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门》 第一节 “书!”杜本丝说。 她语气有点冒火。 “你说什么?”汤美说。 “我说:‘书!’”她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汤玛斯·勃拉司福说。 杜本丝面前有三个大箱子,从中抽出各种不同的书。可是,箱子里,书还有一大半。 “真叫人不敢相信。”杜本丝说。 “你是说书占了很大地方?” “嗯。” “你想全都摆在书架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杜本丝说,“真是烦人。搞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唉!” “啊,我觉得这很不像你的个性。向来你最烦人的地方就是过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杜本丝说,“我们终于到这里来了,有点老了——算了,还是面对它吧——的确有风湿病,尤其挺直身子的时候。唉,挺直身子把书放上书架,从架上拿下东西,弯腰在最底层的书架上找东西,然后突然站起来,可真难受。” “嗯,”汤美说,“这证明我们的身体都不行了。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不,不是。我想说的是,真高兴能买个新家。在我们想住进去的地方找到了梦想的房子——当然必须稍加整顿。” “打通了两间房间,添了个你所说的阳台,建筑师所说的客房。不过,我倒想把它称为凉廊。” “那一定好极了。”杜本丝肯定地说。 “完成时,我一定会说真没想到!对吧?” “完全不对。完成时,你一定会很满意地说,真没有想到我竟然有这样富于独创性、聪明又具艺术家气质的妻子。” “好。”汤美说,“我一定先记住该说的话。” “不需要记住。”杜本丝说,“你会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那跟书有什么关系?”汤美说。 “搬来的时候,只装了两三箱书,因为不大重要的书都卖掉了。带来的只是一些舍不得放手的书,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那家叫什么的人——我忘记了名字,就是卖这房子给我们的人——他们不想带走很多东西,所以说,如果我们愿意买下,就全部留下来,包括书在内。我们去看看那些东西--” “已经买下了。”汤美说。 “嗯。似乎不像他们所预期的那么多。其中有些家具和装饰太可怕了,幸好没有留下。不过,我去查看那些书——也有童话书,在起居室——有好几本我以前喜欢的,现在仍搁在那里。”其中有一两本我特别喜欢。要是属于我,那可真乐了。啊,是《安德罗克雷斯和师子》的故事。”她说,“记得八岁时曾经读过,是安卓·朗的。” “杜本丝,你真聪明得八岁就能看书啦?” “是的。”杜本丝说,“五岁就开始着书了。我们小时候,谁都能看书。甚至不知道没人教就不能看书呢。请人念故事听,要是非常喜欢,就先记住那本书放回书架的什么地方。然后随时取出来,自已悄悄看,即使没有人特地教拼字法,也会发觉自己已经会看书了。后来就不太好了。”她说,“因为我还不能拼字拼得很好。四岁的时候,如果有人能教我拼字,那就太好了。当然,加法、减法和乘法,爸爸都教过我,爸爸说九九乘法表在这世上最有用。我也学了长除法。” “你爸爸一定很聪明!” “我并不以为他特别聪明,”杜本丝说,“但真是大好人。” “我们是不是又扯到岔路上去啦?” “是啊。”杜本丝说,“就像刚才所说,我想再看一次《安德罗克雷斯和狮子》的故事——一本安卓·朗所写的动物故事——啊,我好喜欢它;还有一个伊顿学校学生写的《我在伊顿学校的一天》呢。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看那本书。不过以前就看过了。那是我喜爱的书。此外还有一些取材自古典作品的故事,以及莫尔斯华斯夫人的《鸽钟》或《四个风吹的农场》——” “行了。”汤美说,“不必把你小时候的文学成绩一一告诉我。” “我是说,”杜本丝说,“最近看不到这类书了。修订本还可以得到。可是大多数文字不同,插图也变了。真的,有一天看到,我简直认不出来,变得太多了。不错,有些书现在还可以得到。莫尔斯华斯夫人的《精灵故事》--粉红色、蓝色和黄色的--还可以找到一两本。当然,最近我喜欢的作家倒出了很多书,例如斯坦莱·韦曼等。这类书在前任屋主留下的书里一定不少。” “我懂了。”汤美说,“你已经食指大动。你觉得那是廉价品(goodbuy)。” “是啊,至少——你说‘再见’(good-bye),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廉价品!” “啊,你打算离开这房间,才对我说‘再见’吧?” “哪有这回事。”汤美说,“我觉得非常有趣。总而言之,那确实是廉价品。” “因为我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买下——那些书全部混在我们自已的书和其他杂物堆里。书太多了,定做的书架一定摆不下。你的书房怎么样?还放得了书吗?” “放不下啦。”汤美说,“光放我自己的书都放不下了。” “哎。”杜本丝说,“那倒真像我们。最好再盖一间特别的房间,你以为如何?” “不行。”汤美说,“今后要节省一点,不是前天才谈过的吗?你忘了?” “那是前天啊。”杜本丝说,“时代变了。我现在想把我舍不得抛弃的书全部放在这些书架上。然后——然后再去看其他的书——也许什么地方有儿童医院呢,总之,也许有些地方正需要书。” “要是没有,就卖掉。”汤美说。 “我想这些书不会有什么人想买。我不认为这些是珍本书或类似珍本的书。” “也许有什么好运道呢!希望有几本绝版书,是书商长年搜求的。” “现在,”杜本丝说,“我们必须把这些书全部放上书架。当然,放进去的时候顺便看一看是不是有我真正需要或真正记得故事内容的书。我现在就去整理一下——去做做分类的工作:冒险故事、幻想故事、儿童故事,以及L·t·米德——一些学校的故事,这个学校里的儿童都非常富裕。黛波拉小时候,常看这些书。大家都很喜欢《小熊阿朴》。此外还有《灰色小母鸡》,我可不大喜欢这本书。” “我看你已经累了。我才刚歇手呢。” “嗯,我也快了。”杜本丝说,“不过,只要弄完房间这一边,只要把书摆好……” “好,我帮你。”汤美说。 汤美走过来,放倒箱子,倒出里面的书,然后抱起一摞书走近书架,把书推进去。 铜样大小的书放在一块,看来比较舒服。”他说。 “哎呀,这样就无法分类了。”杜本丝说。 “别再分类了,以后再做吧,只要选一天再好好整理就行了。下雨天,没事的时候,再分类吧。” “麻烦的是,我们总会想起有事情要做。” “喂,这里还可以放七本。现在只剩最上面的角落了。把那边的木椅拿给我好吗?踩上去不会垮吧?我可以把书放进最上面的架子。” 汤美小心翼翼地爬上椅子。杜本丝抱着一堆书递给他。汤美谨慎地把书推进最上面的架子。一不小心,最后三本书掠过杜本丝身边,落在地板上。 “哎哟!”杜本丝说,“要我的命啊!” “那有什么办法,你一下子递给我这么多。” “啊,看来清爽多了。”杜本丝退后一点,说,“现在如果你把这些剩下的全放过倒数第二层书架的那个空隙,就可以把这箱书全部解决掉。这些书很不错。我从早上就开始整理了,不是我们的,是买下来的,也许会发现一些宝物。” “是啊。”汤美说。 “我想我们会发现宝物,我真的觉得会发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一定可以换一笔钱。” “真的发现了宝物,做何打算?卖掉?” “只有卖掉。”杜本丝说,“当然可以拿去让大家见识一下。不是夸耀,只是说。‘啊,瞧,我们找到了两件有趣的东西。’我总觉得我们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什么,你完全忘记你过去喜爱的书啦?” “那可不是。一些意外而令人惊讶的东西,也许会完全改变我们的生活。” “啊,杜本丝,”汤美说,“你可真了不起。可能会发现一些带给我们致命的灾难的东西呢!这种可能性也许更大。” “胡说。”杜本丝说,“人必须有希望,这才是人生不可忘怀的重要事项。希望!记住了吧?我们经常满怀希望。” “知道了。”汤美叹了一口气,“我常常为希望叹气。” 第二节 汤玛斯·勃拉司福太太把莫尔斯华斯夫人的《鸽钟》移到倒数第三层书架空位中。莫尔斯毕斯夫人的作品都集中到这里。杜本丝抽出《锦织房间》,深思般地拿在手上。她也许读过《四个风吹的农场》,但都无法像《鸽钟》和《锦织房间》那样记得清清楚楚。她的手指不停地翻动书页……杨美很快就会回来。 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不错,前确很顺利,只要不停下来看以前喜爱的书就行。这实在很快乐,但也花掉很多时间。汤美傍晚回来,问起工作的进度,她说:“唉,已经整理好了。”可是,她必须动用种种机智与技巧,阻止汤美走上二楼查看书架整理的情形。一切都很花时间。搬进新家,往往要花费许多时间,甚至比想象的还多。而且事实上也有许多事让人焦躁不安。例如电工到家里来,常在地板上占据了好大的地方,而且高高兴兴造了许多陷讲,心在不焉的主妇行走时,往往一脚踩空,而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在地板下模来摸去,看不见的电工扶住。 “有时,”杜本丝说,“我真希望我们没有离开巴尔敦。” “想想那餐厅的屋顶。”汤美说,“想想那屋顶间,想想车库的情形。车子差点都被搞坏了。” “请人修理,不就行啦?”杜本丝说。 “不。”汤美说。“那破房子必须彻底改建,不然就搬走。这新房子总有一天会住得很舒服。这点,我深信不疑。总之,房子可以让我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说做我们想做的事,”杜本丝说,“是指我们彼此都想找个地方加以独占?” “不错。”汤美说,“各人可以有比较大的空间。超过这个限度,我就难以同意。” 这时,杜本经想,我们在这房子里还有事要做?也就是说。除了定居之外。还有什么事要做吗?说到定居,最好简单化,否则就麻烦了。当然,一部分是导因于这些书。 “如果我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杜本丝说,“我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容易识字了。近来的孩子,到了四五岁,甚至到六岁都还不识字,即使到了十岁、十一岁,也有许多孩子不能识字,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容易识字。谁都能看书啊。我、隔壁的马丁、马路那头的珍尼佛·西莉尔,还有温尼佛雷德。大家都能看书。虽然拼字拼得不好,但是想看的都能看。我不知道我们如何学会的。我想大概问过人。招牌啊,卡特肝脏药啊。火车开近伦敦时。我常把田里的广告一一读出来,真是兴奋极了。我常想那是什么广告。哎哟,不行,我必须想想现在的工作。” 她换了几本书。先读《镜国里的爱丽丝》,再看夏洛特·杨格的《历史的内幕》,过了四十五分钟,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离开厚厚的破旧的《雏菊的花环》。 “这本必须再看一遍。”杜本丝说,“以前看过。可是已经过了好多年。啊,读来真是心里怦怦乱跳。诺曼人也会让人接受坚信礼?真奇怪。还有,艾塞尔——是什么地方?是柯克斯威尔或其他什么地方吧——还有什么像佛洛拉这样的一介平民。我不知道那时候每个人都是‘一介平民’。被人认为是一介平民,多么可怜。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全都是一介平民吗?” “太太,你说什么?” “没有,没说什么。”杜本丝转回头望了一下出现在门口的忠仆阿勃特。 “我以为有什么事情。你按铃了,是不是?” “没有。爬上椅子取书,碰到了铃子。” “要我拿什么下来吗?” “好,那就麻烦你了。这些椅子好像都要垮了,有的椅脚摇摇晃晃,有的有点儿滑溜。” “拿哪一本?” “上面第三层架子还没有好好查过,上面的两层查过了,我实在不知道第三层有什么书。” 阿勃特爬上椅子,把一本本书上的尘埃掸掉,再送给杜本丝。杜本丝专心一意地接过来。 “哇,好极了!每本都棒极了。想不到我忘了这么多书。哎呀。这是《护身符》!这是《萨玛雅德》!这是《新寻宝记》。啊,全是我喜爱的。不,这些不要放回书架去,阿勃特。我要先看一看,先看一两本。啊,那是什么?让我看看。是《红色的帽章》,不错,是历史读物,一定非常有趣。啊,还有《在长袍下》。斯坦莱·韦曼的可真不少,的确很多。当然,这些都是十岁十一岁时读过的。哎哟,真没想到,又遇见《森达城的俘虏》了。回忆引起巨大的快乐,杜本丝舒—口气。“《森达城的俘虏》,是通往浪漫小说的第一步。佛拉维亚公主的罗曼史。鲁利塔尼亚国主。鲁道尔夫·拉森迪尔这个名字,一上床,谁都会梦见他。” 阿勃特又递一本给她。 “啊,这更有趣。”杜本丝说,“这也是比较古老的。古老的放在一起。还有什么书?《金银岛》,不错,这也是很有趣的书,当然已经读过好几遍。我还看过两部改编的电影。我不喜欢看改编后的电影,不像原著!啊——这是《绑架》,对啦,我以前就喜欢。” 阿勃特伸长身子,一下子抱了太多的书,以致《卡特里奥娜》掠过杜本丝头项落下。 “对不起。太太,真对不起。” “没什么。”杜本丝说,“是《卡特里奥娜》。对了,史蒂文生的还有没有?” 阿勃特小心翼翼把书递出去。杜本丝高兴得叫了起来。 “是《黑箭》。真奇怪!竟是《黑箭》。这是我最先得到、读过的书。啊,对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说你还没有出生呢,对不对?等一等。《黑箭》,嗯,眼睛从挂在墙上的图画中窥看——是真的眼睛呢——透过画中的眼睛向这边看,好极了。真的,吓死人了。《黑箭》,那是什么?那是——啊,是狗,还是猫?不,不是。是‘猫、老鼠和狗罗威尔;英国全在猪的统治下’。猪,当然是指李察三世。每本书都说李察三世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不是坏蛋。可是,我不相信。因为我连莎士比亚都不相信,他竟然在戏剧的开头就让李察说:‘我决定要做个坏蛋’。啊,对,是《黑箭》。” “太太,还要再拿吗?” “不要了,谢谢,阿勃特。我已经很累了。” “那就到此为止。老爷打电话回来,说要晚半个钟头回家。” “没关系。”杜本丝说。 她坐在椅子上,拿起《黑箭》,翻开书,专心地看了起来。 “啊。棒极了。真的全忘光了,再看仍然觉得很有趣,以前看的时候也觉得很有趣。” 恢复了寂静。阿勃特回到厨房。杜本丝深深靠坐在椅背上。时间过去了,蜷缩在已经用旧的安乐椅上,汤玛斯·勃拉司福太太追寻着往昔的喜悦,一行一行阅读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的《黑箭》。 在厨房里,时间也过去了。阿勃特面对火炉,展开了形形色色的作战行动。门外边传来车子声音。阿勃特走过边门。 “老爷,要我把车子开进车库吗?” “不要。”汤美说,“我自己开进去,你忙晚餐吧!我回来得太晚了吗?” “哪里,就像你电话里所说那样,其实还早了一点。” “啊,真的?”汤美停好车,搓着手走进厨房。“外面很冷。杜本丝在哪里?” “啊,太太嘛,在楼上整理书。” “什么?还在弄那些发霉的书?” “是的。今天做了不少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哎。”汤美说,“算了,阿勃特。晚餐是什么?” “柠檬鱼片,马上就好了。” “知道了,十五分钟后再吃,我先去洗手。” 楼上,杜本丝依然坐在旧安乐椅上,耽读《黑箭》,额头上皱纹微聚。刚才遇见了一种奇怪现象,似乎只能称之为干扰。在看过的那一页——她找了一下:是第六十四页,还是第六十五页?她搞不清楚——总之,在那一页的一些字下面,有人划了线。十五分钟前,杜本丝已经注意到了这种现象。为什么在这些字下面划线?这些字既不相关。也不是引用辞。似乎是随便选出一些字,然后用红墨水划了线。杜本丝细声念了一下,“马查姆不由得发出低沉叫声。狄克吓了一跳,掉下了温达克。他们一齐站起来,拔出剑和匕首。艾理斯举起手。他的白眼发光。啊,好大的——”杜本丝摇摇头。意思不通,完全不通。 她走向桌子,拿起书写用具,取了两三张便条纸。这是最近由印刷公司送来的,为了印上新的住址:“月桂树庄”。 “无聊的名字。”杜本丝说,“如果常常改变名字,连信都无法投递了。” 她把有问题的地方写在便条纸上。于是,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现在全都注意到了。 “这样就完全不同了。” 她把那一页上划线的字抄下来。 “果然在这里。”突然出现了汤美的声音说,“快吃饭了。书怎么啦?” “这本书好奇怪,”杜本丝说,“简直搞不懂。” “什么奇怪?” “这是史蒂文生的《黑箭》。我想再看一遍,拿起来看,一切都还不错,可是,突然间,每一页都有点儿怪异。这些字下面都用红墨水划了线。” “啊,是有人喜欢划线。未必都用红墨水,但常会在书上划线。在自己想记住或引用的地方。我的意思,你懂吧。” “我懂,可是这跟你说的不一样。还有,这——这是字啊。” “你说字!”杨美说。 “到这边来嘛。”杜本丝说。 汤美走过来坐在椅子扶手上,然后念道:“‘马查姆不由得发出低沉叫声,连死去的发号开车的人也吓了一跳,落下了窗子,所以两个巨汉——什么嘛,看不懂——贝壳是预定的记号。他们一齐站起来,拔出剑和匕首。’简直莫名其妙。” “嗯。”杜本丝说,“起先我也这样想,简直莫名其妙。可是。它并不莫名其妙,汤美。” 楼下,铃声响了。 “吃晚饭啦。” “没关系。”杜本丝说,“吃饭前,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件事。饭后再说也行,可是总觉得奇怪,不马上告诉你。我不舒服。” “好啊。你又有什么大发现?” “不,没什么发现,只是抽出一些字来。好——看,就是这一页——马查姆的第一个字母M。M和A划了底线。后面还有三个,啊,不,三个或四个字划了线。这些字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随便选出来划上底线。这些字里的字母——似乎需要找适当的字母。其次是在“压抑”的R上划线。然后是‘叫喊’的Y、‘杰克’的J、‘射击’的O、‘破灭’的R、‘死亡’的D,接着又是“死亡”的A、‘瘟疫’的N——” “喂,算了吧。” “等一等,我想查清楚。我已经抄下来,你也会懂的。就像我最先所做那样,把这些字抽出来。依序写在纸上,就变成这样了:M-A-R-Y。这四个字母都画了底线。” “这又怎么样?” “变成梅丽啦。” “不错,变成梅丽了。确有人叫梅丽。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想表示这是她的书。自古以来,人就常在书或类似的东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不错。总之,这是梅丽。其次划线的字母就成了J-o-r-d-a-n。” “不是很好吗?是梅丽·乔丹啊,这很自然。连这孩子的整个姓名字都知道了。她叫梅丽·乔丹。” “可是,这本书并不是她的!在开头部分,用歪歪斜斜孩子气的字体写了‘亚历山大’几个字。我想是亚历山大·帕金森。” “啊,这真的很重要吗?” “一定很重要。” “走吧,我饿了。” “忍耐一下嘛,再等一会儿,到底线结束的地方——唔,再四页就结束了。字母是从不同页数的奇怪地方选出来。不是因为有关系才选出来。字简直不重要——只有字母。从M-a-r-yJ-o-r-d—a-n就可以知道。这还好。其次四个字母是什么,你知道吗?d-i—dn-o-td-i—en-a-t—u—r-a-l-y。这意思是‘自然地’,却不知道应该用两个l。那是什么意思呢?是‘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接下来的文句是:‘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我知道是谁。’就此结束,再也没有了。但已经足够让人心里怦怦跳,是不是?” “喂。杜本丝,”汤美说,“你不会从中衍生出什么意义来吧?”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从中,什么意义?” “我是说凭空造出悬疑事件。” “哦,这对我倒是一个悬疑事件,‘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犯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我知道是谁。’汤美,你说,这不是很能引起人的好奇心吗?” 第三节 “杜本丝!”汤美走进屋内,大声呼叫。 没有回音。微觉困惑之后,他奔上楼梯,碎步奔过二楼通道,差点一脚踩进开着口的洞,随即骂道: “又来了,真是迷糊的电工!” 前几天,他已经遇到同样的灾难。这些电工大都怀着一种善良而混乱的乐天主义,开始爽利地工作。“做到这里就行,快要完工啦!下午再来。”可是,下午他们没有来。汤类一点不觉惊讶。他早已习惯建筑、电气和瓦斯这些行业的工作方式。每次他们来临,一开始就爽利地工作,说些乐观的意见,然后回去拿东西,就不再回来。打电话去催,多半都是电话号码错误。即使号码没错,要找的人也不在公司的任何部门。因此,最好自己当心不要扭到脚踝,掉进洞里或受伤。汤美怕杜本丝受伤更甚于怕自己受伤。自己比杜本丝有经验,他觉得,杜本丝被水壶烫伤或火炉灼伤的危险性很大。可是,杜本丝现在到底在哪里?他又叫了一遍。 “杜本丝!杜本丝!” 他担心杜本丝。杜本丝是他不能不担心的人。临出门时,还给了她颇有智慧的忠告。她最后也再三保证遵守诺言--不,决不出去,只可能去买半磅牛油。这样总不能说危险吧? “可是,你即使去买半磅牛油,也会有危险啊。”汤美说。 “别胡说!”杜本丝说。 “我可没胡说,”汤美说,“一个聪明而细心的丈夫,关心自己所喜爱的所有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 “因为,”杜本丝说,“我很有吸引力,长得好看,又是一个好伴侣,而且我非常关心你。” “说的也是。”汤美说,“不过我想给你更多的忠告。” “我似乎不大喜欢。嗯,我一定不喜欢。你好像有很多牢骚怨言。不过,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回家进门时,大声叫我好了。” 可是,杜本丝在哪里呢? “真是拿她没办法,”汤美说,“一定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往楼上的房间去,以前他在那里找到杜本丝。大概又在看儿童故事了;又在为笨小孩子用红墨水画线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兴奋不已,努力寻找不知何许人的梅丽·乔丹的线索了。不是自然死亡的梅丽·乔丹。汤美不能不想。很久以前,这房子的主人姓琼斯,把房子卖给了他们。琼斯家住在这里,为时并不久,只有三四年。”而拥有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作品的孩子,住在这里,是比这更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杜本丝并不在房间里,散置一地的书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引起她的兴趣。 “到底到哪儿去了?” 折回楼下,又大喊了一两声。没有回音。他查看大厅的挂钩。杜本丝的防雨外套不见了。她又出去了。到哪里去?还有,汉尼拔在哪里呢?汤美改变声调,呼唤汉尼拔。 “汉尼拔——汉尼拔——小汉尼。过来,汉尼拔!” 汉尼拔也不在。 总之,杜本丝带汉尼拔一起出去了,汤美想。 他不知道杜本丝带汉尼拔出去,到底是好是坏。汉尼拔一定不会默默看着危险降到杜本丝身上。问题是,汉尼拔可能伤害了别人。带它到别人家去,它非常友善;可是,那些想来看它或走进它住家的人,在它心中反而常常成为必须注意的人物。一旦需要,不管有多危险,它都会大声吠叫或咬住对方。然而,究竟到哪里去了? 汤美在马路上走了一会,并没有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穿着明亮的红色防雨外套,牵着小黑狗,从远处走来。最后,他有点生气地折回家里。 引人食欲的香味向他飘来。他急忙到后房去,杜本丝从火炉边回头绽出欢迎他回家的笑容。 “回来得好晚啊。”她说,“这是沙锅菜,很香吧?今天还加了一些稀奇的东西。院子里有些可做香料用的草。至少我认为那是可做香料的草。” “如果不是可做香料用的草,”汤美说,“那可能就是有毒的莨菪,或者外表看来像别的东西,其实是洋地黄。你到哪儿去了?” “带汉尼拔去散步。” 到这时候,汉尼拔才发觉汤美回来,向汤美奔过去,表示热烈欢迎,汤美也蹲下来。汉尼拔是只小黑狗,毛色光艳,尾部和双颇有黄褐色的有趣斑点。它是纯种的曼彻斯特狗,自以为比其他的狗更高贵和有智能。 “哎呀,我在这一带找来找去,你们到哪儿去了?天气可不太好哩。” “嗯,天气的确不好,雾又浓又潮。而且——我也非常疲倦。” “到哪里去了?上街买东西?” “不,今天店铺很早就打烊,不,不是——我是到墓地去。” “真叫人不舒服,”汤美说,“干嘛到墓地去?” “有我想看的坟墓。” “听来实在不舒服。汉尼拔很高兴吗?” “必须替汉尼拔套上绳子。一个像教堂执事的人不时走出教堂大门,他好像不喜欢汉尼拔,因为——汉尼拔可能也不喜欢他,打从搬到这儿开始,我就不希望别人对我们怀有奇妙的偏见。” “你到底想到墓地去看什么?” “想去看看是些什么样的人葬在那里。好多人,都葬满了,有相当古老的;甚至有一八○○年代;而且还有一两座更古老。墓碑已经剥落,看不清楚了。” “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到墓地去。” “我去调查。”杜本丝说。 “调查什么?” “我想知道乔丹家的人是不是葬在那里。” “哎呀,你还是挂念着那件事?你去调查的是——” “你知道,梅丽·乔丹已经死了。我们知道她已经死了,因为我们有那本说她不是自然死亡的书。那么,她应该葬在什么地方才对,是不是?” “这还用说,除非葬在这院子里。” “我可不以为然。”杜本丝说,“因为那男孩或女孩——一定是男孩……当然是男孩,他叫亚历山大啊——只有这孩子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已很聪朗,知道她不是自然死亡。不过,假如只有这孩子对她的死因有清楚的概念,或者发现她的死因——也说是说,别人全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她死了,埋葬了,而且没有人——” “没有人说那是犯罪行为。”汤玛斯插嘴。 “是啊,就是这样。被毒杀、被殴击头部,被推下悬崖或被车子轧死了——啊,方法多得很呢。” “我相信你可以想到很多。”汤美说,“你唯一的优点是,杜本丝。你至少有一颗善良的心。你不会有兴趣将这种杀人方法付诸实施。” “可是,墓地上没有梅丽·乔丹的坟墓,也没有姓乔丹的人。” “你一定很失望吧!菜还没好吗,我饿死了。好香!” “刚好可以吃了。”杜本丝说,“你洗了手,马上就吃。” 第四节 “姓帕金森的人可真多,”杜本丝边吃边说,“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多得惊人。年老的,年轻的。还有嫁到帕金森家的。”似乎到处都是帕金森。此外还有凯普、格利芬、安德乌德和奥佛乌德等。妙的是安德乌德和奥佛乌德两者都有。” “我以前有个朋友就叫乔治·安德乌德。”汤美说。 “嗯,要是安德乌德,我也认得好几个;却不知道有叫奥佛乌德的人。” “男的?还是女的?”汤美说。他似乎有些兴趣了。 “是女孩,罗丝·奥佛乌德。” “罗丝·奥佛乌德?”汤美倾听这名字的音调说,“似乎不太顺口。吃完午饭,非打电话给电气行不可。杜本丝,你可要当心,万一在楼上楼梯口的平台踩空了脚,那可糟了。” “这样我将是自然死亡,或非自然死亡,两者必居其一。” “是好奇心之死。好奇心杀了猫。” “你完全没有好奇心?” “没有足以引发好奇心的理由啊!饭后点心是什么?” “加糖蜜的馅饼。” “杜本丝,真是芳香可口的一餐。” “真高兴你喜欢。” “后门口的包裹是什么?是我们订的酒吗?” “不是,是球根。” “哦,球根?” “郁金香。”杜本丝说,“我要去找艾塞克老爹商谈一下。” “种在哪里?” “我想种在院子中央小径的两旁。” “那可怜的老爹不是快要死了吗?” “哪里。”杜本丝说,“艾塞克还健壮得很,我发现,园丁似乎都这样。真正有本领的圆丁好像过了八十才更有劲。要是遇到三十五岁左右,看来肌肉颇为发达强健的年轻人说:‘我一直想在院子里工作’,这种人一定没有什么用。他们充其量只会抖落一些树叶,不管请他们做什么,他们只会说季节不对,什么时候才对呢,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所以,唉,最后只好按他们的意思做了。可是,艾塞克是一个好园丁,什么事都知道。”杜本丝又加了一句。“我也要了番红花,大概也在那包裹里。我要去看看。今天,艾塞克会来,他会告诉我一切。” “喂。”汤美说,“等一下我也去。” 杜本丝和艾塞克愉快地见了西。球根的包裹解开了,他们商量较能引人注目的花。先是早开的郁金香,它在二月底就能愉悦人心。其次是花瓣上有美丽镶边、色泽艳丽的郁金香以及一些称为“virdiflora”--一如杜本丝所能了解的——的郁金香。后一种郁金香在五月底六月初之间会在长茎上开出特别美丽的花朵。这品种配在浅绿的色调上很有情趣,所以他们同意集中种在院子僻静的地方,可以摘来装饰客厅;如果种在大门通到屋子的短短小径旁,难免会引起访客的嫉妒与羡慕。此外,商人送肉类和其他食品来的时候,这些花一定可以满足他们的艺术感。 四点钟,杜本丝在厨房把浓郁香醇的茶灌满了褐色茶壶,壶旁放了方糖盒和牛奶罐,然后呼唤艾塞克,要他回家前喝一杯。接着,她去找汤美。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睡觉,杜本丝一个个房间寻找。走到楼梯平台上时,她很高兴看到一个头颅从地板上不详的洞里露出来。 “不要紧啦,太太。”电工说,“不用再战战兢兢了,全部弄好了。”接着又加上一句说,他明早再来在屋内的另外一个地方工作。 “希望你一定来。有没有见到勃拉司福先生?” “你的丈夫吗?对,他在楼上,掉了什么下来,好像很重,一定是书。” “书!”杜本丝说,“啊,真是的!” 电工缩入他自己的地下世界,杜本丝走上屋顶间,那儿现在已变为专放儿童书的临时书库。 汤美坐在取物梯顶上,脚边地板上散置着好几本书,架上留下了原来放那些书的空隙。 “原来你在这里!”杜本丝说,“你还假装对任何书都不感兴趣。你看了很多书、对不对?你把整理得好好的书弄得乱七八糟了。” “对不起。”汤美说,“不过,我想看一看。” “你找到其他用红墨水划线的书了?” “不,没有找到。” “很烦人吧。”杜本丝说。 “一定是亚历山大搞的鬼,亚历山大·帕金森。”汤美说。 “不错。帕金森之一,无数帕金森之一。” “这个亚历山大好像很懒。不过,像那样划线,一定相当麻烦。可是,关于乔丹的信息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我问过艾塞克,那老爹认识很多这一带的人,却记不得什么乔丹。” “前门旁的钢灯,你有何打算?”汤美一面下楼一面说。 “我想带到义卖会去。” “为什么?” “因为它碍手碍脚,是我们在外国买的,是不是?” “是的。我想,我们两个脑袋都有问题。你不喜欢它,你说你恨它。嗯,我也有同感。而且它重得很,重得怕人。” “不过,我说要把它送到义卖会去,桑德荪小姐可非常高兴。她说要来取,我说我会用车子送去。我们今天送去吧?” “我送去好了。” “不,我想去一下。” “好吧,我跟你一起送去。” “啊,我想我会找个人送进去。” “随你便。不过,不要亲自送进去,累坏了自己。” “知道了。” “你说你想去,是不是还有其他理由?” “不,我只想跟大家聊一聊。” “真不知道你会惹出什么事来。杜本丝,从你眼神,我就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了。” “你带汉尼拔去散步,”杜本丝说,“我不能带它到义卖会去,我不想看狗吵架。” “行啊!汉尼拔,散步去吧?” 一如往常,汉尼拔立刻做出肯定的答复。它的肯定与否定绝对不会弄错。它扭着身子,摇动尾巴,举起一只前腿,又放下,然后走过去用头狂擦汤美的腿。 “很好。”汉尼拔明白地说,“你是为此而存在的,我亲爱的奴隶。我们到街上快快绕一圈吧,但愿有各种味道。” “走吧。”汤美说,“要带绳子去,可不能像上回那样跑到马路上,差点被那可怕的巨大‘长车’送上西天了。” 汉尼拔望着汤美,仿佛是说:“我从来就是一只最听话的好狗。”这说法根本不可靠。但是,即使跟汉尼拔关系最密切的人也常常受它骗。 汤美轻轻说声好重,一面把铜灯送进车里。杜本丝开车走了,看到车拐了弯,汤美才把绳子系在汉尼拔颈圈上,带它上街。不久,走进通往教堂的小巷,巷道上几乎没有车子,汤美把汉尼拔颈上的绳子解掉。汉尼拔拥有这种特权:在柏油路边的草丛中,到处响着鼻子不停地嗅味道。如果它能说人话,一定会这样说:“好极了!香喷喷,那是大狗。一定是可恶的狼犬。”低沉的吠声。“我不喜欢狼犬,看到以前咬我的家伙,我要咬回去。啊,好大,好大!是母的,长得好漂亮。唔——唔——我想见见它,它住得很远吧,不,可能就是从这家跑出来的,大概没错。” “喂,从那扇门出来,”汤美说,“不要随便走进别人家里。” 汉尼技假装没听见。 “汉尼拔!” 汉尼拔加快脚步,拐向通往厨房的转角。 “汉尼拔!”汤美喊,“听见没?” “你说听见没?”汉尼拔说,“叫我吗?唔,确实是。” 厨房传来凶狂的吠声。汉尼拔惊惶失措,向汤美这边逃过来,紧跟汤美脚后跟走。 “好了,好了,乖!”汤美说。 “很乖吧?”汉尼拔说,“需要我保护的时候,我总是待在你身旁啊。” “他们抵达教堂墓地的边门。汉尼拔不知怎的,竟然学会自由改变形体的特殊技术,尽管外表看来肩幅大了一点,肥了一点。它依然随时可以把自己变得像一条细细的黑线。它现在就轻松地从门上横木间钻过去。 “回来,汉尼拔!”汤美叫着说,“不能进入墓地。” 假如它能回答的话。汉尼拔也许会这样说:“我已经进来了。”它像进入充满欢乐的庭院一样,兴高采烈地在墓地上跳跃。 “真拿它没办法!”汤美说。 汤美拔开门栓走过去,手上拿着绳子追逐汉尼拔。汉尼拔已跑到墓地里边,似乎有意从微开的教堂大门挤进去。可是,汤美终于抓住它,系上了绳子。汉尼拔仰起头,似乎是老早就希望如此。“系上绳子吧?对,当然,这样显得很威严,表示我是一只非常重要的狗。”它摇动尾巴。紧紧系着绳子,汉尼拔跟主人一起在墓地里行走,大概没有人会反对了。汤美在附近倘佯,似乎想再确定一下杜本丝前几天的调查。 他先看到一块磨损的石碑,石碑半藏在进教堂的小边门后面;似乎是最古老的石碑之一。这一带有好几个这种石碑,大都刻着一八○○年代的日期。可是,有块墓碑,汤美看得最久。 “奇怪!”汤美说,“真奇怪。” 汉尼拔仰望汤美。它不了解主人这句话的意思。这块墓碑丝毫引不起狗的兴趣。它坐下,询问般仰望主人。 第五节 杜本丝和汤美都毫无兴趣的铜灯,想不到竟然大受欢迎,杜本丝觉得很高兴。 “勃拉司福太太,真谢谢你,带来了这么好的东西,真别致。一定是去外国旅行时找到的吧!” “是的,我们在埃及买的。”杜本丝说。 那是八年到十年前的事了,她现在已记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买的。也许是大马士革,也可能是巴格达或德黑兰。不过,杜本丝觉得,目前埃及正成为大家谈论的重心,说在埃及买的似乎更有趣。而且,这铜灯看来颇有埃及风格。即使在别的国家购买,也可能是模仿埃及那个时代的东西。 “老实说,”杜本丝说,“放在我们家赚大了一点。所以我想--” “嗯,这的确必须抽签。”黎特儿小姐说。 黎特儿小姐是义卖会的负责人。在这一带,她有个绰号叫“教区的唧简”,主要是因为教区发生任何事,她没有一件不知道。她的姓(Little)很容易引起误会,其实她是一个身躯堂堂的高大的女人。教名是陶乐西,人们通常叫她陶蒂。 “勃拉司福太太,希望你到义卖会来,好吗?” 杜本丝答应说,她会来。 “我可以享受购买的乐趣。”杜本丝爽直说。 “啊,我真高兴你这样想。” “我觉得非常好。”杜本丝说,“这种旧物义卖。因为——唔,的确很好。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多余的物品对别人也许正是宝贝。” “啊,我们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牧师。”布莱丝·李德蕾小姐说。她是一个瘦小而年纪相当大的妇人。她接着又说:“他听了一定非常高兴。” “例如这个纸糊的水桶。”杜本丝说着提起那水桶。 “啊,有人会买吗?” “如果明天我来还没有卖出去,我去买。” “可是,最近已经有非常漂亮的塑胶洗衣桶了。” “我不太喜欢塑胶。”杜本丝说,“这种纸糊的桶子实在非常好,即使一下子放进许多陶器,也不会破。啊,还有古老的开罐器。这种附有牛头的,最近已经见不到了”。 “可是,用这种开罐器可真费事。电动开罐器不是更方便吗?” 这种交谈持续了一阵子。然后,杜本丝问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忙的事。 “啊,勃拉司福太太,那就麻烦你布置美术品贩卖场。我想你一定很有艺术感。” “我可一点儿没有艺术感。不过,让我布置贩卖场,倒是一件乐事。如果弄错了,请告诉我一声。” “人手不够,有你帮忙真是好极了。我们很高兴见到你。你的新居快整理好了吧?” “应该已经就绪才对。”杜本丝说,“可是看来还要花好长一段时间。电工、木工真是难缠,他们动不动就回家。” 对于杜本丝指责电气行和瓦斯公司表示赞同的人,展开了一场小小的论战。 “最糟的是瓦斯公司的人。”黎特儿小姐坚定地说。“因为他们都来自下史坦福。而电工只有来自威尔朋克的才好。” 牧师向帮忙的人说了些鼓励的话,才改变了话题。牧师也表示他非常高兴能见到新来的教区居民勃拉司福太太。 “我们都很了解你。”牧师说,“啊,这是真的,也很了解你的先生。改天,我想听听你们两位最有趣的故事。你们的生活一定非常有趣。我想你们大概不愿意谈,我也就不提了,关于上次大战的事,你们贤伉俪可真活跃。” “啊,请告诉我们,牧师。”一个摆果酱瓶的女人一面离开贩卖场,一面说。 “我是在绝对秘密下获知的。”牧师说,“昨天我看到你在墓地那边散步,勃拉司福太太。” “是的。”杜本丝说,”我先参观了教堂,这里有一两扇窗户非常吸引人。” “不错,那是十四世纪的,北边侧廊的那扇窗户。不过,大部分当然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 “在墓地散步的时候,”杜本丝说,“我发觉帕金森家的坟墓倒真不少。” “不错,确是如此。这一带以前有个姓帕金森的大家族。当然,我一个也记不得了。拉普顿太太,你记得吧?” 拉普顿太太撑着两根手杖,年纪相当大,表情颇为得意。 “是的,是的,我记得帕金森太太在世时的事情——啊,帕金森老太太,就是那个住在‘领主府邸”的帕金森太太啊,真是了不起的老太太,真了不起呢。” “此外,我还看到一些索玛斯或查特顿家的坟墓。” “哇,你对过去这一带的情形倒相当清楚。” “其实,我还听过一些关于乔丹的事——是安妮或梅丽·乔丹吧?” 杜本丝环视众人,乔丹这个名字似乎没有特别引起注意。 “说来是有人用过一个叫乔丹的女厨师,就是布拉克威尔太太,原名叫苏珊·乔丹,只留了半年,有很多缺点。” “那是很久以前由事罗?” “不,只八年或十年以前的事,不会比这更久。” “现在还有姓帕金森的人住在这里吗?” “没有,他们很久以前就全都离开了。其中一个娶了表妹,搬到肯尼亚去住了。” “我不知道,”杜本丝知道拉普顿太太跟当地的儿童医院有关系,很有礼貌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儿童读物?不过,全是旧书。我们买下原来房主的家具时,得到了许多。” “你真是太好了,勃拉司福太太。当然,我们有一些人家送的好书,全是最近专门为孩子写的书,让孩子看旧书,未免太可怜啦。” “啊,真的?”杜本丝说,“我很喜欢孩提时代拥有的书,其中也有我祖母还是孩子时候的书,我最喜欢这种书。《金银岛》、莫尔斯华斯夫人的《四个风吹的农场》和斯坦莱·韦曼的一些作品,我决不会忘记。” 她环视四周,仿佛为了征求大家的同意——随后,突然看看手表,知道已经很晚,使向大家告辞。 回到家,杜本丝把车子开进车库,绕过房子,向前门走去。门开着,她走进去。阿勃特从里头出来迎接。 “要不要茶,太太?你一定很累了。” “我不觉得。我已经喝过茶,在协会喝过了。点心还不错,圆面包可真难吃。” “圆面包很难做。跟油炸面圈一样难,哎!阿勒特叹口气说,“艾美做油炸面圈,可真是一把好手。” “唉,那种油炸面圈没人做得来。” 艾美是阿勃特的妻子,几年前去世了。不过依杜本丝自己的看法。艾美所做的蜂蜜馅饼香醇可口,但油炸面圈决不能说做得很好。 “油炸面圈的确难做。”杜本丝说,“我自己就做不来。” “嗯,那有窍门的。” “勃拉司福先生呢?出去啦?” “不,在楼上。在那房间,啊,就是那叫做书库什么的房间。我还是习惯叫屋顶间。” “他在那里做什么?”杜本丝微感意外地问道。 “仍然在看书。我想他仍在整理或收拾。” “真没想到。”杜本丝说,“他对那些书根本不了解。” “不错。”阿勃特说,“绅士都是这样的,对不对?他们多半喜欢大型的书,是不是?一些难懂的学术书!” “我上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杜本丝说,“汉尼拔到哪里去啦?” “我想跟主人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汉尼拔出现了。它认为猛吠是优秀看门狗不可或缺的条件,所以在猛吠一阵之后,才正确判断是自己喜欢的女主人回家,并不是有人来偷汤匙或袭击主人和女主人。它垂着粉红色的舌头,摇着尾巴,从楼梯上跑下来。 “啊,”杜本丝说,“很高兴见到妈妈吧?” 汉尼拔说很高兴看到妈妈,然后猛力扑向杜本丝,差点让妈妈倒在地上。 “轻点。”杜本丝说,“轻点,你要杀我吗?” 汉尼拔清楚地传达了它的意思,说它非常喜欢她,想把她“吃掉”。 “你的主人在哪里?爸爸呢?在楼上是不是?” 汉尼拔懂得她的意思。它跑上楼梯,回头等待杜本丝赶来。 “唉,真是的!”杜本丝微微喘着气,走进书库,看见汤美跨坐在取物梯上,把书摆进拿出。“你到底在干什么?以为你带汉尼拔出去散步呢。” “去散步啦。”汤美说,“到墓地去。”。 “怎么又带汉尼拔到墓地去?他们不喜欢狗进去吧。” “它一直系着绳子。”汤美说,“而且,不是我带它去,是它带我去,它好像很喜欢墓地。” “这种事,它最好不要养成习惯。”杜本丝说,“你知道汉尼拔是一种什么样的狗,它喜欢自己决定日常的行事。一旦到墓地变成他的日课,那我们可就惨了。” “它对这种事确是非常聪明。” “你说它很聪明,其实是任性。”杜本丝说。 汉尼拔回头走向杜本丝,用鼻子厮摩她的腿肚子。 “它告诉我说,”汤美说,“它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狗,比你和我过去都更聪明。” “这是什么意思?”杜本丝问。 “很开心吧?”汤美改变话题。 “嗯,虽然够不上开心,”杜本丝说,“不过,大家对我都很亲切友好,我想最近不会像现在这样去打扰她们了。开头实在很困难,大家看来都很像,穿着同样衣服,起初简直分不出谁是谁,除非有些人漂亮或非常丑。不过,这种事在乡下似乎不怎么引人注意,对不对?” “刚才说过,汉尼拔和我都非常聪明。” “我想你刚才是说,汉尼拔很聪明。” 汤美伸手从眼前架子上拿出一本书来。 “《绑架》,这也是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写的。似乎有人非常喜欢罗勃·路易士·史蒂文生。《黑箭》、《绑架》、《卡特里奥娜》之外,还有两本,都是宠受孙子的祖母和大方的叔母奖给亚历山大·帕金森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找到他的坟幕了。”汤美说。 “找到了什么?” “其实是汉尼拔找到的,在进教堂小门边的角落里。我猜想那是通往圣器室之类的门。虽然磨损得很厉害,又没有好好照料,不过确是他的坟墓。他死时才十四岁,叫亚历山大·李察·帕金森。汉尼拔在那一带嗅来嗅去。我把它赶走。虽然磨损得厉害,我仍然设法看清了墓志铭。” “十四岁。”杜本丝说,“可怜的小孩子。” “嗯,真可怜,而且——”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杜本丝,你好像感染了我。这是你最糟糕的地方。你对某些事情一旦热心起来,总是不自已一个人去做,总要叫别人也对它发生兴趣。” “我搞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这不是原因与结果的案子。” “什么意思,汤美?” “我在想亚历山大·帕金森啊。他一定很高兴这样做,他费许多工夫,在书中做了一种密码或秘密信息。‘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这是真事吗?不知是什么人,总之,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果真如此,接着发生的可能就是亚历山大·帕金森之死。” “难道,你——真的认为——” “嗯,人都会想用,我也开始觉得奇怪——才十四岁。没有一句提到他的死因。墓碑上没有写,只有圣经的句子:‘你生前洋溢欢乐’。就是这么一句。可是——看样子,亚历山大也许知道有些事情对某些人很不利,所以——所以,他死了。” “你说他是被杀害的?只是想象吧?” “不过,这可是你掀起来的啊。是想象或者觉得奇怪,岂不是一样?” “我们今后一定仍然会觉得奇怪。”杜本丝说。“而且不可能有所发现,因为那是好多年、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两人互相望着。 “时间转动不已,我们以前曾经调查过珍·芬命案。”汤美说。 他们又互相凝望,两人的心都回到过去了。 第六节 搬家,事前常被认为是可以享受的舒适运动,可是事后才知道钢并非如此。 要跟电工、营造商、木工、油漆匠、壁纸工、面粉箱、瓦斯炉、电化制品的商人、家具商、窗帘制造商、窗帘工人、铺油毡和地毯的人交涉或协商。每天不仅有已经预定的工作,而且还会有四个到十二个突然而来的访客,这些客人有的早已知道会来,有的却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但是也有杜本丝终于舒口气、宽心地宣称各种工作都已完成的时刻。 “我想厨房已经大致就绪。”她说:“只是还没找到适当的面粉箱。” “哦。”汤美说,“严重吗?” “这个嘛--我们多半买三磅装的,放不过这一类的容器,面粉箱看来都很漂亮,有的是美丽的玫瑰花纹,有的是向日葵花纹,可是都装一磅。真是无谓之至。” 有时,杜本丝又会提出别的意见, “月桂树庄,”她说,“一个家取这样的名字,真是无聊得很。为什么要叫‘月桂树庄’?真搞不懂。并没有月桂树啊。我认为取‘筱悬木庄’更佳。筱悬木非常好。” “据说,‘月挂树庄’之前叫‘朗·斯谷飞庄’。” “这名字大概没有意义。斯谷飞是什么?后来是谁住在这里?” “叫华丁顿的人。” “真复杂。”杜本丝说,“华丁顿之后是琼斯,啊,是卖房子给我们的人。华丁顿之前是布拉克摩尔吧?我猜想帕金森家会一度往在这里。无数的帕金森,我常遇上更多的帕金森。” “用什么办法?” “这个,那是因为我常打听。”杜本丝说,“要是知道一些帕金森的事。这——类问题也可以解决了。” “最近似乎什么都是问题。你说的是梅丽·乔丹的问题吗?” “啊,这也未必。帕金森家的问题,梅丽·乔丹的问题,此外一定还有许多问题。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接着,那传言又说:‘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那是指帕金森家的成员之一,还是指住在这房子里的人?例如,帕金森家有两三个姓帕金森的人、也有老帕金森,名字不同却是帕金森的舅妈、外甥或外甥女,以及女佣、女侍或厨子;也许有家庭教师;也许——啊,没有借家教换取膳宿的女孩吧;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这种女孩——可是,‘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一定是指住在这屋子里所有的人。所谓‘这屋子里’,意义跟现在不同,是把起居其中的人全包括在内。梅丽·乔丹也可能是女佣、女侍或女厨。可是,为什么有人要她死呢?而且,不是自然死亡?总之,一定有人希望她死,不然的话,她应该是自然死亡才对,你说是不是?——我后天要去参加‘午茶时间’。”杜本丝说。 “你好像常常参加“午茶时间’。” “要认识邻居和村人,这是最好的办法。这里不是很大的村子。大家常谈起他们的伯母或认识的人。我想先从葛利芬太太下手。她以前显然是这一带的大人物。似乎拥有极大的权力。她欺凌牧师、医生及教区护士等等所有的人。” “教区护士没有什么帮助吧?” “似乎没有。她已经死了。我是说帕金森时代的教区护士已经死了,现在的护士搬到这里,为时尚短。对这地方似乎不感兴趣。我想,帕金森家的人,她一个都不认得。” “但愿,”汤美绝望地说,“但愿我能把帕金森通通忘记。” “你认为这样问题就会自然消失吗?” “哎呀,又是问题!” “那是毕垂丝啊。”杜本丝说。 “毕垂丝是什么?” “提出问题的女人,其实是伊丽莎白。啊,是毕垂丝之前来的女佣人。她常跑来对我说:‘太太,我能跟你谈一下吗?事实上,我有一个问题。’之后,毕垂丝每星期四来,一定也听见了。于是,连毕垂丝也有问题了。虽然看来只是口头禅——但你却常把它称为问题。” “好了。”汤美说,“就让它这样下去吧。你有问题——我也有问题--我们两个都有问题。” 汤美叹口气,走出去。 杜本丝摇着头缓缓地走下楼。汉尼拔满怀希望,摇着尾巴,弓起身子,向她走过来。 “不行,汉尼拔。”杜本丝说,“你不是已经散步过了吗?早晨散步已经去过了吧?” 汉尼拔仿佛是说,完全错了,还没有去散步。 “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说谎的狗。”杜本丝说,“你不是跟爸爸去散步了吗?” 汉尼拔再试一下,以狗所能表现的各种态度显示,只要自己的主人用和自己相同的立场观看事物,任何一只狗都可以再去散步。这种努力终于白费,它走下楼梯,朝着头发蓬乱的女孩狂吠,并做势要咬过去。那女孩正拉着吸尘器绕来绕去。它讨厌吸尘器,也反对杜本丝跟毕垂丝长谈。 “啊,不要让它咬我。”毕垂丝说。 “它不会咬你。”杜本丝说,“只是作势要咬人而已。” “不过,有朝一日可能真的会咬。”毕垂丝说,“太太,我有事想跟你谈一谈。” “啊,”杜本丝说,“真的,你的意思--” “事实上,太太,我有一个问题。” “我也这么想。”杜本丝说,“是什么问题?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下,住在这里的家庭,或以前往在这儿的人当中,你知道不知道有个叫乔丹的人?” “乔丹吗?啊,没有听说。当然有叫詹森的人——啊,对啦,警官里有一个叫詹森;邮差中也有一个,名叫乔治·詹森,是我的朋友。”她微笑着。 “没听过梅丽·乔丹吗?她已经死了。” 毕垂丝表情愕然——随后,摇摇头,又展开攻势。 “关于刚才的问题,太太。” “啊,对了,你的问题。” “我们这种事,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我已经被迫站在一个非常奇妙的立场上,而且我不喜欢——” “你快点说吧,我要去参加“午茶时间”。” “哦,是巴柏太太那里吧?” “不错。”杜本丝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是一件大衣,非常漂亮的大衣。在西门服装店。我进去试穿,似乎非常合适。只是下面,啊,就是接近下摆的地方有小斑点,不过我并不怎么在意,总之,那--” “这又怎么样了?” “我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便宜,所以我把它买了下来。到此一切都很好。可是,回家一看,大衣附了标签,标签上写着六镑,我却以三镑七十便士就买下来了。我可不喜欢这样,太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带着大衣回到那店铺——我想最好把大衣还回去,并且告诉他们我不愿意这样把大衣带回家。可是,卖大衣给我的女店员——一个很好的女孩,名叫葛拉蒂,我不知道她的姓--总之,那女店员惊慌失色。我说:‘不要紧,我把不足的钱补给你。’她说:“不行,已经入帐了。’这样,你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嗯,我想我知道。”杜本丝说。 “接着,葛拉蒂又说:‘这样,我就麻烦了。’” “为什么会给她麻烦呢?”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我想说的是,大衣的卖价比标的价码便宜,我才送回去,这样为什么会给她麻烦呢?我实在不懂。葛拉蒂说,她自己太迷糊,不注意标签,以错误的价格卖出,可能会因此被解雇。” “我想不至于如此吧?你做得没错。不然要怎么办呢?” “问题就在这里。她非常不安,而且哭了起来,我只好又把大衣带回家,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骗了那店铺——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杜本丝说,“我年纪已经太大,目前店铺里每件事都这么违反常理,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价格反常,每件事都很难处理。不过,如果我是你,又想把不足的钱补给她,你最好就把钱给她,啊,对了,她叫什么--是葛拉蒂吧,她可以把钱放进抽屉。” “我不想这样做,因为她可能会把钱据为已有。如果她拿了钱,这可轻而易举,就等于我偷了钱,便偷的其实不是我,也就是说,偷的是葛拉蒂。我不相信她。呵,你以为如何?” “不错。”杜本丝说,“人生就这么复杂,对不对?我也觉得非常遗憾。毕垂丝,这件事必须由你自己去决定,如果你不能相信你的朋友——” “哦,她可不是朋友,我只在那里买东西而已。跟她说话,她倒真是非常好,但说不上是朋友。在她以前服务的地方,她似乎发生过一些小麻烦,她把卖东西的钱带走了。” “既然这样,”杜本丝有点绝望地说,“我就无能为力啦。” 她的口气这样严厉,所以汉尼拔挤进了会议席,先向毕垂丝大叫一阵,然后扑向它视为不共戴天之敌的吸尘器。“这种吸尘器不能相信。”汉尼拔说,“我想把它咬烂。” “喂,汉尼拔,安静!别叫了。不能咬东西和人。”杜本丝说,“啊,糟了,似乎太迟了。” 她慌慌忙忙从屋里飞奔出去。 “不管到那里都是问题。”杜本丝走下山丘,沿着果树园内的路行走。一面轻声说。在这条路上行走的时候,她跟以前一样不断思考,每户人家都有果树园吗?现在不能想这些事了。 巴柏太太很高兴地出来迎接,然后递出颇为可口的巧克力奶油点心。 “多么可口的点心。”杜本丝说,“是在贝特比买的?” 贝特比是当地的点心店。 “啊,不,是我叔母做的;手艺真不惜,从什么都很好。” “巧克力奶油点心非常难做。”杜本丝说,“我就做不好。” “嗯,必须用特别的粉,这是秘诀。” 她们一面喝咖啡一面谈论做菜的窍门。 “前几天,波兰德太太谈起你、勃拉司福太太。” “哦?”杜本丝说,“真的?波兰德?” “她住在牧师家隔壁。她一家人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最近,她告诉我们说,她孩提时代就搬到这儿来住。她说,到这儿来真乐,因为院子里有非常可口的醋栗,还有李树,真正的李子最近几乎看不到了,有些东西虽然也叫李子,但味道完全不同。” 她们又谈起那些已失去原味的水果,而这些水果仍留在她们童年的记忆中。 “我叔公家有一棵李树。”杜本丝说。 “啊,真的。就是做过安察斯特牧师会会员的那个人吧?牧师会会员韩德森很早以前跟他的妹妹住在这里。真可怜,一天,他妹妹吃了添加种子的蛋糕,一粒种子跑进气管。就这样,她呛住了,终于窒息而死。啊,真可怜。你说是不是?” 巴柏太太说。 “实在可怜,我的一个堂兄弟也是呛死的,”她说,“只是一块羊肉。它很容易卡住。而且,也有人因打嗝不止而死。他们不知道这句顺口溜。”她解释:“嗝儿上,嗝儿下。嗝儿来到隔壁,打嗝三次,喝杯葡萄酒。嗝儿去你的!于是,停住呼吸,就好了。” 第七节 “太太,我能跟你谈一下吗?” “啊。”杜本丝说,“不会又有问题吧?” 她走出书库,一面掸衣服上的灰尘,一面走下楼梯,因为她穿着最好的套装,戴着有羽毛的帽子,准备应前几天在义卖会上认识的新朋友之邀,去参加茶会。她已经没有时间听毕垂丝遭遇的难题了。 “不。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你很愿意知道。” “哦,是吗?”杜本丝说。但她认为这是借口,可能又要提出什么问题来,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我要去参加茶会,急得很。” “其实是你以前打听的事,是梅丽·乔丹这个名字吧,对不对?大家都认为那是梅丽·詹森。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贝琳达·詹森的人,在邮局服务。” “唉!”杜本丝说,“有人告诉我,有个警官也叫詹森。” “自的。总之,我的朋友——她的名字叫昆达--那店铺,你知道吧,一边是邮局,另一边是卖信封和卡片之类的店铺,圣诞节前也放些陶器,而且--” “我知道。”杜本丝说,“是叫格里森或什么的店铺。” “是的。不过,现在那店铺的老板并不是格里森,是叫另外一个名字的人。总之,我的朋友昆达认为你可能很想知道,因为她听说很久很久以前这儿住了一个叫梅丽·乔丹的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住在这儿,也就是住在这房子里。” “啊,住在这‘月桂树庄’?” “当时不叫这个名字。昆达听过有关她的一些事情,所以昆达说你可能有兴趣。那女人有一段悲惨的故事,她遇到意外事故之类。总之,她死了。” “你是说她去世时住在这房子?是这户人家的佣人?” “不是,我想住在这里的是帕克,好像是这种名字。姓帕克的人很多。帕克或帕基斯顿--就是这一类名字,我想她只在这儿暂住,我相信葛利芬太太知道这件事,你认识葛利芬太太吗?” “唉,认识不深。”杜本丝说,“其实,今天下午就是到葛利芬家去参加茶会。最近在义卖会跟她说过话,以前没有见过。” “她年纪已经很大,比她外表更老。但记性非常好,帕金森家的男孩一定有一个是她的教子。” “他的教名是什么?” “我想是阿烈克,想必就是这一类名字。阿烈克或阿烈克斯。” “他发生了什么事了?他长大--离开--去当兵或做船员吗?” “啊,不,他死了。对,村里有他的坟墓。当时,这种名字,世人不大知道,很像教名的名字。” “你说有人生病?” “也许是霍吉金病。不,不是,那名字很像教名。我不很清楚,不过,据说是血液变了样的病。说什么要放血再注人健康血液,可是,当时得这种病大都没救。毕琳丝太太--你知道,就是那家点心店——她有一个小女儿就因这种病而去世,才七岁呢。据说,这种病夺去了很多孩子的生命。” “白血病(Leukaemia)?” “啊,太太你知道。对,就是这个名字。据说,这种病总有一天可以治好,就像伤寒之类,现在可以用打预防针来治一样。” “不错。”杜本丝说,“确是如此,可怜的小孩子。” “不,他并不太小,已经念小学了,大概是十三岁或十四岁。” “这样,”杜本丝说,“她很可怜。”杜本丝停了一下,接着又说,“啊,太晚了,非赶快去不可。” “葛利芬大概也有所闻,不,我并不是说她记得,但她在这个村子长大,听到的一定不少。有时,她还常谈以前住在这儿的人。其中也有不体面的事,例如乱淫之类。这当然是爱德华时代或维多利亚时代的说法,究竟是哪一个时代,我也不知道,我想是维多利亚时代,因为老女王还活着,所以一定是维多利亚时代。大家都把它说成爱德华时代,或称为‘莫巴洛家那一伙人’,很像上流社会,是不是?” “是的。”杜本丝说,“是的,是高贵人士的聚会。” “然而,却很淫乱。”毕垂丝以稍微热切的口吻说。 “淫乱行为也相当多。”杜本丝说。 “连年轻的女孩也越出常轨呢。”毕垂丝说。她似乎还想说些有趣的事,但她觉得该与女主人分手了。 “不。”杜本丝说,“年轻女孩都维持着非常--嗯,纯洁而坚实的生活,而且很早就嫁人。不过,嫁给贵族的也很多。” “哦。”毕垂丝说,“她们多快乐!穿着漂亮衣裳到赛马场、舞会或宴会厅去。” “是的。”杜本丝说,“有很多舞会。” “唉,我认识一个人,她的祖母曾在这种上流人物家里当佣人。她看到许多客人,也见过威尔斯亲王——当时是威尔斯亲王。后来是爱德华七世,啊,就是比较早的那一位——据说,他为人很好,待仆人也很好。所以她离开的时候,把亲王洗手的肥皂带走了,一直都保存着,我们小时候常拿给我们看。” “你们一定心里怦怦作跳吧,”杜本丝说,“那是一个兴奋的时代,不知道什么事会发生的时代,亲王也许在这‘月桂树庄’停留过。” “这我倒没听说。要是有这种事,一定会有人说。不,只有帕金森一家人住在这里。没有伯爵夫人或候爵夫人;也没有贵族夫妇留宿。帕金森家的人大部分经商,非常有钱,虽然很了不起,但是经商总不至于如此引人兴奋。” “那也要看情形而定。”杜本丝说。她又加了一句:“我必须——” “嗯,太太,你必须走了。” “不错,谢谢你。戴帽子真麻烦,头发会弄得乱七八糟。” “刚才你把头伸进全是蜘蛛网的那个角落去,我要再伸进去,我会先除掉蜘蛛丝。” 杜本丝奔下楼梯。 “亚历山大也从这里奔跑下去。”她说,“跑了好几次,那孩子知道:‘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奇怪,越来越觉得奇怪。” 第八节 “我真高兴你和你先生搬到这儿住,勃拉司福太太。”葛利芬太太一面倒茶一面说,“糖?牛奶?” 杜本丝在劝请下取了一块三明治。 “在乡下有可以沟通的好邻居,真是难得。你以前就知道这地方吗?” “不知道。”杜本丝说,“完全不知道,我们看了许多房子——房地产经纪人送来了详细的购房指南。大部分房子都很吓人,其中有一座称为‘充满旧世界魅力’”的房子。” “我知道。”葛利芬太太说,“我完全知道。所谓旧世界的魅力通常是指必须翻修屋顶或湿气很重而言。‘完全现代式’——这说法谁都懂得:有许多不必要的小装饰,从窗户外眺视野不好,住起来怕人。但,‘月桂树庄’非常吸引人,不过必须翻修,居住的人常常变。” “我想有很多不同的人住过。”杜本丝说。 “是的。最近似乎没有人会老住在一个地方,对不对?从卡斯巴特森家到雷德兰家,雷德兰家之前是塞摩尔家,他们之后是琼斯家。” “为什么叫‘月桂树庄’?我觉得有点奇怪。”杜本丝说。 “啊,谁都喜欢替房子取这类名字。对了,很久以前,帕金森家居住的时候,确实有月桂树。啊,蜿蜓的车道旁种了许多月桂树,有的有斑点,我不喜欢有斑点的月桂树。” “不错,我也不喜欢。以前这儿似乎有许多姓帕金森的人。” “是的。帕金森家住‘月挂树庄’住得最久。” “现在似乎没有人记得他们了。” “啊,是很久很久的事了。而且,有那种——那种麻烦,即使觉得有点奇怪,帕宝森把那房子卖掉并非不可思议。” “是风水不好吗?”杜本丝乘机问道,“那房子有碍健康,是吗?” “不,不是房子。可是真的,是指人啊。当然,那是不——不光彩的事;在某一意义上——那是第一次大战时的事。没有人会相信,祖母常谈起这件事。她说这件事跟什么海军机密--新型潜水艇有关,一个寄居帕金森家的孩子,据说被卷进其中。” “是梅丽·乔丹吗?”杜本丝说。 “是的,是的,你完全说对了。到后来,大家猜想这并不是她的真名。很久以前就有人怀疑她,这人就是亚历山大,真是一个好孩子,脑筋也很好。” 第一节 杜本丝选了生日卡。一个好像要下雨的午后,邮局稀稀疏疏没有几个人;有的把信投进外头的信箱,偶尔也有人匆匆忙忙来买邮票,大部分的人都尽快赶回家。这不是一个顾客喧嚷的下午。杜本丝想,真是选对了日子。 听了毕垂毕的叙述,杜本丝轻而易举就认出了那女孩,昆达很乐意帮她忙。昆达主持邮局角落上的家庭用品柜台。邮政部业务方面,由一个灰发老妇人负责。昆达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女孩,对新搬到村来的人很感兴趣。在圣诞卡、情人卡、生日卡、漫画明信片、便纸条、文房器具、各类巧克力、家庭用的各种陶器中,她显得很愉快。说起话来,她与杜本丝仿佛已是朋友。 “真高兴那房子又有人住了。我是说那家‘亲王宿舍’。” “我想它一直叫‘月桂树庄’。” “啊,不,我不认为一直都用那名字。这一带,房子的名字变得很多,大家都喜欢替房子取个新名字。” “嗯,也许如此。”杜本丝沉思地说,“我们也曾想过一两个名字。毕垂丝告诉我,你认得以前住在这里名叫梅丽·乔丹的人。” “我不认识她,只听说过而已。是大战的事,可不是最近这一次。总之,是很久以前柴柏林飞船飞行的时期。” “我也曾经听过柴柏林的事。”杜本丝说。 “一九一五年或一九一六年——据说伦敦遭到空袭。” “一天,我跟婶婆正在陆海军商店中,空袭警报响了。” “有时也在晚上飞来,是不是?我想一定很可怕。” “是啊,说真的并不那么可怕。”杜本丝说,“大家都非常兴奋。飞弹才更可怕呢——像这次大战一样。大家被赶得东奔西逃,甚至被赶到街上去。” “据说,晚上常在地铁车站度过,是不是?我有个朋友在伦敦。她晚上常呆在地铁车站里。华伦街的车站,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认定的车站。” “这次大战,我不在伦敦。”杜本丝说,“整晚呆在地铁车站,多可怕!” “可是,我的朋友,她的名字叫珍妮,据说非常有趣。车站阶梯上有自己专用的地方,那儿已定为自己的地方,在那儿睡觉、吃三明治,跟大家一起嬉戏谈话,整个晚上就这样度过,很不错吧!电车也一直开到清晨。我的朋友告诉我,战争结束,她必须回家真是无聊之至。” “总之,”杜本丝说,“一九一四年还没有飞弹,只有柴柏林啊。” 柴柏林显然引不起昆达的兴趣。 “刚才我问你的梅丽·乔丹,”杜本丝说,“毕垂丝说你认得她。” “不是这样——只听过一两次她的名字,但那是在很久以前。祖母说,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据说德国人当时称其为弗罗莱因--照顾孩子--可说是保姆吧,本来跟一个海军家庭住在别的地方,我想是苏格兰。过后才到这村庄来,住帕克斯家--或者是帕金森家。她一个星期可以休息一天。这天她就到伦敦去拿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杜本丝说。 “我不知道——大家都不太清楚,也许是偷来的。” “有人看见她偷?” “啊,不,我想没有这回事,大家开始怀疑而已。在这当中,她生病去世了。” “为什么而死?死在这村子?有没有送到医院去?” “不——当时,这村里可能没有医院,不像现在有福利设施啊。据说,厨子犯了严重的错误。有人带来指顶花的叶子,误以为是菠菜--也许是莴苣。不,是别的东西。有人说是莨菪。但我不相信,因为若是莨菪,谁都知道,而且,总之,莨菪是种子。唔,我想是从院子里误摘了指顶花的叶子。指顶花是Digoxo,或类似手指之类的名字。它可以致命哪--医生来了以后,虽然尽力救治,已经太迟了。” “事情发生时,那房子里有很多人?” “一定很多——嗯,据说,常有客人留宿,也有孩子;还有周末的客人、保姆、家庭教师或宴请的客人等。不过,我全不认识,都是从祖母那儿听来的。波多黎科老爹也常常谈起。你认识吧,就是那个老园丁,他常在这一带工作。那老爹以前曾在那家做园丁。起初,有人说是他搞错了叶子、所以遭到大家白眼,其实并不是他。总之,有人想帮忙摘园中的蔬菜,送到厨子那里去。我猜想他们不太分得清菠菜、莴苣之类--唉--不十分认识蔬菜,才会误摘,后来在调查死因的审讯庭中,有人说那是谁都可能犯的错误,因为菠菜和酸模植物长得都很像指头,所以他们可能摘了这两种植物叶子,混在一起。无论如何,实在很叫人难过。祖母说,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发女孩。” “她每星期都到伦敦去?当然,她只有一天假期可以外出。” “唉,据说伦敦有朋友,梅丽是外国人——祖母说,有人认为她真的是德国间谍。” “她真是吗?” “我不以为然。不错,男士们都很喜欢她。海军军人和雪尔敦陆军部队的士兵也喜欢她。梅丽在陆军部队中有一两个朋友。” “真的是间谍吗?” “我想不是。祖母也说那是谣传。不是在第二次大战的时候,是在这之前的事。” “奇怪。”杜本丝说,“似乎一有战争,很容易就变成这个样子。以前,我认识—个老人家,他有一个朋友参加了滑铁卢之役。” “哇,太棒了。一九一四年以前,人们常雇用外国保姆--称为玛摩塞尔,就像称弗罗莱因一样。弗罗莱因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祖母说,梅丽很会照顾孩子,所以很受人欢迎,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是指她住在“月挂村庄’的时候吗?” “当时不叫这个名字——至少我不认为如此。梅丽住进帕金森或帕金斯这类名字的家。”昆达说,“她就是我们现在所说以工作换取膳宿的女孩。她来自以小面饼出名的地方,啊,就是在‘福特南姆和梅逊’出售的那种宴会用小面饼,据说,那地方一半属德国,一半属法国。” “是史特拉斯堡吗?”杜本丝猜测。 “唉,就是这个名字。梅丽很会画画。我的婶婆曾请她画过。芳妮叔母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帕金森家的孩子也请她画过。葛利芬太太现在还保有这张画。帕金森家的孩子对梅丽的事一定有所感觉——我指的是那个请梅丽画像的孩子,我相信就是那个葛利芬太太的教子。” “你是指亚历山大·帕金森?” “对。就是这个孩子,葬在教堂的那个孩子。” 第二节 第二天早上,杜本丝去拜访一位村里无人不知的人物。一般都称他为艾塞克老爹;如果人们能够记得的话,在正常状况下,他应该叫波多黎科先生。艾塞克·波多黎科是这地方的“名人”之一。他所以被视为名人,原因之-是由于他的年纪--号称九十岁(一般人不相信);另一个原因是他能够修许多很特殊的东西;。如果一再打电话给铜管工人,依然请不来,就必须去找艾塞克·波多黎科。不论他是否拥有修理东西的资格,波多黎科先生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花了许多时间在各种卫生设备与浴室给水设备、烧水装置的故障和电气之类的问题上。他要的工钱比有正式资格的铜管工人更能获得人们的好感,而且他的修理技术常常非常有效。他能做木匠的事,也能做锁店的事,也替人挂画--有时会挂得有点歪--他还懂得外理旧安乐椅的弹簧。波多黎科先生工作时,最大的毛病就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虽然必须调整假牙,才能使发音清楚正确,他仍然没有革除这种习惯。对这一带过去居民的回忆是没有止境的。整体来说,他回忆的真实性实在难以求证。讲一些过去发生的有趣故事给人听,也会给自已带来乐趣,波多黎科先生当然不会假装不知。幻想的飞跃一般称为记忆飞跃,总是从同一类型的话题开始。 “假如我告诉人我所知道的那件事,你一家会非常惊讶,啊,那可是真的哟。世人都想知道一切,那是错的,绝对是错时。你知道,那是大女儿,看来可真是个好女孩。懂得故事情节的是肉铺的狗。它跟到女孩的家,但是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家。关于这件事,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对,还有阿特金斯老婆婆的事。没有人知道她家里藏了一把手枪,但是我知道。因为我受托去修理她的高脚衣橱--是这样称呼高衣橱的吧?嗯,是的,是高脚衣橱。这样也好。阿特金斯太太啊,已经七十五岁了。而且,在那抽屉里,在我去修理的高脚衣橱的抽屉里--铰链和锁都拿走了--有一把手枪,和女人的鞋绑在一起。是三号大小的鞋。不。可能是二号。白缎子,好小的脚。据说是她曾祖母结婚时穿的鞋,也许是吧。不过,有人说是以前在古董店买的。是否如此,我可不知道。总之,跟枪绑在一起,这句是真的。据说是儿子带回来的,从东非带回来。他曾经去猎象,回家时,就把这手枪带了回来。你知道阿特金斯老太大做了什么吗?她的儿子教她怎样射击。她坐在客厅窗口往外瞧,人一旦走进车道,她就取枪射击,加以威胁。大家都吓得要死,狼狈而逃。老太太说,因为小鸟害怕,所以她不让任何人进来。说到小鸟,她眼睛都变了色。你可要知道,她决不会射鸟,大概想也没想过要这样做。至于蕾莎比太太,也有许多故事。她已稍微好了一点。不错,她会在店里顺手牵羊。这方面的本领可真了不起。什么,她当然不愁衣食。” 请波多黎科先生修理浴室的天窗之后,杜本线认为她可以把波多黎科先生的谈话引到过去的记忆中,希望这过去的记忆对汤美和自己解开这房子隐藏着什么宝物或有趣的秘密有所帮助。到目前为止这房子到底隐藏着什么宝物或有趣的秘密,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老艾塞克·波多黎科很爽快地答应去替这家新来的邻人修理东西。他生活的乐趣之一就是尽量跟许多新来的居民见面。跟从来没有听过他精彩回忆的人相会,是他人生中的大事。那些听惯他故事的人,已经引不起他再去重述那些事故。可是,有新的听众!那经常是一件很快乐的事。而且展示许许多多商业上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跟自己在社区里的各种服务紧密结合,也是一件乐事,他很喜欢一面工作一面热情解释。 “乔丹实在很幸运,从来没有受过伤,即使割破了脸也没话可说。” “唉。说的也是。” “太太,要好好收拾地板上的玻璃哟。” “我知道。”杜本丝说,“我们还没有空。” “说的也是。不过,你不能为玻璃冒险啊。你知道玻璃是什么吧?虽是小小的碎片也足以让你受伤。要是进入血管,会要命哪!我想起拉维尼亚·萧塔康姆小姐。真叫人难以相信 杜本丝不如为什么对拉维尼亚·萧塔康姆小姐引不起兴趣。她已经听当地其他人谈过萧塔康姆小姐的事。在七十岁到八十岁之间,已完全听不见,也几乎看不见。 “我想,”杜本丝在艾塞克还没有回忆维尼亚·萧培康姆之事前,便插嘴说,“你一定认识许多人,知道许多村里发生的怪事。” “不错,因为我已到了这把年纪,超过八十五岁啦,九十岁马上就到了。而且,我的记忆力向来就很不惜,有些事情,简直不会忘记。啊,这可是真的。不管多久,常会因某种因素又完全想起来。听了我说的故事,你一定会觉得难以相信。” “那真太好了,可不是吗?”杜本丝说,“你竟知道许多怪人的事。” “哪里!人实在很难了解,跟你一向认为的不同,有时更会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有时是间谍,”杜本丝说,“或是犯罪。” 她满怀希望望着他——老艾塞克弯腰捡起玻璃碎片。 “你看。”他说,“要是刺进你的脚里,会有什么感觉!” 杜本丝开始觉得,修玻璃的天窗似乎无法引出艾塞克较有趣的回忆。因此,她说,靠客厅窗边墙壁的小温室必须修理、更换玻璃,值得加以修理吗?还是毁掉比较好呢?艾塞克很满足地把脑筋转换到新问题上。他们下楼,走到屋外,沿着墙壁走向那建筑物。 “啊,是这个吗?” 杜本丝说:“对,就是这个。” “啊,是Kay-Kay。”艾塞克说。 杜本丝望着艾塞克,不知道KK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KK。罗祖·琼斯老太太住在这里的时候,就这样称呼。” “哦?为什么叫KK?” “这个嘛。也许--也许以前这种地方常取这种名字。它并不大。大房子都有一个真正的温室,摆着孔雀草盆景。” “原来如此。”杜本丝说。听到这些话,她的回忆立即苏醒过来。 “你要称它为温室也没关系。不过,这儿,罗迪·琼斯老太大却称定为KK。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儿也有孔雀草盆景?” “不,这儿不用这种东西,大部分都让孩子放玩具。唔,说到玩具,要是没有人仍掉,应该还放在这里。啊。这间温室已经半塌了吧?琼斯老太太的时候,会稍加修整,改装屋顶。可是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再用了。以前常用来放置坏玩具或多余的椅子,也有用旧的木马,角落那边还放了储拉夫。” “可以过去吗?”杜本丝一面寻找有洁净的窗玻璃的地方一面说,“一定有许多有趣的东西。” “好,我去拿钥匙。”艾塞克说。“应该还挂在以前同样的地方——-” “同样的地方?哪里?” “就在附近的储藏室。” 他们从旁边的小径走过去,储藏室很难说是储藏东西的地方。艾塞克踢开门,挪开各种树枝,踢走烂苹果,移开吊在墙上的旧鞋擦,就看到钉上挂了三四个生锈的钥匙。 “那是林德普的钥匙。”他说,“他是最后住在这里的园丁。本来是作篮子的,可是他什么都做不成。要看KK里边吗?” “唉,是的。”杜本丝满怀希望地说,“我很想看看KK里面。是怎么拼的?”她问。 “拼什么?” “KK啊,只是两个字母吗?” “不,完全不是。我想是两个外国字。我现在记得好像是K-A-I;而另一个也是K-A-I。也许是Kay-Kye或kye一Kye,他们常常提到。我想是日本字。” “啊。”杜本丝说,“村里会有日本人住过吗?” “不,不,不是。这里没有外国人。” 艾塞克迅速地取油涂上,只耍一点点油,就给生绣的钥匙带来惊人效果。钥匙插入钥匙孔,轧轧转动,推开门。杜本丝和她的向导走过去。 “这个。”艾塞克对里面的物品似乎丝毫不引以为荣地说:“全是陈旧的破烂,对不对?” “那木马还算不错。”杜本丝说。 “是马锡德。”艾塞克说。 “马一锡德?”杜本丝有点怀疑地说。 “是的。是某地方的女人名字。有人说是王妃,征服者威廉的妻子。我想是吹牛,从美国来的,这木马,美国教父送给孩子的。” “送给孩子——?” “巴新顿的孩子啊,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清楚。已经完全生锈了。” “马锡德已经落魄不堪,却仍然是相当好看的马。身长与现在的马没有什么差异;以前丰厚的鬃毛只留下了一点点。耳朵只有一只。以前浑身灰色,前腿和后腿都伸得直直的,还有一撮尾巴。 “看来动的方式跟我以前所见的木马好像不一样。”杜本丝很感兴趣地说。 “不一样吧?”艾塞克说,“一般都摇上摇下,向前向后。这木马--怎么说好呢,对了,是往前跳,先用前腿--砰的一声--而后用后腿跳,真好看哪。假如我现在骑上去让你看——” “小心。”杜本丝说,“也许——钉子也许会露出来刺了你,或掉下来。” “我以前骑过马锡德,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过我还记得。而且,这马还很结实,不会垮掉。” 艾塞克突然以意外轻捷的动作跨上了马锡德。木马猛然向前跑,然后往后退。 “动了吧?” “是的,动了。” “嗯,他们都很喜欢它。珍妮小姐每天都骑。” “珍妮小姐是谁?” “哦,就是最大的孩子。是她教父送给她的。也送她储拉夫。” 杜本丝诧异地望着艾塞克。他说的在Kay—Kay中似乎找不到。 “他们都这样叫它。就是那个放在角落,附有车子的小木马。帕美拉小姐常骑它奔下山丘,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她在山丘顶上跨上马,双脚就放在那儿——一般都附有踏板,但不会动。所以,她把木马拿到山丘顶上,然后让它从山丘上滑下,用脚煞车。有时会到智利松停住。” “嗯,在快碰到时,”她就停住了。她实在太严肃认真了。我曾看她玩了好几个钟头--三四个钟头。我常常来修整圣诞红的花坛和银苇草,所以常看到她从山丘滑下来。她不喜欢人家跟她说话,我也就不跟她攀谈。不管她做什么或想做什么,她都希望不受干扰持续下去。” “她想做什么呢?”杜本丝说。她对帕美拉小姐的兴趣突然比珍妮小姐更浓厚。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常说自己是逃亡的公主,或什么梅丽女王--爱尔兰或苏格兰吧?” “苏格兰的梅丽女王吧。”杜本丝猜测。 “嗯,不错。她不是离开就是逃亡。进入城堡,还说什么锁。其实不是真正的锁,而是小湖。” “唔,我明白了,帕美拉自以为是苏格兰的梅丽女王,正在逃避敌人,是不是?” “是的。她说要到英国求伊丽莎白女王宽悯。我可不认为伊丽莎白女王是这么慈悲的人。” “可是,”杜本丝掩盖着满怀的失望说,“实在很有趣。你说的这些人是谁?” “是黎斯特家啊。” “你知道梅丽·乔丹吗?” “哦,是她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曾见过。是那个做德国间谍的女孩吧?” “这一带的人好像都知道她的事。”杜本丝说。 “不错。他们叫她弗罗莱因,听来很像铁路。” “说的也是,”杜本丝说。 艾塞克蓦然笑着说:“哈,哈,哈。如果是铁路,铁路的铁轨,啊,就不是笔直的,对不对?唔,一定是这样。” “多么机智的笑话!”杜本丝温和地说。 艾赛克又笑了。 “该是种蔬菜的时候了,是不是?要种蚕豆,不在适当的时期种,就不能结实。早生的莴苣如何?很小,好美丽的莴苣,虽然小,却非常脆。” “在这儿,你做不少田园工作吧。不只在我家,也在许多人家。” “是的,我常做临时工,到许多人家里去。园丁中有些人受雇却做不好,所以我常去帮助一阵子。以前这儿曾发生事故,弄错了蔬菜。在我没成人之前——不过是我听说的。” “指顶花的叶子,是不是?”杜本丝说。 “哦,真惊人,你已经听说过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有好些人中毒,只有一个没救。我听到的就是这些。这只是道听途说,我也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 “我想那是弗罗莱因。”杜本丝说。 “什么,没救的是弗罗莱因?我倒第一次听到。” “不,也许是我听错了。”杜本丝说,“如果你把储拉夫拿到帕美拉那小孩玩的山丘那里——要是那山丘还在的话。” “当然,山丘现在还在那里。你想做什么?现在,山丘上全长了草。可要小心哩。我不知道储拉夫锈到什么程度了。我先把它弄干净一点,好不好?” “那就麻烦你。”杜本丝说,“然后请你想一些我们可以种的蔬菜。” “好。我可要提醒你,不要把指顶花和菠菜种在一起,因为我不希望听到你刚搬进新房就发生了事故。只要花一点钱,这里可以变成很好的住宅呢!” “非常谢谢。” “那我就去看看储拉夫,免得坐上去就垮了。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是,旧东西还会动,体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不惜,我以前有个堂弟,他拉出一辆旧脚踏车。你也许认为它已经不会走了——因为差不多四十年没有人骑过。可是,加了一点油,竟然跑起来了。啊,只用一点点油就发挥了惊人的效果。” 第二节 第二天早上,杜本丝去拜访一位村里无人不知的人物。一般都称他为艾塞克老爹;如果人们能够记得的话,在正常状况下,他应该叫波多黎科先生。艾塞克·波多黎科是这地方的“名人”之一。他所以被视为名人,原因之-是由于他的年纪--号称九十岁(一般人不相信);另一个原因是他能够修许多很特殊的东西;。如果一再打电话给铜管工人,依然请不来,就必须去找艾塞克·波多黎科。不论他是否拥有修理东西的资格,波多黎科先生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花了许多时间在各种卫生设备与浴室给水设备、烧水装置的故障和电气之类的问题上。他要的工钱比有正式资格的铜管工人更能获得人们的好感,而且他的修理技术常常非常有效。他能做木匠的事,也能做锁店的事,也替人挂画--有时会挂得有点歪--他还懂得外理旧安乐椅的弹簧。波多黎科先生工作时,最大的毛病就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虽然必须调整假牙,才能使发音清楚正确,他仍然没有革除这种习惯。对这一带过去居民的回忆是没有止境的。整体来说,他回忆的真实性实在难以求证。讲一些过去发生的有趣故事给人听,也会给自已带来乐趣,波多黎科先生当然不会假装不知。幻想的飞跃一般称为记忆飞跃,总是从同一类型的话题开始。 “假如我告诉人我所知道的那件事,你一家会非常惊讶,啊,那可是真的哟。世人都想知道一切,那是错的,绝对是错时。你知道,那是大女儿,看来可真是个好女孩。懂得故事情节的是肉铺的狗。它跟到女孩的家,但是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家。关于这件事,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对,还有阿特金斯老婆婆的事。没有人知道她家里藏了一把手枪,但是我知道。因为我受托去修理她的高脚衣橱--是这样称呼高衣橱的吧?嗯,是的,是高脚衣橱。这样也好。阿特金斯太太啊,已经七十五岁了。而且,在那抽屉里,在我去修理的高脚衣橱的抽屉里--铰链和锁都拿走了--有一把手枪,和女人的鞋绑在一起。是三号大小的鞋。不。可能是二号。白缎子,好小的脚。据说是她曾祖母结婚时穿的鞋,也许是吧。不过,有人说是以前在古董店买的。是否如此,我可不知道。总之,跟枪绑在一起,这句是真的。据说是儿子带回来的,从东非带回来。他曾经去猎象,回家时,就把这手枪带了回来。你知道阿特金斯老太大做了什么吗?她的儿子教她怎样射击。她坐在客厅窗口往外瞧,人一旦走进车道,她就取枪射击,加以威胁。大家都吓得要死,狼狈而逃。老太太说,因为小鸟害怕,所以她不让任何人进来。说到小鸟,她眼睛都变了色。你可要知道,她决不会射鸟,大概想也没想过要这样做。至于蕾莎比太太,也有许多故事。她已稍微好了一点。不错,她会在店里顺手牵羊。这方面的本领可真了不起。什么,她当然不愁衣食。” 请波多黎科先生修理浴室的天窗之后,杜本线认为她可以把波多黎科先生的谈话引到过去的记忆中,希望这过去的记忆对汤美和自己解开这房子隐藏着什么宝物或有趣的秘密有所帮助。到目前为止这房子到底隐藏着什么宝物或有趣的秘密,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老艾塞克·波多黎科很爽快地答应去替这家新来的邻人修理东西。他生活的乐趣之一就是尽量跟许多新来的居民见面。跟从来没有听过他精彩回忆的人相会,是他人生中的大事。那些听惯他故事的人,已经引不起他再去重述那些事故。可是,有新的听众!那经常是一件很快乐的事。而且展示许许多多商业上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跟自己在社区里的各种服务紧密结合,也是一件乐事,他很喜欢一面工作一面热情解释。 “乔丹实在很幸运,从来没有受过伤,即使割破了脸也没话可说。” “唉。说的也是。” “太太,要好好收拾地板上的玻璃哟。” “我知道。”杜本丝说,“我们还没有空。” “说的也是。不过,你不能为玻璃冒险啊。你知道玻璃是什么吧?虽是小小的碎片也足以让你受伤。要是进入血管,会要命哪!我想起拉维尼亚·萧塔康姆小姐。真叫人难以相信 杜本丝不如为什么对拉维尼亚·萧塔康姆小姐引不起兴趣。她已经听当地其他人谈过萧塔康姆小姐的事。在七十岁到八十岁之间,已完全听不见,也几乎看不见。 “我想,”杜本丝在艾塞克还没有回忆维尼亚·萧培康姆之事前,便插嘴说,“你一定认识许多人,知道许多村里发生的怪事。” “不错,因为我已到了这把年纪,超过八十五岁啦,九十岁马上就到了。而且,我的记忆力向来就很不惜,有些事情,简直不会忘记。啊,这可是真的。不管多久,常会因某种因素又完全想起来。听了我说的故事,你一定会觉得难以相信。” “那真太好了,可不是吗?”杜本丝说,“你竟知道许多怪人的事。” “哪里!人实在很难了解,跟你一向认为的不同,有时更会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有时是间谍,”杜本丝说,“或是犯罪。” 她满怀希望望着他——老艾塞克弯腰捡起玻璃碎片。 “你看。”他说,“要是刺进你的脚里,会有什么感觉!” 杜本丝开始觉得,修玻璃的天窗似乎无法引出艾塞克较有趣的回忆。因此,她说,靠客厅窗边墙壁的小温室必须修理、更换玻璃,值得加以修理吗?还是毁掉比较好呢?艾塞克很满足地把脑筋转换到新问题上。他们下楼,走到屋外,沿着墙壁走向那建筑物。 “啊,是这个吗?” 杜本丝说:“对,就是这个。” “啊,是Kay-Kay。”艾塞克说。 杜本丝望着艾塞克,不知道KK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 “我说KK。罗祖·琼斯老太太住在这里的时候,就这样称呼。” “哦?为什么叫KK?” “这个嘛。也许--也许以前这种地方常取这种名字。它并不大。大房子都有一个真正的温室,摆着孔雀草盆景。” “原来如此。”杜本丝说。听到这些话,她的回忆立即苏醒过来。 “你要称它为温室也没关系。不过,这儿,罗迪·琼斯老太大却称定为KK。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儿也有孔雀草盆景?” “不,这儿不用这种东西,大部分都让孩子放玩具。唔,说到玩具,要是没有人仍掉,应该还放在这里。啊。这间温室已经半塌了吧?琼斯老太太的时候,会稍加修整,改装屋顶。可是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再用了。以前常用来放置坏玩具或多余的椅子,也有用旧的木马,角落那边还放了储拉夫。” “可以过去吗?”杜本丝一面寻找有洁净的窗玻璃的地方一面说,“一定有许多有趣的东西。” “好,我去拿钥匙。”艾塞克说。“应该还挂在以前同样的地方——-” “同样的地方?哪里?” “就在附近的储藏室。” 他们从旁边的小径走过去,储藏室很难说是储藏东西的地方。艾塞克踢开门,挪开各种树枝,踢走烂苹果,移开吊在墙上的旧鞋擦,就看到钉上挂了三四个生锈的钥匙。 “那是林德普的钥匙。”他说,“他是最后住在这里的园丁。本来是作篮子的,可是他什么都做不成。要看KK里边吗?” “唉,是的。”杜本丝满怀希望地说,“我很想看看KK里面。是怎么拼的?”她问。 “拼什么?” “KK啊,只是两个字母吗?” “不,完全不是。我想是两个外国字。我现在记得好像是K-A-I;而另一个也是K-A-I。也许是Kay-Kye或kye一Kye,他们常常提到。我想是日本字。” “啊。”杜本丝说,“村里会有日本人住过吗?” “不,不,不是。这里没有外国人。” 艾塞克迅速地取油涂上,只耍一点点油,就给生绣的钥匙带来惊人效果。钥匙插入钥匙孔,轧轧转动,推开门。杜本丝和她的向导走过去。 “这个。”艾塞克对里面的物品似乎丝毫不引以为荣地说:“全是陈旧的破烂,对不对?” “那木马还算不错。”杜本丝说。 “是马锡德。”艾塞克说。 “马一锡德?”杜本丝有点怀疑地说。 “是的。是某地方的女人名字。有人说是王妃,征服者威廉的妻子。我想是吹牛,从美国来的,这木马,美国教父送给孩子的。” “送给孩子——?” “巴新顿的孩子啊,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清楚。已经完全生锈了。” “马锡德已经落魄不堪,却仍然是相当好看的马。身长与现在的马没有什么差异;以前丰厚的鬃毛只留下了一点点。耳朵只有一只。以前浑身灰色,前腿和后腿都伸得直直的,还有一撮尾巴。 “看来动的方式跟我以前所见的木马好像不一样。”杜本丝很感兴趣地说。 “不一样吧?”艾塞克说,“一般都摇上摇下,向前向后。这木马--怎么说好呢,对了,是往前跳,先用前腿--砰的一声--而后用后腿跳,真好看哪。假如我现在骑上去让你看——” “小心。”杜本丝说,“也许——钉子也许会露出来刺了你,或掉下来。” “我以前骑过马锡德,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过我还记得。而且,这马还很结实,不会垮掉。” 艾塞克突然以意外轻捷的动作跨上了马锡德。木马猛然向前跑,然后往后退。 “动了吧?” “是的,动了。” “嗯,他们都很喜欢它。珍妮小姐每天都骑。” “珍妮小姐是谁?” “哦,就是最大的孩子。是她教父送给她的。也送她储拉夫。” 杜本丝诧异地望着艾塞克。他说的在Kay—Kay中似乎找不到。 “他们都这样叫它。就是那个放在角落,附有车子的小木马。帕美拉小姐常骑它奔下山丘,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她在山丘顶上跨上马,双脚就放在那儿——一般都附有踏板,但不会动。所以,她把木马拿到山丘顶上,然后让它从山丘上滑下,用脚煞车。有时会到智利松停住。”<u></u> “嗯,在快碰到时,”她就停住了。她实在太严肃认真了。我曾看她玩了好几个钟头--三四个钟头。我常常来修整圣诞红的花坛和银苇草,所以常看到她从山丘滑下来。她不喜欢人家跟她说话,我也就不跟她攀谈。不管她做什么或想做什么,她都希望不受干扰持续下去。” “她想做什么呢?”杜本丝说。她对帕美拉小姐的兴趣突然比珍妮小姐更浓厚。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常说自己是逃亡的公主,或什么梅丽女王--爱尔兰或苏格兰吧?” “苏格兰的梅丽女王吧。”杜本丝猜测。 “嗯,不错。她不是离开就是逃亡。进入城堡,还说什么锁。其实不是真正的锁,而是小湖。” “唔,我明白了,帕美拉自以为是苏格兰的梅丽女王,正在逃避敌人,是不是?” “是的。她说要到英国求伊丽莎白女王宽悯。我可不认为伊丽莎白女王是这么慈悲的人。” “可是,”杜本丝掩盖着满怀的失望说,“实在很有趣。你说的这些人是谁?” “是黎斯特家啊。” “你知道梅丽·乔丹吗?” “哦,是她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曾见过。是那个做德国间谍的女孩吧?” “这一带的人好像都知道她的事。”杜本丝说。 “不错。他们叫她弗罗莱因,听来很像铁路。” “说的也是,”杜本丝说。 艾塞克蓦然笑着说:“哈,哈,哈。如果是铁路,铁路的铁轨,啊,就不是笔直的,对不对?唔,一定是这样。” “多么机智的笑话!”杜本丝温和地说。 艾赛克又笑了。 “该是种蔬菜的时候了,是不是?要种蚕豆,不在适当的时期种,就不能结实。早生的莴苣如何?很小,好美丽的莴苣,虽然小,却非常脆。” “在这儿,你做不少田园工作吧。不只在我家,也在许多人家。” “是的,我常做临时工,到许多人家里去。园丁中有些人受雇却做不好,所以我常去帮助一阵子。以前这儿曾发生事故,弄错了蔬菜。在我没成人之前——不过是我听说的。” “指顶花的叶子,是不是?”杜本丝说。 “哦,真惊人,你已经听说过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有好些人中毒,只有一个没救。我听到的就是这些。这只是道听途说,我也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 “我想那是弗罗莱因。”杜本丝说。 “什么,没救的是弗罗莱因?我倒第一次听到。” “不,也许是我听错了。”杜本丝说,“如果你把储拉夫拿到帕美拉那小孩玩的山丘那里——要是那山丘还在的话。” “当然,山丘现在还在那里。你想做什么?现在,山丘上全长了草。可要小心哩。我不知道储拉夫锈到什么程度了。我先把它弄干净一点,好不好?” “那就麻烦你。”杜本丝说,“然后请你想一些我们可以种的蔬菜。” “好。我可要提醒你,不要把指顶花和菠菜种在一起,因为我不希望听到你刚搬进新房就发生了事故。只要花一点钱,这里可以变成很好的住宅呢!” “非常谢谢。” “那我就去看看储拉夫,免得坐上去就垮了。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是,旧东西还会动,体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不惜,我以前有个堂弟,他拉出一辆旧脚踏车。你也许认为它已经不会走了——因为差不多四十年没有人骑过。可是,加了一点油,竟然跑起来了。啊,只用一点点油就发挥了惊人的效果。” 第四节 “早餐前的六件不可能之事,确实不错。”杜本丝说。她喝干咖啡,想着留在碗架上盘里的煎蛋,前蛋旁配放着两块看来颇引人食欲的肝脏。“早餐比想着不可能的事更重要。汤美是一个追逐不可能之事的人。调查,不错。我想他会从中得到一些东西。” 她全神贯注地吃起煎蛋和肝脏。 “跟平时不同的早餐,吃起来真不错。” 从很久以前,她早上总是喝一杯咖啡和苹果汁加上半个柚子,在解决体重问题上,虽然很有道理,但是这种早餐总无法获得充分的满足感。橱里其他的菜肴常因明显的对比更引起消化液的分泌。” “我想,”杜本丝说,“帕金森家的人早餐也在这里吃这种东西。煎蛋或配有熏肉的荷包蛋,也许--”她回溯到很久以前,想起了古老的小说。“也许,对啦,也许橱里放了冷的雷鸟肉。马腿也相当不错,慢慢咬。”她把最后一块肝脏放进嘴时,倾耳细听。 非常奇妙的声音仿佛从外面流了进来。 “奇怪,”杜本丝说,“很像是乐队变调声音。” 她手上拿着烤面包不动。阿勃特走进来。她抬起头。 “阿勃特,是什么开始了。难道是工人开始举行音乐会?风琴或类似的乐器吧?” “是来修钢琴的先生!”阿勃特说。 “来修钢琴的什么?” “来调音的。你要我叫钢琴调音师傅来的啊!” “很好。”杜本丝说,“你已经叫来了?阿勃特,你真太好了。” 阿勃特状颇满意。而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能迅速完成杜本丝或汤美交代的特别要求,确实非常了不起。 “他说必须好好调一调。”阿勃特说。 “我想也该这样。” 杜本丝喝了半杯咖啡,走出房间,进入客厅,一个年轻人正面对着敞开内部复杂零件的大钢琴。 “早安,太太。”那年轻人说。 “早安。”杜本丝说,“辛苦你了。” “非调一调音不可,” “是的,的确需要,我刚刚才搬来,搬家对钢琴不太好。而且,已经很久没有调音了。” “唔,马上可以知道。”那年轻人说。 年轻人依序弹了三次不同的和音,两次愉快的长调和音,两次极悲伤的A短调和音。 “很好的乐器,太太。” “唉,是艾拉尔啊。” “最近,这种钢琴很不容易得到了。” “这架钢琴经历过好几次厄运。”杜本丝说,“它遭遇过伦敦空袭,炸弹落在我们房子上。幸好,我们躲开了,它几乎只有外表受伤。” “真的?唔,做工很不错,不必太费事。” 交谈很愉快地持续下去。年轻人先弹了萧邦序曲最初几节,再弹《蓝色多瑙河》。不久他宣称工作结束。 “最好不要放得太久。”他提醒她,“我会再找机会来看看它,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啊,怎么说好呢——又会走音哪,而且细微得你不会注意到,甚或听不出来。” 两人很有礼貌地道别,仿佛对一般音乐,尤其钢琴曲的欣赏以及音乐给人生带来的喜悦,彼此意见非常一致似的。 “这房子似乎还要费一番工夫整修。”年轻人看看四周,说道。 “因为我们搬来之前,有一段日子没有人住。” “嗯,房主常常更换。” “好像有不少故事。”杜本丝说,“我是指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以及一些过去发生的怪事。” “啊,我是说很久以前的事,不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 “据说跟海军机密之类有关。”杜本丝满怀希望地说。 “也许。据说有许多传说,我自己当然不会直接知道。” “不错,”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杜本丝凝视年轻人稚嫩的脸孔说。 年轻人离去后,杜本丝坐在钢琴前。 “弹弹《屋顶上的雨水》吧。”她说。刚才调音师傅弹奏另一首序曲,使她想起了萧邦的曲子。随后,她敲了几下和音,接着一面伴奏,一面哼,然后小声唱起来: 我真正的爱人在何处徜徉? 我真正的爱人离开我,到哪儿去? 树梢上,鸟儿呼唤。 我真正的爱人什么时候会回到我这儿? “弹错键了。”杜本丝说,“不过,总之,钢琴全修好了。啊,能弹钢琴,实在快乐。‘我真正的爱人在何处徜徉?’她哼一声,“‘我真正的爱人’——储拉夫(truelove)。”她边想边说,“真正的爱人?唉,这可能是暗码,最好先去查一查储拉夫。” 她穿上结实的鞋子和套头毛衣,走到院子里。储拉夫不在原来的KK里,已放进空马厩。杜本丝拉出储拉夫,把它放在长满草的斜坡顶上,用带来的拂子掸去上面的蜘蛛丝,然后跨坐上去,把脚放在踏板上,以储拉夫经历的岁月和伤痕所允许的速度奔跑。” “喂,我真正的爱人,”她说,“一起走下山岗吧,不用太急!” 杜本丝脚离踏板,改放在可以随时煞车的位置。 仅凭重量就可使它奔下山岗,但是储拉夫跑得不大快。山坡突然陡起来。储拉夫加快脚步。杜本丝更使劲地用脚作煞车,依然跟储拉夫一起飞扑入山岗下茂密的智利松中——这个不愉快的地方。 “好痛!”她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拔掉智利松沾在身上的刺,杜本丝拍拍身子,环视四周。眼前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对面山丘上。映山红和八仙花这儿一簇,那边一簇,花季时一定非常美丽。现在不论在哪里都不好看,只是一般的灌木林而已。在各种花树与灌水之间,以前似乎有条小径。现在长满了树木,不过仍可看出小径的方向。杜本丝摘了一两枝小树枝,拨开第一道树丛。开始爬上山岗。小径蜿蜒直到山岗上。显然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清除这条小径,也没有人行走。 “我想会通到什么地方去。”杜本丝说,“有道路就应该有理由。” 小径急速向左或右拐了两三次,变成“之”字形,杜本丝仿佛领悟到《爱丽思漫游奇境》中所谓小径突然摇动改变方向的意思。树丛越来越少,地名来源的月桂树清晰可见,一条石砾遍布、难以行走的狭隘小径穿过了月桂树丛。从这小径往前行,突然来到长了苔藓共有四级的石阶前。走上石阶,有一个以前用金属制作,后来可能用干草重作的壁龛。一个类似神殿的地言,里面有台座,台座上放着一座损害得非常厉害的石像。那是头顶篮子的男孩像,杜本丝对这石像觉得很面熟。 “由这东西可以知道一个地方的年代。”杜本丝自言自语。“这很像莎拉婶放在院子里的东西。这么说来,她也有很多月桂树。” 杜本丝全心思念着莎拉婶。孩提时,她常去拜访莎拉婶,玩一种称为“河马”的游戏。为了玩“河马”,必须取下裙子的鲸骨圈。当时,杜本丝六岁,裙子的鲸骨圈扮演马——一匹有鬃毛和流水般尾巴的白马。在杜本丝的幻想中,白马与其说让人骑着穿越绿野,倒不如说骑着穿过一块草坪,绕过银苇羽穗随风摇曳的花坛,朝着与这小径相似的道路前进。拐进小径后,山毛榉树林间也有与这壁龛相同的凉亭式壁龛,壁龛中有石像和篮子。杜本丝策马来到这儿的时候,总是拿着礼物,把礼物放进那孩子头上的篮子。当时,那可说是奉献,也是许愿。杜本丝记得,许的愿几乎都会变成事实。 “可是,”杜本丝猛然坐在她已爬上来的石阶顶上,“这当然是欺骗的。我希望某些事情,而我已知道这些事情大概会发生,然而我觉得愿望变成了事实。于是它真的有如魔术一般。自古相传,奉献很适合一个真正的神。但其实不是神,看来只是一个矮胖的小男孩。啊——真有意思,想起了许多事情,当时的确是那样玩的。” 杜本丝舒口气,又走下小径,向那有KK这个神秘名字的温室行去。 “KK里仍然杂乱无章。马锡德跟平时一样,看来既孤独又是绝望。但是,另有两件物品引起杜本丝的注意。那是陶器--四周有天鹅图样的陶制凳子。一张深蓝,一张淡蓝。 “不错,”杜本丝说,“小时候,我曾看过这种物品。对,通常都放在阳台上。我的另一个妹妹有这种东西。我们把这两样东西称为牛津和剑桥。我想那是鸭子——不,那是天鹅,天鹅画在四周。坐的地方也有同样的东西;S形的孔,可以把许多东西塞进去。对,请艾塞克把这些凳子拿去清洗干净,然后放在凉席上,艾塞克把它说成门廊,我觉得阳台更自然。放在那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享受一番。” 杜本丝转身想向门那边跑去,脚被马锡德突出的扶手绊了一下。 “哎呀,糟糕!”杜本丝说,“我怎么搞的?” 她的脚碰到了深蓝的陶制凳子。凳子在地板上滚,破成两半。 “哎呀,这下我可杀了牛津。只好用剑桥来凑合凑合。我想没法子把牛津再拼起来了,破成这样子,实在太难了。” 她叹口气,想道:不知汤美现在在做什么。 汤美坐着跟老友大谈往事。 “近来,世界变得真奇妙。”阿特金森上校说,“你和……啊,叫什么呢,是布罗顿——啊,不,是你昵称的杜本丝——我听说你们搬到乡下来往,很接近霍洛圭。我猜想你们搬到这里来了。有什么特别原因吧?” “没有,这房子比较便宜。”汤美说。 “哦。那倒很幸运。屋名呢?告诉我你的住址?” “我们想称之为‘松树庄’,因为有很美的松树。本来叫‘月桂树庄’,颇有维多利亚时代遗物的味道,是不是?” “‘月桂树庄’?霍洛圭的‘月桂树庄庄’,喂,喂,你现在在做什么?要开始做什么吧!” 汤美望着长了白须的老迈脸孔。 “开始做什么了吧?”阿特金森上校说,“你又被雇去为国家做事了?” “不。这种年纪已经不行了。”汤美说,“我已经洗手不干了。” “这倒奇了。只是嘴巴说说吧?也许是受命这样说吧?总之,对这案件还有许多不明的地方呀!” “什么案件?”汤美问。 “我想你一定看过或听过了,就是卡丁顿案啊。可能接着又会有别的案件——所谓信函案——以及艾姆林·詹森的潜艇案。” “哦。”汤美说,“这么说,我仿佛有个印象。” “唔,其实跟潜水艇没有关系。可是,却因为这件事,使人开始注意到整个案情。而且又有那些信。不过,问题可以从政治上加以解决。对,是信。只要当局没收那些信,情况应该会有大转变。当局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当时在政府内最受信任的几个人身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真叫人讶异,可不是吗?啊,确是惊人——害群之马,经常是最受信任、最没有问题的人物,经常最不受怀疑的人物——而且从那以后——还有许多事情尚未查明。”上校闭上一只眼睛。“也许,你是被送到这里来调查,是不是?” “调查什么?” “你的这幢房子啊,你说是‘月挂树庄’吧?关于‘月桂村庄’,曾经有很单纯的笑话。公安部或这系统的人以前曾做过相当详细的调查。他们认为屋里隐藏着重要的证据。也有一种想法,认为证据已悄悄送到外国去--可能是意大利。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人认为可能还藏在这一带。因为这类房子有地下室、铺石或其他东西。喂,汤美,我觉得你又进行调查了。” “这种事,现在已经一概不干了。” “以前,你住在别的地方时候,大家也以为你不干了。也就是说在上次大战开始的时候。但是,你不是在追踪那德国小子吗?还有那童谣书和女人。唔,都干得不赖。那么,现在,你也许又受命进行调查了!” “别胡说了。”汤美说。“你这么想,真叫我为难,我现在只不过是个乡下老爹!” “你真是老狐狸。比现在的年轻人更高明。真是的,装出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人家就不能问你问题了。不能问,以免泄漏国家机密,是不是?总之,注意一下嫂夫人,她一向都涉入太深。‘N或M’那次,她不是在最后关头才捡回了一条命?” “其实,”汤美说,“杜本丝只对这地方过去一些事情有兴趣,谁在这里住过等等,还有以前住在这儿的人的画像以及其他。她现在正在造庭园呢。我们现在真正感兴趣的就是这个;我是指庭园,庭园和球根样本,如此而已。” “要是过了一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也许会相信。可是,我了解你这个勃拉司福,也了解勃拉司福太太。你们两个在一起,真是了不起的一对,一定会找到些什么。那些文件如果公开,一定会给政界带来极大影响,必然会有些人非常不高兴,这一点不假。那些会不高兴的人现在已被视为高洁之士的典范!可是,有些人却认为他们是危险人物。记住,他们都很危险,不危险的人也常跟危险的人连在一块。所以,你很小心,也要叫嫂夫人小心啊。” “不错。”汤美说,“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兴奋。” “兴奋倒不要紧,但请你多注意一下杜本丝太太。我非常喜欢杜本丝,她是个好女孩。以前是,现在也是。” “已不能说是女孩了。” “不能这样说你太太,这种习惯不许有。她是鸟中的凤凰哪!不过,被她盯上的人真可怜,她今天可能在摸索啦?” “我可不以为然。也许到老妇人聚会喝茶了。” “说的也是。老妇人有时也会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老妇人和五岁孩子,这些意料不到的人常常会说出谁都想象不到的事实,关于这点,我有许多话要说——” “我相信,上校。” “啊,算了,不能泄漏秘密。” 阿特金森上校摇摇头。 在回程火车中,汤美凝视窗外飞驰的乡间景色。“搞不懂。”他自言自语,“真的槁不懂,那老家伙知道很多,是万事通。可是,现在事情可能会变得严重,真会这样吗?全是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可能是大战后留下来的问题,跟现在没有关系。”然后,他沉思。新的思想——欧洲共同市场的思想抬头了。这已非汤美所能了解。因为以侄辈和孙辈为首的新生代已经登场——他们这些家庭中的年轻人现在已不容忽视,有吸引力,占据了有权力和影响力的位置,因为他们是为此而生的,如果他们因某些机缘丧失了忠诚心,就容易受到诱惑,相信新的主义或再生的旧观念。现在,英国已处于奇妙状况,和以前大不相同。难道自古以来就处于同一状况吗?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黑泥,古今相同。清澄的水不会停在海底的小石上,也不会停在贝壳上。有的东西会移动;有的东西会缓慢移动;有的东西是在发现后就停住。可是,在霍洛圭这种地方不会有这类的东西。即使以前有,霍洛圭也是属于过去的地方。起初发展为渔村,而后再发展成英国的海边避寒胜地——而现在只是八月时热闹一阵的避暑之地,最近,大部分人都喜欢集体到国外去旅行了。”。 “这么说来,”杜本丝当晚离开餐桌。转到另一房间喝咖啡时说,“倒真有趣,可不是吗?以前的老家伙怎么样啦?” “啊,都很好。”汤美说,“你的那些老太婆怎么样?” “钢琴调音师傅来了。”杜本丝说,“下午下雨,我没去,有点可惜,那老太婆也许会说些有趣的事。” “我这边的老家伙却说了,真是意外得很。老实说,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杜本丝?” “是指这房子吗?” “不是说这房子,是指霍洛圭。” “很好的地方啊。” “你说‘很好’?” “‘很好’是个好字眼啊。一般都认为这字眼有贬抑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很好的地方是指不会发生什么事故的地方。谁也不希望有事故发生。不发生事故,实在是非常可喜的事。” “不错,因为我们已经老了。” “不是。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而是因为知道有一个不会发生事故的地方实在太好了。不过,今天几乎发生了意外。 “你说几乎发生意外,是什么意思?杜本丝,你做了什么无聊的事,是不是?” “不,当然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温室屋顶的窗玻璃啊,摇晃着落下,好危险。从我头上落下,我差点被划伤。” “好像没有伤到你。”汤美望着她。 “嗯,是运气好。不过,真的让我跳了起来。” “再请那老爹来,叫什么?艾塞克吧?也叫他查看一下其他的窗玻璃——你要是死了,那可麻烦,杜本丝。” “买旧房子,一定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说这房子不对劲,到底什么意思?” “其实,我今天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这房子的怪事?” “是的。” “真的?汤美,那似乎是不可能的。”杜本丝说。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它看来很好,毫无阴翳吗?因为曾油漆修理过吗?” “不。油漆修理,看来毫无阴翳,全是我们之功。买下来的时候,它可破烂荒废得很。” “说的也是。所以很便宜。” “汤美,你看来有点怪怪的。”杜本丝说,“怎么回事?” “今天跟老胡子蒙提见面了。” “啊,是那老家伙。有没有问候我?” “嗯,问候了。他要我请你小心一点,我也要小心。” “老是这么说。可是,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非小心不可。” “唔,这儿似乎是一个必须小心的地方。” “汤美,这到底什么意思?” “杜本丝,如果我告诉你,你别惊讶。他拐弯抹角地说:‘我们住在这里,不是隐退的老人,而是负有任务。’你会怎么想?他猜测说,我们跟‘N或M’的时候一样,再度在这里执行任务;我们被治安当局派来,寻找一些东西;探查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 “汤美,不知道是你作梦,还是老胡子蒙提在做梦,竟然会说出这种活。” “唉,蒙提是这么说。蒙提似乎认为我们在这里,是负有探查某些东西的任务。” “探查某些东西?什么东西呢?” “就是探查这屋子可能隐藏些什么。” “这屋子可能隐藏些什么!汤美,是你疯了,还是蒙提疯了?” “唔,我也觉得他脑袋有点怪。但我无法确定。” “在这屋子里,能找到什么呢?” “想必是以前藏在这里的东西。” “你是说宝藏?还是地下室藏了俄国王冠的珠宝?” “不,不是藏宝。是对某些人很危险的一些东西。” “啊,那倒妙得很。”杜本丝说。 “什么,你有什么发现吗?” “当然不是,我也没发现什么,只是多年前这房子似乎曾经轰动过一时。不是说有人真记得什么,充其量只是从老祖母那儿听来的,或者,仆人口耳相传而已。事实上,毕垂丝也有一个朋友好像知道一些。梅丽·乔丹跟这件事有关。不过,已经完全被掩盖了。” “你想什么,杜本丝?难道想回到我们年轻时的光辉时代,回到有人把机密托给露茜泰妮号上女孩的时代,回到我们冒险的日子,回到追踪神秘布朗先生的时候吗?” “哎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汤美。我们称自己为‘年轻冒险家’哪。现在想来仿佛不是真的,对不对?” “唉,确实如此,像梦一样。但是,那是真的,确实是真的。虽然觉得难以相信,可是很多事确实真有其事,至少是六七十年前的事,甚至更早。” “蒙提到底说了什么?” “信或文件之类。”汤美说,“他说,有些事情难免会造成甚或已造成政治大骚动。还谈到坐在权位上的人以及不应坐在权位上的人;还有信或文件或一旦公开会使当权者下台的东西。总之,是阴谋,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跟梅丽·乔丹同一时候?不可能的事。”杜本丝说,“汤美,你一定在回程火车中睡着,做梦啦?” “也许。”汤美说,“其实,我也不认为会有这种事。” “不过,调查一下也不妨,何况我们已住在这里。” 杜本丝环视房间。 “很难想象这里会隐藏着什么东西。你认为呢,汤美?” “看来不像是会隐藏些什么的房子。从很久以前,一直有人住在这屋子里。” “是啊。我只知道有很多家房搬进搬出。唔,也许藏在屋顶间或地下室;也可能埋在凉亭的地板下。哪儿都可以隐藏。总之,这很可以解闷儿。不错,没事做的时候,种郁金香球根;脊背酸痛的时候,可以去调查一下。不,只是想一想。可以从‘如果我藏东西,该藏在哪里?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开始。” “无论如何,在这里不可能不会被发现。这儿有园丁。有在屋里挖来挖去的人,有住在这里的家庭和房屋经纪人进进出出。” “这可难说。可能放在茶壶里呢!” 杜本丝起身向壁炉架走去,站到凳子上,拿下陶制茶壶。她掀开盖子,往里瞧。 “什么也没有。”她说。 “最不可能的地方。” “你认为,”杜本丝以期待胜过沮丧的语气说,“会有人打算杀我,才将温室的天窗玻璃推落在我身上吗?” “最不可能的。也许想推落在老艾塞克身上。” “别太泄我的气。我宁愿认为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到了一条命。” “你最好小心点。我也要你小心。” “你常常为我无事自扰。” “如此为你不是很好吗?你应该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为你无事自扰的丈夫感到高兴才对。” “难道没有人想在火车中射你,或使火车脱轨吗?” “没有。”汤美说,“不过,下一次我们开车出门时,最好先检查一下煞车,当然,这是非常可笑的。” “当然,非常可笑。”杜本丝说,“简直滑稽死了。不过,还是——” “不过什么,还是什么?” “这种事,一想就觉得有趣。” “你是说亚历山大因为知道些什么才被杀吗?”汤美问。 “亚历山大知道谁杀害梅丽·乔丹。‘犯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杜本丝的脸突然亮了起来。“‘我们’,”她加强语气,“这个‘我们’非搞清楚不可。是过去在这屋子里的‘我们’。这是我们要解决的罪犯。要解决它,必须回溯过去——回溯到它发生的地方与原因。这是我们以前不曾干过的。” 第五节 “杜本丝,你刚才到底在什么地方?”汤美第二天一回家就问道。 “最后到了地下室。”杜本丝说。 “我知道。”汤美说,“嗯,我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头发上粘满了蜘蛛丝?” “嗯,那当然。地下室全是蜘蛛网。总之。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充其量只有贝兰瓶。” “贝兰?”汤美说,“那倒很有趣。” “真的?”杜本丝说,“有人喝那种东西?我想不会吧。” “唉。以前都用来抹头发。是男用的,并非女用。” “原来如此。”杜本丝说,“我记得我的叔叔--不错,我有一个叔叔用过贝兰。他的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来送给他的。” “哦,真的?那似乎非常有趣。”汤美说。 “我倒不觉得特别有趣。”杜本丝说,“对我们没有什么帮助。我是说贝兰瓶无法藏东西。” “不错。所以才能看出你做了什么。” “唔,总要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吧。”杜本丝说,“如果你的老搭档说的是事实,这房子里可能藏了什么。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东西?真难以想象。因为,卖了房子,死亡,或离开,房子当然是空的,对不对?换句话说,下一次的承购人会把家具拖出去卖掉,即使留下来,下一个人搬过来,也会把它卖掉。所以,留在屋里的充其量是前一房主的东西,绝对不会是很久以前的房主的东西。” “这么说来,为什么有人要害你或我,甚或有意把我们赶出这房子?——除非这儿有东西怕被我们发现。” “这本来是你脑中产生的。”杜本丝说,“也许根本没这么回事。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无谓浪费的一天,总算有所发现。” “和梅丽·乔丹有关系的?” “那倒不是,那地下室不大好。我以为是照相器材,却只有一点旧东西。嗯,是以前用过,嵌有红玻璃的显相灯以及贝兰。不过,那儿没有铺石,掀开后可以在下面藏东西。虽然有些破旧的锡制皮箱和两个旧衣箱,但已经不能用,一踢就破成碎片,完全落空了。” “哎呀,真遗憾。”汤美说,“真是白费气力。” “不过,有些东西倒很有趣。我对自己说,人必须对自己说——不过,先上楼去,除掉蜘蛛丝后,再告诉你比较好。” “不错。最好在你清洗干净后再见到你。” “如果你想沐于‘和睦夫妻’的气氛中,”杜本丝说,“你必须常常看我,而且不论年纪,始终认为你的妻子很可爱。” “杜本丝,在我看来,你确实非常可爱。垂挂在左耳的蜘蛛丝,最具吸引力,仿佛欧琴妮皇后肖像画上常看到的卷毛,轻轻垂挂在皇后颈项上。你的卷行似乎还涂上了蜘蛛。” “啊。”杜本丝说,“好可怕!” 杜本丝用手拂去蜘蛛丝,走上二楼。等她再回到汤美到里,她面前已准备了玻璃杯。她怀疑地望着: “你不会叫我喝贝兰吧?” “哪里。我比你更不想喝贝兰。” “那么,”杜本丝说,“如果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希望你说下去。”汤美说,“无论如何。你一定会说下去的。反正我想我也催过你了。” “我对自己说:‘如果要在这屋里隐藏一些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我会选择什么地方?’” “不错。”汤美说,“非常合乎逻辑。” “我想,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唔,有一个地方,当然是马锡德的肚子。” “你说什么?”汤美说。 “马锡德的肚子,那个摇摆木马。我告诉过你吧,美国制的摇摆木马啊。” “好像很多东西来自美国。”汤美说,“你说贝兰也来自美国吧。” “总之,就像老艾塞克所说那样,那摇摆木马肚子上有洞。据说很早以前就有洞;从里头弄出许多奇怪的旧纸屑。虽然没什么用,但那是藏东西的地方。你以为如何?” “不错。” “此外当然还有储拉夫。所以要再调查一下储拉夫。虽然它有破旧的防水布马鞍,但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么看来,其他地方也许没有什么秘密东西了。再想一下,唉,到底还有书箱和书啊,因为人常把东西藏在书里。二楼的书库,还没完全整理好吧?” “我想已经整理好了。”汤美满怀希望地说。 “胡说,最下面那一格还没整理好。” “那跟整理好没有两样,因为可以不必爬上取物梯一本一本拿下来。” “说的也是,所以我到书库去,坐在地板上查了一下最下面的那一格,几乎全是说教集。似乎是卫理教派牧师写的过去某人的说教集,总之,都很没意思,也没什么内容。所以我把那些书全抛在地板上。于是,我发现了,书架底部有人挖一个大洞,塞了许多东西在里头,书也多多少少都撕破了一点。其中有一本比较大的书,封面是褐色,我抽出来看,真是搞不懂,你猜那是什么书?” “我猜不到。是《鲁滨逊飘流记》最初版本之类有价值的书吗?” “不是。是一本生日簿。” “生日簿?那是什么?” “以前的人常有这种书,是很久以前的了,比帕金森家住在这儿的时候,也许还要早。已经破破烂烂。谁都不会去碰。确实很旧,我想也许可以发现一些东西。” “不错。你是说也许有人会把东西挟在生日簿里头?” “是的。可是没有人这样做,太单纯了。不过,我要再仔细查一查,因为我还没有好好查过。也许里面有很有意思的名字,可以发现一些东西。” “也许吧。”汤美怀疑地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在书中找到的就是这么一些。最下面的那一格什么都没有,还要再去查看的就是碗橱。” “家具方面怎么样?家具也有许多神秘的抽屉呢。” “汤美,不行啊。你没有认真考虑。现在,屋里的家具全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搬进空房子,家具是我们自己带来的。以前留下来的只有那叫KK的温室里的破烂、破旧的玩具和庭园用的凳子。真正的古风家具全没留下。也许被我们之前住这里的人带走或卖掉了。从帕金森家到现在,有很多人住过这里,所以帕金森家的东西不会有一样留下来。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什么东西?” “陶器的菜单。” “陶器的菜单?” “是的,在那还没整理过的旧碗橱,食物贮藏室的旁边。好像丢失了钥匙,却发现在旧盒子里。其实是在KK里找到。我在钥匙上涂些油,打开了碗橱,里面什么也没有。脏碗橱里只有一些破陶器,一定是我们之前那一家子留下来的。但是,在最上面的架子上放着宴会上用过,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器菜单。棒极了,菜单上,真的尽是最可口的菜肴。吃完晚饭,我念些给你听。真是美味,两道汤,清汤和浓汤,还有两道鱼和两盘小菜,以及沙拉,然后是排骨肉,还有——我记不清楚下一道是什啦。是洋酒和果汗做成的冰淇淋吧——这也算冰淇淋吗?还有,哦,真的,是龙虾沙拉!你相信吗?” “别说了,杜本丝。肚子咕噜咕噜叫,再也受不了了。” “总之,我觉得这菜单很有意思。已经很古老,一定相当古老了。” “你希望从菜单上获得什么?” “最有希望的是生日簿。书里出现了一个温妮福蕾·摩里生的人。” “然后呢?” “温妮福蕾·摩里生是葛利芬太太未出嫁前的名字。就是最近请我去喝茶的那个人。在这村里。她是最老的居民,记得很多过去的事情。唔,我想她可能记得或听过生日簿中的其他名字,也许可以探听到一些什么。” “也许。”汤美仍然怀疑地说。“我仍然想——” “哦,你仍然想什么?”杜本丝说。 “我不知道想什么才好。”汤美说,“还是睡觉去吧。你不认为我们最好放弃这件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谁杀害梅丽·乔丹呢?” “你不想知道?” “唉,我不想知道。”汤美说,“至少——啊,不行,我投降。你已经把我拖进去了。”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杜本丝问。 “我今天没空。不过,我得到一些消息。我告诉你了吧,我情那女人——你知道,就是那个精通调查方法的女人——去调查一些事情。” “很好。”杜本丝说,“我们还很有希真。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可能很有意思。” “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有意思。”汤美说。 “哎呀。不过,算了。”杜本丝说,我们还是尽力试一试吧。” “你可不能一个人拼命试啊。”汤美说,“这是我最担心的,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第六节 “我想杜本丝又在做什么了吧。”汤美叹气地说。 “对不起,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汤美改变了念头,望着柯萝冬小姐。柯萝冬小姐个子瘦小,一头灰发。灰发已慢慢从染发剂恢复原状,利用染发剂为了使自己看来更年轻(其实没有多大效果)。她使用种种色调,如优雅的灰色、雾露般的烟色、钢铁般的蓝色以及其他有趣的颜色,使她看来像六十到六十五岁的老妇人,以便从事调查工作。她脸上显现出一种苦行增似的骄傲与对自己成就的绝对自信。 “啊,没什么,柯萝冬小姐。”汤美说。“只是--只是想一些事情,只想一下。” 于是,汤美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他想,杜本丝,今天会做什么事呢?一定会做出傻事。可能坐那奇妙、形同废物的玩具,从山丘上往下滑,以致玩具破成碎片,她可能折断什么地方的骨骼,而半死不活。也许是坐骨。近来常有人折断坐骨。不知为什么坐骨比其他骨骼容易断。就在这一刹那,杜本丝一定做了傻事或无聊的事。不,也许没做傻事,也没做无聊的事,却做了非常危险的事。对,是危险的事!虽然不是从现在开始,却很难让杜本丝远离危险的处境。汤美模糊地想起过去种种事件。突然,过去熟悉的字句从心底涌起,他不禁出声念出来: 命运之门…… 勿穿越其下,啊,队商啊,别唱着歌穿越。 你听到群鸟死灭的沉默中, 还有像鸟鸣的声音吗? 柯萝冬小姐立刻有了反应。使汤美大感意外。 “弗雷克,”她说,“是弗雷克啊。在这几句之前是‘死亡队商……灾厄之洞,恐怖之砦’。” 汤美凝视她,突然若有所悟。柯萝冬小姐以为他要她去调查诗的问题:这几句引文的出处以及诗人的底细。柯萝冬小姐觉得为难的是,她调查的范围实在太过广泛。 “我正想到我的妻子。”汤美辩解般说。 “哦。”柯萝冬小姐说。 她眼中浮现出不同的神情,望着汤美。她以为他们夫妇间有了什么争执。她可能会告诉他婚姻问题协调中心的住址,好让他去请求调解夫妻间的纠纷和争执。 汤美急忙说道:“我前天请你调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结果?” “唉,已经调查过。没什么麻烦。索摩塞特大厦非常有用。你所需要的东西,只要里面都有,就好办了。我已调查了名字、住址、出生、婚姻与死亡。” “什么,那些全是梅丽·乔丹的?” “是的,是梅丽·乔丹。还有玛丽亚和波理·乔丹。也有摩莉·乔丹。你所要的是不是在里头?你看看。” 柯萝冬小姐把打字的小纸片送给他。 “哦,往往。非常谢谢。” “此外还有一些住址,是你前几天问我的,只有达林普少校的住址还没找到。近来,大家都常常搬家。我想再过两天就可以知道。这是赫塞泰医生的住址,他现在住在沙比登。” “谢谢。”汤美说,“从他开始。” “还要再调查吗?” “是的。我要六个人的名单,其中有些不是你工作范围内的人。” “啊呀,可是,”柯萝冬自信地说,“我什么都能做啊!到可以找到的地方才容易找到,这说法虽然有点奇怪,不过,要说得明白易懂,的确如此。我记得——哦,很久以前,当我第一次从事这种工作的时候,我才知道塞福利基咨询中心多么有用。即使就最古怪的事情提出最古怪的询问,他们也能够回答,或告诉你能够立刻得到消息的地方。可是,最近,他们已不干这种事了。说到调查,大部分都是‘如果你想自杀’之类事情,大概可以说是痛苦者的真正朋友。此外,遗嘱的法律问题和关于作家的古怪问题。当然也不少,此外还有海外工作和移民的问题。哦,我工作的范围也很广呀!” “的确如此。”汤美说。 “救助酒精中毒患者,有许多协会,其中有该方面的专家。他们当中也有相当熟练的。我有一张名单——有理解力的——绝对可相信的协会——” “我会记住,”汤美说,“要是我发现了自觉症状。现在不知已进展到哪种程度。” “啊,你不要紧,勃拉司福先生,看来你并没有酒精中毒的症候。” “鼻子不是很红吗。”汤美说。 “女人才比较麻烦,要让她们戒酒。比较困难。男人也会复发,但不怎么引人注意。可是,真的,有些女人看来已完全治好,猛喝柠檬计,状颇满足。然而一天晚上,在宴会中,哦,又故态复萌了。” 柯萝冬小姐看看手表。 “哎呀,对不起,我还有一个约会,立刻要到上格罗文诺街去。” “谢谢。谢谢你帮忙。” 汤美开门,替柯萝冬小姐穿上大衣,然后回到房间,说: “今晚,必须记得告诉杜本丝,由于过去的调查,我已给调查员一个印象:因为妻子嗜酒,婚姻生活面临崩溃局面。啊,其次是什么?” 其次是在托特南宫廷路旁的廉坐餐厅跟人会面。 “哎呀,真想不到!”一个年纪相当大的男子从坐位上站起来说,“不错,确是红发汤姆,想不到竟然是你。” “不可能。”汤美说,“红发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可是灰发汤姆了。” “那里,我们都一样。身体可好?” “表面上没什么大变化。可是,感觉上已经不行,越来越不行了。” “上次跟你见面,已经过了多久?两年?八年?十一年?” “哪有这么久。去年秋天,我们不是在马尔特斯·卡兹的宴会上见过面吗?你不记得啦?” “啊,不错。真遗憾,那家店铺已经倒了。以前就常觉得它会倒。房子盖得不错,便东西不好吃。近来,做什么?仍然跟谍报活动有关?” “不。”汤美说,“已经从谍报活动中抽身了。” “哎呀。这们岂不白白浪费了你的才华!” “那你呢,穆登·夏普?” “啊,我年纪太大。已经不能以这种方式替国家服务了。” “最近已经没有谍报活动了吗?” “似乎还很盛行,可能起用一些年轻聪慧的人。这些年轻人都刚大学毕业,正为就业艰难东奔西闯。你现在住在哪里?今年送你圣诞卡,其实,拖到一月才寄出,结果信封上注明‘住址错误’,又送了回来。” “哦,现在住在乡下,靠近海,叫霍洛圭。” “霍洛圭。霍洛寺吗?我仿佛有点忘记。以前在那儿有你负责的案件,是不是?” “不是我那时候?”汤美说,“我住进去以后,才听到这件事。是以前的传说。至少是六十年以前了。” “跟潜水艇有关,是不是?潜水艇的设计图卖给了某人。我忘了对方是什么人。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俄国人——啊,还有很多人。似乎跟敌人的代理人在李坚特公园见面,好像是跟大使馆的三等秘书见面哩。美丽的女间谍可不像过去在小说中出现那么多。” “其实,我有几件事想请教你,穆登·夏普。” “哦,你尽量问吧,我现在可是过着平稳无事的生活啊。马捷莉——你记得马捷莉吗?” “当然记得。我差点赶上你们的婚礼。” “我知道,但是,你没赶上。我记得,你好像是坐错了火车。你坐上开往苏格兰的火车,不是坐上开往苏瑟尔的火车。总之,你没有来。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究竟有没有结婚?” “哦,我结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竟然不能持久,一年半就结束了。马捷莉已经再婚,我仍孤家寡人一个,不过倒过得满愉快。我住在小波隆,那儿有不小的高尔夫球场。姊姊跟我住在一起,她是寡妇,有点钱。所以我们一起过得很好。她耳朵有点聋,听不见我说的话,我只好大声吼叫。” “你说你听过霍洛圭,真的和间谍有关系?” “老实说,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十分清楚。当时可热闹了一阵子,一个绝无可疑的年轻优秀的海军军官,百分之九十是英国人,而且绝对可以信任,想不到竟然不是这么回事。他是被雇的——我不记得是被谁雇的,想必是德国人。是在一九一四年战争爆发以前。不错,我想一定是这样。” “那案件似乎牵连了一个女人。” “我仿佛记得听过关于梅丽·乔丹的事。不,我并不十分清楚。当时是报纸的热门新闻。而且我想就是那个人的妻子——我是说那个毫无可疑的海军军官。他的妻子跟俄国人接触--不,不,那是以后的事。真是乱七八糟--的确很像这样,妻子觉得丈夫的收入不够,也就是说她自己的收入不够。所以——喂,你为什么要挖这发了毒的故事?它现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曾为以前坐上露茜泰妮号,或与露茜泰妮号一起沉没的人做过一些事,是不是?哦,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案件跟你,或你的太太有牵连吧。” “跟我们两人都有牵连。”汤美说,“因为太古老了,我真的已经完全忘记了。” “跟一些女人有关系,是不是?例如名叫珍·费希,或者叫珍·怀尔之类。” “是珍·芬恩。” “她现在在哪里?” “和美国人结了婚。” “哦,好极了。一谈到老朋友或他们的事,劲就来了。谈到老朋友,不知道他们已死,会叫你大吃一惊,如果还没死,更叫你大吃一惊,这是一个非常难为的世界。” 汤美说:“不错,这是一个非常难为的世界。”这时,服务生走了过来。吃什么好呢?……之后,他们的谈话就全集中在菜肴上。 那天下午,汤美又有另一个约会。这次在办公室等待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神情凄怆的人,显然为汤美拨出时间见他,深觉可惜。 “真的我不能说什么。当然我也知道一点你要谈的事——当时喧腾过一阵子——还导致政界的大地震——但是,真的,我对此事一无所知。真的是这样,这种事不会长久持续吧?只要报纸又挖到其他有趣的丑闻,就会很快从人们心里消逝。” 当一些意外的事情突然出现,或他的怀疑被一些极其特殊的事件突然勾起的时候,他会道出一些自己生活上的有趣事项。他说: “对,这件事可能有帮助。你去拜访一下这个住址,我已经订了约会时间。是个很好的人,什么都知道。在这方面是顶尖人物,绝对是顶尖人物。是我女儿的教父,对我非常好,常常尽可能给我方便,所以我要他见见你。我说,你很想知道一些事情的重要信息,还告诉他你是一个好人,他答应了愿意听听你的问题。他已知道一点你的事,当然欢迎你去,是三点四十五分,这是住址,这是城里的办公室,你们不会见过吧?” “我想没见过。”汤美望着名片和住址说。“不错,的确没见过。” “看到他,你一定不会认为他无所不知,我的意思是脸孔宽大而且黄色。” “哦。”汤美说,“宽大而且黄色?” 事实上,他并不大相信书。 “他是顶尖人物。”头发斑白的朋友说,“绝对是顶尖人物,你去看看,也许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祝你好运。” 抵达城里办公室时,一个三十五岁到四十左右的男子出来迎接汤美,这男子用一种可以忍受任何困境的坚毅目光望着汤美,汤美觉得自己受到怀疑,仿佛自己把炸弹藏在没人知道的容器里,或想干劫机、绑架、抢公司一样,汤美不禁焦躁起来。 “你跟罗宾逊先生约好见面,是吗?约几点钟?哦,三点四十五分。”那男子对照了一下簿子。“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吧?” “是的。”汤美说。 “好,请在这儿签名。” 汤美在指定的地方签名。 “詹森!” 一个看似神经质,二十三岁左右的男人,像幽灵一样,从玻璃隔开的桌子后面出现。 “带勃拉司福先生到四楼罗宾逊先生房间。” “是。” 詹森领先走向电梯,这电梯对乘客似乎常有自己的观点。门开了。汤美走过去,门在距离他背后一寸的地方关上,差点夹住他。 “下午,天冷起来了。”詹森说。他的态度非常亲切,因为眼前这个人获许去见位居要津的人物。 “不错。”汤美说,“一到下午,天好像就冷起来了。” “有人说是大气污染造成的;也有人认为是北海引来的天然瓦斯造成的。”詹森说。 “啊,这我倒第一次听到。”汤美说。 “我也不以为然。”詹森说。 电梯经过二楼、三楼,终于到了四楼。这次,汤类以一寸之差逃离了闭上的门。詹森领人来到面对走廊的门口,詹森敲问,有了回应后,才打开门,让汤美进去,并且说道: “是勃拉司福先生,已经约好的。” 詹森走出房间,关上门。汤美在前走,一个极大的桌子仿佛占了房间一大半,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体重和上身都颇为巨大的汉子。果如朋友所说,脸孔宽大而黄色,汤美看不出他是哪一国人,不管是哪一国人,似乎都说得过去。汤美认为他可能是外国人。德国人?还是奥地利人?也许是日本人,也可能是地道的英国人。 “啊,勃拉司福先生。” 罗宾逊先生站起来,像汤美握手。 “占了你的时间,真对不起。”汤美说。 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罗宾逊先生,或者引起过罗宾逊生生注意。总之,他有点发窘,因为当时罗宾逊先生显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依汤美推测(不,现在马上感觉得到),他现在依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据说你想知道一些事情,你的朋友,啊,叫什么呢,曾经告诉我大概的情形。” “我也许不该为这种事麻烦你。我不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只是——只是——” “你说只是想象吗?” “有些是内人的想象。” “我倒听过嫂夫人的事,也听过你的事,等等。最近的可是‘M或N’?不,是‘N或M’吧?唔,我记得。连细节全记得清清楚楚,你逮捕了那海军中校,是不是?虽是英国海军的军人,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匈奴’。我现在仍常常把德国兵称为‘匈奴’,当然,现在情形已经不同,都是欧洲共同市场的成员,也就是说全部进入育幼院了。你当时作了很多事,实在很了不起,嫂夫人也一样了不起,简直像看儿童读物呢,我现在还记得,是呆,呆头鹅吧——露出了马脚?你到哪里去?上楼下楼。在嫂夫人的房间里!” “好吓人,连这种事也记得。”汤美满含敬意地说。 “不,这没什么。当一个人记起一些事时,谁都会觉得惊奇。其实,只在脑海中浮现一下而已。真可怜,连你也不觉得它有别的意思吗?” “是的,相当有意思。” “这回是什么事,碰到什么啦?”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尽量说出来吧?最好不要字斟句酌,只要说出来给我听听就行,哦,请坐。让你的脚减轻负荷吧,你不知道——哦,不,你知道,年纪大了——让脚休息,非常重要。” “我年纪已经够大了。”汤美说,“除了进坟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要是我就不会这样说。其实,到了某种年纪,其余的日子就跟可以永久活下去没有两样。啊,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简单地说,我和内人搬了新家,搬家常带来许多骚动。” “我知道,唔,我知道这类事情,电工占据了地板,他们挖了洞,你掉下去,而且——” “我们的前任房主把书留下来卖给我们,这些书本来是他们的,但他们不需要了,各种儿童读物,例如亨第及其他类似的。” “我记得,我记得小时候曾看过亨第。” “在内人看过的一本书中,有人画了底线,在字的下面画线,把这些句子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句话,而且,从这儿开始就出现了怪事——” “啊,那很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如果是怪事,我倒想听听。” “是这么一句话:‘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非常,非常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真的是这样吗?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谁留下来的?有线索吗?” “似乎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姓帕金森,这家人住过我们现在的房子。这男孩子想必是帕金森的家人之一,叫亚历山大·帕金森,至少他是埋在那儿的教堂墓地。” “帕金森?”罗宾逊先生说,“等一等,让我想一想,帕金森——唔,这名字好像曾在什么事件上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是什么事,在什么地方。” “我们非常想知道梅丽·乔丹是什么人。” “因为她不是自然死亡,啊,这倒是你的专门领域。不过,说来的确奇怪。你对梅丽·乔丹知道些什么?” “简直一无所知。”汤美说,“当地人似乎也记不清楚,没有人谈到她,充其量只有些人说她是以工作换取膳宿的女孩或家庭教师,没有人记得,他们说马摩塞尔或弗罗莱因,真是非常困难。而且,她已经死了——” “死因是什么?” “有人从院子里摘来了指顶花叶子和菠菜,吃了就死去,怎样,仅此不足以致命吧?” “不错,仅此不会致命。不过,如果把过量的莨菪硷放进咖啡或饭前的鸡尾酒里,知道梅丽·乔丹一定会喝,那——那指顶花叶子就会发生作用,造成意外事件,那个叫什么亚历山大·帕克的小学生却没有为此受骗。他有别的想法,是不是?难道没有其他资料,勃拉司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据代代相传的流言说,她是德国间谍。” “我记得这案件——大为轰动,一九一四年以前在英国工作的德国人,都被认为是间谍。受牵连的英国人总被说成‘毫无可疑’的人,对这些毫无可疑的人,我向来就相当小心,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最近不会提起了。我是说,即使该案的记录资料公开,也不会再成为引起大众兴趣的东西了。” “嗯,不错,这类东西都概略。” “唔,现在必是如此,而且只跟当时被窃的潜水艇机密有关。啊,也有关于飞机的消息。这类消息很多,较能引起大众兴趣。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情,也有政治方面的。我国著名的政治家大量出场,这些家伙,人们都说:‘唔,他是一个真正的廉洁之士。’担任公职的人,真正的廉洁常跟‘毫无可疑’一样,都是很危险的,真正的廉洁,哪有这回事!”罗宾逊先生说,“说到这个,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了。有些人简直跟世人评定的廉洁背道而驰。有一个人就住在这附近,他在海岸那边另有小小家屋,他培养许多信徒称颂希特勒,他说我国唯一的机会就是跟希特勒联手,这家伙表面看来确是高贵之士,也有很好的意见,并且大喊消灭贫穷、不自由和不公正——这类口号。对,不能说是法西斯,却提了法西斯灯笼;西班牙的情形也一样,跟佛朗哥联手,一切就由此开始;此外还有雄辩滔滔的墨索里尼。战争前,常有许多促成战争的原因,许多事情未呈现到表面,谁也不知道。” “你看来好像每件事都知道。”汤美说,“对不起,说这种话也许不应该,不过,能遇到什么都知道的人,实在令人兴奋。” “啊,大概因为我常常多管闲事,我探究原因或背景,多听,就可以知道许多事情,也从以前身受牵连、知道许多消息的老朋友那里听到很多事情,你有意寻找这类人吧?” “是的,”汤美说,“确是如此,我也见了以前的朋友,他们又见了其他的老朋友,所以有许多朋友知道的事和自己知道的事,以前没有放在一起思考的事,现在重新听到,有时倒真觉得非常有趣。” “不错。”罗宾逊先生说,“我了解你的目标——你的意向,你会遇到这种案件,实在很有意思。” “问题是,”汤美说,“我不十分了解——我是说我们也许涉足到无聊事情上了,难得买了一幢房子,而且是我们以前想要的房子。我们随自己喜好加以整修,还想造一个如意的庭园。但是,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不希望再受这类事情束缚。在我们这方面来说,那只是好奇心。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想知道发生的原因,这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目的。因为做这种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你只想知道而已。人本来就这样嘛。因此,人才去探究,才飞到月亮,才为海中的发现而轰动,才在北海发现天然瓦斯,才不从树木或森林而从海中发现供给我们的氧气。人常发现许多东西,一切都源自好奇心。没有好奇心,人跟乌龟有什么不同?乌龟的生活倒非常舒适呢,整个冬天在睡眠中度过;依我所知,只吃草也能活过夏天,也许不是很有意思的生活,却是非常和平的生活,另一方——” “另一方面,也许可以说人更象猫鼬。” “嗯,你读过吉卜龄,我真高兴。近来,吉卜龄的真正价值并没有获得充分承认,他真了不起,现在读起来仍然很了不起,短篇小说好极了,我不认为吉卜龄已得到充分了解。” “我不想做出傻事,落入话柄。”汤美说,“我不希望被卷入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中。现在,也许跟谁都没有关系。” “那倒很难说。”罗宾逊先生说。 “说真的,”汤美说。他现在已被妨害极重要人物的内疚意识镇慑。“说真的,我不打算去发现真相。” “我想你不能不去发现真相,好满足你的妻子。唔,我听过她的事,可惜,不曾见过,据说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对不对?” “啊,我想是的。” “很好,我喜欢彼此忠实的夫妇,他们会享受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且一直享受下去。” “其实,我酷似乌龟。我想我们夫妇都是,我们已上了年纪,很疲累。到这种年纪。身体即使还非常强健,也不愿意目前的生活被搞得乱七八糟。我们不希望多管闲事,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罗宾逊先生说,“不必为此辩解,你想知道,像猫鼬那样知道,勃拉司福太太也一样,从我听到和她有关的事以及别人谈她的事看来,我敢说她会设法探知。” “你认为她比我更能设法探知吗?” “是的,你似乎不像她那样热心探知真相。但是,在可以深知这一点,你并不亚于她,因为你有发现信息来源的门路。那么古老的事,即使要找到信息来源也不是容易事。” “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打扰你,其实,我自己是做不来的,幸好有穆登·夏普。我的意思——” “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以有羊肉片腮胡自鸣得意,才得到这个绰号。人很好,未退休前干得很不错。他知道我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才要你来看我,我很早就开始探查,而且有所发现了。” “所以,现在,”汤美说,“现在已身居最高地位。” “谁告诉你的?”罗宾逊说,“一派胡言。” “我可不以为然。”汤美说。 “唉,有人跃居最高地位,有人被推上最高地位,至少我是属于后者,我原来就被迫做过几件很重要的工作。” “是那——那件与法兰克福有关的事吗?” “啊,你已听到传言了?你最好忘掉,流传太广并不好。你不必认为我今后会拒绝你来问我问题,我也许可以回答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例如,我说有些事情曾在几年前发生过,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是现在,也许仍会产生出很有趣的结果。至于现在依然持续的事,甚或确实可靠的事。也可能会带来一些信息。不管什么人、什么事,我都不会轻轻放过。不过,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帮助。我们先订个暗号吧,让我们再享受一下兴奋的滋味,领受真正成为中心人物的气氛。‘酸苹果的果子冻’,如何?你说:内人做了酸苹果的果子冻,你要不要一瓶?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会找到一些和梅丽·乔丹有关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变成怎么样。总之,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已经死了。但是——你要知道,有时会因为擅听人言,而对某人抱着错误的想法。或者因为所读的东西,而有这种错误想法。” “你是说我们对梅丽·乔丹怀着错误的想法,换句话说,你认为她不是重要人物,是不是?” “啊,不,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人物。”罗宾逊先生望望手表说,“我必须下逐客令了,再过十分钟,有客人要来。是个非常无聊的家伙,但他是政界要人。想来你也知道近来的社会情况,政府,政府,不管到哪里,都会和政府照面、在办公室、家里、超级市场、电视或私生活中。这就是我们现在越来越需要的。你和你太太正在玩的是一个小小的游戏。但是,你们是站在享受私生活的立场,所以从私生活背景去查查,如何?也许会有所发现,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希望是五五之比。 “我不能再说下去,有些事情只有我知道,我也许会在恰当的时候再告诉你。但,事情已经过去。说也没有用。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在你调查时也许会有所帮助。你可能已经看过,就是某某海军中校的审判——名字忘记——是因进行谍报活动才交付审判,而且判了刑。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了。他是卖国贼,仅此就足够了。可是。梅丽·乔丹……” “呃?” “你想知道梅丽·乔丹的事,好,我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可以做你思考时的参考。梅丽·乔丹是——不错,你可以称之为间谍活动,但她不是德国间谍,她不是敌国的间谍。怎样,你好好听着!” 罗宾逊先生隔着桌子向前探出身子,放低声音说:“她是我们的同志。” 第一节 “这么一来,情况全变了。”杜本丝说。 “是的。”汤美说,“是的,真是——真是一大冲击。” “他为什么告诉你?” “我不知道。”汤美说,“我想了两三件不同的事。” “他——是怎么样的人,汤美?你还没好好告诉我。” “这个嘛,他是黄色的,”汤美说,“黄色、宽大、肥胖、极其普通的人。但,同时,假如你懂我的意思,他又有点不太平常。他——嗯,就像我朋友所说那样,是个大人物。” “什么,听来简直像在谈流行歌曲的歌星。” “嗯,人会习惯于这种说辞。” “啊,为什么?该告诉我你不想说的事了吧。” “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汤美说,而且已经过去了,我想现在已不重要。我是说看得到目前公布的东西,或者非正式的记录。不需要再隐瞒了,可以公开真相啦。谁写什么,谁说什么,骚乱些什么,或者如何把某些事情当机密看待,不让任何人知道,等等。” “你让我觉得混乱不堪,”杜本丝说,“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每件事情都紊乱不清,难道不是吗?” “每件事都紊乱不清,什么意思?” “那是指我们以前的看法。我想说——我想说什么啊?” “说下去。”汤美说,“你怎会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 “总之,就像我刚才所说,一切都错了。也就是说,我们在《黑箭》中发现的这件事,当时,事情是够清楚的了。有人,也许就是那个叫亚历山大的孩子在《黑箭》中留下了线索。据说有人——我们当中有人,至少写出了这一点——他这样写,但亚历山大想要说的是——家庭中的一个人或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杀害了梅丽·乔丹。我们不知道梅丽·乔丹是什么人,因此非常焦急。” “的确,从此以后焦急不已。”汤美说。 “不过,你不像我这么急。我倒真着急,老实说,我对她仍一无所知。至少——” “你是说,好不容易才知道她是德国间谍?只知道这一点?” “唉,大家这么说,我也认为那是真的,只是现在——” “不错。”汤美说,“只是现在我们知道那不是真的,岂止不是德国间谍,正好相反!” “她是英国间谍。” “英国谍报活动或保安活动,不管当时怎么称呼,总之,她和这方面有关系。而且,她以某种身分到这儿来探查消息。目的——那个——唉,叫什么名字啊?真希望能记得住人的名字。我是说那个海军或陆军的军官;那个出售潜水艇机密或这类东西的家伙。对,当时有不少德国间谍的爪牙进入这村庄,像‘N或M’那时一样,忙着工作。” “唉,也许吧。” “她也许被派到这儿来刺探这件事。” “所以,所谓‘我们当中的一个’,并不是我们所想的意思。‘我们当中的一个’是指——唉,是指这一带的人。而且是跟这房子有关的人,或是只在特定的情况下住在这房子里的人。因此梅丽死了,她的死不是自然死亡,因为有人察觉到梅丽的作为,亚历山大探知了这件事。” “她也许装成德国间谍。”杜本丝说,“跟那海军中校交了朋友——管他叫什么字。” “要是想不起来,”汤美说,“就叫他X海军中校。” “很好,很好,就叫他X海军中校。梅丽跟他慢慢热络起来。” “而且,敌方的间谍也住在这一带,是大组织的首领,他在码头附近有间小屋。他写了许多宣传文件,并且常说,我国最佳的计划是跟德国联盟或与德国合作——或类似这类的说辞。” “真是混乱不堪。”杜本丝说,“这一切——计划、秘密文件、阴谋、谍报活动——全都混乱得很。说来,我们似乎走上了错路。” “那也未必,我可不这么想。” “你为什么不这么想?” “因为,如果梅丽·乔丹到这里来探查消息,而且真的查到了什么,他们——我是说X海军中校或其他的人——一定有其他的人参与——他们发觉梅丽查到了什么的时候——” “哎呀,别把我搞得糊里糊徐。这么一说,我可真糊涂了。唉,不行,继续说下去。” “行,他们发觉梅丽查到许多事情的时候,他们必须--” “必须让她不能说话。”杜本丝说。 “我现在听来倒真像菲利普·奥本海默。”汤美说,“不错,他是在一九一四年以前。” “总之,在梅丽还没有报告自己的发现以前,他们必须叫她不能说话。” “而且,一定发生了一些情况。也许梅丽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文件或资料,送给某人或传递给某人的信。” “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必须去问许多不同的人。不过,如果梅丽误吃蔬菜致死,亚历山大为什么要说‘我们当中的一个’呢,我真搞不懂,这也许不是说他的家人。” “很可能是这样。”汤美说。“其实,可以不必说是这房子里的人。因为摘错叶子,跟其他东西一起拿进厨房,是常有的事。这也不至于到可以真正杀人的分量,充其量吃完饭后会有点不舒服,送去看医生。医生检查食物,认为有人误吃蔬菜,他不会认为有人故意害人。” “那样做,吃的人可能全部死去。”杜本丝说,“不死也会觉得不舒服。” “那倒不需要。”汤美说,“假如他们需要某人——梅丽·乔丹——死,只要继续给她足以致死的毒物分量就行。对,在午餐或晚餐,总之,在饭前的鸡尾酒或饭后的咖啡中放入洋地黄或附子,亦即从指顶花提炼的毒物——” “附子是从乌头草取得的。” “我知道你博学多识。”汤美说,“关键是每个人显然都因误食而轻微中毒,大家都有点不舒服——但只有一个人死去。懂了吧,晚餐或午餐——总之,吃过饭以后,大部分的人都不舒服,调查后才知道误吃了东西,怎样,这种事情常有吧。例如,误把毒菇当作香菇吃了;或者因为莨菪的果子类似水果,被孩子误吃。就因为误吃了,才觉得不舒服,但是一般而言,不至于全都死了,充其量只有一个人如此。而且,这个死者可诊断为对任何毒物都比人过敏一倍。因此,只有梅丽死去,其他的人都获救了。不错,的确以误食搪塞了过去,谁都不会去调查,更不会怀疑别有原因——” “梅丽也许跟其他人一样,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在第二天早茶中又被下了足以致死的毒药。”杜本丝说。 “我相信,杜本丝,你一定有许多想法。” “这种事,我确实有许多想法。”杜本丝说,“但是,其他的事又如何呢?我是指谁、什么情况、什么原因啊?谁是‘我们当中的一个’——现在可以说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谁有机会呢?也许是逗留这村庄的人,其他什么人的朋友吧?有人从朋友那里带来一封信,这封信可能是假的。信上说:‘向我的朋友问候,这村庄的莫莱·威尔逊夫妇或其他什么名字。她说很想见识一下你美丽的庭园。’这是很容易做到的。” “唉,也许。” “要是这样,这房子里的一些事情,也许可以解释今天和昨天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昨天,你发生了什么事,杜本丝?” “昨天,我坐那可恨的有轮木马从山丘上滑下,途中,轮子突然掉了。我滚到智利松里,差点——啊,差点遇上了大灾难。那迟钝的艾塞克老爹认为要查一查那东西是否安全,他说已确实调查过。他告诉我,在我乘坐前毫无问题。” “其实并非如此?” “是的。事后,他说可能有人开玩笑,弄松轮子,轮子才会脱掉。” “杜本丝,”汤美说,“我们在这里发生意外已经有两三次了,是不是?你知道,在书库里有东西差点落在我头上,对不对?” “也就是说,有人想把我们赶出去?但是,这么说来,一定……” “这么说来,”汤美说,“一定有些什么?这里有些什么事吧——在这屋子里。”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必须仔细思考的地方,杜本丝第三次开口,每次都改变了生意,且露出为难的表情,继续思考。汤美终于开口: “他想什么呢?关于储拉夫,他说了什么?我是说老文塞克。” “他只认为储拉夫腐烂得很厉害。” “可是,他说有人开玩笑啊?” “是的。”杜本丝说,“非常确实的。‘唔,’他说,‘孩子曾经摸了一下,兴致勃勃地卸了轮子。唉,真是淘气!’我不曾见过那些孩子,孩子也知道不会被发现,他们似乎等我离开家,我问艾塞克,他是不是认为这只是开玩笑?” “艾塞克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也可能是开玩笑。”汤美说,“孩子的确常开这种玩笑。” “你认为我跟木马玩这种愚蠢游戏时,有人故意先让轮子脱落,使木马破成碎片--啊,不,这未免太荒唐啦,汤美。” “唉,听来似乎很荒唐,其实,有时并不荒唐,那可要看事情发生的地点、状况和理由。” “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 “可以猜测得到吧——关于最有可能的事。” “最有可能的事,是什么意思?” “好像有人要把我们从房子里赶出去。” “到底为什么?如果要这房子,可以向我们购买啊。” “是的,应该这样。” “我真不懂——依我所知,没有人要这房子啊。我们来看这房子时,没有人来过。世人似乎认为这房子陈旧落伍,必须加以修整,所以卖得便宜。” “我可不认为有人要把我们赶出去,尽管你问遍了这一带,问了许多人,从书上抄了许多东西。” “你是说我挖出了许多别人不愿意让人挖出的事情吗?” “就是这样。”汤美说,“我是说,如果我们不突然搬进来,而把房子卖掉、离去,那就不会有事情,他们会感到满意,我不认为他们——” “‘他们’是指谁?” “我完全不知道。”汤美说,“我们对‘他们’以后要好好想一想,过去只是‘他们’而已。有‘我们’,也有‘他们’,我们必须在心里区分开来。” “是说艾塞克?”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艾塞克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他年纪已非常大,长期住在这村里,而且知道一些事情。如果有人给他五镑纸币,你不认为他会弄松储拉夫的轮子吗?” “不,我不认为会。”杜本丝说,“他没有这种头脑。” “这不需要头脑。拿了五镑,卸下螺丝钉,折断木头——你坐上木马,从山丘上奔下,就要遭遇惨况,只要有这头脑就行了。” “你的想象太荒唐了。”杜本丝说。 “你一直在想象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错,但是完全吻合。”杜本丝说,“跟我们听到的完全吻合。” “唔,从我搜集或调查的结果看来,我们似乎还没有掌握事情的真相。” “就像我刚才所说那样,事情已经混乱不堪,因为我们知道梅丽·乔丹不是敌方的间谍,而是英国间谍。梅丽为了一个目的而留在这村里。她也许已经达到了目的。” “这样,又有新的资料加进来,让我们好好整理一番。她到这里的目的是探查一些东西。” “大概是探查与X海军中校有关的一些东西。”杜本丝说,“你必须找到这个人的名字,老是只说X海军中校,简直白费精神。” “唉,不错。但是,你知道这多么困难啊。” “梅丽查到了什么,而且提出了报告,也许有人拆开过这封信。” “什么信?”汤美说。 “不知道是谁,总之,是梅丽给‘联络人’的信。” “不错。” “你不认为联络人是她的父亲或祖父之类的人吗?” “我可不这样认为。”汤美说,“我不认为会这样做,乔丹这名字可能是她自已取的,上级也可能认为这是一个好名字,因为这名字无论如何不会跟过去联结在一起。她是半个德国人,不替敌方,而在外国替英国工作,由国家派来,岂不更好。她以什么身分到这里来呢?” “啊,我怎么知道。”杜本丝说,“我们必须再度开始探查她以什么身分到这里……总之,梅丽到这里来探查,并把探查所得传递给一些人,或者没有传递出去,我是说她可能没有写信,她亲自到伦敦去报告。例如,在里杰公园见面,报告。” “通常都不会这样做吧?”汤美说,“也就是说,跟大使馆中的同伙人在里杰公园见面——” “有时先把东西藏在树洞里。你真认为他们会这样?听来似乎不可能,相爱的人把情书放过去,倒更有可能。” “不管放进去什么,即使看来像情书,其实是暗码。” “好主意,只是我想——啊,是这么老远以前的事了。要找到什么,实在太困难啦。越是知道,所知道的越没有用。不过,我们不会因此而罢手吧。汤美?” “我想我们不会罢手。”汤美说,叹了一口气。 “你希望我们不要再干下去?”杜本丝说。 “正是,依我看——” “不过,”杜本丝打岔说,“我不认为你已放弃,真的,要让我放弃,实在是件难事。我一直在思考,并且关心这件事,甚至已食不知味。” “重要的是,”汤美说,“你认为——在某一意义上,我们已知道事情的开端。谍报活动,敌人在脑海中怀着一项目的而进行的谍报活动、而且,目的的一部分已经完成。另一部分可能尚未完全完成,不过,我们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谁参与了这件工作,参与了敌方。我是说,在我国的安全人员中,一定有这种人,而这种人竟是担任忠贞公仆的卖国贼。” “是的。”杜本丝说,“我要去找出来,是很有可能的。” “而海丽·乔丹的任务就是跟这种人接触。” “跟X海军中校接触吗?” “我想是的。或者跟X海军中校的朋友接触,以便找出一些事实。为了从事这件工作,她必须到这村里来。” “你是说帕金森家——我们似乎又回到帕金森家了。在我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之前——也有关系吗?帕金森家是敌人的一伙?” “不可能吧。”汤美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这房子跟那案子有些关系。” “这房子?可是,这房子从那以后不是全由别人居住吗?” “不错。但是,他们可不像你——可不完全像你啊,杜本丝。” “不完全像我,这是什么意思?” “需要旧书,查看旧书,而有所发现。真是地道的呆头鹅。他们只搬到这儿居住,楼上的房间想必是仆人房,没有人会去查看。唔,可能有什么东西藏在这房子里。也许是梅丽·乔丹藏的,要是有人来取,或梅丽找借口到伦敦去,就可随时交出。例如去看牙医,或去跟老友见面。梅丽把到手的东西或情报藏在这房子里,你不会认为它还藏在这屋里吧?” “不,当然不会。”汤美又说,“我也不会这样认为。但是我不知道。有人怕我们可能找到或已经找到,才想把我们赶出这房子。也许他们自已一直都在寻找,却没有找到,以为收藏在房子以外的地方,现在他们认为我们已经找到,想把它取回去。” “啊,汤美,”杜本丝说,“这样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这只是我们的想法啊。”汤美说。 “别说这样扫兴的话嘛。”杜本丝说,“我要里里外外都查看一番——” “你要做什么?难道要把菜园也翻过来吗?” “不。”杜本丝说,“是碗橱,地下室或这一类地方。谁知道会有什么,啊,汤美。” “喂,喂,杜本丝!”汤美说,“我们正要享受愉快安谧的老年生活啊。” “靠养老金生活没有平和。”杜本丝高兴地说,“有了好主意。” “什么?” “我要去跟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谈谈,以前不曾想起他们。” “拜托你,好好注意一下自己。”汤美说,“我想我最好呆在家里,守着你。可是,我明天要到伦敦调查一下。” “我也打算在这村里调查一下。” 第二节 “我希望,”杜本丝说,“没有打扰你,这样子突然来拜访本想先打电话,又怕你出去或太忙。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不方便,马上就告辞。要是打扰你,请说一声,我不会在意。” “啊,真高兴见到你,勃拉司福太太。”葛利芬太太说。 她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让背靠得舒服一点,然后以明朗满足的神情望着杜本丝焦虑的脸。 “村里有人新搬来,实在叫人高兴。附近的人已经看惯了,有新面孔,嗯,要是可以这样说的话,有一对新面孔,就会大受欢迎,绝对会大受欢迎!我希望有一天能请你们吃饭。但是,我不知道你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他大部分的日子都到伦敦去了,是不是?” “是的。”杜本丝说,“非常谢谢你的好意。房子修整好以后,希望你能来看看。本以为快要好了,却一直好不了。” “房子就是这么回事。” 据上下班的女仆、老艾塞克、邮局的昆达及其他资讯来源说,葛利芬太太已九十四岁。为了缓和背上的风湿病,大努力保持笔直的姿态。这种姿态配合轻盈的动作,常给她一种更年轻的感觉。脸上虽刻了皱纹。但是看到围着花边围巾白发茂密的头部,杜本丝就想起幼时见过的一些婶婆。葛利芬太太戴着远近两用的眼镜,预备了助听器,几乎必须常常使用,但是依杜本丝观察,似乎很少用。脑筋还相当灵光,看来可以活到百岁,甚至一百一十岁。 “最近如何?”葛利芬太太问。“电工不必再进进出出了吧。我是听戴劳西说的,就是那个罗杰太太。她以前在这儿做女仆,现在每星期还来打扫两次。” “唉,托福,电工方面已经结束了。我常常掉进电工挖的洞里。我这次来拜访,也许有点荒唐,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很奇怪--您也许会觉得很荒唐。最近,我开始整理一些旧书。买房子时,书也一起承购,大部分是很久以前的儿童书。其中也有我以前非常喜欢的书。” “噢,我很了解,重读以前常读的书,确是一件乐事。像《森达城的俘虏》之类。我的祖母也常看《森达城的俘虏》。我自己也看过一次,的确非常有趣,颇富浪漫情调。想必是孩子可以阅读的第一本罗曼蒂克的书。确是这样,看小说不会受到鼓励。母亲和祖母决不允许我们一大早看小说之类的东西。当时称为故事书。历史或正经的书还不错,但只有小说有趣,所以非到下午不能看。” “我知道。”杜本丝说,“哦,我找到许多我想再看一遍的书。莫尔斯华斯太太所写的。” “《锦织房间》吗?”葛利芬太太趁兴说道。 “是的。我常看《锦织房间》。” “哦,我以前最喜欢看《四个风吹的农场》。”葛利芬太太说。 “是的,那儿也有这本书。此外还有许多,也有其他不同的作者。总之,开始整理最下面的书架;过去,那儿一定有问题。唔,一定有人碰得相当厉害。移开书箱的时候,底下开了一个洞,洞里有许多古物。破书占大部分,其中也有这样的东西。” 杜本丝拿起用包装纸简单包起来的东西。 “是生日簿,以前的,其中有你的名字。结婚前的名字--记得是以前你告诉我的--是温妮福蕾·摩里生,对不对?” “是的,完全正确。” “你的名字也写在这生日簿上,我想你看了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可能还有很多你以前朋友的名字,你看了也许会想起其他有趣的事和名字。” “啊,你对我真好。我非常希望能够看看,啊,这些往事,年纪大了再看,的确很有意思。你真体贴。” “有点破损、褪色了。”杜本丝说着打开了包裹。 “哎呀!”葛利芬太太说,“不错,每个人都有生日簿。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这种东西就不太多了。我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本。我就读的小学里,女孩子都有生日簿。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朋友的生日簿上。” 葛利芬太太从杜本丝手上接过生日簿,开始翻阅。 “啊。”她轻声说,“叫我想起往事了,唉,真的。海伦·吉伯特--对,当然是那孩子。还有戴西·薛飞德。薛飞德,唉。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牙齿常装着那种东西,当时称为矫齿器。不过,她常常拿下来,她说她无法忍受。艾蒂·克罗恩。玛格丽特·狄克森,对,对,字都写得很好。比现在的孩子写得好。我侄子的信,简直读不出来。最近孩子写的字,简直是象形文字。大部分的字都必须用猜。莫莉·萧特,对,这孩子口吃--真的叫我记起了过去。” “大部分都不在了吧,我是说--”杜本丝觉得说的不高明,便停下不说。 “你认为大部分的人都死了,是的,确实如此。大多数都死了,但不能说是全部。以前的朋友还有很多活得好好的,但是不在这村庄,因为以前认识的女孩子结婚后,几乎都到别的地方去了。跟服务军中的丈夫一起到外国去,或者一齐搬到别的城镇。我的两个老朋友都住在诺桑保兰。唉,不错,实在很有意思。” “当时没有姓帕金森的?”杜本丝说,“我没看到这种名字。” “啊,是的。帕金森家是在更早以前。你很想知道帕金森,是不是?” “唉,是的,”杜本丝说,“纯粹是好奇。只是——其实很奇怪,我对亚历山大·帕金森这个男孩子很感兴趣。前一阵子,我在教堂的墓地散步,才知道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坟墓也在那里,这就更叫我想念那孩子。” “他孩提时就死了。”葛利芬太太说,“这么小就死,每个人似乎都觉得难过。那孩子脑筋很好,家人都为他的美好的前途怀着无比希望。不是生病,是带去野餐的食物不行。韩德森太太这样告诉我。她记得许多帕金森家的事。” “韩德森太太?”杜本丝抬起头。 “是的,你认识她吧,她进养老院了。这养老院名叫‘牧场边’。距离这儿约十二哩到十五哩。你去找找她,她会告诉你现在住的那房子的事情。当时,那房子叫‘燕窝庄’。现在又改了名字吧?” “‘月桂树庄’。” “韩德森太太年纪比我大,是巨族的幺女,曾当过一阵家庭教师。后来当‘燕窝庄’即现在‘月挂村庄’的主人培汀菲德太太的护士兼随从。她很喜欢谈往事。你一定要去看她。” “啊,她不会讨厌吧——” “不,我相信她不会讨厌。你去看看她,就说我请你去的,她记得我和我的姐姐罗丝玛丽。我偶尔也去看她。这几年,因为不太能走,所以没有音信了。接着,可以去看看亨利太太。她现在——怎么说好呢?——对,住进‘苹果村庄’,那主要是给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居住的。虽然格局不怎么好,倒相当坚实。那儿有许多消息!有客人去,大家都非常高兴。只要能打发无聊孤寂,什么都行。” 第三节 “你看来很疲倦,杜本丝。”汤美说。晚饭后,转移到起居室,杜本丝沉坐在椅子上,叹几口大气,又打哈欠。 “疲倦?已经浑身无力啦。” “你做了什么?不是院子里的事吧。” “我才不会让身体过度劳动呢。”杜本丝冷冷地说,“我跟你做同样的事,用脑筋调查。” “这确实很累人。”汤美说,“特别调查了什么地方?前天,从葛利芬太太那里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事吧?” “啊。听到许多。从第一个推荐的人那儿倒没有听到什么。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打听到了。” 杜本丝打开皮包,用劲拉一本大型手册,好不容易才把它拉出来。 “我记了许多事情,例如那陶器菜单。” “哦,那样可以得到什么?” “谈了许多菜肴的事。这是第一个人。此外,还有一些名字,我已经忘记了。” “最好尽量把名字记住。” “可是,我无法像他们告诉我或对我说那样快速地记下来。那陶器菜单使大家非常感动,因为那天有特别的宴会,大家都非常高兴,又吃了精美的菜肴--那种菜肴是前所未有的。当天,大家好像先吃了龙虾沙拉,豪富的上流家庭,据说,龙虾沙拉都在排骨肉之后端出的,但他们可不这样。” “啊,这也没多大用处。” “不,在某一意义上,很有用处,因为大家都说那晚的事永远不会忘记。于是,我问他们为什么那晚的事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说因为有户口普查。” “什么--户口普查?” “是的。你当然知道什么是户口普查,对不对,汤美?不错,英国去年也有户口普查。不,是前年吧?啊--是让人口头说,叫大家签名,令人逐项填写。某天晚上,在某家屋顶下睡觉的人都要这样做。十一月十五晚上,你家有什么人?你必须填写,每个人都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到底是哪一种方式,我已经忘了。总之,这村里那天也有户口普查,自己的家里有什么人,都必须报告。可是,那天参加宴会的人很多。因此,这件事便成了话题,大家都说非常不公平而且荒谬。也就是说,现在大家都认为做这种事非常可耻,因为有孩子,结婚,或未婚而有子女等,都必须报告。而且,必须记入许多非常难以回答的项目,谁会高兴!现在可不如此。一说到户口普查,大家莫不兴奋异常。即使兴奋,也不是为了以前的户口普查,因为以前没有人关心这些,只把它当一件事情看待。” “要是知道那次户口普查的正确日期,也许很有帮助。” “这种事,可以调查吗?” “可以。只要找到适当的人,我想很容易调查。” “而且,他们记得梅丽·乔丹曾喧腾一时。每个人都说她是好女孩,都非常喜欢她。所以,大家绝对不相信--你知道大家如何说她吧。后来就这样说,她有一半的德国血统,所以雇她时,最好对她多加注意。” 杜本丝放下空咖啡杯,坐回椅子上。 “很有希望吧?”汤美说。 “不,完全不。”杜本丝说,“不过,可能很有希望。总之,老年人告诉我那案件,也知道那件事。大多数人都从较年长的亲友那里听到在什么地方藏东西或找到东西的事。也有人说遗嘱藏在陶器的花瓶里;也谈到牛津或剑桥中藏了东西呢?真是想不透。” “也许有人有大学尚未毕业的侄子,那侄子把东西带到牛津或剑桥。” “也许,但又不像。” “有人实际谈到梅丽·乔丹?” “都是听说的--并非实际知道梅丽是德国间谍,而是从祖母、婶婆、姐姐、表兄弟或堂叔的海军朋友知道这案件的人听来的。” “他们都告诉你梅丽·乔丹怎么死了?” “他们都把她的死和莨菪与菠菜的插话连在一起。他们说,除了梅丽之外,每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有趣得很。”汤美说,“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意见也许太多了。一个叫贝茜的说:“啊,我只听祖母说,当然案件发生时,祖母还是个小孩子,所以细节可能会有错误。她经常都是这样的。’你知道吧,汤美,每个人都有其说辞,所以显得很混乱。有所谓间谍,有所谓野餐中毒等等,不一而足。我无法得知正确日期,说来也难怪,谁知道祖母所说事情的正确日期。祖母说:‘我当时只有十六岁,真的好可怕呀。’事实上,当时几岁。现在谁也不知道。祖母也许会说自己九十岁。可是,人一过八十岁,都想说得比自己实际的年纪大。但如果七十岁,就想说成五十二岁。” “‘梅丽·乔丹’,”汤美引用这字眼时加重了语气,“‘不是自然死亡’,他是有所感的。他会这样告诉警察吗?” “你是说亚历山大?” “唉——也许他说得太多,才必须死。” “又回到亚历山大啦?” “从坟墓可以知道亚历山大去世的日子。可是,梅丽·乔丹——去世的日子和原因还不知道。”汤美说,“但结局我们都知道。把已经知道的名字、日期及其他列成表看看。真奇怪,从各处听来的片语只字往往可查出意外事件。” “你好像有很多有用的朋友。”杜本丝羡慕地说。 “你也有吧。”汤美说。 “没有啊。” “不,你有。你不是动员了很多人吗?”汤美说,“你带着生日簿去见某老太婆,又去见养老院的人。所以你知道他们的婶婆、曾祖母、堂叔、教父、陈述谍报故事的海军老提督,这类人物那一时代所发生的事情。只要日期有点底,调查有些进展,我们可能——唔,不错——抓到一些线索。 “刚才你说的大学生是谁——那个在牛津或剑桥藏东西的人啊。” “他们似乎和谍报活动没有太大关系。” “唉,不错。”杜本丝说。 “还有医生和老牧师。”汤美说,“可以探询一下这些人的事。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真的前途茫茫,长路迢迢。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采取难以预测的举动,杜本丝?” “你是说有人会在两天内要我的性命吗?不,不会。没有人邀我去野餐,车子的煞车没问题。放盆景的小屋虽有除草剂的瓶子,但好像没有打开盖子的痕迹。” “有一天,趁你做三明治的时候,艾塞克可以立刻把瓶子拿去。” “哎呀,太过分了。请你不要说艾塞克的坏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可是,不知为什么——叫我想起——” “想起什么?” “想不起来了。”杜本丝眨着眼睛说,“你说到艾塞克时,我想起了一些事。” “唉。”汤美叹口气。 “一个老太太,”杜本丝说,“每天晚上都要先把她的宝贝藏在手套里,我想那是耳环。她以为大家都想毒死她。此外,有人想起说,有一个人常把东西收在慈善箱里。你知道有一种为流浪汉募捐的陶器箱吧?上面贴了签条。但那显然不是为流浪汉而设。她常先放五铸纸币进去。做为捐钱的引子。钱满了就拿走,再买另一箱子,而把原籍毁掉。” “这样要花五镑吧。” “我认为这是一个办法。我的侄子艾穆林常说,”杜本丝说,“‘没有人会偷流浪汉和慈善家。如果有人打破慈善箱,一定会被发现,可不是吗?’” “你在楼上房间查书时,有没有找到不太有趣的书?” “没有。为什么?” “我认为那是藏东西的最好地方。对吧,像无聊之至的神学书;或里头掏空、陈旧难解的书。” “没有这种书啊。要是有,我会注意到的。” “你看过?” “不,当然没看过。” “瞧,你没看过,一定把它扔在一边啦。” “《成功的荣冠》,我只记得这本书。”杜本丝说,“共有两册。啊,但愿我们的努力也能得到成功的荣冠。” “似乎非常不可能。谁杀害海丽·乔丹?我想有朝一日我们会写一本这样的书,对不对?” “要是我们能找到凶手的话。”杜本丝郁郁地说。 第四节 “下午,准备做什么,杜本丝?继续帮我列名字、日期和事件的一览表,好吗?” “我不想再弄。”杜本丝说,“烦死了。一件一件写下来,真累人。我又常常写错!” “是的,你的确做不来,已经犯了好几个错。” “希望你不要犯更多错误,一发现错误,往往叫我焦躁得很。” “不帮我忙。要做什么呢?” “睡一觉,舒眼一下也不赖。啊,不,我还不想休息。”杜本丝说,“我想去拿马锡德肚里的东西。” “你说什么,杜本丝?” “我说我要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 “你到底怎么啦?好像凶神恶煞。” “是马锡德啊--在KK里。” “在KK里,是什么意思?” “是放垃圾杂物的地方啊。就是那摇摆木马,肚子有洞的。” “啊,原来如此。所以--你要去查一查马锡德的肚子,是不是?” “是的。你也帮忙一下好吗?” “免了吧。” “请你帮帮忙嘛?”杜本丝恳求。 “既然如此,”汤美深深地叹口气说,“不愿意也只好答应,总之,比作一览表有趣。艾塞克也在?” “不,我想今天下午他不在,我们不希望艾塞克在场。我想我已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他知道得相当多。”汤美深思道,“我以前就晓得。他告诉我许多过去的事,连自己记不清的也说。” “他已快八十了。”杜本丝说,“我相信一定如此。” “是的,我知道。但他告诉我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人常常听到许多事情,但,听到的是否正确,就不得而知。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吧。最好先换一换衣服。KK里到处灰尘,蜘蛛丝满布,还必须翻动马锡德的肚子洞。” “要是艾塞克在,让他把马锡德翻过来,我们查马锡德肚子就容易多了。” “你投胎前,难道不是外科医生吗?” “唔,这跟外科医生的工作的确有点类似。我们现在就来取出可能危害马锡德生命的异物吧。先替马锡德化妆一下如何?这样,黛波拉的孩子下次来住的时候,就不会想坐上去了。” “啊,现在,我们的外孙已经有很多玩具和礼物了。” “这倒不关紧要。孩子并不特别喜欢昂贵的礼物。他们喜欢玩旧扣子、布做的洋娃娃或心爱的熊宝宝。其实这种熊往往是用炉边地毡卷成一团,缝上黑鞋扣的眼睛就成。孩子对玩具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喂,走吧,去看马锡德,到手术室去。” 把马锡德仰面朝天,采取适合动手术的姿态,实在不是一件易事。马锡德相当重,而且到处有钉子。钉子有的颠倒,有的露出尖头。杜本丝擦拭手上的血,汤美的套头毛衣刮了一个口子,不禁骂了一声。 “可恶的木马!” “老早以前就该把它当木柴烧掉。” 这时,老艾塞克突然出现,加进他们的阵营。 “哎呀!”他有点讶异地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你们要对这老马做什么?我能帮忙吗?怎么做好呢——抬到外面去,怎么样?” “不需要。”杜本丝说,“我们只想让它翻过来,好伸手到洞里,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你是说要拿出它里面的东西?怎会想到这种事?” “嗯。”杜本丝说,“我们只想拿出来看看。” “你认为会能找到什么吗?” “大概全是垃圾。”汤美说,“但这也不错。”他以有些怀疑的声调说下去,“只稍微清理一下,也许里面还放了别的东西。对啦——游戏用具、循环游戏的球等等。” “以前有循环游戏的草坪,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是福克纳太太住在这儿的时候,唔,就在现在的玫瑰园那一带,并不很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汤美问。 “循环游戏的草坪吗?唔,是我也记不得的老古时候。总有人想说出以前发生的事情——以前隐藏了什么,或谁为什么隐藏之类。虽然说了很多,但其中也夹杂了谎话,也有事实。” “艾塞克,你真会动脑筋。”杜本丝说,“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你如何知道循环游戏的草坪的?” “啊,这儿有装循环游戏用具的箱子啊,已经放很久了,用具大概留下不多了。” 杜本丝弃置马锡德向放细长木箱的KK角落走去。费了些气力打开紧闭的盖子后,褪色的红球、蓝球和一根翘曲的球槌就出现了,其余全是蜘蛛网。 “大概是福克纳太太时代的吧。他们说,福克纳太太也参加过竞赛。”艾塞克说。 “温布尔敦的?”杜本丝怀疑地说。 “不,不是温布尔敦。我想不是。唔,是地方性的。在这村里,以前常举行竞赛。我曾在照相馆看过照片——” “照相馆?” “唉。在这村里,叫达兰斯。你知道达兰斯吗?” “达兰斯?”杜本丝含混地说,“啊,卖底片这类东西的人,是不是?” “是的。其实,现在照料店务的并不是老达兰斯。是他孙子,也可能是曾孙。主要是卖明信卡。也卖圣诞卡、生日卡之类。以前还帮人照相。现在全都保存着。一天,一个人到店里来,说要曾祖母的相片。她说她本来有一张,但不知怎么竟毁损、烧掉或遗失了,所以希望店里还留有原版。我想她不可能找到。不过,那店铺收藏了许多旧照相簿。” “照相簿。”杜本丝沉思般地说。 “还有没有要我帮忙的?”艾塞克说。 “唔,是珍妮吧,希望帮我们一下忙。” “不是珍妮,是马锡德;可不是马提达,我想叫马提达也行。可是,不知为什么,以前一直都叫马锡德。我想是法国式的称呼。” “法国式还是美国式?”汤美沉思地说,“马锡德。路易丝,这一类。” “你认为这是藏东西的好地方吗?”杜本丝把手臂伸入马锡德的肚子里,一面说。她取出一个旧皮球。球原本是红黄色,现在已开了一个大口。 “是孩子放过去的吧。孩子常把东西放进这种地方。” “自古以来就这样,只要看到洞。”艾塞克说,“不过,据说,也有年轻人常常把信放在这里,代替邮筒使用。” “信?寄给谁?” “大概是少妇吧。不过,这是在我这一代以前的事了。”艾塞克循例回答。 “这种事常常发生在距艾塞克那一代很久以前。”杜本丝说。但这时,艾塞克已把马锡德调整到适当姿态,借口必须关上温室,离开了他们。 汤美脱掉夹克。 “真不敢相信,”杜本丝从马锡德腹部的大伤口拔出刮伤、满沾尘埃的手臂,微微喘气说,“里面塞了这么多东西,似乎还可以再塞。从那件事以后,没有人清扫过这肚子。” “为什么要清扫?谁会想去清扫?” “说的也是。要是我们。全去清扫吧?” “只因为我们想不到更好的事做。可是,我不认为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啊!” “怎么回事?” “啊,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汤美把手臂抽出一点,调整好姿态,再伸进探查。编织的围巾出现了。这显然曾一度是蛾的住家,后来由更低级社会生活的动物继承。” “真恶心。”汤美说。 杜本丝推开他,把手臂伸过去,停在马锡德身上掏它的肚子。 “小心钉子。” “这是什么?” 杜本丝拉出来看,似乎是玩具马车或公共汽车的轮子。 “白费时间。”杜本丝说。 “的确。” “全部浪费了更好。哎呀,手臂上有三只蜘蛛在爬。马上就会出现毛毛虫!我最讨厌毛毛虫。” “我想马锡德肚子里不会有蚯蚓,它们不会把马锡德当住宿用的地方吧?” “反正快掏空了。”杜本丝说,“哎呀。这是什么?啊,很像插针垫。竟然有这么奇妙的东西,还插着针呢,都生锈了。” “是不喜欢缝纫的女孩搞的吧?”汤美说。 “唉,很有可能。” “刚才还摸到像书的东西。” “啊,那也许很有帮助。马锡德的哪一边?” “盲肠或肝脏一带。”汤美以专业医生的口气说,“右边的侧腹。我想该开刀看看!” “请,先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最好把它取出来。” 名为书,实已古色苍然。书页变色,装订也松掉,快要散成一页一页的纸张了。 “像是法文手册。”汤美说,“‘儿童用书,小小家庭教师’。” “唉,我也跟你想法一样,孩子不想学法文,故意把书丢掉,投到马锡德肚子里。亲切的老马锡德。” “马锡德好端端站着,要把东西塞进肚子的洞里,应该很不简单。” “孩子倒无所谓,他们的高度刚好,只要屈膝钻进底下就行。啊,是什么,滑溜溜的,摸起来很像动物的皮。” “算了吧,真恶心。”汤美说,“可能是死兔子呢。” “不,不是毛皮之类,质地似乎不大好啊,又有钉子。好像挂在钉子上,有线或绳子。奇怪,没有腐烂呢?” 杜本丝小心翼翼地把模到的东西取出来。 “是钱包。”杜本丝说,“对,对,以前是很漂亮的皮革,非常漂亮的皮革。” “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一定放了一些东西。”杜本丝说。然后满怀希望,加上一句:“可能会出现五镑钞票。” “大概不能用了。纸会腐烂,可不是吗?” “那可不知道。许多奇妙的东西都没有腐烂,五镑钞票以前都用非常好的纸质。虽然薄,却很耐久。” “哦,可能是二十镑钞票。这可不无小补。” “什么?大概是艾塞克那一代以前的钱吧,否则他应该会发现。嘿,你想想看!也可能是一百镑钞票哪,金币也行。以前,钱包中常放金币。玛丽亚姑婆就有装满金币的大钱包,常让我们这些孩子看。她说是为法军来袭击做准备的钱。我想是法军。总之,是为非常时期或危机而准备的,漂亮厚重的金币。我常想,要是长大后有装满金币的钱包,该多好啊。” “你打算从谁那儿得到装满金币的钱包?” “我想没有人会给我。我认为,人只要长大,就有权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长大到能穿斗篷的成人——以前是这样称呼的。斗篷上围着长毛皮围巾,戴着无边帽。有塞满金币的大钱包,要是有爱孙回学校,常常用金币做奖赏。” “孙女呢?” “我想女孩子没有金币。但是,她有时会送我一半的五镑钞票!” “一半的五镑钞票?没什么用吧。” “哪里,很有用!她把五镑钞票斯成两半,先送一半,然后再用信寄来另外一半。嗯,这样就没有人会偷。” “啊,每个人都有种种不同的预防方法嘛。” “不错。”杜本丝说,“喂,这是什么?” 她正在翻检皮包。 “先离开KK,”汤美说,“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吧。” 他们走出KK,到外面一看,胜利品的真面目愈发清晰。是厚厚的上等皮夹。因为岁月的关系,已皱纹遍布,却完整无损。 “放在马锡德里面,可免湿气侵蚀。”杜本丝说,“汤美,你知道我认为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不是钱。一定不是金币。” “唉,不是钱。我想是信。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得清。非常旧,也褪了色。” 汤美小心翼翼地推开皱纹遍布、黄黄的信纸。信纸上的字非常大,而且是用深蓝墨水写的。 “聚会的场所改变,”汤美念道,“在肯辛顿花园的彼得潘像旁。二十五日,星期三,下午三时三十分。乔安娜。” “我一直相信,”杜本丝说,“我们总会找到一些东西。” “你是说,一个要到伦敦去的人接到指示。要他带文件或计划书类,在某特定日子前往,跟某人在肯辛顿花园见面。你认为是谁把这些东西从马锡德取出,或放进去呢?” “不会是孩子吧。”杜本丝说,“一定是住在这屋里,到处行走,不会受到注意的人。可能是从海军间谍处取到东西,再送往伦敦。” 杜本丝用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裹起皮夹,与汤美一直走回屋里。 “那里头也许还有文件。”杜本丝说,“但是,我想大部分都变得很脆,一碰就会粉碎。哎呀,这是什么?” 大厅桌上放了一个大包裹。阿勃特从餐厅走出来。 “已经送到了,太太。”他说,“今天早上送来给你的。” “啊,到底是什么呢?”杜本丝拿起包裹。 汤美和她走进起居室。杜本丝解开绳子,打开包装纸。 “很像照相簿,啊,还附了信,是葛利芬太太送来的。” 勃拉司福太太,前些日子,你带给我生日簿,非常感谢。看到生日簿,使我想起了往昔的许多人,真是快乐。人遗忘得真快。常常只想起名字,而忘了姓,有时又相反。不久前,我偶尔找到这本旧照相簿。其实,并不是我的,我想是我祖母的,里面贴了许多相片,我想其中有一两张帕金森家人的相片,因为我祖母认识帕金森家的人。你也许想看看,你好像对你房子的来历以及过去住在那里的人很感兴趣。请不必特地送还给我,它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自古以来,任何家庭都保有许多叔母祖母的所有物。前几天,我去查看屋顶间旧衣橱的抽屉,意外地看到了六个插针垫。已经相当旧了,也许有百年之久。我相信不是我祖母的,大概是她祖母每年圣诞送给每个女仆的礼物。我想这是祖母的祖母在大廉价时购买。准备第二年使用的一部分。当然,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想到以前多么浪费,有时倒真叫人难过。 “是照相簿。”杜本丝说,“唔,也许很有趣。我们看看吧。” 他们坐在沙发上。照相簿是过去最典型的形式。大部分照片都已褪色。但是,杜本丝还分辨得出和自己院子一致的背景。 “看,有智利松。唉——瞧,智利松后面的是储拉夫。一定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一个奇怪的小孩攀着储拉夫。唉,还有紫藤,也有银苇。一定也举行茶会之类。不错,有很多人围着院子里的桌子。每个人下面都写了名字,梅柏儿。梅柏儿并不漂亮。那是谁?” “查理。”汤美说。“查理和爱德蒙。查理和爱德蒙好像刚赛过网球。他们拿着好奇怪的网球拍。还有威廉。那是什么人呢?还有柯兹陆军少校。” “在这里的是--啊,汤美!这是梅丽。” “不错,是梅丽·乔丹。照片下写了姓名。” “好漂亮,非常漂亮。虽然色彩褪得很厉害,又很旧,但是——啊,汤美,能见到梅丽·乔丹。真是好极了。” “这照片,谁照的?” “大概是艾塞克所说的照相馆。这村里的照相信。照相师傅也许有旧照片。什么时候去问问看。” 汤美把照相簿放在一边,打开中午送来的信。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杜本丝问。“有三封信。两封是付款通知单。这封——唉,这封有点不同。我问你是不是很有趣啊。” “可能很有趣。”汤美说,“我明天又要到伦敦去。” “去见那委员会的人?” “不是,要去拜访一个人。他其实不在伦敦,是在伦敦郊区。在哈洛一带。” “什么事?还没告诉我哩。” “去访问一个叫派克威上校的人。” “好奇怪的名字。” “唉,有点奇怪。” “我以前听过吗?” “也许提过一次。他住在整年烟雾袅绕的地方。杜本丝,有没有止咳药?” “止咳药!啊,我不知道,对,我有。我有一箱去年冬天的陈药,可是。你没咳啊——至少我没注意到。” “我没有咳嗽。可是,见了派克威可能就会咳。我记得,呛了两口之后,会一直呛个不停。环视紧闭的窗户,一再使眼色,派克威仍然不了解,真迟钝得很。” “他为什么想见你?” “不知道。信上谈到了罗宾逊。” “什么——那个黄色的人?那个圆脸黄黄,神秘兮兮的人?” “是的,是他。” “我们碰到的问题可能非常神秘。” “很难认为这种案件实际存在——即使有过什么——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甚至在艾塞克能记忆以前。” “所谓‘新罪有过去的阴影’”杜本丝说,“这谚语不知是不是这样,我已记不清楚。是‘新罪有过去的阴影’,还是‘过去的罪曳着长长的影子’?” “我也记不得了。好像全错了。” “下午,我要去看看那照相师傅。你也去吧?” “不,我要去游泳。” “游泳?冷得很哪。” “不要紧。我想用冷水沐浴,好把对蜘蛛丝的那种厌恶感洗掉。我总觉得残余的蜘蛛网还沾在耳朵和脖子上,仿佛连脚趾间都有。” “这好像是一件脏活儿。总之,我要去看看达雷尔先生。达兰斯先生。汤美,还有一封信没拆。” “哦,还没看!唔,这也许有点用处。” “谁寄来的?” “我的调查员。”汤美以有点夸张的声调说,“她跑遍全英国,进出索摩塞特大厦,调查死亡、结婚和出生,参阅报纸和人口普查呈报书、她非常能干。” “能干又美丽?” “不会美得引得你注意。” “啊,真高兴是这样,汤美,你上了年纪,可能——可能对美丽的助手会怀着一种危险的想法。” “你有一个忠实的丈夫,难道你不知道?” “我的朋友都异口同声告诉我,你永远不可能真正认识丈夫。” “你选错了朋友。”汤美说。 第五节 汤美坐车穿过里杰公园,然后接连经过了好几年没走过的道路。以前跟杜本丝住在柏尔塞斯公园附近的公寓时,他想起了在韩普斯泰石楠树林散步的事和相当会享受散步之乐的爱犬。它是一只非常任性的狗,一出公寓,就想沿着道路向左拐,好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杜本丝或汤美想要它拐向右边的商店街,往往白费气力。天性顽固的英国狗詹姆斯,会把沉重有如香肠的躯体躺在人行道上,伸出舌头,做出种种动作,就像被饲主强迫做不适当运动,以致搞得精疲力尽的狗一样。路过的人莫不深表同情。 “啊,看,那可怜的狗!哎呀,是只白狗--看来有点像香肠,可不是吗?喘个不停,真可怜,它的主人不让它到它想去的地方。看来已精疲力尽,快累死了。” 汤美从杜本丝手上接过绳子,坚决把詹姆斯拉向和它想去之处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呀,怎么这样子,”杜本丝说,“不能抱起来吗,汤美?” “什么,抱起詹姆斯,它太重了。” 詹姆斯一心一意扭动那香肠般的身体,再度转向它想去的方向。 “看,真可怜,它想回家了,是不是?” 詹姆斯拼命拉着绳子。 “唉,算了。”杜本丝说,“以后再去买吧。真拿它没办法,就让詹姆斯到它想去的地方吧。它这么重,只好顺它的意思。” 詹姆斯抬起头,摇着尾巴。“我同意。”摇动的尾巴仿佛是说:“你终于了解关键所在了。走吧,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而且摇了好几次。 汤美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不过住址没错。最后一次跟派克威上校见面,是在布鲁姆斯堡,一间香烟烟雾缭绕的狭隘房间。他现在找到的竟然是一间没有特色的小房子,面对石楠树林,距离济慈的诞生地不远。 汤美按铃。一个老妇人让汤美想起了老巫婆,尖鼻子,尖下巴,并以怀着敌意的目光从门口望着汤美。 “能见派克威上校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巫婆说,“您是哪位先生?” “我叫勃拉司福。” “啊,不错。老爷交代过。” “车子可以停在外面吗?” “停一下没关系。这条街,警察不大来。只是这一带没有黄线。最好锁上,以防万一。” 汤美老老实实接受了忠告,然后跟着老妇人走进屋里。 “只有二楼。”她说,“再也没有了。” 才走到阶梯中间,就闻到浓烈的香烟味。老妇人轻轻叩门,只把脸伸入房间,说:“这位是你要见的先生,他说已经约好了。”老妇人让在一旁,汤美走进那难忘、势必被呛个不停的烟雾中。汤美怀疑,除了烟、烟雾和尼古丁味道之外,是不是还记得派克威上校本人。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靠坐在安乐椅上——安乐椅有点破损,两边的扶手开了洞。汤美走过去,那老人沉思般抬起头。 “把门关上,柯普丝太太。”他说,“别让冷气流进来,好吗?” 汤美想:“他要这样当然可以,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肺部被搞坏,可能招致死亡的显然是我。” “汤玛斯·勃拉司福。”派克威上校感慨万千地说,“哎,跟你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汤美没有好好算过。 “很久以前,”派克威上校说,“你曾跟一个叫什么的人到这里来,是不是?唉,算了,反正每个名字都一样。玫瑰即使叫别的名字也一样芳香。这是朱丽叶说的,对不对?莎士比亚常让作品中人物说些蠢话。当然,这也难怪,他是诗人嘛。《罗安欧和朱丽叶》,并不合我口味。为爱而自杀,这种例子多得很,自古就有,目前仍未绝迹。啊,你,请坐。” 在这里也被称为“你”,汤美有点惊讶,但他仍然很感谢,听从劝告。 “谢谢。”他说。开始挪开椅子上堆积如山的书,这张椅子是唯一可以坐的。 “啊,堆到地板上算了。正在调查一些事情。唉,能见到你,真高兴。看来虽然老了一点、却相当健康。没有动脉血栓吧?” “没有。”汤美说。 “哦!太好了。心脏、血压——遭此困厄的人实在很多。操劳过度。嗯,不错,总是东奔西跑,碰到人就说自己多忙,缺了他,什么都干不成,自已多么重要等等。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我想你有。” “没有。”汤美说,“我不认为自己非常重要。我觉得——唔,我觉得自己真的在享受闲散的生活。” “噢,真是太好了。可是,麻烦的是,即使想闲散,周围依然有许多人不让你如此。你为何搬到现在居住的地方?我忘记庄名啦,再告诉我一次,好吗?” 汤美说出自己的住址。 “唔,对,对,信封上写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接到你的信了。” “我知道你见过罗宾逊。他仍然干劲十足,而且一样肥,一样黄,也一样有钱,甚至比以前更有钱。这种事他完全懂得,我是说他懂得钱。你去看他干嘛?” “我买了新房子。内人和我发现了跟这房子有关的谜团,这谜团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因此我们的朋友告诉我,罗宾逊先生也许可以解开谈团。” “我想起来了。我虽然没有见过她,想一定非常聪明,对不对?那时可真活跃,唉——那是什么案件?听来很像教理回答。是‘N或M’,对吧?” “是的。”汤美说。 “现在你又在干同样的事?到处探查,时时怀疑?” “不,”汤美说,“完全错了。我们搬家,只因为我们住腻了公寓,而且房租一天天上涨。” “真卑鄙,”派克威上校说,“近来的房东都这样,不知餍足。真应了《蚂蟥有两个女儿》的故事——蚂蟥的儿子本性也同样坏。好,你们已搬到那边住了。人必须开辟自己的园地(法文)。”派克威上校没头没脑地夹进一句法文。“复习一下快要忘记的法文。”他解释道,“我们今后必须与欧洲共同市场好好相处,是不是?可是,常有奇异的举动,在背后,表面上看不出来。你们搬到‘燕窝庄’。我很想知道你们搬到那里的理由。” “我们买的房子——现在称为‘月桂树庄’。” “无聊的名字,”派克威上校说,“这种名字在某一时期非常流行。我记得,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附近人家都有维多利亚的广阔车道直抵屋前。每一车道都依标准规格铺上厚厚沙石,两侧并排种上月桂树,有时是浓郁的绿色,有时有斑点。看来一定非常华丽。你的房子,以前住的人这样称呼,所以一直沿袭下来。对不对?” “不错,我也觉得这样。”汤美说,“但不是我们搬来之前居住的那户人家。他们似乎称为‘卡特曼杜’,他们曾在喜爱的外国某地居住过,所以用外国名字称呼。” “不错。‘燕窝庄’是很久以前的了。唔,有时也须回到过去。其实,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回到过去,” “你也知道?” “什么——是指‘燕窝庄’,现在的‘月桂村庄’吗?不,我不曾去过。不过,那房子曾因某案件大大有名,跟过去的某一时期结合难分,那时期对我国而言是非常值得忧虑的时代。” “据说,你曾得到和梅丽·乔丹这个人有关的情报。罗宾逊先生告诉了我们。” “你很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吧?到壁炉架那边看看。左边有照片。” 汤美站起来,到壁炉架旁,取下照片,是非常老式的照片。一个头戴宽边帽的女孩,头上插了一束玫瑰。 “现在看来很土吧?”派克威上校说,“可是,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不过,她实在很不幸,年纪轻轻就死了,真让人痛心。” “我对她一无所知。”汤美说。 “唔,说的也是,现在已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地有一种说法,认为梅丽是德国间谍。”汤美说,“罗宾逊先生告诉我,这说法并不正确。” “的确,这说法并不正确。她是我们的人员之一,而且干得很不错。但是被人发觉了。” “是在帕金森家住在那里的时候吧。” “也许,详情就不知道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直接关系。这种事会慢慢显明,因为纠纷自古代就有,而且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全世界都有纠纷;再往前一百年,也一样。回溯到十字军时代,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奋勇而起,踏上解救耶路撒冷之路,到处都有暴动,以韦特·泰勒为首的那批人。自古以来,到处都有纠纷。” “你是说现在也有特殊的纠纷吗?” “当然有。其实,任何时候都有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啊,不知道。”派克威上校说,“到像我这种老头的地方来问,要我说点什么,或对某人有什么记忆等等,我记得的不多,但对一两个人物仍略有所知。有时要追溯过去审察一番。必须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知道某些人有什么秘密,他们心底知道什么,隐藏了什么东西,他们公开发表了什么假的案件以及真相是什么。你曾作过好事,你和你太太也曾经合作过。这回又要做什么大事啦?” “我不知道。”汤美说,“如果——哦,你觉得我还能有所作为吗?我年纪已不小了。” “不,依我看来你似乎比同年纪的人强壮,甚至比那些年轻人强壮。而且,嫂夫人,自来就善于嗅出秘密,可不是吗?唔,就像一只受过训练的狗。” 汤美禁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美说,“我--要是可能的话,当然很乐意做些事,如果——如果你认为可能的话。但是,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 “没有人会告诉你的。”派克威上校说,“我想他们也不希望我告诉你任何事情。罗宾逊也没对你说很多吧。那大胖子,嘴紧得很;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实。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唉,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一样。暴力、欺骗、物质主义、年轻人的反抗、与希特勒年轻时代不相上下的暴力主义、难以容忍的残酷趣味,这些全都存在。不仅我国,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纠纷,要铲除这类纠纷的病根,可不容易,欧洲共同市场还不错,这才是我们需要和希望的。但必须是真正的共同市场;必须真正了解清楚;必须成为联合的欧洲,而且应该成为文明国家的联合体,这些文明国家又需有文明的思想、文明的信念与主义。首先,如有错误,就必须知道此一错误的根源。近来,那黄色鲸鱼依然神气得很哪。” “是说罗宾逊先生吗?” “是的,是说罗宾逊先生。以前,要给他爵位,他却拒绝。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的心意。” “我猜想,”汤美说,“你是说--他的目的——是要钱。” “不错,不是物质主义,但他知道钱,他知道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知道为什么会到那里去;知道背后有谁。他应该知道银行和大企业背后的人,知道对某种现象应该负责的人。他知道对金钱的信仰,知道毒品会带来巨富,知道将毒品分送到全世界的推销员。说到金钱,并不是为了买幢大房子和两辆罗斯·罗伊斯,而是为了生出更多的钱,瓦解并根除古老的信念——诚实和公平交易的信念。世人不会要求一律平等。但是,会要求强者帮助弱者,富有者支援穷人,要求值得尊重的善和诚实。钱!在现代,不管什么时候,对什么事,都归之于金钱。钱发挥了什么作用?流向何处?支持什么?隐藏到何种程度?以前有掌握权力、才智卓杰的知名人物,他们的权力和智力带来了巨富,但他们的活动有一部分是神秘不可知的。我们不能不把它挖出来。我们要探出他们的秘密传给谁,由谁继承,由何人掌管。‘燕窝庄’是典型的总部,用我的话来说,是邪恶的总啊。在霍洛圭,后来又有别的事情。你记得乔纳桑·凯因吗?” “这个名字我完全记不得。” “据说,乔纳桑·凯因曾经有一个时期是深受敬重的人物——而后,则以法西斯分子闻名。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希特勤及其党徒会变成怎么样。那时,我们认为像法西斯这种玩意儿可能是改革世界的杰出思想,乔纳桑·凯因这个家伙也有追随者,而且为数甚多。年轻人中的信徒不少。他有计划,有权力的源泉,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他拥有带给他权力的知识,因而做出许多勒索的事,我们也想知道他所知道的消息,做过的事情。我想他可能留下计划和信徒给后世。受他思想熏陶的年轻人可能还支持同一思想。有秘密,世上常有秘密会变成金钱。我不能告诉你更正确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正确的事实。麻烦的是谁都无法真正知道。我们常认为我们知道自己经验过的每件事。战争、混乱、和平、新政体。这一切谁都自以为知道。但是,我们真的知道吗?我们知道细菌战?毒瓦斯式空气污染的原因?化学家、医学家、情报机构、海空军都各有各的秘密——各种各样的秘密。不仅是现在的秘密,其中也有过去的秘密;也有更公开最后依然未见天日的秘密。时间仍然不够。但是,那秘密己写在文件上,或者委托给什么人,而由这人传给儿子,再传给孙子,代代相传;或者写成文件或遗嘱,寄放在律师那里,等时机到了再发表。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手上握着什么,有些人不经心地把它烧掉了。可是,我们必须用点心力加以查明,因为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会发生。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方,在战争中,在越南,在游南战场上,在约旦、以色列,甚至在与战火无关的国家都会发生。瑞典和瑞士——任何地方都一样。看到这类事件,我们想要设法掌握住线索。线索一部分存在于过去。要是无法回忆过去,就必须到医生那里,说:‘请将我催眠,让我看看一九一四年发生了什么。’或者一九一八年,甚或更早以前,也可能是一八九○年。一些事情已经计划妥当,一些事情则未完全发展。有了构想,回溯到遥远的过去。中世纪的人已想到飞翔。他们对此已有构想。古埃及人似乎也有一些构想。这些构想都尚未发展就停住了。如果这些构想继承下去,或者被有才智、手段可使之发展的人取得,就可能会有事物发生--不论好坏。最近,我们已感觉到,过去发明的一些东西——例如细菌战——若不经由秘密的发展阶段势必难以解释。而这发展阶段似乎不重要,其实非常重要。发明的人再往前推动一步,就创造出可带来惊人结果的东西、有如改变人的性格,使善良的人变成魔鬼一般。如果追问这一切为了什么,理由都—样,为了钱和钱可以购买的东西,钱可以取得的东西。为了可以用钱扩充的权力。勃拉司福,你以为如何?” “听来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汤美说。 “不错,确实如此。但是,你认为我说的荒唐无稽吗?认为只是老年人的妄想喝?” “问,不。”汤美说,“我认为你是一个精通事理的人。老早就这样。” “唔。所以大家才这样依赖我,可不是吗?虽然抱怨烟雾窒人,仍然来拜访我。但是——唉,就是那个时候——法兰克福那伙人的时候——对,我们阻止了那件事。我们因为探出案件的幕后支持者,才加以阻止。这回可能有人——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隐在幕后。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即使不知道,也大概可以推测事情的经纬。” “不错。”汤美说,“大概的情形可以了解。” “真的?你不觉得荒唐无稽?不认为有点空想?” “即使有点空想,也不能说就不是事实。至少在过去相当长的生活中。我已学会这一点。最叫人怀疑的事往往是真的;最难以相信的事也可能是真实的。但是,希望你了解。我可不是这种材料,我没有科学知识,我只与保安方面有关系而已。” “可是,”沃克威上校说,“你是一个常常能发掘真相的人。你,你——和另一个人,你的妻子。对。她鼻子很灵,喜欢嗅出一些事情。所以,你可以跟她一起到处调查。这类妇人都是这个样子,她们一定会探出秘密。要是年经貌美,就会像大莉拉那样。要是年纪大了——唔,我也有一个年老的婶婆,没有一个秘密逃得过她的鼻子,她巧妙地发掘了真相。这次事件也跟金钱有关。罗宾逊知道这一点,他懂得金钱。他知道钱流向何方,为什么流到那里,收在何处,来自何方,又有什么作用,以及其他一切。他对金钱无所不知,就像医生诊脉那样。罗宾逊诊得出钱主的脉搏;知道钱的源头在哪里;什么人为什么,如何用钱。我想把这件事委托给你,因为你正处于正确方位上。你很偶然地置身正确方位,并不是基于别人推测的理由。因为你们只是一对极其平凡、过着退休生活的老夫妇,刚好找到好房子可度余生,偏巧碰到该屋的秘密,又对人的谈话深感兴趣。有朝一日,会有一些文章告诉你们一些东西,我希望你做的只是这些。去探查一下,看看有什么传 第八节 达兰斯先生的店铺在通往村子的途中,面对拐角,橱窗里挂了一些照片:两张结婚团体照;一张赤裸的婴儿在地毯上大踏步地走;一两张留胡子的年轻人挽着他们的情人。没有一张照得很好,有些照片已刻下岁月的痕迹。店里也有许多明信片,生日卡则分门别类放在特别的架子上。‘给我的丈夫’、‘给我的爱妻’,另有一两组以婴儿为对象。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便宜的钱包以及文具和有花纹的信封。小型便条纸放在贴着‘笔记用纸’标签、有花纹的盒子里。 杜本丝在店里随手拿起到处有售的商品看看,以等待客人请求对摄影结果提出批评与忠告的交谈开始。 一个灰发而眼神混浊的老妇人解决了较平常的客人的要求;一个窗胡子、淡黄长发、个子高大的年轻人,似乎是主任。他一面把询问的眼神投向杜本丝,一面沿着柜台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 “是的。”杜本丝说,“我想问一下照相薄的事。” “啊,是贴照片的照相像吗?唉,我们有一两本,目前很难买到。当然,大家都喜欢幻灯片。” “是的,我知道。”杜本丝说,“但是,我在收集照相簿,旧的照相簿,就像这种。” 杜本丝像魔术师一样拿出前几天收到的照相簿。 “啊,这是很久以前的了。”达兰斯先生说,“唔,这是五十年以前的。当时,当然有许多这种东西,每个家庭都有照相簿。” “也有生日簿吗?”杜本丝说。 “生口簿--对,我记起来了。祖母也有,写了很多人的名字,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生日卡,但是卖不出去。情人卡更多,当然也有‘恭贺圣诞节’的。” “我也不认为你有旧的照相簿,因为目前没有人需要这类东西。但是,对我这个收藏者来说,是很有意思的。我喜欢把不同种类的摆起来看。” “唉,最近,我个人都在收集东西。连最难以相信的东西都有人收藏,可是,我们店里没有这么古老的照相簿。总之,我去找找着。” 达兰斯先生绕到柜台后面,打开墙上的抽屉。 “塞了很多。”他说,“我有时想去整理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卖出去。这儿当然有许多婚礼,但都是结婚当天的。刚结婚的时候,大家都想看,可是没有人愿意看过去的婚礼。” “你是说,没有人来说:‘我祖母在这里结婚,不知道有没有我祖母婚礼的照片。’是吗?” “这种人一直没有碰到。”达兰斯说,“不过,很难说,有时会有人来寻找奇异的东西。偶尔有人来问:有没有留下婴儿的原版?你知道,做妈妈的就是这个样子。她们需要孩子刚出生时的照片,大都是了不得的照片。警察有时也会跑来,他们要确认一些人,孩提时住在这里的人。他们要看他的长相——或长得像什么样子;寻找一些干过谋杀或敲诈的人,这些事有时倒颇能解闷儿。”达兰斯露出快乐的微笑。 “你对犯罪好像很感兴趣。”杜本丝说。 “唉,这类事情每天都可以在报上看到,例如推测某人半年前为什么杀妻之类。直是有趣极了,因为有人说那被杀的太太还活着;但又有人说,他把妻子埋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没有发现尸体。这时,要是有那人的照片,可能会有用处。” “是的。”杜本丝说。 她虽然与达兰斯谈得很好,但是她觉得没有一句有用。 “我想你没有一个名叫梅丽·乔丹的人的照片吧——我想就是这个名字。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也许——啊,也许是六十年前的,在这村里去世的。” “这么说来,是在我还没出生以前的事啦。家父收藏了许多照片,所以家父——大家都说他是‘收藏家’。不管什么东西,他都舍不得抛弃。他认识的人,他都记得,尤其是有问题的人。梅丽·乔丹,我依稀有点记忆,跟海军有关,是不是?和潜水艇?据说她是间谍。是不是?半个外国人,母亲是俄国人或德国人——可能是日本人。” “是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我想没有,有空再找找看,要是找到了什么,再通知你,你是作家吧?”达兰斯满怀希望地说。 “唉。”杜本丝说,“是业余的;但我很想出一本小书,依时代顺序回顾一百年前到现在的事迹。唔,自古以来,就有许多包含犯罪与冒险的新奇事件。旧照片非常有意思,用来做插图,书会更吸引人。” “我愿尽力帮助你,很有趣,你所从事的工作我也觉得很有趣。” “以前有姓帕金森的一家人。”杜本丝说,“我想他们以前住在我们现在的房子里。” “啊,你在那山岗上的房子吗?“月桂树庄’或‘卡特曼杜庄’——最后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以前曾称为‘燕窝庄”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称呼。” “大概是屋檐下有许多燕窝。”杜本丝推测道,“现在也还有。” “也许吧,以往家来说,倒是很奇怪的名字。” 杜本丝虽然没有得到太多收获,仍然觉得自己建立了令人满意的人际关系,并且买了一些明信片和有花纹的笔记本,然后向达兰斯先生告别。进人家门,从车道向屋里走去,但是,中途改变了主意,拐向屋后的小径。再去查看一下KK。走到门边,她突然停下脚步,又启步而行。一捆看似衣服的东西放在门边,大概是上次从马锡德取出,还未想去调查的吧。 她加快步伐,细步跑过去。来到门旁,她突然止步。不是旧衣服的包裹!衣服确实已旧,穿这些衣服的身体也同样老了!杜本丝弯下身子,又站起来,扶着门框支撑身体。 “艾塞克!艾塞克。可怜的老艾塞克,他一定——唉,一定死了。” 她退后一两步大叫时,有人从屋子那边由小径走过来。 “哦,阿勃特,阿勃特。发生可怕的事了,艾塞克,老艾塞克,他倒地死去了。我想——我想他是被杀害的。” 第七节 医学证据已经提出。两个经过门旁的人作证。艾塞克家人对他的健康状态提示证据。任何可能怀恨他的人(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以前曾受他斥责擅自进入家屋),都受警方要求合作,而主张自己的清白。一两个雇用他的雇主也有所陈述,其中包括最后雇他的布鲁登丝·勃拉司福太太和他的丈夫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供述与法学程序都已结束,陪审员下了判断:一个或多个不明人物的谋杀。 杜本丝从审讯庭走出来。汤美一面安慰她,一面从等待在庭外的一小群人中走过去。 “杜本丝,你表现得真好。”汤美说。他们穿过院门,向屋子走去。汤美接着说:“真的,非常好,比其他人好得多。非常明确,声调又很清晰,验尸官对你似乎觉得非常满意。” “我不要任何人对我满意。”杜本丝说,“我不喜欢老艾塞克被殴打头部致死。” “是怀恨他的人干的吧?”汤美说。 “为什么?”杜本丝说。 “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可能跟我们有关。” “你想说的是--你想说什么嘛,杜本丝?” “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杜本丝说,“这里--就是这里啊,我们的房子,我们可爱的新房子,还有庭园及其他种种。看来--不是很适合我们?过去,我们都有这种感觉。” “我现在仍然有这种感觉。” “不错。”杜本丝说,“你比我有希望,我觉得厌恶,这一带已经有些--一些不祥的阴影投映下来,从往日一直延伸过来的阴影。” “不要再说啦!”汤美说。 “不要再说什么?” “哦,就是那两个字。” 杜本丝降低声调,靠近汤美,轻声说: “梅丽·乔丹吗?” “唉,是的,就是这个。” “我也一样,可是,我想说的是那到底跟现在有什么关系?过去是怎么回事?”杜本丝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跟现在。” “过去应该跟现在没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你想说的吗?可是,有关系。”汤美说,“一定有关系,在意想不到的奇妙地方。我的意思是说没有人认为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有很多事情种因于过去吗?” “是的,就像一长串的链子,你也有吧,就是那种有间隔、到处有串珠的东西。” “珍·芬恩那一类吧,像我们年轻时代想要冒险、又能如愿冒险的珍·芬恩事件吧。” “我们真的冒了很多险。”汤美说,“偶尔回顾过去的冒险生涯,难为我们居然活了下来。” “此外——还有别的,我们两个联手干私家侦探的时候。” “唔,那真愉快。”汤美说,“你还记得——吧?” “不。”杜本丝说,“我已经不想记得,我不要再回忆过去、思考过去,除非——唉,除非像你常说的那样,有线索!总之,那已不是练习,对不对?后来,我们又有一件案子。” “不错。”汤美说,“是布伦金索普太太吧,唉?” 杜本丝笑了。 “是的,是布伦金索普太太,我绝对忘不了,当我进入那房间,看到你坐在那儿的时刻。” “你真厚脸皮干得出那种事,杜本丝。你进入藏衣室,偷听我和某某先生谈话。而且,后来——” “而且,后来是布伦金索普太太啊。”杜本丝又笑着说,“N或M,及呆头鹅。” “可是,我不——”汤美迟疑——“我不信这种事会是这次案件的线索啊?” “唔,在某种意义上是线索。”杜本丝说,“我是说,如果罗宾逊先生脑海里没有这些往事,他不会告诉你那种事情。而且,我也是你们之中的一员。” “你确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但是,现在情形完全变了。这件事,我是说艾塞克,他被杀害了。被殴打头都,就在我们院子门口。” “你可不能认为这件事关系到--” “不能无疑。”杜本丝说,“我指的就是这件事。今后,我们不是去调查普通的犯罪案件。必须探明过去的事,探明过去有什么人为何而死。它已经变成我们私人的问题,我认为是纯粹私人的问题,我是说可怜的老艾塞克死了。” “艾塞克已一大把年纪,可能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听了今晨的医学证据,我可不以为然,谁想杀艾塞克?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艾塞克的死和我们有关。为什么不杀我们呢?”汤美说。 “也许也打算杀我们,可能艾塞克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也许还想告诉我们更多。也许说了会威胁到某些人的消息,譬如说出他认得那女孩或帕金森家的一个人。否则——否则就是一九一四年大战时的间谍活动或出售的机密,所以要封住艾塞克的嘴,如果我们不搬到这儿来,不到处探寻访查,大概就不会发生事故!” “不要这么激动。” “我很激动,现在我不再为兴趣而动,这已经不再是兴趣。我们现在要换另一种做法,找出凶手!是谁?当然我们不知道,但是可以查出来。这不再是过去的事,而是现在的事,是——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是六天前吧?那就是现在,而且在这里,跟我们和这个房子有关。所以,我们一定要查出来。方法和手段虽然不知道,但我们总得找出线索,追究下去。像狗那样趴在地上,用鼻子追踪味道。我在这儿追索,你得像一只猎犬,到处跑,现在就开始吧。你去——怎么说呢——调查吧。一定有人知道,即使不是直接知道,也一定有什么人告诉他们。他们听到的故事、传言或闲谈。” “可是,杜本丝,你真的相信我们有希望——” “是的,我相信。”杜本丝说,“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一定有希望。只要有坚实有力的信念,有一种观念,认为自己所知道的罪行是邪恶,而打破老艾塞克头部的就是邪恶,那就——”杜本丝停止不说。 “可以再变更庄名。”汤美说。 “什么意思?不用‘月桂树庄’,改用‘燕窝庄’吗?” 鸟群在头上飞过,杜本丝回头看院子的大门。 “以前取了‘燕窝庄’这个名字,那引用句后面的一句是什么?你调查员引用的——是死亡的后门吗?” “不,是命运的后门。” “命运,简直像在解释艾塞克的事,命运的后门——我们院子的门——” “杜本丝,不要这样烦心。” “为什么不?”杜本丝说,“我终于有了一个念头。” 汤美以困惑的表情望着杜本丝,摇摇头。 “燕窝庄’真是个好名字。”杜本丝说,“它可能是个好名字,也许终有一天会变成好名字。” “杜本丝,你有最特别的想法。” “还有像鸟那样叫的声音。这样就结束了,这次事件也许就这样结束。” 他们走到房子附近时,汤美和杜本丝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前台阶上。 “是谁?”汤美说。 “我以前见过。”杜本丝说,“一时之间记不起她是谁。啊,我想是老艾塞克的家人,老艾塞克全家住在一起。有三四个男孩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孩,我当然可能记错。” 台阶上的女人转身向他们两人走来。 “是勃拉司福太太吧?”她望着杜本丝说。 “是的。” “你大概不认得我,我是艾塞克的儿媳,他的儿子史蒂芬的妻子。史蒂芬——他遭意外去世了,被卡车辗死。大卡车跑得很快,是在国道上发生的,我想是国道一号,国道一号或国道五号。唉,国道五号很早就有了,也许是国道四号。总之,是这样死的。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五六年。我有些……有些话想告诉你,你和……你和你的先生——”她看看汤美。“在葬礼上,你们送了花来。艾塞克在你们这庭园工作,是不是?” “是的。”杜本丝说,“在这里为我们工作,会发生这种事故,真叫人害怕。” “我是来道谢的,花非常美,很好又很漂亮,好大的花束。” “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杜本丝说,“艾塞克帮我们很多忙,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他也帮忙很多。我们不大了解这房子,他告诉我们很多事情:什么地方收藏什么,等等。至于蔬菜和花之类,他也提供了许多意见。” “他很懂得自己的工作,近来他工作不多,因为他实在上了年纪了,而且弯腰不灵活。腰痛,即便想工作也不能做得太多。” “他真是非常好,又非常得力的人。”杜本丝说,“而且,他知道很多村里的事,认识很多村人,也告诉了我们很多事。” “唉,他知道得很多,他的家人老早就出去工作。大家都住在这一带,所以知道许多过去的事。虽然不是直接知道,但——是听来的。啊,太太,打扰你了。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向你道谢。” “太客气了。”杜本丝说,“非常谢谢。” “你要再找能做庭园工作的人吧?” “是的。”杜本丝说,“我们自己做不来,你——也许——”她犹豫,觉得不该在不适当的时候说不该说的话。——“也许你认得一些愿意来为我们工作的人?” “是的,我没法立刻想到适合的人,但我会留心,你自己决不容易找到,先让亨利来好吗?——我的第二个儿子——先送他来吧,等找到合适的人再告诉你。再会!” “艾塞克姓什么?我忘记了。”汤美一边进屋一边说。 “啊,姓波多黎科。叫艾塞克·波多黎科。” “这么说来,刚才那个人也是波多黎科喽?”。 “是的。她有好几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住在一起。就是马修顿路半途上那幢房子,你认为她知道谁杀害艾塞克吗?”杜本丝说。 “这个嘛,看来不像知道。”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来’。”杜本丝说,“这种事不是很难说吗产?” “她是来谢你送花啊,从那样子看来——唔——也不能认为她想报仇。要是有此意,她应该会说出来。” “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杜本丝说。 她沉思着走进屋去。 第八节 第二天早上,杜本丝正在向电工说明她觉得不满意的地方,要他重修,却受到打扰。 “门口来了一个男孩子。”阿勃特说。“有话要跟你说。” “啊,什么名字?” “没问他,正在外面等着。” 杜本丝随便戴上庭园工作帽,走下楼梯。 门外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神情羞怯,双腿颤抖。 “我可以来了吗?”他说。 “唉,你是享利·波多黎科,是不是?” “是的。那是我的--啊,我想该是我的祖父。我是说昨天举行审讯的那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审讯哪。” 杜本丝险些说出“很有趣吧?”但她没有说出来。亨利露出一副意欲说出珍奇信息的表信。 “真是意外的灾难。”杜本丝说,“实在非常遗憾。” “唉,他年纪已经很大,”亨利税,“我想他不会再活多久。一到秋天,他就咳得厉害,闹得大家都睡不着觉。我没有工作,所以来问一下,我知道--是我妈妈告诉我的--现在正是替莴苣疏苗的时候,我才请你让我去做这工作。我知道地方,因为艾塞克爷爷工作的时候,我曾去玩过,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去做。” “啊,那真太好了。”杜本丝说,“去试试看吧。” 他们两人穿过庭国,向目的地走去。 “啊,这样太密了一点,必须疏苗,等有了适当的空隙,再移回来。” “对莴苣,我一无所知。”杜本丝说,“花,我还懂得一些。豌豆、芽甘蓝、莴苣和其他蔬菜,我总是种不好,我想你还不需要找田园工作做吧?” “唉,我还要上学。我只送报,或在夏天做些摘苹果的事。” “真的!”杜本丝说,“你要是知道有适当的人,通知我一声,我会非常高兴。” “是的。我一定会通知,再见。” “如何处理莴苣,你做给我看看。我很愿意知道。” 杜本丝望着亨利·波多黎科巧妙的手法。 “这样就行。这莴苣真不错,是‘威布新·汪德福’吧?这可以吃很久。” “‘汤姆·桑斯’已经完了。”杜本公说。 “是的。长得快,又很少,是不是?非常脆,味道很好。” “唉,非常谢谢你。” 杜本丝向房子走去。她发觉忘了围巾,又折回去。亨利·波多黎科正要回去,这时停下脚步,向杜本丝走来。 “来拿围巾。”杜本丝说,“到底——哎呀,挂在那灌木上了。” 享利把围巾递给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杜本丝。那模样显得畏惧无比,杜本丝不禁觉得奇怪,到底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吗?”” 亨利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又动着脚,捏捏鼻子,摸摸左耳,然后像踏步般移动双脚。 “没什么事——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不在意的话——” “唉,是什么?”杜本丝停下,讶异地望着他。 亨利满脸通红,仍然动着双脚。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问,但是我猜想,大家都说——都传说……我听到大家说……” “呃?”杜本丝说。亨利为什么战战兢兢?难道对“月桂树庄”的新居民——勃拉司福夫妇的生活,听到了什么吗? “嘿,你听到了什么?” “听说——太太,你在上次战争时抓到了间谍。你和你先生两个人。你调查案件,探出了隐藏真面目的德国间谍。你发现他,进行种种冒险,终于彻底解决了那个案件。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我们秘密谍报部的人员之一,你做这种工作,做得非常好。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但你在一些事件中相当活跃——跟童谣有关的。” “不错。”杜本丝说,“‘呆头鹅”就是。” “呆头鹅!我记得。唔,很久以前听到的,你在什么地方徘徊?” “对,对。上楼,下楼,然后在太太的房间里。于是,呆头鹅找到不祈祷的老人家,抓住老人家的左腿,推下楼梯。我想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其余的可能是其他不同的童谣。” “真的!”亨利说,“啊,你跟一般人一样住在这村里,真是太好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童谣和案件会发生关系。” “里头藏了暗码。” “你是说它可以读出来吗?”亨利问。 “嗯,就是这样。”杜本丝说,“总之,一切都清楚了。” “真是太棒了。”亨利说,“可以告诉朋友吗?我最好的朋友克拉伦斯。很奇怪的名字。我们常为此笑他。可是,他为人很好,要是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住在这村里,他不知要多惊讶呢!” 他以一种令人想起忠诚长耳狗的敬意望着杜本丝。 “太棒了!”他又说一次。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杜本丝说,“在四十年代。” “很有趣,还是非常可怕?” “两者都有。”杜本丝说,“但大部分是很可怕。” “真的?你也怕啊!但是,有点儿奇怪;这城里竟然也发生同样的事。是海军军人吧?虽然当了英国的海军中校,其实并不是。他是德国人。至少,克拉伦斯这么说。” “情形大抵是如此。” “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吧。你知道,这里以前也发生过事情——唉,很久很久以前——情形跟你说的一样。他也是军人,搭乘潜水艇。他出售潜水艇设计图。这只是我听人说的故事。” “唔,是的。”杜本丝说,“不过,我们搬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只因为这儿有适合居住的好房子。我也曾听过这些传言,但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有时我也想告诉你。当然,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正确。任何事情未必都能完全弄清楚。” “你的朋友克拉伦斯对这事情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唉,是从麦克那儿听来的。麦克做铁匠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他已去世很久了,但他从不同的人处听了许多事情。艾塞克爷爷也知道很多,有时还告诉我们。” “他对这件事知道得很多?” “是的。所以,他被打死,我就猜想那才是原因。他知道太多,而且可能全部告诉了你。所以才会被干掉。最近这种事常有,凡是知道警方可能追踪的事件,知道得太多的人,都会被干掉。” “你认为你爷爷艾塞克——你认为他知道得很多?” “是的,听人说的。他在各处听了许多事情。虽然不是常常,有时也会说给我们听。傍晚时分,抽了一袋烟之后,或者我、克拉伦斯和另一个朋友汤姆·吉林汉在旁边的时候,汤姆很喜欢听这种事,艾塞克爷爷就告诉我们。我们当然不知道究竟是爷爷编造的还是真的。我想爷爷发现了一些东西,也知道一些东西在什么地方。爷爷说,要是有人知道这地方,一定很有趣。” “真的?”杜本丝说,“那对我们也非常有意思,你必须记起他说的话以及他偶尔说出来的事,因为这可能帮我们查出杀你爷爷的凶手。他是被杀的,不是意外死亡。” “起初,我们都认为那是意外致死,因为爷爷心脏不好,常常昏倒,有时也会晕眩、发作。可是,现在——因为我参加了审讯——才觉得可能是被谋杀的。” “不错。”杜本丝说,“我想是被谋杀的。” “你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吧?” 杜本丝凝视亨利。她觉得现在自己和亨利就像两只追踪同一气味的警犬。 “那是有计划的罪行。你是他的亲人,不用说。我也很想知道谁做出了如此残忍的行为。你也许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些主意吧,亨利。” “我没有什么好主意。”亨利说,“人都会听到一些事情,我知道是艾塞克爷爷常常提到——提到过的人,为了什么理由杀他,因为他说,他知道他们,知道他们知道的事,也知道发生过的事,而且知道得太多。不过,爷爷所说的人全是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所以没有人想得起来,没有人完全知道。” “但,你一定会帮助我们吧,亨利!” “你是说要我跟你一起调查?要是有所发现,也会让我显显身手?” “是的。”杜本丝说,“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事告诉别人,只对我说,连朋友都不能说,否则事情会传开。” “我知道。否则凶手听到了,会对你和勃拉司福先生不利,是不是?” “也许。”杜本丝说,“但愿不至于如此。” “不过,那是很自然的。”亨利说,“这样行吗?要是知道或听到什么,我就到这里来,假装有工作要做的样子。你以为如何?这样我就可以把知道的事告诉你,不致被别人听去——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有朋友。”亨利板起脸,摆出模仿电视人物的姿态又说:“我知道情况,比谁都知道。他们不认为我已听到,也不以为我已记住。但是,我偶尔也知道——啊,他们会说些什么,会说还有谁知道,会——唔,默不作声,却什么都听到了,这件事非常重要吧?” “是的,”杜本丝说,“我想很重要。我们非小心一点不可,亨利,知道吗?” “知道。我当然会小心,尽可能小心。艾塞克爷爷知道这地方很多事情。“ “你是说这房子或这庭园?” “是的。他听到一些传闻,看见谁到哪里,可能做了什么,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见面,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他常常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当然,妈妈听得不多。她认为荒唐无稽。强尼——我的哥哥——认为很无聊,也不愿意听,但是,我仔细听,克拉伦斯也很感兴趣。唔,他很喜欢这种电影。当时,他还对我说:‘嗨,简直像电影嘛。’所以,我们两人常常谈论这件事。” “你听过梅丽·乔丹这个人的事吗?” “当然听过,是德国女孩,而且是间谍,对不对?从海军军人取得海军的秘密,是不是?” “的确是这样。”杜本丝说。内心则向梅丽·乔丹的灵魂致歉,她觉得这样解释比较安全。 “她长得非常漂亮,是不是?很美吧?” “啊,这我可不知道。梅丽死的时候,我才只有三岁哪。” “唉,说的也是。现在却常常听到她的事情。” “你看来似乎非常兴奋,喘个不停。杜本丝。”汤美说。他看到妻子一身工作服,从后门微微喘着气走进来。 “不错,”杜本丝说,“可以这么说。” “不是在庭园工作过度了吧?” “不是。其实,什么也没做。只站在莴苣旁谈话;或者只是人家谈话的对象——哪一种都行——” “谁跟你谈话?” “一个男孩子。”杜本丝说。 “来帮助庭园工作的?” “不是。”杜本丝说,“要是这样,当然很好。但并非如此。老实说,他称赞说太棒了。” “庭园吗?” “不。”杜本丝说,“称赞我。” “你?” “别做出这么意外的神情。”杜本丝说,“唉,最好不要说出什么真叫人吃惊的话。真的,遇到意外的时候,我常会说简直受不了。” “唉,那么,是什么太棒了?——你的美丽还是整个庭园工作?” “我的过去。”杜本丝说。 “你的过去!” “是的。当我说到上次大战探出德国间谍时,他恭恭敬敬地称赞我,真是叫我兴奋。海军的退伍中校,其实是假货。” “哎呀,又是‘N或M’。啊,忘不了那件事吗?” “我并没有想要忘记。”杜本丝说,“我是说,我们为什么要忘记?如果我们是过去红极一时的男演员或女演员,应该非常乐意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了解你的意思。” “我想对这次事件非常有用。” “那小男孩几岁?” “十岁或十二岁。看来只有十岁,可能是十二岁,他还有一个叫克拉伦斯的朋友。” “那跟这次事件有什么关系?” “目前没有什么关系。”杜本丝说,“但是,他和克拉伦斯会跟我们合作,和我们一起行动。调查事情或告诉我们消息。” “十岁或十二岁的孩子。能告诉我们什么?他会记得我们想知道的事吗?”汤美说,“他说了什么?” “他用的句子大部分都很短。”杜本丝说,“说话中常夹着‘啊,你知道吧’、‘嗯,就是这样’,或是,‘是的。所以,嗯’。总之,从头到尾,以‘嗯”最多。” “全是你没听过的事吗?” “唔,虽然解释了他听来的事,总是言有未尽。” “从谁那儿听来的?” “呃,不是第一手知识,但也不能说是第二手知识;可能是第三手、第四手、第五手、第六手知识。其中有克拉伦斯听来的;有克拉伦斯的朋友阿尔杰农听来的,阿尔杰农说的,又是从吉美听来的。” “别说了,”汤美说,“已经够了。那些孩子听到了什么?” “那就更难了。”杜本丝说,“但是总会有所收获。这些孩子从别人那是听到了大家说的地方和故事,所以心里痒痒的,想一起参与这种有意思的工作,他们还认为我们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种事。” “什么事?” “为了发现重要的事物,隐藏在这里,众所周知的东西。” “哦,”汤美说,“隐藏。如何隐藏,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关于这三项,有不同的故事。”杜本丝说,“但却令人振奋,你也同意吧,汤美。” 汤美严肃地说了声“也许” “似乎与老艾塞克的事连接起来了。”杜本丝说,“艾塞克一定知道许多我们想知道的事。” “你认为,克拉伦斯和——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想起来了。”杜本丝说,“我真搞不清那孩子所提到的其他孩子。有像阿尔杰农这种尊贵的名字。也有像吉美、强尼和麦克这种平常的名字。” “查克(chuck)。”杜本丝蓦然想起。 “抛弃(Chuck)什么?”汤美问。 “不,不是这意思,是名字啊。那孩子叫查克。” “好奇怪的名字。” “他的真名是享利,我想朋友都叫他查克。” “真像‘鼬鼠砰地跳出来’(cheweasel)这支舞。” “是鼬鼠忽地跳出来(popgoestheweasel)吧。” “唔,我知道这个比较正确。但是,‘鼬鼠砰地跳出来’,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啊,汤美,我想对你说的是,我们更需要继续干下去了。你也有同感吧?” “是的。”汤美说。 “我想你也会同意,即使什么都没说,我也知道。我们已经不能抽身不干啦,我告诉你理由吧。最主要的理由是艾塞克。艾塞克,有人杀了他,因为他知道一些事情,知道一些会使某些人陷身险境的事情。因此,我们必须找出这个可能陷身险境的人。” “你不会认为艾塞克案正是——那类案件之一吧!嗯,应该是流氓干的勾当。不是有人到处闲荡杀人吗?他们不管对手是谁,一味胡干,尤其看中那些年老不能抵抗的人。” “是的,我也把这考虑在内。但是——我不这样想。我想的确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可以说已经隐藏起来,我不知道,但是就在这房子里的东西。这些东西会使过去发生的事情曝光;有人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屋里,或者预先放在这里,或者托人收在这里。这受托的人后来死了,或者把受托的东西放在某个地方。这些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很难发现。但艾塞克知道,所以他们怕艾塞克告诉我们,因为关于我们的传言已播扬开来。唔,传言说我们是有名的反间谍专家,我们在这方面已相当有名。在某种意义上,艾塞克案已跟梅丽·乔丹连在一起。” “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 “是的。”杜本丝说,“老艾塞克也被杀了。我们必须查出谁为什么要杀他。否则——” “你必须小心。”汤美说,“如果有人怕艾塞克知道过去的事情,杀了他,这些家伙可能会在某个晚上埋伏在黑暗角落等你,毫不在乎做出同样的事情。他们不希望有任何麻烦,认为世人充其量只会说:‘啊,又发生这种事啦!’就此不再追究。” “老妇人被殴打头部死去。”杜本丝说,“唉,不错,确实这样。因为灰头发,脚又因关节炎有点瘸,所以会遇到这种不幸的结局。当然,对任何人,我都是一个很好的目标。我会尽量小心,你认为我必须随身携带一把小型手枪吗?” “不行。”汤美说,“绝对不行。”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犯错吗?” “唉,你可能会绊到树根,你常常跌倒。岂止不能用手抢护身,反而可能伤了自己。”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做出这种蠢事吧?”杜本丝说。 “是的,我是真的这样认为,你的确有这种可能。” “我可以带着一把会自动弹出的刀子。” “要是我,什么都不带。”汤美说,“我会若无其事地谈论庭园的事。不错,我会说我们不满意这幢房子,打算搬到别的地方住。你觉得这样如何?” “向谁说呢?” “啊。谁都行,一定会传开。” “虽然不是现在才开始,但确实会传出去。这儿是传播消息最好的地方。你准备到处说这种话吗,汤美?” “嗯。大致如此。我会说,我们并不像过去那样喜欢这幢房子了。” “不过,你仍然会继续调查吧?” “是的。”汤美说,“既然我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 “你想如何下手呢?” “仍然按现在的方式做下去。你呢,杜本丝?有什么计划?” “还没有。”杜本丝说,“不过,我有了一些主意。我可以再听一些,从——我刚才提到的孩子叫什么?” “第一个是享利——然后是克拉伦斯。” 第九节 送汤美赴伦敦后,杜本丝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希望能够想出可能带来好结果的方法。可是,今晨,她的脑袋似乎没法子产生惊人的念头。 人常会受到回返起点的茫然感驱迫,她又到书库去,莫名其妙地逛来逛去,望着各类书籍的封脊。儿童书,许许多多的儿童书。但是,人真的不能再往前跨进一步吗?她已经走到可以走的尽头,现在几乎可以说这房间里的书每本都已查过。亚历山大·帕金森终于没有再透露新的秘密。 用手指拢拢头发,表情不悦地踢了一下最底层的书架,架上摆着封面快要脱落的神学书。这时,阿勃特走了进来。 “太太,楼下有人要见你。” “你说有人,是什么意思?”杜本丝说,“我认识的人?” “不知道。我想你不认识,大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和一两个很神气的女孩子,好像来捐献什么。” “没有说出姓名或其他事情吗?” “倒有一个,他说名叫克拉伦斯,你应该知道。” “哦。”杜本丝想了一下说,“克拉伦斯。” 这是昨天的成果?总之,再往前推一下也不坏。 “另一个孩子也来了?昨天跟我在园里说话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每个孩子看来都很像,脏兮兮的。” “唉,算了。我去看看。” 走下一楼,杜本丝惊讶地转身望着阿勃特。 阿勃特说: “啊,没让他们进屋来,以防万一。在这个时候,谁知道会丢些什么。他们在庭园等,他们说在金矿旁等。” “在什么旁边?” “金矿。” “哦。” “那是什么地方?” 杜本丝用手指指。 “经过玫瑰园,从种天竺牡丹的小径往右走,就到了。我想我知道,已经积了水。如果不是小河或沟渠,那以前一定是放金鱼的池塘。总之,把我的胶鞋拿出来,最好也带着防水外套,以免被推入水中。” “要是我,我就干脆穿上再去,看来好像要下雨了。” “哦。”杜本丝说,“雨,雨,每天尽是下雨。” 杜本丝走出去,急步向为数甚众、等待自己的代表团走去。她想,大约有十个到十二个孩子,太部分是男孩子,还有两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大家看来可能都很兴奋。杜本丝往前走,一个孩子大声说道: “喂,来了!她到这里来了。谁说话?你,乔治,你说,你比较会说话,你不是常常说个不停吗?” “这个你不要说,我来说。”克拉伦斯说。 “免了吧,克拉伦斯,你的声音不清楚,一说话就咳嗽。” “喂,这是我想到的。我——” “各位,早。”杜本丝打岔。“你们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我们有事要告诉你。”克拉伦斯说,“是情报,你在收集情报吧?” “那要看时间与场合。”杜本丝说,“什么情报?” ”哦,不是和现在有关的情报,很早很早以前的。” “是历史情报。”一个看来像这团体的头领,脑筋很好的女孩子说,“要是调查一下过去,最有趣了。” “我知道。”杜本丝说,其实她并不知道。“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金矿。” “哦,有金子吗?” 杜本丝看看四周。 “其实是金鱼池。”一个男孩子说,“以前常放金鱼,来自日本或其他地方,有许多尾巴的特殊品种。真的,非常漂亮,那是在佛蕾斯特老太太的时代,距离现在——唔,有十年了。” “是二十四年前。”一个女孩子说。 “是六十年前。”一个非常小的声音说,“绝对是六十年前。有好多金鱼,非常非常多。据说都很贵,有时也常常死去。有时互相吃,有时肚子朝上浮起来。” “哦。”杜本丝说,“金鱼又怎么啦?现在一条也没有。” “不,不是说金鱼,是情报。”那个聪明的女孩说。 大家一齐出声说话。杜本丝摇摇手。 “大家一齐说可不行。”杜本丝说,“请一次一个或两个人说,是什么事呢?” “也许你必须知道,东西以前藏在什么地方。据说,以前隐藏的东西,最重要。”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杜本丝说。 大家又一齐回答。要一次听这么多人说话,实在不容易。 “从珍妮那听来的。” “从珍妮的叔叔潘恩那听来的。”另一个孩子说。 “不,是哈利啊。那是……唔,是哈利。哈利的堂兄弟汤姆……比哈利小得多。汤姆从他奶奶那里听来;他奶奶从乔希听来。唔,我不知道乔希是谁。我想是他奶奶的丈夫……不,不是丈夫,是叔叔。” “哎呀。”杜本丝说。 她望着指手划脚的这群孩子,选出其中一个。 “克拉伦斯。”她说,“你是克拉伦斯吧?你的朋友对我说过你。你知道什么?是什么事?” “如果要探查事情,最好到PPC去。” “到哪里去?” “PPC。” “ppc是什么?” “你不知道?没听人说过?PPC是指‘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 “哇,听来真棒。” “一点也不棒。”一个大约九岁的男孩子说,“差劲死了,领养老金的老人聚在一起聊天。全是胡说,不过有些人会说自己知道的事!上回战争的事或后来的事。唔,说得好多哪。” “PPC在什么地方?”杜本丝问。 “在郊外。到莫登·克罗斯的途中,靠养老金生活的人都领入场券,到那里玩宾果,非常有趣,里面有很老很老的人;也有盲聋行动不便的人。可是,他们都——嗯,他们都喜欢聚在一起。” “唉,我很喜欢去看看。”杜本丝说,一定去,那儿是不是有一定的开放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随你喜欢,不过最好下午去。不错,到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客人来。在下午的时候。下午,若说有朋友来,就会在茶点时间端出特别的东西。有时是加糖的饼干;有时拿出油炸脆香薯片,或类似的东西。你说什么,福雷德?” “福雷德向前跨进一步,然后向杜本丝稍嫌夸大地鞠个躬。 “我非常乐意陪你去。”他说,“今天下午三点半如何?” “喂,太过分啦。”克拉伦斯说,“别这样装腔作势。” “我非常乐意去。”杜本丝说。她望着水面又说:“已经没有金鱼了,真遗憾。” “我很想让你看看有五条尾巴的金鱼,棒极了。以前,有一条狗掉进去,是佛格特太太的狗。” 有人表示异议。“不是,是别人的。是佛利奥,不是佛格特——” “是佛里亚特。是以普通的“f”开始,不是大写字母。” “说什么嘛,完全不同的人,是法兰奇小组,用两个小写的f拼。” “那条狗有没有溺死?”杜本丝问。 “没有,没有溺死。还是一只小狗,母狗发疯似地飞奔去拉伊莎贝尔小姐的衣服。伊莎贝儿小姐在果园摘苹果,母狗去拉她衣服。伊莎贝儿小姐跟过去,看到小狗已快淹死,就跳下去把它救出来。浑身湿透,衣服也不能穿了。” “哎呀,”杜本丝说,“这儿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行,今天下午就去,希望你们当中有两三个来接我,带我到‘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去。” “三个人?哪三个?谁去?” 立刻就像戳到了蜜蜂窝,骚动起来。 “我去……不,我不行……嘿,贝蒂……不行,贝蒂不能去。贝蒂最近才去过。我是说,她最近才到电影会去,这次不行。” “唉,这由你们决定。”杜本丝说,“三点半到这里来啊。” “我希望你会觉得很有趣。”克拉伦斯说。 “有历史性的趣味。”那个聪颖的女孩肯定地说。 “别说啦,珍纳!”克拉伦斯说。他转身而对杜本丝说:“珍纳总是这个样子。她上文法学校,所以喜欢吹嘘,你了解吧,她说普通中学不够好,父母也大惊小怪,所以现在上文法学校。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这个样子的缘故。” 吃过午饭,杜本丝思考着早上那件事是否会带来一些结果。下午会有人来接她到PPC去吧?PPC真的存在吗?还是小孩子们想出来的名称?无论如何,应该会很有趣,杜本丝坐着等人来。 代表团准时来临。三点半,铃响了。杜本丝从暖炉旁的椅子站起来,戴上帽子——是一顶塑胶帽,因为她认为可能会下雨——阿勃特送她到前门。 “不能一个人去啊。”阿勃特轻声说。 “阿勃特,”杜本丝轻声说,“你说这里真有PPC这种地方吗?” “我想到名片之类了,”阿勃特说。他很想展现他平日了解与社会习俗有关的完整知识说:“对,不知是告别的时候还是见面的时刻,总之,是在那种时候交给对方。” “和退休靠年金生活的人有关系吧。” “啊,是的。有那种地方,不错,两三年前才落成。经过牧师馆前面向右拐的地方,建筑物虽不美观,对老年人来说,已相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去参加聚会。有种种娱乐,也有许多妇女去帮忙;开演奏会,还有——唉,对了,妇女协会。但是,那儿专供老年人使用,他们年纪都非常大,大部分都聋了。” “不错。”杜本丝说,“不错,听来就像那种地方。” 前门打开了。珍纳因为最聪明,站在最前面,后面是克拉伦斯,再后面是个子高大斜眼的男孩,这孩子似乎名叫柏特。 “你好,勃拉司福太太。”珍纳说,“每个人都非常欢迎你去。最好带把雨伞,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不太好。” “我也有事要到那边去。”阿勃特说,“我跟你们一起走到那边。” 有阿勃特跟去,的确放心多了。这当然很好,可是,珍纳、柏特或克拉伦斯对她似乎不致构成危险。到PPC,只需二十分钟,抵达红色建筑物前,他们穿过大门,向房门走去。一个七十岁左右,很结实的女人出来迎接。 “啊,我们有客人来,真高兴你能来。”她轻轻地拍着杜本丝的肩膀说,“唉,珍纳,非活谢谢你。啊,请进。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愿意的话。” “啊,我想,这些孩子要是没听你们说话就回去,一定非常失望。”珍纳说。 “唔,人不多,对勃拉司福太太也许更好。人不太多,就不会那么紧张。珍纳,你到厨房去,叫莫丽端茶出来。” 杜本丝原来不是为喝茶而来,但她很难老实说出来,茶很快就送来了。茶很淡,还端出来饼干和三明治,三明治里夹着鱼腥味很浓、令人不敢领教的面糊。他们坐着,显得有点窒闷。 一个看来将近百岁,长着络腮胡子的老人,走过来坐在杜本丝旁边。 “我想最好由我先说,太太。”老人说,“看来在这当中我年纪最大,所听的老故事比谁都多。这村里有许多故事。嗯,这儿过去的确发生很多事情,无法一下子全都说完。但是,我们都--不错,我们都听到一些过去的事。” “我想是的。”杜本丝在他还没提出自己不关心的话题之前,赶忙说道:“我知道以前这村里发生过许多有趣的事情,即使不比上次战争时多,也比上上次战争或更早的时期多。我想那么遥远的事,大家都记不得了,不过可能从老一辈的人那儿听过。” “不错,确实如此。”老人说,“确实如此。我从伦叔那里听了许多,伦叔真是个大块头,知道很多事情。他知道发生过什么。例如.上次战争爆发前,码头边那栋房子发生过什么,他都知道。那真是一场噩梦。唉,还有那法西斯分子--” “是法西斯分子。”一个脖子上围着花边旧披肩、拘谨的白发老妇人说。 “嗯,你要是喜欢说它是法西斯分子也行,其实怎么称呼都行,对不对?哦,是的,他是其中之一,唔,是那意大利人的同类,叫什么墨索里尼吗?总之,就是像这腥味很浓的名字,贻贝或扇贝。哼,这家伙在这村里引起很大祸害。搞什么聚会之类,莫斯莱这家伙展开了这种玩意儿。” “第一次大战时,有个叫梅丽·乔丹的女孩吧?”杜本丝说。但她不知道这样说是否聪明。 “唉,是的,据说长得很美。不错,她从海军和陆军那儿取得了机密。” 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妇人用纤细的声调唱歌: 他不在海军,也不在陆军, 他是我配不上的人。 不在海军,不在陆军,他是 英皇的炮兵。 她唱到这儿,那老人接了下去: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 长路迢迢,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 其余的我不知遣。 “唉,够了,潘尼,够了。”一个看来极其结实的老妇人说。这老妇人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儿。 另一个老妇人以颤动的声音唱: 标致的姑娘都喜欢水兵, 标致的姑娘都喜欢水兵, 虽然知遣这是辛酸的根源。 “喂,别唱了,莫蒂,这首歌已经听腻了。还是说一些事情给这位太太听吧。”潘恩老人说,“说一些事情给这太太听,她是到这里来打听一些消息,她想听听以前引起大骚动的东西隐藏在什么地方,对吧?关于那次骚动的所有事情。” “似乎非常有趣。”杜本丝鼓起勇气说,“有什么东西被藏起来吧?” “是的。远在我这一代以前。但我全都知道。嗯,是在一九一四年以前,虽已众口相传,然而,没有人清楚知道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 “跟龙舟比赛有关。”一个老妇人说,“是牛津和剑桥的比赛。我曾去过一次;去看伦敦桥下的龙舟比赛,真是美好的日子,牛津以一个船身险胜。 “你们说的全无意义。”一个铁灰色头发、表情严肃的女人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次骚动发生在我出生以前,但我比各位知道得多,我是从姑婆马锡达听来的,她是从她的姑姑鲁那儿听来的,而那件事却发生在他们之前四十年,大家都在谈论,大家都在寻找,有人认为是金矿,嗯,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金块,或者类似这国家的其他地方。” “无聊之至。”一个老人说。他对自己的同伙露出厌恶之情,一面抽着烟斗。“和金鱼搅混了,竟然这么无知。” “一定非常值钱,否则何必藏起来。”又有人说,“不错,政府人员来了很多,也有警察。他们到处寻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因为他们没有很好的线索。有线索,只要知道有线索的地方。”另一个老妇人洋洋得意地点头说,“总会有线索。” “真是有趣极了。”杜本丝说,“什么地方?线索在什么地方?在这村里,还是在村外,或是——” 这说法有点笨拙,因为至少有六个各不相同的答案同时涌起。 “在荒野上,塔西那边。”一个人说。 “哪里!在小肯尼的郊区。不错,在小肯尼附近。” “不,是在洞窟里,海边大道的洞窟里。‘巴尔迪·海德’附近。对啦,好像有红岩石。那儿以前有走私的地下道,真是个好地方,据说现在还存在。” “我以前曾看过旧西班牙时代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了,是无敌舰队时期。西班牙船在那儿沉没,满载金币。” 第十节 “哎呀!”当天晚上,汤美一回家就说,“你看来好像疲倦得很,杜本丝,你做了什么?一副无精打来的模样。” “嗯,累死了。”杜本丝说。“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唉!” “你到底做了什么?难道又在楼上找书?” “不,不!”杜本丝说,“我不想再看书,跟书断绝关系了。” “那,到底怎么回事嘛?做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PPC吗?” “不。至少,唔,那是--” “阿勃特知道,但不是那一种。我马上告诉你,不过,你最好先喝些东西,鸡尾酒或威士忌,我也要喝一点。” 她简要地告诉汤美下午的事。汽美又“哎呀”连声。 “你真干得不错,杜本丝,很有趣吧?” “我不知道。”杜本丝说,“六个人一起说话,大部分的人都插不上嘴,而六个人说的各不相同--唉,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我又有了一点主意,知道该如何着手了。” “你的意思是--” “这里有许多传说,不仅跟藏在这儿的东西有关,而且与一九一四年大战时或更早时候的秘密有关。” “这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汤美说,“我是说,我们已经知道大概了。” “是的。总之,有一些老故事一直都在这村里流传。这些故事是村人从玛丽亚叔母或潘恩叔叔那儿听来,然后各人再任意加以解释。玛丽亚叔母原先也从史蒂芬叔叔、鲁丝叔母或祖母那儿听来的。总之是从很久以前传衍下来的,其中当然也有我们想知道的消息。” “什么?那可不是迷失在别人的话里啦?” “唉。”杜本丝说,“就像干草堆中的针。” “你要如何在干草堆中找针呢?” “选些可能性比较大的,就是那些可能陈述一些事情传闻的人,而这些事像是他们真正亲耳听过的。至少要暂时把他们跟别的人分开。而且,要他们如实正确地告诉我他们从阿嘉莎叔母、贝蒂叔母或詹姆斯叔叔听来的事情。然后再向别人打听看看,一定会有一个人给我较深入的启示,一定会有所获。” “是的。”汤美说,“我想会有收获,但是,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所以必须去调查一下,是不是?” “不错。但是,在探查之前,必须先要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首先,那不可能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金块。”杜本丝说,“也不可能是隐藏在走私洞窟的东西。” “也许是法国制的最高级白兰地。”汤美满怀希望地说。 “也有可能。”杜本丝说,“不过,我们找到的不会是这种东西吧?” “那可不知道。”汤美说,“说不定我会意外地找到这种东西呢。要是这种东西,找起来可乐了。当然,也可能是信件之类。例如六十年前吓人的情书,不过,现在大概没有什么用。” “也许。不过,我们迟早会有个方向。汤美,你看,我们会不会进行得顺利?” “不知道。”汤美说,“今天已有了一些收获。” “啊,是什么?” “是户口普查啊。” “什么?” “户口普查啊。过去某年似乎有过户口普查--哪一年,可不知道--据说,除了帕金森一家人之外,有很多人住在这房子里。” “你怎么知道?” “柯萝冬小姐用各种方法调查的。” “我对柯萝冬小姐越来越嫉妒了。” “大可不必。她很有男子气,对我真凶,长得又不好看。” “那就算了。户口普查跟这次事情有什么关系?” “亚历山大说‘犯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这句话,可能是指当时在这屋里的人。因此,那人的名字当然会载于户口普查的申报书中。普查当天在这屋里的人都全部记下名字,因此,这些记录可能留在户口普查的卷宗里。只要知道要找的人--可是,现在还没有一个底,我可以通过人去调查,就可以列出几个人名来。” “啊,我懂了。”杜本丝说,“相当不错的主意。哦,我们吃些东西吧。这样我也许会好起来,要一下子听六个人的声音,真吃不消。” 阿勃特做了非常可口的菜肴。他的手艺时好时坏。目前正处于巅峰期,今晚已在他称为干酪布丁,杜本丝和汤美则称为蛋白干酪酥的这道点心上大展身手。阿勃特微微指责他们对这道美点的错误叫法。 “蛋白干酪酥是另一种。”他说,“要加入更多起泡的蛋白。” “没有关系。”杜本丝说,“不管是干酪布丁或蛋白干酪酥,味道都非常好。” 汤美和杜本丝埋头猛吃,不再比对两人的调查顺序。他们分别喝完两杯浓咖啡后,杜本丝舒畅地靠在椅背上,大大舒一口气,说道: “好不容易又恢复了精神。汤美,你吃饭前没有好好洗手吧?” “我等不及去洗手了。又不知道你要说什么。说不定又要我到书库去,站在满布尘埃的取物梯上查书!” “我不会这样残忍吧。”杜本丝说,“等等。我们先确定一下我们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 “你是指我们,还是说你?” “嗯,其实是我。”杜本丝说,“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知道的唯一事情。你只知道自己进展到哪种程度,我也只知道我自己进展到什么程度。也许就是这样。” “可能会有许多‘也许’。”汤美说。 “把我的皮包递给我,难道留在餐厅啦?” “你总是这个样子,但这回不同,是在你的椅脚边。不--另一边。” 杜本丝拿起皮包。 “这皮包真是非常好的礼物,真正的鳄鱼皮。只是装东西有点为难。” “而且,拿里面的东西也不容易。”汤美说。 杜本丝正在奋战中。 “昂贵的皮包,要拿出其中的东西,通常都非常困难。”她喘着气说,“网篮最方便,会胀起来,而且可以像做布丁那样搅动。啊!找到了。” “是什么?看来很像洗衣服用的标签。” “啊,是手册。本来是用来记录洗濯的衣服。有时我必须提醒洗衣店的人--枕巾破了或类似的情形。不过,只使用了三四页,还可以再用,唔,我把我们听到的事情都写在里头。虽然尽是无关紧得的事,仍然写了下来。你第一次谈到户口普查时,我应该也写下来了。我虽然不知道它的内容,也不知道你的意思,我还是写了下来。” “唔,很好!”汤美说。 “也写了韩德森太太和名叫多多的人。” “韩德森太太是谁?” “你大概不记得了。现在毋需再说。唔,叫什么啊,那个老太太,啊,对了,是葛利芬太太,他曾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还有,这是信息或备忘录,和牛津与剑桥相关的。还有我在一本旧书中偶然发现的另一件事。” “什么--牛津与剑桥?是指大学生吗?” “我不能确定有没有学生。可能是指龙舟比赛的赌注。” “这对我们似乎没有什么用。” “那可不知道。此外,还有韩德森太太,住在‘苹果树园’的人。还有,这是写在脏纸片,夹在书库的一本书里。我不知道是‘卡特里奥纳’还是‘王座的阴影’。” “那是和法国大革命有关的,我孩提时读过。”汤美说。 “不知道会有什么帮助,我仍然把它写下来了。” “是什么?” “好像是铅笔写的三个字。葛林,g-r-i-n。其次是亨,h-e-n。再次是罗,L-o-,第一个字母是大写。” “让我想一想。”汤美说,“笑猫--一定是笑(grin)--亨是亨尼·庞尼!是另一篇童话吧?罗是--” “啊。”杜本丝说,“开始说话时,不是常这样说吗?” “你看(Loandbehold)!”汤美说,“这似乎说不通啊。” 杜本丝说得很快:“享利太太,‘苹果树园’--我还没遇见她,她在米德塞德。”杜本丝又迅速复诵一次,“我们现在进展到哪里啦?葛利芬太太,牛津和剑桥,龙舟比赛的赌注,户口普查,笑猫,亨尼·庞尼,这是母鸡(hen)到多夫雷福尔的故事--汉斯·安德森--还有罗。罗,也就是我抵达那儿时,不禁说声‘瞧(LO)!’我是说抵达多夫雷福尔的时候。” “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杜本丝继续说,“也写下牛津和剑桥的龙舟比赛或赌注。” “我们有点糊涂,就是这点不行。不过,如果我们继续糊糊涂涂坚持下去,也很难说那隐藏在废物间的珍宝不会突然出现,就像在书库的书架上找到那本重要的书。” “牛津和剑桥。”杜本丝沉思般地说,“我想起来啦。我记起来啦。唉,到底是什么啊?” “马锡德?” “不,不是马锡德,但--” “储拉夫。”汤美猜测,脸上绽开笑容说,“真正的爱人吧。到哪里才会找到真正的爱人?” “别笑嘻嘻的,真讨厌。你不管什么时候尽想着这种事。葛林--亨--罗。意义不通。但--总是有所感触--啊!” “你‘啊’什么嘛?” “啊!汤美,我有个念头了。当然。” “什么当然?” “罗啊。”杜本丝说,“罗,是从葛林想到的。你像笑猫一样笑。葛林。亨,然后罗。一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你倒底说什么嘛?” “牛津和剑桥的龙舟比赛。” “你如何从葛林--亨--罗引出牛津和剑桥的龙舟比赛?” “让你猜三次。”杜本丝说。 “我立刻放弃,根本不通嘛。” “通得很。” “龙舟比赛吗?” “不,跟龙舟比赛无关。是色彩。色彩和色彩。” “杜本丝,你到底想说什么?” “葛林--亨--罗。我们误读了。其实,应该反过来读。” “什么意思?O-l-n-e-h,意思仍然不通。至于n-i-r-g,也没有用。也许要读做尼尔克。” “不。最好捡出三个字来。嗯,就像亚历山大在书中所做那样--我们查看过的第一本书。你反过来念念这三个字字。罗--亨--葛林。” 汤美锁起眉头。 “你仍然不懂?”杜本丝说,“当然是罗恩葛林。是天鹅。歌剧。华格纳的罗恩葛林。” “可是,跟天鹅没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们最近看到的两个陶器,庭园用的凳子。记得了吧?一个深蓝,一个淡蓝。老艾塞克告诉我们:这是牛津,那是剑桥。’” “但,牛津那一个已经破了,对不对?” “是的。但是,剑桥那个还好端端的,淡蓝的那一个。知道了吧?那是罗恩葛林。有东西藏在那两只天鹅中的一只。汤美,我们下一个工作就是调查剑桥。淡蓝色的,还放在KK里。我们现在就去吧?” “什么--已经晚上十一点--免了。” “明天也行。你明天最好别到伦敦去,行吗?” “嗯,行啊。” “那我们明天去查查看。” “我不知道你想怎么整理这庭园。”阿勃特说,“我以前曾在庭园里工作过一阵,但对蔬菜并不很懂。太太,有个男孩子要找你。” “啊,一个男孩子,”杜本丝说,“红头发的?” “不是,是另外一个。黄头发一直垂到背上。名字有点儿奇怪,很像大饭店的名字。叫‘罗埃尔·克拉伦斯’。这是他的名字,克拉伦斯。”。 “是克拉伦斯,不是罗埃尔·克拉伦斯。” “好像是这样。在前门等。他说,他可以帮忙。” “是的。他常常帮忙老艾塞克。” 克拉伦斯坐在可称为阳台凉廊中的旧藤椅上。他像吃脆马铃薯的早餐一样,左手拿了一根巧克力。 “太太,你早。”克拉伦斯说,“我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当然,我们正需要人帮忙做庭园里的事。你以前帮过艾塞克吧。” “是的,常常帮他。虽然做得不大好,艾塞克却不这么说。他有很多事情可谈。他以前也有过得意的时候。雇用他的人,那时非常得意。嗯,他常说,他是波林哥先生的园丁头子。住在沿河直行的地方,房子非常大,现在已改为小学。艾塞克说,他是那儿的园丁头子。可是,我的奶奶却说他全是吹牛。” “这倒无所谓。”杜本丝说,“其实。我想从那小温室搬出一些东西。” “你是说那玻璃小屋吗?KK,是不是?” “是的。奇怪,你也知道那名字。” “以前就叫KK,大家都这么说。据说那是日文。不知是不是真的?” “走吧。”杜本丝说。 汤美、杜本丝和汉尼拔排成一列走去。阿勃特收拾完早餐膳后最无趣的工作之后,才从后面跟来。汉尼拔很满意地闻着附近一带的香味。在KK前,又跟大家会合在一起,饶有兴致地闻着香味。 “喂,汉尼拔。”杜本丝说,“你也要帮忙?发现了什么,可要告诉我们哦。” “是哪一种狗?”克拉伦斯说,“有人说,以前是用来捉老鼠的。可是真的?” “不错。”汤美说,“它是曼彻斯特狗,一直都是黑色和褐色的。” 汉尼拔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便回头,摇动身子,猛摆尾巴,然后坐下来。那模样儿似乎非常得意。 “会咬人吧?”克拉伦斯说,“大家都这么说。” “它是很好的看门狗。”杜本丝说,“一直都照顾我。” “不错。我不在的时候,汉尼拔代我照顾你。”汤美说。 “据说,四年前。邮差差点被它咬了。”克拉伦斯说。 “狗就是喜欢咬邮差。”杜本丝说,“你知道KK钥匙放在哪里吗?” “知道。”克拉伦斯说,“挂在储藏室里,放盆景的储藏室。” 克拉伦斯去拿钥匙,立刻回来。杜本丝问:钥匙上要不要涂些油。 “涂过油了,一定是艾塞克涂的。”克拉伦斯说。 “嗯,以前门很难开。” 门打开了。 四周装饰着天鹅的陶凳——剑桥,看来还相当美观。艾塞克清洗过,准备把它搬到阳台上,以便在天气适宜的时候使用。 “应该也有深蓝的。”克拉伦斯说,“艾塞克常说牛津与剑桥。” “真的?” “是的。深蓝的叫牛津;淡蓝的叫剑桥,牛津已经破了,是不是?” “是的。可真有点像龙舟比赛呢?” “这么说来,那摇摆木马也有毛病?KK里塞满许多脏东西。” “是的。” “也有像马锡德这种奇怪的名字?” “是的。马锡德开过刀。”杜本丝说。 这似乎让克拉伦斯觉得非常有趣。他大声笑出来。 “我的姑婆爱迪丝也开过刀,”他说,“取出肚子里的来西,已经复原了。” 克拉伦斯似乎有点失望。 “这种东西,即使想调查,也无从调查起。”杜本丝说。 “什么话?你可以像打破深蓝的陶凳那样打破它。” “只好这样。奇怪,这顶端像S形的空隙。对啦,东西从这里放进去,像邮筒那样。” “是的。”汤美慈祥地说,“放得进去,好有意思的想法。很有意思吧,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看来颇为高兴。 “可以掀开底盖。”他说。 “你能掀开底盖?”杜本丝说,“谁告诉你的?” “艾塞克。我曾看他掀开好几次。翻过来朝上,先转动底盖,有时不容易转动。滴一点油在盖子周围的空隙,等油润滑后,就转得动了。” “噢。” “把它翻身朝上,最简单的了。” “这儿的东西,好像每样都非翻身朝上不可。马锡德开刀前也必须先仰卧。” 剑桥一时之间似乎撼动不得。突然间,底盖开始转动,过不久,就完全旋开,可以轻易卸下。 “一定装满了垃圾。”克拉伦斯说。 汉尼拔走过来帮忙,眼前所做的事,它如果不帮忙,会觉得放心不下。它认为,凡事它若不动手动脚去做,就完全成不了。不过,以它而言,它是使用鼻子帮助调查的。现在,它把鼻子伸进去,低吟一声,稍稍后退,坐了下来。 “它并不很喜欢。”杜本丝说,看看那令人有点心悸的内部。 “啊!”克拉伦斯说。 “怎么啦?” “抓到了。有一些东西挂在侧面的钉子上。我不知道是不是钉子。这是什么,啊!” “呜,呜。”汉尼拔附和。 “有一些东西挂在内侧钉子上。哼,拿到了。滑溜溜的。啊,在这里,拿到了。” 克拉伦斯取出黑防水布的包裹。 汉尼拔走过来,坐在杜本丝脚边,发出低吟声。 “怎么啦,汉尼拔?”杜本丝说。 汉尼拔又低叫一声。杜本丝俯身抚摸它的头和耳朵。 “汉尼拔,怎么啦?你以为牛津可以获胜,想不到却由剑桥取得了胜利。你记得,”杜本丝对汤美说,“以前我们让汉尼拔看电视上龙舟比赛的情景吧?” “记得。”汤美说,“快接近目标时,汉尼拔非常生气,吠叫起来,我们简直听不见声音。” “不过,我们还可以看到画面。”杜本丝说,“那还算好。但是,你也许记得。汉尼投不希望剑桥赢。” “不错。”汤美说,“它在牛津狗大学读过书。” 汉尼拔离开杜本丝向汤美走去,很满意地摇着尾巴。 “听你这么说,它很高兴。”杜本丝说,“它可能只在狗的一般开放大学受过教育吧!” “要攻什么呢?”汤美笑着说。 “骨头的处理法。” “那倒很像它的学习过程。” “唔,确实这样。”杜本丝说,“不大高明。以前,阿勃特曾给它一整块羊脚骨头。我第一次看到它把骨头推进起居室的椅垫下。我把它赶到庭园,把门关起来。我从窗口观看,它跑进我种剑兰的花坛,小心翼翼地把骨头埋在那里,它把骨头藏好。它不吃,先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又把它挖出来?”克拉伦斯想探明狗学研究的此一关键。 “也许。”杜本丝说,“有时骨头非常古老,而且埋得越久越好。” “我家的狗不喜欢狗食。”克拉伦斯说。 “不错。”杜本丝说,“狗会先吃肉。” “不过,我家的狗喜欢吃发酵的面包。” 汉尼拔嗅着刚从剑桥挖出来的战利品,蓦地回头吠了起来。 “去看看外面有什么人。”杜本丝说,“也许是园丁。最近,赫林太太告诉我,她认得一个老人家,以前是个杰出的园丁。现在还做这种工作。” 汤美打开门走出去。汉尼拔也跟去。 “没有人啊。”汤美说。 汉尼拔吠叫。它先从低吟声开始,而后吠声逐渐变大。 “它认为茂密的银苇中有人或什么东西。”汤美说,“也许有人挖出它的骨头,也许那里有兔子。若是兔子,汉尼拔就显得非常笨拙。不鼓励它,它不会想追逐过去。看来它对兔子似乎非常友善。若是鸽子或大鸟,它会追过去。幸好,它不会捕捉它们。” 汉尼拔在银苇四周闻个不停,先发出低吟声,随即大声吠叫。而且,不断回头望着汤美。 “也许是猫。”汤美说,“知道附近有猫的时候,汉尼拔常常喜欢这个样子。那只大黑猫和另一只小猫常跑进来。小猫我们常叫它‘奇提’。” “那只猫常跑进屋里。”杜本丝说。“似乎从最小的空隙钻进来的。啊,别叫了,汉尼拔,回去吧。” 汉尼拔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表情非常严肃。望了一眼杜本丝,走回来,又把注意力投向银苇丛,猛然叫了起来。 “有什么事情引起了它的注意。”汤美说,“过来,汉尼拔。” 汉尼拔浑身颤动,摇摇头,望着汤美,又望着杜本丝,随即大声吠叫,猛然往银苇丛扑去。 突然响起了声音,两次尖锐的枪声。” “啊,有人射兔子。”杜本丝喊叫。 “回去!回到KK去,杜本丝。” 不知什么东西从汤美耳边飞过。汉尼拔集中所有精神在银苇四周跑来跑去,汤美跟在后面奔跑。 “它在追人——”汤美说,“有人向山岗逃去。汉尼拔疯狂般跑去啦。” “是谁——怎么回事?”杜本丝说。 “没事吧,杜本丝?” “有事啊。”杜本丝说,“不知什么东西打中这里,肩膀的下方。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狙击我们,藏在那银苇丛里。” “有人在守望我们,看我们做什么。”杜本丝说,“真会有这种事吗?” “我猜是亚尔兰那批人。”克拉伦斯兴高采烈地说,“是IRA,他们打算把这里炸掉。” “我想这并没有什么政治意义。”杜本丝说。 “回屋里去。”汤美说,“快,回屋里去。克拉伦斯,你最好也来。” “那只狗不会咬我吧?”克拉伦斯不安地说。 “不要紧。”汤美说,“它现在正忙着呢。” 他们拐个角穿过庭团的门,汉尼投突然出现了。它喘着气跑上山岗又回来,用狗说话时的方式向汤美说。它走到汤美身旁,扭动身子,前腿扑在汤美膝上,衔着裤管,想拉汤芙到它来的那个方向。 “它要我跟它一起去追刚才那家伙。” “算了,别去。”杜本公说,“要是有人带了来复枪或手枪,你难免惨遭袭击,你年纪已经不小,要是有了三长两短,谁来照顾我?走,我们回房里去。” 三人急忙走进屋里。汤美到大厅去打电话。 “干什么?”杜本丝说。 “打电话给警察。”汤美说,“我不会轻易放过这种事,现在联系,也许可以抓到凶手。” “我想,”杜本丝说,“我必须处理一下这肩膀,最好的甲克被血糟蹋了。” “最好不要为你的甲克惋惜。” 这时,阿勃特拿来急救所需的一切物品。 “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有混蛋家伙想要太太的命!这国家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 “最好到医院去,好吗?” “不,真的没关系,先涂上安息香酊,再绑上大急救带就行。”杜本丝说。 “有碘酒。” “我不要用碘酒,火辣辣的。最近,医院的人说,碘酒对人反而有害。” “我想安息香酊是用吸入器吸的。”阿勃特说。 “这也是一种用法。抓伤、擦伤或孩子切伤时,涂上安息香酊非常有效,你收好了那东西没有?” “那是什么。你说什么,杜本丝?” “刚才从剑桥·罗恩葛林取出来的东西,就是那个挂在钉子上的,那也许很重要,刚才那些人看到我们了,如果他们想杀我们——为了夺取那东西--那东西一定非常重要!” 第十一节 在警察办公室中,汤美与督察相对而坐,诺里斯督察缓缓点了好几次头。 “我希望我们都能幸运地弄个水落石出,勃拉司福先生。据说,克罗斯费德大夫在治疗嫂夫人。” “是的,并不很严重,只是子弹擦伤,但流血流得很多,很快就会好起来,克罗斯费德大夫说,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她并不年轻啊。”诺里斯督察说。 “她已过七十。”汤美说,“我们两个已越来越老了。” “是的,确实这样。”诺里斯督察说,“自从你们搬到这儿居住以后,她在地方上很有名气,也很受欢迎。我们听到许多关于她以前大显身手的事情,也听到你的。” “啊,哪里。”汤美说。 “不管好坏,过去的经历常附身不去。”诺里行斯督察沉稳地说,“有前科的人,这经历会跟随一生;若是英雄,过去的经历依然缠身不去。只有这一点,我熊明白告诉你,这次案件,我们会尽全力加以解决。我想你无法描述凶手的相貌吧?” “不能。”汤美说,“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被我家的狗追逐,奔逃而去。看来并不很老,因为他跑得很轻快。” “十四五岁,是最难应付的年纪。” “比这大。” “不会是用电话或信件勒索金钱这类案件吧?”督察说,“他不会要你们搬出现在的房子吧?” “不。”汤美说,“不是这类。” “搬到这里--多久啦?” 汤美告诉他。 “啊,还没多久,你平时都到伦敦去?” “是的--如果你想知道详情--” “不,”诺里斯督察说,“不,详情不必说了。我只有一件事想说,那就是--唔,你最好不要常常离开。如果你能呆在家里,照顾嫂夫人……” “其实,很早就想这样。”汤美说,“要是有好的借口,大概就可以不必常常出席伦敦的种种聚会。” “我们会尽全力监视警戒,但是,如果不能捕捉凶手……” “你--我也许不该问这件事--是不是觉得你知道凶手是谁?你知道他的名字或理由?” “嗯,我们对这一带某些人知道得很多。比他们所认为的更多。有时,我们并不表现我们知道了多少,因为想要在最后关头逮捕凶嫌,这是最好由办法。这样就可以知道谁跟他们联手,谁提供金钱支援,他们如何计划犯罪程序等等。不过,我想——嗯,我想此一案件的凶嫌可能不是我们这些地方警察管辖下的人。”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汤美问。 “啊,说不上为什么,有消息传来,从各地警察局传来的消息。” 汤美和督察互视一眼,约有五分钟,彼此就没有开口,只凝望对方。 “原来如此。”汤美说,“我——我了解了,不错,我也许了解了。” “假如我能说一句——”诺里斯督察说。 “呃?”汤美有点怀疑地说。 “我是说你家的庭园,你必须稍加整理。” “园丁被杀了,你也许知道吧。” “唉,全知道了,是艾塞克·波多黎科吧?很有意思的老人家。常吹嘘他年轻时代的事迹,有时会夸大其词。不过,他是很有名的人,也很可信任。” “我真看不出他为什么会被杀?被谁杀?似乎也没有人知道,或有所发现。” “你说我们警察没有查明吧?嗯,这种事要花点时间。虽然已经验尸,验尸官也下结论说:‘为不明人物所害。’但仅此实在无法查出凶嫌,大致来说,这只是开端。我刚才想告诉你的是,有一个人会去找你,问你是不是要雇一个会做庭园工作的人。他会说他一星期可以来两三天,甚至更多天。如果要以身份保证,他会说他曾在所罗门先生那里工作过好几年,你记住这名字,好吗?” “所罗门先生?” 诺里斯督察眼睛似乎亮了下。 “是的,他当然去世了,我指的是所罗门先生。不过,他以前确实住在这村里,雇过好几个打日工的园丁。我不知道去见你的人名字叫什么。他们会说我记不清楚。也许是若干名字中的一个--例如克里斯宾之类。年纪在三十五到五十之间,他曾为所罗门先生工作。如果有人来找你,说他愿意以打工方式担任庭国工作,而不提及所罗门先生,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就不雇用他,这点希望你注意。” “真的?我了解了,至少我希望我已抓住了重点。” “这非常重要。”诺里斯督察说,“你领悟得很快,勃拉司福先生。这种事在你过去的活动中常常经验到吧?我们刚刚谈过的事,你没有不了解的吧?” “好像没有。”汤美说,“我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我们曾着手侦查,未必只限这个村子,可能在伦敦或其他地方侦查。我们会尽全力协助侦办,你明白吗?” “我也尽力不要杜本丝——我的妻子介入太深——可是,这很不容易。” “女人往往很难应付。”诺里斯督察说。 过后不久,汤美坐在杜本丝旁边,看她吃葡萄,汤美又重述了督察这句话。 “你真的连葡萄子也吃下去?” “常常这样。”杜本丝说,“要剔出葡萄子,不是太麻烦了?吃了也没有什么害处。” “嗯,如果你现在不觉得怎么样,以前只一直如此,想来大概不会有害。”汤美说。 “警方说些什么?” “就像我们预料的那样。” “他们对凶手的看法如何?” “他们说可能不是本地人。” “你去见的是什么人?他名字叫华特生督察?” “不是。我今天见的是诺里斯督察。” “啊,这个人我不认识,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女人往往很难应付。” “真是的!”杜本丝说,“他知道你回来会告诉我吧?” “也许不知道。”汤美站起来说,“我必须打一两通电话到伦敦。这一两天,我不出去了。” “你去嘛!我在这儿绝对安全!阿勃特会照顾我。克罗斯费德大夫,人非常好,简直就像母鸡孵蛋一样关心我。” “等一下我要代阿勃特去买东西,你需要什么吗?” “唉,是的。”杜本丝说,“替我买些甜瓜回来,我好想吃水果,只想吃水果。” “没问题。”汤美说。 汤美拨伦敦的电话号码。 “派克威上校吗?” “是的。喂,喂,你是汤玛斯·勃拉司福?” “嗯,听声音就知道了,我必须告诉你——” “杜本丝的事吧,我全知道了。”派克威上校说,“不必说了,你就在家呆一两天或一个星用吧,不必到伦敦来。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 “我们有东西带给你。” “嗯,暂时保存在你那里。告诉杜本丝,要她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种事,她最擅长了。就像我家的狗一样,我家的狗会把骨头藏在庭国里。” “听说它追逐狙击你们的家伙,还看到他逃逸——”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们的确什么都知道。”派克威上校说。 “我家的狗咬了凶手,还衔着凶手裤子的破片回来呢。” 第十二节 “你来了。”派克威上校喷着烟说,“这样急促地要你来,实在很抱歉。不过,我认为最好还是找你来谈谈。” “我想你知道,”汤美说,“最近,内人和我常常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啊!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 “因为你往往什么都知道。” 派克威上校笑了。 “哎呀!你不是在套用我的话吧?唔,不错,那是我说的。我们知道每件事情。所以,我们才干这种工作,很惊险把?我是说嫂夫人。” “并没有那么惊险。不过,差点变得很严重。我想,详情你已大致了解,要我再告诉你吗?” “那你就简单说说,也有一些我没听到的。”派克威上校说,“譬如罗恩葛林。葛林-事-罗。她的感觉真敏锐,决不会漏失关键所在。乍看似乎是无聊的问题,结果却不然。” “我今天把那东西带来了,我们藏在装面粉的容器里,直到我来看你为止,我不喜欢用邮寄。” “那当然不行——” “洋铁容器——啊,不是洋铁,是比这盒子更好的金属容器,而且挂在罗恩葛林里。是淡蓝的罗恩葛林。是剑桥啊,维多利亚时代户外用的陶制凳子。” “我记得以前看过。住在乡下的婶婶也有一对。” “盒子用防水布包住,丝毫未受损害,里头放了信件,信已经很破旧,如果由专家——” “嗯。这种事,我们可以处理得很好。” “那就麻烦你们啦。”汤美说,“还有,我为你把杜本丝与我记下的事项做成了一览表,都是我们注意到或别人告诉我们的事。” “名字呢?” “嗯。有三四个。牛津和剑桥的线索,以及住在村里的牛津与剑桥学生的故事——我以为这没有什么重大意义,因为所谓‘牛津’、‘剑桥’只是指陶制凳子罗恩葛林而已。” “唔—一唔——唔,有一两件相当有趣。” “我们遭到狙击后,”汤美说,“我当然向警方报告。” “那当然。” “第二天,被传到警察局,跟诺里斯督察见了面。我跟他以前不曾见过。我想,他一定是新来的。” “唉,可能是特别派去的。”派克威上校说。他吐了更多的烟。 汤美咳嗽。 “我想你很了解诺里斯督察。” “清楚得很,因为我们什么都知道。要是他,就没有问题,他负责侦办这次案件。要寻找那个跟踪你们、探查你们的人,地方警察也许更适合。怎么样,勃拉司福,你最好暂时带嫂夫人离开那儿,如何?” “我想这根本做不到。”汤美说。 “你是说她不会答应?”派克威上校说。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你似乎什么都知道。杜本丝这个人根本动不了的,她既未受重伤也没有生病,而且,现在——唔,她以为我们终于抓到线索了。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要发现什么或做什么。” “到处闻闻,”派克威上校说,“在这案件中,你只能这样做。”他用指甲敲着金属盒。“这小盒子大概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一些我们老早就想知道的事:几十年前,到底谁在幕后操纵,做出许多肮脏的事。” “可是,一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不管是谁,现在已经去世了,是不是?的确如此。不过,这盒子会告诉我们,过去有什么事情在进行,如何进行?谁支持、谁唆使、谁继承?从那以后是否仍在继续进行等。看来似乎并不重要,其实可能有出乎意料的大人物牵涉在内。而且,可能有人跟这团体——最近不管什么都称为团体——接触。这团体的成员现在可能由不同的人取代,但他们仍然怀着同一想法,仍然跟以前的成员一样喜欢暴力和邪恶,并跟外面的团体取得联系。其中也有没有问题的团体,但是有些团体就因为是团体,反而更难收拾。这是一种战术。嗯,是的,最近五十年到一百年间,这种事我们已铭记不忘。它告诉我们,人团结在一起,成为人数虽少却有团结力的暴徒,就可以亲自下手或唆使别人做任何事情。” “可以请问一下吗?” “谁都可以发问,”派克威说,“我们什么事都知道。但是未必肯回答,我要先提醒你这点。” “所罗门这个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啊。”派克威上校说,“所罗门先生,你从谁那儿听到这个名字的?” “诺里斯督察提过。” “原来如此,要是诺里斯说的,准没有错。我可以这样告诉你,你无法跟所罗门本人见面,老实说,他已经死了。” “哦。”汤美说,“懂了。” “至少你没有完全懂,我们常用他的名字。有可以借用的名字,实在很方便。实际存在过的人物,死后仍受附近的人尊敬,这种人的名字最好用了。你们搬到‘月桂树庄’,是非常好的机会。我们希望这会带来一些好运。然而,我们可不希望给你或嫂夫人引来不幸。怀疑任何人和任何事,这是最好的方法。” “在这儿,我只相信两个人。”汤美说,“一个是阿勃特,他为我们工作很久了——” “唔,我记得阿勃特。红发的年轻人,是不是?” “很难说是年轻人——” “另一个呢?” “我的狗汉尼拔。” “唔,不错——也许很有用。是谁啊——华兹博士吧?他写了一首赞美歌,开头说:‘狗以吠叫咬人为乐,那是它们的本性。’——什么狗?狼狗吧?” “不是,是曼彻斯特狗。” “啊,是黑色的和褐色的家伙。不像都贝尔曼那么大,但懂得自己的本分。” 第十三节 杜本丝在庭园小径上行走,从屋里急步走来的阿勃特唤道: “一位女士想见你。” “女士?啊,是谁?” “她说是莫林丝小组。村里的一位女士劝她来见你。” “啊,知道了。”杜本丝说,“关于庭园的事吧?” “是的,她提起了庭园。” “那最好请她进来。” “是的,太太。”阿勃特以有经验的管家口气说。 他回到屋里,不久,领着一个穿斜纹软呢裤和蓝厚外套,个子高大,男子般的女人进来。 “今天早晨,风很冷。”她说。 她的声音粗大而有些沙哑。 “我叫艾丽丝·莫林丝。葛利芬太太叫我来见你,你需要人帮助做庭园工作,是不是?” “你好。”杜本丝握手说,“我非常高兴见到你。是的,我们正找人帮忙。” “刚搬来吧?” “似乎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杜本丝说,“因为常有工人进进出出。” “哦,真的。”莫林丝以深沉沙哑的声调笑着说,“我知道工人来的时候,会怎么样。不过,最好不要委托给工人,主人搬来之前,任何事情都完成不了,搬来之后又必须请工人收拾未完成的工作。好漂亮的庭园!可借有点荒芜。” “是的,前任住户不大理会庭园。” “是琼斯一家吗?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我一直住在城镇另一边,原野的那边。我常定期去附近两家工作,其中一家一周去两天,另一家去一天。说真的,要整理得好,一天实在不够。你雇过老艾塞克吧?真是个好老人。真叫人痛心,他竟被不择对象、狂暴游击队似的家伙杀了!一星期前,举行过验尸审讯,是不是?据说还没有发现凶手。那些家伙组织一个小团体到处逛,而且会从背后勒人脖子,恶劣得很。一般说来,越年轻越坏。啊,有漂亮的木兰。是Soulangeana吧?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好的。现在大家都想要比较珍贵的品种,但是我认为最好还是珍惜熟悉的木兰。” “其实,我们很想种蔬菜。” “嗯,你想弄个好菜园吗?以前对菜园似乎不大注意。大家都很偷懒,认为蔬菜是好买来吃,不愿意亲自种植。” “我以前就想种一种新鲜的马铃薯和豌豆。”杜本丝说,“还想种扁豆。这样才可以吃到鲜嫩的东西。” “不错。也可以种蔓豆。园丁大都以自己种植的蔓豆为荣,常常获奖。那可是真的,鲜嫩的蔬菜,的确很好吃。 阿勃特蓦地出现。 “雷德克利夫太太的电话,问你明天能不能一起吃午饭。” “告诉他我不能去。”杜本丝说,“明天也许非到伦敦去不可。啊--等一下,阿勃特,我要写几句话。” 她从皮包取出小手册。写了两三句话,交给阿勃特。 “告诉勃拉司福先生。”她说,“告诉他莫林丝小姐在这里,我们在庭园。我忘记他要我做的事了,他现在正在写信,把名字和住址告诉他。已写在这里--” “是,太太。”阿勃特说,随即消失不见。 杜本丝又回到蔬菜的话题。 “我想你很忙。”她说,“你现在一星期要出来工作三天。” “是的,就像刚才说的,是在城镇另一边。我住在城镇的另一边。在那儿有间小房子。” 就在这时候,汤美从屋子那边走过来,汉尼拔绕了一大圈,奔跑跟来。汉尼拔先到杜本丝身旁,随即停步,刚要伸出前腿,却突然吠着扑向莫林丝小姐。她吓得倒退了两三步。 “是我家可怕的狗。”杜本丝说,“不会真正咬人,至少极少咬人。一般来说,它只想咬邮差。” “所有的狗都咬邮差,或想咬邮差。”莫林丝小姐说。 “唔,是非常好的看门狗。”杜本丝说,“它是曼彻斯特种,这种狗都是很好的看门狗,会看家。它不让任何人接近房子,进入家里,也非常关心我。它一定认为守护我,是它一生最重要的任务。” “唉,不错,目前当然要当心。” “的确,到处都有小偷。”杜本丝说,“我们的朋友,遭窃的相当多。其中有大白天用最特殊的方法进来的。爬上梯子取下窗框。化装成擦窗工人。总之,运用了所有可能的方法,所以最好多多宣传:家有恶犬。” “你说得不错。” “这是我先生。”杜本丝说,“汤美,这位是莫林丝小姐。葛利芬太太好意告诉她,我们正在找人做庭园工作。” “莫林丝小组,你的工作会不会太多了?” “哪里。”莫林丝小组用天生的粗声音说,“我可以替任何人挖土掘地。挖土掘地也要有诀窍。不仅甜豌豆,其实所有东西都需挖土施肥,土地必须先准备好。这样,一切就不同了。” 汉尼拔继续吠叫。 “汤美,”杜本丝说,“你最好把汉尼拔带进屋里。今天早晨,它显得相当亢奋。” “好。”汤美说。 “请到屋里坐,”杜本丝对莫林丝小姐说,“喝点饮料好吗?天气有点热,喝点东西比较舒服!我们也可商量一下工作的事。” 泥尼拔被关在厨房里,莫林丝小姐喝了一杯雪利。谈了一会儿,莫林丝小姐看看手表说,她必须立刻回去。 “我跟人有约。迟到就糟了。”她匆匆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她看来好像很不错。”杜本丝说。 “是的。”汤美说,“但是,谁都不能说太确定的话——” “有问题可以问吧?”杜本丝奇怪地问道。 “你在庭园走来走去,一定太累了,下午的调查免了吧,改天再去--你必须乖乖休息。” 第十四节 “阿勃特,你了解吗?”汤美说。 他和阿勃特在餐具室。阿勃特已在搬洗从杜本丝卧室拿来的茶具。 “是的,先生。”阿勃特说,“我了解。” “我想你应该会有警报--从汉尼拔那儿。” “在某方面,它倒真是一条好狗。”阿勃特说,“当然不会对每个人都好。” “是的。”汤美说,“这不是它的工作。这种狗不会有礼地迎接强盗,不会向不认识的人摇尾巴。汉尼拔很懂事。我曾经对你解释过吧?” “是的。可是,怎么办呢,如果太太--唔,我最好按太太所说的去做,或者按你所说的告诉她,或者--” “我想你必须随机应变,”汤美说,“我要她今天躺在床上,她要麻烦你照顾了。” 阿勃特打开前门,一个穿斜纹软呢服,约四十岁的汉子站在那里。 阿勃特颇感怀疑地望着汤美。访客进门,露出友善的笑容,向前跨进一步。 “勃拉司福先生吗?听说你正找人帮忙做庭园的事--最近才搬来的吧?从东道上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庭园荒芜得很。我两年前曾在这里工作--在所罗门先生那里--你可能听到过他的名字。” “所罗门先生吗?是的,有人提过他。” “我叫克里斯宾,安卡斯·克里斯宾。我们去看看庭园的情形吧。” “这庭园改变了。”克里斯宾先生在汤美导引下参观了花坛和菜园。 “在这菜园小径尽头曾经种过菠菜,后来改成温室。当时也种甜瓜。”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克里斯宾先生说。 “是的。人常常会听到许多和过去相关的事情。老太太会谈论花坛,亚历山大·帕金森也告诉他的朋友指顶花叶子的事。” “他一定是很聪明的孩子。” “亚历山大很有主意,对犯罪的事也很感兴趣,他在史蒂文生的书中留下暗码。就是那本《黑箭》。” “那本书相当有趣,我也在五年前读过。在那之前,我只看《绑架》。当时我正在工作,为——”克里斯宾先生说到这里停住不言。 “为所罗门先生工作吗?”汤美说。 “唉,是的。我也听到了一些事情,从老艾塞克那里。如果我听到的信息没有错,老艾塞克已将近百岁,也到府上来工作过。” “不错。”汤美说,“他的高寿的确惊人。他知道很多,也告诉了我们,连自己都记不得的事情也告诉了我们。” “是的,他喜欢过去的传闻。他的亲人现在仍然住在这村里,他们都细心听过他的故事。你一定也听了不少。” “过去拼命做姓名一览表。从过去捡来的名字,对我当然没有什么意义。不会有意义才对。” “全是听说的?” “大半是。大部分是内人听到的,再作成一览表。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义。我也有一览表。老实说,昨天才收到。” “啊,什么表?” “户口普查。”汤美说,“不错,曾经实施户口替查--写下了普查日期,我会拿给你看。” “那天晚上住在这里的人,名字都记在普查簿上。当天曾举行盛大的宴会。” “这么说,你知道那天——那日子相当有意思——有什么人在这里喽?” “是的。”汤美说。 “那或许很有帮助。也许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你搬到这里还没多久吧?” “是的。”汤美说,“不过,我们也未尝不想搬到别的地方。” “不喜欢这里?很好的房子啊。而且,这个庭园——唔,这庭园一定会变得非常不错的。有美丽的灌木——必须除掉一些;多余的树木和灌木林,不会开花的花树。看来有些花树绝对不会再开花啦。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想搬走。” “和过去的联系,让人觉得这里非常不舒服。”汤美说。 “过去。”克里斯宾说,“过去如何和现在连在一起?” “一般人都认为那已经不重要,是过去的事了。可是,常常有人留下来,虽然没有到处走动,但是一谈到她或他,这些人就从过去苏醒过来。你真的准备去做——” “你是说做打零工的庭园工作吗?是的,请让我试试。那对我很有意思。庭园工作,我很感兴趣。” “昨天,莫林丝小姐也来了。” “莫林丝?莫林丝吗?她是园丁?” “大概是吧。她是一位太太——我想是葛利芬太太——向内人提起,并且叫她来看我们。” “是不是决定雇用了?” “还没决定。”汤美说,“其实,我们有一只非常忠实的看门狗,是曼彻斯特狗。” “唔,曼彻斯特狗对主人非常忠心。你家的狗一定认为保护嫂夫人是它的责任,不会随便离开左右,让她独自出门。” “确实如此。”汤美说,“它会把敢用指头碰到内人的人撕成碎片。” “真是好狗。情深又忠诚,结实又齿牙税利。我最好也小心一点。” “现在不要紧,已关在屋里了。”.“莫林丝小姐,”克里斯宾沉思般地说,“唔,这倒有趣得很。” “为什么有趣?” “唔,因为——呃,我也不知道莫林丝这个人是谁。她是五六十岁的人?” “是的。像男子的女人,土气十足。” “原来如此。她跟这地方有关连。要是艾塞克还在,一定会告诉你她的事。我也听说她回到这里居住。在不久之前。可能跟很多事情有关。” “我猜,对这房子,你似乎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汤美说。 “没这回事。艾塞克可以告诉你许多,因为他知道得很多。虽然只是一般的老故事,但他记性好。大家又常常谈起。嗯,在老人俱乐部里,大家也一再谈论。说故事--有些毫无根据,有些则是事实。嗯,实在很有趣。而且——艾塞克也许知道得太多。” “这么说,艾塞克就太可怜了。”汤美说,“我想替他报仇。他真是个好人,对我们也很好。一向他开口。他就拼命帮助我们。走,我们看看庭园去吧。” 第十五节 阿勃特轻敲卧室的门。在杜本丝“请进”声中,他从门的一边露出一张脸。 “前几天早上来访的女士,”他说,“莫林丝小姐,她又来了。有话要跟你谈谈,想必是关于庭园的事。我说,你在休息,不知道能不能见她。” “你说话拐弯抹角,阿勃特。”杜本丝说,“好吧,我去见她。” “我正要带早上的咖啡给你。” “你就拿来,另外再拿一杯来。这样就行。咖啡够两人分的吧。” “是的。” “很好。拿来了就放在那儿桌上,然后请莫林丝小姐来。” “汉尼拔呢?带到下面去,关在厨房,好吗?” “它不喜欢被关在厨房里。把它推进浴室,关上门就行。” 汉尼拔对此侮辱非常气愤,拼命抵抗,最后还是被推入浴室,关上了门。汉尼拔以狂暴的声音吠了好几次。 “别叫啦!”杜本丝斥责,“别叫!” 在吠叫这一点上,汉尼拔终于同意安静的命令。它伸长前腿趴在地上,把鼻子扔在门下的空隙上,发出冗长而无人领会的低吟声。 “哦。勃拉司福太太。”莫林丝喊道,“不会打扰你吧。不过,我有这本园艺书,我想你一定很想看,其中写了现在该播种的植物。非常稀奇又富情趣的灌木。有人说这类灌林不适合这儿的土质,其实非常适合……啊——哎呀,你真亲切。我很喜欢咖啡,我帮你倒吧。躺在床上,很不好倒。也许——”莫林丝望着阿勃特,阿勃特有礼地把椅子拉过来。 “这样行吗?” “嗯,很好。楼下铃响了。” “大概是送牛奶的。”阿勃特说,“也可能是食品店的。今天是食品店送东西来的日子。对不起。” 阿勃特走出房间。汉尼拔又发出低吟声。 “是我家的狗。”杜本丝说,“不让它参与我们的聚会,它非常愤怒。但是,放它出来,又很烦人。” “要放白糖吗?太太。” “只要一块。”杜本丝说。 莫林丝小姐倒咖啡。杜本丝说,“黑糖也行。” 莫林丝小姐把咖啡放在杜本丝身旁,然后去倒自己的那一份。 她突然绊倒,抓住附近的桌子,狼狈地叫一声,跪在地板上。 “没受伤吗?”杜本丝问。 “啊,没有,但打破了花瓶。不知道绊倒了什么——这么笨拙——这么漂亮的花瓶打破了。啊,太太,不知你会怎么看我,也许你会认为我是故意的。” “我了解。”杜本丝和蔼地说,“让我看看。这没什么要紧。只破成两片,可以接起来。接合的地方一定不会很明显。” “你这样说,仍然有怪罪的意思。”莫林丝小姐说,“你一定很不高兴。我今天实在不该来打扰,但是,我有话必须告诉你。” 汉尼拔又开始吠叫。 “哇,好可怜。”莫林丝小姐说,“放它出来好吗?” “不,这样比较好。”杜本丝说,“它会做出什么事来,有时连我也不知道。” “哎呀,楼下铃又响了吧?” “不,”杜本丝说,“我想是电话铃。” “哦,我去接行吗?” “阿勃特会去接。有事,他会转告我。” 但是,接电话的是汤美。 “喂,喂。”汤美说,“真的?嗯,知道了。谁?啊——知道了。啊。是敌人。真的是敌人。,,没关系。我们会采取万全的对策。是的。非常谢谢。” 汤美挂上电话,望着克里斯宾先生。 “是警报?”克里斯宾说。 “是的。” 汤美仍然注视克里斯宾先生。 “很难了解吧。”克里斯宾说,“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知道的时候,往往已经太晚。命运的后门,灾厄之洞。” 克里斯宾有点惊讶地望着汤美。 “对不起。”汤美说,“搬到这里以后.我们夫妻养成了说话夹杂诗句的习惯。” “弗雷克,是不是?‘巴格达之门’,还是‘大马士革之门’?” “到楼上去好吗?”汤美说,“杜本丝只是休息,并没有生病,甚至连伤风也没有。” “刚刚送咖啡去。”阿勃特突然出现说,“同时,还送了一杯给莫林丝小姐。她带园艺书给太太看。” “真的?”汤美说,“原来如此。唔,一切都很顺利。汉尼拔在哪里?” “关在浴室里。” “门拴得很紧吗?它可不喜欢被关起来。” “没有。” 汤美上楼。克里斯宾紧跟在后面。汤美轻轻敲门,然后走进去,汉尼拔又在浴室里狂吠,从里面扑到门上。门拴一取下,汉尼拔立即飞奔进入卧室。望了一眼克里斯宾先生,就从他旁边掠过,凶猛地低吼着,猛然扑向莫林丝小姐。 “啊?”杜本丝说,“啊,干什么!” “好了,好了,汉尼拔。”汤美说,“真是好孩子。你以为如何?” 汤美回首望着克里斯宾先生。 “认识它的敌人——以及你的敌人。” “难道,”杜本丝说,“汉尼拔咬过你?” “真凶!”莫林丝小姐说,睨视着汉尼拔站起来。 “被这条狗咬,这是第二次了吧?”汤美说,“它曾经把你从银苇丛中追出来,是不是?” “这条狗什么都知道。”克里斯宾先生说,“对不对,多多?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多多。” 莫林丝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以凄厉的目光注视杜本丝、汤美和克里斯宾先生。 “莫林丝,”克里斯宾先生说,“对不起,我赶不上时代。我不知道你是结婚后改姓莫林丝,还是像现在这样以莫林丝小姐的名字出现。” “我自来就是爱丽丝·莫林丝。” “啊,我只以为你是多多。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多多。啊,能跟你见面真好。不过。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尽快从这儿消失。请喝咖啡,我猜这一杯没问题。勃拉司福太太吗?真高兴见到你。请听我一个劝告,要是我,决不喝那杯咖啡。” “哦,那我就来收拾这杯子。” 莫林丝小姐急忙向前走去。间不容发之际,克里斯宾已站在她和杜本丝之间。 “啊,多多,没有那么便宜。”他说,“这该由我来做。这杯子可属于这屋子。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正确分析一下杯中物,一定非常有意思。你也许带来了毒药,是不是?把杯子递给病人或被认为生病的人,要放毒药进去,可简单得很。” “胡说!啊,把这狗叫走。” 汉尼拔非常热心地想把这女人赶到楼下去。 “汉尼拔很希望看你离开这屋子。”汤美说,“对这种事,它相当特别,它最喜欢咬正踏出前门的人。喂,阿勃特,你在那边吧,我想你正在门外,你有机会看到事情的经过吧?” 阿勃特猛然回首望着房间对面化妆室的门。 “看得清清楚楚。我从绞链的空隙看着这个女人。不错,她确实放东西到太太杯里,非常熟练,可以和魔术师媲美。唔,她的确放了东西进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莫林丝小姐说,“我——哎呀,我必须走啦,我另有约会,非常重要的约会。” 她奔出房间,跑下楼梯。汉尼拔望了眼,就追踪而去。克里斯宾先生不动声色,也快步追逐而去。 “莫林丝小姐的脚步最好快一点,”杜本丝说,“否则汉尼拔会立刻追上她,真是一条好看门狗。” “杜本丝,刚才那位是克里斯宾先生,从所罗门先生那儿派来的。来得真是时候,我想他过去一定一直注意着事情的发展。在瓶子拿来之前,最好不要打破杯子,洒了咖啡。分析后,我们就可以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换上你最好的梳洗衣,杜本丝。我们到起居间,在午餐前先喝点东西。” “现在,”杜本丝说,“我们简直还弄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非常沮丧地摇摇头,然后站起来,向暖炉走去。 “要添木柴吗?”汤美说,“让我来,你不能动得太厉害。” “手臂已经不要紧。”杜本丝说,“你这么夸张,难道有人说我骨头断了?只不过是擦伤。” “别这么说,不管怎么样,总是枪伤,你是在战争中受伤。” “不错,这简直就像战争。”杜本丝说,“真的!” “啊,算了。”汤美说,“我们对付莫林丝军团的确勇敢善战。” “汉尼拔干得真不错。” “是的。”汤美说,“它告诉我们,清清楚楚告诉我们。它扑向银苇丛,大概是它的鼻子告诉它,它的鼻子真灵。” “我的鼻子却没告诉我什么,我反而以为她是上天赐给我的。我们只能雇用在所罗门先生家做过事的人,我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克里斯宾先生会告诉你更多消息吗?我猜,他的本名不是克里斯宾。” “也许不是。”汤美说。 “他到这里来,是否兼作侦探?如果是侦探,这儿倒真不少。” “不,不是侦探,是为了防卫被派来的,为了照顾你。” “照顾我?”杜本丝说,“也照顾你,他到哪里去了?” “我想在处理莫林丝小姐的事。” “也许。奇怪,经过这次大骚动,肚子倒饿了起来。啊,就像人们所说那样,饿死了。我真想吃香醇的热螃蟹,配上咖喱调味的奶油酱。” “你又好起来了。”汤美说,“听到你对食物有这种感觉,我真的放心了。” “我不是生病,只是受伤,两者不大相同啊。” “唔,总之,汉尼拔通知你银苇中有敌人的时候,你跟我一样清楚。当时,你当然知道,女扮男装,藏在那里狙击你的是莫林丝小姐——” “于是,你和我都认为,她会再试一次。我受伤被迫躺在床上,然后我们做了一个安排,是不是,汤美?” “是的,就是这样。”汤美说,“我认为,她不久之后就会推出一个结论:你已经中弹躺在床上。” “于是,她洋溢着女性的关怀来看我。”杜本丝说。 “我认为,我们的安排会进行得很顺利。”阿勃特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守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且,”杜本丝说,“放在盘上端咖啡来,也为访客另备了一份。” “你没看见莫林丝——或克里斯宾称呼的多多——放东西去咖啡里吗?” “是的。的确没有看见,她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抓住放那美丽花瓶的小桌,然后不停地道歉,所以我只望着打破的花瓶,心想是不是可以修好,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阿勃特却看着她。”汤美说,“他事先把绞链的空隙放大,再从那儿窃看。” “而且,把汉尼拔关在浴室,只拴了一半门,实在是个好主意。汉尼拔善于开门。当然,把门拴得太紧,它就无法打开。它只装模作样,猛力直扑,简直就像——嗯,就像一只孟加拉虎。” “不错。”汤美说:“这是很恰当的描述。” “那个叫什么克里斯宾的人,已经结束调查了吧。他认为,莫林丝小姐跟梅丽·乔丹或过去的乔纳桑·凯因这种危险人物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为乔纳桑·凯因只存在于过去。现在,他的接班人、他的替代者,也许还存在。有许多这种年轻人,喜爱暴力的家伙以及默默无闻、却沾沾自喜的抢匪团体。还有超法西斯分子,他们怀念希特勒及其团体的光辉时代。” “我正在看《汉尼拔伯爵》,”杜本丝说,“斯坦莱·韦曼的。这是他的最好作品之一,在书库亚历山大的书中。” “什么意思?” “我认为目前跟《汉尼拔伯爵》的时代很像。也许每个时代都这样。可怜的孩子,他们全都洋溢着喜悦、满足与虚荣心参加少年十字军。他们认为,上帝赋予他们解放耶路撒冷的使命,以为只要自己一去,大海就会分开,像圣经的摩西那样渡过去。现在,美丽的姑娘和年轻男孩都经常在法庭上出现,因为他们常攻击靠年金过着寒酸生活的老年人或从银行提出一点点钱的老人。过去发生过圣·巴索罗缪的屠杀。唔,这种事再度发生。新法西斯分子在最近的将来会再拉拢第一流的著名大学。唉,我想,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这类事情。你真以为克里斯宾先生会再找到没有人找得到的隐藏处吗?蓄水池,嗯,银行抢匪。银行抢匪常把赃物藏在蓄水池。以隐藏之处来说,也许湿气太重了。可是,侦查结束后,克里斯宾先生会回来,继续照顾我,也照顾你吧,汤美?” “我不需要人照顾。” “啊,别逞强。”杜本丝说。 “克里斯宾先生可能是来辞行的。” “唔,是的,他非常有礼貌。” “他必须来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完全复原了。” “我只受了轻伤,医生已诊断过了。” “克里斯宾先生对造园非常感兴趣。”汤美说,“这点,我也清楚。他以前曾在朋友那里做过庭园工作。这朋友就是所罗门先生。他在若干年前去世,那正好用来做护身符。他可以说他在所罗门先生那里工作,人们也会这样相信。所以他得到了可以信任的标志。” “不错,人必须考虑很多方面。” 门铃响了,汉尼拔以猛虎的架势飞奔出去,准备杀死那存心侵入这圣域的人,因为达圣域是由它守护的。汤美拿了一封情回来。 “给我们两个的。”汤美说,“打开好吗?” “请。” 汤美拆信。 “哦。”他说,“又有希望啦。” “是什么?” “罗宾逊先生的邀请函,邀请你和我。他说,下下星期,你一定已经痊愈了,所以邀你共进晚餐。在罗宾逊先生乡下的家里,我想是在苏塞克斯。” “到那里,会告诉我们详情吧?” “我想他会。”汤美说。 “带一览表去吧?”杜本丝说,“已经背得出来了。” 杜本丝念得很快。 “《黑箭》、亚历山大、帕金森、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牛津和剑桥、葛林、亨——罗、KK、马锡德的肚子、凯因和阿贝尔、储拉夫……” “够了。”汤美说,“听来像疯了一样。” “唔,这次事件,从头到尾都像疯了一样。罗宾逊之外,还有其他客人吧?” “也许还有派克威上校。” “那最好先准备止咳药。总之,我也想去看着罗宾逊先生。我不相信会像你所说的那么黄--哦!汤美,下下星戎,黛波拉不是要带孩子来住吗?” “不是。”汤美说,“早就决定,是下个星期啊。” “好极了,这样就好了。”杜本丝说。 第十六节 “是车子来了吧?” 杜本丝走出前门,望着车道拐角,焦躁地等待女儿黛波拉和三个外孙的来临。 阿勃特从边门走出来。 “还没到,那是食品店的车子,真不敢相信--蛋又涨价了。我再也不投票给现在的政府了,下回我要投给自由党。” “今晚的草莓加奶油的那道菜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我常常看你做,懂得了诀窍。” “你慢慢会成为大厨师,阿勃特。珍娜非常喜欢这道菜。” “是的。我也做了糖蜜馅饼--安德雷少爷非常喜欢糖蜜馅饼。” “房间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今早,很凑巧,夏克伯利太太来了。黛波拉小姐的房间已准备好格兰·桑香乌肥皂,黛波拉小姐喜欢这种肥皂。” 知道一切都已就绪,只等女儿一家人来临之后,杜本丝舒了一口气。 “喇叭声响了,汤美驾驶的车子从车道开过来。不久,客人都群集石阶前--女儿黛波拉虽将近四十,仍风姿绰约;此外就是十五岁的安德雷、十一岁的珍娜和七岁的罗莎莉。” “婆婆,你好。”安德雷精神奕奕地说。 “汉尼拔在哪里?”珍娜说。 “我要茶。”罗莎莉哭兮兮地说。 彼此打了招呼。阿勃特一手接下了全家的宝物,其中包括一只鹦鹉、一缸金鱼和一笼白老鼠。 “这是新家。”黛波拉拥抱着母亲说,“我喜欢,我非常喜欢。” “可以到庭园去吗?”珍娜问。 “喝茶后再去。”汤美说。 “我要茶。”罗莎莉以“重要者居先”的表情说。 他们走进餐厅,茶已备好,大家都很感满意。 “我听到你的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黛波拉问。喝完茶,大家走到外头——孩手们在汤美的参与下跑来跑去,充分享受庭园的乐趣,汉尼拔也飞奔过去,分享他们的欢乐。 黛波拉认为母亲必须充分保护,因而以断然的态度对待母亲。“你到底做了什么?” “啊,我们现在已安定下来,可以逍遥度日了。” 黛波拉露出怀疑的表情。 “又做了以前做的事,对不对,爸爸?” 汤美肩上骑着罗莎莉走回来。珍娜仔细观察自己的新领土;安德雷一副大人模样,环观四周。 “又做了以前做的事。”黛波拉又开始攻击道,“你又再做那扮演布伦金索普太太的胡闹事了。妈,最糟糕的事,就是约束不了你,所以——N或M——又再来啦。戴烈克听到一些消息,写信告诉我。”黛波拉一面说出哥哥的名字,一面点头。 “戴烈克——他知道什么?” “戴烈克向来什么都知道。” “爸,你也是。”黛波拉转向她父亲说,“你也受到牵连。我以为你们搬到这里,是要退隐过平静的生活——享受余生。” “本来有这个打算。”汤美说,“命运却另做了安排。” “命运的后门。”杜本丝说,“灾厄之洞,恐怖之砦——” “是弗雷克的。”安德雷趁机显示了他的博学。他沉湎于诗歌,希望做个诗人,接着杜本丝念到最后: 大马士革城有四扇大门, 命运之门、灭亡之扉…… 勿穿越其下,啊,队商啊,别唱着歌穿越。 你听到群鸟死灭的沉默中, 还有像鸟鸣的声音吗? 奇妙的巧合发生了,鸟群突然从屋顶飞起。 “那是什么鸟,婆婆。”珍娜问。 “燕子回南方去啦。” “不会再回来吧?” “会,会再回来,到夏天的时候。” “穿过命运之门!”安德雷得意地说。 “这房子本来叫‘燕窝庄’。”杜本丝说。 “不过,妈妈,你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吧?”黛波拉说,“爸爸在信上说,你们正在找别的房子。” “为什么?”珍娜——一家中的“好问者”--问,“我喜欢这个家。” “我告诉你原因。”汤美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片,大声念起来: 《黑箭》。 亚历山大·帕金森 牛津和剑桥 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 葛林-亨-罗 KK 马锡德的肚子 凯因和阿贝尔 勇敢的储拉夫 “别念了,汤美——这是我的一览表,跟你无关。”杜本丝说。 “但,这是什么啊?”珍娜又放出质问之箭。 “很像侦探小说的线索一览表。”安德雷说,在还未浸入诗情时,他颇教衷于这种形式的文学。 “不错,是线索一览表。这也是想另外找房子的原因。”汤美说。” “但是,我喜欢这里。”珍娜说,“很美丽。” “好漂亮的房子,”罗莎菊说,“又有巧克力饼干。”她加了一句,已忘记刚才要喝的茶。 “我也喜欢。”安德雷说,那口气很容易让人想起俄国的专制沙皇。 “婆婆,你为什么不喜欢?”珍娜问。 “我很喜欢啊。”杜本丝以一种突然而且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我要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命运之门。”安德雷说,“这是很有吸引力的名字。” “这儿以前叫‘燕窝庄’。”杜本丝说,“我们可以再用这名字——” “只有这些线素。”安德雷说,“似乎可以写成一篇故事--甚至一本书--” “太多名字,太复杂。”黛波拉说,“谁会看这种书?” “倒不能这么说。”汤美说:“人要看什么——享受些什么乐趣,你简直想象不到!” 汤美和杜本公互望一眼。 “明天我去买油漆,好吗?”安德雷问。“阿勃特可以帮我忙,我们该在门上漆个新名字。” “这样,燕子就知道明年夏天可以回到这里来。”珍娜说。 她望着母亲。 “这主意不坏。”黛波拉说。 “承蒙女王陛下敕许!”汤美说,并向女儿深深鞠个躬,因为女儿常以一家的裁决者自任。 第十七节 “菜真是太好了。”杜本丝说。她环视同席的人。 晚餐后,他们移到书房,围着咖啡桌而坐。 在乔治二世时代的美丽大咖啡壶对面,比杜本丝想象中更黄更宽大的罗宾逊先生莞尔而笑。他的旁边是克里斯宾先生。霍夏姆似乎才是他的真名。汤美坐在派克威上校旁边,他有礼地劝上校抽烟。 派克威上校颇感意外地说:“我晚餐后不抽烟。” 柯萝冬小姐--杜本丝对她依然有点放心不下——说,“派克威上校,是真的吗?这倒真奇了。”随即对杜本丝说,“你有一条很有礼貌的狗,勃拉司福太太!” 汉尼拔在桌下,把下颚放在杜本丝脚上睡觉。这时,它抬起头,露出最难得的天真表情,缓缓摇着尾巴。 “听说非常凶猛。”罗宾逊先生说,以开玩笑的目光望了杜本丝一眼。 “你一定要看它勇敢奋战的情景。”克里斯宾先生——别名霍夏姆——说。 “它应邀参加晚餐时,颇知宴会礼节。”杜本丝说,“它喜欢参加宴会,一定自觉到自己是一条出入上流社会、很光彩的狗。”接着对罗宾逊先生说,“真的非常感谢你邀请它来,并且为它准备了肝脏。它非常喜欢肝脏。” “所有的狗都喜欢肝脏。”罗宾逊先生说,“我知道——”他回首望克里斯宾——霍夏姆——”如果我去拜访勃拉司福夫妇,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汉尼拔认为自己的任务非常重要。”克里斯宾先生说,“它决不会忘记自己是出身名门的看门狗。” “你当然了解它的感觉,因为你是防谍官。”罗宾逊先生说。 他的眼睛嘲弄地眨个不停。 “你和你先生干得真不错,勃拉司福太太。我们实在获益匪浅,据派克威上校说,最先开始的是你。” “完全出于偶然。”杜本丝慌忙说道,“我——嗯,受好奇心驱使,我必须找出——一些东西。” “是的,我也认为是这样。现在,对这次案件,你当然会觉得很好奇,是不是?” 杜本丝越来越慌,话说得七零八落。 “啊——那当然——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是机密——是极机密——所以我们不能问——你不能告诉我们,这我完全了解。” “正好相反,我正想请问你呢。如果你提供情报给我,我会非常感谢。” 杜本丝瞪大眼睛望着罗宾逊先生。 “真想象不到——”她停住不说。 “你有张一览表——我从你先生那儿听来的。但是,他没告诉我是什么一览表。那当然,因为这是你秘密的所有物。我也深深觉得要压抑好奇心,是多么痛苦。” 罗宾逊先生的眼睛又嘲弄般眨个不停,杜本丝突然觉得自己对罗宾逊先生颇有好感。 她静默一下,随即咳了一声,打开晚会用的皮包。 “愚蠢得很,”她说,“其实,不只是愚蠢,简直疯狂。” 罗宾逊先生很意外地说:“‘疯狂,疯狂,整个世界就是疯狂。’汉斯·萨克斯坐在老树下这样说,在‘迈斯特辛格’中——我最喜爱的歌剧,真是名言!” 他接了杜本丝递过来的一览表。 “你可以大声念出来。”杜本丝说,“我不介意。” 罗宾逊先生望了一眼一览表,递给克里斯宾。“安卡斯,你的声调比我清楚。” 克里斯宾先生接过纸片,以舒畅的男高音清晰地念起来: “黑箭 亚历山大·帕金森 ‘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 牛津与剑桥、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 葛林-亨-罗 KK 马锡德的肚子 凯因和阿贝尔 储拉夫” 他停住不念,望着罗宾逊先生。罗宾逊先生转脸对着杜本丝。 “太太。”罗宾逊先生说,“恭喜你——你有非凡的头脑。从这些线索一览表,竟然完成最终的发现,真是惊人之至。” “汤美也热心帮忙。”杜本丝说。 “因为你唠叨个不停。”汤美说。 “你的调查也真不错。”派克威上校很满意地说。 “那户口普查的日期给我很大启示。” “你们是才智双全的一对。”罗宾逊先生说。他又望了杜本丝一眼,莞尔一笑,“你虽然没有表露轻率的好奇,但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这次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啊!”杜本丝叫了起来,“你真的要告诉我们?好极了!” “事情的肇端,就像你猜测的那样,部分与帕金森家有关。”罗宾逊先生说,“那是在遥远的过去,我的曾祖母是帕金森家的人。有些事也是从曾祖母那里听来的—— “那个以梅丽·乔丹为名的为人所知的女孩,属于我们单位,她跟海军的人有关系——她母亲是奥地利人,所以她说得一口流利德文。 “你也许知道,你先生一定知道,有一份文件不久将会公开于世。 “现在政治思潮的趋向是:基于需要,可以把某些记录暂时以极机密处理,但不能永久视为极机密。在为数极多的记录中,有些显然必须以我国历史的一部分公诸于世。 “在这两三年间,曾出版过三四本附有证据文体的书。 “‘燕窝庄’(你现在居住的地方,当时这样称呼)附近发生的事情,当然会收在里面。 “过去有过泄漏机密案件——战争时期或战争可能爆发的时期,常有机密泄漏的事情。 “案件的主角是既有威望又极受尊敬的政治家,还有两个新闻界巨头,他们极具影响力,却不善加利用。在第一次大战之前,就有一些阴谋反对祖国的人。第一次大战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登场了。最危险的是,法西斯主义最后提出与希特勒联合的非常进步的程序表,伪装成希望早日结束大战的“和平爱好者’,攫获了人心。 “事例实在不胜枚举,幕后不停地活动。过去历史中也发生过,这种例子今后仍会出现,实际行动而危险的第五纵队,受这种思想影响的人会以第五纵队活动——贪图金钱的人、意欲掌权的人莫不皆然。这一定可以写成非常有趣的读物。格言套语一定常被诚心诚意地拿来用——骗子?叛逆?这些全无意义。男人决不会这样!他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这完全是信用诈欺,古已有之,情节常常相同。 “商业界、军队、政界,莫不如此。乍看是诚实的人--大家寄以好意、不能不相信的人,一丝猜疑的阴影都没有。‘那人决不会这样’等等。有些人是天生的骗子,就像在‘里兹’外卖金砖的家伙。 “你住的那个村庄,勃拉司福太太,从第一次大战前,就是某团体的总部,那是一个旧世界留下来的好村庄--自古那村庄就住过相当了不起的人——全是爱国者,从事各种不同的战争工作。海军的良港——一个英俊年轻的海军中校——出身名门,父亲曾任提督。一个杰出的医生在这儿开业——很受病人的敬爱——大家都乐于向这医生倾诉自己的烦恼——以一般开业医生来说——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受过化学武器——毒瓦斯特殊训练。 “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凯因先生——第一个字母是K——住在码头旁的漂亮茅屋中,由有特殊的政治思想—一不是法西斯分子——啊,真的不是!绝对和平主义可拯救世界——欧陆不用说,就是其他许多国家,这种思想也立刻赢得许多信奉者——。 “你真想知道的不是这种事吧,勃拉司福太太——但是,你最好先了解一下背景,极其细心预备的背景。梅丽·乔丹被送到那儿,尽其可能刺探事情的经过。 “梅丽在我这个世代以前出生,后来听到她的事变,我对其成就深表敬佩——要是能够认识她——我想她一定是极坚强而有魅力的女性。 “梅丽是她的真名,但一般都称她莫莉,她做得很好。令人痛心的是,她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杜本丝一直望着挂在墙上,颇为眼熟的图像,那是一个男孩子头部的简单素描。 “那——一定——” “是的。”罗宾逊先生说,“是亚历山大·帕金森,当时,他才十一岁,是我姨婆的孙子。莫莉因此才住进帕金森家做保姆,一般认为这是最安全的监视身分。没有人会科想到——”罗宾逊先生突然一停,“它会带来什么结果。” “凶手--是帕金森家的人?”杜本丝问。 “不是。帕金森家的人完全没有关系,”可是,那天晚上,帕金森还有其他的人——客人和朋友,你的先生已查明,那天晚上正是户口普查申报日,在帕金森家过夜的人都必须跟一般居民一样记下名字。这些名字当中的一个跟案件有密切关系,刚才提过的那个当地医生,他的女儿常常来拜访他。她带了两个朋友来,那晚要求帕金森家让她住一宿。她的朋友没有问题——这是事后才知道的,她的父亲在当时村里进行的事务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她自己也在案件发生的若干星期前,在帕金森家帮忙做庭园工作。而同时种植指顶花和菠菜,好像正是她干的。那命定之日。她把指顶花和菠菜混在一起,拿到厨房去。吃者全部中毒的现象是常有的事,往往可以用过失致死了断。那医生也解释说,这种现象以前也发生过,验尸审讯时,依他的证言,以过失致死解决了这案件。可是,当晚,鸡尾酒杯意外地从桌上落地打破,却没有引人注意。 “若知道历史会重演,勃拉司福太太,你也许会更感兴趣。你被人从银苇丛中射伤,后来那个自称莫林丝小姐的女人又在你的咖啡中下毒。她其实就是这个不可原谅的医生的孙女或堂侄孙女。第二次大战前,她是乔纳桑·凯因的信徒。因此,克里斯宾才知道她的事。你家的狗也对她极端不信任,所以立即付诸行动。事实上,杀老艾塞克的也是她。 “现在,我们必须说到一个更邪恶的人。这位温和慈祥的医生受到村人偶像般的崇拜,从证据来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但当时谁也没想到,梅丽·乔丹竟是被这医生杀害的。他对科学有广泛的兴趣,对毒药也有专业知识。在细菌学领域中,他留下先驱者的成果,到六十年后,才真相大白。当时,只还是小学生的亚历山大·帕金森微微察觉。” “‘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杜本丝沉静地说,“‘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那医生发现梅丽在干什么了吗?” “不,他自己没有发觉什么,但有人感觉到,在这之前,梅丽干得非常顺利。问题所在的海军中校已在我们的掌握中。梅丽送给他的情报货真价实,而他并不知道那些情报大部分已如废纸——乍看似颇重要,而他则把海军的计划和机密递给梅丽。梅丽每个假日都来伦敦报告: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例如,里杰公园的梅丽女王花园——肯辛顿花园彼得·潘像旁边,都被用来做会面场所。我们从这些会面以及某大使馆下级职员处获得了许多东西。”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勃拉司福太太,是很久很久的事。” 派克威上校咳了一声,突然接下话来说:“不过,历史会重演,勃拉司福太太。迟早大家都会承认的。最近,霍洛圭又有一个组织成立。那些知道过去之事的人又重整旗鼓了。这也许就是莫林丝小姐回来的原因。又重新启用隐藏处,也举行秘密聚会。金钱再度成为重要问题——金钱的来龙去脉,因此请罗宾逊先生帮忙。就在这当儿,我们的老友勃拉司福来访,接连带给我非常有趣的情报,他的情报跟我们已经略微察觉的完全一致。背景早已准备妥当;未来则准备依我国某政治人物的意思行动;有一个既有名望又逐日增加皈依者和信徒的大人物。信用诈欺又复苏了。清廉之士——和平的爱好者。不是法西斯主义——啊!乍看却像法西斯主义。给万人带来和平——给予合作者金钱上的报酬。” “你说这种事情还在持续不断?”杜本丝瞪大眼睛。 “我们想知道和必须知道的,大多已经知道。部分得助于你们两位的贡献——摇摆木马的外科手术给我们更多情报 “马锡德!”杜本丝喊叫,“啊,真高兴!我简直不敢相信!马锡德的肚子竟然这么有用!” “马真了不起!”派克威说,“它们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用,从特洛伊的木马以来就是如此。” “我希望储拉夫也有帮助。”杜本丝说,“我是说,如果这种事情还持续不断的话,孩子的事——” “不会再继续下去。”克里斯宾先生说,“请放心,英国那个村庄已清洁得很——蜂窝已扫除,可以回去享受平静生活了。那批人似乎已把根据地移到伯利·圣·爱德蒙一带了。我们还不断戒备,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杜本丝好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告诉我。嗯,我女儿黛波拉会常常带三个孩子来住——” “不用担心。”罗宾逊先生说,“从‘N或M’那件事以后,你们领养了那案件关系人的孩子——那个有‘呆头鹅’或什么童谣书的孩子,是不是?” “贝蒂?”杜本丝说,“是的。她以很好的成绩从大学毕业,现在在非洲调查当地人的生活——或这类事情,有很多年轻人热衷于这种事。她真的很可爱——而且非常快乐。” 罗宾逊先生清清喉咙,站起来说:“我们干一杯吧!感谢勃拉司福夫妇对国家的贡献。” 大家诚心诚意地干杯。 “怎么样?再干一次吧。”罗宾逊先生说,“向汉尼拔干杯。” “哦,汉尼拔,”杜本丝抚摸爱犬的头说,“大家都向你干杯呢,这眼被封为骑士或荣获勋章一样美好。我前几天才看过斯坦莱·韦曼的《汉尼拔伯爵》。” “我孩提时看过。”罗宾逊先生说,“‘伤害我哥哥的人就是伤害塔凡纳的人。’是这样没错吧。派克威,你以为如何?汉尼拔,我可以为你举行爵位授予典礼吗?” 汉尼拔向罗宾逊先生走进一步,依礼让他轻轻敲肩膀,缓缓摇着尾巴。 “我封你为这王国的伯爵。” “汉尼拔伯爵。好棒,是不是?”杜本丝说,“你是一条多么荣耀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