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前夜的谋杀案》 第一章 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夫人在朋友朱迪思·巴特勒家作客。一天德雷克夫人家准备给村里的孩子们开个晚会,奥列弗夫人便跟朋友一道前去帮忙。 德雷克夫人家热闹非凡,女人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进进出出地搬着椅子、小桌子、花瓶什么的,还搬来许多老南瓜,有条不紊地放在选定的位置上。 今天要举行的是万圣节前夜晚会,邀请了一群十至十七岁的孩子作客。 奥列弗夫人避开人群,背靠着一处空墙壁,她捧起一只大南瓜左瞧瞧右瞧瞧——“我上一回见到南瓜,”她说,一边用手拢了拢散落在前颔的白发,“还是在美国。那是去年的事啦,有上千个,满屋子都是。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南瓜。说真的,”她若有所思地又加上两句,“我从来分不清南瓜和葫芦,这是南瓜还是葫芦呢?” “对不起,亲爱的。”巴特勒夫人说道,她不小心踩了朋友一脚。 奥列弗夫人的身体更贴近墙了。 “都怪我。”她说,“我站在这里老挡路,当时的确十分壮观,那么多南瓜,也许是葫芦,管它是什么呢。商店里琳琅满目,各家各户也多的是,有的里面点着蜡烛,有的在外面系上夜明灯。真是有意思极了,但那不是万圣节,而是感恩节,现在我总是把南瓜跟万圣节联系在一起,是在十月底。感恩节晚一点,是吧?是不是在十一月,大约是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怎么说呢,这里的万圣节前夜就是十月三十一日,是吗?先是万圣节前夜,接下来呢?是万灵节?要是在巴黎,这一天你得去公墓给坟墓献花,倒也不叫人伤感,我是说,孩子们也都去,玩得可开心了。你先去花市买许许多多美丽的鲜花,哪里的鲜花都比不上巴黎花市上的好看。” 忙碌的女人们不时撞到奥列弗夫人身上,但并没有留神听她在说什么,她们太忙了。 她们中大部分是母亲,也有一两个能干的老姑娘;一些孩子们也帮忙。十六七岁的男孩们有的爬上梯子,有的站在椅子上装饰房间,把南瓜呀、葫芦呀以及色彩鲜艳的气球放在合适的高度上,女孩们年龄在十一至十五岁不等,她们三五成群,四处走动,不停地格格直笑。 “万灵节参观公墓之后,”奥列弗夫人继续说道,肥胖的身子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就过万圣节。我想应该不错吧?” 没有人回答她的提问。举办晚会的德雷克夫人是个半老徐娘,她大声说道: “尽管这是个万圣节前夜晚会,我却不想用这个名字,我想称之为预试晚会。孩子们一般都在这个年龄段,大多数人都要离开榆树小学去别处上中学了。” “这么说不太准确吧,罗伊纳?”惠特克小姐说道,一边不满地用手扶了扶夹鼻眼镜。 惠特克小姐是当地的小学教师,向来以讲求准确性著称。 “因为我们废除初中入学预考己经有一段时间了。” 奥列弗夫人从靠椅上站起来,连连道歉说:“我没帮什么忙,还老坐在这儿胡说什么南瓜、葫芦的。”她有一点过意不去,心想,还在这儿歇脚呢,但她却没有大声说出来。 “那我该干点什么呢?”她问道,马上又加上一句,“多可爱的苹果啊!” 有人刚端来一大钵苹果,奥列弗夫人对苹果情有独钟。 “多好的红苹果。”她又说。 “其实不太好吃”,罗伊纳·德雷克答道,“看上去的确不错,是为了玩咬苹果准备的。很面,咬起来不费劲。把苹果搬到书房去好吗,比阿特丽斯?咬苹果老是弄得到处都是水。不过书房的地毯旧,湿了没关系。哦!谢谢你,乔伊斯。” 十三岁的乔伊斯长得结结实实,她端起那钵苹果,有两个滚落下来,像是中了女巫的魔法似的,恰巧停在奥列弗夫人的双脚旁边。 “您喜欢吃苹果,是吗?”乔伊斯问道,“我从哪儿看到的,也许是电视上,您就是写谋杀故事的奥列弗夫人吧?” “是的。”奥列弗夫人答道。 “我们应该让您玩点有关谋杀的游戏,要不晚会上来个谋杀案,让人们判断谁是凶手。” “不啦,多谢,”奥列弗夫人说,“永远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 “永远不要再发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玩过一次,可是不太成功。”奥列弗夫人说。 “但您写了许多书,”乔伊斯说,“您肯定赚了不少钱吧?” ……可以这么说,”奥列弗夫人答道,她的思绪飞向了英兰德大街。 “您有一个侦探是芬兰人。” 奥列弗夫人承认了,一个恐怕还不到参加入学预试年龄的愣头愣脑的小男孩追问道“为什么是芬兰人呢?” “我也常常感到奇怪。”奥列弗夫人毫不掩饰地说。 风琴师的妻子哈格里夫斯夫人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扛着一个绿色的大塑科桶。 “这是干什么用的。”她说,“咬苹果?我想肯定挺好玩的。” 药剂师李小姐说"铁皮桶更好一些,不容易打翻,这放哪儿,德雷克夫人?” “我觉得最好搁在书房,那里的地毯旧,肯定会溅不少水吧。” “对,我们就拿过去吧。罗伊纳,这里还有一筐苹果。” “我来帮忙。”奥列弗夫人说道。 她拾起脚边的两只苹果,不知不觉地她已经用牙啃了起来,德雷克夫人从她手里狠狠地取走另一只苹果放回篮中。人们大声地谈起来。 “对呀,可我们上哪儿玩火中取栗?” “应该在书房,那里光线最暗。” “不,应该在餐厅。” “那我们得先铺点东西在桌子上。” “可以先铺绿毛毯再铺塑料布。” “那照镜子呢?我们真的能在里面看见未来的丈夫吗?” 奥列弗夫人一边轻轻咬着苹果,一边偷偷地脱了鞋坐到靠椅上,她审视着满屋忙碌的人们。 身为作家,她不免冒出一个念头:“要是现在以在场的人为主人公写本书,我该怎么下笔呢?应该说,他们大抵都十分善良,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她对这群人并非了如指掌,她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别有一番风味。他们都住在木蕾村,有些人她有点模糊印象,因为朱迪斯跟她提到过,约翰逊小姐——像跟教堂有什么联系,不是牧师的妹妹,对,是风琴师的妹妹,没错。罗伊纳·德雷克像是在伍德利新村管事,那个女人搬了只桶进来,喘着气。那桶真叫人讨厌。奥列弗夫人对塑料制成的东西没有任何好感。屋里还有不少孩子,年龄不等,一些算得上是少男少女啦。 此时奥列弗夫人只知道几个名字,对人都不太熟悉。她知道有叫南的、有比阿特丽斯、卡西,还有一个叫戴安娜,一个叫乔伊斯。乔伊斯就是那个爱炫耀、好问问题的姑娘。我不太喜欢乔伊斯,奥列弗夫人心想。有个女孩叫安,个子高高的,有点傲气,两个男孩子似乎是刚刚试着剪了不同的发型,效果很不理想。 一个瘦小的男孩走过来,显得很腼腆。 “妈咪让我把这些镜子拿来看合不合适。”他似乎连气都不敢喘。 德雷克夫人从他手中接过镜子。 “非常感谢你,埃迪。”她说。 “这都是些普通的镜子,”名叫安的女孩问,“我们真的能在里面看见未来的丈夫的脸吗?” “有的能看见,有的人可能看不见。”巴特勒夫人答道。 “您以前参加晚会时看见过您丈夫的脸吗——我指的是这种晚会?” “她当然没有看见过。”乔伊斯答道。 “她也许看见了,”傲慢的比阿特丽斯说,“人们称之为第六感官。”她说出这个时髦的新名词不禁洋洋得意。 “我读过您的一本书,”安对奥列弗夫人说,“《垂死的金鱼》,挺不错的。”她友好地称赞道。 “我不喜欢那一本,”乔伊斯说,“血淋淋的场面太少。我喜欢血淋淋的谋杀案。” “有些叫人难受,”奥列弗夫人说,“你不觉得吗?” “但是有刺激。”乔伊斯说。 “也不见得。”奥列弗夫人答道。 “我看见过一次谋杀。”乔伊斯说。 “别傻啦,乔伊斯。”小学教师惠特克说。 “真的。”乔伊斯说。 “真的?”卡西瞪大眼睛盯着乔伊斯问,“你真的亲眼见过一次谋杀?” “她当然没看见。”德雷克夫人答道,“别说傻话,乔伊斯。” “我真的见过,”乔伊斯坚持说,“真见过。真的,真的。” 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坐在梯子上,他饶有兴致地向下看着。 “什么样的谋杀?”他问。 “我不信。”比阿特丽斯说。 “当然没那事,”卡西的妈妈说,“是她编的。” “我没有编,我是看见了。” “那你当时干吗不叫警察?”卡西问。 “因为我看见的时候并不知道是谋杀。我是说,过了好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是谋杀,还是两三个月以前谁说了句什么话才让我想起来,我见到的的确是一场谋杀案。” “看吧。”安说,“她全是编的。胡说八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比阿特丽斯问。 “好多年前了。”乔伊斯说,“当时我还很小。”她又加上一句。 “谁谋害了谁呢?”比阿特丽斯问。 “你们我谁也不告诉,”乔伊斯说,“你们太无礼了。” 李小姐搬来了一只铁桶。话题马上就转到了是铁桶还是塑料桶更适合于玩咬苹果的游戏,大多数来帮忙的人都去书房现场评估,孩子们急于表现自己的能耐,头发弄湿了,水溅得四处都是,忙叫人弄了毛巾来擦拭,最后大家决定还是铁桶好,塑料桶好看,可是动不动就容易弄翻。 奥列弗夫人端了一大碗苹果走进来,她本是预备着明天吃的,她把苹果搁在桌子上,顺手拿了一个吃起来。 “我在报纸上看见一篇文章说您喜欢吃苹果。”叫安(或者苏珊)的女孩子说,其实她心里拿不准。 “我老犯这毛病。”奥列弗夫人回答说。 “要是爱吃甜瓜就更有意思了,”一个男孩反驳说,“那么多的汁。想想看还不弄得一团槽?”他边说边幸灾乐祸地往地毯上看。 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那么贪馋,奥列弗夫人十分难堪。她出去找某个地方,应该不难找的。 她爬到楼梯的拐弯处,正巧碰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拥抱着靠在一扇门上,奥列弗夫人断定这就是她正急于要去的地方,没错,这对小情人根本就没注意看她,他们叹息着,偎依着。奥列弗夫人心想,他们到底多大呢。男孩子约摸15岁,女孩子12岁多点吧,虽然看胸脯发育得似乎挺成熟。 苹果林宅房子很大,她心想,有几个角落还不错。人们多么自私啊,奥列弗夫人想。“不为别人考虑”这句老话在她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先是一位保姆,接下来是奶妈、家庭教师、她的祖母、两位姑奶、她母亲还有别人都说过这句话。 “对不起。”奥列弗夫人的声音又宏亮又清晰。 男孩跟女孩拥抱得更紧了,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 “对不起,”奥列弗夫人又说了一遍,“能让我过去吗?我想进去。” 这对小情人极不情愿地分开了。他们瞪着她。奥列弗夫人走进去,砰地关上门,上了栓。 门不很严,外面的谈话隐约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这还像话吗?”一个男高音响起来,似乎有点变声,“明知道我们不愿受打扰。” “人们太自私啦,”女孩子尖声说道,“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利益。” “不为别人考虑。”男孩子说。 第二章 为孩子们准备晚会比招待成年人费事得多。一般来说,准备些好酒好菜,另外来点柠檬汁什么的,开个晚会就足够了。也许花钱多,但省事得多,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和她的朋友朱迪思·巴特勒的看法完全一致。 “那为青少年办的晚会呢?”朱迪思问。 “我不太清楚。”奥列弗夫人说。 “怎么说呢。”朱迪思说,“很可能一点也不麻烦,我是指,他们根本不让我们大人管。还说他们要全部自己动手。” “他们行吗?” “他们觉得行,”朱迪思说,“可他们往往忘买东西了,又买来许多谁也不想吃的东西。把我们撵出去,又抱怨说某些东西我们应该准备好,让他们得到,他们摔了不少玻璃杯什么的,总有大家都不喜欢的人不请自到,还有人带来谁都不喜欢的朋友。这种事你清楚,还弄来些怪药——他们管它叫什么来着?——叫花盆还是紫大麻还是叫迷幻药来着,这几个名词我以前总也没弄清楚。” “肯定很贵吧?”阿里阿德理·奥列弗问。 “难喝死了,大麻有股怪味。” “听起来叫人没心情。”奥列弗夫人说。 “不过,这次晚会肯定不错,相信罗伊纳·德雷克好了。她很善于组织,等着瞧吧。” “我甚至觉得连去都不想去参加晚会了。”奥列弗夫人叹了一口气。 “上楼躺一个小时吧,等着瞧,你去那儿就会喜欢的,米兰达要是不发烧就好了一去不成她太失望了,可怜的孩子。” 晚会七点钟开始,阿里阿德理·奥列弗不得不承认她的朋友是对的。客人到得十分准时。进展得相当顾利。晚会设计、组织得很好,进行得井井有条,楼梯上点缀着红灯、蓝灯,到处都是黄色的南瓜灯,参加晚会的男孩女孩们都手执装饰过的笤帚来比赛,寒暄之后,罗伊纳·德雷克夫人宣布了晚会的程序广首先开始笤帚比赛,决出一二三等奖。然后切粉糕,在小温室中进行。然后咬苹果——边墙上有名单,写好了谁和谁配对——下来舞会开始,灯一灭就交换舞伴。之后女孩子们去小书房取镜子,再接下来吃晚餐,玩火中取栗,最后颁奖。” 跟所有的晚会一样,刚开始都有些尴尬,笤帚一一都亮出来了,都很小而且装饰得都不尽人意,“这样评奖起来容易些。”德雷克夫人站在一边跟一个朋友说,“这个比赛很有用,要知道总有一两个孩子知道自己在别的任何一个项目中都无法获奖,这场比赛时随便就能混上个名次。” “你真缺德,罗伊纳。” “也不是。我只想公平合理些,关键在于谁都想赢得点什么。” “切粉糕是怎么回事?”阿里阿德理·奥列弗问。 “哦,对了,刚才说这个游戏时您不在,啊,就是装一杯面粉,用力压紧,再倒在一个托盘里,上面放一个六便士的硬币,然后每个人都切下一片来,尽量不使硬币掉下来。要是有人碰掉硬币,他就被淘汰了。是一种淘汰赛。最后剩下的人自然就得到这六便士。来,我们走吧。” 她们就一起走出去,书房里传出一阵阵欢呼声,那是在玩咬苹果的游戏,出来的人头发湿漉漉的,浑身是水。 最受欢迎(至少是最受姑娘们欢迎的)的莫过于万圣节前夜女巫的到来,女巫由古德博迪夫人扮演,她是当地的清洁女工,不仅天生长得鹰钩鼻,鼻子和下巴差不多挨到一起,而且她善于模拟一种咕咕的声音,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还能念不少神秘的咒语。 “好了好了,过来,比阿特丽斯,是你吗?啊,比阿特丽斯,多有趣的名字,哦,你想知道未来的丈夫长什么模样。哦,亲爱的,坐在这儿,对,对,就在这盏灯下。坐在这儿,握紧这面小镜子,灯一灭你就能见到他了。扭头看他就出现,哦,抓牢你的镜子。阿——布拉——卡——喀——布拉,做什么?这个男人要娶我。比阿特丽斯,比阿特丽斯,快来看,你的心上人的脸。” 屋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光线是从架在一幅屏幕后的梯子上发出的,射到某外角落,恰恰反射到激动的比阿特丽斯紧握的小镜子上。 “噢!”比阿特丽斯大叫起来,“我看见他了!我能在镜子里看见他!” 光束灭了,所有的灯亮起来,贴在卡片上的一张彩色照片从天花板上飘落下来。比阿特丽斯兴奋得手舞足蹈。 “看见啦!看见啦!我看见他了,”她喊着,“啊,他长着漂亮的姜黄色的大胡子。” 她扑向离她最近的奥列弗夫人。 “快看,快看。您觉得他帅不帅?他像流行歌手埃迪·普雷斯韦特,您说是不是?” 奥列弗夫人真的觉得像晨报上的某个人的脸,因为天天都能看见,她简直都烦透了。她觉得,那种大胡子是故意留着的,想借此标榜自己是个天才。 “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她问。 “哦,是罗伊纳让尼克弄的,他的朋友德斯蒙德给他帮忙,他练习摄影练了许多次,他跟几个同伴一起化妆,戴上假发啦、络腮胡啦、大胡子等等的道具,然后光照在他身上,女孩子自然就乐得跳起来了。” “我老觉得,”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夫人说,“现在的女孩子真太傻了。” “您不觉得向来都傻吗?”罗伊纳·德雷克问。 奥列弗夫人沉思片刻。 “我觉得您说得对。”她不得不承认。 “好啰,”德雷克夫人大声喊着:“开饭啦。” 晚饭吃得很香。有奶油冰镇蛋糕、咸味小菜、大虾、奶酪,还有果仁甜点,孩子们吃得太饱啦。 “现在,”罗伊纳宣布,“进行今晚的最后一个游戏,火中取栗,从那边穿过去,穿过贮藏室。对,好。先到的发奖。” 发完奖,传来一声哀鸣,如同预报死神来临的幽灵的号叫。孩子们穿过大厅,跑回餐厅。 食物已经撤去,桌上铺着绿色羊绒毯,摆着一大盘燃烧着的葡萄干,每个人都尖叫着,冲上去抓起闪着火光的葡萄干,喊道"噢,烫死我了!多可爱呀!”渐渐地火光熄灭了,灯亮起来,晚会结束了。 “真是个极大的成功。”罗伊纳说。 “您费了不少心血才取得了这么好的效果。” “真棒,”朱迪思忍不住赞叹,“棒极了。” 她嚷道:“我们得打扫一下,不能全留给这些可怜的女人明天忙一早上。” 第三章 伦敦一所公寓的电话铃响了,惊动了坐在椅子上的主人赫尔克里·波洛。一阵失望之情袭上心头,还没接电话他就知道有什么事。他的朋友索利本来答应今晚过来陪他的,他俩就坎宁路市政浴池谋杀案的真正凶手永远争个没完。这电话铃响,肯定意味着他不来了。波洛脑海里找出了不少证据,不禁万分失望,他觉得朋友索利不会接受他的意见的,然而无疑索利反过来说出一大堆荒诞不经的设想时,他自己,赫尔克里·波洛又会用理智、逻辑、前后次序、方法等等名词轻而易举地驳倒对方,索利今晚若不来,至少让人心烦。不过这一天早些时候他俩见面时,索利咳嗽得浑身抖作一团,粘膜炎也非常严重。 “他受风了,挺厉害的,”赫尔克里·波洛说,“虽然我有些特效药,但他很可能会传染给我,他不来更好。尽管如此,”他叹息着又说,“也就是说我又要一个人度过沉闷的夜晚。” 多少个晚上都那么沉闷,赫尔克里·波洛心想。他的头脑虽然相当卓绝(对此他从不怀疑),仍然需要外部的刺激。他的脑筋从来不是哲学思辨性的,有时他几乎感到后悔当初没有去研究神学而选择了当警察,一根针尖上究竟能容多少个天使跳舞,这个问题相当重要,不遗余力地去和同事们争论也许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他的男仆乔治进了屋。 “是所罗门·利维先生的电话,先生。” “是吗?”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他感到万分遗憾,今晚不能到您这里来,他得了重感冒卧床了。” “他不是患流行感冒,”赫尔克里·波洛说,“他只是受风,比较严重而已。人们常常以为自己感冒了,听上去严重些,更能赢得别人的同情。要是说受风了就难以获得朋友们那么多的怜悯和关心。” “反正他是不来了,您说什么都行,真的,”乔治说,“头脑受风很容易传染,您要是染上了就糟了。” “那就更让人觉得烦闷了。”波洛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电话铃又响起来。 “又有谁感冒了!”他问,“我没有约别人。” 乔治向电话走过去。 “我来接,”波洛说,“肯定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他耸耸肩,“——可以消磨一下时光,谁知道呢?” 乔治回答说“很好,先生。”然后退出去。 波洛伸手拿过听筒,铃声戛然而止。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他庄严地宣布,想要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太好了,”一个声音急切地说道。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还以为你肯定出门了不在家。” “为什么?”波洛问。 “我总觉得如今事事叫人沮丧。往往你迫切想找某个人,你觉得一分钟也等不了了,可还是不得不等。我想要马上找到你——急得要命。” “那您是谁?”赫尔克里·波洛问。 那个声音,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惊。 “你难道不知道?”口气显得难以置信。 “啊,我听出来了,”赫尔克里·波洛答道,“你是我的老朋友,阿里阿德理。” “我的处境糟透了。”阿里阿德理说。 “嗯,嗯,我听见了。你是不是跑步了?简直上气不接下气,是吗?” “没有跑步,我太激动了,我能不能马上来见你?” 波洛等了几秒钟才回答,他的朋友奥列弗夫人听起来情绪万分激动。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要在这里呆很长时间诉说她的悲伤、仇恨、沮丧及所有叫她难受的事。一旦进了波洛这方圣土,想要让她回家是难上加难,不来点不礼貌的措施骗她出门是不行的,叫她激动的事不计其数,常常让人无法预料,因而跟她讨论起来不得不仔细点。 “有事让你感到不安?” “是的,我真的很不安,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噢,我头脑一片空白。我只觉得非要告诉你——告诉你发生的一切不可,因为你是惟一也许知道该怎么办的人,你也许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来好吗?” “当然啰,那当然啰,我很高兴接待你。” 对方重重地扔下话筒,波洛叫来乔治,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叫他准备柠檬大麦茶、苦柠檬汁,又让他给自己端杯白兰地来。 “奥列弗夫人大概十分钟以后到。”他说。 乔治退下,他端回来一杯白兰地给波洛,波洛满意地点点头,乔治接着又端来不含酒精的饮料,别的奥列弗夫人可能都不喜欢。波洛轻轻地呷了一口白兰地,在酷刑就要降临之前赶紧给自己打打气。 他自言自语地说:“她那么神经质真令人遗憾。不过她的想法常常有独到之处,也许我对她要来跟我说的事情会感兴趣的。也许——”他沉思片刻,“——今晚也许很带劲,也许无聊透顶,那么,还得冒冒险。” 铃响了,这次是门铃,不是轻轻地摁一下,而是用力摁着不放,纯粹在制造噪音。 “她兴奋得过了头。”波洛说道。 他听见乔治走过去开门,没等通报,起居室的门开了,阿里阿德理·奥列弗闯了进来,乔治紧跟在她身后,抓着渔民戴的防水帽及油布衣之类的东西。 “你穿的究竟什么呀?”赫尔克里·波洛问,“让乔治给你拿着。太湿了。” “是很湿,”奥列弗夫人说,“外面湿得很。我以前从没有多想过水。想起来真可怕。” 波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喝点柠檬大麦茶吧,”他说,“或者劝你来杯烧酒?” “我讨厌水。”奥列弗夫人说。 波洛吃了一惊。 “我讨厌。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水能用来做什么。” “亲爱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说。乔治正为她脱去皱巴巴的还在滴水的雨衣。“来,坐这边来,让乔治给你脱下来——你穿的是什么?” “我在康韦尔买的,”奥列弗夫人说,“是油布衣,真正的渔民穿的油布衣。” “他穿着它很管用,那当然,”洛说,“可是,我觉得你就不太合适。穿起来太沉。过来吧——坐下来跟我说说。”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奥列弗夫人说着,一屁股坐下来,“有时候,你知道,我觉得不是真的,可就是发生了,真的发生了。” “告诉我吧。”波洛说。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可来了又觉得太难了,不知从何说起。” “起先?”波洛提示道,“这么说开头是不是有点落人俗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太清楚。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 “平静些。”波洛道,“理一理头绪再告诉我,什么事让你这么惊慌失措?” “你也会惊慌失措的,要是换了你的话,”奥列弗夫人说,“至少我觉得会。”她看上去满腹狐疑,“有时候还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自己不安。既然平静地接受了那么多事。” “平静接受常常是最好的办法。”波洛答道。 “对,”奥列弗夫人说,“一开始是举行了个晚会。” “是吗,”波洛回答说,原来是个平常的晚会,他松了一口气,“一个晚会。你去参加晚会,发生了一件事。” “你知道万圣节前夜的晚会是什么样的吗?”奥列弗夫人问。 “我知道万圣节前夕,”波洛说,“是在十月三十一日。”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说,“女巫骑着笤帚来。” “是有笤帚,”奥列弗夫人说,“还发奖呢。” “发奖?” “是的,谁带来的笤帚装饰得最美谁就得奖。” 波洛满腹狐疑地盯着她,一开始听她说起晚会如释重负,现在他又有些怀疑了。他知道奥列弗夫人滴酒未沾,却又想不出任何别的可能性,换一种情况可能好办得多。 “是为孩子们准备的晚会,”奥列弗夫人说,“或者,称为初中入学预试晚会。” “初中入学预试?” “对,以前学校里是这么称呼的。我是指看看学生是否聪明,要是通过了,就进中学学习;要是没通过,就上一种‘次现代’之类的学校,这名字太不高明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我不得不说,我实在是没太弄懂你在说什么?”波洛说。他们似乎已经告别晚会,进入教育领域了。 奥列弗夫人做了个深呼吸,接着说下去。 “事实上,”她说,“是以苹果开始的。” “哦,是吗,”波洛说道,“那当然。你总是跟苹果分不开,是吧?”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小山上停着一辆很小的轿车,一个高大的女人钻出来,装苹果的包裂开了,苹果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对,”他鼓舞她说下去,“苹果。” “咬苹果,”奥列弗夫人说,“万圣节前夜的晚会中人们总要玩这个游戏。” “啊,对,我像是听说过,没错。” “你知道,玩各种游戏,咬苹果啦,切粉糕啦,还有照镜子——” “看爱人的脸?”波洛很在行地问。 “啊,”奥列弗夫人说,“你终于开窍了。” “事实上跟不少民间传说有关,”波洛说,“非常古老的民间传说。你参加的晚会上都出现了。” “对,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最后玩火中取栗,你知道,一大盘燃烧着的葡萄干。我想——”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想肯定是这时发生的。” “什么事情发生了?” “谋杀,玩过火中取栗之后各自回家。”奥列弗夫人说,“要知道,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她。” “找谁?” “一个女孩。一个叫乔伊斯的女孩。所有人都大声叫她的名字四处找,问她是不是跟别人一起先回去了,她母亲非常恼火,说乔伊斯肯定是觉得累,或者不舒服,或者怎么的自己先走了,她也太不为别人着想,连个招呼都不打,遇到这种情况母亲们总是要抱怨不停,她也毫不例外。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乔伊斯。” “她不是一个人先回去了?” “没有,”奥列弗夫人说,“她没有回家去……”她的声音又颤抖着,“我们最后找到她——在书房里,就是在那儿——有人下了手。咬苹果游戏,桶留在那儿,一只大铁皮桶,他们不想用塑料桶。也许用塑料桶的话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不够沉。兴许就打翻了——” “发生了什么事?”波洛问,他变得十分干脆。 “就是在那儿发现的,”奥列弗夫人说,“要知道,有人把她的头摁进水里的苹果中,把她的头一直摁着直到她死,淹死的,淹死的,不过是一只还没装满水的铁皮桶,她跑在那儿,垂下头去咬一只苹果,我讨厌苹果,”奥列弗夫人说,“我永远不想再见到苹果了。” 波洛看着她,他伸手倒了一小杯白兰地。 “喝下去,”他说,“对你有好处。” 第四章 奥列弗夫人放下酒杯,擦了擦嘴唇。 “你说得对,”她说,“还真管用,我刚才有点歇斯底里。” “我明白了,你受了一场不小的惊吓,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昨晚,难道仅仅是昨天?是的,是的,没错。” “你就来找我了!” 这句话不像在询问什么,而只是表明一种想要了解得更多的欲望。 “你来找我——为什么?” “我当时想,你会有办法。”奥列弗夫人答道,“你知道,这——这不那么简单。” “也许简单,也许不简单,”波洛说,“很难说,你是不是跟我说得详细一些,我想一定报警了,无疑叫了医生。他怎么说?” “需要调查。”奥列弗夫人回答。 “那自然。” “明后天吧。” “那人叫乔伊斯的女孩子多大?” “具体我不很清楚,可能十二三岁吧。” “个头小吗?” “不,不是的,我觉得与同龄人比算成熟的,挺丰满。”奥列弗夫人回答道。 “发育良好?你是说看上去很性感?” “对,是的,不过我觉得不属于那一类案件——要是那就简单多了,对不对?” “那类案件每天报上都登载着,女孩子受到骚扰,中小学生被杀害——对,每天都登。但发生在私宅里就不太一样了,也许没有多大差别,可我觉得你是不是还有些什么没告诉我。” “是的,还没有,”奥列弗夫人说,“我还没告诉你原因,我来找你的原因。” “你认识这个乔伊斯,跟她很熟?” “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最好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去那儿了。” “是哪儿?” “哦,一个叫伍德利新村的地方。” “伍德利新村?”波洛思索了一阵,“最近——”他的话停住了。 “离伦敦不远,大约——嗯,三四十英里吧,我想,离曼彻斯特更近。那里有一些挺好的房子,又在建一大批新建筑,是个居民区,附近有一所不错的学校,人们可以坐火车往返于伦敦或曼彻斯特,是一个有较好的收入的人住的很平常的地方。” “伍德利新村。”波洛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我在那里的一个朋友家小住,她叫朱迪思·巴特勒,是个寡妇。我今年乘船旅游时遇见了朱迪思·巴特勒,我们成为朋友。她有个女儿,女孩子叫米兰达,十二三岁的样子,她请我去她那里玩几天,说有个朋友要给孩子们举办一个晚会,是万圣节前夕的晚会。她说也许我能出些有趣的主意。” “啊。”波洛问,“这次她没有让你安排个谋杀案之类的游戏吧?” “谢天谢地,没有。”奥列弗夫人说,“你以为我会答应再干一次这种事?” “我觉得也不太可能。” “可就是出事了,真是可怕,”奥列弗夫人说,“我是说,不可能仅仅因为我在那就出事了吧?” “我想不是,至少在场的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有,”奥列弗夫人答道,“一个孩子提起我的书,还说他们喜欢看谋杀案。这就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我来找你。” “你还没有说清楚。” “嗯,你知道,我一开始没想找过。没有马上想到,我是说,孩子们有时做事很古怪。我是说有些孩子很古怪,他们——嗯,我猜想也许他们在精神病院之类的地方呆过,但已经被送回家让他们过普通生活,于是他们干了这种事。” “晚会有青年吗?” “有两个男孩,或者说是青年吧,警察在报告中常这么称呼他们。大概十六到十八岁之间。” “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干的,警察怎么看?” “他们没说。”奥列弗夫人答道,“但他们看上去像是这么认为的。” “乔伊斯的女孩很有魅力吗?” “我不觉得,”奥列弗夫人说,“你是说对男孩子来说很有魅力吧?” “不。”波洛说,“我是指——嗯,就是字面意思。” “我觉得她不太可爱。”奥列弗夫人说,“你不会想多跟她说几句话的。她爱炫耀,好吹牛。这个年龄挺讨厌的,我觉得,我这么说有点过分,不过——” “在分析谋杀案时说说被害人的性格没什么过分之处。”波洛答道,“这是非常、非常必要的,被害人的性格是许多谋杀案发生的原因,当时屋里有多少人?” “你指的是参加晚会的?嗯,我记得有几位母亲,一位教师,一位医生的妻子或者妹妹,还有几个中年人,两个男孩子约十六到十八岁之间,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另外两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还有五六个女人——差不多就这些了,一共可能是二十五到三十个左右。” “有陌生人吗?” “我觉得他们互相都认识,有些更熟一些,有些不那么熟罢了,好像女孩子们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有几个女人是来帮忙做饭准备食品之类的,晚会结束时,大部分母亲都带着孩子走了。我跟朱迪思·巴特勒还有另外几个人留下来帮罗伊纳·德雷克(主办者)打扫一下,好使明天上午清洁女工来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狼藉,要知道,到处都是面粉、饼干包装纸之类的东西。我们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最后来到书房。就在这时——我们发现了她。后来我记起了她说过的话。” “谁说过的话?” “乔伊斯。” “她说什么了?我们现在来谈谈,好吗?现在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好。我想过告诉大夫或警察或者别的任何人可能都没什么意义,但我想告诉你也许就不一样了。” “请告诉我吧。”波洛说,“是乔伊斯在晚会上说的什么话吗?” “不是的——是那天说的,但时间要早,是在下午我们帮忙做准备的时候,在他们谈论完我的谋杀案故事之后,乔伊斯说,我看见过一次谋杀,她母亲还是别人说‘别傻了,乔伊斯,怎么说这种傻话,’一个年纪大点的女孩说‘你不过是编的罢了,’而乔伊斯说,我真的看见了。真的。我看见有人杀人。但没有谁相信她的话,他们都嘲笑她,她非常生气。” “你当时相信吗?” “不信,当然不会相信的。” “我听懂了。”波洛答道,“对,我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一阵,用一个指头轻轻地敲着桌子。然后说,“我想问你——她没有细说——没有指出人名吗?” “没有,她继续吹嘘着、大声叫着,别的女孩子都笑话她,她弄得十分气愤。我觉得,母亲们以及其他年纪大一些的人对她都很恼火,而女孩子们和男孩子们都嘲弄她!他们说什么‘接着说吧,乔伊斯,是什么时候?你以前怎么从不告诉我们?’乔伊斯说,‘我全忘了,过了那么久了,’” “啊哈!她说是多久以前?” “好多年以前,”她回答说,“要知道,说话可像个大人呢。” “‘那你当时怎么不去告诉警察呢?,一个女孩子问,好像是安,或者比阿特丽斯,是个很高傲自大的女孩子。” “啊哈,她怎么回答的?” “她回答说:‘因为当时我不知道是在谋杀。’” “这话很有意思。”波洛说,他坐得比先前更端正了。 “这时她有点弄糊涂了,我认为,”奥列弗夫人说道,“大家都讥讽她,她努力地想解释,同时还十分生气。” “他们坚持问她为什么不去报警,她老说,因为我当时不知道这是在谋杀。只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我看到的一切。” “而没有任何人显出有丝毫相信她的样子——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她——一旦见到她死了,你突然觉得她说的也许是实话,是吗?” “是的,一点不错。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或者我能做什么,后来我就想到了你。” 波洛庄严地点点头表示感谢,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必须向你提一个严肃的问题,你考虑一下再回答,你认为这个孩子真的见过一桩谋杀案吗?或者你觉得她只是认为自己看见过?” “我觉得是前者,”奥列弗夫人说,“但当时不这么认为。当时我只是猜测她模糊地记得曾经见过的某件事,然后添枝加叶使之听上去很重要很刺激,她变得非常狂热,说,我真的看见过,告诉你们。我的确亲眼所见。” “于是……” “于是我来找你了。”奥列弗夫人说,“因她的死惟一能说明是真的出过一桩谋杀案,而她是见证人。” “那就涉及到一些事情。意味着参加晚会的某个人下了毒手。这个人那天早些时候一定也在,他听见了乔伊斯的话。” “你不会觉得我只是在胡思乱想吧?”奥列弗夫人问。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我异想天开?” “一个女孩被谋杀,”波洛说,“杀她的人有足够的力气把她的头摁进一桶水,歹毒的凶手,而且怎么说呢,看准时机,他就马上下手。有人害怕了,一找到机会他就毫不迟疑。” “乔伊斯不会知道她看到的凶手是谁,”奥列弗夫人说,“我是说她要是知道当事人在屋里她肯定不会说的。” “对,”波洛答道,“你说得对。她看见了一桩谋杀案,但她没看见凶手的脸,我们也不能太拘泥。”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可能那天白天有人听见了乔伊斯的话,他知道谁是凶手,也许凶手与他有密切的关系。也许他一直以为惟有自己知道他的母亲或者妻子、女儿或者儿子的所作所为。也许这是个女人,她清楚她丈夫或母亲、女儿或儿子是凶手。她以为除了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而这时乔伊斯说起来了……” “于是——” “乔伊斯非死不可?” “是的,你有什么打算?” “我刚刚想起来了,”赫尔克里·波洛说,“为什么伍德利新村听起来那么耳熟。” 第五章 赫尔克里·波洛的目光越过大门,往松冠宅里看去,这是一所新式的可爱的小房子、建得很不错。赫尔克里·波洛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面前这所整洁的小房子与它的名字十分相称。依山顶而建,山顶上稀疏地种着几棵松树。有一个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小花园,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推着一只铁皮水罐沿路浇水。 警监斯彭斯先前只是两鬓斑白,如今已是满头银发。他腰围不见变小。他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了门口的客人。赫尔克里·波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上帝保佑,”警监斯彭斯说道,“一定是他,他怎么可能来呢,可就是他,对,一定是,是赫尔克里·波洛,到死我也不会弄错。” “啊哈。”赫尔克里·波洛叫道,“您认出我了,真叫人高兴。” “衷心祝福你的胡子。”斯彭斯笑道。 他放下水罐走到大门口。 “邪恶的毒草,”他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的?” “这股风把我吹到过许多地方”,赫尔克里·波洛回答说,“它也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把你吹得去找我。是谋杀案。” “我早就跟谋杀案不沾边了,”斯彭斯说,“除了‘谋杀’杂草。我现在就干这个。天天用剪草机。远没有你想象的简单,总有地方不尽人意,通常是天气。不能太湿,又不能太干燥,如此等等,你怎么知道上这儿来找我?”他一边问一边开了门,波洛走了进去。 “你给我寄过一张圣诞贺卡,上面有你的新地址。” “哦,对,我是寄了,你看,我这人挺老派的,圣诞节的时候总喜欢给一些老朋友寄贺卡。” “我很喜欢。”波洛答道。 斯彭斯感叹道;“我老啰。” “我们都不年轻了。” “你的白发还不多。”斯彭斯说。 “我染过啦,”赫尔克里·波洛回答说,“没有必要满头白发出现在公共场合,除了自己愿意。” “嗯,我觉得乌黑的头发跟我本人不太相称。”斯彭斯说道。 “我也觉得,”波洛答道,“满头银发使你显得更有名望、更杰出。” “我哪是什么杰出的人物。” “我觉得是,你怎么住到伍德利新村了?” “实际上我是来这里与一个妹妹‘会师’的。她丈夫去世了,孩子们都结婚了住在海外,一个在澳大利亚,另一个在南非。我就搬来了。如今退休金不太顶用,但两个人住在一处就舒服得多,来,坐下谈。” 他带波洛走到镶着玻璃的小阳台上,那里放了几把椅子,还有一两张桌子。 “来点什么?”斯彭斯问,“恐怕没有迷幻剂,没有黑醋栗或蔷薇果糖浆之类的你的专利产品。啤酒行吗?要不我让埃尔斯佩思给你沏杯茶?要不我可以给你弄杯混合饮料或者可乐。可可茶?我妹妹埃尔斯佩思喜欢喝可可茶。” “非常感谢。我就来杯混合的吧。是姜啤和啤酒混合而成的?对吗?” “没错。” 他回到屋里,很快取来了两只大玻璃杯。“我也来点。”他说。 他搬了把椅子到桌子前坐下,把两杯酒放在他和波洛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别人又提起案情了。我再也不管什么案子啦,你说的大概是那桩案件吧,我猜你准是为它而来的,因为我想不起最近还发生过什么案件了,我不喜欢本案的那种特殊形式。” “对。我知道你不会喜欢的。” “我们是在谈论那个被人把头摁进水桶的孩子吧?” “是的。”波洛说,“我说的正是这个案子。”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斯彭斯说,“如今我跟警方毫无干系,很多年前就洗手不干了。” “一朝当警察,”赫尔克里·波洛说,“永远是警察。也就是说,你除了做一个普通人以外,还往往总会在一个警察的立场上看问题,我跟你说这话,自己也是有亲身体会的。我在祖国最初也当过警察。” “对,没错,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嗯,我觉得一个人的看法有一定的倾向性,但是很久以来我跟他们都没怎么真正打交道了。” “但是据说,”波洛说,“你在老本行中有不少朋友。你能打听到他们怎么想的,对什么产生怀疑以及他们所了解的情况究竟如何。” 斯彭斯叹了口气。 “人们了解的东西太多了,”他说,“这是当今社会的一大问题。倘若出现了一个案件,作案的手段比较常见,那就意味着插手此案的警察知道得很清楚,作案者很可能是谁。他们不告诉报纸的记者,而自己进行调查,于是把案情弄清楚了,但是他们是否要继续下去——不过,事实都不那么简单。” “你指的是那些太太、女朋友之类的?” “部分正确,最后,也许都能嫁出去,有时一两年都过去了,我想说明一点,波洛,总的来说,如今更多的姑娘没有嫁个正经人。我是与我们那个时候比。” 赫尔克里·波洛捻着胡须沉思起来。 “对,”他回答说,“我觉得可能是的,我怀疑,正如您所说的,姑娘们向来有些偏爱坏小子,但在过去有人保护监督她们” “完全正确。人们都照看她们,她们的母亲监督着她们,婶娘姨妈以及姐姐们都监督着她们,弟妹们也都知道一切情况,她们的父亲也决不反对把一个不合适的年轻人踢出门外。当然啰,以前也出现过女孩子跟某个坏蛋私奔的情况,如今他们连私奔都没有必要了。母亲们根本不知道女儿出去跟谁约会,父亲们也绝对没人告知女儿跟谁出去了,兄弟们知道但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叫她出丑’。要是父母不同意,这对恋人就可以找地方官设法获得批准结婚,随后,这位众所周知的坏蛋重操旧业,向众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充分证明自己就是个坏蛋,这就更糟了!可是爱情是爱情,女孩子不愿承认她的得意郎君有些不良习气,有过犯罪倾向等等,她会替他说谎、颠倒黑白,如此等等。是的,很难办。我的意思是,让我们很难办。哦,老说过去比现在好有什么用。兴许我们只能想想而已。不过,波洛,你是怎么沾上这些事的? 这不是你的辖区吧?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住在伦敦。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常住在那里。” “我还住在伦教。我是应一个朋友奥列弗夫人的邀请才插手调查此案的。你记得奥列弗夫人吗?” 斯彭斯抬起头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 “奥列弗夫人?想不起来了。” “她是个作家,写侦探小说的,仔细想想,你见过她的,就在你劝我调查麦金蒂夫人谋杀案的时候。你不会忘记麦金蒂夫人的吧?” “天啦,怎么会呢,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帮了我个大忙,波洛,你当时真是给我帮了个大忙,我求助于你,你没叫我失望。” “那时我不胜荣幸——简直受宠若惊,没想到你竟然来找我商量。”波洛说,“我得说有一两次我都绝望了,我们不得不保护起来的那个人——在当时算是救他一命(多少年过去了)——是个极难侍候的人,不做任何对自己有益的事,典型得很。” “娶了那姑娘,是吧?怯生生的那个。不是那个把头发染成浅黄色的泼辣姑娘,也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了。听说过吗?” “没有,”波洛答道,“我估计会过得不错。” “不知她看上他什么了。” “很难说。”波洛答道,“不过这就是最大的安慰,一个男人,无论他多么没有吸引力,也总有某个女人看中,觉得他有魅力。只能说或者只能希望他们婚后过得幸福。” “要是得跟母亲住在一起就难说,谁知道从此能不能生活幸福。” “是啊,的确如此,”波洛说,“或者跟继父生活在一起。”他又补充说。 “你看。”斯彭斯说,“我们又谈起过去了,都是旧事。我常常觉得那个人(现在记不起名字)应该是开殡仪店的。他那张脸、他的样子真是再合适不过。可能就是干这个的,那姑娘有些钱,是吧?对,他应该能当个很不错的殡仪店主,我仿佛能看见他穿着一身黑,等着人订殡葬用品。兴许他还会滔滔不绝地告诉人家要用什么样的榆木(或者柚木之类的)做棺材,但他永远也不会因为销售良好而获得保险,也没有不动产,行啦,别再老调重弹了。”他突然话锋一转,“奥列弗夫人,阿里阿德理·奥列弗,苹果,她是因为这个才和案件牵连上的吗?可怜的孩子让人把头摁进了漂浮着苹果的水桶,她也参加了晚会吧?就是因此使她发生了兴趣吗?” “我觉得她发生兴趣倒不是单单因为跟苹果有关。”波洛答道,“但是她当时的确在场。” “你是说她家在这里?” “不,她家不住在这里,她是在一个朋友家小住。一位巴特勒夫人家。” “巴特勒?哦,我认识她。住在教堂下面不远的地方,是个寡妇,丈夫是个飞行员。有个女儿,相当出众,很有礼貌。巴特勒夫人相当有魅力,是吧?” “我还没见过她,但是,对,我觉得她非常有魅力。” “那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波洛?当时你不在场吧?” “不,我不在,奥列弗夫人到伦敦来找我,她很不安,应该说是相当不安。她希望我能做点什么。” 警监斯彭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我明白了。惊人的相似。我也去找过你,因为希望你能做点什么。” “而我更进了一步。”波洛说,“我又来找你。” “因为你希望我做点什么?告诉你吧,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噢不,帮得上。你可以给我说说这些人:住在这儿的人,参加晚会的人,参加晚会的孩子们的父母,你还可以跟我介绍一下这所学校的老师,律师还有医生。在晚会上,有人骗一个孩子跪在地上,也许在笑着说:我教你用牙咬住苹果的最好办法,我知道该怎么做,,然后他或她一就是那个人一把一只手放在女孩子的头上,挣扎的时间不会很长,也不会有多大的声音什么的。” “真歹毒,”斯彭斯说,“我听说后也想过,你想了解什么?我来这里一年了。我妹妹在这里呆的时间要长些——两三年了,这个地方人不太多,也不太固定,来来去去的,做丈夫的不是在曼彻斯特就是在大坎宁或周围的某个地方上班。他们的孩子在本地上学,丈夫要是换了工作,他们也许就搬到别处去了,这里人员不固定,有些人住了很久,像埃姆琳小姐(老师),还有弗格森医生等。但总的来说都有所变动。” 赫尔克里·波洛说:“你的话我非常赞成,这实在太歹毒,太卑鄙,不过我想请教你这里是否有些十分卑鄙的人。” “是啊,”斯彭斯答道,“首先就会想到这一点,是吧,下一步就会问是否有这样歹毒的青年。谁会想要掐死、淹死,或者用别的方式除掉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女孩子呢?没有性攻击之类的迹象(一般人首先会问的),如今在每一个小镇或村庄里都有不少那一类的事发生。我忍不住又要说,似乎比我年轻时发案率高多了。当年也有神经受刺激的人,但没有现在这么多。大概是有很多人本该严格看护却被放出来了。我们的疯人院人满为患,于是医生们说…… 让他(或她)过正常人的生活,回去跟亲戚住在一起吧。,如此这般的话,于是这些歹毒的人,你也可以称他们为可怜人、受尽折磨的人(叫他们什么都无所谓),再次冲动起来。而一个年轻女人出来散步,要么在一个坑里发现了尸首,要不她就傻乎乎地坐上别人的汽车,一些孩子放学后没有回家,因为他们搭乘陌生人的车,尽管三番五次受到警告仍然照搭不误,可不是,如今这种事太多了。” “我们所说的案件也属于这一类吗?” “嘿,人们首先就会问这个问题。”斯彭斯说,“可不可以这么说,晚会上有人突然冲动起来。也许他以前有过前科,也许没有。说不定有人曾经在某个地方向小孩子发动过袭击。据我所知,还没有谁有过这种经历,我是说业已公开的,众所周知的,晚会上有两个人符合这个年龄段。尼克拉斯,兰森长得很英俊,十七八岁样子,他年龄比较适合,是从东海岸还是什么地方来的,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显得挺正常,可是谁知道呢?另一个是德斯蒙德,因为精神问题被关押过一次,但我并不想强调这会有多大关系,应该是参加晚会的某个人干的,虽然我觉得任何人都有可能从外面进来,开晚会时门一般不上锁。侧门也许开着,也可能是侧面落地长窗开着,说不定有哪位不正常的人来看热闹偷偷溜进来了。一个孩子去参加晚会,难道她会答应跟一个不熟悉的人一起去玩咬苹果的游戏吗?我觉得这得冒很大的险,不过,波洛,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牵涉进来的。你说过是因为奥列弗夫人,她有什么大胆的假设吗?” “也不完全是一个大胆的假设,”波洛答道,“她是热衷于大胆想象。也许,是些完全没有可能性的假设,不过,这次只是她亲耳听见那女孩子说的。” “听见谁说的,乔伊斯吗?” “是的。” 斯彭斯欠了欠身子看着波洛,急于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告诉你。”波洛说。 于是他简洁地复述了一下奥列弗夫人所说的情况。 “我明白了,”斯彭斯捻着胡子说,“是那女孩子说的,是吧?说她看见过一次谋杀。她说了什么时间或者作案的方式没有?” “没有。”波洛回答说。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事呢?” “我想大概是关于奥列弗夫人书中的谋杀案的一番话引起的,似乎是一个孩子说她书中的场面还不够血淋淋的,尸体还不够多。随后乔伊斯接过话题说,她目睹过一次谋杀。” “吹牛吧?怎么给我留下这么个印象呢?” “给奥列弗夫人留下的也是这个印象,对,她是在吹牛。” “不太可能是真的。” “对,根本不可能是真的。”波洛附和道。 “孩子们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或者想要取得某种效果时,往往夸大其辞或者说这种荒诞不经的话,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可能确有其事,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清楚,”波洛说,“一个孩子夸口说目击过一件谋杀案,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后,她就死了。我们不得不承认有理由相信是真的(也许有点荒谬),有可能存在因果关系。真如此,那人真可谓当机立断、毫不犹豫。” “完全正确,”斯彭斯说,“那个女孩子说起谋杀案的时候,在场的有多少人,你确切地知道吗?” “奥列弗夫人只说大约有十四五个人,也许不止那么多。四五个孩子,五六个帮忙的大人,但准确的信息全都仰仗你了。” “哦,简单得很,”斯彭斯说,“我目前还不知道,但很容易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至于那天的晚会,我了解的已经不少,总的来说,主要是女人参加的,父亲们一般不出席孩子们的晚会,但有时也去瞧瞧,或者去接孩子们回家。弗格森大夫在那儿,牧师也在。别的就是母亲们、婶子姨妈们、社会工作者。还有两位学校教师。对,我可以给你列个名单一包括约十四个孩子,最小的不超过十岁——还称不上是少年呢。” “我想你也会算出其中哪些人有可能性吧?”波洛问。 “不过,要是你考虑的情况属实的话就不太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不再把着重点放在谁有可能进行性攻击上,而是在寻找一个曾经杀了人却逃脱了惩罚的人,他从未料到会被人发现,这时大惊失色。” “上帝保佑,我要是能想得出是谁干的就好了。无论着重点放在哪儿,”斯彭斯说,“我不该说起这一带有什么人有可能是杀人犯,而且杀人犯的行为举止也没有多少特别之处。” “被认为作案可能性大的人到处都有,”波洛答道,“看上去不像凶手的杀人犯也不少见,可他们仍是杀人犯,这种人不易受到怀疑,也很少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一旦得知原来还有人亲眼目睹他的作案事实,他当然是异常震惊。” “乔伊斯当时为什么不说呢?我很想知道,是有人笼络她让她保持沉默吗?真有点太冒险了。” “没有。”波洛回答说,“我从奥列弗夫人那里听来的是她亲眼目睹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在谋杀。” “哦,那简直不可能。”斯彭斯说。 “不见得,”波洛答道,“说话者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是在回忆过去发生的事。具体时间她们都不清楚。也许是三四年前,她看见了一件事在发生却没有意识到有什么意义,很多情形都是有可能的,亲爱的,例如某次很蹊跷的车祸,司机把车向一个人径直开过去,那人受伤或被撞死了,当时小孩子也许没有意识到那是蓄意谋杀,而一两年后听某人说了某句话,或者她的所见所闻也许突然打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她兴许会想:‘张三、李四或者王五是故意干的,’也许不仅仅是场事故,事实上是一场谋杀案。,还有许多种别的可能性,我承认其中一些是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提出来的,随便举出一件事,她能轻易地想起十万种不同的解释方案,其中大部分可能性不太大,但每一种都有那么一点像。在某人的茶中下药啦之类的;也许是在一个危险的地点推某人一把,这一带没有悬崖,对于一个喜欢异想天开的人来说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是的,我觉得也许有多种可能性,说不定是她看的某个谋杀故事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故,也许某个事故一直困扰着她,当她读到那个故事时她可能会说:‘哦,原来说不定是这么回事,我不知道他(或者她)是不是故意的?’是的,可能性不少。” “你就是来调查各种可能性的?” “这符合大家的心愿,你觉得呢?”波洛说。 “啊,我们是在维护公众的利益。” “你至少可以给我提供一些信息,”波洛说,“你了解这里的居民。” “我尽最大的努力吧,”斯彭斯说,“我也力劝埃尔斯佩思帮忙。关于这些人没有什么事她不知道。” 第六章 波洛心满意足地告别了朋友。 他想要得到的信息会源源不断而来——对此他深信不疑。斯彭斯这种人,只要认定一条路就会走下去,绝不打退堂鼓,他是犯罪侦察处退休的一名高级警官,赫赫有名,定会在当地相关的警察机构赢得不少朋友。 下一步——波洛看了看表——正好在十分钟之后他要去一幢叫苹果林的房子外面等奥列弗夫人,是啊,这名字居然那么巧,真是不可思议。 波洛心想,可不是,好像跟苹果永远没法分开,有什么比一只多汁的英格兰苹果更好的呢——而在这里,苹果却与笤帚、女巫、古老的传说以及一个被谋杀的孩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沿着指给他的路,波洛准时来到一座乔治式的红砖房子外边。房子用整齐的山毛榉篱笆护起来,还有一个漂亮的花园。 他伸出手来一拨门栓进了锻铁的大门,门上写着“苹果林”几个大字。一条小径通向前门。 看上去仿佛一只瑞士钟,数字自动地从钟面顶上的一个小门上显示出来,前门开了,奥列弗夫人出现在台阶上。 “你太准时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一直在透过窗户看你。” 波洛转身小心地关上门,每次碰见奥列弗夫人,不论是事先约好或是偶然见到,几乎每回都立即出现苹果这个主题,她要么是在吃苹果,要么刚吃完苹果一宽阔的胸膛上安放着一个苹果核——要么拎着一袋苹果。而今天没有丝毫关于苹果的迹象。这就对了,波洛暗暗表示满意,要是在这里大嚼而特嚼苹果真叫人恶心,明知这里发生了一起案件,一场悲剧。怎么还可以这样呢?波洛思索着。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的突然被害,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正因为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他的信念更加坚定了,他恰恰要仔细考虑,分析研究这个问题,直至采取某种措施或行动,使得云开雾散,他能清楚地看到他上这里来要看的一切。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来朱迪思·巴特勒家住。”奥列弗夫人说,“而偏要去住五等客房。” “因为这样我看问题能更超脱些。”波洛答道,“你也知道那句话,‘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看不出你怎么就可以不与他们联系,”奥列弗夫人说,“你得去走访每一个人并同他们谈话,是吗?” “那还用说?”波洛笑道。 “你已经见过谁了?” “我的朋友,警监斯彭斯。” “他现在怎么样?”奥列弗夫人问。 “比过去老多了。”波洛答。 “那自然,”奥列弗夫人说,“还能年轻不成?他是不是耳朵聋了、眼睛也花了?比以前胖还是瘦?” 波洛想了想说: “他稍微瘦了一点,看报的时候戴眼镜。我没觉得他聋,至少不明显。” “他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你的话跟连珠炮似的。”波洛说。 “你和他具体打算怎么做呢?” “我的日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波洛说,“第一步我去看了老朋友,跟他一起探讨,我让他给我搞点信息来,用别的方法恐怕很困难。” “你是说当地的警察中有他的朋友,他能从内部弄来不少消息?” “啊,也不那么确切。不过是的,我就是这么考虑的。” “然后呢?” “我就来这里见你,夫人。我得看看现场。” 奥列弗夫人扭头往房子上面看了看。 “不像是会发生谋杀案的地方吧?”她问。 波洛不禁感慨,她的直觉真是从不出错! “是啊,”他答道,“压根就不像,我看过现场后,就跟你去看望受害者的母亲,听听她能告诉我什么情况。下午我的朋友斯彭斯安排我在合适的时间跟本地警督谈谈。我也想跟这里的大夫谈一次,有可能的话还想找找学校校长,六点钟我再去斯彭斯家,跟他们兄妹一起喝茶吃点香肠,一块儿聊聊。” “你觉得他还会有什么可告诉你的?” “我是想见他妹妹,她在这里呆的时间比他长,她丈夫死了之后他才来住在这里的。兴许她对本地的人都十分了解。” “你知道你听起来像什么吗?”奥列弗夫人问,“像台电脑。知道吗?你在给自己编程序,他们是这么说的吧?我是指你成天不停地输入各种信息,等着看结果。”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波洛饶有兴趣地答道,“对呀,对呀,我还真像是台电脑,你输入信息——” “要是你出来的结果是错的呢?”奥列弗夫人问。 “那不可能,”赫尔克里·波洛答道,“电脑不会出错的。” “应该说不会,”奥列弗夫人说,“但有时事情出乎意料。比如说我上次的电费单子。我知道有句谚语说‘人都会犯错误’,一旦出现万一,电脑出的错恐怕比一般人都大,过来见见德雷克夫人吧。” 不必说,德雷克夫人是个人物,波洛心中暗想,她是个高挑个的俊俏女人,四十出头,微带灰白的金发,湛蓝的眼睛,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能干的气息。她安排组织的任何一次晚会无疑都会获得巨大的成功,客厅里摆好了咖啡和两盘甜饼干,正在静候他们的到来。 他看得出来,苹果林这所房子管理得相当棒,家具不错,地毯质量上乘,处处一尘不染,而且每一样值得注意的东西刹那间就已映人你的眼帘,根本无须细细地去搜寻,这一点可真出乎人的意料。窗帘及桌布之类的颜色都很好看,也很传统,若是有房客肯出高价钱,随时装饰一下就成,完全不必要搬走什么或者变换家具的摆设。 德雷克夫人跟奥利弗夫人和波洛寒暄了几句,波洛暗想她心中是不是非常恼火,却努力地克制住了,她作为一次社会活动的举办者,活动中却出现了谋杀之类的事情,不免叫她处境尴尬。然而,她的脸色几乎丝毫没有流露出来。波洛猜测,作为伍德利新村的呱呱叫的人物,弄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叫她非常难受。本不应该发生这种事的。在别人家里、落在别人头上还行。但是在一个由她安排、组织、出资为孩子们举办的晚会上,这类的事万万不该发生。她本该采取某种措施防患于未然。波洛甚至怀疑她心底是不是在竭力地寻找一个理由。 倒不是案件发生的理由,而是找出某个帮忙的人在某个方面不得力,因为安排的失误或者缺乏先见之明,没有料到会发生事情。 “波洛先生,”德雷克夫人说,她的声音十分动听,波洛暗想若是在一间小教室或者乡村礼堂里效果一定好极了,“您能来这儿真让我感到高兴。奥列弗夫人一直在说,在这次危难之中,您会给我们提供莫大的帮助。” “请放心,夫人,我会尽力效劳。不过,通过亲身经历,您无疑地会意识到,这件事办起来会相当棘手。” “棘手?”德雷克夫人说,“当然会很棘手,发生这样一件可怕的事似乎不可思议,完全不可思议,我想,”她补充道,“警察局也许知道吧?拉格伦警督在本地名声不错,我坚信这一点。不知他们会不会找来苏格兰场。似乎是说什么这个可怜的孩子之死在本地意义重大,不用我向您重复,波洛先生——毕竟您也跟我一样经常看报一各地农村都发生了多起孩子们的不幸事件。似乎发案频率越来越高了。精神不稳定的人在增加,然而母亲们家长们一般来说,都不像过去那样对孩子照顾得那么多了。孩子们放学后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回家,清早又独自上学,而孩子们呢,无论你警告他们多少遍。若是碰上一辆漂亮的小汽车,司机一旦表示愿意搭乘,他们就不假思索地上了,别人说什么他们都相信。我觉得像这样的话,谁又管得了呢。” “可是夫人,这里发生的事就大不相同了。” “噢,我懂——我懂,要不我怎么说不可思议呢。我至今还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德雷克夫人说,“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有条不紊。全是按计划来的,进展十分顺利。简直让人觉得一不可思议。私下里我认为是不是有不速之客。某个人走进屋里——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容易做到——肯定是某个严重精神分裂的人,刚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放出来只是因为容不下他们(据我所知)。如今一直得给新病人腾地方,趴在窗户上谁都看得见里面是在为孩子们举办晚会,而这个可怜的家伙(要是真同情这种人便会这么称呼他们,我有时却无法可怜他们)不知怎么着就把这孩子骗定杀掉了,没法想象这种事后然会发生,可就是发生了。” “也许您会指给我看是在哪里——” “当然可以,不再来点咖啡吗?” “谢谢,不用。” 德雷克夫人站起身说,“警察大概以为是在玩火中取栗的时候发生的,是在餐厅玩游戏的。” 她穿过大厅,开了餐厅的门,用手指着巨大的餐桌和深色天鹅绒的窗帘,那架势似乎是一个显赫家族的贵妇人在向一帮坐游览车来参观的人尽地主之谊。 “当时这里一片漆黑,当然啰,除了熊熊燃烧的一盘葡萄干。然后一” 她带着他们穿过大厅,她大开一间小屋的门,里面有些扶手椅、体育版画以及一些书架。 “这是书房,”德雷克夫人说道,声音有点颤抖,“水桶在这里。下面铺了一层塑料布,当然啰一” 奥列弗夫人没有陪他们进去,她站在外面大厅里。 “我不能进去,”她对波洛说,“给我的联想太多啦。” “现在没什么好看的了,”德雷克夫人说,“我只是按照您的意思把您带来看看究竟是在哪儿。” “我想。”波洛说,“当时一定有水一有大量的水。” “桶里当然有水。”德雷克夫人说。 她看着波洛,似乎在想他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 “塑料布上肯定也有水,我的意思是,要是孩子的头被摁在水里,肯定会溅出许多水来。” “嗯,对,玩咬苹果游戏的时候,桶里就加了一两次水。” “是谁干的呢?他身上一定弄湿了。” “对,对,我也这么想。” “没有人特别注意到吗?” “没有,没有,警督也问起同样的问题。要知道,到晚会结束时几乎每个人都弄得衣衫不整,满身湿透了,并且沾满了面粉。似乎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我是说警察们觉得没有有用的线索。” “不,”波洛答道,“我觉得惟一的线索在于这孩子本身。我希望您告诉我您所了解的关于她的一切。” “关于乔伊斯?” 德雷克夫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吃惊,似乎在她心目中乔伊斯早已退到很远很远的角落,突然有人提起她,德雷克夫人吓了一跳。 “受害人通常都很重要。”波洛说,“因为受害人往往是案件发生的原因之所在。” “是吗?哦,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德雷克夫人回答道(显然她不明白),“我们回客厅谈好吗?” “去那儿您再跟我说说乔伊斯的情况吧。”波洛说道。 他们回到客厅坐下来。 德雷克夫人显得很不舒服。 “我真的不知道您希望我告诉您些什么,波洛先生。”她说,“无疑所有的相关信息都很容易从警察局或者从乔伊斯的妈妈那里得到,可怜的人,她肯定会痛苦不堪,但是……” “但是我需要的,”波洛回答说,“不是一位母亲对死去的女儿的评价。而是想从一位深谙人类本性的人那里得到一种清晰、没有任何偏见的评价,夫人,我听说您一直积极参加许多慈善以及社会活动。我相信,没有人比您更公正地作出对一个熟悉的人性情方面的评价了。” “噢——有点困难,我是说,这么大的孩子——她十三岁了吧,十二三岁的样子——同一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差不多。” “哦不,真的不一样——”波洛回答说,“在性情上差别大极了,您喜欢她吗?” 德雷克夫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令人尴尬。 “嘿,当然啰,我——我喜欢她。我是说,嘿,我爱所有的孩子。一般人都这样。” “啊,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波洛说,“有些孩子我觉得没意思极了,根本不讨人喜欢。” “这个嘛,我同意,现在家庭教育不太好,似乎一切责任都推到学校头上,他们自然都给惯坏了。自己选择朋友,还有——真的,波洛先生。” “她是个好孩子吗?”波洛坚持问道。 德雷克夫人不无谴责地盯着他。 “波洛先生,您得意识到可怜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管她是死是活,这都有关系。如果她是个好孩子,也许没有人会想杀她;但是如果她不是个好孩子,兴许有人就想杀她,而且真的这么干了——” “嗯,我想——肯定不仅仅是好不好的问题吧,对吗?” “有可能。我也听说她口口声声说看见过一桩谋杀案。” “哦,是说那个呀。”德雷克夫人不无鄙夷地说。 “您没有把那句话当真?” “嗯,当然不相信,全是蠢话。” “她为什么要说这话呢?” “啊,可能因为奥列弗夫人在这儿,他们全都兴奋不已,别忘了,您大名鼎鼎,亲爱的。”德雷克夫人对着奥列弗夫人说。 她最后说的“亲爱的”一词并不包含多大的热情,听上去冷冰冰的。 “要不是这样,怎么也不会说起这个话题,可是见到了著名的大作家,孩子们太兴奋了——” “于是乔伊斯说她目击了一桩谋杀案。”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对,她是说了诸如此类的话。我没怎么注意听。” “但您记得她的确说过是吗?” “嗯对,她说了,可我不相信。”德雷克夫人说,“她姐姐马上就要她闭嘴,做得对。” “而她很生气,是吗?” “是的,她继续坚持她没说假话。” “事实上她在吹牛。” “这么说也可以。” “我觉得或许是真的。”波洛说。 “胡说八道!我丝毫都不相信。”德雷克夫人回答说,“乔伊斯就爱说这种傻话。” 她很傻吗?” “啊,我觉得她就是爱炫耀。”德雷克夫人说,“您知道吗,她向来喜欢表现得比别的女孩子见多识广。” “这种性格不大讨人喜欢。”波洛回答说。 “一点不假。”德雷克夫人说,“这种孩子,真是不得不老叫她闭嘴。” “在场的别的孩子说什么呢?他们相信吗?” “他们嘲笑她,”德雷克夫人说,“因此,她自然就变本加厉了。” 波洛站起身说道:“啊,我很高兴您对这一点态度十分明确。”他很有礼貌地向她一鞠躬,“再见,夫人,非常感谢您允许我参观了这桩不愉快的事情的发生地,希望不会勾起您过多不愉快的记忆。” 德雷克夫人回答说:“想起这种事哪能不伤心呢?我太希望我们小小的晚会能获得成功了,事实上进展确实不错,大家都特别开心,哪知就发生了这件事,然而,现在惟一能做到的事就是努力地忘掉它,还是觉得很遗憾。乔伊斯怎么就说起谋杀之类的傻话。” “您在伍德利新村听说过谋杀案吗?” “我记忆中没有。”德雷克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生活在一个作案率不断不升的时代,”波洛说,“这还真是很少见的,是吗?” “啊,我想起来有个卡车司机杀死了一个同伴——似乎是这样的——还发现过一个小女孩被埋在十五英里外的石洞里,不过都是许多年前的事。都很卑鄙,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酗酒造成的吧。” “实际上,这类案件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见的可能性很小。” “应该说根本不可能。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波洛先生,那孩子的话纯粹只是为了镇住其他的孩子,也许还想引起这位名人的注意。”她冷冷地盯着奥列弗夫人。 “说到底,”奥列弗夫人说,“都是我的错,我真不该参加晚会。” “噢,当然不是,亲爱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跟奥列弗夫人并肩走出屋子时,波洛叹了口气。 “太不像是个会发生谋杀案的地方了。”他们沿小路向大门口走去时他说道,“既没有气氛,又没有驱之不散的悲剧色彩,也没有值得谋杀的性格特征,不过偶尔我禁不住设想兴许有人想杀德雷克夫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有时候太令人生气了,那么自鸣得意、目中无人。” “她丈夫是什么样的?” “哦,她是个寡妇,丈夫一两年前死的,他得了骨髓炎,跛了好多年。起先大概是个银行家,很喜欢体育活动,残疾了之后不得不放弃,他非常生气。” “那是真的,”他回到乔伊斯的主题上来,“告诉我,有没有人听见乔伊斯的话当真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没有。” “比如说别的孩子呢?” “啊,我刚刚正在想,不,我觉得他们都不相信乔伊斯的话,他们觉得她在编瞎话。” “你也这么认为吗?” “嗯,我真的这么认为。”奥列弗夫人说,“当然啰,”她补充道,“德雷克夫人宁愿相信谋杀案根本就没有发生,可她又没有办法做到,是吗?” “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很叫她伤心。” “我想也是,”奥列弗夫人说,“但我觉得到目前为止,你看,她实际上对此事津津乐道。我认为她不喜欢一直保持沉默。” “你喜欢她吗?”波洛问,“你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吗?” “你的问题太难回答了,叫人尴尬。”奥列弗夫人说,“似乎惟一让你感兴趣的就是一个人是否善良,罗伊纳·德雷克是个喜欢发号施令的人——好管事、好管人。应该说,她差不多支配着这整个地方,但是管得有条有理,这要看你喜欢不喜欢这种好发号施令的女人了,我不太ˉ” “我们马上就要去看的乔伊斯的母亲呢?” “她十分善良,不过挺笨的,我为她感到遗憾。女儿叫人谋杀了,太可怕了,是不?况且这里大家都认为跟性犯罪有关,就更糟糕。” “但是没有性攻击的证据吧?” “没有,但人们喜欢觉得发生了这类事,更刺激些。你知道人的天性。” “也是——不过有时候——啊——我们根本不太清楚。” “要是我的朋友朱迪思·巴特勒带你去看雷诺兹夫人岂不更好?她跟她很熟,而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们按计划行动。” “计算机程序在运转。”奥列弗夫人愤愤地嘀咕道。 第七章 雷诺兹太太和德雷克夫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一点也不显得精明强干,似乎事实上也是如此。 她穿着黑色的丧服,手中紧紧攥着一条湿漉漉的手绢,准备随时擦拭滚落下来的泪滴。 她对奥列弗夫人说广您能带个朋友来帮忙真是太好了。”她把湿漉漉的手伸向波洛,又疑惑地看着他说:“他要是能帮得上忙我真感激不尽,虽然我觉得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可怜的孩子,谁也不能把她弄活了。想起来真可怕,谁怎么就会随随便便杀死这么小一个孩子呢?要是她叫一声就好了一不过我想那人是把她的头直接塞进水里一直摁在那儿,噢,想起来真受不了。我真不敢想象。” “夫人,我的确不想让您难过,请不要再想了。我只想问您几个问题,也许——也许有利于找到杀死您女儿的凶手。您自己大概不知道凶手可能是谁吧?”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是说,我想不起来住在本地的会有谁。这个地方那么好,人又都那么善良。我觉得可能就是有人一有卑鄙的人从窗口跳进来了,要不他就是吸了毒什么的,他看见亮着灯,在开一个晚会,于是就溜进来了。” “您肯定凶手是男的?” “啊,应该是男的。”雷诺兹夫人似乎吃了一惊,“我相信是的,不可能是女的吧,怎么可能呢?” “女人也有力气大的。” “嗯,我好像听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说如今妇女们比过去强壮些,但我相信她们不会干这种事。乔伊斯还是个孩子——才十三岁。” “夫人,我不想打扰您太久,也不想问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这些问题警察肯定也问过,我不希望让您沉湎于痛苦的回忆之中,只是您女儿在晚会上说过一番话,您本人大概不在场吧?” “哦,没有,我不在,最近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孩子们的晚会往往很耗精力。我开车把他们送去的,后来我又去接他们回家。您知道,三个孩子一块儿去的,大的是安,十六岁了,利奥波德快十一岁了,您想要知道乔伊斯说什么话了?” “奥列弗夫人在场,她可以证明您女儿确实说过这话,我想,她是说曾经目击过一次谋杀案。” “乔伊斯?噢,她怎么说这种话。她哪能亲眼看到一桩什么谋杀案呢?” “嘿,每个人似乎都觉得简直不可能,”波洛说,“我只是想问您是否觉得有点可能。她有没有向您提过?” “说看见谋杀案?乔伊斯说的?” “您千万别忘了,”波洛说,“乔伊斯这个年龄的孩子常常滥用,谋杀,这个字眼,比如说有人被车撞了,或者一群孩子在一起打闹,有人被推进河里啦等等,这种事往往不是故意的,后果却非常不幸。” “啊,我记不起发生过这类事恰巧会让乔伊斯看见,她从未向我透露过半个字。她肯定是在开玩笑。” “她相当肯定。”奥列弗夫人说,“她一再坚持说是真的,她看得很真切。” “有人信吗?”雷诺兹夫人问。 “我不清楚。”波洛回答说。 “我觉得他们不相信,”奥列弗夫人说,“或者他们可能不想——嗯,不想表示相信来使她说得更带劲。” “他们都有点嘲讽她说全是瞎编的。”波洛说着,他可没有奥列弗夫人那么善解人意。 “天啦,他们怎么能这样,”雷诺兹夫人说,“好像乔伊斯连这种事都要撒谎似的。”她感到十分难堪,脸刷地红了。 “我明白,看上去是不太可能,”波洛说,“这样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她兴许弄错了,她目睹了一件事让她的确觉得像是谋杀案,兴许是某个故事。” “若真的如此,她肯定会跟我说起吧?”雷诺兹夫人仍然感到难为情。 “是啊,”波洛说,“以前她从没提起过?也许您忘了吧,特别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太容易忘了。” “什么意思?” “我们也不知道,”波洛说,“这是难点之一,也许是三周之前——也许是三年之前发生的,她说当时她还‘很年轻’,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说‘很年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您想不起这一带有过什么很轰动的事吧?” “不,没有。我是说,听说过不少,或者在报纸上也看见过,您知道,我指的是妇女受辱,或者某个姑娘和情人私奔之类的事。但我不记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没什么好让乔伊斯感兴趣的。” “但要是乔伊斯坚持说她目击过谋杀案,您觉得她真的这么认为吗?” “她要不是这么认为,她怎么会说呢?”雷诺兹夫人说,“我觉得她一定是弄混淆了。” “对,似乎有可能。我能不能,”他问道,“我能不能向您参加晚会的另外两个孩子也打听打听?” “当然啦,虽然我不清楚您希望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安在楼上做作业想拿优秀,利奥波德在花园里装飞机模型。” 利奥波德长着结结实实的胖脸蛋,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机械构造之中。问了半天他才集中注意力听听到底问他什么。 “利奥波德,你当时在场是吗?你听见了姐姐的话,她说什么了?” “哦,你是说谋杀案吧?”他听上去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是的,没错,”波洛回答说,“她说她看见过一桩谋杀案,是真的吗?” “不,当然不是真的。”利奥波德说,“她见到的被杀的究竟是谁呢?乔伊斯就是这样的。” “乔伊斯就是这样的?什么样的?” “吹牛,”利奥波德说,他一边绕着线,一边鼻孔里喘着粗气,“她傻得要命,”他又说,“要知道,她说话专门唬人,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的确觉得她全是编的吗?” 利奥波德转脸盯着奥列弗夫人。 “我觉得她是想要给您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您写侦探小说,是吗?我认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她让您更注意她而不是别人。” “她一贯这么做,是吗?”波洛问。 “嘿,她什么都敢说,”利奥波德说,“不过我敢打赌没人信她。” “你注意听了吗?你觉得有人信不?” “啊,我听见她的话,不过没太在意。比阿特丽斯笑她啦,卡西也是,他们说,全是胡说,还有什么的。” 看来从利奥波德口中打听不出更多的东西,他们上楼去找安。安看上去远不止十六岁,她正趴在桌上,面前展开着好几本书。 “是的,我参加了晚会。”她说。 “你听到妹妹说什么谋杀案了吗?” “嗯对,听见了。不过,我没太留心。” “你觉得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这儿几个世纪都没有发生谋杀案。我觉得好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一起真正的谋杀案了。”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说呢?” “吹牛噢,她以前总爱炫耀,她编过一个去印度旅行的精彩的故事,我叔叔曾经去过,她假装是跟他一块儿去的。学校里许多女孩子还真的相信了。” “那么,你不记得过去三四年里这一带发生过什么你们称之为谋杀案的事吗?” “没有,只是些普通的事,”安回答说,“我说的是天天在报上能看见的消息。而且也不是真发生在本地,一直都在曼彻斯特,我觉得。” “你觉得谁会杀死你妹妹呢,安?你肯定了解她的朋友是谁,有谁不喜欢她。” “我想象不出谁会要杀她,我觉得肯定是哪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别人都不会的,是吧?” “没有谁——跟她吵过架,或者跟她不和?” “您是说她有没有敌人?我觉得这问题问得太傻。谁会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呢?只会有人你不喜欢。” 他俩走出房间时,安说:“我不想说乔伊斯的坏话,因为她死了,这样做不好,可是要知道,她的确太爱撒谎了。说她坏话我很抱歉,可这是实话。” “我们取得什么进展了吗?”离开时,奥列弗夫人问。 “虽然没有,”赫尔克里·波洛说,“可还挺有意思。”他沉思着说。 奥列弗夫人似乎不敢苟同。 第八章 六点钟。在松冠宅。赫尔克里·波洛送了一片香肠进嘴里,紧跟着又呼了一口茶。茶很浓,很不合他的口味,而香肠却非常可口,做得好极了,他饱含感激的目光落到桌子对面手执棕色大茶壶的麦凯夫人身上。 埃尔斯佩思,麦凯与其兄斯彭斯警监要多不像就有多不像。他高大魁梧,她却瘦骨嶙峋,她的脸又瘦又尖,显得精明强干,似乎在时时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她瘦得简直无法形容。不过,他俩之间还有某种相似之处。主要是眼睛,以及轮廓分明的下巴,不论他还是她都很有眼力,见多识广,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仅此而已,斯彭斯警监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开口,一板一眼、字斟句酌,麦凯夫人却伶牙俐齿,反应之灵敏如同猫向老鼠飞扑而去。 “跟这孩子的性格,”波洛说,“关系很大,乔伊斯,雷诺兹,真令我迷惑不解。” 他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斯彭斯。 “别问我,”斯彭斯说,“我呆在这里时间不长。最好问埃尔斯佩思。” 波洛看看桌子对面,眉头上扬,麦凯夫人照例果断地说: “应该说她是个十足的小骗子。” “她说的话你都无法相信?” 埃尔斯佩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是的,完全无法叫人相信。很会编故事,而且编得天衣无缝。可我从不相信她。” “编故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卖弄?” “没错,有人跟你说了她去印度的谎言吧?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说是全家人去度假,到国外某个地方去了。我也搞不清是她父母还是叔叔婶婶去了那里,过完假期她就说她跟着一块儿去了,编得绘声绘色。见到了土邦主啦,射死了一只虎啦还有许多大象等等——简直像极了,许多人都信以为真。但我一听完就说她添枝加叶,我原以为她只不过有点夸张,可是每讲一回,数目就增加一回,打死的老虎越来越多,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吧?多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而且,大象数目也越来越多,我以前也知道她爱编谎言。” “总能吸引注意力?” “啊,你说对了,她太擅长抓住别人的注意力啦。” “仅仅因为一个孩子编了一个没有去过的旅途的故事,”斯彭斯警监说,“你不能说她每一句听上去不太叫人信服的话都是谎言。” “也许不是,”埃尔斯佩思说,“但我觉得都有这种可能性。” “所以你觉得乔伊斯,雷诺兹要是说她见过一起谋杀事件,那她很可能是撒谎,你根本不相信是真的,对吗?” “对。”麦凯夫人回答道。 “也许你弄错了。”其兄说。 “是啊。”麦凯夫人回答,“谁都有出错的时候。就像那个说了许多许多遍的,狼来啦,的故事似的,小男孩老是说‘狼来啦’,等狼真来了大家却都已经不相信他了,他落得了被狼吞食的下场。” “因此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要说存在她说谎的可能性,不过我这人很公正,也许她没说谎,兴许她看见什么啦,不完全像她所说的,但还是确有其事。” “所以她被害了。”斯彭斯警监说,“你别忘了,埃尔斯佩思,她落得个被害的下场。” “当然没错。”麦凯夫人回答说,“要不我怎么说也许我看错了她,果真如此,我不得不表示遗憾。向任何一个了解她的人打听打听,他们肯定会说她一天要撒好几个谎。记住,她是在参加一场晚会,十分兴奋,她想弄出点意想不到的效果。” “的确没人相信她。”波洛说。 埃尔斯佩思,麦凯疑惑不解地摇摇头。 “她会看见谁被谋害了呢?”波洛问。 他看着这对兄妹。 “没有谁。”麦凯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过去三年里,这一带肯定有人去世吧?” “哦,那还用说。”斯彭斯回答说,“不过都很平常——老人啦,病人啦什么的——也许有人开摩托车把人撞死就溜了——” “没有不寻常、出乎意料的死?” “嗯——”埃尔斯佩思迟疑了片刻,“我想——” 斯彭斯插话道: “我记了几个名字在这儿。”他递了一张纸给波洛,“省得你到处找人打听。” “有可能是被害人?” “不至于,只是给你一个范围。” 波洛大声念起来: “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夏洛特,本菲尔德。珍妮特,怀特。莱斯利,费里尔——”他停下来,看看桌子对面,又念了一遍第一个名字:“卢埃林·斯迈思夫人。” “有可能,”麦凯夫人说,“对,也许这里有戏。”她又说什么听上去像唱悲剧。 “唱戏?”波洛大惑不解,他不明白唱戏跟这有什么关系。 “有天晚上出去了,”埃尔斯佩思说,“后来再也没听说啦。” 卢埃林·斯迈思夫人?” “不,不是的,是那个外国女孩。她要是放点什么进药里易如反掌,而且她得到所有的财产,难道她没有——或者说想都没想过?” 波洛看看斯彭斯,想得到一点启示。 “从此再也杳无音讯啦。”麦凯夫人说,“这些外国姑娘都一样。” 波洛恍然大悟。 一个au pair(法语,即以授课、协助家务等换取膳宿的姑娘。)女孩。”他说。 “对,陪伴老太太的,老太太才死一两周,这姑娘就失踪了。” “恐怕是跟哪个男人私奔啦。”斯彭斯说。 “不过,谁也不认识他是谁呀?”埃尔斯佩思说,“要是那样的话,风言风语一定很多,一般都知道谁要跟谁走。” “有人觉得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死有什么蹊跷之处吗?”波洛问。 “没有。她有心脏病,常常看大夫。” “但你为什么把她放在名单之首呢,老朋友?” “喋,她很有钱,非常有钱。她的死并非出乎意料,但有些突然,比方说弗格森大夫就吃了一惊,虽然只是略微感到吃惊,可能他以为她能活得更长一些吧,但是做大夫的也有吃惊的时候,她不遵医嘱,让她不要太劳累,她却一意孤行,比方说,她热衷于种园子,这对她的心脏可没什么好处。” 埃尔斯佩思接过话茬: “她身体完全垮了之后才跟到这里来的。以前住在海外,来这里是为了跟侄儿侄媳德雷克夫妇住在一起。她买下了石矿宅,是一所维多利亚时代建的大房子,还有一个废弃的采石矿,就是这个石矿吸引了她,她觉得大有可为,她花了上万英镑把采矿场变成了一个地下花园,请了个园林家来设计的,也不知是从怀斯利还是从其他地方请的。对啦,还真有可看的。” “我会去看看的,”波洛说,“谁知道呢——兴许就能获得一点灵感。” “是啊,我要是你也会去的,值得一看。” “她很富有,是吗?”波洛问。 “是一个大船舶建造商的遗孀。她有成袋成袋的钱。” “她心脏不好,因而她的死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太突然。”斯彭斯说,“没有人怀疑死因,是自然死亡,说是心力衰竭,或是大夫们说的一大长串的冠心病什么的。” “从来没有调查过?” 斯彭斯摇摇头。 “这类事情屡见不鲜,”波洛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别人让她小心些,不要老上楼下楼,别干太重的园丁活什么的。可偏偏遇上这个人精力充沛,一辈子酷爱种园子,而且做事随心所欲,自然她不会把别人的忠告听进耳里。” “一点不假。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把那个采石场弄得棒极了一哦,应该说是园林家弄的,他和他的雇主一起干了三四年,她见过不少园林,大概是在爱尔兰,当时她参加一次全国组织的热爱自然旅行,参观了许多园林。以此为基础,他们把采石场大大变样了,对,眼见为实,看见了才会相信的。” “那这就是自然死亡啦,”波洛说,“得到了本地大夫的证实。是现在呆在这的同一个大夫吗?就是我马上要去拜访的?” “弗格森大夫——没错,他将近六十了,医术高明,深受爱戴。” “可是你还是怀疑她有可能死于谋杀?出于某种你还未告诉我的原因?” “比方说,那个外国女孩。”埃尔斯佩思说。 “为什么?” “啊,肯定是她伪造了遗嘱。要不是她,又会是谁干的呢?” “你还没给我讲过,”波洛说,“伪造遗嘱,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是公证时出了点麻烦,我是说老太太的遗嘱。” “是一份新遗嘱?” “是他们所说的——听上去像是鱼似的(英文中的附加条款(codicil)跟鳕鱼(cod)发音较接近。)——是一附加条款。” 埃尔斯佩思看着波洛,他忙着点头。 “她以前也立过遗嘱。”斯彭斯说,“每次都差不多。哪些赠给慈善机构啦,哪些分给老仆人啦,但主要部分通常是留给侄儿侄媳,他们是最亲的亲人。” “那这个特别的附加条款呢?” “把所有遗产都留给这个互稗女孩啦。”埃尔斯佩思说,“‘因为她悉心照料我。’好像是这么说的。” “再跟我说说那个外国女孩。” “她是从中欧某个国家来的,名字很长。” ¨她陪伴老太太多久?” “一年多吧。” “你口口声声说老太太,她究竟有多大年纪?” “六十好几啦,六十五六吧。” “也不是太老。”波洛有点激动。 “算起来,她立过两三个遗嘱啦。”埃尔斯佩思说,“像伯特说的那样,都相差无几,留了些钱给一两个慈善机构,然后兴许换了这个慈善机构的名字,也许还变动一下留给老仆人的东西等等,主要遗产都留给侄儿侄媳;我想也许还打算过留点给某个老表妹,不过她去世之前人家已经先她而去了。她把她建的平房留给了园林家,让他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还给他一笔固定收人来维修花园,让众人赏玩,似乎是这样的。” “我想她家的人肯定说有某种意想不到的事使她突然失去心理平衡而导致死亡吧?” “也许提到过吧,”斯彭斯说,“但是律师们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伪造的遗嘱上了,伪造得不太到家,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出来啦。” “有证据表明那个外国女孩做到这一点易如反掌。”埃尔斯佩思说,“知道吗,她为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写了大量的信件,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似乎很不喜欢用打字机给朋友写信什么的。只要不是公文,她就会说:‘你代替我写吧,模仿得越像越好,弄完了代我签名,’清洁工明登夫人有一天就听她这么说。因而我觉得女孩子习惯了替她写信、模仿她的笔迹,后来她突然想到可以这么做而不被发现,于是她就这么干啦。不过我说过,律师们眼睛太尖了,一眼就看出来啦。” “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私人律师?” “是的。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事务所,这家律师事务所在曼彻斯特享有盛誉,他们一向为她处理各种法律事务。反正他们是内行,提出不少质疑,女孩子不得不回答许多问题,弄得提心吊胆的,有一天就出去了,一半的东西都没有带走。他们本来准备进一步询问她的,她可不想坐以待毙,于是溜之大吉。事实上要想出境并不难,只要选准了时间。怎么说呢,你不需要护照就能坐绕大洲一日游的客车,只要在那边和某人稍作安排就能办妥,不会惹来多大麻烦,很可能她是回国或者隐姓埋名了,藏在哪个朋友那里了也说不准。” “而每个人都认为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属于正常死亡吗?”波洛问。 “对,好像从来没有询问过这件事,我只是说有某种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性,因为曾经发生过这类事而医生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会不会乔伊斯听见过什么话,听见那个外国女孩端药给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而老太太说,今天的药味道跟平常不同,或者‘这药苦多啦’或者‘味道怪怪的’” “这么说你当时在场啰,埃尔斯佩思。”警监斯彭斯说,“都只不过是你的想象而已。” “她是什么时间死的?”波洛问,“上午还是晚上?是在屋里、屋外或者离家很远的地方?” “哦,是在屋里。有一天她在花园干活回来时,呼吸十分急促,她说太累啦,想上床躺着,长话短说吧,她再也没有醒过来啦,从医学角度上来讲,似乎相当正常。” 波洛取出一个小笔记本。本上早已写着“受害人”几个字。他接着写道:“第一可能性,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下面的几页纸上他分别写上斯彭斯告诉他的其他几个的名字。他问道: “夏洛特,本菲尔德是什么人?” 斯彭斯马上答道:“是个十六岁的商店售货员。头部多处受伤,在采石矿树林附近的一条小路上发现的尸体。有两个年轻人成为怀疑的对象,他两都偶尔陪她出去散步,没有证据。” “在调查中他们配合警方吗?”波洛问。 “他们不太配合,简直吓坏了,编了一些谎言,不能自圆其说。没有判定他们是凶手。但也说不定二者之一就是。” “他们是什么样的?” “彼得,戈登,二十一岁。失业。有过一两份工作但都没干多久就被辞退了,懒惰。长得十分英俊。有一两次因为小偷小摸被处缓刑。没有施暴的记录。大法不犯,小错不断。” “另外一个呢?” “是托马斯,赫德,二十岁,说话结巴。害羞,有点神经质。想当一名教师,成绩却不合格。母亲是个寡妇,宠孩子宠得有点过分,不喜欢让他交女朋友,千方百计把他拴在身边,他在一家文具店工作。没有前科,但似乎心理上有作案的可能性。那姑娘弄得他十分痛苦。嫉妒很可能是作案的动机,但是没有证据,两个人都有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赫德在母亲那里,她对天发誓说那一整晚他都没有离开家,而且没有人能证明他不在,也没人在别处见过他,年轻的戈登有些狐朋狗友替他作证说不在现场,他们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可谁能反驳呢。” “发生在什么时候?” “十八个月以前。” “在哪儿?” “离伍德利新村不远的一处田间小道上。” “四分之三英里开外。”埃尔斯佩思说。 “离乔伊斯家,雷诺兹家的房子很近吗?” “不,是在村庄的另一边。” “好像不太可能是乔伊斯所说的谋杀。”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要是你看见一个年轻人猛击一个姑娘的头部,你马上就会想到这是谋杀,不会过上一年半载才明白过来。” 波洛又念了一个名字;“莱斯利,费里尔。” 斯彭斯说:“律师事务所的办事员,二十八岁,受聘于曼彻斯特的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律师事务所。” “那几个人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私人律师吧,我记得你说过。” “正是。就是他们。” “莱斯利,费里尔出什么事啦?” “他背上被捅了几刀。在离绿天鹅酒店不远的地方,据说与房东的妻子哈里,格里芬有私情。她可真是个尤物,至今还风韵犹存。可能牙有点变长啦,比他年纪大五六岁,但是她就爱招惹年轻的。” “那凶器呢?” “匕首没有找到。莱斯利据说是跟她分手又找了个姑娘,但究竟是谁一直没太弄清楚。” “哦,此案中谁是嫌疑人呢?是房东还是他的妻子?” “你说得对,”斯彭斯说,“说不定就是他俩中的一个,妻子似乎可能性更大。她有一半吉普赛血统,脾气不小。但也许是别人干的,我们的莱斯利算不上品行端正,二十刚出头时就闯祸了,在某个地方工作时做假账,被查出伪造行为。据说他生长在一个破裂的家庭中,如此等等。雇主们替他求情。他没有判多久,出狱后就被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事务所录用啦。” “后来他就走正道了吗?” “啊,那谁知道,他看上去挺老实,对上司们言听计从,但他的确跟朋友们一起染指过几笔不清不楚的交易。他是问题青年,还比较小心。” “那么还有哪种可能呢?” “也许是某个狐朋狗友干的,一旦你加入了一个流氓团伙,你若让他们失望了,保不准就有人拿着刀子向你逼来。” “别的呢?” “嗯,他在银行的账户有许多钱,人家付的是现钞,没有丝毫线索表明是谁给他的,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也许是从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律师事务所偷的?”波洛提示道。 “他们说没有,他们有一位特许会计师负责账目并进行监督。” “而警方也不清楚还有可能是从哪里弄来的吗?” “对。” “这个,”波洛说,“也不像乔伊斯目睹的谋杀。” 他念了最后一个名字:“珍妮特,怀特。” “发现被扼死在从校舍到她的宿舍的一条捷径上,她和另一位教师诺拉,安布罗斯合住一套房子,据诺拉,安布罗斯说,珍妮特,怀特常常感到十分紧张,不时告诉她一年前被她甩掉的某个男人总给她寄恐吓信。关于那个人什么也没查出来,诺拉,安布罗斯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在什么地方。” “啊,”波洛说,“这倒有点像。” 他在珍妮特,怀特的名字旁重重地打了个勾。 “为什么?”斯彭斯问。 “这更像是一个乔伊斯那么大的女孩子可能目睹的谋杀案。她可能认出了受害者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兴许还教过她,可能她不认识凶手,兴许她看见两人在搏斗,听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女人同一个陌生的男人之间的争吵,但当时她没有多想。珍妮特,怀特是什么时候被害的?” “两年半以前。” “对啦,”波洛说,“时间也符合,主要是没有意识到把两只手放在珍妮特,怀特的脖子上除了爱抚她之外还有可能是要掐死她,但当她慢慢长大时,就渐渐找到了正确答案。” 他看了一眼埃尔斯佩思,“你同意我的推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埃尔斯佩思回答说,“但你这不是绕冤枉路吗?不找三天前在伍德利新村杀害孩子的凶手而找什么几年前的凶手?” “我们从过去一直追查至未来,”波洛回答说,“也就是说,从两年半以前查到三天前,因此,我们得考虑——毫无疑问,你们已经反复考虑过——在本村参加晚会的人中究竟是谁与一桩旧案有牵连?” “那么现在我们的目标范围可以缩小一些啦,”斯彭斯说,“要是我们没有弄错,乔伊斯之死的确与那天早些时候她声称目睹过一场谋杀案有关的话。她是在准备晚会的过程中说那番话的。注意,我们把这当做作案动机有可能是错误的,但我不认为我们弄错了,因此我们可以说,她当时声称亲眼目睹过一桩谋杀案,而那天下午帮忙准备晚会的人当中某个人听见啦,并且一有机会就下了毒手。” “在场的都有谁呢?”波洛问。 “喏,我给你列了个名单。” “你已经反复核查过了?” “对,我检查过好几遍,但是挺难的。列了十八个人。” 万圣节前夜晚会准备期间在场人员名单: 德雷克夫人(主人)巴特勒夫人奥列弗夫人惠特克小姐(小学教师)查尔斯,科特雷尔牧师(教区牧师)西蒙,兰普顷(副牧师)李小姐(弗格森大失的药剂师)安,雷诺兹乔伊斯,雷诺兹利奥波德,雷诺兹尼克拉斯,兰森德斯蒙德,霍兰比阿特丽斯,阿德利卡西,格兰特戴安娜,布伦特加尔顿夫人(帮厨)明登失人(请洁工)古德博夫人(帮工)“你确信就这些吗?” “不,”斯彭斯说,“不敢打包票,没法真正弄清楚,谁能弄明白呢。要知道,不时有人送东西来,有人送了些彩灯,又有人送来一些镜子,还有端着盘子来的。有个人借给他们一只塑料桶,这些人把东西送过来,寒暄几句就走啦,没有留下来帮忙。因而可能会忽视掉其中的某个人,忘了他也在场,而那个人,即使只把桶搁在大厅里的那一会儿功夫,也有可能听见乔伊斯在起居室里说话,你知道吗,她是在大叫着。我们不能仅仅局限于这个名单,但我们也只能如此啦。给你,看看吧,名字旁边我都作了简要说明。” “非常感谢。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肯定询问过名单上的某些人,他们也许也出席了晚会,有没有谁提起过乔伊斯说起目击谋杀案的事?” “我觉得没有。没有正式记录。你告诉我时我才第一次听说。” “有意思,”波洛说,“也可以说真是妙绝。” “显然没有人当真。”斯彭斯说。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得去和弗格森大夫会面啦,他想必手术已做完了。”他说。 他折好斯彭斯列给他的名单装进口袋里。 第九章 弗格森大夫六十上下,具有苏格兰血统,性情鲁莽。他又粗又密的眉毛下面一双机敏的眼睛打量着波洛,他说: “啊,有何贵干?请坐。留神椅子腿,轮子有点松了。” “我也许应该事先说明一下,”弗格森大夫说,“像这样一个地方任何一点小事也会马上传开啦。带您来这儿的女作家简直把您当成天底下最杰出的侦探来吓唬这里的警官们。这多少也对,是吗?” 波洛回答说:“我一半是来拜访一位老朋友,前警监斯彭斯,他跟他妹妹一起住在这里。” “斯彭斯?嗯,好样的,斯彭斯。虎背熊腰,有胆识,老式的优秀警官,不贪财,不用暴力,也不笨。绝对可靠。” “您表扬得恰如其分。” “啊,”弗格森大夫说,“您跟他说了什么,他又怎么跟您说的呢?” “他跟警督拉格伦对我一直都不错,我希望您也能如此。” “我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呢,”弗格森说,“我对案情一无所知。晚会还在进行,就有一个孩子让人把头摁在水桶中淹死了,好狠毒,不过跟您说,如今杀死孩子的事已是屡见不鲜啦。过去这七到十年中,我已经有多次被叫去看被谋杀的孩子啦,次数太多啦,许多本该严加看管的精神病人都没有人管,疯人院都爆满啦,他们出来啦,说话、行为举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却在寻找着猎物,自得其乐。不过一般不在晚会上作案,我觉得他们下手的机会太多啦,不过即使精神分裂的杀人犯也会爱新鲜。” “是谁杀死她的,您是否有见解?” “您真认为我能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我总得有证据才行吧?没弄明白哪有发言权。” “您可以猜测一下。”波洛说。 “谁都可以猜测,要是请我看病,我得猜测此人是否会得麻疹,或者看是吃牡蛎中毒呢还是睡羽毛枕头过敏,我得问些问题,弄清他们吃什么啦,喝什么啦,枕了什么样的枕头,跟哪些孩子们一块玩过。看他们是不是在拥挤不堪的车上和史密斯夫人或者罗宾逊夫人的孩子们站在一起,这几个孩子都得了麻疹;如此等等。然后我说大概是怎么回事,当然只是一种可能性。跟您说吧,看病就是这么看的,不能操之过急,得搞清楚了才行。” “您认识这个孩子吗?” “当然认识,她是我的病人,这里有两个大夫;我自己,还有莫拉尔。恰好我是雷诺兹家的家庭医生,乔伊斯嘛,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得过孩子们常得的小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吃得太多,也说得太多啦,话多对她没什么危害,吃得太多使她患上以前称为胆汁病的一种病,偶尔发作。她得过腮腺炎和水痘。别的就没有了。” “您说过她有这种嗜好,兴许在某个场合她又多嘴啦?” “您就是为这个而来的?我听人说起过,您的意思是她多嘴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以成为一种动机,一种理由。” “哦,是啊,就算对吧,可是还有不少别的理由。如今一般都把神经受刺激作为答案,怎么说呢,法庭上往往这么宣布,她死了谁又能得到什么呢,也没有人恨她,不过我觉得如今您用不着在孩子本人身上找原因,原因在别的地方,原因在凶手的心中,在于他的精神错乱,或者生性歹毒,或者孤僻乖张,怎么说都行,我不是精神病医生,有时候我都听腻了这句话:‘要求出具精神病医生的报告。’一个小伙子偷偷溜进某个地方、打碎了玻璃、偷威士忌或者银器、把老妇人头部击伤等等,都会有人提出这一要求。如今事实是什么样的已不重要啦,就是要求精神病医生出具证明。” “但在这桩案件中,您觉得谁有可能需要精神病医生出具报告呢?” “您是指那天晚上作案时在屋里的人中?” “对。” “凶手一定在场,是吧?要不也不会出谋杀案,对吧?他在客人当中,在帮忙的人之中,或者事先已起了歹心从窗户钻进去的,说不定以前去过那里,四处探察过一番,兴许把那屋里的门栓的情况摸熟了,好好看看你的孩子,他想杀人,司空见惯啦。在曼彻斯特就有一起,六七年之后才真相大白。那男孩子才十三岁,想要杀人,他就杀了个九岁的孩子,偷了辆车开到七八英里外的一片小树林中,把她的尸体烧掉,然后溜掉啦。据我们所知,从那以后到他年满二十一岁他没有再干过坏事,告诉您吧,我们只是听他自己这么说,说不定还继续干过这类事呢,很可能干过,说不定他就是有杀人的癖好。也别以为他已经杀了许多人,或者有警察已经找过他啦。但是不时他就涌起这种冲动,精神病医生的报告说是精神错乱期间犯的谋杀罪,我是想要说明这桩案件就是其中一例,反正就是这种事。谢天谢地我不是精神病大夫,我有一些朋友是精神病大夫,他们中有些还挺理智;有一些呢——我不客气地说,他们自己都该找个精神病大夫诊断诊断啦。杀害乔伊斯的家伙很可能出身于体面人家、举止文雅、相貌堂堂。人们做梦也想象不到他会有什么问题,抓起一个又甜汁又多的红苹果,一口咬到核,突然邪恶之心骤起,宛如一只猛兽向你摇头摆尾而来?许多人都有这种倾向。应该说如今这种人比过去多多啦。” “而您没有怀疑对象?” “我总不能伸长了脖子,没有证据随随便便就认定谁是凶手。” “不过,您还是承认肯定是参加晚会的某个人下的手,没有凶手哪来什么谋杀案呢。” “有一些侦探小说中当然比比皆是,兴许您那位可爱的作家女士就是这么描写的。而在本案中我承认,凶手一定去过现场,可能是某位客人,某位帮忙的人,或者从窗户跳进去的什么人,只要事先细细研究过窗户有没有栓上就很容易办到,说不定哪位疯子突然觉得在万圣节前夜的晚会上杀个人挺新鲜挺来劲儿呢。您得从这儿入手是吧?看看参加晚会的都有谁。” 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对准波洛不停地眨着。 “我本人当时也在,”他说,“去晚了一步,只是随便瞧瞧。” 他使劲地一点头。 “这是个问题,是吗?就跟报纸上的公告似的:‘在场的人之中——有一位是凶手。’” 第十章 波洛抬头看着榆树小学,禁不住心中连声称赞。 他估计请他进门并把他带进校长的书房的可能是位秘书。校长埃姆林小姐从桌旁站起来欢迎他。 “久仰大名,波洛先生。见到您真高兴。” “您太客气啦。”波洛说。 “我从一位老朋友布尔斯特罗德小姐那里听说过您,她是草坪坝中学的前任校长,也许您还记得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吧?” “谁会忘了她呢,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对,”埃姆林小姐说,“是她使草坪坝中学名声大振。”她微微叹了口气说,“如今学校稍微有些改变,宗旨不同,方法也不同啦,不过还是一个很有特色,既在不断进步又保持了传统的学校。哦,对啦,别老提这些陈年往事吧。不用说,您是为乔伊斯,雷诺兹之死来找我的。我不知您是否对此案有什么特殊兴趣,我觉得您平时好像不大负责这类事情。您大概是认识她或者她家的人吧?”,“不,”波洛回答说,“我是应一位老朋友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夫人之邀请来的,她在这里小住了几日,参加了那天的晚会。” “她的书娱乐性很强。”埃姆林小姐说,“我也碰见过她一两次,哦,如此说来,讨论起来就简单多啦。既然没有个人感情的因素在里面,我们就开门见山吧,发生这种事实在可怕极了,照说发生这种事简直不可能,相关的孩子们都半大不小的,没法归入哪个特别的类型,说明跟凶手的心理状态有失。您说呢?” “不,”波洛回答说,“我觉得是一场谋杀,跟一般谋杀案没什么两样,有作案动机,也许动机还很卑鄙。” “的确如此。那么是为什么呢?” “因为乔伊斯的话,我听说她不是在晚会上说的,而是那天早些时候一些大孩子和帮忙者帮着做准备的时候说的。她大声宣告她曾经目击过一场谋杀。” “有人相信她吗?” “总的来说,没有人相信。” “八成是这样的。乔伊斯一坦白地跟您讲吧,波洛先生,我们也不想让不必要的感伤混淆视听——她是个非常一般的孩子,既不太笨也不怎么聪明。坦率地说,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老撒谎,我并不是说她特别狡诈、不诚实,她并没有故意避免报复,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出来,她只是吹牛,胡诌些从未发生过的事,借此镇住那些听她吹牛的朋友们,结果呢,他们当然渐渐都不相信她那些离奇的故事啦。” “您是说她吹牛说目睹过一场谋杀案,想借此显得很了不起,来引起某个人的兴趣一?” “没错,而且无疑她想引起阿里阿德理·奥列弗的注意……” “看来您觉得乔伊斯根本没有目睹过什么谋杀案?” “我非常怀疑。” “您的意思是全是她瞎编的?” “也不是。也可能她真的目击过一场车祸,或者有人在高尔夫球场上被球击伤了——她可以添油加醋地把它加工成一个很令人震惊的事件,一桩早有预谋的谋杀案。” “因此我们惟一能肯定的是凶手参加了万圣节前夜的晚会。” “那当然,”埃姆林小姐镇定自若地说,“那当然,从逻辑上讲,理当如此,您说呢?” “您觉得谁会是凶手呢?” “这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埃姆林小姐回答说,“怎么说呢,参加晚会的孩子们大多数在九至十五岁之间,我想他们都是或者曾经是我校的学生,对他们我应该有所了解。同样,对他们的家庭背景也有所了解。” “我听说贵校有位教师一两年前被掐死了,凶手没有找到” “您是指珍妮特,怀特吗?大约二十四岁,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据我所知,她独自出门,也许是安排好了跟某个年轻人约会,她挺有魅力,追求她的男人不少。凶手没有查出来。警方询问了许多年轻人,采取了各种办法调查,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起诉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从他们的角度讲很不满意,应该说,从我的角度讲也是的。” “您同我的原则一致,我们都对谋杀持坚决反对意见。” 埃姆林小姐盯着波洛看了半晌,她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但波洛觉得她在仔细打量他,心中在掂量着什么。 “您的话正合我意,”她说,“从报纸上看到的也好,听说的也好,似乎谋杀已经渐渐地确确实实地被一大部分人默认。” 她沉默半晌,波洛也没有说话。他想,她是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站起身按了按铃。 “我想。”她说,“您最好跟惠特克小姐谈谈。” 埃姆林小姐出去大约五分钟之后门打开了,一位四十上下的妇女走进来。她赤褐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走起路来大步流星。 “波洛先生吗?”她说,“我能帮助您吗?埃姆林小姐似乎觉得我能够。” “要是埃姆林小姐认为如此,那无疑您就能帮我,她的话我完全相信。” “您跟她很熟吗?” “我今天下午才第一次见到她。” “可您对她一见如故,马上就完全信赖她啦。” “我希望您会说我眼力不错。” 伊丽莎白,惠特克轻轻叹了口气。 “嗯,是的,您真的没看错人。我猜大概是有关乔伊斯,雷诺兹之死吧,我不知道您究竟是怎么插手此事的,是警方请的?”她有点不相信,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是通过警方,是一个朋友私下请的。” 她坐下来,把椅子往后推了推,好面对他。 “那好。您想知道什么?” “我觉得没有必要细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那天晚会上发生的事大抵就是我应当了解的,对吧?” “对。” “您也参加晚会啦?” “我参加了。”她回忆了片刻,“晚会办得不错。组织得相当好,算上各种帮忙的人,一共约有三十余人,有孩子一青少年一成人一还有些在一边做清洁、准备饭菜什么的人。” “您参加了那天上午或者下午的准备工作了吗?” “事实上没多少忙好帮的。德雷克夫人非常能干,用不了几个人帮忙就能把各种准备工作做好。实际上更需要的是帮助干点家务活。” “我明白了,不过,您是被邀请去参加晚会的吗?” “那自然。” “出了什么事?” “晚会的进程无疑您早已弄清啦。您是想问我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或有没有我觉得很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我不愿意白白浪费您的时间。” “我敢打包票您不会是在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对啦,惠特克小姐,简要地跟我说说吧。” “那天晚上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最后一项活动实质上是圣诞节游戏,而不是在万圣节前夜玩的,火中取栗,即点燃一盘葡萄干,上面浇了白兰地,大家围在一旁从火中取出葡萄干一惊呼声、笑声不绝于耳,葡萄干熊熊燃烧,大家欢呼着,不一会儿,屋里就变得很热。我走了出去,站在大厅里,正在这时我看见德雷克夫人从厕所出来站在二楼楼梯上,她端着一大瓶秋天的红叶以及花朵,她在楼梯拐角处停了一会儿才下来。她越过楼梯向下看,不是朝我这边,她是在看大厅的另一端,那里有门通向书房,在通往餐厅的门的正对面。她眼睛盯着那边看看,停了一会儿才下褛。她用手轻轻地转动着花瓶的角度,似乎很沉、很费劲,我猜一定是装满了水。她仔细地调整了一下花瓶的位置好一手端稳,另一只手则扶着楼梯的拐弯下来,她在那里站了一会,眼睛仍旧不看手里的花瓶,而是盯着大厅里。她突然动了一下一我想一定是吃了一惊——对,肯定是让什么吓了一大跳,吓得手一哆嗦花瓶掉到地上去了,水溅了她一身,花瓶滚落到楼下的大厅里摔得粉碎,弄得满地都是。” “我明白了,”波洛说。他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他注意到,她的双眼十分机警,显得十分睿智,似乎在询问对她的话是否应该发表一点意见,“您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会使她吓着了呢?” “后来回忆起来时,我觉得她看见了什么。” “您觉得她是看见了什么,”波洛重复着她的话,“会是什么呢?” “我说过她的眼睛是在看着书房的门,我猜测她是不是有可能看见门开了,或者门把手转动了一下,或者实际上她看见的还不止这些。也许是看见谁开了门打算出来,她兴许是看见了一个相当出乎意料的人。” “您也朝那边看了吗?” “没有,我只是向上盯着楼梯上的德雷克夫人。” “您确实觉得是看见了什么才使她吓了一跳吗?” “对,也许是只看见门开了。一个人,一个不知怎么混进院子的人从门里进去了,就在一瞬间使她攥紧花瓶的手一哆嗦,装着水和花的沉重的花瓶一下子就跌落下去啦。” “您看见有谁从门里出来吗?” “没有,我没有朝那边看,我觉得没有人真的从门里出来走进大厅,倒有可能是又缩回书房去啦。” “接下来德雷克夫人干什么啦?” “她恼怒地尖叫了一声,下了楼梯对我说:‘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弄得一团槽!’她把几块碎片踢到一边,我帮着她扫成一堆,堆在墙角里。当时不可能彻底清扫。孩子们开始从玩火中取栗的屋里跑出来。我取了块擦玻璃的布随便给;她擦了擦身上的水,很快晚会就结束啦。” “德雷克夫人没有解释一下她是吓着啦,也没说起是什么使她大惊失色吗?” “没有。只字未提。” “而您觉得她的确吓着啦。” “波洛先生,您是否觉得这只不过是完全不重要的小事,我却太小题大作啦?” “不。”波洛回答道,“我压根儿没这么想过,我只见过德雷克夫人一面。”他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是在我跟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一道去拜访她的时候一也就是,在察看作案现场的时候。在这短短的一次会面中,我观察了一下,她似乎不是一个很容易被吓着的女人。您同意我的观点吗?” “一点不假。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纳闷的原因。” “当时您也没有问一句吗?” “我也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呀。要是您在某家作客,女主人不幸摔碎了她最好的一只玻璃花瓶,作为客人,您要是问,你怎么搞的弄成这样啦,似乎也不太礼貌吧?我敢肯定要是说她笨拙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您刚说过,随后晚会就结束啦。孩子们跟着母亲或朋友们纷纷告辞,单单不见了乔伊斯。这时我们知道乔伊斯死在了书房里,有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人正想从书房里出来,就听见了大厅里的声音,他重新关好书房门,后来趁人们在大厅里告别、穿大衣等的时候偷偷溜走了?惠特克小姐,我想直到找到尸体您才有时间回忆刚才的一幕吧?” “是的,”惠特克小姐站起身来,“恐怕只能告诉您这些了,甚至连这些也无关紧要。” “不,很值得注意,凡是值得注意的都值得铭记在心,顺便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实际上是两个问题。” 伊丽莎白,惠特克重新落座。“说吧,”她回答道,“想问就问吧。” “您清楚地记得各个游戏的先后顺序吗?” “应该是的。”伊丽莎白,惠特克回忆了片刻,“首先是笤帚比赛,装饰过的笤帚,有三四个不同的小奖品。接下来有气球比赛,就是用手或用球拍打着玩。闹着玩让孩子们活跃起来。后来女孩子进了一间小屋玩照镜子游戏,她们手执一面小镜子,男孩子的脸反映到镜子上。” “这是怎么弄的呢?” “哦,简单极了,门橱拆了,不同的脸往里面看,反映到姑娘们的镜子中自然也不同。” “姑娘们知道在镜子里看见的是谁吗?” “我猜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男孩子们事先化了妆,再加上一些道具,比如说带上面具、假发、络腮胡子,还有大胡子,再加上油彩效果,很有意思。大多数男孩子女孩们早已认识,也许还来了一两个不认识的,反正她们高兴地格格直笑。”惠特克小姐说着,显得有些轻蔑,“后来有障碍赛跑,接着把一个杯子装满面粉压紧,反扣过来,在顶上放一枚六便士的硬币,每个人切下一片粉糕,粉糕若是全都垮了,这个人就被淘汰出比赛,别的人继续进行,直至最后一个人得到这枚硬币,再往后就是跳舞、吃饭。最后的高潮是玩火中取栗的游戏。” “您最后见到乔伊斯是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惠特克答道,“我跟她不太熟,她不在我班上,她不是一个很有趣的孩子,因此我没太留心她,不过我记得她切了粉糕,她太笨了,一下子就被淘汰啦,看来那时她至少还活着——但那还早呢。” “您没看见她跟谁一道进书房吗?” “当然没有,要是我看见了早就会告诉您的,我肯定知道那至少是很重要的。” “那好,”波洛说,“第二个问题,也可以说是一系列问题,您在这所学校呆了多久啦?” “到秋天就满六年啦。” “您教——?” “数学和拉丁文。” “您记得两年前在此任教的一位姑娘吗?她叫珍妮特,怀特。” 伊丽莎白,惠特克惊呆了,她欠欠身子,又坐下去了。 “可是——那跟这肯定没什么关系吧?” “可能有关系。”波洛说。 “怎么会呢?有什么关系?” 教育界消息没有乡村的闲话传得快,波洛暗自思忖着。 “有证人称乔伊斯说她几年前目睹过一桩谋杀案。您觉得有可能是珍妮特,怀特之死吗?珍妮特,怀特是怎么死的?” “有天夜里她从学校回家,走在路上被人掐死啦。” “一个人?” “很可能不是。” “不是跟诺拉,安布罗斯一起?” “您知道诺拉,安布罗斯什么吗?” “现在还不知道,”波洛说,“但我想知道,珍妮特,怀特和诺拉,安布罗斯都是什么样的?” “太轻佻,”伊丽莎白,惠特克说,“不过两人还不太一样,乔伊斯怎么会见到这种事,又怎么可能了解呢?是在离石矿森林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出事的,当时她不过十一二岁。” “谁有男朋友?”波洛问,“是诺拉还是珍妮特?” “别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啦。” “旧恶影长。”波洛说,“从生活中我们体会到这句话是真理。诺拉,安布罗斯现在在哪儿?” “她离开学校去英格兰北部任教去了——自然她感到十分不安。她俩——很要好。” “警方一直未能破案?” 惠特克小姐摇摇头,她起身看看表。 “我得走啦。”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情况。” 第十一章 赫尔克里·波洛抬头看了看石矿宅的正面。这是维多利亚时代中期建筑的一个很好的典范。 他想象得出来,屋里有一个桃花心木的餐具架,正中间摆着一张沉重的桃花心木的长方形大桌子;有一个台球室。说不定有一个大厨房带一个盥洗间,地板上雕刻着石头旗子,还有一个笨重的煤炉,如今肯定早改成电炉或者煤气灶了。 他注意到楼上的窗帘仍然紧闭。他摁了门铃,一个瘦削、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应声而来,告诉他韦斯顿上校和夫人去了伦敦,下周才回来。 他问能不能去石矿森林。老太太回答说谁都可以进去,不收费,沿路症大约五分钟就到了人口处,大铁门上有一个告示牌。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大铁门,进去之后有一条小路向下通往树林及灌木丛。 他很快就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浮想联翩,在他脑海中想到的不是眼前以及他身边的景象,而是在细细地琢磨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一两件事。拿他的话说是,不得不狂想起来。伪造遗嘱,一份伪造的遗嘱和一个姑娘。一个失踪的女孩,伪造的遗嘱上把财产都留给了她。 一个年轻艺术家来到这里,把一个乱石林立的废采石场建成了个地下花园。波洛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什么石矿花园,真难听,让人联想起砸石块的嘈杂声,想起大卡车装着许许多多的石头去修路,是出于工业需要。而一个地下花园就截然不同啦,他的回忆被唤醒了,只不过有些模糊,看来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真是去爱尔兰参观过园林,他记得自己五六年前去过爱尔兰,他去那儿调查一桩银餐具古董被盗案,那桩案子有几处很有意思,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跟平常一样,他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并且得闲游玩观光了几天。 他现在想不起来去的究竟是哪一个花园。似乎是离科克不远。是基拉里吗?不,不是的,是离班特里湾不远的一处。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花园与当今最令人称道的园林大相径庭,如法国城堡园林以及凡尔赛宫的庄重之美。还记得自己是跟几个人一起上的小船。要不是两个健壮果敢的船夫把他举起来再接上去,他还真无法上船。他朝一个小岛划过去,波洛当时觉得岛上没意思透啦。他双脚浸湿了,冷得出奇,风从雨衣的缝隙处直往里灌。他当时心中疑惑不解,这么一个树木稀疏、遍地石头的小岛上,会有什么样的美景,有什么样庄严肃穆、结构对称的伟大之美呢?一个错误一完全犯了个大错误,真不该来。 他们在一个小码头边靠岸了。船夫技术娴熟地把他们送上岸去。一行人边走边谈笑着。波洛整理好雨衣,重新系好鞋带,跟上他们沿着小路向前走,两边是灌木丛和几株稀疏的树木,非常单调。这个花园太没意思啦,他心想。 刹那间他们走出了矮树林,来到一处斜坡上,无数级台阶通往底部。低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片奇迹,简直是爱尔兰诗歌中常常描绘的景致的再现,根本看不出是人们辛苦劳动创造出来的,而像是由魔术师一挥魔杖即展现在眼前,各种景致如花朵、灌木丛、人工喷泉、弯弯曲曲的小路,都像是施了魔法似的,令人心旷神怡,以前这里是怎样的呢,太对称啦,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是个采石场。这是岛屿中的一个凹陷处,仰望能看见海水,还有海湾的另一侧的山峦,山顶烟雾缭绕,恍若仙境,他猜想准是这个花园给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灵感,参观之后她萌发了念头想自己建一个。于是她兴致勃勃地买下了这个空旷的采石场,想在英格兰这片传统而朴素的乡村地带创造一个奇迹。 之后她付高薪把自己的设想变成了现实。她找到技艺超群的小伙子米切尔,加菲尔德,把他带了回来。自然给了他一大笔钱,还给他建了一所房子,波洛暗想,米切尔,加菲尔德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走着走着,波洛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歇脚。他设想着花园的春天是什么样的景象,许许多多的山毛榉和桦树都银光闪闪,有带刺的灌木丛、白玫瑰和小杜松树等等。而现在是秋天。这里的秋天也不冷清。层林尽染、色彩纷呈,冷不丁钻出一两只鹦鹉;沿着小道往前走,真是曲径通幽。荆豆正在怒放(也许是西班牙金雀花吧)——波洛对花草的名字不甚精通,只认得出玫瑰和郁金香。 园中的植物似乎都在自由自在地生长着,看不出半点人工的约束,仿佛根本不是由人设计而成的花园。不过波洛心中明白,事实上肯定不然。全都是精心安排好的,无论是一棵小草还是挂满了金黄色、红色叶子的高大的树丛,无一例外都经过精心的策划,甚至可以说是严格按照计划安排好的。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遵照谁的意愿建成的。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还是米切尔,加菲尔德?波洛自言自语道,两者之间差距大得很,大得很。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学识渊博,这一点波洛毫不怀疑,她有多年种植园林的经验,还是皇家植物研究会的成员。她看过不少展览,参阅了植物目录,又参观过许多园林,她甚至还为观赏植物而出国旅行。她不会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她也会说出自己的想法来,这就够了吗?波洛觉得还远远不够。她可能曾向园丁发号施令,还确保这些命令得以执行,但是她是否知道,是否真正知道,在脑海中是否真正明白按照她的意愿行事的话,在实践中该怎么做呢?她能想象得出来的不是头一年或者第二年的样子,而是两年、三年之后,甚至是六七年之后的情形,波洛心想,米切尔,加菲尔德了解她究竟想耍什么,因为她告诉过他自己的心愿,而他知晓如俩让光秃秃的采石场开出美丽的花朵,如同让沙漠绽放出花朵,他精心策划,并且变成了现实;在此过程中,像任何一个得到了巨额酬金的艺术家一样,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欢乐,他心目中的仙境将诞生在一个平凡而单调的小山之侧。有些灌木丛得花一大笔钱去买,一些珍奇树种、花种只有由朋友赠予才能弄到,而花园中同样也需要一些几乎不用花钱的最最普通的品种。看见高处的绿叶就能判断春天一定开满了樱草花。 波洛自言自语道:“在英国,人们热衷于请你参观苗圃。带你去看玫瑰,无休止地讲他们的花园,说是五彩缤纷,是英国的最佳景致之一。他们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去看枝繁叶茂的山毛榉,树底下开满了小钟似的花朵,对,的确很美,不过,他们带我看得够多啦,也够频繁的啦。我宁愿——”到底宁愿做什么呢?开车从德文郡的小巷里穿过,道路弯弯曲曲,两旁高高的路堤上满是美丽的樱草花,淡黄色的、白色的,一团团、一簇簇散发出馨香,沁人心脾,那种香气才真正是春天的气息。而这里不应该栽种什么稀有的树种,既要考虑到春天,也要考虑到秋天,因而不仅要种樱草,也要种番红花,真美啊。 他也很想对石矿宅现在的主人有进一步的了解。他只听说了他们的名字,是退休的老上校夫妇住在那儿。相信斯彭斯会给他提供更多的信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无论现在拥有这一切的人是谁,他都会与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志趣相投,波洛起身沿着小路向前走。这条路走起来毫不吃力,修得平平整整。他想,是专为老太太设计的,她想上哪儿都很方便,没有陡峭的台阶,隔不多远就有一把椅子,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实际上却不然,椅子背、还有放脚的地方都特别舒服。波洛真想见见这位米切尔,加菲尔德。他干得漂亮,对这项工作他了如指掌,是个不错的设计师;同时他又找到了经验丰富的人来完成他的设计,他把自己的庇护人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让她觉得一切设计都是她本人的功劳,但波洛不认为这仅仅是她的功劳。差不多该算是他(加菲尔德)的。对,我真想见见他。他应该还住在小屋里(或者说,给他建的小平房里),波洛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盯着脚下的一片凹地,小路从凹地的另一侧蜿蜒而出。他盯着的是一丛金黄色的枝叶茂盛的灌木,枝叶交错,形成了一幅图画,一时波洛分不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光与影形成的特定效果。 这是真是幻?波洛暗自纳闷。是不是谁在施魔法?很有可能,在这种地方极有可能,我看见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会是什么呢?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一次次历险,他称之为“赫尔克里的劳役”,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并非置身于一个英国花园之中。有某种氛围。他试图去弄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氛围。像是中了魔法,是的,毫无疑问,有一种美,一种羞羞答答的美,却又带一种野性,要是你把这当成了戏院中上演的一幕,你定会联想起树精、牧神,能享受到希腊的美景,同时心中又倍感恐惧,对,他觉得这个地下花园叫人恐惧,斯彭斯的妹妹说了句什么话?许多年前在采石场里发生过一起谋杀案?血溅在岩石上,后来人们淡忘了,一切都被掩盖住啦。米切尔,加菲尔德来到这里,他设计出、建造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地下花园。一个垂暮的老妇付给了他一大笔酬金。 此时他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凹地的另一边,在金黄色的树枝的掩映之下,他发现那个年轻人具有惊人之美。如今人们不再这样夸小伙子了,只说他们性感、有魅力,这种评价似乎也很公平,长着粗糙的脸、乱蓬蓬的头发,五官远远说不上端正,人们根本不再考究小伙子漂亮。 倘若说起来,也只是带着愧疚之意,似乎自己太跟不上时代,在表扬一种早已不被人称道的品质,性感的女孩子们如今不喜欢吹笛子的俄菲甫斯,她们钟情的是嗓子沙哑的流行歌手的顾盼神气,一头乱发。 波洛沿着小路走过去,等走到陡峭的斜坡的另一侧,年轻人从树丛中钻出来跟他打招呼。年轻似乎是他最重要的特征,尽管波洛看得出他并非真的很年轻。他已年过三旬,甚至快到不惑之年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像是在表示欢迎,而像在暗示着彼此早已相识。他个头很高,身材匀称,五官十分完美,如同一尊古典雕像;黑眼睛,乌黑的头发好似精心编成的头盔,又像是顶帽子,刹那间波洛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和这位年轻人在排练某个盛大的演出,果真如此的话,波洛心想,看自己还穿着橡皮套靴呢,啊哈,我是不是得找管服装的太太换双像样的呢。 “我是不是私自闯入禁地啦。真抱歉,我对这一带还很陌生,昨天刚到的。” “我不认为您闯入私人禁地。”回答得很轻,彬彬有礼,然而奇怪的是显得十分漠然,仿佛他正神游于千里之外,“确切地说,花园没有开放,但常有人来散步。老韦斯顿上校夫妇不在乎。他们只关心有没有人搞破坏。而一般没有人这么做。” “没有人蓄意破坏,”波洛环顾四周说,“没有谁乱扔东西。然而连一个小垃圾筐也见不到。真是不寻常,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太奇怪啦。不免让人觉得。”他接着说,“恋人们常成双成对来散步吧。” “恋人们不来,”年轻人回答说,“他们觉得来这儿不吉利。” “您大概是花园的建筑师吧?兴许我猜错了。” “我叫米切尔,加菲尔德。”年轻人说。 “我猜您就是,”波洛用手指着周围说,“是您修的?” “是的。”米切尔,加菲尔德回答说。 “很美。”波洛说,“在英格兰的这一片——啊,怎么说呢——一这一片单调的地带建出点美景来,谁都会觉得极不寻常。” “祝贺您。”他说,“对自己在这里干出的成绩,您一定非常满意吧?” “人会满意吗?我不知道。” “您大概是为一位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建的吧?我听说她已过世。住这儿的是韦斯顿上校夫妇,是吧?是他们买下来了吗?” “是的。他们买得很便宜。房子又大又难看——操作起来不容易——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好。她在遗嘱中留给了我。” “您把它卖掉啦?” “我把房子卖了。” “没有卖石矿花园?” “哦,也卖啦,花园一块儿卖掉啦,也可以说是白送。” “那又为什么呢?”波洛问,“怪有趣的,我有点好奇心切,您不介意吧?” “您的问题不太寻常。”米切尔,加菲尔德说。 “我不太间是怎么回事,而爱问为什么。张三为什么这么做?而李四为什么不这么做?王五为什么跟张三、李四都不同?” “您应该对科学家说这些,”米切尔说,“跟基因和染色体有关一如今是这么说的。它们的排列类型,等等。” “您刚刚说您不太满意,因为人都不会满意的,那您的雇主——她满意吗?这么美丽的景致?” “总的来说,”米切尔说,“我做到了使她满意,她很容易满足。” “应该没有问题,”赫尔克里·波洛说,“我听说她60多啦,至少65岁。这个年龄的人常常感到满足吧?” “我让她放心我是一丝不苟地按照她的指示、她的想法和意图行事的。” “确实如此吗?” “您是在很严肃地问这个问题吗?” “不,”波洛回答说,“不,坦率地说,不是。” “在生活中想要获得成功,”米切尔,加菲尔德说,“一个人既要追求自己所热衷的事业、满足自己的艺术偏好,还要当好一个商人,你不得不学会销售自己的产品,否则你就注定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而别人的想法与自己的往往格格不入。我主要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然后把做成的东西卖掉,说得好听一些就是推向市场,卖给雇佣我的客户,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完全照她的计划、安排去做的,这跟卖给一个孩子棕色的鸡蛋而不是白色的差不多,一定得使顾客相信他买的是最好的鸡蛋,他作出的是明智的选择,简直是乡间的精品,假若我们问那只母鸡有什么偏好呢?只不过就是棕色的、农庄里生的、乡间的鸡蛋而已。要是你说,它们只不过是鸡蛋而已。但凡鸡蛋只有一个区别,是新下的还是陈的。” “您这个年轻人真是不同凡响,”波洛说,“相当自负。”他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吧。” “您把这里建设得真美。您有计划地把这片乱石堆变成了美景,为了工业目的而采掘的石场本是没有考虑过有没有美感的。您加上了自己的想象力,用自己心灵的眼睛去探索,而又成功地弄到钱去实现自己的构想。祝贺您,向您致敬,请接受一位行将从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退休的老人的致敬。” “而此时您还在继续干着自己的工作?” “这么说,您认识我?” 波洛心里美滋滋的。他乐于别人知道他是谁,如今他有些担心,大多数人不知他是谁啦。 “您追踪血迹而来……早就妇孺皆知啦。这里地方小,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另外一个名人带您来的吧?” “啊,您指的是阿里阿德理·奥列弗。” “阿里阿德理·奥列弗,畅销书作家。人们都想采访她,问她对诸如学生运动、社会主义、女孩子的服装打扮、性开放之类的问题的看法,还有许许多多跟她毫不相干的问题。” “对,对,”波洛说,“真可悲,我觉得,我发现他们不是真的了解奥列弗夫人。他们只知道她爱吃苹果,至少流传了二十年啦,而她还是微笑着重复自己有这种嗜好。不过现在,恐怕她再也不会喜欢吃苹果啦。” “是苹果吸引您来的,是吗?” “是万圣节前夜晚会上的苹果。”波洛说,“您参加晚会了吗?” “没有。” “真幸运。” “幸运?”米切尔,加菲尔德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中似乎稍稍有些吃惊的成分。 “晚会上发生了谋杀案,对客人们来说这种经历恐怕不会太痛快,兴许您没有经历过,但我可以告诉您,您很幸运,因为——”波洛变得越发像个外国人了,“——ily,duuis,vous comprenez?(法语,意为:烦心的事,您懂吗?)人们会问您时间啦、日期啦以及一些无礼的问题。”他接着问道,“您认识那孩子吗?” “嗯,认识,雷诺兹家在这一带无人不知。周围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在这个村子里人们彼此都认识,只不过了解的程度不同,有的关系亲密,有的也算朋友,有的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乔伊斯这孩子怎么样?” “她——怎么说呢?——无关紧要,她声音怪难听的,尖叫着似的。真的,关于她我就记得这么多。我不太喜欢孩子,大多数都叫我心烦,乔伊斯就叫我心烦,她一开口,就说自己怎么样怎么样。” “她没什么意思?” 米切尔,加菲尔德有点诧异。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说,“她干吗非得有意思才行?” “我的观点是没什么意思的人被谋杀的可能性很小,人们被谋杀一般是出于想得到什么,担心或者爱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但一般都得有个前提一” 他停下来看看表。 “我必须走了,还有个约会。再次向您表示祝贺。” 他沿着小径十分谨慎地向下走去。他暗自庆幸今天总算没有穿那双夹脚的漆皮鞋。 米切尔,加菲尔德不是那天他在地下花园里遇见的惟一的人,到达花园底部时,他注意到有三条小路,延伸的方向略有不同。在正中间那条小路路口处有一个树桩,上面坐着一个孩子在等他,她马上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您一定是赫布克里·波洛先生吧?”她问。 她的声音清晰,语调犹如银铃一般。她弱不禁风,与地下花园有某种相匹配之处,简直像个小树神,像个小精灵。 “对,我就是。”波洛回答说。 “我是来接您的,”孩子说,“您是来跟我们一块喝茶的,是吗?” “跟巴特勒夫人和奥列弗夫人?是的。” “那就对啦,她俩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阿里阿德理阿姨。”她嗔怪道,“您来得太晚啦。” “真抱歉,我路上停下来跟人说话去啦。” “嗯,我看见啦,您是跟米切尔说话,对吗?” “你认识他?” “那当然。我们在这儿住了很久啦。我谁都认识。” 波洛不知她几岁啦,就问她。她回答说,“我十二岁,明年就要上寄宿学校了。” “你高兴吗?” “到那儿才知道,我觉得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啦,不像过去那样喜欢。”她又说道,“我想您最好跟着我走,请。” “当然啰。当然啰,我来晚啦,真抱歉。” “哦,其实也没关系。” “你叫什么?” “米兰达。” “这名字挺适合你的。”波洛回答道。 “您是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作品吧?” “对。你在课文中学到过吗?” “对,埃姆林小姐给我们朗诵了一部分,我又让妈妈朗诵了一些,我很喜欢,听起来美极了,一个勇敢的新世界,现实生活没有那么美好,是吗?” “你不相信是真的?” “您相信吗?” “总是有一个勇敢的新世界的。”波洛说,“但是,你知道吗,只是对于相当特别的人存在,是那些幸运的人,那些人的心灵深处藏着这么一个世界。” “哦,我明白啦。”米兰达回答说,她显得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懂了,至于弄懂了什么波洛却疑惑不解。 她转过身去,沿着路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我们走这条路,没多远,可以从花园的篱笆墙里钻出去。” 她接着又扭过头向后看,用手指着说。 “那边那中间从前有喷泉。” “喷泉?” “对,好多年前有,我想可能还在,在灌木丛跟杜鹃花什么的下面。都弄坏了,您知道吗,人们一点一点都拿走了,可从来没见谁拿点新的来。” “真有点遗憾。”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您非常喜欢喷泉吗?” “依具体情况而定。”波洛回答说。 “我学了一点点法语,”米兰达说,“意思是说依具体情况而定,对吗?” “完全正确,你好像学得挺不错的。” “大家都说埃姆林小姐教得好。她是我们的校长。她严格得要命,也有点厉害,但是有时候教给我们某些东西,她眉飞色舞。” “这说明她真是一个好老师,”赫尔克里·波洛说,“你对这里挺熟悉的——似乎每一条小道都了如指掌。你常来吗?” “嗯,是的,我最喜欢来这儿散步,您知道吗,我要是来这儿,没人知道我在哪儿。我爬上树——坐在树枝上,看下面的动静。我喜欢这样,观察各种动静。” “什么样的动静?” “主要是鸟儿和松鼠。鸟儿老吵架,是吗?不像诗里所说的‘小中的鸟儿相亲相爱,,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对吗?我还观察松鼠。” “那你也看人吗?” “有时,也看。但是很少有人来这儿。” “为什么呢?” “我猜他们是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呢?” “因为很久以前在这儿有人被害啦。我是指这里建成花园之前,以前是个采石场,有一个大石堆还是沙堆,就是在那儿找到她的,在里面埋着,您觉得那句老话是真的吗——说有的人生来就注定要被绞死或者注定要淹死?” “现在没有人生来注定要被绞死啦。在这个国度里不再绞死人了。” “但是有的国家还有绞刑,他们在大街上把人绞死,在报纸上看到的。” “嘿。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米兰达的回答似乎答非所问,但波洛觉得她可能是要作出回答。 “乔伊斯淹死啦。”她说,“妈妈不想让我知道,但我觉得她这么做太愚蠢,您说呢?我是说,我都12岁啦。” “乔伊斯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朋友。有时她给我讲相当有趣的事。全是关于大象啊,邦主之类的。她去过一次印度我要是去过印度就好啦。乔伊斯和我老是互相讲自己的秘密。我没有妈妈那么多好讲的。妈妈去过希腊,您知道吗她就是在那儿认识阿里阿德理阿姨的,可她没有带我去” “谁告诉你乔伊斯的事的?” “佩林夫人,是我们的厨师,她跟来做清洁的明登夫人谈起来,有人把她的头摁进了一桶水中。” “知道那人是谁吗?” “我哪里知道,她俩好像也不知道,但她们都挺笨的” “你知道吗,米兰达?” “我不在场,我那天喉咙疼,还发烧,因此妈妈没带我参加晚会。但我想我能弄清楚。因为她被淹死啦。要不我怎么问您是不是觉得有人注定是要淹死的,我们从这儿篱笆里钻过去,当心您的衣服。” 波洛紧跟在她身后,从石场花园穿越篱笆对于小精灵一般苗条的小向导来说倒不难,实则是宽敞得很。然而她却担心波洛过不去,警告他当心有刺,又替他拉着篱笆上容易挂衣服的边缘,他们从花园的一堆混合肥旁边钻过去,转个弯绕过一个坍塌的黄瓜架,就看见了两个垃圾箱。外面是一片整齐的小花园。种的多是玫瑰,从这里没费多大劲就到了一幢小平房前面,米兰达带路从一扇开着的落地长窗走进去。就像一位收集到了一种稀有的蟋蟀的昆虫学家那样骄傲地大声说道: “我把他带来啦。” “米兰达,你不是带他钻篱笆的吧?你应该绕道从旁门进来的。” “这条路不更好吗,”米兰达回答说,“又快又近。” “我怀疑也难受得多。” “我忘了,”奥列弗夫人说,“我给你介绍过我的朋友巴特勒夫人吧?” “当然哪,在邮局里。” 所说的介绍相识实则是在柜台前排队的时候,只不过一会儿功夫,现在离得这么近,波洛可以好好打量一下奥列弗夫人的这位朋友啦。上次看见的只是一个戴着头巾,身披雨衣的苗条女人。朱迪思·巴特勒约莫35岁,若是把她女儿比作小树精、小精灵的话,朱迪思本人则像是一个水精。甚至像是一个莱茵河女神。她弱不禁风,长长的金色秀发婆婆在肩头,鹅蛋脸,颧骨略微有些突出,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颜色恰似大海。 “很高兴能当面向您致谢,波洛先生。”巴特勒夫人说。 “阿里阿德理一请您就来啦,您真是太好啦。” “只要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请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干呀。”波洛答道。 “胡说些什么呀。”奥列弗夫人嗔怪道。 “她相信,十分确信,您能把这桩残忍的事查个水落石出。米兰达,亲爱的,你去一下厨房好吗?烤饼在炉子上托盘里。” 米兰达转眼就不见了,离开的时候冲着母亲微笑着,微笑分明像是在说“她想把我支开一会儿。” “我尽量不让她知道,”米兰达的母亲说,“知道这件可怕的事。但我想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的确如此,”波洛回答说,“在居民区中没有什么比灾祸降临的消息传得更快的了,尤其是一些叫人恶心的灾祸不过,”他接着说,“谁也不能生活在真空中,与周围的一隔绝,而孩子们似乎特别善于了解这种事。” “我不记得到底是彭斯还是沃尔特,司各脱爵士曾说过,记笔记的人中藏着一个孩子,”奥列弗夫人说,“而说话的时候她心里完全明白。” “乔伊斯,雷诺兹的确像是目睹过一桩谋杀案,”巴特勒夫人说,“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你相信乔伊斯真的目睹啦?” “我是说无法相信目睹了这样一件事乔伊斯早些怎么没说,这似乎不像乔伊斯的性格。” “这里每个人见到我,”波洛平静地说,“似乎都说乔伊斯,雷诺兹这孩子尽撒谎。” “我想是否有这种可能,”朱迪思·巴特勒说,“某个孩子编了个故事最后这个故事却变成真的啦?” “这自然是我们的出发点。”波洛回答说。 “乔伊斯,雷诺兹毫无疑问是被谋杀的。” “你早已经开始啦,说不定已经查清楚了。”奥列弗夫人说。 “夫人,我哪里生得出三头六臂来呢?你总是那么心急。” “谁说不是呢?”奥列弗夫人说,“如今要是不着急,谁也干不成什么。” 这时米兰达端上来一盘烤饼。 “放在这儿可以吗?”她问道,“我想你们已经谈完啦,是吧?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厨房拿的吗?” 她的语调中略带着怨气。巴特勒夫人把乔治式的银茶壶放在壁炉的围栏上,打开电水壶的开关(这开关是在水即将沸腾时关上的)。她沏了茶,给大家斟上,米兰达庄重而优雅地分发了热烤饼和黄瓜三明治。 “我和阿里阿德理是在希腊相遇的。”朱迪思说。 “从一个岛屿返回时,”奥列弗夫人说,“我掉进了海中。地势十分险要,水手们往往冲你喊,跳下来’。当然,他们常常在船离得最远时喊跳,等你跳下去时就正好,而你会觉得这不可能,于是你一再犹豫,吓坏啦,看上去离得最近时你就跳啦,而此时船离得最远。”她喘了口气,“朱迪思帮着把我捞了上来,从此我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对吗?” “嗯,没错。”巴特勒夫人说,“另外,我还挺喜欢你的名字。”她补充说,“怎么说呢,跟人很相配。” “哦,大概是个希腊名字,”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是我自己取的,知道吗,我并不是出于什么文学上的意义,但阿里阿德理的遭遇从来没有降临到我头上,我从来没有被心爱的人抛弃在一个希腊岛屿上。” 波洛想象着奥列弗夫人若是一个被抛弃的希腊少女,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他举起一只手到短髭上掩饰着不让人看见。 “我们不可能跟名字一模一样。”巴特勒夫人说。 “对呀,我想象不出来你会砍下情人的头颅,朱迪思和荷罗孚尼之间就发生了这种事,对吗?” “她是出于爱国之心,”巴特勒夫人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因此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得到了很多奖赏。” “我不太熟悉朱迪思和荷罗孚尼,是在《次经》中,是吗?要是这么去考察的话,不少人给别人——他们的孩子——取了不少怪怪的名字,是吗?把钉子打进别人脑袋里的究竟是谁呀?是雅亿还是西西拉?我永远也记不清楚哪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哪个是那女人的名字,我想是雅亿,好像不记得有哪个孩子取名雅亿。” “她给他端上美味佳肴。”米兰达正要撤掉茶盘,她突然停下来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别看着我。”朱迪思·巴特勒对着她的朋友说,“不是我向米兰达介绍《次经》的。是她在学校学的。” “在如今的学校中显得很不寻常,是吗?”奥列弗夫人说,“他们反而向孩子们传授神学知识啦?” “埃姆林小姐本意不是这样的。”米兰达说,“她说现在我们去教堂,听到的是用当今的语言讲的道理以及故事,失去了原有的文学精髓,我们至少应该对钦定本的优美的散文体和无韵诗有所了解才行,我特别喜欢雅亿和西西拉的故事,”她补充道,“我永远也不会想到,”她沉思着说道,“去做这样一件事,我是说,趁别人人睡时拿锤子钉钉子到人家脑袋里去。” “千万别这么干。”她妈妈回答说。 “那你会怎么处置你的敌人呢,米兰达?”波洛问。 “我会对他们友好。”米兰达一边思索一边轻轻地说,“做起来很困难,我却还是宁愿这样,因为我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任何东西。说不定我会用药让他们安乐死。他们渐渐人睡进入甜美的梦乡永不再醒来。”她收好茶杯和放面包黄油的盘子说,“妈妈,要是您带波洛先生去花园看看的话我来洗吧。花圃的后面还有一些伊丽莎白女王玫瑰。” 她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米兰达这孩子真叫人称奇。”奥列弗夫人说。 “夫人,您有个非常美丽的女儿。”波洛说。 “嗯,我觉得她目前还算好看。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有的孩子长大了变得又粗又胖,活像是只喂饱了的猪,不过现在一现在她像个小精灵。” “不用说她是特别喜欢去附近的石矿花园。” “有时我真希望她不要那么喜欢去就好啦。老去没人的地方闲逛怪吓人的,哪怕离村子再近也不行。如今一如今大家成天都提心吊胆。冲着这一点,波洛先生,您也得查清乔伊斯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因为一天不知道实情,我们就一刻也不得安宁——主要是对孩子们不放心。阿里阿德理,你带波洛先生去花园好吗?我一会儿就来。” 她拿着剩下的两个茶杯、一个盘子进了厨房。波洛跟着奥列弗夫人从落地长窗走出去。秋日里的这个小花园很普通,幸存着几枝秋麟麟草,花床上还开着几朵紫苑,伊丽莎白玫瑰骄傲地顶着粉色的花朵。奥列弗夫人疾步走到一处石凳前坐下,让波洛也坐了下来。 “你说你觉得米兰达像个小树精,”她问,“你觉得朱迪思像什么呢?” “我认为朱迪思应该叫乌迪拉才好。”波洛答道。 “一个水精?对。对,她看上去就像刚从莱茵河或者哪一片海水中出来似的,她的秀发似乎还水淋淋的,可又丝毫不蓬乱,是吗?” “她也非常可爱。”波洛回答说。 “你对她怎么看?”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呢。我只觉得她很漂亮很有魅力,似乎有什么事令她忧心忡忡。” “哦,那当然,哪能不忧郁呢。” “夫人,我希望你能给我讲讲有关她的事。” “嗯,我在旅途中跟她渐渐熟啦。你知道,还真有投缘的,这样的微乎其微。至于其余的人呢,旅行一结束就分道扬镳,不再打交道啦,但偶尔有例外的,我和朱迪思就是例外,我们还想保持联系。” “那次旅行之前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 “你对她有一定的了解吧?” “嘿,只是些很平常的事。她是个寡妇,”奥列弗夫人说,“丈夫死了好多年,他是个飞行员,在车祸中丧生的,大概是一天晚上在这附近什么地方从高速公路下到普通公路时好几辆车相擅。我觉得他好像没给她留下什么钱。她对他的死伤心透啦,不愿意提起他。” “她只有米兰达一个孩子吗?” “是的,朱迪思在附近找点零活干干,没有固定工作。” “她认识住在石矿宅的人吗?” “你说的是韦斯顿上校夫妇?” “我说的是前任主人,是卢埃林ˉ斯迈思夫人吧?” “好像是的,我听说这个名字,但是死了两三年啦,就没多少人提起她,那么多活人还不够吗?”奥列弗夫人愤愤地说。 “当然不够。”波洛答道,“我还得调查一下这一带死去的以及失踪的人。” “谁失踪了?” “一位姑娘。”波洛回答说。 “哦,是这样,”奥列弗夫人说,“这种人经常失踪吧?我是说,她们来这拿一份工钱,转身就去医院,因为怀孕啦,生个孩子叫奥古斯特、汉斯或者鲍里斯什么的。要么她们就嫁人啦,或者跟哪个相好的私奔。朋友们跟我讲的多啦,简直难以置信!这些女孩子,要么成为不堪重负的母亲们难得的好帮手,要么偷袜子——或者弄得让人谋害啦——”她停下来,“天啊!” 她叫道。 “安静点,夫人,”波洛说道。“似乎没有理由相信那个外国女孩被谋杀啦——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什么意思?听不懂。” “很可能不是,不过——” 他取出笔记本记下一条。 “你写什么呢?” “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过去过去,你就知道过去。” “昨日是今日之父。”波洛简洁地说。 他把笔记本递给她。 “你想看看我写的是什么吗?” “当然想。我敢打包票我不感兴趣。你觉得重要记下来的,我永远觉得无关紧要。” 他翻开小笔记本。 “死亡名单,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有钱人)。珍妮特,怀特(学校老师)。律师的助理员,被人用刀捅死,从前被控伪造证件。” 下面写着“唱悲剧的女孩失踪。” “什么唱悲剧的女孩?” “是我的朋友斯彭斯的妹妹用来称呼那个‘互稗’女孩的词。” “她为什么失踪?” “因为她有可能惹了法律上的麻烦。” 波洛的手指指向下一条,只写着“伪造”二字,后面打了两个引号。 “伪造?”奥列弗夫人问,“为什么要伪造?”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要伪造呢?” “伪造什么?” “伪造了一个遗嘱,或者说是遗嘱的附加条款,这一条对互稗女孩有利。” “施了不正当压力?”奥列弗夫人试探道。 “伪造比施不正当压力严重得多。”波洛回答说。 “我不明白这跟可怜的乔伊斯之死有什么联系。” “我也不知道,”波洛说,“不过,正因为如此。就很有意思” “下一个词是什么?我看不清。” “大象。” “这跟什么都联系不起来呀。” “也许有联系,相信我,”波洛回答说,“相信我吧,也许就有。” 他站起身。 “我得跟你分手啦。”他说,“我不辞而别,请代我向女主人道歉,我能见到她和她美丽而出色的女儿感到非常高兴。告诉她留神那孩子。” “妈妈天天告诫我,不要在树林里把迷藏捉。”奥列弗夫人引了句童谣,“好吧,再见。你非要弄得神秘兮兮的,那就继续保持神秘吧。你连说都不说一声要去干什么。” “我约好了明天上午同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先生在曼彻斯特见面。” “干什么?” “讨论伪造证件以及相关事宜。” “然后呢?” “然后我想询问当时在场的人。” “出席晚会的?” “不一准备晚会的。” 第十二章 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律师事务所享有盛誉,那幢楼是典型的老式建筑。时光飞逝,如今事务所再也没有谁姓哈里森或者利德贝特啦。除了一位阿特金森先生,一位年轻的科尔先生之外,还有一位是杰里米,富勒顿先生,当年事务所的创办人之一。 富勒顿先生是个干瘦的老人,面无表情,声音严肃而冷峻,目光出奇地敏锐,他的手放在一张信笺上,这信他刚刚读过。他低头又读了一遍,仔细地品味着其中的含义,然后他抬起头,打量着信上介绍的这个人。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他面前的这个人上了年纪,是个外国人,衣着十分潇洒,只是脚上的漆皮鞋不太相配,富勒顿先生心中瞎想,那鞋恐怕太紧了点吧,从他的眼角隐约地能看出他在忍痛。一个好打扮的外国人。而大家都说他的好话让他来找我,像犯罪侦察处的亨利,拉格伦警督,连大伦敦警察厅总部退休的警监斯彭斯也替他担保。 “斯彭斯警监,是吗?”富勒顿先生说。 富勒顿认识斯彭斯。在任时工作干得漂亮,比他职位高的人都十分赏识他。他脑海中隐约还记得一些。有桩案子办得轰动一时,妇孺皆知;从表面上看似乎没什么了不得的,像是老套路,事实上不然。那还用说!他记起他的侄子罗伯特插手过那桩案了,是助理律师,凶手心理变态,似乎懒得为自己申辩,给人的感觉是只求受绞刑(当时按罪量刑应处以绞刑),哪像现在只判十五年监禁,或者若干年有期徒刑。完全不是一回事,杀人偿命——真可惜绞刑已经废除。 富勒顿心中暗自思忖着,如今的暴徒们觉得杀个人没什么了不得,一旦把人杀死了,没人认得出你来。 斯彭斯负责此案的调查,他话不多,顽强地坚持他们抓错了人,结果他们真的抓错了人,找到证据证明他们抓错人的是个外国人,是个比利时警方退休的一名警探。年纪肯定不小。现在很可能已经老糊涂啦,富勒顿心想,不过我还是谨慎为好,他想要得到的是一些信息,给他提供信息肯定错不了,因为他几乎没有对这件案子有用的任何信息。这是一桩儿童被害案。 富勒顿先生也许觉得自己能把作案者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又没那么确信,因为至少有三个嫌疑人。三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凶手。他耳边回响起“心理不健全”、“精神病医生的报告”之类的话来,毫无疑问,案件会以这样的话告终。不过,在晚会上淹死一个孩子——还是比较奇特。虽然有过学生不听警告,乘搭陌生人的车,没有回到家中,反而在附近砾石堆中找到了尸体。两桩案子大不相同。砾石堆。是哪年的事哟?都过去好多年啦。 思索了四分钟左右,富勒顿先生滑了清嗓子(听得出他得了哮喘病),开口说话。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他又喊了一句,“我能帮您什么忙?我想您是为乔伊斯,雷诺兹这位小姑娘的事来的吧?好歹毒的勾当。真是歹毒,我不知道能帮您什么忙,对此案我知之甚少。” “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您是德雷克家的法律顾问吧?” “嗯,是的,是的。可怜的雨果,德雷克。人真不赖,从他们买下苹果林宅定居下来我就认识他们啦,过了好些年啦,叫人伤心的是,有一年他们门在海外度假时他患了骨髓灰质炎。他的心理健康并未受到什么损害。不过,他一向是个优秀的运动员,擅长多种运动项目,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真让人伤心。得知自己终生残疾了哪能不叫人伤心呢!” “您似乎还负责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法律事务吧?” “对,是他的姑母。她身体垮了之后搬到这里来的,好住得离侄儿侄媳更近一些。买下了中看不中用的石矿宅。花了大价钱,值不了那么多——不过她不缺钱。阔得很。她本来可以找到一所更漂亮的房子的,但是吸引她叫她着迷的是采石场。她请来了个园艺家,我相信那人有两下子。英俊潇洒,留着长发,却还真有能耐。他在石场花园里埋头苦干,最终赢得了荣誉,《家居与园林》杂志等还介绍了他。对,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善于用人。不仅仅因为小伙子英俊就栽培他,有些老太太老糊涂了,常常这么做。但这个小伙子在他那一行中却是数一数二的,我有点扯远啦,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了快两年啦。” “死得十分突然。” 富勒顿瞪了波洛一眼。 “噢,不,我不觉得。她心脏不好,大夫们尽量劝她不要多活动,可她不受人支配。她也从不为自己的健康状况担忧。”咳了几声嗽他接着说,“我们好像没有在谈您来时说的事。” “也未见得。”波洛回答道,“要是您不反对的话,我想就另一件事问几个问题,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您的一个叫莱斯利,费里尔的职员的事。” 富勒顿先生吃了一惊。“莱斯利,费里尔,”他说,“莱斯利,费里尔,让我想想,您看找还真差点忘了他叫什么。对,对,没错。让人用刀砍死啦,对吧?” “我说的就是他。” “啊,不能说我能告诉您很多情况,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了。是在一天深夜在绿天鹅酒店附近让人砍死的。没抓住!凶手,我敢说警方不是没有嫌疑对象,只不过主要是未能取得证据而已。” “作案动机是出于感情纠葛?”波洛问道。 “是的,我觉得一定是的,出于嫉妒,他和一位有夫之妇一直有来往。她丈夫开了家酒店,就是伍德利新村的绿天鹅酒店,很不起眼。后来小莱斯利跟别的女人勾搭上了——据说还不止一个女人,他挺能博得姑娘们的好感,闯过一次祸。” “作为您的雇员,您对他满意吗?” “总的来说不太满意。他有他的优点,对待客户很有礼貌,签约见习期间也很好学,要是他能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而不到处拈花惹草的话情况就会好多啦,用我这种老眼光看,那些女孩子都配不上他。有天晚上在绿天鹅酒店发生了争执,莱斯利,费里尔在回家的途中被杀。” “您觉得应该是某个女孩子,还是绿天鹅酒店的女东家该负责任呢?” “事实上,这桩案子谁也弄不清,我觉得警方的观点是说出于嫉妒——但是——”他耸了耸肩。 “可您有些怀疑?” “啊,怀疑过。”富勒顿先生回答道。 “我觉得您似乎认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嗯,我宁愿相信证据,警方也宁愿有更多的证据。我记得检察宫认为不成立。” “有可能大相径庭?” “对,可以列出几种理由。小费里尔性格不太稳定,出身不错,慈爱的母亲——是个寡妇。父亲不太尽人意,让妻子吃尽了苦头。我们的小伙子有点像父亲,有一两回他跟一帮可疑的人混在一起,我假定他无罪,他还年轻,但我警告他别跟坏人纠缠在一起,别与一些不法行为联系太紧密。坦率地说,要不是为了他母亲,我不会留他干下去。他年轻,也有能力,于是我警告了他一两次,以为可以奏效。但是如今风气太坏了,十年来一直有增无减。” “您认为可能有人把他拉下水了,是吗?” “很有可能,跟这种人一旦纠缠上了,就有危险,一旦想泄密,背上让人捅几刀早己屡见不鲜啦。” “没有目击者?” “没有。谁也没看见。怎么可能看见呢?干这种事,人家早已安排妥贴,让人证明作案时不在现场,诸如此类的。” “说不定还是有目击者。一般人想不到她会在现场,比如说一个孩子。”,“在深夜?在绿天鹅酒店附近?几乎不可能,波洛先生。” “兴许,”波洛坚持着自己的观点,“那孩子也许还记得,孩子从朋友家回来,说不定离自己家不远啦,她可能是抄小道从篱笆后面看见什么啦。” “波洛先生,您的想象力太丰富啦,您所说的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觉得,”波洛答道,“有些事情还真是让孩子们瞧见了。人们常常没料到他们会在场。” “但他们肯定会一回到家就讲起自己的所见所闻吧?” “也许不会,”波洛说,“也许他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要是见到的事很恐怖的话尤其如此。孩子们回到家里一般不会讲起看见了一起车祸或者某种暴力事件。他们守口如瓶,从不对人讲起,却不断地回味着。有时他们感到十分开心;因为自己知道某个秘密,一个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们总该对自己的母亲讲吧?”富勒顿先生说。 “我不清楚,”波洛答道,“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有很多事情孩子们都不愿对母亲讲。” “您能否告诉我,您对莱斯利,费里尔一案为什么如此感兴趣?这个年轻人丧生刀下实在可借,但是如今这类事情早已屡见不鲜啦。” “我对他一无所知,我之所以想要了解他,是因为他死于非命,并且时间不太久,说不定其中有重要线索。” “波洛先生,”富勒顿先生语气有点尖刻,“我实在有些弄不懂您为什么要来找我,也不知道您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您总不能怀疑乔伊斯,雷诺兹之死与这位有能力却犯过不少小错的年轻人几年前的死有什么联系吧?” “人可以怀疑一切,”波洛反驳道,“从而了解得更多。” “很抱歉,破案就是得找证据。” “您大概听说过,好几个证人都听见死者乔伊斯这姑娘说过她亲眼目睹过一桩谋杀案。” “像这种地方,”富勒顿先生说,“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传遍了。而且,传的过程中免不了添油加醋,根本不值得去相信它。” “您说的也有道理。”波洛说,“我调查过,乔伊斯才十三岁。九岁的孩子有可能会记得自己所目击的事一有人开车撞人后溜走啦,在漆黑的夜里有人持刀搏斗啦,或者一位女教师被人掐死啦,等等——这些兴许在孩子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她对具体发生的是什么事又不甚清楚,于是她守口如瓶,脑海中不停地回味着,后来慢慢淡忘了,突然发生的某件事或许能唤醒她的记忆,您觉得这有可能吗?” “嘿,对,对,但是——但是我觉得还是有点牵强。” “我听说,这里还有一名外国姑娘失踪了。她是叫奥尔加还是索尼亚——姓什么我不知道。” “奥尔加,塞米诺娃,对,没错。” “恐怕,不太值得信赖吧?” “对。” “她是不是伺候您刚说过的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就是德雷克夫人的姑母——” “对,她请过几个女孩子伺候她——其中还有两个外国姑娘。我记得,一个刚来就跟她闹翻了;另一个心肠还好,可就是太笨。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无法容忍蠢人,最后她请到了奥尔加,这最后一次冒险却很成功,那姑娘很合她的意,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不太漂亮,”富勒顿先生说,“她个子不高,矮胖矮胖的,不苟言笑,邻居们不太喜欢她。” “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却喜欢她。”波洛提醒他说。 “她一步都离不开她——这么依赖她,很不明智。” “嗯,的确如此。” “我敢肯定,”富勒顿先生说,“我告诉您的这些您早就听说过啦,这些早都传遍啦。” “我听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给女孩子留了一大笔钱。” “简直令人震惊,”富勒顿先生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遗嘱许多年里都基本未变,只是增添了一些慈善机构的名称,或者有些财产继承者死了,于是划掉他们的名字,我似乎又在跟您说起一些您已经打听到了的事,不知您还感兴趣不,她主要的财产一般都指定由她的侄子雨果,德雷克夫妇继承。德雷克夫人也是他的表妹,就是说,她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外甥女,他们二人中谁先过世财产就由活着的一方继承,遗嘱上给慈善机构以及几个老仆人也留了不少东西。但她最后一次对遗嘱进行更改是在她死之前三周,不是由我们事务所起草的文件,是她手写的一个补充条款,其中提到了一两家慈善机构——没有以前那么多——老仆人们什么也得不到,全部财产几乎都由奥尔加,塞米诺娃一人继承,说是为了感谢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简直太令人震惊了,根本不像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以前的所作所为。” “后来呢?”波洛问。 “您大概也听说过啦,根据专家鉴定,这个附加条款纯属伪造,只是有一点像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字体,如此而已,斯迈思夫人不喜欢用打字机,常常叫奥尔加替她写私人信件,尽量模仿她本人的字体,有时还让她签上自己的名字。奥尔加这样做过许多次,据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去世后,奥尔加变本加厉,甚至觉得自己模仿老夫人的字体简直可以乱真啦,但是瞒不过专家的眼睛。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你们当时还准备采取更多的行动来辨别这个文件的真伪吧?” “没错。然而在此期间那姑娘不耐烦了,正如您刚才所说的,她——失踪了。” 第十三章 赫尔克里·波洛起身告辞之后,杰里米,富勒顿坐在书桌前,用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然而,他的眼睛却在看着远方——他陷入了沉思。 他拿起一份文件,垂下眼睛,可还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电话铃响了,他抓起话筒。 “迈尔斯小姐吗?” “先生,霍尔登先生在等您。” “我知道了,对,和他约好是三刻钟之前会面的吧,他说了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吗?……好,好,我明白啦。上次他也是这个原因来晚了,请告诉他我刚才在跟另一个客户谈话,现在时间不够了,你约他下周再来,好吗?这样的事情不能再继续下去啦。” “是,富勒顿先生。” 他放下话筒,目光落在文件上,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当中,他还是看不下去。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事,过了两年啦——差不多整整两年,今天上午这位古怪的、穿着漆皮鞋、留着大胡子的小老头问起各种问题,唤醒了自己的记忆。 他耳边响起了两年前的一次谈话。 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矮胖的身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棕色的皮肤、暗红色的大嘴巴、高颧骨、浓黑的眉毛下一双蓝色的眼睛紧盯着自己。那张脸上充满了感情,充满了活力,那是一张经历了不少苦难的脸一也许从来都承受着磨难一却从来没有学会向苦难低头,这种人会抗争到最后。可她现在在哪儿呢?他心中暗想,她还是想办法逃脱了——她是想什么办法逃走的呢?有谁帮她呢?会有人帮她吗?肯定还是有人帮了她一把。 他想她大概是回到了中欧的某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她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最终不得不回到那里去,否则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她没什么可干的啦。 杰里米,富勒顿坚决维护法律的尊严,他相信法律,瞧不起如今很多法官对犯人从轻发落,接受学术界的影响。像学生偷书、年轻的女人从超级市场上偷东西、女孩子们从雇主那里偷钱、男孩子们偷电话箱中的硬币等等,他们根本不是走投无路,大多数也并不是真的需要,只是从小被惯坏了,觉得凡是买不起的东西都可以伸手去拿。然而,尽管他坚信应该严格执法,富勒顿先生还是很有同情心的,他常常对人充满了同情,虽然奥尔加的自我辩护没有改变他的主意,他还是对她充满了怜惜之情。 “我来求您帮忙,我觉得您会帮助我的,去年您很友好,您帮我填了表格,好让我在英国再呆一年,他们跟我说:‘你不想回答的问题都可以不回答,律师可以代表你说话。’于是我来找您啦。” “您说的情况——”富勒顿先生记得自己的话多么冷漠无情,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怜惜之情,话语倒显得越发冷漠,“——不存在。这次我不能为您辩护,我已经代表了德雷克家。您清楚,我以前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私人律师。” “可她死了,她死了就不需要私人律师了。” “她很喜欢您。”富勒顿先生说。 “是的,她喜欢我,我想跟您说的就是这一点。这就是她想把钱留给我的原因。” “她所有的钱?” “是啊,为什么不行呢?她不喜欢她的亲戚。” “您错了。她很喜欢她的外甥女和侄儿。” “嗯,她也许喜欢德雷克先生,但她不喜欢德雷克太太,她觉得她很讨厌,德雷克太太总干涉她,不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让她吃她爱吃的东西。” “她对老夫人负责,想努力地让她遵从医嘱,比如说忌口啊,少运动之类的。” “一般人们都不喜欢遵从医嘱,他们不希望亲戚横加干涉,他们希望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很有钱,她想要什么都能买得起。只要她喜欢,每一样东西她都买得起,她相当相当有钱,花自己的钱她买什么都行。德雷克夫妇本身就很富裕,他们有幢好房子,还有好衣服以及两辆汽车,他们好过得很,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呢?” “他们是她仅有的亲戚。” “她希望把钱留给我,她同情我,知道我饱尝了艰辛,她知道我父亲被捕后,我母亲和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她知道我母亲后来是怎么死的。全家人都死了,我忍受住了可怕的一切。您不会知道生活在一个警察控制的国家里是什么滋味,我以前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家里。您在替警方说话,您根本没有站在我这一边。” “对,”富勒顿先生说,“我是没有站在您这一边,我很遗憾这件事发生在您身上,但这一切都是您自己造成的。” “不对!我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我做什么了?我待她好,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给她弄来许多他们不让她吃的东西,巧克力啦,黄油啦等等,一直只让她吃菜油,她不喜欢菜油,她想要吃点黄油,她喜欢放很多黄油。” “这不仅仅是黄油的问题。”富勒顿先生说。 “我侍奉她,我对她如同亲人!于是她感激我。于是她死后我发现她大发慈悲,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了,还让人在公文上签了字,而德雷克家的人过来对我说我不能继承,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说是我逼着她写的遗嘱,还说了些更不像样子的话,太不像话啦,他们说遗嘱是我自己写的,简直一派胡言。是她写的。她写的,然后把我支开。她叫清洁工,还有吉姆,还有园丁进来。她说要让他们在公文上签字,不要我签字,因为钱是留给我的,为什么我就不该得到这笔钱?为什么我在生活中就不能有点好运气,就不能有点欢乐?当我得知消息之后我憧憬着去做许多事情。简直妙不可言。” “我丝毫也不怀疑,真的不怀疑。” “我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憧憬呢?为什么就不能开心呢?我将过上幸福、富裕的生活,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做错什么啦?没有,告诉您,我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也没有。” “我努力地向您解释过了。”富勒顿说。 “全都是谎言。您说我在撒谎。您说是我自己写的那份公文。我自己没有写。是她写的。谁也无法说不是的。” “有人说起了很多事,”富勒顿先生说,“听着,别再辩解了,听我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写信时,常常让您代笔,并让您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得越像越好,有这回事吧?因为她觉得用打字机给亲戚朋友写信十分不礼貌,这种老观念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遗风。如今谁也不在乎信是手写的还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而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不这样认为。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嗯,明白。她是常常让我这么做,她会说,奥尔加,这四封信你来回,照我跟你说的以及你速记下来的回吧,你用笔来写,字体写得跟我的越像越好,,她让我练习模仿她的字体,注意每一个字母她是如何下笔的……只要看上去差不多跟我写的一样就行了,她说,然后签上我的名字,我不希望让人知道我连信都写不了啦,你知道,患了风湿病,我的手腕越来越不灵便了,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愿用打字机写私人信件。” “您完全可以用您平常的字体来写,”富勒顿先生说,“然后在末尾写上由秘书代笔,不就行了吗?” “她不想让我这么做,她希望别人认为是她本人动笔写的。” 富勒顿先生心想,这肯定是实情,像路易丝,卢埃林·斯迈思一贯的作风。她深深厌恶提及自己上了年纪、今不如昔的事实,比如说以前会做的一些事现在做不了啦,走不了那么远或者爬山没以前快啦,手没有以前灵活(尤其是右手)等等,她希望能跟别人说:“我身体棒极了,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我想干都能干成。”是的,奥尔加说的是实话。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别的一些因素,一开始路易丝,卢埃林·斯迈思起草并签字的附加条款才没有受到怀疑,富勒顿先生回忆起来,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们渐渐起了疑心,因为他和他年轻的合伙人都十分熟悉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字体。是年轻的科尔先开口的。 “我真没法相信附加条款出自路易丝,卢埃林·斯迈思的手笔。我听说她最近患了关节炎。看看这些她亲笔写的东西吧,这是我从她的公文中挑出来的。这附加条款不太对头。” 富勒顿先生也觉得不大对头。他说要请专家鉴定,结果十分明确,各位专家都一致认为附加条款不是出自路易丝,卢埃林·斯迈思的手笔。要是奥尔加不那么贪心,富勒顿先生心想,要是满足于在附加条款一开始写上(如这份公文的开头一样)——“因为她无微不至关心我、对我体贴耐心,我留给她——”也只能这样开头,接下去说明给这位姑娘留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但是把所有的亲属全部撇开,特别是她的侄儿,以前近二十年中立的四份遗嘱中他一直是她的剩余财产继承人,把他也撇开,而把一切都留给外人奥尔加,塞米诺娃——这不像路易丝,卢埃林·斯迈思能做得出来的。事实上,只要借口存在过分的压力就可能推翻这样一份文件,不行,这个急脾气的孩子太贪心了。也许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说过要给她留点钱,因为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因为她心地善良,因为她满足了老太太的一切要求而得到了老太太的宠爱。 由此奥尔加便憧憬着她会得到一切,老太太会把一切都留给她,她会得到所有的钱。所有的钱,还有房子、首饰,一切的一切。贪心的姑娘,现在遭报应啦。 富勒顿先生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无法坚持住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应有的立场,忍不住怜惜起她来,对她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自从呱呱落地之日起,她就饱尝了艰辛,领略到了一个由秘密警察控制的国家的暴力,失去了双亲,又失去了姐姐和哥哥,受到了种种不公正的待遇,时时在恐惧中度过,这一切造成了她的个性。无疑自她出生之日就形成,然而从前都没有机会显露出来。这就是一种孩子气的贪婪之心。 “谁都跟我过不去,”奥尔加说,“谁都是,你们都与我作对。你们这么做不公平,仅仅因为我是个外国人,因为我不属于这个国度,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能做些什么呢?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真的觉得您没有多少可做的。”富勒顿先生说,“您最好的机会在于讲明实情。” “要是我按照你们希望的去讲,那纯粹是撒谎,不是真的。她写下的遗嘱。她在那儿写的。别人签字时她让我出去了。” “您知道吗?存在于您不利的证据。有人会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经常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文件上面签字。她有好几种公文需要签字,签字前她一股不再浏览放在面前的究竟是哪一种。” “那她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 “亲爱的孩子,”富勒顿先生说,“您最大的指望在于您是初犯,而且您是外国人,您只是粗通英文。于是您也许会被从轻发落一或者还真能缓刑。” “嗯,只不过说说而己,说的好听。我会被投入大牢永远不会放出来。” “看,您又在胡说啦。”富勒顿先生说。 “我要是能逃走就好多了,要是我能逃走藏起来让谁也找不着的话。” “一旦发了通缉令,在哪儿都能把您找到。” “要是我跑得快就不至于,要是我马上离开,有人帮我的话就不会。我能逃走,逃离英国,乘船或者坐飞机都行,我可以找人伪造护照签证以及一切必须的证件,有人会帮我。我有一些朋友,有些喜欢我的人,有人会帮我逃走,从此消失,我需要的就是这些。我可以戴假发,也可以拄着双拐走路。” “听着,”富勒顿先生严肃地说,“我很同情您。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位律师,他会尽全力帮助您。您不能指望逃走。您说起话来简直像个三岁孩子。” “我有足够的钱。我攒了不少钱。”接着她又说,“您努力地想对我友好些,是的,我相信。但是您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因为这全跟法律有关,但有人会帮我的,有个人会,我要逃到一个任何人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 富勒顿先生心想,没有人找到过她,他想知道——是的;他很想知道——她一直呆在哪里?现在又在哪里? 第十四章 走进苹果林宅,仆人请赫尔克里·波洛在客厅就坐,告诉他德雷克夫人随后就到。 穿过大厅时,波洛听见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估计大约是从餐厅里传出来的。 波洛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整齐而美丽的花园。布局不错,管理得也很好。紫苑还在怒放,菊花亦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甚至还有一两枝玫瑰傲视着冬天的渐渐来临。 波洛看不出这里有园艺家的半点功劳,一切都遵循着传统,只是培育得相当不错。他心想德雷克夫人是否有些令米切尔,加菲尔德招架不住。他布下各种诱饵,可全都是枉费心机,一眼就能看出这只不过是一个精心护理的郊区的普通花园。 门开了。 “真抱歉,让您久等了,波洛先生。”德雷克夫人说。 大厅外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人们不断离去。 “是为了在教堂举办圣诞庆典的事。”德雷克夫人解释说,“筹委会成员们在我这里开会商量一下究竟该怎么安排。这种会一开起来就没个完。总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或者说有好主意,而好主意往往根本行不通。” 她的语气略显得愤愤不平,波洛完全想象得出,德雷克夫人会毫不留情地指出一些事情的荒谬之处,从斯彭斯的妹妹的话以及别人的暗示中,还通过各种途径,他了解到罗伊纳·德雷克独断专行,大家都指望着她挑大梁,却又都不感激她。他也想象得出来,她虽然尽职尽责,却不会受到跟她个性相当的上了年纪的亲戚的宠爱,他听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之所以搬到这里,是为了离侄儿侄媳近一些,于是虽然不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侄媳实际上早已作好打算照顾老太太的饮食起居,很可能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心底也十分感激罗伊纳·德雷克,但与此同时,无疑对她的专断极为,不满。 听到大厅的门终于关上了,罗伊纳·德雷克说道:“好了,终于都走啦,您找我有什么事?还是关于那次可怕的晚会吗?但愿我没有在家里举办那次晚会才好。可是别的房子似乎又都不合适,奥列弗夫人还呆在朱迪思·巴特勒家吗?” “是的,我想她一两天后要回伦敦去了,您以前没有见过她吧?” “没有。不过我很喜欢看她的作品。” “是啊,大家公认她是个一流作家。”波洛说道。 “嗯,她是个一流作家,毫无疑问。她本人也很有意思,她有自己的看法吧——是说她大概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吧?” “我看她不知道。您呢,夫人?” “我已经跟您说过啦,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您也许只是这么说说,而事实上——兴许您已经有了,兴许没有——怎么说呢,仅仅有个轮廓,是个很有价值的看法,还不太成熟而已,您的猜测有可能就是真的。”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是不是看见什么了一一件很小很不起眼的事,但是越想越觉得兴许不像当初认为的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波洛先生,您肯定是有所指吧,是某件事故?” “嘿,我承认,是因为有人跟我提起过。” “果然如此,是谁呢?” “一位惠特克女士,小学教师。” “哦,原来是她,伊丽莎白,惠特克。是榆树小学的数学老师,是她吧?我记得开晚会时她在。她看见什么了吗?” “与其说她看见了什么,不如说她觉得您也许看见什么啦。” 德雷克夫人诧异地摇摇头。 “我可能会看见什么了呢?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啦。”德雷克夫人说,“可是谁知道呢。” “跟花瓶有关。”波洛说,“一个装满花的花瓶。” “一瓶花?”罗伊纳·德雷克迷惑不解地问,接着她的眉头舒展开了,“哦,对。我记起来啦。是的,楼梯角的桌上插着满满一花瓶的菊花和树枝。是一只漂亮的玻璃花瓶,我结婚时收的贺礼,插的树叶有几片耷拉下来了,几朵花也蔫了,我记得是穿过大厅时发现的——那时晚会大概要结束了吧,我也记不太清楚——我心中暗自纳闷怎么会弄成这样,于是我上楼把手伸了进去,原来不知哪个蠢货把它摆好之后居然忘了加水,我很恼火,后来就端着花瓶进洗手间灌水去了,我在洗手间能看见什么呢?里面又没有人,我清楚得很,不排除晚会期间有——两个大一点的姑娘小伙去过那里,拿美国人的话讲叫搂搂抱抱亲热了一下。但我端着花瓶进去时绝对没有一个人。”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波洛说,“但我听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花瓶从您手中滑落,滚下客厅摔碎了。” “哦,是的,”罗伊纳说,“摔了个粉碎,我慌了神,因为我说过,那花瓶还是我结婚时别人送的贺礼,而且质量上乘,插满一束花完全没有问题。我太笨了,手指竟然滑啦,花瓶从我手中掉下去,砸在大厅的地板上摔碎了。伊丽莎白,惠特克恰好站在那儿。她帮我拾起碎片,把玻璃渣扫到一边,生怕有人踩上啦,我们就扫到大座钟旁的角落里,等晚会结束后再清除。” 她审视着波洛。 “这就是您说的意想不到的事?”她问。 “对。”波洛答道,“我猜惠特克小姐是感到奇怪,您怎么会把花瓶摔了呢。她觉得您是受了惊吓。” “我受了惊吓?”罗伊纳·德雷克看着波洛,又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不,我觉得我根本没有受惊吓,有时候一不小心东西就掉下去了,比方说洗东西的时候。我觉得是因为太累了。当时我已经精疲力竭,为晚会做准备啦,主持晚会啦,忙得不可开交。应该说进展很顺利,我觉得是因为——啊,累了就没办法,保不准就干蠢事。” “您确信没有什么事情吓着您了吗?比如说看见了根本没有料到的一幕?” “看见什么了?在哪儿呢?楼下大厅里?大厅里我什么也没看见,当时大家都在玩火中取栗的游戏,大厅里空荡荡的,对啦,只有惠特克小姐一个人在,但直到她过来给我帮助为止,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她。” “您有没有看见谁从书房里出来?” “书房……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对,我应该能看见。”她停顿了好一阵,然后紧盯着波洛说: “我没看见任何人从书房里出来,”她说,“根本没有……” 他不相信,她越是这样说他心中越是怀疑,她没有说实话,实际上她看见了某个人,或者看见门开了一条缝,或者瞥见了书房里的那个人,但她否认得十分干脆,他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干脆呢?是因为她不愿意把那个人同谋杀案相联系吗?是不是她十分关心那个人——或者更有可能是——她想保护那个人,说不定那个人尚未成年,她觉得他还不清楚自己干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觉得她虽然厉害但还是很正直的,像她这种女人常常从事管理工作,主持一个委员会或者某项慈善事业,关心对公众有利的各项事务,同时她们又过分强调情有可原,常常为年轻的罪犯寻找各种借口,例如未成年的男孩子或者智力发展迟缓的女孩子,兴许他们已经是管教的对象了,可还往往博得她们的同情,若是看见这类人从书房出来的话,他觉得她很可能出于本能想保护他们,如今作案的孩子一般都很小,在哪个年龄段还不可知。7岁?9岁?他们一般在青少年法庭受审,看来很难弄清应该如何杜绝青少年犯罪,常常给他们找出不少借口,比如说家庭破裂、父母照顾不周等。然而最最卖力为他们说话、为他们找出每一个借口的恰恰是罗伊纳·德雷克这种人,而她们平时总是那么严厉,那么吹毛求疵。 波洛本人不赞成她们的作法。他第一步想到的永远是正义。他向来对慈悲为怀持怀疑态度一也就是说过多的慈悲。从他在比利时以及这个国家的经历看,他觉得滥用慈悲往往酿成大祸,要是把正义放在首位,其次才是慈悲的话,许多无辜的牺牲者就不会白白送命了。 “我明白了,”波洛说,“我明白了。” “您觉得惠特克小姐会不会看见谁进了书房?”德雷克夫人提醒道。 波洛饶有兴致地问: “啊,您认为有可能?” “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比如说五分钟或者更早以前,她见到有人进书房。我不小心砸了花瓶时,她说不定以为我是瞥见了那个人,兴许我看清了他是谁。有可能她因为没太看清楚而不愿意说出觉得那人是谁,怕引起误会,也许看见的是一个孩子、或者某个年轻人的背影。” “夫人,您是觉得她见到的人仅仅是个孩子,或者说他还未成年?您认为我们门正在探寻的案件肇事者极有可能是这类人?” 她思索再三才说: “是的,我的确这么认为,不过也还没有想明白。在我看来,如今案件往往与年轻人有关,谁也弄不清他们究竟在干些什么,有的只是想复仇,有的是想要毁灭一切。甚至那些砸电话匣子、刺破汽车轮胎以及进行种种破坏活动害人的人,他们这么做只是出于仇恨——倒不见得是恨某个人,而是恨整个世界,时代病,于是看到一个孩子无缘无故地在晚会上被淹死之类的事,人们自然会联想起干这事的人还不能完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您是否也觉得——觉得在这桩案子中这种可能性很大?” “警察跟您观点一致——至少以前是,我觉得。” “哦,他们会查清楚的。我们这一带警察十分得力。好几桩案子他们都处理得很漂亮,他们兢兢业业,从不轻易放弃,这桩案子他们八成能破,不过可能要一段时间,得花好一阵取证。” “夫人,本案取证工作相当困难。” “对,就是,我丈夫被害时——他腿脚不方便——他在过马路,一辆小汽车从他后面驶来把他撞倒在地。一直没有找到肇事者。也许您不知道,我丈夫身患骨髓灰质炎,他六年前患上的,身体部分瘫痪,后来稍有好转,但腿还是不方便。车向他飞驶而来他躲避不及。我甚至觉得责任全在我,他出门从来不让我跟着,也不让任何人搀他,因为他讨厌有人侍奉他,妻子也不行。而且他过马路一向很小心,可是一旦事故发生了,我还是深深地自责。” “事故发生在您的姑母过世之后吗?”,“不是,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人们不是常说,祸不单行,吗,我觉得就是。” “对,的确如此。”赫尔克里·波洛说,他又问道:“警方也没有找到肇事车辆吗?” “我记得是一辆蚱蜢七型的车,要知道路上跑的每三辆小汽车中就有一辆是蚱蜢七型的一或者说当时是这样,他们告诉我说是市场上最畅销的一种,他们相信是从曼彻斯特的一家停车场偷来的。主人姓沃特豪斯,是曼彻斯特的一位老商人,经营种子生意。显然他不是肇事者。车无疑是被不负责的年轻人偷走的,这些不负责任的年轻人,或者说残酷无情的年轻人如今受到的惩罚太轻啦。” “应该多蹲几年大牢。只是罚款,而且罚款还是溺爱他们的亲属交的,完全没有用。” “我们不能忘记,”罗伊纳·德雷克说,“他们这个年龄非常关键,如果不让他们继续学业的话,就别指望他们这辈子能做什么好事啦。” “神圣的教育事业。”赫尔克里·波洛说,“这种说法我是听学术界的权威人士说的。我觉得大家都应该重视教育。” “教育也不是万应灵药,比方说对于一个家庭破裂的孩子来说。” “您觉得对他们应该有别的处罚措施而不是蹲大牢?” “采取恰当的补救措施。”罗伊纳·德雷克坚定地说。 “这样就能,用母猪的耳朵做出丝质钱袋,来?您不相信这个格言,每个人的命运都牢牢地系在自己的脖子上’?” 德雷克夫人显得大惑不解,又有点不悦。 “是一句伊斯兰格言,”波洛说,德雷克夫人似乎并没有在意。 她回答说:“我们不要照搬中东的观点或者说空想才好。” “我们必须接受事实。”波洛说,“现代生物学家——西方生物学家指出——”他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一个人行动的根源在于基因构成,也就是说一个人在二十四岁时杀人,实际上两三岁、三四岁时就已有了苗头,或者说数学家、音乐天才都是从小就跟旁人不一样。” “我们讨论的不是谋杀,”德雷克夫人说,“我丈夫死于车祸,一个莽撞而不负责任的人造成的车祸。不管肇事者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年轻人,都还有希望最终接受这样一种信念,人应该多为别人着想,在不经意中要了别人的性命是绝对不容许的,即使不是故意的,只是过失犯罪。” “如此看来,您肯定肇事者不是故意的?” “我还是应该有所怀疑才好,”德雷克夫人有点吃惊,“警方好像也没有真正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我还真没想过,只当是个事故,一场悲惨的事故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包括我自己的。” “您说我们讨论的不是谋杀,”波洛说,“但乔伊斯一案是我们讨论的对象,这根本不是事故。一双手故意把她的头部摁人水中,等淹死了才松开,蓄意谋杀。” “我知道,我知道。太可怕啦,我连想都不愿想起,不愿提这事。” 她站起身不停地踱来踱去,波洛不理睬她的话,继续说道: “我们还面临着一种选择,还得找出作案的动机。” “我觉得这种案件似乎没什么动机。” “您指的是凶手精神严重错乱,甚至以杀人为乐?就想杀未成年人?”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耳闻,真正的原因很难查明,甚至精神病专家也都没有定论。” “您不打算接受一个简单的解释?” 她迷惑不解地问广简单的?” “凶手没有精神错乱,根本不是精神病专家众说纷坛的那种案件,有可能凶手只是想获得安全感。” “安全感?哦,您是指——” “就在那天,几个小时之前那孩子还夸口说她亲眼目睹过某人杀了人。” “乔伊斯。”德雷克夫人不慌不忙地说,“真是个傻丫头,恐怕常常说谎话。” “别人也都这么说,”赫尔克里·波洛答道,“您看,我也渐渐相信既然每个人都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的。”他叹了口气。 他站了起来,态度也变了。 “夫人,真对不起,我在您面前提起了那么多的伤心事,而这些事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据惠特克小姐说——” “您为什么不再找她谈谈?” “您是说——” “她是老师。她所教的孩子们都有哪些潜在的可能性(照您的话说),她比我要了解得清楚得多。” 过了一会儿她说: “还有埃姆林小姐。” “校长?”波洛很是吃惊。 “对,她很有判断力,我是说,她简直是个心理学家。您说我也许知道谁杀了乔伊斯——或者说只是不成熟的观点,我其实不知道——但埃姆林小姐也许知道。” “真有意思……” “我不是说她有证据,不是说她就是知道,她可以告诉您一不过我觉得她不会。” “我现在感觉到,”波洛说,“我的路还长着呢,有些人知道——可就是不愿意对我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罗伊纳·德雷克。 “您的姑母曾经有位外国女孩子侍候她吧?” “本地的流言蜚语您似乎句句都听见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没错,是有过。姑母没死几天,她就突然走了。” “似乎不是无缘无故的吧。” “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诽谤她——但是天疑她像是伪造了我姑母遗嘱中的一个附加条款——也许是有人帮她伪造的。” “谁?” “她同在曼彻斯特一家事务所工作的一个小伙子很熟,他以前伪造过证件,还上了法庭,因为女孩子的失踪,这桩案子一直没有审理,她意识到了那份遗嘱认证时通不过,还会打官司,于是她走了,再也没有消息啦。” “听说她也生在一个破裂的家庭,”波洛说。 罗伊纳·德雷克狠狠地瞪着他,他却一脸微笑。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夫人。”他说。 出了德雷克夫人家,波洛看见大路旁边有条小道,标牌上写着“公墓路”,他就沿着小道信步走去。大约走了十分钟,公墓就出现在他眼前,显然这座公墓建成不过十年,可能是伍德利居民区发展起来之后的配套设施。教堂的规模属于中等,有两三百年的历史,院子不大,早已经葬满了。于是就在两片田野之间修了新公墓,有小道同教堂相连,波洛眼中的新公墓井然有序,大理石或者花岗石板上铭文写得恰到好处;墓前都有双耳瓶、小雕塑,种了些灌木和花,没有旧式的墓志铭。古玩家对这里不会有多大的兴趣,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表达出亲人们的哀思。 他停下来看着几个两三年前修的坟墓,其中一块竖起的墓碑上写着“罗伊纳,阿拉贝娜,德雷克之夫雨果,艾德蒙德,德雷克之墓,故于一九……年三月二十日。” 墓志铭是: 他给了亲爱的人睡眠波洛对浑身洋溢着活力的罗伊纳·德雷克记忆犹新,不禁心中暗想故去的德雷克先生说不定只在睡眠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一个雪花石膏制成的花瓶一半埋在土里,里面插着一些花,一位年老的园丁显然是受雇看护已离开这个世界的有钱的公民之墓的,他朝波洛走过来,把锄头和笤帚放在一边,想跟波洛搭上几句话。 “第一次来这里吧,”他说,“是吗,先生?” “一点没错,”波洛说,“我们从未谋面,这些死者也一个不认识。” “啊,对。”他接着说,“您看那边角落里,死者是个善良的人,德雷克先生,他腿瘸了。他得的是小儿麻痹症,人们都这么说,尽管得病的常常不是婴儿,成人也得这种病,男人女人得病的都有,我老伴有个姨妈在西班牙染上的就是这种病,她去那儿旅游,在某条河里洗了个澡。后来人们说是水感染的,不过我觉得他们也只是猜测。大夫们也不同意这种说法,不过,如今不同了,他们给孩子接种疫苗之类的,发病的比过去少多了。嘿,他这人不赖,一声也没有抱怨,尽管腿瘸了他心里也怪难受的,他以前是个了不起的运动员,过去常在村棒球队效力。他球技高超,立下了汗马功劳,嗯,好人啊。” “他死于车祸,是吗?” “是的。穿过马路,快到深夜啦,一辆车开过来,车上两个小伙子胡子都快留到耳朵边上了。我听他们说的,连停都没停一下,一溜烟跑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在二十英里外的一个停车场把车扔下啦,这不是他们自己的车,从某个停车场里偷来的,唉,真可怕,如今车祸多啦。警察总是没有办法。他妻子对他非常好,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几乎每周都来这里看他,带来鲜花插在这儿,嗯,他俩十分恩爱。她在这里呆不了多久啦。” “是吗?她不是有幢很漂亮的房子吗?” “嗯,对,她在村子里办了不少事,您知道吗,什么妇女协会啦,茶会啦,以及各种团体的活动,总是她主持,有些人觉得她管得太多,有点专横。有人说她独断专行,还爱管闲事。但牧师信赖她。她有号召力。像妇女集会什么的都少不了她。还组织出去旅游、远足。还真是。我不爱跟老伴说,但心里常想,女人们热衷于这些有益的活动并不见得让人觉得她们更可爱。她们倒是挺精通,老是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点自由都没有。如今就是没什么自由。” “您觉得德雷克夫人要离开这儿?” “她要是离开这儿出国呆呆我也不觉得奇怪。他们喜欢呆在国外,以前常出去度假。” “她为什么要走呢?” 老人脸上刹那间浮现出椰愉的笑。 “嗯,怎么说呢,这里她能做的事都做完啦。用经书上的话来说,她需要另辟一片葡萄园来耕种。她需要更多的社会工作。这里再没多少好干的了。她全干完啦,甚至已经超额完成了(有人这么想),就是的。” “她需要一片新的土地来开垦?”波洛提示道。 “您说对啦。最好换个地方住下来,可以轰轰烈烈地干一番,还可以唬住一大批人。这里她把我们已经调教得差不多啦,还有什么好做的呢?” “也许是吧。”波洛回答。 “甚至连丈夫都不需要照顾了,她照料了他好几年,也算是人生的一个目标吧,有这桩事,再在外面搞些活动,她就可以成天忙个不停。她这种人就喜欢忙忙碌碌。她没有孩子,就更遗憾啦,所以我觉得她换个地方可以从头开始。” “您说的还真在理。她要上哪儿去呢?” “我也说不准,不外乎是旅游避暑的胜地中的一个——或者去西班牙、葡萄牙,或者希腊一我听她说起过希腊的岛屿,巴特勒夫人去那儿旅游过。” 波洛笑了。 “希腊诸岛,”他喃喃地说,接着他问:“您喜欢她吗?” “德雷克夫人?也说不上来我真的喜欢她。她人不错。对邻居尽职尽责一旦与此同时她总想让邻居觉得她有权威一其实这种人大家都不是特别喜欢,教我怎么修剪玫瑰枝,而我本来就很擅长啦。总劝我种点新品种的蔬菜,我觉得白菜已够好了,我就爱吃白菜。” 波洛微笑着说:“我该走了,您能告诉我尼克拉斯,兰森和德斯蒙德,霍兰住哪儿吗?” “过了教堂,左边第三幢就是,他们在布兰德夫人家吃住,每天去曼彻斯特工业大学上学。现在应该到家了。” 他饶有兴致地瞥了波洛一眼。 “您也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已经这么觉得了。” “不,我现在还没什么想法。但他们当时在场一仅此而已。” 没走多远他就暗自思忖:“在场的人——我差不多都见到了。” 第十五章 两双眼睛不安地看着波洛。 “别的再没什么好跟您说的,警察已经盘问过我们了,波洛先生。” 波洛的视线从一个男孩移到另一个男孩身上,他们肯定不把自己当成男孩了;他们仔细地装得像大人,还真挺像的,倘若闭上眼睛,别人还会当是两位老俱乐部会员在交谈呢,尼克拉斯才十八岁,德斯蒙德十六岁。 “应朋友之命,我走访在场的所有的人,倒不是开晚会时——而是准备晚会时在场的人。你俩听说都挺活跃的。” “对,是的。” “到现在为止,”波洛说,“我已经拜访过清洁工,听取过警方的意见,还跟验尸的大夫谈过,也见过了在场的一位女教师以及学校的校长,还有痛不欲生的死者家属,村子里的流言蜚语也听了不少一顺便问一下,本地有个女巫吗?” 两位年轻人看着他大笑起来。 “您指的是古德博迪太太吧,对,她是装扮成女巫参加晚会的。” “现在我来拜访你们年轻一代,”波洛说,“你们眼睛尖、耳朵灵,又掌握先进科学知识,才思敏锐,我很想听听——很渴望听听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孩,他心中思索着,十八岁,十六岁,警察称他们青年,他觉得他们还是孩子,报社记者管他们叫青少年。叫他们什么都可以。时代的产物,为了好引起话题,他奉承了他们半天,不过即使他们没有他吹捧的那么聪明,也不会笨到哪里去。他们参加了晚会。那天早些时候他们还在德雷克夫人家给她帮了不少忙。 他们爬上梯子,把南瓜放在选好的位置,给彩灯通上电。他俩中不知道谁还制作了一大叠照片,效果不赖,用来骗那群小姑娘说是她们未来的丈夫的幻影。他们还恰恰处在这个年龄,让警督拉格伦以及老园丁起疑心。最近几年这个年龄段的作案率大大上升,波洛本人倒没有真的怀疑他们二人,但是,哪一种可能性都存在。甚至两三年前那场事故的肇事者也可能是个男孩,或者青少年,十二岁十四岁都可能,近来新闻报道中比比皆是。 波洛时刻记着这种种可能,却暂时不想细想,只是集中精力试图去评价两位年轻人,打量他们的面容、服装、神态,听他们的声音,用赫尔克里·波洛特有的方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外国人,如同戴上一个面具不停地奉承他们,好使他们消除戒心,甚至有点小瞧他,尽管他们努力隐藏起不屑之情,两个人都很有礼貌,十八岁的尼克拉斯长发披肩,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一身黑衣服,简直像是丧服。倒不是因为前几天的悲剧,显然出于他对时装的个人偏好,年纪小点的那位穿着玫瑰色的天鹅绒上衣,淡紫色长裤,衬衫镶着丝边,不用说,两人在着装上花了大价钱,看得出不是当地买的,很可能也不是父母或监护人而是他们自己添置的。 德斯蒙德头发呈姜黄色,有不少的绒毛。 “晚会那天上午或者下午,你们帮着作了不少准备是吗?” “那天下午,还挺早的。”尼克拉斯纠正他的话。 “你们帮着干些什么呢?我听好几个人说过,可还是没弄清楚,他们说的也不一致。” “其中之一是安了许多灯。” “太高的就爬上梯子去安。” “听说照相效果很不错。” 德斯蒙德把手仲进口袋掏出一叠东西来,从中间他不无骄傲地抽出几张卡片。 “我们事先都弄好啦,”他说,“假装成姑娘的丈夫。”他解释道,“她们都差不多,人都这样,都想时髦点的。这些都不赖吧?” 他递了几张给波洛,波洛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些模模糊糊的照片,上面一个年轻人长着黄胡子,另一个头发像一轮光环,第三个的头发几乎垂到膝盖上,还有几个留着短髭,脸上还有别的装饰品。 “每张都不同。怎么样,还可以吧?” “们大概请了模特吧?” “哦,就是我俩,仅仅是化化装而已,尼克和我一块弄的。有的是他拍的我,有的是我拍的他,只是用毛发造成了不同效果。” “真聪明。”波洛说。 “我们故意拍得模糊一点,觉得这样看上去更像是幻像了。” 另一个男孩子说: “德雷克夫人高兴极啦,她向我们表示祝贺。把她也遁笑了。我们在那里主要是弄电灯,装一两个灯泡在合适的位置,等手执镜子的女孩坐好,我们就把照片往屏幕上一掠而过,那女孩就在镜子里看见一张脸,还有头发、胡子之类的也能看见。” “她们知道那是你俩吗?” “啊,当时可能不知道。晚会上她们都蒙在鼓里。她们知道我们在那儿帮忙,但不知道镜子里就是我们,她们都不太聪明。另外,我俩还化了装,不大能看出来,先是我,然后是尼克拉斯,姑娘们尖叫着,好玩死啦。” “那天下午有哪些人在场?我好像没问过你们吧?” “晚会上肯定有三十个左右,我也没太留意,下午有德雷克夫人(当然啰),巴特勒夫人,一位小学教师,大概是姓惠特克,还有一位可能是弗莱特巴特太太,不知是风琴师的妻子还是妹妹。还有弗格森大夫的药剂师李小姐,那天下午她休息就过来帮忙了,还有几个孩子也来尽量帮点忙。不过我觉得他们什么也干不了,女孩子们四处闲逛,格格地笑个不停。” “嘿,你记得哪几个女孩子吗?” “啊,有雷诺兹家的孩子,可怜的乔伊斯自然在,就是遇害的那个,还有她的姐姐安。安真可怕,傲气得不得了,自以为聪明绝顶,门门得优,没有问题。她的小弟弟利奥波德讨厌死啦,”德斯蒙德说,“他鬼鬼祟祟的,偷听别人的秘密,还撒谎,真叫人烦透了。还有比阿特丽斯,阿德里和卡西,格兰特。另外有几位是真正帮忙的,我是指清洁工,还有女作家一就是请您来的那位。” “男的有吗?” “有,牧师来看了看。一个稀里糊涂的好老头。以及新来的副牧师。他一紧张就结巴,来这里还没几天,别的都记不起来了。” “听说你们听见乔伊斯,雷诺兹提起目睹过一桩谋杀案?” “我没听到,”德斯蒙德说,“她真说了吗?” “对,他们都这么说。”尼克拉斯说,“我也没听见她的话,当时我可能不在屋里。她在什么地方一什么时候说的呢?” “在客厅。” “哦,对,大部分人都在客厅,只有个别除外。”德斯蒙德说,“尼克和我自然主要在女孩子们玩镜子游戏看未来的恋人的那个房间里。我们在绕线,干这类的活儿。要不我们就在楼梯上装彩灯,我俩进过客厅一两次,摆放好南瓜,把几个掏空的挂起来,在里面装上电灯,但我们在的时候我压根就没听见她说这些,尼克,你呢?” “我也没有。”尼克回答说。他觉得很有趣,便又说:“乔伊斯真的说了她看见过一桩谋杀案吗?要是真的看见过,那就太神奇了!” “为什么那么神奇?”德斯蒙德问。 “嘿,是第六感官,是吧?我觉得就是,她看见了一桩谋杀案,过了一两个小时自己就被谋害了,恐怕她是出现了幻觉。挺叫人深思的。最近的一些实验似乎表明还能避免,用电极或者什么别的东西修复颈部动脉,我在杂志里看到的。” “第六感官一直没研究出什么名堂。”尼克拉斯不无讥讽地说,“人们坐在屋子里看一叠卡片,或者是几句话,旁边配有几何图形,但从来没有人真正看对了,或者说看对的微乎其微。” “不过得让非常年轻的人看才行。青少年比老人强。” 赫尔克里·波洛不想让这高科技的对话继续进行下去,就插话说。 “你们是否记得,当时有没有令人恐怖或者很特别的事发生?也许别人都没有注意到你们却注意到了?” 尼克拉斯和德斯蒙德都使劲皱着眉头,不用说是在绞尽脑汁想找出点重要线索。 “没有,就是叽叽喳喳地说话,搬东西,干活儿。” “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推测?”波洛对着尼克拉斯说。 “什么,关于是谁杀害了乔伊斯?” “对。我是指也许你注意到了什么,使你纯粹从心理学的角度产生了怀疑。” “哦,我懂了,说不定还真有呢。” “我敢打赌是惠特克干的。”德斯蒙德打断了尼克拉斯的沉思。 “小学教师?”波洛问。 “是的。地道的老处女,性变态,一辈子教书,成天在女人堆里。你还记得吗,一两年前有位老师被人掐死了。人们说她很怪。” “同性恋?”尼克拉斯的声音显得老于世故。 “那还用说,你还记得跟她住在一起的诺拉,安布罗斯吗?那姑娘长得不赖,听人说她有一两个男朋友,跟她住在一处的那个女的快气病啦。有人说她养了个私生子。她曾经得了某种病请了两个学期假,后来才回来的。说什么闲话的都有。” “对,可不是,惠特克那天几乎都呆在客厅。她八成听见乔伊斯的话了。准是牢牢地印在脑海里了,你说呢?” “你瞧,”尼克拉斯说,“若是惠特克——她多大岁数?四十出头?快五十了吧——这个年纪的女人就是有点怪。” 他俩都看看波洛,脸上的表情活像一只狗为主人做了点事便邀功请赏的样子。 “要是真的,我敢打赌艾姆林小姐准知道,她学校里的事没有能瞒得过她的。” “那她怎么不说呢?” “可能是觉得应该保护她吧。” “不,我觉得她不会,要是她想到伊丽莎白,惠特克发疯了许多学生准会遭殃的,她就不会保持沉默。” “那副牧师呢?”德斯蒙德满怀希望地问,“说不定他有点疯癫。你看,水、苹果,如此等等,原罪——我想起了一个好主意了。假设他头脑不太清醒,假设火中取栗的游戏刺激了他,地狱之火!火焰升起来啦!然后,他抓住乔伊斯的手说:跟我来,有样东西给你看,接着把她带到有苹果的屋里,他说,跪下,他又说,我给你施洗,就把她的头摁进去了,都挺像的。亚当、夏娃、苹果、地狱之火、火中取栗,然后再次受洗礼来除去罪恶。” “兴许他先脱光了衣服。”尼克拉斯越想越觉得真有其事,“这种事一般都与性有关。” 他俩得意地看着波洛。 “嗯,”波洛说,“你们给我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第十六章 赫尔克里·波洛看着古德博迪夫人那张脸,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她扮女巫简直不用化妆,虽然她性情开朗、和蔼可亲,可人们一见到她,还是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女巫来。她笑哈哈地说: “是的,我参加了晚会,一点不错,我常在这一带扮演巫婆的角色。去年牧师夸奖了我,说我在庆典上演得太出色了,他还送给我一顶新的尖帽子,别以为巫婆的帽子用不坏。没错,那天我去那儿啦。我会编顺口溜,您知道吧。用女孩子的名字编,给比阿特丽斯编了一个,给安编了一个反正给大家都编了,我告诉模仿神灵说话的人,她再高声告诉执镜子的女孩子,同时,尼克拉斯少爷和小德斯蒙德就让照片飘落下来。有些照片简直把我肚皮都笑破了。这两个男孩子满脸粘上毛,轮流给对方拍照,看看都照成什么样啦!看他们的打扮!那天我见到德斯蒙德少爷啦,他穿的衣服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玫瑰色的上衣,别着淡黄色的胸针,比女孩子穿得还花哨,女孩子们都只想着把裙子弄得短些、更短些,可没多大用处,因为她们里面得多裹着点。穿上什么连裤袜、紧身袜裤什么的,我年轻时只有合唱团的女孩子才穿,别的就没人穿了。她们把钱全花在上面啦。而男孩子们——我看他们像是鱼狗,又像孔雀,还像天堂鸟,啊,我倒喜欢颜色鲜艳点,看画片觉得古时候也怪有趣的,人人都镶花边、留卷发、戴着武士帽什么的。让女孩们大开眼界,真的。还有紧身衣、紧身裤,——想起古时候,女孩们想到的全是身穿大灯笼裤,脖子上绕着一大圈褶皱!我的祖母老爱给我讲起她的小姐们——您知道吗,她在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富豪家里当佣人——她那些小姐们(我想应该是维多利亚女王当政之前)——那时在位的是脑袋圆得像颗珍珠似的那位国王——啊,傻比利,威廉四世,对吧——那时候,她的小姐们,我是说我祖母侍候的小姐们,总穿长度到踝骨的薄纱袍子,非常飘逸,可她们不时地往纱袍上掸水,好使它贴身,紧贴在身上,线条就全显出来了,她们显得举止文雅十分谨慎,可是把男人们迷得神魂颠倒,一点也不错。” “我把我的玻璃球借给德雷克夫人开晚会用,还是一次在慈善义卖时买的,现在就挂在烟囱边上,您看见了吗?深蓝色的,颜色多棒。我常常把它放在门上头。” “您预言未来吗?” “我肯定不能说是的,对吧?”她乐出了声,“警察不喜欢。他们根本不在意我的预言,不值一提,可以这么说。这种地方大家彼此都熟悉得很,因此预言起来简单得很。” “您能透过您的玻璃球看出谁是杀害小乔伊斯的凶手吗?” “您弄错了,”古德博迪夫人说,“是透过水晶球看幻象,不是玻璃球,若是我告诉您我觉得是谁干的,您也不会满意,您会说不符合情理,但很多事情都不合常情。” “您说的也在理。” “总的来说,住在这个地方还不错,大多数都是正经人,不过无论你走到哪,总有些人被魔鬼缠上。生来如此。” “您指的是一妖术?是鬼魂附体?” “不,不是这个意思。”古德博迪夫人讥讽地说,“那纯粹是胡说。那是爱化装了办坏事的人编的。如强奸之类的。不,我指的是那种天性就如此的人,魔鬼的子孙,正因为秉性如此,他们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能获得好处便去干。他们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不得到决不罢休。他们有的看上去简直美得像天使,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当时只有七岁,把小弟弟小妹妹都弄死了。一对双胞胎,最多才不过五六个月,她把他们闷死在婴儿车里了。” “这件事发生在本地吗?” “不,不是的,不在本地。我记得好像是在约克郡。真是伤天害理,小东西长得真漂亮,耍是在她的衣服上加上两个翅膀让她上台唱圣歌,她一定胜任,可是她不配,坏透啦。您能明白我的意思,您不是不懂事的年轻人,世上总有些邪恶之处。” “啊,对!”波洛说,“您说得好极了。我再清楚不过了。要是乔伊斯真的看见过一起谋杀案——” “谁说她看见啦?”古德博迪夫人问。 “她自己说的。” “干嘛相信她的话,她老撒谎。”她瞪了波洛一眼,“您不至于相信她吧?” “不,”波洛说,“我真的相信,尽管每个人都说她撒谎,可我还是相信。” “一家人还真有不像一家人的。”古德博迪夫人说,“拿雷诺兹家来说吧,先说雷诺兹先生,干房地产生意的,总也干不太好,也赚不了多少钱。他也不像能干好的样子,而雷诺兹夫人呢,成天愁眉苦脸,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担心那个。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像父母,安挺聪明,成绩不错,她上大学没问题,没准还能当老师呢,她可傲气啦,傲得没有谁愿意搭理她。男孩子们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乔伊斯呢,她没安聪明,甚至还不如弟弟利奥波德,她总想比别人见多识广、做得也比大伙都强,她为了吸引注意力什么话都敢说。可用相信她,十句中有九句是谎话。” “那个儿子呢?” “利奥波德?啊,他才九岁,可能十岁了吧,他可真机灵,手也巧,他想学什么物理之类的,数学成绩也不赖,在学校里引起了轰动。对,他就是聪明,我觉得他没准能成科学家呢。依我看,要是真当了科学家他会制出一没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像原子弹之类的!他好学,又聪明,可想的却是怎样把半个地球毁灭掉,连同我们这些可伶人一块毁掉,对科奥波德千万别掉以轻心。您知道吗,他对人耍花招,还偷听别人的秘密,我看他的零花钱就是这么来的,不会是父母给的,他们给不了他多少钱,他手头总有不少钱,藏在抽屉里,搁在袜子底下,他三天两头买东西,许多挺贵的机械装置,他上哪儿弄的那么多钱呢?我觉得纳闷。肯定是偷听别的人的秘密,然后要他们付钱好封住他的嘴。” 她停下来喘口气。 “啊,恐怕我帮不了您什么忙。” “您说的对我深有启发。”波洛说,“人们都说逃走了的那个外国女孩怎么啦?” “我觉得没走远。‘泉水叮咚叮,猫咪落人井,’我一直这么想。” 第十七章 “打扰您啦,夫人,我能跟您说几句话吗?” 奥列弗夫人站在朋友家的阳台上四处张望,看赫尔克里·波洛是不是来了。他打电话告诉过她大约一会儿就到,一位穿得干干净净的中年妇女站在她面前,戴着棉手套的手不安地来回搓动着。“什么事?”奥列弗夫人问道,“打扰您我真抱歉,夫人,可是我想——啊,我想……” 奥列弗夫人不愿打断她,她暗自纳闷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您是写故事书的那位太太吧?写谋杀案之类的故事的对吗?” “对,”奥列弗夫人回答道,“正是。” 这女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说这些话是为了要她签名留念呢,还是想索要一张有她亲笔签名的照片?谁知道呢,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我觉得找您最合适,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那女人说。 “您坐下谈吧。”奥列弗夫人说。 她预感到面前的这位××太太(她手上也戴着戒指,无疑是位太太)一时半会儿谈不到正题,那女人坐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继续来回搓动着。 “您有操心的事?”奥列弗夫人努力地引导她谈正题。 “嗯,我是想让您帮我拿个主意。这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当时我倒没怎么担心,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的,越想越觉得希望跟哪位熟人聊聊,请他拿个主意。” “我明白啦。”奥列弗夫人想给对方信心,就这么回答说。 “看看最近都出了些什么事,真让人意想不到啊。” “您是说——” “我说的是万圣节前夜晚会上发生的事。这说明这一带有不可靠的人,是吗?说明以前发生的有些事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我是说,也许有些事与想象的有出人,也不知您听明白了没有。” “哦?”奥列弗夫人加重了询问的语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利曼。利曼太太,我在这一带给太太们做清洁工,我丈夫死后开始干的,五年啦,以前我给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帮佣,韦斯顿上校夫妇搬来之前就是她住在石矿宅。不知您是否认识她。” “不,”,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我们素不相识。我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吧,那您就不大了解当时的事啦,那些传言您也不知道。” “这汰来这里我听说了一点。”奥列弗夫人答道。 “我对法律一窍不通,我常常着急,恐怕跟法律有关,我是说,得见律师,他们可以管这事,我可不想去报警,应该跟警方无关,是合法的,对吧?” “也未必吧。”奥列弗夫人小心翼翼地说。 “您也许听他们说起附加,附加——” “遗嘱的附加条款?”奥列弗夫人提醒她说。 “对,对的,我说的就是这个。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写了一个附加一附加条款,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侍奉她的外国女孩子,真令人吃惊,因为她本地有亲戚,她搬到这里住就是为了离他们近些,她疼爱他们,特别是德雷克先生,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律师们也开口了,他们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根本就没写这个附加条款,是那个外国女孩写的,要不怎么把钱都留给她呢?他们还说得打官司。德雷克夫人要推翻遗嘱——不知是不是这个词。” “律师们要辨别遗嘱的真伪。对,我记得听人说起过,” 奥列弗夫人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您也许有所了解吧?” “也不是什么好事。”利曼夫人轻轻地叹息说。这种叹息、或者说哀叹,奥列弗夫人以前不止一次听到过。 她猜测这位利曼太太是不是不太值得信赖,说不定喜欢站在门外偷听人谈话。 “当时我什么都没说,”利曼太太说,“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蹊跷。您见多识广,我承认,当时我实在想弄出个究竟,我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当过佣人,我真想弄个水落石出。” “没错。”奥列弗夫人回答道。 “若是我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倒也罢了。可是,您知道吗,我并不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至少当时这么认为。”她说。 “哦,对,”奥列弗夫人说,“我肯定会理解您的,说下去。关于附加条款,怎么呢?” “有一天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她觉得身体不爽,就把我们叫进屋里,有我,还有吉姆,他帮着种花园、搬砖、搬煤什么的,我们就进了她的房间,她面前摊开着一些文件。然后她扭头对那个外国女孩子——我们叫她奥尔加小姐——说:‘出去,亲爱的,因为这一部分你必须回避。’好像是这么说的。于是奥尔加小姐出去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让我俩都到她跟前来,她说:看,这是我的遗嘱。她拿了点吸墨纸放在纸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还是空白的,她说:我要在这张纸上写点东西并签字,希望你俩做个见证入,她开始写起来。她向来都用蘸水笔,她不喜欢用别的笔。写了两三行字她签上名,然后对我说:喏,利曼太太,把你的名字写这儿,你的名字,以及地址。”接着又对吉姆说:“你把名字写在下面,还有地址,这儿,行了,现在你们都看见我写的这个,看见我签的名,你们自己也签了名,对吧,,然后她说,就这事儿。谢谢你们,我们就出去了。嘿,我当时没多想,不过还是有一点好奇,您知道,门一般都不太容易关严,得推一下,听到响声才算关严了,我正关的时候一也不是故意看,我是说——” “我懂您的意思。”奥列弗夫人含含糊糊地说。 “我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费力地站起身来——她患了风湿,有时浑身疼——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把刚签字的那份文件(装在一个信封里)塞进了书里。一本又宽又大的书,放在最底层。她把书插回了书架,嗯,像您说的,我再也没多想什么,真的没有,但等出了这些事之后,我当然觉得,至少,我——”她戛然而止。 奥列弗夫人来了灵感。 “不过,”她说,“您一定没等多久就——” “是的,说实话,是的。我承认我十分好奇。毕竟在上面签字了,还不知道那文件是什么内容呢,对吧?这是人的天性。” “对,”奥列弗夫人说,“是人的天性。” 她心想,好奇心是利曼太太天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天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去了曼彻斯特,我照例给她打扫卧室一事实上是卧室兼起居室,因为她不时需要上床休息。我心想,‘嗯,签字的时候应该看看是什么内容的。他们常说买东西、签合同什么的连小字也得看清楚。’” “这次是手写体吧。”奥列弗夫人说。 “于是我觉得没关系——又不是偷东西,我想的是,既然我不得不在上面签名,我应该有权力知道究竟是什么文件,接着我在书架上搜寻起来。本来书架也该掸灰的。我找到了,在最低一层的架子上,书很旧,大概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我找到了信封,里面的纸折叠着,书名是《世间奥秘尽在其中》,这名字还真巧了,您说呢?” “对,”奥列弗夫人说,“真巧,您就拿出那份文件看了起来。” “是的,夫人。我是否做错了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了,的确是法律文件,最后一页上是她头天早晨写的,墨迹很新,蘸水笔也是新的,认起来毫不费劲,尽管字迹有点歪歪斜斜。” “上面写着什么呢?”奥列弗夫人十分好奇,不亚于当初的利曼太太。 “啊,好像是关于——具体词句我不太记得啦——附加条款,说她在遗嘱中列举了每一项遗产,她把全部遗产都留给奥尔加一她姓什么我不记得,大概是什么斯,塞米诺娃,这之类的一因为她在生病期间得到了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下面她签了名,也有我和吉姆的签名,我看完就放回原处了,怕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看出我动过她的东西。 “当时我心中暗想,真叫人大吃一惊,那个外国女孩居然得到了她所有的钱!大家都知道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相当富有。她丈夫以前干造船这一行,给她留下了大笔财产,我想,有些人运气就是好,告诉您吧,我并不太喜欢奥尔加小姐,她有时挺敏感,脾气很坏。不过我得说她对老太太却彬彬有礼,非常耐心。她倒挺会用心眼的,还真得了好处呢。我又一转念,一分钱都不留给亲属,说不定跟他们吵翻了,兴许用不了多久雨过天晴她会把它撕了,再立一份遗嘱或者再写上一个附加条款,反正我把它放回去了,也就淡忘了此事。 “当遗嘱纠纷闹起来时,有人说是如何如何伪造的,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绝对不可能亲笔写那个附加条款一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说根本不是老太太写的,而是别人一” “我明白了。”奥列弗夫人回答说,“那您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什么也没做,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我一时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思来想去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律师们跟大家一样,都不喜欢外国人。我自己也不太喜欢外国人,我承认,怎么说呢,那姑娘洋洋得意、神气活现,我觉得这是法律上的事,他们会说她没有权利得这笔遗产,因为她不是亲属,事实上也差不多,他们放弃了起诉,根本没有开庭,大家都知道奥尔加逃走了,回到中欧某个地方去了,她出生在那儿,看来,她八成心里有鬼,说不定她胁迫老太太写的。谁又说得清呢?我有个侄子就要当医生啦,他说用催眠术可以干很多奇妙的事我猜她是不是对老太太施了催眠术。” “离现在多长时间了?” “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了一我想想,快两年了。” “您没担心过?” “对,没有,当时没有。因为您要知道我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的。一切都平安无事,奥尔加小姐又没有携款私逃,于是我觉得根本不会传唤我——” “您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就因为可怕的谋杀——那孩子让人摁进了苹果桶,她说起什么谋杀案,说她目睹过一桩谋杀案,我猜说不定指奥尔加谋害了老太太,因为她知道遗产都会归她,后来出了麻烦,惊动了律师和警方,她害怕起来,就逃跑了,因此我想我也许应该——我应该告诉某个人,我觉得您合适,您在法律部门会有不少朋友,也许警方也有朋友,您可以向他们解释我只是掸了掸书架上的灰,这份文件藏在一本书里,我把它放回原处了。我没有拿走,也没有干什么坏事。” “但事实上当时您取出来了,对吧?您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给她的遗嘱写了个附加条款,您看见她签名,您自己和吉姆两人都在场,而且都签了名。对吗?” “对。” “既然你们两人都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么签名下可能是伪造的,是吗?要是你一个人看见的就不一定啦。” “我看见她亲自签名的,我说的绝对是实话,吉姆也会这么说的,只是他已经搬到澳大利亚去了,走了一年多了,我不知道他的地址,他也不是本地人。” “那么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啊,我想问问您我需不需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是说现在。跟您说吧,从来没有人向我打听过,从来没人问我是否知道遗嘱的事。” “您姓利曼,叫什么呢?” “哈丽雅特。” “哈丽雅特,利曼,吉姆姓什么?” “啊,姓什么来着?詹金斯,没错。詹姆斯,詹金斯,您若能帮助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因为我太担心了。麻烦都来了,要是奥尔加小姐害死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话,而乔伊斯看见她下毒手……听律师们说她要得到很多钱之后,奥尔加小姐那么得意,可当警察询问她时就不同了,她突然溜走了,没人问过我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而现在我却纳闷当初是否应该说出来。” “我觉得。”奥列弗夫人说,“您很可能得把这些跟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当时的律师说一说,我相信一个好律师会理解您的感情、您的动机的。” “嗯,我相信要是您肯替我说句话,告诉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是故意的——您见多识广——告诉他们我不是故意要做不诚实的事。我是说,我所做的一切——” “您所做的一切就是保持缄默。”奥列弗夫人说,“这似乎是个很合适的解释。” “要是您能够先替我说句话,解释一下,我会感激不尽的。”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的。”奥列弗夫人说。 她瞥了一眼花园的小径,看见一个衣装笔挺的人走了过来。 “那就太感谢您哪。他们说过您心地善良,我肯定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的。” 她站起身来,重新戴好手套(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不停地搓手把手套全搓掉了),屈膝行了礼,就快步离去了。 奥列弗夫人静候波洛的到来。 第十八章 “过来,”奥列弗夫人说,“坐下。你怎么了?好像很难受。” “我的双脚痛死啦。”赫尔克里·波洛说。 “就怪你那双该死的漆皮鞋,”奥列弗夫人回答说,“坐下,跟我说说有什么要告诉我的,然后我要告诉你点事情,你听了没准大吃一惊!” 波洛坐下来,舒展了一下腿说:“啊!好多啦!” “把鞋脱了吧。”奥列弗夫人说,“把你的脚解放出来。” “不,不,那怎么行呢。”波洛显然觉得这样太过分了。 “哎呀,都是老朋友啦,”奥列弗夫人说,“要是朱迪思从屋里出来也不会介意的。不是我说你,在乡下穿什么漆皮鞋呀。干吗不买双好皮鞋呢?那些看上去像嬉皮士的男孩子穿的那种鞋也成啊。你知道吗,那种鞋一蹬就穿上了,又从不需要擦——看样子有一种特别的自净过程。多省事。” “我根本不会喜欢那种东西的。”波洛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不会!” “你的毛病在于,”奥列弗夫人一边说一边拆桌上的一小袋东西,一看就知道才买了不久,“你的毛病在于你一味地追求风度,心思全放在衣服呀、胡子呀、姿势呀什么的,完全不顾舒服不舒服,如今舒适可是一个大问题。人一过了五十,舒服不舒服就是第一位的啦。” “夫人,亲爱的夫人,我不敢苟同。” “是吗,你最好听我的,”奥列弗夫人说,“不然,就是自找苦吃。一岁年纪一岁人,不服老不行。” 奥列弗夫人从纸袋中掏出一个漂亮的盒子,揭开盖,她用两个手指夹了一点里面装的东西送入口中,然后舔舔手指,又拿手帕擦了擦,顺口小声嘟囔了一句。 “太粘了。” “你不再吃苹果啦?从前老看见你手上拎着一袋苹果,要不就是正在电,有时候袋子破了,苹果滚得满地都是。”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奥列弗夫人说,“我跟你说过我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苹果了。不看。我讨厌苹果,兴许有一天我会克服这种心理又吃起苹果来——可是苹果给我的联想太糟糕了。” “你吃的是什么?”波洛拿起颜色鲜艳的盒盖,上面画着一棵椰枣树。“啊,改吃枣啦。” “没错,”奥列弗夫人答道,“是枣。” 她又拿起一枚枣放人口中,去了核,扔到树丛中滚了好几下。 “枣(早),”波洛说,“很不寻常。” “吃枣有什么不寻常的?吃的人多着呢。”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吃枣,是你说‘早’字让我听着觉得不寻常。” “为什么?”奥列弗夫人追问道。 “因为。”波洛说,“你一再给我指路,告诉该怎么办,你指明了方向,我愿意听你的,早晚,时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事情发生的日期多么重要。” “我不明白早晚跟这里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没牵涉到什么具体的时间。整个事情也不过发生在仅仅五天之前。” “那件事发生在四天前,对,没错。但是对于发生的每一件事来说都有一个过去,过去与现在并非没有任何关系,过去可以是昨天,也可以是上个月、去年,今天总是植根于昨天,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前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一个孩子目睹了这次谋杀,正因为那个孩子在过去的某一天目睹了这起谋杀案,她才会在四天前丧命,对吧?” “嘿,是的,至少我觉得没错。也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兴许就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干的,他以杀人为乐,一玩水就想把某人的脑袋摁在那儿不动。可以说成是一个心理变态者在晚会上尽情娱乐了一番。” “你当初请我来这儿不是出于这种想法吧,夫人。” “不是。”奥列弗夫人说,“当然不是。当时我不愿意凭感觉办事。现在我还是不愿意跟着感觉走。” “我赞成。你说得对,要是不喜欢跟着感觉走,就得把事实弄个水落石出。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想弄个明白,不过你也许不这么认为。” “就凭这里走走那里走走,跟人们聊几句天,看他们是不是好人,然后问几个问题?” “完全正确。” “那弄出什么结果了吗?” “弄清了一些事实,”波洛说,“这些事实到一定的时候按时间先后顺序一排列就能说明问题。” “就这些吗?别的还弄清什么了吗?” “没有人相信乔伊斯,雷诺兹会说实话。” “是指她说目睹过一桩谋杀案?可我亲耳听见她说了。” “对,她是说了,但没有人相信是真的,因此,有可能不是实话。” “我怎么觉得。”奥列弗夫人说,“你那些事实像是引你倒退了,没有坚持你的立场,更谈不上有什么进展啦。” “事情要前后一致才行。比方说伪造遗嘱的事,大家都说那个外国女孩博得了上了年纪的富孀的欢心,老太太留下一份遗嘱(或者说遗嘱的一个附加条款),把全部财产留给了这个女孩,这遗嘱是女孩子本人还是别人伪造的呢?” “还会有谁伪造遗嘱?” “村子里还有一个伪造文件的人,他曾经被指控过,但是因为是初犯,并且情有可原,就被放过了。” “是一个新角色吗?还是我早已知道的?” “你不知道他。他死了。” “哦?什么时候死的?” “大约两年前,具体日期我不得而知,但我会查清的,他伪造过证件,而且住在本地。仅仅因为交女朋友招来嫉妒,在一天深夜被人用刀杀死。我有一个想法,这些事故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联系更紧密。有一些我们想象不出来,兴许不是全都有联系,而是有两三桩。” “听起来倒挺有意思,”奥列弗夫人说,“不过我不明白” “目前我也是,”波洛回答说,“不过我认为日期可以对我们有帮助。具体事件发生的日期,发生的地点,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他们都在干什么。每个人都认为那个外国女孩伪造遗嘱,也许,”波洛说,“也许大家都是对的。她不是直接受益人吗?等一下——等一下——” “等什么?”奥列弗夫人问。 “我突然有个主意。”波洛说。 奥列弗夫人叹了口气,又拿起了一枚枣。 “夫人,你回伦敦吗?你还耍在这里呆好长时间吗?” “后天走,”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那,你家里,你搬了那么多次,我都记不住是在哪儿啦,你家里有客房吗?” “我从来不肯说有。”奥列弗夫人说,“要是你一说在伦敦有一间空的客房,马上就有人想租用,所有的朋友,还不仅仅朋友,有的只是熟人,或者熟人的远房亲戚都会写信问,让他们暂住一晚上我是否介意,我真的介意。他们门一来,又是换床单啊、枕头啊、洗衣呀,还要送早茶,还得供饭。所以我不告诉别人我有一间空房,我的朋友们来了才可以住在那儿。是我真正想见的,而不是别人一不行,我帮不了你的忙,我不喜欢受人利用。” “谁会喜欢呢?”赫尔克里·波洛说,“你可真精明。” “不过,究竟是什么事?” “如果有必要,你能留一两位客人住下吗?” “也许可以吧,”奥列弗夫人回答说,“你想让谁住在我那里?不是你自己吧,你自己的房子那么漂亮,超现代派的,那么抽象,全是什么正方形、菱形之类的东西。” “只不过是也许有必要采取明智的保护措施。” “保护谁?又有人会被杀害吗?” “但愿不会,可是这种可能性尚存在。” “谁呀?是谁呢?我不懂。” “你对你的朋友了解多少?” “对她?不十分了解,我只是在旅途中与她相识的,后来我们总是一块出去,她挺叫人——怎么说呢?——挺有意思的,跟别人不一样。” “你觉得会把她写进你的书中吗?” “我实在讨厌别人这么说,人们总这么说,可这怎么会呢。我并不把我认识的人写人书中。” “夫人,可不可以说你有时真的把某些人写入书中?我是说你碰见过的人,而不是你认识的人,我同意写认识的人没有意思。”。 “你算说对了,”奥列弗夫人说,“有时候你还真善解人意呢。就是那么回事。比方说,在公共汽车上你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吃葡萄干面包,她一边吃嘴唇一边不停地动着,你会觉得她要么在跟谁讲话,要么在想该打某个电话,也许是想起了该写封信,你看着她,打量着她的鞋子、她穿的裙子,猜测着她的年龄,还看她是否戴着结婚戒指,然后你下车了,你不想再见到她,但你的脑海中编出了一个故事,一位卡纳比太太坐在公共汽车上回家去,她刚刚在某处赴了一个奇怪的约会,在那里一家点心店里她看见了一个人,她以为那人早死了,可是显然他还活着,天啊,”奥列弗夫人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就是这样的,我离开伦敦之前在公共汽车上是见过一个人,现在我脑海中就编成了这样一个故事。马上完整的故事就出来啦,像她将会说什么,她是否会陷入危险,或者别人会陷人危险什么的。我甚至还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名宇是康斯坦斯,卡纳比。只有一件事能毁了这一切。” “什么事?” “要是我在另一辆公共汽车上又遇见她,和她搭话,对她有所了解的话,一切都毁了,毫无疑问。” “对,对。故事必须属于你自己,角色也是你自己的。她就像是你的孩子,你创造了她,开始懂得她,知道她的感觉,知道她住在何处,在干什么,可是若是换成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的话,要是你知道了这个人的本来面目——那么,故事就不存在了,对吗?” “你又说对了。”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我觉得你刚刚问起朱迪思也有道理。我是说在旅途中我们常在一块儿,但事实上我并不太了解她。她丈夫死了,留下个孩子,可没给她留什么钱,米兰达你见过,我还真的对她们有一种很有趣的感觉,觉得她们挺重要,就像是与一场很有意思的戏剧有什么关联似的,我不想知道那是一场什么戏,不希望她们告诉我,我倒愿意把那场戏想象成适合她们演的。” “对,对,看得出来——嘿,她们会成为阿里阿德理·奥列弗的另一部畅销书中的角色。”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奥列弗夫人嗔怪道,她停下来静静地思索了一阵说:“不过也说不准。” “这哪是什么俗不可耐的话呢。是人的天性。” “你想让我邀请朱迪思和米兰达到我伦敦的寓所里作客?” “还不忙,”波洛回答说,“等我能够肯定我的想法是对的时候再说。” “又是什么想法?我刚得来了条消息要告诉你。” “夫人,我真高兴。” “别高兴得太早啦,恐怕要把你那些想法全部推翻了,设想一下吧,要是我告诉你,你谈了半天的伪造证件根本不是伪造的。你怎么办?” “你说什么?” “那位叫阿,琼斯,斯迈思还是什么的太太的的确确给她的遗嘱写了个附加条款,把所有的钱都留给那个侍奉她的女孩,有两个见证人亲眼看见她签字,这两个见证人也当场并签了字。好好想想吧。” 第十九章 “利曼夫人。”波洛一边念一边记下了这个名字。 “对,哈丽雅特,利曼。另外一个证人好像叫詹姆斯,詹金斯,自从去了澳大利亚就再没有消息了,奥尔加,塞米洛夫小姐似乎只听说回了捷克斯洛伐克或者别的地方,她的家乡,看来人都走了。” “你觉得利曼夫人可靠吗?” “我觉得她不会全是编造的,你问的是这个吧。我想她签了字之后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一有机会她就把它找出来看看。” “她能读书写字?” “大概是吧,但我认为有时读老太太的手书很困难,歪歪斜斜的挺难辨别,要是说起后来关于附加条款的流言四,起时,她说不定觉得是因为太难认,所以她给认错了。” “真有这么一份文件,”波洛说,“但是确实有一份伪造的。” “谁告诉你的?” “律师们。” “也许根本不是伪造的。” “律师们对这些事是很仔细的,他们作好了准备,开庭时请专家作证。” “哦,那么,”奥列弗夫人说,“看来很容易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容易?是怎么回事?” “啊,第二天,也许几天之后,甚至一周之后,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要么是和对她忠心耿耿的姑娘发生了口角,要么是同她的侄子雨果或者侄媳罗伊纳完全和好如初了,她就撕掉了遗嘱,要不就是撤掉了附加条款,或者全烧毁了。” “后来呢?” “后来,我想,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了,女孩子抓住机会照原来的词句模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笔迹重写了一份附加条款,还尽可能模仿两位证人的字体签上他们的名字。兴许她不太熟悉利曼太太的笔迹,健康卡或者别的东西上面也许有利曼太太的签名,她照着写在上面。弄好之后,她心想会有人承认自己是这份遗嘱的见证人,于是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她伪造得不太像,引起了麻烦。” “夫人,能允许我用你的电话吗?” “我批准你使用朱迪思·巴特勒的电话。” “你的朋友哪儿去了?” “哦,她做头发去了。米兰达在散步,去吧,穿过落地长窗,就在那间房子里。” 波洛进了屋,十分钟之后回来了。 “回来啦?你给谁打电话?” “回来啦?你给谁打电话?” “律师富勒顿先生,告诉你吧,那份附加条款,伪造的那一份证人不是哈丽雅特,利曼,是一位名叫玛丽,多尔帝的女子,已经过世,从前在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家帮佣,死了没多久。另外一位见证是詹姆斯,詹金斯,正如你的朋友利曼太太所说的,他去了澳大利亚。” “看来有一份是伪造的,”奥列弗夫人说,“同时似乎还有一份是真实的。波洛,你瞧,是不是弄得有点太复杂啦?” “太复杂了,简直不可思议。”赫尔克里·波洛说,“可以说,伪造的文件泛滥成灾。” “说不定原件还在石矿宅的书房中,在那本《世间奥秘尽在其中》里头呢。” “据我所知,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后,石场宅连同所有的东西一起卖了,只留了几件家具以及照片。” “我们现在所需要的。”奥列弗夫人说,“恰恰是像《世间奥秘尽在其中》这一类的书来指点迷津,这书名不错,对吗?我记得我的祖母就有一本。几乎什么事都能在中间查出答案。一些法律知识呀、菜谱呀、怎样洗去衣服的墨渍呀等等还有怎样自制粉饼而不伤皮肤,数也数不过来。此刻你是不是希望有这样一本书呀?” “那还用说。”赫尔克里·波洛说,“它会告诉我治脚疼。” “肯定方法多的是。不过你干吗不穿适合在乡间行走的鞋呢?” “夫人,我想显得体面些。” “那,你活该穿这种鞋,疼得呲牙咧嘴的,你忍着吧。”奥列弗夫人回答道,“我还是不明白,刚刚利曼夫人告诉我的是不是全是谎言?” “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会不会有谁让她撒谎呢?” “也有可能。” “会不会有人给她钱叫她撒谎呢?” “说下去,”波洛答道,“说下去。有道理。” “我设想,”奥列弗夫人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跟许多别的富有的老太太一样,热衷于立遗嘱。我看她一生中立过不少遗嘱,你知道,有时对这个有利,有时又对那个有利。换来换去,不过德雷克家也很有钱。我猜她常常是给他们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至于别的人她会不会留那么多就值得怀疑了,比如像利曼太太和伪造的附加条款上留给奥尔加的那些,我得说我想进一步了解一下那个女孩,看样子,她成功地溜掉啦。” “我希望能迅速地对她有进一步的了解。”赫尔克里·波洛说。 “怎样去了解?” “不久我就会得到消息。” “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打探消息。” “不仅仅在这里,我有一位助手在伦敦,他负责给我弄国内外的资料。不久我可能就会得到从黑塞哥维那传来的消息。” “你能弄清她是否回国了吗?” “这是我要了解的情况之一,但我更有可能弄到的信息与此不同一也许有她在这里逗留时写回去的信件,上面可能提到她在这里交了哪些朋友,跟谁比较熟。” “那个小学教师呢?”奥列弗夫人问。“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指的是被掐死的那一个一伊丽莎白,惠特克跟你说起过吧?”她又补充道,“我不太喜欢伊丽莎白,惠特克,挺烦人的,不过也很聪明。”她迷迷糊糊地又说,“我脑海中出现了一起谋杀案,凶手是她。” “掐死了另外一个老师,对吗?” “我得穷尽各种可能性才行。” “跟往常一样,我要按你的直觉行事,夫人。” 奥列弗夫人一边沉思,一边又往嘴中送进一枚枣。 第二十章 一份又一份的遗嘱,她们在遗嘱中不断地撒谎,她们常把遗嘱藏在某个地方,等等,他努力地把思绪集中在伪造者身上,拿去公证的遗嘱无疑是伪造的,富勒顿先生既细心又能,作为律师,他没有十足的证据和胜诉的理由,他绝对不会轻易让客户去打官司。 拐了个弯,他突然回味过来,他不应该任思绪驰骋,而应该留意自己的脚下。这是去斯彭斯警监家的捷径吗?从直线距离看兴许是的,但走大路脚肯定会好受得多。这条小道上不长草,也不滑,但全都布满了硬石块,他停了下来。 他前面有两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是米切尔,加菲尔德,他膝上搁着一张画板,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画着素描,离他不远处,有一条纤细的潺潺流水,旁边站着米兰达,巴特勒,赫尔克里·波洛忘记了疼痛的双脚,完全被人之美吸引住了。米切尔,加菲尔德无疑是个美男子,他觉得很难弄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米切尔,加菲尔德,想要弄清自己喜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不容易。女人当然可以长得很漂亮,至于喜欢漂亮的男人不,他实在不大清楚。他至少不希望自己是个美男子。不过没有问题,他自己压根不可能。惟一叫他得意的是自己的胡子,梳洗修剪得侩到好处棒极了。他知道的人中没有任何人的胡子有那么好,一半好也未见有。他从来都不英俊不好看,当然从来不能用漂亮字来形容。 而米兰达呢?他又一次觉得她吸引人之处在于她的端庄,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时候也太多了。她轻易不会说出自己在想什么,他怀疑即使间她也不一定会知道。他认为,她的想法很新颖奇特,她又好冥思。他还觉得她太脆弱,非常地脆弱,关于她,他了解的似乎还不止这些,也许只是觉得了解得更多,目前只是一种猜测,但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米切尔,加菲尔德抬头看了看,他说: “哈!胡子老先生,下午好。” “我能看看您的大作吗?不会打扰您吧?我不想太冒犯您。” “看吧,”米切尔,加菲尔德回答说,“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他轻轻地又说,“我画得正高兴呢。” 波洛站在他身后。他点点头。这张铅笔画画得很轻,线条几乎难以分辨。他还真画得不赖呢,波洛心想。不只会设汁园林,他惊叹道: “妙绝!” “英雄所见略同。”米切尔,加菲尔德道。 从他的话中很难听出他到底是称赞画,还是模特。 “为什么?”波洛问。 “我为什么要画?您觉得我有原因吗?” “兴许有。” “没错。要是离开这,有一两样东西我不愿忘却,其中就有米兰达。” “你会轻易地忘了她吗?” “非常容易忘。我就是这样的,可是,要是忘了某件事、某个人,不能牢牢记住一张脸、一颦一笑、一棵树、一朵花、一处风景,只记住从前目睹时的感觉,却怎么也不能在眼前浮现出那些形象,怎么说呢,有时令人痛苦不堪。于是,把它记录下来一转眼间稍纵即逝。” “而石场花园不会的,这儿会一直保存下去。” “是吗?很快也会变的,没有人在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啦,它会被自然的力量控制住,它需要爱护需要照料需要技术,要是某个委员会接管的话(常常是这样的),那就会,发展下去,。在这里栽上最流行的灌木丛,多辟些小道,隔一定距离加上几排凳子,甚至还竖起一些垃圾箱。噢,他们如此悉心地保待着花园的风景,可是保留不住这种美景,这里的景色是原始的,具有野性的,保持这种野性比单纯不让花园荒芜难多啦。” “波洛先生。”从溪流对面传来米兰达的声音。 波洛向前走了几步,以便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哦,你在这儿,你是来让人画像的,是吗?” 她摇摇头。 “我不是特意来画像的,只是碰巧。” “对,”米切尔,加菲尔德说,“是的,只是碰巧。有时候你就能有这种运气。” “你刚刚是在你最喜欢的花园里散步吗?” “实际上我是在寻找那口井。”米兰达说。 “一口井?” “以前这片林子里有一眼许愿泉。” “在从前的采石场中?我不知道采石场中还会打井呢。” “过去在采石场周围有一片树林。这一片都有树。米切尔知道那口井在哪儿,他戴是不告诉我。” “那样不更有趣吗,”米切尔,加菲尔德说,“继续找吧,特别是连有没有都不清楚,那就更好玩了。” “古德博迪老太太都知道。” 她又说;“她是女巫。” “对,”米切尔说,“她是本地的女巫,波洛先生。许多地方都有女巫的,她们很少说自己是巫婆,但大家都知道,她们要么预言未来,要么给你的秋海棠施咒,或者弄蔫了你的牡丹花,有时还让农夫的奶牛挤不出奶,甚至有时还给人春药呢。” “是一眼许愿井,”米兰达说,“以前人们都来这里许愿。他们得倒着退绕井三圈。井是在山坡上,因此绕起来不容易。”她的目光落到波洛后面的米切尔身上,“我总有一天能找到的,”她说,“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古德博迪太太说就在这附近,只不过封起来啦,哦!好多年啦。据说很危险才封上的。好多年前有小孩掉进去了,叫基蒂,姓什么我忘了。也可能还有别人掉进去啦。” “那你就相信好了,”米切尔,加菲尔德说,“是本地的传说,不过在小钟村那边还真有一眼许愿泉。” “那当然喂,”米兰达说,“那口井我知道,再平常不过了,”她说,“谁都知道那里,没劲透啦,大家都把硬币往里投,里面早干了,扔进去连溅水的声音都没有。” “啊,真遗憾。” “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米兰达说。 “别总信巫婆的话。我不信有小孩或者别的人掉进去,倒有可能是猫掉进去淹死啦。” “泉水盯咚叮,猫咪落入井。”米兰达说。她站起身来。 “我得走啦,”她说,“妈妈在等我呢。” 她小心地绕过乱石堆,冲这两位笑笑,沿小溪那一侧一条更窄的路走了。 “泉水叮咚叮。”波洛若有所思地问,“信则有,米切尔,加菲尔德,她弄错了吗?” 米切尔,加菲尔德凝视了他半晌,然后笑了。 “她没弄错,”他说,“是有一眼井,像她所说的,给封起来啦。我觉得可能挺危险的,但我不认为那是一眼希望之泉。古德博迪太太八成是瞎说,倒是有一棵许愿树,应该说是曾经有过。半山腰上有一棵山毛榉树,人们以前倒去那儿倒退三圈再许愿。” “现在呢?人们还去那儿吗?” “不去了。六年前树让雷电劈死了,劈成了两半。就不再有许愿灵验一说啦。” “您告诉过米兰达吗?” “没有,我倒是宁愿她相信有一眼许愿泉。一棵枯树不会引起她的兴趣的,对吗?” “我得走啦。”波洛说。 “回到警察朋友家去?” “对。” “您好像很累。” “我是累啦,”赫尔克里·波洛说,“我累极了。” “要是穿帆布鞋或者轻便鞋会好受得多。” “嗯,对,可那哪行。” “我懂了。您穿衣服还真讲究,从整体上看,您的胡子很有特色,非常罕见。” “承蒙夸奖。”波洛说。 “太打眼了,还能有谁会不多看两眼呢?” 波洛把头歪向一边,他说,“您刚刚说您作画是为了记录米兰达。这么说,您是要离开这儿吗?” “我考虑过,是的。” “我觉得您住在这里不错。” “哦,对,完全正确,我有房子住,虽然小点,却是由我自己设计的。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过不像过去那样叫我满意啦,于是我就不安分了。” “为什么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叫您满意呢?” “因为人们希望我去做我最不愿做的事。有些人想叫我帮助修整他们的花园,有些人买了些地一边盖房子一边叫我设计花园。” “您是不是在替德霄克夫人管理花园?” “对,她希望我干。我提过一些建议。她也似乎同意啦,不过,我觉得,”他若有所思地又说,“我信不过她。” “您是说她不会让您随心所欲地去干?” “我是说她有主见,虽然她被我的观点所吸引,但她突然又会提些完全不同的要求。有时候只讲求实用,又昂贵又花哨。她说不定会威胁我,坚持要按她的意思办,我要是不听,我们就会吵架。所以最好在吵架之前我先走了为好,不仅仅跟德雷克夫人一个人,还有不少邻居。我也算小有名气,没有必要水远呆在一个地方,我可以离开这里在英格兰的另一角落或者诺曼底等某个地方再寻一个栖身之所。” “找一个改造自然之处?去那里做实验,可以种些从未种过的花草,太阳晒不死,霜也打不蔫?找片未开垦的处女地,您可以过上亚当那样的自在生活?您是否一向不安分?” “我在一个地方从来呆不长。” “您去过希腊吗?” “去过。我真想能再去希腊。对,您让我想起来了,在希腊某个山边有个花园,好像只有些柏树,裸露的岩石。可是只要想干,弄戚什么样的不行田?” “一个神抵们散步的花园——” “对,您还真能猜中人的心思呢,波洛先生。” “倒希望如此,有许多事我都想知道,可就是弄不清楚。” “您是在闲扯,是吗?” “是的,被您不幸言中了。” “想调查杀人放火还是突然死亡?” “差不多吧,我好像没想过放火,请告诉我,加菲尔德先生,您到此地有一段时间了,您认识一位叫莱斯利,费里尔的年轻人吗?” “认识,我还记得他。他是在曼彻斯特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吧?是富勒顿、哈里逊和利德贝特事务所。是个小职员,长得挺帅的。” “他死得很突然,是吗?” “是的,一天晚上叫人捅死了。听说是跟女人缠出来的祸。大家好像觉得警方很清楚是谁干的,可是弄不到证据。他跟一个叫桑德拉的女人勾勾搭搭,姓什么我忘啦。她丈夫在本地开了个小酒馆,她跟莱斯利有奸情,后来莱斯利又跟另一个女孩子好上了,听说是这么回事。” “桑德拉很不高兴?” “她当然不会高兴,您不知道,女孩子们都迷上他了,有两三个跟他来往密切。” “她们都是英国人吗?” “您干嘛问这个?当然不仅仅限于英国女子啊,只要她们能说点英语,多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他也能听懂对方就行了。” “这一带一定经常有些外国女孩子吧?” “那当然,哪儿又没有呢?小保姆——随处可见,丑的、俊的,诚实的、不诚实的,有些给母亲们帮了大忙,有的一点用也没有,还有的径自走了。” “就像奥尔加似的?” “是啊,就像奥尔加。” “莱斯利是奥尔加的朋友吗?” “哦,原来您是这么想的。对,是的。我觉得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八成不知道。奥尔加挺谨慎的,我想。有一天,她严肃地说她想要跟某个人回祖国结婚。我不知道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编的,莱斯利挺吸引女孩子的,我不知道他怎么看上奥尔加了——她不太好看。不过——”他思忖了片刻,“——她非常重感情,也许英国小伙子觉得很有魅力。反正莱斯利喜欢上她了,他其他的女朋友都不高兴。” “挺有意思的。”波洛说,“我以为您会告诉我一些我想要的信息。” 米切尔,加菲尔德好奇地看看他。 “是吗?您问这些干嘛?怎么说起莱斯利了?干嘛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哦,就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来龙去脉。我还想了解从前的事,比奥尔加,塞米诺娃和莱斯利,费里尔背着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秘密约会更早的事。” “那我不太清楚,只是我的一个人想法,我倒是常看见他们在一起,但奥尔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至于莱斯利,费里尔,我几乎不了解他。” “我想了解更早的事。听说他有过一段不大光彩的过去。” “听说是的,不过都是本地的传言。富勒顿先生收下了他,想让他改过自新,老富勒顿真是个善人。” “听说,他犯的是伪造证件罪?” “对。” “是初犯,据说还情有可原,他母亲长年卧病,父亲是个酒鬼。反正,他被从轻发落。” “详细情况我从不知道,好像是他才开始做手脚,会计们就马上发现了。我印象不深,只是道听途说,伪造证件,对,是被指控伪造证件” “而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后,她的遗嘱送去公证时被发现是伪造的。” “哦,我明白您的思路了,您觉得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这个男人有过成功地伪造证件的经历,他同一位姑娘成为恋人,而一旦遗嘱被接受得到公证,这位姑娘就能得到一笔可观的遗产的主要部分。” “是的,是的。” “而这姑娘和犯过伪造罪的人情投意合,他离开了自己的女友,而投向这名外国姑娘的怀抱。” “您是暗指伪造遗嘱者是莱斯利,费里尔。” “好像有可能吧,您说呢?” “据说奥尔加善于模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字体,但我一直觉得怀疑,她的确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代写书信,但我认为字迹不会太像,达不到乱真的程度,但若是她与莱斯利一起,情况就不同啦,我敢说他干得漂亮,他也完全相信会通过公证,可当时他完全应该明白,他初犯时被查出来了,这一次同样会,一旦丑行被揭穿,律师们开始找麻烦,叫来专家验证笔迹,并询问各种问题时,她很可能失去理智跟莱斯利大吵一架,后来她就溜之大吉,把罪责全让他来承担。” 他猛地摇摇头广您为什么要在我美丽的森林里跟我谈这些?” “我只是想了解情况。” “最好不要了解,最好永远都不了解,最好任其发展,不要刨根问底,不要推波助澜。” “您追求的是美,”赫尔克里·波洛说,“不借任何代价,而我追求的是真理,向来都是真理。” 米切尔,加菲尔德大笑:“回您的警察朋友们那里去吧,让我呆在我的天堂里,离我远远的,魔鬼撒旦。” 第二十一章 波洛沿着山坡向上爬去,他一时忘了脚疼。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以前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事情都相互关联,但一直没能弄清到底有什么联系,这回终于理清头绪啦。他分明地感到潜在着一种危险——不及早采取防范措施的话有人危在旦夕,情况十分严唆。 埃尔斯佩思,麦凯走到门口迎接他:“累坏了吧,”她说,“快进屋坐下。” “你哥哥在家吗?” “不在,他去警察局啦。我猜是出事了。” “出事了?”他吃了一惊,“这么快?不可能。” “啊!”埃尔斯佩思回答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你是说有人出事啦?” “对,但具体倩况我不清楚。反正是蒂姆,拉格伦来把他叫走的,给你来杯茶吧?” “不用了。”波洛说,“非常感谢。不过我想——我想回旅馆。”他一想到浓浓的苦茶就受不了。他得编个理由,以免显得太不礼貌,“你看我的脚,”他解释道,“我的脚受不了,我这鞋在乡间行走太费劲了,得换双鞋才行。” 埃尔斯佩思低头看着波洛的双脚,“这怎么行呢,”她说,“漆皮鞋打脚。顺便告诉你,有你一封信。邮票是外国的。从外国寄来,托警监斯彭斯转交的,我去给你拿来。”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信回来递到他手上。 “信封你还要吗?如果不要我想替侄子要,他喜欢集邮。” “没问题。”波洛拆开信,把信封递给她,她道了谢就进了屋。 波洛展开信读了起来,戈比先生的海外服务业务与本土业务开办得一样好。他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得出了结果。 说实在的,这些结果也没有什么大用途——波洛也不指望会有多少帮助。 奥尔加,塞米诺娃没回家乡。她的家人无一幸存,她倒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朋友,她常给她写信,这位朋友知道一些她在英国的消息,她与雇主的关系不错,这位雇主有时十分严厉,但同时非常慷慨大方。 奥尔加,塞米诺娃最后几封信是在一年半之前,信中提到一位男青年。她隐约地说起婚事,男方的名字她没有透露;不过出于他那方面的某种考虑,婚事一时还没定下来,最后一封信中她满怀希望地展望着美好的未来。后来再没有去信,这位上了年纪的朋友认为她大约已与她的英国男友成婚,并且换了住址。女孩子一旦出国往往这样,只要组织了美满的家庭便不再写信。 她一点也不为奥尔加担心。 都挺符合,波洛心想。莱斯利说过要结婚,不过不知是真是假。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据说“慷慨大方”,有人给了莱斯利一大笔钱,也许就是奥尔加给的(本来是雇主给她的),来引诱他为她伪造文件。 埃尔斯佩思,麦凯再次走上阳台,波洛问她奥尔加和莱斯利是否打得火热。 她考虑了片刻,然后对波洛的问话予以否定。 “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还真能保密。从来没人议论过他俩,在这种小地方什么都瞒不过去的。” “年轻的费里尔跟一位有夫之妇有一段私情。兴许他让那女孩子不要对她的雇主透露半个字。” “很可能是的。斯迈思夫人一定知道莱斯利,费里尔品行不端,因此会警告那女孩子不耍跟他有任何来往。” 波洛叠起信装进口袋。 “我还是给你冲一壶茶吧。” “不,不用啦——我得马上回旅馆换鞋去,你不知道你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吧?” “我不知道。他们没说找他去干什么。” 波洛向旅馆走去,离斯彭斯家不过才几百码,走到门口他发现大门敞开着,他的房东,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来了一位夫人要见您,”她说,“等了好半天啦,我告诉她我不知道您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她说她等您。”她接着说,“是德雷克夫人,我看她十分焦急,平时她向来从容自若,我猜她一定是受了惊吓。她在客厅里。要我给您端点茶什么的吗?” “不用啦,”波洛说,“最好别端,我先听听她会说什么。” 他推开门进了客厅,罗伊纳姑在窗户边。这扇窗户看不见大门口,因此她没看见波洛回来了。听到门开了,她猛地回过头来。 “波洛先生,您终于回来了。我等得好苦。” “夫人,真是抱歉。我去石场森林了,又跟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聊了聊天。后来我又跟两个男孩子谈了话,是尼克拉斯和德斯蒙德。” “尼古拉斯和德斯蒙德?哦,我认识。我想问一天啦,脑袋里乱七八槽的!” “您有些紧张。”波洛轻声说道。 波洛没想到会见到这种场面。罗伊纳·德雷克居然也会紧张,她那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复存在,她不再忙碌地张罗着,不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 “您听说了吗?”她问,“哦,不对,您可能还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 “可怕的事。他——他死啦。叫人杀死了。” “谁死了,夫人?” “看来您没听说,他也还仅仅是个孩子,我想——哦,我真是个傻瓜。我应该告诉您的,您问我的时候我应该告诉您才对,所以我才觉得特别——特别过意不去,因为我知道我最清楚,觉得——不过我纯粹是出于好意,波洛先生,真的。” “请坐,夫人。坐下采说,平静一点,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死了个孩子——又死了一个?” “她弟弟,”德雷克夫人说,“是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雷诺兹?” “是的。他们在一条田间小道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他一定是从学校回来后一个人到小溪旁玩去了,有人把他摁进溪流中——让人把头摁进水里了。” “跟她姐姐乔伊斯一模一样?” “对,对。我知道怎么回事啦——定是疯了。可是不知道是谁疯了,真糟糕。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有所了解,我真觉得一真是太歹毒了。” “夫人,请您告诉我吧。” “好,我是想告诉您,我来就是想要告诉您的。因为,您跟惠特克小姐谈完之后就来找过我。她跟您说起我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我一定看见什么啦。在大厅里,在我家的大厅里看见什么啦。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有吓着我,因为,您知道,我当时想——”她停下来。 “您真的看见什么了?” “当时我应该告诉您才是。我看见书房的门开了,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然后他走出来了。至少,他不是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的,他只在门口站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关上门缩回安了。” “是谁呢?” “利奥波德。利奥波德,就是现在被害的这个孩子,而您看,我当时以为——哦,犯了多大的错误啊,铸成了大错,要是我当初告诉您了——要是您弄清了内幕该有多好。” “您当时以为?”波洛说,“您当时以为利奥波德杀死了他的姐姐,是吗?” “对,我是那么认为的。当然不是在当时,因为我还不知道她死了,不过他脸上的表情相当古怪。他这孩子一向怪怪的。有时您会觉得有些怕他,因为您会觉得他不太——不太对劲。他非常聪明,智商相当高,不过总是心不在焉。” “我当时心想,利奥波德怎么不玩火中取栗的游戏却跑到这里来了?,我又想,他在干什么呢一看上去那么怪?后来我没有再考虑这个间题了,不过,他的神情让我吃了一惊,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摔碎了花瓶,伊利莎白帮我捡起了碎片,我又回到了玩火中取栗游戏的屋中,再也没想了。直到我们找到了乔伊斯才想起来。可是我以为——” “您以为是利奥波德干的?” “对。是的,我就是那么想的,我觉得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看上去那么怪,我以为我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思考间题——一辈子考虑得太多了,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会弄错,可我也会大错而特错。因为,您知道,他被杀了,说明事情肯定不是我所想象的。他一定是进去后发现她在那儿——死了——他大吃一惊,简直吓坏了。于是他想趁四周没人偷偷地溜出来,当时他抬头淮是看见我了,就缩了回去,关上门,等大厅里没人了再出来的,而不是因为他杀了乔伊斯,不是的,只是因为看见她死了而吓坏啦。” “您一直只字未提?您甚至在发现她死了之后也一直没有说过您看见谁了吗?” “没有,我一怎么说呢,我不能提这事,他还——您知道,他还太小。才十岁吧,差不多快十一岁了,我是说——我当时觉得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不可能完全是他的错,从道义上讲,他不应该负责任,他一向很怪,我那时觉得应该对他手下留情,不要全告诉警察,不要把他送到众所周知的地方去,我觉得有必要的话,应该送他去做特殊的心理治疗,我——我是出于好意,您一定要相信,相信我是出于好意。” 说得多么伤心啊,波洛心想,简直是天底下最伤心的话啊,德雷克夫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是啊,”她说,“说什么我是出于好意,我完全是出于好意,人们常常以为自己知道怎么样做才对别人最有利,事实上却不知道,因为,您知道,他如此吃惊的原因八成是他看见了凶手,要不就是发现了有关线索。这样凶手感觉到不安全,于是——于是他一直等待时机,直到终于能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把他淹死在小溪中,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告密,想说也说不了啦。要是我那时告诉您了,或者告诉警察或者告诉谁该有多好,可是我以为我全弄清楚了。” “到今天,”波洛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德雷克夫人拼命抑制住抽泣,“我才听说利奥波德最近花钱如流水,肯定有人付给他钱堵他嘴。” “可会是谁——谁呢?” “我们会弄清楚的,”波洛说,“用不了多久啦。” 第二十二章 波洛并非是个喜欢听取别人意见的人,他常常对自己的判断感到相当满意,不过,也有例外。这一次就是个例外,他和斯彭斯简要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就联系好了一家出租汽车公司,又跟他的朋友以及警督拉格伦谈了几句后,他就坐上车走了,他说好让车送他回伦敦的,不过路上他要暂停一会儿,先去榆树小学。 他向司机交代说他只下去约摸一刻钟就回来,趁此机会他拜访了艾姆林小姐。 “这个时候来打扰您,实在太抱歉了。您一定该吃晚饭了。” “晒,波洛先生,至少算得上表扬您吧,我想没有急事您不会来打扰我吃晚饭吧?” “非常感谢,说实话,我想听听您的建议。” “真的?” 艾姆林小姐略感吃惊,她看上去还不是太吃惊,而是一脸讥讽的表情。 “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波洛先生?您一向不是对自己的结论感到相当满意吗?” “对,我对自己的结论感到满意,不过,要是有某位值得尊敬的人所持的意见与我一致的话,我岂不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与支持?” 她没有开口,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知道杀死乔伊斯,雷诺兹的凶手是谁。”他说,“我相信您也知道。” “我并没有说过我知道。”艾姆林小姐说。 “对,您没有说过,不过我觉得您有自己的观点。” “猜测?”艾姆林小姐问,她的声调越发严峻了。 “这个词不确切。应该说您的观点十分明确。” “那好,我录认自己观点十分明确,可这并不等于我会把我的观点告诉您。” “小姐,我想要在一张纸上写几个字,写完我再问您同意不同意。” 艾姆林小姐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取出一张纸递给波洛。 “这倒有意思,”她说,“写几个字吧。” 波洛从口袋取出一枝笔,他在纸上刷刷地写了几个字,叠好后交给她。她接过来展开捧在手中看着。 “怎么样?”波洛问。 “前面几个嘛,我同意,不过后面的就难说了。我没有证据,真的,我连想都没想到过。” “而前面几个字,您有明确的证据吗?” “我觉得有。” “水。”波洛一边思索一边说,“您一听说就明白了,我一听说也明白啦。您敢肯定,我也敢,而现在,”波洛说,“一个男孩子被淹死在溪流中了。您听说了吗?” “听说了,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了。那男孩子是乔伊斯的弟弟,他跟案件有什么关联呢?” “他想要钱,”波洛答道,“他得到了。于是,等合适的机会到了,他就叫人淹死在溪流中了。” 他的声音一点都没变,要说变的话,只是变得更加刺耳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他说,“对这孩子充满了同情,感到非常的不安。不过我不一样。他还小,是死掉的第二个孩子,但他的死不是偶然事故,而是由他自已的行为招致的,他想要钱,就敢于冒险,他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要冒多大的险,可他还是想要钱。他才十岁,可是即使在这个年龄也是会遭报复的,跟三十岁、甚至五十岁、九十岁的人都没有区别。您知道这种案件让我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应该说,”艾姆林小姐说,“您更关心的是正义而不是同情。” “同情。”波洛说,“我觉得完全救不了利奥波德。他没有希望了。而正义,要是我们能仲张正义,我指的是您与我,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想法一致——应该说,正义也救不了利奥波德。不过,可以救别的利奥波德,也许能保住其他孩子的性命,要是我们能够迅速伸张正义的话,根本不安全,杀手已经杀了不止一个人,对于他来说杀人才能使他感到安全,我正要回伦敦跟几个人谈谈该怎么去做。也许,劝他们接受我的意见。” “不太容易吧。”艾姆林小姐说。 “不,我不觉得。作案手段,作案方式也许很难弄清,但我想我能说服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能懂得作案心理。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这次只是您的意见,而不是要您出示证据。问的是尼克拉斯,兰森和德斯蒙德,霍兰品行如何。您说我能相信他们吗?” “我认为他俩完全值得信赖,我的看法就是这样的。他们在有些方面显得十分愚蠢,可是人就是这样的。从根本上来讲,他们很好,就像没有被虫蛀过的苹果一样。” “又说起苹果了,”赫尔克里·波洛悲哀地说,“我必须走了,车在等着呢,我还得去拜访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 “你听说他们在石场森林干什么了吗?”卡特赖特夫人一边把一袋袋食品装人购物筐一边问道。 “石场森林?”埃尔斯佩思,麦凯回答说,“没有,我没听说在干什么。”她挑了一袋燕麦片,两个女人上午在新开张的超级市场买东西。 “他们说那里的树很危险,一早来了几个林务官,是在有个陡坡、一棵歪脖子树的那一侧,是不是那儿有棵树要倒了。去年冬天倒有棵树叫雷劈死了,不过我觉得离那儿还远呢。反正他们在挖树根,在那下边,可借,他们把那里准要弄得乱七八糟。” “哦,不过,”埃尔斯佩思说,“我想他们肯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八成有人请他们来的。” “他们还叫来了几个警察,不让人走近,确保不让人掺合,他们说什么先要找到那些有问题的树。”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埃尔斯佩思,麦凯答道。 她可能真的明白呢,倒不是有人告诉过她了,不过当时埃尔斯佩思根本不需要别人告诉。 阿里阿德理·奥列弗打开她刚刚从门缝接到的电报,她习惯于从电话中接电报,听到铃响赶紧找枝铅笔记录下来,同时坚持要别人送一份打印好的给她送来好核实一下,因此今天接到了一份“真实的电报”倒叫她吓了眺。 请速带巴特勒夫人和米兰达到你家,时不我待,紧急请大夫做手术。 她奔进厨房,朱迪思·巴特勒正在里面做甜酱。 “朱迪思。”奥列弗夫人喊道,“快去收拾东西。我就回伦敦去,你也去,还有米兰达。” “谢谢你的好意,阿里阿德理,不过我在家还有好多事耍做,而且,你也没有必要今天匆匆就走,你说呢?” “不,我必须走,有人让我回去。”奥列弗夫人回答说。 “谁让您回去一您的管家?” “不是,”奥列弗夫人说,“是别人,这个人的话我必须照办,去吧,快点。” “现在我还不想离开家。我不能。” “你必须去,”奥列弗夫人回答说,“车己经备好了。我让它停在大门口啦。我们马上就可以动身。” “我不想带上米兰达,我可以把她托谁照看一下,雷诺兹家也行,交给罗伊纳·德雷克也行。” “米兰达也要去。”奥列弗夫人马上打断了她的话,“别出难题了,朱迪思。情况很严峻,我不知道您怎么会想到把她交给雷诺兹家照看。他们家有两个孩子被杀了,对吗?” “对,对,还真是的,叫人觉得那家有问题。我是说他家有谁——噢,我说什么来着?” “我们说的太多了。”奥列弗夫人说,“不过。”她又说道。 “要是还会有人被害的话,我看下一个最有可能的是安,雷诺兹。” “他们家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会一个一个地被人杀了呢?哦,阿里阿德理,太吓人啦!” “对。”奥列弗夫人说,“不过有时感到吓人很正常。我刚接到了电报,我就是按上面的指示行事的。” “是吗,我没听见来电报呀。” “不是从电话中接到的,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把电报交给了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做手术?” “扁桃腺炎,大概是的,”奥列弗夫人说,“米兰达上周不是嗓子疼得厉害吗?那是不是说更可能的是带她去伦敦看个喉科专家?” “你疯了吗,阿里阿德理?” “也许是急疯了,”奥列弗夫人答道,“去吧,米兰达会非常喜欢伦敦的,你不必操心,她什么手术也不需要做。在间谍小说中,这叫幌子,我们可以带她去看戏,看话剧或者芭蕾,她想看什么就去看什么,总的来说我觉得带她去看芭蕾舞演出最好。” “我吓坏了。”朱迪思说。 阿里阿德理看见朋友在轻轻地颤抖着,奥列弗夫人心想,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水精,像是脱离了尘世。 “去吧,”奥列弗夫人说,“我许诺过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他一发话我就把你带去。喏,他发话了。” “这里到底怎么了?”朱迪思说,“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 “我有时候也奇怪你怎么选择了这里。”奥列弗夫人答道,“不过也没有什么定规要住在什么地方。我有一个朋友搬到沼泽地带去了,我问他为什么要去那儿住。他说他一直想去,总想去。他一退休就真去了。我说我从未去过那儿,不过我猜肯定潮乎乎的,实际情况怎么样呢?他说他自己也从未去过,是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可他就是一直想去,他头脑也清醒得很。” “他真去了吗?” ¨去了。” “去了之后他喜欢吗?” “啊,我还没有听到消息。”奥列弗夫人说,“不过人都挺怪的,对吗?有些事他们想做,有些事非做不可……”她走进花园叫道,“米兰达,我们上伦敦去。” 米兰达慢慢地走过来。 “去伦敦?” “阿里阿德理开车带我们去,”她母亲说,“我们去看戏去。奥列弗夫人觉得她可能买得到芭啻舞栗,你想看芭蕾吗?” “太好了,”米兰达回答说,她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我得先去跟一个朋友告别。” “我们马上就走。” “哦,我要不了多久,可我得告诉一声,我许过诺言的。” 她沿着花园跑下去,消失在门口。 “米兰达的朋友是谁呢?”奥列弗夫人好奇地间。 “我从来都不知道,”朱迪思说,“她从来不跟我提起,我有时觉得她只把她在树林中看见的鸟儿当朋友,或者松鼠什么的,可不见她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她从不带女孩子回来喝茶什么的,不像别的女孩子样,说起她真正的朋友,应该是乔伊斯,雷诺兹。”她又闪烁其辞地说,“乔伊斯总告诉她关于大象、老虎之类的故事。”她提醒道:“啊,我该上楼打点行装了,既然你一定要我去的话。不过我真不想离开这里,好多事都没做完,像这酱——” “你们一定得去。”奥列弗夫人答道,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朱迪思拎了几只箱子下褛来,米兰达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旁门进来。 “我们吃完饭再走吗?”她问。 虽然她长得像小树精,可她仍然是个爱吃东西的健康的孩子。 “我们在路上吃,”奥列弗夫人说,“我们在哈弗沙姆的黑孩子餐厅吃饭,去那儿比较合适,离这里只不过三刻钟的路,他们菜做得不错。快,米兰达,我们就走。” “我没时间告诉卡西我明天不能跟她一起去照相了,哦,我也许可以打个电话给她。” “那快去快回。”她妈妈说。 米兰达跑进客厅,电话就在那里。朱迪思和奥列弗夫人将箱子搬进了汽车。米兰达从客厅跑出来。 “我告诉她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现在可以啦。” “你简直疯了,阿里阿德理,”她们钻进汽车时朱迪思说,“真是疯了。这究宽是为什么呢?” “我们到时侯就知道了,我猜是的,”奥列弗夫人说,“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是谁?” “赫尔克里·波洛。”奥列弗夫人答道。 伦敦。赫尔克里·波洛和另外四个人坐在一间屋里,四人中有警督蒂莫西,拉格伦,跟往常遇见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一样,一脸的崇敬和仰慕;第二位是警监斯彭斯;第三位是郡警察局长艾尔弗雷德,里士满;第四位是检察官,尖尖的脸,一看就知道是搞法律这行的。他们全都看着波洛,神情各异,也可以说都面无表情。 “波洛先生,您似乎很有把握。” “我的确很有把握,”赫尔克里·波洛回答说,“如果事情本身就是这样发生的,人们意识到很可能如此,这时只须找出反证来;若找不到反证,那么自己的信念就得到增强。” “动机似乎有点复杂,这是我的一家之言。” “不。”波洛说,“并不真的很复杂,只是太简单,简单得让人难以分辨。” 检察官先生一脸讥讽之情。 “很快我们就能得到一个明确的证据,”警督拉格伦说,“当然啰,要是在这一点上出了差错……” “泉水盯咚叮,猫咪没有掉进井?”赫尔克里·波洛说,“你是这个意思?” “唔,你必须承认那只是你的假设。” “己经有了明确的证据了。一个女孩失踪了,理由往往不很多,首先是她跟某个男人走了,第二点是她死了,其它的就太牵强,根本不可能。” “您没有什么值得我们特别重视的关键吧,波洛先生?” “有。我和一个著名的房地产经纪人事务所取得了联系。他们中有我的朋友,专门从事西印度群岛、爱琴海地区、亚得里亚海、地中海沿岸及其他地区的地产业务。他们的客户一殷都是巨富。这里有一笔近期的交易,兴许你们会感兴趣的。” 他递过来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您觉得这跟本案有关?” “我敢肯定。” “我觉得买卖岛屿应该是该国明令禁止的吧?” “钱能通神。” “别的您都不想提及吗?” “也许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我能让你们多少弄清事实。” “什么?” “有个证人。她亲眼目睹的。” “您是说——” “她亲眼目睹了一桩谋杀案。” 检察官先生打量着波洛,满脸狐疑。 “证人现在在哪儿?” “我希望,我相信,她在来伦敦的路上。” “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 “真的,我尽了努力采取保护措施,可我必须承认,我还是很担心,对,我仍旧富怕出岔子,尽管我采取了保护措施,因为,你们都知道,我们正——怎么形容才好呢?——我们的对手放荡形骸,反应速度相当之快,贪婪之心己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许——我不能肯定,但觉得有可能——可不可以说他简直有些发疯了?并非生来如此,而是后天慢慢养成的恶习。邪恶的种子一旦播下,就生根发芽,茁壮地成长起来。此刻兴许己经完全控制了他,使他对生活待一种非人的态度,泯灭了人性。” “我们还得听取别的意见,”检察官说,“不能草率从事。当然,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嘿——伪造文件方面,要是的确如此,我们就不得不重新考虑。” 赫尔克里·波洛站起来。 “我要走了,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我所担心的以及我所预想到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我还会跟你们保持联系的。” 他跟众人一一握手,然后走出门去。 “这人有点像个江湖骗子,”检察官说,“他一点都没触及要害,你们觉得呢?他自以为了不得,不过,他年纪不小了,我不知道该不该信赖这个年纪的老朽。” “我觉得可以信赖他。”警察局长说,“至少,他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斯彭斯,我俩是多年的老交倩,你又是他的朋友,你觉得他头脑是不是有点问题?” “不,我觉得没问题,”警监斯彭斯答道,“你觉得呢,拉格伦?” “我是最近才认识他的,先生,一开始我觉得他的——嗯,他说的话,他的想法有点荒诞不经,但总的来说我被他说服了,我认为事实最终会证明他是对的。” 第二十四章 奥列弗夫人静静地坐在黑孩子餐厅临窗的一张桌子旁,时间还早,餐厅人不太多。朱迪思·巴特勒从洗手间回来,在她对面坐下,顾手拿起菜单看着。 “米兰达喜欢吃什么?”奥列弗夫人问,“我们替她也点上吧。她也该回来了。” “她喜欢吃炸鸡块。” “哦,那好办,你来点什么?” “跟她一样。” “三份炸鸡块。”奥列弗夫人对侍者说。 她往座位上一靠,仔细地审视着她的朋友。 “你怎么这样盯着我?” “我在思考问题。”奥列弗夫人说。 “什么问题?” “我在想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得多么少啊。” “嗯,大家都这样,对吗?” “你是说,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我应该不这么想才对。” “也许你是对的。”奥列弗夫人回答说。 两人静静地对坐了一阵。 “这里上菜真慢。” “我想该上了。”奥列弗夫人说。 一个女招待托了满满一盘走过来。 “米兰达去了这么久了。她知道餐厅在哪边吗?” “她知道,来的路上我们看到过了。”朱迪思有点不耐烦,“我去叫她。” “不知她是不是晕车了。” “她小时候总晕。” 过了四五分钟她回来了。 “她不在厕所,”她说,“厕所外面有道门通往花园。兴许她从那条路走到花园看鸟去了。她总是这样的。” “今天可没有时间看鸟去,”奥列弗夫人说,“去找找她吧,我们还得赶路呢。” 埃尔斯佩思,麦凯用叉子叉了一些香肠放进碟子中,又把碟子搁进冰箱,然后开始削土豆。 电话铃响了。 “麦凯夫人吗?我是古德温大夫,您哥哥在家吗?” “不在,他今天去伦敦了。” “我往那边打过电话了——他已经走了。等他回来告诉他,我们得到的结果与预想的一致。” “您是说在井中发现了尸体吗?” “想保密也没多大用了,早就传扬开来啦。” “是谁的?那个外国女孩子?” “好像是的。” “可怜的孩子,”埃尔斯佩思说,“她是自己投井的,还是——” “不是自杀——她被人用刀砍死的,是谋杀。” 母亲出了厕所后,米兰达等了一两分钟,然后她开了门,轻手轻脚地溜出去,开了附近通往花园的侧门就顺着花园中的小道跑过去,小路绕到了后院,那里曾经是停放马车用的,现在变成了车库。她从一个供行人进出的小门钻出去,进了外面的一条小巷子,巷外停着一辆车,一个须发斑白、眉毛突出的人坐在车中看报纸,米兰达拉开车门爬进去坐在司机的座位旁边,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看上去可真逗。” “好好笑个痛快吧。” 车开动了,沿着小巷子驶下去,一会儿向右转,一会儿向左转,又再向右转,最后到了一条车辆比较少的公路上。 “我们时间安排得正好,”白胡子的人说,“你会正赶上那一刻看到双刃斧,还有基尔特伯里高地,景色美极了。” 一辆汽车从他们旁边一掠而过,差点没把他们的车挤到路边的栅栏上。 “冒失鬼。”白胡子的人说。 这辆车中一位年轻人长发齐肩,戴着大大的圆眼镜。另一个长着络腮胡,很像西班牙人。 “你说妈咪不会为我担心吧?”米兰达问。 “她没有时间担心你。等她开始担心了,你早就到了你想去的地方啦。” 伦敦。赫尔克里·波洛抓起话筒,传来了奥列弗夫人的声音。 “我们把米兰达丢了。” “什么,丢了?” “我们在黑孩子餐厅吃饭,她去上厕所,没有再回来。有人说看见她坐上一个老人的车走了,但也不一定就是她。可能是别人,这——” “应该有人陪着她才行,你们都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我告诉了你有危险。巴特勒夫人着急吗?” “她哪能不着急呢?你说怎么办?她都快疯了,坚持要报警。” “对,自然应该报警,我也给他们打电话。” “可米兰达怎么会有危险呢?”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应该知道了,”他又说,“尸体已经找到了。我刚听说——” “什么尸体?” “井里有具尸体。” 第二十五章 “真美。”米兰达环顾四周感叹道。 基尔特伯里竞技场是当地的一个景点,不过遗迹并非特别出名,几百年上干年前就已经拆掉了,然而四处还有花岗石柱伫立在那里,向人们讲述着许久以前的仪式崇拜。 米兰达问道: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石头?” “为仪式而准备的。仪式崇拜,献祭用的。你知道献祭是怎么回事,米兰达?” “我知道。” “要知道,非那样做不可。事关重大。” “你是说,不是一种惩罚?而是别的?” “对,是别的,你死了别人才能活下去,你死了美才能存在下去,才能形成美。这一点相当重要。” “我原以为——” “什么,米兰达?” “我原以为你也许应该死去才好,因为你的行为招致了别人被杀。”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当时考虑的是乔伊斯。我要是不告诉她那件事,她兴许还活着,对吗?” “可能吧。” “乔伊斯一死我就开始难过了。我没有必要告诉她的,我告诉她,只是因为希望告诉她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她去过印度,一直讲着她的经历——讲老虎呀、大象呀,还讲他们的金饰物等等。我也想——突然我希望别人知道,因为你知道以前我并没有怎么想起来过。”她补充道: “那时也是献祭吗?” “也算是的。” 米兰达沉思着,过了好久她才问,“时间到了吗?” “太阳还没有到那儿。再等五分钟,可能就会正照在石头上。” 他们又静静地在车旁坐着。 “好了,”米兰达的同伴看着天空说,太阳正向地平线移去,“此刻太棒了,没有别人。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爬到基尔特伯里高地顶上来参观竞技场。十一月里太冷了,黑莓也己经采过了。我先把双刃斧指给你看。双刃斧在石头上,上千年前他们从迈锡尼或者克里特来的时候刻在石头上的,妙极了,米兰达,对吗?” “对,真是妙极了,”米兰达说,“指给我看看。” 他们走到最高处的石头旁。旁边地上躺着一块石头,斜坡下稍远处还有一块倾斜着,似乎岁月的沧桑使它累弯了腰。 “你高兴吗,米兰达?” “我非常高兴。” “印迹就在这里。” “真的是双刃斧吗?” “对,岁月流逝,它渐渐被抹去了,不过就是在这儿。是一种象征。把你的手搁在上面,现在——现在我向过去与未来,向美干杯。” “哦,多美呀。”米兰达说。 一只金色的酒杯放在她手上,她的同伴从瓶子里倒出了金色的液体。 “这酒是果味的,桃味的,喝吧,米兰达,喝了你会更加幸福。” 米兰达抓住镶着金边的酒杯。她打了个喷嚏。 “对,对,闻着是桃味的,哦,看太阳,真是橙红色的——就像躺在世界的边缘似的。” 他推了推她,让她面向太阳。 “抓好酒杯,喝吧。” 她听话地转过身去,一只手仍然放在花岗石上若隐若现的印迹上,她的同伴站在她身后,从山下倾斜的石柱底下钻出了两个人影,弯着腰。山顶上的两位背对着他们,毫不觉察,他们很快偷偷地摸上了山顶。 “为美而干杯,米兰达。” “这个恶魔!”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大叫。 一件玫瑰色天鹅绒的上衣从某人头上掷过来,一把刀从缓缓举起的手上落下来。尼克拉斯,兰森抓住米兰达,死死地把她抱紧,把她从搏斗中的另外两个人身边拖走。 “你这个讨厌的小傻瓜,”尼克拉斯,兰森说,“跟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跑到这里来了。你应该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米兰达说,“我觉得我应该成为祭品,因为你知道,全是我的错,就是因为我,乔伊斯才被人杀了。因此我应该当祭品,对吗?会成为一种献祭仪式。” “别胡说什么杀人仪式了,他们发现了那个女孩子。你知道那个外国女孩失踪很久了,两年了吧。大家都以为她因为伪造遗嘱而逃走了。她没有逃走。在井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噢!”米兰达突然痛苦地大叫起来,“不是在许愿井里?不是在我一直渴望找到的许愿井中?噢,我不希望她在许愿井里,谁一谁把她弄进去的?” “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这个人。” 第二十六章 四人再次坐在一起看着波洛,蒂莫西,拉格伦,警监斯彭斯和曹察局长都喜形于色,知道胜利在望。第四个人却仍是将信将疑。 “啊,波洛先生,”警察局长主持今天的会议,请检察官先生做记录,“我们全都在这儿——” 波洛做了个手势。拉格伦警督出了门,他带来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一个小姑娘以及两个小伙子。 他向警察局长介绍道:“这是巴特勒夫人、米兰达,巴特勒小姐、尼克拉斯,兰森戈先生和德斯蒙德,霍兰先生。” 波洛站起来拉着米兰达的手:“坐在你妈妈旁边,米兰达,这位是里士满先生,他是警察局长,他想问你几个问题,他希望你能回答,是有关你见到过的事——离现在一年多以前发生的,快两年了吧,你对一个人说过,我听说你只跟一个人说过。对吗?” “我告诉了乔伊斯。” “你具体是怎么对她说的?” “说我目睹了一次谋杀。” “你跟别人也说了吗?” “没有,不过利奥波德可能猜到了,他偷听了,躲在门口,好像是的,他特别喜欢打听别人的秘密。” “你听说过这件事吧,在举行万圣节前夜晚会的那天下午,乔伊斯,雷诺兹声称她亲眼目睹过一桩谋杀案,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她只是在重复我对她说过的话——只不过装作是她自己看见的。” “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是一起谋杀案,我以为出了事故,以为她从高处掉下来了。” “在什么地方?” “在石场花园——在那个坑里,以前那儿有喷泉。我坐在树上。我本来是在观察一只松鼠,要想观察松鼠就得十分安静才行,要不然它们就跑了,松鼠跑得可快啦。” “请告诉我们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抬着她沿着小路向上走,我以为他们是送她去医院或者回石矿宅,这时女人停下来突然说道,‘有人在看着我们,’还盯着我那棵树看,不知怎么的我有些害怕。但我一动也没动。男人说,瞎说。他们就继续往前走了,我看见丝巾上有血,上面还有一把带血的刀——我以为是谁想自杀——但我一直一动都没动。” “因为你害怕?” “对,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 “你没有告诉妈妈?” “没有,我想也许我不该坐在那儿偷看的。第二天谁也没有说起出事了,我就忘了。后来我从没想起过,直到有一天——”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警察局长嘴巴动了动——又闭上了,他看了波洛一眼,做了个不易觉察的手势。 “嗯,米兰达,”波洛问,“直到什么时候?” “那天的事好像又出现在我眼前。这次是在观察一只绿啄木鸟,我一动不动地蹲在灌木丛后面,那两个人坐在那谈话——说的是一个岛屿——个希腊岛屿,她像是在说:‘签好了,是我们的了,我们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不过最好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正巧啄木鸟飞了,我就动了一下,她说一‘嘘——轻点——有人在看我们,’跟上次说话时一模一样,脸上的表情也一模一样,我又吓坏了,于是我记起来了。这一次我明白了,我明白我上次见到的是一场谋杀,他们是抬着一具死尸埋在什么地方。您知道,我再也不是个孩子了,我明白——应该是怎么一回事——血迹、刀、还有死尸——” “什么时候发生的?”警察局长问,“多久以前?” 米兰达想了一下。 “去年三月——就在复活节之后。” “你完全能看清这两个人吗,米兰达?” “当然能看清。”米兰达有点迷惑不解。 “你看见他们的脸了?” “那当然。” “他们是谁?” “德雷克夫人和米切尔……” 她轻轻地说着,语调平静,其中隐约含着点好奇,却十分肯定。 警察局长问:“你从未告诉任何人,为什么呢?” “我以为——我以为可能是一种献祭。” “谁告诉你的?” “米切尔告诉我的——他说献祭很有必要。” 波洛轻声问道:“你爱米切尔吗?” “嘿,对。”米兰达答道,“我非常爱他。” 第二十七章 “终于把你请来了,”奥列弗夫人说,“我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她看着波洛,态度显得十分坚决,她严肃地说: “你怎么不早点过来?” “对不起,夫人,我一直在帮警察调查呢。” “只要罪犯回答问题不就行了?你怎么会想到罗伊纳·德雷克会是凶手呢?别人恐怕连做梦也想不到吧?” “我一得到关键线索就一目了然了。” “关键线索是什么?” “水,我想要找的是晚会上哪个人身上是湿的,而他本不该弄湿衣服,杀害乔伊斯,雷诺兹的人势必会全身湿透了,想想看,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摁人水桶中,她肯定会挣扎,水溅得到处都是,凶手肯定弄湿了,于是得想办法提供全身湿透的理由。大家都挤到餐厅玩火中取栗的游戏时,德雷克夫人把乔伊斯带进了书房。女主人让去,她自然会跟着走的,而且乔伊斯自然不会对德雷克夫人起疑心,米兰达只告诉她自己目睹过一桩谋杀,仅此而已,于是乔伊斯被富,凶手不用说全身透湿,必须得有个理由,她开始制造一个借口,她还得有证人看见她全身弄湿了,她手执巨大的花瓶站在楼梯上等待时机,花瓶里灌满了水。正巧惠特克小姐从玩火中取栗游戏的屋里出来——里面太热。德雷克夫人假装开始感到紧张,让花瓶跌落,确保它掉下去时让水洒到自己身上,她跑下楼梯,惠特克小姐拾起碎片,而德雷克夫人不停地抱怨自已把这么漂亮的花瓶打碎了,她力图给惠特克小姐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她是因为看见了什么,看见有人从作案现场出来。惠特克小姐当真了,而当她对艾姆林小姐说起时,艾姆林小姐明白其中有文章,于是她让惠特克小姐告诉了我。” “于是,”波洛抚摩着胡子说,“我也知道了到底谁是杀害乔伊斯的凶手。” “可乔伊斯根本没有目睹过什么谋杀案!” “德雷克夫人并不知道呀。她一直怀疑她跟米切尔杀害奥尔加,塞米诺娃的时候有人在石场花园看见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明白是米兰达而不是乔伊斯?” “当我听到所有的人都说乔伊斯撒谎时,我不得不接受事实,那么明摆着会是米兰达,她常去石场花园观察鸟、松鼠等等,米兰达告诉我说,乔伊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说:‘我们无话不谈,’米兰达没有参加晚会,于是小骗子乔伊斯就可以用她的朋友告诉她的故事来吹嘘自己目睹过一起谋杀案——很可能是想要给你,夫人,大侦探小说作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是的,都怪我。” “不,别这样说。” “罗伊纳·德雷克,”奥列弗夫人沉吟道,“我还是没法相信她会干这种事。” “她各种条件都符合,我一直不明白。”他又说,“麦克白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在生活中要是能遇见她,她会是什么样的呢?嘿,我看我是碰见她了。” “那米切尔,加菲尔德呢?他们真不般配。” “有意思——麦克白夫人和那喀索斯,这一对可真不同寻常。”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精明强干——天生就是个管事的好材料——还出人意料地是个好演员。你要是听见了她哀悼小利奥波德之死就好了,她拿着手绢,哭得跟泪人一般。” “叫人作呕。” “你还记得我问过你,哪些是好人,哪些不是吗?” “米切尔,加菲尔德爱上她了?” “我怀疑除了爱自己,米切尔,加菲尔德还有没有爱过别人,他想要钱一大量的钱,也许一开始他寄希望于给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留下好印象,从而让她在遗嘱中把财产留给他——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不会轻易上当。” “那伪造的文件呢?我至今还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一开始很迷惑人,应该说,伪造得太多了,不过只要好好想一下,目的很明白,只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行了。” “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全部遗产归罗伊纳·德雷克所有。附加条款显然是伪造的,哪个律师都能看出来,附加条款首先要经过检验,专家会提供证据推翻这一条款,那么原来的遗嘱就会生效,既然罗伊纳·德雷克的丈夫死了,她会继承全部财产。” “那么那位女清洁工作见证人的附加条款又作何解释?” “我的假设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发现米切尔,加菲尔德和罗伊纳关系不正常——说不定在她丈夫死之前就发现了。盛怒之下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在遗嘱中加了一条,要把全部财产留给她的外国侍女,这女孩子准是告诉了米切尔——她想要嫁给他。” “我还以为是费里尔呢。” “那是米切尔编的,还挺能迷惑人的,没有证实。” “要是知道附加条款真有其事,他为什么不娶奥尔加好得到那笔钱呢?” “因为他怀疑她是否真的能得到遗产,法律中有一条是关于过分的影响的,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年老多病。她以前的遗嘱都是把财产留给亲属——法庭觉得这些遗嘱才有说服力。这个外国女孩子她才认识一年——而且无亲无故的。即使附加条款是真实的也很容易推翻,另外,我怀疑奥尔加是否有能力买下希腊的岛屿——甚至也不会答应去做,她没有有权势的朋友,也不懂生意场上的合同之类的。她迷上了米切尔,但她只想到要嫁给他,好使她能呆在英国——她想要的就是这个。” “而罗伊纳·德雷克呢?” “她迷上了他。她的丈夫残疾了好多年。她正值中年,热情奔放,恰恰身边来了个小伙子,出奇地英俊潇洒。女人很容易迷上他——可他需要的不是女人的姿色——而是实现他创造美的冲动。这就是为什么他需要钱——大量的钱,至于说爱——他只爱自己,他是那喀索斯,许多年前我听过一首法国老歌——” 他轻轻地哼着: 看吧,那索喀斯,看水中看吧,那索喀斯,你多么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美貌和青春啊!和青春…… 看吧,那索喀斯…… 看水中…… “难以置信——我实在无法相信有人会仅仅为了在某个希腊岛屿上建个花园而去杀人。”奥列弗夫人不肯相信。 “你不信?你不能设想一下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吗?裸露的岩石,兴许能塑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在裸露的岩石上铺上土,铺上厚厚一层沃土——然后种上各种植物、灌木丛、树木,也许他在报纸上看见某位造船行业的百万富翁为他心爱的女人在岛屿上建了个花园,他于是想——他要建一个花园,不是为哪个女人——而是为他自已。” “我还是觉得太荒唐。” “对,确实有点,我怀疑他是否觉得自己的动机十分卑鄙,他惟一能想剩的是为了创造更多的美景,只能这么干,他为了创造简直发了疯。他创造了石场花园以及其他花园的美景——如今他眼前浮现出更多的美景——整个岛屿处处是美景,而罗伊纳·德雷克迷上了他,对于他来说,她只不过是能让他创造美的财源而已。对——他可能真是疯了,神要毁灭谁,首先就把他逼疯。” “他真的那么想要得到他的岛屿?甚至被罗伊纳·德雷克这种女人牵住脖子他也在所不惜?总让她管得死死的?” “还可以出事故嘛,我想到时候说不定就会在罗伊纳·德雷克身上降临。” “另一次谋杀?” “对。最初很简单,必须除掉奥尔加,因为她对附加条款有所了解——而且她还得成为替罪羊,背上伪造文件的黑锅。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把原件藏了起来,于是我猜他给了年轻的费里尔一笔钱让他伪造一个类似的文件。十分明显是伪造的,因而马上会引起怀疑,这注定要以他的死来灭口,我很快了解到,莱斯利,费里尔跟奥尔加没什么来往,只是米切尔,加菲尔德向我暗示过他们关系密切,我认为付钱给费里尔的是米切尔,而获得外国女孩芳心的正是米切尔,加菲尔德,他警告女孩子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告诉她的雇主,一方面许诺将来娶她,另一方面却为了和德雷克夫人一起得到巨大的遗产,不惜冷酷地把她作为牺牲品,没有必要让奥尔加,塞米诺娃受指控犯了伪造罪,只要让她受到怀疑足矣。伪造的文件显然对她有利,她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因为有证据表明她常代雇主写信,善于模仿其字体。若是她突然失踪,人们会以为她不仅伪造文件,而且有可能对雇主的猝死负有责任。这样在一个恰当的时候奥尔加,塞米诺夫一命呜呼。莱斯利,费里尔被杀,给人的假像是帮派内讧致死,或者是被嫉妒心强的某个女人砍死,可是并中发现的刀跟他所受的刀伤十分吻合。我知道奥尔加的尸首一定藏在附近,但苦于找不到地方,直到有一天听到米兰达问起一口许愿井,催米切尔,加菲尔德带她去看,而遭到拒绝,这时我才有了线索。不久跟古德博迪太太谈起来,我说不知道那个失踪的女孩不知上哪儿去了,她回答说,泉水叮咚叮,猫咪落人井,于是我敢肯定女孩的尸首在许愿井里,我在石场花园的树林中找到了那口井,是在离米切尔,加菲尔德的小屋不远处的一个斜坡上。我想要么米兰达目击了谋杀事件的过程,要么她看见了处理尸体,德雷克夫人和米切尔害怕有人看见了——但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既然平安无事他们就渐渐放心了,他们制定了计划——并不慌张,但已经着手行动了,她说起在国外买土地——给大家一个印象她想要离开伍德利新村,因为这个地方太叫她伤感了,当然她哀伤之源是丈夫的早逝,一切都顾利地进行,突然在万圣节前乔伊斯宣称目睹过一桩谋杀案,简直是一个睛天霹霹,此时罗伊纳明白,也可以说以为她明白,那天在林中的原来是乔伊斯,她没有贻误时机,立即下手了,然而,事情没有就此了结。小利奥波德来索要钱——他说他想买点东西。他到底猜测到或知道了多少不知道,但他毕竟是乔伊斯的弟弟,于是他们很可能以为他比实际知道的要多得多。因此——他也死了。” “你怀疑她是因为有水这条重要线索,”奥列弗夫人说,“那你怎么怀疑起米切尔,加菲尔德的呢?” “他从各方面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波洛简单地说,“后来——最后一次与米切尔,加菲尔德谈话时,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笑着对我说——离我远点,魔鬼撒旦。找你的警察朋友们去吧,,于是我就全明白了。反过来说也成立,我自言语道,我正离你越来越远,魔鬼撒旦,这么年轻英俊的魔鬼,简直是人间的撒旦……” 屋里还坐着一位妇女,她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她坐在椅子上按捺不住了。 “这个恶魔。”她说,“对,我现在明白了,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他非常英俊。”波洛说,“他也热爱美,热爱他用他的头脑、他的想象以及他的双手创造出来的美。为之他宁愿奉献一切。我想,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米兰达这个孩子——他却打算用她来献祭——来拯救他自己。他周密地安排好计划——把它按一种仪式来进行,也可以说向米兰达灌输了这种观念,她将告诉他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伍德利新村——他教她怎样在您和奥列弗夫人用午餐的饭馆会面,人们会发现她在基尔特伯里竞技场——有双刃斧的印迹旁边,身边放着一个金色的酒杯——一种献祭的仪式。” “疯了。”朱迪思·巴特勒说,“他一定是疯了。” “夫人,您的女儿得救了一不过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波洛先生,您想知道什么我都愿意告诉您。” “她是您的女儿——她是否也是米切尔,加菲尔德的女儿?” 朱迪思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说;“是的。” “而她自己并不知道?” “是的,她一点也不知道。在这里与他重逢纯属巧合,我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他,我疯狂地爱着他,后来——后来我感到恐惧。” “恐惧?” “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倒不是他做了什么事叫我害怕,只是对他的本性产生了恐惧,他表面上温文尔雅,而在这层面纱下面,却是冷酷、放荡不瞩。我更害怕的是他对美、对创造的热情,我没有跟他说我怀了孩子。我离开了他——我换了地方,孩子降生了,我编了个谎言,说丈夫是个飞行员,不幸丧生。我不停地搬家,来伍德利新村也是很偶然。我在曼彻斯特签了合同做秘书工作。” “后来有一天米切尔,加菲尔德来了,他在石场森林工作,我觉得自己并不在意,他也是,一切都过去太久,但是后来,虽然我不知道米兰达常去森林里玩,我却真的担心” “是啊,”波洛说,“他们两人有一种联系,一种自然的亲情,我看出了他们很相像——只不过米切尔,加菲尔德,美丽的撒旦的追随者充满了邪恶,而您的女儿纯洁智慧,天真无邪。” 他走到桌子旁边取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了一张精美的铅笔画。 “是您的女儿。”他说。 朱迪思看了一眼。签名是“米切尔,加菲尔德。” “他是在石场森林的小溪旁画的。”波洛说,“他说,他画这幅画的目的是为了不忘掉。他害怕会忘了。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住他举起屠刀。” 他指了指左上角的铅笔字。 “您能看清吗?” 她慢慢地拼出来。 “依菲琴尼亚。” “对。”波洛说,“是依菲琴尼亚。阿枷门依用自己的女儿献祭,以换取送他去特洛伊的海风,米切尔愿用亲生女儿献祭,好得到一个新的伊甸园。”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朱迪思说,“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过悔恨?” 波洛没有回答。他的头脑中展现着一幅画面,一个美貌绝伦的年轻人躺在刻有双刃斧的花岗石边,僵硬的手指仍紧攥着一只金色的酒杯,正当他伸手抓酒杯的时候突然遭了报应,他的牺牲品得救了,他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米切尔,加菲尔德就是这么死的,罪有应得,波洛心想,不过,在希腊海中就不会有一处鲜花盛开的岛屿啦…… 那里会有米兰达——年轻美貌、朝气蓬勃。 他举起朱迪思的手吻了一下。 “再见,夫人,请代我向您的女儿问好。” “她应该永远记住您、感谢您。” “最好不要——有些记忆最好埋藏起来。” 他走向奥列弗夫人。 “晚安,亲爱的夫人。麦克白夫人和那索喀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得向你表示感谢,谢谢请我来——” “对了,”奥列弗夫人怒气冲冲地说,“每回都要怪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