熟视无睹,它从地上坐起来,但是并没有看向这边。它走得很慢,朝着下一块蛋糕。那个男人离它渐渐地近了,起初,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而后,就放开步子了,到距离蛋糕十码左右的地方,站住了。他准备举起摄像机,近距离拍摄。就在这个时候,灰熊突然发足狂奔,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巴掌打在脸上。他被打出几码远,倒在地上,左半边脸皮不见了,分红色的肉上分布着一些红色的血管顶部。几秒钟之后,血就“刷”地涌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拖动自己的身体离同伴们近一些,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它压住他的脖子,一口咬下去。接着,哭喊声、惊叫声便混成一团了…… 暗红色,一些巨大的东西吊在半空中,那是一些被剥了皮的食用肉牛,它们的蹄部被穿在铁钩上,头朝下倒吊着,露着暗红色的血管和白花花的脂肪…… 灰色,通灵师撒下的奇异药粉上,出现了一排奇怪的鞋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的照片,那一串脚印慢慢地踏着灰色的药粉前进,一个中年女人在黑暗的角落里坠泣。这个脚印的主人(那个小女孩儿)在一年前,被自己的继父强奸后活活勒死…… 我们都知道一个尝试,白色光束的不同波段构成了我们绚丽多彩的美妙生活;那么,这一次也是,杀戮、丑恶,源于银幕上闪动着白光分离而成人类的全部丑恶…… 晚上十一点多,文森特·弗朗西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臂弯里还夹着厚厚的一摞文件。 他差不多是刚刚坐下,房门就被再次推开了,一个东方年轻人拎着一大袋子热腾腾的食物走了进来,“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买了些。” “谢谢你,赛斯,不过,我现在可是没有食欲,那录像真他妈的糟糕透顶!”文森特把身体最大限度地靠进座椅里,伸了个懒腰。 “多少吃一点吧,我可没有买回牛排。” “天啊,拜托你别提那个,恶心死了。” “别想那么多了,饭总还是得吃的,我昨天也被迫看了十遍呢。” “那些该死的摄影师,记录什么不好,偏偏……哼,我真是搞不懂,导师干嘛要发下这样的录像实验材料。” “情绪总会有负面的啊,看习惯了就好了。”赛斯把袋子放在文森特面前的电脑键盘上。 “看几遍都是一样……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大傻子,尤其是在念那些枯燥古板的指导语的时候,‘先生们、女士们,下面您将看到一组录像,情根据您的情绪反应在相应的栏目下填写自己真实的情绪激烈程度’,这东西总是一成不变,真是没意思。” “但是很科学啊。”赛斯一板一眼地答道。 文森特摇头叹了口气,“啊,是啊,科学……明天在被试们看录像的时候,你还要在边上盯着吗?” “那是规定啊。” “什么规定,”文森特不屑地撇着嘴,“即使有人不肯填写,我也不能强迫他!” “那倒是,否则你会对他的情绪产生影响的。” “是啊,他们也会厌恶或者鄙视,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一小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敲击键盘和吃东西的声音。 “对了,你说这些实验会不会对被试产生不良后果啊,叫他们看这些东西。”文森特咽下黄油吐司,却不碰那几根香肠。 “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既然他们都是成人,我想不会太麻烦吧,至少比以前那个感觉剥夺实验好得多。” “感觉剥夺实验,你指的是?” “咦,你不知道吗?1963年,在费城进行的一项实验,征求大学生作为被试,要求他们呆在一间没有亮光、隔音极好的小房间里面,没有书,没有任何可以引起感觉的事物存在,记录他们最多能在房间里坚持多长时间。我记得最多的一个人是18小时,后来这个大学生疯了。” “嗯,我记得,不过,我们都戏成为‘空间’实验。” “那就没办法了,我在中国上本科时候学到的,只记下了课本上翻译的名字。” “嗯,我听说那些年军方也在拿人做实验呢,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个谣传。” “最可怜的那算那些实验被试了。”沃勒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 “对了,你为什么学心理学呢?我本来很希望成为畅销书作家的,不过我写的第一本书被编辑说成‘一个现实与梦境不分的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那时候,我学本科,深受弗洛伊德梦的学说影响,后来就这么接下来了。” “我……我只是希望更多地了解我自己……”沃勒的目光忽然变得很迷离。 “嗯?不过,我倒是很羡慕你,头脑优秀、反应灵活,而且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又从来不抱怨。呵,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你的缺点……喂,赛斯,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啊,对不起,”赛斯像是吓了一跳,“啊,你在说什么?” 文森特诧异地看着他的脸,“我使你想起什么事儿了吗?” “不,没有……” “好了,你是不会撒谎的人,说说看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 “也没有……”赛斯欲言又止,呆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一个女孩儿打电话给我,希望晚上能见到我。” “你的朋友吗?” “是的,而且你也见过的,维,噢,不,是络依丝。” “络依丝·菲尔?不过,你这家伙也太夸张了吧,你刚才分明要说另一个女孩儿的名字!” “啊……那是,她以前用过的名字。” “以前?” “是的,她妈妈再婚后,她继父要求她改名字,所以……” “古板的老顽固,不过,你们似乎早就认识,你连她家里的变故都知道吗?” “嗯,她比我略微大一点儿,我还在中国的时候,我的学校和她的中学联谊,作为友好交流,她先到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假期的时候我跟她一起回家呆了一个月。后来我们也一直有通信和电话来往,但是大学时候,她搬了家,也就是去了联系。” “那姑娘长得不错,而且看上去很喜欢你,既然她找你,你还泡在办公室干嘛?剩下的工作不很多,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刚刚跟男朋友分了手,很难过,才希望我去陪她的。” “在她闺房的睡床上。”文森特嘻笑着说。 “不,在我们常去的酒吧。”赛斯一本正经地更正道。 “见鬼,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木了。我刚才开个玩笑,你倒好,既不生气也不笑,反倒给我认真解释上了。她一直呆在酒吧?” “不,等我到十二点。” 文森特扫了一眼手表,“现在才11点半,应该还来得及。” “我……还是呆在这里吧。” “为什么?她现在最需要你啊。”文森特说这话的声音很奇特。 “她的男朋友是个擅妒的人,上次就因为碰见我和她一起逛商场和她大吵一架……也许,他们还有和好的机会,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而……” “你……算了,反正我是搞不懂你。”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重新充斥了整间屋子,赛斯·沃勒在输入被试的名字时,错误地打进了“络依丝·菲尔”。他在想着她,心里暗暗地抱歉,他当然知道她的想法,只是,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受…… “六指”酒吧的服务小姐再次走到那个靠窗子年轻女人的身边,“菲尔小姐,您等的人还没有来吗?” 络依丝苦笑了一下,转而盯着手中的酒杯。她有些犹豫,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五十分了,他不会出现了…… 一个短头发的男人走到了络依丝的面前,他之前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小姐,可以请您喝一杯吗?” 他对她款款一笑,时钟在这个时候奏响了十二下…… 第二章 白化病 忙碌的机场大厅,此刻,仿佛只剩下赛斯·沃勒一个人。他肩上一个简单的旅行包,装载着从中国带到这里的一切家当,他并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流露等人的焦急,机关飞机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接他的人还没有来。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中,合上双眼,在心里想象着络依丝·菲尔现在的样子。 他从不害怕等待,也不觉得漫长,半小时后,络依丝站在他前面,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赛斯在心底搜索着他对她的全部记忆,发现很难和眼前这个身着得体的职业女性画上等号。他还记得她在他睡着后,偷偷修理自己眉毛的那一次,她轻轻的使用一把修眉剪,但还是弄醒了他。 他也记得她那个时候就有着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喜欢穿露脐装和热辣辣的短裤;数年不见,络依丝成熟而稳重,依然是轻轻的碰触他,却少了以前的那份调皮,取代以河流一般的静谧与温情。 她对他笑了,映出了脸上的酒窝,这是一个熟悉的样子,赛斯也跟着笑了。 “你的头发……”她以这样简单而不加收尾的短句作为开场白。 “因为忙碌……”他便同样简练的回答,然后站了起来,和她的眉眼对齐,这也是熟悉的感觉。 她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包括他初到美国需要办好的一切事宜,她请了假陪着他,他则住在她家。(但是,等他自己租了房子,则很快搬走了。) 她在向他招手,那一天是她的生日。等待他的是红唇和美酒,但是,他却无法接受。这是一个漫长的冰河期,络依丝的期待和赛斯的永不解冻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她差不多哭出来了。 “因为过去的感觉……”他胡乱搪塞着,拉起她的手,扶她上床,只是,在盖好被子之后,转身干脆地退了出去。 他依然像一个好朋友陪着她,但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对两个人来说都是。过了几个月,她交了男朋友。 她很想带着他见自己的这些朋友,其中也包括沃勒(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在约好日期的前一天,络依丝找到赛斯,希望他能陪伴自己为她的男友挑选一件合适的外衣。“那家伙是个不善打扮自己的男人”,络依丝留下这样的解释,赛斯欣然前往。谁知道,在那个时候,恶梦已经开始了。 和女人逛街是一件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情,尽管赛斯从不疲倦。他在晚上回到办公室,他记得文森特说好等他回来一起消夜,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这可能是个梦境,或者是记忆上的紊乱,文森特从不失约)。 在他决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我给你打了手机,你没有回音……”对面传来络依丝带着哭腔的嗓音,而后是一小阵哽咽。 沃勒没有带手机,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期待她先冷静下来。 “他打了我……”她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他知道她在哭,很心疼,也很自责。 “他看见我和在一起……他,说我们有私情。我解释,他不听,打了我的脸,我现在在外面……” “他说我们拉着手,买衣服只是一个幌子,他看见我们了,却不过来打招呼。他在家等着我回来,然后就打我……” 他陪着她在“六指”酒吧坐了一整夜,天亮时,她坚决地说:“我要和他分手!” 原定的约会取消了,她和男友却和好了。 “他很会照顾人,也很会哄我,像我这样没人要的女孩儿,觉得这样也不错。” 赛斯从络依丝看似平静的话语中,体味着无奈和凄凉,他知道自己才是真的罪魁祸首,但又无能为力。他深深懊悔自己的懦弱。 她没有带着男朋友出席他们的任何聚会,原因不言而喻。 昨天,她给他打来电话,“她又打我,我下决心和他分手,我要你陪我,”她没有说希望,她说“要你”,“我等你到十二点……” 赛斯·沃勒醒来了,在自己的小起居室里。他俯卧在床上,右手按着床边的电话听筒。又是一段段清晰而毫无改造的梦。(作者注:梦是人类心理潜意识的一个表达层面,它能将我们日常生活中那些与社会道德不相容的欲望通过改造变相的手法再现出来;沃勒缺失人格中最基本的本我部分——参见《犯罪心理学-ID》一书,故无法产生低等欲望,他的梦也不要要掩饰功能。) 这个梦过于真实,以至于赛斯有那么一会儿一直认为刚刚真的接了络依丝的电话,只是自己还是半睡半醒。 他那一晚并没有去酒吧,第二天再给络依丝打电话的时候便没人应答,她一定是生气了吧。 赛斯有点儿头脑发胀,洗漱完后又靠着床头坐下了。没有人能给他指示,他只好自己品味每一件事,他不知道哪种选择才是正确的,也只好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他花了点儿时间回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并尝试分析自己的梦境。半小时之后,他才猛然想起办公室里还有工作在等着自己,那是一缕通过窗帘的强烈阳光告诉他的。 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抓起电话,打到办公室,接电话的人不是文森特。 “你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同事艾尔大笑着说,“今天可是周六啊。” “可是,你不是还在上班?” “不,我来取点儿材料,你该好好休息一阵,数据分析就交给我好了。” “啊,我可能是记成周五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赛斯放下电话,觉着有点儿不对劲,他的记忆系统从来没有出现问题的。起先是那个错误的梦(他的梦只是记忆的真实重复),现在又是记错日期。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翻起手边的小说,那些他最喜欢的推理小说。 他看着东西很快就忘了时间,里面刻画的多数案件他都能好不费力地找到答案,只不过现在日本一些新流派小说家会加进去大量的屋里和生物学迷题,他就觉得有些吃力了。为此,他还特意不足相应的知识,不过,总还是有很多看不到的。 赛斯·沃勒有一阵和别人截然不同的阅读方式,他总是备着笔和纸,在需要的时候写写画画。他也没有一般人那种迫切看到结局的心情,他可以随时停下来,思索前前后后的联系,然后自己动脑子寻找答案,也正因为如此,他看书的速度很慢,不过,一本书一经看完,也就可以扔掉了。 他看书可以忘记吃饭和睡觉,但是不会耽误其他重要的事情。这一次也是,他从正午看到下午四时,透过窗子的阳光投影变得越来越短,书本的厚度也慢慢变得越来越薄。 如果不是一个电话打扰了他,他一定会看到深夜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立刻听出来是简。方达,络依丝的同事兼好友,同时也是赛斯的朋友。 她听上去有些焦急,也许还有些担心,赛斯这样想着。 “络丽(络依丝的昵称)在你哪儿吗?”她的语速飞快得惊人,在赛斯的印象中,她本来就是个干练的女性。 “不,她不在我这里,”赛斯倒是很希望说出另一个答案,“出什么事了吗?” “她四天没来上班了,加上今天,就是五天了。我以为她住在你那儿。” “也就是说,从周一之后就……” “是的,那个晚上你不是应该和她在一起吗?她不接电话,家里也没有人,老板以为她出事了,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我只能想到她和你在一起。” “那天我有事没能去。” “她也没有主动联系你吗?”大概对方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停了一下,“我希望你今天用空。” “当然,你去‘六指’酒吧问过了吗?” “前天去了一次,不过老板不在。” “那好,四点半我在门口等你,当然,也可以是中间的什么地方,你坐我的车。” “那好,四点十分在贝克大街的小餐馆。”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赛斯·沃勒顾不上心里的不安,开着自己的二手“欧宝”直奔贝克大街。 赛斯远远看见简站在那里,她淡淡的金色长发直拖到背部,那是她的招牌形象。 如果离得再近一些,你就会盯着她比一般白种人还要浅的瞳仁看上半天,加上淡淡的粉白色皮肤,任何人都禁不住被她的样子吸引。但是,却罕有人知道,她这独特的外表来自于令人痛苦不堪的白化病。这类病人属于隐形遗传病,不能接触阳光。 简即使在这样的大热天也会穿着长袖上衣,她还戴了一定遮阳宽沿女士帽。从帽下延伸出来的几率长发和无可挑剔的脸颊构成了她的美貌。 “上车吧。”赛斯侧身推开附加位子边的车门。 “你很守时。”简一条腿跨进车子的时候这样说,赛斯却觉得是一种讽刺,五天前,他就失约了。 “到处都没有她的下落,朋友里面,我最后一个给你打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她貌合神离。可我心里还总是期望她能够和你在一起。” “她从来没有无故不上班的时候吗?” “是的,她在这里工作快两年了,但我不记得有过。我去她的家里找过,没有人。” “她一个人住?” “你难道不知道吗?”简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迅速瞥了赛斯一眼,“她和那个混蛋一起住,从那之后我也就没有去过她的家。我讨厌那个粗暴、爱吃醋的男人,我劝她很多次远离那种男人,她就是不听……”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尾音结尾,赛斯知道她想说他。 “我知道他们分手了,”赛斯没有说话,简就一个人说下去,“很高兴,不过是一个大学在读的小孩子,有什么了不起,但我可没想到络丽的反应那么强烈。我问她需不需要我的陪伴,她说你可能会去……但愿她不会做傻事。” 傻事?赛斯心里可不这么想,她只是希望她不要遇到麻烦。 “六指”酒吧的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六指,但他并没有做切除手术。他是个聪明的男人,知道身体上的缺陷或是不完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头脑的优劣才是一个人主人投地的关键。迄今为止,他的生意相当成功,开了很多分店,这不得不归功于他的识人能力和广泛的社交。另外他也算得上是个慈善家,他对前来光顾的残疾人提出超低价格的优惠政策,简。方达就是这里的常客。 他一见到赛斯和简,就赶忙从吧台抽身迎出来,热情地拍着赛斯的肩膀,“下午好啊,老夥计,好久不见了,”随即又转向简,“你变得更加漂亮了,头发在哪儿修的?” 这本是没有回答的问候,但是,简脸上挂着的冷淡却令他感到意外,倒是赛斯很友好地握了握他的手。 “你这几天见过络丽吗?”简习惯了开门见山。 “不,没有,我还奇怪她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呢。” “是这样,她几天都没有上班了,我们只知道她周一晚上来过您的酒吧。” 老板谈不上很了解这二人,但也知道他们决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的表情也有些凝重,“那天我不在这里……你们请稍等一下,我去查查。” 老板把两个人让到座位上,叫人端上了他们平时爱喝的酒,自己则跑向吧台,翻阅着记录。 “玛拉,过来一下。”老板向里间叫着。 “好的。”话音未落,一个二十岁光景的女孩儿穿着工作服走出来,她看了赛斯这边一眼,微笑着。 “周一的时候,菲尔小姐是不是光顾了咱们的店,那天是你当值。” “我想想,啊,是的,菲尔小姐是一个人来的,独自呆到十二点。她看起来很伤心,还不时看表,那样子像在等人。” 每一次说到等人,赛斯就觉得脸上发烧。 “菲尔小姐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玛拉感到气氛不对,紧张地问。 “没什么,你只需要回答沃勒先生的问题就行了。” “你说络丽是十二点走的,一个人吗?”赛斯紧接着提问,两个人都凑到了吧台。 “啊,是,等一下,我记得菲尔小姐是和一位男士一起离开的,应该就是在十二点整。” “一个男人?”赛斯和简相视一眼,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担心。 “是个,我不认识那位先生,他好像是十一点来的,只点了一杯酒,我看到她时不时盯着菲尔小姐,还偷偷地提醒她,不过那时候她好像心里有事,没有理会。” “也就是,他不是我们常来这里的朋友圈子中的一员了,你敢确定吗?”简看起来着急了,说话也很不客气。 “是的,我想我能确定,十二点不到的时候,我正在忙着结帐,那位先生就走到菲尔小姐桌前,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之后,菲尔小姐的帐也是那位先生结的,然后他们一起走了,我记得就是这样。” “络丽那天开车了吗?” “好像没有,她坐上了那位先生的车子。” 这话说完,屋里的空气霎时变得异常紧张,只有天真的玛拉小姐焦急地揉搓着衣服的前襟,“菲尔小姐她怎么了……沃勒先生,你倒是说话啊……” …… 第三章 偏执狂 “你想络丽现在会在哪儿?” “我说不好。” “你总该有些想法吧,络丽经常夸你是绝顶聪明的人。” “那是别人的说法,我自己不敢确定。” “别人?你是指络丽?她可是亲眼所见呢,她给我讲过你在中国破的案子,你可别否认。” “啊,那是有的,不过,只是侥幸而已。” “侥幸?她记得你那时候说过的每一句话,尽管那时候她的中文水平和你的英语一样可怜。” “的确是偶然,我能看出事实,完全是因为我比别人知道得少。” “你是说错觉?” “差不多吧,那个案子的复杂在于它导致的心里盲点,但是,我是在最后才知道的,所以分析的时候很幸运地没有被绕进去。” “那时候你多大?” “差不多18岁吧。” “好了,快到我的公寓楼了,在这里停车吧。” 赛斯·沃勒把车子靠进停车场里,简在外面等他。那是络依丝失踪的第五天下午五点四十分。 “威廉回来了吗?”赛斯问,威廉是简的男朋友。 “还没有,他差不多要工作到七点。” “那么辛苦?” “他可不是吃山姆大叔的,工作时间长也是在所难免。”威廉在一家私人汽车修理公司工作,他和简也是由于修车才认识的。 “对了,”简今天第一次露出轻松的表情,“我们下个月结婚。” “哦?这可是好消息,你们需要些什么?啊,我倒是认识一家很不错的饭店,从教堂回来,我们可以去那里。” “我们”这个词刺激了简,她黯淡地小声说,“如果络丽那个时候没回来,我就不举办婚礼了。” 沉默,赛斯跟着简走进公寓楼。 “我不打算要孩子。”踏进电梯里,简突然这样说。 “为什么?” “因为我的病。”她说话的口气就像不是在说自己。 “白化病是隐形遗传啊,和正常人结婚只有一半的可能生下携带者,不会有问题的。” “很不幸,威廉就是个携带者!我们的孩子有四分之一会和我一样。” 赛斯找不出安慰的话,话题就只好这样搁浅了。 当然,两个人对络依丝的担心使他们很快有的新的焦点。 简在家里找电话本的时候,赛斯开始浏览书架上的陈列物。 “那男人叫什么,安德鲁?”赛斯从架子上抽下一本厚厚的书。 “谁,啊,络丽的男朋友就叫那个,她总是把他称作安迪,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个混蛋,但是光听这个名字就够了。上个月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给了我他的手机号码,我当时没有带手机,就随便写在文件的后面了。这世界真够讽刺的,我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联系的人,现在却盼望着能够翻到那张破纸。” “打扰一下,你的父亲是个医生?” “呃?你怎么知道?”她回头惊讶地看着他,他手上还握着那本大书。 “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收藏这么多医学书籍,我记得你说过你对过于科学的东西没有兴趣,但是你的书架上却摆着心血管手术的专著,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看懂的。我抽出一本,就看到这个名字了。” “是的,铁钦纳。方达,我的父亲。如果你喜欢,可以拿走。他很希望我能继承家业,不过很小就发现我不具备这种天赋,这对我而言是种幸福,他则颇为失望。啊,我找到了,在这儿。”简从抽屉里面,一大堆文稿的下面发现了那张折得皱巴巴的打印纸。 “你可以按照这个拨打试试。” 赛斯盯着打印纸的背面,那上面有一排歪七扭八的数字。 “这是几?” “6,那个是7,还有那个,3。” 赛斯按照电话号码拨通了,响过三声之后,对方接通了电话,赛斯按下了免提键。 简紧张地听着,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的嗓音温柔而彬彬有礼。 “请问安德鲁先生在吗?” “您找谁?” “安德鲁先生。” “先生,您是不是打错号码了?” 赛斯重复了一遍,对方确认无误。 “那么,您认识一位叫这个名字的先生吗?” “不,不认识。” “那么,络依丝·菲尔小姐呢?” “很抱歉,先生,我也不认识,您可能打错电话了。” “对不起,那么,再见了。” 赛斯按掉免提,看着简。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那混蛋一定是在撒谎!” “你会不会记错电话了?” “那倒也有可能,”简的口气软了一些,“我们当时都喝了酒。” “有四种可能:第一,你记错了号码,我们骚扰了一位陌生人;第二,这个人的确就是安德鲁,他矢口否认,可能是因为他做了什么;第三,这个号码的确是安德鲁的,但是,他把它给了别人,并要求他撒谎;第四,也就是最麻烦的,安德鲁这个名字根本就不存在,我记得他好像没有自己的车。” “是的,他开络丽的车,络丽和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好像都是呆在家里。” “他没有自己的车,他住进络丽的家也不需要出示生分证明,也许,这几个月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身份证明。那个安德鲁就很可能是个假名了。” “这个混蛋!” “先别着急,你还记得他在哪个大学上学吗?” “呃,我得想想,好像是波士顿综合学院……不过……也有可能是州立文学院,我怎么会记得那么多,我对他毫无兴趣。” “我们可以试着查查,但如果他的身份是假的,这很可能也是编造出来的,还有手机号码我也可以找朋友查找。” “嗯,那么就看你的了。” “那么,我们去络丽的家看看吧,你说就是在几个街区以外。” “是的,很近。” “对了,你没有医疗用的……” 赛斯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就打断了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电话铃声不停地响,赛斯走了过去,“我来接,如果是你的男朋友,那么,你自己来解释。” “没关系,他也在担心络丽。” “hello,这里是络依丝住宅,您……” “把刚才那个女人给我找过来!”话筒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怒吼,声音大得连简都听得很清楚。 赛斯飞快地瞥了一眼简,她也很茫然,“对不起,您说的女人是……” “你少给我装傻,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女人!” “刚才?多长时间?” “5分钟前,你听不懂人话吗?把她给我找来!” “对不起,小姐,请您听我说,5分钟以前,这个电话有人使用,那个人是我,我刚才给一位先生打电话,但是打错了,这里并没有您要找的女人。” “你确定?但我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还骂了我。” “是的,我确定,小姐,很抱歉,您可能是打错了号码。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很抱歉,先生。” 电话“嘟”地挂断了。 “神经病!”简气愤地骂道。 “呵,”赛斯很怪异地笑了出来,“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我倒是明白……” 他的话再次被吵闹的电话铃打断,简走过来准备接电话。赛斯摇了摇头,冲她笑笑。 “啊,您找哪位?” 这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倒是很友好,他也询问刚才是否有一位女士打电话找过他。 赛斯依然很委婉地告诉他,自己在之前打错了一个电话,他没有提起刚才那个女人来电话的事情,对方在说过抱歉之后也挂断了。 “你脾气也未免太好了吧,”简大声地抱怨,她看到赛斯坐在那里冲着自己微笑,更加一头雾水,“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嗯,”赛斯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四种可嫩吗?” “你是说我们确实打错了号码,那又怎么样?”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也就是你记错了号码,我们骚扰了一个陌生男人,那么,后面跟来的电话都很好解释了。我想在他的身边一定有一位好猜疑的女士,她还可能多少有点儿偏执。当她看见自己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接起一个电话,然后神色古怪地莫名其妙又挂断电话,她会怎么想呢?她很有可能认为这个电话并不是打错了,而是他的另一个女人打来的,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当然他会跟她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我打出的电话和第一个打回的电话之间有了几分钟的时差。但是,她很显然并不轻信这个解释,于是她选择自己确定。于是她假装很生气的样子,当然也和能是真的生气了。她需要确认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女人,接着我很礼貌地告诉她翻了一个错误,她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那么,第二个电话呢?” “我猜想,还是她身边的人打来的。但是,这肯定不是我一开始拨错号码的那个男人,他们的嗓音差的太多,装是装不出来的。这个人很可能和他们在一起玩儿,那个女人虽然没有得到她想知道的答案,但是还是不甘心。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性别,再加上我之前的好脾气可能给了她一个诱导。我没有骂她,这让她想到那个可能存在的骚扰她男人的女人身边没准儿也有一个同伴,于是,她找自己的男同伴再次确定,就有了第二个电话。一个源于声音的线索给了我一个证明,第一个电话是在一个嘈杂的环境打出的,说话声不大,但是,音乐声音不小;而第二个电话没有了音乐声,两个电话接连打来,应该没有时间跑出那个环境,所以我确定她要给我一个错觉,认为这是不同两个地点打出的电话,不过,她失败的是,两个电话跟得太紧密了。从这一点继续往下想,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在公共环境,而是在某个人的家里举行一场小的praty了。” “你这家伙,”简近乎欣喜地看着他了,“原来你的脑子真的这么好!不过,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这也不难,那个女人自己的话给了我提示,她是按照某个打来的电话回拨的,那么,不论是手机还是座机的来电显示,她都只需要按一下回拨键就可以了,这个过程不像我们用脑子记下号码然后拨打,是绝对不可能犯下错误的。也就是说,她就是要打这个电话号码。另外,她也说了五分钟之前的来电,那是一个男人接的,加上女人的天性,很容易就能看到真相,只不过,她比一般的女人要敢干就是了。” “但是,那个女人也不聪明,如果我的电话有来电显示,不就穿帮了吗?” “嗯,不过她可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有了第二个电话,那一定是用另一个号码打过来的。” “老天,不管怎么说,你的脑子太好了,我想我们一定会找到络丽的。” “但是,”赛斯幽幽地吐出一句话,“但是,那都是急于第一种假设的推断,如果是后面三种,这些电话就预示着麻烦了。” 简愣了一会儿,阴霾再次爬上她的脸。 “好了,坐在这里总不是办法,我们出发吧。对了,既然你的父亲是医生,你这里会不会有医用橡胶手套呢?” “有,只是,你要那个干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另外,这只钢笔可以借给我吗,我还要卡着头发的发卡。”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两个人就坐着车子出发了。简和络依丝的公寓楼只隔了三条街。 停好车子之后,简又给络依丝的家打了电话,还是没人接,之后她不无担忧地说:“如果管理员知道我们找的人并不在家怎么办,他会不会不许我们上去。” “这不用担心,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了。大城市的犯罪率高居不下,但是人们的防范和管理意识却没有提高,这是一个死循环。” “我怎么总感觉你比我更加了解美国。”有了赛斯的信心,简也高兴起来了,她笑得很漂亮。 “这没什么了不起,就像美国人参加中国的英语考试未必及格一样,只不过是书本的知识,加上一点点个人观察而已。” 他们果然没费什么口舌就上了楼,赛斯的工作证明,就是那个哈佛大学的心理学者的证件很明显成为一个人格的保证。一个关于问卷调查的小小谎言解决了一切麻烦。 赛斯是在络依丝交男朋友之后第一次来她的家,但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他们坐着电梯来到二楼,然后站在房门口。 按过门铃,没有反应…… “你报警了吧。”赛斯问。 “是的,两天前。不过那帮混蛋警察根本不以为然。” “嗯,这就是我要你带那些东西的原因。” “哪些……难道你要窍门?” “嗯。”赛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 第四章 群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谁叫你给我射在里面的!” 威廉·洛维加呆呆地扶着发红的脸颊,他一条腿跪在床边,另一条腿支在地上,没有穿鞋。 “我……我只是想……”威廉试着解释什么。 “滚!”简·方达像受伤的母狮子一般发出怒吼,“给我从床上滚下去。”她紧紧用床单裹住赤裸的身体,雪白的大腿从下面伸出来。 “但是,我并没有真的射进去啊,我只是想,也许你会喜欢那样的刺激。”威廉无可奈何地把那条腿也从床上撤下去。 “没有也许,永远也没有!”简很想平静下来,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我想我错了,对不起。”威廉拿起搭在沙发上的浴巾,围在腰间,它还是湿漉漉的。他坐下去,迷惑地看着简,对方马上转移了目光。 威廉有些诧异,但转而想想,又不觉得奇怪。络依丝失踪几天以来,作为她最好朋友的简,这还是第一次让自己碰触她的身体。威廉靠着沙发,背部仍然挺直,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并不是个很健壮的男人,但是拜他的工作所赐,不很厚实的胸肌形状很漂亮,紧紧地扣住胸骨,让人联想到退役多年,身材却保持很好的体操运动员。他的两条胳膊架着沙发两侧的扶手,那上面一条条蜿蜒粗壮的静脉血管牢牢地扒着体表。简很喜欢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掐住血管,慢慢地往下捋,直到手腕处,但这种甜蜜的爱抚,也很有一阵子没有出现过了。 威廉忽然喉咙干渴,这有部分原因出自刚刚做完爱的负作用,他抓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然后就有了抽烟的欲望。欲望总归只是欲望,他很理智地忍住了,因为不想再次激怒她。 “给我拿一杯水。”简在床上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但威廉敏锐地发现她的怒气消了不少,这很叫人高兴。 威廉转身走向浴室,这是认识简以后养成的习惯。没有几个人赞同他们两个在一起,包括简的父母和威廉的绝大多数朋友,赛斯·沃勒是个例外,这一点威廉很是感恩。不同意得原因不外乎是两人身份的差别,简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在跨国公司工作,前程似锦;威廉则只不过是个汽车修理工,每天和机油、淤泥以及老鼠为伍,从事着肮脏的工作。威廉是个干活儿认真、不恤体力的年轻人,在这时候却不能算是美德,一个汽修工人越是努力,他的手指甲里面就会嵌着更多黑黑的油泥。简没有对此表示嫌弃,威廉却自觉地养成了干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先洗手的优良习惯,尽管,它们很有可能并不脏。 威廉回到家先洗了澡,现在还是认真地扣扣指甲,这用不了几分钟,他也不想叫她等得太久。 一杯红茶,威廉特意加了两颗冰。他端着它来到卧室,无声地把它放在床边的桌上,仍然不敢冒犯她。他很感激老天给他这个落魄男人这样一个如此优秀的女人,通常的时候,她也还是很温柔的。 他重新坐回沙发,盯着简喝茶的动作。她白了他一眼,但他还是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几缕红头发从头上滑下来,停在他湛蓝眼睛的上方。 半晌,威廉悠悠地开口了,那话就像缥缈地就像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我们……真的,一辈子不会要孩子……”没有疑问,也不是感叹,仅仅无奈的陈述。 简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 威廉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两眼散发着无限的温柔。他把半盖在她腿上的被单拉好,轻轻地掖在床角,然后转身离开。 “你先睡吧。我到阳台抽支烟,不要等我了。” 威廉的这句话,包含了世间的巧妙,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用等我了”,那是即使吵架,也还在情侣之间彼此珍藏着的深深爱意最好的表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后面一个暖暖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睡不着?” “太多太多的原因,因为我们,更因为络丽还没有回来。” 真挚,毫不掩饰的担心,使简留下了眼泪。 “亲爱的,陪陪我。” …… 门,只虚掩着,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赛斯·沃勒凑过去。 络依丝。菲尔坐在床上,一条腿弓着,长长的黄头发垂了下来,她在用什么东西在腿上移动着,她的小腿肚子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赛斯轻推开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络依丝仍在低头忙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注意。 赛斯走到一半,突然开口说:“好啊,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拿给我修眉毛的剪子剪腿毛!” 络依丝吓了一跳,赶紧解释:“不是啊,我的那个坏了,只好先用用这个,以后给你买新的。” “那倒不必了,”沃勒笑着凑过来,“我看看,是不是很多啊?” “只是有几根长的而已。” 两个人同时低头看她的腿,那上面有一小块白白的,是在刚才被赛斯吓到时候不小心剪破的,只是还没有渗出血,络依丝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疼的。 “好啊,坏沃勒,”她叫着跳下床,冲着赛斯跑过去,“看我不把你的眉毛都拔光。” 赛斯闻言,笑着在前面跑,两个人从络依丝的卧室跑到起居室,在那里转了几个圈儿,然后又跑到赛斯的卧室。最后,她在床边追到了他。 络依丝一下子跳在他身上,俯身看着他。她当然不会真的剪掉他的眉毛,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一阵脸红。 她慢慢把身子俯得更低,闭上了眼睛。她等待的并没有到来,沃勒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饿了吗,维妮?”他这样说。 她生气了,站起来跑开了。赛斯追了出去,却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他在这个房间里找了好久,但是,她消失了…… 赛斯·沃勒睁开双眼,一股刺眼的白光照射过来,他又把眼睛闭上了。这里是……哪儿?他想,和简·方达分开后,我又去了哪儿。他重新睁开眼睛,面前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男人身影。 文森特把一罐啤酒墩在桌上,“伙计,睡醒了?来一点儿吧,你最喜欢的科罗娜。” “嗯……”赛斯扣起拉环,他现在并不想喝酒,但更不想拂了别人的好意,“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十点了吧,我半小时前去收的传真,回来的时候你居然就睡着了,你现在身体不好吗?很容易打瞌睡啊。” 传真……啊,对了,这里是文森特的家,我到这里是为了商量处理数据的统计方法。 “那么,结果怎么样?” “哼,都是一些用不着的数据,真不知道卡尔是怎么搞的,照这样下去,再干半个月也没有着落,对了,下午我去了实验室,但是看到了一些好玩儿的东西。” 好玩儿?赛斯莫名其妙地看着文森特从文件夹里取出一打表格。 “这里,看看还有这里,说真的,实验前我可没想到会是这样。人们对录像中人类残虐动物的那几个片段反映极其强烈,但是回到人类彼此伤害就显得无动于衷了。你看看这个,”文森特抖出另一份表格,“类似邪教和战争的题材居然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所有的负面情绪相关显示极低,甚至有些混蛋还呈正反应。” 赛斯盯着材料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紧了。 “可悲的动物啊,自欺欺人地以高等的文明和智慧自居,到头来对同类的遭遇充满了漠视。你看过古斯塔夫。勒庞(作者注:法国哲学家,具体年代不记得了,代表作《Crowd》)的书吗?” “有一点了解,怎么了?”赛斯喝着啤酒。 “难道我们真的只是乌合之众吗?”文森特一板正经。 赛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即使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了,算了,我这个人就是牢骚没完,对了,维妮是谁啊?你的前任女友?”文森特切换话题的本领总是叫人震惊的。 “那就是络依丝。菲尔。我跟你说过她换了名字。” “哦?姓什么?” “全名是维妮特。丽塔。” “很好听,人如其名,如果成了你的,等一下,我的电话。” 文森特跑出去几分钟,又跑了回来。 “找到使用那个手记号码的家伙了,他登记的名字是艾弗。斯里克,州立文学院大三学生,你说的那个安德鲁是……” “文学院或是综合学院,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么,”文森特很有信心地说,“应该就是那家伙。” “也有可能是简记错了号码的。” “呵呵,那没什么,不过是四分之一的可能,虽然你说的可能性最大。” “你是机会主义者吗?”赛斯无奈地笑笑。 “差不多吧,我们什么时候去?” “我们?”赛斯一口啤酒呛了出来,“你也要去吗?” 文森特的坚定是赛斯无法改变的事实,按照他的说法,这是起于关心朋友的初衷,但是赛斯分明看到在他脸上写着的好奇。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些,虽然赛斯不是个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但他还是同意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文森特补充道,他可不是个傻子,“因为时间紧迫,我们明天先去找这个人,同时,我再摆脱朋友分别到两所大学查找哲学系安德鲁这个人。” 赛斯点点头,这倒是应该的,时间拖得,事情也就可能越危险。但是文森特脸上的兴奋叫他有点儿担心,“你打算怎么问出真相呢?如果那个艾弗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嗯?呵呵,总之叫他说实话就可以了。我会好好的教训他一顿的,拳头在这个社会不能等同于上帝,但差不多也是万能的。” “……”赛斯苦笑了一下…… “你们做了那么冒险的事吗?”威廉抚摸着简的头发,闻着她的发香,这味道在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嗯,他几秒钟就打开了锁,用钢笔里的铁片和一支小小的发卡。”她头靠着他的胸脯,手在轻轻把玩他的血管。 “你们发现什么了?” “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她说到这里,身子不禁一抖,“他开了锁,却打不开门,因为门从里面被挂住了。” 威廉听到这里也是一惊,他觉得皮肤上忽然充满了疙瘩,“被从里面?” “是啊,就是防止窃贼的那种内部挂链,赛斯了吓了一跳,他不能从那么小的门缝把手伸进去,只好重新把门锁好,绕到楼的后面,我留在原地等他,几分钟只好,他就把门打开了。” 没想到他的身体那么灵巧,威廉又多了一些崇敬。 “我进去之后,他就告诉我对这楼下的窗子根本没锁。” 威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为了简,努力做出冷静的样子。尸体,他现在能想到的这有这个。 “我当时特别害怕,又不敢开灯,但是赛斯好像不觉得。他迅速地查看了屋子,什么异常也没有。” 没有尸体吗?没有异常……那么也就没有血迹,这里不是现场,等等,我在想些什么啊?威廉摇摇脑袋,应该说,络丽就是从这间屋子消失的,她不可能自己从窗子爬走吧,那就是说有人把她从这里带走了。他整理着思路,会不会是那个酒吧男人跟随络丽,然后闯入她的家?这好像不可能,因为防盗链还是好的。那就是说是络丽自己把这个男人带回来的,还挂上了防盗链,就像每天晚上要做的一样,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说不定这些都是假象,有人故意留下了这些。但是,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除了络丽,一定还有什么人到过这里。 “赛斯戴着手套,很小心地到处查看,他从一个抽屉里找到了络丽的日记本。他看它的时候好像很意外,后来我也看了,发现络丽深深爱着那个叫做安德鲁的男人,里面也记载了他们吵架之后络丽的心情,我也觉得不理解,那个人真的很差劲啊。” 威廉觉得很冷,他紧紧地搂住了简。 “我很害怕。”她这样说,把她的头更深地埋在他的胸膛里。 威廉轻轻拍打她的肩膀,“会没事儿的,亲爱的,睡吧。” 络依丝失踪的第五天,夜晚就是这么平静地度过了。 …… 第五章 间/陌生人 波士顿靠近美国东海岸,夏季自然算不上炎热,但是接近正午的太阳直射还是照得人睁不开眼。到处都是强烈的白光以及不断反射的灰色路面。简。方达忍耐着轻微的皮肤刺痛,压了压帽檐,穿越汽车禁停区,继续向前走,记程车在几分钟之前开走了。 商店林立的街区,这时候没有几个人,简义无返顾地前行。威廉曾说陪她一起过来,不过,一想到他繁重的工作和事后可能的加班,简便拒绝了。“只是过去看看,不会有事儿的。”她这样回答。 嘴上这么说,简的心里终归有些害怕,络依丝的公寓就在眼前,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对朋友的担心胜过了一切,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尽管过来看看也许只能获得一些心理安慰(如果络丽真的回来,又怎么会不通知他们?),她还是愿意这么做。 她会在哪里?现在是不是面临危险?这是简最想知道的事情,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男人们也都不愿意说,实际上,络丽安然无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继续往前走。 好奇的商店主人或是路人向简投来好奇的目光,简倒是不以为然,这样的季节,原本就不该有人穿着长袖衣服上街的。 简踏上公寓前的第一级台阶,忽又停了下来,她想起了什么,便转到了公寓楼的后身。在楼的背面与围墙仅只几尺的小小狭长空间里,她停了下来。她把帽檐推起,抬头朝上看着,发现每一家窗户的边缘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宽,她马上联想起威廉说过的那句话:“赛斯·沃勒,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没有支点,可以踩踏的地方又那么小,沃勒却能在几分钟之内跑下二楼,快速地攀爬上去,而后从屋里打开房门,可见他决不仅仅只是个头脑出众的人。昨天下午,当赛斯跪在那里撬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之前对于他会成为一个严谨的老学究的说法完全错了。络丽对他的了解远远多于自己,尽管他们两个的交往也有一年了。简发现这是她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刺激的事情,也差不多因此改变了一个人在脑海里固着的印象。简忽然觉得自己有一些卑鄙,她竟然开始幻想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东方男人会是自己的男人,她不肯多想,这既对不起络丽,更有愧于威廉。“危急之间的感情并不稳定”,这句名言是对的,简是个聪明而理性的女性,她当然知道自己认真地爱着威廉,同时也承认赛斯·沃勒对自己的吸引。多数女人都会这样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简胡思乱想着,她又压低了帽檐,走回到公寓正面。 她刚刚踏上第三级台阶,就被对面来势汹汹的人撞到了。她趔趄了一下,好在没有摔倒。那个撞到她的人一句话也不说,甚至都不回头,急匆匆地走远了,他也戴着一顶大帽子,打扮如同简。简嘟哝了一句。 公寓管理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刚刚在休息室里吃了饭,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 “你没事儿吧?”老人走过来对简说。 “谢谢,我还好,这个人也住在楼里吗?”简用“这个人”来形容,因为她根本没看清那人的性别,她揉揉胳膊,那一下力道很大。 “我也不知道,小姐,他一定是在我吃饭的时候进来的。” “是吗?请问络依丝小姐回来了吗?”简很庆幸这不是昨天那个管理员,他也不会认出自己就是昨天来过的那个人,“我是她的朋友。” “我想还没有,你等我查一下……是的,络依丝小姐几天没回来了,前几天有警察来问过,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不知道,您能让我上去看看吗?” “这个没问题,请吧,小姐。” 络依丝坐电梯来到二楼,昨天她是赛斯一起上来的,但是,他后来自己从窗户出去了。现场必须维持原样,包括那个挂上的拉链,这个简也明白。 他是从那里跳下去的吗?简这样想……等等,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赛斯是怎么在楼后面那一堆看似毫无差别的窗户中,辨认出哪个才是络丽家的呢?无论如何,天才无所不能的理论都不能占据上风,她记得他说没有来过这里。 简来到络依丝的房门口,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了惊叫…… 赛斯·沃勒是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这里的,简那时候正在管理员的休息室。三个人马上坐电梯回到二楼。 “就是这里。”简指着络依丝的房门,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棕红色的木质房门上贴着一张两手大的复印纸,那上面有一只蜘蛛的图画。赛斯凑得更近了,隐约辨认出是南美剑蛛的一种。 “什么人来过这栋公寓?”赛斯回头问管理员。 “先生,这我可记不住,不过,我倒是可以查查登记。” 简很想说句“算了吧”,不过忍住了,那个撞到自己的人就没有任何记录。 “报警了吗?” “还没有,先生。” “那么,”赛斯冷静地吩咐,“赶快联系警察吧。” 管理员很快地离开了,赛斯立刻蹲下来,用手简单地比划着门打开的宽度,随后,用肩膀轻轻顶开了门。 “有人进去检查过了吗?”他戴上手套的时候这样问。 “没有,我当时吓呆了,接着就给你打了电话。” “然后一直和管理员呆在一起?” “是的,对了,我……”简想起了在楼口发生的事。 赛斯摆了摆手,没让她把话说完,他的眼睛迅速在客厅里来回扫动,与前一天的记忆进行对比。 没有任何变化?赛斯有些不理解,那么,潜入房间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客厅的两个角落不在视线范围之内,还有两个卧室也看不到,但是,他不敢贸然走进去。只留下了蜘蛛画像吗?赛斯一下子联系不到任何事情,连一个像样子的留言都没有。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墙边的断裂成半截的挂链说明来人很可能是携带钝器从房间的正面闯入,或者,至少他要留下这样一种假象,不过是哪一种情况,这都是有意义的。 赛斯决定等警察来了再说,就靠在墙边,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慢慢拉动房门。他蹲下身,打算靠着身体记忆把门回复到刚才的位置,站在身后的简突然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里……”赛斯随着简的手势看过去,发现门边洗手间的房门是半开着的,马桶边的纸篓里似乎塞了些东西,这和他们昨天离开时候是不一样的。 事后回想,赛斯·沃勒真希望当初简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要找艾弗。斯里克?”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子惊讶地盯着面前的金发男人,“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文森特对这句评价很感兴趣,他把披肩的长发在脖子后面扎住了,露出了脖颈上突起的两条细长肌肉,然后给了她一个迷人的微笑。 那女孩儿的脸“刷”的红了,支支吾吾地说:“先生,我劝你……还是不要接触这种人……比较好,嗯,他……”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文森特不等她说完,径自问道。 “嗯,帕西。格雷格。” “那么,帕西,我有一些私人问题需要请教斯里克先生,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但是,我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文森特这样说的时候,帕西感觉他靠自己更近了些,这令她激动不已。 “呃,当然,我会的……嗯,我是说我愿意带你找到他……啊,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文森特,弗朗西丝,你可以叫我文森特或是文森。” “好的,文森,我带你去,但是,我要先告诉你,那是一个肮脏的地方,像你这样的人不该……” “帕西,你真好,谢谢你,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他更加感兴趣了。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这有点儿让人紧张,他以为会是赛斯打来的。 “文森特,根本不存在安德鲁这个人,至少哲学系没有这个人。”话筒里传出雷的声音。 “两所大学都没有吗?” “是的,没有,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叫这个名字吗?” “我想应该没有错吧。” “别这么含糊,文森特,这可不像你。” “啊,那个并不是我要找的人,他记得是这个没错。” “那么,我只能认为他记错了,或者这是一个假名。这名字并不希罕,但是很遗憾,我们连一个都没有找到。” 文森特挂上电话,既然安德鲁不存在,那么他现在找的家伙就更有可能是了。 警句的帕特罗侦探托起那个染红了的橡胶手套,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这动作赛斯之前也做过的,随后交给了一位警员。他很不客气地回神斜睨着赛斯。 “沃勒先生……”他盯了他很久才缓缓地开口,“如你所说,你是一位心理学者,像你们这样的人一定也会做些生物试验喽,所以,你现在戴着的手套应该也是必备的吧。”他没有从对方身上嗅出一点儿畏惧的味道。 “是的,”赛斯清晰地答道,“这是必备的。”他清楚那个侦探并没有真的那么想。 “哦,可是,你的工作一定很忙吧,所以沃勒先生你一定会随身携带手套喽。”他说话的时候,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进沙发,一双小眼睛却定在赛斯脸上,还是没看到任何反应。 “侦探先生,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我是接到方达小姐的电话才赶来的,为了不给警方鉴定造成困难,临时决定带上手套的。” “哦?”帕特罗侦探闭上眼睛,右手手指弯曲了几下,他在把玩这句话,须臾,又说道:“沃勒先生,你是一个谨慎的人,不过,恕我还是有少许事情不理解。” “请说。” “这间房子有多大?一百平方米,或是更多?一般人应该都会先检查客厅和卧室有没有出现异常,管理员先生,来回上下楼不到五分钟,却看见你正蹲在洗手间盯着那个染血的橡胶手套。那么,沃勒先生,你这么快就检查完了其他地方吗?” “不,我是最先就被吸引到洗手间的。”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沃勒先生,如你刚才和这位小姐叙述的,纸篓里面堆满了没有使用却没团成一团团的卫生纸,那个血手套是被塞在最下面的,我们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么,你会对一个堆满卫生纸的纸篓那么感兴趣吗?你该不会是被血腥味儿引来的吧,或者,你事先就知道这里会有东西存在……”帕特罗最后半句话加了重音。 简的心里一阵抽动,脸上尽量保持着平静。 “不是的,先生,我是一个侦探小说迷,书上不是经常出现被害人被放置在洗手间或是浴室的场面吗?” “哦?真的是这样吗,沃勒先生?呵呵,你看了很多侦探小说?那么,有没有想过尝试呢?”侦探笑着眯起了眼睛,赛斯仍然面无表情…… 文森特站在这家性酒吧的门口,觉得有些好笑。 帕西在一边拽了拽他的衣角,“文森,你真的要进去吗?” “是啊,你先回去好吗?谢谢你,帕西,今天多亏了你。” “嗯。”她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文森特见状轻轻拉起她的胳膊,“回去吧,这里不是好女孩儿该来的地方。” “嗯……”那女孩儿再度点头,“文森,我可不可以要你的电话。” “当然,”文森特把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了她,“你可以在那儿找到我,好了,回去吧。” 那女孩儿朝他脸上飞快地一吻,然后转身跑开了。 “忘记说了,你真的很漂亮。” 那女孩儿突然回头,“我会为你把脸上的雀斑弄没的。” 文森特看着她的背影吐了口气,然后推开了酒吧大门。虽然是白天,但是里面都拉着窗帘,一股刺鼻的烟味儿混着烈酒的气味弥漫在黑暗中,他本能地感到了一股淫靡的气息。 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走到了文森特的面前,“您是会员吗,先生?” “你们这里白天没有艳舞吗?”文森特答非所问。 “先生,你想找麻烦吗?” “差不多吧,叫杰夫给我滚出来。”文森特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我们老板不在,您是……?” “他的老大,你这么说就可以了。” 黑西装男人还愣在原地。 “叫你打个电话听不懂吗?告诉他文森特来了。”他说完就绕开那人往里面走。大厅里正在休息的几个艳舞女郎凑了过来。 “用大腿夹你的铁管去吧。”文森特不耐烦地一把推开,继续走向里面的包间。 只有其中的一个传出嘈杂和浪笑的声音,文森特一脚踹开门。里面三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和一个几近光着的女人弄得他一阵反胃。那女人正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听见响动,回头看着文森特。 文森特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一下,从她薄薄的嘴唇和浓重的涂抹上联想到了赛斯提到那个气势汹汹打回电话的女人。 “那个混蛋叫艾弗。斯里克?”他大声说。 没有人回答,但他已经从他们的脸色看出谁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你他妈的是警察吗?”一个男人提好裤子站了起来。 “不,我不是。”文森特微笑道。 “那你就是他妈的找死。”那个男人拎起桌上空了的酒瓶。 文森特抢上前,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男人无力地倒下了。 “我再说一边,谁叫艾弗。斯里克!” “是,是我。”一个柔软还带有胆怯的声音响起,艾弗站了起来。 “大哥?”文森特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是啊,杰夫,生意不错啊。”他头也不回的冷冷回答。 第六章 立场 “结果,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做些无意义的假设而已,你就在他们眼前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差不多是这样。” “恕我实话实说,”文森特突然不笑了,“你是一个可怕的人,赛斯·沃勒,听我把话说完,换作我是侦探,也会怀疑你的。你永远敢作常人只是在心里想想的事情,旁人又不能挑出非议。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的家伙,不是个伟人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很高兴我先认识了你,不然我会对你敬而远之的。” “我能理解。”沃勒平淡地回答,而后低头咬了一口面包。 “就是这样,赛斯,即使在我说刚才这样的话时,你仍能保持镇静,既不显得惊异,也不会沾沾自喜,那感觉就像你简单地咀嚼着普通的牛排而从不把玩其中的味道,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我敢打赌,中情局会因为没有发现你而抱憾……喂,你这家伙,包装纸还没有撕开呢!” 文森特的惊语打断了赛斯的继续吞咽,他这才低头看看,面包已经吃掉一半了,那边上留着一道整齐的牙印。他不好意思对着文森特笑笑,撕掉了包装纸。 “你没事儿吧?”文森特谈了一口气,“这几天你总是魂不守舍的。” “我在想些问题。” “说说看。” “这个不好说,我总觉得我不该进去。” “算了吧,”文森特不屑地摆摆手,“出于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那还有什么可想的?你对侦探说的那些话简直无懈可击,是我听过最好的即时谎言……” “不,并非即时,我有五分钟的编撰时间,警方是在那之后才赶到的。我只是……这说不好,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这个词在文森特的大脑里来回冲撞了几次,他接着说,“那就不管它会是什么了?我那边的收获听上去也很奇怪。” “首先是我的朋友,他通过网络查找了市内所有的大学,都找不到安德鲁这个人,至少在哲学系是这样的。我没有叫他继续搜寻其他学科,那过于偏移我们的目标了。” “我下一步,按照我们事先计划的,找到了手机号码的主人。他正在一个性酒吧嗑药,我早年的一个朋友是那里的老板。费了些工夫,终于叫他说了实话,这部手机并不是他的,是他前一段时间打工时从一位客人身上偷的。他坚持自己偷了手机,但是没有沿用前任主人的号码,这个号码是他在事后自己申请的。我以为他没告诉我全部实情,只好又费了些手段,最后我们在他的家里找到了申请这个号码的单据,那上面虽然沾了油渍,但还能证明他才是这个号码真正的主人。” 赛斯陷入了沉思,文森特的话等于说他们获得的线索全部报废了。 “在那家伙边上有一个乳头挂环的女人,她最初不打算合作,但当她看到自己男人那个样子的时候,她还是承认了在你拨打电话之后,马上给你回敲了电话。另一个躺在地上的混蛋是第二个打电话的那个男人。你的推理完全正确,不过,很可惜,它证实了四种假设里的第一种,线索就这样断了。” 赛斯还是一语不发,出神地盯着那半截面包包装纸,他把它翻了过来。 “哦,对了,我因为跟那小子回家耽误了时间,可你怎么会比我回来得还要晚呢,中间发生了什么?” “我去了图书馆。” “为什么去那儿?” “嗯……你看看我刚才递给你的那张蜘蛛画儿。” “这个吗?”文森特把放在桌上的标准打印纸拿起来,那上面有一只几乎充斥着整张纸的大蜘蛛,“这有什么联系吗?” “呃……这东西看上去挺吓人的……我想,你可能食肉,嗯,还有,我想我不知道了。” “我看到它被贴在门上的时候,隐约记得是剑蛛的一种,我去图书馆查查看这小动物的详细资料,我很想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你对蜘蛛很有了解吗?” “谈不上,不过略知一二。” “我看已经足够多了,我盯着这些恶心玩意儿的放大图,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文森,”沃勒笑了,“那是实物大小。” 文森特愣了愣神,低头再看时,就有了一种毛茸茸扎手的感觉,他赶紧把它放回到桌上。 “不过,”赛斯继续说,“我检索了不少生物学文献,发现他是巴拿马剑蛛的一种,成年蜘蛛大约有一个半手掌那么长,他们不具备结网的能力。出人意料的是,在它们恐怖外表之下,却有着异常温和的性格,当地居民经常饲养它们作为宠物。” 文森特惊讶地吐了吐舌头。 “他们用它来看家,因为体内存在的强烈毒素,它总能克尽职守地完成任务,个别家庭甚至用它照看孩子。” “那为什么有人把这个贴在门上。” “这也是最让我伤脑筋的地方,我对巴拿马剑蛛的理解是,这种动物平时柔和,遇到伤害时能爆发出凶猛的攻击,但这无法和已知的任何事情联系在一起。它也有可能预示着之后发生什么事,现在还无法理解。” 文森特盯着打印纸又看了一会儿,回头问道:“警察允许你把这个复印了?” “不,他们禁止带走任何现场的物件,也不许复印或拍照,幸亏他们来之前,我还有时间记住剑蛛身上的特征。” 这句话使文森特想起他们在进行统计处理时,每个人手边都要带上一本心理学专业名词典,没有谁能几下数千的专业词汇,除了赛斯·沃勒。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非要去图书馆了。” “说说看。” “因为网上找不到,对吗?人们最喜欢看到涉及色情和暴力成分的东西,像你刚才所说,这种蜘蛛脾气温和,也不会主动袭击人畜,那么把这些做进网页对点击率毫无益处,因此只能在图书馆查找专业文献。” “是的,我本来先回到了办公室,但只找到一些关于狼蛛和其他食肉蛛的报道,迫于无奈,只好又去了图书馆,然后把它复印了一张。” 文森特很高兴能够略胜赛斯一筹,当然,他也很快地就发现一个小小的逻辑错误:赛斯事先并不知道这类蜘蛛的个性,因此也不可能放弃互联网查找的希望。假设换作是自己,则根本就不会记住蜘蛛的样貌,也更是无从查起了。对此,文森特也不感到嫉妒,相反的,他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朋友而骄傲。 “警方呢?他们对此怎么看。” “他们没有告诉我,不过警方开始重视这个案子了,他们认为是绑架,明天上午,电视上将会等处寻人广播,另外,他们也通知了远在新泽西州络依丝的父母。” “那倒也有可能,不过,绑匪不该迟迟不来敲诈啊。嗯,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人做的。” “说不好,连一点头绪也没有,换句话说,即使我们找到了安德鲁这个人,也无法证明他就是凶手。只是,我们现在发现安德鲁这个身分是伪造的,他身上的嫌疑也就更大了。” “你怎么会觉得安德鲁不是凶手?像他那样擅妒的人很可能什么都做的出来。” “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仔细想想看,觉得不很合理。安德鲁确实擅妒,但不一定是那种极端得发狂的人。因为看到我和络依丝在一起,他最憎恨的人可能就是我了,但是他却只在家里对着络依丝发脾气,从不来找我的晦气。” “呵呵,那是因为你不好惹,再说他也有可能是那种被逼急了就会失去理智的家伙啊。”文森特开了一个玩笑。 赛斯也浅浅地笑了一下,“很可惜,你说的虽然是可能,但是概率极小,想想看吧,如果安德鲁真是那样的人,那么,不管他是出于在乎自我感受,还是疯狂地爱着络依丝,他都不会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那我们又何止于找不到这个人。假设他一直隐瞒,那么他必然有企图,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可能不是正当职业,因为他白天也时常会出去的。那他的工作又会是什么呢?小混混、不良团伙、贩毒者,甚至有可能就是一个绑架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和络依丝在一起居住那么久就不合理了。” “那也很有可能啊,”文森特马上接着说,“他没准儿喜欢上络依丝了,希望能和她正常生活下去,他不规律的外出去处理自己的事务,然后晚上在家苦心经营一个大学生的假象。但是,某天被络依丝拆穿了,于是……等一下,这确实不太现实,如果她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应该马上跑过来找朋友,而不是继续留在家里或是提出分手;即使她真的傻乎乎地提出了,安德鲁也不会允许的,那么,出事的地点就不应该在六指酒吧,而是在她的家里。我记得你说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很难过?” “是的,很伤心,声音里夹杂着哽咽,简。放大也证实这一点。” “那么,这个安德鲁到底是什么人,好像哪种推理都不准确。” “我也很困惑,也许在警方找到她之前,我们无能为力。”赛斯说完,就合上了眼睛。文森特有些怅然,打着了一只烟,这是他第一次在办公室里吸烟。 他抽了两口,突然把烟掐灭了,倏地转身盯着赛斯,“也许,你刚刚说的是也许!你想到什么了吗?” “是的,但我难于启齿。”赛斯仍然闭着眼。 “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得上忙。”文森特很焦急地问。 “我想……我总觉得奇怪,那有些过于巧合了,实在解释不通。” “你……你是说那双血手套?他们和你昨天溜进房间的一模一样!” “是的,就是这个,我之前刚刚从简家里拿来一双,第二天就出现了同样的手套,而那个时间又恰好是简去络依丝家探访的时间段里。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匆忙离开公寓而撞到简的陌生人就是后来的潜入者;二是有人利用其他的时间潜入。但不管如何,他或她潜入的时间都刚好紧接着我之后,而且使用和我一样的手套,这让我费解。” “就好像有人知道你们的行动一样。” “是的,我有这种被人洞悉的感觉。但如果说是认识我们的人干的,又显得不对劲儿。他不该单单挑选我们商量好的简的探访时间潜入,万一被简撞上,那岂不是会变得很麻烦吗?” “如果他从正面……那好像很难,只有中午的时间,如果是……对了,赛斯,你说简的男朋友是修车工人?” “是啊,你怎么会想到他?” “如果他爬楼的话,应该很轻松,而且他也很清楚你和简的约定。” “可是,简看到络依丝房门开着的时候,给我们两个都打了电话,那时候威廉还在上班啊。” “座机还是手机?” “当然是公司的座机,你想想看,满手油泥的他怎么可能接听手机?另外,我怎么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他和简就快要结婚了。” 文森特沉默了,这时候,赛斯以一种近乎自嘲的语调说:“如果真的怀疑,我也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是我使用非法的手段潜入他人住宅,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那不过是你担心的表现罢了,你是轻易可以得到,呃……我是说,络依丝是喜欢你的,你没必要做这种事。当然,我想简不是因为这种逻辑关系才相信你的,她对你很信任。” 信任……赛斯很喜欢这个词,他点点头,却有一些话说不出来,他开始超越自我和超我的约束行事了,并且,体内一种不规则的能量正在不断地往外涌。 “你打算怎么办?” “还不知道,我很想从那双手套上取一些血样,但是我没有带任何合适的工具,那血还没有凝固。” “它属于谁?络依丝吗?” “警方不会把对比的报告告诉我,不过,他们应该找到了络依丝上大学时候的体检报告。” 尽管结果没有确定,文森特还是很紧张,他攥着的手心里开始渗出了汗。 “也许络依丝的家人和其他几个朋友可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我可以帮助你,我们两个在一起,危险系数也会减低。” 赛斯的手机响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请问赛斯·沃勒在吗?”这是一个女孩子稚嫩的声音。 “是的,是我,你是?” “啊,柯露娜。菲尔,我姐姐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赛斯和文森特都是一愣,柯露娜是络依丝同母异父的妹妹,实际上,络依丝的生母早在和她的生父离婚之前就和她的继续有染,并生下了络依丝的妹妹柯露娜。两姐妹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背负家庭的命运而产生隔阂,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当然,她们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及家庭的变故,络依丝就是络依丝,而不是以前的维妮特。丽塔,这个名字罕有人知,在朋友圈子里也只不过赛斯一人而已。 在听到赛斯否定的回答后,女孩儿显得很失望,“我给她家的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听,我没有她男朋友的电话,只好打给你试试。那么,络丽现在在哪儿?” 赛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把失踪的事情告诉她,旅游似乎是个好的借口。不过,柯露娜接下来说的话,令人震惊。 “这几天总是有人打电话到我的住处询问姐姐的下落,我告诉他现在她不住在这里,可是每天仍能接到几个这样的电话,我后来生气了,也就没有人再打电话了。” “那个电话号码是多少。” “每次都不一样,但我知道那是一个男人,他好像使用公共电话。” 赛斯还是小心地记下了几个电话号码,当然,最初的那几个已经消去了。 “有人会知道你的姐姐住在你家吗?” “我是一年前搬出来住的,有一次姐姐和男朋友吵架,跑到我这里呆了几天,那时候她给男朋友打了电话,回去之后两人就和好了。我现在只能想到是那个人,不过,我每次一问到这个问题,对方就马上挂上电话了。” “你现在还在原来的学校上课吗?” “是的。” 沃勒挂上电话,一切的线索似乎都回到了原点。清晰而又不容置疑地指向了络依丝的前男友,不过他仍然打算去调查朋友和亲属群。 “帮我请个假吧,文森。” “呵呵,你好像搞错了吧,”文森特把扎着的头发重新散开,“是两个人的假。” …… 第七章 背景 伴随着“卡塔”、“卡塔”敲击键盘的声音,帕特罗侦探的一双手也在自己肥胖的肚子两侧轻轻地拍打着,那感觉就仿佛要努力从厚厚的油脂中找到单薄的肋骨和肋间肌一样。 帕特罗侦探约莫五十岁光景,矮矮胖胖的,秃顶的两边,头发乱糟糟,一双小眼睛总是无神地眯缝着。以前的同事曾相当风趣地形容他:蒙古人般的脸颊、英国古典式的巨大鹰钩鼻子与爱斯基摩人的身材完美的混合体。对此,帕特罗只是笑笑。在整个警局里,没有人愿意小觑这位样貌滑稽的老侦探。 帕特罗继续敲打自己,同时低声哼哼着百老汇不久前上演的歌舞剧《月亮上的人》。 “没有痕迹。”马丁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说。 “嗯,这我知道了,那么,文件线索呢。”侦探停止了哼唧。 “没有特别的地方,普通的纸张,大众使用的打印机,至于粘贴用的胶水,我还没有分析出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决不会使用自己的唾液或是精液。也就是说,除了那个蜘蛛图案是个希罕玩意儿,别的都起不到帮助作用。” “是这样吗……”帕特罗用力地敲了一下,“阳台的照片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 “噢,帕特,我可不愿意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你是实地观察,我则是看你们带回来的照片,”马丁无奈地耸耸肩,“至少我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你的对手是个谨慎的家伙,即使他真的经过窗台,也一定小心地擦拭过了。” “那个窗台的宽度不允许有人那么做。” “所以我说即使,老兄,防盗链被人砍断了,不是吗?那他还有什么必要走后面。不要把管理员说的话太当真,据我所知,他们大多是些无所事事的家伙。” 帕特罗侦探坐了一会儿,就来到了化验室,负责血液鉴定的警员正要去找他。 “结果出来了,可以肯定,手套上的血迹出自络依丝,在30个化验标准上呈一致的吻合显示。” 侦探点了点头。 “不过有点儿地方叫我纳闷,手套上的血液沾附均匀,除了在携带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点擦痕之外。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把手套扔到了血缸里,当然,手套的内侧没有沾染血迹,帕特,对此你能怎么想?” “唔……”帕特罗又眯起了眼睛,“他把她开膛破肚了,然后把双手伸进去。”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手套上没有沾到一丁点儿内壁细胞,如果你手下的警察有一点起码的保护手段的话,我只能认为,这手套上原本就不该有内壁细胞,也就是说,他把那个可怜女孩儿的静脉割断了,然后让她的血流到一个大罐子里。这听起来很残忍,但我现在只能这么认为。” 帕特罗侦探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点着一支雪茄烟,叼着它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远远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帕特罗抬起头,他的助手从走廊的那头儿跑过来,手里摇晃着一些文件,他的嘴里也叼着一支雪茄,不过,还没有点火。 “帕特,那女孩儿的档案。”助手很快来到他面前,帕特罗打着了火机,凑了过去。 “喂,你在干嘛,这是香肠!”助手被眼前的火光吓了一跳,侦探这才注意,他把他的香肠从嘴里抽出来,又把自己的雪茄塞了回去,然后冲对方笑笑。 “上帝,你一定还没有睡觉吧。” “没关系,这个足以补充体力。”侦探用力咬了一口,一侧的腮鼓了起来。 “你要的材料在这里,络依丝。菲尔有三个家庭成员,母亲、继父和一个十七岁同母异父的妹妹。她和妹妹居住在这个城市,父母住在新泽西。” 帕特罗注意到档案里的离婚记录,又看看络依丝妹妹的年纪。 “这正是我要说的,在络依丝的母亲和生父离婚之前,就早早与情人生下了第二个女孩儿,也就是络依丝的妹妹柯露娜·菲尔。不论络依丝的生父是否知道并一直纵容这种关系的存在,至少在司法诉讼上的记录表明,这个就是两人离婚的原因。” “你说他可能知道?” “是的,我怀疑有可能,在离婚后几个月内,络依丝的生母就和她现在的继父再婚了。那也是一场颇有意思的官司,络依丝的生母不但没有从前夫那里得到一分钱,反而由她现在的老公出了一笔颇为丰厚的费用作为了断。” “她现在的丈夫是什么人?” “道格拉斯·J·菲尔,新泽西最大的色情影片公司的老板!这就是我怀疑的原因,她的前夫不可能对这一维持十年的暧昧关系毫无察觉,只是,他很理智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帕特罗侦探的小眼睛撇向一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还不清楚。警方对道格拉斯盯了很久,怀疑他组织未成年幼女拍摄色情影片,他们发起了几次调查,但多无疾而终,那家伙是个聪明人,也很会使钱,他可能买通了警局内部的高层人员,叫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听说这个道格拉斯现在已经洗手不干了。” 帕特罗挠了挠右鬓上方的头发,把它们弄得更乱了,“这是个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夫妇明天将会飞到这里,我们再做详细调查吧,对了,络依丝的妹妹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道格拉斯是个幸运的家伙,他的这个亲生女儿一点儿没有继承他骨子里的色情本质,令人称道的是,她和自己的姐姐也相处融洽,她现在在一所文科学校上高中。” 在帕特罗接过资料翻看的时候,助手接着说,“啊,还有,你要我调查的那个心理学者就没那么容易了。” “赛斯·沃勒?”帕特罗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是的,就是他。我先是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的朋友,但他在一个小时后告诉我,沃勒的资料属于绝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表示有可能受到军方的保护,他提供了一个方法。他说沃勒并不出生在美国本土。于是,我又到移民局碰碰运气,协商是否能把他的资料传真过来。那边的说法是资料已经被官方上层领走了,他们无能为力。接下来我只能去他所在的大学试试看,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对他立案调查,我只好走访了那里的学生。我受了你所说的沉稳性格影响,以为那也很困难。但出乎意料的是,学校里有很多人都认识赛斯·沃勒,并且没有人对他持有反面言论,甚至一些人视他为偶像,我敢说他想组织一个邪教绝对是超乎想象的容易。校园里到处流传着他的和善与乐于助人,说他简直是在这个社会里绝种了的怪物,也有人说他在17岁时就给在《NAtURE》上发表论文的一位作者写信,指出自己的疑问,虽然这问题并不正确,但却引起了哈佛大学心理学家莱瓦德教授的注意,因此他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接到了美国这边的来函,希望他能过来继续学习……” 帕特罗侦探对资料的保密颇感震惊,但对之后那些传闻不抱有兴趣,他打断了助手接下来的赘述,“那么,他的私生活方面呢?” “同样的令人吃惊,”助手的口气好像在讲传记故事,“很少有人能把在工作中的精明带到床上,但赛斯·沃勒是其中一个。” “这话怎么讲?” “他来美国一年多的时间,从来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他聪明地和身边的每一位女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恰当关系,不过,传闻他与一个女孩儿有着密切的交往,不过却没有人认为他们发生过暧昧关系。” 传闻,又是传闻,侦探觉得索然无味,他只对现实有想法。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络依丝·菲尔?!” “是的,”助手用力地点头,“那女孩儿就是络依丝·菲尔,我们要找的人!” 络依丝失踪整整一周的上午,简轻轻敲了敲门,然后姿态端庄地走进去,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走路的步伐都给人坚定和稳重的感觉。如果硬要挑剔出什么,也就是她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袖衣服。 她的老板是个年近四十的体贴绅士,在他叫她过来的时候,就拉上了窗帘,遮挡照射进来的强烈阳光。 他看见她走进来,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必拘谨。 “麦考罗先生,这是两家公司的订单,请您过目。”简把文件放在桌上。 这一次,老板并没有马上拿起来,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浮现一个动人的微笑,“方达小姐,我对你的工作一向满意,今天你可以休息了……啊,请稍等,方达小姐,听我把话说完,”老板摆摆手,“我决不是对你有任何的不满,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好意,方达小姐。在菲尔小姐因故未能上班的这些天里,你一个人肩负着两个人的工作压力,仍然把一切做得井井有条,我对你的工作能力表示钦佩。不过,人都需要必要的休息,我无法不近人情地要求你把朋友失踪的担心和伤心统统放到一边,实际中,你做得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好了。我十分不情愿地决定给你放假两天,你可以做你愿意做的任何事情,后天再回来,我给你提薪。” “谢谢您,麦考罗先生,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我想我还能坚持。” “不,简,”他突然这样称呼她,“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我真的在为你考虑。你不该逞强,方达小姐,你需要休息,况且这段时间业务进入淡期,不然我也卸下最有力的臂膀。我本来应该昨天晚上就打电话通知你的,但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我希望你不必介意。两天之后,将会新进一位员工协助你的工作,那时候你负责教会她必要的东西,压力会更大的。” “那样也好,谢谢你,麦考罗先生,我想我会利用这两天时间调整好自己的,”简很感激老板周到的考虑,“等一下,那是不是意味着络丽被解雇了。” “不,方达小姐,请你不必怀疑,我对菲尔小姐的失踪抱着深深的担忧和同情,但是工作总要有人来做。如果菲尔小姐能够平安回来,愿意回到我们的公司,我仍然十分欢迎。” “太感谢您了!”简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呵呵,”老板笑了,“看起来你比刚才还要高兴些,这样的天气,要不要我派车送你回家?” “不了,我自己可以的。” 简出门之后,老板盯着刚刚关闭的门,笑着说,“一个多么坚强的女孩子啊。” “这两天的案子也太多了,局里的车子都不够用了。”助手一歪头看看坐在附驾上的帕特罗侦探,他正闭着眼睛,上了岁数,总需要休息。 助手不忍心打扰他,但还是脱口入出,“帕特,你怎么看这个案子,它有些像绑架。” “即使真的是绑架,也不是一般意义的绑架。” “你是说,绑匪没有寄出恐吓信吗?” “只是其中一个理由,那也有可能是因为道格拉斯选择不与警方合作,像他那样的男人有可能打算依靠自己的势力解决问题。问题是既然选择在这个城市下手,为什么不去绑架络依丝的妹妹柯露娜,那才是道格拉斯的几出,另外那个柯露娜也更加年轻,相对下手比较容易。至于作案的时间和地点也值得怀疑,为什么单单赶上络依丝和男朋友分手这个时段?” “也对,所以你打算再来络依丝的住所查看。那个安德鲁会不会就是绑匪呢?” “不知道,但总觉得有些不合理,我需要找到管理员确定一下。好了,到了。”帕特罗仍然闭着眼睛。 “你是怎么知道的?”助手惊讶地问道。 “这是出警局的第七个左转弯,昨天开车来过,我一向对道路比较敏感。”这次侦探睁开了眼睛。 “你真的在休息吗?” “嗯,不过只要接触眼睛的疲劳就可以了,脑子不能停下,”帕特罗下了车,把车门撞好,“你马上去柯露娜·菲尔的中学,记住,尽可能不要吓倒她,如果她还不知道姐姐失踪的消息,你可以告诉她。” 车子开走了,侦探抬头看着眼前这座不高的建筑,在走进正门之前,他做了和头一天的简一样的行动,绕到楼房后面的过道里。他又一遍详细地查看了那里,仍然没有痕迹,同时,他看着窄小的窗台,心里想着,爬上去的人可真不容易啊。 住宅管理员并不认识这个矮胖男人就是昨天来过的侦探,在帕特罗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这个自称维特的中年男人便主动友好地伸出了手。 “那么,侦探先生,你一定就是昨天来过的那位喽。”维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等个儿,他一笑的时候,脸上的肉就堆了起来,“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谢谢,想必昨天发生的事件,您已经听说了。” “啊,那有些吓人,我是听换班的乔说的。”乔是昨天那位老年管理员。 “您对这案件有什么看法?”侦探注视着管理员往烟斗里填装烟丝的动作。 “很可怕啊,侦探先生,在这栋楼里居然会发生这样骇人的情况,让人做梦都想不到。啊,您想来点儿什么吗?我这里只有咖啡。” “不了,谢谢,这里只有你和乔两个人工作吗?” “是的,工作二十四小时,然后休息一天,当然,晚上的时候可以在休息室睡觉,第二天早上八点换班。” “那么,您一定认识失踪的菲尔小姐了。” “当然,不过,跟她不很熟,我是两个月前才到这儿工作的,之前的那个管理员辞职不干了。” “工作繁重吗?” “不,应该算是很清闲,不过,这里有个规矩,不是这里的居民,一律要登记才能进入。不过只有来时的登记,出去就没人管了,美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嘛。” 帕特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总免不了会有一些来访者留宿,法律对性的限制不多,重要的是依靠道德。不过,倒也不能说登记只是流于形式,当出了事的时候,还是有依据可查的。 “络依丝小姐有男朋友吗?”侦探切换了话题。 “噢,是有的,他们住在一起。”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说实话我不经常看到他,听说他是个大学生,名字叫安德鲁。乔对他的了解可能更多些。” 这些和赛斯与简的说法基本吻合。 “你记得他的样貌吗?” “嗯,我见他的次数不是很多,加上他也不是那种给人深刻印象的人,所以我说不好,很普通的家伙,不过,见到他我还是能认出来的。” “很好,谢谢你的信息。乔的家在哪里?”帕特罗站了起来,此时,房间里已充满烟雾。 “他就住在这楼的顶层,侦探先生,我可以带你去。”维特也站了起来。 他们坐电梯来到顶层,来到乔的屋门前。 在按门铃之前,维特说:“侦探先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听乔说,昨天发现络依丝小姐房门有问题的是一个穿着长袖衬衫的小姐,而后又赶来了一个黄种男人。” “是的,你知道些什么?”侦探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呃,在那之前的一天,也就是前天,也有那样子的两个人到这里说要做个问卷调查,我想,这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他登记了吗?叫什么?” “没有,因为他是哈佛大学的心理学者,所以我没有多想,名字叫什么斯,我记不得了。他门坐电梯上去了,很快,那男人就回来了,说是忘记了什么,那个女人将继续调查,总之就是这样。” 赛斯·沃勒,你果然有所隐瞒,但是,他来这里到底做了些什么呢?帕特罗这样想…… 第八章 变故 “来一些甜点吗?”乔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盒巧克力甜甜圈,回来的时候,顺便关上了嘈杂的电视,“希望你不要见笑,我喜欢古旧的爱情电影。” “当然,”帕特罗侦探接过甜食,“谢谢你的招待。”他环顾房间的布置,发现这里不具备顶楼应有的明亮,窗帘都拉上了。 “电影院的氛围,先生,”乔随着侦探的眼神解释着,“我从小就喜欢电影,那时候只有黑白影片,我得父亲曾做过默片时代的解说员呢。还有一个原因,我上了岁数,眼睛多少有些恐光。” 乔端起一个大铝罐子,从中倾倒出纯净的饮用水。桌上摆着一个盛冰块的容器,他用镊子夹起几块,放在水杯里。 “谢谢,”甜甜圈的味道不错,帕特罗喝了一口水,“你一直住在这里?” “差不多三年了,从我的妻子离开以后。” “对不起,我不该提到这个。” “那没什么,老年人总要面对这个的。我的妻子死在了养老院,可能是因为孤寂。我那时候长年呆在外国,直到她死后……我没有儿女,所以,政府安排我住进老人公寓。我不希望重蹈艾德玛的覆辙,在找到这份工作之后,就搬了过来。” “国家总是这样的,不论它的体制,冒昧问一句,你多大岁数了。” “六十二岁,哦,我的妻子比我大了整整十岁。那时候我的家人、朋友都为这桩不合称的婚姻而头痛不已呢。” 侦探干笑了两声,寒暄了几分钟后,他开始提问了。 “络依丝是个好姑娘,跟一般隔离在楼层住宅里的大部分人不一样,她一有空就下楼来看看我。”老管理员开始揉搓自己的手指,皮肤上的一道道裂痕透出岁月的沧桑。 “还有她的男朋友。”帕特罗的手指开始敲击腹部了。 “你是说安迪吗?不,他不常来。” “安迪?他不是叫安德鲁吗?” “安迪也许是昵称,络依丝那孩子总是叫他安迪。” “他们交往多久了?” “具体时间我说不好,不过至少有九个月了吧,”乔停顿了一下,“或者是十个月,总之不会更长。她告诉我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安迪错把她当成约见的网友了。第三天,她把他带了过来。” 乔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不过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那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帕特罗从不相信这个,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可不这么想。 “一个月之后,他住进这里。不过,该怎么说呢,他是个深居简出的人。”乔在侦探的空杯子里又倒了些水。 帕特罗没有说话,继续倾听。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安迪,那是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相貌平平,服装得体,像是有文化的人。他中等身材,下巴总是刮得很干净,说话的腔调很平稳,和他学习的哲学专业很相称。不像是那种难以控制脾气的人。” “不过他的生活不太规律,我碰上他的时候也不是很多。当然,大学也不是每天早上准时开课,他也许旷课,呆在屋里不出来。也有些时候,他会晚上一个人出去,也会和我友好的微笑打招呼,我不喜欢过问别人的生活,所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座楼晚上会上锁吗?” “是的,不过,居民有楼门的钥匙,可以自由出入。” “任何人配了钥匙都可以自由出入的。” “是的,这可能涉及隐私,无需过问。” 帕特罗点点头,“他们吵架吗?” “对年轻的情侣来说,这也是正常的。不过他们从不大吵大嚷,至少我没有听见什么。你从那姑娘的脸色可以看出一切,也不用费神猜测。在他们吵架后,菲尔小姐会搬出去几天,然后一切恢复正常。除了这次……”乔更用力地揉搓着。 “她会住在哪儿?” “她只说是一个亲戚家,我没有细问。” 亲戚?她在这个城市只有一个妹妹,这要等到助手回来才能验证。 帕特罗想问安迪是否有可能使用暴力,却想到这个问题管理员在最开始已经从侧面回答了,看起来,乔对他的印象还不坏。 侦探的敲击中止了一下,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见钟情?真的会是一见钟情吗?他看过络依丝的照片,简说她是个不上相的人,那仍然足够漂亮了。她还有着稳定且颇丰的收入,而安迪只是个大学生,在并非名牌的大学读着将来不可能赚大钱的职业……乔的说辞没有丝毫的不合理,并与络依丝朋友的叙述形成一致,帕特罗决定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 “你对赛斯·沃勒这个人怎么看?就是昨天的那个心理学者。” 不知道乔是否对这个突然的问题感到意外,反正他的表情和语调都没有带出来,“我在一年前就认识他了,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乔的回答令侦探的动作像断线的琴弦一般戛然而止,他想起了在警局里助手说过的话:“赛斯·沃勒只与一个女孩儿有着密切的交往。” “你好像并不知情,不过这也不奇怪,”乔继续说,“一年多之前,赛斯来到这个城市,就住在这里。他是在一个月以后搬出去的,那段时间我们经常打交道。” “但你昨天并没有提起此事。” “那是因为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侦探先生,你该不会是在怀疑他吧?”乔的惊讶程度一点不亚于刚才的帕特罗。 “嗯,那倒不是。” “那时候简。方达小姐也时常来玩儿,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自从菲尔小姐认识了安迪,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呃,我是说赛斯和络依丝之间,他们发生关系了吗?” “上帝,”如果不是出于您的职业,我简直要不高兴了,“我可以打赌,他们仅仅是好朋友。” 帕特罗侦探不愿意触怒老人,也就中止了这个问题。 “你们,你和方达小姐,昨天一直等候沃勒先生到达这里之后,才开始检查出问题的房间,对吗?” “是的,这是我的决定,简已经通知了沃勒先生,我们没有必要冒险。” “你认为那房间里会有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凭直觉,我觉得那里会有危险。” “看得出来,你很信任他。”帕特罗不带褒贬地说。 “是的,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我也要告诉你,你询问的这些关于安迪的问题,沃勒先生也都问过了。” 桌上的电子表开始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简。方达没有心情漫步街头,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她这么做,但她还是在离家很近的一家超市下了车。咖啡和牛肉都吃光了,她总不能让劳累了一天的威廉得不到体力的补充吧。她原打算下班之后约他一起出去用餐的,但既然老板给她放了假,也就没有必要那么做了。 她花了十分钟选购商品,包括一条新款的剃须刀,家里的那个不好用了,威廉却没有向她抱怨。 结帐的时候,简的卡出现问题了,这多少有些让人不快,她身上也没有带现金。出于她的信誉,老板同意了赊帐,不过简的心情可不太好,这有些晦气。 简怀抱着两个大纸袋沿街步行,中途在一家杂志亭前驻足,看着橱窗里的服装月刊。 一辆汽车从街角转出来,向着简冲过去。 刹那间,尖叫声、喊声大作,混乱充斥了这里,不过简听不见了。她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醒。 那车子停了一下,然后猛地一倒车,飞速驶离了现场。 有人出来看,但没有人走近。附近一辆计程车的司机跳下车,他先是扶着她探了探鼻息,而后便抱着她放进自己的车里。计程车驶向最近的医院。 在车上,留着黑人式一大队散辫的年轻司机,打开了简的挎包,掏出里面的手机。他找到了几个电话号码,然后开始拨打。 如果不是那个紧急电话的召唤,赛斯和文森特一定会跟侦探助手撞在一起。实际上,在他们刚刚跑到车子边上的时候,助手正好下车。他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目送车子开走。 “他们也是来招柯露娜的。”助手自言自语地往里走…… “但愿简不要有什么危险。”文森特紧张地说道。 赛斯双手抓着方向盘,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车祸,这个时候简应该在上班啊。 打电话来的男人自称计程车司机,他把简送到了中央医院,这应该不会是假话。但为什么有人会撞向简呢?他本能地认为这与络依丝的失踪有关。 “欧宝”车一路呼啸着冲向医院,这时候,侦探助手正在无聊地等待着柯露娜。菲尔的下一个课间,他拨打了帕特罗的手机。 “猜猜我在文科学校门口遇见了谁?”助手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赛斯·沃勒,”侦探用一种坚定的口吻说,“用不着卖关子,还会有谁能叫你那么愚蠢的兴奋?” “是的,在大门口碰上的,他身边还有一个留着金黄色长长头发的家伙,他们看起来很焦急。” 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帕特罗这样想,一边吩咐司机把音响的声音关到最小,“你见到柯露娜了吗?” “不,她现在还在上课,是你说的要可以不把失踪的事情告诉她,你那边怎么样?” “很有意思,赛斯是络依丝的故交,他在络依丝交男朋友之前曾和她在一起住过。关于这个,我们回去再详细的说。” “好吧,我这边一完了事马上赶回去。” 帕特罗合上手机,又闭上了眼睛,车子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的转个不停,他心里却只琢磨着一件事…… 第九章 二分之一 接到报警而赶来的是两位巡逻警官,他们正在执行份内的八小时工作。医院不是个惹人喜爱的场所,警官却比普通人对这里更为熟悉。 警官班克斯正在做着笔录,他是个很壮实的黑人,大约35岁。身边是他的搭档,苏珊·玛利亚警官,一个个子很矮的白种女人,不少人怀疑她是乡下来的,仅限于怀疑。班克斯的个子比她高些,同样算不上高个子。 那个饶舌计程车司机不必为自己开脱罪责,他只是不得不详细地陈述发生在眼前的这场车祸而已,但对于他天生活跃顽皮的性格而言,这也挺痛苦的。 阿尔·格兰特站在三个人的边上,等待问话。年轻司机找到了简手机上的电话簿,第一个拨打的是威廉的公司,接电话的人不是威廉,答应帮忙传达这一噩耗;第二个是赛斯·沃勒的手机,他正和文森特一起赶向这儿;第三个接到通知的人就是阿尔·格兰特,这个简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快到达医院的一个。这中间还夹杂络依丝的手机,不过没有人接…… 赛斯两人到了,紧接着是威廉。 两位警官看看他们,丝毫提不起兴趣,好像他们是贴在汽车挡风玻璃上的一张张罚单。在笔录结束后,巡逻警官还是走过来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些问题,都是关于简生活的一些琐碎问题。 警官离开后,这里还剩下四个大男人,他们不被允许进入病房的更深处。手术还在继续,他们心神不宁。赛斯和阿尔很久未见了,但在这个时候嘘寒问暖显然不合时宜。 威廉。洛维加发狂了,大部分出于对简的深深担忧,一小部分源自他的工作和性格,还有一些是最近一段时间积累的压力爆发。文森特从后面死死地扣住他的双臂,如果让他冲上去,那个可怜的瘦小司机一定会被摇成碎片的。 “我希望你能够原谅他的无力,”赛斯说,“在这个时候,谁都难免……” “噢,算了吧,夥计,我不是为了钱才做这事儿的,至少你们得相信我,是我救了那女孩儿的命,我更不是肇事司机,他他妈的老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妈的,我他妈为什么要淌这混水,我只是想帮助那女孩儿罢了。你可以打电话问问那里的报刊厅,它被撞得活象个内凹的油桶,那真的不是我!”司机的语速好像说唱隐约的明星。 “是的,当然,不然你也不会来这儿。我还是恳请你的原谅,威廉和简就快结婚了,这样的事故……” “噢,他他妈的……他就像一只熊……嗯……”司机愣了两秒钟,“我真的,呃,我也不希望那女孩儿有什么三长两短,真的,我不希望这演化成一场悲剧,主啊,我们得为她祈祷。” “谢谢你,”赛斯是这个时候最平静的人,这源于他人格的缺陷,也在这个时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刚才那些混蛋警官问了我两遍,现在又要……啊,等等,夥计,你是什么人,警察吗?” “不是,我看起来像吗?我只是简的朋友,一个心理学者。” “也对,你是谁并不重要,任何亲友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呃,你需要我从哪儿讲起。” 赛斯差点儿想说,就像你对警官说的那样,他犹豫了一下,改变了这种说法。 “好吧,夥计,你是个不错的家伙,嗯,我想,嗯,那可能不是意外,啊,你知道,什么叫做蓄意吧,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赛斯沉默,期待他把话说完。这是心理咨询过程中的一个惯用伎俩,当然,效果不好说,大多数来访者不会像这个司机那么正常。 “啊,我喜欢搭载年轻女孩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工作也不允许我这么做,不过,我上午就呆在那个报刊厅边上,买了一本杂志在看。” “确切点儿说,我在报刊厅和街角的中间位置,它们的异侧路边。嗯,该怎么说呢,我看见她了,也就是你说的简,她很迷人,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他声音很想,不想被后面的威廉听见,边上只有赛斯和阿尔。 “呃,她去了超市买东西,那正好在我的对面,我是说,在我车子的对面,”他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不是对别人,而是更让自己确定,“对,就是那样!” “接着,她走到报刊厅看着什么,具体的我不能确定,那时候,我觉得她准备走了。啊,对了,之前,我看她下了一辆计程车,但并没有叫司机等着,我猜她离目的地不远了。后来我就继续盯着自己的杂志。” “那是在哪儿?” “啊,我忘记说了,博卢克7号街区。” 那确实离简的家很近。 “也许我的音响开了太大声音,反正我没有注意那混蛋是什么时候开过来的。那好像是一辆银色大众,不过我当时注意力不集中,他从我的面前开过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那混蛋差不多是笔直对着女姑娘撞过去了。我吓得手足无措,等我明白过来,拉开车门,一切都已经晚了。车子从她的右后侧面撞上了,她就像这样飞了出去。”他用两只手比划着,“如果力道再他妈的猛一下,她一定会像子弹般翻着个儿飞出去,啊……情原谅,我不是有意做这个比喻的。” “不,没什么,然后你马上下车搭救了她,对吗?” “滚开,你这个金发混蛋,你想挨揍吗!”赛斯没有听到司机的回答,威廉的怒吼差不多就贯穿了每个人的鼓膜。 赛斯跑过去的时候,威廉睁对着文森特挥动拳头。 “够了!”赛斯抓住威廉的右腕,他竟然不能动弹了,“你在闹什么,这里是医院!你打算干嘛?简正在抢救中,我们还不知道结果,你就打算用拳头来面对她吗?还是你想对同样关心她的朋友武力相向?坐在这里,威廉,冲动对谁都没有好处。”赛斯的声音不很响亮,但威慑力足够了。 威廉颓然地倒向座椅,他一定爱她爱得发了疯,文森特这样想。 沃勒的制止虽然及时,但还是引来了护士,“你们在这里吵嚷什么!”她在斥责。 “啊,亲爱的小姐,你知道,这是任何人都感到心酸的……”文森特展开了他的魅力攻势,倒使得赛斯感到轻松了不少。 “嘿,那家伙可真够凶狠的!”年轻司机口吻叫人摸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啊,但是谁都会宽恕他的,好了,你能否继续。” “当然,呃……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立刻下去救她。” “啊,对,那辆车马上就开走了,他倒了车,然后一溜烟儿跑了,就是这样的。噢,对了,主保佑了你和我还有那女孩儿的幸运,我记下了它的车号。” 赛斯闻言眼睛一亮。 “嗯,是,M,A,S,-,B,O,5,7,3,9,2。” 赛斯用脑子重复了两遍,“你确定?” “啊……我想应该是……嗯,反正……我可能记错了顺序,我是说,也许5和9的顺序有错,也许,啊,可能还记错了什么。你不能怪我,我当时只想先救人。” 赛斯没有怪他,也不能怪他,任何人都可能犯错,更何况是那样的紧急状态。一个既定事实是,至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以最快的速度帮助了简,这比一般人的默然要好得多。他又重复了几遍这个号码,总觉得自己都有种想把它们打乱次序的想法。 当赛斯提到他是否需要一定的物质报酬的时候,司机谢绝了,谈不上婉言,就像他最开始说的那样,“我可不是为了这个。” “如果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得回去了,今天还没有赚到钱。”一般人这样说的时候,往往会暗示钱,但他没有这个意思。 “等等,先生,”赛斯在后面叫住了他,“可否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 “这是个阴谋!”司机走后,阿尔这么说,他是个自由撰稿人,写一些推理与科幻的文章,“阴谋”这个词是经常挂在嘴边的。赛斯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愿意多想。 等待,令人坐立不安。 C.密斯医生终于出来了,她是一个矮胖的女人,上身肥沃。文森特盯着她胸前的卡片,我的天,她的全名居然是考丽娜。密斯,他盯着她的一脸饿相,倾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话语,真是女人中的超级败类,他这样想。 C.密斯医生一副强硬的姿态,那样子仿佛中国的大部分老师在对自己的学生说教。不过,她带来的消息却是好的,简的生命并无大碍,只是右大腿骨折断了,还伴有轻微的脑震荡,她的脾也有些损伤。总的来说,这可怜的女孩儿需要静养,直到她能够自己站立行走,那个时候,脑震荡也会痊愈,她的脾脏,则需要更长时间的疗养。女医生还提到刚才听到的杀猪一般的嚎叫,好在威廉因为简的消息心情转好,并没有计较什么。 如果说威廉的心情全部转好,那一定是不确当的。他发誓要杀了那个伤害心上人的家伙,并把拳头攥得“咯咯”响。 四个男人并没有获准进去探望,他们坐在外面等待她苏醒,脸色比刚才看起来好多了。 赛斯·沃勒紧张地考虑着一些事,一个东西忽然跳进他的脑子里。婚期推迟……是的,婚期推迟,他想到了这件事,因为简的骨折(这是最耽误时间的了),她和威廉的婚礼一定要拖后几个月了。在这之前,赛斯想起来,他也听到简说过这件事。“如果络依丝不回来,我就不举办婚礼了。”没错,当时她是这么说的,现在是第二次面临这个问题。他思索了半天,不觉得这和眼前的事件有什么必然联系。在这个危急关头胡思乱想是不合适的,赛斯努力把这个想法驱逐出去。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阿尔开口了。 赛斯没有组织好语言,文森特先说话了,“这可能与络依丝的失踪有关。”尽管他无法洞悉这之间的微妙关系。 阿尔的惊讶表情说明他尚不知道此事,因为他的工作不定时,催稿人又经常那么疯狂。他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儿了。 赛斯不得不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这多少有些麻烦。这个时候,文森特在一旁安慰威廉。 差不多讲完了,医生也批准了他们的探望。 “这女孩儿没有死,真算得上一个奇迹。”密斯医生用不祥的字眼传达着令人喜悦的讯息,文森特对她的厌恶不免又要增加几分了。 简被白色的被单包裹着,右腿从下面伸出掉了起来,她的头发凌乱,嘴唇苍白,两眼无神、茫然地看向远方,也许还隐藏着悲哀。 一霎时,赛斯想起了那个司机之前说的话:“我刚扶起她的时候,担心得要死,她浑身那么白,没有一点儿血色,特别是她的那双苍白的眼睛。主啊,我以为遇到了活死人。” …… 这一次,帕特罗侦探也不禁对助手的果敢而刮目相待了,在自己还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就已经拨打了巡逻警的电话,正巧他们也有些事情要报告给他。 “猜猜看,那起车祸的受害人是谁?简。方达!络依丝失踪案件主要人物之一。”助手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一抹得意,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侦探二人组驱车前往中央医院的途中,他们谈到了柯露娜的事情。 “他们找了她,为了一些关于电话号码的事。她告诉我,在姐姐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总是有电话打到自己租住的地方。”助手说。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帕特罗又在闭目养神。 “她还说昨天把那些电话号码——应该说是公用电话号码告诉赛斯了。” “她有这个权力这样做,她信任姐姐的朋友,我倒是很想知道赛斯都掌握了些什么。”侦探猛地睁开眼睛,射出洞察线索的光芒。 中央医院离警局并不是很远,还没有警局公文铺成的道路那么长(一支军队偶尔可以靠着胸部趴在地上前进,但是,一个警局则必须依靠冗长而繁琐的公文前进)。 侦探到达医院的时候,探视结束了,但是赛斯和文森特仍没有离开,他们在商量值班的时间。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他们根本分不清这只是意外还是一起恶性阴谋,至少在四个人的头脑里,后者所占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如果真的是这样,简遭受袭击的原因可以先放在一边不管,她之后的安全不免令人担忧。尽管C.密斯医生措词强硬的信誓旦旦(这听上去有些矛盾),但不会有人真的相信这家医院真的有那么完美的保安措施。 陪床的重任落在了赛斯和文森特身上,这得益于他们可以自由安排的研究时间。阿尔最近在赶稿子,编辑像稿费一样对人不对事,他无法抽出时间。威廉当然希望整天陪在简的身边,但他的老板可不会允许。考虑到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加上赛斯和他的朋友值得放心,威廉还是同意了这一决定。 另一个任务显得更为重要,这种敌暗我明的消极防守永远不能称之为完善。那个司机说出的并不很准确肇事车牌号码被告知给每个人,他们将竭尽所能配合着车型查找肇事者。如果能证实这只是一起意外事故,赔偿金都显得无足轻重了,至少赛斯·沃勒是这么认为的。 帕特罗走进来的时候,赛斯他们正打算离开。侦探更要感谢助手对时间的非凡把握了,哪怕它确实只是巧合。 “沃勒先生,真的很高兴又见到你了。”侦探用嗓子的后部发声,听起来很深厚,同样,令人难以捉摸。 “我也一样,帕特罗先生。”赛斯在他一上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有些奇怪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快赶过来的。 “在楼下的时候,我向护士打听了,很庆幸方达小姐没有大碍,不然,我们都会于心不忍的。” 于心不忍?这话的弦外之音…… “那是一定的,侦探先生一定有什么要问的吧。” 帕特罗也没能理解赛斯口中的“一定”具体指些什么,“当然了,沃勒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他们两人走到楼梯的拐角处,赛斯清楚对方知道的东西,他很可能先去问了管理员。 “你是无处不在的,沃勒先生。” “这一点和您一样。” “但是,那天您对我撒了谎,您说您从没有去过菲尔小姐的家,但这不是实情。” “是乔告诉您的吧,但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刚到美国,还没有安顿下来,我想不出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猜出了我的信息便和盘托出吗?他觉得没有装傻的必要,也依然保持着镇静。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个,帕特罗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不,沃勒先生,您没理解我的意思,”既然对方已经承认,又确实不是问题的重点,侦探便转换了问题,“我指的并不是过去啊,前天,也就是7号,您和方达小姐也到过菲尔小姐的家,不是吗?”帕特罗静候着对方的回复,他在刚才的问话里面耍了一个小手腕儿。 “是的。”赛斯简练干脆的说道。 “那么,您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回忆昨天的问话,您并没有具体问到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可是,您对管理员也没说实话。”侦探在“也”这个字眼上加了重音。 “是的,那是因为我发现那不是乔。” “作为菲尔小姐的密友,您有必要这么说吗?你刚才的说法无法解释您的不诚实,请您回答我,你为什么要伪装您的身份?” 赛斯好像对那些令人不快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继续操着他平静合适的语气,“是的,我伪装了,因为我不想过多地解释什么,络依丝没有回家,管理员可能不会让我们在楼上呆很久。” “但是,您仍然呆了很久,不是吗?” “您没有必要耍这种手段,我相信管理员可以证实,我上了楼马上就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 “真的吗?那么,出了什么事儿呢。” “这我不想说。” 帕特罗简单地掐算了一下时间,如果从简后来一个人离开的时间来计算,眼前的这个家伙很可能潜入了络依丝的房间。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沃勒先生,你刚才说菲尔小姐不在家,那时候,您还没有问过管理员,但您好像还是很确定;如果您问过了管理员,那么您就没有编造谎言了。” “事实上,”赛斯居然笑了,“我根本就没有对管理员提及络依丝的问题,我会用自己的眼睛确定真相。关于您的那个问题,请您换作是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络依丝失踪了,但是作为最好的朋友,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她回来总应该通知我们一声吧,除非她自己刻意要躲开我们。好了,侦探先生,如果您的问题结束了,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哦,这个悉听尊便,不过,沃勒先生,关于你的这番陈述,我事后会与方达小姐进行确认的。”帕特罗对这个没有信心,从他见到他们的第一次就感觉出,这两人都很聪明。即使他们没有串供,至少也早已讨论过了,侦探本人也不指望能找出什么漏洞。 “那是您的工作,我没有异议,不过,您要等一会儿了,我希望您不要打扰简的休息,”赛斯冲着楼道那边喊道,“文森特,我们该走了。” “那么,沃勒先生,我们可以说再见了……不过,请您这一段时间不要离开这个城市,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帕特罗不冷不热地说。 “当然,我不喜欢逃避。” 侦探盯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对赛斯身边那个金发伙伴喊道:“那位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文森特。弗朗西丝。”文森特回头浅浅地一笑,而后跟着赛斯消失了。 文森特?帕特罗嘴里小声地念道着,这名字他在哪儿听过……对了,是那个普利茅斯的混混老大……赛斯·沃勒,这个人就像一颗恒星,吸引着他身边看似毫无关联的各类人,当然,侦探意识到,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第十章 新月/协奏曲 “正如在生殖器中,一大群精子竞争进入卵子那样机会渺茫而必须奋斗的运动所显现的,出生率就意味着被上天选择,这才是达尔文所说的‘物竞天择’思想的出发点吧。你怎么看呢,赛斯?”文森特在电话里说,“你在那边看护的工作怎么样?我接到了莱瓦德教授下放的新课题,一个和明尼苏达州心理实验室合作的项目。” 赛斯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不过他是有趋向性的,“我这里一切都好,那课题什么内容?”他举着手机走出病房,还要不时回头透过百叶窗向里面观察,这时候,简在安静地熟睡。 “啊,研究胖人的自杀率。” “什么?”赛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也许是我没说清楚,一般的理论认为瘦弱的人比身体发福者更为容易进入抑郁状态,从而导致他们更多的自杀可能性。但这个研究从更广泛的视角进行研究,他们从肥胖人的青少年时期出发,发现他们更难交到知心朋友,同时遭到伙伴的嘲笑,这是一个问题,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合作是补足他们在调查上的不完善,然后完成这个假设。” “我想我明白了,莱瓦德老师把这任务交给谁了?” “你和我,你明天回来的时候好好看看吧,我就把它放在抽屉里面了。喂,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 “关于那个……”赛斯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那么片面的解释‘物竞天择’,我想我不能赞同。一个新生儿,作为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品,更多的时候要依赖自己的父母。女性一生排出数百个卵子,而男人则每次射出上亿的精子,它们个子携带不同的遗传基因……” “所以它们结合体不受父母的约束,完全源自上天啊。” “文森特,让我把话说完,尽管具体哪个精子和卵子结合不受控制,但是它们仍然必须是源自父母的基因,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有无数种排列组合方式,但他们都是由父母遗传决定。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这个被父母和上帝共同决定的小家伙出生之后,他的双亲成为人生的第一任教官,他们塑造的生活环境、教养方式,决定了这个孩子的初步发展方向;而后他被送到一所学校,这同样依赖他家长所在的地域性;至于他的大学,凭借着遗传基因、早期教养、家里资金运转状况,还有……” “继续。” “算了,她刚刚翻了个身,我想简可能醒了。” 赛斯回到屋里,他弄错了,简并没有醒。这是络依丝失踪第七天的下午。在中午之前,威廉一直守在这里,沃勒给他带了午餐,他只匆匆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赶回公司了。 漫长的陪床过程开始了,赛斯随身携带的小书帮了大忙,这其实也不尽然,他一直在想最近发生的事件,苦于不能把它们串联在一起,以至于没怎么好好看那本书。 他当然不知道,在这个电话之后,差不多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帕特罗侦探悄悄造访了他们的办公室。 一个先前被他和文森特遗漏的问题,差点儿演化成一个大麻烦。 在侦探提出问题的时候,文森特曾无聊地拉开抽屉一次,那中间露出了印有巴拿马剑蛛复印纸的一角,那时候,侦探正看着这边。 文森特以前用于赌牌的技巧派上了用场,他把手伸向抽屉内部,从里面取出上次录像材料的复印件,然后把它们从上面倒出来。他左手的四指做着这个动作,小指却在下面偷偷地将剑蛛推向更里层。当他把那一摞复印画儿拿出来的时候,由于身体的遮掩和表面的不动声色,帕特罗便错认为他最先看到的也是这里的一部分,反正他也没有看清。 如果说,侦探真的一点儿怀疑都没有,那也是不正确的。他对文森特在询问途中突然给他看他们的实验材料感到古怪,但是也没说什么。 直到侦探离去后,文森特头上才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四点钟的时候,赛斯得知这个消息,两人都在大呼幸运。毕竟,警方可能会认为那张贴在络依丝门上的巴拿马剑蛛正是出自这里。虽然那张办公室里的巴拿马在图书馆复印时带有日期和时间,但不会有人相信赛斯真的只是凭记忆就找到了这种罕见生物的资料。 短短的插曲,只是无聊的看护时段一个小小的调剂而已。 赛斯、文森特还有他们周围的人们都以摒弃了日期,而改用络依丝失踪的日子作为时间的标志。不过,他们不知道,帕特罗侦探办公室也沿用了这一计时方法,用侦探自己的话来说,“这更能全情投入。” 第七天的晚上八点,威廉来探望,那时候,简是清醒的,赛斯自觉地跑到外面吃了些东西。 在他回来的时候,威廉告辞了,这也是赛斯的要求,“如果你不愿意面对老板的斥责和可能由于自己的失误而给客户造成的事故,你就该好好回家睡上一觉。” 威廉感激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赛斯又叮咛了几句。 简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赛斯的责任是在她觉醒的时候,尽量和她说话,不停地鼓励她。出人意料的是,简一整晚都很清醒,她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对未来充满希望。她可能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络依丝的不幸,还有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她甚至提到了童年时代遭受别人的白眼和非议。赛斯一夜未眠。 第八天的中午,文森特前来换班,赛斯有时间去了一次简和络依丝的公司,见到了老板。看得出,他对这次意外显得相当的难过,他对赛斯陈述了络依丝和简工作的重要性,现在络依丝失踪了,简又出了事故,他感到压力陡增。赛斯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头,这一次,他紧紧起到了一个通知的作用,老板表示,一定会抽出时间看望简。 平静一直维持到第八天的晚上,恐怖再次拉开了帷幕。 第八天的上午开始下雨,帕特罗侦探在自己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透过窗子向外面望了一眼。警局里同时处理两起谋杀案也毫无线索,这令他感到烦闷,另外,他也不喜欢雨天,这会带走一些证据,也会是人们心中的邪恶欲望加速膨胀。 帕特罗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络依丝重达4磅的日记本,这可比他经常见到的冗长文件轻得多了。 他刚刚坐下来,准备翻开日记本,接待员小姐就走了进来,报告道格拉斯·菲尔夫妇已经来到了警局。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刚好抵消了办公室里的烟味儿。 帕特罗不是个喜欢乱下定论的人,但是,当他一见到道格拉斯,仍然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和自己原本的猜想大相径庭。 道格拉斯,这个新泽西最大的色情影片公司的老板,被人们习惯地定义为依靠出卖女人色相发迹的、脑满肠肥、卑鄙粗俗的暴发户。但侦探眼前这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花白的头发很整齐地分到两边;合体且并不卖弄的高档西服包裹着没有一点发胖迹象的匀称体格;坚毅的下巴没有傲慢地撅向前方,实际上,他总是微微低着头,谦和的体态使他想一个绅士,而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大流氓。 道格拉斯主动走上来握住了侦探的手,坚定有力。他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悲凄重新笼罩了他的脸。 是的,那是一种幽幽的男人的哀伤,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以使它不至于爆发。 菲尔夫妇落座后,帕特罗开始打量他身边的女士。一个五十岁上下,皮肤保养得很好的女性。侦探意外地发现她年轻的时候可能也并不算漂亮,相比一个有着这样家庭环境的女人来说,她的身材显得太瘦了。菲尔夫人同样穿得很素,神色的套装和眼下的黑晕显得很合称,也许,她刚刚在车上还哭过。 这是一场沉闷的叙述,作为络依丝。菲尔的继父,道格拉斯很分寸地静静坐着,只是在妻子漏下什么的时候做了补充。菲尔夫人常常哽咽地不能继续,道格拉斯就轻轻拦住她的肩安慰她。这个男人不像某些人那样卖弄自己的悲伤,他也不能在伤心欲绝的妻子面前这么做,他是这个家的支柱,他必须让妻子感到依靠。他用自己的行动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一个父亲对女儿失踪的感受。帕特罗不是个能被别人的思想带着乱跑的人,但是,有那么一阵子,他差不多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是络依丝的继父,而不是生父。 菲尔夫妇说了很多,侦探先生却不能从中获取太多有用的信息。关于绑架的假设,道格拉斯一口否定了,他想不出有什么人和自己结仇如此之深;如果真的是为了钱,为什么他们至今没有收到来自绑匪的绑票呢?帕特罗压根也没有认为这是一般意义上的绑架案,但是,作为一种假设,他不得不这么询问。 菲尔夫妇也表示知道女儿最近交了男朋友,并询问他们可能会结婚,但女儿没有明确表态。作为父母,他们也不愿意干涉女儿的正常生活,故此没有多问,他们同样对那个名叫安德鲁的年轻人并不了解。 菲尔太太无意中透露出的一段往事,引起了帕特罗的兴趣。她提到,在自己和原来的丈夫分手的那段时间里,络依丝曾有一度失控了。她经常夜不归宿,和一些小混混搅在一起,那是八年前的事情。半年之后,络依丝突然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并开始发奋读书,直至考上了名牌大学。 这和她的失踪有没有联系呢? 在最后,帕特罗问了一个在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您认识赛斯·沃勒这个年轻人吗?” “是的,”菲尔太太擦眼泪的手帕垂了下来,“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您是否知道令媛曾和赛斯同居过一段时间。” “是的,我知道,络丽很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 “因为那次跨国联谊?” “对,帕特罗先生,他和络丽关系要好,他们一起住了一个月只因为那时候赛斯刚刚来到美国,等他安顿下来,就搬出去了。我不明白这和我女儿的失踪有什么联系吗?” “不,”帕特罗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关系,对了,您认为络丽和他之间会不会……” “噢,请您千万不要这么想,那是个礼貌、得体的年轻人,我对他和我女儿的关系充满信任,不然,他们会告诉我的。侦探先生,他现在在哪儿,如果可能,我想见见他。” “哈佛大学心理研究所的高材生,不幸的是,他也卷入了这个案件。” …… 菲尔夫妇离开了,他们暂时下榻在波士顿饭店。 帕特罗整理着菲尔夫妇的诉说,他从刚才就觉得有点儿疑惑,现在,他把它找出来了。菲尔太太可能没有对他说实话,但他们的样子又实在不像在撒谎。这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 侦探开始敲打自己的小腹,并在纸上乱画了几个符号。接着,他继续阅读日记本。 时间编码的最开始是八个月以前,写到现在差不多用掉了大半本。帕特罗仔细地翻看着,那里面包括络依丝的工作、她的朋友简,其他的绝大部分全是关于男朋友安德鲁和赛斯·沃勒。赛斯·沃勒?等一下,这是为什么?侦探把右手食指扣了回来,这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赛斯·沃勒?络依丝的男朋友不是很擅嫉妒的吗?这个笔记本为什么会出现在木柜第一个不上锁的抽屉里?依照安德鲁的性格和他经常呆在家的习惯,他应该会拉开抽屉翻看这本日记吧,那么……等等,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络依丝最后和安德鲁分手的原因,这个日记本会不会就是导火索呢?这看起来也有可能。 就在帕特罗差一点儿放弃线索的时候,一个新的疑问形成了。络依丝有记日记的习惯,那么,这个习惯从不该是从认识安德鲁以后才开始的吧。可为什么,我们在络依丝的家里只找到了这一本日记呢?在这之前的日记本全部消失了。侦探的脑海里浮现了赛斯的脸,不错,他极有可能潜入了络依丝的家。但那是和简在一起,他把日记本藏起来带走吗?这可是夏天啊,似乎很难做到这一点。在那之后,他一直与文森特在一起,应该没有时间潜回去。除非他们都是串联在一起的,这好像不太现实。 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人到过那里,是他拿走了日记本,留下了蜘蛛画像,当然,不一定是同一次干的。赛斯之所以能立刻发现洗手间的不对劲,是因为他之前来过,他不一定做了什么。 消失的日记本隐藏了秘密,它很有希望成为破案的关键! 帕特罗出发了,向着目的地——络依丝的公寓出发了。 事后回想起来,对于日记本的怀疑是正确的,只是很遗憾,就像找到了一个棱镜,却没有看到正确的颜色。 中途,帕特罗下了车,走进简所在的公司,见到了老板,得知,赛斯·沃勒又比自己快了一步…… 案件转向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是在第八日的晚上。差不多九点了,威廉仍然没有出现在医院,简快要发疯了。 简开始拒绝水和事物,令文森特抓耳挠腮却又无计可施,他听着她不断地小声重复着,“他出事儿了,一定出事儿”,搞得自己也开始担心了。 赛斯于九点一刻赶到医院,面对简,他也无可奈何。 “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了,我们必须找到威廉,那混蛋在这个节骨眼儿跑哪儿去了!”文森特用漫骂来减轻自己的担心,但这里没有人认为威廉可能由于遗忘或流连在花天酒地而没有出现,威廉肯定遇到了麻烦。 “给他的公司打过电话了吗?” “是的,但那里的人说他在七点一刻就离开了。我给他家里也打了电话,没有人接。” “好吧,你在这里看着,我出去找找。” “你一个人行吗?”文森特很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僵持不下的时候,菲尔夫妇出现在医院里,他们找到了研究所,他们说在这里开始找到赛斯。 三个人顾不上说些什么,赛斯和文森特就开着车子走了,留下这对夫妇照看简。 “上帝,那个混蛋一定在暗处看着我们偷笑!”文森特捶了一下车门。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笑吗?”赛斯突然这样说,“笑的产生机制是人们对自己以及其他人身上发生的幸运和不幸产生反映。遗憾的是,因为他人的幸福真正发笑的人并不多……” 车子一声尖叫驶出停车场,这个时候,雨还在下…… 第十一章 绝/回旋 第八日夜晚的这一场大雨,延续了白天的势头,现在的强度似乎还在增加。大颗的雨点砸在屋顶和车身上砰砰作响。“欧宝”车钱明亮的前灯在黑暗中滑出优美的弧线,只是,没能在人们的眼里停留太长时间。毫无疑问,在这样的雨夜里,车子的速度太快了。 沃勒和文森特的第一目的地是威廉工作的汽车修理厂。沃勒一个人下了车,文森特留在里面。 因为这些天着急上火,文森特的下牙床起了一个口疮。他按照沃勒说的方法,把一片维生素C塞在窗口上,一股难以想象的酸痛顺着神经传进大脑。难以想象?是的,文森特有一种感觉,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无与伦比的恐惧。他努力要把这种可怕的念头驱散,点上一只“骆驼”。 文森特不时地看着表,差不多一刻钟之后,他隐约地看着一个身影在停车场里来回跑动。他看不清那人是谁,这让他很紧张,他的手摸到了腰间。那个人在这边停一下,而后又马上跑到那边。文森特试着叫了一声“赛斯?”,但对方没有应答,他已经把那玩意儿拔出来了。 等那个人离车子更近的时候,文森特终于看清楚那就是赛斯,他把刀子放回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赛斯拉开车门,借着车里的灯光,文森特看到他全身被雨淋透了。赛斯顾不上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再次发动了车子,他的头发全部紧贴在脑袋上。 “到处都没有威廉的汽车,公司的值班经理说他不到七点半就离开公司了。他不是盯着他开车走的,但他在八点左右送一位客户出来时候,威廉的汽车已经不在停车场了。”沃勒说话非常快,以至于中间没有喘上一口气。 文森特递给他一只烟,“你有多长时间没抽烟了?” “差不多24小时吧,”赛斯把点烟器插回去,“还有一件事,那个经理说,威廉走之前接过一个电话。” “他怎么知道?” “那是他办公室里的电话,他还说在那之前,差不多七点整,同样的电话打到办公室,不过等他把威廉找来的时候,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我把那个号码记下来了,不过,一点儿用也没有。” “又和上次打给柯露娜的一样?” “是的,公用电话!威廉按照号码给第一个电话回拨了,但是没有人接。” “两次都是相同的号码吗?” “是的,经理不知道他们具体谈话内容,但是,他坐在一旁,听到威廉骂骂咧咧的。” “他没有说出那是谁的电话吗?” “没有,至少经理是那么跟我说的,他用了恼怒这个词来形容威廉当时的反应。然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就下班了,鉴于他平时的优良表现,经理也没说什么。” “但是,他却出事儿了。” “是啊……”赛斯没有把话说完,一辆相向驶来的大货车闪着耀眼的灯光,它们离得相当近了。赛斯急忙把方向盘向右面掰去,货车呼啸着擦着他们的车身驶过,“欧宝”旋转了半个圈儿,刹车发挥了作用,他们在路边停住了。 “我知道跟你一起会有刺激,但这一次有点儿玩儿过了,”文森特擦了擦汗,“你多久没合眼了。”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 “那么,”文森特推开右侧车门,转到了前面,“我来驾驶。” 车子重又回到正确的方向,赛斯在一旁指路。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进了简的公寓所在的街区。这里,以及威廉的公司和中央医院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赛斯和文森特下了车,他们没有可以遮雨的工具,只能暴露在倾盆大雨里寻找威廉的车子。 在停车场的最里面,他们找到了它。文森特隔着没有贴防暴膜的车窗向里望去,没什么异常。 两个人再度回到公寓楼的正面,一辆黑色轿车刚刚开进来。他们没有理会,继续向楼里走去。“等等我。”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是阿尔·格兰特。 “你怎么来了?”赛斯问。 阿尔只在雨里跑了几步,身上同样不满雨点砸下的湿痕,“我给医院打了电话,但是你们都不在,我很担心,医院留守的菲尔夫妇告诉我,威廉失踪了,我想可能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你为什么不打我们的手机?”文森特狐疑地问。 “我给赛斯打过,但他的手机没有开,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号码。” 三个人来到屋檐下,赛斯掏出了手机,发现它已经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这几天他也一直没想起更换电池。 “那么,是什么使你想起还有责任为朋友的妻子尽些义务呢?”文森特不喜欢这个红色卷发的阿尔,他同样因为这家伙逃避昨天的值班安排而不满,“你不是没有空闲时间的吗?” 阿尔倒似乎不在乎他种挑衅的语气,“是我的编辑,我今天给他讲述了这个事件,当然,没有指名点姓,也没有说出准确时间。他和我共进晚餐,提到事情后来发生的怎么样了。这提醒了我,也叫我感到不安。” 文森特很想说一句“你只是想把它写成一个新的故事,用来赚钱吧”,赛斯那时候已经走进了楼道,他也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虽然这里和络依丝的公寓挨得很近,但他们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管理方式。在这里居住的人仅只需要一张最起码的身份证明,也不必担心在任何时间里把那些不合时宜的人带回家可能面临的尴尬。尽管是这个拥有世界最一流大学的城市,贫民和小混混仍然充斥着这里。一些还没有沦落到流离失所地步的人通常选择在这里拥有一个小小的避难所,另外,住进这种公寓所花费的很少的几个钱也使它成为穷人们的首选。简跟威廉为此争吵过,简需要一个体面的住所,当然,随着婚期的接近,以及这一对新人为未来生活挑选好的住所面前,这种索然无味的争吵终止了。为了那个舒适的家和一个像样的结婚钻戒,威廉花光了他从15岁开始攒下的每一分钱,当然,贷款是必不可少的。赛斯知道,对此,威廉从未有过抱怨,他爱简胜过一切,只是这一次,简住进医院,婚期被无限推迟,而新郎又不知生死。一种悲哀向赛斯袭来。 他们沿着破损不堪的楼梯,在昏暗的令人不快的灯光映射下,三个人向上爬去。 阿尔还在喋喋不休,“……我跟我的女朋友聊了半小时,然后编辑就来了……” 文森特没有心思理会这个碍眼的混蛋,他看着楼道里随处可见的涂鸦和肮脏、粗俗的下流话,一块块脱落的灰色墙皮和外面越来越小的雨声都令他感到不舒服。 走在最后面的文森特向后面看了一眼,那就好像怀疑身后会不会有人跟随一样,他只看见屋檐下面形成密不透风的雨帘子。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但又不能完全把它打消。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转身动作,脚下的台阶上,一块不大的土块却掉了下来,一路滚到楼底。中间的阿尔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闭上了嘴。赛斯则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第一个来到简的房门前。他本以为也会看见一个巴拿马剑蛛的画像,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蜘蛛,但是,他的感觉错了,门上什么也没有,房门紧紧的闭着。 该怎么办?赛斯想,威廉的车子停在楼下,表示他可能确实回了家,他应该先敲敲门,如果没有人应答怎么办?这一次反正不能撬锁了。 文森特和阿尔站在他的身后,赛斯敲着房门。时间这时候过得很慢,他们都希望威廉能打开门,笑呵呵带着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忘记了去医院探望。一分钟过去了,屋里没有任何反应,威廉没有站出来证明自己安然无恙。 文森特的手机落在医院了,赛斯结果阿尔的。他是否该拨打电话通知警方呢?他们发现什么了?不,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怀疑。赛斯打开手机的翻盖,看着它,他的伙伴也没有给他什么提示,三个人在房门前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阿尔的手机是满格电,赛斯愣了一下。 赛斯按出了帕特罗侦探的办公室电话,在拨叫之前,他蹲了下来,想听听房间里的动静。 赛斯蹲了下来,他的右耳靠近了房门。 也许是蹲得过于猛了,他的右脚有点儿使不上力,重心没能及时地转移到左脚上,赛斯向右倒去。如果不是文森特拽了一把,他一定会摔倒在地了。赛斯因为他人格的缺失,从来感到不会疲倦,但是作为一个人,他同样需要休息。 在场的三个人全部惊呆了,因为,在赛斯地一靠之下,那原本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转开了。那扇门停在了四十五度的位置上…… 帕特罗侦探同样感觉到震惊,在他听到威廉消失的消息以后。 半小时之前,他查出了菲尔夫妇所在饭店房间的电话,想问几个上午遗漏的问题:诸如络依丝是否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本日记本是否确属络依丝本人所有,这一类的问题。但是房间里没有人接电话。侦探感到很意外,道格拉斯·菲尔先生为声名所累,这一次来到波士顿,媒体尚不知情,他们夫妇二人为什么又要在雨夜外出呢?帕特罗能想到的只有沃勒,他也给他打了电话,但是对方手机关机。 帕特罗预感可能又出了什么事儿,他马上赶到了中央医院,带着湿透的衣角,拖着沉重而快速的步伐。菲尔夫妇果然在那里,但是沃勒和文森特外出寻找威廉了…… 络依丝站在赛斯的面前,举起那件新买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比划着。 赛斯在笑,有些像是敷衍,“怎么样?你觉得这会合适吗?” “应该会合适,他和你的身材差不多,”络依丝拧开赛斯的上衣扣,这个动作有点儿……“来,你穿上看看。” 赛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走进了试衣间…… “如果……能亲手吃到你做的中国菜就好了!”络依丝拿着餐叉在眼前晃动着,让赛斯想到了馋嘴的天使。 “你不是吃过了吗?” “只有那么两次啊,我喜欢啊,我希望能天天吃到你做的!”…… “那双鞋,是你买的吗?” “是啊,你老是穿皮鞋,那样子看起来多老啊。” “可我不习惯……” “不会啊,你穿了就会觉得很舒服的……” 赛斯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这些过去的一幕幕,不分时间不按顺序地涌进脑海。它们那么像真实的存在,鲜明而活跃,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赛斯认为络依丝就在自己的眼前。 现实却远远没有那么美好,三个男人站在房间窄小的门廊里,赛斯继续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文森特把第二片维生素C放进嘴里,用疼痛的刺激来分担心里的恐惧,阿尔则使劲攥着自己的手机,直到那冷冷的外壳变热了,直到那上面挂了汗珠。 简的住所并不大,只有两个小小的卧室和中间不大的起居室兼餐厅。赛斯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戴好(最近几天,他总是把它揣进口袋),文森特抽出腰间那把形态古怪的匕首(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斯比特”)。阿尔留在走廊,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搏斗的准备是必要的,因为两个卧室的门都是紧闭的,大扇毛玻璃不能透出里面的任何影响。 透过微关着的窗子传进来的下雨声显得那么遥远和微弱,文森特想起以前一起的混混在临死是喉咙发出的咕哝声。他的手背贴在右面卧室的门上,然后猛地把它推开。他的手微微一颤抖,屋里没有开灯,他看不太清楚。墙壁上的等被赛斯按亮了,里面没有人,简和威廉的那张大床紧贴着墙壁。 文森特很高兴大床上没有异常的突起,门边是一组大柜,和床形成一个间隔。他一眼看不到那里面。 文森特把左手拿着的刀背在身后,迈步进去了。他现在可以看全那个大柜和床之间大约一米宽四米长的空间了,在那里面,接近阳台的位置,有一大片血迹。 文森特又往前走了一点儿,发现床单的下摆也沾有血迹。赛斯这个时候也看见了,他走进去,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 “怎么样?”文森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和平时不一样。 “可能是被钝器击打,这里的痕迹看上去好像是,”赛斯似乎仍然保持着冷静,他继而蹲下来看看床底下,“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威廉的血,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用钝器打击了某个人的后脑。” 赛斯站起来向外走,还有另一个房间没有检查。 “可是,他的车还停在楼下啊。”文森特说,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大柜上,朱红的柜门上没有血迹,把手上也没有。 赛斯推开对面卧室的门,还没来得及打开灯,身后就出现了文森特的惨叫声。 赛斯和阿尔赶紧跑过去,眼前的一幕把两个人都惊呆了。 大柜的一侧门向外开着,文森特正在把什么东西使劲地往里面推着,但他的双臂却在颤抖。血,大量的血,正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流,还有他的刀子,那上面也沾了血,有几滴滴在了地毯上。 “妈的,这家伙在看我,威廉……威廉在看我,”文森特断断续续地说,“我打开这个,他就倒了下来……这……这里面全是血,他的半张脸对着我,他在看我,他死了……威廉死了!” 赛斯一大步跨了进去,半看着的柜门里,是威廉站立的尸体。他浑浊的双眼,呆呆的向着前方。在威廉的喉咙上,一个巨大的开口仿佛他的第二张嘴洞开着,鲜血还从这里“汩汩”地流出来,他的咽软骨也断开了,从皮肤下面伸出来,就像这个开口的两个支撑点。 赛斯迅速往柜子下面扫了一样,发现一些红色的长长的粘稠物滚落出来。是这个,凶手用这个塞住了柜子下面的缝隙,也正是这个使得血液没能溢出来。所以刚才赛斯判断这里面不会藏有尸体…… 文森特终于支持不住了,威廉倒了下来,露出了他脑后,混有血液和部分脑浆以及破碎头皮的部分,那里已经被砸得凹陷下去了。 赛斯的视线忽然远离了威廉的尸体,他看着文森特沾满血液的双手。不知为什么,他立刻想到了在络依丝房间里发现的染血手套。他竟然有那么一种想法,那上面本来也该附着威廉的血液,尽管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第十二章 警棍/潜意识/剪刀 昨天晚上,当帕特罗侦探赶到凶案现场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他和赛斯想到了同一件事,即那个房门上也贴了一张毛茸茸的图画。 帕特罗接到电话的心情很糟糕,他没想到接手这个案子之后,不但没有任何进展,情况反而朝着更加恶化的方向发展了。他盯着公寓外面的一棵棵黑松,觉得那就像一片片愤怒的乌鸦羽毛面对着昏暗的天空。是的,愤怒,他有这样的感觉。 坐在办公室里,侦探不去看桌上摆着的那些照片,他仅凭头脑,也可以再现昨天晚上恐怖的犯罪现场。威廉附卧在那里,露出后脑上一个惨淡的破洞,在那个狭小的细长空间里……文森特那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尽管一双手上全是血,还时不时地向下低落。 帕特罗右手写写画画,只好用左手敲打着自己。他试图整理出所有的可能性,但他现在显然陷入了一种困境,按照军事指挥官的话来说,不但是在整个战略,还是细化到某一个小战场的局部战术,他都一筹莫展。 从大的方面来说,凶手是谁,他当然不得而知;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以及后来产生的实际利益甚至心理满足,他都还不甚了了。最根本的是,凶手的目标到底是络依丝还是简或者威廉,他都看不清楚。帕特罗习惯的做法是,怀疑一切,然后逐个排除。他在纸上写下所有的可能,包括一些简单的图画,“视觉派”,这是局长对他的评价。 具体到昨晚发生的谋杀,帕特罗有一些纳闷。从威廉回到家这个事实来看(他的体内没有发现麻醉剂),他没有直接赶往医院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不过,这个理由会是什么呢?他知道些什么还是注意到了以前没有关注的东西,所以才必须回家查看吗,还是……一种可能在侦探的脑子里占了上风,这可以和简被汽车撞的时间联系在一起。他们两人可能对络依丝失踪的原因乃至凶手本人的情况有线索,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线索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凶手担心他们可能揭出他的底牌而袭击他们,但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还都不知道自己握有对凶手不利的证据。这个理念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和文森特一直呆在一起的赛斯为什么没有遭受袭击,当然,现在还不能排除他本人就是凶手的可能性。与此同时,文森特也在跟赛斯讨论这一推理,赛斯没有任何评价。 不管威廉回家找什么,警方现在都无法找到那个东西了。威廉死在了大柜的旁边,那里面原来肯定放有两个人的衣物,但它们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文森特发现的那具尸体。它们被凶手带走了,但是,衣物能证明什么呢?帕特罗一下子联系不到什么,就开始思索另一件事。威廉是在自己家里被人杀死的。从对现场的观察得到这一结论:威廉被人从后面击中后脑的时候,他正面对拉着窗帘的窗户。那一下一定打的很重,他晃了两下就倒下了,因此在床单的下部染上了血迹。威廉可能马上失去了知觉,也可能没有,总之,凶手没有给他喘息和反抗的机会,他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划开了他的喉咙。但是,在那个夹缝里并没有留下大量的血迹。凶手用什么东西套住了威廉的伤口,阻止了血液的进一步溢出。在尸体脖颈下放发现的勒痕支持了这个假设,这也不难,用一条绳索和一个大塑料袋就可以完成。凶手拖着被害人的尸体,把它弄进大柜。使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泡沫塞住大柜下面的缝隙,组织血流,这应该是在割断绳索,取走塑料袋之后。但是,凶手的这一做法无异于画蛇添足,他想干什么呢?这给人感觉凶手是一个考虑得过于详细而缺乏实际经验的新手。在那些双手沾满血腥的惯犯看来,任何一个不必要的小动作都可能为自己增加被抓获的危险。不过,杀死威廉的凶手也可能有在炫耀的心理。因为警察无法通过那些用来善后的绳索、塑料袋(它们还被带走了)以及遗留在现场粘粘糊糊的堵塞物追查凶手,他们面对的只是尸体颈部那一道紫黑色的勒痕…… 至于凶手是如何潜入,并在威廉脑后给了致命的那一下子,现在成为了帕特罗思考的重点。那个人是谁?他不太可能是个外人,尽管威廉那个时候可能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他要找的那件证据,但也不应该对一个潜入的人没有丝毫察觉。而且,从他的站位考虑,他侧对大柜,正面是床头柜。那上面放着电话,还有一个小笔架。他在那下面的抽屉里翻着什么?帕特罗想到了日记本,但对此不能肯定。 如果说真的是熟人,那么看起来也不会是赛斯、文森特和阿尔,三个人全部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威廉离开公司是七点一刻,他的尸体被发现是在十点左右。负责尸体检验的法医鉴定死者是在七点四十至八点二十分之间被杀的。那个时候,赛斯还留在大学的研究室,直到晚上九点,他才接到文森特的电话并开车赶往医院;阿尔的证据更为充足,七点半的时候,他的女朋友给他的家里打了电话,差不多聊了半个小时,他的编辑就来取稿子了,然后两个人一起共进晚餐,他的女朋友和编辑都确定那段时间他不可能外出,即使把车子开到最快,他也不可能在杀死威廉之后赶回家,更何况那会引起警察的注意;相比之下,文森特似乎缺少证人,因为他在房间呆着的时候,简正在睡觉。不过,后来一位护士小姐替他解了围,她保证在这段时间里文森特除了去洗手间根本不可能驱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杀人,因为她总会偷偷地观察他。对于她这么做的原因,那名护士毫不介意地表示,他是个漂亮有为的金发小伙儿,对自己有着非凡的吸引力。 帕特罗返回到潜入者的身份问题上,不管他是谁,他都很有可能是威廉熟识的人,是的他对自己不设防。但是,到底…… 在十年前,也许更长时间,帕特罗总是对记忆显得漫不经心。那时候,他经历了一个离奇的案件,匪夷所思的真相能被揭开,完全依赖他对所有可能的分析。 帕特罗差不多三十岁的时候才结婚,他的妻子有着同样的嗜好——吸烟,这最终要了她的命,那时候他们才一起走过十年。他因此迎来了一个长假,他把它称为“第二次蜜月”,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蜜月旅行。 他到了东海岸的另一座城市,造访一位警官朋友,他那时候好不容易才忘记了悲伤。故地重游的好心情很快被打碎了,他意外得到了好友被枪杀的噩耗。当他感到警局的时候,他们正在为他举办英雄的葬礼。他不禁再次感叹人类声明的脆弱。 “我们的朋友,”警长这样对帕特罗说,他比上一次见到是老了不少,失去战友的打击很显然压得他直不起腰,“有人闯入了他的住宅,他的妻子被从睡梦中惊醒,与劫匪搏斗,但最终……”警长有些哽咽,“纳潘买东西回来……他被那畜生打倒了,挨了三枪……” 帕特罗坚持要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么,警长同意他翻看那些照片和资料。两个小时后,帕特罗进入了纳潘警官的卧室,这里维持着现场的原貌,也就是一天前劫匪闯入后的样子。 一个有经验的歹徒,帕特罗这样想着,屋里的一切乱糟糟,抽屉全部敞开,水壶被摔在了地上,壶盖滚进了柜子下面。他在起居室和卧室呆了一会儿,尝试分析当时的景象,然后走近了厨房,纳潘就是在这里被打死的。 帕特罗感到很惊讶,因为厨房并不像他想像中的那么大。纳潘昨天就倒在现在画着白圈的这个地方,他记得他的样子,比自己瘦不了太多。 昨天的……纳潘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妻子倒在血泊里,那时候,劫匪在哪儿?他可能躲在什么地方,等待拔出枪的警官慢慢地向里面移动,是的……他从侧面打中了他,是头部吗?然后,他抓住了他,两个人殊死搏斗,他们一直扭打到了厨房,他把他放倒了……可是,为什么他会背对着门倒下?如果他向厨房的里侧倒下,那么,一切又要重新考虑。那个家伙躲在厨房里吗?真的会有人这么做吗,在一个如此狭窄的空间,甚至不够他转身逃跑足够大的窗户,而且这可是四楼啊。噢,他有可能一拳把纳潘打倒在地,他的手枪脱手了。他扑倒在他身上,压着他,伸手去捡那把枪。是的,他够着了它,他还趴在警官的身上,因为这里的空间太小了。纳潘在下面挣扎,于是他击中了他,第一枪打开后背部,第二枪在左背上,第三枪……不对劲!绝对不对劲!那个时候,他不是还压在他的身上吗?在这样的殊死较量中,他可以从容地站起来而后不慌不忙地开枪吗?一个经验丰富的歹徒是不会这么做的,任何一个贸然的举动都会给对方提供反扑的机会,何况纳潘是个训练有素的优秀警官! 一个滚到厨房里侧墙根的辈子吸引了侦探的注意,他拎着杯脚站起来,看见上面有一个清晰的指纹。他想了一下便知道那是好友的指纹。他一定出了很多汗,以至于上面的指纹那么清晰。侦探把它揣在怀里。 接下来,帕特罗走访了几家邻居,他们都没有听见屋里的枪声,但警方的调查表明,他确实是在这个房间遇害的。枪被加上了消音器吗?这彻底激发了帕特罗的疑心。后来的调查更加难以理解,纳潘的妻子是被棍状物打到了脑袋而死,但纳潘的身上却没有发现任何打击的痕迹;纳潘的指甲里没有嵌入凶手的皮肤碎屑,但他们进行了直接肉搏;纳潘…… 一个古怪的,不能对任何人说的念头跳进了帕特罗的思维,难道是…… 他拜托了一个警局里最亲密的朋友,也是最刚正不阿的一位警官,取得了在纳潘被害的那天上午所有外出警员的名单。“将所有在中午之后反应不当的人名给我,对,我要所有的,哪怕有一点点不对劲都要,他可能变得比平时不爱说话,或是显得紧张,是的,我需要!”帕特罗的口气接近命令,但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他相当的气愤。他急切地要把凶手绳之以法,而那样,才会使他多少平静一些。 帕特罗把这两分名单进行了重叠,他发现了四个可疑的人,但是,他拿不准到底会是哪一个,他选中27岁的克里斯普作为第一个审讯的对象。说审讯也许不恰当,对一个优秀的侦探而言,他所采取的方法显然是违规的,这里面包含恐吓和武力。克里斯普没有承认什么,但侦探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恐惧。他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小伙子确实参与了谋害他的朋友,但是,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黑手。 继而,帕特罗采取了更加不合法的手段,这得靠着他一位在报社当总编的老伙计。他听到了他的说法,感到不可思议,但还是同意试一试。当天下午,在全城最知名的报纸上,登出了前一天纳潘警官被杀的内幕。那上面说,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警官写信吐露说,是警局自己人杀死了纳潘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劫匪。 帕特罗在等待着,他坚信这一做法会奏效,他也知道在报纸上发表的一切都是实情。上层黑手会怀疑克里斯普的,因为他的年轻和不喑世事,既然他在我的面前会表现出恐惧,那么,他昨天在他们的面前也该会有犹豫…… 报社随之接到了来自警方的巨大压力,他们要把造谣者抓起来。但是帕特罗和他的主编朋友以及三四个干练的记者却不在报社。 第二天,当克里斯普即将被自己的同事暗杀时,这一群人神气地从天而降,他们的摄像机里拍下了那些于警察十分不利的场面,一部分已经被送到电视台公放了。行凶的警察被风纪监察科的人带走了,之后不久齐拉姆警长也被逮捕了。 “我就知道会是你,”帕特罗厌恶地盯着警长,“从我发现纳潘不是被劫匪杀害的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你。这不是一个考虑周到的阴谋,不然就不会发生在家里。是纳潘自己把你们召唤到家里来的,为了解决那个麻烦。这段时期,报纸和风纪监察科正在找你们的麻烦,他们甚至打算投诉警察在调查期间滥用暴力。如果纳潘的所作所为被曝光,那么你的位子也就岌岌可危了,因为正是他自己使用警棍打死了他的老婆!我得承认,你们是侦察和反侦察的一把好手,但你们也会紧张,或许因为时间太短,你们来不及处理得那么好。为了保住你的位置,你选择了放弃纳潘。你并没有带他去中央调查处自首,你拿起他的手枪,利用他对你的信任,从背后把他打死了。当然,克里斯普也在场,还有一个,是加菲吧,他们是最先赶到自首的纳潘家的警察。他们目睹了一切,但是不得不和你一起守住这个秘密。伪造了入室抢劫兼凶杀的场面,你不但成功地避免了媒体的刁难和风纪检查处的怀疑,而且反而在媒体上进一步露脸,宣扬纳潘这个因为争吵失手杀死自己老婆的前优秀警官!我想了这个法子对付你,我知道你会怀疑克里斯普,这个尚还年轻,还有一些良知的人,为了再次保住你的位置,你一定会除掉他的。” 齐拉姆在两名押送人员的控制下,还在不断挣扎,“混蛋!你这个警局的败类!”他大喊着。 “不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确实是警界的败类,可你,是人类的败类。”帕特罗点了一支雪茄,然后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 他想到了那些奖章和嘉奖令,那些东西挂在纳潘的墙上,那儿有五个嘉奖令,其中的两个甚至是州长亲手颁发的。他曾经是个多么优秀的警官啊,帕特罗这样想着。 他甚至差不多猜出了纳潘与妻子争吵的原因。 “你这混蛋,饭桶,”她冲他喊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你离开警局,你就是不听,奖章又不能当饭吃。我的兄弟很欣赏你,这你知道的,他在做房地产买卖,看看人家一周能挣出多少钱,喂,我在……” “够了,”他也怒吼,“你他妈的一早上起来发什么疯,我在休息!” “是啊,休息!一年里有几个这样的休息日!我连孩子都不敢要,你这个懦夫,你有本事干我,就不能生孩子?看看这个家,有多破破烂烂,而你,一会儿又要被叫走了,肯定是这样的,你这个懦夫,你只会为你的名字给人家白使唤一辈子!” “你他妈的给我住嘴!”他坐了起来。 “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抓的那些犯人都比你有本事!” 纳潘怒不可遏,他抡起了警棍。 …… “全能的基督啊,如果你能注视你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帕特罗被烟呛到了,他揉了揉眼睛,“纳潘因为坚持这个行业而……他和他的老婆,如果你真的愿意俯身看看……”他拿下来的手指上,沾着一些湿乎乎的东西…… 谁能告诉他,到底谁有罪呢…… 帕特罗侦探的办公室很大,但他喜欢窗子吹进来的那些自然风,所以把东西都搬到那附近了。他的桌子上有堆得乱糟糟的一叠叠文件和材料,差不多都要够到天花板了。桌子后面的空间完全被他肥胖的身躯占满了。 在他的手边,留着昨晚的口供,还有一份单薄的纸,记载着菲尔太太关于络依丝日记的诉说,“我们也不知道络丽是否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希望有自己的隐私,我们更不愿意干涉。不过,我能肯定,那上面确实是她的字迹……你说什么……啊,当然,她搬到这边来,就把所有的本子都带走了,她总不会把这些关于内心世界的东西留给我们吧……” 侦探很少吃饭,却越长越胖,对于这个,他自己也说不清。络依丝失踪第九日的中午饭时间,帕特罗继续以雪茄为伴…… 午餐后,赛斯和文森特坐在研究室的凳子上,他们都没吃什么。菲尔夫妇依旧好心地守护在简的病床前,为两个人赢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我想去佛罗里达。”赛斯突然这样说。 “这和我们正在说的威廉的死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去那儿?”文森特感到很诧异。 “你知道发生在1930年的那件事吗?”赛斯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在某位政治家选举的造势活动印刷物的照片底片里,”赛斯继续说,“SEX这个字被喷漆印刷在海报的好几个地方。如脸上的皱纹里和衣服的阴影中,尽量使其与皱纹和阴影同化,不至于被人看出来。如果不非常仔细地观察,任何人都不会从中看到这些丑闻性语言。但就是这一张简简单单的选举宣传海报,数十年过去了,众多的人仍对它记忆犹新,比几个小时前直接观察留在脑海里的印象还要强。” “你打算说什么?” “又如,在1957年上映的影片《野餐》中,反复插入了大量爆米花和清凉饮料的镜头,这些画面以极高的频率穿插在电影胶片中,每幅画片出现的时间不超过1/24秒,短得让人无法察觉到。观众看完之后,直喊口渴,于是,电影院小卖部的爆米花和可乐等饮料的销售额一下上升了58%。这一广告一直持续到被联邦通信委员会查禁为止。文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这不就是潜意识效果吗?我不知道这和我们要说的有什么关系。” “是的,心理学把这个称为潜意识效果,”赛斯点点头,“这些能影响人类心理的事物,与其强制人们目击,倒不如在无意识、无防备的状况下,进入个人的内心世界,更能产生巨大的效果,来支配人们的行动。我发现在视觉以外还存在着这类现象,包括听觉和其他的一些人类感觉。我发现在这个案件中,我们可能被误导了。” “所以你要去佛罗里达?” “是的,为了找寻事件背后的一些秘密。” “那么,”文森特知道如果赛斯不想说,那么他现在就决不会解释,“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也不知道,我想警方一定不希望我这个时候离开,但我必须去。说真的,我真希望,”他转身,用一种文森特看不懂的眼神望了他一样,“不……没什么。”他说完就推开房门。 “去医院吗?要不要我……”文森特话没说完,电话就响起来了,“啊,是的,我是文森特……噢,帕西,对不起,我……啊,我当然没有忘记你……啊……” 沃勒看着他不好意思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祝你玩儿得愉快,是上次那个有雀斑的女孩儿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 帕特罗很希望能在医院留些人手保护简的安全,至少在他还没有完全排除简不会在遭到袭击之前。但接连发生的两起命案,加上之前尚未解决的,警员人数严重不足,局里甚至不得不从别的地区调用人手。 简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她拒绝接受水和食物,从昨天开始到现在滴水未进。她也不愿意打点滴,但医护人员不能叫她这么做,为此,简的手上留下了一个个经过挣扎而呈现青紫色的针孔。 她还在昏睡,为了不打扰简,菲尔夫妇和赛斯在门口低声交谈。他们只是简单地回顾了一下曾经一起相处的短暂快乐时光,也不过物是人非而已。更多的话题围绕着简的状况展开,这里面临着极难处理的麻烦,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威廉被害的噩耗告诉简。保密似乎是个万能的办法,像东方的一些国家里,身患绝症的病人家属和医生往往不会把真相告诉当事人。但是,同样的,简不是傻子,毕竟男友至今仍未现身,她也会和大多数罹患绝症的病人一样,对面对的悲惨早就有着清醒的认识。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三个人还是达成一致,即使简会胡乱猜测(她的猜测并不会真的胡乱),他们也要想办法瞒上一段时间,直到她的精神有所好转。 第一天的艰巨任务落在了赛斯身上,在菲尔夫妇离开之后,简还在睡觉,赛斯就在一边看护着。包括及时找来医生,为简掖好被角,以及擦去她梦中的泪水。 晚上八点左右,简醒来,说了一句:“他死了”,就再也没有说过别的话,除了时常重复这一句。 “别说傻话,”赛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的傻笑,想一个蹩脚的演员,“他只是现在比较忙……” 简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她好像对这种毫无意义、空洞的安慰没有反应。这更加令赛斯担心,以她现在的状态,他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儿。 简依然拒绝吃东西,她惨白的嘴唇一道道灰色的伤口裂开了。当医护人员强行为简换吊瓶的时候,赛斯有了一股十分难受的感觉,它从心底涌上来,然后迅速扩散至全身。这个从来没有哭过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悲伤这种感觉。 晚上十一点钟前后,赛斯坐在熄了灯的房间里,对着简发亮的眸子,继续说些开导的话。他给她讲自己在中国的趣闻,回忆他们以前一起泡在酒吧的那份快乐,但他也知道,她根本没有听,只是不能把耳朵关掉。 “我有点儿渴。”简突然说,这让赛斯吃了一惊,他差不多是兴奋地跳了起来,这是她在一整天里第一次说出的无关死亡的话语。 水壶里晾着的水有些凉了,赛斯想去要些热的回来。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是特意要把他支出去呢? 他端着盛满凉水的水杯,走到她身边。他用右手揽着她的上背部,使她靠着床背半坐起来,左手递过杯子。他没有注意到,简的右手悄悄伸到了枕头下面。 “来喝一点儿。”赛斯的话音未落,就感觉眼前寒光一闪,接着窗外依稀的月光,他看到那是一把剪子,它握在简的手里。 简的眼里有一种怪异的光芒,她的右臂一挥,那剪子便对着赛斯的脸扎了下来…… 第十三章 人间喜剧 这里的婚礼和葬礼一样,严肃、庄重、圣洁。许多人参加了简和威廉的葬礼,包括赛斯、文森特、阿尔、帕特罗侦探一干人等,其他的全部是死者的亲朋好友,甚至“六指”酒吧的老板也来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原本应该在几个月以后的婚礼却变成了……他们彼此没有交谈,都不愿意打扰逝去的一对年轻人最后的安宁。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怀疑简。方达并非死于自杀,她用那个原本用来拯救她的生命的点滴吊瓶结束了自己仅仅25年的短暂人生历程,那是在络依丝失踪的第十天上午,也就是她用剪子扎伤赛斯的第二天。 如果当时赛斯左臂的动作稍稍慢一点儿,那剪子一定会扎进他的左眼,那么,他将比简更早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她扎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赛斯绷住肌肉时,那锐利的东西就好像牢牢地长在他的身上。 他用衬衫简单地包扎了伤口,他做这一切十分平静,甚至没有一点点责怪简的意思。而她那时候愣愣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来自远方。简没有再张口说话,他也没有说什么,他用一种异常温柔的眼神注视着,直到她慢慢睡去。 “你可以给我带一件外衣吗?文森,这里的夜晚很冷。” 半小时之后,文森特赶到了,他很快注意到赛斯的伤口,尽管灯还是关着的。 两个人猜想着简反常的原因,他们觉得她可能在怀疑赛斯。他和简还有威廉,最早接触络依丝失踪案,同时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现在,简自己腿骨骨折住进医院,威廉被杀死了,而赛斯却安然无恙。另一件事情是赛斯后来想起来的,在他们潜入络依丝的公寓的时候,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哪一扇窗户的背后是他们的目的地,这和他说自己没有来过络依丝的家相矛盾。看来,络依丝也没有把自己刚到美国一起居住的事情告诉简。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简的精神世界无法承受接连压向她的巨大压力,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孩儿接近崩溃边缘。 但是,就在第十日赛斯和文森特两人的看护之下,简最终还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谁都难以预料的。 那天上午十点,简说她要去洗手间。一个护士陪她去,拎着点滴瓶。众所周知的是,为了避免血液回流到注射瓶里,它必须要搁在高处。那名护士并不知道简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赛斯和文森特决定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保密。她提出帮助简解开衣服,但被对方拒绝了。护士把点滴瓶搁在洗手间隔断的顶部,站在门口等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惊动了她,护士赶紧跑回来,洗手间的门已经从内侧锁住了。等她想办法打开门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一块尖利的随玻璃扎进了简的喉咙,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简和威廉的葬礼是在第十二日举行的,他们被合葬了。 通常的状况下,没有几个人会真的用心聆听牧师冗长的哀悼词,但这一次不同,悲伤挂在每个人的脸上,除了帕特罗侦探。他的眼睛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最后回到了赛斯身上。 赛斯因为连续几天没有足够的睡眠,眼下出现了深深的黑晕,他正垂手站立,神色黯然。 “如果……如果络依丝不回来,我就不会举办婚礼。”简的这句话萦绕在他的耳边,一股浓厚的哀伤和无奈笼罩了他。 但是,此刻,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占据了赛斯头脑最重要的位置,“文森,”他昨天曾这样对他说,“威廉死了……跟着是简……我不知道我的分析是否正确,但我必须到佛罗里达去,在那里可能隐藏着一系列悲剧的答案,我要把杀害他们的凶手揪出来,尽管……啊,我订了明天上午的班机,等葬礼结束后,我立刻赶到机场,差不多正好起飞。但是,警察不会愿意我离开这里的。因此,文森,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想让我帮你拖住警察,给你足够的时间脱身?” “是的,如果可以,不用太长时间。” “哦,这很容易,我会给所有的记者朋友打电话,到时候他们会蜂拥而至的,我知道,这也许对死者不敬,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谢谢你,对了,还有,你在那里有黑社会的熟人吗?在我要去的那个城市。” “是的,我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两天吧,最长不过四天。” “好的,我会去机场接你的。” 赛斯下意识地瞥了文森特一眼,他有些担心,但他相信朋友,他会把掩护工作做得很好。 赛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从那个左臂的伤口,莫名的感受正在慢慢扩散,他希望那是疼痛,因为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牧师的哀悼词接近尾声的时候,文森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看向这边,他赶紧把它关掉了。半分钟之后,铃声再次响起。文森特只好走到一边,接听电话。 “怎么了?”他回来的时候,赛斯问。 “只是一点小事,他们总是喳喳呼呼的。我负责的那组被试出现了一个空号,那家伙用两个假名字骗了试验报酬,但是,却没有填写一张答题纸,在统计的时候,研究员发现了这个问题。” 赛斯没说话,继续感受着疼痛。几分钟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葬礼结束是十点整,之前在外面围观的那群记者就蜂拥而上,他们的目标是帕特罗侦探和他的助手。 尽管曾经有和记者合作的经历,但是,帕特罗仍然很讨厌这些无孔不入的煽风点火者。他认为他们就是围着一块臭肉嗡嗡乱飞的苍蝇,他原以为他们是冲着菲尔夫妇来的,但他马上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那块肉。 帕特罗无心和记者们周旋,他一边摆着手避而不谈,一边透过密集的“苍蝇群”观察着,他发现赛斯不见了,而文森特正对着这边笑,他也对文森特回笑。他很快便悉穿了这个小把戏,他们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做,他的助手昨天晚上就把赛斯预定机票的事情告诉他了。 “你跟他坐同一班飞机去,”帕特罗这样对助手说,“但是不要离他太近,要注意他调查到了什么。我会搭乘晚一点的班机,到时候再与你汇合。” 既然……那个赛斯·沃勒会去那里,那么他一定有与我相似的想法。为什么不让他去调查呢,他可能会获得更有用的线索…… 第十四章 菲玛的天空 1513年,西班牙人瑞安·彭斯·德·里昂,为了寻找青春泉来到这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他把它命名为“佛罗里达”,意思是“鲜花盛开的地方”。而今,赛斯·沃勒来到第二次踏上了这片土地,与几年前住进络依丝家时的那份愉快心情截然相反,现在的他,怀揣着可怕的怀疑,他必须证明它。 第十二日的下午,赛斯走出卡纳维拉尔的长途车站。尽管天气炎热,来这里的观光客依然数不胜数。他们大多是慕名而来参观卡纳维拉尔角的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旅游中心的,不过,赛斯对“太空飞梭”以及琳琅满目、鳞次栉比陈列着长达五千米的太空船模型毫无兴趣。他找了一处中档旅馆住了下来,匆匆地用了饭,已是晚上七点了。 考虑到这个时候去拜访一名素为谋面的女性是十分不礼貌的举动,赛斯便按耐住心里那份急切。他洗了澡,然后早早地上了床。他在床上静静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却无法入睡,这倒不是因为他在飞机上已经打过盹了。他相当疲倦,体力不支,他的大脑还维持着清晰的思路,没有受到连续发生混乱事件的影响,但他就是睡不着。 对门的房间已经被人预订了,帕特罗侦探和助手只好找了远一点的房间住下了。 “他来肯尼迪宇航中心(这个地方的别名)做什么?” “不知道,”侦探把香肠撕开,“这里是威廉和阿尔的故乡。” 接着,帕特罗给当地的同行打了电话,说明自己此行的目的,对方表示可以必要时提供帮助,但侦探对此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他在波士顿的时候,就打了几个电话,却没有任何结果。 既然赛斯来到这里,他一定不打算通过和我一样的途径获取信息,不管他约见了什么人,都可能对调查行动起到推动作用。帕特罗在心底已经不把赛斯当成凶手了,但真正的凶手的身份还不清楚,他只确定一点,不管那家伙是谁,他都足够狡猾。 躺到九点,赛斯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拨了一个外线。菲玛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赛斯勾勒出了一个年迈女性的形象,她说话带有一股奇怪的口音,他听不出来她的出生地。不知道怎么的,赛斯想到了吉普赛女巫。 出于谨慎的态度,赛斯没有在电话里吐露他此行的目的,对方的语言更为简练,她说明天上午八点之后的任何时间,她都欢迎他去家里。菲玛没有重复她的地址,赛斯手里拿着文森特写出的详细地址,也就没有多问。这个女人很信任文森特的办事能力,赛斯放下了电话,重新回到床上。 络依丝失踪的第十三日上午八点,赛斯准时敲响了菲玛的房门。 菊花公寓是一栋红砖灰顶的大楼,外表看上去有些令人沮丧,像是介于医疗机构和老旅馆之间的那种。赛斯沿着红色地毯踏进大门,迎接他的是一些廉价的古董仿制品和几盆缺乏照料的绿色观赏植物。大厅里,在灰色呢毡帽下面瞪着一双空洞眼睛的老者让他明白了这是一座老人公寓。电梯里出来的一位靠着助步器蹒跚行走的老妇人勾起了赛斯的同情心,他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对方婉言谢绝了。 整座大楼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息,包括它好似墓园一般的名字和反映迟缓的电梯,都叫赛斯感到压抑,他又想起了昨天的葬礼。另外,对菲玛太太身份的理解,也有点儿混乱,文森特昨天曾认真地对他说,菲尔是黑社会的联系人。 菲玛太太的样貌也与想像中有很大不同,她是一位干枯的老太太,稀疏的头发卷成紧密的一个个小卷,肤色仿佛泛黄的陈年羊皮纸。不过与在楼道里看到的脸上扑了一团团胭脂,身着艳花女士衬衫的那些比起来,菲玛太太还是很顺眼的,她穿着一件中式对襟褂子,就像特意为赛斯准备的一样。 “你一定就是沃尔勒先生吧,”菲玛太太开始展示她独特的发音,“文生跟我提起过你,请进来吧。想喝点儿什么,茶、咖啡、威士忌或是中国的烈酒?我不是个水库,但是都浅尝一点儿。” 她把赛斯让进客厅,他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的布置不亚于歌剧《托普斯》的效果,差不多占用了每一寸可用的空间:硬木圆桌、雕花衣柜、沙发、红木椅子、塞得拥挤不堪的书架和摆放着一大堆骨瓷瓶子和酒杯的立柜。赛斯快速环视了抢上挂着的格调灰暗的油画,然后坐在沙发上,要了一杯草药茶。 “哦,亲爱的年轻人,你的口味够古怪,”菲玛太太笑着端来了自己做的乳酪饼干,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如果你还是喜欢素一点的,那么,我给你拿香草饼干。” “谢谢你,这个就很好,”赛斯捏起一块饼干,味道不错,“我不知道文森特是否把事情的始末原由告诉您了,您需要我详细说明吗?” “不,沃尔勒先生,”她呷了口酒,“那会耽误你的时间,对吗?我看得出来。” “你和文生的关系很要好,”在赛斯开口之前,菲玛抢先说道,她眼里有一种古怪的光芒,“他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事求助于我,你是第一个。” “是的,菲玛太太,尽管我们相处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你是个很有分寸的年轻人,你并没对我和他的特殊关系感到好奇,这不是你这个岁数的人轻易做得到的。好了,孩子,看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赛斯目不转睛地瞅着她,“文森特说您对这个城市里的黑道中人了如指掌,我想打听几个人的过去。” “说吧,孩子,”菲玛又倒了一杯,“我差不多认识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小混混,也了解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是的,那么,您是否听说过阿尔·格兰特这个人?” 赛斯怀疑阿尔是从他下意识说出自己的故乡开始的。这里是阿尔出生的地方,凑巧的是,被害的威廉也在度过了青春期。再加上失踪的络依丝,与这案件有关的三个人全部居住在这个小城市,就实在不像是个巧合了。如果把简的自杀身亡看成是个意外,那么威廉则不同了,赛斯认为他并不是知道了什么才被杀的,一开始,他就被当作了狙击目标。卡纳维拉尔是个旅游集散地,它的面积也不很大。但是,威廉和阿尔的关系却显得很远,他们分别是作为简的男朋友和大学同学相处的。络依丝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同乡这一层关系,这是为什么? “不,我不认识。他是个小混混吗?还是……” “不,”赛斯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那么,你就找错人了,当局可能会给你提供更为详尽的资料。” 那没有用,文森特已经拜托朋友做了和帕特罗侦探相同的调查,但是官方无法提供私人矛盾这一类的问题。不过,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阿尔和络依丝是高中同学,这一点他们也从未提及。 “您知道络依丝·菲尔吗?” “17……19……”菲玛太太突然念叨起这两个数字,“不,”她坚定地说,“我不认识。” “维妮特。丽塔呢?这是我刚才说到的那个女孩儿原来的名字,她在母亲再婚之前一直叫这个。” “丽塔……23……29……”她又开始说数字,赛斯大惑不解,“维妮特·丽塔?是的,我知道这个女孩儿,在高中三年级跟随母亲离开了这里,嗯,我想想……31……她的母亲嫁给了新泽西最大的色情影片制片人道格拉斯·菲尔,原来她改了名字。” 赛斯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妇人,文森特并没有吹牛,她知道很多东西。 “您能详细谈谈维妮特吗?” “很遗憾,我不能,我所了解的只有这么多,还是因为当年这个离婚案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她的母亲有外遇,她的生父也知道。有人传言,镶在道格拉斯·菲尔腿骨里的那颗子弹是他找人干的,不过,八成只是个谣言,那男人是我见过最没用的废物。” 赛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个问题,我的朋友威廉·洛维加被人杀害了,他在这个城市长大,生前是波士顿的汽修工人。” “是的,我知道他,他的父亲波斯维尔·洛维加是名医生,胡子总是刮得光光的,头发灰白,满脸威严,举手投足都令人信服。不幸的是,在威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波斯维尔就被人谋杀了,这至今是个迷,你该不会是为这事儿来的吧?” “不,我只想知道他儿子的过去,您知道威廉,这说明,他混过黑道?” “嗯,勉强算是吧,”菲玛太太已经喝下了第三杯,按照常人的说法,就是有些醉意了,她脸上呈现一团朦胧的红雾,“威廉比起他老子就差的太远了。他就是个混小子,在洛维加先生去世后,他就没人管教了。偷窃、打架、吸食违禁药物成了每天必修的功课,没有哪个老师会跟这种孩子认真较劲的。他就愈演愈烈,为此他的母亲伤心欲绝,一年之后就真的一命呜呼了。不过这也没能让他改变,相反的,他变本加厉,把城市里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包括一些辍学的男孩儿女孩儿组织在一起,成立了小帮派。因为他的拳头比别人都硬,他们也就心服口服了。啊,对了,你刚才说谁来着?” “您是说维妮特·丽塔?” “嗯,她好像也和他们有来往,不过,我说再之前那个男的。” “阿尔·格兰特?”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他好像也在那个小帮派呆过一段时间,不过我不能肯定。” 他们三个人果然早就认识,像赛斯猜测的那样。 “这个帮派持续到什么时候?” “没记错的话,八年前威廉解散了那个小团伙,也许是内部矛盾。我不大关心孩子们的事情,好像谁也不愿意提起。” “您的意思是说,您认识知情人?” “是的,有两三个孩子跟我关系不错,不过其中的两个死了。” “死在这个城市?” “不,他们出去闯荡,就再也没回来,吃这碗饭,危险是不可避免的。” “那么剩下的那个人?”赛斯心里燃起了希望。 “是个名叫克莱尔的女孩儿,27岁,三年前嫁给了本市的一个警察,我可以给你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 菲玛太太把详细地址记下来,然后又开始数数字,“47……接着,51……嗯……53……啊,我想起来了。” 赛斯开始有点儿明白她在干什么了。质数,菲玛每一次都在数质数,接连的数!她用数字的方式记忆,在心里形成编码,或者,她这么做来客观地进行思考。还有一个解释,赛斯想,质数的特性是不能被除了1和它本身的任何数整除,这象征着…… “质数不会被别的数整除,1不算约数,它没有意义;质数只能被它自己整除,代表着它相信自己的能力,类似一种信仰,我用这种办法来平静自己,不受任何外力影响,”菲玛太太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像你一样,沃勒先生。” “是的,菲玛太太,您说得很有道理。”赛斯有些不好意思,他更加感到好奇,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个突发事件可能对你不利,”菲玛太太突然变得很严肃,“你要找的这个克莱尔,她的警官丈夫一个月之前被汽车撞死了,”她拿起一块饼干,把它扔在地上,“就像这样,他被撞飞了,在警察赶到之前就毙命了。我怀疑有人蓄谋,当然,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怀疑。” 车祸?又是车祸?赛斯立刻告辞,她倒也不挽留。 她把他送到门口,“孩子,我刚才说了,你很有分寸。我这个怪老太婆知道很多秘密,但是,总不至于连远在普利茅斯的文生也了解吧。你对我们的关系只语不提,但我打算告诉你,我是他的姨妈。” 赛斯愣住了。 “是的,我的双胞胎姐姐生下了文生,不过,那可怜的小家伙并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一生下来就被遗弃了。” 赛斯很想相信菲玛太太是在酒后胡言乱语了,但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我和姐姐爱上了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的两位心理学家,后来姐姐的未婚夫遇到了麻烦,她就像和他分手了。紧接着,姐姐和我的男朋友结了婚,六个月之后就生下了文生。那时候,她的丈夫被派到外国学术考察,姐姐就这样瞒了过去。她在普利茅斯生下他,像对自己第一个男朋友一样也抛弃了文生。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但是,姐姐没有把弃婴的地点告诉我。等我找到他时,他就活像个贫民窟里肮脏的小鬼。” “可是,”赛斯不解地问,“您为什么要把这个告诉我?” “我就像个吉普赛女巫,”菲玛太太又一次说中了,“我不用水晶球也能预感一下东西。比如你,沃勒先生,你带武器了吗?” “嗯,文森特把他的小刀给了我。” “我这里收藏了一些手枪,你可以拿走,等假期时叫文生给我带回来就行了。” “谢谢您,我想我用不着。” “是吗,我继续说好了,比如说你,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需要武器的保护,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沃勒先生,我不知道确切地会发生什么,但是,你所做的,将会令你陷入两难的境地,就像你的整个儿人生一样,浓浓的哀伤,在蓝色里面添加了一抹淡绿。结果很可怕,可你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只能继续前进,接受那个可悲的事实。” 赛斯知道她暗示的是什么,他现在差不多知道整个儿真相了。 “而文生,将会在几年之后面临生死的考验,这恰恰关系着他的身世。我不知道那时候你会不会在他的身边帮他一把,但我很希望是那样。” 菲玛太太第一次对赛斯撒了谎,她知道那个时候,他也在经历着悲惨。 “您希望我把这些话告诉文森特吗?” “啊,不……我想还是算了……沃勒先生,您赶紧去吧。” “那么,”赛斯诚恳地点头,“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等一下,”在赛斯推门出去的时候,她叫住他,“我给克莱尔打个电话,丈夫的死使她受到了惊吓,您这么去,我恐怕她不肯开门。” 菲玛太太说着便拨打了电话,接通了很久,仍然无人应答…… 第十五章 节外生枝 帕特罗侦探身上那件便宜的衬衫皱皱巴巴的,他挺着个大肚子,汗流满面。这就是一个有血有肉,货真价实的侦探,外观令人有些失望,但腰间挂着的标志证明了他不容置疑的身份。 侦探正和助手坐在租来的车子里,那个混蛋经理用并不低廉的价钱和美丽的谎言欺骗了他们,因为这破旧老家伙上面的空调只会吹风而不能制冷。 助手抱怨了几句,帕特罗则保持着相当的镇静,鹰钩鼻子下面那双褐色的眼睛仿佛可以洞察一切,而且时常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尽管车里呆了两个大男人,空气好像着了火,但侦探没有摇下车窗,他们正在追踪赛斯·沃勒,当然不能轻易暴露自己。他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领带也被扯松开了,那还是死去的老婆在十年前送给他的,上面有一大堆闪亮的圆圈圈。 他们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雪茄烟雾把车内弄得灰蒙蒙的。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要等的人从公寓里出来了,看起来行色匆忙。帕特罗盯着赛斯过了马路,吩咐助手上楼,自己则继续跟踪赛斯。他对从赛斯拜访的人嘴里撬出有用的信息不抱太大希望,他不能失去赛斯的动向,这得由他亲自来干。助手下了车,走进公寓,之前,他曾经跟随赛斯上了楼,远远地观察着,记下了菲玛太太的房间号码。 赛斯沿着街道快速地向反方向走着,直到他离开五十码左右,帕特罗才开动车子…… 赛斯在长途巴士站等待着,他刚刚掏出克莱尔的地址又看了一遍。菲玛太太告诉他,他要找的人住在200公路外的马蒂科镇,这趟巴士可以把他拉到目的地。 十五分钟过去了,赛斯的衬衫湿透了,巴士仍然没有出现。他打开一盒冰冻牛奶,惊讶地发现入口的感觉有些温热。 一辆计程车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先生,要搭乘吗?” 赛斯抬头看看膨胀得巨大的烈日,他都快闻到沙滩的味道了。略微的犹豫之后,他决定乘坐计程车。他想起来克莱尔没有接听菲玛太太的电话以及在她脸上流露的不安神色,他得赶时间。 汽车上了高速路,赛斯赶到眼睛酸痛。他确实需要休息。 两个半小时的行程沉闷而枯燥,他在车上打着盹。他又一次梦到了络依丝,都是以前那些老场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有一种褪了色的模糊感。他也曾中间此次惊醒过来,脖子上的汗水直往下淌。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赛斯还在睡着。 “夥计,呵呵,你可真够疲倦的,我们到了。” 赛斯付了车费,连同几美元的消费,说了些客气话,然后下了车。 外面的阳光令他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他粗略地辨别方向,而后向着路边的小饭馆走去。那里面的人告诉他这里确实是马蒂科镇的麦克考垂大街,但却没有谁知道西区的那栋公寓。赛斯再次掏出地址做了确认,他记得没错,但附近的人们就是不知道。 “年轻人,”一位老人这样说,“麦克考垂是条东西走向的大街,在它的南北两侧的确散落着一些住宅区,不过决不可能叫做西区,你要找的这栋楼我也没有听说过。” 赛斯又询问了几辆计程车的司机,只得到了类似的答案。 无奈之下,赛斯拨打了克莱尔的电话号码,期望她这时候能在家。 “你找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线路那边响起,赛斯愣住了。 “啊,我想请问,克莱尔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谁?”对方好像很惊讶。 “克莱尔小姐。” “不,没有这个人,你打错了,这里是列文房地产公司的办公室!”那人有些烦躁地挂断了电话。 赛斯如坠云里,站在路边琢磨了一会儿。眼下,他除了相信菲玛太太的话别无他法。他沿着大街向西步行,并一路打听。 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他只好继续向前走,直到麦克考垂最西边的路口。赛斯在十字路口停住了,他不知道该朝向哪边了。他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比如这条大街可能存在一条南北方向的分岔路,在那边会有西向的公寓。他可以一项一项地往下试,但靠双腿肯定不现实,他得打一辆车。 在无聊等待的这段工夫,一辆长途巴士从身边驶过,向北转了弯。 “巴士会把你载到那儿,车站离克莱尔的家不过步行几分钟的距离。”菲玛太太上午这样说过。 赛斯跟着车子跑起来,五分钟之后,他远远看见巴士在前面停了下来。 他赶到那里时身上的衣服可以拧出水了。 “就在那里。”路边烟店小伙计指着赛斯身后的那片公寓楼。 赛斯回头看时,立刻就明白之前问过的人全都不知道的原因了。这是一片新修建的社区,远处几栋形态各异的楼尚在建设中,周围的路面也还没有翻整。他搭乘那辆计程车实在是个错误,它只把他扔在了麦克考垂街的最东口。 赛斯穿过马路,按照地址找到了克莱尔居住的那栋楼。他走进楼门口,正碰上三个人向外走。中间的是一个女人,她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得令人害怕,边上的两个男人贴得很近,隐约能看见其中的一个架着那女人的胳膊。 他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一个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三个人走到停在楼口的黑色车子前,一个男人把女人推进车子的后座上,他的动作相当粗鲁,她显然被弄疼了,“哎呀”叫了一声。 “闭上嘴,你这个臭婊子!”另一个男人拉开前面的车门。 这可不是好奇的时候,赛斯提醒自己,他转回身。他愣了几秒,没有迈动步子,那个声音,那个男人的声音,和刚才电话里的…… 公寓管理员这时候战战兢兢地走出办公室,“天呢!”他也看出不对劲了。 “那女人是谁!”赛斯一把揪住管理员的衣服,把他吓了一跳。 “啊……先生,你说什么?”他面色如土。 “我问你坐在车子里的女人是谁?” “那是……克莱尔。芬克太太……先生……请您松手……” 赛斯立刻转身向门外,跑去,那辆车子已经开动了。 “停下来!”赛斯大喊着,没有人理会他,赛斯发足狂奔。 帕特罗侦探刚刚走出自己的车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看见赛斯跑过来,赶紧又钻了回去。他从他的车边跑过去,没有看到他。 赛斯钻进了停在公寓门口的计程车,“跟上前面那辆黑色的车子!” “好的,夥计,你是混黑道的吗?”黑人司机油门踩到底,“坐稳了,我就喜欢刺激的。” …… 赛斯躺在床上,脑子一片混乱。下午的时候,他们应该能追上前面的车,如果没有那辆超速行驶横穿的大货车和之后该死的红灯。 现在,线索又一次断掉了,甚至唯一的线人都生死未卜。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上天对他的警告。赛斯啊,他轻轻对自己说,你就真的非要揭穿凶手,难道你就不觉得……该怎么办……忘掉这一切吧,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威廉很可能就像推测的那样死于早年的罪过,而简的死完全是个意外。你不需要调查什么,难道你知道还不足够多吗?死去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你能做些什么,难道你能使他们复活吗?他们活在你的记忆里,就像络依丝,你会梦到他们,跟真实没有分别。这是一场悲剧,你还非要再添上一笔…… 赛斯给机场打了电话,预订了第二天早上回波士顿的机票…… 就在赛斯打了退堂鼓的时候,命运再次捉弄了他。夜里十二点,他的手机突然大声作响,打破了沉寂的夜。 “先生,”下午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度想起,“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你要的女人在我们手里。” “你是谁?” “那并不重要,就像我不清楚你的身份一样,”他的声音透出一种冷酷,“二十分钟之后,我会在肯尼迪宇航中心东南面的大桥等着你,你可以见到那女人。” “我怎么知道她还活着?” “要不要听听她的欢叫?”男人残忍地笑着,赛斯感到反胃。 电话那边出现了一个女人“呜呜”地哼叫声,似乎被堵住了嘴。 “你们要保证她的安全,”赛斯的口气仿佛是他在掌握主动权,但实际上他根本听不出克莱尔的声音,“否则,你们将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菲玛太太说过,克莱尔的丈夫,那个警官很可能被人谋杀了。如果只是报复,这已经足够了,就算那帮家伙觉得还不过瘾,可能绑架克莱尔,奸污、虐待然后杀死她,但决不会给自己打来电话。他不知道他们的背景,也不会存在威胁,但他们找上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他们绑架克莱尔是要找到某种东西,因此怀疑赶来此处的赛斯可能拥有他们想要的,这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钱。克莱尔很显然不知道这东西藏在哪儿,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不然那帮家伙早就把它弄到手了。 赛斯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他必须去,他把目标揽在自己身上,至少这样可以保证那女孩儿多活一会儿。 赛斯打车倒了约定的地点,他看了看表,十二点十三分。 他没有恐怖感,他知道,在没把想要的东西搞到之前,他们不会轻易要了他的命。因此,即使使用枪支,那帮人也不会打中他的要害,这就够了!他摸向腰间别着的匕首,把皮套上的扣子打开了。 赛斯环视四周,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行人只有零星的三两个,看起来正在赶路,他们还没有来。既然没有规定桥的具体位置,他也不会贸然进入黑暗的桥洞。 不远处有一家夜总会灯火通明,他向那边走去。没有那个绑匪会傻到把这么吵闹的地方作为基地的,那儿很安全。 赛斯背对着夜总会,无心倾听里面淫迷的叫声和刺激的音乐,他把自己的身子尽量伏低,观察周围。有一辆车子停在桥边,没有人走出来。他并不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是帕特罗侦探。 十二点半过了,那伙人仍然没有出现。 赛斯走上了夜总会旁边的石梯,那通向桥的上面,站在高处更适合向下观望。 他登上去,才发现,这座大桥的上部是一条铁路,他没法站在那上面往下看。他只得又下来了。 赛斯沿着石梯走下来,左手侧是一段倾斜的高高围墙,笔直地指向桥洞的入口。 他走下来,悄无声息,踩到最末一节台阶后,他从高墙边上转过身,打算进入桥洞。 迎接他的是挂着风声的一条铁锤,好像女人们在厨房用来砍牛排的那种。这种大致方形的钝器前端还带有尖“齿”,刺到肉里可以留下许多深陷的齿印。那凶器握在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手里,他把它砸向赛斯的肩膀。那男人的边上还有一个矮个子,手里抓着一把枪。那家伙没有动,赛斯的分析是正确的,他们不想要了他的命。 那就足够了!赛斯抬起胳膊。钝器砸在日产镀钛潜水表上,发生尖利的声响。它把它砸碎了,尖“齿”插进他的手腕。 那男人有些吃惊,但更加令人吃惊的是,赛斯举手的同时右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他对旁边那支手枪似乎毫不在意,没有任何犹豫,尖刃插进对手的肋部,在第七根和第八根肋骨之间。赛斯插得很深,差不多只剩下刀柄。 枪响了,子弹却打中高个子男人的背部,赛斯扎伤他的同时,知道刀子被插得太深,不可能一下子拔出来,于是以自身为轴,把那个可怜的大家伙带了过来,挡在枪口和自己的中间。 赛斯从高个子身后蹿出,向持枪者扑了过去,那条铁锤还牢牢地镶在他的手腕上。他把它拔出来,交在右手,他的左臂还能动,抓向那把手枪。 枪声再次响起,那个矮个子站立不稳,在倒下的时候开了枪,子弹贯穿了赛斯的左小臂的尺骨。 赛斯也失去了中心,扑倒在他身上。他的右臂没能挥开铁锤,他攥得太紧了,倒下的时候戳伤了右腕。 赛斯感觉不到疼痛,但他理解这个时刻的危急,枪还在那男人手里!他不等对方反应,他张开嘴咬向他的劲动脉,咬得很深,差不多扯下了一块肉。 帕特罗侦探听到第一声枪响时,就发动了汽车。不幸的是,车子熄火了,他们完完全全被那个小破公司的该死经理给愚弄了。 侦探二人咒骂着跑向出事地点,等到他们到达时,赛斯已经开车离开了,那车子原本为了方便绑架赛斯就停在边上。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帕特罗蹲下去翻看着,找到了一把警察专用的科尔特手枪…… 房间里有三个人,如果那小子说得没错的话,他被赛斯击中后劲,无力的混在车子里。 赛斯的右手伤得不重,还能够把枪端稳。对手是缉毒警察,他告诉自己,而且有三个! 他在狭长走廊里面靠着枪,手里握紧科尔特。45口径手枪,这东西威力不俗,如果不出意外,弹药也绝对够用。 那家伙的身上没有钥匙,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叫里面的人打开房门,不过这样也好。 赛斯开始扣门,那声音显得很不耐烦。十几秒钟之后,他听到有人趿拉着鞋子走过来,还有提裤子时皮带发出的响声,这令他很愤怒。 “谁?”是下午的那个声音,赛斯有点儿兴奋,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连续两枪,一枪打门的中央,另一枪射向左侧,紧接着,赛斯扣动扳机,第三发子弹射向门锁。 他顺势撞开了门,感觉有些阻力,那个混蛋倒在门边了,腹部阴出一大滩血。 卧室的门开着,一个赤裸着下身的男人正在拿枪,赛斯抢先击中了他的腕部,另一枪打在大腿上。他紧贴着墙壁猛地探了一下头,克莱尔在里面,但是没有第三个人。 背后的房门开了,没有发出响声。枪口对准了赛斯的后心,一只手指扣动扳机。 枪声再次响起,赛斯惊讶地回头,背后的男人胸口有一个小洞,他显得很震惊,眼角眼光瞥向房门。帕特罗侦探的手枪冒出一股硝烟…… 回波士顿的日期被推迟了,赛斯在医院里呆了一天,他的左臂接上了,但不再像以前那么灵光,这里留下的硬伤导致他后来彻底失去了左臂。 在遍体鳞伤的克莱尔基本恢复正常的精神状态之后,她把八年前发生的时间和盘托出。波士顿的警方因此确定嫌疑犯的身份,开始了搜索。 络依丝失踪的第十四日中午,赛斯回到了研究室。帕特罗并没有与他同行,他还必须留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 发生在卡纳维拉尔的这场流血案件很快水落石出,警署缉毒处的一些腐败警察在几年前开始贩毒,他们一直做得很小心,但还是被克莱尔的丈夫发现了漏洞。为此他们做掉了他,但却找不到那份记录着罪行的清单。他们严密监视克莱尔的行动,先后几次潜入她家都没能找到,故而认为是她给藏起来了。这是一场愚蠢的犯罪,因为那个正直的年轻警官还没有掌握他们的全部罪证,他没有把这消息吐露给任何人,那份所谓的清单也根本不存在…… 赛斯只对文森特提起手伤的原因,却没有说到自己调查的结果,他不愿意再提起这个案子。 生活似乎重回往日的平常,赛斯和文森特一起工作,整理那些关于“恐怖的脸”实验的数据。还在上大学的帕西成了文森特的女朋友,她时常做些好吃的食物带给他们;她有空儿就和他们呆在一起,讲起校园里发生的种种趣闻。赛斯看似一切正常,只是说话和笑容变得更少了。 他不再看什么侦探小说,在无人的时候,他坐在床上,彻夜难免。他发呆或是冥思,手里夹着香烟,墙角散落着无数的空烟盒…… 第十六章 天堂,只有那么远 赛斯·沃勒终于见到了络依丝·菲尔,两人离得很近,脸和脸不过一臂之隔。 他和她只有一臂之遥,她未加修饰的眼眉,消瘦白皙的手臂,染成褐色的头发,窈窕的身材,像以前一样。 他和她只有一臂之遥,他一语不发,眼神蔓延着悲哀,嘴唇轻轻地抖动,希望能靠得她更近一些,触摸她温热的手臂,像以前一样。 他和她只有一臂之遥,她平静地宛如一位圣女,他却难过的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说话,时间里穿梭着某种心酸的气味。她默默地等待了很久,也许并不久。 她也没有说话,她的脸庞开始抽动,似乎有眼泪滑下,他两眼朦胧,看不太真切。 他不愿意开口,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只是对她更多的伤害,她已经禁受得够多的了。 赛斯抬起手,伸向络依丝的手臂,把它拿到桌上面。她还戴着那枚戒指,那枚赛斯从中国带来的精巧小小玛瑙戒指,他送给她的唯一礼物,从来没有摘下过。黑色的光泽闪现着忧郁,也反射着两个人的脸庞。噢,那手冷冰冰的。 赛斯取下了戒指,把它套在自己左手的中指上,有一些紧……有一些不自由……他再次合上眼,以至于里面红色的液体不至于涌出来……同情和可怜,这人世上最具有伤害的感情,让它们滚远些吧。 又过去了不知道多久,赛斯站起来,转身。他的右臂被她从后面拉住了,他的左手开始颤抖,那是受伤之后的后遗症,但这一次抖的格外厉害。她的手拉着他的胳膊,而后慢慢的松开了,他能感到它慢慢滑落肌肤的迷离。 他走到了房门口,帕特罗侦探长长叹了口气,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房间,离开了络依丝,这是络依丝失踪的第二十三天上午。 昨天,络依丝·方达在机场的大厅里被捕了,作为谋杀威廉·洛维加的凶手被捕了,她手里攥着那张飞往田纳西的机票,被汗水浸湿了。 阿尔·格兰特是一周前被捕的,眼见事情败露。他便极力辩解是自己绑架了络依丝,为了报复威廉,在事成之后又杀掉了络依丝。他无法解释为什么绑架络依丝而不是简,也不能说出络依丝被掩埋的地点,不过这都不重要,警方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帕特罗知道谁才是真凶。阿尔确实面临审判,却不会是谋杀罪名(在美国,杀人罪和谋杀罪是不同的)。 赛斯和帕特罗去了威廉和简安眠的陵园,在坟墓前放上一朵小野菊。威廉曾经有罪,但他是真心爱着简的。赛斯并不恨他,眼下,只有深深的无奈。 从陵园出来,他们到一家小饭馆用了午餐。菜肴丰盛,却没人有食欲。几个流氓在那里闹事,随行的几名便装警官愤怒地把他们揍了一顿。 回到警局,帕特罗递给他一支雪茄,赛斯摇摇头,取出一只“骆驼”。 直到香烟燃尽,没有人说话。 “沃勒先生,我……”帕特罗鼓足了勇气,然后用力咬了咬下嘴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我还年轻,我可能会理解你的悲哀。但现在,我得对你说声抱歉,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没什么,”赛斯平淡地说,“你是一位侦探,尽了你应尽的指责,这没有什么可争议的。”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赶到,也不知道案件的真相,你会不会揭发真相……呃,对不起,我想这是个残酷的问题,你可以不回……” “我想我不会的,我也许不能帮助络依丝逃跑,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我有一些后悔,后悔那次在络依丝的家里,我抢先发现了那双血手套,引起了你的注意。” “哦。”侦探点点头。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赛斯再次点烟。 “还有一个问题,你最开始怀疑的是阿尔·格兰特吗?” “是的,阿尔的出现是个巧合,我想他和络依丝谁都没有预料到那起车祸,这纯属意外。他们没有策划这个,它却帮了他们的忙,使得报复变得更加容易了。不过我开始根本想不到这个,我只是对威廉为什么回家感到不理解。” “是的,他爱她,他会提前下班,赶到医院看望简。” “嗯,我一开始也觉得凶手是为了灭口才杀死威廉的,这能和简之前的车祸联系起来。后来再仔细想想,就发现这里面有些不对劲了。威廉没有理由回家,却这么干了,这是为什么。他和简真的了解凶手的真面目吗?即使有,那也应该是某些厉害关系,比如说谁曾经与络依丝有过节之类的,他想到了应该报告警方而不是回家。实物证据不可能出现在威廉和简的住所,他也不该回家取这些东西。我起初的怀疑是,他可能和什么人勾结,打算除掉简,但这也不合理。他和她的爱情暂时放在一边不理会,如果他真的有这种预谋,那他就更加不该回家了,这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结果威廉不仅回家,而且被人杀死了,这是为什么,我想凶手可能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干了。他把目标指向络依丝和威廉,先绑架而后杀人,但这也解释不通。威廉被害的现场根本就没有经过伪装,这有两个解释,一是凶手干脆不必伪装,他没有威胁二是他没有时间这么做。我搞不清是哪种可能,又把这个想法放在一边了。后来我开始回到之前的问题,就是威廉为什么会回家。我想到他的性格,那时候他最关切的就是简的安全,不过还有一件事,他对我说过,他要报复开车撞简的那个混蛋。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给威廉的公司打了两个电话,那个人告诉他,他知道了肇事者的身份。也有可能不是身份,比如说发现了那辆汽车之类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威廉接电话时愤怒地骂着什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按照这个继续思考下去,威廉应该直接找到车主,但他没有那么做,他回了家。我猜那个人一定说了这样的话‘你不能一个人去,那太危险了,在家里等着我,我很快赶到’。他们没有约在医院,因为我和文森特会制止这种愚蠢的作法,所以威廉没有怀疑,这是合理的。文森特一直呆在医院,不可能跑到市中心打公用电话,我自己没打,那就只剩下阿尔了。当时只有我们四个人在场,其他人不可能编造这个谎言。但是,阿尔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不可能亲自去杀人,而且这个想法过于疯狂,也不是全面的假设。” “但你还是打算去证明。” “那是后来我想起了阿尔说过的话,他无意中吐露了自己的家乡,这让我很奇怪。络依丝、阿尔以及威廉都在那里长大,但他们却从未提及此事。我马上想到了阿尔的破绽,他不能去杀人,但他可以给威廉的公司打电话。他开车到市中心,打了两次电话,后一个是在七点一刻,然后急忙返回家里。他给女朋友打了电话,告诉她七点半的时候给他家来电,有事商量,借此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但是,你无法证明这种假设,听起来也有些牵强,为什么还要去卡纳维拉尔查找证据呢?” “是因为我想到了三个人里剩下的一个——络依丝。在那之前,我就怀疑安德鲁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安德鲁,是啊,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差不多都快忘掉他了。” “我们这帮朋友,都没有见过安德鲁。我没有见到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那个家伙爱吃醋,又有些暴力倾向,我们形成了三角关系。简也没有见过,络依丝把安德鲁说成一个不爱与人交际的人,加上他之前打过她,我们谁也不愿意接触这样的人。使我诧异的是,络依丝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很优秀,为什么还要和这种家伙在一起呢?我把它归咎于爱情的魔力,但后来,我在络依丝没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日记本就太不合情理了。” “那次的潜入者果然是你。” “是的,我在发现血手套的前一天进入了她的房间。我刚来美国的时候,曾和络依丝一起住过,我不想偷窥别人的隐私,没有注意到她是否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无论如何,这个日记本都不该放在一个不上锁的抽屉里!安德鲁是个擅妒的家伙,实在没有理由不去翻看这么轻易就能拿到手的日记。日记的内容,我大概浏览了一下,里面有不少关于我的内容,这就更加引起我的怀疑。依照他的性格,如果看到这本日记,一定会打她的。但是,他们有过的几次吵架都没有听说是起于这个原因。根据管理员乔的说法,安德鲁是个‘深居简出’的人,这样的话,他该有更多的时间能呆在家里,络依丝根本没有秘密可言,她是否有可能记日记都是个问题。当然,络依丝有可能把它放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在最后的这次分手才拿出来。但这也不正常,一个因为失去恋人而感觉痛苦的女人,有可能在上午分手之后,想起把日记本转移吗?她在当天晚上就失踪了啊,根本没有时间来做这件事。我和文森特在她失踪之后就开始寻找安德鲁,手机号码是错误的,所在学院是错误的,那时候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制造假身份的男人身上。后来我才开始反复考虑日记的漏洞,并重新理解了乔所谓的‘深居简出’。管理员大多数时间都在注意进入公寓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这么做。在管理员的休息时段里,安德鲁就有可能偷偷溜走。然后隔几天再出现在公寓里,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一直呆在家里,实际上,安德鲁根本就没有一次留在络依丝的住处过夜。他和阿尔很简单地制造了误导,使所有人认为安德鲁这个虚拟人是真实存在的。现在想想,那个日记本之所以放在不上锁的第一个抽屉里,是为了更快的被警方发现,从而证明络依丝确实是失恋而后被人绑架了。”赛斯又感觉到了人生的戏剧效果,如果没有在葬礼中文森特接到的那个电话,他可能都无法把一切怀疑串在一起。那个投机取巧的被试,一个人营造出了两个身份。这给了赛斯一种暗示。 “是的,那个时候你是我的焦点,我没有想到请乔来辨认络依丝的这些朋友。所有的线索分开来完全没有意义,但是,一旦串联起来,它们就指向了一个危险的假设。络依丝的误导很巧妙,我完全没想到她割开自己的静脉,让血染红手套。” “焦点”这个词刺得赛斯一阵心痛,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但历史是没有当初的,人生也没有。 “因为仇恨……”帕特罗感谓着,苍老的脸庞布满悲凉,“她把自己的血……威廉强奸了她之后,她打掉了那个胎儿。那时候她的母亲带着她到了新泽西,她跟随继父,改变了姓名,她想忘记原来的放浪生活,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她努力地考上名牌大学,找到一份优越的工作,到头来,她却再次看到了他,因为她的变化,他已经认不出她了。” “她变得如此彻底,在机场接我的时候,我只能隐约地认出她。” “即使他发现她很像当初那个受害的女孩儿,又怎么能提起呢?他和简那么好,快要结婚了……” “如果……如果络依丝没有这个新名字,如果……”帕特罗擦擦眼睛,说不下去了。在这个悲剧中,他无法说情到底是谁做错了什么,他觉得很疲劳,三十年的探案生涯宛如过眼烟云,留下的只有心中一抹淡淡的哀伤和褪了色模糊不清的记忆。 “一周后的听证会,你会来吗?”帕特罗把赛斯送到大门口。 “我会的,尽管不能改变什么。” “噢……这是她给你的信……”侦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赛斯看到那上面络依丝娟秀的字体,曾经那么熟悉。他把它装好。 整个下午,他都在街上游荡,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封信……整个晚上,他都浑浑噩噩的,直到下起了大雨,他坐在发廊屋檐下的台阶上,展开了那封信。 …… “亲爱的赛斯: 请允许我这么叫你,也许我现在讲出来太迟了,但是,我爱你,宝贝儿! 我记得以前问过你人生是什么,你就笑着对我说:‘那就好像是胃壁,每个人不过是上面小小的一个细胞;没有谁能决定其他的什么,他们只能静静地等待从嘴里吃进来的东西;也许有美味的食物,但也会有苦味的药,所不同的是,人们接受的苦涩更多一些;他们只能面对这些,然后尽自己的能力消化,包含了新陈代谢,这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了。’那是你14岁时候说出的话,我比你大3岁,但却不能理解,那个时候,你就像一个成年人了。 我清楚地记得你说的这番话,那阵子,我的中文和现在一样糟糕,你的英语水平稍好一些。我永远无法忘记你说话时候蹩脚的语法和奇怪的词汇,真的很可爱。你重复了很多遍我才慢慢理解了,多年来,我也一直像一颗小小的胃壁细胞品味着人生。但直至今日,我才发现我错了,你也错了。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一颗,深深地吸引了我,包括我现在犯下的所有罪行。如果你能爱上我,我不知道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从我们见面一个月之后,我发现我就爱上了你,暖暖地,从胃里升腾的感觉叫人痴醉。我感谢我们两所学校使我见到了你,真的,到现在我也好不后悔。 记得上次,我问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还年幼的那段时光,我们最亲密的举动是什么?你说你不记得了,可是宝贝儿,你说谎话的样子早就出卖了你真实的感情。我明白,你当然也记得;我明白你为什么那样回答,为什么岔开话题。我记得,我喜欢,那次我偷偷亲你时你那面红耳赤的傻傻模样。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爱上你了。 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来往,但是,那一段时间,我见不到你了。我就只能对着自己说:忘了他,永远不再想他。我开始胡闹,开始淡忘,开始堕落。但是最终,老天安排,我必须再见到你!从机场认出你的那一瞬间,我就发现你变得更加迷人了,你有着健硕的身躯,温柔的笑容,那些还都不重要,在我的记忆力,你保存着很多男人无与伦比的关心、热心与责任。 也许你没有看出来,在共度我25岁生日的那晚,我好想把你骗到床上。依稀昏暗的灯光,轻轻抚摸你的伤痕。只是你软软淡淡的笑让我不能那么做。我能看得出你早已不是个男孩儿,但你清纯地维系着我们当年地感情,我又怎么忍心毁掉? 你对我谈起19岁时在中国交的那个女朋友,一个出台女郎,你同情她的遭遇和她生活在一起。但她最终惨死与胃癌,你说在她时日不多的时候,当她脱下上衣,你能清晰地看到胸部薄薄的那层皮肤下面凸起的一块块肿瘤,她那干枯的手臂和苍白颤抖的吻……她也是一个不同的细胞,影响着你。你从那次伤害之后变得冰冷了。你也因此不愿意给我你的爱,不敢轻易再许下诺言,我傻傻的幻想这些安慰自己。 你没有对我说起她的模样,而我却时时猜测。我多么想成为她,即使死去也好。可我也没有勇气说出口,至于你,永远也不会说。你在多数女人面前都是这样:几分可爱,几许优雅,也带有一丝倔强,甚至还会有些凄迷。你很迷人,但你对她们又是那么被动。我从未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不会追求你喜欢的女性。我能看出来,你至少还是喜欢我的。但是那一次我的过激表露之后,我能感到你在悄悄远离我。 为了避免尴尬,为了不至于你以后不愿意再见到我。我对你说,我有了男朋友。不晓得是由于你不太相信而没能察觉还是故意不说,你从来没为我们几个出去玩儿时不带上他而怀疑什么。起初,我为了这个形象而不断说谎,甚至编造他的性格、爱好,以至每次我和那个虚幻之间的诸多争吵、拌嘴。那时候,你会安慰我,鼓励我,但从来不会叫我离开他,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的宝贝儿? 但在那些谎言之前,我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我从没有想到我会再见到那个令我悲伤欲绝的男人,而他居然成为了我最好的朋友——简·方达的男朋友,我无法饶恕他!我必须报复,却不能告诉可怜的简,威廉是个卑鄙的强奸犯!我只能等待时机。眼前的世界里,对你的爱和憧憬,渐渐被仇恨和报复取代。我想你已经知道了,那是我们各自回国之后的事儿了,我变得很放荡,成天和那些混混泡在一起。而威廉那个畜生,就是他们的老大。当然,起初我并不知道他会是那样的家伙。我那时喜欢学校里的一个男孩儿,他有些像你,有着足够多的知识和幽默的谈吐,但比你少了许多独特的气质。我把心底的这个秘密告诉威廉,他竟然找到了那个男孩儿,叫他表态。那男孩儿显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想和我交往,于是,威廉揍了他一顿。我认为他像你也是一个错误,他回到学校,把这些说了出去,我在人们的眼里成了一个暗恋男孩儿未遂就勾结流氓报复的人渣。我有一种被出卖了的感觉,苦恼之余,我再次找到威廉,向他吐露心声。我忘不了那夜,他强暴了我。 我必须报复,我彻夜难免,因为自己,也因为和他交往的简,她根本不知道在他谦和外表下隐藏着的恶魔。我必须报复,为此我不得不设计整个计划。当然,这计划的实施需要有人支持,为此,我找到了阿尔·格兰特,他是个有才华的人,以前也和威廉一起混过日子。为了我被强奸的那件事,他退出了帮派。我知道他很喜欢我,便开始利用他。 但这还不够,我想起了我对说起那些关于恋爱的谎言,这是可以利用的。从此,我的谎言开始卑鄙,我在利用你,赛斯,我在欺骗你,我的宝贝儿。 若不是因为妈妈和那个倒霉父亲离了婚,致使我改了名字,那个混蛋早就认出来了。时装、化妆是这世界上人类创造的一项奇迹,而年龄,抹去了记忆中的最后一点痕迹。 做这件事时,我也曾犹豫,因为一旦出了破绽,我就再也不能见到你,我害怕那样,更害怕你同情的目光。可事实却是,我心底藏着的愿望不会实现,你不会爱上我,我的心被复仇攫获了。 我发现,那个最初的谎言竟然可以辅助我的计划。它可以给我一个失恋的机会,并借此形成一个失踪了的机会,这样,警方就不会怀疑到我了。我开始精心地准备,为此,这个虚拟的男朋友必须真的存在以骗过细心的管理员乔。我请阿尔帮忙,他是一个好人,没有因此诈取我的肉体。利用管理员的休息时间,我们轻易就制造了一种同居的假象,没有人怀疑什么。接下来,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伪造那个日记本,这为失恋做了充足的掩护。接下来,我可以开始实现这个计划了,但当我对你谎称最后一次失恋时,我仍然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个机会。我想等你,在‘六指’酒吧等你,如果你能来,我会不顾一切把这些告诉你,我们可以远走高飞,永远地离开这个令我伤心的城市。可是,宝贝儿,你没有来。我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和我一起离开的人是阿尔,那一天老板不在,我是事先调查好了的,阿尔从没跟我们一起去过那个酒吧,这也不会叫人怀疑。我们两个一起回到家,然后营造了一种被人袭击并从窗户逃离的假象。这完全是混淆视听,从外面爬上来不容易,但是下去却很简单。 我不能取走银行的存款,因为那会破坏失踪的假象。但那也没关系,杀掉威廉之后,我会重新开始,阿尔借给我的钱足够用。 事情曾经差一点儿败露,为了把失踪和遇害做得更加真实,我割开了自己的静脉,染红了手套,制造了被杀害的样子。我利用中午年轻管理员疏忽的时段,化了装亲自把它搁到洗手间,总会有人发现的。我砸断了门上的挂链,看起来像是有人闯入的样子。但是,我没想到简会在那个时候过来。好在她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公寓后面向上观看,我正好在窗子边上看到了她。我吓了一跳,决定以最快的速度逃跑。我撞到了她,不过她没有注意。 接下来,我要找机会杀死威廉,我先前的设计是这样的:想一个办法把简支出去,然后找到威廉。我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会很惊讶但不会怀疑什么。我悄悄按动手机上的预拨号码,他家的电话会响。然后他就会进屋,走进那个狭长的过道接电话,他不会注意我在后面做了什么。为了取消电话记录(作者注:基本上美国所有电话都带有录音),我在几个月之前就找人反复拨打这个电话,并留下一些下流的录音,这样他们在一个月之前就拆掉了录音机。当然,杀死威廉应该过一段时间,我不想警察发现我的失踪和他的死亡离得太近。 但是,简的意外车祸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的脑子有些乱,于是,作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称这个机会干掉威廉。我当时以为这注意也不错,阿尔负责欺骗他。而我用刀子抹过那混蛋的脖子时,心里没有丝毫怜悯。我把他的尸体弄成那样,完全是因为憎恨。这样,两个案子虽然连在了一起,但是,谁也不会怀疑是我这个消失了的人干的,阿尔也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唯一的后悔就是,没想到简会因此自杀,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是我害死了她…… 我自认为做得十分精妙,甚至包括了让阿尔给我的妹妹不停地打骚扰电话,好转移注意力。 可是,我最终没能骗过你。利用你对朋友也好,对喜欢的女人也好,还是只是对我而产生的关怀来制造的假象,终究骗不过你因为同样原因而产生的,对朋友失踪和遇害内幕不断的查找和探索。唉,我的宝贝儿,你真的像极了路易(中布拉特·彼得扮演的男主角),迷人、强大、更可怜可悲,你终究因你的爱而丧失,为你的追求而伤心哭泣。你和他的生命一样:首先是不断遭受苦难;然后,在那些痛苦中,永远无法死去,这是你们的伟大和悲哀之处……我知道,做你的女人很幸福,也很难。很可惜,我不是能为你撑到最后的女人。记得吗?我也曾说过,人生历程中那些逝去的人终将逝去,因为他们是被这个世界所淘汰的人,是新陈代谢的失败者;这话听起来有些残酷,就像胃壁,但我倒也波澜不惊,因为我也将是其中的一员了。 我最爱看的影片,你知道——,安迪之所以成为安迪,因为他心中存在着希望,而我没有!我多么憎恨我们身处异国,更憎恨再次见到你时的自己的懦弱。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为自己,为你,为简。 我又想起了你的女朋友,希望自己是她。我曾经设想逃跑后的生活,一年,也许是两年,我会给你写信,把一切都告诉你,就像现在做的这样,渴求一个机会,哪怕你会告发我也在所不惜。我也知道,我害怕简会落入威廉那个混蛋手里,又怎么会让你跟我这个心似蛇蝎的女人在一起…… 我对你的爱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但是,现在,我求不来你的爱,只好求得你心中的位置。我懂得这对你的伤害,不过,听我说,赛斯,我终究不是你的女人,别为我哭泣。 我比不上曾经得到或将来终会得到你的人,可是我,是一生只爱你的女人。 我忽然之间明白你为何这般坚强了,因为你的生命中还有其他像我这样的人! 晚安,亲爱的,明早一切将好,也许,这是你最后的伤疤。 致 人生最美妙的祝福 维妮特·丽塔络依丝·菲尔” 背面又即: “说真的,亲爱的赛斯,我想为我的愚蠢而哭泣,其实,对我来说,天堂,真的只有那么远…… 替我问候帕特罗那个老伙计,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是他给了我在这个审讯室里写信的机会,我想,也许你们会成为朋友吧。” 赛斯拿着信纸,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缓慢,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无力得好像僵尸。永远没有那一天了,天堂……他对自己说,仿佛预见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看守惊慌地看着倒在房间里的那具尸体,络依丝的手腕上嵌着一只锋利的刀片,她把它藏在了裤兜里。她的表情和温和,双眼睁着,眺向天花板,似乎看到更远的地方。只是这一次,鲜血铺满了这个房间,那样的绚丽…… 赛斯·沃勒继续呆呆地走着,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他的头上,肩上,手里拿着的信件很快被浸湿了,那上面的字迹越来越模糊,不一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下流的笑声,打骂孩子的哭叫声,以及夫妻打架的吵闹声、摔打声,雨声和其他的一切一切,徘徊在他的周围,汇集成了一个奇妙的世界。雨水冲湿了他的身体,也冲化了他双眼下的两条血线,空气中仿佛弥漫了信纸上飘散的淡淡的幽香。原来,天堂,只有那么远…… (全文完) 编外章 有罪的人 什么样的人可以作为领袖?莱瓦德教授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一段时期之内,他认为自己弄清了答案,可不敢将这套言论公之于众,因为这会触及一些他永远不愿意提及的秘密,碰到他的伤处。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领袖,或者说,他需要具备怎样的特质呢?莱瓦德发现,利用断言、重复和传染,是一个显著的特点。 做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证据和推理,是让某种观念进入大众头脑最可靠的办法之一。当然,仅有断言还不够,如果在观念进入大众头脑之后还能让他根深蒂固,那么就需要不断的重复。拿破仑曾经说过,极为重要的修辞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复! 这样的例子在生活中数不胜数,如果我们成千上万次听到X巧克力就是最好的巧克力,那我们最终就是感觉到社会各界都在如此谈论,并且渐渐相信X巧克力就是最好的。 当断言和重复生效之后,传染的步骤几乎不需要领袖来做。任何观念、情感,在人群中都具有病菌一样的强大传染力。这是一种十分普遍的自然现象,甚至在聚集成群的动物中,也可以看到这种现象。马厩中有一匹马踢它的饲养员,另一匹马,也会起而效尤;羊群中的几只羊感到了恐慌,这种感情也会迅速蔓延开来。在聚集在领袖之下的人群中,从断言到重复,以及随之而来的传染过后,所有的人不会在对领袖的话感到置疑。而因此,在这个奇妙的环境中产生了一股神气的力量,这就是名望。 莱瓦德发现,名望是领袖的第二个重要特点。没有多少人敢于对拥有重大名望的人或事物公开说三道四。对于一个现代读者而言,研读荷马的作品肯定是一件令人生厌的事情,可是谁敢到处这样宣称呢?巴特农神庙(巴特农神庙,雅典卫城中主要的建筑之一,17世纪毁于战火)从其现在残存的状态看来,不过是一堆没有意义的落魄废墟,但是它的巨大名望却使得它看起来不是那个样子,似乎真的连接了悠远的历史。那些拥有最大名望的人——尽管都已长眠于地下——比如亚历山大、凯撒、默罕默德与佛祖——然而,他们的巨大声望,至今仍令大众顶礼膜拜或深感恐惧。 可以说,领袖利用断言、重复和感染,增加了他在领导群体里的名望,而名望反过来使他的言论,他的行为——尽管可能缺乏指挥艺术——仍然可以造成巨大的影响力。 这些观点,也许还没有阐述清楚,但对于莱瓦德教授而言,将这些理论整理出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勇气这么做,因为他对于领袖的观察出自身边的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马尔克斯.乔纳森将军。 乔纳森是个军人,所以他可以比普通人有更多机会接受那些断言的命令,以及长官一次又一次令人烦躁的重复命令。也许正是这些使得领悟到了领导的魅力。乔纳森或许还是个野心家,他领用同样,甚至更为变本加厉的手段,领导他手下的一批忠实部下,同时,还深深地影响了另一批人与他合作——比如说莱瓦德教授本人——也还有其他一些在各自领域有能力或者威信的人——包含政界、警界及其他各个方面。 没有人教会乔纳森如何成为一个领袖,他完全是无师自通,并且做得更为卓越。莱瓦德一直以来,对乔纳森怀有深深的敬畏。 至于乔纳森所做的长达数十年的试验观察,莱瓦德无论怎么考虑,都没有发现这个试验本身可能给乔纳森自己带来一点点好处,或许正像将军自己所说的,“这将对于后人进行犯罪行为的研究,带来巨大的影响。” 相当长的时间里,莱瓦德一直认为将军是一个英雄。可随着年岁的与日俱增,这样有些自欺欺人的说法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甚至到了今天,大约是洛依丝案件结束的一个月后,莱瓦德对这位他一直敬畏的乔纳森将军发火了。 “你居然不守信用,”教授探身将一双粗糙的大手拍在桌子上,他的小眼睛努力地圆睁着,光溜溜头顶上几根长长的头发甚至抖动了几下,“你居然不守信用,说好了,在这一年里,你不会干扰赛斯的生活。可你没有做到!” “怎么了?我的老朋友,”将军依旧保持微笑,“什么事情令你如此恼火呢?我究竟做了什么呢?”他的半张脸藏在光线背后,看不真切。 “不要试图隐瞒我,洛依丝的案子,难道你不知道?” “当然,我知道。可这又怎么了?难道你在怀疑是我,帮助洛依丝完成了罪行么?老伙计,现实一点好不好。我虽然致力于观察赛斯周围的生活环境,那个女孩儿在赛斯的生活中,确实举足轻重,可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不会对赛斯身边所有的人都感兴趣,这也会牵扯太多不必要的精力,你应该明白。别太紧张了。”将军伸手在教授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也许你说得对,”教授的语气趋于缓和,“赛斯最近的情绪都不太对劲,他手臂的伤势恢复也不好,我总感觉,那骨头还是断裂的……” “他当然不对劲,毕竟那个女孩——赛斯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赛斯来到美国的第一个熟人,去世了,他不可能没有反应,对么?” 是的,洛依丝的去世,比她关进监狱更加令赛斯心痛……是的,她的自杀……她的……教授如有所思,以至于将军后来说的几句话,他都没有听进去……她的自杀…… “她的自杀……”教授禁不住轻轻念到了一句,将军笑意更浓。 “她,洛依丝,是你杀的……”教授重新抬起头来,咄咄逼人紧紧盯住乔纳森,“也许,在这个案件中,你都没有插手,因为你监视的是赛斯,所以你和他同步知道的答案。但是随后,你干掉了洛依丝。” “你想说什么?”将军把双手交叉起来,肘部支撑在桌面上,两眼眯起,似乎细细在打量起手指来。 “洛依丝用玻璃片自杀了,我原本就怀疑,她是怎么将玻璃片带进拘留所的呢?难道没有经过严格的搜身么?这不可能。是你或者你手下的人给了洛依丝这个机会,封住了看守的嘴,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然而对普通人来说太困难了。” 将军默然无语,只是偶尔抬起头,兴趣十足地瞧瞧教授。 “你除掉了洛依丝,是因为如果她被关进监狱,赛斯会经常去看望她,挂念她,这对今后的试验有所不利。所以,你认为干掉她,才是最好的选择,你……” “莱瓦德,我的好伙计,”将军打断了教授的话,“你觉得我这么做是有罪的么?” “当然,你,你又一次杀了人,你现在所作所为,完全偏离了我们当初讲好的,乔纳森,你,你是邪恶的人……” “说得太好了,”将军悠悠叹了口气,“我有一个故事,你愿不愿意听听,”将军并没有等待教授的答复,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曾经认识个小男孩,叫做,呃,对了,叫做什么都不重要,比如说,巴比。嗯,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巴比的父母说自己的孩子有问题,把他送到心理医生那里。可随着医生的调查,这个孩子不仅仅恐惧心理比普通人强,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被虐待和毒打的痕迹。最后,心理医生发现巴比的父母是很恶毒的人,举一个例子。巴比的父母与祖母发生争执,他的父亲侮辱祖母是个‘荡妇’。事后,6岁的小男孩就问他的父亲,‘你为什么叫祖母荡妇?’结果这位父亲大吼道,‘我告诉过你,不要来烦我。我现在就要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胡说!我要用肥皂给你漱漱口,让你知道别人叫你闭嘴,而你还在胡说八道时,就会得到教训。’于是,父亲拖着孩子来到洗手间,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孩子。好的,故事到此结束,老伙计,你从中想到了什么呢?你是这方面的行家。” “这……”莱瓦德有些莫名其妙,“这和我们说得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请你回答我。” “好吧……这是心理学里的转嫁机制。人性恶的种类形形色色,但是人们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有罪的,所以,当有人质疑自己的罪恶时,便会形成转嫁机制,将一切都推给别人,寻找替罪羊,牺牲他人来保存自己的形象,这就是,是……” “怎么了?”将军显得饶有兴趣,“说下去,这是什么呢?” 教授感到恐慌,先发夺人的态度烟消云散,他支支吾吾,而后颓然向后倒进沙发里。 “那么我来继续说好了,关于我自己,或许我就是邪恶的,可我也从来不想否认什么。而你,亲爱的莱瓦德教授,却总是遮遮掩掩,试图逃避什么。如果你在指责我,那么,你呢?难道你把你自己所做的都忘记了么?难道那些因为试验而不得不做出的伤害别人的事情,全是我一个人所为?教授,你应该还记得帕米拉吧……” 帕米拉,这名字令教授一阵哆嗦。 是的,帕米拉,一段段往事,像剪辑过的电影,在教授面前闪现而过…… 那个辉煌的建筑物,一到了傍晚,便换了另外一副样子,显得阴冷恐怖。 其中的某一个小小房间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小床,一个女孩儿坐在床上,无助地看着房门的方向。那个女孩儿,叫做帕米拉。 不,如果说她真的是个女孩儿,那便有些不合适了——尽管她的身材娇小,可过分膨胀的乳房,显示她还没有度过哺乳期。 可,那确实一张孩子的面孔…… 那面孔紧紧盯着房门方向,每逢有人进来,帕米拉就会对来人说:“把我的孩子给我好么?” 她的孩子——一个破碎了的人偶——你可以将人偶的头和躯干在房间的角落找到,归还给她。 然后,帕米拉便会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对你露出惨淡地一笑:“谢谢你,好心人,把那些坏人都赶走好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 帕米拉…… “够了!”教授双手掩着面部,脑袋沉重地耷拉着,“别再说了,我求求你。” “别这样,我的老朋友,”乔纳森将军起身关切地拍打莱瓦德的后背,“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关于试验,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不可能再回头,做好准备吧,我还有事,要告辞了。” 房门“砰”地一声被重新关好。莱瓦德浑身颤抖,那些他一直试图忘记的往事,如今,重现在他的生活里。他无法去掉那些记忆,更无法逃避,他所犯下的罪,无可饶恕…… ****** 时光回溯至1969年初秋。在威斯康星的麦迪逊少儿犯罪矫治中心,一个名叫肖恩.阿尔弗莱德的男人推开了资料室的大门。他相貌平平,身材略瘦,穿着淡蓝色的个子衬衫,下配一条乳白色西裤。他对里面的工作小姐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中午好啊,雷切尔小姐。” “hi,肖,你好,怎么,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吗?”雷切尔小姐赶紧放下手里的书本,热情地站了起来。这个叫肖恩的男人刚刚25岁,没有结婚。虽然他的长相一般,不过,他在22岁的时候就拿到了教育学和心理学的双料学位,两年以后,又拿到了两个硕士文凭。收入稳定的他,成了成熟女性追逐的对象,他不是没有女朋友,但两个人经常吵架,所以,订婚一年整还没有喜讯传来。不过,这倒也是他的追求者们一个很愿意面对的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她们的存在,影响了她和他的感情。 “啊,是啊,我不觉得很累,今天上午只有两个学生来找我,呃,雷切尔小姐,你不必帮我做什么,我是随便来找点儿资料的。”肖彬彬有礼地绕了过去,雷切尔小姐多少一些不高兴。 “不过,肖,”她不喜欢称呼他的姓,因为那样会显得外道了不少,“你也犯不上累坏了自己啊,咱们这个地方可是以使唤人出了名的。” “是吗?我倒是不大觉得……嗯,好了,找到了,1963年杜威的那本……嗯……”肖恩念念有词地岔开话题,这通常是他用来对付女人们最为有效的手段。他真的很爱他的未婚妻,虽然,两个人有时候常常争辩不休…… 不过,这一次,雷切尔小姐不打算放弃,她走到他的身边,佯装感兴趣的样子,挨紧他,“那么,肖,你对那个即将转来的女孩儿有什么看法吗?”既然他那么喜欢说工作的事,他也就干脆把话题跟着转了过去。 “什么?”肖恩回头,他显得很是诧异,“什么女孩儿?” “咦?难道院长还没有跟你说吗?”雷切尔见她抓对了路子,赶紧接着说,“一个亚裔的16岁女孩儿,马上就要转到我们这个中心了,听说将要由你负责她的行为矫正啊。” “是吗?我真的不知道,你刚才说她是转来的?” “是啊,从绿色海洋女子监狱转过来的。” “可是,16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进监狱呢?”肖恩更加掩饰不住惊讶的神情了。 “那么,肖,你要怎么感谢我?”雷切尔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这个女孩儿的资料现在就在我这里。” “呵呵,雷切尔小姐,我请你明天中午的饭怎么样?” “中午,中午,又是中午!我要你今天晚上请我吃饭!每次都是中午,你的那个……你晚点儿回去她就那么大的火儿啊?”这还真让雷切尔说对了,他们的吵架往往就是以此开端的。 不过,尽管肖恩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晚上吃饭,雷切尔还是不得不把资料交给他看,那本来就是应该要转交给他的。 肖恩并不知道,正是这个文件,正是这个女孩儿,改变了他的一生。他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1966年的夏天,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小女孩儿来到了加州的姑妈家里。她的姑妈也是中国人,她给了她最温暖的拥抱,然后告诉她,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她先是带她参观了她的新家,然后轻轻敲开了二楼一个小卧室的门,那里面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男孩子,当然,他也是中国人。她要叫他哥哥,不过,她当时没有叫,鉴于那时候她的心情,自然也没有人会责怪她。 姑妈带她来到了她自己的卧室,那里收拾得很干净,虽然没有很多摆设,但是,也还算得上是一个安稳的小窝。姑妈问她还需要什么,她第一次开了口,“姑姑,姑姑,你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坏人啊,是不是啊,那些人为什么要抓走他们啊,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话说到这儿就泣不成声了。姑妈看着她那双和她年龄远不相符的悲戚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为这个可怜的孤儿。她无法对这个13岁的小女孩儿解释她的父母所犯下的罪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个13岁的女孩儿,名字叫做帕米拉,可私下里,希望所有的人叫她“雾”,她觉得她就像那种东西,是根本没有形的。她也以为自己的存在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她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她对玩笑和幽默差不多完全没有发应,但是,她总能理解别人的悲哀。当邻居家的老太太失去老伴的时候,她站在她的椅子边,扶住她的肩,把脸靠在她的脸上。她才那么小就懂得了沉默才是对痛哭的人们最大的理解和支持。她唯一的欢笑就是和她的哥哥在一起,他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他总是不知道从哪儿弄回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起初,她不对这些毫不注意,只是不愿意伤害他的热情而给予一种象征性的关注。不过,后来,她慢慢被他感动了,她也发现他是真的待她好,也就把自己压抑的情感流露出来了。 1967年的某一天,两个孩子坐在帕米拉的小小寝室里。家里没有别的人,帕米拉发现哥哥的样子有些奇怪,但是,她没有多想什么。她只是感到紧挨着她的那个身子越来越热,他转向她,正对着她的脸。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对世俗的东西既不了解也无防备。他搂住她的肩,她觉得他的动作有点儿粗暴,他把她按在床上,盯着她的眼,他问她喜欢不喜欢自己。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不过,帕米拉想了想平时的哥哥,就点了点头。人是一种利己的动物,当她感到体内那被撕裂了的痛楚时,她开始叫喊,随后,她的嘴被堵住了。等床单上阴了血迹,他满意地站起来,原来,他对她好,是在等着这一天。 小小的帕米拉,没有哭,她甚至什么也没有说,默默自己洗好了床单。她只是觉着心里有一种被人再次丢弃的感觉,她尽量地满足他,那个时候,她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那绝对不是快乐,也许,有一点微微的伤悲…… 他终于对她不感兴趣了,他把目光转向了学校里那些长腿丰乳的白人女生。不过,他可不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所以,经常只是可望而不可及。回到家里,变得越来越粗暴了。帕米拉的衣服下面隐藏了他虐待她的伤痕。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1969年的春天,医院护士休息室里,两位护士正在闲聊,“你看看,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在我们那个时候,16岁小女孩儿生孩子,是一件多么被人耻笑的事情啊,可是,你看看!这又来了一个!” 那个也差不多30多岁的护士横睨了一眼那个黄种小女孩儿,不屑地哼了一声,“连这种黄皮肤的……真是世风日下!” 哥哥不让帕米拉生下这个孩子,因为,她将无法解释这个小孽种是从哪儿来的,她会把这件事暴露的。他的做法是在当天晚上,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并且告诫她,如果真的生下这个孩子,她就会死! 帕米拉什么没有说…… 第二天的下午,在城里的一家武器专卖店,老板正在悠闲地看着色情杂志。他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立刻惊愕地合不拢嘴,一个个子矮小的黄种女孩儿站在他的柜台前,手里攥着一卷钞票,她一语不发,指指其中的一把枪…… 1969年5月20日,一个震惊全市的新闻是:一16岁亚裔女孩儿枪杀了收养她的姑妈一家人三口,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三年前,她的父母曾因涉嫌抢劫银行双双被捕,这是否说明,犯罪因子作为一种遗传…… 1969年10月6日,肖恩终于见到了将要改变他命运的女孩儿——帕米拉。这个身材矮小的黄皮肤女孩子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肖恩的面前,仿佛自己已经死了。这令他心里一阵绞痛。 肖恩没有想过要她再次开口说话,他知道他也许努力一辈子也办不到这件事。 在这家矫治中心里,除去矫正人员找学生的必要谈话以外,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学生主动预约。这倒不代表学生们自己发现潜藏在灵魂深处的问题——他们经常的问题是面对同宿学生的欺负甚至虐待,这一类情况,在世界各地的同类机构或是监狱里都是司空见惯的现状——所以,学生们会借跟心理医生的预约尔暂时逃避暴力。 但是,帕米拉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任何人,也从来没有一个学员愿意欺负她,差不多这里多数的人都知道她所做的可怕的事。肖恩每天都会主动约见她,那个场面,宛如一个面对自己成为植物人的妻子,那是几乎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耳边低语。为了帕米拉,肖推掉了几乎那个时段里面所有的预约;为了帕米拉,他可以别未婚妻的挑衅置之度外而选择与她聊至深夜;为了帕米拉,肖恩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把全部的娱乐活动取消了,为了帕米拉…… 然而,1969年11月30日的上午,帕米拉却要被转送到一家名为华尔逊的医疗机构,差不多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快要生产了。 当院长告知肖恩这一消息的时候,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几乎是吼嚷道,“为什么您要接受这样的要求,院长先生,我们这里也可以也可以帮她接生的,为什么您要……” “好了,肖恩!”院长坐在自己的软皮椅里,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华尔逊是隶属于军方的高级研究中心,我们没有可能违抗他们的……” “但是,院长先生,我听说过一个传言,那里有一群激进的心理学家,”肖还在争辩,“他们,他们在做人性追踪试验,您难道……” “够了,肖,作为一名矫正人员,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工作就是工作,它是不能够和感情搀杂在一起的!你以为我不同情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吗?但是,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要有足够的能力改变他们,使这些孩子能够变成这个社会需要的人,肖恩.阿尔弗莱德,你回答我,你对帕米拉的治疗有效吗?你能让她开口哪怕说出一句话吗?不能,肖,你做不到!固然那里有一些出格的科学家,但是,他们可能会有办法改变帕米拉,这就足够了。如果你明白我的话,请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这里需要你继续工作!”院长低头摆了摆手,肖恩无奈地离开了。当肖恩走出院长办公室之后,院长抬起头,他的眼光悲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办法……”他闭上了眼,眼皮在不住地抽动着…… 肖恩走在院子里,那时候还年轻的莱瓦德走到他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向矫治所附近的酒吧。 年轻的莱瓦德,那时候当然还没有谢顶。他是肖恩的同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劝诫肖恩不要惹事生非,然后肖恩那个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1970年2月,帕米拉在华尔逊医学机构产下一子,但是,在那之前的两个月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1970年3月的一个夜晚,华尔逊医学机构大门处的两名保安人员被人击倒,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面罩的男人潜入这里。他很快找到了帕米拉呆着的病房,又击倒了一名护士,把帕米拉抗在肩上,往外就跑。帕米拉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就像一具可以随意被人摆弄的玩偶,她什么也不做,任由他背着她往外跑。那个时候,她手里那个小小的玩具人偶掉在了地上…… 黑暗中,一句熟悉的话语重新换回了帕米拉的感觉,“是我,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我会带你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肖恩的声音——这是在她浑然放弃了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反复说话的声音。帕米拉抱紧他的脖子…… 肖恩义无返顾地迈向了他选择的道路,他没有一点犹豫,他知道,她是他想要的,他唯一想要的。 肖恩跑到大门口了,他快要成功了。 “砰”的一声枪响,肖的左脚无力地一歪,再也支撑不住了,即是如此,他还是努力向前倒下,他的脸重重摔在地面上,他不能让刚刚生产完的帕米拉压在下面。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皮靴踏在他的肩上。很有力,他无法挣脱。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上方想起:“你是一个很有勇气的男人,我真的没有想到,不过,作为一个矫治人员,你原本就不该跟你的学生产生感情的。” 另一个人从他的的背上夺走了帕米拉,她在哭,无声地哭,但是,没有人理会。 “帕米拉,不许哭!”那个男人一声断喝,帕米拉吓得不敢出声了。 “帕米拉,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将会改变你儿子的受教育环境,我会用最好的手段来培养他,你的儿子将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而不会跟随罪恶的你,背负杀人者儿子的罪名。” “帕米拉,你的儿子将成为全世界的最重要的男人,成为‘情人’。身为他的母亲,你应该感到骄傲。” 另一个声音对那个男人说:“乔纳森将军,我请求你不要伤害肖恩……” 那个声音,肖恩一辈子忘不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莱瓦德!他背叛了他,作为成为试验研究人员的入场券。 “当然,我想到了一个更为有趣的游戏……” 肖恩无法听到后面的话了,他只记得那皮靴重重地磕了他的脖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970年5月17日上午十点半,法官的判锤落下:“经过陪审团一致裁决,前麦迪逊少儿犯罪矫治中心矫治人员肖.阿尔弗莱德一级谋杀罪名成立。他杀害了华尔逊医学中心的两名保安人员和一名护士,被判处终生监禁。法官斯皮耳森。” “不,不是我,是那两个家伙,是他们杀了人,不,不是我,不是我……”肖恩从被告席上跳起来大声叫着,两名法警冲到他的面前,架起了他,“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无罪的,我是无罪的,他们绑架了帕米拉,用她的儿子进行试验研究,不是我……”肖恩的声音很快被愤怒的咒骂声和哭泣声所淹没。他被拖了出去…… “喂,你他妈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喂,我跟你说话呢,你他妈聋了!”一个同监的犯人踹着肖恩的头,肖恩面无表情地翻过身来,他早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半睁着空洞的眼睛。那个家伙摇了摇头,“唉,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告诉你,我杀了三个警察……” …… 肖恩拍打着铁门,一名狱警走了过来,“5031号?你他妈闹什么闹!” “我想上个厕所,冲水马桶堵住了。” “拉在裤裆里吧,你他妈的以为这儿是宾馆么?!”狱警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痰。 “可是,我要……” “你他妈烦不烦啊,安静点儿!”狱警一警棍砸在肖恩抓着铁栅栏门的手上,两根指骨被打断了,肖恩抱着手指惨叫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待狱警走后,同宿扶起了滚在地上的肖恩,“狱警不是人,所有的警察都不是人,这就是我杀警察的原因。好了,就跟这儿解决吧,我把被子蒙在头上,不会嫌你的。” …… 又过了两个月。 “肖,对不起,我想解除我们的婚约……” “肖,我知道你可能很难受,但是,我们没有可能了。下个月我就要嫁人了。肖,你在听我说话吗?肖……” “探视时间结束!5031号,站起来,双手背在头后!” 铁门“卡啦啦”拉上了,肖恩面无表情的站在他的“房间”里…… 到底,谁才是有罪的人? 引出下篇的话:赛斯.沃勒将如何成为情人?本案中赛斯左手的伤势又会对其日后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所谓一年之后的试验,将会给赛斯以及他的朋友文森特的生活带来什么变故?在新的故事中,经历了恐怖变故的文森特以其独特的视角来观察世界,慢慢寻找赛斯的足迹。本书还会揭开莱瓦德教授与乔纳森将军等人的往事。而FBI探员鲁夫先生的质疑,也会有所解释,莱瓦德教授是否真的被他的学生赛斯所杀呢?如果答案是否认的,那么凶手的所作所为,是复仇?还是保护?!一切将在ChANNALP下本书《浮墙》中寻求解答。 编后:根据真实改编的这部,到现在就连载完了。放下那份泛黄的信纸,我的心里又涌出了那份孤寂的感觉,只有那只认生的小黑猫,盯着我不停地敲打键盘的手露出诧异的目光。最后的这封信,我只加上了少许内容,差不多真实再现。 祝大家好运,因为,天堂……只有那么远…… 艾西于2005年10月16日16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