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犬》 死亡之犬 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是从美国报社的通讯记者威廉·皮·瑞安那儿听来的。就在他准备回纽约的前夕,我和他在伦敦一起吃饭,碰巧我告诉了他,次日我要到福尔布里奇去。 他抬起头来,尖叫一声:“福尔布里奇?在康沃尔的福尔布里奇?”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在康沃尔有一个福尔布里奇了。人们总觉得福尔布里奇在汉普郡。所以瑞安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 “是的,”我说道,“你也知道那个地方?” 他仅仅回答说,他讨厌那个地方。接着就问我,有没有刚好认识那里一所叫作特雷纳的房子? 我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真巧。事实上,我要去的地方正是特雷纳。我姐姐住在那儿。” “是吗,”威廉·皮·瑞安说道,“如果那不是又快又猛的话!” 我建议他赶紧停止这种令人费解的推论,并且好好地给我解释一下。 “那好,”他说道,“要解释的话,那要先回述一下战争刚开始时我的一段经历。” 我叹了口气。他叙述的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九二一年,那时,回忆战争几乎是每一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感谢上帝,我们开始不断地忘却……但是,据我所知,威廉·皮·瑞安的战争经历非常巧妙,而且是不可思议地冗长。 但是现在,那些理由都不能阻止他了。 “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可以说你也知道,那时,我在比利时做报道——因此要到处走动。嗯,那儿有一个小村庄——我叫它调。在调村庄里似乎有一间马厩,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如果它曾经有过的话;但是那儿有很多修道院。你怎么称呼那些穿着白衣的修女们——我不太清楚她们各种等级的名字。不管怎样,这些不太重要。嗯,这个小村庄正好位于德国人进军的路上。那些普鲁士骑兵到来了——” 我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威廉·皮·瑞安举起一只手安慰了我一下。 “没关系,”他说道,“这不是关于德国人暴行的故事,或者,它有可能是,但它确实不是。实际上,这可以说是靴子穿到了另一只脚上的事情。那些野蛮人朝着修道院行进——他们到达那儿后,故事就开始了。” “噢!”我叫道,非常吃惊。 “很奇怪,是不是?当然,我想,那些野蛮人一直在那里庆祝,并且拿着他们的炸药到处耀武扬威。但是似乎,他们对于炸药一无所知,它们不是那种爆破力强大的家伙。那好,我问你,一群修女对于爆破力强大是怎样想的?我是说,那些修女们?” “确实很奇怪。”我同意道。 “我带着很大的兴趣听了农民们给我讲述那个故事。他们已经把故事给裁剪浓缩了。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一流的百分之百的超级现代奇迹。其中有一个修女似乎很有点名气——一个前途无量的圣徒一一她曾进入过恍惚状态并且看到了幻影。听他们说,她具有特异功能,她召来了雷电轰炸一个异教的野蛮人一一雷电把那个野蛮人劈个正着——而且还没殃及到周围其他事物。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超级奇迹!” “我一直没有了解到这件事情的真相——没时间。但是,当时关于‘奇迹,的说法非常流行——说是蒙斯的天使们什么的。我把那个故事记了下来,并添加了一些感伤的材料,故事结尾处还将之归结为宗教主题,就这样,我把它寄到了报社。结果它在美国非常畅销。那个时候,读者很喜欢这一类故事。 “但是,在写作过程中(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感到了更强烈的兴趣。我很想知道事实上发生了什么。在现场是看不到什么的,只有两堵墙还立在那儿,其中一堵墙的上面有一个烧焦的黑印,那黑印正好是一只巨犬的形状。 “附近的农民们被那个黑印吓得半死。他们管它叫死亡之犬,并且天黑以后,他们不敢从那儿走过。 “迷信的东西总是很有趣的。我想我最好可以见识一下那位具有特异功能的女士,看起来她也并没有消失,她带着一大群难民逃到英国去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去跟踪她,我发现她被送到了特雷纳,就是康沃尔的福尔布里奇去了。” 我点了点头。 “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姐姐收留了一大群比利时难民,大约有二十人左右。” “嗯,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一直希望可以拜访一下那位女士。我希望,她可以亲自向我讲述一下那个‘灾难’故事。然而,我一直忙来忙去没完没了的,那个想法就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淡忘了。不管怎样,康沃尔是差不多忘光了。事实上,我连那个故事几乎都忘光了,直到你刚才提到了福尔布里奇时,我才又想起来。” “我得去问问我姐姐,”我说道,“关于那个故事,她可能听到了些什么。当然,那些比利时难民早就被遣返回去了。” “自然,不管怎样,如果你姐姐知道了些什么,我很高兴你能转告我。” “我当然会的。”我诚恳地说道。 就那样。 我到达特雷纳的第二天,故事就再次发生到了我的身上。那时,我正和姐姐在阳台上喝茶。 “基蒂,”我问道,“你收留的比利时人中,有没有一个修女?” “你是不是指玛丽·安吉莉克嬷嬷呢,是吗?” “或许是,”我小心地答道,“给我讲讲她吧。” “噢!亲爱的,她是那种最不聪明的人,你知道她还在这儿吗?” “什么?在这所房子里?” “不,不,在这个村庄里,罗斯医生——你还记得罗斯医生吗?” 我摇摇头。 “我只记得他是一个八十三岁左右的老头儿。” “那是莱尔德医生。噢!罗斯医生来到这里只有几年,他还很年轻,而且热衷于新思想,他对玛丽·安吉莉克嬷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具有幻想事物的能力,你知道,这从医学角度来看,显然是最具吸引力的课题。可怜的人啊,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在我看来,这真是非常疯狂了,但是很感人,如果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嗯,刚才我讲到,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所以,罗斯医生非常好心地在村庄里照顾她。我相信,他是在写专题论文或者那些医生们所要写的什么东西,当然,是关于她的。” 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我听到了一个关于她的非常奇特的故事。” 我把从瑞安那儿听来的故事,又讲给了姐姐听。她非常感兴趣。 “她看起来,就是那种可以诅咒你的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说。 “我一直在想,”我说道,兴趣更为浓烈了,“我必须见一下那位年轻的女士。” “好的。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她的。走,先去拜访罗斯医生。喝完茶以后,我们就到村庄里去,怎么样?” 我接受了这个建议。 我在罗斯医生的家里找到了他,并且向他介绍了我自己。看起来,他是一个开朗的年轻人,但是,他性格上的某些东西很让我厌恶。看来,要全部接受他非常勉强。 当我提及玛丽·安吉莉克嬷嬷时,他的注意力突然变了。显然,他对此很感兴趣,我把瑞安的故事告诉了他。 “啊!”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就解释了很多事情。” 他迅速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极有意思的病例。那位女士刚到这里时,可以明显地看出,她曾遭受过某些严重的精神创伤。同时,她还处于一种高度的精神亢奋状态中,由于受到了某个奇异事情的极度惊吓,她产生了幻觉。她的性格非常不一般。或许,你会同意和我一起去拜访她,她确实很值得探访。” 我马上答应了。 我们一起出发。目标是一座位于村庄边上的小房子。福尔布里奇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它的大部分地区都位于福拉河入海口的东岸,而河的西岸则太陡峭了,不适宜盖房子,但是,那里还是建了一些小住宅,它们都紧紧地依附在峭壁的一侧。医生的小房子正好位于河西岸峭壁的最边缘处。从那儿往下,你可以看到福拉河的巨浪在拍打着黝黑的岩石。 我们正要去拜访的那所小房子,就被包围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间。 “地区上的护士住在这里,”罗斯医生解释道,“我已经安排了她和玛丽·安吉莉克嬷嬷一起住。这样,玛丽嬷嬷就可以受到很好的护理了。” “她的举止是否正常?”我好奇地问道。 “一会儿你可以自己去判断。”他回答道,微笑着。 地区护士是一个开朗的矮矮胖胖的小个子女人,我们到达的时候,她正骑在一辆自行车上准备外出。 “晚上好,护士,你的病人怎么样?”医生喊道。 “和平常一样。她正坐在那里,交叠着双手出神。现在,她懂得的英语还很少,我对她讲话,她经常不回答。” 罗斯点了点头,目送护士的自行车走远后,他走上房子门口的台阶,用力地敲了敲房门,然后走了进去。 玛丽·安吉莉克嬷嬷正躺在一张靠近窗户的长椅上。我们进来时,她转过头来。 这是一张奇怪的脸——有着苍白、清澈见底的容貌,大大的眼睛里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悲哀。 “晚上好,嬷嬷,”医生用法语说道。 “晚上好,M.ledocteur①(①法语:医生先生。)” “请允许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这是安斯特拉瑟先生。” 我鞠了一躬,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今天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询问道,在她身边坐下来。 “我和平常一样。”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任何事情在我看来,都不是真实的,那些流逝的是日子吗——是月——还是年?只有我的梦,在我看来是真实的。” “那么,你还在做很多梦?” “一直是这样——一直都——并且,你理解吗?——梦看起来比生活还真实。” “你梦到了自己的国家——比利时了吗?” 她摇摇头。 “不,我梦到了一个永远不会存在的国家——永远不会。但是,你知道它的,M.ledocteur,我已经跟你说好多次了。”她停了下来,然后突然说道:“但是,或许这位先生也是一位医生——或许是一位脑科医生?” “不,不。”罗斯安慰似地说道。但是,当他微笑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犬牙异常突出,这使我觉得他很像一头狼。他继续说道: “我想,你可能有兴趣认识一下安斯特拉瑟先生。他知道一些关于比利时的事情,最近,他还听说了你们修道院的事情。” 她的眼睛转向了我。淡淡的红晕慢慢染红了她的脸颊。 “没什么,真的,”我犹豫着要不要进行解释,“但是,一天晚上我和一位朋友吃饭,他向我描述了你们修道院的坏墙。” “难道它们真的被毁坏了!” 这是一个无力的解释,与其说是给我解释,还不如说是给她自己解释。接着,她再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地问道:“告诉我,Monsieur(法语:先生。),你的朋友有没有说过——那些墙被毁坏成——什么样子了?” “它们被炸毁了,”我回答道,并补充说:“晚上,农民们很害怕打那儿经过。” “他们为什么害怕?” “因为,那堵坏墙上有一个黑印。他们对它有一种迷信的恐惧。” 她向前倾着。 “Monsieur,告诉我——快点——快点——告诉我!那些黑印是什么样子的?” “它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巨犬,”我回答道,“农民们都管它叫死亡之犬。” “啊!” 她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尖叫。 “那么它是真的——它是真的了。我记忆中的东西都是真的。它们不是一些可怕的噩梦。它发生了!它发生了!” “什么发生了,嬷嬷?”医生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她热切地转向了他。 “我坯记得。就在那些台阶上,我记得。我记得它的方向。我按照我们以往使用的方法,使用了那种精神力量。我站在祭坛的台阶上,命令他们不要再前进,我要求他们和平地离开,他们不听从,尽管我警告了他们,但是,他们还继续前进。所以——”她向前倾着,并且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所以,我向他们放出了死亡之犬……” 她躺回到椅子上,不停地颤抖着,眼睛也闭上了。 医生站了起来,从壁橱里拿出一只玻璃杯,倒了半杯水,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瓶子,往水里倒了一两滴东西,然后,把杯子递给了她。 “喝下去。”他威严地命令道。 她服从了——看起来很机械的样子。她的眼睛似乎很深邃,似乎在注视着某些她自己内心的幻觉。 “但是,难道这些都是真的了,”她说道,“所有的事情。环形的城市,水晶的人们——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了。” “可能是那样。”罗斯医生说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滑,显然,这是为了鼓励她,但又不打搅她的思路。 “告诉我那个城市的事情,”他说道,“那个环形的城市,我想这是你说的吧?” 她心不在焉,机械地回答道: “好的——那儿有三个圆环。第一个圆环给神的选民们,第二个给女祭司,最外面的那个给神父。” “那么,里面是什么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声音转为低沉,并带着一种不可描述的敬畏。 “是水晶的房子……” 当她吐出这些词几时,她把右手放到了前额上,并且用手指在那儿描画着一些图形。 她的手指似乎越来越僵硬,眼睛也闭上了,井轻轻地摇摆着——然后,突然,她猛地坐直了,好像惊醒过来似的。 “那是什么?”她疑惑地问道,“我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罗斯说道,“你累了,你需要休息,我们要向你告辞了。” 我们离开时,她看起来似乎有点发晕。 “嗯,”我们走到了外面,罗斯说道,“你是怎样看她的?” 他尖锐地斜视着我。 “我猜想她的精神一定完全失常了。”我慢慢地说道。 “这令你那样震惊?” “不——事实上,她——嗯,很能令人信服。听她说话时,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她确实是做了她宣称要做的事情——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奇迹。她似乎非常诚恳地相信她自己真的那样做了。那就是为什么——” “那就是为什么,你说她的精神一定失常了。的确是那样。但是,如果现在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假如,她真的制造了那个奇迹——假设她做了,以个人的力量,毁坏了一栋建筑物,并且毁灭了好几百个人。” “仅仅运用意志?”我微笑着问道。 “我并不希望把它归结成那样。你会同意,有人确实可以通过触动那些控制我们系统的某种开关而毁灭我们大家。” “是的,但是,那是机械。” “对,那是机械,但在本质上,它也是一种利用和控制自然的力量。雷电——暴风雨和发电厂,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是的,但是,要控制雷电和暴风雨,我们不得不利用机械的工具。” 罗斯笑了。 “我现在改变想法了。有一种东西叫做冬绿,它的自然状态是一种蔬菜。但是,它又可以在实验室里,通过合成和化学的方法制造出来。” “什么?” “我的观点是,要到达同一个目的,常常会有两种途径。不可否认,我们的途径是合成的,但是会有另一种途径。例如印度托钵僧人的那些与常人不同的成果,就是用现行的任何简单方法都无法解释的。我们称之为超自然的东西,不过是还没被了解的自然法则罢了。” “你是这样想的?”我惊奇地问道。 “我不能完全否认那种可能,就是有人可以放出某种巨大的毁灭性力量,并利用它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完成这种目的的手段在我们看起来,可能是超自然的——但是在现实中,可能并不如此。” 我瞪着他。 他大笑道: “这只是推测,就那么多了。”他轻松地说道。“告诉我,你有没有注意到,当她提及水晶房子时,她做的手势?” “她把手放到了前额上?” “非常正确,并且她还在那儿画圆环,非常类似天主教徒在画十字符号。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安斯特拉瑟先生。在我病人凌乱的思绪中,经常会出现‘水晶’这个词。我试图做过一个试验,我从别人那儿借来了一个水晶,有一天,我出其不意地用它来测试我病人对它的反应。” “是吗?” “嗯,结果非常古怪,而且富有提示性。看到水晶,她身体整个都变硬了。她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水晶。接着,她在它前面滑落了下来,呢喃着一些词语——并昏迷了过去。” “她呢喃了些什么?” “非常奇特的词语。她说:‘水晶!那么誓约仍在!’” “真奇怪!” “含义深远,不是吗?接着,下面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呢。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她把整件事情都给忘了。我向她展示了水晶,并问她知不知道它是什么。她回答说,她猜想那是预言家们使用的水晶。我问她,以前有没有见过水晶?她回答道:‘从来没有,M.ledocteur。’但是,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你有什么麻烦吗,嬷嬷?’我问道。她回答说:。因为它看起来非常陌生,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水晶,但是——我觉得我很熟悉它,有些事情——如果我能想起来的话……,显然,努力地回忆给她带来了无比的疲惫,因而,我就不再让她想了。那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了,我打算等待时机。明天,我要做一个更进一步的试验。” “用水晶吗?” “是的,要用水晶。我将要求她凝视水晶。我想结果肯定非常有趣。” “你打算怎样做?”我好奇地问道。 这不过是一句随口问问的话,却带来了出乎意料的结果:罗斯整个人似乎都僵硬了,脸涨得通红,而且说话的态度也慢慢改变了,变得更为正规,更富有专业性。 “一些精神失常方面的知识现在还不能被正确理解,因此,玛丽·安吉莉克嬷嬷是一个最值得研究的课题。” 照这么说来,罗斯在表明,他的兴趣纯粹是专业上的了?我很怀疑。 “你是否介意我也参与?”我问道。 这可能是我的幻想,但是我感觉到,在回答之前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我有一种直觉,我感到他并不希望我参与。 “当然。我看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 他补充道:“我想,你不会在这里逗留很久吧?” “只呆到后天。” 我觉得这个答案肯定很让他高兴。他的眉毛舒展开了,并且开始讲一些最近在基尔猪身上做的试验。 第二天下午,我如约和医生见面,然后,我们一起到玛丽·安吉莉克嬷嬷那儿去。今天,医生的态度非常和蔼。我想,他希望以此来消除前天他给我留下的印象。 “你不必把我讲的东西当真,”他笑着说道,“我不希望你把我看做是一个神秘科学的涉足者。最坏的是,我有一个恶魔般的缺点,我喜欢去证明事情的真相。” “真的?” “是的,越是奇异的东西,我越是喜欢。” 他像嘲笑别人一个有趣的缺点那样笑着。 我们到达那所小房子之后,地区护士有一些事情要请教罗斯医生,所以,他们走到了一边去,把我留下和玛丽·安吉莉克嬷嬷在一起。 我注意到,她在仔细地审视我。然后,她飞快他说道: “这里的护士很好,她告诉我,你是那位好心女士的兄弟,当我从比利时来的时候,我被送到了你姐姐的那所大房子里。” “是的。”我说道。 “她对我非常好。她是位好心人。” 她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似乎在追寻着脑海里的思绪。然后,她说道: “M.ledocteur,他也是个好人吗?” 我有点尴尬。 “什么,是的。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他可能是个好人。” “啊!”她停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当然,他对我非常好。” “我相信他这样。” 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我。 “Monsieur——你——你现在对我说——你相不相信我是个疯子?” “什么,嬷嬷,那样的想法我从没有——”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打断了我的声明。 “我是个疯子?我不知道——我记得什么事情——我忘记了什么事情……” 她叹了口气,这时罗斯走进房间了。 他愉快地问候了她,并说明了一下他希望她做什么。 “你们看,有些人,他们会具有一种从水晶里看出东西的能力。我猜想,你或许就具有这样的能力,嬷嬷。” 看起来,她似乎很痛苦。 “不,不,我不能做这个。试图看到未来——那是罪恶的。” 罗斯吃了一惊。他忘记了还应考虑修女的信仰。但是,也巧妙地改变了他的话题。 “人是看不到未来的。你说得很对。但是看到过去——那就不一样了。” “过去?” “是的——过去有许多古怪的事情。像火光一样,可以突然回想起来——可以在短暂的时间里看到它们——接着,它们会再次消失。既然水晶不允许你,你就不要试图从它那儿把什么都看出来。只是用你的手拿着它——就这样。看着它——专心地看着它。是的——专心——再专心。你记起来了,不是吗?你记起来了。你听到我对你说话吗?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玛丽·安吉莉克嬷嬷带着奇特的敬意,按照医生的吩咐,用手捧住了水晶。然后,当她凝视着水晶时,她的眼睛渐渐变得茫然而朦胧,头垂了下去。她似乎睡着了。 医生轻轻地把水晶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他翻了翻她的眼皮,然后,坐回到我身边。 “我们必须等待她醒过来,这不需要很久的,我想。” 他说得很准确。五分钟以后,玛丽·安吉莉克嬷嬷突然醒了过来。她的眼睛梦游般地睁了开来。 “我是谁?” “你在这儿呢——在家里。你已经小睡了一会儿。你还做了梦,不是吗?” 她点了点头。 “是的,我做了个梦。” “你梦到水晶了吗?” “是的。” “告诉我水晶的事情。” “你们觉得我是个疯子,M.ledocteur。因为看到了你,在我的梦里,水晶是神圣的象征,我甚至把它描绘成自己的第二个上帝,水晶的老师为他的信仰而死了,他的信徒们被追踪被捕捉——被虐待……但是信仰还在持续。 “是的——持续了一万五千个满月——我是说,持续了一万五千年。” “一个满月有多久?” “三十个正常的月份那么长。是的,就在这一万五千个满月当中——当然,我是水晶房子里第五个奇迹的女神父。就在第六个奇迹到来的第一天……” 她的眉毛紧锁了起来,脸上闪过一缕恐惧。 “太快了,”她呢喃道,“太快了。一个错误……啊!是的,我想起来了!第六个奇迹……” 她跳了起来,但是,只到一半又坐了回去,用手在脸上划动着,呢喃道: “但是,我在说些什么呢?我在胡说八道。这些事情从没发生过。” “不要再令自己苦恼了。” 但是,她用一种痛苦而混乱的神情望着他。 “M.ledocteur,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产生这些梦——产生这些幻觉?当我开始宗教生涯时,我只有十六岁。我从没旅行过。然而我梦到了城市,梦到了奇怪的人们,和奇怪的习俗。为什么?”她把两只手都压到了额头上。 “你有没有被施过催眠术,嬷嬷?或者是进入过恍惚状态?” “我从没有被施过催眠术,M.ledocteur。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在礼拜堂做祈祷的时候,我的灵魂经常从我的躯体里挣脱出来,在好几小时里,我都好像是死去一般。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神圣的状态,院长嬷嬷说——这是一种神赐状态。啊!是的,”她吸了口气,“我想起来了,我们也叫它神赐状态。” “我打算做一个试验,嬷嬷。”罗斯用诚实的口气说道。 “这个试验可能会去除掉那些令你痛苦不堪的模糊记忆。我要求你再次凝视这个水晶,然后,我会对你说一些词语,你就用别的来回答。我们要继续这种方式,直到你疲惫为止。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水晶上,而不是词语上。” 当我再次拿起水晶,并把它放在玛丽修女的手上时,我注意了她的手在触摸水晶时的虔诚。水晶就躺在她那纤弱的手掌中间,躲在那黑色的天鹅绒上。她美丽的眼睛凝视着它。短短的一段沉默以后,医生说道: “犬。” 玛丽修女即刻回答道:“死亡。” 我不打算全面地叙述这次试验。医生在引导中故意掺杂了许多无关紧要、又毫无意义的词语。有的词语他重复了很多遍,有时得到了同一个答案,有时得到不同的答案。 那天晚上,就在医生那峭壁上的小住宅里,我们对这次试验的结果进行了一场讨论。 医生清了清嗓子,把笔记本拿近一点。 “这些结果很有意思——非常古怪。当问了‘第六个奇迹’时,我们得到好几个不同的答案:毁灭,紫色,犬,火药,然后又是毁灭,最后是火药。后来,你也注意到,我倒过来问,就得到以下结果。问了毁灭,得到的答案是犬;问了紫色,答案是火药;问了犬,答案是死亡;再一次,问了火药,答案是犬。就是那么多,但是,在第二次重复问毁灭时,我得到的答案是海,这个答案似乎非常突兀。问了‘第五个奇迹,时,我得到的答案是蓝色、思想和鸟,然后又是蓝色。最后是非常富有提示性的一句:精神与精神的通路。‘第四个奇迹’得到的词儿是黄色,后来是光,而‘第一个奇迹’的回答是血,从这些事实来看,我推测每一个奇迹肯定都对应着一种特定的颜色,并且很有可能是一个特定的象征,即第五个奇迹的象征是鸟,第六个奇迹的象征是犬。但是,我想第五个奇迹所代表的,可能就是通常所说的精神感应——即精神与精神的通路。第六个奇迹毫无疑问代表了毁灭的火药。” “那么海代表了什么呢?” “这个,我想我也不能解释。后来,当我再次引人这个词,得到的就是很一般的答案——船了。对于第七个奇迹,我先得到的答案是生命,第二次得到的是爱。对于第八个奇迹,我得到的答案是无。因此我认为,七就是那些奇迹的数目和总额。” “但是,第七个奇迹还没有引导出来呢。”我思路突然一闪,说道:“既然第六个奇迹已经是毁灭了!” “啊!你是那么想的?我们在非常认真地考虑这些——这些疯狂而凌乱的思绪。但是,它们只有从医学角度来看,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当然,它们会引起那些研究灵魂的人的无比兴趣。” 医生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亲爱的先生,我并没有兴趣把它们公开。” “那么你的兴趣是什么呢?” “纯粹个人的兴趣。当然,我会对这个病例作记录的。” “我明白了。”但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就像是个瞎子似的一点也不明白。我站了起来。 “那好,晚安,医生。我明天就要离开这儿到镇上去了。” “啊!”我感觉到,在这声感叹的背后就是满意,或许还有放松。 “我祝愿你的调查取得成功,”我愉快地继续说道,“下次我们见面时,请不要向我放出那只死亡之犬!” 说这些话时,他的手正和我握着,我感觉到它颤抖了一下。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他的嘴唇往上一咧,笑了,并露出了那显眼的牙齿。 “对于一个喜欢火药的人,火药意味着什么呢?”他说道,“就是要把所有人的生命都掌握在他的掌心里!” 接着他大笑起来。 那就是我与这件事情直接相关的经过了。 后来,医生的笔记本和日记都落到了我的手中。在这里,我要重新叙述上面记载的儿件简要事情,尽管你们会明白,这些事情都是到后来我才真正知道的。 八月五日。通过“选民”发现到玛丽·安吉莉克嬷嬷指的是那些复制人种中的人。显然,他们隐藏在最高的荣誉后面,并且具有比神父还高的职位。把这与早期的天主教相比较。 八月七日。说服玛丽·安吉莉克嬷嬷让我给她做催眠术。成功地导出了催眠人睡和恍惚状态,但是没建立起任何联系。 八月九日。过去真的存在着一些文明,在那里我们什么也不是吗?如果真是那样,确实很奇怪,而且我是唯一知道通向它的线索的人…… 八月十二日。催眠的时候玛丽·安吉莉克嬷嬷非常的不顺从。但是,恍惚状态很容易就导出了。对此很不能理解。 八月十三日。今天玛丽·安吉莉克嬷嬷提到在“神赐状态”中“大门必须关闭,以防别人进来驱使其躯体。”有意思——但令人费解。 八月十八日。因此第一个奇迹只能是……(这里的字被擦掉了)……那么需要多少个世纪才能达到第六个奇迹呢?我发疯了吗?那么,当死亡之火药掌握在我手中时,我将会成为超人? (记载到此停止) 我想,我是在八月二十九日收到这封信的。信通过我表姐转交过来,但是,是寄给我的,并且用一种外国斜体手写。我带着一点儿好奇心撕开了信封。信的内容如下: CherMonsieur①(法语:亲爱的先生。)——我只见过你两面,但是,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不管我的梦是不是真的,到后来,它们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而且,Monsieur,所有事情中有一件,即死亡之犬,它不是在做梦……在当时我告诉你(它们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水晶的守卫太快就向人们揭示第六个奇迹……罪恶侵蚀了他们的心灵。他们拥有随意残杀别人的人药——而且他们用不正义的手段——残暴地杀害了别人。他们过度沉醉于火药的欲望中。看到这些时,我们这些仍然纯洁的人知道,再这样的话我们将不能完成圆环,并回到永生的奇迹中去。担任水晶中一个守卫的人被迫采取了行动。年老的人将要死去,年轻的人,经过轮回之后,将会得到重生,他朝着大海松开了死亡之犬(小心不要关上圆环),大海翻起犬一样的波浪把陆地全部吞没了…… 在我想起这些之前——在比利时的祭坛的台阶上…… 罗斯医生,他是我们的兄弟。他知道了第一个奇迹,以及第二个奇迹的外形,因为这些奇迹的含义,除了一些选民之外,对其他人来说,都是不得而知的。他要向我学习第六个奇迹。我至今一直在拒绝他——但是我越来越虚弱了,Monsieur,一个人在他应到的时问之前得到火药,是不合适的。在世界打算把死亡的人药转交到它的手中之前,必须要经过许多个世纪……我求求你,Monsieur,你是个善良和热爱真理的人,帮帮我……不要等到它已经太晚了。 你的基督 玛丽·安吉莉克 我任由信纸滑落下去。我脚下坚硬的地面似乎也有点不如平常那么坚硬了。然后,我开始恢复振作。那个可怜女人的信仰,真够强大的,几乎把我也感化了!有一件事情是很清楚的。就是罗斯医生,在他对这个病例的热忱研究中,粗鲁地滥用了他的职业身份。我要再去一趟并且—— 突然,我在其他来信中看到了一封基蒂写来的信。我撕开了信封。 “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我读到,“你还记得罗斯医生在峭壁上的那栋小住宅吗?昨天晚上它被一场山崩冲平了,医生和可怜的玛丽·安吉莉克嬷嬷都遇害了。沙滩上的残骸也非常可怕——都堆成一团奇怪的东西——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犬……” 信纸从我的手中滑落了下去。 还有一件巧合的事情。有一位罗斯先生,据我了解,他是医生的一个有钱的亲戚,在同一天晚上,他也突然去世了——据说是遭到了雷劈。但是据了解,附近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雷雨,只是有一两个人宣称他们曾听到了一阵雷鸣。死者身上有一处“形状奇特”的电烧烙印。而且,他的意愿是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他的外甥,即罗斯医生。 现在,假设罗斯医生成功地从玛丽·安吉莉克嬷嬷那儿掌握了第六个奇迹的秘密。我总觉得,他是一个无耻的人——如果他确信,那笔财产不能名正言顺地留给他时,他会毫不客气地要了他舅舅的命。但是玛丽·安吉莉克嬷嬷信中的一句话闪进了我的脑海里——“小心不要关上圆环……”可能,罗斯医生执行时不够仔细——或许是没意识到要做的步骤,甚至是不知道执行它们需要些什么。所以,他利用的力量就回过头来,关上了它的圆环…… 但是,它们当然都是些胡说八道之言!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去解释。医生相信了玛丽·安吉莉克嬷嬷的幻觉,这仅仅说明了他的精神也有点儿不正常。 然而,有的时候,我会梦到大海下面有一片陆地,人们曾经生活在那里,并且,他们的文明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现在…… 或许,玛丽·安吉莉克嬷嬷可能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即有些人的说法可能是真的——环形的城市存在于未来而不是在过去? 胡说八道——当然,这整个故事仅仅是幻觉! 灯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老房子,整个广场都是古老的,在教区里,人们经常会遇见像它那样不合时宜的威严而古老的东西。但是,19号给人的印象是古老中最古老的;它具有那种真正的家长似的庄严;它高耸着,是灰色中的最灰色,傲慢中的最傲慢,冰冷中的最冰冷。严肃,冷峻,以及带着那种所有房子在长时间内无人居住所特有的荒芜印记,它傲视着其他建筑物。 在别的教区中,它肯定被自由地定义为“鬼屋”了,但是,韦敏斯特是一个不受鬼神欢迎的地方,在那里,鬼神很少被看作是可以尊敬的东西,除非是在“郡出身的贵族”的属地。所以,第19号从来没被认为是一栋鬼屋,但是,它仍然被荒置在那里,一年又一年,要么就废置,要么就出售。 兰开斯特太太一边跟在滔滔不绝的房屋代理人身后往上走,一边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这栋房子。那位代理人正用着一种引人发笑的态度,努力要把19号房子从他的手中卖出去。他把钥匙插了进去,一边继续着他那充满欣赏意味的介绍。 “这栋房子已经废置多久了?”兰开斯特太太问道,非常唐突地打断了代理人滔滔不绝的话流。 拉迪斯(拉迪斯·福普洛)先生变得有点儿惊慌失措。 “呃——呃——有一段时间了。”他温和地说道。 “我也觉得是这样。”兰开斯特太太冷冷地说道。 朦胧的大厅里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气氛,看到这些,富有想象力的女人肯定会发起抖来,但是,这个女人恰好是一个卓越实干的人,她长着高高的个子,一双冷冷的蓝眼睛,漆黑的头发中掺杂了一两根白丝。 她从房子的阁楼走到房子的地窖,并不时地提出一两个中肯的问题。审查结束后,她回到前面的房间里,看着下面的广场,用坚毅的态度直视着代理人。 “这栋房子出了什么问题?” 拉迪斯先生吃了一惊。 “当然,一栋没有装修的房子,总是多多少少有点阴暗的。”他无力地搪塞着。 “胡说,”兰开斯特太太说道,“这样的房子只要如此低的租金——纯粹是名义上的,里面肯定有原因。我猜想,这栋房子是不是一栋鬼屋?” 拉迪斯先生吓了一跳,有点儿慌慌张张的,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兰开斯特太太的眼睛尖利地盯着他。过了几分钟,她又说道: “当然,那都是些胡说八道,我就不相信鬼神一类的东西,而且,从个人角度来说,那也不会阻碍我买下这栋房子。但是很不幸,仆人们,他们非常轻信,并且很容易就被这些吓倒,你最好就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使得这个地方被荒置的。” “我——呃——我真的不知道。”房屋代理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敢肯定你知道,”这位夫人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就不买下这栋房子。是什么?因为出了杀人犯?” “噢!不是的,”拉迪斯先生叫道,被这种与广场的尊严非常不符的想法吓了一跳。“这只是——这只是因为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 “是的。”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确切情况,”他不情愿地继续说道,“当然,它有各种各样的版本,但是,我相信,大约在三十年前,有一个叫作威廉的人买下了19号房子。关于他,人们一无所知。他没有仆人,也没有朋友,白天他很少出去,他有一个孩子,一个小男孩。搬到那里大约两个月以后,他就到伦敦去了,以后,他很少出现在这个教区里,直到他被人认了出来,他牵扯到一些案件中,是一个被警察‘追捕’的逃犯——确切怎样,我也不知道,但是,肯定很严重,因为,与被捕人狱相比,他选择了自杀。而那个孩子还住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所房子里。他有点粮食,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他天天等待着他爸爸的归来。非常不幸,他时刻都紧紧记住父亲吩咐他的话,他绝对不离开那所房子,也不对别人诉说。他是一个虚弱、多病的小家伙,而且,从来不会反抗命令。到了晚上,邻居们,还不知道他爸爸已经离开了,他们经常听到他一个人在空寂可怕的房间里哭泣。” 拉迪斯先生停了一会儿。 “而且——呃——最后,这个孩子饿死了。”他用那种宣告天就要下雨的口吻把故事结束了。 “那么,在这间房子里出没的就是这个孩子的鬼魂了?”兰开斯特太太问道。 “说真的,那一点儿也不重要,”拉迪斯先生赶紧向她保证道,“什么也没有看到过,没有谁看到过,只是有人这么说而已。当然,这很荒谬,但是,他们说他们真的听到了——那个孩子——在哭泣,你知道的。” 兰开斯特太太朝着前面走去。 “我非常喜欢这栋房子,”她说道,“价钱这么好,我几乎不需要花费什么。我考虑一下,然后再给你答复。” “它看起来真的非常亮堂,不是吗,爸爸?” 兰开斯特太太用赞许的眼光视察着她的新领地。华丽的地毯,打磨得崭新发亮的家具,还有各种各样装饰用的小玩意儿,把19号房子的阴暗一扫而光。 她正朝着一个瘦弱的老人说话。老人的腰有点儿弯,双肩略微倾斜,长着一张高雅而神秘的脸。温伯恩先生不像他的女儿。事实上,再也没有比女儿卓越实干而父亲富于幻想之间的反差更大了。 “是的,”他微笑着回答道,“没有人会想象得出,这房子是一栋鬼屋。” “爸爸,不要胡说!而且,这是我们搬进来的第一天。” 温伯恩先生笑了。 “那好,我亲爱的,我们同意没有什么鬼神之类的东西。” “而且请你,”兰开斯特太太继续说道,“不要在杰弗里前面说这些,因为他是那么地喜欢幻想。” 杰弗里是兰开斯特太太的小男孩。这个家庭由温伯恩先生、他的寡妇女儿和杰弗里组成。 天开始下雨了,雨点敲打在窗户上——噼啪,噼啪。 “听,”温伯恩先生说道,“那像不像轻轻的脚步声?” “那更像是雨声。”兰开斯特太太说道,并微笑着。 “但是,那,那真是脚步声。”她的父亲叫道,并弯下腰去听。 兰开斯特太太爽朗地笑起来。 温伯恩先生只好也笑了。他们在客厅里喝着茶,他背对楼梯坐着,现在,他把椅子转过来,朝楼梯望去。 小杰弗里正走下来,走得非常缓慢而且安静,带着孩子特有的那种对陌生环境的惶恐。橡木做的楼梯刚漆过,还没铺上地毯。他走了过来,站在母亲的旁边。温伯恩先生微微吃了一惊,当孩子走过地板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了楼梯上有另一串脚步声,似乎有人跟着杰弗里。那是一种拖拖拉拉的、非常轻微的脚步声。但是,他怀疑地耸了耸肩。“雨声,毫无疑问。”他想到。 “我在看海绵蛋糕呢。”杰弗里说道,他的样子就像是指出一个有趣的事实那样美妙而超然。 他的母亲赶紧把话题接了过来。 “嗯,乖孩子,你怎样看待你的新房子?”她问道。 “很多,”杰弗里叽哩呜噜地回答道,嘴巴塞得满满的,“磅饼磅饼磅饼。”最后一句话明显地表达了他深深的满足,之后,他陷入了安静中,好像是尽可能看它最后一眼的人那样,只关心海绵蛋糕是不是被移走了。 吞下最后满满的一口后,他突然开始大说起来。 “噢!妈妈,这里还有阁楼呢,简说的。我可以马上去那里探险吗?那里肯定有一个密室,简说那里没有,但是,我想那里肯定有,而且,不管怎样,我知道,那里肯定会有管子,水管(满脸失神入迷的表情),而且,我可以玩玩它们,而且,噢!我可以去看看锅——锅炉吗?”他把最后一个字拉得长长的,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狂喜,以致于他祖父都对他这种幼年期的无比开心感到了羞耻,在他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一幅图画,画里面,热水不热了,还有一大叠沉甸甸的要付给管道工的账单。 “我们明天再看阁楼吧,亲爱的,”兰开斯特太太说道,“想象一下,你用你的砖头建造了一栋非常漂亮的建筑物,或者一个发动机。” “我不要造‘盘子’。” “是房子。” “房子,我也不要造‘挖动机’。” “那么,就造一个锅炉吧。”他的祖父建议道。 杰弗里很高兴。 “用管子来造吗?” “是的,用一大堆管子。” 杰弗里开心地跑出去搬他的砖头。 雨还继续下着,温伯恩先生在听。是的,他听到的肯定是雨点声,但是,那真像是脚步声。 那天晚上,他作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走过一个教区,在他看来,那个教区似乎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但是,那是一个孩子们的城市,那里没有成年人,除了孩子,什么也没有,只有孩子,一群又一群的孩子。在梦里,那些孩子冲到这个陌生人跟前,叫道:“你把他带来了吗?”看来,他似乎明白他们要的是什么,他悲伤地摇摇头,看到这时,孩子们转身跑开了,他们开始哭泣,非常悲苦地抽泣着。 城市和孩子们渐渐模糊了,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但是,哭泣声仍然在他耳边回荡,尽管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仍然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些哭声。他记得杰弗里是睡在下面的那层楼里,但是,那些孩子的哭声却是从上面传下来的。他坐了起来,划了一根火柴,哭泣声马上停止了。 温伯恩先生并没有把他的梦境以及它的结局告诉他女儿。那不是他的幻想在开玩笑,他坚信,事实上,在那以后不久,他又在白天听到了那种哭声,好像是风刮进了烟囱,但是,这不是风声——而是清清楚楚的哭声,不会听错的;是那种令人同情并且心碎的哭泣声。 同时他还发现,他不是唯一听到这种哭声的人。他无意中听到了女仆对客厅仆人说,她觉得那些保姆对小主人肯定不好,那天早上,她听到了他在小声哭泣。但是,杰弗里走下来吃早饭和午饭时,神情里充满了健康和开心。温伯恩先生知道,那不是杰弗里在哭泣,那些哭泣声,是那个不止一次用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使他吃惊的孩子发出的。 只有兰开斯特太太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的耳朵或许不适合于接收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但是,有一天她也被吓了一跳。 “妈妈,”杰弗里悲哀地说道,“我希望,你同意我和那个小男孩一起玩。” 兰开斯特太太从写字台上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 “亲爱的,什么小男孩?”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住在阁楼里,坐在地板上哭泣,但是,他看到我的时候,他就跑开了,我想他很害羞(带着一点自豪和满足),他不像是一个强壮的孩子。然后,当我在婴儿房里做着我的建筑时,我看见,他站在门口盯着我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似乎,他很希望和我一起玩。我说:‘来,我们一起建造一个“挖动机”吧。’但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那神情就像是——就像是盯着一大堆爸爸不许他碰的巧克力一样。”杰弗里叹了口气,显然,他已经开始对那个小男孩满怀了人性的悲悯。“但是,当我问简那个小男孩是谁,并且告诉她我希望和他一起玩时,她说这间房子里没有别的小男孩,她要我别再讲那些淘气的话了,我一点也不喜欢简。” 兰开斯特太太站了起来。 “简说得对,这里没有别的小男孩。” “但是,我看见他了。噢!妈妈,让我和他一起玩吧,他看起来真的非常寂寞,非常不开心,我真的希望可以做什么,可以‘使他开心点儿’。” 兰开斯特太太正准备说话,但是,她的父亲摇头制止了她。 “杰弗里,”他非常温柔地说道,“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很寂寞,或许,你可以做些什么来安慰一下他;但是怎样做,你必须自己想方法——就像是猜一个谜——你明白吗?” “那是因为我强壮吗?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做吗?” “是的,因为你强壮。” 当孩子离开房间之后,兰开斯特太太忍无可忍地转向她父亲。 “爸爸,这真荒谬,你鼓励一个孩子去相信那些仆人的闲言碎语!” “仆人们什么也没对孩子说过。”老人温和地说道。“他已经看到了——但是,我听到了,如果我是他那样的年龄,我也会听到看到的。” “但,这都是胡说八道!为什么我就看不见听不到?” 温伯恩先生笑了,笑得奇怪而且疲倦,但是,他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 “为什么?”他的女儿继续问道,“而且,为什么你告诉他,他可以帮助这个——这个——小东西。这——这根本就不可能。” 老人用沉思的眼光看着她。 “为什么不可能呢?”他说道,“你还记得那些的歌词吗?在黑暗中,是什么样的灯具被赋予了天命,去引导那些蹒跚摸索的孩子们,‘瞎子的天赋。’上帝回答道。” “杰弗里就具有这种——瞎子的天赋。所有孩子都具有这种天赋,只有当我们长大以后,我们才丧失了它,我们才把它从身上扫除出去。有的时候,当我们很老了,一些微弱的光亮也会重新点燃我们,但是,这盏灯在孩提时代燃烧得最亮。这就是为什么我想,杰弗里可能会对它有所帮助。” “我不理解。”兰开斯特太太无力地喃喃道。 “我也不理解。那个——那个孩子遇到了麻烦,他希望——希望得到解脱。但是,怎样才可以得到解脱?我也不知道,但是——想起来真可怕——它把心都哭出来了——这个孩子。” 这次谈话后的一个月,杰弗里患上了一场非常严重的病。那时东风刮得非常猛烈,而且,他也不是一个很强壮的孩子。医生摇着头说孩子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而对温伯恩先生,他更为坦白,他明白地承认已经没什么希望了。“这个孩子活不大了,不管如何努力。”他又补充道: “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患有严重的肺病。” 在看护杰弗里的时候,兰开斯特太太开始慢慢地感觉到那个——别的孩子的存在了。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哭泣声和风声还不大能分得清楚,但是,渐渐地,它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庸置疑。最后,兰开斯特太太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也听到了:那是一个孩子的哭泣声——阴暗,无望,令人心碎。 杰弗里的状况越来越坏了,在昏迷的时候,他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地对那个孩子说话:“我真的希望可以帮助你离开,我真的希望!”他叫道。 昏迷过后,杰弗里就陷入了沉睡之中,他非常平静地躺着,呼吸沉重,似乎已经毫无知觉了。除了耐心等待和密切注视之外,再也不能做什么了。接着是一个平静的夜晚,空气清新且宁静,没有一丝风。 突然,孩子惊醒了,他睁开了眼睛,绕过他的母亲朝门口望去。他试图说些什么,母亲弯下腰听他喃喃低语: “好的,我就来。”他小声说道,接着,又昏睡了过去。 母亲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她穿过房间跑到她父亲那里。在他们身旁的某个地方,有个孩子在大声笑着,笑得非常开心,而且满足,银铃般的得意洋洋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她呻吟着。 他用手围住她、保护她。突然猛地刮来一阵狂风,使得他们两个都吃了一惊,但是,狂风过后,留下的,又是刚才那种死一般的宁静。 笑声停止了,一阵微弱的声音慢慢地向他们爬过来,非常微弱,几乎都听不到了,但是,它越来越响亮,直到他们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那是脚步声——轻微的、慢慢离开的脚步声。 噼啪,噼啪,它们走了——那些熟悉的、拖拖拉拉的、细细的脚步声。然而——肯定没错——突然,又有另一个脚步声加了进来,它走得又迅速又轻快。 接着,它们用一致的步伐,一起朝着门口走去。 往下,往下,往下,经过门口,关上门,噼啪,噼啪,看不见的孩子的脚步一起往前走着。 兰开斯特太太疯狂而绝望地听着。 “它们是两个——是两个!” 她的脸色由于恐惧变灰了,她朝着角落里的婴儿床扑去,但是,她父亲温柔地阻止了她,并指着远处。 “在那里。”他简单地说道。 噼啪,噼啪——声音越来越微弱、模糊。 最后,是——无边的寂静。 蓝色瓷罐的秘密 杰克·哈廷顿满脸愁容地俯视着他的强打顶球。站在球的旁边,他扭头看了看球座,测量一下距离,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充满了令人厌恶的满意神情。叹了口气,他挥动了手中的铁杆,划下了两道凌厉的弧线,旁边一株蒲公英和一簇草被球杆的凌厉风声带动得飞舞起来,球杆准确地击中了球。 当你二十四岁时,你还生活在对高尔夫球的迷恋之中,但是,你又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维持生活,那该多么艰难。一个星期中有五天半的时间,都可以看到杰克被关在城市里的一间“红木坟墓”之中。星期六的下午和星期天;他才可以过上真正的生活,对高尔夫球的无比热衷使得他在靠近斯托顿—亨斯干线的一家小旅馆里租了房子,每天早上,他六点起床,运动一个多小时,然后,坐八点四十六分的车进城。 这种作息安排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早上的那段时间里,他似乎生来就无法击中任何目标。糟透了,一杆只击中了一个漏接球。被他五号铁头球杆击中的球沿着地面滚动着,那个四推轻击球似乎是所有高尔夫球场上最失败的了。 杰克叹了口气,紧紧握住他的球杆,不停地向自己重复着一句“奇妙”的话:“左臂挥成直角,不要往上看。” 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他停了下来,茫然若失的样子。一声尖利的呼喊划破夏天早上的寂静,传到了他的耳中。 “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变成了轻轻的叹息声,最后消失了。 杰克扔下他的球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叫音是从附近某个地方传来的,那也属于高尔夫球场的一部分,却是一个非常荒芜的农村,里面有几栋房子。事实上,只有一栋房子是就近的,那是一栋美丽的小别墅,因为它身上散发着一种古老世界里的优雅气氛,杰克经常注意它。他朝着这栋小别墅跑去,他没看到那里有一个被杜鹃覆盖起来的斜坡,他绕了一圈,并至少花费了一分钟的时间,然后,他站到那栋别墅的前面,手放到了一扇小小的拴着锁的门上。 花园里站着一个姑娘,好一会儿,杰克都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声救命的呼喊就是这位姑娘发出的。但是很快,他就改变了这种想法。 姑娘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装着一些杂草,显然,她正在为那个花坛里的紫罗兰除草,井刚刚站直了腰。杰克注意到,她的眼睛,就和紫罗兰一样,像天鹅绒般的温软。她穿着紫色的亚麻布衣服,站得笔直,看起来,她整个就像是一枝紫罗兰。 看到杰克,姑娘的神情又苦恼又惊奇。 “你能再说一遍吗?”小伙子间道,“但是,刚才是你在呼喊吗?” “我?不是,真的不是。” 她惊奇得不得了,以致于杰克自己也感到疑惑了。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悦耳,略带点外国腔。 “但是,你肯定听见了,”他叫道,“它正是从这里的某个地方传来的。” 她瞪着他。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次轮到杰克瞪着她,非常不可思议,她不可能没有听见那种挣扎着呼喊救命的叫声。然而,看起来她又是那么的平静,他不能相信她在欺骗自己。 “它就是从这附近传出来的,”他坚持说道。 这次,她有点猜疑地看着他。 “喊了些什么?”她问道。 “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杀人啦——救命!杀人啦!”这位姑娘重复着。“可能有人对你开玩笑吧,先生。这里有谁会被谋杀呢?” 杰克朝四周看了看,混乱的脑袋真希望能在花园的小路上发现一具尸体什么的。然而,他仍然非常肯定,他听到的那声呼叫是真的,不是由他产生的幻觉。他抬起头来看看别墅的窗户,一切似乎都非常完好宁静。 “你需要检查一下我的房子吗?”那位姑娘冷冷地说道。 显然,她不相信杰克所说的话,这使得杰克对自己的疑惑更大了。他转过身去。 “很不好意思,”他说道,“那可能是从树林上面传过来的。” 戴好了帽子,他往后退了出去。走出去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瞄了一眼,他看到那个姑娘继续平静地干她的除草工作。 好一段时间,他都在树林子里游荡,但是,他没有找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发生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然而,他还是像刚才那样肯定,自己听到的叫声一定是真的。最后,他放弃了寻找,赶紧回家,匆匆吞下早饭,像平常那样,他正好赶上了八点四十六分的火车。坐在火车上,他突然萌发了一点良心,他是否应该马上向警察局报告他今天早上听到的呼喊声呢?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完全是因为那个紫罗兰般的姑娘对他不信任。很显然,她怀疑他神经错乱了——警察也会这样认为的。但他可以绝对地肯定,他真的听到救命的叫声了。 可现在,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肯定了——很自然,谁能肯定自己可以捉住一个迷失的感觉。是不是远处的鸟叫声,被他错听成了很相似的女人声音了。 但是,他生气地拒绝了这样的想法。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他听到了。他记得在听到尖叫声之前,他还看了一眼手表。最可能的时间是在七点二十五分,他听到了那声尖叫。对于警察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有用的证据——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 那天晚上,回到家以后,他着急地把当天的晚报测览了一遍,希望能从上面看到有什么犯罪嫌疑人被抓的消息。但是,晚报上什么也没有,他自己也很难确定是否应该对此放松或者失望。 第二天早上,天气很湿润——湿润到连最热心的高尔夫球手的热情也因此冷却。杰克尽可能地拖到了最后一分钟才起床,他急匆匆地吞下早饭,跑出去追赶火车,并再次热切地读报纸,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杀人的消息,晚上的报纸也这样。 “奇怪了,”杰克自言自语道,“但是就这样了。或许,是那些盲孩子们在树林子里玩耍的游戏吧。” 第二天早上,很早他就出去了。当他经过那栋小房子的时候,他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又看到那位姑娘在花园里除草。显然,那是她的习惯。他打了一个异常出色的进打球,他希望她会注意到。当他把球放在球座上准备下一击时,他看了一眼手表。 “刚好是七点二十五分,”他喃喃道,“我怀疑——”这句话冻结在他的嘴唇边了,从他的背后,又传来了上次那种吓他一跳的尖叫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恐怖的痛苦感。 “杀人啦——救命啊!” 杰克向后猛地跑过去,紫罗兰姑娘站在大门旁边,她被吓了一跳,杰克胜利似的跑向她,大声喊道:“不管怎样,这一次你总该听到了吧?”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某些他无法理解的感情,但是他注意到,当他朝她跑去的时候,她一直向后退缩着,而且,还回头看了看她的房子,似乎她很想跑回那里寻求庇护。 她摇摇头,瞪着他。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怀疑地说道。 似乎她已经尽力为他做出判断了,她的样子非常诚实,以致于他不能不相信她。但是,这也不可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这不可能一一这不可能——他听到她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道——几乎是带着同情。 “你听到的是炮弹爆炸的声音吧,是吗?” 马上,他就明白她是害怕了。她回头瞄着她的房子,她认为他产生了幻觉……然后,就像是被冰冷的水淋过一样,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说的话是事实吗?他真的是产生了幻觉?但是,受到这种可怕想法的迷惑,他转过身去,什么也不说,跌跌绊绊地就走了。姑娘目送着他离开,叹了口气,摇摇头,弯下腰,继续她的除草工作。 杰克独自一人努力地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推理,“如果我在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再听到这该死的尖叫声,”他对自己说道,“那很清楚,我是患上了某种幻觉症了。但是,我不会再听到的。” 这一整天,他的神经都非常紧张,他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并决定第二天早上再给这件事找证据。 或许,谁遇到了那样的事情,自然而然地都会产生一些影响的。直到半夜了,他还没睡着,最后竟睡过了头。直到七点二十分的时候,他才离开了旅馆跑了出来。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在七点二十五分到达球场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个声音真的只是幻觉的话,在任何地方他都会听得到的。他继续跑着,眼睛盯着手上的表。 七点二十五分,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声音在叫喊着,内容听得不太清楚,但是他确信,这和他前几次听到的尖叫声是一样的,而且,它从同一地方传过来,就是那栋小别墅附近的某个地方。 真是奇怪,事实继续发生在他身上。毕竟,它可能是一个骗局。但是,看起来又那么不可能,那位姑娘可能也开他的玩笑。他毅然地摆正肩膀,从高尔夫球袋里拿出球杆,他要朝小别墅上面打几个球。 像平常那样,那位姑娘还在花园里。这天早上,她抬起了头,而且,当他朝她举起帽子,并非常腼腆地说声“早上好”的时候……她看起来,他相信,比平常还要可爱。 “天气很好,对吧?”杰克快乐地说道,咒骂着那些不可避免的琐碎的问候。 “是的,的确,天气非常好。” “我想,这种天气很适宜到花园里干活?” 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了迷人的酒窝。 “啊,不!对于我的花来说,最好的天气是下雨。看,它们都干枯了。” 杰克接受了她的邀请,走近了那道矮矮的树篱,,就是这道树篱把花园和球场分开的,他从树篱的上面探进头来,看着花园。 “它们看起来都很好。”他蠢笨地说道,并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那位姑娘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瞥了他一眼。 “阳光很强,是吧?”她说道,“要种好这些花,就要不停地给它们浇水。但是,阳光会给它们力量和健康。今天,先生的气色好多了,我看得出来。” 她鼓励的口吻引起了杰克强烈的不安。 “他妈的,”他对自己说道,“我相信,她是在暗示着我应该去治疗。” “我感觉非常好。”他说道。 “那就好了。”姑娘飞快而又流利地回应道。 杰克感到非常不快,他觉得她并不信任他。 他又打了几个球,然后赶紧回去吃旱饭。他一边吃着,一边想,不止一次了,坐在他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男人在仔细地审视他。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坚强有力的脸,脸上留着小小的黑胡子,还有一双非常锐利的灰眼睛,他那安然而又自信的举止表明,他在研究界具有很高的地位。杰克知道,他的名字叫拉文顿,而且,杰克还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个关于他的谣言,据说他在医学界非常有名,但是,杰克不是哈利街的常客,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今天早上,他非常确切地意识到,拉文顿一直在静悄悄地审视他,而且,这种审视让他感到有点害怕。难道他的秘密写在脸上,给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难道这个男人,出于职业的天性,知道他大脑的灰白质里隐藏了某些有问题的东西? 一想到这些,杰克就发抖了。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发疯了?整件事情是一个幻觉,还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突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简单的测试方法。至今为止一直是他一个人,假设有别的人和他在一起,情况又会怎样呢?那么,至少会有三种可能发生:那个声音可能不出现了;他们两个人可能都听到;或者——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那天晚上他开始执行这个计划。拉文顿就是最佳人眩非常容易,他们就谈到了一块——或许,这位老人一直在等待着那样的开始。很清楚,由于某些原因,杰克引起了他的兴趣。很容易、很自然地,杰克就提议在早饭之前,他们可以打几杆高尔夫球,他们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 他们在七点前就出发了。这天天气非常好,晴朗无云,而且不是很热。医生玩得很好,杰克则不太好。他的整副心思都放到了即将出现的危机上面,他不停地偷偷地看手表。 打到第七杆的时候,球座正好在球洞和那栋小别墅之间,那时大概是七点二十分。 那位姑娘,和平时一样,他们经过的时候,她正在花园里工作,她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们。 两个球躺在球场上,杰克站在靠近球洞的地方,医生则站得远点。 “我要击中它,”拉文顿说道,“我必须击中它,我想。” 他弯下了腰,判断着击球的路线。杰克站得直直的,他的眼睛盯牢了手表,正好是七点二十五分。 球迅速地沿着草地滑动,滚到球洞的边缘,停了一下,接着滚了进去。 “好球,”杰克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不太像他自己的声音了……他胡乱地把手表推到手臂上去,并放松似地长长吁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发生,咒语被打破了。 “如果你不介意等一分钟的话,”他说道,“我想抽口烟。” 打到第八杆球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杰克把烟斗装满了,点火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儿发抖,他的大脑里似乎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上帝,天气多么的好啊,”他说道,带着满足的神情,望着面前的风景。“走,拉文顿,你的强打球。” 就在那个时候,它又出现了,就在医生击中球的那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又尖利又痛苦。 “杀人啦——救命啊!” 烟斗从杰克紧张的手中掉了下来,他刚转向那个声音的方向,马上,他想了起来,他喘着气瞪着他的同伴。 拉文顿正低头看着球场,双眼模模糊糊的。 “有点短了——尽管刚好绕过了障碍区,我想。”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世界在杰克的面前旋转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了一两步,当他重新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已躺在了草坪上,拉文顿正弯腰看着他。 “伙计,现在不要紧张,放松。” “我怎么了?” “你昏过去了,年轻人——或者说,差点儿就昏过去了。” “我的天啊!”杰克说道,并呻吟着。 “怎么了?你的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 “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但是,首先我要问你一些事情。” 医生点燃了他的烟斗,坐到沙堆上。 “你喜欢问什么就问什么吧。”他大度地说道。 “这一两天来,你一直在审视我,为什么?” 拉文顿的眼睛闪了一下。 “那是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猫也可以看国王,你知道。”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是说真的,为什么?我有重要的理由问这个问题。” 拉文顿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会非常诚实地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看出来,你脸上的一切迹象都表明,你遭受到了极度的压力,而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想知道这个压力是什么。” “我可以非常容易就告诉你,”杰克痛苦地说道,“我就要发疯了。” 他充满戏剧性地停了下来,但是,他的叙述似乎并没有引起他所希望见到的那种兴趣和惊愕,他重复说道:“我告诉你,我就要发疯了。” “非常奇怪,”拉文顿喃喃道,“真的非常奇怪。” 杰克感到很愤慨。 “我想你也快这样了,所有的医生都那样无情,那样令人讨厌。” “来,来,我的年轻朋友,你这是随意下结论。首先,尽管我拿到了学位,但是我并不从事医学,严格他说来,我不是一个医生——就是说,不是给人们医治身体的医生。” 杰克热烈地看着他。 “那么,你是精神医生了?”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但是,更确切地说,我称自己是灵魂医生。” “噢!” “我领会到你语调中的蔑视,但是,我们必须使用一些词语去表示这条富有活力的原则,这条原则可以脱离和独立于它的肉体栖息地,即脱离躯干而存在。你不得不使用灵魂这个词,你知道,年轻人,灵魂不仅仅是被牧师发明出来的宗教术语。但是,我们称它为精神、或者自我潜意识、或者别的其他更适合你的叫法。刚才你对我的话感到愤怒,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确实让我觉得非常稀奇,像你那样身体非常平衡和正常的年轻人,也会患上幻觉而神经错乱?” “我确实神经错乱了,我非常痛苦。” “你要原谅我刚才的话,不过,我还是不相信。” “我神经错乱了!” “晚饭后?” “不,就在今天早上。” “不会的。”医生说道,重新点燃了手中已经熄灭的烟斗。 “我告诉你,我听到了别人没有听到的东西。” “一千个人中会有一个可以看见木星,即使其他的九百九十九个人看不见,也没有理由怀疑木星的存在,而且,更没有理由把第一千个人叫作疯子。” “木星已经被证实是科学事实了。” “今天的幻觉,在明天就很有可能被证实是科学事实。” 不知不觉地,拉文顿的实际态度感染了杰克,他也感觉到了无比的安慰和欢欣。医生关心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好点了,”他说道,“你这个年轻人的麻烦,就是你太确信,在你自己的哲学以外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存在,因此,当某些东西出现了并冲击你那种观念的时候,你就受到了惊吓。让我们听听你说自己发疯了的理由吧,然后,我们再判断一下,看看以后需不需要把你锁起来。” 杰克尽可能忠实地把整个故事叙述了一遍。 “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最后他说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它出现的时间是七点半——晚了五分钟。” 拉文顿想了一两分钟,接着—— “你的手表现在是几点?”他问道。 “差一刻八点,”杰克答道,也想着。 “那么,那就很好说了。我的手表现在差二十才到八点,你的手表快了五分钟,这非常有趣,而且,也非常重要——对于我来说,事实上,它是无价的。” “从什么方面来讲?” 杰克也开始来兴趣了。 “那好,最显然的解释是,在第一天的早上,你确实听到了那样的尖叫声——或许是有人开玩笑,或许不是。第二天早上,你预测自己也会在那个时间里听到同样的尖叫声。” “可以肯定,我没有这样想过。” “当然,这不是有意识的,但是,潜意识经常会对我们开一些有趣的玩笑,你知道。但是不管怎样,那种解释经不起检验,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关于暗示的事例,你应该在你的手表走到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听到那个尖叫声,而且,就像你自己所想的那样,你不可能在那个时间过后,还听得到。” “那好,然后呢?” “嗯——很显然,不是吗?这种呼喊救命的尖叫声,在宇宙里占据了一定的空间和时间。空间就是那栋小别墅的附近,而时间就是七点二十五分。” “是的,但是为什么,就我听到它呢?我不相信鬼魂和一切幽灵物质——还有什么与灵魂交谈之类的东西。为什么,就我听到了这该死的声音呢?” “啊!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也无法说出个头绪来。这是一件怪异的事情,许多优秀的灵媒婆都宣称自己是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不只是那些对神秘现象感兴趣的人们才能看到显灵的。有人可以看见和听到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不希望看见和听到它们的,他们坚信他们是神经错乱了——就像你那样。这些东西就像电子一样,对于它们来说,一些物质是很好的导体,而另一些则是非导体,很长时间里,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们不得不满足于仅仅接受那样的事实。将来我们会知道为什么的,总有一天,无庸置疑,我们会知道,为什么仅仅你听得到这种事情,而我和那位姑娘听不到。所有事物都要受到自然法则的支配,你知道——像超自然那样的事物是不会存在的。寻找支配那些心灵现象的法则将成为一个艰苦的工作——而且,往往这个工作得不到别人的帮助。” “但是,我应该怎么办呢?”杰克问道。 拉文顿咯咯笑了起来。 “实际一点,我明白。那好,我的年轻朋友,你应该去吃一顿丰盛的早饭,然后,离开这个城市,不要再用你的头脑继续为那些你不能理解的事情而担忧了。而我,在另一方面,则要到处逛逛,看看我能不能收集到一些关于那栋小别墅的消息。我敢发誓,那里肯定是秘密集中的地方。” 杰克站了起来。 “那好,先生,我就走,但是,我说——”“什么?” 杰克的脸变得有点尴尬。 “我相信那位姑娘是正常的。”他嘟囔道。 拉文顿觉得很有意思。 “你没有告诉我,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吧?嗯,加油吧,我想那个秘密会从她那里露出头绪来的。” 那天晚上,杰克带着高涨的好奇心回到了家。现在,他就像瞎子一样坚决地相信拉文顿了,医生接受了那件事情的态度是那么自然,那么实际,那么不慌不忙的,因此杰克被感动了。 当他下来吃晚饭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新朋友正在客厅里等着他,医生建议他们一起吃晚饭。 “有什么消息吗,先生?”杰克热切地问道。 “我已经收集到了关于希瑟别墅的历史的消息。它首先被一个老园丁和他的妻子祖了下来,那位老人死后,老大大就搬到她女儿那儿住了。接着,一位建筑商买下了它,并把它成功地翻新一遍,之后,他把它卖给了城里的一位绅士,那位绅士用它来度周未。大概一年以后,那位绅士把它卖给了某个叫作特纳的人——特纳先生或者特纳夫人。据我了解,他们似乎是所有夫妻中最奇怪的一对。丈夫是一个英国人,而妻子,根据最流行的说法,她有部分俄国血统,而且,她长得非常漂亮,略带异国风味。他们生活得非常平静,在他们家里看不到别的人出入,他们也很少去花园里走走。当地有谣言,说他们害怕某些东西——但是我想,我们不应该相信那些说法。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们离开了那里,在一一个很早的清晨,他们突然就离开了,从此不再回来。代理人接到了特纳先生从伦敦写来的信,指示他尽快把那个地方卖出去。家具都卖光了,房子则卖给了莫尔维勒先生。实际上毛勒莱维尔先生只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然后,他也登广告要把它租出去。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一位患了肺病的法国籍教授,还有他的女儿,他们只在那里住了十天。” 杰克静静地消化着这些消息。 “我觉得,那些消息不能给我们任何提示,”最后他说道,“对吧?” “我很想知道,关于特纳一家的更多的消息,”拉文顿静静地说道,“他们早上很早就离开了,你还记得吧。就我所了解的,没有人确切地看到他们的离去。特纳先生以前还被看见过——但是我找不到任何见过特纳夫人的人。” 杰克的脸色开始发白。 “这不可能——你不是说——” “别兴奋,年轻人。任何人,在临死之际都会产生一种支配力——而且,尤其是那些横死的人——这些支配力可以非常强烈地影响到他们周围的环境。可想而知,周围环境或许会吸收那些支配力的影响,并把那些影响传递给一个合适的调音接收器——就像你那样的调者接收器。” “但是,为什么是我呢?”杰克反抗似的嘟囔着,“为什么不是别人?或许,他们会做得更好。” “你把这种力量看作是有智力和有目的的,而不是盲目和机械的。以前,我自己一直不相信世俗的说法,说什么灵魂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目的才在一个地方出没游荡的。但是,在我见过这种事情一次又一次以后,我就无法再认为它们只是一种纯粹的巧合了。实际上,鬼魂的出没游荡和瞎子摸索光明的行为是一样的——它也是一种秘密的行为,但是,这种行动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支配,它可以朝着它的目标不停地隐秘地前进……”他使劲地摇摇头——似乎是在努力摆脱某些已经占领了他头脑的固执观念,然后,转向杰克,他的脸上带着一个准备好了的微笑。 “让我们忘记这个话题吧——无论如何,为了今天晚上。”他建议道。 杰克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但是,在他自己的脑海里,这个话题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忘记的。 到了周未的时候,他自己也作了一次周密的询问,但是,得到的结果比医生多不到哪儿去。他已经明确地决定,早饭之前再也不打高尔夫球了。 下一环节很出人意料。一天,他回来的时候,有人告知他有一位年轻女士要见他,令他感到非常惊愕的是,来访者居然是那位花园里的姑娘——那个紫罗兰姑娘,在心目中他经常这样称呼她。看起来,她非常紧张和疑惑。 “你会原谅我这样冒昧地来打扰你吧,先生?但是,我有些事情希望告诉你——我——”她不太肯定地朝四周望了望。 “来这里,”杰克很快他说道,带领着她走进旅馆里已经抛弃多年的“女士起居室”,即一间阴暗的装饰着许多红色丝绒的房间。“好了,请坐吧,小姐,怎么称呼——”“马尔绍,Monsiuer,费利斯·马尔绍。” “请坐,马尔绍Mademoiselle(法语:小姐。),然后,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费利斯顺从地坐了下来。今天她穿着深绿色的衣服,那张小小而又骄傲的脸庞上散发出比平常更强烈的迷人魅力。杰克坐在她旁边后,心跳不由地加速。 “是这样的,”费利斯解释道,“我们搬到这里只是很短的时间,从一开始,我们就听说那栋房子——我们那栋美丽的小别墅——是一间鬼屋,没有仆人愿意留在那里。这关系不大——我,我可以干家务和做些简单的饭菜。” “真是天使啊!”这个年轻人呆呆想道,“她真了不起。” 但是,外表上他假装出一副只关心事务的样子。 “这些关于鬼魂的说法,我想都是愚蠢的——直到四天之前,先生,四个晚上过去了,我一直在做着同一个的梦。梦到一位女士站在那里——她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非常迷人,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中国瓷罐,她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而且,她不停地要把那个瓷罐递给我,好像在恳求我用这个瓷罐来做些什么事——但是,啊!她不能说话,而且我一…我不知道她要求我做什么。这就是头两个晚上的梦景了——到前天晚上,梦到的更多了。她和那个蓝色的瓷罐慢慢消失,然后,突然,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尖叫——我知道那是她的声音,你明白——而且,噢!先生,她叫的内容就是那天早上你对我说的:‘杀人啦——救命啊!” 费利斯一副被吓坏了的脸色,她的小手紧握了起来,求助似的望着杰克。杰克假装出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一副毫不为之所动的样子。 “那好,马尔绍Mademoiselle,你别担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告诉你,我希望你做什么:你可不可以把这个故事向我一个朋友再重复一遍,他也住在这里。” 费利斯表示她愿意接受这个提议,杰克出去找拉文顿。 几分钟以后,他和医生一起回来了。 杰克急急忙忙地作了介绍,拉文顿用锐利的眼光审视了一下那位姑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他很快地就使得这位姑娘平静了下来,然后,轮到他留心地听她讲述故事。 “非常怪异,”听她讲完之后,他说道,“你把这些都告诉你父亲了?” 费利斯摇摇头。 “我不想让他担心,他的病还很严重。”——她的眼睛装满了泪珠——“我要设法让他避免一切可能引起他兴奋或者忧郁的事情。” “我理解的,”拉文顿热心地说道,“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们,马尔绍Mademoiselle。你知道,哈廷顿先生这里,也有一段经历和你的有点类似。我想我可以说,现在我们大家都找到线索了。你还能想起什么其他事情吗?” 费利斯飞快地想了一下。 “当然!看我多么愚蠢,它是整个故事里的重要一点。看,先生们,在一个壁橱的背后,我找到了这个东西,它滑落到搁板的后面了。” 她递给他们一张脏兮兮的画图纸,上面用水彩粗略地画着一位女人的轮廓。只是胡乱地涂抹了几笔,但是画得非常逼真。那是一个高个子的漂亮女人,脸上隐约带着某种非英国的风采,她站在一张桌子的旁边,桌子的上面摆着一个蓝色的中国瓷罐。 “今天早上,我只找到了这个,”费利斯解释道,“医生先生,这张脸同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样,而且,这个瓷罐也完全一样。” “真不可思议,”拉文顿说道,“显然,秘密的关键在于这个蓝色瓷罐。看起来,它是一个中国瓷罐,或许,还是一个老式瓷罐。它的外面似乎是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凸隆起来的。” “这是一个中国瓷器,”杰克说道,“我在我舅舅的收藏品中,看到过有一件与它一模一样的——我舅舅是一个中国瓷器的大收藏家,你知道,而且我还记得,是在不久前才看到过和它很像的那个瓷器的。” “中国瓷罐,”拉文顿沉吟道。他继续沉思了一两分钟,接着,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一道奇怪的光芒。“哈廷顿,你舅舅得到那只瓷罐有多长时间了?” “多长时间?我真的不知道。” “想想,他是最近买来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是的,我相信他是最近才买到的,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自己对瓷器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我记得,他曾经向我展示过他的‘新近收藏品’,其中,就有这样一件。” “那么,最多是两个月以前了?特纳夫妇离开希瑟别墅的时间,刚好就是两个月以前。” “是的,我相信是这样。” “你舅舅经常出席乡村拍卖会?” “他向来坐着车去光顾拍卖会。” “那么,从本质上讲,我们的假设就非常合情合理了,他肯定是在特纳夫妇的财产拍卖会上购得这件特殊的瓷器的。一个怪异的巧合——或者就像我所说的,像瞎子摸索光明一样。哈廷顿,你必须马上去调查一下,你舅舅是在哪儿买来这个瓷罐的。” 杰克的脸沉了下来。 “我恐怕做不到。乔治舅舅去欧洲大陆了。我给他写信,甚至还不知道该寄到哪儿。” “他要去多久?” “至少三个星期到一个月。” 接下去是一片寂静。费利斯坐在那里,焦急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那么,我们再也不能做什么了?”她怯怯地问道。 “是的,只有一件事了,”拉文顿说道,语调中透露了按捺不住的兴奋。“或者,这很不正常,但是,我相信这会成功的。哈廷顿,你必须拿到那个瓷罐,并把它带到这里来,而且,如果小姐允许的话,我们打算在希瑟别墅里度过一个夜晚,并且,要带上那个蓝色瓷罐。” 杰克感到皮肤发痒,非常不舒服。 “你想会发生什么呢?”他不自然地问道。 “我还没有确切想到——但是,我确实相信,这个秘密会因此解开,而且,那个鬼魂会安然回到阴间去。很有可能,那个瓷罐有双层罐底,在里面很可能藏着些什么。如果什么现象也没有发生,我们就只能运用我们的聪明才智了。” 费利斯合起了她的双手。 “真是个好主意。”她叫道。 她的眼睛由于激动而闪闪发光。杰克却不觉得有什么好激动的——事实上,在内心深处,他非常害怕这样的做法,但是,他绝不会在费利斯的面前承认这个事实。从医生的行为来看,他的主意好像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了。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拿到那个瓷罐?”费利斯转向杰克问道。 “明天。”杰克则很不情愿地回答道。 现在,他不得不坚持到底了,但是,每天早上,那种疯狂的呼喊救命的尖叫声都使得他心神不安,他只是强制地把它压下去,除了医生的这个主意以外,再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了。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舅舅家,并拿走了那个瓷罐。当再次看到这个瓷罐时,他越发确信,这就是那个用水彩勾勒在纸上的瓷罐,但是,他仔细地把它审查了一遍,在上面他找不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在它的底部会隐藏着什么秘密。 十一点左右,他和拉文顿到达了希瑟别墅。费利斯站在望楼上等候着他们,赶在他们敲门之前,她就把门轻轻地打开了。 “进来吧,”她小声说道,“我父亲正在楼上睡觉呢,我们不能把他吵醒了。我已经在这里给你们准备了咖啡。” 她带领他们走进一问舒适的小客厅里,客厅的壁炉上立着一盏酒精灯,背着灯,费利斯弯下腰给他们冲着香喷喷的咖啡。 接着,杰克从层层的包裹中打开了那个中国瓷罐。看到它的时候,费利斯不禁喘了口气。 “但是,是真的,是真的,”她热切地喊道,“就是它——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把它认出来。” 同时,拉文顿也在做他的准备。他把一张小桌子上所有的装饰品都移开,接着,把桌子搬到了房间的中央,在桌子的周围,他还摆好了三把椅子,然后,从杰克手里接过那个蓝色瓷罐,把它放到了桌子的中央位置上。 “现在,”他说道,“我们准备好了。把灯关上,让我们在黑暗中坐到桌子的边上。” 其他两人服从了他的命令。在黑暗中,拉文顿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也不要想——或者什么都想,不要强迫自己的精神,很有可能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具有灵媒婆的力量,如果那样,那个人就会进入一种梦幻状态。记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害怕的,把恐惧从你们的心中驱除出去,而且,要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他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接下去是一片死寂。一分钟又一分钟,寂静似乎孕育了更多的可能性。拉文顿说“要驱除恐惧”,这真的很有效,杰克不再感觉到恐惧了——但是,他感到的是突然而来的惊慌,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费利斯也有同样的感觉。突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低沉而且充满了恐惧。 “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感觉到了。” “把恐惧驱除出去,”拉文顿说道,“不要和感应作抗争。” 黑暗似乎更浓重了,而寂静使人揪紧了心,那种无法确定的恐惧感觉越来越逼近。 杰克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窒息——恶魔已经非常逼近了……然后,战斗的时刻过去了,他倒了下来,顺着流水往下漂流——他的嘴唇闭了起来——寂静——黑暗……杰克慢慢醒了过来,他的脑袋沉甸甸的——像铅一样沉重,他在哪儿呢? 阳光……小鸟……他躺在天空下面。 然后,他清醒过来了。那个小会议、那间小房间、费利斯和医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坐了起来,他的脑袋痛得要命,很不舒服,他看了看四周。他躺在了离小别墅不远处的一处矮矮的灌木丛里,旁边没有一个人。他看了看手表,吃一惊,时间竟是十二点半了。 杰克挣扎着站了起来,尽可能快地冲向那栋小房子。肯定是他昏迷了过去,他们无法把他救醒过来,他们被吓坏了,因而把他搬到了外面去。 到了别墅时,他用力敲着门,但是,没人回答,而且,里面好像已经没有人住一样。他们肯定走了,找救兵去了。或者——杰克感到了无比的恐惧。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尽可能快地赶回旅馆,他打算到总台询问一下,这时,他的肋骨受到了重重一击,这几乎将他撞倒在地上,他气愤地转过身,看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绅士,正快活地朝他喘着气。 “没想到是我吧?我的孩子,没想到是我吧?嘿?”老头子说道。 “怎么了,乔治舅舅,我还以为你在很远的地方呢——在意大利的某个角落。” “啊!但是我不是。昨天晚上到达都维尔的。想想我就开车到城里去,并且顺便停在这里看看你。瞧我发现了什么,整个晚上你都不在,嘿?你要好好过日子——”“乔治舅舅,”杰克紧张地阻止着,“我有一个最为怪异的故事要告诉你,我敢说,你肯定不会相信它的。” “我敢说我不会,”老人答道,“但是,尽你最大的努力,我的孩子。” “但是,我必须先吃点东西,”杰克继续说道,“我快饿坏他走到了餐厅,给肚子填满了丰富的食物之后,他讲述了整个故事。” “上帝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最后他说道。 但是,他的舅舅似乎快要中风了。 “那个瓷罐,”最后,他尖叫了起来:“那个蓝色的瓷罐!它最后怎样了?” 杰克不理解地瞪着他,但是,淹没在他舅舅扑面而来的怒吼声之中,他慢慢理解了。 最后,他尖叫一声:“明朝——唯一的——我收集品中的珍品——它至少值一万英镑——霍根黑就愿意出那么多的钱,那个美国富翁——世界上这种类型的瓷罐只有这么一个——混蛋。先生,你究竟对我的蓝色瓷罐做了些什么?” 杰克从房间里冲了出去,他必须找到拉文顿。服务台上坐着的小姐冷冷地看着他。 “拉文顿医生昨天晚上已经离开这里了——他坐车走的。他给你留了一张条子。” 杰克打开条子,它写得既简短又中肯: 我亲爱的年轻朋友: 今天,超自然的经历结束了吗?还不完全吧——特别是用现代科学语言来形容的话。来自费利斯、病倒的父亲,还有我的最好的问候。我们已经出发十二小时了,因此应该可以放松了。 你永远的 安布罗斯·拉文顿 灵魂医生 无线电 “首先,要尽量避免忧虑和兴奋。”梅内尔医生用医生惯用的口吻安慰道。 哈特太太,对人们只是这些安慰却毫无意义的话已经听惯了,因此,听了梅内尔医生的建议后,她非但没感到放松,而且还很怀疑。 “你的心脏有点弱,”医生继续流利地说道,“但是不必惊慌,我可以向你保证。” “同时,”他补充道,“你最好是安装一个升降器,呃?怎么样?” 哈特太太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相反,梅内尔医生看起来很高兴。他喜欢给有钱人看病而不喜欢给穷人看病,原因就是在给有钱人看病作诊断时,他可以积极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是的,装一个升降器,”梅内尔医生说道,试图想象出一些别的、升得更快——也降得更快的东西。“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所有过度的操劳。在晴朗的日子里,你可以做一些适度的锻炼,但是,尽量别爬山。而且重要的是,”他开心地补充道:“你的精神上要保持充分放松,不要对你的健康忧虑。” 对这位老夫人的外甥——查尔斯·里奇韦,医生就说得更为详细了。 “请不要误解我,”他说道,“你舅母还能活上一年时间呢,真的可能。但是,刺激或者过度的操劳都会使病情恶化,就像这次这样!”他弹着手指,“她必须过一种绝对安静的生活,没有操劳,没有疲倦。但是,当然,她绝对不能再出血,她必须在精神上保持开心,还有,就是绝对不能再想那么多了。” “不能想那么多了。”查尔斯·里奇韦若有所思地说道。 查尔斯是一个热爱思考的年轻人,也是一个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相信自己意见的年轻人。 那天晚上,他建议舅母安装一台无线电收音机。 哈特太太,一直以来都誓死抗拒着升降器,对于收音机,她当然也心神不宁,极其不情愿的了。查尔斯则兴致勃勃地要说服她。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哈特太太可怜地说道,“那些电波,你知道——那些电波,它们会影响我的。” 查尔斯用一种优越而又温和的方式指出她误解了。 哈特太太,对于这些事物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她对于自己的观点却非常固执,所以,她将信将疑地听着外甥的话。 “所有的电器,”她胆小地嘟囔着,“你可以说你喜欢,查尔斯,但是,有些人真的会受到电子的影响。每当打雷闪电的时候,我就头痛得要命,我知道它们。” 她耀武扬威似的摇着头。 查尔斯是一个富有耐心的年轻人,他同样也很固执。 “我亲爱的玛丽舅母,”他说道,“让我给你解释一下吧。” 在这方面,他多少可说是一个专家了。他对这个主题发表了一个新的演讲,他非常卖力地工作着,讲解了亮发射电子管、光发射电子管,还讲解了高频率和低频率、倍率和蓄电器。 哈特太太,淹没在她无法理解的语言海洋之中,只好屈服了。 “当然,查尔斯,”她嘟囔着,“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亲爱的玛丽舅母,”查尔斯热情地说道,“它正是你需要的东西,它可以使你从郁闷之类的东西中解脱出来。” 梅内尔医生指定的升降器很快就安装好了,而这距离哈特太太的死期也不远了,因为,就和大多数老年妇女一样,对于房子里出现了陌生男人,哈特太太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拒绝,她觉得他们都是冲着她钱财而来的。 升降器装好之后,无线电也来了。哈特太太被迫面对着这个对于她来讲只意味反感的东西——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盒子,浑身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开关。 查尔斯运用了他所有的热情,去说服哈特太太接受它。 查尔斯边得心应手地打开那些开关,边口若悬河地发表着他的演说。 哈特太太坐在她那张高背椅子上,耐心而又有礼貌地听着,但在内心里面,她则根深蒂固地坚信,那些新事物不管怎样,都是令人厌恶的。 “听着,玛丽舅母,现在我们在柏林,真了不起,对吧?你听到那个家伙在说话了吗?” “除了一大堆嗡嗡咔嗒的声音之外,我什么也没听见。” 哈特太太说道。 查尔斯继续扭动那些开关。“这是布鲁塞尔。”他热心地宣布着。 “真的吗?”哈特太太问道,稍微来了点兴趣。 查尔斯再一次扭动着开关,接着,一种不像是地面上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现在我们好像在狗屋里。”哈特太太说道,一副对新事物感兴趣的老妇女的样子。 “哈,哈!”查尔斯说道,“你也会开玩笑了,对吗?玛丽舅母?那样非常好。” 哈特太太忍不住对他笑了,她非常喜欢查尔斯。好几年来,米丽娅姆·哈特,她的一个侄女,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她很希望这位姑娘可以成为她的继承人,但是没成功。米丽娅姆很没有耐心,并且非常厌烦她姑母的故事。她经常出去,哈特太太称之为“到处闲逛”。最后,她和一位年轻人订了婚,但是,她姑母对这位年轻人非常不满。米丽娅姆·哈特已经回到了她母亲那儿了,就像是被商家发现了货物有缺点而退货似的,她带着一封简短的信笺被退了回来。她和那位年轻人结了婚。圣诞节的时候,哈特太太还经常寄个手绢盒子什么的给她。 对侄女失望以后,哈特太太把注意力转向了外甥。查尔斯,一开始,他是无法成为继承人的。他总是带着无限敬意来对待他的舅母,而且,当他舅母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时,他总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在这一方面,他和米丽娅姆完全相反,米丽娅姆很坦率地对这些表示厌烦,查尔斯却从来不觉厌烦,而且,他脾气向来都很好,总是那么开心。一天中,他会不停地告诉他的舅母,她是最了不起的老太太。 对新相中的人非常满意之后,哈特太太就给她的律师写信,表示要重新立遗嘱,遗嘱必须寄给她,并且要确实得到她的同意和签名才行。 而现在,甚至是在无线电收音机的问题上,查尔斯也很快就证明了,他值得获取那个新近的荣誉。 在刚开始的时候,哈特太太的态度很敌对,接着变得稍微容忍,到最后,则是完全着迷了。查尔斯不在家的时候,她听着收音机,更觉得其乐无穷。麻烦的是,查尔斯不能不理这件事。哈特太太舒舒服服地坐在她那张高背椅子上,聆听着交响音乐会,或者是关于卢克雷齐奴·博吉亚或者庞德·莱夫的演讲,她沉浸在那个世界里,非常开心且宁静。 查尔斯却不这样,当他热心地试图调到另一个外国电台时,这种和谐就会被嘈杂的尖叫声打乱。但是,在查尔斯和他朋友们一起吃饭的晚上,哈特太太确实非常高兴地收听着无线电收音机。她学会了自己打开两个开关,坐在她的高背椅子上收听着晚上的节目。 在无线电收音机安装好的三个月后,一件阴森的事情首次出现了。那天查尔斯不在,他参加一个婚礼晚会去了。 那天晚上的节目是芭蕾音乐会,一位非常有名的女高音歌唱家正在唱着《安妮·劳里》。就在《安妮·劳里》唱到一半的时候,那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音乐声突然被打断了,停了一会儿,收音机在嗡嗡咔嗒地乱响,持续了一会儿后,那些嘈杂声渐渐消失,变得毫无声息,一片死寂,然后,传来了一个非常低沉的嗡嗡声。 哈特大大的第一个反应是,她还没弄懂怎么回事,那些音乐就被调到了某个很远的地方去,然后传来了一个清楚而明白的、稍稍带点儿爱尔兰口音的男人的声音:“玛丽——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玛丽?我是帕特里克……很快我就来与你会面了。你要准备好,好吗,玛丽?” 然后,几乎是话音刚停,“安妮·劳里”的旋律马上再次在房间里飘荡。哈特太太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死死抓住椅子扶手。难道她是做梦吗?帕特里克!是帕特里克的声音!在这间房子里的是帕特里克的声音,他在对她说话。不,这肯定是在做梦,或许是产生了幻觉。刚才那一两分钟内,她肯定不知不觉睡着了,井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梦到了她已故的丈夫在以太上面对她说话。这使她有点害怕,他说了些什么呢? “我很快就会与你会面了,玛丽。你要准备好,好吗?” 是这样,这是预兆吗?心脏衰弱,她的心脏。毕竟,她已经病了很多年了。 “这是一个警告——是警告。”哈特太太说道,慢慢痛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特意补充了一句:“所有的钱都浪费在这个升降器上了!” 她没有把这段经历告诉任何人,但是,以后的一两天中,她都在独自思索,有点神不守舍。 然后,这种奇怪的事情又出现第二次了。她又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无线电收音机在放着一段管弦乐片断,还是像上次那样,音乐声突然中断了,接着又是一片死寂,那种遥远的感觉,最后传来了帕特里克那毫无生气的声音——但是那声音有点儿做作,远远传来,带有某种奇怪的不自然的质感。“帕特里克在对你说话,玛丽。马上我就会和你会面了……” “然后是咔嗒和嗡嗡声,最后管弦乐章又飘荡回旋起来。” 哈特大太看了一眼闹钟,不,在这个时间她不会睡觉的,她很清醒,所有的功能都健全,她听到了帕特里克的声音在说话。这不是幻觉,她确信是这样,她模模糊糊地试图回想一下查尔斯对她解释过的以太电波原理。 这可能真的是帕特里克对她说了话吗?他确切的声音真的穿透了空间飘荡而来?世界上真的存在着那种迷失的波长一类的东西?她记得查尔斯说过“刻度的空隙”。或许,这种迷失的电波解释了所有那些所谓心理学上的现象?不,这种观点从本质上讲,不是不可能的。帕特里克对她说了话,他利用了现代科学,去为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做准备。 哈特太太摇铃叫她的使女——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是一个六十来岁、高高瘦瘦的女人,在不屈不挠的外表下面,她隐藏着对她女主人丰富的同情和温柔。 “伊丽莎白,”当她那忠实的随从到来后,她吩咐道,“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在我衣橱左上方的抽屉里,抽屉上锁了,钥匙是那把长长的带有白色标志的,那里面,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 “什么准备,夫人?” “为我的葬礼而准备,”哈特太太嗤着鼻子说道,“你非常明白我要说什么,伊丽莎白。就你一个人,帮助我把那些东西放到那里的。” 伊丽莎白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了。 “噢,夫人,”她哭泣道,“不要做那样的事情,我觉得你比以前好多了呢。” “总有一天我们都得走的,”哈特太太现实地说道,“我已经活过了七十岁了,伊丽莎白,你瞧,你瞧,别再犯傻了,如果你一定要哭的话,到别处哭去。” 伊丽莎白吸着鼻子,退了下去。 哈特太太满怀深情地看着她退下去的身影。 “这个老傻瓜,但是很忠实,”她说道,“非常忠实。让我想想,我留给她的是一百英镑还是五十英镑?应该留给她一百,她跟着我也有好一段时间了。” 这个想法一直困扰着这位老夫人,第二天她坐下来给她的律师写信,问他是否可以把她的遗嘱寄给她,以便于她可以再考虑考虑。就在同一天,在吃午饭的时候,查尔斯说了些事情让她吓了一跳。 “顺便问一下,玛丽舅母,”他说道,“那个备用房间里,有一个滑稽的老家伙,他是谁?我指的是,壁炉架上的那张照片,就是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老家伙。” 哈特太太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你帕特里克舅舅年轻时的照片。” “噢,我是说,玛丽舅母,我很抱歉,我不应该那么粗鲁。” 哈特太太威严地点了下头,接受了他的道歉。 查尔斯含糊地继续说道: “我只是怀疑,你知道——” 他有点儿犹豫地停了下来,哈特太太尖声地说道:“什么?你打算说什么?” “没什么,”查尔斯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没什么重要的。” 老夫人暂时不说什么,但是,那天以后,当他们再在一起的时候,她再次转入这个话题。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查尔斯,是什么原因,使你问起我关于你舅舅照片的事。” 查尔斯困窘不安他说着: “我告诉你,玛丽舅母,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是我的幻觉——非常荒谬的幻觉。” “查尔斯,”哈特太太用最专横的声音说道,“我坚持要知道是什么事。” “那好,我亲爱的舅母,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想我是看见了他——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我是说——昨天晚上,当我走进汽车的时候,他正从最后一扇窗户往外注视着什么。我想,那可能是光线作用的结果。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谁,那张脸是那么古老——就像是维多利亚早期时候的样子,如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但是,伊丽莎白说那间房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客人或者陌生人来过。后来,晚上我碰巧走进了那间备用房间,壁炉上面正挂着那张照片。我的天,真是像极了!真的,非常容易就可以解释我的疑团,真的,我希望,那是潜意识之类的东西。以前,我肯定注意过这张照片,但是,我并没有意识到它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潜意识里,所以接着,我就在窗户上幻想到了那张脸。” “是最后一扇窗户?”哈特太太尖声问道。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哈特太太说道。 但是,她还是吃了一惊,那个房间正是她丈夫的更衣室。 同一大的晚上,查尔斯又不在家,哈特太太带着狂热的耐心坐在那儿听收音机。如果第三次,她还能听到那个古怪的声音,那她就可以最终证明,并且无庸置疑地相信,她真的和另一个世界联系上了。 尽管她的心跳加速了,音乐声同样又中断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跟前两次一样,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再接着,就是那个略带爱尔兰口音的声音,从远处飘渺而来:“玛丽——现在你要准备了……星期五,我就来接你……星期五晚上九点半……不要害怕——那不会有疼痛的……准备好了……”最后一个字刚说完,那个声音马上就断了,管弦乐又重新出现,吵闹而又杂乱。 哈特太太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变青了,不停地颤抖。 她很快地站了起来,在写字台旁边坐下,手颤颤抖抖地写下了以下内容:今天晚上,九点十五分,我清楚地听到了我已故丈夫的声音。他告诉我,他将在星期五晚上九点半来接我。如果在那天的那个时间我去世的话,我希望这个事实能公布于众,以便于确实地证明可以和另一个鬼魂世界联系。 玛丽·哈特 哈特太太读了一遍她写的东西,把它装进一个信封里并写上地址。然后,她摇摇铃。伊丽莎白几乎马上就来了。 哈特太太从桌子上站起来,把她刚才写的信交给这个老仆人。 “伊丽莎白,”她说道,“如果星期五的晚上,我去世的话,我希望这封信可以交到梅内尔医生的手中。不,”——正当伊丽莎白要表示反对的时候——“不要跟我讨论。你,经常告诉我,你相信预感,现在,我就有了预感。还有一件事情,在遗嘱里,我给你留了五十英镑,我希望你可以得到一百英镑。如果在死之前,我来不及自己去银行的话,查尔斯先生会替我办的。” 像往常那样,哈特太太打断了伊丽莎白含泪的反对。为了履行她的决定,第二天早上,这位老妇人对她外甥说了这件事。 “记住,查尔斯,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伊丽莎白要得到她额外的五十英镑。” “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脸色非常不好,玛丽舅母。”查尔斯又快活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梅内尔医生说,大概二十年后,我们就要庆祝你的百岁生日了!” 哈特太太感动地对他笑了笑,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回答。一两分钟后,她说道:“星期五的晚上,你要做什么,查尔斯?” 查尔斯看起来有点吃惊。 “说老实话,尤因夫妇邀请了我去打桥牌,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呆在家里——”“不,”哈特太太坚定地说道,“绝对不要,我的意思是不要,查尔斯。别的晚上你都可以呆在家里,但是那天晚上,我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呆着。” 查尔斯奇怪地看着她,但是,哈特太太没有再说什么。 她是一个富有勇气和决心的老太太,她决定,她要单独完成她奇怪的经历。 星期五的晚上,这栋房子非常安静。像往常那样,哈特太太坐在火炉旁边的高背椅子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那天早上,她去了银行,提出了五十英镑,并且不管伊丽莎自那泪涟涟的反对,把钱交给了她。她整理和安排好了所有的个人积蓄,在一两件珠宝上面贴好了标签,指明那是留给一些亲戚朋友的。她还给查尔斯写了一张指示单,伍斯特郡茶具留给外甥女伊丽莎白·马歇尔,塞尔夫陶罐留给小威廉,等等。 现在,看着握在手中的那个长长的信封,她从中袖出了一个折叠好的文件。这是她的遗嘱,是霍普金森先生根据她的指示给她寄来的。她已经仔细地读过了,但是现在,她又仔细地读了一遍,核实一下。那是一个简短明了的文件。里面有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是留给伊丽莎白的,以作为这些年来对她忠实服务的酬谢,还有两张五百英镑的支票,是给她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大外甥的,剩下的,就都留给她最疼爱的外甥查尔斯了。 哈特太太点了点头。在她死后,查尔斯将成为一个非常有钱的人了。嗯,在她看来,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一直都那么热心,那么富于同情,而且,还有一张从来都能逗她高兴的甜蜜的嘴巴。 她看了一下闹钟,差三分钟就到九点半了。她已经准备好了,她很平静一一非常平静。尽管,她对自己重复说着那几个字,她的心还是奇怪地突突跳着,她自己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她那绷得紧紧的脸,那样子简直可说是过度紧张了。 九点半了,收音机已经打开了。她会听到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预告着天气情况,还是一个属于某个死于二十年前的男人的遥远的声音?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反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声音,但是今天晚上听起来,却使她觉得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重重地压在她的心脏上面。门外传来了一阵摸索声……它又来了,接着,好像有一阵冷风穿过了房间,现在,哈特太太毫不怀疑她的感觉了,她害怕……她非常害怕——她恐惧……然后,突然,她想了起来:二十五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现在,对于我来讲,帕特里克已经成为一个陌生人了。 可怕!现在她感觉到的,只是可怕。 门外传来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轻柔的、犹豫的脚步声。接着,门摇晃起来,静静地打开了……哈特太太蹒跚地移动着她的脚步,有点左右摇晃,她的眼睛直盯着门口,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她手指中滑了出去,朝着大门飘去。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死亡的尖叫。在门口阴暗的光线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留有络腮胡子,穿着古老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外套。 帕特里克来接她了! 她的心恐惧地一跳,接着停止了,她滑落到地上,蜷成了一团。 一小时后,伊丽莎白在那里发现了她。 梅内尔医生马上被叫来,而且,查尔斯也赶紧从他的桥牌会上回了电话。但是,做什么也没有用了,哈特太太没有受到什么疼痛就死亡了。 直到两天以后,伊丽莎白才想起了她女主人交给她的信。梅内尔医生带着极大的兴趣阅读了它,井递给查尔斯看。 “奇怪的巧合,”他说道,“很显然,你舅母产生了对她已故丈夫的声音的幻觉,她肯定兴奋得不得了,而这种兴奋正是最致命的,因此,就在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她受到刺激而去世了。” “这是一种自我——暗示?”查尔斯问道。 “就是那一类东西。我会尽可能让你知道验尸结果的,尽管,我对此一点也不怀疑。”在这种情况下,进行验尸是合理的,尽管,那只是一种纯粹的形式。 查尔斯理解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当全家人都上了床以后,他从收音机后面的箱架里扭下了一一些电线,拿到他卧室的地板上。同时,由于这天晚上天气寒冷,他叫伊丽莎白在他房间里生了火,他把栗色的胡子扔到火炉里烧掉了,那些属于他已故舅舅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衣服,他则放回阁楼那满是樟脑味道的橱子里。 就他目前所能见到的情况来看,他非常的安全。他的计划,当梅内尔医生告诉他,他的舅母如果照顾得当的话,或许还能活许多年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想出了这个计划,而现在,这个计划已经完满地实现了。受到了一个突然的刺激,梅内尔医生已经说了。查尔斯,这位富有同情心的年轻人,他深受这位老夫人的喜爱,他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医生离开后,查尔斯主动开始着手他的份内工作。葬礼安排已经最后决定了,亲戚们不得不从远方乘车而来,但要对他们保持警戒,其中一两个或许还会留下来过夜。查尔斯高效率、并且并然有序地把这些安排妥当,这与他脑海中的构思是一致的。 干得真漂亮!那是他们的义务。没有任何人,尤其是他死去的舅母,会知道查尔斯处在怎样危险的困境之中。他的行为,已经被小心地隐藏了起来,这使得他可以逃离在他前方隐约可见的监狱的阴影。 秘密暴露和破产都摆在他面前,除非他可以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筹集到一大笔数量可观的钱。真好——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查尔斯在独自微笑,应该感谢这个计划——是的,这可以称做一个实用的玩笑——那是没有任何罪名的——他得救了。现在,他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他不必对此担心,因为,哈特太太从来不对自己的想法加以保密。 和这些想法相当一致,伊丽莎白伸头进来,通告他霍普金森先生来了,希望见见他。 该是时候了,查尔斯想到。他压制住吹一下口哨的欲望,把自己的脸换成了一个与现实相适宜的严肃神情,准备到书房去。在那里,他迎接了这位严谨的老绅士,他给已故的哈特太大做法律顾问的时间超过四分之一世纪之久。 应查尔斯的邀请,这位律师坐了下来,他干咳一下,开始着手他的业务问题。 “我不太明白你写给我的信,里奇韦先生。看来,你似乎认为,已故哈特太太的遗嘱是由我们来保存的?” 查尔斯瞪着他。 “但是,可以肯定——我确实听我舅母这么说的。” “噢!是这样,是这样,它曾经是由我们保存的。” “曾经?” “那就是我要说的,哈特太太给我们写信,她要求我们在上星期二把遗嘱转寄给她了。” 一种不自然的感觉侵袭了查尔斯,他感到了一种来自远方的不舒服的预感。 “毫无疑问,我们肯定会在她的文件里把它找出来。”律师继续平稳地说道。 查尔斯没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已经把哈特太太所有的文件非常彻底地给清理了一遍,而且非常确定,那里面没有任何遗嘱。一两分钟后,当他重新控制好自己后,他把这些情况照实告诉了律师。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非常不自然,那感觉就像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到脊背上一样。 “有没有别的人清理过她的个人财产?”律师问道。 查尔斯回答说她的女仆人伊丽莎白,曾经这样做过。按照霍普金森先生的建议,他派人把伊丽莎白请来。她很快就来了,一脸不屈不挠的神情,站得笔直,她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已经清理了她女主人所有的衣服和个人财产,她很肯定,那里面没有任何遗嘱一类的法律文件。她知道遗嘱是什么样子的——就在去世的那天早上,她的女主人一直把它拿在手里。 “你可以肯定吗?”律师尖锐地问道。 “是的,先生。她是这样告诉我的,而且,她还给了我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遗嘱装在一个长长的蓝色信封里。” “很好。”霍普金森先生说道。 “现在我想起来了,”伊丽莎白继续说道,“第二天早上,餐桌上面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一但是,信封里面是空的,我把它放到工作台上了。” “我记得,我在那里也看到了它。”查尔斯说道。 他站了起来,向工作台走去。一两分钟后,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回来了,他把信封递给了霍普金森先生。霍普金森先生检查了信封之后,点点头。 “星期二,我就是用这个信封装好遗嘱,快递给她的。” 两个男人一起用严厉的眼光盯着伊丽莎白。 “还要问什么吗,先生?”她谦恭地问道。 “现在还没有,谢谢。” 伊丽莎白向门口走去。 “等一分钟。”律师喊住她又问道:“那天晚上,壁炉有没有生火?” “有的,先生,那里一直生着火。” “谢谢,那就是了。” 伊丽莎白走了出去,查尔斯的身体向前倾斜着,手颤颤抖抖地撑在桌子上。 “你在想什么?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霍普金森先生摇摇头。 “我们必须平静地等待遗嘱重新出现,如果,它不是——”“什么,如果不是什么?” “恐怕只有一种可自匕的结论。你舅母要求我把遗嘱寄给她,就是为了把它毁掉。不要希望伊丽莎白会因此损失了什么,因为,她用现金的形式把一部分遗产留给了伊丽莎白。” “但是,为什么?”查尔斯疯狂地叫道,“为什么?” “你是不是——呢——和你舅母相处得不好,里奇韦先生?”他小声间道。 查尔斯喘着气。 “没有,真的没有,”他激烈地叫道,“我们的关系一直是最和睦、最富有感情的,一直到最后。” “啊!”霍普金森先生说道,看也不看他。 查尔斯感到受到了猛然一击,因为律师不相信他。谁知道这位干巴巴的老家伙有没有听过呢?关于查尔斯行为的谣言肯定传到了他的耳中。律师当然有理由认为,这些谣言也传到了哈特太太的耳中,因此,舅母和外甥在这个问题上肯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吵。还有什么想法比这个更自然呢? 但是不是那样!查尔斯尝到了他一生中最愁苦的滋味,他的谎言被相信了。现在即使他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了,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当然,他舅母并没有把遗嘱烧掉!当然——他的思绪突然停住了。在他眼前升起来的回忆是什么? 一位老夫人用一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心脏……有些东西滑落了……一张纸……滑落到红热的余烬中……查尔斯的脸色发青。他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他自己的——在问道:“如果那张遗嘱再也找不到了——?” “哈特太太以前的遗嘱仍然有效,日期是一九二○年九月。在那份遗嘱里,哈特太太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她的侄女——米丽娅姆·哈特,即现在的米丽娅姆·罗宾逊。” 这个老傻瓜在说些什么呢?留给了米丽娅姆?留给了米丽娅姆和她那无名无份的丈夫,还有四个哭鼻子的小家伙。他所有的聪明才智的成果——都给了米丽娅姆! 电话在他手肘里尖声地响了起来,他拿起了话筒。是医生的声音,热情且关心。 “是里奇韦吗?我想这是你希望知道的。验尸结果刚刚出来了,死因和我推测的一样。但是事实上,她心脏上的疾病,比我在她活着的时候给她预测的要严重得多。即使是得到最好的护理,她至多也活不过两个月。我想这是你希望知道的,这或多或少能安慰你一下。” “对不起,”查尔斯说道,“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至多也活不过两个月了,”医生用稍大点的声音说道,“我们已经用了一切最好的手段,你知道,我亲爱的——” 但是,查尔斯“砰”地把话筒放了回去,他听到了律师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 “对不起,里奇韦先生,你生病了吗?” 他妈的都该死!那个一脸沾沾自喜的律师,那个讨厌的老笨驴梅内尔,在他面前,什么希望也没有了——只有监狱高墙的阴影……他感到有人在玩弄着他——就像是猫戏弄老鼠那样,有人肯定在大笑了…… 吉普赛人 麦克法伦经常注意到他的朋友迪基·卡彭特,他对吉普赛人有着一种奇怪的反感,他从来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但是,当迪基与埃丝特·劳斯的婚约突然解除后,这两个男人的相互成见也暂时消除了。 麦克法伦和年轻的雷切尔的婚约大概维持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劳斯姐妹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认识了她们。他对所有的事情都迟钝而小心,他很不情愿承认自己慢慢地被雷切尔那张孩子般的脸庞以及诚实的灰眼睛所吸引。她不像埃丝特那么漂亮,不像!但是她的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和甜蜜的魅力。当迪基和姐姐订婚后,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似乎更为密切了。 但是现在,几个星期以后,迪基的婚约解除了,而且迪基,只有迪基,受到了重重的打击。在他年轻的生命中,几乎一切事情都那么顺利。他在海军中挑选了非常好的职业,对于大海,他具有着天生的热情,他的身上天然而直接地继承了某些维京人①(维京人是8—十一世纪时劫掠欧洲西北海岸的北欧海盗。)的东西,具备了那种绝不浪费、敏锐思维的天赋。他属于那类不大会说话的年轻英国人,也不喜欢任何激情,并且,非常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理感觉。 而麦克法伦,一个冷峻的苏格兰人,他身上某个地方隐藏了凯尔特人的幻想。当他朋友在言语的海洋中惊惶失措时,他却在一旁抽着烟听着,他知道一个秘密就要说出来了,但是,他希望这次话题能有所不同,不管怎样,一开始没有提及埃丝特·劳斯。看起来,这只是一个关于孩子恐惧经历的故事。 “在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我总是被一个噩梦惊醒,那不完全是一个噩梦。她——那种吉普赛人,你知道——会出现在任何古老的梦中——甚至是好梦中(或者是孩子的心目中的某种好梦——一个宴会、炮竹还有很多好东西)。在梦中,我玩得非常快活,然后,我就感觉到了,我知道,如果我往上看,她肯定会在那里,像以前那样,站着看着我……用悲哀的眼神,你知道,就像是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使我如此惊恐——但是真的那样!每次都那样!我经常在恐惧中惊醒,而我的老保姆就会说:‘看!我们的迪基主人又梦到吉普赛人了!’” “有没有被真正的吉普赛人惊吓过?” “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吉普赛人。直到最近,那也非常奇怪,那时我正在追赶我的猎狗,它跑开了。我穿过花园的门,沿着森林里的一条小径继续追赶。你知道,那时我们住在新福里斯特。最后,我走到了一片开拓地上,那里有条小溪,小溪的上面有一座木桥,就在桥的旁边站着一个吉普赛人——她的头上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我马上就害怕了起来!你知道,她看着我……就是那种眼神——她像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并且在为这些事情悲伤……接着,她向我点点头,非常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走那条路。’我无法告诉你为什么,但是,这让我害怕得要死,我在她旁边猛地冲了过去,冲到了那座桥上。我猜想,那座桥可能是已经腐朽了,不管怎样,它塌了下去,我被抛到了溪水里,它倒塌得非常快,我几乎被淹死,真令人讨厌。我一直不能忘记那件事,而且,我总觉得,都是因为那个吉普赛人……” “虽然如此,确切地说来,她不是警告了你不要走过去吗?” “我想,你可以把它解释成这样。”迪基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已经把我的梦告诉了你,并不是因为它和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什么联系(至少我认为它没有),而是因为,事实上,它就是后来所有事情的出发点。现在,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吉普赛人感觉’了吧。那么,我的话题就可以回到去劳斯家的第一个晚上了。那时,我刚从西海岸回来,要回到英国真是艰难无比。劳斯一家是我们家族的老朋友,在七岁以前,我从没有见过那些姑娘们,但是小阿瑟是我的老伙伴,在他死后,埃丝特经常给我写信,并且给我寄报纸。她的信写得非常有意思!使我感到无比高兴,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回信的高手,而且,我非常渴望见到她,看来,从信中而不是从别的地方了解到一位姑娘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嗯!首先我到劳斯家拜访,我到达时埃丝特不在,但是据说,晚上她能回来。吃饭的时候,我坐在雷切尔的旁边,当我上下打量那张长长的桌于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我觉得有人在注视我,这使我很不舒服。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看到了谁——” “霍沃思太太——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她的故事。” 已经到了麦克法伦的嘴边而几乎没说出来的话却是:“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的是埃丝特的故事呢!”但是,他安静地坐着。迪基继续说道: “她的身上有些东西,使得她跟别人很不一样。她坐在老劳斯的旁边——头往前倾,认真地听着他说话。她的脖子上围着某种薄薄的红色纱织物,我想,它已经很破旧了,尽管它还像一条小小的火舌一样围绕在她的脖子上……我问雷切尔:‘坐在那边的那个女人是谁?就是那个神秘的——围着一条红色围巾的女人?’ “‘你是说阿莉斯泰尔·霍沃思吗?她就围着一条红色围巾。但是,她很磊落,非常磊落。’ “那就是她了,你看,她长着一头迷人的浅色头发,不停地闪烁着金光。但是,我绝对可以发誓,她很神秘。奇怪,人的眼睛似乎可以对别人玩弄魔术……晚饭后,雷切尔给我们做了介绍,我们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讨论着灵魂轮回术——” “这个话题非常不适合你,迪基!”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记得我说过,要解释一个人如何可以马上就能认识另外一些人,是极需领悟力的——好像以前你曾经见过他们一样。她说:‘你预定了情侣们……,说这句话时,她的样子非常古怪——好像又温柔又热切,这使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但是,我不记得是什么了。我们继续闲聊了一会儿,然后老劳斯从阳台上招呼我们过去一一他说埃丝特回来了,她希望看看我。霍沃思太太把手放在我胳膊上,问道:‘你要进去吗?’‘是的,’我说,‘我想我们最好进去,’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那听起来非常讨厌。霍沃思太太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进去的……’”他停住了,“这使我感到很害怕,你知道,非常的害怕。那就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那个梦……因为,你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样子和梦到的一模一样——很平静,似乎她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那不过是一位漂亮的女士想留住我陪她而不让我进房间罢了,她的声音很温和——而且非常感伤。真的,就像是她知道即将来临的一切……我觉得很不礼貌,但是,我还是转身离开了她——几乎是跑着进了房间,起码,房间看起来安全一点儿。那时,我就明白了,从一开始我就害怕她。看到老劳斯时我松了口气。埃丝特就在他的旁边……”他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非常含混不清地喃喃道:“没治了——从我看见她的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麦克法伦的思绪飞向了埃丝特·劳斯。有一次,他听说了她被形容为一个“身高六英尺一英寸的完美犹太人”。一个机敏的人,他想起了她那不一般的身高和修长苗条的体形,还有那如同大理石般雪白的脸、精致挺直的鼻子、漆黑闪亮的头发和眼睛。是的,他一点也不怀疑,像孩子般单纯的迪基肯定会向埃丝特投降。他绝不会为埃丝特而心跳加速,但是,他欣赏她的美丽。 “后来,”迪基继续说道,“我们订婚了。” “很快吗?” “嗯,大约一个星期后吧。以后,两个星期以后,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爱我……”他苦笑了一会儿。 “在我上船的前一个晚上,我从村庄里回来,穿过树林子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她——我是说,霍沃思太太。她戴着一顶大红帽子,而且——你知道,一看到她——我就吓得直跳了起来!我已经告诉你我的梦了,所以你可以理解……接着,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并聊了一些埃丝特绝对没有听过的话,你知道……” “是么?”麦克法伦奇怪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当人们要告诉你的事情,是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的,那感觉是多么的奇怪! “后来,当我转身要回家时,她叫住了我,她说道:‘你很快就回家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回家的……’马上,我就感觉到——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我……而且……当我以最快速度回去后,埃丝特就来见我,并且告诉我——她发现自己真的不爱我……” 麦克法伦同情地哼哼了几声。“那么霍沃思太太呢?”他接着问道。 “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了——直到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是的。在约翰尼医生的私人医院里,他们给我的腿做检查,就是那条由于水雷而变得一塌糊涂的腿,最近我有点儿担心它。那个老家伙建议我动手术——动一个很简单的手术。后来我离开时,我撞到了一个穿着红色工作服的姑娘,她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做那个手术……’接着,我认出了那是霍沃思太太,她飞快地走了过去,我没能留住她。我问了另一个护士,但是,她说,这里没有叫那个名字的人……真奇怪……” “可以肯定那是她吗?” “噢!可以,你知道——她长得非常漂亮……”他停住了,然后补充道:“我应该去学习那种古老的光学,但是——当然——以防万一我的寿命马上完结——” “胡说!” “当然这是胡说。但是,我还能高兴地告诉了你关于吉普赛人的故事……你知道,如果我能记起来的话,还有更多的情节呢……” 麦克法伦走进了一条陡峭的荒路,他朝着一间靠近山顶的房子走去,来到门前,他摆正了下颚,摁了门铃。 “霍沃思太太住在这里吗?” “是的,先生。我这就为你禀告。”仆人把他留在一间又矮又长的房间里,通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荒野景象。他皱了皱眉头,难道他自己也成为一头大笨驴了吗? 接着,他吃了一惊,他头上传来了一阵低沉的歌声: “一位吉普赛女人 住在荒野里——” 歌声停住了,麦克法伦的心跳暗暗地加速,门被打开。 她那种令人不知所措的、斯堪的那维亚人式的磊落迎面而来,让麦克法伦大吃了一惊,尽管他已经听了迪基的描述,并且,对她那种吉普赛人的神秘也作过了各种想象……他突然想起了迪基的话,以及说这些话时的特殊语调,“你知道,她长得非常漂亮……”无可挑剔的完美的漂亮是罕见的,阿莉斯泰尔·霍沃思所拥有的正是这种无可挑剔的完美的漂亮。 他朝她迎了上去:“恐怕从亚当那里,你并没有认识我,我从劳斯家里拿到了你的地址。但是——我是迪基的朋友。” 她仔细地看了他一两分钟,然后她说道:“我要出去了,到荒地里去,你也一起去吗?” 她推开了窗户,走到了山坡上,他跟着她。一位身材魁梧,长相愚蠢的男人正坐在一张摇椅上抽烟。 “他是我的丈夫!我们要到荒地里去了,莫里斯。一会儿麦克法伦先生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很欢迎,对吗?” “非常感谢。”跟在她轻松的脚步后面,他走到了山上,一边走一边想着:“为什么?为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全世界的人不选,嫁给了那么一个家伙?” 阿莉斯泰尔走到一些岩石边:“我们就坐在这里吧,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来这里要告诉我的事情。” “你都知道?” “当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时,我总会有预感。很不幸,不是吗?迪基的故事?” “他动了一个轻微的手术——非常成功,但是,他的心脏一定非常虚弱,他死于麻醉。” 他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到什么,他也不知道——很难是那种完全无尽的疲倦神情……他听到了她在喃喃道:“又一次——等待——无尽地等待——无尽……”她向上看,“那么,你要说什么?” “只是这些,某人警告他不要进行这个手术,是一位护士,他觉得那是你,是吗?” 她摇摇头:“不,那不是我。但是我有一个表妹,她就是护士,在暗处看,她很像我,我想那应该是她。”她又看了他一眼:“那无关紧要,是吧?”然后,突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吸了口气,“噢!”她说道:“噢!多么有意思!你不理解……” 麦克法伦疑惑地听着,她继续瞪着他。 “我想你……你也可以做,看起来,你也具备了它,……” “具备了什么?” “具备了那种能力——或者说是咒语——随便你怎么称呼它。我相信你具备,你一直看着岩石里的那个洞,不要想任何事情,只是看着……啊!”她注意到,他也轻轻地吃了一惊。“嗯——你看到了什么?” “这肯定是幻觉。就那一秒钟里,我看到它上面满是血!”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具备这种能力,那个地方以前是拜日族人的祭祀场所,没有人告诉我,但是,我知道。有很多次,我明白他们是怎样感觉到它的——就像是我自己也在那里一样……这个荒地里有些东西,让我感觉到好像是回到了家……当然,我天生就具备这种能力。我是一个弗格逊。完美家族都有第二视力,在嫁给我父亲之前,我母亲一直是一个灵媒婆,她的名字叫克里斯汀,她非常了不起。” “你说的‘能力’,就是指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可以预见到它的能力吗?” “是的,发生之前或者发生以后——是一样的。例如,我看出,你在怀疑我为什么要嫁给莫里斯——噢!是的,你怀疑了!——很简单,因为,我一直知道有些可怕的事情在困扰他……我希望把他从中拯救出来……女人们总喜欢那样。用我的能力,我应该可以防止它们发生……如果有人可以……我不能帮助迪基,而且,迪基不会理解……他很害怕,他太年轻了。” “他二十二岁。” “而我已经三十了,但是,我不是指那些。分离有很多种方法,长度、高度和宽度……但是,在所有的方法之中,被时间分离是最不好的……”她安静地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中。 从房子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铜锣声,把她唤醒了。 在吃午饭的时候,麦克法伦观察了莫里斯·霍沃思好一会儿。毫无疑问,他疯狂地爱着他的妻子,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无庸置疑的狗一般的爱意。同时,麦克法伦也看出来,阿莉斯泰尔·霍沃思在她回应中流露出来的温柔,带着母爱的情怀。午饭后,他准备告辞。 “我在山下的小旅馆里要逗留一两天,我可以再来看望你吗?或者,就明天?” “当然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她用手飞快地擦擦眼睛。“我不知道,我——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就那样……再见。” 他慢慢地顺着路往下走。不知不觉,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脏,当然,她的话里什么也没有,但是—— 一辆摩托车飞掠过山角,他把自己平贴在山壁上……刚好及时躲过了,他的脸上扫过一阵奇怪的灰白…… “天啊,我的脑袋乱七八糟的,”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麦克法伦喃喃地说道。他冷静地回想着前天下午发生的事情。那辆摩托车,通往旅馆的捷径,突然出现的大雾使得他迷了路,他知道危险的沼泽地就在不远处。然后,就是旅馆烟囱顶端的通风管掉了下来,他追踪着夜里燃烧的烟气,来到了炉边地毯的煤渣上。里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但是,因为她的话以及他心中那种深深的不愿意承认的肯定,她知道…… 突然,他猛地脱下了睡衣,他必须马上起床、去看她。那会打破这个咒语,就是,如果他可以安全地到达那里……天啊,他是多么的愚蠢! 他还可以吃一点早餐,十点正他开始上路,十点三十分他把手放到了表上,就在那时,他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一下。 “霍沃思太太在吗?” 开门的还是那位老年女人,但是,她的脸变了——在悲哀的重重打击之下。 “噢!先生,噢!先生,那么,你也听说了?” “听说什么?” “阿莉斯泰尔小姐,那只可怜的小羊,那是她的滋补品,每天晚上她都吃的,可怜的上尉肯定昏了头脑,他疯了,在黑暗中,他错拿了隔板上的瓶子……他们被送到医院了,但是,他晚了一步,没救了——” 马上,浮现在麦克法伦脑海里的是这句话:“我一直知道有些可怕的事情在困扰着他。我应该可以防止它们发生——如果有人可以——”啊!但是,人无法欺骗命运……要进行挽救的时候,那种预感命运的奇怪幻觉却已经遭到了破坏…… 老仆人继续说道:“我可怜的小羊羔!她是那么的甜美和蔼,发生这些可怕的事情是多么地令人悲伤,真不能忍受任何人受到伤害。”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你肯不肯上去看看她,先生?我想,从她说的那句话中看得出,你肯定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说的……” 麦克法伦跟在老仆人后面,走上楼梯,走进客厅上面的房间里,前天就在那里,他听到了歌声。窗户的顶部装着彩色玻璃,红色的光穿透到床头上……一个戴着红色围巾的吉普赛人……胡说八道,他的神经又开始开玩笑了。最后,他长长地看了阿莉斯泰尔·霍沃思一眼。 “先生,有一位女士要见你。” “呃?”麦克法伦失神地看着房东。“噢!可以再说一遍吗,罗斯太太,我一直在看那些幽灵。” “先生,不是真的吧?黄昏以后,在荒地里经常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我知道,那里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有地狱里的铁匠,还有水手和吉普赛人——” “什么?水手和吉普赛人?” “他们是这么说的,先生。在我年轻的时候,这里盛传着一个传说,说他们错失了爱情,那都是很早以前的故事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出来游荡了。” “不出来了?我怀疑,或许——现在他们会再次出现。” “天啊!先生,你在说什么呢?那位年轻女士吗——” “什么年轻女士?” “就是等着见你的那位女士,她正在客厅里,她说她的名字是劳斯小姐。” “噢!” 雷切尔!他感到了一阵奇怪的收缩,视觉转移,他穿透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已经忘记了雷切尔,因为雷切尔只属于这个世界……视觉再一次奇怪地转移,又回到这个只有三维的世界中。 他打开了客厅的房门,雷切尔——她那诚实的褐色眼睛。突然,他像从梦中惊醒过来那样,那种回到现实的愉快而温暖的兴奋席卷了他,他还活着——还活着!他想道:“人只可以肯定一种生命!就是这种生命!” “雷切尔!”他喊道,并且,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嘴唇。 阿瑟·卡迈克尔爵士的奇怪病例 当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看待这个奇怪的悲剧性事件有两种显然不同的方法,我自己的观点从没动摇过。我被迫把这个故事完整地写出来,而且说真的,我相信为了科学,那样奇怪和令人费解的事件也不应被埋没和遗忘。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塞特尔医生打电报给我而使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件事的。电报只提到了一个叫做卡迈克尔的名字,而且不很明确,但是,依照着它的指示,我乘坐了十二点二十分的火车,从帕丁顿来到了赫特福德郡的沃尔登。 我对那个卡迈克尔的名字并不熟悉,只是和已故的威廉·卡迈克尔爵士有过点头之交。尽管在以后的十一年中,我一直没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我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即现在的准爵士,他肯定已长成了一个二十三岁左右的年轻人了。我模模糊糊记得,我曾听过一些关于威廉爵士第二次婚约的谣言,但是,除了第二任卡迈克尔夫人给人一个模糊的坏印象以外,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塞特尔在火车站接我。 “你来了真太好了。”他摇着我的手说道。 “没什么,我想,这应该是我的专长?” “非常正确。” “那么,那是一个精神病例了?”我试探地说道,“是不是牵扯到一些特别的人物?” 这时,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我的行李,坐到了一辆马车上,我们离开了火车站,正朝着大约三英里外的沃尔登进发。好一会儿,塞特尔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然后,他突然大声说道:“整件事情都令人费解!那个年轻人,才二十三岁,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是个完全正常的人。他和蔼可亲,从不骄做自大,尽管或许不是非常聪明,但也可以说是一个普通的英国上流社会的好青年。有一天晚上,他像往常那样上床睡觉,到第二天早上,他就变成了一个满村庄乱跑的半白痴,而且,连他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来了。” “啊!”我兴奋地说道。这个应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病例。“他完全丧失记忆?这发生在——?” “昨天早上,即八月九号。” “而且据你所知,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打击——引起这种情况?” “没有。” 我突然产生了怀疑。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嗯——不是的。” 他的迟疑加深了我的怀疑。 “我必须知道所有的事情。” “这和阿瑟没什么关系,那,那只是和——和那栋房子有关。” “那栋房子?”我惊奇地重复着。 “你已经处理过许多那一类的事情,是吧,卡斯泰尔斯?你已经‘尝试’过所谓的鬼屋一类的东西,那么,你对于那些东西有什么看法?” “十个例子中有九个是骗人的,”我答道,“但是还有第十个。我遇到过一些现象,从正常的唯物主义角度来看,它们绝对是无法解释的,我是一个相信神秘事物的人。” 塞特尔点点头,我们刚好转过帕克大门,他用马鞭指着山腰上一栋矮矮的白色建筑物。 “就是那栋房子了,”他说道,“而且——房子里有些东西,非常古怪——可怕,我们都感觉到了……而且,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它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我问道。 他奇怪地望着前方,说:“我更情愿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明白。如果你——毫无偏见地来到这里——对于这些事情,你什么也不知道——也没看到——嗯——”“是的,”我说道,“这样更好。但是,如果你能告诉我,关于那个家庭的更多一点的消息,我会很高兴的。” “威廉爵土,”塞特尔说道,“结了两次婚。阿瑟是他第一个妻子的儿子。九年前,他又结婚了,现任卡迈克尔夫人是一个神秘的人,她只有一半的英国血统,而且,我猜想,她另一半血统是亚洲的。” 他停了下来。 “塞特尔,”我说道,“你不喜欢卡迈克尔夫人?” 他坦白地承认:“不,我不是不喜欢她。关于她,似乎一直有一些不祥的事情。嗯,继续说吧,娶了第二个妻子后,威廉爵士又生了一个孩子,那也是个男孩,孩子现在已经八岁了。威廉爵士是三年前去世的,阿瑟继承了他的爵位和那栋房子。和以前一样,他的后母和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继续和他一起住在沃尔登。那个地产,我必须告诉你,它非常贫瘠,威廉爵土的收入几乎都用来维持它了。威廉爵士能够留给他妻子的,一年只有几百英镑,但是很幸运的是,阿瑟一直和他的后母相处得不错,而且也愿意和她住在一起。现在——”“什么?” “两个月之前,阿瑟和一个迷人的姑娘菲莉斯·帕特森订婚了。”他补充道,饱含着感情,他的声调也降低了,“他们本来打算下个月就结婚,现在她还留在这里,你可以想象一下她的压力——”我静静地点点头。 现在,我们离那栋房子越来越近了。我们的右手边是一片绿色的草坪,缓缓地往下延伸下去。突然,我看到一幅非常迷人的图画:一个年轻的姑娘,慢慢地穿过草坪,朝房子走去,她没戴帽子,阳光照在她金黄的头发上面,闪闪发亮,她挎着一只装满了玫瑰的大篮子,一只灰色的波斯猫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脚边。 我满眼疑问地望着塞特尔。 “那是帕特森小姐。”他说道。 “可怜的姑娘,”我说道,“可怜的姑娘。但是,她和那篮玫瑰、还有那只灰猫构成了多么美丽的图画。” 我的朋友微弱地惊叫了一声,我马上朝他转过身去,马鞭从他的手指里滑落下来,他的脸色非常苍白。 “怎么了?”我大声问道。 他努力地使自己恢复过来。 又过一会儿,我们到达了,我跟在他后面,走进了一间绿色的客厅,里面已经摆好了茶,正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一位年过半百但依然美丽动人的女人站了起来,伸出了欢迎之手向我们走过来。 “这是我的朋友,卡斯泰尔斯医生,这是卡迈克尔夫人。” 我无法解释当我和这位迷人而高贵的女人握手时,那种奇异的迎面而来的震动感,她举止间带着的那种神秘而又感伤的优雅,这让我想起了塞特尔所说的“东方血统”。 “你能来这里真太好了,卡斯泰尔斯医生,”她用一种低沉的音乐般的声音说道,“来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麻烦。” 我作了一些平常的回答,她把茶递给了我。 几分钟以后,我在外面草坪上看到的那位姑娘走了进来,那只猫不再跟在她后面,但是她的手里仍然挎着那篮玫瑰。塞特尔把我介绍给她,她激动地走到了我跟前。 “噢!卡斯泰尔斯医生,塞特尔医生已经把你许多的经历告诉我们了。我有一种感觉:你可以为离开的阿瑟做些什么。” 毫无疑问,帕特森小姐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尽管,她的脸颊有点苍白,而且,她坦诚的眼睛外面还有深深的黑眼圈。 “我亲爱的年轻女士,”我安慰她说道,“你确实不必绝望。这种丧失记忆的病例,或者第二性格,通常都只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在任何时候,病人都可以把他所有的能力完全恢复过来。” 她摇摇头。“我不相信这是第二性格,”她说道,“这根本就不是阿瑟了,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人性,那不是他。我——” “帕特森,亲爱的,”卡迈克尔夫人温柔地说道,“给,你的茶。” 她的眼神里有些东西制止了那位姑娘,这告诉了我,卡迈克尔夫人对她未来的媳妇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帕特森小姐拒绝了茶,为了使谈话轻松点,我说道:“那只可爱的小猫,不要来碟牛奶什么的吗?” 她非常惊奇地看着我。 “那只——小猫?” “是的,几分钟前它还在花园里,和你在一起——”我的话被一声碎裂声打断了,卡迈克尔夫人撞翻了茶壶,热水洒了一地。我赶紧把话题收住了,菲莉斯·帕特森奇怪地看着塞特尔。他站了起来。 “现在,你想看看你的病人吗,卡斯泰尔斯?” 我马上跟他走了出去,帕特森小姐也跟着我们。我们走到楼上,塞特尔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有时他发作了,就到处乱跑,”他解释道,“所以,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我通常要把门锁上。” 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那位年轻人正坐在窗户旁边,西沉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了一片金黄。他出奇的安静,几乎是蜷缩成一团,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了下来。开始我以为,他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出现,直到后来我突然看到,在那不动声色的眼睑下面,他一直在密切地观察着我们。当他的眼光遇到我的时候,他马上垂下眼来,并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但是,他一动也不动。 “来,阿瑟,”塞特尔快活地说道,“帕特森小姐和我的一位朋友来看你了。” 但是,这个年轻人只是坐在窗户旁边,眨着眼。然而,一两分钟后,我又看见他又在打量我们——偷偷摸摸地。 “要喝茶吗?”塞特尔问道,仍然那么大声和快活,好像是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他的桌子上摆了满满的一杯牛奶,我惊奇地抬起了眉毛,塞特尔笑了。 “很有趣吧,”他说道,“他只肯喝牛奶。” 一会儿,阿瑟爵士不慌不忙地,慢慢地松开了手脚,从他蜷曲成一团的地方站了起来,慢慢地朝桌子走去,突然,我看出他的移动几乎是悄无声息的,他的脚在地上走动时竟然不发出一丝声响。到达桌子的时候,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一条腿向前伸,另一条则向后蹬,他把这个活动发展到了最顶点,然后,打了个呵欠。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那样打呵欠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他整张脸都给吞下去了。 现在,他的注意力转到牛奶上了,他朝着桌子弯下了腰,直到他的嘴唇可以够得着那些液体为止。 塞特尔回答了我满是疑问的眼神。 “他根本不会用手了,好像回到了原始状态。残废了,对吧?” 我感到菲莉斯·帕特森在我身后颤抖了一下,我安慰地把手放到了她的手臂上。 牛奶终于喝完了,阿瑟·卡迈克尔再次伸长了身体,然后,又用同样的悄无声息的脚步,回到了窗户旁边的位置上,他又像刚才那样蜷曲起来,朝我们眨着眼。 帕特森小姐把我们拉到走廊上,她浑身发抖。 “嗅!卡斯泰尔斯医生,”她叫道,“那不是他——那里的那个东西不是阿瑟!我感觉得到——我知道——”我悲伤地摇摇头。 “大脑也会开奇怪的玩笑,帕特森小姐。” 我承认自己也对这个病例感到疑惑,这个病人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物,尽管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小卡迈克尔爵士,但是,他走路的古怪样子以及眨眼睛的方式,总让我想起某些我也不太能确定的人物或者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的晚饭吃得相当安静,只有我和卡迈克尔夫人两个人在说话。当女士们都退下去的时候,塞特尔问我对女主人的看法。 “我必须承认,”我回答道,“我没有任何理由或者原因不喜欢她。你说得很对,她身上有东方血统,而且,我敢说,她具有显著的神秘力量,她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魅力。” 塞特尔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但是,他思考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只说道:“她把所有的爱都给她的小儿子了。” 晚饭后,我们再次坐到那间绿色的客厅里。我们刚刚喝完咖啡,并非常无聊地讨论着今天的话题,就在那时,一只猫在门外可怜地喵喵叫起来,它要进来。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它在叫,而且,因为我比较喜欢动物,一两分钟后我站了起来。 “我可以让那个可怜的小东西进来吗?”我问卡迈克尔夫人。 她的脸色看起来非常苍白,我想,但是,她的头微微地摇摆了一下,我觉得她同意了,我走到门前,把门打开。但是,外面什么也没有。 “奇怪,”我说道,“我可以发誓,我听到了一只猫在叫。” 回来坐下以后,我发现他们都在紧张地盯着我,这使我感到有点不太舒服。 我们都早早上床睡觉了,塞特尔陪我到房间。 “需要的东西都拿了吗?”他问道,并向四周看了看。 “都拿了,谢谢。” 他还是非常局促不安,迟迟不肯离去,似乎,他有些事情很想对我说,但是又无法说出来。 “顺便问一下,”我说道,“你说这栋房子里有些神秘的东西?然而,看起来它似乎非常正常。” “你认为它是一栋令人高兴的房子吗?” “在目前的情况下,很难说是这样。很显然,它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但是,至于任何不正常的影响,对此我可以开一张健康清单。” “晚安,”塞特尔非常突兀地说道,“做个好梦。” 梦我是当然做的了。帕特森小姐的灰猫似乎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整个夜晚,似乎我都在梦到那只可怜的动物。 我猛然惊醒过来,突然,我明白了是什么把那只猫的印象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因为,那只猫一直在我的门外喵喵叫个不停。对着那样的嘈杂我当然无法人睡了,我点燃了一根蜡烛,向门口走去。但是,门外那条小路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尽管那喵喵的叫声还在继续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新主意,那只不幸的东西肯定是被关在某个地方,无法出来了。左边小路的尽头,就是卡迈克尔夫人的房间。因此我转向右边走去,还没走几步,那个叫声突然又在我身后传了过来。我马上回转身,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但是这一次,它毫无疑问是在我的右边。 找不到什么东西,或许是走廊里的一阵穿堂风,使我不禁发起抖来,我急急忙忙地冲回我的房间。现在又一片寂静了,很快,我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 穿衣服的时候,我从窗户往外张望着,希望看看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打扰我休息。那只灰猫正慢慢地、悄悄地爬过那片草坪。我想,它要捕捉的目标,可能是不远处一群正叽叽喳喳忙于梳理羽毛的小鸟。 接着,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只猫一直往前爬,从乌群中间穿了过去,它的毛几乎从小鸟的身上扫过了——但是,那些小鸟并没有被吓得飞走。我不能理解——那个小东西似乎非常不可思议。 它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吃早饭的时候,我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我对卡迈克尔夫人说道,“你养了一只非常特别的猫?” 我听到了一阵杯子跌到碟子上的叮当声,然后我看见了菲莉斯·帕特森,她的嘴唇张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热切地盯着我。 好一会儿大家都很安静,然后,卡迈克尔夫人带着明显敌对的态度说道:“我想你弄错了,这里没有猫,我从来不养猫。” 这表明,我已经非常糟糕地提到了一个不应该涉及的话题,因此,我赶紧转换目标。 但是,这件事情仍然使我疑惑。为什么卡迈克尔夫人宣称这栋房子里没有猫呢?或许是帕特森小姐养的,那只猫的行踪被房子的女主人隐藏起来了?卡迈克尔夫人可能对猫也有那么一种奇怪的反感,这种反感在今天很流行。虽然,这些解释很难说是合理的,但是,我迫使自己暂时满足于它。 我们病人的情况还是那样。这一次,我对他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检查,而且比起前天晚上,我可以更仔细地研究他。 根据我的建议,应该安排他尽可能多花时间与家人在一起。 我不仅希望通过放松对他的看守而获得一个观察他的好机会,而且,也希望正常的日常生活可以唤醒他的某些智力。 然而,他的行为举止,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他很安静顺从,头脑好像一片空白,但是事实上,他非常明显而且偷偷地侦察着周围的一切。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感到非常奇怪,就是他对他后母产生了强烈感情,他完全忽视了帕特森小姐,而且,他总是设法靠近卡迈克尔夫人而坐。有一次,我看见他用脑袋轻轻蹭着卡迈克尔夫人的肩膀,神情里充满了无声的爱意。 我很担忧他这种病情。我感觉到整件事情里面有些线索,但是,它们都离我远远的,我找不到。 “这个病例非常奇怪。”我对塞特尔说道。 “是的,”他说道,“它是非常富于——暗示性。” 我想,私下里,他在偷偷地观察我脸上的神色。 “告诉我,”他说道,“他没有——让你想起什么事情吗?” 这些话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并且,使我想起了前天的模糊印象。 “让我想起什么?”我问道。 他摇摇头。 “或许这是我的幻觉,”他低声说道,“仅仅是我的幻觉。” 总的说来,事情的周围围绕了各种秘密,我仍然迷失在那种困惑的感觉之中。我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那条解释事实真相的线索,而且,即便是考虑到那些最不重要的事实,那里也是充满了秘密。我说的不重要的事实,事实上就是指那只灰猫。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只猫一直让我担忧。我梦到了它——我不停地感觉到,自己听到它在叫,不时地,我还会在远处的某个地方看到这只漂亮动物的身影,与它有关的秘密折磨得我无法忍受。一天下午,我突然想起了应该到男仆那里去问问情况。 “你可以告诉我一些——”我说道,“关于那只我看见的猫的事情吗?” “是那只猫吗,先生?”他惊奇而又礼貌地回答我。 “这里是不是——是不是——养着一只猫?” “夫人养过一只猫,先生。一只很大的宠物,尽管她不得不舍弃了,它是一只非常可爱的猫,一只漂亮的动物。” “一只大猫?”我慢慢说道。 “是的,先生,一只波斯猫。” “你说它被杀了?” “是的,先生。” “你非常肯定它被杀了?” “噢!非常肯定,先生。夫人不愿意把它送到兽医那儿——但是,她自己把它杀了,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前,它埋葬在外面那棵山毛榉树的下面,先生。”然后,他出去了,把我留在房间里独自沉思。 为什么卡迈克尔夫人那么绝对地宣称她从来没养过猫呢? 我有一种直觉,就是那只猫从某种程度上讲是非常重要的。我找到了塞特尔,把他拉到一边。 “塞特尔,”我说道,“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在这栋房子里听到过或者见到过一只猫?”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反而,他好像早就希望我问他似的。 “我听到过,”他说道,“但我没有见过。” “但是,第一天,”我叫道,“它就在那片草坪上,和帕特森小姐在一起。” 他直直地看着我。 “我只看到帕特森小姐穿过草坪,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看见了。” 我开始明白了。“那么,”我说道,“那只猫——”他点点头。 “我希望看看,如果你——是公正的——会不会听到我们听到的一切……?” “那么你都听到了?” 他再次点点头。 “真奇怪,”我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以前,我从来没有听到猫的鬼魂也会在一个地方出没。” 我告诉他,我从那个男仆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他也觉得很奇怪。 “这我倒没听说过,我不知道。”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无助地问道。 他摇摇头。“天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卡斯泰尔斯——我很害怕,这只猫——它的声音意味着——恐吓!” “恐吓?”我尖声说道,“恐吓谁?” 他摊开双手:“我不能说。” 那天晚上直到晚饭后,我才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我们坐在那间绿色的客厅里,就像我刚到的那天晚上那样。然后,事情就发生了——那只猫在门外一直大声地喵喵叫,但是这一次,它的语调里毫无疑问充满了怒气——猫凶猛地号叫着,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恐吓意味。然后,当它停止号叫后,它开始用爪子凶狠地抓着门外的黄铜门把手。 塞特尔吓得站了起来。 “我发誓那是真的。”他叫道。 他朝门口冲了过去,猛然把门打开。 外面什么也没有。 他拧着眉毛走了回来,菲莉斯·帕特森脸色发青,不停地发抖,卡迈克尔夫人的脸色更是死一般的苍白。只有阿瑟,像个孩子似的满足地蹲着,头靠在了他后母的膝盖上,平静而不为之所动。 帕特森小姐把她的手放到了我的手臂里,我们走到楼上去。 “噢!卡斯泰尔斯医生,”她叫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亲爱的年轻女士,”我说道,“但是,我会去调查的。但是你不必害怕,我确信那对于你是没有危险的。” 她怀疑地看着我。“你真的这样想?” “我敢肯定是这样。”我坚定地回答道。我还记得那只猫跟在她脚边乱转的可爱样子,而且,我没有疑虑。恐吓不是冲她而来的。 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但是,就在我好不容易沉睡过去的时候,我突然被一种恐惧的感觉惊醒了。我听到了一阵嘎嘎的抓爬声,好像外面有些东西正被凶残地撕裂和拉扯着。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外面的小路上。就在同个时间,塞特尔也从对面的房间里冲了出来。声音是从我们的左手方传出来的。 “你听到了吗,卡斯泰尔斯?”他叫道,“你听到了吗?” 我们轻轻地走到卡迈克尔夫人的门前,我们身边没有任何东西经过,但是,那个声音停止了。我们的蜡烛在卡迈克尔夫人房间那光滑的门框上茫然地闪烁着,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下。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他小声嘟囔着。 我点点头:“一只猫在用爪子撕裂和拉扯着什么东西。” 我抖了一下,突然,我尖叫了一声,把手中的蜡烛放低。 “看这里,塞特尔。” “这里!”靠墙放着一张椅子——椅子的表面被撕扯成了一个个的长条……我们仔细地检查了那张椅子,他看了看我,我点点头。 “那是猫的爪子,”他说道,深深地吸了口气,“不会错的。”他的眼睛从椅子移到了那扇紧闭着的门上。“那就是它要恐吓的人了,卡迈克尔夫人!” 那天晚上,我再也没有睡着。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必须采取一些步骤了。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是这种情况的关键,我怀疑,卡迈克尔夫人知道的东西比她告诉我们的要多。 第二天早上,当她下楼的时候,她的脸色像死人一般苍白,而且,她一直在玩着盘子里的早餐。我相信,只有铁一般的意志才能使她没有崩溃。早餐以后,我询问了,也几句话,然后,我直接切入话题。 “卡迈克尔夫人,”我说道,“我有充足理由相信,你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险。” “真的?”她非常漠然、不当一回事地说道。 “就在这栋房子里,”我继续说道,“有一个东西——一个鬼魂——它非常明显地仇视着你。” “胡说八道!”她蔑视地说道,“好像我会相信那一类垃圾似的。” “看看你房间外面的那张椅子,”我冷冷地说道,“昨天晚上它被撕裂成了碎片。” “真的?”她抬起眉毛,假装出很诧异的样子,但是,我看得出,我说的事情她全都知道。“不过是一些愚蠢的恶作剧罢了,我想。” “不是那样的,”我带着某种感觉说道,“而且,我希望你告诉我——为了你自己的利益——”我停了下来。 “告诉你什么?”她问道。 “任何可以对问题起启示作用的事情。”我严肃地说道。 她笑了起来。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道,“绝对的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任何危险的警告都不能诱使她口气松懈下来了。 然而我确信,她知道的东西真的比我们要多,而且,她把事情的线索隐藏了起来,这些线索我们绝对是无法猜得到的。 但是,我看得出来,要使她开口是不可能了。 但是,我决定了,我要采取一切力所能及的预防措施,因为我确信,她正处于一个非常真实而且就要到来的危险之中。晚上在她回房间之前,塞特尔和我对她的房间作了一次彻底检查,我们一致决定轮流在那条小路上进行监视。 我先监视,上半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三点的时候,塞特尔接替了我。由于前天晚上一夜无眠,使我感到非常疲倦,因此,一倒在床上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接着,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我梦到那只灰猫蹲在我的床下面,它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一种奇怪的恳求的神情。然后,我知道这只动物希望我跟着它走,我按照要求做了。它领着我走下了长长的楼梯,然后走到房子的右侧部分,最后来到一间显然是图书室的房间里。在房间的一边它停了下来,抬起它的前爪,把它放到书架上面的一本书上,然后,它再次凝视着我,带着和刚才一样的充满恳求的眼神。 最后——那只猫和图书室都消失了,我醒了过来,发现已经是早上了。 在塞特尔看守的过程中,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听我讲述那个梦以后,他很感兴趣。按照我的要求,他带我到了那问图书室,非常巧,房间里面的每一个特别的摆设都和我梦中的一样。我甚至可以指出那只猫带着悲伤的眼神看我最后一眼的确切位置。 我们两个人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混乱。突然,我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个主意,我弯下腰,浏览了摆在那个位置上的图书的书名。我注意到,那排书的中间有一个空缺。 “这里有一本书被拿走了。”我对塞特尔说道。 他也朝着那个书架弯下了腰。 “喂,”他说道,“后面这里有根钉子,它从那本丢失的书上挂下了一块小碎片。” 他仔细地从钉子上解下那块碎片,它只有一英寸大小——但是,它的上面印着几个意味深长的字:“那只猫……”“这个东西让我颤抖,”塞特尔说道,“它的确是又可怕又神秘。” “我必须知道所有的事情,”我说道,“这里丢失的书是什么?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我到它?” “可能在什么地方会有目录,或许,卡迈克尔夫人——”我摇摇头。 “卡迈克尔夫人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 “你是那样想的吗?” “我可以肯定。当我们还在黑暗中猜测和摸索的时候,卡迈克尔夫人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而且,为了她自己的理由,她不会说出任何事情的。与打破平静的局面相比,她更愿意冒那个可怕的危险。” 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这使我想起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了。我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着,但是,很快我就会看到真相,所有的事实都在那里,早就准备好了,等着一道小小的灵光把它们串连起来,它们才会显示出本来的重要性。 现在,它们发生了!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发生了! 那时,我们像平常一样,晚饭后,一起坐在那间绿色的客厅里。我们都非常安静,房间真的非常安静,一只小老鼠穿过地板——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阿瑟突然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颤动的身体弯得跟弓一样,他追踪着那只老鼠,老鼠消失在壁板后面,而他就蹲在那里——盯着——他的身体仍然强烈地颤动着。 非常可怕!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令人震惊的一刻。我不再怀疑阿瑟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和警觉的眼神所让我想起的事情了。这个解释从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么野蛮,那么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我觉得它不可能,我拒绝着它——不可想象!但是,我无法把它从我的脑海里驱除出去。 我几乎想不起接着还发生了些什么,整件事情看起来都非常模糊和不真实,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上了楼,并简单地道了晚安,我们相互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以免从中看到我们自己无法逃避的害怕。 塞特尔自告奋勇要在卡迈克尔夫人的门外看守上半夜,并约好凌晨三点时叫我。我并不怎么害怕卡迈克尔夫人;我确信,我继续幻想出来的理论是不可能的。我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思绪不停地转向它,并继续幻想。 然后,突然夜晚的寂静被打破了,塞特尔的声音在大喊着,在叫着我,我冲到走廊上。 他正在用所有的力气捶打和推撞着卡迈克尔夫人的房门。 “恶魔来找这个女人!”他叫道,“她把门锁起来了!” “但是——” “它就在里面,喂!找她来了!你没听见吗?” 从锁着的房门后面,传来了一声拖得长长的凶残的猫的号叫声,接着,是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接着……我听出了那是卡迈克尔夫人的声音。 “那个门!”我大声呼叫着,“我们必须撞开它。再过一分钟我们就晚了。” 我们用肩膀撞着门,用尽了我们全身的力气,“轰”地一声门撞开了——我们差点儿没摔到地上。 卡迈克尔夫人躺在床上,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她的心脏还在跳动,但是,她的伤口非常可怕,咽喉上的皮肤都被撕裂成了碎片……颤抖着,我低声喃喃道:“猫的爪迎…”一阵迷信而恐怖的颤抖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给伤者穿上衣服,并仔细地包扎好伤口,然后,建议塞特尔最好对伤口的确切情况保密,尤其是对帕特森小姐。 我写好一张电报去请医院的护士,并在邮局一开门就尽快发出去。 黎明的阳光偷偷地从窗户射了进来,我看着下面的草坪。 “穿好衣服跟我出去,”我突然地对塞特尔说道,“现在卡迈克尔夫人已经没事了。” 他很快就准备好了,然后,我们一起走到花园里。 “你要做什么?” “把那只猫的尸体挖出来,”我简单地说道,“我必须肯定——”我从工具箱里找到了一把铁锹,然后,我们在山毛榉树下开始工作。终于,我们的挖掘工作得到了报酬。那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那只动物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但是,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就是那只猫,”我说道,“和我到这里第一天所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塞特尔吸吸鼻子,仍然闻得到一阵苦杏仁的味道。 “是氰氢酸。”他说道。 我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他奇怪地问道。 “和你想的一样!” 我的推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它也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我看得出来。 “不可能,”他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与一切科学是相对的——任何自然的东西……”他的声音拖着颤抖的尾音。“昨天晚上,那只老鼠,”他说道,“但是——噢!不会是这样!” “卡迈克尔夫人,”我说道,“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她具有神秘的力量——催眠的能力。她的祖先来自东方,我们可以想象得出,她会怎样运用这些能力去对待一个像阿瑟·卡迈克尔那样无助而又惹人喜欢的人呢?而且要记住,塞特尔,如果阿瑟·卡迈克尔成了一个毫无希望的低能儿,并且对她无比忠诚,那么所有的财产就会毫无疑问地都归她和她的儿子所有了,你不是已经告诉了我,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儿子吗?而且阿瑟正要准备结婚!” “但是,我们应该做什么呢,卡斯泰尔斯?” “不能做什么了,”我说道,“我们只能尽我们最大能力,站在卡迈克尔夫人与那个复仇者的中间。” 卡迈克尔夫人恢复得很缓慢,她的伤口如期痊愈了——但是,她很可能要终生忍受那道可怕丑陋的疤痕了。 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助,击败我们的力量还是那样强大,无法战胜,而且,尽管现在它平静下来了,我们仍然觉得它在等待着时机。我决定了必须做一件事情,等到卡迈克尔夫人的身体恢复到可以走动时,她必须马上离开沃尔登。只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摆脱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可怕的鬼魂,所以,日子在一天天地煎熬着。 卡迈克尔夫人离开的日子选择在九月十八号。在十四号的早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正在书房里,和塞特尔讨论着卡迈克尔夫人的病情,就在那时,一位神色慌张的女仆冲了进来。 “噢!先生,”她叫道,“快点!阿瑟先生——他掉到池塘里去了,他走到那条平底船上,船摇摆了起来,接着,他站不稳就掉了下去!我是从窗户上看到这些的。” 我一秒钟也没迟疑,跟在塞特尔后面直冲了出去。菲莉斯。帕特森就在外面,听到了女仆的讲述。她也跟在我们后面跑了出来。 “但是,你们不要害怕,”她叫道,“阿瑟是一个出色的游泳健将。” 然而,我感到非常不对劲,并加快了我的脚步。池塘的水面非常平静,空荡荡的平底船在懒洋洋地摇来摆去——但是,没有任何阿瑟·卡迈克尔的身影。 塞特尔脱下了外套和靴子。“我要下去了,”他说道,“你站在另一条平底船上,拿船钩捞捞看,池塘不是很深的。” 似乎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徒劳地寻找着。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然后,就在我们都感到绝望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他,阿瑟那显然已经没气了的身体浮到了岸边。 后来,我一直无法忘记菲莉斯·帕特森脸上那种剧痛的绝望的神情。 “不——不——”她的嘴唇拒绝说出那几个可怕的字眼。 “不,不,亲爱的,”我叫道,“我们会把他救活过来的,不要害怕。” 但是,在内心里面,我却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他沉人水底已经半个小时了。我叫塞特尔到屋里拿来热毛毯和其他必备的东西,然后,我开始对他做人工呼吸。 我们卖力地对他进行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抢救工作,但是,他仍然没有什么活过来的迹象。我示意塞特尔过来接替我的位置,然后我向菲莉斯·帕特森走去。 “恐怕,”我温柔地说道,“这已经没什么用了,对阿瑟·卡迈克尔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她突然扑到阿瑟的尸体上。 “阿瑟!”她绝望地尖叫着,“阿瑟!回到我身边来!阿瑟——回来——回来!”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着,突然,我碰碰塞特尔的胳膊。“看!”我说道。 一片淡淡的红晕爬到了那个淹死的人的脸上,我感觉到他的心慢慢地跳动起来了。 “继续做人工呼吸,”我叫道,“他就会活过来的。” 现在,时间似乎飞逝过去了,不一会儿,他的眼睛睁开了。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些不同,这种眼神是智慧的眼神,是人的眼神……那双眼睛转向了菲莉斯。 “你好!菲莉斯,”他虚弱地说道,“那是你吗?我想你要到明天才过来呢。” 然而,她还是难以置信,无法张口,但是,她朝他微笑着。他带着疑惑的神情朝四周看了看。 “但是,我说,我在哪儿呢?而且——我感到很热!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塞特尔医生!” “你差点儿没被淹死了……发生的就是这件事情。”塞特尔严厉地说道。 阿瑟爵士做了个鬼脸。 “我经常听说,事后我会很讨厌地想起来!但是,这是怎样发生的?难道我走路时睡着了?” 塞特尔摇摇头。 “我们必须把他扶进屋去,”我说道,并朝前走。 他盯着我,然后,菲莉斯给他介绍:“这是卡斯泰尔斯医生,他一直呆在这里。” 我们一左一右扶着他朝房子走去,他好像被某个想法吓了一跳,突然,抬起头来。 “我说,医生,这不会让我一直躺到十二号吧,对吗?” “十二号,”我慢慢说道,“你是说八月十二号?” “是的——就是下个礼拜五。” “今天是九月十四号,”塞特尔突然说道,他的疑惑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但是我想,今天不是八月八号吗?那么,我肯定是病了?” 菲莉斯非常迅速地插了进来,温柔地说道:“是的,”她说道,“你得了很严重的玻”他皱着眉头:“我不能理解。昨天晚上,我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还非常健康——当然,至少那不真的是昨天晚上。不过我做了个梦。我记得,我梦到了……”他努力回想着,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梦到了一些事情——是什么?一些可怕的事情——有人对我施了魔法——我感到很愤怒——很绝望……然后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是的,一只猫!真可笑,是吧?但是,那不是一个可笑的梦。它还有很多内容——真可怕!但是,我记不得了,我一回想就都忘记了。” 我把手放到他肩膀上。“不要再想了,阿瑟爵上,”我严肃地说道,“要满足——忘记它吧。”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点点头。我听到菲莉斯长长地松了口气,我们走到门口了。 “顺便问一下,”阿瑟爵土突然说道,“妈妈在哪儿呢?” “她已经——病了。”菲莉斯好一会儿才答道。 “噢!可怜的妈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心,“她现在在哪儿呢?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吗?” “是的,”我说道,“但是,你最好不要去打扰——”这句话在我的嘴唇边结住了,客厅的门打开了,卡迈克尔夫人,披着睡袍,走到大厅里。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瑟·卡迈克尔,如果,我曾经见到过什么是那种确切地被内疚重重一击的恐惧的话,现在就是了。她的脸几乎不成人形了,带着恐惧的狂乱,她的手放到了咽喉上。 阿瑟带着满脸孩子般的表情,朝她走去。 “你好,妈妈!那么你也是被我吵醒了?我说,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她在他面前不断地往后退缩,她的眼珠在扩大。然后,突然,发出了一声临死前的尖叫,她向后一倒,躺在了敞开的大门口。 我冲上前去,朝她弯下腰,然后招手叫来塞特尔。 “快点,”我说道,“赶快带他到楼上去,然后再下来,卡迈克尔夫人已经死了。”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怎么了?”他问道,“是什么引起的?” “惊吓,”我严厉地说道,“看见阿瑟·卡迈克尔复活后所受到的惊吓!或者,你可以把它叫作——我就是这样称呼它:上帝的裁判!” “你是说——”他犹豫了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他明白我眼中的意思。 “一命偿一命。”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是——” “噢!我知道,是一件奇怪的意料不到的事故,使得阿瑟·卡迈克尔的灵魂又回到了躯体上。但是,不管怎么说,阿瑟·卡迈克尔已经被谋杀了。” 他有些恐惧地看着我。“用氰氢酸?”他低声问道。 “是的,”我答道,“用氰氢酸。” 塞特尔和我永运不会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的,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从正统角度来说,阿瑟·卡迈克尔只是患上了失忆症,卡迈克尔夫人则由于狂热一时发作而划破了自己的咽喉,而那只大灰猫的幽灵,只不过是人们的幻想。 但是对于我来说,有两个事实是无法躲避的。其中一个,是走廊里那张被撕碎的椅子;另一个更为重要。书房的书目被找到了,我们仔细的检查以后,证实那本丢失的书是一本古老而怪异的书,它的内容是关于可以把人变成动物的魔法。 还有一件事,我很高兴阿瑟·卡迈克尔对此一无所知。 菲莉斯·帕特森把这几个星期里发生过的秘密都锁到了自己的心里,而且,我可以肯定,她永远不会把这一切跟她深爱着的丈夫说出来了,而她的丈夫,正在她爱的呼喊下跨越了死神之门。 翅膀的呼唤 在十二月的一个刮风的晚上,赛拉斯·哈默第一次听说了这个故事。那时,他和迪克·博罗刚从那位精神病专家——伯纳德·塞尔登的宴会上走回来。博罗跟往常很不一样,他一直沉默不语,赛拉斯·哈默带着好奇问他怎么了,博罗的回答很出乎意料。 “我一直在想,今天晚上所有的人之中,只有两个可以宣称是快乐的。而且,这两个人,非常奇怪,就是你和我!” “奇怪”这个词语是恰当的,因为,再也没有两个人能像迪克·博罗与赛拉斯·哈默那么不同了,迪克·博罗是一个拼命工作的东方人,而赛拉斯。哈默则是一位优雅而满足的人,总觉得一百万英镑的钱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很奇怪,你知道,”博罗感慨地说道,“我相信,你是我所遇到的唯一感觉满足的富翁。” 哈默沉默了一会儿,当他再次张口说话时,他的语调改变了。 “我曾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小报童。那时,我有很多欲望——这些欲望现在我都实现了!——金钱所能带来的舒适和奢华,而不是金钱的权力。我渴望金钱,不是把它作为一种权力来挥舞,而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花费它——花费在我自己身上!我对此非常但白,你是明白的,金钱不可以买回一切东西,他们这样说,这很正确。但是,金钱可以买回我希望得到的一切东西——因此,我很满足,我是一个物质主义者,博罗,非常彻底的物质主义者!” 大街上到处闪耀的光芒使得这个信念更为坚定了。赛拉斯·哈默优雅的身影裹在厚厚的镶毛外套里,显得有点臃肿,白色的灯光更突出了他下巴底下一圈圈的肥肉。相反,走在他旁边的迪克·博罗,则长着一张消瘦的苦行僧的脸以及一双闪烁着狂热光芒的眼睛。 “而你,”哈默强调道,“正是我不能理解的。” 博罗笑了。 “我生活在悲惨、欲望和饥饿——以及所有的肉体疾病之中!但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幻觉控制了我。要理解这些非常不容易,除非,你也相信幻觉,但是我猜想,你是不会的。” “我不相信,”赛拉斯·哈默冷静地说道,“我不相信任何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亲耳听说过和亲手触摸过的东西。” “确实那样,那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不同。好了,再见,现在,就让大地把我吞没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地铁站门口,而那里就是博罗街边的家。 哈默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他很高兴自己在今天晚上放弃了乘坐汽车,而选择了走路回家。晚上的空气刺骨般酷寒,他的触觉兴奋地感觉到了镶毛大衣里渐渐滋长出来的温暖。 他在通过马路之前,在街边停了一会儿。一辆大巴士朝着他费力地开过来。哈默觉得有的是空闲时间,他站着那里等待着巴士开过去。如果他打算在巴士的前面穿过去的话,他就必须加紧脚步——但是,他讨厌加紧步伐。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歪歪斜斜的社会弃儿,突然,他像醉倒似地滚出了人行道。哈默惊叫了一声,巴士试图躲闪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带着慢慢苏醒过来的恐惧,呆呆地看着马路中间一堆柔软而毫无生机的肉体碎片。 一大群人就像戏剧般地围聚了过来,人群的中间就是那位巴士司机和两个警察。但是,哈默的眼睛还是带着恐惧一直盯在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上——这堆东西,曾经是人——一个活生生的跟他一样的人!他恐惧地颤抖起来。 “这个该死的家伙肯定是瞎了眼,老大,”他旁边一个长相粗鲁的人说道,“你们不必再忙活了,无论如何,这家伙已经完了。” 哈默盯了他一眼。非常诚实地,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没准儿是可以救回来的。现在,他还是觉得那个想法很荒唐。如果他也那么愚蠢,他会在那一时刻……他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他离开了人群。他感觉到,自己在为一种无法压制而又无法说出的恐惧而颤抖。他被迫承认,自己对死亡很害怕——非常害怕……死亡到来的迅速和毫不容情,对于有钱人和穷人是平等的…… 他飞快地走着,但是,这种新产生的恐惧仍然缠绕着他,把他吞没在它冰冷而无情的魔掌之中。 他很怀疑他自己,因为,他知道从本质上来讲,他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五年以前,他曾思索过,他是不会被这种恐惧击倒的。因为那时,生活还不是那么甜美……是的,就是那样;对生活的热爱就是打开那扇神秘之门的钥匙;生活向他展示了最大的乐趣,它只有一种威胁,那就是死亡。 他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大街,转入了一条窄窄的人行道,小道的两旁都是高墙,这是一条捷径,它通往因为其丰富的艺术收藏而闻名的广场,而广场正是他家所在之处。 大街上的吵闹,在他身后渐渐地远去且消失了,现在可以听到的,只有他自己轻轻的噼噼啪啪的脚步声。 在他前面幽暗处,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一个男人靠墙而坐,正在吹奏着横笛。当然,他也是那些阵容强大的街头艺人中的一员,但是,为什么他选择了这么个特别的地方来吹奏呢?可以肯定的是,在晚上的这个时间里,警察很少——哈默的思索突然被打断了,他猛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没有了双腿,他旁边的墙上靠着一副拐杖。哈默现在才看见,他吹奏的不是横笛,而是另一种奇怪的乐器,它的音调比横笛要高得多,也清越得多。 这个男人继续吹奏着,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哈默的出现。他的脑袋使劲地向后扬着,好像是深深沉醉在演奏乐曲的欢乐之中。乐曲的旋律清越而又欢快地飘洒出来,音调越扬越高…… 那是一首奇怪的曲子——严格说来,它还不是一首完整的乐曲,而只是其中的一些片段,和里恩基演奏的悠扬的小提琴曲调有点相似。那些片段一直在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从一个调转到另一个调,从一种谐声到另一种谐声,但是,它每次都不断地升高,直到一种更为强大的、也更加无拘无束的自由之中。 它和哈默以前听过的任何乐曲都不相同,它的里面包含着的一些东西很令人奇怪,也给人灵感——而且振奋人心……它……他狂热地用双手抓着墙上的一个突出物。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他必须抑制住——要不惜任何代价抑制住…… 突然,他反应过来那音乐已经停止了。那个无腿的男人正伸手去拿他的拐杖,这里只有他。哈默,像个疯子似的抓着扶墙,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是他脑海中那个无比荒谬的信念一一表面上是无比荒谬!——他从地面上飘了起来——那些音乐载着他往天上飞去…… 他笑了。全然是疯狂的音乐!当然,他的双脚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地面片刻,但是,那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幻觉!木头拐杖迅速地敲在人行道上,那些啪哒啪哒声告诉他,那个瘸子已经走远了。他在后面一直看着,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一个奇怪的家伙! 他慢慢地继续走他的路,但是,他再也无法把那种大地在他的脚底下消失的奇怪感觉从脑海里抹去…… 然后,心念一动,他回转身,加快脚步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追去,那个男人或许还没走远——很快他就会跟上他。 一看到那个慢慢摇摆的残废身影时,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嘿!请等会儿。” 那个男人停了下来,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直到哈默来到他的面前。一盏街灯正好在他的头顶上方,使得他的容貌毕现无遗。哈默惊奇地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长出一张像这个男人这么漂亮的脸。他年纪不大;虽然他肯定不是孩子了,然而,年轻仍然是他的最大特征——年轻而且充满了朝气。 哈默不知道怎样开口。 “瞧,”他笨拙地说道,“我想知道,你刚才吹奏的是什么乐曲?” 那个男人笑了……在他的微笑中,世界似乎突然地充满了欢乐…… “那是一首古老的曲调——一首非常古老的曲调……许多年了——有好几个世纪那么老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纯洁而清楚的声调说着,每一个字母都用了同等的音阶。很显然,他不是英国人,哈默对他的国籍感到疑惑。 “你不是英国人吧?你从哪儿来的?” 又是那种带着无限欢乐的笑容。 “从大海的那边来的,先生。我很早以前就来了——很早很早以前就来了。” “你肯定有一段不幸的过去。是最近的吗?” “不久以前,先生。” “失去双腿是多么不幸。” “这很好,”那个男人非常平静地说道。他用一种奇怪而严肃的眼神看着哈默:“它们是恶魔。” 哈默把一先令放到他的手里,转身走了。他觉得很疑惑,并且微微有点不安。“它们是恶魔!”多么奇怪的讲法!显然,那是因为患了某种疾病才做的手术,但是——那听起来多么奇怪! 哈默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家。他试图把那件事从他脑海里抹掉,但是他做不到。躺在床上,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侵袭他的时候,他听到了邻居家的闹钟敲了一下。非常响亮而且清楚的钟声,接着,又是无边的寂静——渐渐地,寂静被一种微弱而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回忆跳动而来了,哈默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就是那个在人行道上吹奏的男人,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乐曲欢快地飘扬起来,缓慢的旋律在欢乐地诉说着,反复回荡着同一个小片段……“真不可思议,”哈默喃喃说道,“真不可思议。它长着翅膀……” 曲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昂——每一个音峰都越过前一个,并把他也往上推。这一次他不再挣扎了,他让自己飘上去……上去——上去……音峰带着他越飘越高……志得意满,毫无拘束,它们迅速地涌了过来。 越来越高……现在他们已经超过人类声音的界线了,但是,他们还在继续——往上,继续往上……他们会到达最终的目的,到达音高的极致吗? 往上…… 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拉他——拉他下来,一些巨大、沉重而且固执的东西,它毫不容情地拉着他——拉他回来,往下……往下…… 他躺在床上盯着对面的窗户,然后,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他把一只胳膊伸到了床外,刚才的运动似乎给他造成了一种奇怪的妨害。柔软的床变成了一种压抑,同样压抑的还有召。厚厚的窗帘,它阻碍了光线,阻碍了空气,天花板似乎也压到他的身上,他感觉到郁闷和窒息。他在床单上轻轻地翻动着,而身体的重量似乎是最令他感到压抑的…… “我希望听听你的建议,塞尔登。” 塞尔登把椅子从桌子边拉出一英寸左右,他一直在想着,什么是这个秘密晚餐的主题。自从冬天以来,他就很少见到哈默了,而且今天晚上,他意识到他朋友的身上发生了一些说不出的变化。 “就是这些,”这位富翁说道:“我很担心我自己。” 塞尔登隔着桌子笑了。 “你看起来健康极了。” “不是那样,”哈默停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补充道:“我恐怕自己快要发疯了。” 这位精神病专家突然带着强烈的兴趣,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多酒,然后静静地,但是尖利地盯着对方说道:“是什么使得你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事情,它不可能是真的,所以,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别紧张,”塞尔登说道,“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我是不相信超自然的东西的,”哈默开始说道,“我从来不相信。但是这件事……好吧,我最好把这个故事从头告诉你。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天晚上,在我和你吃完晚餐后,故事就开始了。” 然后,他简明扼要地把他走路回家的经过以及奇怪的结局叙述了一遍。 “这就是这件事的全部开始。我不能确切地给你解释——那种感觉,我是说——但是,它非常美妙!和我以前感觉过的和梦到的任何东西都不同。嗯,从那以后它继续出现,不是每天晚上,只是不时的。那些音乐,那种振奋的感觉,还有迎风飞扬……然后,就是可怕的拽拉,拉回到地面上,接着还有痛苦,清醒过来后肉体上的真实的痛苦,就像是从一座高山上掉下来——你知道掉下来时那种耳朵所受到的痛苦吗?那好,就是那种感觉,但是,比它还要强烈——同时还伴随着一种可怕的重压——就是一种被包围、被压抑的感觉……” 他突然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儿。 “人们都认为我已经发疯了。我不能忍受天花板和墙壁——我已经在房子的上面安排了一处地方,没有钥匙,没有家具和地毯,没有任何使人压抑的东西……但是,甚至那样做了,周围房子给我的感觉还是很坏。我希望的是那种空旷的郊野,就是人在里面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他直直地看着塞尔登。“嗯,你说什么?你可以解释它吗?” “嗯,”塞尔登说道,“这有很多种解释。你产生了幻觉;或者你对自己施了催眠术;你的神经出了毛病;或者,那只是一个梦。” 哈默摇摇头:“这些解释都不对。” “那还有其他的,”塞尔登慢慢说道,“但是,它们都不被大家承认。” “你准备承认它们?” “从整体来说,是这样!有一种高深的观点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从正常角度来作出解释,我们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发现,而且就个人而言,我就认为要保持精神的空旷。” “那你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哈默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问道。 塞尔登兴致勃勃地向前倾着说:“可以做许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离开伦敦,去寻找你的‘空旷郊野’,找到那个地方,梦也就停止了。” “我不能这样做,”哈默飞快地说道,“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能没有它们,我不想失去它们。” “啊!我猜想也是这样。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找到那个家伙,那个瘸子。现在,你认为他拥有了一切超自然的特征,跟他说,打破那个咒语。” 哈默再次摇摇头。 “为什么不?” “我害怕。”哈默简单地说道。 塞尔登做了个很不耐烦的手势:“不要那么盲目地相信它!那首曲调,就是灵媒婆最初弹奏的曲调,是什么样子的?” 哈默哼了出来,塞尔登疑惑地皱着眉毛听着。 “真有点像里恩基的序曲。里面有些令人振奋的东西——它有翅膀。但是,我没被带离地面!可是,你每次的翱翔都相同吗?” “不,不,”哈默热切地向前倾着,“它们是不断发展的,每次,我都能看到更多的内容。这很难解释,你知道,我一直觉得我要到达某个特定的地方——那些音乐会带领我到达那里——不是直接的,但是,那连续不断的音峰,每次都可以比前一次到达一个更高的地方,直到一个再也不能往上的最高地点。我停留在那里直到我被拉回来。那不是一个地方,而更像是一种状态。嗯,最初我还不理解,但是,不久以后,我就慢慢理解到,周围还有别的东西在等待着我,直到我可以感知它们。想想那些小猫,它们有眼睛,但是最初,它们不能用眼睛来看东西,它们还是一个瞎子,必须学习看东西。嗯,对我来说就是那样,人类的眼睛和耳朵对我毫无用处,但是,与它们相对应的东西还没有发展出来——那些根本就不是肉体上的东西。它慢慢地生长着……有光的感觉……然后是声音……然后是颜色……都很模糊很不明确。确切他说,生成出来的更像是对于事物的知识,而不是看见和听到它们的能力。最初是光线,光线渐渐加强和变得清晰……然后是沙滩,大片的红色的沙滩……而且到处是长长的像是运河的笔直水道——” 塞尔登深深地吸了口气:“运河!真有趣,继续讲。” “但是,这些事情还不是最重要的——它们没有什么价值。真正重要的事物我还没能看见——但是,我听到了它们……那像是翅膀直冲云霄的声音……总之,我不能解释为什么,它无比美妙!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它相比。接着,又是另一个壮观景致——我看到了它们…一那些翅膀!噢,塞尔登,那些翅膀!” “但是,它们是什么?是人——是天使——还是鸟?” “我也不知道,我不能看——还不能看,但是,我能感觉到它们的颜色!翅膀的颜色——在我们的世界里是没有这种颜色的——它非常美妙。” “翅膀的颜色?”塞尔登重复说道,“它会是怎么样的呢?” 哈默不耐烦地挥动着他的手。“我该怎么对你说呢?简直就像是对一个瞎子解释什么是蓝色!那是一种你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是翅膀的颜色!” “是吗?” “是的,就那么多,那是我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了。但是,每一次坠落回来时的感觉都比前一次更糟糕——更痛苦。我不能理解这种情形,我确信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离开床。在我到达的那个地方,我确信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肉体上的存在。那么,为什么它会给我造成这么痛苦的伤害呢?” 塞尔登默默无语地摇着头。 “有些事情是挺残酷的——就是每次的归来,那种拉拽——然后是痛苦,每一部分肢体和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痛苦,而我耳朵的感觉就像是爆炸似的。接着,所有的东西都压了过来,所有的重量,就是那种可怕的被禁锢的感觉。我希望得到阳光,得到空气和空间——而最重要的是得到可以呼吸的空间!我希望得到自由!” “那么其他事物中,”塞尔登问道,“什么曾经是对你最为重要的?” “那种情形最坏了。我还像以前那样在意它们,而且,如果有的话,我还会更在意。这些事物就是:舒适、奢华、欢乐,看起来,它们把我拉向一个与那些翅膀相反的方向。我一直在这两者中间挣扎着——而且我不知道,它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 塞尔登静静地坐着,说句老实话,听到的这个奇怪的故事确实充满了梦幻色彩,难道它会只是一个梦?或者是一种狂热的幻觉吗?——万一它是真实的呢?而且,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哈默……?可以肯定,哈默是一个物质主义者,是那种热爱肉体而否定精神的人,所以,他应该是最后一个看到另一个世界景致的人。 哈默从桌子对面热切地盯着他。 “我猜想,”塞尔登慢慢说道,“你只能等待,等待并且观看事态的发展变化。” “我不能那样!我告诉你,我不能那样!你的说法证明你还没有理解我。它正在不断地把我撕裂成两部分,那种可怕的挣扎——那种杀人般的冗长的翻天覆地的挣扎,就在中间——中间——”他犹豫着。 “在肉体和精神的中间?”塞尔登暗示道。 哈默郁闷地盯着他。“我猜想有人会这样定义它的,不管怎样,它非常难以忍受……我不能得到自由……” 塞尔登再次摇摇头,他实在无法说明,他只有再给哈默一个暗示。 “如果我是你,”他建议道,“我会抓住那个瘸子的。” 但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喃喃说着:“运河——我怀疑。” 第二天早上,赛拉斯·哈默带着一个新的决定走出了家门。他已经决定采纳塞尔登的建议,去找那个没有了双腿的男人。然而,在内心里面,他确信自己的寻找会毫无结果的,那个男人就像被大地吞没了似的,完全消失了。 两旁幽暗的建筑物把阳光都反射出去了,人行道显得更幽暗和神秘,只有一个地方,在路的中间,墙上有一个缺口,一束金光从那个缺口漏了进来,照在一个坐在地上的人的身上。一个人——没错,就是那个男人! 那根管子般的乐器,斜靠在他拐杖旁边的墙上,而他正用彩色的粉笔,在铺路石上画着什么。有两幅已经完成了,画的是森林里壮观迷人的优美景致,有随风摇摆的树木,还有欢快流畅的小溪,都画得栩栩如生。 哈默再一次被迷惑了,难道这个男人只是一个纯粹的街头艺人?或者,他是什么别的…… 突然,这位富翁的自我控制被打破了,他狂乱而生气地尖叫起来:“你是谁?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究竟是谁?” 那个男人看着他,微笑着。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说话,喂,说话!” 然后他注意到,那个男人以一种很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画起来。哈默的眼睛跟随着那个男人的手移动……粗粗的几笔,一棵大树就被勾勒出来了,然后,坐在一块大鹅卵石上……一个男人……正在吹奏着一个管子似的乐器,那个男人长着一张异常漂亮的脸——还有两条山羊的腿…… 瘸子的手在飞快地移动着,那个男人仍然坐在石头上,但是,山羊的腿没有了。他再一次看着哈默。 “它们是恶魔。”他说道。 哈默盯着那些画,沉思着。他面对着那些画面,但是,它们非常奇怪、不可思议的美丽……它们被净化了,只剩下对生命强大而剧烈的喜悦。 哈默转过身去,而且,几乎是逃跑似地离开了人行道,逃进阳光里,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不可能!不可能……我发疯了——我在做梦!”但是,那张脸还在他眼前晃动——那张牧羊神的脸…… 他走进公园,坐在一张椅子上。那是游人罕至的时间,树底下有几个保姆在推着她们的婴儿,点缀在一片绿茵之下,就像是大海中的岛屿。斜靠着的一些人…… “不幸的漂泊者”这个词语对于哈默来说是悲惨的缩影。但是,突然今天,他很羡慕他们…… 在他看来,只有他们才是自由的人,大地为床,天空为被,自由地在世界上游荡……他们不会被禁锢,不会被束缚。 心头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了,一直在毫不容情地束缚他的,就是那些他在别人面前感到自豪和崇拜的东西一一财富!他一直觉得,它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而现在,他被禁锢在金钱的魔掌之中了,他看到了他话语中的真理,就是他的财富,把他束缚起来的…… 但是,是它吗?真的是它吗?有没有什么更深刻和更精确的真理他没有看见?它是指金钱还是指他对金钱的热爱呢?他被锁在自己选择的脚链上;不是金钱本身,而是他对于金钱的热爱,才是真正的锁链。 现在,他清楚地明白了,有两种力量在用力拉扯着他:一种是紧紧包围他、抓住他的由物质合成的温暖的力量;而另一种,刚好相反,就是那清晰的无法躲避的召唤——在内心,他把它称为翅膀的召唤。 而且,当其中一种力量在争斗和坚持不懈的时候,另一种却蔑视这场争斗,不愿意屈尊参与进去。它只是在召唤——不断地召唤……他是那样清楚地聆听到它,就像听到了它在诉说。 “你不能跟我妥协。”它似乎在说。 “因为我比其他一切东西都重要。如果你跟随我的召唤,你必须放弃其他一切东西,割断束缚你的那些力量。因为,只有自由的人才可以跟随我走到那个地方……” “我不能,”哈默喊道,“我不能……” 几个人转过身来,看这个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强壮男人。 因此,他必须付出供品,而这些供品,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想起了那个没有了双腿的男人…… “是什么幸运之神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博罗问道。 其实对于哈默来说,东区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我已经听了一大堆的布道,”这位富翁说道,“所有的都是在说,如果你们这些人有资金了,你们要做些什么?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得到资金了。’” “你真是太好了。”博罗带着某些目的问道:“是一大笔捐助,对吗?” 哈默冷漠地笑着:“可以这么说,是我所拥有的每一个便士。” “什么?” 哈默突然用简洁的商业口吻详细地交代了一切,博罗的头脑乱成了一团。 “你——你是说,你决定把你所有的财产捐出来救助东区的穷人,而且,指定我为这些财产的管理人?” “是那样。”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能解释,”哈默慢慢说道,“还记得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我们谈论过的梦想吗?嗯,我也有了一个梦想了。” “那太好了!”博罗向前倾着,眼睛闪闪发光。 “那没有什么好的,”哈默冷冷地说道,“我一点也不关心住在东区的穷人,他们需要的东西只是骨气!我也够可怜的了——我放弃了财富。但是,我不得不放弃这些金钱,而那些笨蛋社团不会使用它们。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你,你可以用这些钱来维持肉体或者精神——最好是用在前者上。我已经很饿了,但是,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做的事情。”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博罗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哈默继续说道,“律师已经把它最后整理好了,而我也已经签署了所有的文件。我可以告诉你,这两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忙着这件事,要处理掉一笔财产和集聚它一样费劲。” “但是,你——你为自己保留什么了吗?” “一个便士也没有留下,”哈默快乐地说道,“至少——这不大正确。我的口袋里刚好有两便士。”他笑了。 朝他迷惑的朋友说了声再见,他走出了教堂,来到了一条狭窄的、散发着恶臭的小街上。他刚才快乐地说出去的话带着一种遗失的痛苦朝他卷来。“一个便士也没有了!”在他庞大的财产里他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现在,他感到害怕了——害怕贫困、饥饿,还有寒冷,这种供品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甜美。 然而,在那些害怕的背后,他意识到,那些重压和威胁已经移走了,他不再会受到禁锢和束缚,那条断掉的锁链在灼烧和撕裂着他,但是,对自由的梦想还在那里不断地给他力量。他对物质的需求可能会使得那些召唤变得微弱,但是,它们不会毁灭它,因为他知道,这些召唤是一种永远不会死亡、不会毁灭的东西。 空气里已经有了秋天的气息,吹过来的风夹带冷意。他感觉到了寒冷并颤抖起来,然后,他还很饿——他已经忘记了,他还没有吃午饭,前途摆到了他的面前。很不可思议,他竞能放弃了一切:悠然、舒适、温暖!他的身体无力地叫喊起来……然后,那种欢乐和振奋的自由感觉再一次席卷了他。 哈默犹豫了一下,他正在地铁站附近,在口袋里他还有两便士。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用这两便士坐地铁到那个公园去,那个两星期以前,他在那里看到了那些懒散的无业游民。除了这个一时的兴致以外,他再没有考虑什么将来了。现在,他确实相信自己是发疯了——神智清醒的人是不会像他这样做的。然而,如果是那样,发疯也是一件美妙和令人疑惑的事情。 是的,现在他就要到公园里空旷的草地去,但是,乘坐地铁到达那里,他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意味。因为对于他来说,地铁就代表了那种被埋葬的恐惧和隐居的生活……他可以从以前那种被禁锢的感觉里解脱出来,他要到开阔的绿草和树木中去,在那里可以没有房子的压抑和威胁。 电梯很快就让他感到无聊,他很不情愿地往下走着,空气既沉重又毫无生机。他站在月台的最前沿,远远地离开人群。在他的左边,是火车开来的隧道口,像蛇似的,火车很快就要来了,他感觉到这里整个就像是充满阴谋的地狱似的。他旁边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轻人蹲在椅子上,无力地坐着,好像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远处传来了火车微弱的威胁似的吼叫声。那个年轻人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并在哈默的旁边踉踉跄跄地走着,站在月台的边缘凝视着隧道。 接着——一切都发生得那样飞快,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一失足,掉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几百个想法冲到了哈默的脑海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群人围住了一辆巴士,并且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难道你不该责备你自己吗?老大,你没救了。”随之而来的想法就是:这条生命可以挽救回来,如果它被挽救了,那就只能是由他来做,旁边没有其他人,而且火车就来了……这些都电光火石般地掠过他的脑海,他经历了一种奇怪而又平静的神智清明的思考。 他只有短短的几秒时间去决定,而且那时他知道,他对死亡的恐惧丝毫没减弱,他非常害怕。接着火车在弯弯曲曲的隧道里呼啸而来,时间已无法拉住了。 哈默迅速地抓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臂,并没有什么天生的英勇冲动在支撑着他,他的身体颤抖着,但是,他强迫自己接受另一个精神世界的命令,它召唤着他去牺牲。用最后一点力量,他把那个年轻人抛上了月台,而他自己却掉了下去…… 然后,突然他的恐惧消失了,物质世界不再束缚他了,他从羁绊中解脱了出来。他觉得在那一段时间里,自己听到了牧羊神欢快的笛声。接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把别的东西都淹没了一数不清的翅膀欢快地拍打着,直冲云霄……包裹着他围绕着他…… 最后的招灵会 拉乌尔·多布罗伊尔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穿过赛纳河。 他是一个英俊年轻的法国男人,三十二岁左右,长着一张红润的脸和小小的黑胡子,职业上他是一个工程师。在恰当的时间里,他到达了卡多纳特,转入了第7号房子。看门人从她的小窝里朝外张望着,冲他打了声招呼“早上好”,他愉快地还了礼。然后,他爬上楼梯,来到三层的公寓前。他站在那里,摁了门铃并等待着回应,他再次哼起了那段小曲子,今天早上,拉乌尔·多布罗伊尔感觉特别高兴。一个年老的法国妇女打开了门,她看清来客是准时,她那满是皱纹的脸堆起了微笑。 “早上好,Monsieur(法语:先生。)。” “早上好,伊利斯。”拉乌尔说道。 他穿过前厅,边走边脱下他的手套。 “夫人在等着我呢,是吗?”他回头问道。 “啊,是的,确实这样,Monsieur。” 伊利斯关上了大门,转身面对着他。 “请Monsieur您先到那个小客厅里坐坐,夫人一会儿就来。现在,她正在休息呢。” 拉乌尔突然抬起了头。 “她感觉不舒服吗?” “舒服!” 伊利斯吸吸鼻子。她从拉乌尔的前面走过去,替他把小客厅的门打开。他走了进去,她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舒服!”她继续说道,“她怎么会舒服呢,可怜的小羊羔?招灵会,招灵会,总是招灵会!这不好——这不正常,这不是万能的上帝允许我们做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可以但白他讲,这简直就是和恶魔做交易。” 拉乌尔拍拍她的肩膀,使她安心。 “看你,看你,伊利斯,”他安慰地说道,“别激动,不要过于把所有你不能理解的事物都看成是恶魔。” 伊利斯怀疑地摇摇头。 “啊,那好,”她小声地嘟哝着,“Monsieur爱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我就是不喜欢招灵会,看看夫人,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瘦弱,而且头疼!” 她握起了双手。 “啊,不,这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一切都是神灵的事情。确实是神灵!好的神灵都在天堂里,而其他的就在炼狱里。” “你对于人死后的看法有点简单,伊利斯。”拉乌尔一边坐到椅子上一边说道。 老大婆靠了过来。 “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Monsieur。” 她划了个十字,向门口走去,然后又停了下来,她的手放在门柄上。 “Monsieur,你们结婚以后,”她恳求地说道,“这不会再继续了吧——所有这些?” 拉乌尔感动地朝她微笑。 “你是一个非常真诚的好心人,伊利斯,”他说道,“而且对你的女主人很忠心。别害怕,一旦她成为了我的妻子,你所说的所有这些‘神灵的交易’,都将停止。因为,多布罗伊尔夫人不再进行招灵会了。” 伊利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热切地问道。 对方则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道,这句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而不是对她,“是的,所有的这些都必须结束。西蒙娜具有非常出色的天赋,而且,她已经毫无拘束地使用了它,但是现在,她已经尽她本分了。就像你刚才观察到的,她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瘦弱。灵媒婆的生活是最花费力气也最困难了,还有可怕的精神上的压力。可是,伊利斯,你的主人是全巴黎最好的灵媒婆——甚至是,全法国最好的。从世界各个地方来的人们都来找她,因为他们知道,她是不会玩弄他们,欺骗他们的。” 伊利斯满足地吸吸鼻子。 “欺骗!啊,不,事实上,夫人如果愿意的话,她连一个新生的婴儿也不会欺骗。” “她是一个天使,”这位年轻的法国人热烈地说道,“而且我——为了她的快乐,我要做一个男人所能做的一切事情。你相信我吧?” 伊利斯走上前来,用一种简单而自豪的口吻说道:“我已经为夫人服务许多年了,先生。从各个方面来讲,我都可以说我敬爱她。如果我不相信,你是因为她值得敬慕而敬慕她的话一啊,eh bien(法语:那好。)先生!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拉乌尔笑了。 “好极了,伊利斯!你真是一个忠诚的朋友,而且现在,你必须赞成我告诉你的话,夫人就要放弃神灵们了。” 他希望看到的是,这位老妇女大笑着接受这个高兴的事情,但是,令他有点惊奇,她仍然保持着严肃。 “假设,Monsieur,”她犹豫着说道,“假设那些神灵不愿意放弃她呢?” 拉乌尔盯着她。 “呃!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伊利斯重复道,“假设那些神灵不愿意放弃她呢?” “我想你不会相信神灵的吧,伊利斯?” “我不会的,”伊利斯顽固地说道,“相信它们很愚蠢。但是——一”“什么?” “我很难给你解释,Monsieur。你知道,我,我一直以来都认为那些灵媒婆,就像他们自己称呼自己那样,是一些聪明的、专门欺骗那些可怜的失去了爱人的灵魂的骗子。但是,夫人不是那样,夫人是真正的,夫人很诚实而且——”她降低了她的声调井用恐惧的语气说道:“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这不是骗局,真的发生了,而且,这就是为什么让我感到害怕的。因为,我可以肯定这些,Monsieur,这不正常,它与自然现象背道而驰,上帝啊,肯定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拉乌尔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膀。 “保持镇静,我亲爱的伊利斯,”他说道,并微笑了,“看,我给你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今天就是招灵会的最后一次;今天以后再不会出现招灵会了。” “那么说来,今天还会有一次了?”老妇女猜疑地问道。 “最后一次,伊利斯,最后一次了。” 伊利斯闷闷不乐地摇摇头。 “夫人不适合——”她开始说。 但是,她的话被打断了,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儿的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苗条而优雅,长着一张像波提切利的圣母玛利亚的脸。看到她,拉乌尔的脸马上像被点燃了,闪闪发光,而伊利斯迅速而谨慎地退了下去。 “西蒙娜!” 他握起她修长雪白的双手,分别亲吻了一下。她非常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拉乌尔,我亲爱的。” 他再次亲吻着她的双手,然后,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西蒙娜,看你多么的苍白!伊利斯告诉我,你在休息;你没生病吧,我的爱人?” “没有,没生勃—”她犹豫地说道。 他扶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她的旁边。 “那么告诉我!” 灵媒婆虚弱地微笑着。 “你会认为我是个傻瓜的。”她喃喃道。 “我?认为你是个傻瓜?永远不会的。” 西蒙娜从他的双掌中缩回她的手。好一会儿,她非常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睛垂下来盯着地毯。然后,她用低沉的声音急速说道:“我很害怕,拉乌尔。” 他等了一两分钟,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并没有往下说,他就鼓励道:“是的,害怕什么呢?” “只是害怕——就那么多。” “但是——” 他困惑地看着她,她迅速地回答了他的眼神。 “是的,这很荒谬,对吧,但是,我感觉就是那样。害怕,再也没有别的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者为什么,但是,在脑海里,我一直有这种感觉,觉得某些事情很可怕——可怕,它就要发生在我身上……”她瞪着前方,拉乌尔温柔地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 “我最亲爱的,”他说道,“来,你不必说出来。我知道是什么,是那些压力,西蒙娜,是灵媒婆生涯的压力。你需要的只是休息——休息和安静。” 她感激地看着他。 “是的,拉乌尔,你说得对,那就是我所需要的,休息和安静。” 她闭上了双眼,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 “还有快乐。”拉乌尔在她耳边喃喃说道。 他的手臂把她搂紧了一点。西蒙娜还闭着双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的,”她喃喃道,“是的。当你的手臂围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到很安全,我忘记了我的生涯——那种可怕的生涯——做灵媒婆的生涯。你知道很多,拉乌尔,但是,甚至是你,也还没有完全理解到它的含义。”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怀抱中有点发硬,她眼睛睁开了,瞪着前方。 “坐在橱柜的黑暗之中,等待着,那种黑暗是多么令人可怕,拉乌尔,因为它是那种虚无的黑暗,什么也不存在的黑暗。是人故意放弃了自己,让自己迷失在里面。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最终出现了那慢慢的、沉默痛苦的回归,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但是,非常疲倦——可怕的疲倦。” “我知道,”拉乌尔喃喃道,“我知道。” “非常疲倦。”西蒙娜再次喃喃道。 当她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她整个身体似乎都沉了下去。 “但是你最出色的,西蒙娜。”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中,试图提起她的兴致,来分享自己的热情。 “你是独一元二的——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灵媒婆。” 她摇摇头,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是的,是的。”拉乌尔坚持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信。 “看这里,这是萨拉贝得赫热的罗奇教授寄来的,而那一封是南锡的格尼尔博士寄来的,两封信都恳求你偶尔可以继续为他们招招灵。” “啊,不!” 西蒙娜跳了起来。 “我再也不做了,我不做了!这些马上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完了,都结束了。你答应我,拉乌尔。” 拉乌尔惊奇地看着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他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 “是的,是的,”他说道,“这当然都要结束了,那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我是那么的以你为荣,西蒙娜,这就是为什么我提起了这些来信。” 她用疑惑的眼神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希望我继续招灵吧?” “不,不,”拉乌尔说道,“除非是你自己愿意这样做,仅仅是为一些老朋友偶尔招一两次——”但是,她打断了他的话,激动地叫喊着:“不,不,再也不要。有危险!我告诉你,我可以感觉到它,极大的危险!” 她用手紧紧地压住额头,一分钟后,她走到了窗户旁边。 “答应我,再也不要了。”她背对着他,用平静的声音说直。 拉乌尔走到她后面,用手抱住她的肩膀。 “我亲爱的,”他温柔地说道,“我答应你,今天以后不会再招灵了。” 他感觉到了她突然颤抖了一下。 “今天,”她喃喃道,“啊,是的——我把埃克斯夫人给忘记了。” 拉乌尔看了看手表。 “现在她就要来了,但是,西蒙娜,如果你感觉不太好的活——”西蒙娜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她呆呆地在想着什么。 “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拉乌尔,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你知道吗,我——我对她的感觉几乎就是恐惧。” “西蒙娜!” 他的声调里带着某种谴责的味道,她马上就感觉到了这一点。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和所有的法国人一样,拉乌尔。对你来说,一个母亲神圣不可侵犯,在她为失去了孩子而悲伤的时候,我对她产生那样的感觉是非常不仁慈的。但是——我不能给你解释,她长得那样强壮和黝黑,而且她的手——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手,拉乌尔?又大又强壮的手,和男人的一样。啊!” 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闭上了双眼。拉乌尔缩回了他的手,冷冷地说道:“我真的不理解你,西蒙娜。作为一个女人,你也应该对另一个女人除了同情外没有别的感情了,那是一个被剥夺了唯一孩子的母亲。” 西蒙娜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啊,那是你不理解,我的朋友!这些事情,是没有人可以帮忙的。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挥动着她的手。 “害怕!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后,我才答应为她招灵?我可以肯定,她会在某些方面给我带来不幸。” 拉乌尔耸耸肩膀。 “然而,确切地说来,她带给你的正好相反,”他冷冷地说道,“所有的招灵会都取得了显著的成功。小阿梅莉的灵魂可以很迅速就控制了你,而现体确确实实在冲撞。罗奇教授真应该在现场,看看这最后一次招灵会。” “现体,”西蒙挪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告诉我,拉乌尔(你知道,当我进入梦幻的时候,我对于发生了什么是一无所知的),那些现体真的那么不可思议吗?” 他热烈地点点头。 “在最初的几次招灵时,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小孩的身影,”他解释道,“但是在最后一次招灵——”他非常温柔他说着。 “西蒙娜,站在那里的那个小孩就像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孩子一样。我甚至触摸到了她——但是,我看到了触摸给你带来了极度的痛苦,我不会允许埃克斯夫人也这样做的。我担心她的自我控制会崩溃,那么就会给你带来伤害了。” “当我清醒的时候,我总是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她喃喃道,“拉乌尔,你可以肯定——你真的可以肯定,我的做法是正确的吗?你知道老伊利斯怎么想的?她觉得我是在和恶魔做交易。”她非常不自信地笑了。 西蒙娜再次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 “你知道我是相信什么的,”拉乌尔严肃地说道,“与未知打交道,总会存在各种危险的,但是动机高尚,因为这是为了科学。世界上还有许多科学未能解释的秘密,先驱者们付出了代价,所以别人可以安全地跟在后面。十多年来,你一直在为科学探索而努力,以致于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现在,你的义务已经结束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解脱,就要获得欢乐了。” 西蒙娜感动地朝他微笑,她又恢复了平静。然后,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闹钟。 “埃克斯夫人迟到了,”她喃喃道,“她可能不来了。” “我想她会来的,”拉乌尔说道,“你的闹钟有点快了,西蒙娜。” 西蒙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重新摆弄着房间里的各种摆设。 “我怀疑她到底是谁,就是这个埃克斯夫人?”她说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家人是谁?很奇怪,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拉乌尔耸耸肩膀。 “大多数人,当他们来找灵媒婆的时候,都会尽可能地隐瞒自己的姓名,”他说道,“这是一个基本的预防措施。” “我猜想也这样。”西蒙娜无精打采地说道。 突然,她手里的一个小瓷瓶从手指里滑落了下来,掉到了壁炉的瓷砖上,摔成了碎片,她猛地转向拉乌尔。 “你看,”她喃喃道,“我不是我自己了。拉乌尔,你想,我是不是非常——非常懦弱,如果我告诉埃克斯夫人,说我不能招灵了呢?” 他生气而惊奇地看着她,她的脸变红了。 “你已经答应了,西蒙娜——”他温柔地开始说道。 她再次靠在墙上。 “我不想做了,拉乌尔,我真的不想做了。” 他再一次用生气而惊奇的眼神看着她,还带着温柔的责备,这使她退缩了回去。 “我考虑的不是金钱,西蒙娜,尽管你必须意识到,这位女人给你的最后一次招灵付了许多钱——的确非常多。” 她反抗地打断了他。 “还有别的事情比金钱重要得多。” “当然是这样,”他温和地说道,“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考虑一下——这位女人是一个母亲,一个刚失去了唯一孩子的母亲。如果你不是真的生病了,如果,这只是你一时的心血来潮——你可以任性地拒绝一个有钱的女人,但是,你可以拒绝一个母亲看她孩子最后一眼吗?” 这位灵媒婆在他的面前绝望地挥动着双手。 “噢,你在折磨我,”她喃喃道,“但是你说得对。我应该按照你的希望去做,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害怕什么了——我害怕的是‘母亲’这个词。” “西蒙娜!” “有许多种原始的基本力量,拉乌尔,其中大多数已经被现代文明破坏了,但是,母爱还是站在它开始的地方。动物——人类,他们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没有别的东西与母亲对她孩子的爱相同。它没有法律,没有怜悯,它向一切东西挑战,并且,把阻挡在它道路上的所有东西毁灭。” 她停了下来,稍稍地喘了口气,然后,她转向他,带着一个飞快而又全无敌意的微笑。 “今天我很傻,拉乌尔,我知道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 “躺一两分钟吧,”他劝道,“休息一会儿,等她到来。” “非常好。”她对他微笑了一下,离开了房间。 拉乌尔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迈步走到门前,打开门,穿过那小小的前厅。他走进对面的一间房子里,这个房间和他刚才离开的那间很相似,但是在它的尽头有一个壁橱,壁橱里面摆了一张大大的扶椅,壁橱的外面盖上了黑色的厚厚的天鹅绒。伊利斯正忙着布置房间。在靠近壁橱的、地方,她摆上了两张椅子和一张小圆桌,桌子的上面放着一个铃鼓、一个号角、一些纸张和铅笔。 “最后一次了,”伊利斯带着微微的满足喃喃道,“啊,Monsieur,我真希望它尽快结束和完成。” 传来了电铃尖锐的响声。 “她来了,那个强壮的妇女宪兵,”这位老仆人继续说道,“为什么她不能去教堂,为她的小孩子做应做的祈祷,给我们神圣的圣母点上一根蜡烛呢?难道上帝不知道什么对我们才是好的吗?” “去开门吧,伊利斯。”拉乌尔断然地吩咐道。 她看了他一眼,但是按照吩咐做了。不一会儿,她就招呼着客人走了回来。 “我会告诉主人你已经来了,夫人。” 拉乌尔走上前去和埃克斯夫人握手,西蒙娜的话语又飘回到他的脑海中:“那么的强壮和黝黑。” 她确实是一个强壮的女人,法国式的沉重而阴暗的悲伤,在她的身上似乎尤其夸张。她说话时声音非常低沉。 “恐怕我有点迟到了,先生。” “只是迟到了一会儿,”拉乌尔微笑地说道,“西蒙娜夫人正躺着休息呢。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她感觉非常不好,非常紧张和疲倦。” 她的双手,刚刚缩了回来,突然又像钳子似的握住了他。 “但是,她还会招灵吧?”她尖利地要求道。 “唉,是的,夫人。” 埃克斯夫人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解开了在她脸前飘浮着的又黑又厚的面纱。 “啊,先生!”她喃喃道,“你想象不到,你无法知道,这些招灵能给我带来多大的美妙和欢乐!我的小孩子!我的阿梅莉!为了看到她,听到她,甚至——或许——是的,或许甚至可以——伸出我的手去触摸她!” 拉乌尔迅速而又断然地说道: “埃克斯夫人——我应该怎样给你解释呢?——无论如何,你也不可以做任何事情,除非是我指示你去做的,否则会带来巨大的危险。” “给我带来危险?” “不,夫人,”拉乌尔说道,“是给灵媒婆带来危险。你必须明白,招灵所出现的那些现象在科学上可以用某种方式来解释。我尽量把这个问题解释得简单一些,不使用那些术语。一个灵魂,如果要显现它自己,就必须利用灵媒婆的肉体。你也看到从灵媒婆嘴里喷出来的气流,这些气流最终就会浓缩并被改造成那个灵魂已经死去的肉体的外形。但我们相信,这些灵气事实上就是灵媒婆身上的物质。我们希望在某一天,可以通过仔细的测量和实验来证明这一点——但最大的困难就是,一当服侍灵媒婆、用手触摸到那些灵气时,都会给灵媒婆带来生命危险和痛苦。如果有人粗鲁地触碰了那些现体,就会导致灵媒婆的死亡。” 埃克斯夫人仔细地听着他说的话。 “这非常有意思,Monsieur,请告诉我,会不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就是现体会游离得远远的,它可以离开它的母体,即离开那个灵媒婆?” “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妄想,夫人。” 她还在坚持: “但是,事实上,这不可能吗?” “起码,今天肯定不会这样。” “但是在将来,或许会的吧?”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难题时,西蒙娜进来了,给他解了围。她看起来无精打采、脸色苍白,但是显然,她已经恢复了自我控制。她走上前来和埃克斯夫人握握手,拉乌尔注意到,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她在微微地颤抖。 “我感到很抱歉,夫人,听说你身体不适。”埃克斯夫人说道。 “那没什么,”西蒙娜非常唐突地说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她走进了壁橱,坐到扶椅上。拉乌尔突然感到了一阵恐惧。 “你没有足够的精力,”他叫道,“我们最好还是取消这次招灵吧,埃克斯夫人会理解的。” “先生!” 埃克斯夫人愤怒地站了起来。 “是的,是的,最好不要做了,我可以保证。” “西蒙娜夫人答应我要做最后一次招灵的。” “确实是那样,”西蒙娜平静地同意道,“而且,我已经准备好去履行我的诺言了。” “我想你会遵守的,夫人。”那个女人说道。 “我不要破坏自己的诺言,”西蒙娜冷静地说道,“不要害怕,拉乌尔。”她温柔地补充道:“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一一最后一次了,感谢上帝。” 她朝拉乌尔做了个手势,拉乌尔拉上了壁橱外面又黑又厚的挂帘。同时他还拉上了窗帘,马上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半昏暗之中。他指示埃克斯夫人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而他自己坐到另一张上,然而,埃克斯夫人犹豫了一下。 “你必须原谅我,先生,但是——你知道,我是绝对相信你以及西蒙娜夫人是诚实的人。但是,那么我的测验或许就更无价值了,我冒昧地带来了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细细密密的长带子。 “夫人!”拉乌尔叫道,“这是一种侮辱!” “这不过是一种预防措施而已。” “我再次告诉你,这是一种侮辱。”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抗议?先生,”埃克斯夫人冷冷说道,“如果这里面没有阴谋把戏的话,你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拉乌尔轻蔑地笑了起来。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夫人。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把我的手和脚都绑起来。” 他的话并没有产生他希望的效果,因为,埃克斯夫人仅仅是毫不客气地喃喃道:“谢谢你,先生。”然后,她拿着带子走到他跟前。 突然,西蒙娜在壁橱里面发出了一声尖叫。 “不,不,拉乌尔,让她别这样做。” 埃克斯夫人大声嘲笑起来。 “夫人害怕了。”她讽刺地说道。 “是的,我害怕。”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西蒙娜,”拉乌尔叫道,“显然,埃克斯夫人认为我们是骗子。” “我必须弄清楚。”埃克斯夫人冷酷地说道。 她井然有序地进行她的测验,把拉乌尔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 “我应该向你的捆绑表示祝贺,夫人,”当她完成以后,他嘲弄地说道,“现在,你总该满足了吧?” 埃克斯夫人并没有回答他,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仔细检查着墙壁上的嵌板。接着,她把通向大厅的门锁上,然后,拔掉钥匙以后,她才坐回到椅子上。 “现在,”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说道,“我准备好了。” 几分钟过去了。在帘子后面传来了西蒙娜越来越沉重和越来越像打鼾似的呼吸声;接着它们都消失了,跟随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呻吟声;再接着,是一片寂静,不一会儿,突然,寂静被僻僻啪啪的铃鼓声打断了;桌子上的号角被抓起来,扔到了地上;接着,传来了一阵嘲弄的笑声;壁橱的帘子似乎微微向后拉着,透过那道隙缝,刚好可以看到灵媒婆的身影,她的头垂到了胸前。突然伊利斯夫人的呼吸加速了。 灵媒婆的嘴里吐出了一连片流动的水雾,水雾浓缩以后,渐渐开始形成一个身影,一个小孩子的身影。 “阿梅莉!我的小阿梅莉!” 埃克斯夫人那嘶哑的声音轻轻地叫喊着。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在继续加浓。拉乌尔非常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一切,再也没有比这个现体更成功的了,现在,可以肯定,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站在那里。 “妈妈!” 孩子的声音轻轻喊道。 “我的孩子!”伊利斯夫人叫道,“我的孩子!” 她从椅子上半站了起来。 “小心,夫人!”拉乌尔警告地叫道。 现体犹犹豫豫地穿过帘子,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孩子,她站在那里,双手向前伸着。 “妈妈!” “啊!”埃克斯夫人喊道。 她再一次从椅子上半站了起来。 “夫人!”拉乌尔喊道,警告着:“小心灵媒婆——”“我必须触摸她。”埃克斯夫人嘶哑地叫喊着。 她往前走了几步。 “看在上帝的份上,夫人,控制住你自己。”拉乌尔喊道。 这一次,他真的感到惊吓了。 “马上坐下来。” “我的小孩子,我必须触摸她。” “夫人,我命令你,坐下来!” 他在捆绑得紧紧的带子里绝望地扭动着,但是,埃克斯夫人的工作做得非常成功;他无助地挣扎着,一种被阻碍的灾难般的恐惧淹没了他。 “我以上帝的名义,夫人,坐下来!”他大声喊着,“不要忘记灵媒婆。” 埃克斯夫人转过身来,对他发出了一阵无情的大笑。 “为什么我要关心这个灵媒婆?”她叫道,“我只要我的孩子。” “你发疯了!” “我的孩子,我告诉你,她是我的!我自己的!是我身上的血和肉!我的小孩子从死亡里回来了,回到我身边,她活生生地不断呼吸。” 拉乌尔张着嘴,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可怕,这个女人!无情,粗野,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感情控制了。那个孩子的嘴也张着,而且,第三次那个词语在房间里回响:“妈妈!” “那么来吧,我的小孩子。”埃克斯夫人叫道。 用一个激烈的动作,她把孩子抱到怀里。在帘子后面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从心底里发出的痛苦的尖叫。 “西蒙娜!”拉乌尔叫道,“西蒙娜!”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埃克斯夫人在他身边冲了出去,打开了大门的锁,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帘子后面,那可怕的长长的尖叫声还在响着——拉乌尔从来没有听过那么痛苦的叫声。渐渐地,它带着一种可怕的咯咯声消失了,接着,传来了身体掉落在地上的砰然声……拉乌尔像是一个疯子似的,要从捆绑中挣扎出来。他疯狂地努力着,要从这几乎不可能解脱的捆绑中挣扎出来,用他全身的力气拉扯着那些带子。他继续解开绑在脚上的带子,这时,伊利斯冲了进来,大声叫着:“夫人!” “西蒙娜!”拉乌尔也大声叫起来。 他们一起冲上前去,把帘子拉开。 拉乌尔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着。 “我的天啊!”他喃喃道,“红色——都是红色……”伊利斯的声音在他耳边艰涩而颤抖地说道:“那么,夫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告诉我,Monsicur,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夫人整个都收缩了——为什么,她只有她以前的一半那么大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拉乌尔说道。 他的声音变成了尖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要发疯了……西蒙娜!西蒙娜!” 第四个男人 卡农·帕菲特稍稍地喘了口气。追赶火车已经不是他这种年纪的人可以做的事情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体能已经大不如前了,在丧失了优雅苗条的身材之后,他迅速地出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倾向。而对于这种倾向,他总是自豪地喊道:“瞧,我的心脏!” 坐到了头等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后,他松了口气。车厢里的温暖气氛使他倍觉舒适。外面正下着雪呢。在一个漫长的夜间旅行中,可以坐上这么一个角落座位真是幸运。否则旅途将非常难熬。在这样的火车上应该睡一觉。 另外三个角落都有人坐了,卡农·帕菲特只觉得坐在较远角落里的一个人似乎认出了他,正冲着他和蔼地微笑。那是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男人,长着一张奇怪的脸,两鬓的头发刚开始发白。乍一看,也绝对不会有人因为任何理由把他的律师职业给认错的。那是杜兰德爵士,而且说句实话,他还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律师。 “喂,帕菲特,”他亲切地说道,“你也赶火车了,是吗?” “恐怕这对我的心脏非常不利,”卡农说道,“遇到你真巧,乔治爵士。你要到北极去吗?” “去纽卡斯尔。”乔治爵士简明地答着。“顺便问一下,”他补充道,“你认识坎贝尔·克拉克医生吗?”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正坐在和卡农同侧的另一个角落里,听到乔治爵士的介绍时,他很有礼貌地朝卡农点了点头。 “我们是在月台上碰到的,”律师继续说道,“又一个巧合。” 卡农·帕菲特饶有兴趣地看了坎贝尔·克拉克两眼。他对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在医学界和精神学界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的研究成果均处领先地位。他最近还写了一本专著《无意识精神的问题》,这本书已经成为了本年度最富有争议性的专著。 在卡农·帕菲特看来,坎贝尔·克拉克医生长着一个方方的下巴,一双非常坚毅的蓝眼睛,头发是红色的,没掺杂一丝白发,但是已经明显地脱落了很多。看得出来,他的性格非常坚强。 出于非常自然的联想,卡农看了看坐在他对面座位上的人,半抱着也能看到一个熟人的希望,但是,坐在这个车厢第四个座位上的,却是个陌主人——而且还是一个外国人,卡农猜想。那个男人长得有点黝黑,外表不大显眼。他蜷曲在一件大衣外套里,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您就是布莱切斯特的卡农·帕菲特?”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用愉快的声音问道。 卡农看起来很得意。他的那些“科学说教”看来确实取得了很大成功——尤其是被新闻界接纳以后。对,那就是教堂所需要的——出色而且符合现代潮流的材料。 “我带着极大的兴趣拜读了您的专著,坎贝尔·克拉克医生,”他说道,“尽管书中这儿那儿不时出现的专业知识还需要我去学习。” 迪罗插了进来。 “你要聊会儿还是睡觉,卡农?”他间道。“他有失眠的毛病——所以我可以马上决定我选择聊天。” “噢!当然好了。总的说来,”卡农说道,“在这样的夜间旅行中,我一般很少睡觉,而且,我带来读的书又非常无聊。”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我们都各具代表性,”医生微笑着说道,“教堂,法律,以及医生。” “我们之间几乎无法给出一个共同的观点,呃?”迪罗笑道。“教堂代表精神的观点,我自己是纯粹世俗和法律的观点。而你,医生,拥有的领域最广泛了,从纯粹的病理学到超心理学!我们三个人,几乎可以相当完整地覆盖了所有领域,我想。” “我觉得,还没有像你想象的那么完整,”克拉克医生说道,“你知道,还有一种观点,你遗漏了,而且,那种观点还非常重要。” “什么意思?”律师问道。 “就是普通人的观点。” “有那么重要吗?普通人,通常不是意味着错误吗?” “噢!几乎总是那样。但是,他们所有的东西在一切专家的观点里都是缺乏的——那就是普通人的观点。最后,你知道,你不可能从人与人的关系中脱离出来。在我的研究中,我已经发现,来我这里的每一位病人都是有病的,但是至少有五个人,他们来我这里却没有任何毛病,他们的问题只是,他们没有办法和同住在一间屋子里的人愉快地相处。他们给了这个问题各种叫法——从家庭主妇的尖刻到作家的拘谨,但都是同一回事,就是由精神之间相互磨擦而产生的生硬表现。” “我想,你的病人大多都‘神经过敏’了。”卡农轻蔑地说道。他自己的神经非常健全。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嗖”地转向了他,快得像一道火焰。“神经过敏!人们使用着这个词并耻笑着它,就像你刚才那样。‘某某某什么也不是,’他们说道,‘不过神经过敏罢了。’但是,上帝呐,喂,你已经抓住了所有事情的关键!你身体患了疾病时,你可以治好它。但是今天,我们对于这种变化无常、病因不明的精神疾病的了解,不会比我们在——嗯,在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时代多到哪儿去。” “老天,”卡农·帕菲特说道。在遭受到对方的突然攻击后,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是那样吗?” “请你注意,它是一种神赐迹象。”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继续说道:“在过去,我们认为人是一种简单的动物,他由躯干和灵魂组成——而且我们只重视前者。” “躯干、灵魂和精神。”牧师谨慎地纠正道。 “精神?”医生怪怪地笑了,“你们这些牧师认为精神的确切含义是什么?对此,你们从来都是稀里糊涂的。你知道,从古至今,你们都怯于给它进行确切的定义。” 卡农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反唇迎战,但是令他深感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医生就继续说着: “我们甚至可以肯定,这个词是精神吗——它可以不是精神吗?” “精神?”杜兰德爵士问道,他不明所以地扬了扬眉毛。 “是的。”坎贝尔·克拉克转过来凝视着他。往前略倾,他轻轻地拍拍对方的胸膛。“你可以那么肯定吗?”他严肃地说道:“肯定这个构造里只有一个占有者——而且这个占有者就是它的全部,你知道——这个神奇诱人的房子空着,任由其他东西来填补,不管多少——七、二十一、四十一、七十一…——个年月?最后,房子的主人把东西都搬出去了——一点一点地——最后整栋房子也废了——倒塌了,变成了一堆废墟和残骸。而你,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我们承认这一点,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存在——那些四肢柔软的仆人,你几乎从没有注意过他们,他们只有不停地工作——那些你们不会意识到的已经做过的工作。还有朋友——但是当这个说法过时了,情绪是不是控制了你,并使得你暂时成为一个‘不同的人’呢?你是这个城堡的国王,非常正确,但是同时,可以肯定也是一个‘下流的恶棍’。” “我亲爱的克拉克,”律师懒洋洋地说道,“你的话真令我不舒服,难道我的思想真的成为了性格的战场?那是科学的最新观点吗?” 这次,轮到医生耸了耸肩。 “你的躯体是一个战场,”他冷漠地说道,“但是,如果躯体是这样,为什么思想不是呢?” “非常有趣,”卡农·帕菲特说道,“啊!科学真是奇妙一一真是奇妙。” 而在内心里面,他却这样对自己说:“在这种观点之外,我可以获得更有意义的教导。” 但是,坎贝尔·克拉克医生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暂时的兴奋过去了。 “事实上,”他用一种干巴巴的专业口吻说道,“今天晚上,我就是为了一个双重性格的病例而到纽卡斯尔去的。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病例,当然,也是神经过敏的病例,并且非常真实。” “双重性格,”杜兰德爵士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相信,这非常罕见。这种病例通常会伴随记忆丧失,是吧?我知道,前几天在遗嘱检验法庭的一个案件中,也出现过这样的事例。”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点了点头。 “当然,典型的病例,”他说道,“就是费利西·鲍尔特。你或许还记得,以前听说过它吧?” “当然,”卡农·帕菲特说道,“我记得是在报纸上读过它的——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七年以前。”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点了点头。 “那个姑娘成了法国最有名的人物之一,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去观察她,她身上具有的赌徒性格不少于四种,它们分别叫作费利西1,费利西2和费利西3,诸如此类。” “这里面,有没有暗示着什么蓄意的阴谋?”乔治爵士精明地问道。 “性格费利西3和费利西4有点值得怀疑,”医生承认道,“但是主要的事实是成立的。费利西·鲍尔特是一个英国老的农村姑娘。她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是老三,她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有点神经病。父亲在一次酒后把她母亲给掐死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因此被判了终生流放,那时费利西只有五岁。某些慈善的人对孩子们发生兴趣,因此费利西被一个英国老处女抚养和教育成人,那位英国女士有一栋房子,专门用来抚养贫困孩子。然而,她能为费利西做的也并不多。她形容这位姑娘是一个迟钝而愚蠢的非正常人,她仅仅学会了非常困难笨拙地用手来读书和写字。那位女士,斯莱特小姐,曾试图训练那个姑娘做家务,并且在这个姑娘具备了数个性格的时候,她在好几个方面确实发现了她的这个天赋。但是,由于愚蠢懒惰,费利西从来没有在任何方面投入过很多精力和时间。” 医生停了好一会儿,卡农交叠起双腿,用旅行毛毯把自己裹得更紧。他突然发现,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非常轻微地动了起来,他的眼睛,以前是闭着的,现在睁开了,眼里闪烁着一种似乎是嘲弄而又变幻莫测的光芒,这使卡农吃了一惊。看来,那个人一直在专心地偷着听他们的讲话,还私下幸灾乐祸地关注着听到的内容。 “这里有一张费利西·鲍尔特十七岁时拍的照片,”医生继续说道:“从上面看到的是一个粗野的乡下姑娘,体形粗重。照片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显示出她将迅速地成为法国最出名的人物之一。” “五年之后,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费利西·鲍尔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在治疗的过程中,奇怪的现象开始出现了。接下去发生的故事曾经被很多科学家检验过,叫做费利西1的性格在过去的二十二年中,和费利西·鲍尔特一直区别不开。费利西1的法文写得很差且不流利,她不会讲外语也不会弹钢琴。相反,费利西2的意大利语可以说得非常流利,德语水平也中等,她的笔迹和费利西1很不相同,她可以写出一手流利且意味深长的法文,她还可以谈论政治和艺术,而且非常热衷于弹钢琴。费利西3和费利西2有许多相似之处,她很聪明,并且显然受过很好的教育,但是,在道德方面却正相反。事实上,她表现为一个完全堕落的家伙——但是,她的堕落是那种巴黎人的堕落,而不是乡下人的堕落。她知道所有的巴黎argot(法语:黑活。),还有chic demimonde(法语:妓女。)用的语言。她的语言肮脏无比,她会用最恶毒的话来谩骂宗教和那些所谓的‘好人’。最后是费利西4——一个梦幻般的半健全人,她非常虔诚,立誓修道,还具有卓越的洞察力。但是,第四种性格非常不平衡,难以捕捉,有的时候,让人觉得这简直就是费利西3蓄意玩弄出来的阴谋——是她对轻信的公众耍的把戏。我觉得(费利西4可能要除外),她身上的每一种性格都互不相同,独立存在,而且互不沟通。毫无疑问,费利西2是最显著的,而且,有时她一次可以持续两个星期,接着,费利西1就会突然出现,并持续一到两天。之后,出现的是费利西3或者是费利西4,但是,通常这两种性格都很少可以控制住,它们持续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几小时。性格的每一次转换都要伴随着强烈的头痛和昏睡,同时,在一种性格下,其他性格的特征会被全部忘掉,当前持续的性格会接在她上次离开的地方,因此,她对于时间的流逝毫无意识。” “真不可思议,”卡农喃喃道,“非常不可思议。我们对于宇宙的奇妙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但是,我们知道宇宙里有一些狡猾无比的骗子。” “费利西·鲍尔特的病例经过了律师、医生以及科学家们的各种检查,”坎贝尔·克拉克医生迅速说道,“你还记得梅特·昆贝利尔吗?他对此做了最详细的调查,并从科学角度给出了证明。但是说到底,为什么我们会觉得这如此不可恩议呢?我们偶尔会碰到双黄蛋,不是吗?还有双胞胎?为什么就没有双重灵魂呢——在同一个躯体里?” “什么双重灵魂?”卡农抗议道。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的蓝眼睛锐利地盯着他。 “那我们该把它叫做什么?那就是说——如果性格就是灵魂的话?” “明智的看法,就应该把这种事态看成是和畸形人一样的东西,”乔治爵土说道,“如果这种病例是正常的,它会严重加剧事情的复杂性。” “当然,她的情况很反常,”医生说道,“但是很遗憾,人们井没有对此做出更长时间的调查,所以,随着费利西的去世,这一切也结束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去世有点蹊跷。”律师慢慢地说道。 坎贝尔·克拉克医生点点头。 “那非常不可思议。一天早上,这位姑娘被发现死在了床上。很清楚,她是被扼死的。但是很快,就毫无疑问地证明她是自己扼死自己的,这让人们大吃了一惊。她脖子上面留下来的印记是她自己手指的。这也是一种自杀的方式,尽管从生理上来讲不太可能,但是,那种结果,肯定只有那种具有令人恐惧的力气的发达肌肉才做得出来,这种力气几乎可以说是非人的了。是什么致使那位姑娘落到如此不堪的下场,至今也没人知道。当然,她的精神肯定一直不太稳定。至今,这个谜团也无人能够解释,幕布已经永远降落在费利西·鲍尔特的秘密上了。” 就在这时,坐在较远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笑了起来。 其他的三个人像中弹似地跳了起来,他们几乎都忘记了,在这个车厢里,在他们的身边还坐着第四个人。他们朝着他坐的地方望去,他还蜷曲在外套里,但是,他又笑了。 “你们得原谅我,绅士们,”他用一种完美的、但是多多少少仍然掺杂着外国味儿的英语说道。 他站了起来,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以及小小的黑玉般的胡子。 “是的,你们得原谅我,”他说道,并嘲弄似地鞠了一躬。“但是说真的,在科学上,你们的最后一句话有人说过吗?” “你知道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个病例?”医生有礼貌地问道。 “关于那个病例?不。但是,我认识她。” “费利西·鲍尔特?” “是的。还有安内特·拉维尔。我看,你们都没有听说过安内特·拉维尔吧?而且,一个人的故事就是另一个人的故事,相信我,如果你们不知道安内特·拉维尔的历史,你们就不会知道费利西·鲍尔特的故事。” 他拿出他的手表看了看。 “离下一站只有半个小时了。我还有时间告诉你们这个故事——那就是,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 “请告诉我们吧。”医生平静地说道。 “太好了,”卡农说道,“快点儿。” 杜兰德爵士只是在态度里加入一点点热切的注意。 “先生们,我的名字——”他们陌生的旅途伙伴开始说道,“叫拉乌尔·莱特杜。你们刚才所说到的一位英国女士,就是斯莱特小姐,她热衷于慈善事业。我生于英国的一个小渔村,我的父母在一次铁路事故中遇难了,就是斯莱特小姐把我从你们那些英国工场中解脱和拯救出来的。她抚养了大约二十几个小孩,那些小孩子里面有费利西·鲍尔特和安内特·拉维尔。如果我无法让你们了解安内特的性格,先生们,你们就不会了解以后所有的故事。她是一个你们所谓的‘fille de joie’的孩子。这位妓女在遭到情人的抛弃后,死于肺病。由于母亲曾经当过舞女,安内特对舞蹈也具有天生的热情。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只有十二岁,她还是一个小东西,长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眼里变幻着嘲弄和承诺的神情——这个小东西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朝气和生命力。而且马上——是的,马上——她就让我成了她的奴隶。她总说着‘拉乌尔,给我做这个。’‘拉乌尔,给我做那个。’而我,我总是照她的吩咐去做。我一直崇拜她,而且她也知道这一点。 “我们一起到海边去玩,我们三个——因为费利西老跟着我们。到了那里,安内特就脱下鞋子和袜子,在沙地上跳舞。然后,当她累得直喘气时,她就会坐下来,告诉我们她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和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瞧,我会成为一个名人的,是的,要非常出名。我将拥有成千上百双丝绸的袜子——要用最好的丝绸做的,而且,我将住在一栋最漂亮的公寓里,我所有的情人都年轻英俊,而且非常有钱。当我跳舞的时候,整个巴黎都要来观看我,他们会大声欢叫,并且疯狂地呼喊尖叫,他们会因为我的舞蹈而疯狂。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就不跳了,我要到充满阳光的南方去,那里有的是橙树和小小的别墅,我会拥有它们中的一个,我将躺在丝绸垫子上晒晒太阳,吃吃橙子。至于你,拉乌尔,我不会忘记你的,不管我将会多么富有和有名气。我会保护你,帮助你飞黄腾达。费利西将成为我的女仆人——不,她的手太笨拙了。看看它们,那么肥大和粗糙。’ “听到这些后费利西很生气。但是,安内特继续羞辱她。 “‘她长得真像淑女,费利西……那么的优雅,那么的高尚。但是,她这个公主却是假装的……哈,哈。’ “‘我父亲和母亲结了婚,这比你的好,’费利西怨恨地喊着。 “‘是的,而且你父亲杀死了你母亲。做得真好,你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你父亲抛弃了你母亲,让她堕落。’费利西顶撞道。 “‘啊!是吗。,安内特变得若有所思起来。‘pauvre Maman(法语:贫苦的妈妈。)一个人必须保持身体的强壮和健康,保持身体的强壮和健康就是一切。’ “‘我强壮得像一匹马。’费利西吹嘘道。 “她确实是那样,她比这间房子里的其他姑娘要强壮两倍,而且,她从来不生病。 “但是,她很愚蠢,你们也知道,她愚蠢得像一头野兽。我经常怀疑,为什么她要那样跟在安内特的后面,对于她,这是一种幻想。有的时候,我想,事实上她是恨安内特的,而且,安内特对她也确实不好。安内特老耻笑她的迟钝和愚蠢,而且在众人面前欺负她。我曾经看到费利西气得脸色发白。有的时候,我还想,她一定会扣紧手指,扼住安内特的脖子,把她掐死。她没有足够的聪明和智慧来反抗安内特的侮辱,但是,她在认真地学习,为了将来能够进行一次万元一失的复仇。这种情况影响了她的健康和力量,她意识到(我一直这么想的)安内特妒嫉她强壮的体格,因而,她本能地在这一点上打击她的敌人。 “有一天,安内特乐不可支地来到我跟前。 “‘拉乌尔,’她说道,‘今天我们会被愚蠢的费利西逗得笑死过去的。’ “‘你打算做什么?’ “‘跟我来,到那间小屋去,我告诉你。’ “看来,安内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本书,书上有的地方她还读不太懂,不过,这些地方也确实大大超过了她的理解能力,那是一部关于催眠术的著作。 “‘要有一个闪光的物体,书上说的,我床上的那个黄铜球饰,就是可以滴溜溜转的。昨天晚上,我让费利西盯着它看。“一直看着它,”我说,“不要让你的眼睛离开它。”然后我转动它。拉乌尔,那时我有点害怕,她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奇怪——非常奇怪。“费利西,你要永远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说。“我会永远按照你的吩咐去做,安内特。”她回答道。然后——然后——我说:“明天中午,你拿着一个油脂蜡烛到操场上去,十二点整的时候,你开始把它吃掉。如果有人间你,你就回答说这是你吃过的最好吃的ga1ette(法语:烘饼。)。”噢!拉乌尔,想象一下!’ “‘但是,她不会那样做的。’我反对道。 “‘书上是这样说的。我也不是很相信它——但是,噢!拉乌尔,如果书上讲的都是真的,我们该多么高兴啊!’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可笑。我们告诉了其他伙伴,十二点的时候,我们都来到了操场上。就在那一分钟,费利西准时地拿着一小截蜡烛走了出来。你们相信吗?先生们,她开始严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蜡烛来。我们大家都异常的兴奋!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个孩子走到她前面,严肃地间她:‘真好,你在那里吃什么呢,呃,费利西?’而她就会回答道:‘但是,是的,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galette。’然后,我们都尖声大笑起来,我们的笑声是那么的洪亮,最后似乎把她给惊醒了。她慢慢地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疑惑不解地眨着眼睛,看了看那截蜡烛,再看看我们,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在这里做了什么?’她喃喃说着。 “‘你在吃蜡烛。’我们尖叫着。 “‘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安内特一边跳着舞,一边欢叫道。 “费利西呆了一会儿,接着,她慢慢朝安内特走去。 “那么是你了——是你让我出这样的丑?我似乎想起来了。啊!我要杀了你。 “她非常平静地说着这些话,但是,安内特突然跑了,躲到我的背后。 “‘救救我,拉乌尔!我害怕费利西,这不过是一个玩笑,费利西,不过是个玩笑。’ “‘我不喜欢这些玩笑,’费利西说道,‘你明白吗?我恨你!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突然,她哭了起来,跑开了。 “我想,安内特也是被自己试验的结果吓坏了,因此,以后她也不再做了。但是从那天以后,她压倒费利西的优势似乎更加强烈了。 “我现在相信,费利西一直恨她,但是,她从来无法离开她,她习惯于像条狗似的跟在安内特的后面。 “那以后不久,先生们,我就开始工作了,只在偶尔有假日的时候我才能回家。安内特并不是真的希望成为一位舞蹈演员,但是慢慢地,她长了一副非常悦耳的嗓子,因此,斯莱特小姐同意把她训练成为一个歌唱家。 “训练的时候安内特一点也不偷懒,她忘我工作,从不休息,因此,斯莱特小姐被迫不允许她训练那么多。有一次,斯莱特小姐对我谈起了她。 “‘一直以来你都喜欢安内特,’她说道,‘你要说服她,别那么卖命地工作,最近她有点咳嗽了,我不大喜欢她这样。’ “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远离了那里。开始我还收到安内特的一两封来信,但到后来就音信全无了,我在国外呆了五年之久。 “回到巴黎以后,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被一张海报吸引住了,那上面是安内特打扮成贵夫人样子的照片,一下子我就把她认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将信将疑地来到了剧院,看到安内特用法语和意大利语唱歌,在舞台上,她表现得非常出色。随后,我去了她的化妆室,她马上就接待了我。 “‘啊,拉乌尔,’她叫道,井把她雪白的手递向了我,‘大好了。这些年来你到哪儿去了?’ “我很想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她,但是,她没有真正想听的意思。 “‘你看,我刚刚才回来!’ “她得意洋洋地在她那堆满了花束的房间里挥着手。 “‘好心的斯莱特小姐肯定为你的成功而骄做。’ “‘那个老家伙?不,事实上,你知道,她一直要设计我,要我考公立音乐学校,要我成为一个高雅音乐会的演唱家。但是我,我是一个艺术家,就在这里,在这种富于变化的舞台上,我可以表现我自己。’ “就在那时,一位英俊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表现得非常与众不同,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我很快就判断出,他是安内特的保护人。他斜着眼睛打量着我,安内特连忙解释道: “‘他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他路过巴黎时,在海报上看到了我的相片。你看,就在这。’ “听了这些解释后,那个男人变得和蔼可亲多了,当着我的面,他拿出了一个镶满了蓝宝石和钻石的手镯戴到安内特的手腕上。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她用得意洋洋的眼光瞥了我一眼,并低声说道: “‘我的梦想实现了,不是吗?你看到了吗?整个世界都在我的面前。’ “但是,当我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咳嗽,在尖涩干哑地咳嗽,我知道那种咳嗽意味什么,那是得自她死于肺病的母亲的遗传。 “‘两年以后,我又见到了她,她又回到了斯莱特小姐那里寻找保护。她的艺术生命结束了。她的肺病已经到了后期,医生认为她已无药可救了。 “啊!后来,我又见到了她,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她那时的样子!她躺在花园里一间类似小屋子的窝棚里,就那样,日夜被放置在室外。她的脸颊都陷了下去,烧得通红,双眼发出一种不正常的亮光,她不停地咳嗽。 “见到我时,她那种绝望的神情真让我吃惊。 “‘见到你很高兴,拉乌尔。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说我再也不会好了。他们背着我说了这些,你明白吗?当着我的面,他们一直是安抚我、慰问我。但是,这不是真的,拉乌尔,这不是真的!我不会让自己死去的。死?在繁华似锦的生活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重要的是有活下去的意志。现在,所有优秀的医生都这么说,我不是随随便便就放弃的那种软弱的人,我感觉到自己已经比以前健康了很多——说不出的健康,你听到吗?’ “她用枕头把自己抬起来,大声喊着房子里的人,接着,一阵突然而来的咳嗽猛烈地打击她瘦弱的身体,她于是又躺了下去。 “‘那咳嗽——没什么的,’她喘着气说道,‘吐血也不会把我吓倒的,我要让医生感到惊奇,是意志使我活了下去。记住,拉乌尔,我要活下去。’ “真可怜,你们知道吗?真可怜。 “就在那时,费利西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牛奶,她把牛奶递给安内特,并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神情看着她把它喝下去,那神情里面满是一种无法掩盖的满足和开心。 “安内特也看到了,她生气地把杯子扔了出去,杯子摔成了碎片。 “‘你看看她,那就是她一直看着我的表情,她很高兴我就要死了!是的,她幸灾乐祸了吧,她又健康又强壮,看看她,从来不会生病,这种人!什么病也不生,为什么她有那么好的体格?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费利西弯下腰,捡起那些玻璃杯的碎片。 “‘我不介意她说了什么,’她用一种歌唱般的声音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一个正直的姑娘,我是的。至于她,她很快就会尝到炼狱的火焰了。我是一个天主教徒,我什么也不说。’ “‘你恨我,’安内特喊道,‘你一直恨我。啊!但是我仍然可以迷醉你,我可以让你去做我要你做的事情。现在看着,如果是我命令你、你就会跪倒在我面前的玻璃碎片上。’ “‘你真荒谬,’费利西不自然地说着。 “‘但是,是的,你会这样做,你会的,为了让我高兴,你会跪下来的。是我要你这样做,是我,安内特,要你跪下来,费利西。’ “不知道是因为安内特声音里那种美妙的恳求,还是因为别的更深层的原因,费利西顺从了命令,她慢慢地跪了下来,两条胳膊伸得长长的,脸上一片苍白和愚蠢。 “安内特往后仰着头,大声地笑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狂笑。 “‘看看她,看看她那张愚蠢的脸!她的样子多么可笑。现在你可以起来了,费利西,谢谢你!对我吼叫是没有用的,我是你的主人,你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她疲惫地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费利西捡起托盘慢慢地走了出去,当她回转头时,她眼睛里面的那种压抑在心底的怨恨神情让我吃了一惊。 “安内特死的时候我不在现场,但是,据说她死得很可怕。她一直挣扎着要活下去,像一个疯子似地拒绝着死亡,她一次又一次地大声叫喊着:‘我不会死的——你们听到了吗?我不会死的——我要活下去———’ “六个月以后,当我去看望斯莱特小姐的时候,她告诉了我这些情况。 “‘我可怜的拉乌尔,’她仁慈地说道,‘你喜欢她,不是吗?’ “‘一直是这样——一直。但是,我对她能有什么用呢?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吧,她死了——她是那么的出色,她的生命中充满了燃烧的色彩……’ “斯莱特小姐是一位好心肠的女人,她继续说着一些别的事情,她非常担心费利西,所以她告诉我,这位姑娘患过一场奇怪的精神崩溃症,而且至今,她的行为举止还是非常古怪。 “‘你知道吗?’斯莱特小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她一直在学习弹钢琴。’ “我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听到以后觉得非常惊奇,费利西……在学习弹钢琴!我以为这位姑娘连音符也不能分辨呢。 “‘他们说,她有天分。’斯莱特小姐继续说道:‘我也不能理解,我一直都把她看做是——嗯,拉乌尔,你也知道,她一直都是一个愚蠢的姑娘。’ “我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她的行为非常奇怪——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 “几分钟以后我走进了大厅,费利西正在弹钢琴,她弹奏的旋律正是我在巴黎听安内特演唱过的那首歌曲的。你们知道,先生们,那使我大吃了一惊,然后,听到我进来后,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嘲弄和智慧。好一会儿,我都在想——嗯,我实在不想要告诉你们我想到了什么。 “tiens(法语;你们。)!’她说道,‘那么是你了——拉乌尔Monsieur。’ “我不能描述她说这句话时的方式。安内特一直叫我做拉乌尔。但是费利西,在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她就一直称呼我做拉乌尔Monsieur。但是现在,她再次这样称呼我时,却有了一点不同——尽管她还是叫我Monsieur,但是,却带了轻微的重音,听起来非常可笑。 “‘为什么,费利西,’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今天看起来跟平时很不一样。’ “‘是吗?’她谨慎地说道,‘那没什么。但是,不要那么严肃,拉乌尔——我决定以后都叫你拉乌尔了——我们不是还像小孩时那样一起玩吗?——生活是为快乐而制造的。让我们谈谈可怜的安内特吧——她死了,并且被埋葬了,我怀疑,现在她是不是在炼狱,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接着,她还哼了一段曲子——尽管音调还不够和谐,但是,歌词引起了我的注意。 “‘费利西,’我喊道,‘你在说意大利语?’ “‘为什么不可以,拉乌尔?或许,我并不像我假装出来的那么愚蠢。’她嘲笑我的大惊小怪。 “‘我不能理解——’我刚说道。 “‘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尽管没有一个人觉察出来,我可以扮演许多角色——而且扮演得非常好。’ “她再一次大笑起来,并在我制止她之前,迅速地跑出了房间。 “在离开之前,我又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在一张扶椅上睡觉,打着重重的鼻鼾。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猜想着,仍然不能置信。突然,她惊醒了,她看着我,眼里一片空洞。 “‘是拉乌尔Monsieur吗?’她机械地喃喃道。 “‘是的,费利西,我马上就走了,在我走之前,你可以再为我弹一曲吗?’ “‘我?弹钢琴?你又取笑我了,拉乌尔先生。’ “‘你不记得了吗?今天早上,你还给我弹过钢琴了呢!’ “她摇了摇头。 “‘我弹钢琴?像我这样可怜的姑娘怎么会弹钢琴?’ “她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招招手,让我靠近点儿。 “‘拉乌尔先生,在这间房子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他们会对你开玩笑,他们会改变时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而且,这些全都是她做的。’ “‘谁做的?’我惊奇地问道。 “‘安内特做的,那个邪恶的人。在她活着的时候,她总是欺负我,现在她死了,她又从死亡中回来继续欺负我。’ “我瞪着费利西,这时我可以看出,她正处于一种极其恐惧的状态之中,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前面。 “‘那个家伙,她是个坏人,她是个坏人。我告诉你,她会从你的嘴里拿走你的心脏,从你的脊背上拿走你的衣服,甚至从你的躯体里拿走你的灵魂……’ “她突然抓住我。 “‘我害怕,我告诉你——我害怕,我听到她的声音了——不是在我的耳朵里——不,不在我的耳朵里,是在这里,在我的心脏里——,她拍打着她的前额,‘她会把我赶走的——把我整个儿赶走,然后,我该怎么办,我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她的声音高得几乎在尖叫了,她眼睛里的神情就像是海滩上惊恐的野兽…… “突然,她笑了起来,非常甜蜜地微笑起来,满脸狡猾的神情,令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如果这真的发生了,拉乌尔Monsieur,我有一双非常强壮的手,我会非常厉害的——会非常厉害的。’ “以前,我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她的双手,现在我看到了,我也不禁发起抖来,那些短短胖胖的粗壮的手指,就像费利西说的那样,令人恐惧的强壮……我无法向你们解释,当时那种席卷我而来的恶心的感觉。有着那样的一双手,她父亲肯定会扼死她母亲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费利西了。后来很快,我又到国外去了——去了美国南部。在她死后两年,我才回来。我曾在报纸上读到了她的一些事情,并且看到了她突然死亡的消息。今天晚上,我又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全部细节——从你们那里——先生们!费利西3和费利西4——我比较怀疑,她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你们要知道!” 火车突然减速了,角落里的男人坐直了身子,把外套扣得更紧。 “那,你的理论是什么?”律师问道,身体略向前倾。 “我很难相信——”卡农·帕菲特刚说,又顿住了。 医生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拉乌尔。莱特杜。 “从你的脊背上拿走你的衣服,从你的躯体里拿走你的灵魂。”这位法国人轻轻地引用着这句话,他站了起来。“我对你们说,先生们,费利西·鲍尔特的历史就是安内特·拉维尔的历史,先生们,你们不认识她,但是,我认识她,她非常热爱生命……” 他把手放在了车门上,准备着跳出去,突然,他转了回来,弯下腰拍打着卡农·帕菲特的脸颊。 “医生先生在那里,他刚才说,所有的这一切”——他的手重重地向卡农的胃打去,把卡农打得直往后缩——“只是一个住宅,告诉我,如果你在的你的房子里发现了一个盗贼,你会怎么办?朝他开枪,你不会吗?” “不会的,”卡农喊道,“不会的,说真的——我是说——在这个国家里,我不会的。” 但是,他的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对着空气说了,因为车门“砰”地关上了。 牧师、律师和医生静静地坐在那里,第四个角落的座位已经空了。 红色信号 “不,这太令人恐怖了,”漂亮的埃弗斯利太太说道,并把她那双美丽的、但有点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总认为女人具有第六感觉,你觉得这是真的吗,艾林顿爵士?” 那位著名的精神学家只是嘲讽地笑着。对于这种漂亮但却愚蠢的人,他总是无限轻视的,就像他现在的这位客人。艾林顿·韦斯特是精神疾病方面的最高权威,而且非常关注自己的地位和重要性。他是一位在各方面都有点自负的人。 “我只知道,你们说了一大堆废话,埃弗斯利太太。第六感觉——这个术语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搞科学的人总是那么认真。它事实上就是指一种非凡的方式,即有的人在某些时候,似乎都可以明确地知道事物——但是,仅仅是知道它们,感觉到它们,我的意思是说——非常不可思议——事实上它就是那样。克莱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吧,克莱尔?” 她噘起了嘴,并斜着肩膀向女主人求助。 克莱尔·特伦特并没有马上作出回答。这是一个小宴会,出席宴会的有克莱尔和她的丈夫、维奥莱特·埃弗斯利、艾林顿·韦斯特爵士,以及艾林顿爵士的外甥德莫特·韦斯特。德莫特是杰克·特伦特的一位老友。杰克是一位脸色红润、身体有点臃肿的男人,此时,他正在心情愉快地微笑着,笑容开朗而且情懒。他接过了话题。 “真是胡说八道,维奥莱特!你最好的朋友在一次铁路事故中遇害了。毫不犹豫,你就想起,上个星期二你非常不可思议地——梦到了一只黑猫,所以,你就觉得肯定会发生些什么不祥的事情!” “噢,不,杰克,你把预感和直觉混淆起来了。喂,现在,艾林顿爵士,你总得同意预感是真的吧?” “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这位医生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是,巧合解释了大部分的故事,而且接着,差不多所有的故事都有着相同的发展趋势一你不得不把这些也考虑进去。” “我认为,那些所谓预感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克莱尔·特伦特非常突兀地说道:“还有什么直觉、什么第六感觉,以及什么其他那些被我们油腔滑调地谈论的东西。我们生命的进程,就像是一辆火车在穿过黑暗奔向未知的远方。” “这很难说是一种好的比喻,特伦特太太,”德莫特·韦斯特说道,他第一次抬起了头,加入到这场论战中。他灰色而清澈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光芒,在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上非常奇怪地闪烁着。“你难道已经忘记那些信号了吗?你是知道的。” “哪些信号?” “是的,绿色代表安全,红色——代表危险!” “红色——代表危险——多么令人恐怖!”维奥莱特·埃弗斯利喘着气说道。 德莫特非常不耐烦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当然,那只是一种描述它的方式。前面有危险!红色信号!小心!” 特伦特好奇地盯着他。 “德莫特,你似乎在说着一场亲身经历,老伙计。” “确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这曾经发生过。” “告诉我们这段经历吧。” “我可以给你们举一个例子。在美索不达米亚那边——在休战纪念日之后,一天晚上,当我走进帐篷的时候,我马上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危险!小心!这个想法就像是幽灵一样游动着。我忐忑不安地围绕营地检查了一圈,接着,为了防止那些深怀敌意的阿拉伯人的侵袭,我还尽可能地采取了一切预防措施。然后,我转回帐篷。但是,一走进去,那种感觉又出现了,甚至比原来还强烈。危险!最后,我抱着一条毛毯走了出去,就在外面,我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睡了一夜。” “后来呢?”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帐篷,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道巨大的刀痕——大约有半尺那么长——就是我躺下睡觉的那个地方,直劈下来,并穿透了我的床铺。不久,我查明了事情的真相——那是一个阿拉伯仆人干的。他的儿子因为当间谍而被枪决了。艾林顿舅舅,你怎么看待被我称作红色信号的这个例子呢?” 那位专家毫无表情地微笑着。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我亲爱的德莫特。” “但是,它不属于你无条件接受的那种故事?” “是的,是的,我毫不怀疑,你确实具有对危险的直觉,就像你所讲述的那样。但是,我要否认的是这种直觉的根源。就你而言,它来自外界,是由于你的精神受到了外界的某些刺激,所以,你才获得了那样的印象。但是现在,我们发现几乎一切事物都来自内心——来自我们的自我潜意识。” “好一个古老的潜意识,”杰克·特伦特大声叫道,“现在,它无所不能了。” 艾林顿爵士不理会他的插话,继续说道: “我觉得可能是,在偶尔晃一眼或者看到那位阿拉伯人背叛你自己时,你的自我意识并没有注意到或者把这些记忆住,但是,你的自我潜意识则不然。潜意识永远不会忘记的。同时,我们相信,它可以在相当的程度上,独立于高层的意识或者意志而进行提示和推断。那么,你的潜意识,意识到了有人可能企图要暗杀你,并且,它成功地把它的恐惧强加给你的意识领悟。” “我同意,这听起来确实很令人信服,”德莫特微笑地说道。 “但是一点也不令人兴奋,”埃弗斯利太太撅着嘴说道。 “同样,也有可能,是你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仇视你的人对你产生的厌恶。过去被称作‘精神感应’的那种东西肯定是存在的,尽管对于控制它的条件我们还不太了解。” “还有别的事例吗?”克莱尔向德莫特问道。 “噢!还有的,但是都不那么有趣了——而且,我想它们都可以用‘巧合’这个词儿来解释。有一次,我拒绝了一个到乡村别墅的邀请,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因为感觉到了‘红色信号’。不到一个礼拜,那个地方就遭到了火灾。顺便问一下,艾林顿舅舅,就这一点来说,潜意识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恐怕它没有理由产生。”艾林顿微笑着说道。 “但是,你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好的解释了。喂,好了。别那么圆滑了,对待近亲戚应该和对待别人不一样。” “那好,那么外甥,我就冒昧地设想,你是因为一个平常的理由,即你不是很想去而拒绝了邀请,但是火灾之后,你自然地在心里回忆,你是在火灾之前就已经得到了一个危险的警告,而且现在,对于这种解释你是毫无怀疑地相信了。” “没治了,”德莫特笑道,“开头就是你赢了,结尾还是我输。” “没关系,韦斯特先生,”维奥莱特·埃弗斯利叫道,“我完全相信你的红色信号。在美索不达米亚时,是你最后一次感觉到这种信号吗?” “是的——直到——” “直到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没什么。” 德莫特静静地坐着。差点儿从他嘴唇中吐出的话是:“是的,直到今天晚上。”这些话非常自然地就冲到了他的嘴边,它里面隐含着一个、至今还不能很清楚感觉到的想法,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它们肯定是真的。红色信号在黑暗中已经隐约可见了。危险!即将来临的危险! 但是为什么?在这里还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就在这里,在他的朋友的房子里?至少——嗯,是的,有一种危险。他看着克莱尔·特伦特——看着她那雪白的肌肤,苗条的身体,和优雅地晃动着满头灿灿金发的脑袋。但是好一会儿,危险的感觉都停留在她那儿——似乎一直不怎么强烈。因为杰克·特伦特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是比最好的朋友还要好的朋友,杰克曾经在法兰德斯救过他一命,并且还因此被推荐担任了VC(副议长)。杰克,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最出色的人。但是不幸的是,他爱上了杰克的妻子。有一段日子,他以为自己从那儿解脱出来了。再也不能任由那样的事情继续伤害自己了。人是可以硬生生地把它切断的——就那样,切断它,让它饥饿,让它枯萎。而她似乎一直都没有猜到——如果她猜得到的话,她的介意也没什么危险的。一个雕像,一个漂亮的雕像,一个用黄金和象牙做成的、略带粉红和珊瑚色的精品……一个国王的宠物,一个不真实的女人克莱尔……每次想起她,每次无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时,都会不断地伤害着他……他必须解脱出来。以前,他也爱过女人……“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样的!”他常常说,“从来没有像这样的。”那好,它就在那里了。那里没有危险——只有心疼,是的,没有危险。那不是红色信号表示的危险。那是别的东西。 他看了看桌子四周,头一次他吃惊地发现,那张桌子竟是一个很不平常的小收藏品。例如他的舅舅,就很少使用这种窄小的、不正式的桌子进餐。看起来,特伦特夫妇似乎也不是他的什么老朋友了,直到今天晚上德莫特才意识到,他对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 但是可以肯定,这是有理由的。晚饭后,一位非常有名的灵媒婆将要来这里进行一场降灵会。而艾林顿爵士曾宣称,他对降灵术有一点儿兴趣。当然,是的,这就是理由。 这个词儿闯进了他的脑海中。一个理由。难道降灵会就是促使这位专家自然地出席这个宴会的理由?如果不是这样,他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一大堆细节迅速地塞满了德莫特的脑袋,包括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或者,按照他舅舅的说法,就是没被意识注意到的细节。 那位杰出的医生也不止一次奇怪地、非常奇怪地盯着克莱尔。他似乎是在审视着她。在这种仔细的查看下,她也很不舒服。她轻轻地绞动着双手。她紧张,非常的紧张,并且可以说是,一种恐惧吗?她为什么要恐惧呢? 猛地,他的意识突然回到了桌子旁边的谈话上。埃弗斯利太太正要那位杰出的先生给大家谈论一下他的专业。 “我亲爱的女士,”他说道,“什么是疯狂?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发现,对这个课题研究得越深,就越难以对它作出定义。我们所有人在一定程度上都具有自我欺骗性,当这些自我欺骗性离谱到相信自己是俄国沙皇时,我们就会把那些欺骗秘密地关闭或者控制起来。但是,要达到那一点我们还差得很远。我们应该在什么一个特殊的地方树起一根标志似的木桩,并且宣称:‘在木桩的这一边是心智健全的,那一边是疯狂的。,你们都知道,这是办不到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们,碰巧有一个人产生幻觉了,但是,他对此保持了缄默,那么,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没办法把他和正常人区分开。疯子的极端正常现象是最有意思的研究课题。” 艾林顿爵士饶有深意地呷了口酒,接着对他的同伴们笑了一下。 “我总是听说,他们是非常狡猾的。”埃弗斯利太大发言道。“疯子,我的意思是。” “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如果经常对自我欺骗进行压抑的话,就会招致悲惨的结果。如同精神分析法教导我们的那样,所有的压抑都是带有危险的。如果一个人的古怪行为没有什么危害,并且,他可以用那种古怪行为的方式来放纵自己,这种人很少会越界。但是,有的男人”——他停了一会儿——“或者是女人,外表看来非常正常,但是在实际上,却可能是给民众带来极度危险的根源。”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桌子,瞄了克莱尔一眼,接着收了回来。他又呷了口酒。 一阵恐惧的感觉袭上德莫特的心头。这就是他的暗示吗?他说了这一番话,难道就是为了引导出这个?难道这就是他打算说的吗?不可能,但是—— “一切都缘于自我压抑,”埃弗斯利太太叹了口气,“我很明白,一个人总是会很小心地——表达自己的性格。给别人带来危险,真令人恐惧。” “我亲爱的埃弗斯利大大,”医生告诫道,“你对我的误解已经很深了。造成这种危害的原因,从医学来看在于大脑——有的时候,是通过外界的媒介,例如精神上的打击等等而产生;唉,有的时候,则是先天的。” “遗传是多么的令人可悲,”这位太大漠然地叹息着,“肺病以及其他什么的就是这样。” “肺结核不遗传。”艾林顿爵士冷冷地讽刺道。 “不是吗?我一直以为它是。但是精神病属于遗传。多么令人恐怖。还有别的什么吗?” “痛风,”艾林顿爵士微笑着说道,“还有色盲——色盲非常有意思。它直接遗传给男性,但是却潜伏在女性身上。所以,既然很多色盲都是男性,当一个女性是色盲时,她的母亲身上肯定潜伏着色盲,而她的父亲肯定是色盲——这就是事物不同于一般的表现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受性别限制的遗传。” “真有意思。但是,疯狂不这样,是吧?” “疯狂可以同样的遗传给男人或者女人。”医生严肃地说道。 克莱尔突然站了起来,非常粗鲁地把椅子往后一推,椅子撞翻倒到地上。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而她的手指非常明显在紧张地绞动着。 “你——你不会再往下说了,是吧?”她乞求着,“汤普森太太马上就来了。” “再来一杯波尔多酒,我会和你一起的,为了同一个目的,”艾林顿爵士声明道,“可以目睹那位奇特的汤普森太太的表演,就是我来这儿的目的,不是吗?哈哈,哈哈!我不需要任何诱导。”他鞠了一躬。 克莱尔微弱地笑了一下作为还礼,她把手放到埃弗斯利太太的肩上,穿过房间走了出去。 “恐怕我已经成为话匣子了。”医生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原谅我,亲爱的同伴们。” “没关系。”特伦特敷衍地说道。 他看起来既紧张又忧虑。德莫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这场友谊的局外人。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存在了一个、甚至是老朋友也不能分享的秘密。但是,整件事看起来既充满幻想又难以置信。他有什么根据呢?这里除了坐在那里看几眼,以及女人的紧张心理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继续喝着酒,但只是一小会儿,就在通报说汤普森太太已经到达时,他们也来到了客厅。 灵媒婆是一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吓人的紫红色的天鹅绒礼服,嗓门响亮得非同一般。 “希望我来的不太晚,特伦特太太,”她快活地说道,“你是说了九点来的,不是吗?” “你非常准时,汤普森太太,”克莱尔用她那甜美的、但略微有点干哑的声音说道,“这是我们的小沙龙。” 没有什么明显的礼节性的进一步介绍了。灵媒婆用伶俐而敏锐的眼光把他们扫视了一遍。 “希望我们的招灵会可以取得完满的成功,”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实在无法向你门描述,我是多么地憎恶我的灵魂飘离了躯体却没能使别人得到满足。可以这么说,它只能令我疯狂。但是,我想今天晚上希罗马科(你们知道吗?它是我的日本灵魂)将会很顺利地穿透我的躯体。我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灵验,尽管我喜欢烤奶酪,但是,我拒绝涂有奶酪的吐司。” 德莫特在听着,觉得既有趣又厌烦。整件事看起来是多么的无聊!但是,他的判断不也是很愚蠢吗?所有的事情,毕竟,都是自然的——灵媒婆召唤来的力量也是自然的力量,只不过还没有被人们了解而已。出色的外科医生在进行一个精密手术之前,很容易就患上消化不良。所以,汤普森太太为什么不可以也这样呢? 椅子都摆成了一个圆圈,灯也一样,以便于很容易就升高或者降低。德莫特注意到,几乎没有人要对此进行验证,难道艾林顿爵士自己也对降灵会这样的环境表示了满意吗。不,汤普森太太来这里进行表演,不过是个借口。艾林顿爵士来这里,是为了别的目的。德莫特想起来了,克莱尔的母亲,是在外国去世的。关于她肯定有些什么秘密……遗传…… 他猛地用力把自己的恩绪拉回到当前的环境中。 大家都坐好了,灯也熄灭了,只有远处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被罩起来的小物体。 好一会儿,除了灵媒婆低平的呼吸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渐渐地,出现了越来越大的打鼾声。然后,从房间远远的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拍打声,吓得德莫特跳了起来。拍打声又在房间的另一边响了几下。然后,拍打声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响亮。慢慢地,它们却消失了。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嘲笑声。接着,又是寂静,但是突然,被一个和汤普森太太完全不同的声音打破了,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尖锐而且充满了扭曲的声音。 “先生们,我在这里呢,”它说道,“是的,我在这里。你们要问我什么事情吗?” “你是谁?是希罗马科吗?” “是的,我是希罗马科。我已经死去很久了。我在工作。我过得非常快活。” 接着希罗马科开始讲它的生活细节。叙述得非常平坦而且没什么意思,这些德莫特在以前就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每个人都过得很快活,非常快活。模模糊糊地,还透露了一些描述亲人们的消息,但是,那些描述都非常松散,以致于它可以适合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位年老的女士,即一位现在还活着的人的母亲,一直不停他说了很长一段时间,引用古书上的各种格言,并且重新给它们进行诠释,然而,她所诠释的新内容和她叙述的东西几乎全都风马牛不相及。 “现在又有别的灵魂要进来了,”希罗马科宣称,“它要带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给在座的一位先生。” 然后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始说话,它一张嘴就发出那种恶魔般的邪恶的咯咯笑声。 “哈,哈!哈,哈,哈!最好不要回家。最好不要回家,要听我的忠告。” “你这是对谁而言的?”特伦特问道。 “你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回家。危险!血!不太多的血——但是已经足够了。不要,不要回家。”声音越来越微弱了:“不要回家!” 声音终于完全都消失了。德莫特觉得自己的血直往上涌。他确信,这个警告是针对他的。不管怎样,今天晚上这里弥漫了危险。 灵媒婆叹了口气,接着,又呻吟了一下。她清醒过来了。灯打开了,很快,她站了起来,并且眨了眨眼。 “亲爱的,事情进行得顺利吗?我希望这样。” “确实非常顺利,谢谢你,汤普森太太。” “我想,是希罗马科吧?” “是的,还有一位。” 汤普森太太打了个呵欠。 “我痛得要命。翻江倒海、撕心裂肺似的。鬼魂把消息都带给你们了。那好,我很高兴,事情进行得如此成功。刚才,我还有点担心它不那样呢——担心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会发生,今天晚上,我对这个房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她依次看了每个人一眼,然后,耸了耸肩膀。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说道,“最近,你们当中有一个人突然死亡了?” “你指的是谁——我们当中有一个人?” “或者,是近亲——或者是亲密的朋友?没有?那好,如果我说得更富有戏剧性一点,我会说,就今天晚上,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瞧,这都是我的一派胡言。再见,特伦特太太。我很高兴你能觉得满意。” 汤普森太太穿着她那紫红色的天鹅绒礼服走了出去。 “我希望你觉得这有意思,艾林顿爵士。”克莱尔喃喃道。 “非常有趣的一个晚上,亲爱的女士。非常感谢,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祝你晚安。你们都要去参加舞会,对吗?你不去吗?”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不。我的规律是十一点半就上床睡觉。晚安。晚安,埃弗斯利太太。啊!德莫特,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现在,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走吗?你可以在格拉夫顿游廊再和他们汇合。” “当然可以,舅舅。那么,在那里我再和你们会面,特伦特。” 在坐车去哈利街的短短路程上,舅舅和外甥两个人几乎没交换过什么话语。艾林顿爵士对把德莫特拖走表示了一下歉意,并向他保证,他只要占用他几分钟的时间。 “需要我留车子给你吗,我的孩子?”当他们下车时,他问道。 “噢,不要那么麻烦了,舅舅。我可以搭出租车。” “很好。我也不想在我需要的时间外再劳烦查尔森那么晚。晚安,查尔森。嗯,我把那该死的钥匙放在哪儿了?” 车驶远了,而艾林顿爵士还站在台阶上,徒劳地翻弄着他的口袋。 “我肯定把它放在我的另一件大衣里了,”最后,他说道,“摁门铃吧,好吗?我敢说,约翰逊还没睡呢。” 冷静的约翰逊果然在一分钟之内打开了门。 “我的钥匙丢了,约翰逊。”艾林顿爵士解释道。“拿两杯威士忌和苏打到书房来给我,好吗?” “好的,艾林顿爵士。” 医生迈步走进了书房,打开了灯。他示意德莫特进来后,把他身后的门关上。 “我不会留你很久的,德莫特,但是,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那可能只是我的猜想,或者你是否真的有点——tendresse(法语:爱。),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爱上了杰克·特伦特太太?” 德莫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杰克是我最好的朋友。” “原谅我,但是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确实很勉强。我敢说,对于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你曾很严肃地考虑过离婚之类的事,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是我唯一的亲戚,而且还是我的继承人。” “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什么离婚。”德莫特生气地说道。 “当然是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或许比你更有理的原因。这个特殊的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真的希望可以警告你一下:克莱尔·特伦特不适合你。” 这位年轻人坚定地面对着他舅舅的凝视。 “我理解——请允许我也说一下,或许比你所想的更有理。我知道今天晚上你出席这个宴会的原因。” “呃?”医生显然是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就叫它猜想吧,先生。当我说,你是以你的——专业身份来出席时,我想我是对的,不是吗?” 艾林顿爵士在踱来踱去。 “你很正确,德莫特。当然,我不能就那么自私地告诉了你,尽管,恐怕它很快就会成为公共财产了。” 德莫特的心脏缩了起来。 “你是说,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是的,那个家族有精神病遗传——在母亲那一方。一个令人悲伤的病例——非常地令人悲伤。” “我不能相信,爵士。” “但是,确实是这样。对于外行人,即使所有的迹象都很明显,他们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对于内行人呢?” “证据是确切无疑的。在那样的病例中,病人必须要尽可能快地受到管束。” “我的天!”德莫特吸了口气,“但是,你不能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为理由,来让所有的人闭嘴。” “我亲爱的德莫特!病人必须受到管束,一旦她自由了,结果只能是她对公众构成了危险,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危险。很可能会造成一种特殊的杀人形式。病因在母亲那一方的就是这样。” 德莫特呻吟一声,转过身去,把脸埋到了手里。克莱尔——肌肤胜雪、金发灿灿的克莱尔! “在这种情况下,”医生继续悠闲地说道,“我感觉到我有义务警告你。” “克莱尔,”德莫特喃喃道,“我可怜的克莱尔。” “是的,事实上,我们都应该同情她。” 德莫特突然抬起头来。 “我不相信这件事。” “什么?” “我说,我不相信这件事。医生也会出错。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而且,他们总是那么热切地迷醉于自己的专业之中。” “我亲爱的德莫特,”艾林顿爵士生气地喊道。 “我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件事——而且不管怎样,甚至即使是那样,我也不在乎。我爱克莱尔。如果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把她带走——走得远远的——走到那些爱管闲事的医生们管不到的地方去。我会保护她,照顾她,用我的爱去呵护她。” “对于这种事情,你什么也不能做。难道你疯了吗?” 德莫特轻蔑地大笑起来。 “你肯定会这样说的,我敢说。” “你要理解我,德莫特。”由于克制感情,艾林顿爵士的脸涨红了。“如果你做了这种事情——这种让人丢脸的事情——那就是结局。我要收回现在我给了你的所有权利,而且,我会重新立一个新的遗嘱,把我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几家医院。” “你爱怎么样处置你那该死的钱,就怎么样处置吧。”德莫特低着声音说道,“我要拥有我爱的女人。” “那个女人她——” “再说一句对她不利的话,对上帝发誓,我就杀了你1”德莫特喊道。 一声轻微的玻璃破碎声使得他们俩都停了下来。刚才,在他们争吵的热烈关头,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约翰逊已经用托盘捧着玻璃杯走了进来。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他的脸还保持着冷静,但是德莫特怀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可以了,约翰逊,”艾林顿爵士简短地吩咐道,“你可以睡觉了。” “谢谢,爵士。晚安,爵士。” 约翰逊退了下去。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约翰逊的出现,打断了这场风暴。 “舅舅,”德莫特说道,“我不应该用刚才那样的态度对你说话。我非常明白,从你的角度出发,你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正确。但是,很久以来我一直深深地爱着克莱尔。杰克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事实阻止了我向克莱尔表达自己的爱意。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事实不再重要了。任何用金钱条件来妨碍我的想法都是荒谬的。我想,我们两个人都已经把想要说的话说完了。晚安。” “德莫特——” “再争吵下去真的没什么好处。晚安,艾林顿舅舅。我很抱歉,但是,就那样了。” 他很快地走了出去,用力关上身后的门。大厅里一片漆黑。他穿过大厅,打开了大门走到街上,并“砰”地把身后的大门关上。 一辆出租车正好在街边不远处的一栋房子前放下它的客人,德莫特大声叫住它,并乘着它驶向格拉夫顿游廊。 站在舞厅的门口,他犹豫了一会儿,他的脑袋很涨、发晕。里面是嘈杂的爵士乐声,微笑的女人们——他要走进去的真像是另一个世界。 难道一切都是做梦吗?和舅舅之间那场可怕的争吵不可能真的发生了。那是克莱尔,她飘了过去,雪自的丝绸礼服衬托着她那优雅的动作,就像一朵百合花那样美丽。她朝他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既冷静又沉着。真的,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舞曲停止了。很快,她来到了他身边,微笑浮上了他的脸庞。就像在梦中一样,他邀请了她跳舞。现在,她正在他的臂弯里,嘈杂的乐声旋律再次飘起。 他感觉到她有点疲劳。 “累了?你需要停下来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谈谈?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这不是在做梦。他猛地掉回到地面上。他真的认为她的脸又冷静又沉着吗?而现在,他正被焦虑和恐惧烦扰着。她知道了多少? 他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他们肩并肩坐了下来。 “那好,”他说道,话里带着一种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兴奋。“你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 “是的,”她的眼帘垂了下来。她紧张地玩弄着衣服的饰带。“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真的。” “告诉我吧,克莱尔。” “是这样:我希望你可以——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他吃了一惊。他希望听到的答案,无论什么也不是这个。 “你希望我离开这里?为什么?” “最好开门见山他说明白点儿,对吧?我——我知道你是——是一位绅士,而且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是因为我——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你了。” “克莱尔。” 她的话让他呆住了——舌头打结。 “请不要认为我有足够的信心也想象你——想象你也可能会爱上我。这只是——我过得很不快活——而且——噢!我希望你离开这里。” “克莱尔,难道你不知道我爱你吗?——我不可救药地爱着你——自从我遇见你以后。” 她抬起眼睛,惊奇地瞪着他。 “你爱我?很久以来,你都在爱着我?” “从一开始就这样了。” “噢!”她喊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告诉我?为什么?那个时候,我还可以和你在一起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已经太晚了。不,我快疯了——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些什么。我永远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克莱尔,你说‘现在已经太晚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的舅舅?他知道了什么?他是怎么想的?”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 “听着,克莱尔,你不要相信这一切,你也不要考虑这些,相反,你要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一起去南海,到那绿色珠宝似的海岛上去。在那里你会过得快活的,而且我会照顾你——让你永远安全。” 他的手臂伸向了她,把她拉入怀中,他感觉到她在不停地颤抖。然后,突然,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噢,不,请不要这样。你没看到吗?现在我已经不能了。这会很恶心的——恶心——恶心。一开始,我都希望自己能做得好点儿——而且现在——它仍然令我恶心。” 他犹豫了一下,被她的话阻止了。她哀求地望着他。 “请别,”她说道,“我希望能做得好点儿……” 什么也不说,德莫特站起来,离开了她。此刻,他已经被她的话强烈地感动和震撼住了,他不想和她再谈论下去。他朝着他放帽子和大衣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半时撞到了特伦特。 “喂,德莫特,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是的,今天晚上我没心情跳舞。” “这是一个无聊的晚上,”特伦特沮丧地说道,“但是,你还没有我忧虑啊。” 似乎特伦特也有事情要告诉他,这令德莫特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不是那件事——任何事情都可以,但不要那一件! “好了,再见吧,”他迅速地说道,“我要回家了。” “回家,呃?灵媒婆警告我们什么来着?” “我要冒这个险了。晚安,杰克。” 德莫特的公寓离这里不远。他觉得有必要让晚上的冷空气使自己发热的脑袋冷静一下,所以,他步行回家。 他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打开卧室的灯。 马上,他又一次意识到了他面临着红色信号的危险,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次了。这一次,感觉更为强烈,尖锐地震撼着他的头脑,使得他甚至把克莱尔也忘记了。 危险!他四周都是危险。就在这个时间,在这个房间里,他的四周弥漫着危险。 他徒然地嘲弄自己,试图让自己从恐惧的感觉中解脱出来。或许他的努力是秘密的、很大程度上发自内心的。至今为止,那种红色信号已经给予了他准时的警告,这些警告使他能够避免了多次灾难。他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迷信,然后对公寓进行了仔细的巡视,因为,很有可能罪犯已经闯了进来并藏在房子里面。但是在巡视中,他什么也没发现。他的仆人米尔森已经走了,公寓正沉浸在无比的空旷之中。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慢慢地脱着衣服,他的眉毛紧锁着。危险的感觉还是像刚才那样紧扰着他。他拉开抽屉,正要拿出一块手绢儿,突然,他像木头似的呆住了。抽屉的中间隆起了一块奇怪而陌生的东西——似乎还很坚硬。 他双手紧张而迅速揭开了手绢,把藏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把左轮手枪。 带着极度的惊讶,德莫特小心地检查了这把手枪。它的形状有点古怪,不久前,从它的枪膛里还发出过一发子弹。除此以外,他检查不出什么了。肯定是在今天晚上,它才被人放入到这个抽屉里的。在他穿好衣服出去参加晚宴时,手枪还没出现在那里——他可以肯定。 正当他准备把手枪再放回抽屉里时,一阵门铃声把他吓了一跳。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在这寂静而空旷的公寓里显得更加刺耳。 都这个点钟了,还会有谁来敲门呢?这只有一个答案——一个充满直觉而别无选择的答案。 “危险——危险——危险……” 在一种无法描述的直觉的引导下,德莫特关上了灯,匆匆穿上放在椅子上的外衣,然后打开了前厅的大门。 两个男人站在外面。在他们的后面,德莫特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是警察! “是韦斯特先生吗?”站在前面的那个人间道。 在德莫特自己的感觉中,好像是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实际上只过去了几秒钟,他就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仆人的说话口吻回答道。 “韦斯特先生还没有回来。已经夜里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还没有回来,呃,很好,那么,我们最好是进去等他一会儿。” “不,你们不能。” “看看这里,小子,我是苏格兰场的维拉尔警督,而且,我还有逮捕你主人的逮捕证。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看一下。” 对于这一类示意性的文件,德莫特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他还是假装着阅读了一会儿,接着,他用疑惑的口吻问道: “为什么?他做什么了?” “杀人。杀了住在哈利街的艾林顿·韦斯特爵士。” 德莫特的脑袋“轰”地乱成了一团,在这些可怕的客人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走进起居室,打开了灯。警督跟在他的后面。 “把周围都检查一下。”他吩咐着其他的人。然后他转向德莫特。 “小子,你留在这里,不要偷偷溜去通告你的主人。顺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米尔森,先生。” “你估计你主人会在什么时候回来,米尔森?” “我不知道,先生,我相信,他是去参加舞会了。在格拉夫顿游廊那儿。” “一小时前他已经离开那里了。你可以肯定,他没有回过这里吗?” “我想可能不一定,先生,我猜想,我听到他进来了。” 就在这时,第二个人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他有点儿兴奋地把手枪递给了警督。一个满意的表情掠过了警督的脸。 “这就好办了,”他断定,“他肯定没让你听见,偷偷溜进了房间又溜了出去。现在,他肯定要设法逃跑了。我最好马上就走。考利,你留在这里,以防万一他会再回来,你顺便留意一下这个家伙。他知道他主人的事情,肯定比他现在假装的样子要多。” 警督慌慌张张地走了。德莫特不断地努力,希望可以从考利那里获取关于这个案件的更多细节,而且考利也很愿意对此发表意见。 “这是一个非常明晰的案件,”他滔滔不绝地说道,“凶杀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了。约翰逊,就是那位男仆人,他刚刚上床睡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因此他又走了下来。于是就发现艾林顿爵士已经死了,子弹射中了他的心脏。约翰逊马上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到达以后,他给我们讲了以上的故事。” “是什么使得这个案件这么明晰的?”德莫特试探地问直。 “不容置疑,是小韦斯特和他舅舅一起回来的。当约翰逊拿着饮料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正进行着一场争吵。老家伙威胁着说要重新立一个新遗嘱,而你主人就说要杀死他。不到五分钟,枪声就响了。噢!是的,非常明晰。那个愚蠢的小傻瓜。” 确实是足够明晰的了。当意识到一切证据的本质都对他完全不利时,德莫特的心直沉了下去。确实危险——可怕的危险!真是插翅难飞了。他要运用他的聪明才智。很快,他就建议应该去弄杯茶来喝。考利很乐意地答应了。他已经把整个公寓都检查遍了,他知道这里是没有后门的。 于是,德莫特得到了允许,可以离开起居室到厨房去。进了厨房,他先把水壶放上,接着,尽量把杯子碟子弄得叮当作响。然后,他偷偷地走到窗户前,抬起了窗框。公寓在第三层,它的窗户外面竖着一根细细的铁线,那是给技工用来当钢索爬上爬下的。 像一阵闪电似的,德莫特迅速地爬到了窗户外面,摇摇摆摆顺着电线的钢索往下爬。电线勒人了他手中,手都出血了,但是,他继续坚决地往下爬。 几分钟以后,他小心地出现在街区的里面。转过拐角的时候,他撞到了站在街边的一个家伙的身上。那个家伙惊呼了一声,德莫特听出了那是杰克·特伦特的声音。特伦特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了他正面临着危险。 “我的天!德莫特!快点儿,不要再在这里游荡了。” 特伦特用手臂拉着他,带着他沿街往下走,井来到了另一条街上。他们看到一辆孤零零的出租车,把它叫住,他们跳了上去,特伦特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这时,我家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到那里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好让那些傻瓜摸不着边际。我到这里来,希望可以在警察到来之前给你通告,但是,我来晚了。” “我还不知道,你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杰克,你不会相信的吧——” “当然不会,老伙计,我永远也不会的。我非常了解你。不管怎样,这对于你来说简直就是肮脏的行为。他们来问了我们好多问题——你什么时候到达格拉夫顿游廊的,什么时候离开的,诸如此类。德莫特,会是谁把那个老家伙干掉呢?” “我想不出来。我想,肯定就是那个把左轮手枪放到我抽屉里的人。而且,他一定非常密切地观察过我们。” “那个招灵会上讲的话非常有趣。‘不要回家。’看来讲的就是可怜的老韦斯特了。他确实回了家,因此就中了枪。” “它也适合用到我的身上,”德莫特说道,“我也回家了,得到的就是早已预谋好了的左轮手枪和一位警督。” “嗯,我希望它不要也发生在我的身上。”特伦特说道。“我们到了。” 他付了出租车的钱,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在黑暗中带着德莫特上了楼梯,走进他的密室,那是第二层的一个小房间。 他匆忙地打开门,德莫特走了进去,特伦特把灯打开后,也跟着走了进来。 “目前,这里非常安全,”他说道,“现在,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并决定一下,最好是做什么。” “我已经做一次傻瓜了,”德莫特突然说道,“我应该坚持到最后。现在我明白了,整件事就是一个阴谋。该死的,你笑什么?” 特伦特斜靠在椅子上,毫不抑制地快活地摇动着。他的声音里弥漫着一些非常令人恐怖的东西——甚至他整个人的身上,也弥漫着一些令人非常恐怖的东西。他眼睛在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一个无比聪明的阴谋,”他喘着气说道,“德莫特,我的孩子,你这是活该的。” 他把电话拉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德莫特问道。 “给苏格兰场打电话,告诉他们,他们寻找的小鸟正在这里呢——安全地呆在门锁和钥匙的后面。是的,进来的时候,我把门锁上了,钥匙正在我的口袋里呢。别看我身后的门,那毫无意义。它通向克莱尔的房间,而她一直把它那一边反锁起来。你知道,她害怕我。一直都非常害怕我,她很明白,当我想起那把刀时——那把长长的刀时。不不,你不要——” 德莫特正要向他扑去,但是,他突然拿出了一把形状丑陋的左轮手枪。 “这是第二把,”特伦特“咯咯”地笑道,“第一把,我把它放到了你的抽屉里——在用它射死老韦斯特后——你为什么盯着我的头上看?看那个门?这是没有用的,甚至,即使克莱尔把它打开了——即使她偏向着你——我也会在你到达那扇门之前,一枪把你打中。我不会朝你心脏开枪——我不要杀死你,我只要稍稍弄伤你的手脚,好让你无法逃走。我是一个出色的射手,这你是知道的。我还曾经救过你的命。我真是无比的愚蠢。不,不。我希望你被捉起来——是的,被捉进监狱里。对于你,我不打算用我的刀。那是用在克莱尔身上的——迷人的克莱尔,那么的雪白和柔软。这一切老韦斯特都知道。那就是今天晚上,他来这里的原因,他要来看看,我是否真的发疯了。他希望可以阻止我——希望这样一来,我再也不要用刀来对待克莱尔。但是,我非常聪明。我拿走了他的大门钥匙,而且,也拿走了你的。我一到达舞会,就马上偷偷从那儿溜了出来。我看见你从他的房子里出来,我进去了。把他杀死后,我迅速离开。然后,我去了你的公寓,把那把左轮手枪留在你的抽屉里。我差不多是在你来到的那个时候回到格拉夫顿游廊的,在我向你说晚安的时候,我又把大门钥匙偷偷放回你大衣的口袋里。我不介意把这些真相都告诉你。这里没有别的人会听见了,而且,你很快就要被捉起来了,我希望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天啊,这该让我如何大笑才行呢!你在想什么?你在看着什么该死的东西?” “我在想你刚才引用的一些字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特伦特,不要回家。”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看你的后面!”特伦特转过身去。就在通往克莱尔房间的门口,正站着克莱尔——还有警督维拉尔…… 特伦特的动作非常迅速。左轮手枪只响了一下——就命中了它的目标。他朝前摔倒了,穿过桌子倒了下去,警督扑到了他旁边,而德莫特像做梦似的盯着克莱尔。回忆一片片地飞掠过他的大脑。他舅舅——他们的争吵——天大的误会——英国的离婚法律永远不会允许克莱尔离开这个疯狂的丈夫——“我们必须都同情她”——她和艾林顿爵士之间的计划已经被狡猾的特伦特觉察了——她向他哭诉,“真令人恶心——恶心——恶心!”是的,但是现在—— 警督站了起来。 “已经死了,”他气急败坏地说道。 “是的,”德莫特听到自己在说着,“他一直是一位出色的射手。” SOS “啊!”丁斯米德先生欢欣地叫道。 他后退了几步,用赞许的眼神扫视着那张圆桌。火光闪烁在粗糙的白色桌布、刀叉以及桌上的其他物品上面。 “所有——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丁斯米德夫人吞吞吐吐地问道。她是一个矮小而衰弱的女人,脸上没什么血色,瘦弱的头发胡乱地向后梳着,举止永远地紧张。 “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丈夫带着一种残忍的愉快说道。 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背有点驼,脸又宽又红润。长着一双贼似的小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面不停地眨动着,还有一个大大的没有胡子的下巴。 “喝柠檬水?”丁斯米德夫人提议道,声音小得跟耳语似的。 她的丈夫摇摇头。 “茶,不管怎样,它要好得多。看看这天气,又是下雨又是刮风的。在这样的晚上,吃晚餐,最需要的就是一杯热腾腾的好茶。” 他滑稽地眨眨眼睛,然后,又开始扫视桌子。 “一顿丰盛的晚餐,有鸡蛋、冷腌牛肉,还有面包和奶酪,这是我喜欢的晚餐菜单。所以,来,上桌吧。夏洛特正在厨房里,等着你帮她一把呢。” 丁斯米德夫人站了起来,小心地把她编织着的毛衣绕成一团。 “她已经长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了,”她喃喃道,“非常迷人,我说。” “啊!”丁斯米德先生说道,“她那要命的相貌!你还是赶紧去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好一会儿,他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自己小声地哼哼着什么。他还走到窗户前面,往外张望了一会儿。 “糟透了的天气,”他自言自语,“今天晚上,我们该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吧。” 然后,他离开了房间。 大约十分钟以后,丁斯米德夫人捧着一盘炸鸡蛋走了进来。她的两个女儿跟在后面,她们手里捧着其他的饭菜,丁斯米德先生和他的儿子约翰尼跟在最后面。丁斯米德先生坐到了桌子的上座。 “我们应该感谢什么呢?等等,”他幽默地说道,“要感谢那个首先想到了罐头食物的人。我们应该做什么,我想知道,几英里之内人烟罕见的,如果现在我们没有了罐头,那么我们是否要退回到屠夫忘记了他每星期的义务的时代?” 他继续敏捷地切着冷腌牛肉。 “我很怀疑到底是谁,想到建造这样一所房子,几英里以内人烟罕见的,”他的女儿马格达伦生气地说道,“我们几乎连鬼也看不到。” “不,”她的父亲说道,“绝对没有鬼。”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买下它的,父亲。”夏洛特说道。 “你不能明白?女儿,好了,我有理由——我有自己的理由。” 他的眼睛偷偷地看着妻子,但是,她皱起了眉毛。 “而且还有鬼魂出没的,”夏洛特说道,“在这里,我一个人是绝对睡不着的。” “一堆废话,”她父亲说道,“你没有见过任何东西吧,是吗?好了。” “或许,是没有见过任何东西,但是——”“但是什么?” 夏洛特并没有回答,但是,她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一阵急雨敲打在窗户的玻璃上,丁斯米德夫人手里的勺子“叮当”地掉到了盘子里。 “你的神经不再衰弱了吧?”丁斯米德先生问道,“真是一个讨厌的晚上,就到这。你们不要担心,我们在这里、在我们的火炉旁边会非常安全的,外面的鬼魂不会来打扰我们。为什么?如果有,那才真是个奇迹呢。而奇迹是不会发生的,不会的。”他补充道,好像是在对他自己说这些话,带着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丁斯米德先生吓呆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会是什么呢?”他喃喃道,下巴都拉了下来。 丁斯米德夫人轻轻地呜咽了一声,把披肩裹紧一点。马格达伦的脸变红了,她向前倾着,对她父亲说道:“奇迹发生了,不管是什么东西,你最好还是去开门,让它进来。” 二十分钟之前,莫蒂默·克利夫兰还站在暴雨之中,大雾吞没了他的车子。这确实非常不幸,在十分钟之内,两个车轮都被扎破了,而他,就一直站在这个方圆几英里之内荒芜人烟的地方。在那些光秃秃的威尔德郡丘陵中,黑夜降临了,他没有任何遮蔽任何保护。对他最有用的就是去找一条捷径,如果他一直坚持走大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了!但是现在,他却完全迷失在这条好像是车道的小路中,如果这附近连一个村庄也没有,他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他困难地朝四周张望,然后,他看到了半山腰上闪烁的灯光。但是马上,大雾又把灯光吞没了,但是,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他很快又看到了它。考虑了一会儿以后,他离开了车子,开始朝山的一边走去。 很快,他就从大雾中走了出来,他还记得,那灯光是从一栋小房子的窗户里闪出来的。那里,不管怎样,就是一处遮蔽所。莫蒂默·克利夫兰加快了脚步,低下脑袋,反抗着在他面前施展了强大的威力、意图逼迫他退缩回去的狂风暴雨。 克利夫兰是个多多少少也有点名声的人,尽管他不怀疑,大多数人对他的名字和成就会表现出非常的无知。他是心理学研究界的一名专家,而且,还写过两本关于潜意识研究的优秀著作。他还是神经研究协会的成员,甚至还是一个钻研影响到他自己结论和研究方向的玄学的研究员。 从本质上来说,他对天气非常敏感,而且,经过特意的训练后,他使自己的这种天赋得到了加强。当他终于到达那所房子并拍打着房子大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油然而生的兴趣,似乎,他所有的天赋突然都变得非常尖利。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喃喃的说话声音。但是,敲门以后,里面突然变得非常寂静了,然后,传来了椅子在地板上被拖向后的声音。又过了几分钟,门被一个大约十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打开了。穿过小男孩的肩膀,克利夫兰直接注视着房子里面的情况。 这让他想起了一幅荷兰家庭的场景。圆圆的桌子上面摆好了一顿晚饭,旁边坐了一家子的人,一两支闪闪烁烁的蜡烛,火光把一切都照得发红。父亲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坐在桌子的一边,他对面坐着一个阴暗的小个子女人,她的脸上满是吃惊的神情。对着门的,是一个姑娘,她盯着克利夫兰,吃惊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她手里正拿着一个杯子,半举到嘴唇上。 克利夫兰马上看出,她是一个异常漂亮的女孩子。她的头发是金红色的,像雾一样笼罩在她的脸上,眼睛分得很开,眼珠是纯灰色的,她还长着那种早期意大利圣母像似的嘴巴和下颚。 好一会儿,房间里都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克利夫兰走进去并解释了他遇到的困境。他结束了那个平凡的故事后,接着,又是更难理解的寂静。终于,那位父亲,好像是努力了一下,站了起来。 “进来吧,先生——克利夫兰先生,是这么称呼的吗?” “那是我的姓。”莫蒂默说道,微笑着。 “啊!是吗?进来,克利夫兰先生。这种天气连狗也不愿意出去,是吧?进来,坐到火炉旁边吧。关上门,可以吗,约翰尼?别大半个晚上都站在那里。” 克利夫兰走上前去,坐到了火炉旁边的一张木头椅子上。小男孩约翰尼关上了门。 “我姓丁斯米德,”那位父亲说道,现在他开始变得很亲切了。“这是米舒丝,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夏洛特和马格达伦。” 第一次,克利夫兰看到了背对他坐的那个姑娘的脸,而且发现,她长得和她姐姐一样漂亮,但是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她的皮肤非常黝黑,而脸色却异常苍白,长着一个优雅的鹰钩鼻,一个严肃的嘴巴。那是一种冰冷的美,严肃而几乎是冷峻。在父亲作介绍时,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她直直地凝视着他,眼光里似乎充满了某种寻找的期待。似乎她正在运用自己年轻的判断来猜测着他,衡量着他。 “喝一杯什么吗,呃,克利夫兰先生?” “谢谢,”莫蒂默说道,“能来杯茶就非常美妙了。” 丁斯米德先生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从桌子上拿起五个杯子,一个接一个的,把杯子里的水倒到了一个装污水的盘子里。 “这些茶都冷了,”他突然地说道,“可以给我们再弄些茶来吗,米舒丝?” 丁斯米德夫人飞快地站了起来,拿着茶壶急急忙忙地走了。莫蒂默觉得,她可能很希望离开这个房间。 热茶很快就端出来了,这位不速之客还得到了食物。 丁斯米德先生一直在说呀说的。他是一个爽朗、亲切且善谈的人。他把关于自己的事情都告诉这位陌生人。不久以前,他刚从建筑行业里退休下来——是的,他做过了许多优秀的工作。他和米舒丝认为,他们比较喜欢乡下的空气——以前他们从来没有在乡下住过。当然,在找房子上面他们浪费了许多时间,十月和十一月,但是他们不想再等待了。“生活是不确定的,你知道,先生。”所以他们买下了这所房子。方圆八英里之内人烟罕见,而且,距离任何可以称之为城镇的地方都有十九英里。不,他们不满足。姑娘们觉得在这里生活有点无聊,但是,他和米舒丝却很喜欢这里的安静。 所以他继续说着,把莫蒂默冷落到一边,莫蒂默差点儿没被他那侃侃而谈的语流催眠而睡着了。没什么,可以肯定,都是些琐碎的家庭琐事。但是,第一眼看到这所房子里的情景时,他就判断出,这里还有些其他东西,一些令人不安、令人紧张的气氛,从这五个人中间的一个身上散发出来——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纯粹是愚蠢的想法,他的神经完全出了差错!他们都被他突然的到来吓坏了一一就那么多。 他提出了晚上借宿的问题,而且得到了预期的回答。 “你应该留在我们这里,克利夫兰先生。几英里以内,没有别的地方了。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房间,尽管我的睡衣可能有点大了,当然,这总比什么也没有好,而且明天早上,你自己的衣服就会干了。” “你真是一个好人。” “没什么,”对方亲切地说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即使是一条狗来借宿我们也不应该拒绝。马格达伦、夏洛特,上楼去整理一下房间。” 两个姑娘离开了房间。很快,莫蒂默就听到她们在头顶上面走动。 “我很能理解,像你两个女儿这样年轻迷人的姑娘肯定会觉得这里很无聊。”克利夫兰说道。 “她们都是漂亮的孩子,是吧?”丁斯米德先生带着父亲的自豪说道,“不太像她们的母亲或者我。我们是普通的一对,但是,我们相互吸引。我可以告诉你,莫蒂默先生。呃,玛吉,不是那样吗?” 丁斯米德夫人拘谨地笑了笑。她又开始编织东西了,毛衣针“沙沙”地忙碌着,她是一个娴熟的编织者。 很快,房间准备好了,莫蒂默再次表示了他的感谢,井表示他马上就进房上床休息。 “你们在床上放上热水袋了吗?”丁斯米德夫人问道,突然记起了她在家中的尊严。 “放了,妈妈,放了两个。” “那就好,”丁斯米德说道,“陪他一起上去吧,姑娘们,看看他还需要些别的什么东西。” 马格达伦走到了窗户旁边,看看挂钩有没有挂好。夏洛特则最后看了一眼洗脸台上的摆设。然后,她们两个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 “晚安,克利夫兰先生。你可以肯定你所需要的东西都有了吗?” “都有了,谢谢你,马格达伦小姐。给你们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我觉得真不好意思。晚安。” “晚安。” 她们走了出去,把身后的门关上。莫蒂默·克利夫兰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脱下了衣服。把丁斯米德先生那粉色的睡衣穿好之后,按照主人的吩咐,他把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团起来,放到门口外面。从楼梯上面,他可以听到丁斯米德隆隆的说话声。 真是个爱说话的人!总之,就是个奇怪的人——但是,这个家里确实有些奇怪的东西,难道这是他的幻觉吗? 他慢慢地走进房间里,把门关上。他站在床边想了起来。突然,他惊呆了——床旁边的红木桌子上蒙了一层灰,在灰尘上面写着三个字:SOS。 莫蒂默盯着这三个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证实了他所有模糊的推测和预感是对的。他是正确的,在这所房子里,确实有些不大对劲的东西。 SOS!求救的信号!但是,是谁的手指在灰尘上留下这三个字的呢?是马格达伦还是夏洛特?她们两个都在那里站过。他回想着,在离开房间之前,她们在那里站了一两分钟,是谁的手偷偷地放到桌子上,并留下了这三个字? 那两个姑娘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马格达伦的脸,黝黑冷淡;而夏洛特的脸,像他第一眼看到的那样,大大的眼睛,吃惊的样子,眼眸中闪烁着某些不确定的东西……他再次走向门口,把门打开。外面已经听不到丁斯米德先生那嗡嗡的声音了,房子里一片寂静。 他自言自语道: “看来,今天晚上我什么也不能做。明天——好的。看着吧。” 克利夫兰很早就起来了。他穿过起居室,走了下来,并走到花园里去。雨后早上的天气非常清新且晴朗。有人也起得很早,在花园的一角里,夏洛特正靠在篱笆上,看着外面起伏不平的丘陵。走过去接近她的时候,他的心跳稍稍加速了。他一直都私自认为,那些启示是夏洛特写的。他走过去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朝他说“早上好”。她的眼睛坦率得像孩子似的,里面似乎什么秘密都没有。 “非常清新的早晨,”莫蒂默微笑着说道,“今天早上的天气和昨天晚上迟然不同。” “确实是这样。” 莫蒂默从附近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他开始用它无意地在脚下平滑的沙路上画着。他画下一个S,接着是O,再接着是S,边画边看着旁边的姑娘。但是,在她的脸上他再没有发现任何会意的火花。 “你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吗?”他突然问道。 夏洛特皱了皱眉毛,“它们,是不是指那些船只——班轮,当它们遇到危险时,发出的信号?”她问道。 莫蒂默点点头,“昨天晚上,有人在我床边的桌子上写下了这些字,”他平静地说道,“我想可能是你做的。”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噢,不可能的。” 那么是他错了,一阵深深的失望打击了他,他一直那么确信——那么确信,他的直觉很少会让他步人歧途的。 “你可以肯定?”他不死心地问道。 “噢,是的。” 他们转回来,一起慢慢地朝屋子走去。夏洛特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她随口地回答着他几个故意的询问。突然,她用一种低沉而急速的声音说道:“你——你问这几个字,真奇怪,SOS。我没有写过它们,当然,但是——早些时候,或许我会这样做的。” 他停了下来,看着她。她继续急速地说道:“这听起来很傻,我知道,但是,我一直很害怕,非常的害怕。当昨天晚上,当你进来的时候,你好像是——是给某些事情做了回答。” “你害怕什么呢?”他飞快地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想_是这所房子。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以后,它就一直在不断地加强。所有人看起来都有点不大对劲。父亲,妈妈,还有马格达伦,他们看起来,似乎都不一样了。” 莫蒂默并没有马上作出回答,没等他回答,夏洛特又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所房子被认为是一栋鬼屋吗?” “什么?”他的兴趣更为强烈了。 “是的,一个男人曾在这里杀死了他的妻子,好几年以前。我们是在搬进来之后,才知道的。父亲说鬼魂都是胡说八道的东西,但是,我_我不知道。” 莫蒂默飞快地思索着。 “告诉我,”他用一种专业的口吻说道,“发生谋杀的房间是不是我昨天晚上睡觉的那个房间?” “我什么也不知道。”夏洛特说道。 “现在我怀疑,”莫蒂默一半是对他自己说道,“是的,可能是那样。” 夏洛特不理解地望着他。 “丁斯米德小姐,”莫蒂默温柔地说道,“你有没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是一个灵媒婆?” 她瞪着他。 “我想,你知道昨天晚上你确实写了SOS,”他平静地说道,“噢!是非常下意识的,当然。也就是说,犯罪玷污了空气,像你那样具有敏感意识的人,可能会受到影响。你会重演受害者的感觉和印象。许多年以前,她可能在那张桌子上写过SOS,而昨天晚上,你在下意识中再次重演了她当时的行为。” 夏洛特的脸涨红了。 “我明白了,”她说道,“你认为这就是解释?” 房子里有声音在召唤她,她站起来走了,只留下莫蒂默在花园里的小路上走来走去。他对自己的这种答案满意了吗?这种答案,是不是把他知道的事实给掩盖起来了?而且,这种答案可不可以解释昨天晚上在他走进这所房子时所感到的不安? 或许,但是,至今他还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突然到来,给这里造成了一种类似惊惶失措的局面。他自言自语道:“我肯定是被这些心灵解释冲昏了头脑,这只能解释夏洛特——但是不能解释其他的人。我的到来,加深了他们的不安和恐惧,只有约翰尼除外。不管是什么,那就是关键,约翰尼没有那种感觉。” 他非常肯定这一点,而且很奇怪,他是那样的确信,但就是那样。 就在这时,约翰尼从房子里走出来,朝着这位客人走去。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他局促不安地说道,“你进来好吗?” 莫蒂默注意到这个小孩的手指非常脏,约翰尼感觉到他的眼光了,他发愁地笑了笑:“我一直在混乱地玩弄着一些化学物品,你知道吧,”他说道,“有时,爸爸对此发愁生气。他希望我将来从事建筑业,但是,我则希望自己可以从事化学和研究工作。” 丁斯米德先生出现在他们前面的窗户里,宽大的身躯,快活地微笑着,一看到他,莫蒂默所有怀疑和敌对情绪又被唤醒了。丁斯米德夫人已经坐到桌子旁边了,她用毫无生气的声音朝他说“早上好”,他再次觉得因为某些理由或者别的,她害怕他。 马格达伦最后才进来,她朝他简单地点点头,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睡得好吗?”她突然问道,“你的床舒不舒服?” 她非常热切地看着他,当他礼貌地回答是那样时,他注意到,某些非常类似失望的神情闪过她的脸庞。她希望他回答什么呢?他很想知道。 他转向房子的主人。 “你的小孩非常喜欢化学,是这样吗?”他愉快地问道。 突然“哗啦”一声,丁斯米德夫人手里的杯子掉了下来。 “怎么了!玛吉,怎么了!”她的丈夫说道。 在莫蒂默看来,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忠告,一种警戒。他转向他的客人,开始用流利的话语畅谈起建筑行业的种种好处,不会让那些年轻小伙子们自命不凡等等。 早饭之后,他独自一人到花园抽烟去了。很清楚,这时他应该马上离开这所房子。借宿一个晚上是一回事,而要继续借宿,既没有什么理由,也很困难,他可以找到什么理由呢?但是,他非常不愿意离去。 在脑子里一直考虑来考虑去,他来到了通向房子另一侧的一条小路上。他的鞋底是那种皱纹橡胶的,因此,走起路来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经过厨房窗户的时候,他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丁斯米德的声音,那些话语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大笔钱,是的。” 丁斯米德夫人的声音在回答着,但是,她的声音非常微弱,因此,莫蒂默无法听到她讲的是什么内容,但是丁斯米德又说道:“几乎是六万英镑,那律师说的。” 莫蒂默并没有故意去偷听,但是,他非常小心地绕了回去。关于金钱的说法使得情况明朗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六万英镑的问题——这使事情变得更加清楚——也更加丑陋。 马格达伦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但是,她父亲的声音几乎是立刻把她给喊住了,她再次走了回去。很快,丁斯米德自己来到了这位客人的面前。 “罕见的美好的早晨,”他亲切地说道,“我希望,你的车子还能走动。” “不过是希望知道我什么时候滚蛋。”莫蒂默想到。 他再次大声地感谢丁斯米德先生及时而殷勤的款待。 “没什么,没什么。”对方说道。 马格达伦和夏洛特一起从房子里出来,并且手挽着手,走到不远处的一张木头椅子那里去,那黝黑和金黄的脑袋在一起形成了显眼的对比。突然心里一动,莫蒂默说道:“你的女儿长得真不像,丁斯米德先生。” 对方正在点烟,他的手腕猛地抖动了一下,火柴掉到了地上。 “你真的这样想吗?”他问道,“是的,嗯,我也觉得她们是这样。” 莫蒂默的直觉在闪动。 “但是,她们不都是你的女儿。”他流利地说道。 他看到丁斯米德先生直直地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丁斯米德终于下定决心地说道:“你非常聪明,先生,”他说道,“对,她们中有一个是弃婴,在她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就收养了她,而且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把她抚养成人。她自己对这个真相还一无所知,但是,她很快就会知道了。”他叹了口气。 “是关于继承遗产的问题?”莫蒂默平静地暗示道。 对方用猜疑的眼光扫了他一眼。 然后,他似乎决定了坦白是最好的对策;他的态度开始变了,几乎是攻击似的坦率和开门见山:“你说的话真奇怪,先生。” “一种精神感应,呢?”莫蒂默说道,并且微笑着。 “有点像是那样,先生。我们把她养大,是为了迫使她的母亲——付出报酬。就在我刚刚步人建筑行业的时候,几个月以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广告,在我看来,他们讨论的那个孩子正是我们的马格达伦。我去见了律师,关于这个那个的我们谈了许多。他们怀疑——自然,你也会这样说的,但是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释清楚了,下个礼拜,我打算把孩子带到伦敦去,她还不知道那么多的事情。看来,她的父亲,是最有钱的犹太人之一。他也是在死前的几个月,才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他让代理人努力去寻找这个孩子,并且要在找到她之后把他所有的钱都留给她。” 莫蒂默仔细地听着,他没有什么理由怀疑丁斯米德先生讲的故事。这解释了马格达伦那黝黑的美丽;或许,也解释了她那冷淡的态度。不管怎样,尽管故事本身可能是真实的,它背后还会可能隐藏着某些东西。 但是,莫蒂默不打算引起对方的怀疑。相反,他必须离开,好让他们放松下来。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丁斯米德先生,”他说道。“我要祝贺马格达伦小姐,她将成为一个漂亮的女继承人,她的前面是大好的前途埃”“她会有的,”她的父亲热心地同意着,“而且,她还是一个少有的好心肠的姑娘,克利夫兰先生。” 他的态度里满是非常明显的诚挚的热心。 “好了,”莫蒂默说道,“我想,现在我必须告辞了。我不得不再次感谢你,丁斯米德先生,感谢你非常及时的热情的款待。” 在主人陪同下,他走进房子对丁斯米德夫人道别。她正站在窗户旁边背对着他们,没听到他们走进来。她丈夫快活地喊道:“看,克利夫兰先生来跟你说道别了。”她紧张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转过身来,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掉了下来。 莫蒂默捡起来递给她,那是夏洛特的小画像,却是用一种大约二十五年前的风格画的。莫蒂默向她重复了那些他已经向她丈夫说过的感谢。他再次注意到她害怕的样子,以及在眼睫毛下面偷偷地瞟着他。 没有见到两个姑娘,但是,这不是莫蒂默的策略,他不急着去见到她们;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很快就会证明是正确的。 他离开那所房子,走了下来,朝着他前天晚上把车子留下的地方走去。大约走了半英里,路旁边的灌木丛突然分开了,马格达伦追踪到了他的前面。 “我必须见你。”她说道。 “我正等待着你的到来,”莫蒂默说道,“昨天晚上,就是你在我房间的桌子上写下了SOS是吗?” 马格达伦点点头。 “为什么?”莫蒂默温和地问道。 这位姑娘走到路旁,开始拔着灌木上的叶子。 “我不知道,”她说道,“确实,我不知道。” “告诉我。”莫蒂默说道。 马格达伦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很讲实际,”她说道,“不是那种富于幻想和自以为是的人。你,我知道,很相信鬼魂和幽灵。我不那样,但是,我要告诉你,在这所房子里有些很不对劲的东西,”她朝山上指去:“我是说,确实有些不对劲的东西。它不仅仅是过去的一种回响,它是在我们到来以后才出现的。它一天比一天更坏,父亲变得不一样了,妈妈不一样了,夏洛特也不一样了。” 莫蒂默插了一句:“约翰尼也不一样吗?”他问道。 马格达伦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她说道,“现在我开始明白了。约翰尼并没有不一样,他是唯一——唯一不受影响的人。昨天晚上,他没碰桌子上的茶。” “你呢?”莫蒂默问道。 “我害怕——非常害怕,就像孩子那样——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而且父亲——变得很奇怪,没有别的词语可以表示,就是奇怪。他谈论着奇迹,那时我在祈祷——正在祈祷着奇迹的发生,接着,你就敲门了。” 她突然停了下来,盯着他。 “在你看来,我是不是疯了,我想。”她挑战似的说道。 “不,”莫蒂默说道,“正好相反,你看起来非常正常。所有正常的人,当他面临危险的时候都会产生预感的。” “你不理解,”马格达伦说道,“我不害怕——我自己不害怕。” “那么你是为谁害怕。” 但是,马格达伦再次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继续说道: “我是一时冲动写下了SOS。我有一个想法——很荒谬的想法,无庸置疑,他们肯定不会允许我对你说的——就是其余的人,我指的是,我不知道,我打算要你去做什么。现在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莫蒂默说道,“我知道怎样做了。” “你能做什么?” 莫蒂默笑一下。 “我可以想。” 她疑惑地看了看他。 “是的,”莫蒂默说道,“用那样的方式可以做许多事情,比你可以相信的还要多得多。告诉我,昨天晚上在吃饭之前,有没有什么偶尔出现的词或话引起你的注意?” 马格达伦皱皱眉毛:“我不这么想,”她说道,“至少,我听到父亲在对妈妈说,夏洛特长得像她,而他还非常奇怪地笑着,但是——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对吧?” “不,”莫蒂默慢慢地说道,“除非夏洛特长得不像你妈妈。”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发现马格达伦正神情迷离地看着他。 “回家去吧,孩子,”他说道,“别担心,把它留给我来处理。” 她顺从地走上了通住房子的小路。莫蒂默继续漫步了一会儿,然后,躺在一片绿色的草皮上,他闭上了眼睛,把自己从自觉的思索中努力拔出来,让一系列的画面在脑海里随意地掠过。 约翰尼!他一直在想着约翰尼。只有约翰尼,完全被忽略,完全从怀疑和阴谋的网络中遗漏掉了,但是,虽然如此,所有东西还是围着这个圆轴转动。他记得,那天早上在吃早餐的时候,丁斯米德夫人的茶杯“当”地掉到了碟子上。是什么引起了她的震动?难道是他偶尔提到那小男孩对化学感兴趣?那时,他一直没有注意到丁斯米德先生,但是现在,他清楚地回想起来了,他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半举到嘴边。 他又想到了夏洛特,昨天晚上,在门一打开时他看到她的样子。透过茶杯的上方,可以看到她对着他直直地坐着。 迅速接着下面的回忆。丁斯米德先生把茶杯一个接一个地倒空,并说着“这些茶已经冷了。” 他记得那些冒出来的蒸气,难道可以肯定,那些茶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都冷了? 他的脑海里有些东西开始活动起来。在不久之前,他读过一些东西,大概是一个月以前,是讲一个家庭被一个小孩无意中杀死的故事。食物储藏室里留下了一包砒霜,但是已经全部滴落到下面的面包上。他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故事,或许,丁斯米德先生也看到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清楚了…… 半小时以后,莫蒂默·克利夫兰精神焕发地站起来。 夜幕又降临到房子里了,今天晚上做了荷包蛋,还有罐头肉冻。很快,丁斯米德夫人就捧着大大的茶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和昨天晚上的天气很不一样。”丁斯米德夫人说道,并朝窗户望去。 “是的,”丁斯米德先生说道,“今天晚上是那样的平静,你甚至可以听见针掉到地上的声音。现在,玛吉,倒茶吧,好吗?” 丁斯米德夫人往杯子里倒满了茶,把它们沿着桌子传了过去。接着,放下茶壶,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把手放到了心脏上。丁斯米德先生转过椅子,顺着她恐惧的眼光,看到莫蒂默·克利夫兰正站在门口他走上前来,他的态度非常愉快,并满是歉意。 “我很抱歉,我又吓着了你,”他说道,“为了些事情,我不得不再回来一趟。” “为了些事情而回来!”丁斯米德先生叫到。他的脸色发紫,声音也抬高了:“为了什么回来,我很想知道!” “看看那些茶。”奠蒂默说道。 用一个迅速的手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并且,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把里面的茶全倒到他左手拿着的试管里。 “你——你要干什么?”丁斯米德先生喘着气,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跟粉笔一样的苍白,原来的紫色好像变魔术似的消失了。丁斯米德夫人发出了一声无力、尖锐而又充满恐惧的尖叫。 “你读过那张报纸,我想,丁斯米德先生?我肯定你读过。好一段时间里,有人一直在报导这个一家人被毒死的故事,有的被救了过来,有的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可以被救过来。第一种办法,是放在你吃的罐头肉冻里,但是,假设医生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他会不会轻易接受罐头食物的理论呢?在你们的食物储藏室里有一包砒霜。而在架子的下面,就是装茶叶的口袋。显然,架子上面装砒霜的口袋还会有一个破口,那么,还有什么比偶然在茶叶里漏下了砒霜更自然的?你的儿子约翰尼,只会因为不小心而受到轻微的谴责,再没有别的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丁斯米德喘着气。 “我想你是知道的,”莫蒂默拿起第二个杯子,把茶再倒进第二个试管里。他在一个试管上面贴了一张红色的标签,在另一个试管上则贴了蓝色的标签。 “红色标签的这个,”他说道,“装着从你女儿夏洛特的杯子里倒出来的茶,而另一个,装着从马格达伦的杯子里倒出来的茶。我可以发誓,在前一个试管里我找到砒霜的含量会比后一个高出四到五倍。” “你疯了。”丁斯米德说道。 “噢!亲爱的,不,我不是那种疯子。丁斯米德先生,今天你告诉了我,马格达伦是你自己的女儿,而夏洛特是你收养来的孩子,这个孩子和她的母亲非常相像,今天当我拿到那位母亲的画像时,我差点儿认为那是夏洛特自己的了。你自己的女儿将要去继承那笔财产,但是,由于不太可能让你设想出的女儿夏洛特从此消失,而且,认识那位母亲的人会看出替换的真相,你就决定了,嗯——茶杯的底部有一撮白色的砒霜粉。” 丁斯米德夫人突然尖声傻笑起来,歇斯底里地摇晃着身体。 “茶,”她咯咯地说道,“他在说着,茶,不是柠檬水。” “闭上你的嘴,不可以吗?”她丈夫愤怒地咆哮着。 莫蒂默看到夏洛特坐在桌子对面望着他,大大的眼睛,带着疑惑的神情。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马格达伦把他拖到他们的声音范围之外。 “那些东西,”她指着那些小药瓶——“爸爸。你不会认为——”莫蒂默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我的孩子,”他说道,“你不相信过去,但是我相信,我相信这所房子里的气氛。如果它不出现的话,或许——我说或许——你的父亲就不会构想出他已经做了一半的计划了。现在、以及以后,我都要保留这两个试管,用它来保护夏洛特。除此之外,我不会再做什么了,如果你要感谢的话,就感谢那只写下了SOS的手吧。” 原告的证人 梅亨先生扶正了他的夹鼻眼镜,用他特有的略微干燥的咳嗽清了清嗓子,然后,再看看坐在他对面的男人,那个被指控犯了故意杀人罪的男人。 梅亨先生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外表雅致整洁,不穿那些浮华的衣服,长着一双非常机敏而又锐利的灰眼睛。怎么看,他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傻瓜。而且,确切他说来,作为一个律师,梅亨先生具有非常高的声望。在他对他的委托人说话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但是,绝对不是没带感情的。 “我必须再次向你强调,你正处于非常严重的危险之中,因此保持绝对的但白,对你来说是最为必要的。” 伦纳德·沃尔,本来一直用迷离的眼光盯着他前面空荡荡的墙壁,这时,他把目光转向了律师。 “我知道,”他绝望地说道,“你一直对我这样说。但是,我似乎还没意识到,我被指控犯了杀人罪——杀人。而且,这是无耻小人才犯的罪名。” 梅亨先生是一个理智的、不会感情用事的人。他再次咳嗽了一下,摘下他的夹鼻眼镜,仔细地擦了擦,再戴回到鼻子上面。然后,他说道:“是的,是的,是的。现在,我亲爱的沃尔先生,我们正打算尽一切努力使你摆脱罪名——而且,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会成功的。但是,我必须掌握所有的事实,我必须知道这个案件对你的不利程度有多大。接着,我们才能选择最好的防线。” 这位年轻人仍然用那种迷离而又绝望的目光看着他。 在梅亨先生看来,这个案件似乎是够倒霉的了,犯人的罪名看来肯定会成立。但是现在,第一次,他感到有点怀疑了。 “你想我是有罪的,”伦纳德·沃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但是,可以对上帝保证,我发誓我没有犯罪!看起来,我非常的倒霉,我也知道。我就像是一个被法律网住的人一样——每一个网眼都紧紧地困住我,堵塞我要走的每一条路。 但是,我没有犯罪,梅亨先生,我真的没有犯罪!” 在那样的位置上,谁都会为自己的清白作辩护,梅亨先生也知道。然而,尽管他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还是被感动了。毕竟,没准儿,伦纳德·沃尔是清白的。 “你说得对,沃尔先生,”他严肃地说道,“看起来,案件真的对你非常不利。不管怎样,我接受你的誓言。现在,让我们说说事实吧。我希望你自己确切地告诉我,你是如何认识埃米莉·弗伦奇小姐的。” “那是有一天,在牛津大街上,我看见一位老年的女士正在过马路,她手里拿着一大堆包裹。走到马路中间时,她的包裹突然掉了下来,她试图捡起它们,但是,一辆汽车正向她开过来,而且就在那时,她又想着安全地走到马路对面,路边的人们对她嚷嚷,喊得她头晕目眩、不知所措的。我包好那些包裹,并且尽可能地拍干净上面的尘土,系好包裹上面的绳子,把它们还给了她。” “那么,毫无疑问,是你救她一命了?” “噢!我的天,不,我所做的不过是符合礼节的一般行为。她非常感动,热情地感谢了我,并且,说什么我的行为举止不像大多数年轻一代的绅士那样——我不记得她都确切说了些什么。后来,我戴好帽子就走了,我从来没有希望会再次见到她的。但是,生活本来就是充满了各种巧合。就在那天晚上,我在朋友家里的宴会上又遇见了她,她一下子就把我给认了出来,并且请求主人把我介绍给她。接着,我就知道了她是埃米莉·弗伦奇小姐,她住在克里克伍德。我和她谈了一会儿,我想,她是那种爱对人们进行各种突如其来的幻想的老女人。就因为一个简单到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行为,可以使她对我产生了幻想。告辞的时候,她热烈地握着我的手,井希望我去看望她。当然,我答应了,我非常乐意这样做,接着,她就催促我定下一个确切的日期。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去,但是,似乎拒绝她又显得很粗鲁,所以,我就定在了下个星期六。她离开之后,我从朋友那里得知了她的一些情况。她很有钱,是个怪人,独自一人和一个女佣住在一起,并且养了八只以上的猫。” “我明白了,”梅亨先生说道,“你这么快就知道她很富裕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那是我调查的——”伦纳德·沃尔愤怒他说道,但是,梅亨先生用一个手势让他安静下来。 “我必须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案件。普通的调查人不会猜想到,弗伦奇小姐是一个富有的老女人,大多数人都会以为,她生活很穷困,身份低下。除非,你知道的是相反的情况,否则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会认为她是一个穷苦的人——任何人开始都是这样,确切他说,是谁告诉你,她是一个有钱人?” “我的朋友,乔治·哈维,就是在他家里开宴会的。” “他还有可能记得,自己曾经这样说过吗?” “我真的不知道。当然,从现在来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确实这样,沃尔先生。你知道,原告首先要树立的目标,就是你的财政出现了危机——这是真的,不是吗?” 伦纳德·沃尔的脸涨红了。 “是的,”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时,我的财政正好遇到了霉运。” “确实这样,”梅亨先生再次说道,“就像我所说的那样,那时,你的财政出现了危机,你遇到了——这个有钱的老妇女,你就殷勤地培养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如果我们有证据可以认为,你对于她的财富一无所知,而且,你拜访她纯粹是出自热心——”“真相是什么?” “我敢说,我不反对这种观点,我是用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待它的,许多事实都取决于哈维先生的回忆,他有可能记得那次谈话吗?或者不记得了?他会被律师弄得头昏脑胀,而相信了那次谈话是后来才发生的吗?” 伦纳德·沃尔好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然后,他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坚决地说道:“我确实认为这条防线会成功的,梅亨先生,好几个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而且,还有一两个人,因为我被一个有钱老妇女看中了,朝我开玩笑呢。” 律师挥了挥手,努力隐藏起他的失望。 “非常不幸,”他说道,“但是,我欣赏你坦白的话语,沃尔先生。我依赖你来引导我,你的判断很正确,但是,拘泥于我刚才提到的那一点只会是有害无益的,我们必须抛开这个观点。你认识了弗伦奇小姐,你拜访了她,友谊开始了,我们需要的是这一切事实的确切原因。为什么你,一个三十二岁的年轻人,长相英俊,爱好运动,受到朋友们的欢迎,还会对一个从普通眼光看来你得不到任何好处的老女人身上花费那么多的时间?” 伦纳德·沃尔的双手紧张地扭动着。 “我不能告诉你——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在第一次的拜访以后,她要求我再来,并说她很寂寞、很不快活,她使得我很难拒绝,她很但白地对我表示她的爱意和感情,这把我摆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是的,梅亨先生,我天生就有一个弱点——我会身不由己——我是那种不会说‘不’的人。而且,信不信由你,在拜访她三四次以后,我报答了她,我发现自己渐渐地出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个老家伙。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去世了,是一位舅母把我抚养成人的,而她也在我十五岁以前去世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出自内心地喜欢那种被抚养被宠爱的感觉时,我敢说你也会笑话我的。” 梅亨先生并没有笑话他,相反,他再次把自己的夹鼻眼镜取了下来,擦了擦。一开始认真思索,他就会做这个动作。 “我接受你的解释,沃尔先生,”最后他说道,“我相信,这有可能出于心理上的原因。陪审团是否会接受那种观点,那是另一码事。请继续你的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弗伦奇小姐开始让你给她处理业务?” “在我拜访她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以后。她说她对金钱上的事务知道得很少,而且,她还担心她的一些投资。” 梅亨先生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他。 “仔细想想,沃尔先生。那位女仆,珍妮特·麦肯齐,曾宣称她的女主人是一个商业女强人,她自己可以处理一切事务,而且,根据她的银行家的证言,她天生就具备了这些能力。” “我也没有办法,”沃尔热切地说道,“那些话都是她自己对我说的。” 梅亨先生静静地看了他一两分钟,尽管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此刻,他更加强烈地相信伦纳德·沃尔是清白的。他知道老女人的一些心理想法,他曾见过弗伦奇小姐,那时,她正迷醉在这个英俊的小伙子身上,到处寻找借口带他回家。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假装在商业上一无所知呢? 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恳求他帮她处理各种事务,她完全有可能是那样的一个女人,她很明白,任何男人都很容易就被奉承了,只要对他们的出色稍加肯定,伦纳德·沃尔就是被奉承了的。也有可能,她并不反对让这位年轻人知道她的财富,弗伦奇小姐是一位意志力坚强的老女人,她情愿对自己需要的东西付出代价。这些想法飞快地掠过了梅亨先生的大脑,但是,他没有表示出来,相反,他进一步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否答应了她的要求,帮她处理业务了?” “我答应了。” “沃尔先生,”律师说道,“我要问你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且对于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我要得到真实的答案。你正处在财政危机之中,而你又给一位老女人处理业务——一位据她自己所言,对商业几乎一无所知的老女人。你有没有在什么时候,或者用什么方式,将这些资金来为自己所用?你有没有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参与了任何见不得人的交易?”他阻止了对方的回答。“考虑一会儿再回答我。我们的面前摆着两条路,其中一条,我们可以认为你在处理她的业务时是诚实正直的,只要指出,你本来就可以相当容易地获取那些金钱,因此还要杀人是多么的不可能。另一方面,如果,你的行为中有什么情况被原告掌握了——如果,最坏的是,那些情况正好可以证明,你无论如何都欺骗了那位老女人,那么我们必须采取的防线就只能是你没有杀人的动机,因为,她已经成为了你有利可图的收入财源。现在,我请求你,在回答之前,你先好好想想。” 但是,伦纳德·沃尔根本就不用考虑。 “我处理弗伦奇小姐事务的行为,是不可指责和正大光明的。我尽了我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她的利益服务,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谢谢,”梅亨先生说道,“你使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要称赞你,我相信你非常聪明,在那样重要的问题上没有对我撒谎。” “当然,”沃尔热切地说道,“我最强的优势就是我没有动机。假设,我故意培养和一位有钱的老女人的友谊,是为了从她那里获取金钱——那,我想,这应该是你一直在讨论的本质问题——那么可以肯定,她的死亡挫败了我的希望。” 律师坚定地看着他。接着,非常蓄意地,他重复着他的无意识的动作,擦着他的眼镜,直到眼镜牢牢地戴在他的鼻子上以后,他才说道:“你没有意识到吗,沃尔先生,弗伦奇小姐留下了一份遗嘱,把你列为她财产的第一获益人?” “什么?”犯人跳了起来,他的吃惊是显而易见且自然的。“上帝啊!你在说什么?她把她的财产留给了我?” 梅亨先生慢慢地点了点头。沃尔坐了下来,把头埋在他的手里。 “你假装你对这份遗嘱一无所知?” “假装?有什么好假装的,我确实对它一无所知。” “如果我告诉你,那位女佣珍妮特·麦肯齐,发誓说你是知道这件事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的女主人清楚地告诉她,她和你在这个问题上交换过意见,而且,她还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你。” “什么?她在撒谎!不,我走得太快了。珍妮特是一个老女人,她就像一条忠实的看门狗那样对待她的主人,而且,她不喜欢我,她又妒嫉又多疑。我想,弗伦奇小姐可能跟珍妮特说过了她的打算,而且,珍妮特要不就误解了她说的话,要不就自以为是地确信,那是我迫使这位老女人这样做的。我敢说,现在,她已经确信弗伦奇小姐确实跟她说过这些话了。” “你不觉得她不喜欢你,因此,她故意对那个问题撒谎吗?” 伦纳德·沃尔似乎吃了一惊,并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不,真的!她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知道,”梅亨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她非常怨恨你。” 这位可怜的男人再次喃喃道: “我开始明白了,”他低声说道,“真可怕!他们都可以这么说,说是我主动向她献殷勤,是我迫使她留下遗嘱,把她的钱都留给我,然后那天晚上,我去了那里,房子里没有人——他们第二天才发现了她——噢!我的天,真可怕!” “你觉得房子里没有人,你错了。”梅亨先生说道,“事实上,房子里有人,是珍妮特,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她出去了。她确实走了,但是,半小时以后,她又回来了一趟,来拿一个上衣袖子的模板,那是她答应要送给一位朋友的。她从后门进去了,走上楼梯,并且取走了那个模板,再走出去的时候,她听到了起居室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尽管她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发誓,其中一个声音是弗伦奇小姐的,而另一个是一个男人的。” “九点半,”伦纳德·沃尔说道,“九点半……”他跳了起来。“那么我有救了——有救了——”“你是什么意思,有救了?”梅亨先生吃惊地叫道。 “九点半我已经回到家了!我的妻子可以证明这一点。我离开弗伦奇小姐时是九点过五分,我到达家时大概是九点二十,我妻子正在家里等着我。噢!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还要感谢珍妮特·麦肯齐的上衣袖子的模板。” 他激动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律师脸上一直没有改变的严肃神情。但是,律师的话使得他又落回地面上。 “那么,在你看来,是谁,杀死了弗伦奇小姐?”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夜盗了,就像我们最初设想的那样。你记得那时的窗户被撬开了,她是受了铁锹的重重打击而死的,而铁锹就在地板上,扔在尸体的旁边,好几件物品不见了。但是,因为珍妮特那荒唐的多疑和对我的厌恶,警察也永远不会找到正确的路线的。” “那很难解释,沃尔先生,”律师说道,“丢失的物品都是些没有什么价值的零碎东西,就像是被瞎子拿走一样,而且,窗户上的痕迹也不全然是确切的。此外,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你说,你在那所房子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九点半,那么,是谁,那个让珍妮特听见的、在起居室里与弗伦奇小姐谈话的男人是谁呢?难道,她会跟一个夜盗进行友好的谈话吗?” “不会的,”沃尔说道,“不——”他的样子看起来又疑惑又丧气。“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重新振作精神说道,“我是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我有不在场的alibi(法语:证据。),你必须见见罗曼——见见我的妻子——马上。” “当然,”律师表示同意,“我早就应该见见沃尔太太了,但是,你被捕的时候她正好不在。我马上给苏格兰场写信,而且我想,她今天晚上就会回来了,我离开这里后,马上就去拜访她。” 沃尔点点头,满足的神情使得他整张脸都放松了下来。 “是的,罗曼会告诉你的。上帝!那是一个幸运的机会。” “对不起,沃尔先生,但是,你很爱你的妻子吗?” “当然。” “那她对你呢?” “罗曼把自己都奉献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她会为我做任何事情。” 他热情地说道,但是,律师的心沉得更低了。一位把自己都奉献出去的妻子的证据——那有可信度吗?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看见你在九点二十分时回来?例如,一个佣人什么的?” “我们家没有佣人。” “在回家的路上你有没有遇到别人?” “没有遇到我认识的人,有一段路我坐了车,司机或许会记得。” 梅亨先生怀疑地摇摇头。 “那么,没有任何人可以证实你妻子的证据了?” “没有,但是,这没有必要,对吧?” “我不敢说,我不敢说。”梅亨先生急忙答道。“现在还有一件事,弗伦奇小姐知道你结婚了吗?” “噢,知道。” “然而,你从来没有把你妻子带去看望她,这是为什么?” 第一次,伦纳德·沃尔的回答变得犹犹豫豫,很不自然。 “嗯——我也不知道。” “你有没有知道珍妮特·麦肯齐说她的女主人相信你是个单身汉,而且,还打算将来和你结婚?” 伦纳德·沃尔笑了。 “真荒谬!我们两个在年龄上相差四十岁呢。” “但是已经这样做了,”律师冷冷说道,“有事实根据,你的妻子从来没有见过弗伦奇小姐?” “没有——”又是尴尬的回答。 “你应该允许我这样说,”律师说道,“在这个问题上,我很难理解你的态度。” 沃尔的脸涨红了,犹豫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应该对此澄清一下。你知道,我在经济方面比较拮据,我希望弗伦奇小姐可以借点钱给我,她喜欢我,但是,她对于一对奋斗的夫妻没有什么兴趣。我发现,她一直觉得我妻子和我不会长久——一直觉得我们迟早要分开的。梅亨先生——我希望得到那些钱——为了罗曼,我就什么也不说,就让这位老女人自己想象。她说过,要收我做她的养子,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结婚之类的话——那肯定是珍妮特,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就那么多?” “是的——就那么多。” 在他的话语里,是不是有一点点犹豫的感觉?律师猜想是这样。他站了起来,并伸出手。 “再见,沃尔先生。”他看着年轻人那张憔悴的脸,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冲动说道:“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尽管大多数事实都对你不利,我希望可以证实它们,并且完全洗清你的嫌疑。” 沃尔对他微笑了一下。 “你会发现,我不在场的证据是真实的。”他高兴地说道。 他又一次没有注意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整件事情在很大程度上要视珍妮特·麦肯齐的证言而定,”梅亨先生说道,“她恨你,那是很清楚的。” “她不应该恨我。”这位年轻人抗议道。 律师摇着头,走了出去。 “我现在去拜访沃尔太太。”他对自己说道。 他对事情的发展感到深深的不安。 沃尔夫妇住在靠近帕丁顿格林的一间小破房子里,那就是梅亨先生要去的地方。 他摁了门铃后,一位举止轻浮的女人应声出来,显然,她是一个杂役女佣,她打开了门。 “沃尔太太在吗?她回来了没有?” “她一小时前回来的。但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接贝你。” “如果你能把我的名片转交给她,”梅亨先生平静地说道,“我可以肯定,她会接见我的。” 那位女人怀疑地看了看他,在围裙上擦擦她的手,接过名片,然后“砰”地关上大门,把他留在台阶外面。 然而,几分钟后,她带着另一种态度出现了。 “请进来,请。” 她领着他走进一间窄小的客厅。梅亨先生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突然被一个高个儿女人苍白的脸吓了一跳,她静悄悄地走了进来,他一点也没有听到。 “是梅亨先生吗?你是我丈夫的律师,对吗?你去见过他了?你可以坐下来吗?” 直到她张口说话了,他才看出她不是英国人。现在,走近一点看得更仔细了,他发现,她长着高高的颧骨、浓厚的蓝黑色头发,双手偶尔会非常轻微地抖动一下,显然,这是外国人的作风。一个奇怪的女人,非常平静,平静到令人不舒服。从一开始,梅亨先生就意识到,他要面临着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东西了。 “现在,亲爱的沃尔大太,”他开始说道,“你不能放弃他顿住了,非常显然,罗曼·沃尔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她非常冷静,而且理智。” “你可以告诉我所有的情况吗?”她说道,“我必须知道一切事实,不必安慰我,我希望知道最坏的情况。”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声音更为低沉了,并用一种律师也不能理解的奇怪的强调语气,重复说道:“我希望知道最坏的情况。” 梅亨先生把他和伦纳德·沃尔会面的情况重新叙述一遍,她专心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我明白了,”当他叙述结束了之后,她说道,“他希望我说,那天晚上他回家的时间是九点二十?” “他真的是在那个时间回的家?”梅亨先生尖锐地问道。 “那不重要,”她冷冷他说道,“即使我那样说了,他会无罪吗?他们会相信我吗?” 梅亨先生被反驳了回去,她是那么迅速地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那是我希望知道的,”她说道,“这些证据足够了吗?有没有别的人可以支持我的证据?” 她的态度里隐藏着的渴望,令他模模糊糊地感到很不舒服。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别人。”他不情愿地说道。 “我明白了。”罗曼·沃尔说道。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轻轻的微笑浮上她的嘴唇。 律师却觉得越来越慌张。 “沃尔太太——”他开始说道,“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是吗?”她说道,“我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孤军奋战了。” 他疑惑地看着她。 “但是,我亲爱的沃尔太太——你太紧张了,既然,你对你丈夫那么的忠诚——”“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犹犹豫豫地重复说道:“你对你丈夫那么的忠诚——”罗曼·沃尔慢慢地点了点头,刚才那个古怪的微笑又浮现在她的嘴唇上。 “他是不是告诉你,我把自己都奉献给他了?”她温柔地问道,“啊!是的,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这样说,这个男人真愚蠢!愚蠢——愚蠢——愚蠢——”她突然跳了起来,律师能意识到的那种环境下的所有激情,现在,都集中到了她的语调上。 “我恨他,我告诉你!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更愿意看到他被勒着脖子,直到他被吊死。” 律师在她面前缩了一下,她的眼睛里满是郁积的怒火。 她向前走近一步,继续激动地说道: “或许我会看到这一天的,假如我告诉你,那天晚上九点二十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到家,而他回来的时间是十点二十?你说他告诉你,他对于那些即将归他所有的钱财一无所知。假如,我告诉你他全都知道,他依赖这些钱,并且为了得到这些钱而杀了人?假如,我告诉你那天晚上当他进家门的时候,他向我承认他所干的一切,并且,他的外套上还沾着血迹。那么又会怎样呢?假如我是站在法庭上说这些事情呢?” 她的眼睛似乎战胜了他,他努力地隐藏起内心逐渐生出来的惊慌,并且努力用一种理智的口吻说道:“你不必对你自己的丈夫举不利的证据——”“他不是我的丈夫!” 这句话说得那么快,他差点儿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 “他不是我的丈夫。” 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我是维也纳的一名演员,我的丈夫还活着,但是他进了疯人院,所以,我们不能结婚。现在,我很高兴我这样。” 她反抗地点点头。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梅亨先生说道,他试图表现出和平常一样冷静和不动声色。“为什么你那么憎恨伦纳德·沃尔?” 她摇摇头,轻轻地笑了。 “是的,你希望知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保留这个秘密……”梅亨先生干咳了一声站了起来。 “看来,我们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我们的谈话了,”他说道,“当我和我的委托人取得联系后,我再给你写信。” 她走近他,用她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 “告诉我,”她说道,“今天你到这儿来的时候,你相信吗——说真的——相信他是清白的吗?” “我相信。”梅亨先生说道。 “你这个可怜的小男人。”她笑了。 “而且,我现在仍然相信。”律师结束了谈话。“晚安,夫人。” 他离开了房间,带着对她那张奇怪的脸的深刻印象。 “这个案件越来越棘手了。”站在街边的时候,梅亨先生对自己说道。 整件事情,都是那么奇怪,一个奇怪的女人,一个非常危险的女人。当女人把她们的刀对着你的时候,她们就像恶魔一样。 下一步要做什么呢?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已经无路可走了,当然,或许他真的杀了人……“不,”梅亨先生对自己说道,“不——但是,大多的证据对他不利了。我不相信这个女人,她捏造了整个故事,但是,她永远不会把这个故事带到法庭上来的。” 他希望自己能对这一点更加确信。 治安法庭的诉讼简单而又富有戏剧性。原告的首席证人是珍妮特·麦肯齐,即被害女人的女佣,还有罗曼·海尔格,奥地利人,犯人的情妇。 梅亨先生坐在法庭上,听着那个奥地利人讲述着那个该死的故事,这个做法她已经在他们的谈话中向他暗示过了。 犯人可以进行抗辩,但是,他仍然受到指控,审判还要再次进行。 梅亨先生已经黔驴技穷了。案件对伦纳德·沃尔的不利和倒霉程度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了。甚至,连参与被告抗辩的著名王室大律师也觉得希望渺茫。 “如果我们可以推翻那个奥地利女人的证据,我们或许还可以做些什么,”他不太确定地说道,“但是,这是一个很倒霉的案件。” 梅亨先生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假设伦纳德·沃尔说的是真话,并且在九点的时候,他就离开了被害人的家,那么在九点半的时候珍妮特听见的与弗伦奇小姐谈话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唯一还有点希望的是,过去有一个流氓外甥曾经欺骗和威胁过他舅母弗伦奇小姐的许多钱财。律师得知,珍妮特·麦肯齐一直依恋着这个年轻人,而且,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向她女主人力陈他的要求。很有可能在伦纳德·沃尔走了以后,和弗伦奇小姐在一起的就是那个外甥,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现在,在他经常出没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了。 其他方面,律师都调查不出什么结果来,没有人看见伦纳德·沃尔走迸他自己的家,或者离开弗伦奇小姐的房子,也没有人看见有别的人走进或者离开克里克利。所有的调查都是一片空白。 审判的前一天晚上,梅亨先生收到一封信,这封信使他考虑到了一个全然崭新的方面。 这封信是六点钟时由邮差送来的。是一个文化水平很低的人,用潦草的字体写在一张普普通通的信纸上,然后装在一个肮脏的信封里,邮票也贴得歪歪斜斜的。 梅亨先生仔细阅读了好几遍,才弄明白它的意思。 亲爱的先生: 你是给那个年轻小伙子干活的律师家伙,如果,你希望知道,那个该死的外国贱妇全是在撒谎的话,请在今天晚上到斯特普尼街16号。但是,向莫格森小姐打听消息,这可是要花掉你二百英镑钱财的。 律师把这封奇怪的信读了又读,当然,这可能是一个骗人的玩笑,但是,当他考虑之后,他很快就确信它很重要,而且确信,这是那个犯罪嫌疑人惟一的希望。罗曼·海尔格那些该死的证据完全击败了他,被告应该把精力集中在她的证据上,如果可以迫使那个女人承认自己生活不道德,那么她的证据也不应该相信,至少,她的证据也是无力的。 梅亨先生决定了,他要尽一切力量来拯救他的委托人,那是他的义务,他必须去一趟肖斯·伦特斯·斯特普尼区。 他颇费了些工夫才找到那个地方,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在贫民窟里面,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气味。但是,最终他还是走了进去,来到了三层的一间房子前,他要找莫格森小姐。在门口他敲了敲门,但是,没人答应,他再敲。 这次,他听到了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很快,门被小心地打开了,但只开了半英寸宽,隐约露出一个驼背的身影。 突然,一个女人,因为是女人,她才发出那种咯咯的笑声,她把门拉开点。 “那么是你了,亲爱的,”她咯咯笑着说道,“没有人和你一起来吧,有吗?别开玩笑了,好吗?那就对了,你可以进来了——你可以进来了。” 律师有点不情愿地跨过门槛,走进了一间小小的肮脏的房间里,房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角落里摆着一张破;日凌乱的床,还有一张朴素的木头桌子和两把摇摇晃晃的椅子。梅亨先生第一次这样真切地看到了这种味道古怪的公寓的居住者。她是一个中年女人,有点驼背,满头凌乱的白发,脖子上紧紧地缠绕着一条围巾。看到他在打量着自己,她又笑了起来,发出跟刚才一样的奇怪的咯咯笑声。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把自己的美丽都隐藏起来了,亲爱的?嘿,嘿,嘿,你不害怕会受到引诱吗,呃?但是,你会看到的——你会看到的。” 她把围巾拉到一边。在围巾后面那些无法描绘的污垢面前,律师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再次裹好围巾。 “那么,你不希望吻吻我了,亲爱的?嘿,嘿,我不怀疑。然而,我也曾经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并且也不像你想象的很久之前。是硫酸,亲爱的,是硫酸——是它们把我弄成这样的。啊!但是,我会向他们报仇的——”接着,她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咒骂起来。 她爆发出好一阵可怕的不绝口的咒骂,梅亨先生试图使她镇静下来,但是没有效果。最后,她终于安静下来了,她的双手神经质地握紧松开又握紧。 “够了,”律师果断他说道,“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有理由相信,你可以给我一些信息,而且这些信息将会澄清我的委托人伦纳德·沃尔的罪名。那些信息是真的吗?” 她的眼睛狡猾地睨视着他。 “钱怎么讲,亲爱的?”她喘着气说道,“两百英镑,你还记得吧?” “提供证据是你的义务,而且,你会被法庭召唤去这样做。” “那不会的,亲爱的。我是一个老太婆,而且,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你给了我两百英镑,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两个暗示。明白吗?” “什么暗示?” “你是怎样看待书信的?是她写的信。现在,不要问我是怎样得到它们的,那是我的事情。它们会达到目的的,但是,我希望得到我的两百英镑。” 梅亨先生冷冷地看着她,并下定了决心。 “我只能给你十英镑,不能再多了。而且,即使那些书信真的如你所言那么有用,我也只能给你那么多的钱。” “十英镑?”她尖叫起来,并对着他咆哮道。 “二十,”梅亨先生说道,“而且,这是我最后一句话。” 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然后,他紧紧地盯着她,拿出他的袖珍本,并数出了二十一英镑的钞票。 “你瞧,”他说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的钱了,要么你就收下,要么你就不要。” 但是他知道,看到这些钱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无力地咒骂着、咆哮着,但是最终,她只能作出让步。走到床边,她从破破烂烂的床垫下面抽出一些东西来。 “给你,该死的!”她吼骂道,“最上面那一封就是你需要的。” 她扔给他的是一捆信,梅亨先生用他一惯的冷静、井然有序的方式打开它们,阅读了起来。那个女人,热切地望着他,但是,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把每一封信都读了一遍,然后回到上面的那一封信,又读了一遍。然后,他小心地把这捆信绑好。 它们都是些情书,是罗曼·海尔格写的,但是,收信的那个男人不是伦纳德·沃尔。最上面那一封信签署的日期正好是沃尔被捕的日期。 “我说的都是真话,亲爱的,对吗?”那个女人哼哼道,“那些可以对付得了她吗,那些信?” 梅亨先生把那些书信都放进口袋里,然后他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些书信的?” “我已经说了,”她睨视着他,说道:“但是,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我从法庭上听到了那个贱妇说的话了,你想知道那天十点二十的时候她在哪里?尽管她说那时她在家。你可以去问问莱昂路的电影院,他们会记得的——一个漂亮出色的姑娘,就像是——诅咒她!” “那个男人是谁?”梅亨先生问道,“这上面只有教名。” 对方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且嘶哑了,她的手来回地握起来又松开又握起来。最后,她指着自己的脸。 “他就是对我做了这些的男人。许多年以前,她从我身边把他夺走了一一那时,她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而当我追求他一并且再次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就用那些该死的东西扔我!她还在笑——该死的!很多年以来,我一直打算报复她,我一直跟踪着她,监视着她。而现在,我终于打败她了!她会因此受到报应的,对吗,律师先生?她会遭报应的!” “可能她会因捏造伪证而被判人狱。”梅亨先生平静地说道。 “把她关起来——这正是我希望的。你要走了,对吗?我的钱在哪里?我那些可爱的钱在哪里呢?” 什么也没说,梅亨先生把钞票放在桌子上。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那所肮脏的房子。再回过头时,他看见那个老女人正对着那些钞票低声歌唱。 他一分钟也没有浪费,很容易,他就找到了莱昂路的电影院,并且,他出示了一张罗曼·海尔格的相片,门卫马上就认出了她,就在出事的那天晚上,十点刚过,她和一个男人一起到达这个电影院,门卫没有很留意她的男伴,但是他记得,那位女士和他讨论了正要放映的这部电影,他们一直逗留到最后,即大约一小时后。 梅亨先生很满意。自始自终,罗曼·海尔格的证据都是一派谎言,她由于个人的怨恨而编造了那个故事。律师很想知道隐藏在这位女士怨恨背后的是什么,究竟伦纳德·沃尔对她做了些什么?当律师告诉他罗曼的态度时,他似乎吓了一大跳。他曾热切地宣称,那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然而在梅亨先生看来,似乎吃了一惊以后,他的抗议变得非常无力了。 他是知道的,梅亨先生确信这样。他知道,但是,他没有查清这个事实真相的念头,这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仍然是秘密。梅亨先生怀疑,终有一天,他是不是可以得知这个秘密的真相。 律师看了一眼他的手表,已经晚了,但是时间就是一切。他伸手召来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说了地址。 “查尔斯爵土必须马上知道这些消息。”上车后他对自己喃喃道。 伦纳德·沃尔谋杀埃米莉·弗伦奇的审判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首先,犯人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接着;他被指控犯了一个严重的恶劣的罪名;而且,更有意思的是罗曼·海尔格,原告的首席证人,有可能做了伪证。许多报刊上都刊登了她的照片,而且,关于她的来历和历史还流传出了好几个版本来。 诉讼很平静地开始了。先举出几个技术性的证据,接着,珍妮特·麦肯齐被传了上来。她讲述的故事内容和以前的大体上一致。在询问中,辩护律师成功地使她在对沃尔和弗伦奇小姐关系的讲述中出现了一两次矛盾。他强调了这样的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她听到了起居室里有男人的声音,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沃尔在那里,而且,律师还努力地暗示,她的证据下面包含了许多对被告的妒嫉和厌恶情绪。 接着传下一个证人。 “你的名字是罗曼·海尔格?” “是的。” “你是奥地利籍人?” “是的。” “在最近的三年来,你一直和被告一起居住,并且一直把自己当作他的妻子?” 罗曼·海尔格的眼睛盯着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人,就一会儿,她的眼神里包含着一些奇怪而又深不可测的东西。 “是的。” 继续提问。一句接着一句,那个该死的故事慢慢出来了:在出事的那天晚上,被告拿着一个铁锹回来了,十点二十的时候他回到了家,他承认他杀了那个老太婆,他的衣袖上面还沾着血滴,那些衣服都被他放到厨房的炉子上烧掉了,他用暴力威胁她,要她对此保持缄默。 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开始,陪审团的感情还有点倾斜于被告,而现在,他们都一致反对被告了。被告自己则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好像他已经知道命中注定要这样的了。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她自己的律师却试图限制她话语中的敌意,他更愿意她成为一个公正点儿的证人。 辩护律师非常艰难笨拙地站了起来。 他指责她所讲述的故事自始自终都是恶意编造出来的,而且,出事的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在自己的家里,她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因而,她蓄意给伦纳德·沃尔捏造一些可以致他于死地的罪名。 罗曼·海尔格非常粗暴地否认这些辩解。 接下去的结果很出人意料,因为那些书信,它们都被当众宣读了,法庭上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马克斯,亲爱的,命运已经使他落入了我们的手中!他因谋杀而被逮捕了——但是,是的,他杀死了一位老太婆! 伦纳德是一个连苍蝇也不会伤害的人!我终于可以报复他了。那只可怜的小鸡!我要说那天晚上,他走进家门的时候,身上还沾着血迹——他向我承认了一切事实。我要绞死他,马克斯——而且,当他被绞死的时候,他将会明白,那是罗曼把他送进坟墓的。然后——快乐,亲爱的!永远快乐! 还有专家在现场,准备证明那些笔迹是罗曼·海尔格的,但是,这些都没有必要了。一看到这些书信,罗曼就完全被击败了,她承认了一切。伦纳德·沃尔是在他说的那个时间——九点二十回到了家,她编造了那个故事来陷害他。 伴随着罗曼·海尔格的结束,整个案件也结束了。查尔斯爵士几乎不再需要传他的几位证人。被告自己走进证人席,用他富有男人气概的口吻坦率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在询问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动遥原告努力去重整旗鼓,但是,已经没有希望了。法官的总结并不是完全倾向被告,但是,态度已经很清楚,只是陪审团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他们的最后判决。 “我们认为被告是无罪的。” 伦纳德·沃尔自由了! 小个子的梅亨先生赶紧站了起来,他必须向他的当事人表示祝贺。 他发现自己在聚精会神地擦着那副夹鼻眼镜,他制止了自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的妻子已经告诉了他,他形成了擦眼镜的习惯。习惯真奇怪,人们自己却永远不会意识到。 一个有意思的案件——非常有意思的案件。还有那个女人,罗曼·海尔格。 这个案件他能取得胜利,仍然在于那个外国人罗曼·海尔格。在帕汀顿的房间里看起来,她似乎是一个苍白而平静的女人,但是,在法庭黯淡的背景下,她却像一朵燃烧的玫瑰,发出耀眼的光芒。 现在,如果他一闭上眼睛,他就能见到她,高高的个子,激烈的神情,优美的身材稍稍向前倾,右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奇怪的动作、习惯,她手的姿势就是她的习惯,他想。但是最近在哪儿,他肯定见过某人也有这样的习惯。是谁?最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想起来了,那个住在肖斯·伦特斯·斯特普尼区的女人……他平静地站着,他的脑袋乱成一团。这不可能——不可能——但是,罗曼·海尔格是一个演员。 王室大律师来到了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祝贺我们的孩子了吗,你知道,他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来,去看看他。” 但是,这个小个子律师推开了他的手。 他只希望做一件事亲自去见罗曼,海尔格。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见到了她,他们会面的时候已经和以前的事情不相干了。 “那么,你猜到了。”当他把自己所想的一切告诉她后,她说道。“事实真相?噢!非常容易,煤油灯的光线很不利于你看清那些化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独自一人孤军奋战?”想起了上一次使用的这个词,她微微一笑。 “那么复杂的喜剧!” “我的朋友——我不得不救他出来。一个对他忠实的女人的证据是不行的——你自己也已经暗示了很多。但是,我懂得一些大众心理的知识,所以,我要让自己的证据成为我捏造出来的伪证,作为一种确认,这注定我要接受法律的审视了,但是,它造成的印象有利于被告被释放。” “那么那捆书信呢?” “只有一封,致命的一封,看起来有点儿像——你怎么称呼它?——一个骗局。” “那么,那个叫作马克斯的男人呢?” “没有这个人,我的朋友。” “我还在想,”小个子律师难过地说道,“我们可以通过——呃——正常的程序来洗清他的罪名。” “我不敢冒那个险,你明白,你一直认为他是清白的——”“你怎么知道?我明白了。”小个子梅亨先生说道。 “我亲爱的梅亨先生,”罗曼·海尔格说道,“你根本就没有明白。我知道——他确实犯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