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衣男子》 序幕 使整个巴黎为之疯狂的俄籍舞者纳蒂娜,正一再的向台下不断喝彩赞好的观众鞠躬谢幕。她那细窄的双眼,此时显得更加的细眯,猩红的唇线微微上翘。当布幔缓缓下落,逐渐遮盖住五彩缤纷的舞台装饰时,热情的法国观众仍不停地击掌赞赏。舞者终于在蓝色和橘色的布幔旋涡中离开了舞台。一位蓄须的绅士热情地拥抱着她,那是剧院的经理。 “了不起,真了不起!”他叫喊着。 “今晚的表演,你已超越了自己。”他一本正经地亲吻她的双颊。 纳蒂娜夫人习惯性地接受他的赞美然后走回她的化妆室。室内到处堆满着各种花束,衣架上吊挂着五颜六色、设计新颖的各式服装,空气中迷漫着温暖的花香及浓烈繁复的多种香味。服装师珍妮趋向前来,滔滔不绝地倾出一大堆几乎令人厌烦的赞美之词。 敲门声打断了珍妮的褒词,她走过去应门,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张名片。 “夫人要不要接见?” “让我看看。” 舞者伸出一支懒洋洋的手,但在她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是瑟裘斯·保罗维奇伯爵时,双眼突然闪现光芒。 “我要见他。珍妮,快把那件玉米色的宽袍给我。伯爵进来时,你就可以走了。” “是的,夫人。” 珍妮取来了宽袍,那是一件玉米色的丝薄纱及貂皮合织成的华美袍子。纳蒂娜套了上去,坐在那儿对着自己微笑,同时一支洁白修长的玉手轻敲着化妆台上的镜面。 伯爵迅即获得晋见舞者的特权,他——中等身高,瘦弱、苍白,看起来极为疲累的样子,但举止十分文雅。就身体特征来说,很少引人注意的地方,若不考虑他的奇特举止与谈吐,他是一个很难让人在再见他时能认得出来的男子。他以一种谦恭的姿态低头亲吻舞者的手: “夫人,幸会。” 珍妮至此离去,带上了房门。此时单独与访者在一起,舞者的微笑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虽然我们是同胞,我想,我们不讲俄语吧?”她说。 “反正我们俩都不懂,还不都是一样。”她的访客同意地说。 在彼此同意之下,他们开始用英语交谈,此时伯爵已舍弃了奇特的举止与谈吐,没有人能怀疑英语不是他的母语。事实上,他是在伦敦音乐厅,靠唱“什锦语言歌”谋生活的艺人。 “你今晚的表演非常成功,”他说:“恭喜你!” “你还不是一样。”女的说:“我很不安,我的处境并不像外人所想的一样。战时引起的疑忌从未消失,我仍不断地受到监视调查。” “但是从没有人以间谍的罪名控告你吧?” “没有。我们的头子计划的非常周密。” “‘上校’万岁!”伯爵微笑着说:“他想要退休,这不是很新鲜的消息吗?退休!就象一个医生,或是屠夫,或水管装修工——” “或其他从业者一样。”娜蒂娜紧接着替他说完:“我们不该感到惊讶,‘上校’一向是——一位优异的‘商人’。他策划犯罪活动就如同别人策划一家制靴工厂一样。在不让自己卷入罪名的情况下,他能策划、指导一连串惊人的活动,总揽一切我们姑且称之为他的‘事业’的分支机构。抢劫珠宝、伪造货币、间谍活动(此项在战时很吃香)、阴谋破坏、秘密暗杀等等,他几乎没有一项不染指的。他最聪明的地方是,他晓得适可而止。风声是否开始紧了?——他想光荣地退休,拥有巨大的财富!” “嗯,”伯爵疑虑地说:“这使我们所有的人感到不安,我们将再象以前一样成了猢狲散。” “但我们可得到遣散费——非常大方的数目!” 她语调中某种嘲讽的意味,使得他的目光象利刃般盯着她。她对着自己微笑,而她微笑得样子引起他的好奇。然而却灵敏圆滑的接下去: “是的,‘上校’一向都是出手大方的老板。我认为他的成功主要就在于此——还有他的善于安排适当的代罪羔羊。他真聪明,真是聪明透顶!他也是一句箴言的奉行者——‘如果你想要安全地做某一件事,千万不要自己去做!’看看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他的指使之下,而弄的罪证确凿,但我们却没有一个人能背叛他。” 他暂停了一下,似乎期待她提出不同的看法,但她仍然对着自己微笑,保持沉默。 “我们没有一个人能背叛他。”他沉思着:“然而,你知道,那老家伙犯迷信。 几年前,我想,他去见一个算命仙姑。她预言他会终生成功,但是他的失败将因一位妇人而起。” 这次,他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急切地抬起头来。 “奇怪,那真奇怪!你说因一位妇人而起?” 他微微一笑,同时耸耸肩。 “毫无疑问的,既然他现在——退休,他就要结婚。某位社交圈里的美女,将花掉他数百万,比他赚的还快。” 纳蒂娜摇头。 “不,不,不会是这样的。我的朋友,听我说,明天我得去伦敦。” “那你跟此地签的合约怎么办?” “我将只离开一个晚上。而且我将化名微行,就象皇室一样。没有人会知道我离开法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伦敦吗?” “不太可能是为了游乐,在这充满浓雾的讨厌一月天里。一定是为了利益,对不对?” “没错。”她十足自负地起身,站在他的面前:“你刚说过我们没有一个人能背叛头子。你错了。我就背叛过。我,身为一个妇人,有那种智慧,对了,还有勇气——因为背叛他还需要勇气——出卖他。你还记得那钻石事件吧?” “记得。就在战争爆发之前,发生在庆伯利?我没有介入,也不晓得详情,那件案件后来为了某种原因,变成不了了之,对不对?那一定也是一大票。” “价值十万镑的钻石。我们有两个人一起搞的,当然是奉了‘上校’的命令行事。就在那个时候,我逮到了机会。你知道,那个计划就是,设法将偷来的一部分钻石与两位年轻采矿者从南美带来的样品掉包,那时他们正好在庆伯利。这样,偷窃钻石的嫌疑势必将落在他们两人头上。” “非常聪明。”伯爵赞赏地加了一句。 “‘上校’一直都很聪明。那时我照指示行事,但我也做了一件‘上校’所无法预知的事。我私藏了一些南美洲的钻石,其中一两颗十分特殊,很容易证明不属于失窃的钻石。拥有这些钻石,我便可以操纵我们高高在上的头子。一旦那两个年轻人洗脱了他们的罪名,他便势必有介入窃案的嫌疑。这几年来,我都一直没透露这件事,因为有了这项武器,我已满足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要索回我的代价——那将是大的惊人的数目。” “真是不同凡响,”伯爵说,“那么,无疑地,你一定随身携带着这些钻石了?” 他的眼睛扫描着零乱的化妆室。 纳蒂娜轻声笑着。 “你别这么想。我不是傻子。那些钻石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别人即使做梦也找不到。” “我从未觉得你傻,夫人,但我是否可冒昧地告诉你,你有点有勇无谋?‘上校’并不是那么轻易敲诈得了的人,这你是知道的。” “我不怕他,”她笑着说:“我只怕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 伯爵好奇地注视着她。 “那么,让我们祈祷他不再复活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舞者突然尖叫起来。 伯爵有点惊奇。 “我的意思只是,他的复活将使你十分难堪,”他解释着:“这只是一句愚笨的玩笑话而已。” 她松了一口气。 “哦,不,他已经死去,在战争中死去。他是一个曾经爱过我的人。” “是不是在南非?”伯爵随意地问着。” “是的,既然你问起,是在南非。” “那是你的出生地,不是吗?” 她点点头。她的访可这时站了起来,走过去拿他的帽子。 “好,”他说:“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会更怕‘上校’,而不是那死去的爱人。他是一个特别容易让人低估的人。” 她讥讽地笑起来。 “好象这几年来,我对‘上校’一点都不了解似的!” “我怀疑,”他温和地说:“我很怀疑你是否了解。” “哦,我不是傻蛋!而且我也不是孤独无助的。明天南非的邮轮将在南汉普敦靠岸,船上有一个人特别应我的要求而来,而且他已奉行了我的某些命令。‘上校’该对付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人。” “这样做聪明吗?” “这是必要的。” “你信任这个人?” 一种奇特的微笑泛上舞者的脸庞。 “我并不完全信任他。他的能力不太够,但是却值得信任。”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冷漠的声调说:“事实上,他是我的丈夫。” 第一章 我左右的每一个人都敦促我写这个故事,上自纳斯比勋爵,下自我们的前任管家艾美莉,她说:“啊,小姐,你可以写出一本动人的书来,就象图画一样。” 我承认我够资格担任这个工作。我从一开始便卷入其中,而且陷得很深,自始至终一直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很幸运地,其中一些无法就我所知来填补的空隙,可用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日记补满。他要求我利用他的日记。 故事就如此开始。安妮·贝汀菲尔开始叙述她的探险经历。 我一直渴望冒险。你知道,我的生活太贫乏单调了。我的父亲,贝汀菲尔教授,是硕果仅存的研究原始人权威之一。他真是一位天才,每个人都承认他是天才。在生活上对他来说.最感不便的是,他的心灵活在旧石器时代,而他的肉体却处在现代世界中。爸爸不关心现代人、甚至新石器时代的人,他也只视之为牧牛人,在他研究到旧石器时代后期之前,他一点也不关心,更不用说是现代人了。 不幸的是,一个人无法完全不顾现代人。他不得不与肉商、面包师傅、送奶员及果菜商多多少少打点交道。爸爸沉浸在过去,妈妈在我还是个婴儿时去世,因此生活中实际的重担更落在我的头上。老实说,我恨死了旧石器时代的人,不管他是初期、中期或是晚期的人。虽然爸爸的“尼安德塔尔人及其祖先”大部分是我打的字及校对的,尼安德塔尔人本身却令我几欲作呕。我经常想,他们已在远古时代消失,实在是令人庆幸的事。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猜想过,我对他的研究对象有何感想,也许没有。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有兴题的,别人的看法他从不感兴趣。我想这就是他伟大的地方之一。同样地,他的生活也相当不沾人间烟火。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也不挑剔。促使当付账的问题来临时,他即显得有点悲痛。我们似乎一直都缺钱。他的声誉并无法为我们带来现金。尽管他是每一个重要团体的一员,经常收到一大堆的信件,但是一般大众却很少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他那些长久为人研读的著作,虽然增加了人类的知识,但对一般大众却缺乏吸引力。他仅仅偶而置身大众的注目中,有一次他在某一团体中宣读论文,主题是有关非洲人猿的新生代。非洲人猿的新生代有些特征比成年的—代更近似人类新生代。达似乎显示,我们的祖先比我们更像猿猴而非洲人猿的祖先也比现在的人猿高等,换句话说,人猿是堕落的人类。—份专门搜寻富刺激性新闻的企业化报纸——“每日公报”,立即以头条新闻予以刊载。大标题是:“人类不是猿猴的后裔,然而猿猴是不是人类的后裔?著名的教授声言非洲人猿是堕落的人类。”其后不久,—个记者来访问爸爸,极尽其能地想要说服爸爸执笔一系列有关此理论的大众化文章。我很少看到爸爸如此生气过,他把记者轰出了门外。我私自感到非常难过,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正非常缺钱用。事实上我不只是难过,有一阵于我还一直考虑着冲出门外去追回那位记者,想告诉他,爸爸已改变了主意,他将执笔写那些文章。我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写出那些文章,爸爸不可能知道我代他写了,每日公报的读者也不可能知道。然而因为这样太冒险了,我没这么做。我只是戴上我最好的帽子,悲伤地走向村落里,去见正在生我们气的杂货店老板。 “每日公报”的那位记者是唯一到过我们家的年轻入。我常常羡慕我们的小管家艾美莉,她那壮硕的航海员未婚夫一邀请她,她就出去。其他的时间,她有时跟果菜商的儿子或药剂师的助手出去,如同她所说的,为了让她的手有人牵握着。我悲伤地想,我没有人可以牵我的手。爸爸所有的朋友都是一些老教授,而且一般都蓄着长长的胡须。彼得森教授有次满富感情地拥抱着我说我有“小巧的腰”,然后想要吻我。光是这一形容同就足以显出他有多陈腐了。当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已设有人用这样的话来赞美女性了。 我渴望着冒险,渴望着爱情及罗曼史,而我似乎注定要过着单调乏昧的生活。村子里有一图书馆,里面有很多破烂的小说,我藉这些破烂的小说来享受历经险境及爱情的乐趣,然后梦想着沉默坚强的罗得西亚人,那些一拳便可把对手打倒在地的壮汉。衬于里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能“一拳便把对手打倒在地”即使打上几拳也没办法。 村子里也有一家电影院,每个星期演一集“潘蜜拉历险记”。潘蜜拉是一个伟大的年轻女子,天不怕地不怕。她能面不改色她在高空中从飞机上跳出来,或在海洋个探险或爬上摩天大楼,或者在黑社会中周旋。她并不真的那么聪明,黑社会的头子有一次逮到了她,但是由于他不想让她便宜地死去,每次都想以瓦斯中毒或其他一些新奇的方式来致她于死地,因此这位英雄在每—周影集再开始时,总是都能化险为夷。我常常看得昏头转向,然后回家,发现瓦斯公司留给我们的一张条子,警告我们若再不把欠款缴清,就要断绝我们瓦斯的供应来源! 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从来没听过在罗得西亚北部一座矿山里,发掘出了一付古代人头骨。有天早上我发现爸爸兴奋得几乎昏倒,他迫不及待地把整个事件告诉我。 “安妮,你知道吗?跟爪哇头骨有些相似处,但只是表面上的相似。不,我们现在发现的是我经常提到的——尼安德塔人祖先的头骨模式。你承认直布罗陀头骨是发现中最原始的尼安德塔人吗?为什么?尼安德塔人种的摇篮是在非洲。他们移至欧洲——” “不是咸鲱鱼加柑桔酱,爸爸”我匆匆地说,促住我爸爸心不在焉的的手。“哦,您正在说什么?” 他突然呛得很利害,一大口咸鲱鱼骨头所引起的。 “但是我们必须马上开始,”当他吃完早餐站起来的时候,他说:“没有时问可以浪费了,我们必须到那儿去——在那附近一定可发现无数的东两。我将乐于知道,那些石器是否属于旧石器时代后期的典型——我应该说那儿应该有原始牛的残骸,而不是毛绒绒的犀牛。对了,很快会有一大批人马出发,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安妮,你今天写信给库克如何?” “钱呢?爸爸”我小心地暗示。 他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我。 “孩子,你的看法总是让我失望。我们不应该这么现实。 “亲爱的安妮,你手上有现金吧?” “孩子,我实在不能为这些粗俗的金钱问题操心。银行——我昨天接到银行的经理通知说,我还有二十七镑的存款。” “那是你的透支额,我想。” “啊,有了!写信给我的出版商。” 我默许,但怀疑,爸爸的书带给他的荣誉比金钱多。我很喜欢去罗得西亚这个主意。“沉默而坚强的男子!”我激情地自言自语。然后我突然发现爸爸的仪表有点不对劲。” “你穿错靴了,爸爸,”我说:“把咖啡色的那只脱下来,穿上另一只黑色的,还有不要忘记你的围巾,天气很冷。” 几分钟之内,爸爸穿上了正确的靴子,围上了围巾,高视阔步地走了出去。 那天傍晚,他很晚才回来,我惊谎地看见他的围巾和外套都不见了。 “我在进入洞穴时脱下了它们,里面太脏了。” 我颇有感触地点点头,记得有一次爸爸回来时,从头到脚,满身是冰河期的粘土。 我们住在小汉普斯里的主要原因是,离邻近汉普斯里洞穴、一个埋藏着丰富石器时代文化遗物的洞穴很近。村子里有一小博物馆,馆长和爸爸大部分的时间都花费在洞穴里挖掘,让一些犀牛及穴熊的残骸出士。 爸爸那天晚上一直咳得很厉害。第二天我发现他发烧,便带他去看医生。 可怜的爸爸.他没有痊愈的机会,他得了严重的脑炎。四天后,爸爸去世了。 第二章 每个人都待我很好。虽然我恍恍惚惚,不知所措,我还是很感激他们。我并未觉得过度悲伤。爸爸从没爱过我,我很清楚。如果他爱我,我也会爱他。不,在我们之间并没有爱,但我们彼此相属。我照顾他,同时暗自钦佩他的学识以及他对科学执着的奉献。当我想到爸爸正在生活旨趣到达高峰时去世,便感到很伤心。如果我能将他安葬在一洞穴里,穴壁上画着各种驯鹿及石器,我会觉得好过些。然而众人的意见坚持要在丑陋的教堂后园里,修筑一座精致的大理石坟墓。牧师的慰灵词虽然意涵丰富,但却一点也无法让我感到慰籍。 相当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晓得我长久以来所渴望的自由终于来临,我是一个孤儿,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但却自由了。同时,我也了解了这些好人不寻常的仁慈心。博物馆长尽力地说服我去与他太太做伴。我们的小小地方图书馆突然决定要请一位助理图书馆员。最后,那位医生来找我,在一大堆无法送帐单来得荒谬借口之后,他哼哼哈哈了一阵子,然后突然建议我应该跟他结婚。 我很震惊。那位医生是一个年近四十,矮小圆胖的男人。他既一点也不象“潘蜜拉历险记”里的英雄,更不像沉默坚强的罗得西亚男子。我想了一下,然后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他似乎十分慌乱,喃喃自语地说,娶一位太太,将是全科医师的好帮手。这听起来比以往的情况更不浪漫,然而我内心似乎有某种声音在催促我接受。我知道,他所提供我的是安全,安全,以及一个舒适的家。现在回想起来,我相信我当时错看了他,他实实在在地爱着我。不管如何,我对罗曼史的爱拒绝了他。 “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我说,“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疯狂地爱着一个人,我是不会跟他结婚的。” “你不认为——” “不,我不认为,”我坚定地说。 他叹了口气。 “但是,孩子,你怎么办?” “出去冒险,看看世界。”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安妮小姐,你实在还是个小孩子,你不了解——” “现实的困难?是的,我知道,医生。我不是个温情的女学生——我是一个惟利是图,意志坚定的悍妇!如果你娶了我,你就知道!” “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 “我不能。” 他再次叹了口气。 “我有另外一个建议。我有一位姑妈住在威尔斯,她需要一位少女帮忙,你觉得怎样?” “不,医生,我要到伦敦去。别的地方会发生的事,伦敦也会发生。我会把眼睛放雪亮,然后,你将看到,事情会有转机的!再下去你会从中国或其他地方得到我的消息。” 下一个来看我的人是佛莱明先生,他是爸爸在伦敦的律师,特地从城里来看我。他自己也是一个热心的人类学家,对爸爸的工作非常崇拜。他发白脸长,身材高瘦。当我走进客厅时,他站起来,握住我的双手,充满感情地轻拍着。 “可怜的孩子,”他说:“我可怜的孩子。” 在不自觉虚假之下,我发现自己装出了一副失怙孤儿的样子,他让我像受到催眠一样地变得如此。他慈父般地仁慈亲切,而且毫无疑问地,他认为我像是一个被遗下独自面对残酷世界的无知女孩。一开始我便感到想要让他了解事实正好相反是没有用的。结果是:或许我不讲也一样。 “孩子,你能不能听我向你将明一些事?” “哦,能。” “正如你所知道的,令尊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下一代的人会感激他。但是他不是好商人。” 对此,我相当了解,虽然并不象佛莱明先生一般了解,然而我忍住没这么说。他继续说:“我不认为你对这些事实了解多少。我会尽可能向你解说清楚。” 他作了一段冗长而不必要的解说。结果是,爸爸只留下了八十七镑十七先令四辩士给我生活。这似乎是令人满意的数目。我有点惶恐地等待着接下去他要说的是什么。我怕佛莱明先生会说,他有一位住在苏格兰的姑妈,需要一位聪明的女孩作伴。然而,显然他并没这么说。 “问题是,”他继续下去:“在于将来。我知道你并没有活着的亲戚,对吧?” “没有,只剩下我一个。”我说。我突然感到我的处境跟影片中的女英雄一样。 “有没有朋友?” “每个人都待我很好,”我感激地说。 “谁能不对你这样年轻而迷人的女孩好?”佛莱明先生殷勤地说:“好了,好了,我们必须想想怎么办才好,”他迟疑一下,然后说:“假如——你到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怎么样?” 我迫不及待地接受这个机会。伦敦!什么事情可能发生的地方! “您真是太好了,”我说:“我真的可以去吗?我正不晓得该去那里的好。您知道,我必须开始自己谋生。” “是的,是的,孩子。我十分了解。我们会找找适当的工作。” 我直觉地感到佛莱明先生脑里的“适当的工作”很可能跟我的大异其趣,但是当然这不是透露我自己看法的时候。 “那么,就这么办了。为什么不今天就跟我回去?” “哦,谢谢您,但是佛太太会不会——” “我太太会很高兴地欢迎你。” 我怀疑丈夫是不是像他们自以为的那样了解太太。如果我有先生,我定会恨他没跟我商量就把一个孤儿带回家。 “我们到车站再打个电话给她。”律师继续说。 很快地,我少之又少的私人物品便打包好了,在戴上我的帽子之前,我悲哀地注视它。我将这顶帽子称为‘玛丽’帽,意思是一种女佣白天出门都应该戴的帽子——但事实并不如此!这只是一顶用黑麦秆编成,有着适度下压边缘的软帽。我以一种天才似的灵感,踢它一下,捶两下,把帽顶撞凹,然后粘上一块像立体派艺术家梦中的“爵士胡萝卜”一样的东西。结果变的非常时髦潇洒。当然,那块胡萝卜早已被我拿掉,而且现在我着手破坏我的杰作。“玛丽”帽恢复原状,但看起来更不成形,而且比正常的更瘪。我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象一般人观念中的孤儿一样。我只是隐隐担忧佛莱明太太会不会接纳我,但愿我的外表能稍稍具有解除她武装的作用。 佛莱明先生也在担忧,当我们走上肯辛顿区一幢大房子的楼梯时我就知道。佛莱明太太很愉快地跟我打招呼。她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结实沉着的妇女。他带我到一洁净,有着印花棉布窗帘的卧室,希望我感到满意,同时说再过十五分钟后,茶水就准备好了,然后要我自便。 当她走到楼下的客厅时,我听到她声调略高地说: “亨利,为什么——”其他的我听不到,但声调的尖酸刻薄是明显的。几分钟之后,另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声音更为尖酸:“我同意!她当然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 生活实在是艰苦。如果你长得不好看,男人不会待你好,但是如果你长得好看,女人又不会待你好。 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我开始整理我的头发。我有很好的头发,黑色的,真正的黑色而不是暗褐色,而且从我的前额一直掩盖到耳朵。我毫不怜惜地将之往上挽。至于耳朵,我的双耳也不错,只是耳朵的美丑现在已不时兴了。在彼得森教授年轻的时候,耳朵就像‘西班牙美腿皇后’一样流行。当我梳理完毕之后,难以置信地,我看起来几乎像是走路排成一行,头带无边小圆软帽,穿着红色小披风的孤儿一样。 当我下楼的时候,我注意到佛莱明太太以十分慈祥的眼光,看着我外露的双耳。佛莱明先生有点迷惑不解。我想他准是在对自己说:“这孩子自己在搞什么鬼?” 大致上来说,这一天就这样好好地过去了。我们已安排好,我要立刻找事情做。 上床之后,我急切地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孔。我是不是真的长得好看?老实说,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没有挺直的希腊鼻,也没有玫瑰蓓蕾般的嘴,或其他应该有的漂亮部位。有一次,一位副牧师告诉我说,我的眼睛像“拘囿在黝黑森林中的阳光”,虽然他说的没错,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懂得太多名句,而随意地加以引用。我宁愿有爱尔兰人的蓝眼睛,而不是有着黄色斑点的暗绿色!然而,绿色对少女冒险者来说,是一种好颜色。 我紧紧裹着一件黑衣服,让我的手臂及肩膀露在外头,然后我梳回我的头发,让头发回复掩盖着耳朵。我在脸上扑了很多粉,如此皮肤将显得比平常更白。我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一支旧唇膏,猛涂在唇上,然后,我在赤裸的肩膀上披着一条红丝带,在头发上插着一根猩红色的羽毛,同时嘴角叼着根香烟。我为自己的这副打扮感到十分高兴。 “女冒险家安妮,”我大声地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女冒险家安妮,第一集——肯辛顿之屋!” 女孩子实在傻得可以。 第三章 接着一连几个星期,我都感到很无聊。佛莱明太太及她的朋友,在我看来,都是很乏味的人物。她们可以花上几个钟头谈论她们自己,她们的孩子,以及为孩子挑选好牛奶是如何困难,以及牛奶不好时,她们如何向奶商抱怨等等。接着她们谈论佣人,要想找到好佣人的困难,以及她们如何向职业介绍所的人抱怨,及职业介绍所的人如何对她们解释等等。她们似乎从不看报,也从不关心世界所发生的事。她们不喜欢旅行——觉得出去旅行,什么都跟英国不大相同,太不方便了。当然,里维耶拉对她们还可以,因为在那里她们可以遇到她们所有的朋友。 我听的差点受不了。这些妇女大部份都是富有人家。广袤美好的世界等着她们去遨游,而她们竟宁可留在烟尘滚滚、沉闷乏味的伦敦谈论着奶商及佣人!现在我回想起来,或许我那时不够雅量,所以无法接受她们,然而她们实在是愚蠢;她们所挑选的工作也是愚蠢的:她们大部份都担任家庭会计的工作,记着自家的日常糊涂帐。 我的事业并没有多大的进展。房子及家具都已卖掉,总数正好够还我们的债而已。而且,我也没找到自己的‘标竿’,其实我并不真的需要‘标竿’!我确信,只要我到处寻找冒险刺激,它就会在途中与我相遇。这是我的学说:人总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的学说就要被证实了。 那是一月上旬,正确的日期是一月八日。我去与一位女士面谈没有谈成而返。她说她需要一位随身秘书,然而事实上她所需要的,是能一天工作十二小时,年薪仅二十五镑的清洁妇。在彼此压抑住的不快之下分手后,我走上艾吉威尔路(面谈的地点是在“圣约翰林”中的一幢房子),经过海德公园,到圣乔治医院,在那儿我走进海德公园角地下火车车站,买了一张到格罗塞斯特的车票。 一上月台,我便走到月台的尽头。我想看看车站外往城中街的方向,那两个地道之间是否真的有路闸及出口,以满足我那好探究的头脑。我傻乎乎地发现自己是对的而感到高兴。月台上没多少人,而在月台的尽头,只有我跟另外一个男子。当我走过他身旁时,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最无法忍受的是防蛀丸的味道!这个男子的厚大衣上就有着浓烈的防蛀丸味。然而大部份的男人都在一月之前便开始穿上冬天的大衣,到现在味道应该已经消失了。这个男子在我一边,站在靠近地道的边缘。他似乎迷失在某种思绪中,因此我能毫不得罪地注视着他。他身材矮小,脸孔深褐,有着蓝亮的眼睛及一小撮胡须。 “刚从国外来的,”我归纳:“因此他的大衣才有这种浓烈的味道。来自印度,不是军官,否则他不会有胡须。也许是茶农。” 这时,那位男子转过身,似乎是要沿着月台往回走。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移向我身后的某样西,霎时脸色大变,一种恐惧的扭曲,像是遽逢巨变一般。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在躲避某种危险,忘记了他所站的地方是月台的尽头而跌了下去。电轨发出了显明的闪光及破裂声。我惊慌大叫了起来。人们跑了过来,两位车站职员不知从那里跑了出来控制现场。 我惊惶过度地站在原地,像根木头一般地无法动弹。一部份的我为这遽然发生的不幸事件所震撼住,而另一部份却冷静而毫不受情绪影响地,对如何将男子的尸体从电轨上移回月台的方法感到兴趣。 “让我过去,我是医务人员。” 一个蓄着褐色胡须的高大男子推开人群,走过我身边,俯身检视尸体。 当他检视的时候,令我奇怪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最后,医生站了起来,摇摇头。 “像僵尸一般,没救了。” 我们都向前挤过去,一个悲伤的行李员高声说:“往后退好不好,有什么好挤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掩目后转,奔上阶梯,走向电梯口。我觉得太可怕了,几乎要呕出来,我必须赶快出去透点新鲜空气。刚刚检查死者的医生就在我的前面。这时一具电梯正要关门上升,而另一具电梯已经下降,他快跑过去,在他奔跑的时候,一张纸条掉了下来。 我停下捡了起来,追赶他,但是电梯门就在我的面前关住,我被留在外头,手里拿着那张纸条。等到第二具电梯升上街道时,我已失去了他的踪影。我希望他掉的纸条并不重要。我开始拿起来看。那是半张便条纸,上面有用铅笔写的几个潦草的数字及文字。原迹如下: 17,122吉而摩登堡 (原书缺) 表面上看起来,这当然没什么重要性。然而,我仍犹豫着没把它丢掉。当我拿着这张纸条站在那儿时,我很不舒服的捏捏我的鼻子。又是防蛀丸的味道!我将纸条凑近我的鼻孔,没错,纸条上有一股浓浓的防蛀丸味。那么—— 我小心地摺好纸条放进皮包里,慢慢地走回家,一路上想了很多。 我向佛莱明太太说,我在地下火车站目睹了一件恶心的意外事件,觉得很不舒服,想要回卧房去躺一躺。她慈祥地坚持要我先喝一杯茶。喝过茶后,我便可自便了,我开始要进行我在回家途中构想的一个计划。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使我在看医生检视尸体时,觉得不对劲。首先,我像那具尸体一般地躺在地上,然后用长枕垫来代替我,然后尽可能地回忆,模仿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及手势,我终于明白了。我跪坐在地上,对着墙壁皱眉头。 当天的晚报上有一小则报道说,有一个男子在地下火车站里死去,警方怀疑到底是自杀或意外事件。这使我的义务变的明朗化,而且佛莱明先生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也同意我的看法。 “无疑地,你该去作证。你说没有人像你一样,近的可以看到整个事件的发生?” “我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但是我无法确定——而且,不管如何,没有人像我这么接近。” 侦迅会开始了。佛莱明先生安排带我去参加。他似乎怕对我来说,那将是一项可怕的考验,而我不得不向他隐瞒我内心的泰然自若。 死者经验明为卡统先生。他的衣袋里只有一张房地产经纪商的证明书,让他去看靠近马罗一条河边上的一幢房子。证明书上写着的人是“住在罗素饭店的卡统先生”。饭店的柜台说这个男子在前一天到达,并以卡统先生的名字订了房间。饭店的登记卡载明:卡统先生,庆伯利,南非。显然他是下船后直接去到饭店的。 我是唯一目睹整个事件的人。 “你认为那是意外事件?”法医问我。 “我敢肯定。某样东西激起他的警觉,然后他即盲目地后退。” “但是,是什么激起他的警觉?” “这我不清楚。但一定有某样东西。他看起来像遭受到强烈的惊骇一样。” 一个迟钝的陪审员暗示说,有些人非常怕猫。那个男子很可能看到了猫。我不觉得这是聪明的说法,但这个说法似乎为陪审团所接受,他们显然都急于回家,而且很高兴能证实那只是一件意外,而不是自杀事件。 “我很奇怪,”法医说:“那位检视死者的医生并没有来作证。那时候应该记下他的姓名及住址,没有这样做实在不对。” 我暗自微笑。关于那位医生,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为了执行我的计划,我决定明日去苏格兰警场。 但是次日早晨带来了一件意外消息。佛莱明夫妇带来了“每日公报”,那天“每日公报”出尽了风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继底下铁事件之后 空屋发现被勒毙女子 我急急地看下去:“昨天在马罗的‘磨房’有一项惊人的发现。空无一物的‘磨房’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房产,而在那一度被认为跳下海得公园角车站,掉落电轨自杀身亡的男子口袋里,发现一张探看这幢房子的证明书。在房子楼上的某一房间里,昨天发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被勒毙。她被认为是外国人,但至目前尚未证实,警方说已有线索。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磨房’的所有人——他正在里维耶拉避寒。” 第四章 没有人前去证明死去女子的身份。侦讯结果揭露了以下的事实。 一月八日午后一点钟刚过,一位穿着华丽、略带外国腔的女子,走进骑士桥的房地产经纪商——巴勒及巴克先生的办公室。她说她要在靠近伦敦的泰晤士河畔租赁或购买一幢房子。经纪商给了她一些特出的房子资料,其中包括“磨房”。她留下了她的名字——卡斯蒂娜夫人,住址是瑞兹,但是证实结果那儿并没这个名字的人,而饭店的人也认不出那死者的身份。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家园丁的太太,詹姆士太太,是“磨房”的管理员,住在面向大路的小屋里。她作了一番正词。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一位女士去看房子。她拿出房地产经纪商给她的证明书,詹姆士太太照一般惯例,把房子的钥匙交给她。“磨房”跟她住的小屋有一段距离,他通常不跟来看房子的人一起去。几分钟之后,来了一位年轻男子。詹姆士太太将他描述为身高、肩宽,有着古铜色般的脸孔及明亮的灰眼睛,胡须刮的很干净,穿着褐色的衣服。他向詹姆士太太解释说,他是那位女士的朋友,本来要一起来看房子,但是途中在电信局稍作停留发一封电报而迟到了。她指引他到“磨房”去,然后就没在去想这件事。 五分钟之后,他再度出现,把钥匙交还给她并解释说,那房子恐怕不适合他们。詹姆士太太每看到那位女士,但是心想她可能先走了。她注意到的是,那位年轻男子似乎为了某种原因而显得十分不安。“他看起来就象是见到了鬼魂的人一样,我以为他生病了。” 第二天。另一位男女去看房子,发现尸体躺在楼上的一间房间里。詹姆士太太认出了那具尸体,就是前一天来看房子的那位女士。房地产经纪商也认出了那就是卡斯蒂娜夫人。法医鉴定那女子死去已二十四小时左右。每日公报遽下结论,认为地下铁车站出事的那位男子,勒死了那位女士,然后自杀。然而,由于地下铁车站的死者是在两点钟死亡,而那为女士在那天三点种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活着,照逻辑推论,那两个事件应该是毫不相干,而那死去的男子口袋中所发现的看房子的证明书。仅仅只是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巧合而已。 一项“为某一不知名的人所蓄意谋杀“的裁决回覆下来,警方(以及每日公报)奉命搜捕那”穿褐色衣服的男子“。由于詹姆士太太肯定在那位女士进入“磨房”之前,里面没有任何人,而且那天下午,除了那个可疑的男子之外,没有任何人再进入那房子,因此合乎逻辑的结论是,那位男子便是谋杀不幸的卡斯蒂娜的凶手。她是被一条坚实的黑绳子所勒死,而且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勒住,因此没有机会喊叫。她所携带的黑色丝质手提包里,有一本写的满满的记事本,一些零钱,一条洁净漂亮的花边手帕,以及伦敦的头等回程车票。没有什么可提供做线索的东西。 这就是每日公报所刊载的详情细节,而他们每天所叫喊的就是“搜捕穿褐色衣服的男子”。平均每天有五百个人写信给“每日公报”说,他们已找到了那个男子,而有着褐色脸孔的高大青年们暗自诅咒,因为他们的裁缝已说服了他们订做了褐色的衣服。地下火车站的事件,被认为只是巧合,而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消褪。 那只是巧合?我不太相信。我是有点偏见——地下铁事件是我个人钟爱的秘密——但是对我来说,这两件死亡事件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连。两件事件中都出现一位脸孔晒的褐黄的青年男子——显然是住在海外的英国人——而且还有其他的相关连处。由于考虑到这些其他相关连处,最后迫使我采取一项紧急的步骤。我出现在苏格兰警场,要求见负责“磨房”事件的人。 他们对我的要求考虑了半天,因为我误闯入了“遗失雨伞案件”的部门。但是最后我还是被引进了一间小房间里,见到了米陀探长。 米陀探长个子矮小,有着一颗生姜似的头,以及我认为的特别暴躁的脾气。一位同样穿着便服的随员,毫不碍眼地坐在一角。 “早安,”我紧张地说。 “早安。请坐。我知道你有一些你认为也许对我们有帮助的事要告诉我。” 他的语气带着好象我所要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意味,我的脾气被激起了。 “你们当然知道有关一个男子在地下火车站死亡的事,嗯?那个人口袋里有一张探视马罗同样那幢房子的证明书。” “啊!”探长说:“你是在侦讯会上作见证的那位贝汀菲尔小姐。那个男子口袋确实是有一张证明书。其他有很多人也有——只是没死掉而已。” 我鼓起力气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那个男子口袋里没有车票?” “丢掉车票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我自己也掉过。” “而且也没有钱。” “他裤袋里有些零钱。” “但是没有记事本。” “有些人并不带记事本这些东西。” 我尝试另一个要点。 “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医生后来就没再出现过?” “忙碌的医务人员很少看报纸。他也许已经忘掉了整个事件。” “事实上,探长,你是决心不起任何疑心。” 我娇嗔地说。 “呃,我想你对奇怪这个字眼有些太感兴趣了,贝汀菲尔小姐。年轻的少女都是浪漫的,我知道——对神秘一类的事物特别感兴趣。然而由于我是一个大忙人——” 我接受他的暗示站了起来。 这时,坐在角落的那个人谦和地说: “探长,也许这位小姐愿意简单地告诉我们她对那事件的看法?” 探长觉得这个建议可以接受。 “好,过来,贝汀菲尔小姐,不要觉得我得罪了你。你问了问题也作了暗示。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你脑子里所想的。” 我在受伤害的尊严及急切想表示我的看法之间挣扎了一番。结果受伤害的尊严一边失败了。 “你在侦讯时说,你确信那不是自杀事件?” “是的,我确信。那个男子受到惊吓,是什么令他那么恐惧?不是我,而是某一个正沿着月台向我们走来的人——一个他认识的人。” “你没有看到任何人吧?” “没有,”我承认。“我没转过头。然而尸体一被抬上月台,很快就有一个人自称是医生,挤过来检视。” “这并没什么不寻常之处。” “但他并不是医生。” “什么?” “他不是医生,”我重复。 “你怎么知道,贝汀菲尔小姐?” “这很难说。战时我曾在医院工作过,我知道医生如何检视人体,而且都具有某一种职业性的灵巧与冷漠,这是那个人所没有的。除此之外,医生通常不会摸人体的右胸检视心脏。” “他摸右边?” “是的,那时我并没注意到,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回家之后,我就想出来了,然后我才晓得为什么那时整个过程都令我觉得不对劲。” “嗯,”探长说。他慢慢地拿起纸来。 “他的手在尸体的上身摸索,一定很有机会从尸体的衣袋中拿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对我来说,不太可能,”探长说。“不过——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他?” “他身高肩宽,穿着黑色大衣及黑靴子,头戴黑色圆顶礼帽。他戴着金边眼镜,留着刺拉拉的胡子。” “除去大衣、胡子和眼镜之外,就很难辨认他了,”探长抱怨地说。“如果他有意,也能很容易地在五分钟之内改变他的相貌——如果他像你所说的是扒手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 我并没有暗示他是扒手之类的人物。至此我已对探长完全失望而放弃了。 “关于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当我站起来准备离去时,他问。 “有。”我说。我抓住我临别攻击的机会。“他的头是明显的短头颅,这并不容易改变。” 我得意地看到米陀探长手中的笔摇晃了一下。显然他不晓得“短头颅”这个字怎么拼法。 第五章 在这一次的愤慨热浪席卷之下,我期然地发现我的下一步骤是如此易于进行。在我走进苏格兰警场时,脑子里已有了半成形的计划。如果我在那儿的谈话令我不满意的话,我将付诸实行(事实上,已很不满意)。也就是说,如果我有勇气去实行的话。 一个人在正常的情况下,不敢去做的事,很容易在怒火之下付诸行动。在毫不加以思索的情况下,我直接走向纳斯比勋爵的家。 纳斯比勋爵是百万富翁,“每日公报”的所有人。他还拥有一些其他的报纸,但每日公报就像是他杰出的孩子一样。他是以身为每日公报的所有者,而为大英帝国的每一家庭主妇所周知。由于这位大人物的行程日志刚刚出版,因此我知道此时该到那里去找他。现在是他在家向秘书口述的时候。 当然,我并不认为每一位想来见他的年轻女子,都能荣获接见。但是我希望我能如此。在佛莱明家客厅的名片匣里,我发现一张龙斯里侯爵的名片,他是英国最有名的运动界贵族。我取走了这张名片,用面包屑小心翼翼地将名片上所写的字擦干净,然后用铅笔在上面加上一些字:“请给贝汀菲饵小姐会晤阁下的机会。”女冒险家对于她们所采取的手段不该太过考究。 这一招果然管用。一位粉面的仆人接受了这张名片并带了进去,我照他的话行事。我进入一间大房间,一个满脸惊慌的速决员,像阴府里的幽魂一般地,从我身边飞奔而过。然后门关上,而我正与纳斯比勋爵面面相对。 一个硕大的人。大头。大脸。大个子。大肚子。我极力要自己保持镇静。我并不是来批评纳斯比勋爵的大肚子。他已开始对我大吼: “什么事?龙斯里想要什么?你是他的秘书?到底是什么事?” “首先我要声明,”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我并不认识龙斯里侯爵,当然他也不认识我。这张名片是我从我住在一起的人家里的名片匣里拿的,上面的字是我自己写的。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您。” 好一阵子,纳斯比勋爵像是中了风一般。最后他咽了两下口水,恢复了过来。 “年轻的女子,我佩服你的冷静。好了,你见到了我!如果你能引起我的兴趣,你可以继续见我两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太好了,”我回答。“我会让您感到兴趣。那是有关‘磨房’的秘密。” “如果你已发现了‘褐衣男子’,写信告诉编辑。”他很快地插嘴说。 “如果您再插嘴,我的时间要延长,”我坚定地说。“我并未发现‘褐衣男子’,但是我很可能发现。” 我尽可能以最简短的话语将地下铁事件,以及我从中所得的结论告诉他。在我说完后,他出其不意地说: “你怎么晓得什么叫做‘短头颅’?” 我提起爸爸。 “人猿?嗯!好,你似乎很有头脑,年轻的女子。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太单薄了,你知道。没什么可继续探索的,而且对我们也没用处——照你所说的。” “我十分清楚。” “那么,你要什么?” “我要一份贵报的工作,以便调查这件事。” “办不到。这方面我们已有了专门负责的人员。” “我也有我自己的专门知识。” “就像你刚刚对我所说的,嗯?” “哦,不,纳斯比勋爵。我袖里另有乾坤。” “哦,你有,你有吗?你似乎是聪明的女子。好,那是什么?” “当那自称为医生的人走进电梯之前,他掉落了一张纸条,我捡了起来。纸条上都是防蛀丸的味道,死者身上也有,但医生身上并没有那种味道。因此我了解那张纸条一定是那医生从死者身上拿的。上面写着两个字及一些数目字。” “让我看看。” 纳斯比勋爵伸出手来。 “不行,”我微笑地说:“您知道,这是我的发现。” “我没说错,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自己保存这张纸条是对的。没有交给警察,你一点都不顾忌吗?” “今天早上,我在警场准备交给他们。他们坚决认为整个事件跟马罗‘磨房’的事件毫不相干,因此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之下,我没把字条交给他们是对的。再说,那探长令我很泄气。” “真是短见的家伙。好,我亲爱的女子,我所能为你作的是这样,你继续在这条线上工作。如果你发现任何事——任随时恭候真正有才能的人。但是你必须好好表现。知道吗?”我谢谢他,同时为我见他的方法道歉。 “没关系。我喜欢人家无理顶撞——漂亮女子的顶撞。顺便提一提,你说两分钟,但是已经三分钟了,包括我的插嘴。对女子来说,这已经是很不寻常了!这一定是出自你所受的科学训练。” 我回到了街道上,呼吸紧促好象长跑过后一般。我发现纳斯比勋爵有如我的新相识一般。 第六章 我得意洋洋地回家。我的计划远比我所希望的来得成功顺利。纳斯比勋爵确实是位和蔼的人。现在我只需要开始好好的表现,如同他所说的。一进入我的房门并带上门锁之后,我取出那张纸条,专注地研究。这是整个秘密的线索。 首先,那些数字代表什么?一共有五个数字,头两个数字之后有一逗点。“十七——一百二十二,”我喃喃念着。 这并不代表什么。 接着我把它们加起来。小说中经常这样做,而且到出出人意料的理论。 “1加7等于8,再加1等于9,再加2等于11,再加2等于13。” 13!决定命运得数目!这是不是警告我不要卷入这件事?很可能。不管如何,这除了是警告之外,似乎毫无用处。我不相信任何阴谋者,会在实际生活中将十三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如果他的意思是十三,他会将十三写成——13。 在1跟2 之间有一间隔。我据以从一百七十一中减掉二十二,结果是一百五十九。我在算一次,结果是一百四十九。这些算数演练实在做的很好,但是对于秘密的解答却似乎全无作用。我将算术摆在一旁,不想在靠乘法或除法的结果来想象。我开始研究文学。 “吉尔摩登堡”,意思很明显;是一个地名。也许是贵族家系的发源地,(失踪的后裔?官衔的要求者?)或是风景如画的废墟?(埋藏的宝藏) 对了,就整体来看,我觉得是有关埋藏的宝藏。数目字总是跟宝藏有关。向右走一步,向左走十七步,向下挖一尺深,然后下降二十二步,似乎是如此。这我可以稍后在仔细想一想,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去吉尔摩登堡。 我溜出房门,抱回一大堆参考书,人物索引、地名辞典、苏格兰家系史及不列颠诸岛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用心地研究探求,却越来越感到一股厌烦之感油然生起,最后我用力将最后一本书合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吉尔摩登堡这个地方。 这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好像被人出其不意地将了一军。一定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会杜撰这样一个名字而写在一张字条上!真是荒谬! 另外一个想法闪现我的脑海。也许这是一处位于郊区,有着城垛的可憎地方,它的所有人为它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然而,若是这样的话,那就特别难找了。我沮丧地跪坐在地上(在我做任何真正重要的事时,我总是跪坐在地上),怀疑自己将如何解开这个难题。 是不是有另外的线索可循?我极力回想之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当然有!我必须到那位女子死亡的现场去看看。私家侦探都是这样做的!不管是事后多久,他们总是能发现一些警察所疏忽的线索。我的下一步骤已经十分明显,我必须到马罗去。 然而,我将如何进入那幢房子?我摒除了一些冒险的行径,而选择最简单直捷的方式。那幢房子一直都在招租中——假设目前仍然是如此。我将装成是要租房子的人。 我同时决定批评本地的房地产经纪商所有的房子太少了,以免引起马罗那家房地产经纪公司的怀疑。 然而,我忽略了可能遭到的难题。一位态度可人的职员拿出约半打的特殊房子资料给我看,我竭尽心机才能加以一一拒绝掉。最后,我几近于徒劳无功。 “你们真的没有其他的房子了?”我一副失望的样子,注视着职员的双眼。“紧靠河旁的,有着花园及小木屋,”我补充地说,集中所有我从报上所得知的“磨房”的主要特点。 “有,当然有,有一幢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房子,”职员疑惑地说,“磨房,你知道。” “不会——不会是——”我结结巴巴地说。(真的,结结巴巴已成了我的长处。) “就是那幢房子,谋杀案发生的地方。也许你不喜欢——” “哦,我不觉得我该忌讳,”我以一种挪揄的表情说。我感到我的诚意已建立了起来。“也许我能以较便宜的价钱到手——在这种情况之下。” 漂亮的一招,我想。 “是的,有可能。不瞒你说,现在这幢房子不太好脱手——你知道,仆人都不好请。如果你实地看过之后,觉得喜欢,那么我会给你开个价钱。我开张房子证明书给你好吗?” “好的,谢谢。” 十五分钟之后,我到了“磨房”的那间小屋。敲过门之后,一个高大的中年妇女开门冲了出来。 “任何人都不能进那幢房子,听到没有?你们这些记者实在令我恶心。尤斯特士爵士命令说——” “我知道这幢房子正在招租,”我冷冷地说,同时取出证明书。“当然啦,如果已经租出去了——” “哦,对不起,小姐,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一直为那些报社的人所困恼,没有一分钟可得安宁。不,房子还没租出去——目前不太可能。” “是不是排水道有问题?”我不解地轻声问道。 “哦,不,小姐,排水道没问题!但是你一定听说过有一位外国小姐在这里死掉的事?” “我的确在报纸上看过这方面的消息,”我毫不在意地说。 我的不在意引起了这位善良妇人的好奇。如果我表示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许会像牡蛎一般紧紧封闭起自己。然而我并没如此,她显然被我套住了。 “我想你一定看过,小姐!所以的报纸上都有。每日公报还在派人追寻那个男子。照他们这样做来看,好象我们的警察都是饭桶。呃,我希望他们捉到他——虽然他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他有军人的架式——啊,对了,我敢说他一定在战时负过伤,有时候他们在战后都显得有点古怪,我妹妹的儿子也是这样。也许她利用过他做坏事——她们是坏人,那些外国人。虽然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 “她黑发或是金发?”我冒险地说:“从报纸上的照片看不出来。” “黑发,脸很白——白的很不自然,我觉得——她的嘴唇红中带着残酷的味道。我不喜欢看到她——有时候擦一点粉,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如同老朋友一样地交谈。我提出另一个问题: “他有没有显得紧张或不安?” “一点都没有。她一直自己在微笑,好象她正为着某件事而高兴一样。这就是为什么第二天下午,当那些人跑出来大叫着警察,说有谋杀案时,我被吓得六神无主。我永远无法忘掉那一幕。至于要我天黑以后到那房子里去,我是死也不敢。要不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留在这小屋里。” “我想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那时正在坎内,是吧?” “是的,小姐。当他听到消息后,赶回英国来,至于说他下跪求我,那是言过其实,他的秘书彼吉特先生付给我们双倍薪水留下来。正如我先生约翰所说的,现在一分钱就是一分钱。” 我衷心地赞同约翰的看法。 “那个年轻人,”詹姆士太太突然转回到先前的话题说:“他显得不安,他的眼睛,那明亮的眼睛,我特别注意到,他的双眼闪亮,我想是激动的缘故。但是我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对。甚至他回来十看起来很奇怪,我也没想到。” “他在那房子里多久?” “哦,不久,大概是五分钟左右。” “依你看,他有多高?大约六尺?” “我想差不多。” “你说,他胡子刮得很干净?” “是的,小姐——连一根汗毛都没有。” “他的下巴是不是亮亮的?”我突然紧逼着问。 詹姆士太太畏惧的注视着我。 “呃,既然你提起,是的,小姐。你怎么知道?” “这很难说,不过凶手往往都有光亮的下巴。”我随口解释。 詹姆士太太十分信任地接受这说法。 “真的,小姐,我从没听说过。” “我猜,你并没注意到他的头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普通的样子,小姐,我帮你去拿钥匙来,好吗?” 我拿到了钥匙,朝着“磨房”走去。至此,我觉得我对整个事件的重组很完整。我已知道詹姆士太太所描述的男子,和我所看到的地下车站之间的不同处都不是基本上的不同。大衣、胡须、金边眼镜。“医生”看起来虽是中年人,但是我记得,当他弯下身子检视尸体时,像是年轻人一般。灵敏的动作显示他有着年轻的关节。 意外事件的死者(那“防蛀丸人”,我自己如此称他)和那外国女子卡斯蒂娜女士(不管她的真名叫什么)约好在磨房会面。我现在将片片断断串连起来。他们不是怕被人监视,就是为了某种原因而选择较灵巧的方法见面,两人都取得同一栋房子的证明书。如此他们在那儿的会面将显得象只是巧合一样。 我相信那“防蛀丸人”突然看到那“医生”,他们在车站的相遇对他来说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因而引起他的恐慌,那是另一回事。接着发生的是什么事?那“医生”除去了他的化装,跟踪那女子到马罗。但是很可能他的化装卸得太匆忙,因此下巴上还粘着神奇药水。因此我才问詹姆士太太那个问题。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已来到了“磨房”古式的矮门。我打开了锁,走进去。客厅低矮而幽暗,一种发霉而被遗弃的味道。我不自禁地打起冷颤。当那“对着自己微笑”的女子几天以前进入这房子时,她有没感到任何不祥的预兆?我怀疑,是否她的微笑立即从唇上消失,而一种莫名的恐惧环绕她的心房?或是她仍然微笑着上楼,丝毫不察觉厄运即将吞噬她?我的心跳有点加速。这房子里是否真的阒无人迹?厄运是否也正在等待着我?我第一次开始了解到“氛围”这个被大量使用的字的意义。在这屋子里有一种氛围,一种残酷、危险、罪恶的氛围。 第七章 我猛地摇摇头,祛除那紧逼着我的不详之感,飞快地上楼去。我毫不困难地找到那悲剧发生的房间。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下着大雨,未铺地毯的地板上四处印满着泥泞的脚印。我怀疑凶手是否在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留下任何脚印。如果有的话,警察很可能会保留不对外宣布。然而考虑的结果,我觉得不太苦可能,命案发生的前一天天气很好。 房间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两扇大凸窗,平白的墙壁及地板,几乎成一方形,地毯未盖住的木版边缘沾有污点。我仔细的搜寻,但并没什么发现,连一根针都没有。即使最能干的年轻侦探,也不太可能发现任何被疏忽的线索。 我带着一支铅笔和一本笔记本,似乎没什么可记的,然而我仍画了一张房间的素描,以掩饰我搜寻失败的失望感。铅笔在我放回口袋时,从我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滚动。 “磨房”实在很老旧,地板十分不平。铅笔在地板上一直滚动,越滚越快,直到一扇窗下才停住。每一扇窗子的凹处都有一个窗座,底下有一衣橱。我的铅笔正躺在橱前门。橱门是关着的,但是我突然想到,若橱门原来是开着的,我的铅笔应该滚进橱里。我打开橱门,铅笔立即滚进去,停在最里边。我找寻我的铅笔,发觉由于光线的缺乏及厨子的特殊形状,无法用眼睛找,只好用摸的。里面除了我的铅笔之外,空无一物,然而出于本能的反应,我尝试另一扇窗下的橱子。 第一眼看,好象另一个橱子也是空的,但是我不厌其烦地在里面搜索,触及一个硬纸筒躺在橱子的角落凹处里。我用手一抓,马上晓得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卷柯达底片。这真是一大发现! 当然,我知道这可能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一卷旧底片滚落到橱子里,在清理橱子时未被发现而留在里面。但是我并不这么想。那底片看起来太新了,而且照它的污损程度判断,只象是在橱子里两三天而已——也就是说,跟凶杀案的时间想合。如果它被留在里面的时间久一点,上面应该已有厚厚的一层污垢。 谁掉的底片?那女子或那男子?我记得,她的皮包完整无缺。若是她在挣扎时,底片掉出来,那么应该也会有些零钱滚落下来才对?不,不是那个女子掉的底片。 我突然狐疑地吸了几口气。我是不是已对防蛀丸的味道产生过敏?我发誓底片上也有防蛀丸的味道。我把它凑近鼻孔,有一股强烈的底片味道,但是除此之外,我可明辨出我最讨厌的防蛀丸的味。不久,我知道了原因。一小片碎布卡在底片中心圆柱上,而这片碎布上有着强烈的防蛀丸味。这卷底片一定有段时间,被那个在车站死亡的男子带在口袋里。是不是他掉在这里的?不太可能,照他的行动来说。 不,是另外一个人,那“医生”。当他拿走那字条时,同时也拿走底片。是他在和那女子纠缠时掉在这儿的。 我找到了线索!我要把底片拿去冲洗,然后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我兴高采烈地离开“磨房”,把钥匙交还詹姆士太太,然后尽快赶到车站。在归途中,我取出那张纸条,重新再研究。突然,那些数字显出了新的意义。假设它们是日期?17122。一九二二年一月十七日。一定是!我以前那种想法实在笨透了。但若是如此的话,我必须找出吉尔摩登堡在那里,因为今天已经是十四号了。只剩下三天,够短的了——尤其是无从找起,更叫人绝望! 要想在今天拿底片去冲洗已经太晚了。我必须赶回家,以免赶不上吃饭时间。我突然想到有一种简单的方法,可以证明我的结论是否正确。我问佛莱明先生,死去的那男子遗物中有没有照相机。我知道他对这个案子和有兴趣,对所有细节了如指掌。 出乎意料地,我失望了,他回答说并没有照相机。我一直小心地提示他有关卡统的一切,希望能提醒他,但是他仍十分肯定没有任何与摄影有关的东西。 这真是一项挫折。如果他没有照相机,怎么会带一卷底片? 次日早晨,我很早出门,拿着底片去冲洗。我小题大做地一直走到瑞金街的柯达经销店。我交出底片并要求各冲洗一张出来。店里的人拿起我的底片。 他看着我。 “你搞错了,我想。”他笑着说。 “哦,不,”我说:“我绝没有搞错。” “你拿错卷了,这是一卷不可曝晒的底片。” 我很没面子的走出去,我敢说,人有时候想象自己能有多蠢是有好处的!但没有人愿身历其境。 就在我经过一家轮船公司时,我突然停住脚步。橱窗有一艘那家公司的漂亮的模型船,上面标明着“吉尔摩登堡”。一个轻率的念头闪现脑海,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我走至柜台,以一种颤抖的声音(这次是真的!)喃喃说: “吉尔摩登堡?” “十七号从南汉普敦开航。到开普顿?头等票还是二等票?” “多少钱?” “头等,八十七镑——” 我打断他的话。巧合的事对我来说太多了。这正好是我所得到的遗产总额!我将孤注一掷。 “头等。”我说。 现在我是真的要去冒险了。 第八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我似乎从未宁静过,这实在是很奇怪。我是一个喜欢宁静生活的人。我喜欢我的俱乐部、桥艺赛、可口的餐肴及美酒。我喜欢夏天的英格兰,冬天的里维耶拉。我不想介入任何轰动的事件中。有时坐在温暖的壁火前,从报纸上看一看,着我并不反对,但也只限于此。我的目标是使生活完全舒适惬意。我已花了不少心思几相当的金钱,来达到这个目标。但是,我不能说成功了。这类耸人听闻的事,即使不发生在我身上,也会发生在我周遭,而往往不管我的意愿如何,我总是被卷入。我讨厌被卷入其中。 这都从彼吉特今天早上到我卧房来开始。他手里拿着一封电报,一张脸凝重的就像在葬礼上一样。 彼吉特是我的秘书,一个热心、辛勤,各方面都令人佩服的人。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他更烦我。很久以来,我绞尽脑汁想摆脱他。但是你无法将一个努力工作,早起晚睡毫无不良习性的秘书开除。他这个人唯一有趣的是他的脸,他有着一张十四世纪放毒者的脸。 如果彼吉特没有迫使我也工作的话,我不会介意。我对工作的观念是不必太费心,轻松就可完成的事。我怀疑彼吉特一生是否对任何事抱过轻松的态度。他对任何事都很认真。这就是我与他很难相处的地方。 上个礼拜我想出一个聪明的办法,送他到佛罗伦斯去。他谈论着佛罗伦斯,同时说他很想去那里。 “我的好秘书,”我叫着:“你明天就去,我负责所有的费用。” 一月并不是去佛罗伦斯的正常时节,但这对彼吉特来说并没什么不同。我可以想象他沿途一面参照旅游指南,一面观赏风景的样子。而对我来说,付他旅费来换取一个星期的自由实在太便宜了。 那真是令人兴奋的一个星期。我做尽了任何我想做的事,而完全可以不做我不喜欢的事。但是当我睁开眼睛,看到彼吉特站在我及指着早上九点的时钟之间时,我知道我的自由已经结束了。 “我的好秘书,”我说:“丧礼是不是已经开始了?还是要晚一点?” 彼吉特并不欣赏我干涩的幽默,他只是看着我。 “那您是已经知道了?尤斯特士爵士?” “知道什么?”我反问他:“从你脸上的表情,我推想一定是你一个亲近的亲人今天早上要入土。” 彼吉特尽可能避开我的俏皮话。 “我想你不可能知道这个。”他拍拍电报。“我知道您不喜欢一早被叫醒——但已经九点了。”——彼吉特坚持九点时一天已经过了一半——“而且我想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再度轻拍着电报纸。 “那是什么鬼东西?”我问。 “马罗警察局拍来的电报。一个女子在您的房子里被谋杀了。” 这让我从床上急跃了起来。 “真是胆大包天,”我叫喊着:“为什么在我的房子里?谁杀了她?” “他们没说,我想我们该立刻回英格兰,尤斯特士爵士?” “不必说了。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警察——” “我跟警察有什么关系?” “呃,那是您的房子。” “那,”我说:“那是我的不幸而不是我的过错。” 彼吉特黯然地摇头。 “那件事会对您的选民产生不良的影响。” 他悲哀地表示。 我看不出为什么会——然而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彼吉特在这方面的直觉总是正确的。表面上看来,一个国会议员不会丝毫因为一个迷失的年轻女子,在属于他的空屋里被谋杀而失去资格——但是你不能保证大英帝国的大众不将之当成一回事。 “她是一个外国人,这更糟糕,”彼吉特悲哀地继续说。 我再次相信他是对的。如果有一个女子在你的屋子里被谋杀是一件不名誉的事,那么如果她是外国人,那就更加地不名誉。另外一个念头袭向我。 “老天,”我叫喊:“希望这不会干扰到卡箩琳。” 卡箩琳是为我烧饭的,她是园丁的太太。我不晓得她是什么样的太太,不过她是一个优秀的厨娘。反过来说,詹姆士并不是好园丁——但是我仍供养他,同时给他一间小屋住,主要是看卡箩琳的份上。 “我不觉得这件事发生后,她还会留在那儿。”彼吉特说。 “你真是一个讨人欢心的家伙!”我说。 我知道我不得不回英格兰。彼吉特催促我回去,何况还有卡箩琳需要安抚。 (三天后) 我不敢相信任何有办法的人在冬天时不离开英格兰!天气实在糟透了。这件麻烦实在很烦人。房地产经纪商说,房子几乎不可能再租出去。卡箩琳已被安抚——用双倍薪水。我们大可从坎内拍一封电报给她就可以了。事实上,我一直在说,实在没有必要亲身赶回来。我明天就回去。 (一天后) 一些十分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首先,我遇到了奥格斯特斯·米尔雷,当今政府所制造出的一只典型的老驴子。当他在俱乐部中把我拉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时,他的态度渗出外交上的神秘。他讲了很多,有关南非及那儿的工业情况,南非河边高地日渐高涨的罢工谣言,以及推动罢工的秘密等第。我尽可能耐心地听着。最后,他压低声音说,有一些文件已经出现,必须交到司马兹将军的手中。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说,同时微打哈欠。 “但是我们如何交给他?我们在这件事中的地位是微妙的——非常微妙的。” “邮局罢工了?”我打趣地说:“只要贴上两辩士邮票,投入邮筒就可以了。” “亲爱的彼得勒!用普通邮寄?” 我总是不懂,为什么政府雇用皇家邮差,而对秘密的文件却又如此不放心由他们传递。 “如果你不喜欢邮寄,可以派你一个年轻的仆人送去。他会喜欢那趟旅程的。” “不可能,”米尔雷说,老态龙钟地摇头。”有原因的,亲爱的彼得勒——我向你保证,是有原因的。” “呃,”我提高声音说:“你所说的都很有趣,但是我必须告退——” “等一下,亲爱的彼得勒,我请求你。现在请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最近要去访问南非?我知道,你对罗得西亚很有兴趣,而你特别感兴趣的是罗得西亚加入大英国协的问题。” “呃,我想大约再过一个月出去。” “不可以提早些?这个月?这个礼拜?” “可以,”我说,带着些兴趣地看着他。“但是我不晓得我要不要提早。” “你将为政府立一项大功。他们一定会感激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邮差?” “不错。你的身份是非官方的,而你的访问是善意的。一切都很适合。” “呃,”我慢吞吞地说,“如果要我做,我不介意。我唯一急着要做的事是,尽快离开英格兰。” “你将发现南非的气候宜人——相当宜人。” “我的好朋友,我知道那儿的天气,战前不久我曾到过那儿。” “我真的很感谢你,彼得勒。我会派人送给你。交到司马兹将军手上,你知道吧?吉尔摩登堡号星期六启碇——相当好的一艘船。” 在我们分手之前,我陪他走了一程。他热情地紧握我的手,一再地道谢。我一面想着政府政策上的奇怪偏方,一面走回家。 第二天傍晚,我的仆役长迦维士告诉我,有一位绅士有私事想见我,但不报自己的姓名。我以为是拉保险的,因此告诉迦维士说我不能见他。彼吉特不幸地在我偶尔认为他真正有用处时,去因患了胆汁过多症而躺在床上。这些积极、辛勤的年轻人总是因为胃弱而易遭到胆汁过多症的袭击。 迦维士回来说: “那位绅士要我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他是从米尔雷先生那儿来的。” 这就使事情改观了。几分钟之后,我在书房里见到了来访者。他是一个有着一张褐脸,体格健美的年轻人。一道疤痕从眼角斜向下巴延伸,破坏了原本虽然有点卤莽但却娇好的面孔。 “怎么样,”我说:“有什么事?” “米尔雷先生派我来找你,尤斯特士爵士。他要我以你秘书的身份陪你到南非。” “我的好朋友,”我说,“我已经有了一位秘书,不想再要了。” “我觉得你要,尤斯特士爵士。你的秘书现在在那里?” “他患了胆汁过多症,现在躺在床上,”我解释说。 “你确信那只是胆汁过多症?” “当然是,他很容易得那种病。” 我的访客微笑。 “那可能是或可能不是胆汁过多症,时间会说明。但是我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如果有人想除掉你的秘书,米尔雷先生一定不会感到惊奇。哦,你不必害怕。”——我的脸上一定显出短暂的惧色——“并不是威胁你,除掉你的秘书后,较容易接近你。不管如何,米尔雷先生要我陪伴你。当然,旅费是我们自己的事,但是关于护照,你要采取必要的步骤,好象你已经决定需要一位第二秘书的服侍一样。” 他似乎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年轻人。我们彼此对视,而我输了他。 “很好,”我软弱地说。 “关于我陪伴你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很好,”我再度说。 终究,有这个人跟我在一起也许好些,但是我有一种掉入深水中的预感。就在我想我已得到安宁的时候! 当我的访者要离去时,我止住他。 “如果我能知道我新秘书的姓名可能比较好些。” 我带着嘲讽意味地说。 他考虑了一下。 “哈瑞·雷本似乎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姓名。”他说。 这真是奇特。 “很好,”我第三度如此说。 第九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女英雄晕船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在书本中的女英雄是船摇晃得越厉害,她越喜欢。当众人都晕得一塌糊涂,只有她独自在甲板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勇敢地面对一切,且为拥有风暴而欣喜。我很惭愧,当“吉尔摩登堡”首次摇晃时,我即面色发白,急忙走进船舱里。一位好心的女侍扶着我,建议我吃干土司和和姜啤酒。 我躺在我的舱房里连呕了三天。我的目的已被抛诸脑后,我已无兴趣去解除秘密。现在的安妮已完全与那位从船公司急急回家,一路上蹦蹦跳跳,欣喜若狂的安妮判若两人。 现在回想起那天我突然闯回客厅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佛莱明太太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当我进去的时候,她转过头来。 “安妮亲爱的,是不是你?我有件事跟你谈一谈。” “哦?”我尽量使自己安定下来地说。 “艾美莉小姐要离开了。”艾美莉小姐是管家。由于你尚未顺利找到事做,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如果你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那多好! 我被感动了。她不要我,我知道。那只是基督徒的慈悲促成了这项建议。我为私下对她的批评感到惭愧。我站了起来,冲动地跑过去,双手环绕她的脖子。 “你真好,”我说:“真是好人,好人,好人!非常感谢你。但是没关系,我将在礼拜六离开,到南非去。” 我的突击吓着了那位好女人。她不习惯人家突兀的感情表现。而我的话更是使她吓了一跳。 “到南非?亲爱的安妮。我们势必要仔细研讨一下这种事。” 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我解释说我已经安排了旅程,一到那里之后,我将成为女佣人。这是我一时之间唯一能想出的。我说,南非很需要女佣人。我向她保证,我能照顾我自己,而最后,她叹了一口气摆脱了我的气,接受我的计划而不再追问。临别的时候,她在我手里塞了一个信封。我发现里面有五张崭新的五英镑纸币和附言:“我希望你不觉得这是冒犯,同时接受我的一点心意。”她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女人。我无法继续跟她同住在一房子里,但是我了解她内在的价值。 如此,我上了船,口袋里有二十五英镑,面对世界,同时追寻我的冒险事迹。 到了第四天,女侍终于催促我到甲板上去。我说我宁可死在船舱里,也不离开我的床位。现在她改用带我到马得拉群岛去探险来引诱我。我的心中升起了希望。我可以离船上岸到那里当女侍。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踏上干硬的陆地。 我裹着外套和毯子,双脚软弱得像一只病猫,被拖了上去,像一具呆滞的肉体一般,被安置在一张甲板椅上。我闭着眼躺在那儿,诅咒着生命。船上的事务长——有着金发及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 “嗨!有点自怜是不是?” “是的,”我回答,心里恨着他。 “啊,再过一两天就不会这样了,现在船还在海湾里,烟尘滚滚,但是往后天气会很和顺。明天,我带你在甲板上玩掷环游戏。” 我没答腔。 “你正在想自己永远不会复原,嗯?我看过比你情况更糟的人,但是两天之后,他们却成了这艘船的生命和灵魂,你也会一样。” 我没有足够的力气可以告诉他他是个骗子。我瞄了他一眼。他继续愉快地聊了几分钟,然后高兴地离去。人们走过来又走过去,运动中的灵巧夫妇、腾跃的孩子、欢笑的年轻人。少数苍白的受苦者跟我一样,躺在甲板椅上。 空气凉飕而清爽宜人,阳光灿烂。我不自觉地感到有点欣悦起来。我开始注意着人们。一位妇女特别吸引我。她大约三十岁,中等身材,有着酒窝的圆脸和很蓝的眼睛。她的穿着虽然平素,但从剪裁的合身可以看出是巴黎的手艺。而且,看她愉悦而泰然自若的样子,好象她拥有这艘船一样! 甲板上的服务生听从她使唤地跑来跑去。她坐在一张特别的甲板椅上,有着舒适的椅垫。她对椅垫放置的位置改变了三次主意。不管对任何事,她都保持那种可爱和迷人的态度。她看起来是属于世界上及少见的那种人,他们晓得他们想要什么,知道他们能得到,且着手去得到,而不会冒犯到别人。我想如果我能复原——但是我当然无法复原——跟她谈话会令我很愉快。 大约中午时刻,我们抵达马得拉群岛。我仍然虚弱得无法移动身子,但是我很愉快地观赏着那些如画的商人,他们上船来,将商品展示在甲板上。其中也有花。我将鼻孔埋进一大束甜润的紫罗兰中,觉得好多了。事实上,我已觉得我能撑完全部航程。当女侍告诉我,要帮我拿一点鸡汤来时,我只稍做拒绝。等她端来后,我喝得津津有味。 吸引我的妇人上岸了。她回来时由一位高大、黑发、铜脸,像军人模样的男子护送着,早先我曾注意到他在甲板与船舱之间走上走下。我立即把他当做是“坚强而沉默的罗得西亚人”之一。他大约四十岁,两鬓有点白发,是船上最帅的男子。 当女侍为我带来另一条毯子时,我问她那位迷人的妇人是谁。 “那是闻名的社交女士,克雷伦丝·布莱儿夫人。你一定在报纸上看过有关她的新闻。” 我点点头,以更新的兴趣看着她。布莱儿夫人的确是以当代最聪明的女子而闻名的。我有点高兴地注意到,她是众人注意力的中心。有一些人由于船上的方便,可以用非正式的方法,极力的想与她结识。我佩服她打发他们的彬彬有礼方式。她似乎已指定那位强壮沉默的男子,作为她特别的护花使者,而他并未察觉他的特权。 令我惊讶地,次日早晨,在跟她的伴侣绕着甲板走了几圈之后,布莱儿夫人突然停在我的椅旁。 “今早有没有觉得好过些?” 我谢谢她,同时说我觉得比较有点像个人样了。 “昨天你看起来确是一副病模样。瑞斯上校和我觉得将可观赏到一项海上葬礼——但是你令我们失望了。” 我笑了起来。 “上来透透气,让我好多了。” “没有什么比得上新鲜的空气,”瑞斯上校微笑着说。 “关在那密不透风的舱房里真是闷死人了,”布莱儿夫人坐进我旁边的位子里,微微点头示意,遣开她的伴侣。“我希望你已换到靠外面的舱房?” 我摇摇头。 “我亲爱的姑娘!你为什么不换?房间多的是。很多人在马得拉群岛下船,船位很空。跟事务长说,他是一位很好的小男孩——他帮我换到一间漂亮的房间,因为我不喜欢原来的那间。吃中饭的时候,你跟他说。” 我耸耸肩。 “我不能动。” “别傻了。现在跟我起来走一走。” 她露出酒窝笑着鼓励我。起初我觉得双腿十分软弱,但是当我们一起轻巧地走上走下时,我觉得好多了。 走了一两圈之后,瑞斯上校再度加入我们。 “你可以从另一边看到特纳利夫岛的高峰。” “真的吗?你想我能不能拍张照片?” “不行——但是那并不是说你不能拍张快照。” 布莱儿夫人笑了起来。 “你真坏。我拍的照片有些很好。” “大约只有百分之三拍得成,我该这么说。” 我们都走到甲板的另一边。在那里,透过细密的玫瑰花色烟雾,可以看到那雪白闪烁的高峰。我高兴的大声欢呼。布莱儿夫人跑去拿相机。 她不受瑞斯上校嘲弄批评的影响,努力地拍着快照。 “哎,底片完了。”她的声调转变成失望、懊恼,“总是这样不巧。” “我总是喜欢看小孩子在玩新玩具,”上校说。 “你真讨厌——不过,我还有一卷。” 她从上衣的口袋取出了另一卷底片。这时船身突然摇晃,使她身子失去了平衡,在她赶紧用手抓住缆绳时,那卷底片掉了下去。 “啊!”布莱儿夫人惊惶地叫了起来。她探出身子往下看。“你想它会不会掉到海里去了?” “不会,你可能运气很好,只落到底下甲板上一位倒霉的服务生头上。” 一位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后几步的地方,吹响震耳欲聋的号角。 “午饭时间到了!”布莱儿夫人狂喜地说:“早餐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除了喝过两杯牛肉汁外,贝汀菲尔小姐,吃中饭去?” “呃,”我犹豫地说,“好的,我的确觉得有点饿。” “太好了。你将坐在事务长的那一桌,我知道。跟他谈谈换舱房的事。” 我找到了餐厅,开始狼吞虎咽,将一大盘的菜都吃得精光。我昨天的朋友为我的康复道贺。他说,今天每个人都将换舱房,我的东西将尽快地搬到靠外头的舱房里。 同桌的只有四个人,我、二个年长的女士和一位谈了很多有关“我们可怜的黑人同胞”的教士。 我环视着周围各桌。布莱儿夫人坐在船长那一桌,瑞斯上校在她旁边。船长的另一边坐着一位仪容出众的灰发男士。 我已在甲板上注意过很多人,但是一个人先前一直未露过面,如果他曾出现过的话,不太可能逃过我的注意。他是一个黝黑高大,有一张险恶的面孔,令我相当震惊的男子。我有点好奇的问事务长,他是什么人。 “那个人?哦,那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秘书。可怜的家伙,晕船晕得很厉害,一直都没露过面。尤斯特士爵士有两位秘书,两位都给风浪整惨了。另一位还没好转,这个名叫彼吉特。” 看来“磨房”的所有人彼得勒爵士在这船上,也许这只是巧合,但是— “那是尤斯特士爵士,”我的情报员继续说:“坐在船长旁边。自大的老笨驴。” 我越研究那个秘书的脸,越不喜欢它。那过份苍白的脸,那隐藏秘密,有着厚眼皮的眼睛,那奇怪的扁平头——样样都令我有种恶心、恐惧的感觉。 我跟他同时离开餐厅,紧跟在他身后到甲板上去。他跟尤斯特士爵士说话,我远远地听到一两句。 “我马上去看看舱房好吗?您的舱房里堆满了行李,实在无法工作。” “我的好秘书,”尤斯特士回答说:“我的舱房是让我睡觉更衣的地方,我从未要你在里面打字工作,制造令人讨厌的鬼声音。” “那正是我的意思,尤斯特士爵士,我们必须有个工作的地方——” 至此我离开了他们,走下去看看我的迁移工作是否已在进行。我发现服务生正在忙着搬动我的东西。 “很好的舱房,小姐,在第四层,十三号房。” “哦,不!”我叫了起来。“不要十三号。” “十三”是我所迷信的数字。那是一间好舱房。我看了看,犹豫着,但愚蠢的迷信战胜了。我几乎声泪俱下地向服务生请求。 “没有其他我可以换的房间了吗?” 服务生想了想。 “呃,有一间十七号,就在左舷边上。那间今天早上还空着,但是我想可能已经分配给别人了。然而由于那位先生的东西还没搬进去,而且先生不会像女士们一般迷信,我想换一换他是不会介意的。” 我感激地叫了起来,服务生去征求事务长的准许。他咧开嘴笑着回来说: “没问题,小姐。我们可以搬进去了。” 他带路到十七号房。它并不像十三号一样宽敞,但是我很满意。 “我马上去拿你的东西,小姐。”服务生说。 但是这时那个有着一张阴险的脸的家伙出现在走道上。 “对不起,”他说:“这间舱房是预定给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用的。” “那没关系,先生,”服务生解释说:“我们已把它更换为十三号。” “不,我要的事十七号房。” “不,十三号房较好,先生——比较大。” “我特别挑选十七号房,事务长说过可以。” “对不起,”我冷静说:“十七号房已分配给我了。” “我不同意。” 服务生干预地说: “另一间舱房也是一样,反而更好。” “我要十七号房。”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新的声音插入:“服务生,把我的东西放进这里,这是我的房间。” 那是我午餐时的邻座,爱德华·契切斯特教士。 “对不起,”我说:“这是我的房间。” “这间已分配给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了,”彼吉特说。 大家都越来越激动了起来。 “我很遗憾我必须为这件事争论,”契切斯特谦和地微笑着说,他的微笑并无法掩饰住他想达到目的的坚强意志。 谦和的人总是倔强的,我早已注意到。 他侧身挤进走道来。 “你住靠舱门口的二十八号房,”服务生说:“很好的房间,先生。” “我恐怕非坚持不可,答应给我的是十七号房。” 我们陷入了僵局,每个人都决心坚持下去。严格地说,不管如何,我可能退出这场竞争,接受二十八号房,让事态缓和下来。只要不是十三号房,其他的房间对我来说并无所谓。但是我的热血沸腾,我不愿意第一个放弃。而且我不喜欢契切斯特。他有着吃饭发出声响的假牙。很少人像他一样令我讨厌。 我们一直都重复着相同的说词。任凭服务生一再地向我们强调,其他的两间房间都比这间好,我们还是没有人理他。 彼吉特开始发脾气了。契切斯特极力地忍住,我也努力忍住我的脾气。我们仍然没有人愿意稍作让步。 服务生向我眨眼示意,我悄然离开了现场。幸运地,我很快便遇到了事务长。 “哦,求求你,”我说:“你说过我可以住十七号房,对不对?但是其他的两个人不让,契切斯特先生和彼吉特先生。你会让我住进去的,对不对?” 我总是向人说,没有人会像海员一般善待女子。我的小事务长理直气壮地为我加入竞争。他对两位争论者说,十七号房是我的,他们可能分别搬进十三号房和二十八号,或是留在他们自己原来的房间,随他们的意。 我用我的眼睛告诉他,他真是个英雄,然后走进我的新房间。这次遭遇令我好太多了。海上风平浪静,气候日渐温暖,晕船症已成了过去! 我走上甲板,加入掷环游戏,并报名参加各种运动。茶点在甲板上供应,我尽可能地享受。在茶点之后,我与一些令人愉快的年轻人玩掷钱币的游戏。他们都待我特别好。我觉得生活是欢愉而令人满意的。 更衣号角突然吹起,我快步回到我的新房间。女侍满脸困惑地在那儿等我。 “小姐,你的房间有一股很可怕的味道。我不晓得那是什么,但是我怀疑你能在这里睡觉。我想在C层有一间甲板房,你可以搬进去——只过一夜。” 那味道真的很糟——令人几欲作呕。我告诉女侍我会在更衣时考虑搬出去的事。我很快地走进化妆室,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死老鼠?不,比死老鼠味更糟。啊,我知道了!我以前闻过这种味道。一种东西——啊!对了,阿魏树脂!战时我曾在医院药剂室作过短时间的事,因而认识了许多味道令人作呕的药品。 那是阿魏树脂的味道,但是为什么—— 我坐进沙发里,突然有所了解。有人在我房间里放一撮阿魏树脂。为什么?逼我搬出去?为什么他们急着要我搬出去?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回想今天下午的情景。十七号房有什么可令这么多人想住进来的?另外两间都是更好的房间,为什么他们两个大男人都坚持要十七号房? 十七,多令人坚持的一个数字!我是在十七号那天在南汉普敦登船启航。十七——我突然屏住气息。我很快地打开我的皮箱,把藏在袜子里的纸条拿出来。 十七——二二——我将它当成是日期,“吉尔摩登堡”启航的日期。如果我错了呢?当我想至此,我想任何人在写日期时,他会不会觉得有必要将年月都一齐写下来?假设十七是指十七号房?“一”呢?时间——一点钟。那么“二二”一定是日期。我看了看我的小日历。 明天是二十二号! 第十章 我兴奋异常。我确信我终于找对了线索。有一件事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我必定不能搬出这间房间。阿魏树脂的怪味道我必须忍受下去。我重新审视了一下我的发现。 明天是二十二号,凌晨一点或下午一点,会有事情发生。我料定是凌晨一点钟。现在是七点,还有六个钟头便可揭晓。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度过的。我很早便回房。我告诉女侍说我感冒头痛,不在乎那怪味道。她似乎仍然有点困惑,但是我很坚定。 长夜似乎永不休止。我上了床,为了应急,我裹着一件厚厚的法兰绒睡袍,脚上仍趿着拖鞋。如此装束,我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随时跳起来应付。 我到底期待什么事发生?我不知道。一些大部分都很不可能的模糊幻像在我脑海中漂浮。但是有一件事我十分确定,那就是一点钟的时候,会有事情发生。 我听到其他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上床的声响。片片断断的对话、互道晚安的笑语,陆续从敞开的气窗传进来。然后,一片寂静。大部分的灯光都已熄灭。外面走道上仍留着一盏灯,因此我的房间内仍有着灯光。我听到八点钟响。接着几个钟头是有史以来最长且过得最慢的,我不时地看表,以防误过时间。 如果我的推论错误,如果一点钟时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我真是愚弄了自己,把我所有的钱花费在虚幻的发现上。我的心痛苦地跳动着。 钟声又响起。一点!什么事都没有。等等——那是什么?我听到轻快的跑步响——沿着走道跑着。 然后我的房门突然像被炮弹炸开一样打开来,一个男子几乎跌倒进来。“救救我,”他急促地说,“他们在追我。” 这不是争论或解释的时候,我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我大约只有四十秒的时间可以行动。我跳了起来,面对那站在房间中的陌生男子。 舱房内没有六尺高大男人的藏身之处。我一手拉出我的舱房大衣箱,他侧身倒进铺位下的大衣箱后面。同时,我用另一手拉下洗脸盆。在灵巧的动作下,我的头发已在头顶上卷成一小结。从外表来看,不太技巧,但是从另一角度来看,却很艺术。一个女士,头发卷在头顶上,正从她的衣箱中取出肥皂,显然是要洗她的脖子,几乎不可能被怀疑为藏匿逃亡者。 门上有敲门声,没等我说“进来”,门就已被推开。 我不知道我原本期待看到什么。我想我有着模糊的念头,是彼吉特先生拿着左轮手枪,或是我的教士朋友拿着其他致命的武器。但是我实在没想到:我看到的是一位夜间女侍,带着尊敬和询问的脸色。 “抱歉,小姐,我以为是你在叫。” “不,”我说:“我没有。” “对不起,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说:“我睡不着,我想洗以洗脸也许有帮助。” “真是对不起,小姐,”女侍再度说:“但是附近有一位先生喝醉了,我们怕他会闯入女士的房间,把她吓着了。” “真可怕!”我说,同时警觉地看着四周。“不会进来吧?” “哦,我想不会,小姐。如果他进来,你就按铃。晚安。” “晚安。” 我打开门窥视走廊。除了那逐渐离去的女侍身影外,没看到任何人。 喝醉了!这就是她的解释。我的戏剧天才都白费了。我将大衣箱再拉出来一点说:“请立刻出来。”声音尖酸刻薄。 没有回音。我探头进去看,我的访客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好像睡着了。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还是没动。 “烂醉如泥,”我苦恼地想:“我该怎么办?” 然后我看到令我倒抽一口凉气的东西,地板上有一个小猩红点。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那个男子拖了出来。他脸上的死白显示出他已昏了过去。我很容易找出他昏厥过去的原因。他的左胸腋被刺了一刀——很深的伤口。我脱下他的外套,准备包扎伤口。 在冷水的刺激之下他醒转过来,然后坐了起来。 “请不要出声。”我说。 他是那种体力恢复很快的年轻人,他支撑着爬起来,有点摇晃地站在那儿。 “谢谢你,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作什么。” 他的态度轻蔑,几乎是攻击性的。没有一点谢意,甚至连普通礼貌上的表示感激都没有! “伤得很重,你必须让我包扎一下。” “不必了。” 他冲着我的脸说,好像是我在求他帮忙一样。我从未平静过的肝火升了上来。 “我无法苟同你的态度,”我冷冷地说。 “至少你可以摆脱我的存在。”他向门口走去,有点摇晃不定。我突然把他推入沙发里。 “不要傻了,”我不拘礼仪地说,“你不想让整条船到处都滴满血吧?” 他似乎理会到了这一点,因为当我尽最大能力帮他包扎伤口时,他静静地坐在那儿。 “好了,”我拍了拍我的包扎成果说,“暂时只有这样了,你现在脾气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抱歉,我无法满足你天生的好奇心。” “为什么?”我懊恼地说。 他淘气地笑着。 “如果你想要宣传出去,就告诉女人,否则还是三奸尊口的好。” “你不觉得我能保守秘密?” “我不觉得——我知道。” 他站了起来。 “不管如何,”我恨恨地说,“今晚发生的事,我至少可以小作宣传。” “我也知道你会去宣传,”他漠不关心地说。 “你好大胆!”我生气地叫了起来。 我们面对面,象胸怀巨恨的敌人一般,彼此注视着对方。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面貌,那突出的黑头颅,那瘦削的下巴,那褐色脸颊上的疤痕,那古怪明亮的灰眼睛,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嘲讽眼神注视着我的眼睛。这个人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你还没有谢谢我就了你的命!”我故作甜蜜地说。 我击中了他的要害,我看到他明显地畏缩了。我直觉地感到,他最痛恨被提及他欠了我救命恩情。我不在意,我要伤害他,我从未如此地想要伤害人。 “我真希望你没救我!”他吼着,“我最好是死了,免得欠你情。” “我很高兴你承认这份情债。你无法逃避。我救了你的命,而我正等着你说‘谢谢你’。”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我想他早就把我给杀了。他粗鲁地推开我走过去。到了门口,他转过头来说: “我不会谢你——不管现在或任何时候。但是我承认这笔债,有一天我会还清。” 他走了,留下我在那儿紧握拳头,心跳得像激流一般。 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兴奋事情发生。第二天早上我在床上吃早餐,很晚才起床。当我上甲板时,布莱儿夫人向我打招呼。 “早安,吉普赛女郎。来,坐到我的旁边。你看起来好像昨晚没睡好一样。” “你为什么叫我吉普赛女郎?”当我顺从地坐下来时,我问。 “你介意吗?那似乎适合你。一开始我就在脑海里那样称呼你,就是因为你有一些吉普赛的因子,才使你与其他的人如此不同。我暗自认为,整条船上只有你和瑞斯上校两个人,不会让我觉得跟你们谈话是无聊的要死的事。” “那可真有趣,”我说,“我对你的想法也一样——只是对你来说,比较容易令人理解。你是——你是如此精致的一件上帝成品。” “这不怎么坏,”布莱儿夫人点点头说,“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吉普赛女郎。你为什么要到南非去?” 我告诉她一些有关爸爸的终生事业的事。 “那么你是查理士·贝汀菲尔的女儿?我就晓得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你是不是要到矿山去找更多的骨骸?” “也许,”我小心地说:“同时我还有其他的计划。” “你真是一个神秘的女孩。你今天看起来真的很累的样子。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一上船就无法保持清醒。他们说,白痴可以一睡十个钟头!我可以睡二十个钟头!” 她打着哈欠,看起来像一只瞌睡的小猫。“一个笨服务生半夜把我吵醒,交还给我昨天掉的那卷底片。他以一种十分戏剧化的动作,手伸过气窗,把底片正好丢在我的肚子中央。那时我还以为是一颗炸弹哩!” “你的上校来了,”当瑞斯上校那高大的军人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时,我说。 “他并不只是我的上校。事实上,他很爱慕你,吉普赛女郎。所以,不要跑开。” “我要在头上绑点东西,那比戴帽子舒服。” 我很快地溜走。为了某种原因,我跟瑞斯上校在一起觉得不舒服。他是少数能令我感到难为情的人之一。 我下去到我的舱房里,开始寻找可以绑住我那不驯服的头发的东西。现在我已成了一个爱整洁的人,我总是喜欢以某种方式整理我的东西并加以保持。当我一打开我的抽屉,就晓得有人弄乱了我的东西。每样东西都被翻过而变得散乱不堪。我检查另一个抽屉及小衣橱,都是一样。看起来好像是某人急于找某样东西而没找到。 我面色沉重地坐在床缘上。谁搜过我的房间?他们想找什么?是不是那写着一些字和数目字的半张纸条?我不满意地摇摇头。那当然已是过去的历史,对现在来说。但是其他的还有可能是什么? 我得好好想想。昨晚的事虽然刺激,但是并未阐明什么。那个闯入我房间的年轻人是谁?我以前并未在船上看过他,不管是在甲板上或是餐厅里。他是船公司的人或旅客?谁刺了他一刀?为什么刺他?而且,为什么十七号舱房这样突出?这都是谜,但是毫无疑问地,一些特别的事件正在“吉尔摩登堡”号上发生着。 我用手指数了以下值得我注意的人。 除了我昨晚的访客之外——但是我答应自己今天之前要在船上找到他——我选择以下几个作为值得我注意的人: (1)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他是“磨房”的所有人,而且他出现在“吉尔摩登堡”号上,似乎是一种巧合。 (2)彼吉特先生。有着一张阴险脸孔的秘书,他极力想得到十七号舱房是那么引人注意。特别注意——找出他是否陪尤斯特士爵士到过坎内。 (3)爱德华·契切斯特教士。我对他的反感只因为他对十七号舱房的固执己见,而且那可能完全是由于他自己的特殊脾气。固执往往可成为有趣的事。 但是我想跟契切斯特先生谈谈也没什么不好。我匆匆地用一条手帕绑住我的头发,满怀心事,重新回到甲板上。我走了运,我的征询对象正靠在缆绳上,喝着牛肉汁。我走向前去。 “我希望十七号舱房的事你已原谅了我,”我摆出我最好的笑容说。 “我认为记恨是不合基督精神的,”契切斯特先生冷冷地说,“但是事务长的确答应过给我那间房间。” “事务长都是大忙人,不是吗?”我含糊地说,“我想他们有时候很容易忘记。” 契切斯特先生没有回答。 “这是你第一次到非洲?”我聊天似地问。 “到非洲,是的。但是我过去两年在东非内部的食人族部落里工作过。” “哇,真刺激!你是否有过很多惊险的逃亡经验?” “逃亡?” “我的意思是,免得被吃掉?” “你不该如此轻率地谈论这种神圣的主题,贝汀菲尔小姐。” “我不知道食人族是一个神圣的主题,”我反唇相讥,刺激他。 话一出口之后,另一个念头涌上我的脑海,如果契切斯特先生过去的两年真的花费在非洲的内部,那么为什么他没被太阳晒黑?他的皮肤仍然粉红白嫩像婴儿一般。自然其中必定有诈?然而他的声调态度又蛮像那么一回事。太像一回事了,也许。他是不是有点像是舞台上的牧师? 我的脑子转回到小汉普斯里镇,我所认识的助理牧师。他们其中有些我喜欢,有些我不喜欢,但是他们自然没有一个像契切斯特先生。他们都是凡人——而他是能被膜拜的那一型。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走过来,就在他快与契切斯特先生齐肩的时候,他弯下身子捡起一张纸交给他,说:“你掉了东西。” 说完他继续走过去,没有停下来,也许因此未注意到契切斯特先生的愤怒表情。我注意到了。不管他掉的是什么,它的回到他手上是令他相当生气的,他的脸色惨绿,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我的疑心增强了一百倍。 他看到我的眼神,赶紧解释说: “一——一——一段我正在写的布道词,”他露出尴尬的笑容说。 “真的?”我礼貌地说。 一段布道词,真的!不,契切斯特先生——你太不会说谎了! 他很快地喃喃说着失陪,离我而去。我希望,哦,我多么希望是我而不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捡到那张纸!有一点很明显的,那就是契切斯特先生无法从我的怀疑名单上除去,我想把他排在第一个。 午餐之后,当我到休息室去喝咖啡时,我发现尤斯特士爵士、彼吉特和布莱儿夫人、瑞斯上校坐在一起。布莱儿夫人以微笑迎接我,因此我走过去加入他们。他们正在谈论意大利。 “但这是误解,”布莱儿夫人坚持说,“AquaCalda当然应该是热水——不是冷水。” “你又不是拉丁文学者,”尤斯特士爵士微笑地说。 “男人都自以为他们的拉丁文很好,”布莱儿夫人说,“但是我发现,当你要他们将古老教堂里的题字翻译出来时,他们都是一样哼哼哈哈带过去,从来都办不到!” “不错,”瑞斯上校说:“我就是这样。” “但是我喜欢意大利人,”布莱儿夫人继续说,“他们是那么的热心助人——虽然这也有它令人尴尬的一面。你向他们问路时,他们不是说‘先向右转,再向左转’之类你可以照做的,而是滔滔不绝地告诉你一些方向,当你面露困惑不解之色时,他们就会仁慈地牵着你的手,干脆带你去。” “这是不是你在佛罗伦斯也有过的经验,彼吉特?”尤斯特士爵士转头笑着问他的秘书。 为了某种原因,这个问题似乎使得彼吉特先生发窘,他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哦,是的,是——这样的。” 然后低声说着“失陪”,起身离去。 “我开始怀疑彼吉特在佛罗伦斯做过不可告人的事,”尤斯特士爵士望着彼吉特离去的身影说,“每次一提到佛罗伦斯或是意大利,他就转换话题,或是急忙避开。” “也许他在那里杀了人,”布莱儿夫人小心地说,“他看起来——我希望我不会伤到你,尤斯特士爵士——但是他看起来的确好像杀过人一样。” “是的,像纯粹的十六世纪意大利艺术品!它有时令我觉得有趣——尤其是当别人和我一样知道,这可怜的家伙,实质上是多么的守法和可敬。” “他跟你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吧,尤斯特士爵士?”瑞斯上校问道。 “六年了。”尤斯特士爵士深深叹口气说。 “他对你来说一定是相当无价的喽,”布莱儿夫人说。 “哦,无价!是的,相当可贵。”这可怜的人语气听起来更加颓丧,好像彼吉特先生的可贵,对他来说是一项隐忧。然后他加上一句话说:“但是他的脸应该会激起你的信心,亲爱的女士。任何一个凶手都不会让人看起来老是同一个样子。现在我相信,克里本是最令人感到愉快的家伙之一。” “他后来在一艘船上被逮到了,不是吗?”布莱儿夫人喃喃地说。 我们身后传来轻微的碎裂声,我很快地回头看,契切斯特先生的咖啡杯掉到地上去了。 我们不久就分手了,布莱儿夫人下去睡觉而我走上甲板。瑞斯上校跟随着我。 “你真不好找,贝汀菲尔小姐。昨晚在舞会上,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很早就上床了,”我解释说。 “你今晚是不是要再躲起来?还是要跟我去跳舞?” “我很乐意跟你去跳舞,”我害羞地低声说:“但是布莱儿夫人——” “布莱儿夫人不喜欢跳舞。” “那你呢?” “我喜欢跟你跳。” “哦!”我紧张地说。 我有点怕瑞斯上校。不管如何,我仍自得其乐。这总比跟那些古板的老教授讨论骨骸化石好多了!瑞斯上校正是我理想中沉默而坚强的罗得西亚男子。我可能嫁给他!他还没向我求婚,这是真的,但是,如同童子军所说的,未雨绸缪!而且所有的女人,都认为她们所遇见的每个男人,都可能成为她自己的丈夫,或是她们好友的丈夫。 那天晚上,我跟他跳了几次舞。他的舞跳得很好。舞会结束时,我想回去睡觉,他提议到甲板上走走。我们在甲板上绕了三圈,最后坐进两张甲板椅里。没有其他的人影,我们随意地聊了一些时候。 “你知道吗?贝汀菲尔小姐,我想我见过令尊一次。很有趣的一个人——谈论他自己的主题时,而那也是令我醉心的主题。我也曾以我低下的方式在那方面花过一些心力。为什么?当我在道东区时——” 我们的谈话变成专门化。瑞斯上校并不是盲目的吹嘘。他懂得很多。同时,他说错了一两次——我几乎以为是他的口误。但是他很快地便掩饰过去。有一次他把穆斯底里安期说成是在奥瑞格纳西安期之后——这对任何懂得一点这方面常识的人来说,是一项非常离谱的错误。 我回到舱房时已经十二点了。我仍然为那些奇怪的错误困惑不解。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套我?那些小错误会不会只是一些考验——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知道我所说的?换句话说,他怀疑我不是真的安妮·贝汀菲尔。 为什么? 第十二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船上的生活有些值得一提的。非常平静。很幸运地,我的白发令我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毫无尊严地跑上跑下要苹果,拿着鸡蛋和番茄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更糟的是“比尔兄弟”等一类令人难受的游戏。我总是搞不清楚在这类游乐运动的痛苦历程中,能得到什么乐趣。但是世界上傻蛋太多了,人们一面为傻蛋的存在赞美上帝,却又一面远离他们。 我有幸是个优越的航海者。彼吉特,这可怜的家伙却不是。我们船一出索伦,他的脸色就已转绿。我想我另一个所谓的秘书也患了晕船症。不管如何,他一直还未露过面。然而或许不是晕船,而是一种高明手段。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没被他烦过。 大致来说,船上的人就像一群癞蛤蟆一样,只有两位高雅的桥牌搭档和一位仪态高雅的女子——克雷伦丝·布莱儿夫人。当然,我在城里遇见过她。她是我所知道的少数懂得幽默的女子之一。我喜欢跟她交谈,如果不是有一个像(虫戚)一样,沉默寡言的长腿家伙老是跟在她屁股后面,我会更喜欢。我无法想像这位瑞斯上校真的令她感到愉快?他的外表是不错,但是却乏味得一如阴沟里的水。他是那些女小说家和少女们经常为之疯狂的强壮而沉默的男子。 在我们离开马得拉群岛之后,彼吉特挣扎着起身到甲板上,并以空洞的声音嘎嘎地谈着关于工作的事。谁发神经病要在船上工作?没错,我是答应出版商在今年初夏交出我的“回忆录”,但是那有怎么样?谁真的会读“回忆录”?乡下的老太婆。何况,我回忆录又有什么价值?我一生曾对抗过许多所谓的名人。在彼吉特从旁协助之下,我杜撰了有关他们的一些乏味的轶事。而事情的真相是,彼吉特太忠于他的工作了,他不让我虚构有关我可能遇见过,但事实上没遇见过的人物的轶闻。 我试着用软工夫对付他。 “你仍然看起来像是遇到海难的人一样,我亲爱的秘书,”我心平气和地说,“你所需要的是一张阳光下的甲板椅。不——不要再说了,工作可以等。” 接下去我所知道的是,他正为了找另一个额外的房间而操心。“在您的房间里没有地方可以工作,尤斯特士爵士。里面堆满了行李箱。” 他的口气可能让你觉得,行李箱都好像是一些黑甲虫一样,不应该摆在舱房里。 我向他解释说,他可能不了解,但是旅行时通常都要带些更换的衣服。他微弱地一笑,他总是如此对付我的幽默企图,然后回到他手边的工作。 “而且我们几乎无法在我那小洞里工作。” 我知道彼吉特所说的“小洞”——他通常都拥有船上最好的舱房。 “我很遗憾这一次船长没有对你特别关照,”我嘲讽地说。“也许你想把你一些多出的行李丢到我房间里去?” 对彼吉特这种人使用嘲讽是危险的,他马上变得开朗起来。 “呃,如果我能够搬掉打字机和文具箱——” 那文具箱足足有几吨重,给搬运工添了很多麻烦,而彼吉特生活的目标就是要骗我接受这些废物。这是我们之间永久的争战,他似乎将之当作是我特别的私人财产。而就我这方面来说,秘书唯一的用处就只是在照顾这些东西而已。 “我们会找到另一个房间,”我急急地说。 事情似乎很单纯,但是彼吉特是一个喜欢制造神秘的人。第二天他来找我,一张脸好象文艺复兴时期的谋叛者一样。 “您知道,您要我把十七号房当作办公室?” “嗯,怎么样?是不是文具箱卡在门口进不去了?” “每间舱房的门口尺寸都一样,”彼吉特严肃地回答说,“但是我告诉您,尤斯特士爵士,关于那间舱房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读过的那本“上铺”的记忆浮现我的脑海。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里面有鬼,”我说“我们又不在那里睡,我看不出有什么关系,鬼对打字机没什么影响。” 彼吉特说,不是鬼的问题,再说,他也没得到十七号房。他告诉我冗长而断章取义的经过情形。显然,还有一个契切斯特先生,一个叫贝汀菲尔的女孩跟他争那个房间,而且几乎动起武来。不用说,自然是那个女孩胜了,而彼吉特显然为这件事感到恼怒。 “十三号房和二十八号房都是更好的舱房,”他反复地说,“但是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哦,”我止住呵欠说,“不要再谈这件事了,我亲爱的彼吉特。” 他埋怨地看了一眼。 “是您告诉我要十七号房的。” 彼吉特有点像是热锅里的蚂蚁一样。 “我的好秘书,”我试着说,“我提到十七号房,是因为我碰巧看到它空着。但是我并没要你拼死去争取那间舱房——十三号或二十八号房对我们来说一样好。” 他一副受伤害的样子。 “不只是这样,还有,”他坚持说,“贝汀菲尔小姐得到那间舱房,但是,今天早上我却看到契切斯特鬼鬼崇崇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厉色瞪他。 “如果你是想要背后说契切斯特——他是一个教士,虽然是一个有害的人——和那迷人的小女孩安妮·贝汀菲尔的坏话,我是一句也不会相信你的。”我冷冷地说,“安妮·贝汀菲尔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孩——有一双特别的美腿。我敢说她有一双整条船上最美的腿。” 彼吉特不喜欢我对安妮·贝汀菲尔的腿所下的评语。他是那种从来不注意腿的人——即使注意了,他是宁死也不会说的。他觉得我对这种东西的欣赏是轻浮的。我喜欢令彼吉特不安,因此我恶意地继续说: “既然你已跟她认识,你可以请她明天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那是化装舞会。还有,顺便告诉你,你最好去帮我选一件化装服来。” “你不会去参加化装舞会吧?”彼吉特以惊惧的声调说。 我可以了解,这在他观念中,与我的尊严是如何的不相容。我并无意穿上化装服,但是彼吉特的大为窘迫,使我不想说明真相。 “你是什么意思?”我说,“我当然要穿,你也一样要穿。” 彼吉特耸耸肩。 “所以,赶快去帮我选一件来。”我下结论说。 “我想大概没有适合您的尺码,”彼吉特轻声说,用眼睛大量着我的身材。 虽然是无意的,彼吉特有时很容易得罪人。 “还有,到餐厅订六个人的位子,”我说,“我们要邀请船长、美腿女孩、布莱儿夫人——” “您不邀请瑞斯上校的话,就请不到布莱儿夫人,”彼吉特插嘴说,“他已请她一起吃饭,我知道。” 彼吉特总是无所不知。我被他难到了。 “瑞斯是谁?”我愤怒地问。 如同我刚刚所说的,彼吉特总是无所不知——或自认为是无所不知。他再度显出神秘兮兮的样子。 “他们说他是一个特务工作人员,尤斯特士爵士。我看他比较像是个大枪手。但是我当然不敢确定。” “那不是跟政府当局一样吗?”我高声说,“船上有个人,他的工作是携带秘密文件,而他们却将它交给一个只想过平静生活的局外人。” 彼吉特看起来更加地神秘兮兮。他趋向前来,压低嗓音说: “如果您问我,我会说整件事情都非常奇怪,尤斯特士爵士。想想我们出发前我的病。” “我的好秘书,”我粗鲁地打断他的话,“那是胆汁过多症,你常常患的胆汁过多症。” 彼吉特有点畏缩。 “那不是平常的胆汁过多症。这次——”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告诉我你身体状况的详情,彼吉特。我不想听。” “好,尤斯特士爵士。但是我相信我是被巧妙地下了毒!” “啊!”我说,“你跟雷本说过。” 他没否认。 “不管怎样,尤斯特士爵士,他是这样认为——而且他应该知道。” “对了,那家伙人在那里?”我问,“一上船后,我就没看过他。” “他说他病了,待在舱房里,尤斯特士爵士,”彼吉特的嗓音再次压低。“但是我确信那是伪装,他好从旁注意。” “注意?” “注意您的安全,尤斯特士爵士。万一有人攻击您。” “你真是一个讨人欢心的家伙,彼吉特,”我说,“我想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如果我是你,我会化装成死人或是刽子手去参加舞会,那适合你凄苦型的美。” 这使得他暂时闭住了口。我走上甲板。贝汀菲尔那女孩正热烈地跟契切斯特教士交谈着。女人总是喜欢亲近教士。 像我这样身材的人很讨厌弯腰,但是我仍礼貌地捡起一张在教士脚旁拍动的纸张。 我没得到他的致谢。事实上,我无法止住自己不看那纸条上所写的字。只有一句。 “不要独自下手,否则将更不利。” 那真是教士所有的好东西。这个叫契切斯特的家伙是谁?我怀疑。他看起来温顺得像牛奶一般。但是人的外表都很容易叫人上当,我该问问彼吉特有关他的事。彼吉特总是无所不知的。 我坐进布莱儿夫人旁边的一张甲板椅,因此打断了她跟瑞斯之间的密谈,我顺口说:时下的圣职人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我请她在今晚的化装舞会上与我共餐。瑞斯用某种方式使他自己也包括在我的邀请里。 午餐之后,那个叫贝汀菲尔的女孩过来加入我们喝咖啡。我对她的腿的看法是对的。那双腿是全船最美的。我当然也要邀请她共餐。 我很想知道彼吉特在佛罗伦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一提到意大利,他就变了样。要不是我深知他这个人可敬,我早就怀疑他搞了什么不名誉的桃色事件…… 现在我开始怀疑了!即使是最受尊敬的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将多叫我开心。 彼吉特——不可告人的罪!太妙了! 第十三章 这是一个怪异的晚上。销售处唯一适合我的化装服是“玩具熊”。如果是在英格兰某个冬夜装扮成熊,跟一些漂亮年轻的女孩一起玩,我是不会介意——但是在赤道地区就很不合适了。然而,我仍制造了很多欢乐,而且得到第一奖。 布莱儿夫人拒绝化装。显然她是跟彼吉特同一看法。瑞斯上校也一样。安妮·贝汀菲尔为她自己编造了一件吉普赛服装,看起来特别美。彼吉特推说他头痛而没参加。我要一个叫做瑞佛斯的矮怪人代替他。他是南非工会的重要委员。他是一个可怕的矮人,但是我想跟他在一起,因为他提供我所需要的情报。我想从双方面了解南非河边高地事件。 跳舞是一件热门的事。我跟安妮·贝汀菲尔跳了两支舞,而她不得不假装她喜欢跟我跳舞。我跟布莱儿夫人跳了一支,但是她并不假装她喜欢,因而我找了其他几个容貌不错的少女当牺牲品。 然后我们去吃晚饭。我叫了香槟酒;服务生建议说一九一一年份的克里特是船上最好的香槟,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我似乎正好找对了令瑞斯上校大开金口的东西,他一反平常的缄默,变得健谈起来。这令我高兴了一阵子,然后我发现,我们这一群的中心灵魂人物变成了不是我,而是瑞斯上校。他拿写日记来跟我开玩笑。 “那有一天会透露出你所有的轻率言行,彼得勒。” “我亲爱的瑞斯,”我说,“恕我冒昧地说,我并不是像你所想的傻子。也许我有过轻率的言行,但是我不会把它们写下来。在我死后,我的遗嘱执行人会知道我对很多人的观感,但是我怀疑他们是否能从我的日记中,发掘任何可以改变他们对我的观感的线索。日记的用处是在于记录他人的习性——但不是自己的。” “虽然如此,但是难免不自觉的自我透露。” “在心理分析家的眼里,什么都是丑恶的,”我说教式地回答。 “你的生活一定十分有趣吧?瑞斯上校?”贝汀菲尔小姐以明亮的大眼睛盯住他说。 她们就是这样,这些女孩们!莎士比亚剧本中的奥塞罗以说故事来吸引狄斯蒂娜,但是,哦,难道狄斯蒂娜不是以倾听的方式来吸引奥塞罗吗? 不管怎样,这女孩是替瑞斯找对了话题。他开始叙述狮子的故事。一个射杀很多狮子的男人,总是比其他男人占优势。似乎这也是该我讲讲狮子故事的时候了。一个比较轻松的故事。 “对了,”我说,“那使我想起了一个我听过的很富刺激的故事。我的一个朋友到东非某个地方去游猎。有天晚上,他为了某件事情走出他的帐篷,被一声低沉的吼叫吓着了。他突然转身,看到一只狮子蹲伏着正要跳过来。他把来复枪留在帐篷里没带出来,情急之下,只好迅速地俯下,狮子正好跳过他的头。狮子搞不懂怎么没扑到他,怒吼着准备再一次扑袭。他又迅速俯下身子,狮子又从他头上跳过去。如此连续三次,这时他已靠近帐篷口,飞奔进去抓住来复枪。当他手握来复枪出来时,狮子已经不见了。那使得他大惑不解。他匍匐前进到帐篷的后面,那儿有块空地。就在那里,那只狮子正忙着练习低姿扑杀的功夫。” 这赢得了热烈的掌声,我喝了口香槟。 “另一个时候,”我说,“我的这位朋友有过第二次奇特的经验。他正在长途旅行中,急于在太阳炽晒之前赶到目的地,天才蒙蒙亮时,就催他的童仆套车。他们遇到了不少麻烦,因为骡子都很不听话,但是最后还是套好了车上路。那些骡子像风一般地快跑着,天亮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为什么。原来在暗暗的天色下,童仆把一只狮子当成了骡子套在车上。” 这个故事也赢得了满堂喝彩,但是我确定最大的掌声是来自我的朋友——那工会委员——他一脸苍白认真的神色。 “我的天啊!”他不安地说,“那谁去解开缰绳?” “我非去罗得西亚不可,”布莱儿夫人说,“在你告诉我们那些故事之后,瑞斯上校,我非去不可。虽然旅途艰辛,要搭五天的火车。” “你可以搭我的私人车厢,”我献殷勤地说。 “哦,尤斯特士爵士,你真是太好了!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我略带责备口气得说,同时再喝掉一杯香槟。 “再过一星期左右,我们就到南非了,”布莱儿夫人叹口气说。 “啊,南非,”我滥情地说,同时开始引用我最近在殖民地协会的演讲词。“南非向世界展示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她的水果农产,她的羊毛柳杉,她的兽群和皮革,她的黄金和钻石——” 我说的很快,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暂停下来,瑞佛斯便会插进来,告诉我皮革毫无价值,因为动物都在铁蒺藜之类的东西上上吊自杀,同时否认其他东西的价值,最后以河边高地的矿工生活是任何地艰苦来结束。而且我也不想被指责为资本家。然而,那令人着魔的字眼“钻石”还是引来了别人的插嘴。 “钻石!”布莱儿夫人心醉神迷地说。 “钻石”贝汀菲尔小姐屏息说。 她俩异口同声地问瑞斯上校: “我猜你一定到过庆伯利吧?” 我也到过庆伯利,但是我并没有及时说出来。瑞斯上校正被一大堆的问题所淹没。矿石是什么样子?土人都被关在围地里是不是真的?等等。 瑞斯回答她们的问题,同时显现出他这方面的知识相当不错,他描述着安置土人的方法,研究机构,以及各种防盗的措施等等。 “那么,实际上是不可能从事取任何钻石喽?”布莱儿夫人十分失望地问道,好像她要到那里是为了偷钻石。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布莱儿夫人。盗窃还是照样发生——就像我告诉过你的那个案子,黑人把钻石藏在他的伤口里。” “是的,但是如果说大量呢?” “有过一次,在最近几年里,事实上就在战争爆发前。你一定记得那件案子,彼得勒,你那时正在南非,对不对?” 我点点头。 “告诉我们,”贝汀菲尔小姐叫着,“哦,告诉我们嘛!” 瑞斯笑了笑。 “好,我告诉你们,我想你们大都听说过劳罗斯·厄兹里爵士?他是南非的矿业大亨,主要是金矿。他之所以卷入这个故事是因为他的儿子。也许你们还记得就在战争爆发的前夕,盛传在英属圭亚那丛林里岩石地某处,有一具有潜力的新庆伯利钻石蕴藏地。据说有两个年轻的探险家从南美的那个地区回来,带着特出的原钻石收集品回来,其中有些相当大。在艾色魁伯河和马札鲁尼河附近曾经发现过小钻石,但是这两位年轻人,约翰·厄兹里和他的朋友鲁卡斯,宣称他们在两条溪流的共同源流处,发现大钻石床。那些钻石有着各种颜色,粉红、蓝、黄、绿、黑以及纯白色。厄兹里和鲁卡斯到庆伯利,准备将他们发现的钻石拿给专家鉴定。就在那个时候,迪比尔斯发生了一件轰动的钻石大窃案。钻石从迪比尔斯运往英格兰时,通常分成面包,如此安全性很高,两双钥匙分由两个人执有,而只有第三个人知道要这两双钥匙联合起来,才能打开任何一包。钻石交给银行,再由银行运至英格兰。每一包钻石约值十万镑。 “这一次银行发现钻石包的封口有点不对劲,大为震惊,打开来看,发现里面包的不是钻石,而是糖块!” “罪嫌是如何落在约翰·厄兹里身上的,详情我不知道。人们记起了他在剑桥时十分放浪不拘,他的父亲不只一次地替他还债。不管怎样,这个南美钻石田的故事不久便成了只是一个奇想。约翰·厄兹里被捕。在他所带的钻石样品中,被发现有些是失窃的钻石。 “但是这个案子并未提至法庭。劳罗斯·厄兹里爵士赔偿失窃钻石的价款,因而未起诉。至于窃盗案的确实发生经过,没有人知道。然而他的儿子沦为盗贼,深深地伤了老人的心,不久他便中风瘫痪。至于约翰,他的命运乖戾。他从了军,参加大战,英勇地作战而阵亡,因而洗刷了他名誉上的污点。劳罗斯爵士自己则第三度中风,大约一个月以前去世。他死去时未留下遗嘱,而他的巨产则遗留给他的一位远亲,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男子。” 上校暂停下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及询问声突然爆出。似乎有某件事物引起贝汀菲尔小姐的注意,她坐进她的椅子里,小声地喘了口气。我也坐回我的椅子。 我的新秘书雷本正站在走道上。他的脸褐中泛白,好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显然,瑞斯的故事引起他深深的感触。 他在突然察觉到我们在注意他时,倏地转身消失。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安妮·贝汀菲尔突然问。 “那是我另一个秘书,”我解释说,“雷本先生,他像老母鸡孵蛋一样到现在才出现。” 她把玩着盘子里的面包。 “他当你的秘书很久了吗?” “不很久,”我小心地说。 但是小心谨慎对女人是无效的,你越含蓄,她就越紧逼过来。安妮·贝汀菲尔毫不犹豫地突然问: “多久?” “哦——呃——就在我上船前。我的老朋友介绍给我的。” 她没再说什么,但是却陷入沉默的思索中。我感到该轮到我表示对瑞斯的故事感兴趣的时候了,我转向他。 第十四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那是在化装舞会的那天晚上,我决定该是我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的时候了。到目前为止,我一直独来独往而且自得其乐。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我开始不信任自己的判断,而且第一次感到一种孤绝感吞噬着我。 我坐在床缘上,想着目前的情况,身上仍穿着吉普赛服。首先我想到瑞斯上校,他似乎喜欢我。我确信他会待我很好,而且他也不是傻子。然而,当我再仔细想时,我不禁打起冷颤。他是一个具有指挥他人的个性的男子。他会将整桩事从我手中抢过去独自处理。而这是我的秘密!还有其他的理由,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却使得我认为信赖瑞斯上校是不智之举。 然后我想到布莱儿夫人。她也待我很好。我并非不认为这确实表示什么。或许这只是一时的念头。我还是一样有使她感兴趣的能耐。她是一个历经大部份日常生活感受的女子,我准备提供她一个不寻常的经验!而且我喜欢她;喜欢她那平易的态度,那不受任何感情影响的稳定情绪。 我已下定决心。我决定马上去找她,她不太可能现在已睡着了。 我想起了我并不知道她的舱房号码。我的朋友,那夜间女侍,也许知道。 我掐了铃。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侍应铃而来,他给了我所需要的消息。。布莱儿夫人的舱房是七十一号。他为他的迟来向我道歉,但是解释说所有的房间他都要照应。 “女侍都到那里去了呢?”我问。 “她们十点就下班了。” “不——我是指夜间女侍。” “没有夜间女侍,小姐。” “但是——但是那天晚上有个女侍来——大约凌晨一点左右。” “你大概是作梦,小姐。十点之后就没有女侍了。” 他告退而去,我被留下来细嚼他的话。 二十二号那天晚上到我房间来的那个女侍是谁?当我了解到我那不知名对手的狡猾与大胆时,不禁脸色凝重了起来。在恢复镇静之后,我离开舱房去找布莱儿夫人的房间。 我敲门。“谁?”里面传来她的声音。 “是我——安妮·贝汀菲尔。” “哦,进来,吉普赛女郎。” 我进去。一大堆衣物散置在里面,而布莱儿夫人本身则穿着一件我所看过最可爱的晨衣,整件衣服上都是金黄、橘黄和黑色,看得我垂涎欲滴。 “布莱儿夫人,”我突然说,“我想告诉你我的生活故事——那是说,如果时间不会太晚,而你也不会厌烦的话。” “一点也不,我总是讨厌上床。”布莱儿夫人说,她的脸现出了愉快的笑容。“而且我一定喜欢你的生活故事,你是个很不平凡的人物,吉普赛女郎。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人会在凌晨一点闯进我的房间,告诉我你的生活故事,尤其是在你把我的天生的好奇心冷落了几个星期之后!我不惯于被冷落。这实在相当新鲜有趣。坐下来,让你的灵魂轻松轻松。” 我将整个故事告诉她。在我回想所有的细节时,费了不少时间。当我讲完时,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却没有说出我期待她说的话。她看着我,笑了笑说: “你知道吗?安妮,你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女孩!你从来没感到不安过吗?” “不安?”我不解地问。 “是的,不安,不安,不安!独自一个人出外,身上又没多少钱。当你发现自己在异国,钱都花光了,你怎么办?” “事前烦恼是没有好处的,我还有足够的钱。佛莱明太太给我的二十五镑尚未动用,而且我昨天赢了一些赌金,那又是十五镑。为什么,我有不少钱,四十英镑!” “不少钱!我的天!”布莱儿夫人说,“我办不到,安妮,我自己也很有勇气,但是我没办法高高兴兴地出外,口袋里只带着几十镑,不晓得自己在作什么,要到那里去。” “但是,那有什么好笑的,”我站起来叫着,“那能给人一种辉煌的冒险感受。” 她看着我,点点头,然后笑起来。 “幸运的安妮!世界上有你这种感受的人不多。” “对了,”我不耐地说,“你觉得怎么样,布莱儿夫人?” “我觉得这是我所听过的最令人震颤的事!现在,首先,你不要再叫我布莱儿夫人,叫我苏珊妮。” “我喜欢这样,苏珊妮。” “好女孩,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你说尤斯特士爵士的秘书——不是那个长脸的彼吉特,另外一个——你认得那个被刺伤躲进你房间的男子?” 我点点头。 “那给了我们两条连接尤斯特士爵士和那纠缠不清事件之间的线。那女子在他的房子里被谋杀,而他的秘书在神秘的一点钟时被刺。我不怀疑尤斯特士爵士他本人,但是那不可能都是巧合。即使他自己不知道,一定有某种关联。” “再来就是那奇怪的女侍的事,”她有所思地继续说:“她像什么样子?” “我几乎没注意到她。我当时很紧张——而一个女侍的出现正好解除我的紧张高潮。但是——对了——我确实觉得她有点面熟。当然那也可能是我曾在船上看过她。” “你觉得她有点面熟?”苏姗妮说,“能不能确定她不是男的?” “她很高,”我承认。 “嗯,我想,不太可能是尤斯特士爵士或彼吉特——对了!” 她抓起一张纸,开始急急地画着。她侧首检视她画出来的结果。 “很像是爱德华·契切斯特教士。”她将纸递给我。“这是不是你看到的女侍?” “哇!是的,”我叫了起来,“苏姗妮,你真聪明!” 她以手势止住我的赞美。 “我一直在怀疑契切斯特那家伙,你记不记得那天当我们在谈论克里本的时候,他摔破了咖啡杯而且脸色变得惨绿?” “而且他企图得到十七号房!” “是的,至此一切都吻合。但是这一切表示什么?到底一点钟时十七号舱房真正该发生的是什么?不可能是秘书的被刺,如果是,那么记明特定的时间、地点就变得无意义了。不,那一定是某种约会,而他在赴约途中被刺。但是跟谁约会?当然不是跟你,可能是跟契切斯特,也可能是跟彼吉特。” “那似乎不太可能,”我不以为然地说:“他们任何时间都可以相见。” 我们两人都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然后苏姗妮开始从另一方面着手。 “可不可能是舱房里藏着某种东西?” “这比较有可能,”我同意,“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第二天早上我的东西被翻得一塌糊涂。但是那里并没藏什么东西,我确定。” “不可能是那年轻人前一天晚上掉了某样东西到抽屉里?” 我摇摇头。 “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看到。” “他们找的会不会是你的那张纸条?” “以前也许是,但是似乎没道理。那只是时间、日期——而且那时都已过时效。” 苏姗妮点点头。 “有道理。不,不是那张纸条。对了,你有没有带在身边?我想看一看。” 我一直像宝贝一般地随身带着那张纸条。我把它交给她。她仔细地看着,皱起了眉头。 “十七后面有个逗点,为什么1后面没有逗点?” “有个间隔,但是——” 她突然站起来,仔细地端详着那张字条,尽可能地靠近灯光。她压抑住自己的兴奋之情。 “安妮,那不是逗点!那是纸张上的一个污点!纸上的一个污点,你知道吗?因此你才会忽略掉。应该只是看间隔,——间隔!” 我已站起来,站在她身边。我念出数字。 “17122” “你看,”苏姗妮说,“还是一样,但却不尽然。还是一点钟,22号——但却是七十一号房!我的舱房,安妮!” 我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视,为我们的新发现感到无比地高兴,我们是如此地兴奋而心移神驰,令人也许以为我们已解开了整个秘密。我砰然一声跌坐在地上。 “但是,苏姗妮,22号那天晚上一点钟,这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的脸也下沉着。 “是的——没有。” 另一个念头涌起。 “这不是你自己的舱房吧,是不是?苏姗妮。我是说不是你原来订的?” “不是,是事务长帮我调换的。” “我想会不会是开航前,某人订的——如果那个人没上船。我想我们可以查出来。” “不用查了,吉普赛女郎,”苏姗妮叫着,“我知道!事务长告诉过我。这间房是一个名叫格蕾夫人的订的——但是这个名字似乎是那个闻名的纳蒂娜夫人的化名。你知道,她是一个备受赞扬的俄籍舞者。她从未在伦敦出现过,但是巴黎却已为她十分疯狂。大战前后,她在那儿非常成功。我想,她的命运非常不好,但是却很迷人。当事务长把她的房间让给我时,对她的没上船表示过衷心的遗憾,后来瑞斯上校也告诉了我很多有关她的事。似乎有些非常奇特的故事在巴黎流传着,她被怀疑过是间谍,但是却无法确实证明她的罪嫌。我有点觉得瑞斯上校去那里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他还告诉我一些很有趣的事。有一个组织健全的帮派,完全不是源自德国的。事实上这个帮派的投资,人家都称之为‘上校’,被认为是英国人,至于他是谁,一点线索也没有。然而,毫无疑问地,他控制着一个颇具规模的国际犯罪组织。抢劫、间谍活动、突击,他无所不为——而且通常都制造一个无辜的代罪羔羊顶罪,他一定十分狠毒狡诈!这个女子被认为是他的一个代理,但是官方却无法掌握任何线索。对了,安妮,我们找对了路。纳蒂娜正是使这件事发生混淆的女子。22号凌晨安排在这里的是跟她的约会。然而她呢?为什么她没上船?” 我突然感到曙光一现。 “她本来是要搭这班船,”我慢慢地说。 “那么为什么她没上船?” “因为她已死了。苏姗妮,纳蒂娜就是那个在马罗被杀的女子!” 我的思绪转回到那栋空屋的空房间,而那莫名的罪恶与不详感再度吞噬着我。接着铅笔掉落和那卷底片发现的记忆再度涌现。一卷底片——这触发了最近的记忆。我在什么地方听过一卷底片?为什么我会将此思绪与布莱儿夫人连系在一起。 我突然奔向布莱儿夫人,激动地摇动着她的身子。 “你的底片!从气窗丢还给你的那卷?不是在22号那天吗?” “我丢掉的那卷?” “你怎么知道是同一卷?为什么那个人用那种方式还给你——在三更半夜里?太没道理了。不——里面装的是信息,底片已被取出来,换成其他的东西。那卷底片还在不在你这里?” “我可能甩掉了。不,还在这里。我记得我把它丢到床边的架子里。” 她找出来给我。 那是一个普通的圆锡筒,就像一般底片在热带地区的包装一样。我颤抖地拿着,一颗心上下不停地跳着。那卷底片显然比一般的重。 我用发抖的手指撕开塑胶纸,打开盖子,一堆不太鲜明像玻璃般的小圆石子溪流一般地直泻到床上。 “圆石子,”我十分失望地说。 “圆石子?”苏姗妮叫了起来。 她银铃般的声音使我激动了起来。 “圆石子?不,安妮,不是圆石子!是钻石!” 第十五章 钻石!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床上那一堆玻璃似的东西。我捡起一块,仅就重量来说,相当于一块破瓶子的碎片。 “你确定吗,苏姗妮?” “哦,是的,亲爱的。我看过太多粗钻石了,它们看起来也很漂亮。安妮——其中有些很独特,我敢这么说。这些粗钻石隐含着个故事。” “我们今晚听到的故事,”我叫了起来。 “你是说——?” “瑞斯上校说的故事。那不可能是巧合。他说出来是有目的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想看看故事的反应?” 我点点头。 “对尤斯特士爵士的反应?” “是的。” 然而,就在我这么回答的时候,一个疑问涌现我的脑海。那故事到底是为了试探尤斯特士爵士,还是为了试探我?我记起了说故事的前一个晚上,我被巧妙地试探后所得的印象。瑞斯上校为了某种原因在怀疑着。然而他是从哪里介入的?他跟这件事可能有的关联是什么? “瑞斯上校是干什么的?”我问道。 “问得好,”苏姗妮说,“他以身为大狩猎家而知名,还有,如同今晚你听到他说的,他是劳罗斯·厄兹里爵士的一个远亲。实际上,在这趟旅行之前,我并未见过他。他常常往来非洲。一般都认为他身负秘密任务。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是一个有点神秘兮兮的人物。” “我想他身为劳罗斯·厄兹里的继承人一定得到很多钱?” “我亲爱的安妮,他一定是在四处游荡。你知道吗,他跟你配起来实在太棒了。” “在你的船上,我无从下手追他,”我大笑说,“哦,你们这些结过婚的女子!” “我们是有点意思,”苏姗妮得意地说,“而每个人都知道我对克雷伦丝忠贞不贰——你知道,我的先生。跟一个忠贞的太太谈爱是如此地安全而愉快。” “克雷伦丝一定觉得跟你这样的人结婚实在太好了。” “哦,跟我生活在一起老得很快!然而,他可以总是逃到外事局去,在那里他可以安安稳稳地戴上眼镜,睡在大摇椅里,不怕我扰他。我们可以拍电报给他,要他告诉我们他所知道的有关瑞斯的资料。我喜欢拍电报,电报使克雷伦丝紧张不安。他总是说,写封信就可以了,用不着拍电报。我不认为他会告诉我们什么,他谨慎多虑得吓人,就是这样很难跟他长相厮守。这些不谈了,让我们回到配对的话题。我相信瑞斯上校对你很着迷,安妮,只要用你那对淘气的眼睛瞄他两眼就成了。船上的每个人都找到了对象,因为没有其他的事可做。” “我不想结婚。” “你不想?”苏姗妮说,“为什么不想?我喜欢结婚——即使是跟克雷伦丝!” 我不以为然。 “我想知道的是,”我坚决地说,“瑞斯上校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他一定有所牵连。” “你不认为他说那故事只是随兴所至?” “不,我不认为,”我断然地说,“他一直在紧紧监视我们。记不记得,有些钻石追回了,但不是全部。也许这些是失落未追回的钻石——也许——” “也许什么?” 我没直接回答。 “我想知道,”我说,“另一个年轻人后来怎么了。不是厄兹里而是——他名字是什么?——鲁卡斯!” “不管如何,事情已有了点端倪。这些人想找的是钻石。那个‘褐衣男子’一定是为了想得到钻石而杀害了纳蒂娜。” “他没有杀她,”我厉声说。 “当然是他杀了她,不然还会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我确信他没杀她。” “他在她之后三分钟进入那房子,出来时脸色白得像床单一样。” “因为他发现她死了。” “但是又没有其他人进去。” “那么是凶手早已在房子里,或是他以其他的方式进去。他不需要经过小屋,可能早已翻墙进去。” 苏姗妮紧紧地盯着我。 “‘褐衣男子’,”她思索着。“他是谁?我怀疑。不管怎样,他与那地下铁车站的‘医生’相符。他应该有时间除去化装,跟从那女子到马罗去。她和卡统要在那里会面,他们都有着看同一栋房子的证书。如果他们事先小心地巧妙安排,使他们的会面在外人看起来像是巧合一样,那么他们早已怀疑有人在跟踪他们。卡统仍然不晓得跟踪他的人是那‘褐衣男子’。当他认出他时,由于过度震惊,使得他身不由主地后退而跌落到电轨上。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明显吗?安妮!” 我没作答。 “是的,是这样。他从死者身上搜出纸条,在他急于离开时掉了纸条。然后他跟踪那女子到马罗去。在他离开那儿之后,他接着做什么,在他杀了她之后——哦,照你的说法是发现她死了之后?他上那儿去?” 我仍然默不做声。 “现在,我怀疑,”苏姗妮思索着说。“有没有可能他诱使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以他的秘书的身份带他上船?这是唯一安全离开英格兰,销声匿迹的机会。然而他如何贿赂尤斯特士爵士?看来好像他对他有某种支配力。” “或是对彼吉特,”我不由地提示说。 “你好像不喜欢彼吉特,安妮。尤斯特士爵士说他是一个能力很强而且非常勤勉的年轻人。还有,真的,他也可能就像我们不喜欢他的那样。对了,继续我的臆测,雷本就是那‘褐衣男子’。他已看过他掉落的那张字条。因此,就像你一样因那个逗点而误解了那些数目字,他先试着透过彼吉特而拥有十七号房,又在二十二凌晨一点企图到十七号房去,结果在半路上有人刺了他一刀——” “谁?”我插嘴说。 “契切斯特。对了,一切都吻合。拍电报告诉纳斯比勋爵,说你已经找到了‘褐衣男子’,那你就走运了,安妮!” “有些事情你忽略了。” “什么事?雷本有一道疤痕,我知道——但是疤痕很容易伪造。他的高度、身材都吻合。你在苏格兰警场描述他的头时,使得那位探长无力招架;所用的专有名词是什么?” 我颤抖着。苏姗妮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博览群籍的女子,然而我祈祷她可能对人类学的专用术语不熟。 “长头颅,”我轻声说。 苏姗妮面露怀疑之色。 “是吗?” “是的。长头颅,你知道。头的宽度小于长度的百分之七十五。”我畅顺地解释。 一时没有回声。我正要轻松地喘一口气时,苏姗妮突然说: “相反的叫什么?” “你说——相反的——是什么意思!” “呃,一定有相反的。头的宽度大于长度的百分之七十五你称之为什么?” “短头颅,”我不情愿地低声说。 “这就对了,我想你以前说的是这个。” “是吗?那是口误。我是说长头颅,不是短头颅,”我尽可能确信的说。 苏姗妮搜寻似地看着我,然后笑了起来。 “你真会说谎,吉普赛女郎。不过如果你现在老实告诉我,可以省得费事。”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情愿地说。 “没有吗?”苏姗妮温和地说。 “我想我不得不告诉你了,”我慢慢地说,“我并不觉得羞耻。你不能为了某件正巧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感到羞耻。他是这样的。他是个可怕的人——粗鲁而不知感恩——但是这些我想我能了解。就像一只被链住的狗,或被虐待的狗,它会见人就咬。他就像这样——凶恶、咆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意——但是我的确在意,我非常在意。光是看到他就使得我魂不守舍。我爱他,我要他。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锅,走遍整个非洲我也要找到他,我要他关心我,我愿意为他而死。我愿作他的奴隶,为他工作,为他偷窃,甚至为他行乞借债!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 苏姗妮看了我很久。 “你很不像英国人,吉普赛女郎,”她终于说,“你一点也不像是个滥情的人。我从未见过同时如此浪漫而又如此讲求实际的人。我从不会关心像那样的人——可怜我——然而我还是羡慕你,吉普赛女郎。能关心别人是不错的,大部份的人都无法去关心别人。你没跟他结婚实在是他的大不幸。听起来他一点也不像那种乐意在家里控制住火爆脾气的人!那么,不拍电报给纳斯比勋爵了?” 我摇头。 “那么你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也相信无辜的人可能被处吊刑。” “嗯!是的。但是,亲爱的安妮,你能面对现实,现在就面对它们。不管你怎么想,他可能杀了那女子。” “不,”我说,“他没有。” “这只是你的感情用事。” “不,不是我感情用事。他可能杀了她。他甚至可能存此念头跟踪她到那里。但是他不会用一条绳子勒死他。如果是他杀了她的话,他会用他赤裸裸的双手掐死她。” 苏姗妮有点发抖。她的眼睛赞同地眯起来。 “嗯!安妮,我开始了解你为什么觉得这个年轻人这么具有吸引力了!” 第十六章 次日早晨,我有了一个向瑞斯上校下手的机会。拍卖会刚结束,我们一起在甲板上闲溜着。 “吉普赛女郎今早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渴望着陆地和篷车?” 我摇摇头。 “现在大海变的如此可爱,我觉得我想永远留在海上。” “真热情!” “哦,今天早晨的海不是很可爱吗?” 我们一起依在缆绳上。海面像玻璃一般平静。海水看起来像染过油一般。一大块一大块的色彩,蓝色、淡绿、翠绿、紫色和深橘色,东一块西一块的,好像立体画一般。飞跃的鱼儿偶尔激起银色的浪花。空气湿润而温暖,几近于黏湿,吸起来就像香吻一样甜蜜。 “昨晚你告诉我们的故事很有趣,”我打破沉默地说。 “那一个?” “关于钻石的那个。” “我相信女人总是对钻石感兴趣。” “我们当然有兴趣。对了,另一位年轻人后来怎么了?你说有两个。” “年轻的鲁卡斯?呃,当然,他们不能只审判一个人,因而让他安然的逃脱了罪名。” “我的意思是说,他后来怎么了?有没有人知道?” 瑞斯上校看着海。他的脸漫无表情,一如一张面具,但是我心知他不喜欢我的问题。然而,他早有所准备地回答说: “他加入战争,英勇作战。据报道,他负伤失踪——推定已阵亡。”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不再问下去。但是我比以前更怀疑瑞斯上校究竟知道多少?他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令我大惑不解。 我又作了另一件事。那是去与那夜间服务生面谈。我给了他一点钱,鼓励他说话,很快地便生了效。 “那女士要不是被吓着了,难道是失踪了?这似乎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一项赌注,我知道的就是这样。” 我一点一点地全部把他套出来。从开普敦到英格兰时,一位旅客交给他一卷底片,吩咐他在回程的时候,一月二十二日那天凌晨一点钟,将底片丢到七十一号房的铺位上。一位女士会住进七十一号房。整件事被描述成是一项打赌。我想服务生一定得到不少钱。女士的名字未被提及。当然,由于布莱儿夫人一上船便找事务长,然后直接住进七十一号,服务生当然想不到她并不是那位女士。安排这项传递工作的旅客名字叫卡统,而他的长相,据服务生的描述,跟那个在地下铁车站死亡的男子完全相符。 因此,整个秘密完全澄清了,而那些钻石显然是整个事件之钥。 在“吉尔摩登堡”号上的最后几天似乎过得很快。当我们离开开普敦越来越近时,我被迫不得不仔细地考虑一下我将来的计划。我想要注意的人这么多,契切斯特先生、尤斯特士爵士和他的秘书,还有——对了,瑞斯上校!我该怎么办?契切斯特自然是我第一个要注意的对象。就在我正要把尤斯特士爵士和他的秘书彼吉特,从我怀疑的对象中删除时,一次偶然的交谈唤起了我新的疑心。 我并未忘掉在一提到佛罗伦斯时,彼吉特先生令人难以理解的情绪反应。在船上的最后一晚,我们都坐在甲板上,而尤斯特士爵士问了他秘书一个完全无心的问题。我不太记得是什么问题,好像是跟意大利火车的误时有关,但是我立即注意到彼吉特先生显出了不安的神色,跟以往我所注意到的一样。在尤斯特士爵士请布莱儿夫人跳舞时,我很快地移至秘书身旁的座椅。我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总是渴望能去意大利,”我说,“尤其是佛罗伦斯。你在那里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我的确是玩得很开心,贝汀菲尔小姐。对不起,尤斯特士爵士有些通讯方面的事——”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哦,你不要跑嘛!”我以一种年长寡妇最风骚的声调叫着。“我相信尤斯特士爵士不会喜欢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没有人可以跟我讲话。你从不想谈佛罗伦斯的事。哦,彼吉特先生,我相信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双手仍然抓住他的手臂,我可以感觉到他突然受到了惊吓。 “没有的事,贝汀菲尔小姐,绝对没有,”他急急地说。“我很乐意告诉你有关佛罗伦斯的事,但是真的有几封电报——” “哦,彼吉特先生,你装得真不像!我要告诉尤斯特士爵士——” 我没再说下去。他又紧张了起来,这个人的神经似乎处在震惊的状况中。 “你想要知道什么?” 他声音中没有了受难感,使我内心暗自微笑。 “哦,所有的一切!各种景色,橄榄树——” 我停顿下来,自觉有点茫然。 “我想你会讲意大利话?”我猜想。 “很不幸,一个字也不会。但是,当然啦,有有——呃——旅游指南之类的东西——。” “那当然,”我很快地回答,“那么你最喜欢的风景是什么?” “喔,呃——圣母像——呃;拉菲尔,你知道。” “可爱的老佛罗伦斯,”我激情地低声说道:“阿诺河两岸是那么地风光明媚。真是一条美丽的河川。还有多谟,你记不记得多谟?” “当然,当然。” “那是另一条美丽的河川,不是吗?”我冒险地说。“几乎比阿诺河更美,对不对?” “完全不错,我该这么说。” 在这小陷阱的成功鼓励之下,我继续进行下去。但是很少值得怀疑的地方。彼吉特完全在我的控制下讲出每一个字。他一生从未到过佛罗伦斯。(译注:多谟并非河川。) 然而如果不在佛罗伦斯,那么他到那里去了?英格兰?就在“磨房”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人在英格兰?我决定单刀直入。 “奇怪的是,”我说,“我觉得我以前好像在那里见过你。但是我一定错了——因为那时你是在佛罗伦斯。然而——”。 我直率地观察着他。他的眼睛露出被逮个正着的神色。他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那里——呃——那里——” “我想我在那里见过你?”我替他讲完。“在马罗。你晓得马罗吧?为什么?喔,当然啦,我真笨,尤斯特士爵士在那里有栋房子!” 然而我的牺牲品已语无伦次地连声说着失陪,起身飞奔而去。 那天晚上,我兴奋地闯入苏珊妮的舱房。 “你看,苏珊妮,”在我说完我的故事之后,我说:“他在英格兰,在马罗,就在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你现在还能那么确信凶手是那‘褐衣男子’吗?” “有一点我确信的,”苏珊妮眨眨眼,出乎我意料地说。 “那是什么?” “那就是‘褐衣男子’比可怜的彼吉特先生长得好看。不,安妮,不要生气。我只是开开玩笑。坐下来。撇开笑话不谈,我想你有了一项重要得发现。一直到现在,我们都以为彼吉特有不在场得证明,现在我们知道他没有。” “不错,”我说,“我们必须注意他。” “和其他的人一样,”她懊悔地说。“好了,这是我要跟你谈的其中之一,还有另一件是——未婚夫。哦,鼻子不要翘得那么高。我知道你非常独立而高傲,但是你必须听听这方面的常识。我们是伙伴——我不会因为我喜欢你,或是因为你是举目无亲的女孩而给你一分钱——我想要的是刺激,而我准备为此付钱。我们一起介入,不必管费用方面的事。首先你跟我一起到尼尔逊山饭店,用我的钱,然后我们再好好计划计划。” 我们为此争辩许久,最后我屈服了,但是我并不喜欢这样。我想要独自行事。 “就这么定了,”最后苏珊妮站起来,伸伸腰打着哈欠。“我已费尽了口舌。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我们的牺牲品。契切斯特要去德尔班。尤斯特士爵士先要到开普敦的尼尔逊山饭店,然后再北上到罗得西亚。他拥有私人车厢,而那天晚上在他喝过第四次香槟之后,他请我一起搭他得私人车厢。我敢说他真正并没那个意思,但是如果我坚持得话,他还是推不掉。” “好,”我同意说,“你注意尤斯特士爵士和彼吉特,而我注意契切斯特。但是瑞斯上校呢?” 苏珊妮奇异地看着我。 “安妮,你不会是怀疑——” “我怀疑,我怀疑每一个人。我想注意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 “瑞斯上校也要到罗得西亚,”苏珊妮有所思地说,“如果我们能安排让尤斯特士爵士也邀请他——。” “你能安排。任何事你都能安排。” “我喜欢受人奉承。”苏珊妮噗嗤地一声笑出来。 在晓得苏珊妮会尽量发挥她得才能之后,我们即分手。 我兴奋得无法立刻上床。这是我在船上的最后一晚。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将抵达大波湾。 我走上甲板。微风清新而凉爽,船身在汹涌的海上有点摇晃。甲板上漆暗的海上,急速向它前进。我感到自己独处在一奇妙的世界里。我站在那儿,在一种奇怪的宁静感笼罩之下,忘掉了时间,迷失在睡梦里。 突然我有一个奇特而熟悉的危险预感。我没听到什么声音,但是本能地回转。一个黑影已在我身后移向我,在我转身时,他跃了上来。一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封住了任何我可能发出的声音。我绝望地挣扎着,但是一点希望也没有。我已被掐的喘不过气来,但是我仍然以女人最原始的方法咬着、抓着、扭着。那个男人为了防止我出声而显得手脚不够应用。要是他顺利地在我未察觉时攻击我,那么他只要突然把我举起,就可以把我抛到海里,剩下来的鲨鱼自然会收拾。 尽管我再怎么挣扎,还是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我的杀手也感觉得到。他使尽他的力气。这时,另一个黑影以快速而无声的脚步跑来加入搏斗。只挥出一拳,他就把我的敌人打倒在甲板上。被解救之后,我跌靠在缆绳上,感到全身颤抖,心恶欲呕。 我的救星很快转向我。 “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带着凶狠——对那个胆敢害我的人所发的恶狠。在他还没出声之前,我就已认出了他。那是我的男人——那有着疤痕的男子。 然而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的那一刻,对倒在地上的敌人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像火光一般快速地爬起来,跑下甲板。雷本诅咒着跃起来追过去。 我总是讨厌置身事外。我加入追逐——一个蹩脚的第三者。我们追到船的右舷边。在餐厅的门边,那个男人像一堆烂泥般地躺在那里。雷本正弯下身子看他。 “你有没有再揍他?”我喘息地说。 “不必了,”他冷酷地回答。“我发现他在门边倒下,或许是他打不开而假装跌倒。我们很快便会知道,而且我们就将知道他是谁。” 我心跳加速地靠近过去,我立即了解到我的杀手块头比契切斯特高大。再说,契切斯特是个软弱的家伙,他在打架时会使用刀子而不是拳头,赤手空拳的话,他毫无缚鸡之力。 雷本划亮一跟火柴。我们同时突然叫喊起来。那个男子竟然是彼吉特。 雷本似乎为这样的发现而惊呆了。 “彼吉特,”他喃喃低语。“我的天,彼吉特。” 我感到有点优越感了。 “你似乎很惊奇。” “是的,”他沉重地说。“我从没怀疑过——”他突然在我四周绕着圈子。“你呢?你不惊奇?我想,当他攻击你时,你已认出了他?” “不,我没认出。但是我还是不怎么惊奇。” 他怀疑地注视着我。 “你是从哪里介入的?我怀疑。而且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微笑着。 “知道不少,呃——鲁卡斯先生!” 他抓住我的臂膀,他那不自觉的抓力使得我畏缩。 “你从那里知道这个名字的?”他嘶哑地问。 “不是你的名字吗?”我声音甜美地问。“或是你比较喜欢别人叫你‘褐衣男子’?” 这正中了他的要害。他放开我,后退了一两步。 “你到底是女孩还是女巫?”他喘息着说。 “我是你的朋友,”我向他走近一步。“我曾经向你提供一次帮助——我再提供一次。你接不接受?” 他凶狠的回答使我不由得后退。 “不,我跟你或跟任何女人都没有任何牵连,去你的吧。” 如同以前一样,我的火气开始上升。 “也许,”我说,“你不了解陷入我的势力范围之内有多深,只要我对船长说一声——” “尽管说吧,”他讥诮地说。说完很快地向我迈进一步:“既然你提起了,我亲爱的女孩,你可知道你现在正处在我的势力之下?我可以像这样捏住你的脖子。”话声一落,动作随之即到。我感到他的双手捏住我的咽喉,同时用力下压——虽然只用一点点力气。“像这样——捏得你七窍生烟!然后——就像我们这昏迷不醒得朋友一样,但是比他更成功——把你的尸体抛给鲨鱼去处理。怎么样?” 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大笑。然而我知道危机是确实存在的。就在那个时候,他是恨我的。但是我知道我喜欢危险,喜欢他的双手放在我喉咙上的感觉,我知道我不愿以一生任何其他的时刻来与此一时刻交换。 他短笑几声放开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安妮·贝汀菲尔。” “没有什么可吓你的吗?安妮·贝汀菲尔?” “哦,有的,”我以一种不自觉的冷静态度说,“黄蜂,长舌妇,很年轻的男人,蟑螂以及高级商店助理员等。” 他发出像刚刚一样的短笑,然后用脚轻踢着昏迷的彼吉特的身子。 “我们怎么处理这个废物?抛到海里去?”他毫不在乎地问。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同样冷静地回答。 “我羡慕你嗜血、冷静的本能,贝汀菲尔小姐。但是我们还是让他在这里慢慢苏醒吧,他伤得并不重。” “你是在畏惧再度得谋杀,我知道,”我甜甜地说。 “再度谋杀?” 他一副不解的样子。 “在马罗的那个女人,”我提醒他,同时注意观察我这句话的效果。 一种丑陋、沉思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似乎已忘掉我得存在。 “我可能已杀掉她,”他说,“有时候我相信我想要杀掉她……” 一种莫名的对那死去女子得憎恶感,在我心中油然生起。如果她那时站在我面前,我很可能早已把她杀死……因为他一定曾经爱过她——他一定——他一定——像那样得感觉!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正常的声音说: “我们好像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除了说晚安。” “晚安,再见,贝汀菲尔小姐。” “再会,明天见,鲁卡斯。”我说。 他再度为听到这名字而畏缩,他挪近过来。 “你为什么说,你为什么说再会?” “因为我感到我们会再见面。” “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用强调的语气说,但并没触怒我,相反地,我为一种秘密的满足感而窃喜,我并不是傻子。 “我仍然,”我语意深重地说,“觉得我们会再见面。” “为什么?” 我摇摇头,无法解释使我说这句话的感觉。 “我从来没希望过再见到你!”他突然凶巴巴地说。 说这种话实在太粗鲁了,但是我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走入暗处。 我听到他跟着我,然后停了下来,一句话传了过来,我想他是说:“女巫!” 第十七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尼尔逊山饭店,开普敦。 离开“吉尔摩登堡”号实在是一大解脱。在船上得每一时刻里,我都感到好像被一张阴谋诡计的大网所笼罩着。为了掩饰一切,彼吉特昨晚一定需要安排一场酒后打斗。要解释开是很容易,但是给你的想法实际上就是如此。如果一个人头上长着一块像鸡蛋一样大的肿疱,眼圈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来见你,你还能作什么其他的想法? 当然彼吉特是坚持把整件事情试着讲得神秘兮兮的。椐他的说法,你会认为他的黑眼圈是为了保护我而得来得结果。他的故事非常含糊笼统,我久久才能听出这个端倪来。 首先,他看到一个人“形迹可疑”,这是彼吉特所说的。他是从德国间谍小说里引用过来的字眼。我对他说,在他说一个人形迹可疑的时候,他自己根本不晓得是在说什么。 “他态度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走着,而那已是夜半时分,尤斯特士爵士。” “好,那么你自己呢?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不上床好好地睡你的大头觉?”我气愤地问他。 “我那时正在译您这些电报,尤斯特士爵士,还有打您最近德日记。” 相信彼吉特总是对的,而且在这方面总是像个受难者一样! “那怎么样?” “我正想着我在睡觉前,该先四处巡一巡,尤斯特士爵士。那个人正从您的房间那头走过来。我看到他那样子,立刻想到一定有什么不对。他溜上餐厅旁的楼梯,我在背后跟踪他。” “我亲爱的彼吉特,”我说,“为什么那可怜的家伙不该悄悄地走上甲板?很多人甚至在甲板上睡觉——很不舒服,我总是这样想。清晨五点钟,水手们会把你连同甲板一起清洗。”我耸耸肩。 “不管怎样,”我继续说,“如果你要为一个失眠的可怜虫担心的话,那我是不会怀疑他是够你操心的。” 彼吉特忍耐着。 “如果您听我说完的话,尤斯特士爵士,我看到那家伙在您的房间附近走来走去。走道那边只有您和瑞斯上校的房间。” “瑞斯,”我小心地点燃一跟雪茄说,“他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你帮忙操心,彼吉特。”我随后又加上一句:“我也一样。” 彼吉特靠近过来,呼吸紧促,就像他每次说出什么秘密之前的表情一样。 “您知道吗,尤斯特士爵士,我猜想——现在我确信——那个人是雷本。” “雷本?” “是的,尤斯特士爵士。” 我摇摇头。 “雷本不可能在夜半时分把我叫醒。” “不错,尤斯特士爵士。我想他要见的是瑞斯上校。秘密会面——以便下命令!” “不要跟我咬舌根,彼吉特,”我退后一点说,“而且不要乱讲话,你的想法太荒谬了。他们何必在三更半夜秘密集合?如果他们想彼此说什么,他们尽可以在喝牛肉汁时,大方地随意交谈。” 我看出彼吉特一点也不了解。 “昨晚确是有什么事,尤斯特士爵士,”他急速地说,“要不然雷本何必这么残酷地揍我?” “你确定那是雷本?” 彼吉特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他说的整个故事只有这一部分一点也不含糊。 “这件事很奇怪,”他说,“第一,雷本现在在那里?” 一点也没错,从上岸之后,我们一直没见过他。他没跟我们一起来饭店,然而,我不相信他是怕彼吉特。 整个事件实在很叫人心忧。我的一个秘书失踪了,另一个看起来是一副被击败的拳击手模样。依他目前的情况,我不能让他跟着我,否则我将成为开普敦的笑柄。稍后我有个约会,要把老米尔雷的秘密文件送出去,但是我又不能带彼吉特一起去,讨厌的家伙! 我脾气实在坏透了。我跟一些可恨的家伙吃了一顿能毒死人的早餐。有着一双萝卜腿的荷兰女侍花了半小时的时间,才给我送来一片难以下咽的鱼。还有船抵码头时,清晨五点就得起床,双手高举过头,让一个讨厌的医生检查身体的可笑举动,实在让我累死了。 (几天之后) 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我带着米尔雷封好的信,去赴首相的约会。那封信看起来并不像被偷拆过或掉包的样子,但是里面装的却是一些白纸。 现在,我想,我的麻烦可大了。我怎么会被米尔雷那要死不死的老山驴搅成这种样子? 彼吉特是有名的“反慰问者”,他的安慰只有增加你的痛苦。他隐隐表示的自鸣得意,令我几乎发疯。还有,他利用我焦虑烦忧的时候,乘机把文具箱交由我负责。他要不格外当心的话,那么下次他参加的将是他自己的葬礼。 然而,我最后还是不得不听听他的。 “假设,尤斯特士爵士,假设雷本听到一两句您跟米尔雷先生在街道上的谈话?记不记得您那时只是接受雷本,但是并没有米尔雷先生得亲笔签名介绍信?” “那么,你是说雷本是一个恶徒?”我慢慢地说。 彼吉特是这么认为。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受了多少他挨了他的揍,眼圈发黑的影响,他的确找出了对雷本不利的相当公允的理由。而事实也对雷本不利。我的想法是不打算怎么办,一个被愚弄的人是不会急于把丑事宣扬出去的。 然而彼吉特却不然,他的精力在最近的不幸事件之后丝毫未损,当然,他是有自己的一套。他匆匆忙忙的跑去警察局,发出无数的电报,又带来了一大群英格兰和荷兰的官员,花我的钱请他们喝酒。 那天傍晚我们收到了米尔雷的回电。他对我的新秘书一无所知!整个事件就只有这一点是足堪欣慰的。 “不管怎样,”我对彼吉特说,“你并不是被下了毒。你患的是一般的胆汁过多症。” 我看到他畏缩下去,这是我唯一能出气的地方。 (其后不久) 彼吉特真是得其所哉。他的脑子洋溢着聪明的点子。他认为雷本毫无疑问地就是那闻名的“褐衣男子”。我敢说他是对的。但是所有的这一切越来越令人不愉快。我越快离开此地到罗得西亚越好。我已对彼吉特解释过,不要跟我去。 “你知道,我的好秘书,”我说,“你必须留在这里,你随时都可能需要去辨认雷本。而且,我还有考虑到我身为英国国会议员的面子尊严。我不能随身跟着一个显然最近曾滋事受伤的秘书。” 彼吉特畏缩了一下。他是一个如此可敬的家伙,以至于听我这么一说后,脸上即显出一副痛苦受难的样子。 “但是您书信方面的事怎么办?还有您演讲的纲要?尤斯特士爵士。” “我会安排的,”我愉快地说。 “明天星期三早上,您的私人车厢将挂在十一点的那班火车上,”彼吉特继续说,“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布莱儿夫人会不会带女仆跟她一起?” “布莱儿夫人?”我喘气说。 “她告诉我说,您给了她一个位置。” 是的,我想起来了。在化装舞会的那天晚上。但我没想到她真的要。虽然她是那么高兴,我不觉得我想要布莱儿夫人跟我一起往返罗得西亚。女人太需要人家留神照顾了,而且又时候有她们又令人觉得讨厌。 “我有没有邀请过其他人?”我紧张地说。人在酒酣耳热的时候,总是会做出这种事。 “布莱儿夫人似乎认为您也请了瑞斯上校。” 我低吼了一声。 “如果我请了瑞斯,那我一定是醉得一塌糊涂。听听我的忠告,彼吉特,把你的黑眼圈当作一次警告,千万不要再纵饮了。” “尤斯特士爵士,您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 “如果你有那方面的弱点,还是发誓戒掉比较聪明,我没有再邀请其他的人了吧?彼吉特。” “我想没有了,尤斯特士爵士。” 我松了一口气。 “还有贝汀菲尔小姐,”我若有所思地说,“她要到罗得西亚去挖骨头,我相信。我很想请她暂时做我的秘书,她能打字,我知道,她告诉过我。” 令我惊讶地,彼吉特极力反对这个主意。他不喜欢安妮·贝汀菲尔。自从眼圈变黑那天晚上之后,一提她,他的情绪就难以控制。如今彼吉特是越来越神秘了。 单单为了让他心忧,我也要请那个女孩。如同我以前所说的,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腿。 第十八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我不认为我这一辈子会忘掉我对“桌山”的第一印象。我一早便惊醒过来,走上甲板。我一直上到最上层甲板,我想这是很令人气恼的事,但是我决定为我的孤独感,干出一些惊人的事。我们的船正驶入大波湾。羊毛般的白云在“桌山”上漂浮着,聚集在山坡间,山坡下一直到海边,是睡梦中的城市,为晨曦所笼罩着。 这使得我倒抽了一口气,同时内心有一种奇特的讥渴的痛苦感,如同当一个人看到特别美的东西时,就会噬啃着他得一种感觉。对于这方面的表达,我不太行,但是我十分清楚,即使只是一瞬间,我已找倒了自从我离开小汉普斯里以来,所追求的东西。崭新的东西,作梦也想不到的东西,能慰籍我对罗曼史渴求之痛苦的东西。 “吉尔摩登堡”号静悄悄地向它移近,至少我的感觉是如此。这仍然很像梦境,然而,就像所有的梦想者一样,令我无法不溶入的梦境。我们可怜的人类是如此汲汲地不想错失任何东西。 “这是南非,”我不断地对自己说。“南非,南非。你正在看着世界,这就是世界,你正看着它。想一想,安妮·贝汀菲尔,你这笨脑瓜子,你正在看着世界。” 我原以为只有我自己拥有最上层甲板,但是现在我注意到另外一个人也正依在缆绳上,像我一样地被那很快就抵达的城市所吸引住。甚至在他转过来之前,我就已知道了他是谁。在晨曦之中,昨晚的那一幕似乎已变成像戏剧一般地不实在。他一定会怎么想我?我一想到昨晚我所说的话,不禁全身发热。我并不是真心的——或者我说那些是真心的? 我把头别开,定定地凝视着“桌山”。如果雷本是自己一个人上来这里,至少我不必打扰他,让他晓得我也在这里。 然而令我极感惊讶的,我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在我背后的甲板上响起,然后是他的声音,愉悦而正常: “贝汀菲尔小姐。” “嗯?” 我转过身子。 “我想向你道歉。昨晚我举止十分粗鲁。” “那——那是很特别的夜晚,”我很快地说。 这不是很清晰的表示,但却是我唯一想得出来的一句话。 “你原谅我吗?” 我默不作声地伸出我的手,他握住。 “我还有其他的事想说,”他的语气深沉,“贝汀菲尔小姐,也许你不知道,但是你正牵扯在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里。” “我推想得到。”我说。 “不,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我想警告你,不要再插手。那不可能跟你有任何关系。不要让你的好奇心把你卷入别人的事情。不,请不要再生气。我不是说我自己。你不晓得你会遭遇到什么——这些人是永不罢休的。他们是很残忍的。你已身处危险之中了——想想昨天晚上。他们猜想你知道了一些事。你唯一的机会就是说服他们,让他们晓得他们猜错了。但是,特别小心,随时注意危险。还有,如果万一你落在他们手里,千万不要尝试,放聪明一点——把真相说出来;这是你唯一逃生的机会。” “你说得我毛骨悚然,雷本先生,”我说,而事实上真有点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的告诉我?” 他久久未作答。然后以低沉的声音说: “这可能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上岸我就会没事了——但是我可能不上岸。” “什么?”我叫了起来。 “你知道,我怕你不是船上唯一知道我是‘褐衣男子’的人。” “如果你认为我告诉了——”我急躁地说。 他报之以微笑。 “我不怀疑你,贝汀菲尔小姐。如果我说过我怀疑你,那我是在说谎。不,我绝没怀疑你,但是船上有一个人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他一说——那我就劫数难逃了。不过,我仍然冒险的认为他不会说。”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喜欢独自下手的人。如果警察逮到我,那对他来说,我就毫无利用价值了。我也许能安全上岸,得获自由!呃,一个小时后就知道了。” 他讪讪然笑了起来,但是我看到他得表情坚定。如果他跟命运之神作赌注,那他就是一个很好的赌徒。他能在输掉时,一笑置之。 “不管怎么样,”他细声地说,“我不觉得我们会再相遇。” “是的,”我慢慢地说,“我也不认为。” “那么——再见了。” “再见。”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在那一瞬间,他那奇特明亮的眼睛,好像在我的眼睛里燃烧,然后他突然转身离去,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在甲板上一直回响。 我感到我会永远听到它们。脚步声——走出了我的生命圈。我可以坦白地承认,接下去的两个小时我不太好过。直到我站在码头上,接受当局一些荒谬形式化的检查之后,我才能再度轻松起来。没有人被拘捕,我知道这是极为可爱的一天,我感到很饥饿。我加入苏珊妮的行列。不管为何,那一天我跟她一起在饭店里过夜。那艘船要到第二天早上才继续驶向伊莉莎白港和德尔班。我们坐上一辆计程车,驶向尼尔逊山饭店去。 一切都很可爱。阳光、空气、花朵!当我想起小汉普斯里在一月时,那及膝的烂泥,以及那势必会下的霪雨,不禁暗自庆幸。苏珊妮并不像我一样兴奋,这当然是因为她常常出外旅游。除此之外,还因为她不是那种在早餐之前能兴奋起来的人。当我看到一朵巨大的蓝色牵牛花,不禁欢呼大叫起来时,她奚落了我几句。 对了,我必须声明清楚,这不会是一本南非的故事。我保证无地方色彩传真的出现——你知道那种事——每一页都印满一半以上的大黑体字。我很羡慕别人写小说时能这样做,但是我却没办法。当然,如果你到南海各岛时,你马上会联想到bechedemer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从来就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猜过一两次,但都猜错了。在南非,我知道你立刻就会开始谈论Stoep——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在房子四周,你可坐在上面的东西。在世界各个不同的地方,分别称之为“游廊”,“外廊”或是“暗墙”。再来就是“万寿果”,我经常看过“万寿果”这个字。我立即发现这是什么东西,因为眼前就摆出一个给我当早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一个烂掉的西瓜。荷兰女侍向我说明,并说服我加点柠檬汁和糖尝尝看,我很高兴看到了万寿果,我一直把它跟“呼啦·呼啦”联想在一起,“呼啦·呼啦”我想是——虽然我可能错了——一种夏威夷女郎跳舞时穿的草裙。不,我错了——那是“拉瓦·拉瓦”。 不管怎么,这些都是离开英格兰后令人欢欣的事。我禁不住想,如果在英格兰能吃到熏肉早餐,然后穿上“橇橇”出门,那将使得寒冷的岛屿生活变得蓬勃而有生气。 苏珊妮在早餐之后,温驯了一点。他们给了我一个紧邻着她的房间,望眼出去,正好可看到大波湾美丽的景色。当苏珊妮在找一种特殊的面霜时,我正在观赏着室外的风景。在她找到之后,开始迫不及待地敷用时,她才听得到我的话。 “你有没有看到尤斯特士爵士?”我问,“他在我们进餐厅时,大步走了出去,他叫了一些坏掉的鱼或是什么的,正在向领班抱怨,同时他用力把一颗桃子甩在地上,要让领班看看有多硬——只是完全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硬,那颗桃子在地上碎裂开来了。” 苏珊妮笑着说: “尤斯特士爵士比我更不喜欢早起。但是,安妮,你有没有看到彼吉特先生?我在走道上碰到他,他的眼圈发黑,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把我推倒海里,”我很天真地回答。那是我的一笔人情债。 苏珊妮脸上半涂着面霜,停下来逼我说出详情,我把经过情形告诉她。 “越来越神秘了,”她叫了起来,“我想我盯住尤斯特士爵士比较轻松,而你可以好好的逗逗契切斯特教士,但是现在我不敢这么想了。我希望彼吉特不会在某个黑漆漆的晚上,把我从火车上推下去才好。” “我想你是过于多疑了,苏珊妮。但是,如果最糟的事不幸发生了,我会打电报告诉克雷伦丝。” “这提醒了我——给我一张电报纸。现在让我想一想,我该说什么?‘卷入最刺激神秘事件中,请立即寄给我一千镑,苏珊妮。’” 我从她手中拿过电报稿纸来,指出她可以删掉几个定冠词,还有,如果她不在意的话,可以再删掉“请”字。然而苏珊妮似乎对金钱一点也不在乎,她不但不接受我经济省钱的建议,反而还加上几个字:“我玩得很愉快。” 苏珊妮约好了跟她的几个朋友一起吃午饭,他们大约十一点左右来饭店接她。我被留下来自作安排。我下楼走过饭店的广场,越过电车轨道,穿过一条阴凉的巷道,来到大街上。我漫步走着,观赏着风景,享受着阳光以及观看那些水果及鲜花小贩的乐趣。我发现了一个卖很好吃的冰淇淋苏打的地方。最后,我买了一篮六辩士的桃子,打道回饭店。 我惊讶且高兴地发现有一张留言条等着我。那是博物馆馆长留给我的字条。他在“吉尔摩登堡”号的旅客名单表上看到我的名字。在表上我被注明为贝汀菲尔教授的女儿。他听说过我父亲,同时对我父亲非常崇拜。他说如果我肯赏光,下午到他在木增堡的别墅去跟他们一起喝午茶,他太太一定十分高兴。他告诉了我如何到那里去。 想到可怜的爸爸仍然为人们记得且相当受尊敬,实在是一件欣慰的事。在我离开开普敦之前,一定不得不被私下陪伴着在博物馆里绕一圈,对大部分的人来讲,这是一种礼遇——但是对一个小日夜接触这方面事物的人来说却不然。再美好的事物,看太多了也会变得没什么。 我戴上我最好的帽子(苏珊妮不要的一顶),穿上绉纹最少的白麻织衣服,在午餐之后出发。我搭上到木增堡的快车,大约半小时便到达。这是一趟愉快的旅程,火车在“桌山”脚下蜿蜒推进,沿途一些花草都很可爱。我的地理很差,我完全不晓得开普敦是在一片半岛上,因而在我下了火车,发现自己又面对着大海时,十分惊讶。有些人悠然地沐浴在海水中。人们站在冲浪板上,随波逐流。离喝午茶的时间还早,我走向浴室,而当他们问我要不要玩冲浪板时,我欣然应诺。冲浪看起来太简单了,事实上并不简单,我再也不敢这么认为了。我非常生气地把冲浪板甩掉。然而我仍决定从头开始,我不会就这样承认失败的。在几次失败错误之后,我开始能冲行了,非常高兴地随波逐流。冲浪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不是冲不出去,在那儿诅咒着,就是傻傻地自得其乐。 我费了点功夫才找到美姬别墅,它座落在山顶上,远离其他的别墅和村落。我按了门铃,一个当地土人的小男孩来应门。 “拉菲妮太太在吗?”我问。 他请我进去,领我走过走廊,打开一扇门。就在我正要进去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突然感到疑虑不安。我一跨过门槛,那扇门即在我身后砰然关上。 一个男子从桌后的座椅上站起来,伸出手迎向我。 “很高兴我们已说服了你来见我们,贝汀菲尔小姐。”他说。 他身材高大,显然是个荷兰人,有着发亮的橘色胡须,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博物馆的馆长。事实上,我立即了解倒我受骗了。 我正落入敌人的魔掌中。 第十九章 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潘蜜拉历险记”第三集。我已很久未坐在那价值六辩士的座椅上,吃着二辩士的巧克力牛奶棒棒糖,渴望着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了!这下好了,真的发生了,一点也不像我想的那么有趣。当它们发生在银幕上时——你觉得那没什么关系,因为一定还有第四集。但是在真实的生活里,你完全无法保证,安妮这位女冒险家不会在任何一集的结尾时,突然结束了她的生命。 是的,我正处在进退维谷的险境中,雷本那天早上所讲的话,一一清晰地重现在我脑海里。他说过,把实情说出来。好,我随时可以照做,但是这帮得了我吗?第一,我的故事能被采信吗?他们会相信我之所以有如此大胆的行为,纯粹是由一张满是防蛀丸的纸条所引起的吗?这对我自己来说,就已是一个很不可信的故事了。在这冷静的思考瞬间,我诅咒自己实在是一个受了浪漫戏剧之害的大笨蛋,同时渴望着回到小汉普斯里那平静沉闷的日子里去。 这一切只在一瞬间即结束,我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退后握住门把。对方只是狞笑着。 “即来之则安之,”他幽默地说。 我极力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 “我是应开普敦博物馆馆长之邀而来的,如果我走错了——” “错了?哦,是的,实在是大错特错!” 他粗鲁地大笑起来。 “你有什么权力拘留我?我要去告诉警察——” “汪,汪,汪——像只小玩具狗一样。”他大笑。 我坐在一张椅子上。 “我只能把你看作是个危险的疯子,”我冷冷地说。 “真的吗?” “我想我该向你说明,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去了那里,而且如果我今晚没回去,他们就会出来找我。你知不知道?” “原来你的朋友知道你在那里,他们知道吗?他们那一个知道?” 如此的挑衅。我心中暗自盘算着,要不要说尤斯特士爵士?他是个名人,他的名字也许够份量。但是如果他们跟彼吉特有来往,他们就知道我是在说谎。最好不要冒这个险。 “比如说,布莱儿夫人,”我底声说,“跟我住在一起的一个朋友。” “我想不会吧,”对方说,狡猾地摇摇他那橘子头。“今早十一点后,你就没见过她,而你接到我们的留言条,要你午餐时间到这里来。” 他的话说明了我是如何紧紧地被跟踪着,但是我是不会未战先降的。 “你很聪明,”我说,“也许你听说过那很有用的发明——电话?我吃过午饭在房间休息时,布莱儿夫人打电话给我,我告诉她今天下午我到什么地方。” 令我很满意地,我看到一道不安的阴影掠过他的脸庞。显然他忽略了苏珊妮可能打电话给我。我真希望她真的打电话给我! “够了,”他大声地说,站了起来。 “你要把我怎么样?”我问,仍然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把你摆在你不碍事的地方,以防万一你的朋友来找你。” 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但是后半句使我又恢复了信心。 “明天你要回答一些问题,在你回答之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处置你。还有,我可以告诉你,年轻的女士,我们有的是使不合作的笨蛋说话的方法。” 这并不好玩,但至少是一种暂时的解脱。我还有时间,直到明天。这个人显然是听命于某一首脑的下级人员。那首脑有没有可能是彼吉特? 他叫了一声,两个土黑人应声出来。我被带上楼去。不管我再怎么挣扎,我的嘴巴里还是被塞了块布,手脚都被绑了起来。他们带我进来的这个房间,是一种屋顶下的小阁楼。里面布满了灰尘,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那荷兰汉子嘲讽式地向我一鞠躬,然后退出去,随手把门带上。 我相当地无助。我翻滚着,扭动着,但却一点也无法弄松绳子,而那嘴里的布条,使我叫也叫不出来。即使有可能任何人走进这栋房子,我也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听到底下关门的声音,显然是那荷兰汉子出去了。 束手无策实在是件叫人发疯的事。我再度用力想挣开绳索,但是徒劳而无功。最后我放弃了,不是昏了过去就是睡着了。醒过来时,觉得全身发痛。当时天色已经相当暗,我判断一定相当晚了,以为月亮已经升高,透过灰朦朦的天色照射下来。那嘴里的布条几乎令我呕死,而那紧紧的痛楚更令我难以忍受。 这时我的眼光落在角落里一块碎玻璃上,一线月光正照射在碎玻璃上,它的闪光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我看着它的时候,一个念头兴起。 我的手脚是动弹不得了,但是我还可以用滚的,我艰辛而缓慢地开始行动。并不简单,除了极端痛楚之外——由于我无法用手臂来护住脸——要保持一定的方向滚动也很困难。 我好像滚过了所有的方向,就是滚不到我想去的地方。然而,最后我终于还是滚到了我的目标旁,那碎玻璃几乎碰到了我被绑的双手。 即使到现在,事情也不那么容易解决。我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把碎玻璃片移到抵住墙壁的地方,这样它才能在绳索上慢慢地割磨。这是割费尽心机的过程,而且我几乎要绝望了,但是我终于还是成功地把绑住我双腕的绳索磨断。其他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一恢复了双手的正常血液循环以后,立即可以拿掉塞在嘴里的破布,几口完整的呼吸令我觉得好过多了。 我很快地便解开了其他的绳结,虽然过了相当的一段时间,我才有办法站起来,但是终究我还是直立了起来,手臂前后摆动地恢复血液循环,同时迫切希望能找到吃的东西。 我等了十五分钟,直到确定我的力气已恢复,然后才提起脚跟,悄悄地走到门口,如同我所希望的,门并没上锁,只是带上而已。我慢慢打开,小心地向外窥探。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让我看到那满布灰尘,未铺地毯的阶梯,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仍然没有声响——但是当我下到底下一层楼时,一阵微弱的讲话声传了过来。我死了一般地站在那儿,而且站了相当一段时间。壁上的钟指示出那已是午夜过后。我十分清楚我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可能冒多大的险,但是我的好奇心太浓了,我准备极为小心地继续冒险。我轻悄地爬完其他的阶梯,站在方形的大厅中。我四周环顾一下,不禁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土黑人小男孩正坐在大厅门边。他没看到我,事实上我很快便从他的呼吸声判断出,他正在熟睡中。 我该退回去,或是继续下去?讲话声是从我来时被带进的那个房间传出来的。其中之一是我那荷兰“朋友”,另一个虽然有点熟悉,但是我一时无法辨认出来。 最后我决定,显然我应该尽可能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我势必要冒那小男孩醒过来得险。我悄悄越过大厅跪在书房门外。有一阵子,我听不出什么来。话声是比较大了些,但是我还是听不出他们讲些什么。 我改用眼睛靠近锁匙孔,如同我所猜想的一样,说话者之一是那荷兰大块头,另一个坐在我的视界之外。 突然他起身去拿饮料。他拿穿着黑色衣服、高雅的背部落入我的视线内。即使在他转身之前,我就已知道了他是谁。 契切斯特先生! 现在我开始听出了他们所说的话。 “不管怎样,还是很危险。万一她的朋友来找她呢?” 那是大块头在说。契切斯特回答他,他已完全改掉了他那教士的嗓音,怪不得我认不出来。 “那是虚张声势。他们根本不晓得她在那里。” “她说得很肯定。” “我敢保证。我已调查清楚了,我们什么都不必怕。不管怎么说,这是‘上校’的命令。我想,你不想违抗吧?” 荷兰壮汉用他本国的语言说了一些话,我想是他急忙的否认声明。 “但是为什么不干脆击昏她?”他怒吼着,“这样简单多了。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把她带出海。” “不错,”契切斯特思索着说,“我该这么办。她知道得太多了,这错不了。但是‘上校’是个喜欢独自下手的人——虽然再没有其他人必须这样做。”他话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唤起他的记忆,使他感到不安。“他想要从这个女孩得到某种情报。”他在说到“情报”之前停了一下,但是那荷兰人很快地追问他。 “情报?” “那一类的。” “钻石,”我对自己说。 “现在,”契切斯特继续说,“把那张表给我。” 接着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的对话对我来说相当难以理解。好像是有关大量的各种蔬菜。提到一些日期、价钱和我不知道的地名。他们的计算和核对进行了大约半个钟头才结束。 “好,”契切斯特说,还有好像是他推开椅子的声音。“我把这些带去给‘上校’过目。” “你几时动身?” “明天早上十点钟就可以了。” “在你走之前要不要看看那女孩?” “不,有严格的命令说,在‘上校’来之前,如何人都不准见她,她还好吗?” “我进来吃饭之前看过她,她在睡觉,我想,食物怎么办?” “饿一下没什么大碍。‘上校’明天就来了。让她饿一点,她才会好好回答问题。在此之前,任何人最好都不要接近她。你有没有把她绑好?” 荷兰人笑起来。 “你认为呢?” 他们两个都大笑了起来。我也是,暗自坐着。然后,从声音判断他们似乎就要出来了,我很快地退避。我正好及时避开。当我躲到楼梯口时,我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就在此一同时,那小男孩动了动身子。我的退避并没有被发觉。我谨慎地退回阁楼里,捡起绳索缠绕在自己身上,再度躺在地板上,以防万一他们想上来看看我。 然而他们并没有上来。过了大约一个钟头,我爬下楼梯,但是门边的那小男孩已经醒了,正在轻声地哼着歌。我急着想要离开这栋房子,但是我不知该怎么安排? 我告诉自己要有耐心,轻率行动将会乱了大局。在早餐过后,契切斯特的声音离去,那荷兰人也陪着他离去,我松了一大口气。 我屏息静待,早餐桌上的东西已被收拾干净,屋子里的工作已告一段落,终于一切活动都已静止。我再度从躲藏的地方溜出来,非常小心地爬下楼梯。大厅空荡荡的,我一溜烟地越过大厅,打开虚掩着的大门,走出去奔到阳光里,我老马识途地沿着车道跑出来。 一出了那幢别墅,我即恢复正常的步履,人们好奇地注视着我,而我一点也不怀疑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注视着我。我一定在阁楼上滚过,因而满脸满身都是灰尘。最后我来到了一家车行前,走了出去。 “我出了车祸,”我解释说,“我需要一辆车马送我到开普敦,我必须赶上到德尔班的船。” 我不需等太久,十分钟之后,我被载着急驰在往开普敦的路上。我必须知道契切斯特是否在船上。我无法决定是否要独自上船,但是最后我决定这样做。契切斯特不知道我在木增堡的别墅里见过他。毫无疑问地,他会再为我布下陷阱,但是我已预先得到警告,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他是那个为神秘的“上校”追寻钻石的人。 天可怜我的计划泡汤了!当我抵达码头时,“吉尔摩登堡”号已出了海,而我无法知道契切斯特是否在那艘船上! 第二十章 我回到饭店,酒廊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跑上楼敲苏珊妮的房门。她的声音传出来,叫我进去。当她看到是我时,毫不掩饰地拥抱我,亲吻着我的脖子。 “安妮,亲爱的,你上那里去了?我担心得要死,你干什么去了?” “探险去了,”我回答,“‘潘蜜拉历险记’第三集。” 我把整个经过告诉她。我讲完时,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些事总是发生在你的身上?”她失望地问,“为什么没有人要把我的手脚绑起来,在我的嘴巴里塞满破布?” “如果他们对你这样的话,你不会喜欢的,”我肯定地想她说,“老实告诉你,我现在一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冒险了,那种事情一点点就够你受了。” 苏珊妮似乎并不明白。只要手脚被绑起来,嘴巴被塞上破布一两个钟头,就足以很快地改变她的想法了。苏珊妮喜欢刺激,但是她讨厌不舒服。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 “我不太清楚,”我思索着说,“你仍然去罗得西亚,当然,注意彼吉特——” “那你呢?” 这正是我的难题。契切斯特是否已搭上了“吉尔摩登堡”号呢?他是不是真的按原来计划到德尔班?照他离开木增堡的时间来看,似乎两者都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该搭火车到德尔班去。我想我该比那班船更早到达那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逃脱的消息也一并传到,那么很简单,他一定在伊莉莎白港或是东伦敦下船好躲开我。 这实在是个难题。 “不管怎样,我们先问问到德尔班去的火车时刻,”我说。 “还有,现在喝早茶还不算太晚,”苏珊妮说,“我们到酒廊去喝。” 火车站的人告诉我,到德尔班去的火车当晚八点一刻开出。我暂时还不用下决定,便跟苏珊妮去喝“十一点的早茶”。 “你觉不觉得你还认得出契切斯特——我的意思是说,不管他怎么化装?”苏珊妮问道。 我腼腆地摇摇头。 “他化装成女侍时我没认出来,而且要不是你画出图来的话,我可能永远认不出来。” “我相信,那个人是个职业演员,”苏珊妮若有所思说,“他的化装术太令人惊叹了。他也许在下船时,化装成海员或是什么的,而你永远也认不出。” “你真会安慰人。”我说。 这时瑞斯上校走出来,加入我们。 “尤斯特士爵士在干什么?”苏珊妮问。“我今天都没见着他。” 有种奇怪的表情掠过上校的脸庞。 “他正忙着处理一些自己的事。” “告诉我们。” “我不该泄露别人的秘密。” “那随便告诉我们是什么吧——即使你必须为我们捏造也好。” “好,如果我说那闻名的‘褐衣男子’跟我们一起航行到这里来,你们怎么说?” “什么?” 我感到脸上的血色消失了一阵,然后又恢复过来。所幸瑞斯上校并没有注意到。 “我相信,这是事实。每个港口都严密监视着他,而他哄骗彼得勒,把他当作秘书带上船!” “不是彼吉特先生吧?” “哦,不是彼吉特——另一个,自称为雷本。” “他们有没有逮捕他?”苏珊妮问。她在桌底下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屏息等待回答。 “他似乎消失无踪了。” “那尤斯特士爵士的反应怎么样?” “看成是命运之神对他个人的一种侮辱。” 那天稍后不久,我们有了机会听听尤斯特士爵士自己对整个事情的看法。一个服务生送来一张便条,把我们从午觉中吵醒。那张纸条以感人的字句写着,要我们到他的起居室里跟他一起用茶。 那可怜的人真的正处在令人哀怜的状态中。在苏珊妮不时发出同情声的鼓励之下(她在这方面是能手),他向我们倾诉一切。 “先是有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无礼地让她自己在我的房子里被谋杀——故意找我麻烦,我真的这么想。为什么要在我的房子里?为什么,英国有那么多房子,偏偏要选我的‘磨房’?我到底伤害过她什么,使得她一定要让自己在那里被杀?” 苏珊妮再次发出同情的话声,而尤斯特士爵士以一种更哀伤的声调继续说下去。 “还有,好像那还不够一样,那谋杀她的家伙,竟然胆敢以我秘书的身分跟随着我。我的秘书,天啊!我实在对秘书厌倦透了,我再也不要任何秘书了,他们不是隐藏的凶手就是酒醉闹事的家伙。你们有没有看过彼吉特的黑眼圈?你们当然看过。我怎么能有这样的秘书?而且他的脸色是如此令人厌恶的暗黄——正是跟黑眼圈配不起来的颜色。我已受够了秘书——除非我有一个女秘书。一个好女孩,有着水般清澈的双眼,在我情绪不好时,她会握住我的手。你怎么样,安妮小姐?你要不要这个工作?” “我必须握住你的手多久?”我笑着问。 “一整天,”尤斯特士爵士高兴地回答。 “这样我就打不了多少字了,”我提醒他。 “那没关系。这个工作都是彼吉特出的点子。他要我工作致死。我预备把他留在开普敦。” “他要留下来?” “是的,他正自得其乐,像个侦探一样地追捕着雷本。这种事最适合彼吉特不过了。他喜欢耍阴谋诡计。我是说真的,你要不要来?布莱儿夫人可以作你的女伴,而且你偶尔有假日可以去挖骨头。” “非常谢谢你,尤斯特士爵士,”我小心地说,“但是我想我今晚要离开此地到德尔班去。” “哦,不要这么不合作。记不记得?罗得西亚有很多狮子,你会喜欢狮子的,所有的女孩都喜欢。” “他们会不会正在练习低跃?”我坐着问,“不,非常谢谢你,但是我必须到德尔班去。” 尤斯特士爵士注视着我,淡淡叹了口气,然后打开邻房的门,叫着彼吉特。 “要是你已睡够了午觉,我的好秘书,也许你想工作一下,换换口味。” 彼吉特出现在走道上。他向我们鞠躬,看到我时有点惊吓,以可怜的声音回答: “我整个下午都在打备忘录,尤斯特士爵士。” “好,那不要再打了。到商业局,或是农业部,或是矿业司,或是这一类的任何地方去,要他们借我一个女子带到罗得西亚去。她必须有清澈如水般的眼睛,而且不反对我握紧她的手。” “是,尤斯特士爵士。我会向他们要一个能胜任的速记打字员。” “彼吉特是个坏蛋,”尤斯特士爵士在他秘书离去之后说。“我敢打赌他一定会挑出一个刻板的女人,故意来气我。我忘记告诉他——她必须也有一双美腿。” 我兴奋地抓住苏珊妮的手,连拖带拉的把她拉回她的房间。 “现在,苏珊妮,”我说,“我们必须计划一下——很快地计划一下。彼吉特要留在此地——你听到了?” “是的,我想那意思就是说,我不能去罗得西亚——这实在很扫兴,因为我想去罗得西亚。真没意思。” “高兴一点,”我说,“你还是去得了罗得西亚。我不觉得在没有出现危机时,你能在最后一刻退出。而且,除此之外,彼吉特很可能突然被尤斯特士爵士招去,如此一来,你跟随他这趟旅程就更艰苦了。” “那将很不体面,”苏珊妮露出酒涡笑着说,“我将不得不籍口假装对他有一份命中注定的感情。”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你在他抵达的时候在那里,那一切就很单纯而自然了。此外,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对其他两个人完全失去注意。” “哦,安妮,我想你总不能怀疑瑞斯上校和尤斯特士爵士吧?” “我怀疑每一个人,”我沉下脸说,“而且如果你看过任何侦探小说的话,苏珊妮,你一定了解,坏人总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有很多坏人都是像尤斯特士爵士一样欢乐的胖子。” “瑞斯上校并不特别胖——也不真的欢乐。” “有时候他们瘦削而忧郁,”我迅速地反驳,“我并不是说我认真地怀疑他们任何一个,但是,那个女子毕竟是在尤斯特士爵士的房子里被谋杀——” “是的,是的,我们不用再从头说起。我会替你监视他,安妮,而且,如果他稍微增胖点或者更欢乐,我会立即打电报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嫌疑加重,立刻赶来。’” “真是的,苏珊妮,”我叫了起来,“你似乎真的认为这一切都好像是游戏一样!” “我知道,”苏珊妮毫不困窘地说,“好像是游戏一样。这是你的错,安妮。我已被你的‘让我们拥有冒险的精神,那一点都不是真的’所感染。天啊,如果克雷伦丝知道我跑遍非洲,在盯罪犯的梢,那他不昏倒才怪。” “你为什么不打电报告诉他?”我嘲讽地问。 一谈到打电报,苏珊妮的幽默感总是离她而去。她认为我的建议是当真的。 “我也许会打。那势必是一封很长的电报。”她的眼睛闪亮。“但是我想还是不打的好,做丈夫的总是想干涉太太一些毫无害处的娱乐。” “好,”我下结论地说,“你监视尤斯特士爵士和瑞斯上校——” “我知道我为什么必须监视尤斯特士爵士,”苏珊妮打断我的话说,“因为他的身材,他幽默的谈话。但是我想怀疑到瑞斯上校就太过份了一点;我真的这么认为。为什么?他跟特务机构有关,你知道吗?安妮,我相信我们最好信任他,把一切告诉他。” 我极力反对这个冒险不起的提议。我从其中看出了婚姻生活的惹祸作用。我常常听很有智慧的女性以权威性的口吻说:“爱德格说——”而你十分清楚爱德格根本是个大笨蛋。苏珊妮由于结了婚的缘故,正渴望着能有一个男子可依靠。 不管如何,她很有信心地答应我,不向瑞斯上校泄露如何一个字,我们继续我们的计划。 “很显然地,我必须留在此地监视彼吉特,而且最好也是如此。今晚我必须假装动身到德尔班去,取出我的行李等等,但是实际上我要搬到镇上的其他小旅馆去。我可以稍微改变一下我的面貌——戴上金色小假发及一面厚厚的白色花边面纱,如此一来,我就较有机会看看到底他在干些什么,如果他认为我已离去而放心了的话。” 苏珊妮衷心地赞同这个计划。我们做了一些必要而故意招摇的准备,再次探询火车开出的时刻,打点我的行李等等。 我们在餐厅一起进餐。瑞斯上校并没有出现,但是尤斯特士爵士和彼吉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彼吉特在用餐中途离桌,这使得我不安,因为我计划当面跟他道别。不管如何,跟尤斯特士爵士说再见,效果也是一样。在我吃完饭之后,我走过去。 “再见了,尤斯特士爵士,”我说,“我今晚要到德尔班去。”尤斯特士爵士,深深地松了口气。 “我听说过了,你不喜欢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喜欢。” “好女孩。你确定你不会改变主意到罗得西亚看狮子?” “相当确定。” “他一定是个很英俊的家伙,”尤斯特士爵士失望地说,“某个德尔班自命不凡的青年,我猜想,他使得我的成熟之美相形失色。对了,再过一两分钟,彼吉特就要开车,他可以送你到车站去。” “哦,不用了,谢谢你,”我连忙说,“布莱儿夫人和我已叫好了计程车。” 我才不想跟彼吉特一起去呢!尤斯特士爵士紧紧地盯住我。 “我不认为你喜欢彼吉特。这我不怪你。那过份殷勤、好管闲事的驴子——一副受苦受难的烈士模样,想尽办法来烦我!” “他现在干什么去了?”我带点好奇地问。 “他替我找了个秘书。你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四十岁了,却好象才出生一样,戴着夹鼻眼镜,穿着马靴,一副动作灵敏、效率十足的样子,让我看了就想死掉算了。一个十足平板的女人。” “她不握你的手吗?” “我希望她最好不要!”尤斯特士爵士叫了起来,“那是最叫人不能忍受的事。好了,再见了,清澈如水的眼睛。如果我射中了狮子,我不会把狮子皮送给你——在你抛弃了我之后。”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我们分手。苏珊妮在大厅找我,她要到车站去送行。 “让我们马上开始行动,”我匆匆地说,同时走向门房要握叫一辆计程车。 这时一个声音在握背后响起,令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贝汀菲尔小姐,我正要去开车,我可以顺便送你和布莱儿夫人到车站。” “哦,谢谢你,”我连忙说,“不用麻烦你了,我——” 我无可奈何。我本可以进一步推辞,但是苏珊妮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暗示我提高警觉。 “谢谢,彼吉特先生。”我冷冷地说。 我们都上了车。当我们在往镇里的路上急驰时,我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最后彼吉特自己打破了沉默。 “我已替尤斯特士爵士找到了一位能力很强的秘书,”他说,“佩蒂格鲁太太。” “他刚刚还在数说着她呢,”我说。 彼吉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她是个能干的速记打字员。”他忍住气说。 我们在车站前下了车,他自然该在此离开我们。我转身伸出手准备跟他握别——但是,哦,不妙。 “我想送你上车,现在刚好八点,你的班车还要过十五分钟开。” 他要搬夫拿出行李。我无助地站在那儿,不敢看苏珊妮。他在怀疑我,他决定要确定我搭火车离去。而我该怎么办?没有办法。我预见自己在十五分钟后,将随着火车驶出车站,而彼吉特站在月台上,向我挥手道别的情景。他已机敏地将难题抛给我,他对我的态度已经改变,大大地改变。他那充满着不安的亲切、温和态度,使他自己难过,也令我几欲作呕。这个家伙是个滑溜溜的伪君子。他先是企图谋杀我,而现在又对我必恭必敬!他是不是曾经想过在船上的那一晚,我没认出是他?不,这只是故作姿态,一种他想逼我默许的姿态;他始终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像只绵羊一样,无助地顺从他的指示行事。我的行李被堆放在我的卧铺离——我拥有一座双层铺位。这时已是八点十二分,还有三分钟火车就要开了。 然而彼吉特忽视了苏珊妮。 “这趟旅程会很燥热,安妮,”她突然说,“尤其明天经过卡卢的时候。你带了古龙水或薄荷水吧?” 我的机会来了。 “啊,糟了,”我叫了起来,“我把我的古龙水忘在饭店梳妆台上了。” 苏珊妮支使人的习惯发挥了作用。她急急转向彼吉特。 “彼吉特先生,快,还有时间,车站对面有家药店,安妮必须带些古龙水。” 他迟疑了一下,但是苏珊妮那强制的态度令他无法不顺从。她是个天生的独裁者,他去了。苏珊妮的眼睛盯住他,直到他人影消失。 “快,安妮,从另一边下车——以防万一他没真的去,而在月台那一边监视我们。不要管你的行李了,你可以明天打个电报去要回来。哦,但愿火车准时开!” 我打开到另一边月台的车门,爬了下去,没有人注意我。我刚好看到苏珊妮站在那里,头抬高好像透过窗子跟我话别一样。汽笛响起,火车开始缓缓驶出。然后我听到那边月台急促的脚步声,我躲到一个书报摊后。 苏珊妮向着离去的火车挥动手帕,正好转过身来。 “太迟了,彼吉特先生,”她高兴地说,“她走了。那是古龙水吧?我们怎么早没想到,太可惜了!” 他们从离我不远处走过,离开火车站。彼吉特全身冒汗,他显然一路快跑到药店又跑回来。 “要不要我帮你叫一辆计程车,布莱儿夫人?” 苏珊妮继续扮演下去。 “好的,谢谢。我不能搭你的便车回去吗?你是不是还要帮尤斯特士爵士办很多事?哎,我真希望安妮·贝汀菲尔明天跟我们一道去。我不喜欢让像那样的一个年轻女孩,自己到德尔班去。但是她非去不可,那里也许有什么吸引着她,我想——” 他们走出了我的听力范围。聪明的苏珊妮,她救了我。 我等了一两分钟,然后也走出车站,当我走出去时,几乎与一个男人撞个正着——一个脸上长了个很不配称的大鼻子,面貌可憎的男子。 第二十一章 在执行我的计划时,我没有再遇到进一步的困难。我在后街上找了一家小旅馆,订了个房间。由于我没有任何行李,因此付了些订金,然后平静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起床,走到镇里去买一个中型的衣箱。我打算在那一班人马搭上午十一点的火车,到罗得西亚去之前,先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彼吉特在摆脱他们之前,是不会放手从事任何不法行动的。因此我搭上火车离开镇里,准备去享受一下乡间散步的乐趣。天气相当凉爽,而我很高兴在长途航行及在木增堡被拘禁之后,能有机会伸伸腿,舒展舒展筋骨。 小事情中往往隐含着大关键。我的鞋带松了,我停下来绑好。路正好在那儿转弯,而当我弯腰系鞋带时,一个男子正好过来,差点撞上我。他举起帽子,连声道歉,然后继续上路。当时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可是一时没再想下去。我看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向回开普敦的方向。 正好有一班电车要开走,我必须快跑才能赶得上,我听到身后有跑步声。我刚好跳上车子,那个人也上了车。我立即认出了他。他就是当我在路上鞋带松掉时,差点撞上我的人,而且我马上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面熟。他也就是前一天晚上,我离开车站时碰到的那个大鼻子的矮冬瓜。 这种巧合有点吓人。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巧妙地跟踪我?我决定尽早试验看看。我在下一站拉铃下车,那个人并没下车。我躲进一家店铺走道暗处观望,他在下一站下车,同时向我这个方向走过来。 事实已够明朗了,我被跟踪了。我高兴得太早了,我并没有摆脱彼吉特。我上了下一班电车,而如同我所预料的,跟踪我的人也上了车。我很认真地静下来思考。 很显然地,我已偶然地发现了一件比我想像的还要重大的事。马罗那栋房子的谋杀案,并不是单独一个人所干的个案。我所面对的是整个帮派,而且,感谢瑞斯上校对苏珊妮的透露,以及我在木增堡别墅所偷听到的,使我开始了解到这个帮派的多种活动。组织化的犯罪,由那个被他的部下称为“上校”的人所策划!我想起了我在船上所听到的一些谈话,关于河边高地的罢工及其原因——还有某一秘密组织在煽动民众的怒火。那是“上校”的杰作,他的手下正在依计行事。他本身并不加入,我总是听说,他自己只限于策划指导。他只从事脑力工作,而不是危险的劳力工作。但是很可能仍是他自己坐镇,在一个显然清白无瑕的地位上,指挥各种活动。 那么,这就是瑞斯上校出现在“吉尔摩登堡”号上的意义了。他被派出来追查主犯。如此推断一切都吻合,他是政府特务机构的高阶层人员,任务是揭“上校”的底牌。 我对自己点点头——事情变得明朗化了。我在这件事中担任什么角色?我是从哪里扯进来的?他们是不是只追查钻石?我摇摇头。即使钻石的价值再怎么高,他们也不会如此近乎绝望似地想把我弄出去。不,我的介入不只是这样而已。虽然我自己不知道,但是我一定在某方面对他们构成危险、威胁!我所有的一些情报,或是他们认为我有一些情报,使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地想把我除掉——而那些情报多少跟钻石有关。有一个人,我觉得他能让我了解一切真相——如果他愿意的话!“褐衣男子”——哈瑞·雷本。他知道事情的另一半。但是他已经销声匿迹,他是个逃离虎口的惊弓之鸟。他跟我很可能永远不会再相见…… 我突然把自己唤回眼前的处境。如此滥情地思念着哈瑞·雷本是没用的。他一开始就对我显示他的反感。但是,至少——我又开始梦想了!真正的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 如今以扮演监视者角色为傲的我,已变成了被监视者。而且我很害怕!第一次感到六神无主。我像是一粒阻碍了大机器顺利运转的小砂石——而且我梦想那大机器会因为一粒小砂石而运转不灵。哈瑞·雷本曾经救过我一次,我也自救过一次——但是我突然感到一切都对我十分不利。我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而且越来越近,如果我再继续单独行动,那我注定完了。 我极力地要求自己镇静。终究,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我正处在文明的城市里──到处都有警察。我会处处小心提防。他们不能再像在木增堡一样设下陷阱害我。 当我想到这点时,电车已经抵达爱德里街。我下了车。在还没决定该怎么办之前,我慢慢地沿着街道左边走着。我不用麻烦自己转头看看监视我的那个人还在不在,我知道他正跟踪着。我走进卡莱特餐饮店,叫了两份咖啡冰淇淋苏打──为了解除我的紧张。我想,在这种情况之下,男人一定需要一杯烈酒;但是女人从冰淇淋苏打中可以获得很多慰籍。我含住吸管津津有味地猛吸着,那清凉的液体凉透我的咽喉,我喝光了第一杯,把杯子推开。 我坐在柜台前的一张小高脚凳上。用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跟踪我的人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在门边的座位上。我喝完了第二杯,又叫了一杯加枫糖的。我可以一口气喝掉无数的冰淇淋苏打。 坐在门边的那男子突然起身走出去。这使得我惊讶不已。如果他是到外面去等,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在外面等?我从高脚凳上滑下来,小心地走到门边。我很快地退到暗处,那个人正在跟彼吉特讲话。 如果我以前还有任何存疑的话,这已足以澄清一切。彼吉特拿出怀表,看了看。他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然后那秘书走下街道,向车站走去。显然他已下了命令,但那是什么命令? 突然,我的心差点跳出嘴巴里来。跟踪我的那个人越过街道,跟一个警察讲话,他讲了一阵子,不时地用手势指向卡莱特餐饮店,好像在解释什么。我立即晓得他的阴谋,我将被以某种罪名——扒手,也许——逮捕。对帮派来说,安排这种小事太容易了。辩白我是清白的又有什么好处?他们一定从头到尾安排好了。很久以前,他们把偷钻石的罪名按在哈瑞·雷本头上,而他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反驳,虽然我还有点存疑,但是他是完完全全无罪的。我能有什么机会对抗“上校”所设计出来的“冤狱”? 我机械似地抬头看看时钟,突然另一观点闪现在我的脑海。我看出了彼吉特看表的作用。这时正好十一点,而十一点的时候,火车将把那些可能来营救我的熟朋友,都带到罗得西亚去。那就是他们到现在一直还没有下手的原因。从昨晚到今早十一点,我都很安全,但是现在天罗地网已开始向我罩下。 我急急打开皮包付饮料的钱,当我打开皮包时,我的心跳几乎停住,因为皮包里面竟有一个鼓鼓的男用皮夹!这一定是在我下车时,有人偷偷塞进我皮包里的。 我立刻感到六神无主,急急地走出卡莱特餐饮店,那大鼻子的矮冬瓜正好跟警察一起越过马路,他们看到了我,那个矮冬瓜指着我向警察大叫。我拔腿就跑。我判断他是个跑不快的警察,我必须先跑。但是我毫无计划,我只是没命地沿着爱德里街跑。人们开始注视我,我感到不久便会被人档下来。 我突然有了主意。 “火车站在那里?”我喘不过气地问。 “就在那右边。” 我加快速度跑。为赶火车而奔跑是被允许的。我转入车站,但是这时我听到背后脚步声紧紧跟着我,那大鼻子矮冬瓜是个短跑健将。我预料在我找到月台之前,一定会被逮到。我抬头看钟——差一分十一点,如果我的计划成功的话,我可能正好赶上。 我从火车站在爱德里街的主要入口进入车站,现在我又从旁边出口急奔出去。我的对面是邮局的边门,大门在爱德里街。 如同我所预料的,追我的人没有跟我进人邮局,而跑到爱德里街的大门那边去拦截我,或是去叫警察这么做。 我飞快地越过街道,再度跑进车站,我像疯子一般地飞奔着,正好十一点,当我跑上月台时,长龙一般的火车已经开始移动。一个搬运工想要阻止我,但是我挣脱了他,跳到车门阶梯板上,我爬上两步打开车门。我安全了!火车已经开动。 火车经过一个站在月台末端的人,我向他挥手。 “再见,彼吉特先生,”我大叫。 我从没看过任何人这么惊吓得向后退过,他的样子就好像是见到了鬼一般。 一两分钟之后,我遭到了车长的麻烦,但是我提高声音。 “我是尤斯特土·彼得勒爵士的秘书,”我趾高气昂地说,“请带我到他的私人车厢去。” 苏珊妮和瑞斯上校正站在后视台上,他们看到我都不禁大声欢呼起来。 “嗨,安妮小姐,”瑞斯上校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以为你已经到德尔班去了。你真是个神出鬼没的人物!” 苏珊妮什么也没说,但是她的眼神正问着上百个问题。 “我必须向我的老板报到,”我一本正经地说,“他在哪里?” “他在办公室里——中间车室——正在向那不幸的佩蒂格鲁小姐口述。” “这么认真地工作实在很新鲜,”我说。 “嗯!”瑞斯上校说,“我想,他打算给她足够的工作,好在未来的几天里,把她锁在她自己的车室里跟打字机作伴。” 我笑了起来,然后跟他们两个去找尤斯特士爵士。他正在里面走来走去绕着圈子,嘴里不停地冒了一大堆话,让那我头次见到的不幸的秘书记个不停。她是一个高大而四平八稳的女人,穿着土褐色的衣服,戴着夹鼻眼镜,一副很能干的样子。我判断她一定自觉很难跟上尤斯特主爵士的速度,因为她一面不停地挥舞着铅笔,一面紧皱着眉头。 我走进车室。 “我上车来了,先生,”我莽撞地说。 尤斯特士爵士在一句很复杂的句子中停往,瞪着我。佩蒂格鲁小姐一定是个很紧张的人,不管她再怎么能干,因为她好像中弹一般地跳了起来。 “天可怜我!”尤斯特士爵士叫了起来。“那德尔班的年轻人怎么了?” “我比较喜欢你,”我温柔地说。 “亲爱的,”尤斯特士爵士说,“你可以马上握我的手。” 佩蒂格鲁小姐轻咳几声,尤斯特士爵士连忙把手缩回去。 “啊,对了,”他说,“让我想想,我说到那里了?对了。泰尔门·鲁斯,他在——怎么了?为什么你没记下来?” “我想,”瑞斯上校温和地说,“佩蒂格鲁小姐的铅笔断了。” 他说完把铅笔从她的手中拿过来削着,尤斯特士爵士注视着,我也一样。瑞斯上校话中的意味,有些我不太懂。 第二十二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我想放弃我的回忆录,改写一篇短篇的“我所有的秘书”。关于秘书,我似乎一再受到挫折。一会儿我一个秘书都没有,一会儿却又太多了。目前我跟一群女人旅行到罗得西亚,瑞斯跟那最漂亮的两个,而把那最糟的一个留给我。这种事老是发生在我身上,还有,毕竟这是我的私人车厢,而不是瑞斯的。 安妮·贝汀菲尔藉口是我的临时秘书,也陪我一起到罗得西亚。但是整个下午,她都跟瑞斯一起在后台上看风景,不时地欢呼。我是说过她的主要任务是握我的手,但是她甚至也没这么做。也许她是怕佩蒂格鲁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怪她。佩蒂格鲁毫无迷人之处——她是有着大脚而令人讨厌的女人;看起来像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安妮·贝汀菲尔十分神秘。她在最后一分钟跳上火车,气喘得像蒸汽机一般,好像刚赛跑过——而彼吉特告诉我,他在前一晚亲眼看她上车到德尔班去!要不是彼吉特又再喝醉了酒,就是这女孩有分身术。 她从不解释,没有人解释过。对了,“我所有的秘书”。第一号,逃脱的凶手。第二号,在意大利干过不可告人之事的秘密酗酒徒。第三号,一个有能力同时在不同的两个地方出现的漂亮女孩。第四号,佩蒂格鲁小姐,我相信她是一个乔装的危险的恶徒!也许是彼吉特在意大利的朋友之一,她贿赂他介绍给我。如果整个世界有一天发现被彼吉特一个人骗了,我也不会感到惊奇。大体来说,我想雷本是最好的一个,他从来不烦我,也不干涉我的事。彼吉特竟敢无礼地把文具箱摆在车上,我们没有一个人在移动它时不人仰马翻的。 我刚刚走出去到观望台上,期望我的出现会赢得一阵欢呼。两个女人都像中了邪一般地倾听着瑞斯的旅游者故事。我应该把这节车厢的名牌改一改——不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及其同行专用”,而是“瑞斯上校及其女眷专用”。 布莱儿夫人再来一定是又要傻傻地拍着照片。每次当火车绕着惊险的弯道时,当我们越爬越高时,她都对着火车头拍快照。 “你明白了吧,”她高兴地大叫,“必须要在转弯的地方,你才能从后面拍摄火车的前面部份,有高山作背景,照片上的火车一定看起来险象环生。” 我告诉她,没有人能从照片看出照片是从火车后面车厢拍摄的,她怏怏然地看着我。 “那我在照片底下注明:‘绕弯的火车头,从火车上摄得’,不就得了?” “你可以在任何火车快照上这样注明,”我说。女人从来不会想到这些简单的事。 “我很高兴我们在白天里上来这里,”安妮·贝汀菲尔大声说着,“如果我昨晚到德尔班去,我就看不到这些了,对不对?” “对,”瑞斯上校笑着说,“如果你到那里去了,那你明天早上一醒来,会发现你正在卡鲁,一片炎热、烟尘滚滚,到处都是岩石的沙漠里。” “我很庆幸我改变了主意。”安妮说完满足地吐了一口气,四处观望着。 景色相当美妙,我们在环抱的高山间迂回上爬。 “这是不是白天到罗得西亚去最好的一班火车?”安妮·贝汀菲尔问。 “白天?”瑞斯笑了起来,“嗳,我亲爱的安妮小姐,一个礼拜总共也就不过三班火车。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六。你知不知道在下个星期六之前,你到不了瀑布区?” “届时我们相互之间不知道已有多了解了!”布莱儿夫人存心不良地说,“你将在瀑布区停留多久,尤斯特士爵士?” “那要看情形,”我谨慎地回答。 “看什么情形?” “看约翰尼斯堡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我原先打算在瀑布区待上个几天——那是我从未观光过的地区,纵然这已是我第三度到非洲——然后到约翰尼斯堡去,研究一下河边高地的情况。你知道,我在家乡是以南非政治权威身分自居。但是从我所知道的一切,约翰尼斯堡在大约一星期内,会成为一个令造访者不愉快的地方。我不想在暴动之中研究政治情况。” 瑞斯以一种带点超然的态度笑着。 “我想你是过于忧虑了,尤斯特士爵士。约翰尼斯堡并不会有什么大危机。” 两位女性立即以一种“你真是个英雄”的眼光注视着他。这使得我很不是滋味。我跟瑞斯一样勇敢——但是我缺乏像他那样的外形。这些细长身子、褐色皮肤的男子自有他们的一套。 “我想你也要到那里去,”我冷冷地说。 “很可能,我们可能同道。” “我不敢确定我不会在瀑布区多待些时候,”我不以为然地回答。为什么瑞斯如此急切地认为,我该到约翰尼斯堡去?我相信,他是在注意安妮,“安妮小姐,你的计划如何?” “那要看情形,”她模仿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是我的秘书,”我反对地说。 “哦,但是我已经被开除了,你整个下午都在握佩蒂格鲁小姐的手。” “不管我一直在作什么,我可以发誓我没有握她的手,”我向她保证。 星期四晚上。 我们刚离开庆伯利,她们要求瑞斯再次讲那钻石窃案。为什么跟钻石有关的事总是让女人如此兴奋? 最后安妮·贝汀菲尔揭开了她的神秘面纱。她好像是个报社联络员,今天早上她从迪阿尔发出了一片很长的电报。从布莱儿夫人车室里几乎延续整个晚上的叽哩咕噜声判断。她一定是在大声念着她的特别报道。 她似乎一直在追踪那位“褐衣的男子”。显然她在“吉尔摩登堡”号上并没遇到他——事实上,她没有什么机会,但是她现在正忙着拍电报回去:“我如何与凶手一同出航”,而且杜撰了一些很小说式的“他向我说的话”之类的故事。我知道她怎么写法。我自己也在回忆录里杜撰一些故事,在彼吉特允许我这样做的时候。当然纳斯比的优秀职员有办法把故事编得更详细更生动,如此甚至当雷本本人在“每日公报”上看到那些故事时,也认不出故事中的主角是他自己。 这女孩相当聪明。依她自己的说法,她显然已侦察出了在我房子里被谋杀的女子的身分。她是那个叫纳蒂娜的俄籍舞者。我问安妮·贝汀菲尔她是否确定,她回答说那只是一种推定——与沙洛克·霍姆斯的态度相当近似。然而,我想她一定将之当成已证事实拍电报回去给纳斯比。女人有这方面的直觉——我不怀疑安妮·贝汀菲尔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但是称之为推定就太荒谬了。 我无法想像她是如何成为“每日公报”一员的,但是她是做这种事的那种年轻女子。她令人不可抗拒,利用各种哄人的方法,以遮掩她那不可克服的决心。想想她是如何进入我的私人车厢的! 我开始稍微知道为什么了。瑞斯曾经说过一些有关警方怀疑雷本会到罗得西亚的事。他可能正好赶上星期一的火车,警察沿途拍出追缉电,但是毫无他的踪迹。他是一个精明的年轻人,而且他了解非洲。他或许已巧妙地化装成为一个上黑人老妪——而天真单纯的警察却一直在追寻着一位穿着欧式衣服,脸上有道疤痕的英俊年轻人。我一直忘不了他那道疤痕。 不管怎样,安妮·贝汀菲尔是在追踪他,她为了自己,为了“每日公报”想要赢得发现他的荣耀。时下的年轻女子是非常冷酷的。我暗示她那是不合女性的行为。她嘲笑我。她向我保证,如果她把他追到地底,那她就发财了。我可以看出,瑞斯也不喜欢她的作法。也许雷本在这列火车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全部在床上被谋杀掉。我跟布莱儿夫人这么说──但是她似乎很喜欢这个想法,她说如果我被谋杀,那对安妮来说,可真是太好的独家新闻了!安妮的独家新闻?去她的! 明天我们将路过贝专纳兰,到处都将是尘土弥漫。还有,每到一个车站,土黑人小孩都会来推销一些他们自己雕刻的古怪的木头动物以及餐碗、餐盘等。我有点怕布莱儿夫人可能会发杀人狂,因为我觉得有关这些玩具的一种原始魔力可能对她发生作用。 星期五晚上。 如同我所担心的,布莱儿夫人和安妮果然买下了四十九件木制动物! 第二十三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我非常喜欢北上到罗得西亚这趟旅程。每天都有新奇而令人兴奋的事物可看。首先是赫克斯河谷的美妙景色,再来是卡鲁的凄丽荒废之美,最后就是贝专纳兰平直美妙的轨道,以及土著带来推销的那些令人赞美的玩具。苏珊妮和我在每一站都差点被留下来——如果你能称那些为车站的话。似乎每到一站,火车才刚停下来,一大群的土著就突然冒过来,出售餐碗、甘蔗以及令人惊羡的木刻动物。苏珊妮立即收购木刻动物。我跟她一样——这些木刻动物大部分售价三便士,而每一个都不一样。有长颈鹿、老虎、蛇、表情悲凄的非洲羚羊以及荒谬的小黑人武士。我们都很开心。 尤斯特士·爵士企图限制我们购买——但是他是白费气力。我仍然认为我们没被留在沿线的某些站上,实在是奇迹。南非的火车在再开动时,并没鸣汽笛或是人声喧哗,它们都只是静静地开走,而你正在议价时抬头看到火车已再开动,不得不没命地跑着跳上火车。 苏珊妮那天在开普敦看到我爬上火车时的惊异是可以想像的,那天晚上我们彻底地对整个情况再次检讨,我们谈了半个晚上。 对我来说,显然攻守双方面的战略都必须调整。跟尤斯特士爵士等一行人一起旅行,我相当安全。他和瑞斯上校都是有力的保护者,而且我判断我的敌人一定不敢来惹这个大黄蜂巢。而且,只要我接近尤斯特士爵士,我就多多少少可以接触到彼吉特——而彼吉特是秘密的中心。我问苏珊妮,就她的看法,彼吉特可不可能就是那神秘的“上校”。他那次属的地位当然跟此假设相冲突,但是有时让我惊讶的是,不管尤斯特士爵士再怎么独断独行,他的秘书真的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力。他是一个逍遥自在的人,也是一个可能被机敏的秘书玩弄于手掌之间的人。他的地位比较暧昧,可能事实上正好对他有利,因为他一定不想引人注目。 然而苏珊妮很强烈地否定这些想法,她不相信彼吉特就是那统治者。真正的头子——那“上校”——躲在背后,而且很可能在我们抵达之前,早已经在非洲了。 我同意她的看法很有道理,但是我并不十分满意。因为在每一可疑的事例中,彼吉特都以指挥者的身分出现。他的个性中似乎缺乏一种犯罪头子所该有的信心和决断力——但是根据瑞斯上校的说法,毕竟那神秘的领导者所提供的只是头脑方面的工作,而具有创造力的天才常常随带着虚弱且畏怯的肉体结构。 “这是教授的女儿说的话,”当我以此观点跟她辩时,她打断我的话。 “不管怎么说,这仍然是真的,从另一方面来说,彼吉特可能是最高首脑。”我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思索着继续说:“我真希望我知道尤斯特主爵士是如何赚钱的!” “又怀疑了?” “苏珊妮,我已进入了不得不怀疑的状态!我不是真正怀疑他——但是,他毕竟是彼吉特的雇主,而且他拥有‘磨房’。” “我已听说他以一种他不便说出的方法赚钱,”苏珊妮有所思地说,“但是那并不一定指的是犯罪——可能是制造镀锡平头针或是生发剂!” 我有点不情愿地同意她的看法。 “我想,”苏珊妮疑惑地说,“会不会是我们盯错了人?我的意思是说,因为假定彼吉特共谋而被导错了方向?终究,如果他真是完完全全正直无欺的人呢?” 我对此考虑了一两分钟,然后摇摇头。 “我无法相信。” “毕竟他对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解释。” “是──是的,但是那些解释都不太能令人相信。例如,那晚他在吉尔摩登堡号上,企图把我推到海里,他说,他跟踪雷本到甲板上,而雷本转身把他击倒。现在我们知道那并不是实情。” “不错,”苏珊妮很不情愿地说,“但是,我们只是透过尤斯特士爵士才知道那件事。如果我们是直接听彼吉特本人说,那可能就不同了。你知道人们在复述某一件事时,总是多少有点出入。” 我在脑海里把那件事再重新回想一遍。 “不,”我最后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彼吉特有罪。不管再怎么说,你无法否认彼吉特想把我推到海里的这个事实,以及其他吻合的事件。你为何如此坚持你的这个新看法?” “因为他的脸。” “他的脸?但是——” “是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它是一张罪犯的脸,一点也不错。没有任何一个有着像那样一张胜的人,会真的就是罪犯。那将是大自然的一大玩笑。” 我不太相信苏珊妮的辩词,我在过去的岁月里对大自然了解很多。如果她具有幽默感,那她并没显露太多出来。苏珊妮是那种会在大自然上,加上自己主观有利色彩的人。 我们略过这些,继续讨论当前的计划。我很清楚我必须有某种立场,我无法继续避免解释。所有难题的解答已经在我手中,虽然我有时候没想到。“每日公报”!我的沉默或发言都已无法再影响哈瑞·雷本。他被指认为“褐衣男子”并不是我的错。我采取似乎是对抗他的方式可以帮他最好的忙。“上校”和他的党徒一定不会怀疑,在我和他们所选出来作为马罗谋杀案的代罪羔羊之间,存在着任何友善的情感。就我所知道的,被害的女子身分仍是未明。我将打电报给纳斯比勋爵,提示他说,她就是那长久以来使巴黎为之欢欣的名俄籍舞者“纳蒂娜”。她的身分尚未被确定,对我来说实在难以置信——然而在我对此案子有了更深的了解之后,我就知道那是很自然的现象。 纳蒂娜在巴黎事业成功的时候,并没有到过英格兰。伦敦的观众并不知道她。报上所登载的马罗被害者照片,都是那么模糊,难以辨认,因此没有人能认出来实在不足为奇。而且,就另一方面来说,纳蒂娜蓄意让她的英格兰之行保持高度秘密。命案发生的第二天,她的经理人收到了一封声言是发自她的信,信上说她为了私人急事返回俄国,他必须尽可能处理她的违约问题。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苏珊妮的完全同意之下,我从迪阿尔发出了一封长电报,电报到达得正是时候(这当然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每日公报”正缺乏轰动的新闻。我的猜测被证实为正确无误,而“每日公报”有了开办以来的第一条独家新闻。“磨房谋杀案被害者身分本报特约记者证实。”等等。“本报特约记者与凶手同船出航。褐衣男子的长相如何?”) 主要部份当然也转送到南非各报,但是我自己却在好几天之后才看到我所写的长篇报道!我在布拉瓦尔收到嘉许及指示电报。我已成为“每日公报”一员,而且我还收到纳斯比勋爵的个别祝贺。我被正式派任追寻凶手,而我,只有我知道凶手并不是哈瑞·雷本!但是让世人认为是他吧——目前最好如此。 第二十四章 我们星期六一大早便抵达布拉瓦尔,我在那儿很失望。天气很热,旅馆又令人憎恶。至于尤斯特士爵士,我只能以“十分郁郁不乐”来形容他。我想都是我们的木刻动物令他烦扰不安——尤其是大长颈鹿。那是一只有着长得离谱的颈子,温顺的眼睛和沮丧的尾巴的大长颈鹿,有风格,有魅力。它的所有权已在我和苏珊妮之间引起争论,我们各出了一便士买它。苏珊妮宣称她年纪较长且已婚,应该让给她,我则坚持是我先发现它的美的。 同时,我必须承认,它在我们三面之间争执了很久。携带四十九件木雕动物,全部都是奇形怪状,都是易碎的木头,实在有点困难。两个搬运工各搬一堆——而其中一个不久即摔掉了一堆迷人的木雕鸵鸟,把它们的头都摔掉了。在受了这次教训之后,我和苏珊妮尽可能自己拿,瑞斯上校帮忙我们,而我把那只大长颈鹿塞进尤斯特士爵士的手里。甚至连佩蒂格鲁小姐也不能幸免,一只大河马和两个小黑人武士由她负责保管。我感到佩蒂格鲁不喜欢我,或许她认为我是个顽固粗野的女子。不管怎么样,她尽可能地避开我。而且有趣的是,她的面貌令我感到有点面熟,虽然我无法记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整个上午大都在重新梳理整装。下午我们开车到马陀波斯去看罗兹的墓园。那也就是说,我们要去看罗兹墓园,但是最后尤斯特士爵士退出了。他的脾气几乎与我们抵达开普敦时一样坏——那时他曾把桃子摔在地下而桃子碎裂了!显然一大早抵达某一个地方,对他的情绪不利。他咒骂搬运工,在早餐时咒骂服务生,咒骂整个旅馆的管理。他一定也想咒骂佩蒂格鲁小姐,她正拿着纸笔跟着他,但是我认为即使是尤斯特士爵士,也不敢咒骂佩蒂格鲁小姐。她就像书本上所说的能干称职的秘书。我正好及时解救了我们钟爱的木雕长颈鹿,我感到尤斯特士爵士恨不得把它砸到地上去。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说到我们正要出发,在尤斯特士爵士退出之后,佩蒂格鲁小姐说她也要留下来,以防万一他需要她。而在最后一分钟时,苏珊妮叫人送了一张字条下来,说她头痛不去了。因此瑞斯上校和我开车动身。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在人群中你不怎么觉得,但是当你单独跟他在一起时,他的个性几乎泛滥出来。他变得更沉默寡言,但是他的沉默似乎比语言更能说话。 那天我们开车穿过棕色矮树林,到马陀波斯去的时候就是如此。一切都沉静得出奇——除了我们的车子,我该认为那是人类制造的第一辆福特汽车!坐垫都已碎成了布条,而且虽然我对引擎一窍不通,我猜也猜得到引擎似乎一无是处。 乡村的景色慢慢地改变了,大石头已出现,堆成了美妙的形状。我突然感到我已进入了原始时代。一时尼安德塔尔人似乎对我来说,就如同对爸爸一样地真实。我转向瑞斯上校。 “这里一定有过巨人,”我梦想地说,“而且他们的孩子就跟现在的孩子一样——他们玩着一把一把的鹅卵石,把它们堆高然后推倒,而他们堆得越稳就越高兴。如果我替这个地方命名,我一定称之为巨人之子王国。” “也许你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瑞斯上校语重心长地说,“纯朴、原始、广袤——这就是非洲。” 我激赏地点头。 “你喜欢它,不是吗?”我问。 “是的。但是在此久居——呃,会使得人变得所谓的残酷无情,对生与死看得很淡。” “是的,”我说,想着哈瑞·雷本,他也像那样。“但是并不会对弱者残酷吧?” “那要依各人对什么是弱者,什么不是弱者的看法而别,安妮小姐。”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几乎令我惊惧的严肃意味。我感到在我这方面而言,我对这个人真正了解很少。 “我想,我是指小孩和狗。” “我可以坦白地说,我从未对小孩和狗残忍过。那你是没有把女人划入弱者罗?” 我考虑了一下。 “是的,我不这么认为——虽然她们是弱者,我想。也就是说,时下的女人是。但是爸爸说,起初男人和女人一起漫游世界,力量相当——有如狮子与老虎——” “还有长颈鹿?”瑞斯上校狡黠地插嘴。 我笑了起来。每个人都嘲笑那只木刻长颈鹿。 “对,还有长颈鹿。他们都是流浪者,你知道,直到他们群居下来后,女人做一种事,而男人做另一种事,因此女人变弱了。当然,在心底里,他们还是一样——我是说感觉到还是一样——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女人崇拜男人体力的原因:这是她们曾经有过而已失去的。” “事实上,那几乎是对祖先的崇拜?” “可以这么说。” “你想那是真的?我是说,女人崇拜力量?” “我想这是相当真实的——如果人能坦白的话。你自认为你崇拜道德,但是当你坠入爱河时,你却转向肉体即是一切的原始中。然而我觉得那并不是目的;如果你在原始的情况下生活。那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不——如此,最后终究还是另一种东西战胜。那是一种表面上显然被击败了,但却总是战胜的东西,不是吗?它们以唯一算数的方法得胜。就像圣经上所说的,有关失落你的生命,而再寻回它那样一回事。” “最后,”瑞斯上校有所思地说,“你坠入爱河——而你又脱身自拔,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不完全是。但是如果你喜欢,你可以这么解说。” “但是我不认为你曾经从爱河中脱身自拔过,对吧?安妮小姐?” “是的,我没有过,”我坦白地承认。 “也没坠入过爱河里?” 我未作答。 车子抵达我们的目的地,结束了我们的对话。我们下车,开始慢慢爬向那世界景观。我不是第一次感到与瑞斯上校在一起,有点不舒服。他把他的思想深藏在他那对不可透视的黑眼睛里,他使我有点害怕,他总是令我感到害怕,我从不知道我跟他一起站在什么地方。 我们静静地爬着,直到我们到达罗兹在巨石环护之下安息的地方,一个神秘可怖的地方,远离人类居所,飘荡着永无休止的粗犷美之歌。 我们默不作声地在那儿坐了一段时间,然后下行,但是路线稍微改变。有时是崎岖的坡道,我们一度走到几乎是垂直的陡峭岩石峻壁。 瑞斯上校先下去,然后转过身来帮助我。 “最好把你举起来,”他突然说,很快地把我抱起。 当他把我放下,松开手之后,我感觉到他的体力。一个铁人,有着像硬钢一般的肌肉。我又再次感到心惧,尤其是他并没有走开,反而站在我面前,注视着我的脸。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安妮·贝汀菲尔?”他突然说。 “我是一个观赏世界的吉普赛人。” “是的,那倒是事实。报社特约记者只是托辞,你没有当记者的细胞。你只是为了自己而出外——攫取生命。但这并不是一切。” 他想要我告诉他什么?我心惧——心惧。我紧盯住他的脸。我的眼睛无法对他隐瞒什么,但是却能将战争带入敌人的国度里。 “你来这里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瑞斯上校?”我技巧地问。 有段时间,我想他不会回答,他明显地退缩了。最后他终于开口,他的话似乎令他自己有种冷酷的自娱感。 “追求的野心,”他说,“就是这个而已——追求的野心。你记得,贝汀菲尔小姐,‘天使因罪而堕落’等等。’” “他们说,”我慢慢地说,“你真的跟政府有关系——你替政府特务机构工作,这是不是真的?” 是我的幻觉,还是他真的在回答之前又再迟疑了一下? “我可以向你保证,贝汀菲尔小姐,我来此是完全为了个人的旅游之乐。” 稍后再仔细想过他这个回答之后,我觉得它有点含糊。也许他个人是认为如此。 我们静静地回到车上。在回布拉瓦尔的半路上,我们在路旁一间有点原始的建筑物前停下来找茶水喝。主人正在花园里作翻土的工作,似乎有点为被打扰而不快。但是他仍答应替我们找找看,有什么可喝的。在冗长的等待之后,他替我们带来了一些干瘪的糕点和温茶,然后回到花园里去了。 他一离开之后,我们立即被一群猫所围绕着,一共有六只,都在可怜兮兮地“瞄!喵!”哀叫着,声声震耳欲聋。我给了它们一些糕饼,它们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我把所有的牛奶都倒进一个茶托里,它们立即相互抢着喝。 “哦,”我禁不住叫了起来,“它们饿坏了!真是缺德。拜托,拜托再叫些牛奶和一盘糕点来。” 瑞斯上校默默地离去。猫儿又开始瞄喵叫了起来。他带着一大瓶牛奶回来,那些猫一下子便喝得精光。 我面色坚决地站起来。 “我要带这些猫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不能把它留在这里。” “我亲爱的孩子,不要这么荒唐,你无法同时带着六只猫和五十件木雕动物。” “不管那些木雕动物了,这些猫是活生生的,我要带它们回去。” “你不能这样做”我愤恨地看着他,但是他继续说:“你认为我残忍——但是一个人无法为这些事滥情而仍能活下去。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会让你带它们。这是个原始的国家,你知道,而且我比你身强力壮。” 我总是有被击败的自知之明。我热泪盈眶地走向车子。 “它们也许只是今天没有东西吃,”他安慰似地解释,“那个人的太太只是到布拉瓦尔买东西去了,所以一切将会好转的。而且不管怎么样,你知道,世界上到处充满着饿猫。” “不要——不要再说了,”我狠狠地说。 “我是在教你了解生活的真相。我是在教你坚强无情——像我一样。这是力量的秘方——也是成功的秘方。” “我宁死也不愿坚强,”我激动地说。 我们上车离开。慢慢地,我恢复了过来。令我大吃一惊地,他突然握住我的手。 “安妮,”他温柔地说,“我需要你。嫁给我好吗?” 我畏缩。 “哦,不,”我支吾地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感情,我并没有那样思念过你。”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我必须对他坦诚,我所亏欠他的是坦诚。 “不,”我说,“不是。你知道——我——喜欢另一个人。” “我知道,”他又说了一次。“是不是在吉尔摩登堡号上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 “不,”我轻轻地说,“是在那以后。” “我知道,”他第三度如此说,但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有所决定的意味,使得我转过头去注视着他。他的脸比我以前看过的更冷酷。 “你——你是什么意思?”我支吾地说。 他以一种难解的神色俯视着我。 “没什么——只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必须做什么。” 他的话使得我全身颤抖。在他心底有一种我不知道的决心——而这使得我心惧不已。 一直到回旅馆,我们两个人什么都没说。我直接上楼找苏珊妮。她躺在床上看书,一点也不像头痛的样子。 “‘电灯泡’在此休息,”她说,“‘天啊,我这老练的女伴。啊,亲爱的安妮,怎么啦?” 她看到我泪流满面。 我告诉她有关那些猫的事——我觉得告诉她有关瑞斯上校的事是对她不公平的。但是苏珊妮很精明,我想她已看出了我还隐瞒着些什么。 “你没有着凉吧,安妮?虽然在这大热天里问这个有点荒唐,但是你一直在发抖。” “没什么,”我说。“紧张——或是有人在我的坟墓上走过。我一直感到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别傻了,”苏珊妮断然地说,“让我们谈些有趣的事。安妮,关于那些钻石——” “那些钻石怎么了?” “我不敢确定放在我这里安全,以前是如此,没有人会想到它们夹杂在我的东西里。但是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亲密的朋友,你和我,我也会被怀疑。” “但是没有人知道它们藏在底片筒里,”我辩说,“那是很好的藏处,而且我想不出我们能找到更好的地方。” 她有点怀疑地同意,但是她说等我们到瀑布区之后,再商讨一下。 我们的班车九点开出,尤斯特士爵士的脾气仍然很不好,而佩蒂格鲁小姐则一副温顺的样子。瑞斯上校十分正常。我感到我一直在梦里想着归途中的谈话。 那天晚上,我在硬铺上昏睡,跟一些恶梦挣扎搏斗。我头痛醒来,走出去到火车的观望台上。空气清新而可爱,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丛林密布的起伏山岳。我喜欢这里——比任何我看过的地方都喜欢。我希望我能在丛林中心某一处拥有一幢小木屋,住在那儿——永远,永远…… 正好两点半时,瑞斯上校把我从办公室里叫出来,指着环绕在一处矮村丛上的花形雾叫我看。 “那是瀑布喷下来的水雾,”他说,“我们已接近瀑布区了。” 我仍然被包裹在一种奇怪、梦幻式的战胜了恶梦的得意感中。我的心中深植着我已回到家了的感觉……回家!然而我从未到过这里——我是不是在作梦? 我们下火车走到一家饭店,一幢四周紧紧围绕着铁网,以防止蚊虫侵扰的白色大建筑物。那里没有大路,也没有其他房子。我们走到门廊上,我不禁惊呼一声。半哩路外,面对我们的正是那些瀑布群。我从没看过如此壮观瑰丽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再看过像这样的瀑布群。 “安妮,你很兴奋,”当我们坐下来吃午饭时,苏珊妮说,“我从没看过你这样兴奋过。” 她好奇地注视着我。 “是吗?”我笑了起来,但是我感到我的笑并不自然。“那只是因为我很喜欢这里的一切。” “不只是这样。” 她的眉头微蹙——一种忧虑的神色。 是的,我是高兴,但是除此之外,我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我是在等待某件事——某件即将发生的事。我兴奋、不安。 喝过茶之后,我们漫步出门,坐上台车,让微笑的黑人沿着小铁轨推向桥去。 景色十分美妙,大深坑之下急流湍湍。在我们面前的雾纱和水滴时而散开,露出广而陡的瀑布,然后又很快地合起来,掩住了不可透视的秘密。在我脑海中,这总是瀑布的神妙之处——它们那不可捉摸的特质,你总是认为你了解——而你却永远不了解。 我们通过桥梁,在两旁用白石子标出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小道随着峡缘蜿蜒而上。最后我们到达一处大空地,空地左侧有一条小道通往深坑底下。 “那是掌心谷,”瑞斯上校解释说,“我们是要现在下去?还是留到明天才下去?那需要些时间,而且上来时还有得爬的。” “我们留待明天吧,”尤斯特士爵士断然地说。我已注意到,他一点也不喜欢激烈的运动。 他带头走回去。我们看到一位高视阔步,沿路走来的土著,在他身后跟着一位妇人,她似乎是将全部家当都堆在她头上!其中包括一个平底煎锅。 “我需要的时候总是没有照相机,”苏珊妮低吼着。 “这种机会常常有,布莱儿夫人,”瑞斯上校说,“不要懊恼。” 我们回到了桥上。 “我们要到彩虹林里去吗?”他继续说,“还是你怕弄湿了衣服不想去?” 苏珊妮和我陪他去,尤斯特士爵士回饭店。我对彩虹林有点失望。那儿并没有足够的彩虹,而我们却全身湿透了。但是我们偶而能瞥见对面的瀑布群,看清了它们是多么地宽广。啊,可爱,可爱的瀑布群,我是多么地崇拜你们,永远永远地崇拜! 我们回饭店正好赶得上更衣用餐。尤斯特士爵士似乎对瑞斯上校真起了反感。苏珊妮和我温柔地陪伴着他,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吃过饭之后,他拖着佩蒂格鲁小姐跟他回起居室去。苏珊妮和我跟瑞斯上校谈了一会儿,然后她打着大哈欠说,她想回去睡觉。我不想单独留下来跟他在一起,因此也起身回到我房里。 但是我兴奋得睡不着。我连衣服也没脱,躺在椅子上作梦。而我一直感到有其种东西越来越近…… 一阵敲门声把我惊醒过来,我起来应门。一个小黑男孩递给我一张便条,我接过来走回房里。我拿着便条站在那里,最后我打开来。便条很短: “我必须见你。我不敢到饭店去,你到掌心谷旁的空地来好吗?看在十七号舱房之遇的份上,请务必前来。你所认识的哈瑞·雷本上。” 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他在这里!哦,我早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已感到他走近我。我毫不费力地来到了他的隐身之处。 我围上一条围巾,悄悄溜到门口。我必须小心,他是个通缉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跟他见面。我悄悄走到苏珊妮的房门口,她是个很容易入睡的人,我听得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尤斯特士爵士呢?我在他客厅门口停下来。是的,他正在向佩蒂格鲁小姐口述,我听得到她那单调的声音复诵着:“因此我胆敢建议,要解决这有色人种劳工的问题——”她停下来让他继续,我听到他愤怒地咕噜咕噜说下去。 我继续蹑手蹑脚地走下去,瑞斯上校的房间是空的,我没在酒廊里看到他,他是我最惧怕的人!但是,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很快地溜出饭店,走上往桥那边去的小道。 我越过桥,站在阴影下等着。如果有人跟踪我,我该可以看到他越过桥梁。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任何人来。我没有被跟踪,我转身走上前往空地的小道,走了约六步左右,然后停住。在我身后有沙沙声,那不可能是有人从饭店跟踪我到这里所发出的声响,而是老早就在这儿等着的人。 突然之间,毫无来由地,我感到自已被危机所笼罩,这是一种直觉式的认知。这种感觉跟我那晚在吉尔摩登堡号上所有的一样——一种警告我危险的确切直觉。 我突然回过头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静寂。我移动一两步,又听到了沙沙声。我一面走着,一面回头看,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发现我看见了他,跳向前来,紧迫着我。 无色太暗了,无法辨认出是什么人,我所能看到的是,他是一个高大的欧洲人,不是土著,我拔起腿快跑。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后面紧紧跟着。我加速跑着,眼睛注视着引导我落脚的白石子,因为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突然我的脚步落了空,我听到我后面的那男子笑着,一种邪恶的笑声,在我耳朵里直响,我的头朝下,整个身子不停地往下跌——往下跌——往下跌…… 第二十五章 我缓慢而痛苦地恢复了知觉。我感到头痛,当我想移动身子时,感到左手臂像中了枪弹一样疼痛,而一切都好像是梦境一般地不真实。噩梦的景象一幕幕在我眼前飘浮着,我感到自己又再度下跌——下跌。一度哈瑞·雷本的脸,似乎从雾中出现,我几乎想像成是真的,然后他的脸又嘲笑着我而消失。我记得曾经有人把杯子凑近我嘴唇,而我把杯子里的东西喝了下去。一张黑脸对着我咧嘴笑着——恶魔的脸,我想,因而尖叫了起来。然后又是梦境——冗长不安的梦,在梦里我徒劳无功地追寻着哈瑞·雷本,想警告他——警告他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有某种危机——某种大危机——而只有我能解救他。然后又是一片黑暗,凄惨的黑暗,以及真正的入睡。 我最后又自己醒转过来,长长的噩梦已经过去。我十分清楚地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我急急地从饭店飞奔出来见哈瑞,那躲在阴影里的男子,以及那跌落山底的恐怖时刻…… 由于某种奇迹,我的小命还保住,我全身虚软,到处都是发痛的伤痕,但是我还活着。然而我是在哪里?我艰难地移动我的头部向四周看。我是在一间有着粗木墙的小房间里,墙上挂着各种兽皮和象牙。我躺在一张粗糙的床上,身上盖着兽皮,而我的左手被绷带扎得紧紧的很不舒服。起初,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我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我跟灯火之间,他的脸面对着窗子。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一尊木雕像一样。他那尖窄的黑头颅我有点熟悉,但是我不敢让我的想像力走失了方向。他突然转过头来,我倒抽了一口气。那是哈瑞·雷本,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哈瑞·雷本。 他起身走过来。 “好点了吗?”他有点尴尬地说。 我无法回答,泪水已爬满了我的脸庞。我仍然软弱无力,但是我握住他的双手,我真希望我能这样死去,当他站在那儿,用一种崭新的眼光俯视着我时。 “不要哭,安妮,请不要哭。你现在安全了,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走过去倒了一杯饮料给我。 “喝一点这种牛奶。” 我听话地喝了下去。他以一种对付小孩的低柔哄骗的声音继续说话。 “现在什么都不要问,继续睡觉。你会渐渐恢复过来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走开。” “不,”我急急地说,“不,不。” “那我留下来。” 他搬过一张小板凳坐在我旁边。他用手轻轻地拍着我,抚慰着我,我又渐渐地入睡。 那时一定已是傍晚时分,但是当我再度醒过来时,已是烈日当空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但是当我动动身子时,一个土著老妇人跑了进来。她像犯人一般的丑恶,但是却善意地露齿向我笑着。她端来了一盆水,帮我洗脸和手。然后又端来了一大碗汤,我把它喝得精光!我问了她几个问题,但是她只是对着我咧嘴笑,点点头,以一种多喉者的语言对答着,因此我推断她不懂英语。 当哈瑞·雷本进来时,她突然站起来,敬畏地退后,他点头示意要她离开,她走了出去,留下我们单独在一起。他对我微笑。 “你今天好多了!” “是的,真的,但是仍然十分茫然,我现在在那里?” “你现在在三比西河中的一个小岛上,离瀑布区大约四哩。” “我的朋友知——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摇摇头。 “我必须送口信给他们。” “当然,你是想这样做,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会等到我好一点再说。” “为什么?” 他没有马上回答,因此我继续问: “我在这里多久了?” 他的回答令我吃了一惊。 “将近一个月。” “什么!”我叫了起来,“我必须送口信给苏珊妮,她一定担心死了。” “苏珊妮是谁?” “布莱儿夫人。我跟她跟尤斯特士爵士、瑞斯上校一起住在饭店里——但是这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他摇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我发现你挂在校杈上,昏迷不醒人事,而且手臂扭伤得很厉害。” “什么地方的树?” “在峡谷里,要不是树枝勾住了你的衣服,你早就跌得粉身碎骨了。” 我耸耸肩,然后一个念头出现。 “你说你不知道我在那里,那么那张便条呢?” “什么便条?” “你给我的便条,要我到空地上见你。” 他注视着我。 “我并没有叫人送便条给你。” 我感到羞得无地自容,幸好他似乎没注意到。 “你怎么那样凑巧到那个地点的?”我尽力以一种天真无邪的态度问。“还有,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住在这里,”他简单地说。 “在这岛上?” “是的,我在战后来到这里。有时候我用我的小船载饭店的观光客出来,赚点外快,但是我的生活费很低,大部分时间我都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 “你自己一个人住这里?” “我不喜欢社交,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冷冷地回答。 “我很抱歉侵扰到你,”我反驳道,“但是在这方面我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的眼睛稍微眨动了几下。 “没有的事。我把你像一袋煤炭似地扛在肩膀上带上船,很像个石器时代的原始人一样。” “但是为了不同的原因,”我加上一句。 这一次轮到他脸红了,像火烧起来般地红。他那黄褐色的脸涨得通红。 “但是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那么巧,正好漫游到那里去救我?”我急急地说,以掩饰他的窘态。 “我睡不着,我坐立不安——心神烦扰——有种某件事情即将发生的感觉。最后我划船出去,上了岸,漫无目的地向着瀑布区的方向走着。当我听到你的叫声时,我正走到掌心谷口。” “你为什么不到饭店去求救,而把我载到这里来?”我问。他再度脸红了起来。 “我想这似乎是对你的一种不可原谅的冒犯——但是我想,即使到现在,你还不了解你的危险!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你的朋友?真是好朋友!让你被诱拐出去送死。不,我自己发誓,我比任何人都更能好好照顾你。没有人会到这岛上来。我有老巴达妮可以来照顾你,我曾经治好过她的高烧,她对我很忠心,她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在这里。我可以把你留在这里几个月,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我可以把你留在这里几个月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多么令人心悦的话语!“你做得很对。”我平静地说,“我不送口信给任何人了。让他们多担忧一两天也没什么,他们似乎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实际上他们也只不过是我认识的人而已——甚至苏珊妮也是。不管是谁写的便条,他一定知道了——很多!那绝不是局外人的杰作。” 我这次毫不脸红地提及那张便条。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指引——”他犹豫地说。 “我不希望我愿意,”我坦然地回答,“但是听一听也无妨。” “你是不是总是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贝汀菲尔小姐?” “通常都是如此,”我谨慎地回答。如果是对别人,我一定早就说:“是的,总是如此。” “我替你先生感到难过,”他出乎意料地说。 “你不必如此,”我反驳说,“除非我疯狂地爱着一个人,要不然我根本不会想到结婚。当然,没有什么比为了她真爱的人而去做些她所不喜欢做的事,更能让女人感到快乐。而且她越自主,就越喜欢这样做。” “我恐怕不能苟同,事实恰恰相反。”他有点讥诮地说。 “不错,”我急急地大声说,“而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愉快的婚姻的缘故。这都是男人的错。他们不是对他们的女人屈服——她们因而鄙视他们——就是很自私,坚持他们自己的看法而从不说‘谢谢’。一个成功的丈夫能使他的太太照他的意愿行事,然后让她小题大做、紧张兮兮地去做。女人喜欢被指使,但是她们怨恨她们的牺牲不受到激赏。从另一方面来说,男人并不真欣赏那些总是对他们好的女人。当我结婚后,我大部分时间会像是个魔鬼一样,但是偶尔当我先生不期然时,我会让他看看我能成为一个多么美好的天使!” 哈瑞失声大笑。 “那你将过着一种经常吵吵闹闹的生活!” “爱人之间总是经常搏斗,”我向他保证说,“因为他们彼此之间不了解,而到他们彼此了解时,他们已不再相爱了。” “反过来说是不是也是真的?彼此搏斗的人是不是总是爱人?”“我——我不知道,”我说,一瞬间被搅糊涂了。 他转身走向壁炉。 “要不要再来点汤?”他随意地问着。 “好的,谢谢。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河马。” “那好。” 我看着他在那儿忙着生火。 “等我能下床时,我帮你烧饭,”我许诺地说。 “我不认为你会烧饭。” “我跟你一样会将锡罐里的东西热一热,”我反驳说,指着壁炉架子上的一排锡罐。 “答得好!”他笑着说。 当他笑的时候,他的整个脸都变了,变得快乐而孩子气——不同的人格。 我喝汤喝得津津有味。当我喝着汤时,我提醒他,他终究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的忠告。 “啊,对了,我要说的是这样,如果我是你,我会静静地待在这里,直到我完全恢复过来。你的敌人会相信你已经死了。没有找到尸体,他们也不会惊奇。你的尸体可能已在石头上跌得粉碎,随着急流而去了。” 我颤抖着。 “一旦你完全康复,你可以悄悄地到贝拉去,然后搭船回英格兰。” “那太乖驯了,”我不屑地反对说。 “别像个傻女孩一样。” “我不是傻女孩,”我生气地说,“我是个女人。” 当我激动脸红地在床上坐起来时,他以一种我无法形容的表情注视着我。 “上帝助我,你真是的。”他喃喃地说着,然后突然走了出去。 我康复得很快,我的两个主要伤处是头上的撞伤和严重的手臂扭伤,后者最为严重,而且起初我的救星还认为已经断掉了。然而经过仔细地检查过后,他知道并没断掉,而且虽然十分痛,但恢复得很快。 这是奇怪的一段时日。我们与世人完全隔离,像亚当和夏娃一般地单独在一起——但是却又多么不同!老巴达妮像只狗一样地到处走来走去。我坚持要烧饭,或是尽可能地用一只手帮忙。哈瑞大部份的时间都出去,但是我们每天共处长长的几个小时,躺在树荫下,谈话、争论——在高空下讨论每件事情,争辩,然后又和好如初。我们经常吵嘴,但是在我们之间,已滋长出一种我意很不到的持久的忠实友谊。友谊——以及其他的。 我知道,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我康复且该离去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我必须沉重地了解到这一点。他会让我走吗?不说一句话,也不作任何表示?他会沉默一阵子,长长的一段情绪变化,然后自己一个人站起来,漫步离去?有一天傍晚,危机终于来临。我们吃完了简单的晚餐,坐在小屋的走道上,夕阳正在西沉。 发夹是一种哈瑞无法供给我的日常生活必需品,我那长而黑的头发,一直垂到膝盖上。我双手扣住下巴坐在那儿,迷失在沉思中。我感到哈瑞正在注视着我。 “你看起来像个女巫,安妮,”他终于开口说话,而在他的声音中含有某种从未有过的东西。 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我颤抖着。突然他跳了起来。 “你明天一定要离开这里,听到没有?”他大叫着,“我——我无法再忍受了。毕竟我也只是个男人而已。你必须走,安妮。你必须走。你不是傻子,你自己也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我想也是,”我慢慢地说,“但是——这段时间一直很快乐,不是吗?” “快乐?简直像地狱一样!” “有那么糟?” “你为什么折磨我?为什么嘲弄我?为什么你说——连你的头发都在嘲笑我?” “我没有笑你,而且我也没有嘲弄你。如果你要我走,我会走。但是如果你要我留下——我会留下。” “不要那样!”他强烈地说,“不要那样。不要引诱我,安妮。你知道我是什么吗?一个罪深恶极的人,一个通缉犯。这里的人知道我叫哈瑞·巴克——他们知道我曾经出去长途旅行,然而有一天他们会根据所闻所见推断出来——那么对我的攻击就会降临。你这么年轻,安妮,这么美——一种能驱使男人发狂的美。整个世界都在你的眼前——爱情、生活,一切的一切。而我却完全相反——枯萎、腐败,如死灰一般。” “如果你不需要我——” “你知道我需要你。你知道我极力把你抬回这里,想把你留在这里,永远永远把你藏起来,不让世人发现。而你正在引诱我,安妮。你,你那女巫的长发,你那即使表情凝重时也还在笑,随时都在笑的金黄、棕绿混合的眼睛。然而,我将把你从你自己以及我的手中解救出来。你今晚就走,到贝拉夫——” “我不去贝拉,”我打断他的话说。 “你要去。即使我得带你到那里,把你抛上船,你也要去贝拉。你以为我是什么做的?你以为我喜欢每天晚上都因怕他们把你捉去而难以安眠?人不能老是依赖奇迹出现。你必须回英格兰去,安妮——而且——而且结婚,过着愉快的生活。” “跟一个能供给我良好家境的稳定可靠的人!” “这也比——惹祸的好。” “那你呢?” 他的脸色变得冷酷而坚定。 “我已准备好该做的事。不要问那是什么,你可以猜得到,我敢这么说。但是我告诉你——我将洗脱我的罪名,或为此而死,而且我将勒死那个那晚想谋害你的该死的流氓。” “我们必须公平一点,”我说,“他实际上并没有把我推落山底。” “他不需要推你,他的计划比那样更狡猾。我后来到小路上,看到一切都没什么异样,但是路两旁指示用的小石子已被稍微移动过,边缘上长的都是高树叶,他把小石子往路边缘移,排成像是一条小路,因此你以为你仍然踏在小路上,而实际上你正踩空了。要是我碰到他,他准死无疑! 他暂停了一会儿,然后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调说: “我们从没谈过这些事,对不对,安妮?但是该谈一谈的时候已经到了。我要你听听整个故事——从头开始。” “如果回想过去会让你感到受伤的话,那就不要告诉我,”我低声地说。 “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从没想过,我会将生命中的那一部分告诉任何人。很可笑,不是吗,命运之神所玩的把戏?”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太阳已经下山,非洲天鹅绒似的夜色,像斗篷一般地包裹着我们。 “其中有些我知道,”我温柔地说。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的真名叫哈瑞·鲁卡斯。” 他仍然犹豫着——没看着我,只是直直地往前看。我对他脑子里正在想什么毫无所知,但是最后他的头猛地向前一抬,好像下了某种决心,开始叙述他的故事。 第二十六章 “你说对了,我的真名是哈瑞·鲁卡斯。家父是一位到罗得西亚来从事农耕的退伍军人。当我在剑桥的第二年时,他去世了。” “你喜欢他吗?”我突然问。 “我——不知道。” 然后他脸红着以一种突然变得强烈的语气继续说: “为什么我会那样说?我是爱我父亲。最后一次我见他时,我们彼此说着很难听的话,而且我们因我的放荡不拘和债务激烈地争吵过,但是我关心那个老人。我现在知道我有多关心——但已经太迟了,”他较为平静地继续说:“我在剑桥遇到了另一个人——” “小厄兹里?” “是的——小厄兹里。他的父亲,如同你所知的,是南非的显要之一。我的朋友和我,我们一度一起飘泊着。我们对南非有一份共同的喜爱,而且我们俩都对世界上未被足迹践踏过的地方有偏好。在他离开剑桥之后,厄兹里跟他父亲发生了最后的一次争吵。那老头子已替他还过了两次债,拒绝再帮他还任何债。他们之间场面十分火爆,劳罗斯最后忍无可忍地宣称——他不再替他儿子做任何事了,他必须自力谋生一段时日。结果是,如同你所知的,那两个年轻人一起到南美去勘探钻石。我现在不想详细叙述在南美的那段日子,但是,我们在那儿过得很快活。十分艰苦,你知道,但却是一种美好的生活——一种远离常轨,做一天吃一天的争夺生存方式——而,天啊,那也是认清朋友的地方。我们之间在那里产生了一种只有死才能把我们分开的结。好了,如同瑞斯上校告诉你的,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在英属圭亚那森林中心,发现了庆伯利第二。我无法向你形容我们的欣喜若狂之情。实际上那并不是由于这项发现的金钱上价值——你知道,厄兹里看钱看得多了,而且他知道他父亲去世后,他将成为百万富翁,而鲁卡斯一直都很穷,早已习惯了。不,不是因为钱的缘故,而纯粹是一种发现的喜悦。”他暂停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几乎是道歉的方式点点头: “你不介意我以这种方式告诉你吧?好像我完全是个局外人一样。现在当我回想那两个男孩时,我的感觉似乎就是如此。我几乎忘记其中之一就是我——哈瑞·雷本。” “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告诉我都可以,”我说。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来到庆伯利——为我们的发现而极感高兴。我们带了一些精选的钻石准备交给专家鉴定。然后——在庆伯利的饭店里——我们遇见了她——” 我感到全身有点僵硬,放在门柱上的手不期然地抓紧。 “安妮达·格物伯——这是她的名字。她是一个女演员,相当年轻而且很漂亮。她是在南非长大的,但是我想,她母亲一定是匈牙利人。关于她,有某种神秘的传说,而那当然增加了她对两个放荡不羁、离家出外的男孩的吸引力。我们两个马上都爱上了她,而且各自认真地追求。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道阴影——但是这并没有削弱我们之间的友情。我深信,我们双方面都愿意自动退出、好让另一个得胜。但这并不是她的目标。后来我有时候不免怀疑为什么不如此,因为劳罗斯·厄兹里爵士的独子,是个相当理想的对象。但事实是,她已经结过婚了——嫁给一位在迪比尔斯钻石场工作的分类员——虽然并没有人知道。她假装对我们的发现极感兴趣,而我们把一切都告诉她,甚至拿出钻石给她看。狄莱拉——她应该跟参孙的妾子,那个妖妇同名——而且她伪装得很好! “迪比尔斯钻石窃案爆发了,警察像晴天霹雳似地找上我们,他们找到了钻石。我们起初只是一笑置之——整件事是如此地荒谬。后来钻石被送到法庭——而不用说,那些正是“迪比尔斯”失窃的钻石。安妮达·格物伯失踪了。她已经成功地掉了包,完成了任务。而我们辩称法庭上的那些钻石并不是我们原来所有的,却被讥为笑谈。 “劳罗斯·厄兹里爵士很有影响力,他成功地使得案子不起诉——但是这使得那两个年轻人,因为被冠以莫须有的窃盗罪名,而无脸见人,而且也使得那老人伤透了心。他跟他儿子之间有过一次很不愉快的会面,他极尽所能地谴责他。他已经尽力挽救了家族的声誉,但是从那天以后,他的儿子已不再是他的儿子了。他把他逐出家门。而那男孩,一向是个骄傲自负的年轻傻子,保持沉默不语,在他父亲不相信的脸色下,无力辩驳他的清白。他愤怒地离去——他的朋友在等待着他。一个星期之后,战争爆发了。那两个难友一起从军。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最好的朋友阵亡了,有部份是由于自己发疯冒不必要的险而造成的。他洗刷了恶名而死去…… “我向你发誓,安妮,我之所以对那个女人这么痛恨,主要是为了他。他对她的爱陷得比我更深。我那时疯狂地爱着她——我甚至想我有时爱得令她感到害怕——但是就他来说,却是一种寂静而深沉的感情。她是他整个生命的中心——而她对他的背叛,使得他的生命被连根拔起。这个打击使得他极度震惊而瘫痪。” 哈瑞暂停下来。一两分钟之后,他继续说: “如同你所知道的,我被报导为‘失踪,推断已死亡’,我从未费事去改正这个错误。我化名为巴克,来到这小岛上,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小岛。在战争一开始时,我有信心证实我的清白,但是现在已死了这条心。我感到‘这又有什么好处’?我的伙伴死了,他和我尚在人世的亲人没有人会关心这件事。我也被认为已经死了;让它保持这样好了。我在这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无所谓快不快乐——心如止水一般。现在我明白了,虽然我那时并不了解——这部份是由于战争的影响。 “后来有一天,有件事突然再度把我唤醒。我带了一群人在我的船上,沿着河流划行观光,我站在踏板上帮助他们上船,突然有一个人大声惊呼。这使得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是一个留着胡须的瘦小男子,而他看着我的那神情,就好像我是鬼魂一样,他的情绪反应是那么地强烈,因而唤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到饭店去探询,知道他的名字是卡统,来自庆伯利,而且他是迪比尔斯雇用的钻石分类员。一时之间,所有以往的冤屈感再度噬啃着我。我离开小岛到庆伯利去。 “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能多知道他一点。最后,我决定必须强迫跟他面谈。我带着左轮枪,只要稍微瞄他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个胆怯的懦夫。当我们面对面时,我就发现他怕我。不久我便逼他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他负责执行一部份的盗窃工作,而安妮达·格物伯是他的太太。他曾经在我们跟她在饭店里吃饭时,看过我们,而且从报纸上得知,我已经死了,我在瀑布区活生生地出现,使他大为震惊。他和安妮达很年轻的时候便结婚了,但是不久她便离家出走。她加入了一个不良组织,他告诉我——而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到‘上校’这个人。卡统本身除了这一次,并没有卷入其他的案件中——他认真地向我保证,我相信了他。他绝不是那些成功的犯罪者类型。 “我仍然感到他有所保留。为了试验他,我威胁他,我随时会射杀他,并扬言我现在对自己的一切后果,都已很不在乎了。在极度恐惧之下,他漏出了另一个故事。似乎是安妮达·格物伯不怎么信任‘上校’,当她假装将旅馆里拿到的钻石交给他时,暗自留下了一些。卡统给予她技术上的指导,告诉她该留那一些,不管在任何时候,如果这些钻石被提出,它们有着如此易于辨认的色泽和质地,迪比尔斯的专家将立即承认,这些钻石从未经过他们的手。如此一来,我的钻石被掉包之说将得到支持,我的罪名将可洗脱,而窃嫌将转向罪有应得的人身上。我推断,跟他平常的作风相反的,这一次‘上校’自己也介入此事,因此安妮达为握有他的把柄而感到欣慰,她随时可以在需要时利用这个把柄来对付他。卡统建议我应该跟安妮达·格物伯谈判一下,或是纳蒂娜——她现在自称为纳蒂娜。给她足够的金钱,他认为她将愿意出让钻石,背叛她原来的雇主。他会马上打电报给她。 “我仍然怀疑卡统。他是一个容易受恐吓的人,但是在恐惧之中,他会说出一些让你不太容易辨出真假的话来。我回到旅馆去等着。到了第二天傍晚,我判断他应该已经收到了回电。我去找他,他们说卡统先生离开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就会回来。我立即感到怀疑。我化名问出,他实际上是搭上一艘开往英格兰的“吉尔摩登堡”号,两天内将离开开普敦。我正好有足够的时间到开普敦去赶上同一班船。 “我不想让卡统在船上发现我,我在剑桥时,当过一段时日的演员,对我来说,很简单便可以化装成一个留着大胡须的中年绅士。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卡统,假装生病,尽可能留在我的舱房里。 “当我们抵达伦敦时,我很容易便跟踪上他。他下了船直接走进一家旅馆,一直到了第二天都没有出来过。到了快一点钟时,他离开了旅馆,我在他后面跟踪他。他直接去找一家在‘骑士桥’的房地产经销商,要求租赁河边上比较特出的房子。 “我也在旁边的柜台那里询问有关房子的事,这时安妮达·格物伯,也就是纳蒂娜,突然走了进来。华丽、傲慢,而且几乎跟以前一样漂亮。天啊!我是多么地痛恨她。她在那里,那毁了我一生的女人——她也毁了我朋友比我更美好的一生。那时我几乎忍不住冲过去,把她狠狠地掐死!一时之间,我感到血液倒流,愤恨填膺。我几乎听不进经纪商在说些什么。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高而清晰,带着夸张的外国腔调:‘磨房,马罗的磨房。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房产。这似乎适合我。不管怎样,我先去看看再说。’” “那个人给了她一张证书,她以一向傲慢无礼的态度走了出去。她装出一点也不认识卡统的样子,然而我深信他们在那儿的会面,是一项预谋。然后我遽下结论,我不晓得尤斯特士爵士那时是在坎内,因此我认为这桩找房子的事,只不过是为了要到磨房去见他的障眼术而已。我知道钻石窃案发生时,他在南非。我没有见过他,立即妄下结论,认为他就是那个我常听说的神秘的‘上校’。 “我跟踪他们两个,纳蒂娜走进了海德公园旅馆,我加快脚步跟了进去。她直接走进餐厅,我决定那时最好不要冒被她认出来的危险,还是继续去跟踪卡统的好。我很希望他是要去拿钻石,那我就可以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露出真面目,让他吓得说出实情。我跟踪他走进海德公园角车站。他自己一个人站在月台的尾端。除了有一个女孩站在附近外,没有其他的人。我决定过去跟他打招呼。你知道再下去发生了什么。在突然见到一个他认为远在南非的人的极度震惊之下。他惊惶地往后退而掉到电轨上。他一直是个懦夫。我假装是个医生,按他的口袋。他的口袋里有一个装满字条的皮夹、一两封不重要的信、一卷底片——这卷底片我后来一定掉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二二日在“吉尔摩登堡”号上的一次约会。在匆促离去之间,我把这张字条也掉了,但是幸好我记得上面所写的数目字。 “我急急地走进最近的洗手间,很快地除去脸上的化妆。我不想因为扒窃死人的口袋而被人追踪、然后我回到海德公园旅馆,纳蒂娜还在吃中饭。我不用赘言我如何跟踪她到马罗。她走进那幢房子,而我向那个小屋的妇人佯称我是跟她一道的。然后我也走了进去。” 他停了下来。一阵逼人的静寂。 “你会相信我,安妮,不是吗?我对天发誓,以下我要说的绝对是实情。我怀着一种想谋杀她的心理,在她之后走进那幢房子——而她已死了!我在楼上的房间里发现她的尸体——天啊!太可怕了。死了——我只不过晚她三分多钟走进那幢房子,而房子里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迹象!当然我立即了解到我的可怕处境。凶手已巧妙地安排了一个代罪羔羊,‘上校’的手法实在太干净利落了。我再度成为他的牺牲品,我真是太笨了,如此轻易地自动走入他设下的陷阱里! “我几乎不晓得我再下去做了什么。我打算装出正常的样子走出那个地方,但是我知道凶杀案不久便会被发现,而有关我的容貌的一切描述,将被电传至各地去。 “我躲了几天,动也不敢动。最后,我的机会来了。我偷听到两位中年绅士在街上的谈话,其中之一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我立刻想到装成是他的秘书这个念头,我听到的片断谈话给了我线索。现在我不再那么确定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就是那‘上校’了。他的房子可能只是碰巧被指定为暗杀地点,为了某种我无法了解的动机。” “你知不知道,”我插嘴说,“谋杀案发生的时候,彼吉特人在马罗?” “那就对了。我以为他跟尤斯特士爵士一起在坎内。” “他应该是到佛罗伦斯去——但是他并没去。我深信他是在马罗,但是,当然,我无法证实。” “想想我竟然没怀疑过彼吉特,一直到那天晚上他企图把你推落海里。那家伙是个令人惊叹的演员。” “是的,不是吗?”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挑选‘磨房’。彼吉特可以不受人注意地进出那幢房子。当然他并不反对我陪尤斯特士爵士一起在船上,他不希望我立即被逮捕。你知道,纳蒂娜显然并没有像他们所意料地,带着钻石到磨房去。我猜想钻石事实上是在卡统手中,而他把它们藏在‘吉尔摩登堡’号上某个地方,他们希望我知道钻石藏在什么地方。‘上校’一天没找回钻石,就一天不得安宁,仍然身处危机之中——因此他不惜代价地急于取得钻石。卡统到底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如果他真的把它们藏起来——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另一个故事,”我说,“我的故事。我现在就告诉你。” 第二十七章 当我向他重述以上几章所叙述的事件时,他专注地听着。令他极感困惑震惊的是,钻石一直在我手中——或该说在苏珊妮手中。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事。当然,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了解了卡统的安排——或者该说是纳蒂娜的,因为我想那无疑地是她的主意。那样安排之后,即使钻石被警方搜到,也不会怀疑到她或她丈夫身上。只有她自己晓得这项秘密,而‘上校’作梦也想不到她会信任一个船上的服务生,把钻石交给他保管。 哈瑞在盗窃的罪名之下似乎是无辜的。但是另一项更重的控拆使得我们无法采取行动,因为,在谋杀案发生之后,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他无法出面证实他的清白。 我们一直重复回想的是,“上校”是什么人。他到底是,或者不是彼吉特? “我认为只有从一件事情看来他是那个‘上校’,”哈瑞说,“看来似乎十分确定无疑的,是彼吉特在马罗杀了安妮达·格物伯——而这当然导出他实际上就是‘上校’的推论,因为安妮达的事不可能与他的手下谈。不——唯一跟这看法不合的是,你到这里的那一晚,他企图把你推下山。你亲眼看到彼吉特留在开普敦——在下一个星期三之前,他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他不可能在这里有秘密手下,而他所有的计划都是要在开普敦对付你。当然,他可能打电报给他在约翰尼斯堡的手下,给他一些指示,他的手下可以在马菲重搭上到罗得西亚的火车,但是他的指示必须特别详细而且能译成电报拍出。” 我们静静坐在那儿,然后哈瑞慢慢地继续说: “你说当你离开饭店的时候,布莱儿夫人正在睡觉,而且你听到尤斯特士爵士正在向佩蒂格鲁小姐口述?那瑞斯上校呢?” “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他有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你和我之间可能有友善的关系存在?” “也许有,”我忆起了我们从马陀波斯回饭店归途中的谈话,有所思地说,“他的个性很强,”我继续说,“但一点也不像是我脑海中的‘上校’,而且,无论如何,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他替政府特务机构工作。” “你怎么知道?世界上最简单的事莫过于如此暗示人家。没有人会去查证,而一传十,十传百,直到每个人都如福音一般地信以为真。这是掩饰任何不法行动的最好方法。安妮,你喜欢瑞斯吗?” “我喜欢——又不喜欢。他令我着迷又令我有压迫感;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我对他总是有点害怕。” “你知道,庆伯利窃案发生的时候,他也在南非。”哈瑞慢慢地说。 “但是是他告诉苏珊妮有关‘上校’的一切,以及他如何到巴黎去想揭他的底,绳之以法的。” “遁词——非常聪明的遁词。” “然而彼吉特是从哪里介入的?他是不是受雇于瑞斯?” “也许是,”哈瑞慢条斯理地说,“他根本就没有介入。” “什么?” “回想一下,安妮,你有没有听过彼吉特讲他自己那晚在吉尔摩登堡号上的事?” “有——透过尤斯特士爵士。” 我向他重述,他仔细听着。 “他看到一个人从尤斯特士爵士的舱房那边走过来,而他跟踪他到甲板上,他是不是这样说?再来,尤斯特士爵士对面的舱房是谁的?瑞斯上校。假设瑞斯上校悄悄溜到甲板上,向你攻击,跑回去时正好遇到彼吉特走到餐厅门口,他把他击昏,然后跳进去,把门关上。我们追过去,发现彼吉特躺在那里。这种说法怎么样?” “你忘了,他肯定地宣称是你把他击昏的。” “好,假使他正好醒过来时,看到我消失的背影呢?他难道不会认为我是攻击他的人吗?”尤其是他一直以为他在跟踪的人是我?” “是的,很可能,”我慢慢地说,“但是这改变了我们所有的想法,还有其他的事实。” “其他的大部分都可以解释。在开普敦跟踪你的人跟彼吉特讲话,而彼吉特看表。那个人可能只是问他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是巧合?” “不完全是。这只是一种看法。还有一种彼吉特跟这件事有关的看法。为什么‘磨房’被选为谋杀的地点?是不是因为钻石被窃时,彼吉特人在庆伯利?是不是他被选为代罪羊羔,如果我不是那么倒霉正好碰上的话?” “那么你认为他可能是完全清白无辜的?” “看起来是这样,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找出他在马罗干什么。如果他有个合理的解释,那我们就找对路了。” 他站了起来。 “已经半夜了。进来,安妮,睡一觉。天一破晓,我就带你上船。你必须赶上李文斯顿的火车。我那里有一个朋友可以把你藏起来,直到火车出发。你到拉瓦市去,搭上到贝拉去的火车。我可以从我在李文斯顿的朋友那里问出,饭店那边的情形以及你的朋友现在在那里。” “贝拉,”我沉思地说。 “是的,安妮,你去贝拉。这是男人的事,留给我办,你不要管。” 当我们在商讨那些情况时,我们暂时摆脱了这种情绪,但是现在它又回来了。我们甚至彼此互不相视。 “很好,”我说完即走进小屋里。 我躺在铺着兽皮的床上,但是并没有睡,我可以听到哈瑞·雷本在外面走来走去,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他叫我: “起来,安妮,该走了。” 我听话地起床走出去,天色仍然黑暗,但是我知道黎明已经不远了。 “我们将坐独木舟,不是汽船——”哈瑞说,突然停住,举起他的手。 “不要出声!那是什么?” 我用心听,但什么都没听到。他的耳力比我税利,但那是因为他长久住在野地里。现在我也听到了——那是微弱的拍水声,从河的右岸那边传来,而且很快地向我们的小船坞接近过来。 我们在黑暗中睁亮眼睛,可以看到水面上有个黑点。那是一条小船。然后出现一点短暂的火光,有人划亮火柴。借着那一点火光,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影;那是木增堡别墅那个红胡子的荷兰人。其他的都是土著。 “快——回屋子里。” 哈瑞催我跟他一起进去。他从墙上取下了几枝来复枪和一枝左轮枪。 “你会不会装来复枪子弹?” “我没装过,教我怎么装。” 我吸收了他的指导。我们关上门,哈瑞站在可以俯视小船坞的窗口旁。小船正好快要靠进来。 “谁?”哈瑞以铜铃般的声音向外喊。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访客注意力很快地转向我们,一群子弹呼啸过来,打在我们附近,幸好我们都没被击中。哈瑞举起来复枪,愤怒地不断开火。我听到两声惨叫和落水声。 “那已给了他们一点颜色看,”他冷酷地说,伸手取第二枝来复枪,“站后面一点,安妮,看在上帝的份上,还有,子弹装快一点。” 又是一波子弹呼啸而来,其中一颗正好擦过哈瑞的脸颊。他的反击比他们更激烈。当他伸手过来时,我已又将来复枪装满子弹。他在转回窗口之前,用左手抱住我,重重地吻了我一下,他突然大叫起来。 “他们跑了——受不了了。他们在水上简直像活靶一样,而他们无法知道有多少人。他们暂时逃走了——但是他们会再回来。我们必须准备迎战。”他丢下来复枪,转身向我。 “安妮!你这美人!你太美妙了!你这小皇后!像狮子一样勇敢。黑发的女巫!” 他抱住我,吻着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的嘴。 “现在开始工作,”他突然放开我说,“把那些锡罐装的石蜡拿出去。” 我照他的话行事。他在屋子里忙着。现在我看到他在屋顶上,手臂夹着东西爬着。一两分钟之后,他又跟我在一起。 “到船上去,我们必须把它带到另一边去。” 当我离去时,他捡起了石蜡。 “他们回来了,”我温柔地说。我看到那黑点从对岸传过来。 他跑下来。 “正好赶上。咦——船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两条船都被割掉绳索在水上漂着。哈瑞轻吹着口哨。 “我们被困了,亲爱的,介不介意?” “跟你在一起不会。” “啊,但是死在一起可不好玩,我们还不至于如此就完了。看——他们这次来了两条船,分别将在两个不同的地点上岸。现在该轮到我的小把戏表演了。”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一道长长的火焰从小屋里上升。火光照出了屋顶上两个蹲伏缩在一起的人影。 “那是我的旧衣服——塞满了毛毯——但是他们能维持一段时间不会滚下来。来,安妮,我们必须破釜沉舟一试。” 我们手牵手跑到小岛另一边,只有一条窄水道将小岛和对岸分隔开来。 “我们必须游过去。你会不会游泳,安妮?那没什么关系,我可以带你过去。这里不适合船行——岩石太多了,但却适合游泳,而且也是到李文斯顿去的正确方向。” “我稍微会游一点——游得比这水道还远。怎么了,哈瑞?”因为我看到他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鲨鱼?” “不,你这小呆头鹅。鲨鱼生活在海上。但是你实在精明,安妮,鳄鱼,这才是麻烦。” “鳄鱼?” “是的,不要管它们——或是祈祷,你感到需要怎么样才能心安,就怎么样。” 我们投入水中。我的祈祷一定产生了效用,因为我们安然上岸,全身湿漉漉地坐在河堤上。 “现在到李文斯顿去。这副样子去,是很难堪,也太匆忙了,但是非去不可。” 那段路走起来真像一场噩梦一样。我的湿裙子不时地拍打着双腿,而我的袜子不久便被荆棘勾破。最后我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哈瑞走了回来。 “撑下去,亲爱的,我背你一程。” 我就是那样进入李文斯顿镇的,像一袋煤炭似地横在他肩上。他是怎么扛我走完全程的,我不知道。那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刚刚出现。哈瑞的朋友是一个开土产店的二十岁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尼德——也许他有另一个名字,但是我从没听过,当他看到哈瑞全身湿透地扛着一个湿淋淋的女性进门时,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男人是很奇妙的。 当我们用色彩俗丽的曼彻斯特毯子裹着身子时,他拿出食物及热咖啡给我们,并帮助我们把衣服烘干。我们躲在小屋后面的小房间里,而他出去探询尤斯特士爵士一行的消息,以及他们是否还有人留在饭店里。 这时我告诉哈瑞,没有什么值得我去贝拉的。不管怎样,我不是故意不听他的话,但是现在这项行动的所有理由都已消失了。那个计划的着眼点是我的敌人相信我已经死了,而现在他们知道我并没有死,我到贝拉去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们很容易跟踪我到那里,然后悄悄地把我杀掉,那时将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最后的安排是,我该加入苏珊妮,不管她在什么地方,而且尽我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自己,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去招惹那“上校”。 我将静静地跟她在一起,等待哈瑞的指示。钻石将以巴克的名义存入银行。 “对了,”我深思地说,“我们必须有某种通信的密码,我们不想再被假冒的信息所欺蒙。” “那太简单了,任何真正出自我手笔的信件,通篇都有一个‘和’字贯穿。” “没有这个注册商标,就不是真迹,”我细声地说,“那电报呢?” “任何发自我的电报,都有‘安迪’署名。” “火车不久就要进站了,哈瑞,”尼德探头进来说,又很快地缩回去。 我站了起来。 “还有,如果我碰上了一个老实可靠的人,要不要跟他结婚?”我假装一本正经地问。 哈瑞走近我。 “上帝!安妮,如果你嫁给我以外的任何人,我会把他的脖子扭断。至于你——” “怎么样?”我兴奋地说。 “我会把你带走,然后打得你鼻青眼肿!” “我真选到了一位好丈夫!”我嘲弄他说,“他可不要隔夜就改变了主意!” 第二十八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如同我以前曾经说过的,我根本上是个喜好宁静的人。我渴望平静的生活——而似乎就是这一样我却无法拥有。我总是在风暴和警觉之中。摆脱了彼吉特和他那些阴谋诡计实在是一大解脱,而且佩蒂格鲁小姐确实是个有用之才。虽然她一点也不美,但是她的一两项成就却是相当可观的。我在布拉瓦尔脾气很不好,行为举止像只熊一样,这是事实,但那是因为我在火车上过了烦扰的一夜。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一个穿着精致,看起来像是西部原野音乐喜剧英雄的年轻人,走进了我的车室,问我要上那里去。他不顾我低声说;“茶——而且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加糖,”只是一味地重复他的问题,并且强调他不是侍者,而是移民局官员。我成功地应付过他,告诉他我没有任何传染病,我到罗得西亚去完全出自善意,而且进一步告诉他我的全名和出生地点,让他满意地离去。然后我尽力想小睡一下,但是某个过份殷勤的笨蛋,在五点半的时候把我吵醒,端给我一杯他称之为茶的糖水。我并没有把它摔到他脸上去,但是我知道我想这么做。他在六点钟时端给我一杯未加糖的茶,像岩石一样地冰冷,然后我精疲力竭地入睡,正好到布拉瓦尔站外才醒过来,然后身上被堆满了都是脚和脖子的长颈鹿! 除了这些小小挫折之外,一切都还顺利,然后新的灾难又降临了。 那是我们到达瀑布区的晚上,我正在起居室里向佩蒂格鲁小姐口述时,布莱儿夫人突然穿着很不成体统的衣服闯了进来。 “安妮呢?”她大叫。 真是个好问题,好像我该负责这个女孩的一切一样。她希望佩蒂格鲁小姐怎么想?认为我惯于在半夜,从我口袋里生出个安妮·贝汀菲尔来?这对我这种地位的人来说实在是一大侮辱。 “我想,”我冷冷地说,“她在她的床上。” 我清清喉咙,看了佩蒂格鲁小姐一眼,表示我准备继续口述。我希望布莱儿夫人接受这个暗示,然而她却没有,反而坐进一张椅子里,烦乱地摇动着穿着拖鞋的脚。 “她不在她房里,我去过了。我作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她处在可怕的险境中,我醒来,到她房间去,只是为了让自己确定一下,你知道,她不在那里,而且她的床也没人睡过。” 她恳求地注视着我。 “我该怎么办,尤斯特士爵士?” 我压抑着想回答的冲动说,“睡觉去,不要无事自扰。像安妮·贝汀菲尔那样能干的年轻女子,自然会好好照顾她自己的。”我明断地皱皱眉头说。 “瑞斯对这件事怎么说?” 为什么瑞斯总是那么吃香?让他也触触霉头,不要老是在女人圈子里那么吃香。 “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她显然想把整个晚上都豁在这件事上。我叹了口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我不太懂烦乱不安的理由,”我耐心地说。 “我的梦——” “那是我们晚饭吃的咖哩所引起的!” 这个女人实在很不懂规矩。然而任何人都知道恶梦都是吃坏了东西的直接后果。 “不管怎么说,”我说服似地继续说,“为什么安妮·贝汀菲尔和瑞斯不可以不惊动他人地出去散散步?” “你认为他们只是一起出去散步?但是现在已经是午夜过后了!” “人年轻的时候,都会干这种事,”我轻声地说,“虽然瑞斯已经够大了,他该较了解才是。” “你真的认为如此?” “我敢说他们一起跑出去散步去了,”我安慰她地继续说,虽然我自知我是在胡说人道。因为,毕竟在像这样的地方,要一起跑到那里去? 我不知道我还需要继续说些站不住脚的话多久,但是这时瑞斯自己走了进来。不管怎么样,有部分我是对的——他是出去散步了,但是他并没有带安妮跟他一起去。然而我对整个情况的处理方式相当错误。瑞斯在几分钟之内找遍了整个饭店,我从没看过任何人像他那样心神不宁过。 事情很不寻常,那女孩到哪里去了,她在十一点十分左右,衣着整齐地走出饭店,然后就不曾再见过人影。自杀似乎是不可能的,她是那些精力充沛,热爱生命的年轻女子之一,一点也不可能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到第二天中午以前没有火车班次,因此她不可能已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么她到底在哪里? 瑞斯几乎急疯了,可怜的家伙。他找遍了每个地方,只差没把每块石头都翻过来找。方圆百里内所有有关人员都被请来帮忙找,而当地的猎人也四出寻找,能做的事都做到了——但是毫无安妮·贝汀菲尔的踪迹。有一个较被接受的说法是,她梦游出去了,在桥的附近小路上有些迹象显示,那女孩走出了路边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然她一定在谷底的岩石上跌得粉身碎骨了。不巧的是,大部份的脚印都被一群观光客在星期一一大早,从那条路走过时湮灭掉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很令人满意的解释。我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听人说,梦游症的人不可能伤害到自己——他们的第六感会照顾他们。我也不认为这个解释能令布莱儿夫人满意。 我无法猜透那个女人的心理,她对瑞斯的态度完全改变。她像猫对老鼠一般地监视着他,而又尽可能地以礼相待,他们以前就是如此的朋友。她完全改变了一个人似地,变得紧张、歇斯底里而且惊慌失措,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令她吓的跳起来。我开始认为这该是我到约翰尼斯堡去的时候了。 昨天有个谣传说,在河上某个地方,有一座神秘的小岛,岛上有一男一女。瑞斯听了之后,非常兴奋。然而,结果只是空欢喜一场。岛上的那个男子已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饭店的经理,他偶而带着游客上船,到河上观光,指出鳄鱼和迷路的河马给他们看。我相信他一定训练了一只温驯的鳄鱼,偶尔咬咬他的船身,然后他用船钩把它挡开,那么游客会感到他们真的到了蛮荒之地。那个女孩子到岛上多久了不清楚,但是似乎很显然的,她不可能是安妮,而且要干扰别人的私事,需要相当微妙的手法。如果我是那个年轻人,要是瑞斯敢到岛上问起有关我个人恋爱之事的问题,我一定会一脚把他踢到河里去。 (几天之后) 我已安排好了明天到约翰尼斯堡,瑞斯催我上路。从一切我所听到的消息看来,那边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但是我还是要在情况更糟之前赶去那里。我敢说我会在那里被一个罢工者枪杀。布莱儿夫人将陪我一起去,但是到了最后关头,她改变主意,决定留在瀑布区。看来她似乎无法忍受看不到瑞斯。今天晚上她来找我,有点犹豫地说,她想请我帮个忙。问我可不可以帮她保管她所买的纪念品? “不是那些动物吧?”我十分警觉地问。我老是觉得迟早那些可憎的动物会给我惹来麻烦。 最后,我们达成了协议。我替她保管装满易碎品的两个小木箱。其他的那些动物由当地店铺用木条箱钉牢包装好,经由铁路运到开普敦,由彼吉特在那里负责寄存。 包装的人说,它们的形状太难装箱子,必须订做特别的箱子。我告诉布莱儿夫人说,当那些东西运到她家时,每一个将至少花掉她一镑的钱! 彼吉特一直催着要到约翰尼斯堡来跟我在一起,我将以布莱儿夫人的那些箱子作借口,把他留在开普敦。我已写信告诉他,他必须留在那里接收那些箱子,因为它们装着一些价值极高的稀有古董。 如此一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和佩蒂格鲁小姐一起离去,步入悲观的世界里,而任何看过佩蒂格鲁小姐的人,都会承认她是一个十分值得敬佩的人。 第二十九章 (约翰尼斯堡,三月六日) 这里的一切情况,都是很不健全的。套用一个我经常读到的名句来形容,那就是“我们都生活在火山的边缘”。成群结队的罢工者,或是所谓的罢工者,一起愤怒地蹙额皱眉,在街上游行着。我想,他们正在为大屠杀作准备,挑选着脑满肠肥的资本家。你不能搭计程车——如果你搭上的话,罢工者就会把你拖出来。而且饭店都暗示你说,一旦食物吃光之后,他们将把你扫地出门! 昨晚我遇到了瑞佛斯,我在“吉尔摩登堡”号上的劳工阶级朋友。他的脚冻伤得很厉害。他就像其他的人一样;他们纯粹为了政治目的而发表冗长的煽动性演说,然后又后悔自己这样做。他现在正忙着到处去向人说,他并没有真的那样演说过。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要到开普敦去,准备在那里以荷兰语作三天的演说,替自己辩白,并指出他所说的,真的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我很庆幸我不必坐在南非立法会议席上。国会已经够糟了,但是至少我们只有一种语言,而且对演说的长度有点限制。我在离开开普敦之前,曾经到过议会去,我听一个满头灰发,胡须半白的老绅士在演讲,他看起来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老乌龟一样。他以一种悲凄的声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吐出来。他时而加重语气说出几个字,然后听众就大声欢呼,惊醒了正在作着美梦的另一半瞌睡中的听众。后来我听说那位老绅士至少讲了三天以上。南非的人一定都很有耐心。 我费尽心机想出各种办法,把彼吉特留在开普敦,但是最后我的才思已尽,他明天将回到我身边来,抱着一种像忠心耿耿的狗,回来死在他主人身边一样的精神。而这正是我的回忆录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我在罢工领导人对我所说的,以及我对他所说的话中,杜撰了一件具有非凡机智的事件。 今天早上,我被一位政府官员约谈。他态度文雅,具有说服力,而且带着神秘的意味。首先,他暗示我的崇高地位以及重要性,而且建议我应该自己动身,或由他安排,到普勒多利亚去。 “那么,你是在等待着动乱?”我问。 他的回答冗长得一点意义都没有,因此我判断他们是在期待着大动乱。我向他暗示说,他的政府让事态变得太严重了。 “有一种方法是,给一个人足够的绳索,然后让他自己吊死,尤斯特士爵士。” “哦,不错,不错。” “并不是罢工者本身在惹是生非,而是有某个组织在背后策动。他们投入武器和炸药。我们掌握了一大堆揭露这些武器和炸药如何进口的文件。他们有一套密码,马铃薯指的是‘雷管’,花椰菜指的是‘来复枪’,其他的蔬菜各自代表各种炸药。” “那十分有趣,”我评论地说。 “不只这些,尤斯特士爵士,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个幕后主脑人,现在正在约翰尼斯堡。” 他紧紧地逼视着我,令我开始怕他怀疑我就是那个主使人,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开始后悔我怎么会有想来这里研究一次小革命,收集第一手资料的念头。 “从约翰尼斯堡到普勒多利亚没有火车往来,”他继续说,“但是我可以安排你搭私家车去。为了预防万一你在半途被拦下来,我可以给你两份通行证,一份由联合政府开出,另一份说明你是一个跟联合政府毫无关系的英国访客。” “一份是给你的国人看的,另一份是给罢工者看的,是不是?” “一点也不错。” 这个计划不适合我——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你会被花言巧语讲得昏了头。我很可能拿错了通行证,那我将被一个嗜血的暴徒枪杀,或是被法律和秩序的维护者击毙,我曾注意到他们头戴圆礼帽,日含烟斗,腋下小心翼翼地夹着来复枪,在保护着街道的安全。除此之外,我到普勒多利亚去干什么?去赞扬联合政府建筑的雄伟,而听着约翰尼斯堡枪声的回响?天晓得我会被困在那里多久?我听说他们已经将铁轨炸毁了,而且在那里甚至连酒都没得喝。他们在两天以前,已经将那个地方归入军事管理区。 “我的好朋友,”我说,“你似乎不了解我正在研究河边高地的情况,我到普勒多利亚去怎么研究?我很感激你关心我的安全,但是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我警告你,尤斯特士爵士,食物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稍微节食一下,有助于我的身材,”我叹了口气说。 一封打给我的电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很有兴趣地看着: “安妮无恙。现跟我一起在庆伯利。苏珊妮·布莱儿。” 我不认为我曾经相信过安妮的死亡。那年轻的女子有一种特别难以摧毁的东西——她就像一个给狗玩的专利球一样。她有一种不寻常的化险为夷的诀窍。我仍然想不通,为什么她为了要到庆伯利,必须在半夜三更离开饭店。而且那时又根本没有火车班次。她一定是装上了一对天使翅膀,飞到那里去了。我不认为她会对这件事作解释,没有人曾经解释过——尤其是对我。我总是不得不用猜测的,这后来变得单调而乏味。我想,她这样做是为了紧急措施。 我摺好电报,摆脱了我的政府官员朋友。我不喜欢饥饿的味道,但是我不为个人的安全担忧。司马滋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对付革命。然而我却必须花相当的钱才能买到一杯酒!我怀疑彼吉特有没有那么聪明,明天来时顺便带一瓶威士忌来? 我戴上帽子出门,打算去买些纪念品。约翰尼斯堡的土产店是令人相当愉快的。当我正在看着一座橱窗时,一个人从店里走出来,像只大象似地面对着我。令我感到惊讶的,那个人竟然是瑞斯。 我无法自慰地认为他高兴见到我,事实上,他看起来很不安,但是我坚持要他陪我走回饭店。我对除了佩蒂格鲁小姐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可以谈话已感到厌烦了。 “想不到你在约翰尼斯堡,”我闲聊地说,“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昨天晚上。” “那你住哪里?” “跟朋友在一起。” 他准备保持极度的沉默,而且似乎被我的问题弄得有点尴尬。 “我希望他们饲有家畜,”我说,“食物越来越缺乏了,每天能吃几个刚下的蛋,偶尔杀只老公鸡就很不错了,根据我所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对了,”当我们回到饭店时,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贝汀菲尔小姐还好端端地活着?” 他点点头。 “她真让我们吓坏了,”我故作姿态地说,“我真想知道她那天晚上到底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她一直在那小岛上。” “哪一个小岛?不是跟那个年轻人一起在那岛上吧?” “是的。” “真是不成体统,”我说,“彼吉特知道了不吓坏了才怪。他一直对安妮·贝汀菲尔的行为很不以为然。我猜就是那个她打算在德尔班跟他会面的那个年轻人吧?” “我不这么认为。” “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告诉我,”我以激将法激他。 “我想那是我们每个人都很想插手的年轻人。” “不会是——?”我提高嗓音激动地叫了起来。 他点点头。 “哈瑞·雷本,也就是哈瑞·鲁卡斯——这是他的真名,你知道。他又从我们手中逃脱了一次,但是我们势必很快便可以逮到他。” “天啊,天啊,”我喃喃地说。 “我们不要怀疑那女孩跟他有任何串通,在她来说,那只是——一场恋爱。” 我一直认为瑞斯爱上了安妮,他最后所说的那几个字更令我确信不疑。 “她到贝拉去了,”他有点着急地继续说。 “真的,”我睁大眼睛说,“你怎么知道。” “她从布拉瓦尔写信给我,告诉我她经由那里回家。她也只能这样了,可怜的孩子。” “我不认为她在贝拉,”我深思地说。 “当她写信的时候,刚刚出发。” 我被搞糊涂了。显然有人在说谎,在毫不考虑安妮可能有很好的理由对他撒谎的情况之下,我为了得到嘲弄他的乐趣,从口袋里拿出电报给他,他总是如此得意洋洋,这下可给我逮到机会。 “那么你对这个怎么解释?”我故作天真地问。 他似乎一时变成了哑巴,目瞪口呆。“她说她正动身前往贝拉,”他以困惑的声音说。 我知道瑞斯被认为是很聪明的家伙。在我看来,他相当笨。他似乎从没想过女孩子并不会老是说实话。 “也到庆伯利。她们到那里干什么?”他支吾地说。 “是的,那使我感到惊奇。我以为安妮小姐应该在这里忙着替‘每日公报’收集资料。” “庆伯利,”他再说了一次。那个地方似乎令他很担忧。“那边没什么好看的——钻石矿场还没有开工。” “你知道女人就是这样子,”我含糊地说。 他摇摇头走开。我显然给了他一些值得好好思考的事。 他一离开之后,我的政府官员朋友马上又出现了。 “我希望你原谅我再次打扰,尤斯特士爵士,”他向我道歉。“但是有一两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那当然,我的好朋友,”我愉快地说,“问吧。” “那有关你的秘书——” “我对他一无所知,”我连忙说,“他在伦敦时把我蒙骗过去,骗走了我的重要文件——为此我差点掉进火坑里——而在开普敦像变魔术一般地消失无踪。我是跟他同时在瀑布区没错,但是我是在饭店里,而他在一座小岛上。我向你保证,我在那里时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我停下来喘一口气。 “你误会我了。我说的是你另外一位秘书。” “什么?彼吉特?”我震惊地叫了起来。“他跟我在一起八年了——一个非常老实可靠的人。” 对方笑了起来。 “你仍然误解我了,我是指那位女士。” “佩蒂格鲁小姐?”我叫了起来。 “是的。有人发现她从艾格拉莎脱土产店里走出来。” “天可怜我!”我插嘴说,“今天下午我自己也到那个地方去过。你可能也看到我从里面走出来!” 在约翰尼斯堡,似乎连你做任何清清白白的事,也难逃别人怀疑的眼光。 “啊!但是她不只一次在那里——而且在相当可疑的情况下。我可以私下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那个地方被怀疑用来当做这次革命的背后秘密组织的聚会所。这就是为什么我将乐于听你说说,有关这位女士的一切。你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找她来当秘书的?” “她是暂借给我的,”我冷冷地答道,“由你们自己的政府暂借给我的。” 他听了落荒而逃。 第三十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我一到庆伯利便打电报给苏珊妮,她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找我,沿途不断地打电报告诉我她来的消息。我十分惊讶地发现她真的喜欢我——我以为我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项新鲜的玩意儿,但是当我们见面时,她真情地拥抱着我痛哭。 当我们情绪稍微缓和下来后,我坐在床上,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把经过情形告诉她。 “你真的一直怀疑瑞斯上校,”她思考着说,“我没有怀疑他,一直到那天晚上你失踪。我一直很喜欢他,而且认为他可以成为你的好丈夫。哦,安妮,亲爱的,不要生气,但是你怎么知道你的那位年轻人说的是实话?他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相信。” “我当然相信,”我愤慨地叫了起来。 “但是他到底有什么如此吸引你?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除了他那有点卤莽的好看外表,以及他那石器时代族长式的恋爱方式之外。” 我对苏珊妮发了一阵怒气。 “就因为你已舒舒服服地结了婚,而且发胖了,因此你忘掉了有罗曼史这回事,”我最后说。 “哦,我没有发胖,安妮,我最近为你担忧,一定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了。” “你看起来十分丰腴,”我冷冷地说,“我想你一定胖了好几公斤。” “再说,我也不认为我过着舒适的婚姻生活,”苏珊妮以悲伤的声调继续说,“我不断收到克雷伦丝严厉的电报,命令我立刻回家。后来我干脆不回他的电报,而我现在已两天多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无法认为苏珊妮的婚姻问题有什么问题,等到时机来临时,她还是能跟克雷伦丝和好如初的。我把话题转向钻石。 苏珊妮脸长长地看着我。 “我必须解释,安妮,你知道,我一开始怀疑瑞斯上校之后,就为那些钻石担心得要死。我想留在瀑布区,以防万一他把你绑架到那附近什么地方去了,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钻石。我很怕把它们保管在我身边——” 苏珊妮不安地四周观望,好象怕隔墙有耳,然后热切地低声附在我耳旁告诉我。 “很好的主意,”我赞同地说,“在那个时候,是好主意。但现在就有点棘手了。尤斯特士爵士怎么处理那些箱子?” “大的几箱都送到开普敦去了。我在离开瀑布区时,收到彼吉特的信,信中附着寄存的收据。他今天已离开了开普敦,准备到约翰尼斯堡去跟尤斯特士爵士会合。” “我知道了,”我深思地说,“那么那些小箱的呢,在什么地方?” “我想尤斯特士爵士把它们带在身边。” 我在脑子里仔细考虑这件事。 “好了,”我最后说,“是很棘手——但是却很安全。目前我们最好按兵不动。” 苏珊妮带点微笑地注视着我。 “你不喜欢按兵不动吧,安妮?” “不怎么喜欢,”我老实地回答。 我能做的一件事是,拿到一张时刻表,看看彼吉特搭的火车什么时候经过庆伯利。我发现火车将于第二天下午五点四十分进站,然后六点钟再开出。我想尽快见到彼吉特,而这似乎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机会。河边高地的情势已变得很严重,如果错失了这次好机会,那可能要再等很久,才能再有机会。唯一使得这一天显得有生气的事,是一封来自约翰尼斯堡的电报。一封最天真无邪的电报: “安全抵达。一切顺利。艾瑞克在这里,还有尤斯特士,但是没有彼吉特。你暂时留在原地。安迪。” 艾瑞克是我们替瑞斯取的假名,我之所以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是一个我特别不喜欢的名字。在我见到彼吉特之前,显然没有什么事可以做。苏珊妮忙着拍一封长长的慰电给远方的克雷伦丝,她变得对他很多情。她真的很喜欢克雷伦丝——当然这种喜欢是跟我与哈瑞之间的喜欢大不相同的。 “我真希望他在这里,安妮,”她咽一口气说,“我已很久没见到他了。” “擦一点面霜,”我安慰她地说。 苏珊妮在她迷人的鼻子上擦了一点。 “我不久将再需要一些面霜,”她说,“而这种面霜只有巴黎才买得到。”她叹了口气;“巴黎!” “苏珊妮,”我说,“很快你就会玩够了南非。” “我喜欢一顶真正的好帽子,”苏珊妮渴望地说。“我明天要不要跟你一起会见彼吉特?” “我想我自己去比较好。他在我们两个人面前讲话,会更害羞。” 因此第二天下午,当苏珊妮边吃着水果,边安详地躺在床上看书时,我却站在饭店走道上,跟一支撑不开的阳伞死命挣扎。 根据饭店的搬运工说,今天的火车情况良好,很可能准时进站,虽然他很怀疑它是否能通行无阻地到约翰尼斯堡去。他一本正经地向我保证说,铁轨已经被炸毁了。这令人听起来很愉快。 火车晚了十分钟进站,每个人都挤出来到月台上,开始不停地走来走去。我不用费劲使看到了彼吉特,急急地向他招呼。他看到我时,象往常一般地紧张起来——这次有点增强。 “天啊,贝汀菲尔小姐,我听说你失踪了。” “我又再出现了,”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好吗,彼吉特先生?” “很好,谢谢你——我期望着重新抬起我跟尤斯特士爵士的工作。” “彼吉特先生,”我说,“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希望你不介意,但是有很多事都取决于这件事,比你可能想象的更多。我想知道,一月八号那天,你在马罗干什么?” 他非常惊愕。 “真的,贝汀菲尔小姐——我——真的——” “你是在那里,对不对?” “我——为了一些私人的事,我是在那附近,是的。” “你不想告诉我是什么事?” “尤斯特士爵士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尤斯特士爵士?他知道?” “我几乎深信他已经知道了。我希望他没有认出是我,但是从他的一些暗示和谈话看来,我想他恐怕已经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准备原原本本跟他说清楚,然后提出辞呈。贝汀菲尔小姐,他是一个古怪的人。有着不正常的幽默感。让我一直如坐针毡似乎能给予他乐趣。我敢说,他一直都十分清楚实情。也许他已知道好几年了。” 我希望我不久便能了解彼吉特在说些什么。他顺畅地继续说: “要一个象尤斯特士爵士那样的人,来替我设身处地想想是很难的事。我知道我是错的,但是那几乎是无伤大雅的错误。我宁可他大发脾气地指责我,而不是沉浸在拿我当他娱乐牺牲品的笑谈中。” 一声汽笛响起,人们开始挤回车厢里。 “是的,彼吉特先生,”我打断他的话说,“我很同意你对尤斯特士爵士的看法。但是你为什么到马罗去?” “那是我的错,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是自然的——是的,我仍旧感到在那种情况下,是自然的事。” “什么情况?”我绝望地叫了起来。 彼吉特似乎到现在才晓得,我是在问他问题。他的脑筋开始从尤斯特士爵士的古怪,以及他自己的判断转回到我身上。 “请你原谅,贝汀菲尔小姐,”他生硬地说,“但是我想不出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已回到车上,弯下身子跟我讲。我感到绝望。你拿这种人有什么办法? “当然,如果你觉得那件事太可怕了,对我羞于启齿——”我不屑地说。 我终于找到了门路,彼吉特脸红红地僵直在那里。 “可怕?羞于启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么告诉我。” 他以简短的三句话告诉了我。我终于知道了彼吉特的秘密!一点也不是我所期待的。 我慢慢走回饭店。饭店里的人递给我一封电报,我把它撕开来。电报上给了我详细而正确的指示,要我到约翰尼斯堡去,或者该说是到约翰尼斯堡的一个车站去,在那里将有一部车子等着接我。上面的署名不是安迪,而是哈瑞。 我坐在一张椅子上,认真地思考。 第三十一章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记摘录) 约翰尼斯堡,三月七日。 彼吉特来了。当然,他忧心忡忡。惊惶不已,建议我应该马上动身到普勒多利亚去。然后,当我肯定而和蔼地告诉他,我们将留在此地时,他走了另一个极端,后悔他没带来他的来复枪,而且开始大谈特谈他在战时如何保护一座桥梁的事,在小普地坎比枢纽的一座铁路桥梁之类的。 我不久便打断他的故事,要他把那台大打字机拆封。我想那够他忙一阵子的了,因为那台打字机总是出毛病,而且他不得不拿到某个地方去修理。但是我忘了彼吉特的惊人办事能力。 “我已经把所有的箱子都拆封好了,尤斯特士爵士。那台打字机的情况非常良好。” “你说什么——所有的箱子?” “包括那两个小箱子。” “我真希望你没这么卤莽,彼吉特,那些小箱子没有你的事,它们是布莱儿夫人的。” 彼吉特象只泄了气的皮球,他痛恨犯错。 “你只好再好好把它们包装起来!”我继续说,“包装好之后,你可以出去走走,到处看看。也许约翰尼斯堡明天将成了一堆冒烟的废墟,因此这可能是你的最后机会。” 我想不管怎么样,这总可以令我摆脱他一个上午。 “有一件事我想在您有空的时候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 “我现在没空,”我连忙说,“我现在一点空都没有。”彼吉特退了出去。 “对了,”我叫回了他,“布莱儿夫人的那些箱子里装什么东西?” “一些皮毛毯,及一些皮毛——帽子,我想。” “那就对了,”我赞许地说,“她在火车上买的。那是一种帽子,也难怪你认不出来。我敢说她将在六月天的赛马场上戴上一项。还有些什么?” “几卷底片,一些篮子——很多篮子——” “一定有的,”我向他保证说,“布莱儿夫人是那种买东西从来不少于一打的女人。” “我想就是这些了,尤斯特士爵士,除了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一条面纱和一些奇怪的手套之类的东西。” “如果你不是天生的白痴的话,彼吉特,你该早就知道那些不可能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以为其中有一些可能属于佩蒂格鲁小姐。” “啊,那令我想起了——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挑出这么一个可疑的家伙当我的秘书?” 我告诉他我被盘问的事。然后我马上就后悔了,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我太了解的闪光。我急急地转变话题,但是已经太迟了。彼吉特已经开始准备争辩。 接着他以叙述一件有关“吉尔摩登堡”号上不知所云的事来烦我。那是有关一卷底片及一项赌注的事。那卷底片被一个知道原由的服务生,在三更半夜从气窗口抛进一间舱房里。我讨厌粗俗的娱乐,我这样告诉彼吉特,而他又再次从头跟我讲一遍那件事。他的故事讲得槽透了,我要很久很久才能听出个端倪来。 直到吃午饭时,我都没见到他。然后他象只电影上的大警犬般,兴奋异常地走进来。我从没喜欢过大警犬。原来是他看到了雷本。 “什么?”我惊吓得大叫。 是的,他看到了一个他确信是雷本的人走过街道。彼吉特跟踪了他。 “您猜我看到他停下来跟谁讲话?跟佩蒂格鲁小姐!” “什么?” “是的,尤斯特士爵士。不只是这样。我调查过了她——” “等一等。雷本后来做什么了?” “他和佩蒂格鲁小姐走进了拐角的那家土产店——” 我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彼吉特不解地停了下来。 “没什么,”我说,“继续说。” “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但是他们没有出来。最后我走了进去。尤斯特士爵士,店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一定从另一条通道走了。” 我注视着他。 “如同我所说的,我回到饭店,对佩蒂格鲁小姐作了一些调查。”彼吉特压低噪声,呼吸沉重的说,每次他想讲秘密的事时总是这样。“尤斯特士爵士,有人看到昨天晚上有一个男人从她房间里走出来。” 我睁大眼睛。 “我还一直把她当做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淑女,”我喃喃地说。 彼吉特没注意到,继续说: “我直接上楼去搜她的房间。您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摇摇头。 “这个!” 彼吉特拿出了一把安全刮胡刀及一块刮胡香皂。 “女人要这些干什么?” 我不认为彼吉特看过高级淑女杂志上的广告。我看过。我不打算在这方面跟他争辩,我只是不同意以刮胡刀来作为判断佩蒂格鲁小姐性别的证据。彼吉特从没如此无奈过。如果彼吉特以香烟盒来支持他的看法,我一点也不惊讶。然而,即使象彼吉特这样的人,也有他忍耐的极限。 “您不相信,尤斯特士爵士。这个您怎么说?” 我检视着他得意地高高摇晃的东西。 “看起来象是头发,”我厌恶地说。 “是头发,我想这是所谓的假发。” “的确是,”我评断说。 “现在您相信佩蒂格鲁小姐是男人乔装的了吧?” “真的,亲爱的彼吉特,我想我相信了。我该早就从她的脚看出来。” “那么,那就对了。现在,尤斯特士爵士,我想跟您谈谈有关我私人的事。我无法怀疑,从您的暗示以及您一再地影射我在佛罗伦斯的那段时期,您已经发现了我的事。” 彼吉特在佛罗伦斯的秘密终于就要揭晓了! “老老实实地全部说出来,我的好秘书,”我祥和地说,“最好是如此。” “谢谢您,尤斯特士爵士。” “是不是她的丈夫?丈夫,讨厌的家伙。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 “我不懂您的意思,尤斯特士爵士。谁的丈夫?” “那女人的丈夫。” “什么女人?” “天啊,当然是你在佛罗伦斯遇到的女人。一定是有个女的。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抢了教堂,或是从背后刺了一个意大利人一刀,因为你看他不顺眼。” “我实在不了解您,尤斯特士爵士。我想您是在开玩笑。”“有时候我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当我遇到麻烦的时候。但是我向您保证,我现在并不想开玩笑。” “我希望那时我离您相当远,您没认出我来,尤斯特士爵士。” “在什么地方认出你?” “在马罗,尤斯特士爵士。” “在马罗?你跑去马罗搞什么鬼?” “我以为您知道——” “我开始越来越不懂了。从头再开始讲。你到佛罗伦斯——” “那么您完全不知道——而且您也没认出是我!” “根据我的判断,你似乎没有必要地投降了——让你的良知把你变成了一个懦夫。然而我想在我听完整个故事后,我会作更好的判断。现在深呼吸一下,从头开始。你去了佛罗伦斯——” “但是我并没有去佛罗伦斯。就是这样。” “好,那么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回家了——回马罗。” “你到马罗去干什么?” “我想看看我太太。她的身体娇弱而且盼望——” “你太太?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已结婚了!” “是的,尤斯特士爵士,这正是我要告诉您的。我这件事情一直瞒着您。” “你结婚多久了?” “刚好过了八年了。当我成为您的秘书时,才刚结婚六个月。我不想失去这个工作。随身秘书是不能有家室的,因此我隐瞒这件事。” “你真把我吓呆了,”我说,“这些年来她都在什么地方?” “我们在马罗的河边上,有一幢小平房,离‘磨房’很近,已经有五年多了。” “我的天啊,”我喃喃地说,“有没有孩子?” “四个孩子,尤斯特士爵士。” 我有点昏迷地注视着他。我该早就知道,象彼吉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的。彼吉特的高尚品格一直正是我的祸害。那就是他的秘密——一个太太和四个小孩。 “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件事?”我最后问他,在我迷迷惆们地瞪住他一段时间之后。 “只有贝汀菲尔小姐。她到庆伯利火车站去。” 我继续注视着他,在我的注视之下,他显得坐立不安。 “我希望,尤斯特士爵士,您不是真的那么烦恼?” “我的好秘书,”我说,“我不妨现在告诉你,你把我的事情整个都搞砸了!” 我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当我经过拐角处的那家土产店时,被一股突然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所吸住,我走了进去。店主人卑躬地迎过来。搓着双手。 “要点什么吗?羊毛,古董!” “我想要一种相当特别的东西,”我说,“特别的时候用的。您能不能拿出你所有的给我看?” “也许你愿意到我的后面房间去?我们那里有很多特别的东西。” 我犯的错误就在这里,我还自以为很聪明。我跟他穿过了摆动的门帘。 第三十二章 (回复安妮的叙述) 我在苏珊妮那里遇到了大难题。她在争辩、恳求,甚至落泪后才肯让我执行我的计划。无论如何,最后我还是照我的计划进行。她答应照我的吩咐执行联络方面的事,而且要送我到车站向我挥泪道别。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抵达目的地。一个我从没见过,留着黑短须的荷兰人去接我。他有一部车子在那里等着,我们上车出发。远处有奇怪的隆隆声,我问他那是什么。“大炮,”他简明地回答。原来约翰尼斯堡在进行着战斗。 我猜想我们的目的地是在市郊某个地方。我们绕了很久,迂回转弯才抵达那里,而炮声越来越近。那真是一段够刺激的路程。我们最后在一幢有些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一个土黑人小男孩出来开门,我的保镖作手势要我进去。我犹豫不决地站在昏暗的方形大厅中。那个人走过我身边,打开一道门。 “有位年轻的女士要见哈瑞·雷本先生,”他说完大笑起来。 如此宣达之后,我走了进去。屋子里没什么装饰,而且有一股廉价烟草的味道。在一张办公桌后面,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写字。他抬起头来,扬扬他的眉头。 “天啊,”他说,“这可不是贝汀菲尔小姐!” “我一定眼花了,”我道歉地说,“这是契切斯特先生,还是佩蒂格鲁小姐?他们两个太象了。” “现在两个人都暂时不是了。我已脱下了衬裙——还有教士服。坐下来,好吗?” 我镇静地坐了下来。 “看起来,”我说,“似乎我找错了地方。” “从你的观点来看,我想也是。真是的,贝汀菲尔小姐,再度跌入陷阶里!” “我不太聪明,”我温和地承认说。我的态度令他困惑不解。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忧,”他干涩地说。 “如果我夸大点说,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我问。 “那当然没有。” “我的婶婆珍妮总是说,真正的淑女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是既不震惊,也不讶异。” 我从契切斯特——佩蒂格鲁先生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的想法,因此我连忙继续说下去。 “你的化装术真是太奇妙了,”我大方地说,“你化装成佩蒂格鲁小姐时,我一直没认出是你来——甚至在你看到我在开普敦跳上火车时,弄断了铅笔的时候,我也没认出。” 这时他用手中的铅笔轻拍着桌面。 “很好,但是我们必须回到正事上。或许,贝汀菲尔小姐,你猜得到为什么我们要你来这里?” “请你原谅,”我说,“但是除了头子之外,我从不跟任何人谈正事。” 我是从放款者的招揽信里学来这句话的,而且我觉得很管用。这句话显然对契切斯特——佩蒂格鲁先生发生了摧毁性的作用。他张大嘴巴然后又合了起来。我高兴地向他微笑。 “那是我叔祖父乔治的格言,”我装出好象后来才想到似地加上一句,“我婶婆珍妮的丈夫,你知道。他制造铜床的把手。” 我怀疑契切斯特——佩蒂格鲁是否曾经如此难堪过。他一点也不喜欢。 “我想你最好放聪明点,改改你的口气,年轻的女士。” 没有回答,但是打着哈欠——一个微妙的小哈欠,暗示着强烈的厌烦。 “你——”他开始大声地说。 我打断他的话。 “我告诉你,对我叫嚣是没有用的。我们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没兴趣跟小喽罗讲话。你最好省省力气和时间,直接带我去见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 “去——” 他一副惊愕的样子。 “是的,”我说,“尤斯特士·彼特勒爵士。” “我——我——失陪一下——” 他象只兔子般地急忙跳出去。我悠然地利用这段时间打开皮包,在鼻子上加扑一些粉。同时整理整理我帽子的角度。然后耐心地坐着等待我的敌人回来。 他带着一种微妙的被惩戒过的表情出现。 “贝汀菲尔小姐,这边走,好吗?” “我跟在他背后上了楼梯。他敲敲一个房间的门,里面传来一声轻快的“进来”,他打开门,要我进去。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跳起来,亲切而微笑地迎接我。“好,好,安妮小姐。”他热情地握我的手。“我很高兴见到你。来,坐下。旅途不累吧?那好。” 他面对着我坐下来,仍然愉快地微笑着。这使得我有点茫然,他的态度是如此地自然而毫不造作。 “你坚持直接来见我很对,”他继续说,“敏可士是个傻蛋。一个聪明的演员——但却是个傻蛋。你在楼下见到的是敏可士。” “哦,真的,”我声音微弱地说。 “现在,”尤斯特士爵士愉快地说,“让我们来谈谈正事。你知道我是那‘上校’已有多久了?” “从彼吉特先生告诉我,他在马罗见到你,而你应该是在坎内那时开始。” 尤斯特士爵士懊悔地点点头。 “是的,我告诉那笨蛋说他把我的事给砸了,当然,他不知道我的意思。他的整个脑子都在想着我是否认出了他。他似乎从没怀疑过,我到那里去干什么。那是我的运气不好,我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周密,把他送去佛罗伦斯,告诉饭店的人说我将去尼斯过一两夜。如此,等谋杀案被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坎内了,没有人会想到我曾经离开过里维耶拉。” 他仍然以相当平静自然的声调讲话,我必须很专心地去了解这都是真的——这个在我面前的人真的就是那罪大恶极的“上校”。我在脑海里回想。 “那么,是你想在吉尔摩登堡号上把我推到海里,”我慢慢地说,“彼吉特那天晚上跟踪到甲板上的人也是你?” 他耸耸肩。 “我向你道歉,我亲爱的孩子,我真心地道歉。我一直喜欢着你——但是你是如此深深地妨碍着我的事。我不能因为一个黄毛丫头而使得我所有的计划成了泡影。” “我想你在瀑布区的计划是最精明的一个,”我说,努力将这件事看成只是附带的一件小事。“我可能随时向人发誓,当我走出去的时候,你是在饭店里。以后凡事我可得亲眼看到才相信。” “是的,敏可士份成佩蒂格鲁小姐扮得很成功,而且他能逼真地模仿我的声音。” “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什么事?” “你怎么诱导彼吉特找她来当你的秘书?” “哦,那相当简单。她在商业局或矿务局,或是任何他去的地方碰到他——告诉他我打电话去催,而政府当局选中了她,彼吉特便深信不疑。” “你真坦白,”我观察着他说。 “我没有理由不坦白。” 我不喜欢听到这个,急急地打断他的话。 “你认为这次革命会成功?你已破釜沉舟了。” “对一个特别聪明的年轻女子来说,你这样说实在很不聪明。不,我亲爱的孩子,我并不认为这次革命会成功。我再给它一两天,它就将不光荣地结束。” “事实上,这并不是你的成功,对不对?”我很难听地说。 “就象所有的女人一样,你一点生意概念都没有。我的工作是供应武器和弹药——高价出售——来激起群众的情绪,而且来陷某些人于罪证确凿之地。我已完全顺利地履行了合约,将来他们将暗地小心地付款给我。我对整件事处理得特别小心谨慎,因为我打算将这当作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笔生意。至于如同你所说的,我已破釜沉舟,我真不懂你的意思。我不是叛乱头子之类的——我是一个知名的英国访客,不幸走进了某一家土产店,无意中多看了一些,结果被绑架了。明天,或者后天,当环境允许时,我将被人发现被绑在某个地方,挨饿且吓得半死。” “啊!”我慢慢地说。“但是我呢?” “这就是了,”尤斯特士爵士温和地说,“你呢?我已把你找到这里来——我并不想强迫你来——我非常巧妙地把你引到这里来。问题是,我将怎么处置你?最简单的办法是——容我加一句,也是对我来说,最愉快的办法是——跟我结婚。妻子不能控诉丈夫,你知道,而且我也喜欢有个年轻漂亮的太太来握我的手,同时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瞄瞄我——不要这样瞪着我!你把我吓着了。我知道这个提议你不赞成?” “不赞成。” 尤斯特士爵士叹了口气。 “可惜!可是我也不是什么恶棍。我想,这是很普遍的问题。你爱上另一个人,如同爱情故事书上所说的,对不对?” “我爱另一个人。” “我想过不少——起初我以为是那身高自大的驴子瑞斯,但是我猜是那天晚上把你救出瀑布区的年轻英雄。女人一点都没有眼光。那两个家伙没有一个有象我这样的头脑。我是一个容易被低估的人。” 我觉得他说对了这一点。虽然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一定是,但是我实在无法了解。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谋害我,他杀了另一个女人,而且他也干下了其他无数我不知道的勾当,然而我仍是无法让自己了解他。我无法认为他不只是我们那愉快、亲切的旅伴而已。我甚至无法对他感到恐惧——然而我知道,如果必要的话,他能冷酷地把我谋害掉。 “好,好,”这位很特别的人坐回他的椅子说,“很可惜你不接受彼得勒夫人这个头衔。其他的方式就比较粗鄙了。” 我感到背脊凉飕飕的。当然我一直都很清楚,我是在冒很大的险,但却是值得的。事情到底会不会演变成跟我预料的一样? “事实上,”尤斯特士爵士继续说,“碰上你,我就变得心软了。我真的不想采取极端的手段。这样吧,你从头把整个事情经过告诉我,让我们看看能怎么办好了。但是记住——我要的是实情。” 我不想在这上面犯任何差错。我很敬佩尤斯特士爵士的精明。这是说实话的时候,全部实话,除了实话外什么都不能加进去。我一件不漏地把整个经过讲给他听,直讲到我被哈瑞救走为止。当然讲完时,他满意地点点头。 “聪明的女孩。你已把一切都吐出来了。而且,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还保留着什么,我很快便可以查出来。不管如何,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你的故事,尤其是开头的部分,但是我相信。你是那种会那样离家的女子——一时兴起,以最不充足的动机。当然,你的运气不错,但是一旦业余的碰上了职业的,那么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我是职业的,在这种行业上,我很年轻的时候便开始干起。在考虑过一切事情之后,这似乎对我来说是一条迅速致富的路。我总是能构思、设计出灵巧的计划出来——而我从不蹈犯‘自己执行计划”的错误。随时雇用专家——这是我的座右铭。我违背了一次,结果我就懊悔了——但是我也是因为无法信任任何人替我办那件事。纳蒂娜知道得太多了。只要我不受到阻挠,我便是一个随和、心地善良的大好人。纳蒂娜阻挠了我,也威胁到我——就在我事业成功到达顶峰的时候。一旦她死去,而且钻石在我手中,那我就安全了。我现在可以下结论说,我这件工作是搞砸了。那个白痴彼吉特,和他的太太,他的家人!都是我的错——他那十六世纪意大利下毒者的脸孔和他那维多利亚中期的头脑,触到了我的幽默感痒处而让我雇用了他。顺便给你一个座右铭,我亲爱的安妮,不要让你的幽默感带着你走。几年以来我一直有一种直觉,觉得该聪明一点,摆脱彼吉特,但是那家伙是如此地勤勉尽责,我实在无法想出任何可以辞掉他的理由。因此我随它自然发展下去。 “我们离题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置你,你的叙述很清楚,但是仍有一件事你没说。现在那些钻石在哪里?” “哈瑞·雷本那里。”我注视着他说。 他面不改色,仍然保持着幽默嘲讽的神色。 “嗯,我要那些钻石。” “我不觉得你有多少机会可得到它们。”我答道。 “你不觉得?现在我可觉得。我不想弄得不愉快,但是我想提醒你,一个女孩的尸体在这一地带被发现,并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楼下有一个人,对于这方面的事能处理得很巧妙。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孩。我想提议的是:你坐下来,写封信给哈瑞·雷本,要他带着钻石到这里来找你——” “我不会做那种事。” “长辈讲话不要插嘴。我想跟你谈个条件。用钻石来换取你的生命。还有,不要玩什么花样,你的生命完全掌握在我手里。” “那哈瑞呢?” “我不忍心拆散两个年轻的爱人。他也可以自由离去——只有一个条件,你们两个以后不可再干扰我的事。” “那我有什么保证,你会信守你的谎言?” “什么都没有,我亲爱的女孩。你不得不信任我,同时抱最大的希望。当然,如果你想充英雄,较喜欢自我牺牲,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 我所希望的正是如此。我小心地不马上上钩。我让自己显出被他威胁、哄骗得降服的样子。我照他的指示写信: “亲爱的哈瑞: 我想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完全还你清白之身的机会。请立刻依照我的指示,到艾格拉莎脱土产店,向他们要求说要看些‘特别的东西’,‘特别的时候用的’。那个人会要你‘到后面的房间去’。跟他去。你会遇到一个传话的人,他会带你来找我,完全照他告诉你的做,同时千万记得要带钻石来,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尤斯特士爵士停了下来。 “剩下来的由你自己添上去,”他说,“但是记住,不要玩花样。” “我想‘永远是你的,安妮’就够了,”我说。 我写了下来。尤斯特士爵士伸过手来把信拿过去,从头看了一遍。 “嗯,不错。现在给我地址。” 我给了他。这信和电报收发的地方,是一家小店。 他用手按了一下桌上的铃。契切斯特——佩蒂格鲁,也就是敏可士应声而来。 “这封信立刻送出去——照一般的路线。” “是的,上校。” 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尤斯特士爵士逼视着他。 “你的朋友,我想?” “我的朋友?”他似乎吓着了。 “你昨天在约翰尼斯堡跟他说过话。” “一个人过来问我有关你行踪和瑞斯上校的,我给了他错误的消息。” “很好,很好,”尤斯特士爵士亲切地说,“我只是猜猜而已。” 当契切斯特——佩蒂格鲁离开房间的时候,我正好注视到他,他脸色死白,好象受到极度的惊吓一样。他一出去,尤斯特士爵士立刻从他的手肘处拿出对讲机说,“司考特?注意敏可士,没有命令,他不得离开房子一步。” 他把话筒放下,蹙着额头,轻敲着桌面。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尤斯特士爵士,”我在沉默了一两分钟之后说。 “当然可以。安妮,你真是勇气十足!你能对事情产生智力上的兴趣,而大部分的女孩碰到这种情况都只会搓搓手吸吸气。” “为什么你让哈瑞做你的秘书,而不把他交给警察?” “我需要那些可咒的钻石。纳蒂娜,那小魔鬼,玩弄你的哈瑞来对付我。她威胁我,除非我付给她她想要的价钱,否则她要把它们卖给他。那是我犯的另一个错误——我以为钻石在她身边。但是她太聪明了。她的丈夫卡统也死了——钻石藏在什么地方,我一点线索都没有。然后我想办法弄到了一份某人在‘吉尔摩登堡’号上发给纳蒂娜的电报影印本——那不是卡统就是哈瑞发的,我不知道是那一个。那就是你捡到的字条的副本。“17——22”上面这样写着。我把它当作是跟雷本的约会,而当他那么绝望地想尽办法登上吉尔摩登堡号时,我认为我猜对了。因此我假装相信了他的说辞,而让他来。我严格地监视着他,希望我能知道得多些。后来我发现敏可士想单独行事,阻碍了我。我很快地阻止他。他听从了我的命令。要得到十七号舱房是件麻烦事,而且令我担忧的是,不晓得你是何方人物。你是象你表面上一样天真无邪的女孩,或者不是?当雷本那天晚上准备出去赴约时,我叫敏可士去拦截他。当然,敏可士失误了。” “但是为什么那张字条写着‘17’而不是‘71’?” “我后来想出来了。卡统一定是写在他自己的一张备忘纸上,然后拿给发报员,而不是直接写在电报纸上,而且他也没再把发出去的电报留底看一遍。那发报员犯了跟我们一样的错误,把它打成了17.1.22而不是1.71.22。我不了解的是敏可士为什么坚持要十七号房,一定是完全出于直觉。” “那么给司马兹将军的文件呢?是谁搞了鬼?” “我亲爱的安妮,你不会认为我就如此白白地让我的计划给破坏掉吧?有了一个逃犯秘书,我毫不犹豫地用空白白纸代替了。没有人会怀疑可怜的老彼得勒。” “那瑞斯上校呢?” “对了,那令人厌恶的家伙。当彼吉特告诉我,他是一个特务人员时,我便感到背脊老是凉飕飕的。我记得战时他曾在巴黎探查纳蒂娜——而且我怀疑他是被派出来追查我!我很不喜欢他紧盯着我的方式。他是那种袖里自有乾坤的强壮而沉默的人物。” 一声铃声响起。尤斯特士爵士拿起话筒,听了一两分钟后,回话说: “很好,我现在就见他。” “生意,”他说,“安妮小姐,让我带你到你的房间去。” 他引我进入一间破旧的房里,一个土黑人小男孩带上来我的衣箱。而尤斯特士爵士,要我若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尽管讲,然后离去,一副盛情的主人模样。漱洗台上有一罐热水,我开始取出一些必需品。衣箱里有一样坚硬而不熟悉的东西在我的海绵袋子里,令我大感困惑。我解开带子往里看。 我大为惊喜地拿出了一枝握把镶着珠宝的左轮枪,当我从庆伯利出发的时候,衣箱里并没有这样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检查它,发现它装上了子弹。 我握住它,心里有一种舒适的感觉,在象这样的房子里,这实在是样很有用的东西。但是现代的衣着很不适合携带武器,最后我谨慎地把它藏在袜子上端。它使得我的袜子鼓起一大块,而且每一分钟我都担心着它会走火而射中我的脚,然而这似乎是唯一可藏的地方。 第三十三章 直到下午,我才被找去见尤斯特士爵士。十一点时的茶点以及午餐都端到我的房里,我觉得身体坚强,足以再面对一切难关。 尤斯特士爵士单独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那不安定的神情在眼睛里的一线闪光,并没有逃过我的注意。他在为某件事而得意欢欣,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 “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年轻人上路了,几分钟之后,他即将到这里。克制一下你的情绪——我还有话跟你说,今天早上,你企图欺骗我。我警告过你,要你放聪明点,完完全全说实话,在某种程度下,你遵照了我的话。那时我接受了你的说辞,是因为那促成了我的计划——诱导你写信引哈瑞·雷本自投罗网。然而,我亲爱的安妮,自从我离开瀑布区,那些钻石一直在我手里——虽然我昨天才发现这个事实。” “你知道!”我喘着气说。 “你也许想知道,那是彼吉特揭露出来的。他一直以一个有关一项赌注,和一卷底片的一个冗长而不着边际的故事来烦我。不久我便推断出来——布莱儿夫人的不信任瑞斯上校,她的坐立不安,以及她的恳求我帮她保管她的纪念品。彼吉特实在太能干了。他过份热心地把她的那些箱子也打开来。在离开饭店之前,我把所有的底片都装进我的口袋里,它们现在正在我口袋里。我承认我还没有时间去检查它们,但是我已注意到其中有一卷,重量跟其他各卷不同,发出的声音也不同,而且显然用塞固丁粘住,必须用开罐器才能打开。事情似乎已明朗化了,不是吗?现在,你知道,你们两个都已自投罗网……很遗憾你不接受彼得勒夫人这个头衔。” 我没有回话,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门突然打开,哈瑞·雷本在两个人中间急急闯了进来。尤斯特士爵士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依照计划,”他温和地说,“你们业余的将与职业的决斗。” “这是什么意思?”哈瑞失声大喊。 “意思是说,你们已走进了我的地盘——蜘蛛对苍蝇说,”尤斯特主爵士幽默地说,“我亲爱的雷本,你实在运气非常不好。” “安妮,你说我到这里很安全,怎么——” “不要怪她,我的好朋友。那封信是照我的意思写的,而且她也是不得已的。她应该聪明一点不要写,但是我那时并没告诉她。你依照她的指示,到土产店去,由秘密使者带离后面的房间——结果发现你自己竟落入敌人的手里!” 哈瑞注视着我。我了解他的眼色,向尤斯特士爵土移近。 “是的,”尤斯特士爵士说,“你真的很不幸!这是——让我想想,第三次接触。” “你说对了,”哈瑞说,“这是第三次接触。前两次你都害惨了我——你难道没听说过,第三次运气会转变?这次是我的天下——看住他,安妮。” 我已准备好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袜子上抽出手枪,抵住他的头。那两个看住哈瑞的人跳向前来,但是他止住了他们。 “再进一步——他就死!安妮,如果他们再敢靠近,扣扳机——不要犹豫。” “我不会犹豫,”我愉快地回答,“我还怕我现在会忍不住就扣了哩。” 我想尤斯特士爵士跟我一样害怕。他显然抖个不停。 “站在那儿不准动,”他命令说,那两个人服从地站住不动。 “叫他们离开房间。”哈瑞说。 尤斯特士爵士下了命令。那两个人听从地出去,哈瑞随后把门关上,上了门栓。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他冷酷地说,同时越过房间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手枪。 尤斯特士爵士解脱似地叹了一大口气,用手帕擦拭着前额。 “我真是吓坏了,”他说“我想我的心脏一定很弱。很高兴左轮枪回到了行家的手中,我无法信任安妮小姐。好了,我的年轻朋友,如同你所说的,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我承认,你占了上风。手枪是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我不知道。当她来时,我搜过了她的衣箱。现在你是从那里拨出来的?一分钟以前你并没有手枪吧?” “有的,我有。”我回答说,“在我的袜子里。” “我对女人了解不够。我应该早就多研究研究她们。”尤斯特士爵士悲伤地说,“我怀疑彼吉特是否知道了?” “不要装傻了。要不是看在你灰发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丢出窗外。你这该死的流氓!管你年纪大不大,我——” 他走向前来一两步,尤斯特士爵士机敏地从桌子后面跳开。 “年轻人总是这样粗暴,”他责备地说。“总是不用头脑,他们只顺着他们的体能行事。让我们冷静一点。目前你是占了上风,但是局势不可能如此继续下去,房子里都是我的人。你们在人数上是比不过的。你目前的优势只是偶然得到的——” “是吗?” 哈瑞声音中带着一股冷酷嘲弄的意味,似乎引起了尤斯特士爵士的注意。他注视着他。 “是吗?”哈瑞再度说,“坐下来,尤斯特士爵士,好好地听我说,”他仍然用手枪指着他,继续说:“这次你很不利。首先,听听那声音!” 那是楼下沉重的敲门声。大叫声、咒骂声,然后是一阵枪声。尤斯特士爵士脸色发白。 “那是什么?” “瑞斯——以及他的人手。你不知道,尤斯特士爵士,安妮和我安排了一套辨明通信真伪的方法,知道吗?电报署名是‘安’,信件通篇都有‘和’字贯穿。安妮知道那封电报是假的。她是自愿到这里来的,巧妙地步入罗网,希望能让你自己掉入自己设下的陷饼里,在离开庆伯利之前,她同时打电报给我和瑞斯。布莱儿夫人一直在跟我们联络。我收到依照你的指示所写的信,那正是我所期待的。我已跟瑞斯讨论过那家土产店有一条秘密通道的可能性,而且他已发现了出口的地方。” 一阵呼啸、嘶裂声传过来,接着一声沉重的爆炸声使得房子摇动不已。 “他们正在轰炸这个地区,我必须带你离开这里,安妮。” 一道明亮的火光升起,我们对面的房子着火了。尤斯特士爵士已站了起来,走来走去。哈瑞继续以手枪监视着他。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尤斯特士爵士,游戏已经结束了。是你自己很够意思地告诉我们,你的巢穴之地的。瑞斯的人手正看守着秘密通道的出口。不管你作了什么预防,他们仍然顺利地跟我到这里了。” 尤斯特士突然转过身来。 “很聪明。很值得称赞。但是我仍然有话说,如果我的诡计失败了,那你也一样。你将永远无法把谋杀纳蒂娜的罪名加在我身上。唯一对我不利的事实,只是我那天在马罗而已。没有人能证明我认识她。但是你认识她,你有谋杀她的动机——而且你的记录也对你不利。你是一个盗贼,记住,一个盗贼。也许,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钻石在我手里。现在这些钻石——” 他以很快的动作弯下腰,抬起手臂往外丢。当他丢出去的东西,穿过窗户落在对面一堆破铜烂铁里时,发出了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你唯一能证实你在庆伯利事件中清白之身的希望,已随着那些钻石消失在外面了。现在我们来谈谈,我跟你谈个条件。你已把我逼入绝境。瑞斯将在这房子里发现所有他所需要的资料。如果我能逃走,我还有机会。如果我留下来,那我就完了,但是你也不能幸免,年轻人!隔壁房里有个天窗,只要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就没事了。我已作了一两个小小的安排。你让我从那里出去,给我点时间——那我就留给你一份自白书,承认我杀了纳蒂娜。” “答应他,哈瑞。”我大叫,“答应他,答应他!” 他面色坚定地转向我。 “不,安妮,绝对不,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能解决一切问题。” “如果这样做,我就永远无法再面对瑞斯。我要冒一次险,但是如果我让这狡猾的老狐狸逃走,那我就不是人。这样是没有用的,安妮,我不这样。” 尤斯特士爵士低声轻笑。他泰然地接受失败。 “好,好,”他说,“你似乎遇到你的克星了,安妮。但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正直道德的行为,并不总能得到报偿。” 一阵木板碎裂声传来,然后是上楼梯的脚步声。哈瑞拉开门拴。瑞斯上校第一个进来,他看到我们后,面露光彩。 “你安然无恙,安妮。我怕——”他转向尤斯特士爵士,“我追查你很久了,彼得勒——而我终于逮到了你。” “每个人似乎都疯了一样。”尤斯特士爵士故作姿态说,“这个年轻人用手枪威胁我,而且指控我一些令人震惊的罪名。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意思就是说我已找到了‘上校’。也就是说一月八号那天你不在坎内,而是在马罗,也就是说,当你的工具,纳蒂娜夫人背叛你时,你计划把她除掉——而且我们终于就要把你绳之以法。” “真的?那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些有趣的消息的?从那现在尚在警方追缉中的男子那里?他的证词将十分有价值吧。” “我们有另外的证人。另外还有人知道纳蒂娜那时是到磨房去与你会面。” 尤斯特士爵士十分惊讶。瑞斯上校作了一下手势。亚瑟·敏可士,就是艾德华·契切斯特教士,也就是佩蒂格鲁小姐走向前来。他脸色苍白而紧张,但是他仍清晰地说: “在纳蒂娜动身前往英格兰的前一晚,我在巴黎见到纳蒂娜。那时我化装成一个俄国伯爵。她告诉了我她的目的。我知道她所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人,我警告她,但是她不接受我的忠告,她桌上有一封电报,我看了。后来我想我自己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些钻石。雷本先生在约翰尼斯堡与我攀谈,他说服我站到他那一边去。” 尤斯特士爵士注视着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敏可士一副颓丧的样子。 “老鼠总是逃离将沉的船,”尤斯特士爵士说,“我不在乎鼠辈。迟早我会将它们摧毁。”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尤斯特士爵士,”我说,“你抛出窗外的那罐东西,并不是钻石,而是普通的的鹅卵石。钻石现在正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事实上,它们是在那大木雕长颈鹿的肚子里。苏珊妮把长颈鹿的肚子挖空,把钻石放在里面,并用棉花塞紧,因此不会发生声音,然后再用塞子把开口塞住。”尤斯特士爵士注视我一段时间。他的回答颇具性格: “我一直都很讨厌那只长颈鹿。”他说,“一定是出于我的直觉。” 第三十四章 那天晚上我们无法回约翰尼斯堡,炮声不断地响起。我判断我们或多或少被隔离了,因为暴徒已占据了北郊的一部份。 我们避难的地方是离约翰尼斯堡约二十哩的一个农家──就在南非草原之上。我疲累地打着盹。前两天所有的焦虑激动,只留给我一身虚软。 我无法置信地不断地对自己重复说着,我们的麻烦都真的已经过去了。哈瑞和我在一起,而且我们永远不会再分离。然而我一直了解有某种阻碍横在我们之间——在他那方面的阻碍,什么原因我无法得知。 尤斯特士爵士被一个强壮的卫士押上车,向一个相反的方向驶去,临行前,他故作姿态地向我们挥挥手。 次日早晨,我很早便起身,走到门廊上,隔着草原向约翰尼斯堡的方向望去。我能看到大堆军火在清晨微弱的太阳光下闪耀,听到枪炮声低沉呼啸。革命尚未结束。 农夫的太太出来,叫我进去吃午餐。她是位慈母般的妇人,我已非常喜欢她。她告诉我,哈瑞天刚破晓时就出去了,还没回来。我再度感到一阵不安。我如此确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阴影是什么? 早餐之后,我坐在走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是没有翻阅。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而没注意到瑞斯上校骑着马过来,直到他说“早安,安妮”,我才晓得他来了。 “哦,”我脸上一阵红地说,“是你。” “是的。我可以坐下吗?”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我身边。这是自从在马陀波斯那天之后,我们第一次再单独在一起。如同以往一样,我仍感到一阵混着心酸与心惧的奇特感觉,他一直令我有这种感觉。 “有什么消息?”我问。 “司马兹明天将到约翰尼斯堡。我想这场暴乱再三天就结束了。目前战斗仍在进行中。” “我希望,”我说,“他们确定杀对了人。我的意思是说那些想战斗的人——而不只是那些正好住在战斗地区的可怜无辜的人们被杀。” 他点点头。 “我懂你的意思,安妮。那是战争的不公平处。但是我有另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 “我坦承那是我的疏忽,彼得勒已逃走了。” “什么?” “是的。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安排的。夜晚时,他被安全地销起来——锁在附近由军方看管的一个农家顶楼房间里,但是今天早上房间空空的,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我暗自有点高兴。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禁私自对尤斯特士爵士有一种好感,我知道这是很不应该的,但是事实是如此。我钦慕他,我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徒——但他是令人愉快的一个。我从未遇过任何人有他一半的风趣。 当然,我隐藏着自己的感受。瑞斯上校自然有着十分不同的感受。他想要尤斯特士爵士偿罪。想起来,他的逃脱没什么好令我大感惊奇的。他在约翰尼斯堡附近一定有很多的手下。而且,不管瑞斯上校会怎么想,我十分怀疑他们能捕捉到他。他也许有一条计划完善的逃脱路线,而事实上他也对我们透露过不少。 我作了适当的表示,虽然显得有点不起劲,而且我们的谈话也变得了无生气。然后瑞斯上校突然问起哈瑞。我告诉他,哈瑞天刚破晓就出去了,我今天早上一直还未见到他。 “你知道,对不对?安妮,除了形式上的之外,他已经完全洗脱罪名了。当然,还有一些专门的细节需要处理,然而尤斯特士爵士的罪状已经十分确定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分离你们了。” 他没看着我,以一种低沉、急遽的声音说着。 “我知道,”我感激地说。 “而且没有理由他不应该马上恢复他的真名。” “是的,当然。” “你知道他的真名?” 这个问题令我吃了一惊。 “当然知道。哈瑞·鲁卡斯。” 他没有回答,而且他的沉默令我特别惊奇。 “安妮,你记不记得,当我们那天从马陀波斯开车回家的时候,我告诉你我知道我必须做什么?” “当然,我记得。” “我想我也许可以心安地说,我已经做了。你所爱的人已洗脱罪嫌。” “你那时所说的就是指这个?” “当然。” 我低下头来,为我对他毫无来由的疑忌感到惭愧。他以满怀心思的声音继续说: “当我还只是个少年时,我爱上了一个遗弃了我的女孩。在那之后,我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我的事业就是我的一切。后来我遇到了你,安妮——而刹那间,事业变得一文不值。但是少年爱少年……我仍然拥有我的事业。” 我沉默不语。我想一个人无法真正同时爱两个人——然而你却能感觉像是如此。这个人的吸引力很大。我突然抬起头看他。 “我想你言重了,”我作梦似地说,“我想你仍有大好的事业摆在眼前。你将成为世界上的一大伟人。” 我感到我好像是在说着一项预言。 “虽然,我将孤独一生。” “所有真正做大事的人都是。” “你这么认为?” “我很确信。” 他握住我的手,以低沉的声有说: “我宁可拥有——另一项。” 这时哈瑞过来,在屋角那边走着。瑞斯上校站了起来。 “早安——鲁卡斯,”他说。 哈瑞为了某种原因而满脸通红。 “对了,”我高兴地说,“你现在必须恢复你的真名。” 但是哈瑞仍然注视着瑞斯上校。 “那么你是知道了,先生。”他终于说。 “我从不会忘掉一张面孔,小时候我见过你一次。”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困惑地问,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在作意志的决斗。瑞斯胜了。哈瑞稍微避开眼神。 “我想你是对的,先生。告诉她我的真名吧。” “安妮,这位不是哈瑞·鲁卡斯。哈瑞·鲁卡斯在战时阵亡了。这位是约翰·哈洛德·厄兹里。” 第三十五章 瑞斯上校说完之后,很快地溜走,离开了我们。我站在那儿望着他的背影。哈瑞的声音唤醒了我。 “安妮,原谅我,告诉我,你原谅了我。” 他握住我的手,我几乎机械式地抽了回来。 “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不知道我能让你了解。我怕那种事——财富的力量和诱惑。我要你关心我只是因为我本身——我这个人——毫无任何装饰的赤裸裸的我。” “你的意思是,你不信任我?” “如果你喜欢,你可以这么说,但这并不是事实。我已变得痛苦、多疑——总是倾向于寻求别人最隐秘不明的动机——而像你那样地关心我;实在是很美妙的事。” “我懂了,”我慢慢地说。我在脑子里面想他告诉我的故事。第一次注意到我那时所忽略一些不吻合的地方——金钱数目的确定,向纳蒂娜买回那些钻石的能力,他宁可以局外人的观点来谈论那两个年轻人。而且当他说到“我的朋友”时,他指的不是厄兹里,而是鲁卡斯。深爱纳蒂娜的人是鲁卡斯。 “怎么变成这样的?”我问。 “我们两人都非常冲动——急于死掉。有一天晚上,我们为了幸运而交换名牌。鲁卡斯第三天就阵亡了——被炸成了碎片。” 我全身颤栗。 “你为什么今天早上不告诉我?你现在不可能再怀疑我真的关心你吧?” “安妮,我不想把一切破坏掉。我想把你带回小岛上。钱有什么好处?它无法买到快乐。我们在小岛上很快乐。我告诉你,我怕另一种生活——它曾经一度毁过我。” “尤斯特士爵士知不知道你真正的身分?” “哦,知道。” “卡统呢?” “不知道。他有天晚上在庆伯利看到我们两人同时跟纳蒂娜在一起,但是他不知道那一个是那一个。他相信了我的话,把我当作鲁卡斯,而且纳蒂娜也被他的电报骗倒了。她从没怕过鲁卡斯。他是很沉默安静的家伙。但是我总是有着魔鬼般的脾气。如果她知道我还活着,不早就吓死了才怪。” “哈瑞,如果不是瑞斯上校告诉了我,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都不说。继续装作是鲁卡斯。” “那你父亲的巨款呢?” “让给瑞斯。不管怎么说,他比我更能好好利用它们。安妮,你在想什么?你在皱眉头。” “我在想,”我慢慢地说,“我真希望瑞斯上校没有逼你告诉我。” “不,他是对的。我该告诉你实情。” 他停顿一下,然后突然说: “你知道,安妮,我嫉妒瑞斯。他也爱上你──而且他比我伟大,我永远也比不上他。” 我转身向他大笑。 “哈瑞,你这白痴。我要的是你——而且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尽快地出发前往开普敦。苏珊妮在那里等着接我。我们一起将那只大长颈鹿剖腹取出钻石。当革命终于平息下来之后,瑞斯上校来开普敦,在他的建议之下,木增堡那幢属于劳罗斯·厄兹里爵士的大别墅重新开放,我们大家都住到那里去。 他们在那里进行计划。我将跟苏珊妮一起回英格兰,然后在她伦敦的家里等待出嫁。而且将到巴黎去采购嫁妆!苏珊妮很高兴地计划着所有的细节,我也是。然而将来的一切似乎奇怪地显得有点不真实。而且不知为什么,我有时候感到全身僵硬——好像无法呼吸一样。 我们上船的前一天晚上,我无法入睡。我很悲伤,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痛恨离开非洲。当我再回来时,它会不会还是一样?可不可能还是同样一回事? 后来我被窗板上的敲打声惊醒,我跳了起来。哈瑞在外面走廊上。 “穿上些衣服,安妮,出来。我想跟你讲话。” 我披上了衣服,走入外面凉飕飕的晚风中——寂静而美丽的夜色,给人一种有如法兰绒的感觉。哈瑞带我离开隔房的听力范围。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发亮,且态度坚决。 “安妮,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女人喜欢为了她们喜欢的人而做她们不喜欢做的事?” “记得,”我说,不知道接下来的将是什么。 他紧紧抱住我。 “安妮,跟我走——现在——今晚。回到罗得西亚去——回到小岛上去。我无法忍受所有这些愚蠢的举动。我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 “那我的法国长袍怎么办?”我装出惋惜的样子说。 直到今天,哈瑞还分不清什么时候我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我只是在挪揄他。 “去你的法国长袍。你认为我会让你穿上法国长袍?我不把它撕碎才怪。我不让你走,听到没有?你是我的女人。如果我让你走了,我可能失去你。你现在就跟我走——今天晚上——去他的其他每一个人!” 他抱紧我,吻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再也不能没有你,安妮。我真的不能。我痛恨所有的这些金钱,让瑞斯去拥有吧。来,我们走吧。” “我的牙刷呢?”我犹豫着。 “你可以再买一支。我知道我是个疯子,但是看在老天的份上,来吧!” 他愤愤地高视阔步而去,我像在瀑布区看到的那个巴洛兹妇人一样温顺地跟着他,只是我头上没有顶着平底煎锅。他走得很快,我很难跟上他。 “哈瑞,”我终于以温和的声音说,“我们是不是要走到罗得西亚去?” 他突然转过身来;同时大笑着把我抱了起来。 “我真疯了,甜心,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很爱你。” “我们是一对疯子。而且,哦,哈瑞,你从未问过我,但是我根本也不是在牺牲!我想要跟你去!” 第三十六章 那已是两年以前的事了。我们现在仍然住在小岛上。在我的面前,摆在粗木桌上的,是苏珊妮写给我的信。 亲爱的林中婴儿们——亲爱的相爱的疯子: 我不惊奇——一点也不惊奇。虽然我们一直在谈着巴黎以及法国长袍,但是我一直觉得那一点也不真实——我感到你们俩有一天会突然失踪,以美好的古老吉普赛方式完婚。但是你们是一对疯子!你们弃绝巨富的主意是荒谬的。瑞斯想要争辩这件事,但是我已说服他留待以后再说,他可以帮哈瑞管理财产——而且管理得更好。毕竟蜜月无法永远继续下去——你不在这里,安妮,所以我可以安心地这样说,而不会招来你像野猫一般的攻击——在荒野之地的爱将持续一段长时间,但是有一天你将突然开始梦想公园巷的一幢房子、各种皮毛、巴黎长袍、最大的汽车和最新的婴儿车、法国女仆以及北国的护土,哦,是的,你将这样! 现在好好地享受你们的蜜月吧,亲爱的疯子们,让它成为长长的蜜月。还有,偶尔想想我,这日渐发胖舒适的人! 你们亲爱的朋友 苏珊妮·布莱儿上。 附笔:我送给你们一套锅子当结婚礼物,还有一大块鸡肝饼,好让你们记得我。 还有另一封信我偶尔会拿出来看看。那比苏珊妮的信晚了很久才到,而且附有一个包裹。看起来是由玻利维亚某个地方寄来的。 我亲爱的安妮·贝汀菲尔: 我忍不住写信给你,写这封信对我来说,其乐趣不如你收到的大。我们的朋友瑞斯并不如同他自己所认为的那么聪明,对吧? 我想我该指定你为我的文稿执行人。我把日记寄给你。其中没有什么可让瑞斯和他的党徒感兴趣的,但是我想有几页你可能有兴趣看看。以你喜欢的任何方式利用它吧。我建议你替每日公报写一篇——“我所遇到的罪犯”。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必须是主角。 我想你现在已不是安妮·贝汀菲尔了,而是厄兹里夫人,公园巷之后。我该说,我对你一点恶意都没有。当然,不得不在我有生之年一切从头开始是很艰苦的事,但是,保守秘密,我为了这种偶发事件,保存了一点点基金,现在变得很有用处,而且我有了一些顾客。对了,如果你遇到你那可笑的朋友,亚瑟·敏可士,告诉他我没忘掉他,好吗?那将令他大为震惊。 就整体来说,我想我已表现了最基督、最体谅的精神了,甚至对彼吉特也是如此。我碰巧听说他——也许该说是彼吉特太太——前几天又生下了第六个孩子。英格兰不久将被彼吉特家族搞得人口膨胀。我送给那孩子一个银杯,而且,在一张明信片上,宣称我愿意当他的教父。我可以想见彼吉特一定面无笑容地拿着明信片和银杯一起跑到苏格兰警场去! 祝福你,清澈如水的眼睛。有一天你会了解,你没有嫁给我是一项多大的错误。 永远属于你的, 尤斯特士·彼得勒上 哈瑞愤愤不已。这是我与他看法不同的一点。对他来说,尤斯特士爵士是那个企图谋害我的人,也是该为他朋友之死负责的人。尤斯特士爵士对我的企图,总是令我困惑不已。这真是所谓的“不可解说”。因为我确信,他对我一直有着真诚的好感。 那为什么他两度企图夺取我的生命?哈瑞说:“因为他是个该死的流氓,”而且似乎认为就是这样。苏珊妮较有辨别能力。我跟她从头研究过,她认为是一种“恐惧结”。苏珊妮的说法有点像心理分析学家。她向我指出尤斯特士爵士的一生,都由一种安全与舒适的欲望所驱使着。他有一种敏锐的自我防护感。而纳蒂娜的被杀解除了他某种抑制感。他的行动并不代表他对我的感情状态,而是他对自身安全尖锐的恐惧感的结果。我想苏珊妮是对的。至于纳蒂娜,她是那种找死的女人。男人之所以做出一些悖于常理的事,是为了致富,但是女人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不应该假装坠入爱河。 我很容易便可以原谅尤斯特士爵士,但是我永远无法原谅纳蒂娜,永远,永远,永远! 有一天我打开一个用“每日公报”包着的锡罐,突然看到“褐衣男子”这几个字。这是多么久以前的事了!当然我很久以前便与“每日公报”断绝了联系——比它跟我断绝关系更早。我浪漫式的婚礼受到了大众的喝彩。 我的儿子躺在阳光下,踢着他的小腿。如果你喜欢。你可以说他是“褐衣男子”。他尽可能穿得很少,几乎一丝不挂,这是非洲最好的服装。他的身子象咖啡果实一样褐。他总是在地上挖掘。我想他象爸爸一样。他将同样对冰河期的白土产生狂热。 苏珊妮在他出生时拍来一封电报给我: “恭喜疯人岛上的生力军诞生并致我的爱意,他的头是长形头还是短形头?” 我不打算忍受苏珊妮这一点。我给了他一封既经济又切题的回电: “阔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