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8大情案》 第1节 燕妮说,她半夜醒来是因为屋顶上有脚步声,就在她的卧室上方,然后从楼梯那边传来一声响。燕妮一把扯下眼罩,抓起椅子上的枪。“这时候,狗叫了,就像它平时遇到了生人。”燕妮端着枪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头仍是沉沉的,显然那安眠药还没过劲儿。推开房门,燕妮看见一个黑影。斯达莱克轿车缓缓停在灯火通明的贝克尔庄园主楼前,燕妮·渥德华夫人摇下车窗,对撑开雨伞迎上前来的贝克尔家男仆道:“别跟我说我们是到得最早的,赛尼。” “弗莱曼先生已经到了。”赛尼·穆坦毕恭毕敬地答。 “你是说,斯丹·弗莱曼,那位钢琴家?” “是的。贝克尔夫人让他弹会了《 男朋友 》的全套曲目。” 这时髦赶得可真够紧,马屁也拍得恰到好处,而且相当巧妙,渥德华夫人暗自思忖。《 男朋友 》是本月初刚刚在百老汇上演的新歌剧,时下正是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剧中男一号的扮演者曾经是温莎公爵夫人年轻时的恋人,而今晚贝克尔家的宴会,就是专为刚从巴黎抵达纽约的温莎公爵夫妇接风。 燕妮·渥德华提着裙裾下车,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凼,一面头也不回地对驾驶座上的丈夫愠怒道:“你看看,我们到底还是来早了。” “不是你一路催着,说贝克尔夫人要求全体宾客务必在公爵夫妇下楼之前到达吗?” “正好,”燕妮对男仆浅浅一笑,“我忘了带粉盒,让他们先送我去贝克尔夫人的房间补补妆。” “喔,对不起,”赛尼接着威廉·渥德华先生刚才的话,“温莎公爵今天不会下来了,你们知道,在这样的天气,公爵总是提不起兴致。” 燕妮跟着女佣走了,赛尼仍候在斯达莱克旁,耐心地等待威廉·渥德华将他的劳力士手表拨回一小时。10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全美国的钟表都要从夏时制调回到正常时间。然后,赛尼看见威廉从腰间抽出一把左轮手枪,放进副驾前面的工具箱。 “我们那一片这两天正闹小偷。”许是察觉到了赛尼的惊讶神情,威廉·渥德华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另外,今天晚上可能会有一个电话找我。” “我知道了,先生。” “是长途。” 威廉·渥德华认识赛尼·穆坦,也认识贝克尔庄园的上下人等,他熟悉这儿楼里的每一间屋子,园子里的每一丛灌木,就像熟悉自己家一样,他从10岁起就经常在这府上出入,他曾经是贝克尔家的儿子格林维尔,小名“豆豆”,最要好的朋友。 8点半,温莎公爵夫人维丽斯在贝克尔夫人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宴会厅上方的楼梯口。公爵夫人着一袭淡绿色曳地长裙,踏着红地毯婀娜而行。燕妮·渥德华知道,那长裙是由克里斯汀·迪奥亲手缝制,她还知道,佩戴在公爵夫人脖颈、耳垂和手指手腕上的绿宝石首饰,本是当年公爵做威尔士王子时,公爵的母亲亚历山德拉皇后留给他未来妻子的,后来被维丽斯送进巴黎的卡蒂尔珠宝行重新打造,如此一来,英国王室就不可以在公爵去世之后,再以它们是“皇冠珠宝”为由收回。 “晚上好,燕妮,”公爵夫人已经走到了燕妮跟前,“你为这次宴会挑选的颜色真是非同凡响。”她指的是燕妮那一身闪烁着荧光的暗紫色夜礼服。 “很高兴又见到您,夫人。”燕妮右脚挪后,微微曲膝。维丽斯虽然不为王室所承认,但她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求受到皇家的礼遇。 第2节 “哈罗,小威廉,”公爵夫人向燕妮身边的威廉·渥德华伸出右手,“你的母亲好吗?”那是另一位渥德华夫人,艾尔茜·渥德华。 威廉在公爵夫人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她很好,夫人,多谢您惦记。” “很可惜,夫人,您错过了贝尔蒙的赛事,那真是一场少有的、刺激到极点的比赛。”燕妮伸手挽进威廉的臂弯,神色间洋溢着做妻子的骄傲。在两周前的贝尔蒙秋季赛马会上,渥德华家的名驹“那希瓦”再次夺冠。 温莎公爵夫人也是一位“马迷”:“我们在巴黎读到了所有关于‘那希瓦’的报道。祝贺你,小威廉。” 燕妮·渥德华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谈话,轻松、愉快,又自然、和谐,交谈者们不时发出阵阵让其他宾客羡慕的笑声。燕妮心里明白,在今晚赴宴的所有“长岛女士”中,包括女主人霭蒂丝·贝克尔夫人,公爵夫人只对她情有独钟,因为她俩有着相似的背景,相似的婚姻,甚至相似的脾性。 除了赛马,燕妮·渥德华在那天饭桌上的另一个话题就是关于“小偷”,她不厌其烦地对她的聆听者诉说道:“昨天半夜,一个流浪汉偷偷溜进我们的车库,砸开斯达贝克轿车的门——不是我们今天开来的斯达莱克,是昨晚从曼哈顿开回长岛的斯达贝克。”见对方有些迷糊,燕妮便插进一段解释,说她丈夫喜欢斯达贝克的引擎,又欣赏卡迪莱克的车身线条,于是将两者合二而一,特地让厂家打造了这部“斯达莱克”。 燕妮·渥德华继续道:“那小偷撬开车里的工具箱,后来又窜到游泳池旁的小酒吧,将冰箱里的食品统统吃光,只剩下一瓶葡萄汁。他还从池边搬进一把长躺椅,在小酒吧里给自己铺了一张床……是我们的司机李·普林西培今晨早起去车库发现的……警察们里里外外地搜了个遍,结果连他们自己也给吓着了。你猜怎么着?原来那小偷还偷了枪,偷了子弹!枪匣子空空地撂在那儿,车库里的子弹盒也肯定被他动过,弹子儿撒落一地……我和威廉去小酒吧里看了,你们知道,游泳池四周围密密匝匝全是树,我俩在那儿只能用法语对话,不敢讲英语,怕被那流浪汉听了去……我怎么想怎么瘆得慌,总觉得那人就在某一片树林子里躲着,他能看见我们,听见我们,我们却看不见他……我对威廉说,能不能让警察24小时把守,要不就再雇几个保镖。这园子太大,进口也忒多,保不齐他会从哪儿再溜进来……威廉说,等过了今晚的宴会我们还回曼哈顿东73道的房子住去……临来时,我们叮嘱用人们关好门窗,让楼里院里所有的灯全开着,那一片白花花的光亮,快赶上天主教堂……威廉还带上了他的左轮手枪……” 一顿晚宴吃了足有两个多小时:头台、汤、海鲜、主食、甜点、水果……坐在燕妮·渥德华斜对面的弗罗斯特夫人注意到,燕妮喝了几乎所有的酒,上虾碟时的白葡萄酒,上牛排时的红葡萄酒,还有后来的香槟。若搁在以往,燕妮从头到尾只喝一小杯。 几个年轻绅士早就憋不住了,音乐刚起,便怂恿着威廉·渥德华请温莎公爵夫人跳了第一支曲子。接下来,就是这帮纨绔子弟在所有派对上的拿手游戏:看谁有本事将每一位女士都请进舞池。 到了第八支,或许是第十支舞曲,赛尼·穆坦穿过扭动旋转着的男女,径直走到威廉·渥德华身边,附着他的耳根儿低语说,有一个电话找他。 第3节 “是我的管家打来的吗?”威廉明知故问,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赛尼早已习惯了这些上流社会的小把戏,他直视着威廉的眼睛,无声地做出夸张的口形:“长途。” 客厅的另一端,燕妮·渥德华正跟一位男士谈论着新近的皇家轶事。报纸上讲,伊丽莎白女王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跟一个离过婚的彼得·汤逊上尉私奔已十日有余,倘若他们结婚,公主将失去她的王位继承权。对于这一类的话题,燕妮可以漫不经心口若悬河地道出其中若干细枝末节,而用不着任何的注意力。燕妮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看着赛尼和威廉耳语,看着威廉点了点头,看着威廉朝她这边张望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客厅。 “对不起。”燕妮对男士歉然一笑,起身跟了过去。 钢琴的琴键正在斯丹·弗莱曼的手指下缓缓流泻出《 满满的月亮,空空的臂弯 》,美妙无比。 过了约摸两分钟,有人听见“咣当”一声响,更多的人则是听到了渥德华夫人的高声争吵,总之,众人舞也不跳了,酒也不喝了,随着人流循声趋向邻近的图书室。 已故贝克尔先生宽大的书桌旁,电话悬在离地面半英尺高的空中荡着秋千。威廉·渥德华面红耳赤,正紧紧攥住妻子高举的右手腕。在他们身后的书架上,一只破裂的椭圆形水晶盘犹自挂着点点猩红色酒液,更多的液体正在夫妻俩脚下的酒杯碎片间蔓延。 贝克尔夫人款步走上前去,竭力保持着女主人应有的仪态。 “霭蒂丝,亲爱的,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错。”威廉·渥德华喑哑着嗓子说,“我的胳膊肘不知怎么碰翻了这只美丽的盘子,又搅扰了大家的雅兴。如果您能允许我们现在离开,并且从厨房的侧门出去,我和我的夫人将不胜感激……至于所有这些损失当如何赔偿,我会在明天亲自与您联系。” 然而,威廉·渥德华没能兑现他的承诺。 当天夜里两点到两点半之间,长岛蠔湾警察分署几乎同时接到对同一案子的两起报警电话。先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值班警员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只勉强听出了“渥德华”三个字。而后是一个自称“渥德华庄园值夜人”的男子。这位司蒂文·史密斯说,他在睡梦中被两声枪响惊醒,赶紧披衣下床,四周却又复归平静。司蒂文在黑暗中等待了至少20分钟,正开始怀疑那两声响动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车胎爆裂,或其他什么不相干的动静,就听见庄园主楼那边传来女人的叫声。“和枪声绝对是同一个方向,”司蒂文很有把握地说,“听,她还在叫……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一定有麻烦,请你们尽快!尽快!” “最后一个问题,”值班警员说,“你听见枪声大约是在什么时间?” “我有一块夜光表,主人给的。我当时看了,2点07分。” 警员在值班日志顶端的“日期”和“时间”栏目里分别写下:1955年10月30日,星期天,凌晨2点07分。 警察们赶到时,渥德华庄园灯火通明,车道、小径、网球场、游泳池……皆一片雪亮,只有传出阵阵悲声的主楼一楼掩映于黑暗之中。 司蒂文·史密斯迎上前来:“那是渥德华夫人的叫声。她不停地喊:‘帮帮我,请帮帮我,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你们可以从窗户看见她,可是我试过,打不开门。” 几名警察相帮着,将他们中的一员送上一人多高的二楼露台,翻窗进去打开大门。 第4节 一楼宽大的过道尽头,男女主人各自的卧室遥遥相对。左侧楼梯旁威廉·渥德华的卧室门口,燕妮·渥德华夫人正匍匐在丈夫*裸血淋淋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离他们不远的地上横卧着一支丘吉尔牌点12口径超小型轻便步枪。有警员试过,已经试不出渥德华先生的呼吸和脉搏。 燕妮和她的丈夫一样,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以至于一开始,警察们以为她也受了伤。 分署署长卢梭·哈佛让手下将夫人从死者的尸身上扶起:“是谁射杀了您的丈夫?” 渥德华夫人一声长嚎。 “替她把脸上的血迹擦擦干净,通知有关部门速派一名护士,就说渥德华夫人歇斯底里,情绪失控,有自杀倾向。”哈佛署长下令道,“其余的人,分两组搜查室内室外。” 渥德华夫人饮下警员送来的水,喘息着,抽泣着,不再撕扯号叫。 “现在,您能否告诉我,夫人,是谁射杀了您的丈夫?”哈佛署长问 “我以为他是小偷,”燕妮·渥德华泣不成声,“我杀了他。” 卢梭·哈佛吃惊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以为自己听岔了:“您是说,您开枪打死了您的丈夫,渥德华夫人?” 燕妮·渥德华点点头。 “这是您的枪吗?” “我以为他是那小偷。”燕妮·渥德华重复道。 “您为什么会以为他是小偷?” “我听见了声响……那声响将我吵醒……” “什么声响?” “狗吠。” “什么狗?” “厨房里拴了一只卷毛小狗。”一警员替燕妮作答。 “我是说,我听见楼外或者是房顶上有声响。”燕妮·渥德华说。 “所以,您正在睡觉,被一阵声响吵醒?”卢梭·哈佛问。 “是的。” “您赶紧起床,抓过这支步枪?” “是的。” “您总是带着枪睡觉,对吗,渥德华夫人?” “是他坚持要我这样做……我丈夫坚持要我带着枪睡觉。这一带最近闹小偷闹得厉害,你们的人昨天刚来过……小偷窜进了我们的车库……从贝克尔夫人的宴会上回来后,我丈夫说,我们两个人都应该备把枪在身边……我们从宴会回来后,他就带我到地下室的枪柜里取了这把枪。” 哈佛署长一面派人“去地下室的枪柜看看”一面继续问话:“您是在什么时候穿上了您的长睡衣,拿枪之前还是之后?” “你说什么?” “您看,您的丝质睡裙外面还套了这件长绒睡衣。我只是有些好奇,您在被‘小偷’惊醒的慌乱之中还能记得披上长睡衣。” “哦,不,不不,我是穿着长睡衣就寝的。” “是吗?” “入秋了,肩和胳膊都容易招风寒,你知道的。” “明白了,”哈佛署长点点头,“那您也戴着胸罩就寝了?” “是的,一直如此,以保持乳房的形状。” 根据两天后警官爱德华·罗宾逊的正式侦讯记录,从贝克尔夫人的宴会上回来,威廉·渥德华巡视了楼里的上上下下。“我跟在他后面,看见威廉握着他的左轮手枪,逐一打开所有的房间和壁橱,但厨房的冰箱门是我打开来看的……他从枪柜里取出我的枪交给我……是的,我的枪,威廉为我特别定制的,极轻巧极方便适用于女士的那种……他拿出枪来扳弄几下,确定子弹已经上膛……他嘱咐我说,如果发现了小偷,‘先开枪,再问话’……” 燕妮回到自己房间,将枪放在床边伸手可及的椅子上,又进卫生间里刷了牙,吞下几片安眠药。燕妮睡觉一向轻,所以也麻烦,入睡前必定要蒙上眼罩塞上耳塞子。燕妮躺在床上能隐隐听见丈夫正在沐浴的哗哗水声,她也知道丈夫的习惯,洗完澡光着身子直接钻被窝……就这么听着想着,燕妮渐入梦境。 第5节 燕妮说,她半夜醒来是因为屋顶上有脚步声,就在她的卧室上方,然后从楼梯那边传来一声响。燕妮一把扯下眼罩,抓起椅子上的枪。“这时候,狗叫了,就像它平时遇到了生人。”燕妮端着枪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头仍是沉沉的,显然那安眠药还没过劲儿。 推开房门,燕妮看见一个黑影。 讲到这里,燕妮·渥德华泣不成声:“我迈出去的脚又下意识地收回来……隔着半开的门缝儿,我朝那黑影连开两枪。” 子弹穿过18英尺( 约5·郾5米 )宽的过道,飞向楼梯,飞向楼梯旁渥德华先生的卧室,分别在威廉·渥德华的头和脖颈部炸开。 爱德华·罗宾逊警官问:“当你打开房门开枪的时候,难道没有看见你丈夫房间射出的灯光?”警方抵达时,威廉·渥德华的卧室亮着灯。 燕妮·渥德华:“我不记得了。或许开着灯吧,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爱德华·罗宾逊:“你打开房门,看见黑影后又稍稍退回去一点。你能告诉我吗,渥德华夫人,当你开枪的时候,你的位置在房门内多少?” 燕妮·渥德华:“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事实上……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我听见声响,开门,开枪,如此而已。” 枪响之后,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燕妮脑际。“不,上帝,不!”倒在对过房门口正挣扎痉挛着的黑影是她的丈夫!她射杀了威廉! 燕妮能在光亮中认出丈夫,也能在黑暗中认出丈夫。燕妮不用睁眼就知道,威廉是不是躺在她身旁。她当时真的朝黑暗的楼道看过一眼吗?真的看见了一个黑影居然就没认出那是威廉吗? 燕妮光着脚丫跑过楼道,跌落在威廉身边。威廉是脸朝下匍匐倒地的,脚挨着在门口,头倒在屋里的床柱子旁。燕妮能看见他右脸颊和脖颈处两个血糊糊的大窟窿。法医后来说,威廉·渥德华当时显然正因为什么原因转过脸来。 过了大约10分钟,威廉不再挣扎痉挛,身子渐渐变冷发僵。 弹霾散尽,燕妮·渥德华惊恐四顾,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丈夫的卧室。床上两只睡得有些发皱的枕头……台灯下正嘀嘀嗒嗒不紧不慢走着的闹钟……书桌旁椅子上的黑皮公文包……燕妮已经不记得上次看见这一切是在什么时候了,因为,威廉·渥德华在世时,几乎从不允许妻子踏入他卧室半步。 因为,从根儿上讲,他和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渥德华家族堪称豪门。 渥德华家的人,或物,或动物,都有上美国各类《 百科全书 》。譬如《 人物篇 》中关于威廉·渥德华之父大威廉的记载—— 大威廉·渥德华( 1876年4月7日生,1953年9月26日卒 ),美国著名银行家,律师,拥有多匹在各赛事中夺冠的良种赛马。 大威廉出生于纽约市,父亲老威廉·渥德华,母亲莎拉·亚勃盖尔。 渥德华家族于美国独立战争前的殖民地时期移民北美,其家族财产的最早积累源于南北战争中为北军提供棉花及织品。战后,老威廉首创纽约棉花期货市场,又于19世纪下半叶协助其兄詹姆士·渥德华收购多家小银行,融资两亿美元合并而成“纽约汉诺威国立银行”,后成为时下大通银行的一部分。 大威廉父亲早逝,伯父詹姆士终身未婚,视大威廉为己出。 大威廉于1898年毕业于哈佛大学本科,1901年获该校法学学位,同年通过律师资格考试。 其后两年,大威廉供职于美国驻英国使馆,任大使约瑟夫·乔蒂之秘书。在英期间,大威廉加入了由该国诸政治家及财阀大亨们组成的、有英王乔治七世参加的皇家赛马俱乐部。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6节 大威廉于1903年返美接任汉诺威银行副总裁,其时,银行总裁仍为其伯父詹姆士。 1904年10月24日,大威廉娶艾尔茜·奥格登·克莱德为妻,夫妻俩共育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小威廉·渥德华。 伯父詹姆士去世后,大威廉于1910年就任汉诺威银行总裁,并继承詹姆士遗留之贝莱尔产业,包括贝莱尔大厦及马厩。 自30至50年代,出自贝莱尔马厩的赛马遍赢美国所有重大赛事,屡获伊普逊橡树杯、圣雷格马桩子杯、吉尼斯千马赛等甲级赛冠军,并在三项全能皇冠赛中两次夺冠。大威廉在赛马界的灿烂业绩使他于1939年8月7日荣登《 时代周刊 》封面。 美中不足的是,大威廉始终未能在当时国际上首屈一指的英格兰达比赛马会上取得名次,这是他终身的梦想,亦是他终身的遗憾。 大威廉于1917年入选美利坚合众国赛马总会,1930至1950年任该会主席。 1950年,大威廉成为大不列颠赛马总会荣誉成员。 大威廉·渥德华逝世于1953年,享年77岁。全部财产由其唯一男性后裔小威廉·渥德华继承。 所以父亲在世时,威廉·渥德华一直被称作“小威廉”。 又如《 物业篇 》中的“贝莱尔庄园”一款—— 贝莱尔庄园——美利坚合众国注册史迹 地址:马里兰州波维市郁金香园林路12207号 位置:北纬38度57分57秒 西经76度44分48秒 分类:建筑 林园 政治/政府 体育 社会学史 贝莱尔庄园始建于1745年,由贝莱尔大厦及贝莱尔种植园组成。 13年前的1732年,第五任英国总督、巴尔的摩男爵查尔斯·卡文笛指命沙缪尔·奥格为马里兰州州长,并交给他3000英镑打造州长官邸。当时沙缪尔尚未婚娶,所以并不着急。 1737年,沙缪尔在安那坡里市郊外置下550英亩土地,并延聘建筑师本杰明·塔斯科为他设计建造贝莱尔大厦。 1740年英国对西班牙宣战后,沙缪尔·奥格被急招赴英,1747年返美时带回了他的新婚妻子和两匹英格兰良种马驹。其时,乔治王朝风格的贝莱尔大厦业已落成。 贝莱尔大厦后来又住过另一位马里兰州州长、沙缪尔之子本杰明·奥格。独立战争前后,本杰明与美利坚合众国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多有交往,为总统之私人朋友及幕僚。据华盛顿的总统日志记载,他曾于1773年10月1日到贝莱尔大厦赴晚宴。 奥格家族的最后一名后裔于1877年离开贝莱尔大厦,之后,庄园几易其主……1898年被一位富有的银行家詹姆士·渥德华买下。 1910年詹姆士谢世,贝莱尔产业传到其侄大威廉·渥德华手里。1914年,大威廉聘“戴兰诺及奥德里奇建筑公司”仿原风格将贝莱尔大厦扩建出东西两翼并加盖连接长廊,使整幢建筑左右呼应浑然一体。同时,大威廉向四邻广征土地,完工后的贝莱尔庄园占地2280英亩,成为一座颇具规模的养马场。 1918年,大威廉的第一匹两岁口赛马参赛。1923年,著名驯马师桑尼·菲茨蒙应聘入主贝莱尔马厩。此后30余年,贝莱尔庄园因培养出两匹三项全能皇冠赛冠军的名驹而闻名于世,是享有此殊荣的全美两大马厩之一。 大威廉·渥德华逝世于1953年,享年77岁。贝莱尔产业由其唯一男性后裔小威廉·渥德华继承。 ………… 再如《 动物篇 》中介绍“那希瓦”的一段。“那希瓦”即燕妮·渥德华在贝克尔夫人的宴会向温莎公爵夫人维丽斯提到的渥德华家刚刚夺冠的名驹—— 第7节 那希瓦——赛马 品种:英国撒罗布雷德 性别:牡 毛色:栗 国籍:美国 出生地:贝莱尔马厩 马主:威廉·渥德华 赛饰:银鞍,红顶,红蹄 调教师:桑尼·菲茨蒙 总成绩:30:22 总奖金:1288565万美元 那希瓦( 1952年4月14日生,1982年2月3日卒 ),出生于美国的撒罗布雷德赛马。 那希瓦血统纯净高贵,其父为1940年出生之那希鲁拉,曾屡获欧洲冠军。其母为1942年出生之瑟古瓦。 那希瓦在其主人威廉·渥德华著名的贝莱尔马厩出生饲养,自小受驯于名师桑尼·菲茨蒙。它的参赛骑手为爱迪·亚卡罗。 1954年,两岁口的那希瓦参赛8场,获六项冠军和两项亚军,成为当年度的全美两岁口马总冠军。第二年,又获全美三岁口马总冠军及“年度最佳赛马”称号。 那希瓦职业生涯中最著名、最激动人心的一刻,是在1955年的“肯塔基达比赛马会”上一举战胜前一年击败它的卫冕冠军斯瓦普斯。 同年10月底,威廉·渥德华死于非命后,贝莱尔马厩中马匹被相继拍卖。那希瓦是世界上第一匹售价超过100万美元的马。 之后,那希瓦又在1956年的诸赛事中夺得4项冠军,并于年底退役于肯塔基州雷克星顿市的斯潘瑞佛马场。 1965年,那希瓦入选国家赛马博物馆“名马录”。 1982年,那希瓦殁于斯潘瑞佛马场。1985年,该马场聘雕塑家莉莎·泰德为那希瓦塑大型室外雕像一座。 1999年,在由《 汗血宝马 》( the Blood-horse )杂志评选出的“20世纪美国百年百佳赛马”中,那希瓦排名第24。 与婆家的显赫相比,燕妮·渥德华娘家那点子家世简直不值一提。 其实,“不值一提”这个词儿多少透着谦逊,准确的表达或许应该是没法儿提,不值当提,提了显寒伧。所以直到结婚后很久,威廉·渥德华仍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他妻子祖籍是在堪萨斯州的匹茨堡镇,他妻子在娘家的名字叫“燕琪琳娜·克洛威尔”。 按照堪萨斯标准,年轻时的燕琪琳娜是颇有才华,也颇有胆识的。她在她们中学的舞台上唱了几支曲子,演了几台戏,便认定一辈子呆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会屈了她的才。燕琪琳娜先到堪萨斯城过渡了两年,于1937年夏拎一口破皮箱只身闯进纽约市。 燕琪琳娜到纽约,是奔了那儿的百老汇。经过一年多的奋斗努力,总算靠着当时还没改过来的堪萨斯口音争取到一个小角色,在舞台剧《 林肯总统在伊利诺斯州 》中扮一名堪萨斯农夫的老婆,一个统共只有三句台词、编剧连名字都懒得给的“某某某妻”。不过,燕琪琳娜倒是借着这次机会打出了自己的艺名——燕妮·伊甸。她对朋友们说,将“燕琪琳娜”缩短至两个音节,再以《 圣经 》中“伊甸园”的伊甸二字作姓,观众好记。 燕妮·伊甸凭借着她的堪萨斯口音走入百老汇,但她却最是痛恨自己的堪萨斯口音,一张嘴就让人听出是外来户,是小地方人。其后的几年里,燕妮认认真真以她自己都吃惊的毅力做到了两件事,一是饿出了标准的模特儿身段,二是练就了连纽约本地人也难辨真伪的道地纽约口音。 燕妮后来做过模特儿,出演过歌舞节目,运气好时也上过整台的大戏,还到米高梅电影公司试过两次镜头,但更多的时间,则是在各夜总会里做舞女或伴舞女郎。燕妮还很年轻,却已经在开始担心自己的年龄,隐瞒自己的年龄。毕竟,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花容月貌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的年轻女人,要在纽约这样的“虎狼之地”安身立命实属不易之事,其间燕妮也傍过大款。有传言说,燕妮的最后一份夜班工作就是黑手党露其亚诺家族当时的掌门人弗兰克·科斯蒂罗亲自给安排的,每晚半夜演出一场,凌晨3点一场,每星期收入50美元外带小费,而且是在当时纽约最上乘的“蒙特·卡洛”夜总会。该夜总会老板名“菲菲”,纽约人常说的“菲菲的蒙特·卡洛”是也。那里高大的玻璃穹顶下生长着极珍贵极稀罕极难伺候的白色棕榈树,宽敞华丽的大舞台照明极好,不亚于百老汇和林肯中心,54道的入口处门庭若市,常挤挤地泊着两列黑色超长礼宾车。燕妮在往来的客人中认出过温斯顿·盖斯,白兰达·凯利,约翰·韦特尼,麦克·菲力普斯等百万富翁或社会名流,甚至有幸曾与查理·卓别林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后来还将这位喜剧大师用过的一根调酒棍粘上一面小美国旗儿,极珍贵地收藏在自己的剪贴簿里。 第8节 1940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使燕妮·伊甸得以涉足电台广播业。在那个电视尚属高档奢侈品的年代,收音机是美国大众最普遍的娱乐形式,凡能“听”得起新闻的人都不要读报纸,还有5000多万家庭主妇平均每日跟踪收听6部广播连续剧。燕妮参与演出的第一部广播剧叫《 女医生茱丽思·乔丹 》,在里面扮一名小护士,每星期一至五下午两点半到美国广播公司ABC电台现场直播半小时,周入30美元。拿了这笔轻轻松松又旱涝保收的外快,燕妮立马摆起谱来,搬进她向往已久的57道豪华公寓。 第二年,燕妮因出演全国广播公司NBC的连续广播剧《 林肯高速 》而声名鹊起,被三大电台联合冠以一个匪夷所思的称谓“最美丽的广播剧女演员”。当时和后来,都有那不算太较真的主儿问,戏匣子中人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美丽”二字从何谈起? 再往后,燕妮·伊甸还录制过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 闪光的地平线 》,以及全国广播公司NBC的《 简妮大婶 》和《 波尔霞的人生挑战 》等等。 小威廉·渥德华第一次见到燕妮·伊甸时,其父大威廉也在场。据女作家苏珊·勃劳蒂在《 疯狂爱情 》一书中流水账似的记叙—— 周末某晚,在“菲菲的蒙特·卡洛”,大威廉不慎撞上了儿子小威廉和他的发小格林维尔·贝克尔,小名“豆豆”。大威廉当时正筹划进军英格兰达比赛事,因为他的贝莱尔马厩刚刚超过了韦特利马厩,他的名驹约翰斯顿刚刚摘取了“三项全能皇冠赛”的桂冠。大威廉暗自庆幸他身边正好没有女人,否则让儿子瞧见总是一桩尴尬事。三个人坐在一起拼酒。小威廉很吃惊,他和豆豆居然都被他老爹给喝趴下了。三个人等着看凌晨3点的那场演出。豆豆吻了一个卖烟卷的女孩儿。豆豆对侍者说:“给我们请两位‘兔姑娘’来。”侍者请来了燕妮·伊甸和雅莉莎·格拉亚尔。姑娘们穿粉红色镶闪光片泳装,头顶竖两只兔耳朵,屁股后面还撅一团毛茸茸的兔尾巴。那是她们的演出服。大威廉·渥德华给姑娘们叫了苏格兰威士忌,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灌。大威廉喜欢舞女,喜欢她们的细腰身俏模样,和她们在一起,顿觉自己年轻10几岁。他也喜欢给她们讲赛马,喜欢讲一些人家不懂的事,让人家将他奉为圣明的感觉。小威廉·渥德华坐在一旁缄口不语。多少年后燕妮对他说,他当时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就仿佛墙上一幅画中的人。 大威廉邀请燕妮和他一起去看约翰斯顿的下一场比赛,燕妮欣然接受。这些富翁们过的日子比她演唱的那些诺尔·科华德歌曲中的描述更奢靡、更排场,也更令人神往。燕妮搭火车到亚克达特,看完赛马又到韦特利马厩赴派对,都是些有钱的老头子带着年轻女演员。那天派对的主人是约克·韦特利和他的夫人丽姿。过后就有些不三不四的闲话在韦特利夫妇和他们的下人间传开来,说这燕妮·伊甸是大威廉·渥德华的情妇。丽姿·韦特利对朋友们说,她看见燕妮和大威廉结伴去赛马厅不止一次。 燕妮·伊甸和大威廉·渥德华,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拼了命地要攀高枝儿,一个不惜一切金钱哪怕只求得稍纵即逝的欢乐和艳福…… 如此,燕妮·伊甸又把大威廉·渥德华当大款给傍上了,当时小威廉和豆豆·贝克尔正在哈佛大学上一年级。 第9节 1941年底,美国被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久,小威廉和豆豆相继应征入伍,豆豆当空军,小威廉进了西海岸的西雅图海军基地。 1943年1月,海军少尉小威廉·渥德华回东海岸的纽约家中休假一周。其时,根据军营中通天的高官子弟们探得的消息,舰队已处于一级戒备,随时可能拔锚启航,所以这一周假期,很像犯人赴刑场前的“最后的晚餐”。 男人们也有男人们的私房话。小威廉回家的第二天,大威廉避开夫人和小威廉的四个姐姐,问儿子:“常去夜总会吗?” 小威廉点头。小威廉对父亲一向敬而远之,父子间偶尔的交谈不过三言两语,却直切要点。 “有没有固定的姑娘?” 小威廉摇头。 “那——”大威廉猛吸一口烟斗,喷出一团浓雾,“你不妨约燕妮·伊甸吃一顿晚饭。” “遵命,先生。”军队中对长官的标准回答。 那天夜里,小威廉·渥德华没有回家。从西52道21号的“21”俱乐部出来,两个人直接就奔了燕妮在57道的寓所,在那里一直呆到渥德华少尉回西雅图。小威廉之母、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虽是有说不出的别扭,也依着丈夫的意思,只叫儿子回来吃了几顿饭,见过几位客人长辈,其余的并不多问。大威廉说,出征前的男人,天知道还有没有来日,今朝有酒且让他今朝醉吧。 从此,燕妮和小威廉书信不断,难舍难离。 “我怎么会舍得放了你走?我当时一定是疯了。”燕妮写道,借用她在《 林肯高速 》中的一句现成台词。 “我一合上眼睛就看见你……不行,再这样下去,日本人的炮弹子弹还没打过来,我自己就先玩完!”小威廉写道,发自肺腑。 “咱们结婚吧。” “对,结婚!……你今年多大?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 “和你同年,22岁。” 很多年后,小威廉才知道,燕妮实际上长他5岁,结婚时已经27岁。 “告诉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应该向谁提亲?”小威廉又在信上问。 “就我自己……我是孤儿。”不错,燕妮的母亲已在两年前病逝。燕妮的父母早就离婚,虽联系不多,但燕妮确知她父亲还健在,在底特律的巴士上售票,这会儿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听母亲讲,他曾是陆军上校。” 据《 维基百科全书 》《 人物篇 》中关于小威廉·渥德华的记载:“1943年3月14日,小威廉与燕妮·伊甸结为夫妻,此事令渥德华全家十分震惊,包括将该女转让给儿子的大威廉·渥德华。” 家人的反应显然已在小威廉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将婚事严严实实地直瞒到最后一刻,也难怪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后来一提起这事、一提起她唯一的儿媳妇就火。 3月初,小威廉先按照学堂里的规矩,给哈佛大学的“普士林俱乐部”发了一份极简短极正式的电报,曰:“余已与堪萨斯城的燕妮·伊甸·克洛威尔小姐定婚。诚请代为宣布。”估计消息从波士顿传到了纽约,小威廉又给父亲发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电报,这次“代为宣布”的对象是渥德华家人及亲朋好友,当晚便接到大威廉打来的电话。在那个时期,在战争年代,打得起长途电话者寥寥无几。 电话中没有祝贺,没有恭喜,大威廉劈头就问:“是不是整出什么事儿了?” “我们想马上结婚。”小威廉说。 “我的意思是,燕妮是不是怀孕了?” “没有。” 老头子不明白了,一迭连声地质问儿子为什么。儿子说:“我们这儿有好多军官赶在出发前结婚……有一个新名词您老没听说过?叫做‘战争新娘’。” 第10节 又说:“豆豆上星期和雅莉莎·格拉亚尔结婚了,我和燕妮都羡慕得要死。”雅莉莎·格拉亚尔就是当年在“菲菲的蒙特·卡洛”里,和燕妮一起被大小威廉及豆豆召见的两位“兔姑娘”之一。 又说:“我不能想象在前方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时候,后方连个思念我惦记我替我提心吊胆的人儿都没有。” 大威廉说:“不是有我们吗?你母亲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 小威廉心一横,脱口而出:“我跟她在一起特别开心,特别快活……她和我那四个姐姐完全不一样,和跟咱们家门当户对的所谓大家闺秀也完全不一样……您老是没尝试过,否则也……” 大威廉只得在心里暗自啐道:“我没尝过能轮得着你?” 爷儿俩正自唇枪舌剑,电话背景中传出母亲的声音:“她看上的不是他,是他的钱,是他名下的1000多万美元……那女人明摆着淘金来了……告诉他,不听话就剥夺了他的继承权……终不能任由渥德华家几代人积攒下的财富都流进那女人的腰包吧?” 小威廉不为所动,直言相告父亲母亲尽管找律师修改遗嘱,或草拟《 婚前财产协议 》。倒是大威廉有些不忍,说:“留下些钱给她买一套像样的公寓吧。” 小威廉说:“多谢费心,用不着!” 自打出了娘胎,小威廉这还是头一遭与父亲顶撞。也就是隔着千里电话线,否则借他个胆儿他也不一定敢。 婚礼在西雅图举行。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拒绝参加,但在燕妮动身之前“接见”了她。燕妮后来对朋友们说,老太太一张脸冰镇似的,小威廉的两个姐姐一左一右,老太太坐着,两个姐姐站着,那阵势显然是将自身比做了皇族。说是请未来的儿媳妇喝下午茶,讲出的话却像是求职面试,刨根问底,不留情面。燕妮说,这一激,反倒让她下定了决心,非得和婆家的众女人一争高下,不混到平起平坐誓不罢休。 本案发生后,艾尔茜·渥德华也和朋友们谈到了这次会晤:“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会有今天……她非同寻常的漂亮,非同寻常的妖冶,如此妖冶的女人不可能是好女人……” 到了西雅图,燕妮紧绷的心情终于松弛。婚礼算不上隆重风光,但那枚5万美元的3克拉钻戒和一条价值不菲的珍珠宝石项链却让燕妮怦然心动了许久,几乎洗刷尽所有的不快。小威廉·渥德华少尉还为他的新娘长期包下了基地附近塔科马大酒店中唯一的总统套房,尽管酒店里有侍者清洁工,仍按母亲的吩咐请了厨子女佣。结婚1个月时,小威廉送给燕妮10万美元的政府债券( US s*ings bond ),六个月时又是20万美元的债券( securities )外加10万美元国库券( treasury bond )。真的,燕妮·伊甸,现在叫燕妮·渥德华,从小活到现在,还没数过这么多的钱! 然而,婚姻的裂缝几乎是在蜜月尚未结束就出现了,因为燕妮一不留神说走了嘴,说她看过渥德华家名马约翰斯顿的比赛。 “跟谁去的?”小威廉疑心顿起。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父亲了。”燕妮故作无所谓,想一想又加一句,“还有一些其他的朋友。” 那天晚上,小威廉在一家小酒馆里直呆到下半夜,将自己灌得烂醉。 日子越往后过,小威廉对自己愣要娶来的媳妇越不满意。譬如战友间相互串门,无论到谁家燕妮身边总聚着一群男人。小威廉起初还得意,久而久之便发现,男人们对妻子的恭维并没能替他长脸,反而一些以前看见他唯唯诺诺的同事跟燕妮嘻皮笑脸几次后就不再拿他当回事。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小威廉才真正意识到了妻子的身份,戏子毕竟是戏子。 第11节 再如燕妮努力模仿贵妇人,每日学法语,听音乐,钻研名画古董,熟读莎士比亚,早起先给女佣写下当天的安排,为厨子拟定三餐的食谱,又订做了一批有自己和丈夫姓名缩写的信笺信封、床单毛巾等等,但那式样格调绝对免不了一个“俗”字,很不入小威廉的眼。这也罢了,按小威廉私底下的刻薄说法,燕妮还“丢人丢到了外面”。某日,几位与渥德华少尉家世地位相当的年轻军官带着各自的妻子聚会,燕妮刚张口讲了一句法语就被丈夫当众取笑:“嘿,收起你的堪萨斯法语。” 就为了这一句话,为了这一次难堪,燕妮·渥德华后来花大力气学成了法语,就像当初学纽约口音。每逢丈夫或婆家人不待见她的时候,便远涉重洋独自去法兰西住上一阵子。 那年9月10日,由小威廉·渥德华少尉担任副舰长的“里斯康湾号”大型运输舰随主战舰“新墨西哥号”出征南太平洋。“里斯康湾号”舰身巨大,载有21架飞机,上千磅炸弹、tNt、鱼雷等爆炸品,仅飞机跑道就长达512英尺,( 约156米 )。全舰官兵共932人,其中有小威廉在哈佛的若干同学和他一位嫡亲“波士顿表兄”、他母亲姐姐的儿子奥立佛·亚蒙斯。 战舰起锚前,按规定,家属们就得往回送。燕妮本来是极不情愿住进纽约曼哈顿东86道的渥德华府,整天价瞧着婆婆大姑子们的脸色过日子,宁可在塔科马大酒店总统套房里独守空闺。却禁不起丈夫婆婆两头催逼,只得打道回程。 之前两天,燕妮刚刚查出了身孕。 11月底感恩节,凌晨5时11分,“里斯康湾号”在马肯岛附近海域遭日军潜艇袭击,当时正值渥德华少尉在指挥室里当班,其余舰长副舰长均在休息。一枚鱼雷引发了舰上全部爆炸品,仅仅19分钟,巨若一座中型体育馆的运输舰便在小威廉眼前化作齑粉碎末,不留一丝痕迹地没入大海,舰上660人当即丧生,只剩下小威廉、奥立佛和200余名幸存者在被烧得滚烫的海水中煎熬漂泊,一小时后方获救。 这场海难成为美军太平洋战役中最惨烈的悲剧之一,据称五角大楼闻讯后连夜打造932枚紫心勋章,授予“里斯康湾号”的全体水兵,战死的和没战死的。多年后提及此事,小威廉说他记忆最深者乃是他坠入海水时仍一身笔挺戎装,几经挣扎才用牙齿扯去手套,又踢掉皮鞋,脱掉呢制服。再就是那海水,灼肌熔骨,他们必须不停地潜入深层低温处才不至于被煮熟了。 有道是,经历过死亡的洗礼,方有可能达到脱胎换骨大彻大悟的境界。“马肯岛海难”显然也让小威廉·渥德华悟出了点什么,从此一改往日的循规蹈矩发奋图进,开始寻欢作乐游戏人生。“里斯康湾号”残部撤回美国本土,在旧金山湾待命期间,小威廉住进市中心圣弗朗西斯饭店“最好的”房间,一连数周日日欢歌夜夜狂宴,酒水成箱地进,“姑娘”成群地招,床榻上常有不止一个女人伴宿,其形其景恰如22年前著名好莱坞喜剧影星罗斯科·亚博克尔的疯狂派对。小威廉打电话给豆豆·贝克尔说:“这儿的姑娘个个漂亮,个个崇拜呢制军服……我终于品尝到了人生的乐趣,以前的20多年算是白活了。” 有研究本案的专家认为,11年后的枪杀案或许就是从此时埋下了祸根儿。 渥德华家族通过关系将独生儿子留在了美国,直至二战结束。其间,1944年7月27日,燕妮为该家族生下了三世单传的长房长孙,也取名威廉。算来,从老威廉、大威廉、小威廉到这个小小威廉,已历经四代,但最早的老威廉其实只叫“威廉”,大威廉在父亲去世后给自己加了个Sr·郾字,意即“大”或“一世”,给自己的儿子加了个Jr·郾字,意即“小”或“二世”,到了燕妮的儿子这辈儿,顺理成章应该是III,所以就叫了“威廉三世”。后来有些不明就里者读渥德华家世,还以为是串了辈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12节 1945年,小威廉·渥德华扛着“中尉”军衔退役,早有一把银行副总裁的交椅在等着他了。汉诺威银行几经融转并购,此时已易名“标准国立银行”。小威廉上了几天班,不爱干,自请辞职退入董事会,和一帮大亨老头子们一起躺在祖宗留下的股份上,光分红不干活,连董事会开会也想来来,不想来不来。 后经父母教诲劝说,小威廉又试过其他几家家族产业,皆勉为其难,有始无终。只在“图尔那粗织品公司”做出了一番业绩。那时敞篷车问世不久,在街面上凤毛麟角,小威廉已拥有两辆,但由于品种单一,色调式样皆无太多挑选的余地。“图尔那”本不属渥德华家,只因厂主借了银行的贷款还不上,又值战争结束国防部不再需要军用帆布,于1945年底被渥德华家收走。“图尔那”以前生产的粗织品战时供军需,和平时期则用于诸如劳保手套服装,工业航海帆布等等,最结实的作过机器上的齿轮带。小威廉说,既然能用于机械,说明质地没问题,咱们何不将粗活儿做细、做高档,开发出系列敞篷轿车篷顶用帆布? 这一新招儿果然给老企业带来无限商机,更有自家的银行作后盾,在竞争中财大气粗。到50年代初,“图尔那”几乎垄断了美国国内的粗织品制造业,成为底特律三大汽车公司的篷顶帆布独家供应商。 1947年1月14日,燕妮又生下她和小威廉的第二个儿子。孩子随曾伯祖父,即老威廉之兄,叫了詹姆士·渥德华。 早在“图尔那”红火之前,篷顶帆布生产刚刚步入正轨,小威廉便激流勇退,或故伎重演,自请辞职退入董事会。不过这一次,因其对企业转产的重大贡献,受封为终生董事长,赚的抽头自然比别人又不同。小威廉对挚友豆豆说,经过了马肯岛那次刺激,生活已变得索然无趣、味同嚼蜡,再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长久兴致。这时候的格林维尔·贝克尔也已经接班,系第一国立花旗银行的二号掌门人,跟小威廉在一起还叫“豆豆”。 从此便开始生事。 第一件事,小威廉夫妇被父母逐出家门。 独生儿子长住父母家,本来没什么不妥,可这小威廉自打不上班,便懒散*得出了格。每天夜不归宿,上午睡到11点,家人吃午饭他吃早饭,而且一定是让仆人将案桌端到床上吃。白日里还算本分,马厩里泡泡,赛马厅里逛逛,天一擦黑便不见了人影。等到下半夜好不容易回家了,十之*是酩酊大醉,让人给架着拖着回来的。 一开始,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和所有做婆婆的一样,总怪是媳妇没本事,拢不住男人的心。及至街坊四邻的目光中露出了不屑,才在大威廉的授意下,将小两口叫到跟前,说:“我这儿有点闲钱,你们拿去买栋小房子单过吧。” 燕妮·渥德华其实早巴不得这一声儿。 燕妮用公婆的钱买下的“小房子”是耸立在曼哈顿东73道一幢五层带电梯的花岗石楼房。也是用了公婆的钱,燕妮从法兰西运来整套的18世纪法式家具和沙发,餐具和绘画,要的就是跟婆婆较劲儿,因为老夫人艾尔茜崇尚英吉利,家里面的摆设全是英货。从历史的角度讲,以殖民地身份庶出的美利坚是没有自己风格的,但凡谈及讲究言必称英法。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燕妮·渥德华此举正好迎合了一位纽约上流社会的重量级人物,原名维丽斯·辛普逊的温莎公爵夫人。 第13节 温莎公爵,即1936年1月登基的英王爱德华八世,因执意要娶离过两次婚的美国好莱坞影星维丽斯·辛普逊而被迫于同年12月退位,后长期侨居法国巴黎及美国纽约。当时的纽约社交界,有多少贵夫人想请这对皇家夫妇都请不动,但据苏珊·勃劳蒂在《 疯狂爱情 》中的陈述:“此后几年,燕妮·渥德华和她的丈夫在他们东73道巨宅的一楼宴会厅里多次设宴款待温莎公爵和公爵夫人。”更有不少流传至今的照片上,温莎公爵夫妇和渥德华夫妇同赴赛马盛会。 和燕妮一样,公爵夫人维丽斯也是出自娱乐圈,且同样地不为自诩上流的婆家所接受,两个人第一次在贝克尔夫人的派对上见面便相互视若知己。等到了燕妮家赴宴,看见满屋子的法式陈设,又听到女主人的一番解释,公爵夫人不禁动容,说她也偏爱法兰西不爱英吉利,言下之意,是因为遭到英国皇室的拒绝而恨屋及乌。 如果以上所述皆为背景交代,那么小威廉·渥德华因无所事事而生出的第二桩事,便在本案发生后成为警方关注的要点。 其实燕妮·渥德华早有察觉。从1948年初开始,燕妮感觉丈夫的行为有所收敛,却似乎隐伏着更深层的危机——她怀疑小威廉“在外面有人了”,而不是一贯的逢场作戏。 直到她当年在“蒙特·卡洛”的好友、豆豆夫人雅莉莎·格拉亚尔·贝克尔跑来告诉她,说豆豆正跟她闹离婚,燕妮·渥德华才知道,小威廉和豆豆一样,果然也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本阶级”女人。 那女人名叫摩琳娜·托罗尼雅,意大利公主,其曾祖母系17世纪意大利国王卡洛·阿尔贝托的侄孙女。虽与皇权隔着一层,但因托罗尼雅家族世代执掌梵蒂冈财政,故富甲一方。 摩琳娜公主比小威廉大几岁,1946年秋,两个人在小威廉一个姐姐家的派对上认识。姐姐们都了解母亲的想法,都知道母亲的一块心病就是儿媳妇“出身微贱”。母亲的意思,倘若遇到合适的人选不妨离婚,尽管离婚也极有可能酿出一桩丑闻。 其实在公主之前,渥德华家人还试图撮合过小威廉和一位英国女伯爵、英国首相丘吉尔的堂妹莎拉·丘吉尔,怎奈莎拉婚后与丈夫情深意笃,实难离间,后来,莎拉·丘吉尔做了燕妮二儿子詹姆士·渥德华的教母( Godmother )。 摩琳娜公主就不同了,十五六岁还没成年就满世界追男孩子,结婚离婚如同拎件衣服冷了穿热了脱,譬如她现在的丈夫叫弗兰克·谢尔德,国际网球明星,蝉联多届戴维斯杯冠军,摩琳娜看了他一场比赛便宣称“他是我的了!”从此弗兰克到哪儿摩琳娜到哪儿,直追到弗兰克退役后又入道好莱坞,追到弗兰克和妻子离婚,追到他和她携手走进教堂。 摩琳娜见到小威廉时,已经和网球丈夫分居了一些日子,索性带着两个孩子从洛杉矶搬来纽约。“我想天天看见小威廉,”公主对朋友们说,“而且,从这儿回意大利娘家也方便,少转一次机。” 燕妮听了雅莉莎的话,肯定和小威廉吵过闹过。私底下怎么吵怎么闹的不知道,警方后来在调查中听说了这么一件事。1948年4月,燕妮在家里开派对,过了约摸两小时,管家亚瑟·蒲茨高声通报道:“摩琳娜·托罗尼雅·谢尔德公主驾到!” 一时间,所有的谈话全部停止,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宴会厅门口,就见摩琳娜公主挽着豆豆一路高声嚷嚷着:“饿死我了!飞机上的饭真难吃。豆豆说这儿有好吃的。” 第14节 众目睽睽之下,燕妮一把揪住丈夫的胳膊:“你让这个意大利婊子立马滚蛋!” 小威廉觍着脸调侃道:“你今晚上忙里忙外出足了风头,还会注意到她?” 豆豆见状连说:“嫂夫人息怒,嫂夫人息怒。”带着摩琳娜嘻嘻哈哈一溜烟跑掉。 燕妮仍是不依不饶:“是你邀请的她?” 小威廉答:“岂敢!她刚从罗马回来,一定是豆豆捣的鬼。自己离婚也想拉别人下水。” “撒谎!”燕妮丢下一屋子客人,愤然离去。 如果豆豆真想他的好朋友离婚,他算是想对了。那年9月,渥德华夫妇分居,12月,小威廉正式提出离婚,协议书上的条件是,渥德华家一次性付给燕妮200万美元赡养费。 协议是签了,但也并非不可更改。渥德华家人从律师那儿听说,假若他们能抓住燕妮有外遇的确凿把柄,便可不付那200万美元。于是,小威廉差人到曼哈顿东73道的房子里秘密安装若干窃听器,又雇私人侦探24小时监视跟踪燕妮。 圣诞节,燕妮只身前往法兰西,侦探也跟到了法兰西,发回的消息捎回的照片说,燕妮只在巴黎停了一天,与著名时装设计师克里斯汀·迪奥见面,然后就去了戛纳与有一半意大利血统的阿里·汗王子约会。 阿里·汗王子的父亲即生于巴基斯坦国卡拉奇的阿迦·汗三世,真名为苏丹·穆罕默德·沙阿,*教伊斯玛仪派最高精神领袖。此人除了在二战前后的印巴政坛上屡有建树外,还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好的赛马群,曾在包括英格兰达比赛马会在内的各重要国际赛事中夺得10几项冠军,阿里·汗王子和燕妮就是在赛马场上认识的。 据说小威廉闻听此言立时便有些不自在。他知道这位阿里·汗王子,知道阿里的母亲原系意大利舞女,和燕妮一样“出身微贱”,即使生下了伊斯玛仪派教主的唯一继承人也不被承认。王子从小目睹母亲的境遇,长大后发誓要与父王过不去。成年后的阿里·汗一表人才*倜傥挥金如土,是当时欧洲出了名的“穆斯林花花公子”。他一面勾引着达官贵胄们的妻室,始乱终弃,一面又以“上流世界的不入流者”自诩,专找一些“下三滥”的姑娘鬼混,还常常教唆姑娘们当面调戏羞辱贵妇人,欧洲各地的报纸上几乎每隔三两个月就会曝出与阿里王子有关的上流社会丑闻。小威廉的不自在,就是惟恐自己也摊上一顶这样的绿帽子。 后来,阿里·汗王子的种种离经叛道倒行逆施终于激怒了父亲。1956年,等阿里的儿子卡里姆·侯赛因从哈佛大学毕业后,阿迦·汗三世便宣布剥夺阿里的继承权,将教位和一笔巨大的财产直接隔代传给了孙子,即现如今的阿迦·汗四世。阿里·汗由震惊而卧病,到死都没能恢复。 回到1949年1月初,小威廉马上从法国招回侦探,放弃可以不付200万美元而离婚的大好机会,在燕妮返回纽约的当天晚上即潜回家中与妻子重修旧好。据知情人讲,因碍于脸面,小威廉不想一下子就撤销离婚起诉,所以一番温存之后还回他下榻的布鲁克乡村俱乐部。该俱乐部也是渥德华家开的。 1981年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去世后,又传出一种说法称小威廉的父亲大威廉仍念着与燕妮的旧情,暗解私囊拿出100万美元加进离婚赡养费中。艾尔茜得知此事担心消息外露脸上挂不住,更担心燕妮离了小的又缠上老的,遂决定离婚之事“暂且作罢,容以后再议”。 第15节 不管怎样,小威廉这里明修栈道也好,暗渡陈仓也好,一面与妻子恢复着感情,一面仍与摩琳娜公主继续保持着或明或暗不即不离的关系,直到1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小威廉外出归来见燕妮等在布鲁克乡村俱乐部的前厅里,心中顿生不快,正待发作,就听燕妮说,她贸然来这儿找他是为豆豆的事。豆豆昨晚闯祸了,死了。 “怎么回事?”小威廉如五雷轰顶,茫然不知所措。 “是他一个姐姐打来电话。他们全家不是去了佛罗里达州的种植园吗?说昨晚豆豆跟朋友出去喝高了,又带着一个‘从餐馆捡来的姑娘’开车兜风,先是在荒野里出了车祸,撞上一棵老大老大的树,因无处求援,豆豆就掏出枪来对空发射。头两枪打到了天上,第三枪,不知怎么的,竟稀里糊塗打进了自己脑袋。来电话那会儿,法医还正验着尸呢……” 燕妮一边讲,小威廉一边抹眼泪。豆豆的猝死让他心悸,两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孩子,自小认定他们父辈留下的富可敌国的财产可以使他们免遭一切痛楚磨难,连在那么恐怖血腥的二次世界大战中也能够刀枪不入,毫发无损,不想却自作孽不可活,没让别人算计着,到末了竟是自己作贱糟蹋了自己……豆豆比小威廉还小一岁,才27啊!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小威廉痛下决心约束自己,从此不再荒唐,不再见摩琳娜公主。再者说,这公主门当户对不假,可太野性,不是个把男人能驾驭得了的。 那天晚上,小威廉回家和燕妮一起逐张整理出有豆豆的上千张照片。 过几天,1月21日,小威廉又和燕妮一起出席了格林维尔·豆豆·贝克尔的葬礼。这是小半年来第一次,夫妻俩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 出席葬礼的还有豆豆夫人雅莉莎·格拉亚尔·贝克尔。 葬礼过后,豆豆的母亲霭蒂丝·贝克尔夫人对聚集在墓地的众多记者说,豆豆和雅莉莎关系很好,不像外面传说的正在办离婚,事实上,雅莉莎也是体面人家出身,贝克尔家从来就没有排斥过他们这位儿媳妇,等等等等。在此之前,贝克尔夫人还要求警方不得对媒体提及豆豆酗酒、豆豆玩枪,以及豆豆出事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女郎。 燕妮对此很不以为然。 接下来,是渥德华夫妇婚姻生活中最平静祥和,也是燕妮·渥德华自以为最幸福的一段。小威廉与妻子一同赴派对,一同观赛马,一同到阿尔卑斯山滑雪,一同去印度丛林猎虎,有时还带着孩子们。即便无事可干,无处可去,小威廉也尽量呆在家里,不再独自出门招惹是非,不再踏入风月场半步。小威廉说,那些歌榭舞台酒吧夜总会让他想起豆豆。 1951年春末,小威廉由着妻子作主,在纽约长岛蠔湾的太平洋海边买下一处占地30余英亩的避暑别墅,那便是后来本案的案发地点。同样,燕妮挑上这一处,除了其非同凡响的历史,曾被包括大银行家J·P·摩根在内的著名人士拥有过,更看中了它的风格。仿法国宫廷式的偌大花园,法国南部、意大利式样的地中海建筑。园内网球场、游泳池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唯一来自英伦三岛的物件,正如燕妮不无骄傲地对客人们夸耀的,是正门前环行车道的铺路石,那是从14世纪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在佛斯里亨城堡被推上断头台时走过的小路上一块一块起出来,又飘洋渡海运过来的。 正应了列夫·托尔斯泰在《 安娜·卡列尼娜 》卷首那句著名的开场白,幸福家庭的幸福生活皆千篇一律大同小异,不必赘述。1953年夏,小威廉之父大威廉病染沉疴,小威廉临危受命,接过了他不得不接的标准国立银行和贝莱尔马厩。好在这时的小威廉已经踏下了心,在父亲滞留于世的最后两个多月,大部分时间住在城里,也就是曼哈顿,白天到银行熟悉业务,下了班就回东86道的父母家中陪伴老人,周末还去马厩看看。时值暑假,燕妮和孩子们仍留在长岛蠔湾别墅。 第16节 老夫人与儿子独处的时候,几乎不可能不谈到儿媳妇。某日,艾尔茜又催促小威廉离婚,说,我看你这几年是养成了对她的依赖。你从军队下来后从没正正经经地做过事,别人自然不会瞧得起你。她就不同,她总捧着你,哄着你,对你的夸夸其谈洗耳恭听,做出很崇拜的样子。你们男人就吃这一套!还有,她那样的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你甚至可以毫无由来地欺负她,骂她揍她,这也是你在别处得不到的……你以为你在她面前摆得起架子?你以为你在她那儿获得了自尊?你就不明白,像她那样出身微贱的女人( 得得,又来了,小威廉心说 ),她替你维持着的自尊也好,她给你搭起的架子也好,能值几个钱?殊不知,到头来只能是降低了你自己的品位,也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所谓“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 老夫人数落到激动处,有些喘不过气,停一停又说,我且不论今后你做了银行总裁,这样的夫人是不是拿得出手,也不论同行属下会怎样在背后议论你,议论你夫人不过一介舞女出身。燕妮这人,我把话先撂这儿,门槛精得很,心头一本一本小九九特有算计,但,却不露声色。她现在受你那点气,受我们家那点气,迟早会加倍讨回去……她这是放着长线钓大鱼呢,钓的就是我们渥德华家的万贯家产!我的儿子哟,你不瞎不傻,怎么就看不出想不到?! 话说到这份儿上,小威廉也有些相信了。毕竟,血浓于水,母亲是不会害自己的。 9月26日,大威廉·渥德华撒手仙去。一连三天,标准国立银行下半旗,布鲁克乡村俱乐部、图尔那粗织品公司等下半旗,美国各地的赛马厅赛马场也下了半旗。《 纽约时报 》刊登的一篇讣文道出了许多连小威廉也闻所未闻的家史,称现今屹立着马里兰州首府安那坡里市的那一整片土地曾经都是他祖爷爷的。 从此,小威廉摘掉一个“小”字,人称“威廉”。 威廉·渥德华试了大半年,而且说实话,试得相当努力,却仍是不喜欢在银行里做事,即便做的是总裁的事。寻常人等热衷于金融,大抵是为了赚钱。这威廉·渥德华钱堆里生,钱堆里长,自然很难再有赚钱的欲望,遂将余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投入了赛马。燕妮先还跟着丈夫东跑西颠,日子一久,就有些厌倦。1954年3月,威廉带着他的宝马“那希瓦”首次南下佛罗里达参赛,没夫人跟着看着,便和一个*舞女郎生出了事端。风声很快传回纽约,燕妮抛下两个孩子取消所有派对不顾一切地往佛罗里达赶,正好赶上那希瓦旗开得胜、冒雨夺魁,赢得最高奖金14875万美元。 那天晚上的庆功宴一直闹腾到半夜方散,夫妻俩回金海滩大饭店没多久,就有客人听见他们吵起来了。原因,或许是借口,是威廉看不惯燕妮对宴会男主人拉笛·沙福德过分热情,显得*。 “你这个不知自重的蠢妇!”丈夫骂道。 “可除了他,你们谁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做妻子的满腹委屈,“你从头到尾都不答理我,你的朋友们也不答理我……” “不许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丈夫扑过去用双手卡住妻子的脖子,妻子拼命呼救。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燕妮问。 “低调,低调,再低调,无论在赛马厅或派对上……别让人注意到你的存在!” 这时候,警察来了,一定是某位被吵醒的客人打电话叫来的。 第17节 那是渥德华夫妇第一次惊动警察,也是渥德华家第一次惊动警察。回到纽约,威廉·渥德华正式向燕妮提出离婚,遭拒绝。 这一回,威廉听了母亲的话,没有搬出去住,也没有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在家中暗暗较劲儿。每逢有应酬还和燕妮同行同往,但两个人的情分已然冷淡、生分。 燕妮熬不过冷战的折磨,开始做噩梦,一觉醒来往往大汗淋漓,心跳如擂鼓,看医生吃药皆不管用,渐渐染上毒瘾。 1955年春,又有朋友邀请他们夫妇去印度狩猎打老虎,燕妮兴高采烈地收拾准备,却让威廉兜头一瓢冷水,说那希瓦赛事繁忙,不去。燕妮原本也不要去了,可一转念,兴许走一段丈夫又开始想她了呢,就和那年圣诞去法国戛纳一样。便赌气一个人上了飞机。后来有传言说,燕妮打完老虎还真到巴基斯坦会了她的老情人阿里·汗王子。 临离开纽约前,燕妮留了一个心眼儿,她雇来私人侦探瓦特·卡尔暗中监视威廉。“我深爱我的丈夫,”燕妮对瓦特说,“所以拜托你务必将他看住了。” 这一看,果然就看出了毛病。据瓦特·卡尔后来向燕妮提交的报告—— 5月7日,星期六,即燕妮飞卡拉奇的第二天,威廉打电话约出了莎丽·利文斯顿。据查,威廉与莎丽于一星期前在一个朋友家的派对上相遇,威廉得知莎丽刚刚离婚( “这就是他不去印度的原因,”瓦特口头补充道 )。又据查,利文斯顿家与渥德华家乃世交,其父系祖先中有一位洛勃特·利文斯顿,主持过美国首届总统乔治·华盛顿的就职宣誓仪式,莎丽的母亲与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又同是14世纪领导苏格兰人民打败英军的布鲁氏王“罗伯特一世”的后裔,且两家均从事金融投资业。威廉与莎丽从小认识,各自婚嫁后才渐至疏远,此次见面实属近十年来第一次。再据查,莎丽·利文斯顿妩媚娴雅,丰姿绰约,年轻时曾做过《 Vogue服饰与美容 》杂志的封面模特。 自5月7日起的一周内,威廉带莎丽到东73道家中多次,其间还见过渥德华家的两个儿子,10岁的威廉三世和8岁的詹姆士。 5月14日,星期六,贝尔蒙春季赛马会。早6时,威廉驾驶自己的双引擎比奇18型飞机和莎丽一同前往赛场,带那希瓦做准备活动。两个人一直到赛事结束方才离去,同机返回纽约。 5月15日,星期日晚,威廉随莎丽到利文斯顿家拜见其父母家人。事后有人听莎丽之父说,他不反对威廉做自己的女婿,如果“那小子”能顺利离婚的话。 5月17日,星期二,莎丽将她在贝尔蒙赛马会上拍摄的一张威廉与那希瓦合影放大后交某店铺装潢配框。 5月20日,星期五晚,威廉约莎丽到布鲁明戴尔商店旁一家餐馆用餐,席间送给她一枚“巴瑟拉提”银质胸针。 5月25日,星期三,莎丽带威廉到普林斯顿大学看橄榄球比赛,赛后一起去了“常春藤酒吧”。 5月29日,星期日,燕妮·渥德华从印度返回,很后悔此行并不如她所预期,威廉非但没有思念她,反倒与别的女人打得火热,早将她忘到了爪洼国。燕妮前思后想,虽有一百个不甘心,却也没辙,她最后采取了一种极冷静明智的摊牌方式,说你和莎丽的事我都一清二楚,只要不离婚,我就睁一眼闭一眼随你们去。只是,千万别拿我当猴耍,真要闹出点什么来,我这张脸就那么回事,要不要无所谓,你们渥德华家族几代人的老脸可就不好看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18节 威廉一口应承,没问题。 6月下旬,威廉和燕妮应温莎公爵夫妇之邀前往法国巴黎为公爵做61岁生日。23日晚的寿宴上夫妻俩被分别安排在紧挨着的两张桌子,燕妮与公爵夫人同桌,身边坐一位名叫安德鲁·达波那特的年轻英国绅士。燕妮偷眼看邻桌,跟威廉坐在一起的是一瑞士老妇。 撤去正餐,侍者为宾客们端来法式甜点,燕妮刚对安德鲁嘀咕了一句什么,就听威廉隔着桌子,还是他10多年前那句令燕妮无地自容的话:“收起你的堪萨斯法语。”话音不高,但据在场的客人们事后回忆,燕妮如被电击一般,浑身一哆嗦。 公爵夫人维丽斯马上以女主人的身份出面圆场:“燕妮,亲爱的,你真该好好跟公爵学学。他在法国这么些年了,从不讲法语。” 燕妮转向公爵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每逢燕妮开口说话,公爵夫人便微笑着注视威廉,又在舞曲响起后特意叮嘱温莎公爵请燕妮跳了一支华尔兹。曲间,公爵邀请燕妮在离开巴黎前“找一个白天抽空过来看看我种的青豆和紫牵牛花”。燕妮不禁感慨万千,假如渥德华家的人都像公爵夫人维丽斯一样小心呵护,她和威廉的婚姻兴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可惜,燕妮没能看成温莎公爵的青豆和紫牵牛花。当晚回到里兹大酒店,威廉大光其火:“嗬嗬嗬,出息了,胜利了,是不是?你可算找到了一把保护伞,而且是一把多么巨大的保护伞啊,有了她,谁也不敢把你怎么地了,是不是?……告诉你,本爷就不吃这一套,等回到美国立马休了你!” 燕妮在心里连连叫苦:耶稣基督,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第二天,渥德华夫妇匆匆早起直奔机场。燕妮一向一丝不乱的头发从左侧耷拉下一大绺,隐隐遮住额角上的一块青紫。 那年入秋后,关于本枪击案前两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有一半是警方调查的结果,还有一半是纽约上流社会圈子内的传闻和猜测,也可以算作那些聪明男女们的分析和推理。 9月2日,星期五。 辉煌的一天!所有的辉煌尽属那希瓦和它的年轻主人威廉·渥德华。 那希瓦在芝加哥赛马会上大获全胜载誉而归,上千名“马迷”云集纽约大中心火车站迎候。据《 纽约日报 》记者的报道:“车厢门*,那匹著名的赛马踏着马步缓缓走下跳板,对四周围人们的欢呼和欢呼的人们充耳不闻视若无睹。那希瓦身后,已跻身于体育明星行列的威廉·渥德华以他一贯的作派,从左胸口袋掏出他的纯金‘顿赫尔’打火机,点燃一支冉冉香烟……记者从渥德华家的随从处打听到,这位家资万贯的马主人一直没去他的软卧包厢,路途上的10多小时全是和那希瓦一起在‘牲口厢’里度过的。” 9月3日,星期六,劳动节长周末的第一天。 下午,威廉·渥德华冒雨回到长岛蠔湾庄园,燕妮也刚刚从巴黎归来,两口子一见面就开吵。 威廉说:“杰克·简蒙斯老婆那儿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知道我和两个女人上床?”杰克·简蒙斯是渥德华夫妇新近结识的“马友”,燕妮在电话上告诉了简蒙斯夫人,说威廉1948年随摩琳娜公主去罗马,跟公主和公主一位女友三个人鬼混来着。 “如此说来,你连东73道的电话也给窃听了?” “别装着没事人儿似的,以为我不知道你请私人侦探的事?” “没错,请了,而且知道你这一趟芝加哥是跟谁一起去的。” 第19节 “怎么样,要不要我把她叫过来,咱们三个人上床?” “你既然好这口儿,何不找一个男人跟我们上床?” “啪!”燕妮左脸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燕妮后来对朋友说,她当时都快气疯了。 9月4日,星期日。 燕妮睡不着,半夜里服了安眠药又服了镇静剂,还是睡不着。 凌晨5点,燕妮起床,光脚跑过18英尺宽的走廊到对过丈夫的卧室拍门:“让我进去,亲爱的。” 没有动静。 “我睡不着,”燕妮提高嗓门,“我睡不着啊——” 和孩子们住在二楼的保姆安妮·戈利被吵醒,说那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苍凉凄厉得如同谁在野地里招魂,让人发瘆。 燕妮朝大门走去,一路拧亮所有的灯。值夜人司蒂文·史密斯看着燕妮出宅门,出庄园,一直走进后面的小树林。 燕妮在林子里呆到上午10时许方回,大病三天。 本案发生后,渥德华家的用人们据此认为他们的女主人“有点不正常”。 9月24日,星期六。 那希瓦在辛森拜赛马会上只跑了个第二名,威廉燕妮皆沮丧。 10月16日,星期日。 贝尔蒙秋季赛马会。 那希瓦再次夺冠,获“赛马俱乐部金杯”及奖金5·郾285万美元。渥德华夫妇随那希瓦绕场一周,接受无数的鲜花和褒扬,不时将相互紧握的双手高举空中。一体育杂志记者撰写的报道标题为《 那希瓦鹤立鸡群 》,称到目前为止,该马在1955年共获奖金75·郾255万美元,领先本年度的所有赛马。 当晚的庆功宴会在同是做银行的派特逊家举行,派特逊夫人乔安娜命人搬来四台电视机,分放在宴会厅的四角。那天的电视上全是关于赛马的报道和记者对威廉·渥德华的采访。 燕妮被安排在男主人纳德身边。隔着长长的桌子,威廉的两旁坐着女主人乔安娜和一位年轻女子。席间某一刻,有客人记得是在甜点和水果之间,威廉与女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瞧他多开心,”燕妮对纳德说,酸酸地,“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 “你怎么了,威廉?”燕妮高声发问。 威廉继续笑。 “没事的,燕妮,”纳德说,“他听见你了,而且,和他讲话的那女子和她的丈夫感情很好。” 本案发生后,纳德·派特逊回忆起那个晚上,回忆起他与燕妮的交谈,“先还聊一聊那希瓦,到后来开口闭口就只剩下了威廉,威廉,威廉……听燕妮说话,仿佛世间所有的女人都在伺机接近她丈夫,而她丈夫呢,又看着世间所有的女人都比她燕妮顺眼……她就恨不能在威廉周围设置无数块‘闲人免进’的牌子,或干脆用铁丝网将他圈禁起来……我对她说,威廉现在规矩多了,他喝酒有节制,也并没真正陷进跟谁的关系里……如果换了我,不管在外面是否真有事,家里先要搞定了。我会让她有更多的安全感,可是威廉不这么做,恰恰相反,他好像在故意给燕妮制造‘不安全感’,在故意一点一点地突破底线,突破燕妮的承受能力……” 10月19日,星期三。 威廉·渥德华从他在华尔街的银行办公室打电话给斯托尔·克雷蒙:“我想买一架小飞机,能停在自家后院的那种。”威廉现有的双引擎比奇18型太大,必须到机场租停机位,这也罢了,每次要用还得跑一趟机场。 在纽约的阔少圈中,数斯托尔的汽车、游艇、飞机等等玩得最精,而且对行情门儿清。这会儿他说:“假如你们家在蠔湾有15英亩的空地……” 第20节 “有,快20,不够我再让他们将灌木林子劈出来。” “不妨考虑一种叫‘赫里奥’的新型飞机……那设计师跟我熟极了,麻省理工学院的航空学教授,林·勃凌格,没听说过?……最小型的‘赫里奥’4座3000磅,现在市面上一共也没几架。有人管它叫‘网球场飞机’,说是如果把技术给练精湛了,在网球场就能起飞降落。” “正合我意!” “不过呢,这玩意儿现属试产,一星期只出一架。” “哪儿出?” “堪萨斯州的匹茨堡。”斯托尔说。 “你是说,小镇匹茨堡?”美国境内还有一个叫匹茨堡的去处,是宾夕法尼亚州早年享誉全球的钢城。“哈!那是我老婆的娘家。”威廉略一凝思,又说,“奇了怪了,我要的小型飞机怎么偏巧就出在匹茨堡?是不是命运在向我暗示着什么?……我这就去,顺带搞搞外调。” 10月20日,星期四。 纽约拉瓜迪亚机场,斯托尔·克雷蒙安排林·勃凌格教授亲自带威廉试机。教授驾驶,威廉坐旁边的副驾驶座,斯托尔在后面。 果然,降落时“赫里奥”只在跑道上滑行了约10英尺,即3米左右,便稳稳当当地停下。 “行,就是它了。”威廉伸出右手,与教授戴在手上的手套紧握。 之后日期不详的某一天,威廉·渥德华到达匹茨堡镇。 “赫里奥”已经造好,单等天一放晴就试飞,然后就可以开回纽约。 威廉心情不坏,即便在这样的雨天,即便在这样的小镇,也有人认出了他是那希瓦的马主。一位20出头的年轻小伙儿,穿戴比当地人时髦,还学着大地方人样儿掏出一张那希瓦的照片请威廉签名。当听说那希瓦饮的是瓶装水,吃的是在滚水里焯过又凉透的新鲜蔬菜时,小伙子露出了憨态,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 有据可查的是,威廉曾在飞机厂里打听“燕琪琳娜·克洛威尔”,125名员工谁也不知道。有人想起某街角处开着一爿“克洛威尔杂货铺”,遂指点威廉去了那儿。 一问,那店主还真是燕妮的堂兄保罗·克洛威尔。保罗不在,据看店铺的老伙计后来对办案的警察说,他原本是不屑于绕婆娘们的口舌,但架不住来访者一再诘问( 可能还小施实惠 ),最后说出了燕琪琳娜·克洛威尔的父亲叫杰瑟·克劳德·克洛威尔,等等等等。 回到维尔·弗莱汽车旅馆,威廉往家里挂了个长途:“我刚听说我的老丈人还活着,在底特律的公车上卖票呢……他压根儿就没当过什么‘上校’,你骗人!” “我母亲就是这么说的嘛,她说她是寡妇。” “你还有一个小弟弟叫克劳德,对不对?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 “这很重要吗?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告诉你,克劳德3岁就得病死了。” 枪杀案发生多年后,纽约社交界有一种传闻,说威廉·渥德华的匹茨堡之行查出燕妮在家乡结过婚。这一事件被两位著名作家写进了各自基于本案的小说,一是杜鲁门·卡波特1975年的《 祈祷的回应 》,二是多米尼克·达恩1985年出版的《 两位渥德华夫人 》,后应渥德华夫妇之子威廉三世的要求,更名为《 两位格林维尔夫人 》,书中男女主角就叫“威廉·格林维尔”和“燕妮·格林维尔”。 根据多米尼克的版本,在威廉查询过的诸人中,有一位“农场会计师鲍勃·韦布伦,上衣口袋里插着4支钢笔”。当着众人,韦布伦先生什么也没说,却在天黑之后打电话到威廉的旅馆房间。 第21节 “我认识你所说的燕琪琳娜,我们是中学同学,事实上,20年前,她曾经是我的妻子……婚后不久我即加入海军陆战队,等我回来,燕琪琳娜已然不知去向。” “所以你们并没有离婚?” “没有。至少,没有那道手续。” 也是从鲍勃·韦布伦口中,威廉得知燕妮生于1915年12月12月,并非如她自己说的1920年。 10月25日,星期二。 雨后初晴,试飞成功。 威廉·渥德华请试机飞行员比尔·卡裴特和他前来观看助战的妻儿到匹茨堡镇最高档的“山榉子小馆”吃午饭。卡裴特太太玛丽对席间交谈的如下片段印象深刻—— 比尔·卡裴特:“去巴西?能行。越大西洋可能悬点儿,主要是油箱的容量,但要到南美兜一个来回绝对没问题。” 玛丽·卡裴特:“你们去巴西做什么?” 威廉·渥德华:“打猎。” 玛丽·卡裴特:“你夫人也去?” 威廉·渥德华:“当然。” 玛丽·卡裴特:“她也会放枪?” 威廉·渥德华:“岂止会放,燕妮堪称神枪手,前不久她还独自去过Safari。” 小比尔·卡裴特( 8岁 ):“什么是Safari?” 威廉·渥德华:“狩猎旅行或远征。” 小比尔·卡裴特:“猎什么?” 威廉·渥德华:“上次燕妮猎杀了一只差不多10英尺的孟加拉虎。” 小比尔·卡裴特:“在纽约?” 威廉·渥德华:“不,印度。” 分手时比尔·卡裴特说:“哇,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有幸为你这样又有钱又有名的阔主儿工作。” 威廉说:“你有这样的贤妻和儿子,至少比我富有两倍。” 晚8时30分,银灰色崭新锃亮的“赫里奥”在堪萨斯城的阿肯森机场作中途降落。半小时后,威廉·渥德华从“机场希尔顿”饭店打电话给在纽约的杰克·简蒙斯, 杰克说:“至于跑这一大趟?让公司把飞机送过来不就结了。” 威廉说:“不懂了吧,我这一趟是特意要发掘出一点燕妮的肮脏。”英文叫“dig dirt”。 10月26日,星期三。 “赫里奥”在堪萨斯城到纽约之间的飞行直线突然向东南拐了个弯,折向贝莱尔庄园。 威廉后来对朋友说,临到了家,反而不想回家了。这趟匹茨堡之行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燕妮。 一连三日,威廉开着飞机在各地转悠,几乎飞遍了半个北美。回到纽约就住进他们家的布鲁克乡村俱乐部。 10月27日,星期四。 渥德华家在长岛蠔湾还有一处老房子,是威廉父母的。这天夜里,住在紧邻的赫丽叶·伯琴夫人被一阵响声吵醒,蒙眬中披衣出门,恍见一黑影掠过前厅,从洞开的大门鼠窜而去。 据伯琴夫人对警方的描述,该小偷身高6·郾2英尺,足有1·郾88米,金色浅发,日耳曼人。 伯琴夫人的娘家乃赫赫有名的洛克菲勒家族。 10月28日,星期五。 燕妮·渥德华在曼哈顿东73道的宅子里,每隔半小时就往布鲁克乡村俱乐部挂一个电话。她今天早起刚刚听说,威廉已经从堪萨斯州回来了。 吃过午饭才好不容易和丈夫通上话。威廉说,这个周末我就不回蠔湾了,你自己回吧。我要去新泽西的花园州公园看比赛。 “不行,”燕妮口气强硬,“你忘了,明晚是在豆豆母亲家,替温莎公爵夫妇接风。” “好吧,”威廉终于不再坚持,“不过回去的路上,我得弯过去看一看‘赫里奥’。” “赫里奥”还寄放在机场。威廉试过几次,凭他现在的技术,必须要滑翔至少50英尺才能停住。 第22节 吃过晚饭,威廉和燕妮开车回长岛,一路无话。 10月29日,星期六。 威廉·渥德华在蠔湾庄园自己的卧室里直睡到午时方醒。司机李·普林西培向他汇报说:“半夜里闹小偷,凌晨4点警署来过四名警察察看……雷·苏普尔警官请你今天务必抽空去一趟警署,申报被窃物品,还有些文件需要签字……” 李带着男主人先到车库,渥德华夫妇昨晚从曼哈顿开回来的斯达贝克车门被撬开,威廉的黑皮公文包扔到了地上。两个人又去游泳池,案发的另一现场。不多时,燕妮在睡袍外披一件大衣匆匆赶到。流浪汉显然光顾过游泳池旁的小酒吧,还偷走了手枪,将一只空空的枪匣子剩在那里。 就是在这时,威廉·渥德华显出了紧张。他用法语对燕妮和李说:“这家伙若是走投无路,变成穷凶极恶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就太可怕了。” 夫妻俩当即决定,过了今晚还回曼哈顿东73道的房子住去。 下午,燕妮和威廉的大儿子威廉三世打电话给他在曼哈顿的邻家小朋友罗勃特·斯特劳斯,说爹妈已经同意他参加明天在斯特劳斯家的万灵节派对,“爹地说,我们开新飞机‘赫里奥’回去。”万灵节是每年10月的最后一天,孩子们的盛会。 豆豆的母亲霭蒂丝·贝克尔夫人打电话到渥德华家,说温莎公爵夫妇晚8点半下楼,请燕妮和威廉一定在此之前到达。 7点40分,燕妮威廉驱车前往贝克尔府,15分钟的路程走了25分钟,因为夫妻俩在路上又戗了茬儿,吵起来了。燕妮从手袋里拿出粉盒打算补补妆,被威廉劈手夺过扔进大海。 那是阿里·汗王子送给燕妮的粉盒。 ………… 从贝克尔夫人的宴会上回来,渥德华夫妇捐弃前嫌,共同面对迫在眉睫的危险。两个人一起巡视了楼里的上上下下,查看了所有的门窗,威廉还特意到地下室的枪柜里替妻子取出一把枪。 威廉对燕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先开枪,再问话。” 10月30日,星期日。 午夜过后的某一刻,威廉·渥德华陈尸家中,其妻燕妮称她将丈夫疑作了“小偷”。 警方很快发现,案发时间不是2点07分,值夜人司蒂文·史密斯忘了将主人给他的夜光表拨回一小时。司蒂文自己说,他被枪响惊醒之后又等了一阵,直到听见了女主人的哭叫声才拨打警方的电话。 根据接听燕妮·渥德华报警电话的警员记录,这通电话打进来的时间是2点08分。 由此算来,枪杀案应该发生在凌晨1点07分。 那么,从燕妮自称的“误杀”丈夫到她报警,这之间的一个小时中,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此时的嫌疑人已无法问话。蠔湾警察分署犯了一个不该犯的严重错误,2点55分,他们请来的验尸官弗朗西斯·摩尔博士自作主张,替渥德华夫人注射了一针强效镇静剂,令卢梭·哈佛署长十分恼火。 “谁让你给她打针的,大夫?” “她‘歇斯底里,情绪失控,有自杀倾向’,这是你说的。” “我再重复一遍,谁让你替她打针的?” “根据她的临床症状,我这种处理方式没有错,可以说,无懈可击。” “此地发生的是一桩枪击命案,你知道吗?……” “所以我才在半夜被叫到这里。” “而在一桩凶杀案中,以任何方式使一个嫌疑人无法回答警方提问都是违反常规操作程序的,你知道吗,大夫?” “我还真不知道。”博士不再理直气壮。 “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第23节 “得几个钟头吧。” “操!” 3点,已有媒体陆续到达。纽约警署《 今日新闻 》报记者吉米·欧奈尔拦住他认识的每一个警察:“一级谋杀?”<kbd>http://www?99lib.net</kbd> “无可奉告。” “今天会发布逮捕令吗?” “无可奉告。” 4点26分,一位年轻人,自称“赫斯汀斯巷的比利·宾克洛特”到达,众警察赶紧将他恭迎入内。 长岛蠔湾的警察们,或者说,长岛蠔湾的居民们无人不知,赫斯汀斯巷住着纽约州女国会参议员梅瑟·宾克洛特,她的儿媳妇就是威廉·渥德华的一个姐姐伊迪丝,也是眼前这小伙子的母亲。 比利说,他这一趟是奉了母亲大人之命,特来接走两个小表弟,11岁的威廉三世和8岁的詹姆士·渥德华。 没问题,卢梭·哈佛署长应道。你既然来了,我就不揣冒昧,提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你能否代表受害者家属替我们鉴认尸体? 没问题,比利也一口应承。 临走时,署长将比利一路送到庄园门口:“请代我向令祖母致意。顺便问一句,令堂是如何得知本案的?”这才是卢梭·哈佛最关心的问题。 “律师给她打过电话。” “谁家的律师?” “不清楚。” 警方顺藤摸瓜,很快查出,燕妮·渥德华在报警之前,先给她的律师索尔·罗森博莱特打过电话。至于电话的内容,索尔以“受律师-委托人保密协议制约”而拒绝向警方透露。 30年后,在《 两位格林维尔夫人 》一书中,多米尼克·达恩写进了如下对话——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燕妮,除你而外,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律师问。 “没有。” ………… “首先,关掉楼内所有的灯,至少是你居住的那层楼。警察到达时,你周围必须一片黑暗…… “请听仔细了,燕妮。告诉警察你听见狗叫,你醒了。然后,你听见声响,在外面什么地方,或者是树,或者是房顶。威廉肯定也在他的房间里听见了同样的声响,你们俩不约而同一起起床出门察看…… “记住,燕妮,是你丈夫一定要你配备一把枪,枕戈而眠,以防小偷…… “你们俩同时打开房门,你看见一个黑影,于是开枪。一枪,两枪。然后你意识到,应声倒下的是你的丈夫…… “警察到达时,你必须守在你丈夫身边,悲痛欲绝…… “还有,你愿意给渥德华家打电话吗?还是我打?” “这个电话我没法儿打,没法儿打……” “我明白了。好,燕妮,你现在挂掉电话,是的,现在。然后马上问接线生要警察。记住,尽量不回答或少回答警方的提问,只不断重复你以为威廉就是那小偷。其余的由我来办。” 8点整,律师索尔·罗森博莱特抵达渥德华庄园,就像他平日上班一样准时。燕妮·渥德华仍处于昏迷状态。索尔查看了现场,问了问情况,滞留约50分钟,其间一担任警戒的警察问:“两间各自的卧室?敢情这有钱人都不兴干那事儿?” “别问我。”索尔答。 8点50分,索尔·罗森博莱特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厅,有尾随的记者听见索尔对侍者说:“黑咖啡和现烤的圈饼。电话在哪儿?” 记者们没敢靠得太近,隐约听出索尔先将电话打给了燕妮的医生约翰·普鲁丁大夫,又打给当地最有权势的人物、共和党老板卢塞尔·斯浦拉格。记者中有人知道,卢塞尔从政期间,一直是由索尔·罗森博莱特打理着他的斯浦拉格律师事务所。 9点30分,普鲁丁大夫赶到渥德华庄园,在警方的眼面前将燕妮·渥德华用担架抬进急救车,送往曼哈顿渥德华家族占有相当股份的私立“博士医院”,在那里,燕妮被注入了更多的镇静剂。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4节 此后整整两天,办案人员无法接触本案首要嫌疑人。 也是在10月30日上午9点30分左右,女参议员梅瑟·宾克洛特的另一个孙子、比利·宾克洛特的哥哥托尼驾车从长岛赶到曼哈顿,走进东86道的渥德华府。他们的母亲伊迪丝说过,不好在9点以前叫醒外祖母,老人家已经72岁高龄,只怕这一醒,十天半月都难再睡一个囫囵觉了。 管家亚瑟·蒲茨将外孙少爷直接带到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的房间,祖孙俩的谈话就当着这位忠诚的老仆面儿进行。据称老太太听说后讲出的第一句话是:“打从威廉结婚的那一刻,他就将我们渥德华家的名誉置于危险之中。”贵族毕竟是贵族,到了这样的当口仍“视名誉重于生命”。 顿一顿,老夫人又说:“感谢上帝,威廉的父亲没有活着瞧见这一幕。” 托尼·宾克洛特说:“母亲要我转告您,舅妈律师的意思……” “就是燕妮请的那个离婚律师?” “对。索尔·罗森博莱特的意思,一、法律有明文规定,假如业主认为自己的生命或财产受到威胁,他或她可以以任何方式打击闯入者,包括将其射杀致死。” “这点我想到了。只要她一口咬定是‘误杀’,警方可能很难证明她不是,好手段哪!还有呢?” “二、倘若我们坚持要求以‘预谋杀人罪’起诉舅妈,他将把这些时日为离婚官司收集到的那些于舅舅不利的证据统统呈交法庭,甚至披露给媒体……” “这个无赖!”老夫人怒不可遏,“可他只是个民事律师,无权处理刑事案。” “是的,据说他们正在物色人选……” “他们?” “对,索尔·罗森博莱特和共和党的卢塞尔·斯浦拉格,他们希望由前州长托马斯·杜威担纲首席,如果我们坚持要上法庭的话。” 那个周日,几乎所有在头天晚上参加贝克尔夫人宴会的宾客都接到了电话,有的是老渥德华夫人亲自打的:“是的,迪迪,我已经听说了,不过那次小小的口角和今晨的事故毫无关系,所以如果有人问起,我是说,如果有警方人士问起,最好不要提,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是吧。以免节外生枝……你知道,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家门不幸……对,对,我手头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假如你能将我的意思转告弗罗斯特夫妇,还有彼泰尔夫妇,哦,他们没有去……我已经给迪恩·霍尔曼打过电话……那好,那好,那就拜托了……还是你了解我。” 更多的电话是贝克尔夫人打的:“就是在我们家的图书馆,他们俩把酒杯也掷了,把水晶盘也砸了……这件事,我说咱们就忘了它,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艾尔茜给我打过电话了,大约一小时前,可怜的艾尔茜。她找了律师,也找了杜威州长,他们的意思,我是说,州长和律师各自的意思,如果警方来人调查,我们大家最好都不要提起,你知道这样的事一旦捅到了报纸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好不好?……你这就跟哈里说说去,他不是要去打高尔夫吗?请他务必转告科德莱男爵,就说威廉和燕妮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真的曾经非常恩爱……哦,你也要去斯莱顿俱乐部吃午饭?那咱们到时候见……对了,还有一个人,简妮特,你给我们推荐的那位钢琴家,对,对,斯丹·弗莱曼,他不会有问题吧?……好,好,嘴紧就好。” 除此而外,据传,为了堵住渥德华家和贝克尔家各房用人们的嘴,索尔·罗森博莱特向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索取了4000多美元。 第25节 同一个周日,艾尔茜·渥德华还打电话给家族律师兼财产管理人瓦尔特·唐宁顿:“我想保护我的两个孙子,威廉三世和詹姆士。” “明白。”瓦尔特说,“我会把孩子们留在您身边,把财产留在孩子们名下。” 回头看去,警方当时的调查其实做得相当仔细认真,他们验了尸体,查了指纹,录了口供,走访了上百名证人,检方也于同年11月25日,星期五,召开了一整天的大陪审团听证以决定是否立案起诉。 这是一次对媒体公开的听证。过程中,10余名警方证人向法庭出示了诸如弹迹报告、弹药残留物报告、作案枪械检验报告、验尸报告、验伤报告、指纹报告、血迹报告、验血报告等等,出示了150多张各种角度各种距离各种光线效果的现场照片和尸体照片,出示了包括燕妮的安眠药和丘吉尔牌轻便步枪、以及从威廉体内取出的两枚子弹等数十件物证。 之后,是10余名出席过贝克尔夫人晚宴的证人。据《 纽约时报 》报道中的记叙—— 钢琴师斯丹·弗莱曼称,他听见威廉·渥德华在宴会上屡次提到小偷…… 迪迪·夏佛告诉法庭,燕妮总说她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就是我最亲爱的丈夫。”“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威廉,我该做什么,说什么,我该怎样活下去。” 哈里·埃文斯神情轻松,不断向旁听席上的女士们挤眉弄眼。他说:“在那天的宴会上,你不可能找出比燕妮和威廉更亲昵般配的一对儿……他们俩自始至终精神饱满,兴致勃勃……威廉跟我说起了小偷,说他将枪不离身,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 所有这些证人中只有迪迪·夏佛对燕妮·渥德华怀有好感,但所有这些证人全都对大陪审团众口一词地发誓说,渥德华夫妇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再之后,是渥德华家的上下人等。值夜人司蒂文·史密斯描述渥德华夫人的呼救声中有“发自肺腑的痛苦和真切无比的悲哀”。 比利·宾克洛特说:“我接走了威廉三世和詹姆士……我问他们,你们的父母昨天是不是吵架了,两个表弟答,舅舅和舅妈从来不吵架。” 比利的母亲伊迪丝·渥德华·宾克洛特也在作证时竭力维护她的弟媳,有记者称:“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情流露,即便带有明显的偏袒,亦令不少陪审员和旁听者感动。” 下午4点45分,燕妮·渥德华出庭。《 今日新闻 》报的吉米·欧奈尔在他的报道中写道:“披黑纱着黑裙一身素服不施粉黛,渥德华夫人依然是时尚的标志。”燕妮在证人席上哽咽着,抽泣着,气息微弱,随时可能崩溃。燕妮述说中的每一句话都带了哭腔,都不是一气儿说完,每一句话都得由律师大声向众人重复一遍。讲到第31分钟,燕妮果真就崩溃,当场昏厥。 22名大陪审员被燕妮深深打动,只用了不到半小时便作出“证据不足,不予起诉”的裁决。 事后,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对一位心腹知己说:“这些人难道就不明白,她在演戏呢。” 听证中没有人提及威廉·渥德华的诸多外遇和他的匹茨堡之行 一个月以后,就是1955年的圣诞节,艾尔茜·渥德华对儿媳妇开诚布公:“请恕我们不能邀请你与我们共度圣诞,事实上,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无法容忍一个杀了我唯一儿子的人,所以拜托你,燕妮,从我的眼前消失吧……我已年逾古稀,风烛残年,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你就成全我,好吗?……我和瓦尔特·唐宁顿谈过了,如果你能到欧洲侨居几年,直至我离开人世,渥德华家将支付你每年50万美元……” 第26节 1956年初,威廉三世和詹姆士小兄弟俩也被送到了欧洲,送进了比利时的雷·洛西贵族寄宿学校,因为纽约的学校里每天都有小朋友告诉他们一些渥德华家族不愿意他们听到的事。摩洛哥的瑞尼尔王子,英国的肯特公爵,还有阿迦·汗四世等都曾就读于雷·洛西。 同年,渥德华家相继卖掉了标准国立银行和贝莱尔庄园。 时光荏苒,燕妮·渥德华在欧洲度日如年,每每与酒和毒品相伴。她有过几次不成功的恋爱,皆因曾经沧海。她每隔一段儿就要去雷·洛西学校苦苦守候希望见见两个孩子,无奈拿了渥德华家的钱,学校也作不得主。 60年代末,燕妮的小儿子詹姆士·渥德华中学毕业后随一位在雷·洛西学校的好友加入美军赴越南参战,不幸好友阵亡,詹姆士万念俱灰跳楼自杀未遂,落得终生残疾。 当时已是1972年,渥德华家的老夫人仍旧活得硬硬朗朗。燕妮不顾婆家的禁令从西班牙飞回美国探望儿子,孰料遭詹姆士劈头盖脸一通责骂:“你为什么杀害父亲?……别跟我说那是一次事故,是‘误杀’,你瞒得了别人,瞒得了陪审团,可瞒不了我!”又说:“这整个案子都是你一手策划精心安排,因为你害怕父亲离开你,害怕过去的丑事被揭穿,害怕因‘重婚罪’被告上法庭,对不对?”全都是小伙子从社交圈子里听来的传言,“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你这个下贱的戏子,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据护士们讲,渥德华夫人是流着眼泪捂着脸跑出儿子的病房的。 詹姆士·渥德华有的是钱,不久竟以残缺的肢体泡上纽约名妓莎薇拉·荷兰。莎薇拉之名气不单在她的美貌,在她的床上功夫,更在于她有学问,能写,能舞文弄墨。莎薇拉几乎写尽了所有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纽约名男子,书不止一本,合称《 欢乐*系列 》。在她1973年出版的《 莎薇拉的冒险 》一书中,专有一章写詹姆士·渥德华,标题就叫“别再跳楼了,詹姆士”。 有朋友问起其中细节,詹姆士会说:“她写的全是真的,” 燕妮·渥德华从欧洲回到美国,如一粒石子投进深渊,将早已沉入渊底的陈年往事流言飞语又借着人们的舌头搅动起来。 燕妮的故事很快吸引了杜鲁门·卡波特,一位混迹于美国各地上流社会的知名作家。杜鲁门发表出版过多部小说、戏剧、纪实文学等等,其作品屡次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有人称他为“美国20世纪最富天才的作家”。 杜鲁门历时两年,翻遍了20年前的《 纽约时报 》、警方记录、私人侦探工作手记,走访了仍然健在的摩琳娜·托罗尼雅公主和莎丽·利文斯顿等人,再加上些纽约贵妇人的闲话和自己的想象,写成长篇小说《 祈祷的回应 》。书中以燕妮·渥德华为原型的女主角年轻时做过*,做过黑帮头子的情妇,又以假怀孕骗取一纸婚约,却终因未曾离婚的前夫、一名底特律警探的突然出现而被逼不过,于夜幕之下将丈夫击毙。 燕妮听说了这本书,不顾一切四处奔波,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力阻出版商们出版。可燕妮这厢挡,杜鲁门那头劝,1975年9月底,燕妮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位出版界的朋友打来的。 “听说了吗?” “没有。” “杜鲁门·卡波特已经与《 绅士 》杂志签约,从11月起连载《 祈祷的回应 》……” “天哪!” “不是全书,只是节选……”在那个时候,《 祈祷的回应 》尚未完稿。 第27节 燕妮已经听不见朋友后面的话。燕妮突然觉得累,很累很累,再硬撑下去,只会更累。 十天后的10月9日,燕妮·渥德华服氰化钾自杀身亡,离她的60岁生日仅差两月。 燕妮这一死,才算封住了杜鲁门·卡波特的笔。后来正式出版时,这本书就叫《 祈祷的回应—— 一部未完成的小说 》。 老渥德华夫人艾尔茜说:“这下好了。她杀了我的儿子,杜鲁门又杀了她,这件事总算了结。我想,我们从此再无可虑了。” 老夫人万没想到,九个月后,詹姆士·渥德华再次跳楼。这一次,他成功了,成功地结束了自己29岁的年轻生命。 又过了整整五年,1981年7月,98岁高龄的艾尔茜·渥德华夫人谢世。这位经历了几乎整个世纪沧桑的老人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丈夫,送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和唯一的儿子,送走了儿媳和一个孙子。老夫人临终前聊以*的是,她还留下了一个长孙,一个不错的长孙。 威廉·渥德华三世打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和他的父亲兄弟不一样,威廉三世看重家族荣誉,也遵从长辈们的安排。他责无旁贷地进哈佛,入报界,从越战随军记者做起,弃文从政后一连协助两届纽约市长竞选成功,直到1976年他自己竞选国会众议员失败,才又弃政从商,重返母校的哈佛商学院拿了一个MBA学位。 1979年,威廉三世买下濒临破产的摩尔出版社,后在业务交往中结识了《 名利场 》杂志编辑、著名犯罪文学作家多米尼克·达恩,两人一度过从甚密。多米尼克后来说,他写《 两位格林维尔夫人 》多半是出于对朋友家世的关心,书中细节或是由威廉三世本人亲述,或是征得了他的首肯,而且,为了叙述上的方便,故事中人物一开始都用真名实姓,完稿后才逐一改成假名。言下之意,该书内容是基于当事人家属的意思。 然而说到底,这毕竟是渥德华家的一段家丑。《 两位格林维尔夫人 》出版的同时,威廉三世匆匆结婚,又带着妻子匆匆离开美国,将这本畅销书引起的轰动,以及轰动之后稍加思索便会生出的好奇、猜测和种种疑问等等,统统留给读者们自己。 威廉三世在海外一住十余年,没有人知道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但肯定多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总之,在妻子于1996年提出离婚后,威廉·渥德华三世回到久别的故土,并于三年后步母亲弟弟之后尘,从他在曼哈顿的办公室坠楼自杀,时年54岁。 至此,渥德华氏一族满门尽绝,后继无人。 好莱坞的一大景儿,就是随处可见,随时可见的“toy boys”。 按照作家约·摩瑞拉和爱德华·爱泼斯坦的定义:“一群极聪明,极英俊的年轻人,不缺钱花,缺点儿天赋,混迹于好莱坞上流社会,专事逢迎那些个孤独至极、空虚至极、无聊至极的女人们。她们从他们身上寻求刺激,找回青春,也找到新鲜感,一如孩子们手中的新玩具。” “toy boys”中不乏成功者,更多的则很快被排挤,被淘汰,被忘却,被更年轻的新人所取代。 当乔尼·斯特潘纳托初入好莱坞时,他自信他将不会被取代和遗忘。 他做到了。 第1节 没有人清楚乔尼·斯特潘纳托曾经为自己设定过多少个目标,或什么样的目标,警方后来查抄到的“棕色小本”通讯册中堂而皇之地抄录着好莱坞当红女星们的地址电话,安妮塔·艾克勃格、玛丽·布兰查德、茱·阿莉森、莎莎·卡伯尔、芭维莉·泰勒、帕迪霞·韦思摩、雅琳·威尔兰、蓓蒂·科罗利等等尽在其中,不用说,拉娜·透纳也在其中。 拉娜·透纳,1921年2月8日出生在爱达荷州一个矿工之家,是约翰和米特丽达·透纳夫妇的独生女儿。父母给爱女取的名字很长,囊括了亲戚朋友中所有值得一提的女眷:茱丽娅·简·米特丽达·弗朗西施·透纳,昵称茱迪。透纳家拮据,全靠父亲打得一手好牌,工余从赌博桌上捞些外快补贴。 茱迪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一家人从爱达荷迁到了加利福尼亚的旧金山湾区。1930年12月4日,约翰·透纳感觉他在牌桌上的手气异乎寻常的好,没几圈就赢了一大笔。约翰将赢来的钞票塞进左脚的袜子里,一路嚷嚷着要给他女儿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结果半夜过后,有人发现约翰光着左脚被人捅死在街角的马路牙子上,案子至今未破,仍在旧金山警署的档案室里悬着。 安葬了父亲,母亲带着10岁的茱迪离开湾区,南下洛杉矶的好莱坞。 六年后,茱迪·透纳升入好莱坞高中10年级。这天,她决定逃掉一堂打字课,到日落大道上著名的西瓦博商店闲逛逛。适逢《 好莱坞记者 》报的出版商威廉·韦尔克逊也在该店的咖啡厅里,一眼瞄中,将茱迪推荐给了经纪人左波·麦克斯。又适逢左波·麦克斯受米高梅( MGM )电影公司导演摩尔文·乐罗伊之托物色演员,手头正缺一位。前后只用了四五天,也就是办理必要手续走走必要过场的时间,年方二八的茱迪·透纳就成了《 永志不忘( t Forget )》剧组的正式艺员,每周领薪金50美元整,取艺名拉娜。 要说拉娜·透纳在《 永志不忘 》中的演技,只能用“稚嫩”和“不成熟”来概括。不过她的本色甜美,她的蓬勃青春,以及她在剧中那套超越当时时尚潮流的紧身毛线衣裙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是生面孔,观众在片头一晃而过的“演员表”中未能留意到她的名字,就送了这位影坛新星一个雅号,叫“毛衣小姐”。 拉娜·透纳演艺生涯的第一个高潮是在40年代,由她主演的一些影片如《 齐格菲女士( Ziegfeld Girl )》、《 双雄喋血( Joman Alhe ind,中文又译《 乱世佳人 》 )中男主角白瑞德的扮演者。 1945年,拉娜·透纳被列入好莱坞收入最高的女演员之一,她的照片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某杂志封面。据二战时期一项军中的民意测验,拉娜在参战将士们张贴于行军床头的女星照中排名第一。 这期间,后来当选为美利坚合众国第40届总统的罗纳德·里根也在好莱坞拍戏,拉娜有幸与这位未来的总统共事,并从此保持不错的关系,还很有远见地保留了几张两个人的合影,留待晚年当作“珍品”一般放进自传的插页。 第2节 拉娜·透纳的个人生活也极为丰富多彩,她年轻时盛传的一句名言为“我很容易吸引男孩子,也很容易被男孩子所吸引”。确实,拉娜16岁谈恋爱,19岁结婚,而且谈恋爱和结婚的对象不是同一个人。拉娜的第一任丈夫是一名乐队指挥,叫亚提·肖,他们的婚姻仅只存活了四个月,拉娜后来称其为“学费不算昂贵的初级教育”。过两年,拉娜第二次结婚,稀里糊涂地和演员兼餐饮业主史蒂文·卡然在教堂里发誓不弃不离之后,才发现男人与前妻在墨西哥国解除的婚姻不为美国方面承认,遂离婚。史蒂文痛苦万分,自杀未遂,拉娜又得知自己已怀身孕,两个人再复婚。只可惜,这场历尽磨难的患难夫妻也就只做到了1944年,他们的女儿雪萝儿·卡然出生。 有传言说,拉娜·透纳在1948年匆匆忙忙地将自己嫁给百万富翁亨利·J·托平,是因为她苦等三年的克拉克·盖博离婚后没有娶她,却和另一位女演员结了婚。亨利·托平靠冶锡业发家,后来转行房地产,还买下过纽约著名的扬基棒球队。但毕竟,拉娜和这位商人不光年龄差着一大截,情趣也很难凑一块儿。两个人同床异梦地维持了四年,一俟双方又有了新的性伙伴,便握手言别。 抑或是铜臭玷污了艺术气质,拉娜影片的卖座率在这一段明显下跌。米高梅公司经内部调整,安排拉娜出演了几部音乐片,仍不见起色。 1957年春,拉娜·透纳与第四任丈夫、演员列克斯·巴可分居,时年已三十有六。某日,正在万能影棚( Universal Studio )拍摄《 风险女郎 》( takes a Flyer ),忽有一自称乔尼·斯笛尔者打进电话找她。拉娜不认识这位斯笛尔先生,也不想和他说话,便让接线生如实转告。 可斯笛尔先生的电话却照打不误,而且一日数次,一连数日。这天,拉娜的心腹知己、化妆师戴尔·阿姆斯特朗正替拉娜化着妆,电话又进来了。拉娜想,不能由着他这样没完没了,就让戴尔过去问问这位斯笛尔先生到底要干什么。 “他只是想,”不多时,戴尔回来向拉娜汇报,“给您送几束花。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妥。”是,不光拉娜,好莱坞几乎所有的女星都见天儿有影迷送这送那。 第二天,花就来了。从此一天一大捧,品种繁多,姹紫嫣红,将拉娜那间不算小的化妆室很快填塞得铺天盖地,满满当当。随着花也有卡片送进来,上面只规规矩矩地写着乔尼·斯笛尔先生的姓名电话,多一个字没有。 拉娜·透纳放心了,久而久之,还有些感动了,再往后,就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人家。看来人家并不是要图你点儿什么,只不过想借此表达表达对明星的爱慕和崇拜。瞧瞧那些花儿就知道,这乔尼·斯笛尔先生也不是那等穷困潦倒身无分文之辈。 拉娜于是从花丛中摘出名片,依电话号码拨过去。她听见的第一声“哈罗”是那种很男性又很有教养的浑厚低音。 拉娜说:“你的花真是太美了。但是斯笛尔先生,我认识你吗?我们见过面吗?” 没有,他承认,不过他对拉娜·透纳景仰已久,“我还认识你的朋友爱娃·卡德勒。” 爱娃·卡德勒和拉娜自1952年合拍《 *寡妇 》( the Merry idow )就相识相知,后来爱娃迁居英国,拉娜与她这位昔日好友的联系越来越少。但不管怎么说,对方这一提,也就相当于一封值得信赖的推荐信。 第3节 紧接着,就是晚餐邀请。“对不起,我在工作的时候几乎从不到外面吃饭,”拉娜推托道。其实,是她还没有和这位陌生人见面的打算。 “行,我们周末出去,在你不拍片的时候。” “不,周末应该是我和母亲女儿共度的时光。” “要不,午饭怎么样?再不,就一起喝一杯咖啡?” “这样吧,斯笛尔先生,我有你的电话,等我空了给你打电话。” 此后,送来的不光有鲜花,还有拉娜喜爱的唱片,还有拉娜逛店时看上而没买的无论什么物件( 他是怎么知道的?拉娜暗自里纳闷 )。 拉娜又想,不能由着他这样没完没了,便打了第二个电话。这一次,斯笛尔先生死磕着一定要一起吃一顿晚饭。 拉娜缠不过,就说:“我在这里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不过在我回家以后,你要是愿意过来,我也许可以见见你。但是,时间不能太长,而且,你必须事先打电话。”她给了他家里的电话。 这前面的一切都只属铺垫,相当于西方歌剧中的序曲。真正的故事始于那年5月中旬的一个夜晚。 那段时间,拉娜·透纳开一辆大型深灰色卡迪莱克轿车,拉娜管它叫“鲸鱼宝宝”。拉娜从影棚回公寓,将“鲸鱼宝宝”泊进惯常的停车位,伸手到后座取脚本时,瞥见街对过路灯底下停一辆黑色林肯轿车,里面还坐了人。拉娜下车,那人也下车,拉娜朝公寓走,那人也朝公寓走。拉娜登电梯,进家门,问墨西哥女佣阿敏达有没有人来过电话,阿敏达答没有。 门铃就在这时候响了。阿敏达应门回来说,是一个“斯笛尔先生……” “我跟他讲过必须先打电话……” “他长得可不是一般的帅。”阿敏达说,显然非常了解她的女主人。 “那就让他在客厅里候着吧。” 三分钟后,拉娜·透纳见到了她的“不速之客”:一米八几的个儿,健壮结实,皮肤微黑,黑发带卷儿,果然“不是一般的帅”。依拉娜当时的感觉,年龄应该与她相仿( 斯笛尔先生后来告诉她,他39岁,长她3岁 )。拉娜问,你是不是开一辆黑色林肯? 客人脸微红,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冒昧的……” “所以,那车确实是你的了?” “如果您希望我现在就离开……” 拉娜心一软:“既然已经来了……只是,下不为例。” 那天晚上,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是关于爱娃·卡德勒。 更多的电话,更多的鲜花,更多的礼物源源而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拉娜心里头觉得“这家伙还不算太讨厌”。 这一次,是拉娜主动发出了邀请,请乔尼·斯笛尔先生到她的住处“吃一顿简单的午饭”。拉娜不小气,她只是不愿有人在公众场合看见她和这位斯笛尔先生在一起,不愿为那些小报专栏记者提供绕舌的“花絮”。 斯笛尔先生说:“您要是图省事,干脆,我带点儿吃的过来。” 斯笛尔先生带来的是拉娜最爱吃的细面通心粉丝浇白蛤蜊汁,而且是从拉娜最中意的“玛利奥餐馆”定做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拉娜又暗自纳闷 )。 在斯笛尔先生和通心粉到达之前,邮差送来一个小匣子,里面一只金手镯上一片镶钻石的金叶子托一块小巧玲珑的金表,表背面篆刻着拉娜名字的缩写字母“L·郾t·郾”。 即使对于拉娜这样的百万富姐,这礼物也过于贵重了。她执意不肯接受。 斯笛尔先生说:“名字已经刻上去了,你叫我怎么办?” 第4节 其后不到一个月,斯笛尔先生送给拉娜的礼物中包括一枚胸针,一条手链和一枚戒指,每一件都饰有同样风格的钻石金叶子。拉娜问:“你是不是有一棵摇钱树?”斯笛尔先生答:“不,是摇钱的叶子。” 拉娜越发好奇,越发想知道正在和她交往的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乔尼·斯笛尔既没有吞吞吐吐,也没有闪烁其辞,可听到最后,拉娜也只有个朦朦胧胧的印象,这位斯笛尔先生“好像”是做唱片生意的。 拉娜开始称他为“乔尼”,开始向她周围的朋友们介绍,最后,又带他与母亲女儿正式见面。不几日,“新朋友”说他买了一匹马,不知道雪萝儿是否愿意学着骑? 拉娜的心突的一下,女儿雪萝儿可不就整天吵吵着要学骑马吗? 乔尼又说,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这匹小牝马的名字叫罗婉娜。 拉娜的心又是突的一下。她自己学骑马是一年前在米高梅公司拍摄影片《 黛安娜 》( Diane,中文又译《 深宫绮梦 》 )的时候,那马的名字就叫罗婉娜,可这件事只有摄制组的几个人知道。 真正的惊奇是等到拉娜亲眼看见了马,正是同一匹“罗婉娜”!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如何将它弄到手的?”这一回,拉娜没有将疑问仅仅存在心里。 乔尼·斯笛尔耸耸肩,微微一笑置之。 13岁的雪萝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罗婉娜”,也喜欢上了每日在学校门口接她去上骑马课的“乔尼”,乔尼于是顺水推舟,硬将罗婉娜白送给了小姑娘,让拉娜心里头过意不去好一阵子。 夏天,拉娜·透纳接到20世纪福克斯公司制片人捷瑞·瓦尔德的电话,请她出演《 冷暖人间( Peyton Place )》中康斯坦丝·麦肯瑟一角。 影片《 冷暖人间 》系根据女作家格蕾思·梅塔莉尔1956年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讲二战之后,在被称为“新英格兰”的美国东北部某小镇上三个女人的生活与爱情——孤独而忧郁的康斯坦丝·麦肯瑟,康斯坦丝的女儿雅丽森,以及麦肯瑟家的女仆、“来自贫民窟”的赛琳娜·克拉斯。康斯坦丝在法庭上被逼承认雅丽森的私生子身份,从而暴露出三个女人各自隐瞒多年的秘密。在故事叙及的*、通奸、堕胎、自杀、谋杀等等事件中,社会不平等和阶级偏见的主题贯穿始终。小说在上市的头十天即售出6万册,成为继1936年《 飘 》之后“美国出版界的第二颗重磅炸弹”,名列《 纽约时报 》畅销书榜首达59周,“Peyton Place”也由此演变为美国民众口中“藏匿肮脏秘密之地”的代名词。《 冷暖人间 》后来又于60年代拍成共514集的连续剧,在美国广播公司ABC的电视台上从1964年9月15日直播到1969年6月2日。 影片女主人公康斯坦丝·麦肯瑟是一个18岁女孩的母亲,而拉娜此前扮演的所有角色,从少女到少妇,独独没有过母亲的尝试。拉娜有些犹豫,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到必须改变戏路的时候,担心她作为女演员的“青春饭”是不是已经吃到了头。 拉娜最后是如何下定了决心接演这个角色,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她走进了著名导演马克·罗伯逊的摄影棚,手上腕上佩戴着乔尼·斯笛尔送给她的那一整套金叶子钻石首饰。 这天,一位朋友来影棚探班,说:“拉娜,你也许会让我‘下地狱去吧’,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为了你好—— 一些关于你那位‘新朋友’的事。” 第5节 “什么事?” “他不叫乔尼·斯笛尔,他真正的名字是乔尼·斯特潘纳托。” “不可能!乔尼那么爱我,他不可能骗我!” “拉娜,我以人格担保,他确实是乔尼·斯特潘纳托。他在警方的档案里有不止一次犯罪记录,他还是米基·科恩的人。你肯定听说过他。” 是的,拉娜听说过米基·科恩——洛杉矶黑手党老板之一,操纵着市内所有的赌场,当然,还涉嫌一系列的暴力犯罪事件。 朋友说:“他送给你的那些花,你知道从哪儿来的吗?” 拉娜说出一个花店的名字。 “那是米基·科恩开的店!” 朋友走后,拉娜对戴尔·阿姆斯特朗说起这件事。“哦,我的上帝!”化妆师惊叫道,“斯特潘纳托!怪不得,原来是他。” 可是已经晚了,拉娜·透纳和乔尼·斯特潘纳托的关系早已经发展到了床上。 拉娜找到乔尼当面质问。“没错,”男人说,“乔尼·斯特潘纳托也是我的名字之一。我之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是怕吓着你了……是的,我承认,我就是报纸上提到的斯特潘纳托,我就是科恩家族的斯特潘纳托,那又怎么样?” “那,我们还是分手吧。” “亲爱的拉娜,试试看,看你有没有本事甩掉我。” 据拉娜对她的朋友们讲,她连夜请人换锁换钥匙,从此将乔尼拒之于门外,但乔尼还是在某夜窜入了她的卧室。拉娜不敢报警,因为巴维列山庄警署与各媒体的亲密合作关系是人所共知的。报告了警方,就等于是报告了记者。 终于,拉娜·透纳等来了一个可以甩掉乔尼的机会——以主演和联合制片人的身份赴欧洲拍摄《 春梦留痕 》( Anotime, Another Place ),并由此成就了一段好莱坞佳话。 《 春梦留痕 》的场景地在英国,但因为迟迟定不下男主角人选,剧组又顺路去欧洲各国挑了一圈,及至到得英吉利海峡边上,还是没有敲定。开机在即,等在伦敦的那十几人就是最后一拨了。可众编导制片横看竖看,愣没一个能瞧上眼的。 这时候,一直不怎么言声儿的拉娜指着一位苏格兰过来的小伙子说话了:“要是实在挑不出合适的,就让他试试吧。” 小伙子名叫肖恩·康纳利,刚满27岁,初出茅庐,迄今只在几部不知名的本地电影中跑过几次不起眼的龙套,唯一的长处,是格斗功夫不凡。《 春梦留痕 》后来没得到什么好评,导演马克·特拉维尔就抱怨是拉娜的男一号选得“不够理想”。拉娜自己也没有料到,仅仅五年,由她指门引路进入好莱坞的肖恩·康纳利即靠着1962年的第一部特工007-詹姆斯·邦德影片而一炮走红,又在后来的5部影片中大显身手。半个世纪下来,已然成为国际一流明星,超级大腕,还享受了英女王亲授男爵衔的殊荣。 有人说,拉娜在洛杉矶没能甩掉乔尼,到了英国也没能甩掉。有人说,拉娜其实只是半推半就,做做样子,就算断,也是那种藕断丝连的断,或者照乔尼的理解,欲擒故纵的断。 拉娜自己说,乔尼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般的温存体贴,那般的绅士风度,全然没有半点黑道人物的作派。 拉娜又说,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英格兰,那里多云的天空总让她感觉愁肠百结愁绪万般。《 春梦留痕 》从10月开拍,很快进入冬季。阴冷、潮湿、拍片不顺利、远离家人朋友……种种理由,结果只有一个:拉娜“一时冲动”,打电话让她在好莱坞的旅游经纪人用“乔尼·斯笛尔”的名字订下一张从洛杉矶到伦敦的单程机票。 第6节 拉娜需要乔尼在她身边,可又不许他去影棚,只打算将他严严实实地藏在酒店房间里,就像男人们金屋藏娇。 一开始,乔尼倒也安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合计着将一本合适他的书改编成电影,由他本人主演。无奈几度谈判失败,闲了下来,无所事事,麻烦就开始了。 一个星期五,拉娜和乔尼大吵一架,乔尼甚至说出了“我不是开玩笑……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的母亲女儿做掉,别以为我不敢!……我也可以叫别人做,我让她们死得不明不白……”之类的话。拉娜事后只含糊其词地对人说是因为乔尼“嫉妒”,周遭的议论却认定拉娜和肖恩之间发生了恋情。据不少关于拉娜·透纳的资料透露,拉娜“和她的每一个男搭档都闹出过绯闻”。 那一架吵得一定非常激烈。星期一,拉娜告病假,摄影棚关闭一天。又过了两日,拉娜打电话到苏格兰场,要求将“乔尼·斯笛尔”递解出境。 巧就巧在,临近圣诞节的某日,乔尼往影棚里打电话找拉娜,正赶上拉娜在另一只电话上与苏格兰场的警察们“商讨递解细节”。接线生让乔尼“等候”,却忘了按键。结果,乔尼将拉娜的“阴谋”全都听了去。 不到一小时,乔尼提一把手枪乘出租车到影棚“闹事”。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擅闯拉娜的“工作地点”。据说闹事过程中,乔尼曾将枪口对准了肖恩·康纳利,最后是肖恩空手夺械,将黑手党人一拳打了出去,声称“你黑,我比你更黑”。 当晚,乔尼·斯特潘纳托离开英国。 人走了,阴魂却挥之不去。拉娜反复琢磨乔尼对她的那些威胁,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特别是,雪萝儿对乔尼十分信赖,视为忘年之交,太危险了。拉娜于是又打电话给她的旅游经纪人,将女儿接来伦敦共度圣诞和寒假。 如果拉娜以为她和乔尼就此别过,她就大错而特错了。乔尼在洛杉矶下飞机,没出机场就给拉娜挂了一通国际长途,留下长长的话,后来还发过两封长长的电报,洋洋千言间情意绵绵( 多年后,这两封电报被媒体披露报端,乔尼·斯特潘纳托便有了“黑社会的罗密欧”之美称 )。拉娜承认,其间她也给乔尼去过信,无非是以好言相劝他好离好散。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既说要“离”要“散”,拉娜却又在信中向乔尼透露了她未来的“秘密行程”。 等到《 春梦留痕 》终于在新年过后杀青,拉娜觉得英伦三岛的寒湿业已渗透了她的骨髓,令她一辈子也暖和不过来似的,就想着要去地处亚热带的墨西哥旅游胜地阿卡普科海滩休假三个月,将身上烘烘暖,烤烤干。按照拉娜自己的说法,她的这个计划甚至没有告诉任何剧组人员,怕一不小心惹来记者。 在上世纪50年代,从伦敦到阿卡普科最直接的航线是经哥本哈根转机。飞机抵达丹麦首都,和往常一样,拉娜留在座位上,她要等到所有的乘客都走了再起身。这时候,一位身着风衣的小伙子径直走到拉娜跟前,递上一枝黄玫瑰。 拉娜惊愕抬头:“谁送的?” “一位先生。请随我来。” 到得舷舱门口,小伙子闪身一旁,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机舱外细雨蒙蒙,夜色深深。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拉娜不禁浑身一颤。拉娜抓着扶手,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她几乎完全看不清舷梯的梯级。黑暗中,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伸过来,拉娜一把握住,又走了两级,才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第7节 是乔尼·斯特潘纳托。乔尼接过拉娜手中的提包和首饰匣,一手紧攥拉娜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一路带进机场大楼,那里早有记者们等候。 就这样,拉娜·透纳在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以“最不情愿”的方式和她的“黑道情人”一同曝光于公众。 答完记者问,乔尼十分周到却不显过分殷勤地替拉娜披上大衣,又递出胳膊让拉娜挽着,俨然一对早已经过了热恋进入稳定阶段的情侣。直到钻进礼宾车,摇下与司机之间的隔离玻璃,两个人才开始新一轮的吵架—— “你他妈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拉娜首先出击。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确实让我大吃一惊。” “我们分开太久了,拉娜,我要和你一起去阿卡普科。” “没门儿!” “我已经订了同一班飞机,”而且连座。( 他是怎么知道的?拉娜又暗自纳闷 )“其实,拉娜,你完全明白我绝对不会放你走。你在英国耍的那一套恶作剧……” “那是我让你相信我决意要分手的唯一方式。” “可是我们分不了手,你给我记住了!” 拉娜后来说,她当时想过改飞洛杉矶,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乔尼还是会像蚂蝗一样紧紧吸附着她。拉娜还必须得谨慎从事,既不能引起媒体的注意,又不致引发乔尼的脾气,谁知道这个黑帮份子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拉娜·透纳是阿卡普科的常客,那里有一位名叫泰狄·斯涛菲尔的旅游经纪人早已为她在“维拉别墅”饭店定下了一套独立客房,临海,带私人游泳池。 “你不能住这儿。”拉娜对乔尼说,“自己另找一家旅馆。” “现在是1月份,亲爱的拉娜,这里最旺的旅游季节,你让我上哪儿找去?要不,你帮个忙,替我给泰狄打个电话。” 泰狄证实乔尼的话讲得没错:“我手头所有的房间全满,我又不能把谁给撵出去。” 两个人一个偏不让住,一个赖着不走,吵得天翻地覆。末了,拉娜和乔尼还是住在了一起。 这天,二人航海归来,见客厅里爬进一只大鬣蜥,拉娜吓得尖声大叫,平日里处处逞能的乔尼也不敢靠前。饭店的女佣和花匠闻声赶到,兴高采烈地将鬣蜥捉了去,原来这怪物是墨西哥人的盘中佳肴。 本来这件事到这儿就算完了,但是乔尼说:“我想那山上还会有好些鬣蜥,随时可能再钻进来。我找泰狄说说去。”乔尼跟泰狄·斯涛菲尔要来一把手枪。 从此,乔尼24小时枪不离身,还时不时地掏出来在拉娜跟前晃悠比划。譬如有一天,拉娜正在游泳池旁的躺椅上看书,一抬眼,见乔尼就在她对面三四英尺处,正举着枪拿她当靶子练瞄准,嘴里说:“我这只是提醒你,这玩意儿还在我手里,而且它还对着你。” 再如一天夜里,拉娜突然惊醒,发现乔尼正拿枪抵在她的额头上:“你要是不跟我好,也甭想跟别人好。我手里这把铁家伙是不开玩笑的。两条路你挑吧。” 拉娜说:“有病啊,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乔尼说:“我就像现在这样,趴在你身上,再对准自己的脑门儿开一枪。” “你打算自杀?!” “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3月初,拉娜接到一通从洛杉矶打来的国际长途,是她的经纪人保罗·科那。 “拉娜,拉娜,”话筒里传来一迭连声儿的嚷嚷,“你被提名奥斯卡金奖最佳女主角,《 冷暖人间 》。” 第8节 “什么?什么提名?” “奥斯卡提名。” “可是,我在《 冷暖人间 》中的表演并不十分出色。” “可是,他们认为你十分出色。” 拉娜觉得,自己一下子从人间升入了天堂,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想一想,能和乔安妮·伍德沃德、安娜·玛格南尼这些个最优秀的女演员并列提名,那是何等的荣耀! 就像不少美国人一到高兴的时候就冲进酒吧大喊:“今晚所有的酒钱都记我账上。”此时此刻的拉娜·透纳直想逮着无论谁庆贺一番。当晚,她破例带乔尼到当地最高档的餐厅吃饭,又去夜总会跳了通宵的舞。拉娜平时是尽量避免和乔尼出入于公开场合的。 只是没想到,她给了乔尼一个错误的讯号。 3月19日,回到洛杉矶,追逐采访“奥斯卡影星”的记者们在机场将拉娜和乔尼堵了个水泄不通。烁烁闪耀的镁光灯下,拉娜没有为难乔尼,因为她不想为难自己。这又是一个错误的讯号。 乔尼·斯特潘纳托盘算着,接下来,拉娜就该邀请他一同出席奥斯卡颁奖仪式了。自从保罗·科那那通报喜电话后,拉娜一直保持着难得的好心情,对乔尼也难得的宽容大度( 只是忙得有点没工夫见他,所以这一个礼拜,乔尼的大部分时间是和拉娜的女儿雪萝儿一块儿消磨掉的 )。而且,像“奥斯卡”这样娱乐界的世界级盛会,没有哪位美国本土的提名者会单独到场。而且,对于女人,总是身边带一个男人比较体面。拉娜目前除了他没别的男人,乔尼对这一点还是很有把握的。 乔尼一本正经地跑了几趟时装店,给自己挑好了夜礼服的款式和尺寸,又去理发师那儿预约了时间,就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谁知,直到颁奖前两天的星期一,拉娜对此事仍是只字不提,反倒开始张罗母亲女儿的服饰。乔尼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提了。这一提,又是一通吵,吵得两个人撕破了脸面。 乔尼想,脸面既已撕破,就索性不要了。乔尼曾对拉娜声称:“我这人绅士起来特绅士,流氓起来特流氓。”而且据乔尼的观察,拉娜被他吸引的也正是这一点。抑或是身边有过太多的绅士,想找一个流氓换换口味。乔尼想,他前一段扮绅士扮得够累的,倘若委曲不能求全,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耍一回流氓。从此乔尼连雪萝儿也不陪了,由着性子地和拉娜闹。 第30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仪式定于1958年3月26日,星期三晚,在位于好莱坞大道和韦恩街口的RKO电影公司下属潘特奇大戏院举行,这是拉娜·透纳演艺生涯的第二个高潮,她不仅被提名获奖,还将在仪式上为最佳男配角发奖。 那天下午,透纳府邸前车水马龙,人流不断。服装师、发型师、化妆师……接踵而至。混杂在众多帮忙的人中,也有一个是来捣乱的。 乔尼·斯特潘纳托口衔雪茄斜倚窗口( 拉娜已经几次提醒他不要挡道 ),一边看拉娜试装一边说:“仪式结束你马上回来,不许去后面的舞会。” “如果我今晚真的获奖——这当然是不太可能的,我还必须得参加舞会。” 拉娜最后选定的晚装是一袭银白缎“鱼美人”长裙,上身及臀部紧裹,膝盖之下分三叉撒开,配以超高跟镶珠拖鞋,再配以钻石耳环,钻石项链,钻石戒指和钻石手链,在潘特奇大戏院入口甬道的红地毯上一路闪烁着,叮咚着,将数以万计的影迷目光和摄像镜头一网打尽。 第9节 拉娜很忙,她不停地招呼着熟人,接受着问候,一面匆匆将母亲女儿安顿入座,又匆匆闪身后台,到了那儿仍是打不完的招呼问不完的好,等待上场的一个多小时只在匆匆间一晃而过。 拉娜伫立在舞台中央,掌声经久不息。拉娜没有用任何手势示意众人安静,她并不急于开始,她只想多站一会儿。拉娜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感觉这很有可能是她今晚,甚至今生唯一一次站在这舞台上。 终于,拉娜对着麦克风念出了那一串好莱坞最著名、最为人期待的词组:“to( 奥斯卡奖得主为 )——”这里照例是要停顿一下,卖个关子。拉娜扫视全场,全场翘首以待,几千双眼睛紧盯她撕开信封的手指,“雷德·巴顿斯!” 《 樱花恋 》( Sayonara )的最佳男配角跑步登台,从拉娜手中接过小金人儿,两个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拥抱,亲吻。 拉娜曾说,她的预感十次有九次灵验。拉娜那天没有获奖,奥斯卡的最佳女主角奖颁发给了出演《 三面夏娃 》( three Faces of Eve )的乔安妮·伍德沃德,她因为成功地塑造家庭主妇夏娃的三重性格而得到奥斯卡奖评委们的首肯。 仪式结束后,拉娜没有理会乔尼的要求,仍带着母亲女儿去了舞会,祖孙三代直玩到子夜。 舞毕,拉娜先送母亲,再带女儿一起回家。平日里雪萝儿有一多半时间是住在外祖母那里,但是今晚不同,她想跟妈妈在一起。 拉娜一出车门就觉得不对,因为她听到了音乐声。她记得走之前她只像往常一样拧亮客厅的壁灯,并没有打开收音机。 音乐是从主卧室里传出。拉娜不动声色,先到雪萝儿房间帮女儿卸妆*。小姑娘仍旧沉浸在“奥斯卡之夜”的兴奋中,躺在床上拉着拉娜的手又聊了大半个时辰。 拉娜在女儿的额头轻轻一吻:“好了,我得回房脱掉我这身紧身衣了。” “哦,妈妈,不要,”雪萝儿迷迷糊糊地说,“你穿着它好漂亮。” “可我总得睡觉啊。晚安,宝贝儿,要我替你关上房门吗?” 雪萝儿说不关,拉娜就留了条门缝儿。 主卧室里黑着灯。拉娜摸索着拧亮开关,果不出所料,乔尼靠在沙发上,一脸坏笑地望着她:“没想到吧。” 约摸两分钟,拉娜没有答话。她从酒柜取出伏特加斟上一小杯,抿了一口方才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也不想知道。但是你现在必须离开,因为雪萝儿就在隔壁,而且没关门。” “那你把门关上好了。”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不愿当着女儿的面吵架,所以请你马上离开。” “没门儿!” 那一夜具体发生了什么,拉娜后来没对人说起,乔尼也没对人说起。雪萝儿只记得第二天起床后,看见妈妈依然戴着她的钻石首饰,左脸颊青肿,身上好几处划伤。 一连数日,拉娜·透纳足不出户,遇有朋友相邀,也只推说从墨西哥回来后一直忙于“奥斯卡应酬”,至今连行李箱还没全打开呢。等到拉娜能走动了,无论去哪儿身边都跟了一个甩不掉的尾巴。乔尼·斯特潘纳托发誓说,他绝不再放拉娜单独出门。 4月的第一个周末是复活节,雪萝儿学校放长假,从耶稣基督蒙难的星期五( 有趣的是,西方管这一天叫“Good Friday” )放到他复活的星期日。4月3日,星期四下午,拉娜去学校接女儿,乔尼也跟了去。 第10节 回到家里拉娜对乔尼说,你不就怕我单独出门吗?这个周末我哪儿都不去,但你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母女俩单独呆几天? “不行!”乔尼一口回绝。 雪萝儿就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她肯定是听见了争吵,等乔尼走后便绷着个小脸下楼来:“你怎么可以允许他跟你那样说话,妈妈?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不要再见他?” “我试过,雪萝儿,相信我,我一直在试。” “你怕他,对不对?他是不是伤害过你,妈妈?” “你还小,孩子,妈妈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大人之间的事。” 雪萝儿偏不听,偏要刨根问底:“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奥斯卡那天晚上?……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妈妈?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雪萝儿,”拉娜对女儿讲到乔尼如何威胁要让她们一家三代死得不明不白,又讲到乔尼向她吹嘘过的那些他所参与的黑手党恐怖活动。“这件事必须尽快了断,但是首先,我们不能激怒他。” 星期五,Good Friday,拉娜约了化妆师戴尔·阿姆斯特朗来家喝下午茶,乔尼也在。戴尔带来一位拉娜多年不见的熟人、1954年在夏威夷拍摄《 乘风破浪追万里( the Sea Chase )》时的当地赞助商之一比尔·布鲁克斯。 趁着乔尼去厨房,比尔转向拉娜:“你刚才说你朋友叫什么来着?” “乔尼·斯特潘纳托。” “我觉得我认识他。”比尔若有所思。 “是吗?在哪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跟我在密苏里州的肯普尔军校同届,1943届。” 1943届,不可能!乔尼对拉娜说过他是1918年生人,哪有25岁还在蹲军校的?肯普尔军校相当于中专,或高中,学员一般15岁入学受训,18岁左右毕业即从军……拉娜正这么计算着,乔尼取冰回来了。 “嘿,还记得我吗?”比尔朝乔尼伸出右手。 “当然记得。”乔尼和比尔握手。 乔尼有些不自在,只支支吾吾应付了比尔几句即告退。拉娜听见他临走时提醒雪萝儿不要忘了晚上一起看电影的事,那是他们三个人先前已经商量好了的。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等乔尼在身后关上大门,比尔问拉娜。拉娜和戴尔对视,谁都不答话。 比尔又说:“在肯普尔那阵儿,他可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 “为什么?” “他毛病多了。偷东西,说假话……” 比尔说的这些拉娜并不奇怪,她搞不懂的是,乔尼为什么要隐瞒年龄。拉娜感觉好像有人设好了局等着她。 晚上8点左右,乔尼来了。拉娜说她很累,没有兴趣陪他们看电影。但是显然,乔尼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只追问比尔·布鲁克斯和戴尔·阿姆斯特朗在他走后又呆了多久?为什么呆了那么久?还有,“什么,你们相约明天一起出去吃晚饭,而且不包括我?!” 又是一场大吵在即,拉娜撇下乔尼转身上楼,心里盼望着乔尼能自己在楼下冷静冷静,不想乔尼却吵吵着跟上了楼。 雪萝儿正在二楼的小客厅看电视,拉娜遂对乔尼道:“你能不能小点声儿?我和你讲过多少次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吵架……” “让她听见好了!”乔尼越发提高了嗓门,“让她听见好了!让她知道她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货色!” 拉娜转身下楼,乔尼也跟着下楼。拉娜到酒吧给自己兑一杯酒,被乔尼一把夺过:“你说话不算数。你说好一起去看电影,后来又改主意,现在居然还想喝什么酒。你喝得太多了……” 第11节 “拜托,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拉娜打断道。 可是乔尼不让。拉娜只得又上楼,乔尼又跟着……就这样上上下下地折腾了几个来回,拉娜终于气得大哭:“我受够了!”她叫道,“你给我滚出去!” 当时,拉娜和乔尼正关了门在主卧室里,拉娜听见门外一阵叮叮当当,是她新近买给女儿的金属腕铃。“雪萝儿,是你吗?”没有回答。“雪萝儿,我知道你就在门外……赶紧回屋去,不许偷听。” 叮当声渐渐远去,及至消失。 主卧室内,拉娜坐在大理石梳妆台上一支接一支猛吸香烟,她一到特别烦躁特别愤怒的时候就怂恿自己的坏习惯。抽完烟,又想到楼下喝酒。拉娜跳下梳妆台,伸手拉门,被乔尼挡住。 “往哪儿跑,你?” “你管不着。” 乔尼骂一句“操!”双手死死拽住拉娜,用脚后跟踢上门。拉娜挣扎着:“放开我,你这个畜生……你给我滚出去——”拉娜又听见了门外金属腕铃的叮当声。 “雪萝儿,快回去……雪萝儿,回屋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乔尼仍在叫骂着:“婊子,以为你有张漂亮脸蛋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不把爷们儿当爷们儿……我迟早破了你的相,毁了你的吃饭家伙……我不管是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你终究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或者是我亲手收拾你,或者是让别人做了你……我他妈就是专干这行的……”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即传来雪萝儿的哀求:“妈妈,你们别闹了,让我进去……妈妈,我有话跟你说,快让我进去吧……” 听到雪萝儿的声音,乔尼放开拉娜,去衣橱取下自己的衬衫和夹克外套,那本是他连木衣架一块儿带过来,准备外出看电影时换上的。拉娜心里一阵轻松,谢天谢地,这个活阎罗总算要走了。 “拜托了,”雪萝儿还在敲门,“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们两个人说……” 雪萝儿猛地推开门。 雪萝儿当时看到的,是乔尼站在拉娜对面,右手高举着什么物件,可能是凶器,很具有威胁性。小姑娘不知道,乔尼其实正拿着木衣架往肩头上搭衣服。 拉娜接下来看到的,是雪萝儿一个箭步冲向乔尼,照准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哦,我的天哪,雪萝儿,”乔尼嘶叫,“你这是干什么?!” 雪萝儿慢慢后退,乔尼也踉跄着退了三步。他没有呻吟,没有捂肚子,就退了那三步,然后直直地仰面倒下,像根木桩子。乔尼闭上眼睛,喉头发出怪怪的声响,仿佛倒不过气来。拉娜直到此时才明白,雪萝儿不是赤手空拳,她手里握了一柄又长又锋利、足足8英寸( 20厘米 )的屠宰刀( butcher knife )。 以上便是拉娜·透纳讲述的案情经过及前因后果。 雪萝儿扔下刀,突然哇哇大哭。拉娜不知所措,只得先送女儿回房间,再回头照料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乔尼·斯特潘纳托。乔尼仿佛睡着了,乍看之下,没有伤口,甚至看不出血迹,直到拉娜撩起他的粗线毛衣,才发现腹部一道不算大的切口。 拉娜开始下意识地收拾现场,她捡起雪萝儿扔下的刀放进水槽里,又找来块湿毛巾压住乔尼受伤的部位。拉娜后来说她不记得拿过湿毛巾,但既然毛巾在那儿,想来一定是她拿的了。 拉娜觉着应该找个人来,应该叫医生,可她死活记不起医生的电话。拉娜绞尽脑汁,只想出了一个号码。拉娜像在梦魇中一般,机械地摘话筒,机械地拨号,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第12节 “快,妈妈,给我医生的电话。”拉娜说。 “你生病了?” “别问,妈妈,快给我电话号码。” “你听着不对劲啊,拉娜。是雪萝儿病了吗?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拉娜看一眼地上的尸体,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乔尼死了。” 透纳家的家庭医生威廉·麦当劳大夫是个讷言的人,他只在电话上对拉娜说了两个短句:“什么都别碰。我这就过来。” 拉娜想起了女儿,雪萝儿正坐在自己的床沿上瑟瑟发抖,看见妈妈,小姑娘开始抽泣。“嘘——”拉娜搂住女儿的肩,像哄婴孩一样前后晃动,“别哭,宝贝儿,别哭了,麦当劳大夫马上就到……”拉娜后来对警方发誓说,她只是安慰雪萝儿,绝对没有和女儿讨论案情,或编造谎言,或订立攻守同盟。拉娜还说她当时并不知道雪萝儿已经给她的父亲、拉娜的第二任丈夫史蒂文·卡然打了电话。 果然,第一个到达的不是医生,而是史蒂文·卡然,他只到主卧室里看了看,便转身进了女儿房间,在那里一直呆到走,以示他与本案毫无关系。 第二位到达的是拉娜的母亲米特丽达·透纳夫人。拉娜后来对警方说,她在雪萝儿屋里听见门铃响遂下楼开门,但老太太却说门本来就没锁,她径直推门进来看见拉娜正俯身嘴对嘴替乔尼做人工呼吸。 老太太只关心一件事,就是她的宝贝外孙女雪萝儿。她在雪萝儿房里呆够了时间,才去主卧室找来一个枕头垫在乔尼的头底下。拉娜叫道:“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大夫叫我们什么都别碰。” 老太太回一句大意是你甭管,就嘴对嘴地给乔尼做起了人工呼吸。拉娜后来讲到这里又加一句,说她觉得嘴对嘴人工呼吸看着很恶心。 门铃又响,是威廉·麦当劳大夫。“在哪儿?”医生问。 “楼上,母亲也在那里。” “米特丽达,米特丽达——”医生叫道。 “我在这儿。”老太太答。 拉娜后来说,她当即意识到麦当劳大夫没有问起雪萝儿,“他一定以为是我杀的。” 麦当劳大夫并非唯一有这样想法的人。 大夫替乔尼听了心跳,试了脉搏,抬眼看着拉娜摇摇头,命她赶紧叫救护车,赶紧再请另一位韦伯尔大夫。拉娜下楼又上楼,说她不懂得如何叫救护车,麦当劳大夫就教她先拨○,等有人接听了再要“急救中心”云云…… 麦当劳大夫取出针管药剂,直接往乔尼胸口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大夫再听,再试,末了只说一句:“找捷瑞·格思勒。” 至此,拉娜·透纳方相信,乔尼·斯特潘纳托确实是没救了。 “找捷瑞·格思勒”,是30至50年代盛行于好莱坞的一句玩笑话。无论谁遇到了无论怎样的麻烦,周围人就会起哄似的鼓动他去“找捷瑞·格思勒”。也有人说“看来我得找捷瑞·格思勒了”,那意思就相当于“看来我会有麻烦了”。捷瑞·格思勒是当时洛杉矶鼎鼎有名的大律师,承办过好莱坞巨星如埃罗尔·福林、查理·卓别林的“**案”( 这些“*”后来都成了案犯的妻子 ),玛丽莲·梦露的离婚案,也代理过巴格赛·西戈尔、米基·科恩等黑社会头子。捷瑞·格思勒接手的案子小至酒后肇事,大到凶杀谋杀,尤以为情杀案被告作辩护著称。只不过现在,对于拉娜·透纳,“找捷瑞·格思勒”已不再是一句玩笑话。 拉娜认识捷瑞·格思勒,打过几次交道,不过那都是在社交场合,拉娜还从没有遇到过什么事需要求助于这位法学界名流。拉娜对着话筒先规规矩矩地报上家门:“我是拉娜·透纳。我这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想麻烦您来一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13节 “您能大致跟我说说吗?” “是这样……很可怕很可怕,是关于乔尼·斯特潘纳托……” “好,我马上到。”律师说,“您的地址?” “贝德福北路730号。” 接下来的不到半小时,透纳府邸前又是车水马龙,人流不断,其盛况不下于十天前那个奥斯卡奖的下午。韦伯尔大夫来了,紧急救护人员来了,捷瑞·格思勒也来了……最后,是巴维列山庄的警方人员,而且,署长克林顿·B·安德森大驾亲临。 据说,拉娜在接受询问时的第一句话是:“拜托,我可不可以说是我杀的……” 安德森署长答曰:“作为一位母亲,我们理解你宁愿代女受过的心情。但如果真的为雪萝儿着想,你就应该讲实话……” 拉娜·透纳拍过警匪片和侦探片,在她的印象里,即便是重大谋杀案,现场勘查也顶多只需要*人,可是那天夜里,到场的警察足有一个排,足够应付一次大规模突袭。拉娜怀疑他们中有多少人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看热闹。 紧跟着警察到达的,是拉娜最害怕的记者们,他们显然是警方招来的,因为第二天,乔尼·斯特潘纳托躺在拉娜家地板上的照片就见诸各报首页,而事实上,当晚除了警察,没有一个记者被允许进入现场。 安德森署长认为他属下们的侦破工作十分彻底,他们录下了各位在场者的口供,又在主卧室门口寻得雪萝儿的金属腕铃,证明她确曾到过那里。对于这种一加一等于二的案子,这就足够了。 是夜11点不到,拉娜,米特丽达和史蒂文·卡然一起,送“作案嫌疑人”雪萝儿·卡然到警署投案。一路上,拉娜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小姑娘却神情冷漠,还对记者们说:“我很坚强,比我妈妈坚强……不过我希望我能像我妈妈一样,我希望我能哭。”多年后,雪萝儿在她的自传《 绕行—— 一个真实的好莱坞故事 》中写道:“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搂抱母亲,好像她是我的小妹妹……我担心她挺不过这一切。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捷瑞·格思勒业已向雪萝儿保证,一定为她争取到最从轻的发落,何况,她还只是个“未成年人”。 至少,就眼下而言,雪萝儿在狱中的待遇非常人能比。她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她的父母可以在任何时候探监而且不必排队,她的第一次听证本来就比旁人排得靠前,在案发四天后的4月8日,星期二,又经捷瑞·格思勒多方斡旋,再提前一天到4月7日,星期一,差不多就是过完复活节的第一个周末。 警方也少见地“通情达理”,第二天便将“犯罪现场”归还给了业主,使拉娜的影视界友人们可以在星期六即登门造访。据合众社报道,仅周末的两天,拉娜就接到数以百计发自世界各地的慰问电。只是,从那天开始,透纳府邸四周便总是聚集着驱赶不散的围观人群,小孩骑在大人的肩头上,大人手里捧着望远镜……直到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洛杉矶城市游览车的好莱坞一线还必定绕道贝德福北路,届时导游还必定通过扩音器朗声解说:“大家请向右边看,这座豪宅二楼左起的第一第二扇窗户便是……” 唯一不“通情达理”的是媒体。不过十天,拉娜就从诸报大捧的“奥斯卡影星”跌落到“涉嫌黑道的性丑闻主角”。经众记者挖掘,关于拉娜·透纳和乔尼·斯特潘纳托的各式轶闻成了那几天最受读者欢迎的炒卖热点,连一贯以“正人君子”自居的《 纽约时报 》也在头版刊登了类似的花边新闻。 第14节 事实上,拉娜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终于通过报纸窥见到了乔尼·斯特潘纳托的“庐山真面目”。 乔尼的全名叫小乔尼·杰克·R·斯特潘纳托,美籍意大利后裔。乔尼在拉娜跟前充大,是为了赢取芳心,他的真正出生日期是1925年的10月19日,比拉娜晚了四年多。斯特潘纳托家兄弟四人,乔尼最小,所以从父名叫了小乔尼。父亲老乔尼·斯特潘纳托曾在伊利诺斯州的伍德司多克镇开过一家很有规模的理发厅,后来又做过房地产。截止2006年,乔尼的一个哥哥卡明尼·斯特潘纳托仍在印第安纳州做基督教长老会牧师。斯特潘纳托家住在伍德司多克镇的布莱克利街上,一幢带花园院墙的大洋房。 乔尼的母亲过世后,父亲为了续弦,将时年尚不满15岁的乔尼送进密苏里州邦尼维尔市的肯普尔军校。1943年乔尼毕业,直接从军校进入美国海军陆战队。时值第二次世界大战,乔尼随部队先后被派驻南太平洋的培勒硫岛和日本的冲绳岛,于1945年换防中国。 不日,二战结束,乔尼·斯特潘纳托在天津退役,即留在当地经营一家夜总会,其间娶一位27岁土耳其女子莎拉·犹狄西为妻,改信*教,又得一子,取名乔尼三世。谁知不到一年,国共开战,夜总会做不下去了,乔尼遂携老婆儿子重返故里,后于1947年与莎拉母子分居,只身前往南加州。 据警方记录,乔尼·斯特潘纳托与黑社会的最早接触其实是相当无辜的。乔尼讲究穿着,讲究到挑剔的程度。碰巧洛杉矶黑手党的米基·科恩手下有一家档次颇高的名牌服装店,乔尼经常光顾,一来二去被米基相中,下重金聘了来当随从兼保镖。 严格地讲,乔尼·斯特潘纳托不能算全职黑手党人,他还同时经营着自己的正经生意,先后开张过数家礼品店、艺术品店、宠物店、家具店、车行等等,和拉娜·透纳拍拖的时候,正开着一家唱片店。乔尼与米基·科恩交往,在乔尼这边,是两个人谈得拢,一拍即合,有点为朋友帮忙的意思,在米基这边,是冲着乔尼长相体面,每逢要会见或拜见黑手党内外有影响的人物,或出席一些重要的场面,米基总乐意带着他。所以乔尼在黑手党的众党徒中属于经常抛头露面,却又不怎么干实事的人。也就是说,他经常以黑道人物的身份在警察跟前晃来晃去,却很难拎出一两件够分量的犯罪事实。 比如1949年,乔尼·斯特潘纳托因“参与多项黑势力团伙活动”( 请各位看官注意,不是“犯罪活动” )而被捕,法院审了,陪审团也裁决了——“有罪”,后来居然上诉成功,无罪开释。再如1952年,乔尼以“可能涉嫌武装抢劫”的罪名入狱,这次更绝,还没来得及上法庭,案子就撤诉。 “乔尼·斯特潘纳托”也是不少书籍影视中( 不涉及他死于其中的凶杀案 )间或提到的名字。在其生前,1951年,由作家李尔·墨梯蒙和捷克·莱特合著的关于洛杉矶黑手党的《 美利坚绝密 》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倜傥的乔尼·斯特潘纳托是米基·科恩的形象代表,也是家族中的花花公子。他的具体工作是,接待陪同各地来访的有一定级别的黑手党人物,以及与女影星或准女影星跳舞……”在他死后,1999年获奥斯卡奖提名影片《 洛杉矶密令 》中也安排了一个叫“乔尼·斯特潘纳托”的小角色,由意大利演员波罗·瑟甘地扮演。 第15节 由于这种“工作”上的便宜,乔尼对好莱坞并不陌生。在拉娜·透纳之前,乔尼曾与一位名叫海伦·纪尔勃特的女演员有过一段三个月的婚姻,后来又娶了另一位女艺人赫琳娜·斯坦利,这次的婚期稍长,经过了三年才离婚。 作为一名“toy boy”,乔尼·斯特潘纳托之死在全美乃至全球引起了罕见的轰动,被报界称为“继1920年罗斯科·亚博克尔审判之后的好莱坞最大丑闻”。 案发后两天的复活节星期日,斯特潘纳托家派来了乔尼的哥哥卡明尼,以及两名“纽约警署有头有脸的人物”马科斯·坦那班和埃利司·曼德尔。很快,有谣言传出说,在巴维列山庄警方查抄乔尼的宅第后,一笔巨额秘密财产不知去向。很快,卡明尼·斯特潘纳托在米基·科恩为他安排的记者招待会上,首次公开提出了对本案案情的怀疑—— 我,和我的家人们,我们对警方目前的解释是不满意的,对他们掌握到的所谓案情也是不敢苟同的……乔尼不可能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什么人将刀子捅进他的身体。他当过兵,他在海军陆战队接受过专门训练,他的身手相当敏捷。 ………… 拉娜·透纳在给医生打电话之前,先给她的母亲打了电话,给她的前夫打了电话,给她的新闻发言人打了电话……她自始至终没有给警方打电话。 而与此同时,乔尼就躺在她家的地板上奄奄一息。 稍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她应该首先报警。警方接到电话后会马上派出救护车,这样,乔尼说不定就能够获救了。 巴维列山庄警署在其报告中称,从乔尼·斯特潘纳托被杀到警察赶到现场,其间过去了至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足够她们做任何她们想做的事情! …………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请捷瑞·格思勒。 米基·科恩自己是不能在记者招待会上露面的,因为他正牵扯到一桩恶性命案中,前不久他带了几个人到某餐馆吃饭时跟人打架,致使一名餐馆男招待丧生。不过米基也没有闲着,也通过媒体发表了“一些看法”—— 我其实不是一个很暴力的人……不错,有点小脾气,但即便发起来也是以一种相当温和的方式。然而,当我看到在乔尼被无端杀害之后,他们对他的所作所为,我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想我一定得做点什么,免得全世界都只能听到那女人的一面之辞,被那女人蒙了去。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本来乔尼的哥哥卡明尼不远千里来西海岸认领尸体,我就找到捷瑞·格思勒,请他转告拉娜·透纳和史蒂文·卡然,好不好大家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起把事情谈谈清楚。卡明尼,你知道,一个大好人,信奉耶稣基督,在教会里做事,他说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没有意思要怪罪任何人,只想找个当事人了解清楚,他兄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格思勒说:“嗯,这个主意不错。我这就和拉娜和史蒂文说说去。”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跟我玩一“肉包子打狗—— 一去不回”,从此再不打照面。 我又找到亚瑟·克劳利,卡然家的律师,请他转告拉娜·透纳和史蒂文·卡然,是不是应该由他们出钱打点乔尼的后事,葬礼什么的。克劳利说:“嗯,这个主意不错。我这就和拉娜和史蒂文说说去。”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也跟我玩一“肉包子打狗—— 一去不回”,从此再不打照面。 第16节 最后是我——( 米基·科恩讲到这里,将胸膛拍得“扑扑”响 )我米基·科恩,从自己腰包里掏出2300美元,还不算从我店里拿走的那身衣服。乔尼讲究穿,从来都是要最高档的。所以我一咬牙,成全他最后一回……千万别跟我说这2300美元对于我只不过九牛一毛。想一想,政府正咬着我的屁股查账追税,这2300美元意味着什么? 再后来,拉娜居然跟报纸说,她担心黑社会会拿了乔尼的事儿报复她,要求警方保护。什么话!黑社会?不就指的我吗?而且她真是能掐会算,专门挑在我的案子要交给陪审团的时候。就她那么一句话,足够让陪审员们裁出一个“有罪”。 本来乔尼看上的女人,且不论是不是电影明星,我还是敬三分,也让三分的。可这个拉娜·透纳实在太差劲儿,所以我决定…… 当时正在采访米基·科恩的是安琪·昂德沃,《 洛杉矶先驱监督者报 》高级编辑,也是当时美国各大报中唯一的女性高级编辑。或许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安琪·昂德沃算定拉娜·透纳和乔尼·斯特潘纳托之间一定会留下些情书之类的文字,她列出乔尼亲友的名单逐一查访,甚至不惜深入虎穴,而且打动了黑手党老板。米基·科恩此刻作出的决定就是,将拉娜写给乔尼的12封信卖给媒体。你拉娜·透纳不是杀了人连副棺材板钱也不肯出吗?好,我就来个“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拉娜·透纳不是口口声声说“斯特潘纳托先生在我这儿一直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吗?好,我就让你在世人面前扇自己嘴巴。 4月8日9日两天,世界各地的上千份报纸争先在头版刊登“拉娜·透纳情书”,有些媒体甚至用上了当时很前卫的影印技术,使读者可以直接看到拉娜的亲笔手书。 事实上,拉娜·透纳并不像她自己对警方和媒体说的,从头到尾被乔尼紧追不舍,死缠烂打。这位大明星和她的黑手党情人吵归吵,大部分时间也还算得两相情愿,两情相悦。拉娜在信中冠乔尼以各种亲昵肉麻的称呼,信尾多以“拉妮达”署名,即意大利语“小拉娜”的意思。譬如在英国拍摄《 春梦留痕 》时,拉娜写道—— 我的最爱:……我只想对你说,我爱你! 哦,亲爱的,亲爱的……我在这里度日如年,如身陷囹圄,因为我举目四顾,到处都看不见你的影子……没有爱的滋润,我随时可能憔悴而死——只有你才能救我,你必须救我。 ………… 我是你的女人。我需要你,我的男人。 ………… 现在,我应该努力安静下来,做一个乖乖女孩,不要再用心中的痛苦来折磨你我——至少,不要再写下那些悲伤的语句。 乔尼被苏格兰场遣返回美,给拉娜发来长长的电报后,拉娜写道—— ……你讲述的那些我们之间的往事,关于我们的爱,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梦想,我们对相互的欲念和渴求,那么栩栩如生,动人心弦……我的上帝,你是怎么写出来的?而且你每次靠近我,便将我的那些最美妙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你,我,我们……亲爱的,读着你的电报,我的心不禁隐隐作痛,那种幸福的痛,陶醉的痛…… 我不能再写,安眠药已经开始发作。但愿此时我能依偎在你的胸口,躲进你的怀里——你明白那将对我意味着什么! 拉娜在信中还不止一次地叮嘱乔尼“多加小心,就算是为了我,为了你的‘拉妮达’”“关键是,你自己千万不能出事,否则我会受不了的”,显然是指乔尼参与其中的黑帮活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17节 米基·科恩说,还是对安琪·昂德沃:“乔尼已经不可能再替自己辩解,倒是这几封拉娜自己的信道出了事实真相。” 马上就有一名英国记者回忆说,在《 春梦留痕 》拍摄期间,他曾约访过拉娜·透纳。拉娜并非像她对警方说的那样谨慎小心,处处避着嫌,而是大大方方地带着乔尼一同赴约。“他俩看上去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拉娜在回答我的提问时说:‘我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可我需要一个人总在我身边……就这一点而论,我和其他的女人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洛杉矶某报记者调查发现,乔尼从伦敦回到美国后,拉娜请了朋友替她监视乔尼。朋友向拉娜汇报说:乔尼“有几个来访者,全是男的”。 对警方而言,更重要的是记者们的另一发现。据查,1958年1月中旬,乔尼曾在电话上请求拉娜允许他再到伦敦团聚,拉娜说不行,却同意与他在丹麦的哥本哈根机场见面,然后同机去墨西哥的阿卡普科海滩。这通电话后不久,拉娜给乔尼寄出了机票。 办案人员带着这条线索再访拉娜·透纳,拉娜遂改口道:“确实是我要他去哥本哈根,机票也确实是我买的,可我很快又改主意了,赶紧给他发一封信,晚了,他没收到。那封信后来转到了墨西哥。” 按说,这一大段应该和本案案情没有太多关系。警方或许是想搞搞清楚,拉娜·透纳的供词中到底有多少真实成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人们方才意识到捷瑞·格思勒作为法庭老手的精明强干和处心积虑。警方这头还在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查案,捷瑞就已经利用自己的影响和关系,催着法庭那边风风火火迫不及待地开庭审案了。 4月7日,星期一上午9点,雪萝儿保释听证在唐纳德·奥戴尔法官坐镇的少年庭举行。 仅仅两天,被告方的律师人数就增加到了四名。捷瑞·格思勒率先发言,他的意思,当然是由拉娜·透纳向政府有关部门上缴一笔数额可观的保释金,让“作案嫌疑人”雪萝儿·卡然回家候审。 首席公诉人威廉·迈克逊马上反驳,称,第一,在案子没有查清楚以前,请被告方切勿不负责任地对雪萝儿·卡然擅用“作案嫌疑人”的字眼儿。“我们现在还无法断定谁是作案人,或谁是作案嫌疑人。雪萝儿·卡然目前的身份,只是案发时在场的‘关键证人’……诸位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我方甚至还没有向法庭申请下达逮捕令。” 第二,“我方不同意雪萝儿·卡然交保候审”。既然拉娜·透纳一口咬定是雪萝儿杀了乔尼·斯特潘纳托,既然拉娜·透纳担心黑手党会拿了乔尼的死搞报复,并且要求警方保护,众所周知,最有效的“保护”手段应该是让她继续留在由警方24小时监控的少年拘管所里。 再者,记者们也不会放过小姑娘。 其实,威廉·迈克逊的反驳后还有一层意思,警方和公诉方怀疑拉娜对雪萝儿施加压力,所以一定要将这母女俩、也是本案唯一可能的两名现场作案人隔离。 出乎被告方的意料,唐纳德·奥戴尔法官在休庭前宣布,采纳公诉方的动议,不予保释雪萝儿·卡然。 接下来,出乎几乎所有人( 不知是否包括捷瑞·格思勒 )的意料,法官下令召开一次“有陪审团参与的法医听证,以确定本案是否涉及犯罪活动”。也就是说,乔尼·斯特潘纳托之死虽为“暴力”所致,但不一定具有“犯罪”的性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18节 4月9日,星期三,下午两点,乔尼·斯特潘纳托的遗体在他老家伍德司多克镇的奥克兰公墓下葬。出席葬礼的500多人中,有数十人是坐着黑色豪华礼宾车从伊利诺斯州最大城市芝加哥过来的,其中包括米基·科恩,还有芝加哥黑手党卡普利家族若干有一定级别的人物。 棺木中的乔尼·斯特潘纳托装束果真非同寻常,笔挺的白绸衬衫,笔挺的黑色晚礼服,配黑绸领结。衬衣和礼服的左袖口,以及左胸衣袋露出的白绸巾一角,皆有手工刺绣的死者姓名缩写“J·郾R·郾S·郾”。米基·科恩兑现了他的承诺,让他的朋友“走得和活着时一样风光——除了最好的,什么都不要( Not t )。” 乔尼的棺木上覆盖着美国国旗,当地海军陆战队驻军为他们死于非命的战友鸣枪21响。在美国,但凡当过兵,无论后来混到了什么份上,死后一律以军人规格安葬。 乔尼的继母韦琳娜·斯特潘纳托对记者们说:“我们不会记恨谁,也不会寻机报复谁,因为乔尼已经不在了,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无法让乔尼还魂复生。”不过,她也和卡明尼·斯特潘纳托一样,要求有关当局对案子进行全面彻底的调查,“我的儿子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韦琳娜告诉记者们,乔尼生前最后一次回老家是在两年前的1956年,那以后的家书往来中曾屡次提到拉娜·透纳和雪萝儿·卡然,“他俩商议打算把雪萝儿送来伍德司多克,用一个假名在这里上学。”韦琳娜说,“但是我没同意。我听说那个雪萝儿挺别扭,总跟家里闹逆反。” “乔尼的那些信还在吗?”有记者问。 “大部分都烧掉了,我不希望任何人读到它们,否则会非常不利的。” “对谁不利?”另一记者问。 “拉娜·透纳。”韦琳娜答。 不过,韦琳娜还是念了其中一封,日期是1957年11月5日,寄自伦敦—— 亲爱的妈妈: 收到您寄来的生日贺卡……我于10月8日抵达伦敦,拉娜在这里为我举办了一次盛大的生日派对……拉娜已经卧病两周,大约是感染了不知什么样的外国病毒……这是我所到过的最糟糕的国家,他们讲的英国英语我一句也听不懂,而且他们那么古老,出土文物似的,还自以为是。他们比我们足足落后了一千年不止! 卡明尼·斯特潘纳托在回答媒体提问时措辞强烈,他指责拉娜·透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惜牺牲女儿,不惜用谎言欺骗警方和公众”,要求对拉娜进行一次测谎试验。 时年12岁的乔尼·斯特潘纳托三世没有参加父亲的葬礼。他的母亲莎拉·犹狄西在印第安纳州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评论她的前夫:“他其实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你知道。遗憾的是,他永远长不大。”算起来,莎拉应该比乔尼年长6岁。 斯特潘纳托家人尽管质疑,尽管呼吁,民众中的同情和支持仍是一边倒。不管怎么说,黑手党就是黑手党,无论他如何死法,都死有余辜,美国老百姓这点起码的是非爱憎还是有的。当时最新的统计数据表明,业已上映一月有余的《 冷暖人间 》再创新高,在“乔尼·斯特潘纳托凶杀案”发生后的一周,其票房飙升32%。当银幕上拉娜·透纳扮演的康斯坦丝·麦肯瑟对检察官说:“我了解我的女儿,她并没有把麻烦招来家里……”时,观众席上便发出一片友善的哗然,夹杂着几声高喊:“拉娜,挺住!”“拉娜,我们支持你!”派拉蒙电影公司也赶紧趁着这股子热劲,将原本定于7月份发行的《 春梦留痕 》提前到4月中旬。 第19节 然而,此时此刻的拉娜·透纳全然无暇也全然无心享受诸如此类的成功和辉煌,她每日闭门,在捷瑞·格思勒的指导下全力以赴一丝不苟地排练着她“一生最为重要的角色( Role of lifetime )”。两天后的法医听证会上,拉娜将作为被告方关键证人出庭。捷瑞·格思勒郑重其事地告诫她:“成败在此一举,雪萝儿的命运在此一举,你的命运也在此一举。” 万众瞩目,媒体炒作再次升温。美国广播公司ABC宣布,将与竞争对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联合组团采访听证会,以分担在50年代极为昂贵的“现场电视直播”费用。 听证会的现场直播并不是从法庭开始。4月11日,星期五,早晨6点不到,ABC和CBS的联合摄像镜头就对准了贝德福北路730号,数百万民众从电视屏幕上看到拉娜·透纳如何盛装出门,如何与律师们会合,如何登车,又如何一路风驰直奔法庭…… 也是在早晨6点不到,洛杉矶市中心的刑事法庭大楼前已排起了长龙,其中大多是拉娜·透纳的影迷们。听证会将在楼内8层最大的审判庭举行,160个座位中有120个划给了新闻界。 依照加利福尼亚州当时的法律,参加法医听证的陪审团成员由法医本人指定,其任务是查验受害者死因,甄别确认应该对其死亡负责的作案人,并在一定程度上给出关于作案性质的结论。与大陪审团听证不同的是,法医陪审团的裁决只具有“证据”“信息”的效力,仅供警方公诉方参考,而不具备法律上的强制性。 米基·科恩为听证会开了一个十分戏剧性的头。作为第一位出庭证人,法医助理希望他鉴别死者身份。 “我拒绝鉴别死者身份,因为以我的背景,即便仅仅是认领尸体也有可能被指控参与了这桩谋杀。”米基身着休闲装,不紧不慢地嚼着口香糖,吐字有些模糊。 法医助理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米基又重复了一遍答案。 米基·科恩只在证人席上坐了不到两分钟。 接下来是麦当劳大夫,韦伯尔大夫,以及法医宣读的验尸报告:“……死者被切中腹部……8英寸刀刃划破肾脏,戳穿主动脉,搅动、转向、而后刺入脊梁……”报告的末尾处说,法医们在验尸过程中还发现,死者已罹患不治之肝病,就算没有这次的“悲剧”,其存活期也超不过十年。 之后,拉娜·透纳出庭。 身着一套银灰色意大利名牌裙装,拉娜自觉地摘下白色礼帽,以示对法庭的尊重,又脱掉左手的白色手套握着,这样双手就不至于局促而不自在。拉娜尽量低调,声音刚够最后一排能听见,尽量平和,但也有两次痛哭失声。拉娜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规矩得拘谨,仿佛教会学校的女学生。她在提到死者时称其为“斯特潘纳托先生”,而不是平时惯用的“乔尼”,谈到两个人的事情时就说“我们”,而不是平时惯用的“乔尼和我”。法庭里众人屏息,除了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和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 拉娜正在讲述那个Good Friday,她和“斯特潘纳托先生”案发前的争吵。尽管都已经从报纸上读到过,听众们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停地在我眼前挥舞拳头,不断地恐吓我……”拉娜声音发颤,宛若受到惊吓的小孩子,随时可能哭出声儿。 “他的夹克和衬衫就挂在壁橱里。我不记得这些衣服为什么会在那里,还是他带过来准备换的。Anyway( 不管怎么样 ),它们就挂在那里。斯特潘纳托先生从我身边走开,走向壁橱,拿起……”停顿,深呼吸,“拿起夹克和衬衫,连同衣架。他又朝我走过来,一面打算往肩头上搭衣服,连同衣架,所以就这么高高地举着,”她比划着,“那样子好像要用衣架打我。我大叫:‘别碰我,我不要再看到你,你给我出去!’我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他就跟在我后面。我拉开门,我女儿一头闯了进来…… 第20节 “太快了!我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以为她就是朝他的腹部击了一拳。现在我能记起来的,就是看见他们两个人碰在一起,又分开,”打手势,“我闭着眼睛怎么想,也想不起当时看见过刀。斯特潘纳托先生捂着这儿,”示范,“就……” “是胸口还是腹部?”捷瑞·格思勒问。 “不是这儿,是这儿。”拉娜将双手从胸口挪到腹部,“他向前走了两步,转了大约半个圈,然后‘扑通’一声,仰面栽倒在地上……” 拉娜·透纳讲了一共62分钟。据报道,中间休庭时,有记者听见后排有人发议论道:“演得真他妈像!” 休庭之后,还有雪萝儿的父亲史蒂文·卡然,他说:“我不断地安慰女儿:‘没事儿,孩子,一切都会OK的。’……我再回头看看透纳女士的脸,明白一切并不OK。” 还有拉娜的母亲米特丽达·透纳夫人,她在回答完每一个问题时都不耐烦地问一句:“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雪萝儿·卡然没有出庭。捷瑞·格思勒已在事前请求法官恩准小姑娘“不必再在法庭上重温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她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刺激”,何况,她还只是个“未成年人”,何况,她已经有口供笔录在案。 雪萝儿的口供由巴维列山庄警署署长克林顿·安德森向法庭宣读。供词很短,署长只念了不到三分钟,而且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话:“对不起,署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听见乔尼说他要杀死母亲,要毁了她的容……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只知道是我干的……”或“我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反正,我就杀了他……” 直等到所有这些已经在报纸上刊登过的话又都讲过一遍,现场警方人员才纷纷出庭,向陪审团接二连三地亮出侦破过程中发现的诸般疑点: 其一,据当事人说,被当作作案工具的8英寸屠宰刀是案发的当天下午刚买的,因为拉娜忙完“奥斯卡”后接连购物数日,添置家当。屠宰刀的刀柄上还贴着商店的价格签,拉娜也向办案人员出示了发票。但是,刀面和刀柄却纵横交叠着无数道划痕和小缺口,仿佛已经反复使用——或擦拭——多时。 其二,整把刀没有任何指纹,只除了刀柄上一抹极浅的血迹,浅到警方实验室无法取样分析。 其三,最早到达现场的警察们注意到,作为案发地点的透纳府邸主卧室里看不到任何血迹,而且室内的家具摆设等依然井井有条,不像发生过争吵打斗。 其四,以乔尼·斯特潘纳托伤口的状况,出血量不应该这么少。 ………… 第二天就有报纸发表评论说,如果从不带偏见的角度看,警方的每一个疑点似乎都针对着拉娜·透纳。 时至中午,听证会临近尾声,陪审团的十男二女起身正准备退席,法庭中出现了一个更具有戏剧性的场面。 一名戴墨镜的男子突然从座椅上跳起,口中大喊:“不!不不!不能就这样结束。我要作证,我请求作证!”遭法官拒绝后,男子继续高叫:“谎言!谎言!都是谎言!她们母女俩同时爱上了斯特潘纳托。他比她们周围的男人们棒出不知多少倍。好莱坞没有一个好人!”男子被两名法警架到门口,又回头挥动着拳头:“乔尼·斯特潘纳托是一位绅士,他是最棒的!” 当时的法庭中没有太多人在意该男子的“疯话”。 陪审团离庭进入审议室,不到30分钟便送回了裁决——“情有可原的谋杀( Justifiable homicide )”。 第21节 对此,陪审长的发言中只有一句解释:“因惟恐伤及自己和母亲的性命,雪萝儿·卡然采取了过激的防卫措施。” 就在法庭的大门外,米基·科恩怒不可遏,竟当着众媒体大开粗口:“什么玩意儿?‘情有可原的谋杀’?照陪审员们的意思,是乔尼自己不小心,自己撞到了刀口上……看来我这几十岁算是白活了,我还从来不知道一个死人竟会被裁决了他自己的谋杀……‘情有可原的谋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斯特潘纳托家人称法医陪审团裁决“荒唐”:“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情有可原的谋杀’……既然是‘谋杀’,怎么可能‘情有可原’?……说到底,我们是从一开始就输定了,甚至在案子开庭之前,我们就已经输了……我们的对手是谁?是大名鼎鼎的奥斯卡影星,是家资百万的餐饮业老板,他们有钱,有加利福尼亚最好的律师,而且警署署长是卡然先生餐馆的老主顾……” 其实,和米基·科恩一样,斯特潘纳托家人们也清楚,他们败诉的真正原因是乔尼·斯特潘纳托的黑道背景,既然“黑”,那便是罪该万死,人人得以诛之。 几小时后,法医陪审团的裁决出现在当天下午发行的几乎所有报纸的头版,《 洛杉矶晚间先驱快报 》的通栏标题为《 拉娜·透纳最出色表演,陪审团授予奥斯卡金奖 》 也有不少报道着墨于众警员证词中对案情提出的怀疑。当时一项民意调查表明,美国公众有半数以上相信本案乃拉娜·透纳所为,然后推出“未成年”的雪萝儿顶罪,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更多的人认为,拉娜至少有比雪萝儿更强的作案动机。 第二天,首席公诉人威廉·迈克逊宣布,检察长办公室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接受法医陪审团的裁决,不再就乔尼·斯特潘纳托一案提起诉讼。但是,鉴于此次“事故”伤及人命,后果严重,故将追究拉娜·透纳作为家长对子女“管教不严”之过,并责令雪萝儿·卡然“转学”到圣佛南多谷女子学校,一所专为“问题女生”开设的少年管教院,并责成“过失方”向“受损方”支付一定赔偿,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来由双方在庭外协商调停。 至此,该审的审了,该罚的罚了,该赔的赔了,该发落的发落了,诸当事人各得其所,这场轰动一时的案子按理就应该尘埃落定了。 不然。 不知从何时开始,又有一封信在民间悄悄传开。据不少人猜测,这或许又是出自米基·科恩。尽管其来源无法肯定,信本身的真伪却是毋庸置疑—— 亲爱的乔尼: 首先,请原谅我用这么粗糙的信纸给你写信,可是我手头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纸了。 今天早上收到你的来信,那时我正好在家里度周末。 你怎么样?妈妈好吗? “罗婉娜”表现不错,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怕它了。它如今在我的手里,就和去年夏天在你的手里一样驯服,一样听话。是的,今年夏天我还是打算带着它去东苑马术俱乐部练习跨栏,我一直觉得我不敢的,你知道,可是现在,我自信我能够控制它。 学校的生活仍一如往常,只是功课越来越难。 我去了“新月”影棚看约翰·马瑟斯录制他的“周日晚间”,就像你说的,他真的很棒! 你又去滑水了吗?我知道你一玩得高兴就会把我给忘了。千万千万想着我点。我喜欢那种让你思念的感觉。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希望很快。 第22节 去年圣诞在欧洲,妈妈和我过得真的很愉快。在我的记忆中,她和我很少那么亲近。 我的头发早就长过了肩,我把它们拢在后面编成一条“法式辫”,又齐着脑门儿剪出一排“小妖精刘海儿”,不过现在已经变得乱糟糟了。 我和彼得掰了。他因为看见另外一个男孩子向我献殷勤就醋劲儿大发,我气极了,跟他一通猛吵,我们就拜拜了。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儿后悔。但不管怎么样,有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 我们现在正在上晚自习,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我都做完交了,所以可以写信。我想我还是这会儿写吧,免得一忙起来就没有时间了。我知道写得很乱很潦草,可是马上就要打铃熄灯,我必须抓紧。 你猜怎么着?我被选进了学生会,很酷,对不对!!! 铃响了,我这就得走——我会再给你写信的,我保证。不过首先,你要给我回信。 我爱你,想你。 雪萝儿 又及:替我问妈妈好。记着尽快给我写信。别吵架。 信的具体日期不详,是1958年案发拉娜和乔尼在阿卡普科海滩度假时,从洛杉矶寄到墨西哥的。 于是,有人忆起了法医听证会上那疯汉的疯话。 于是,有人忆起了米基·科恩向安琪·昂德沃交出拉娜12封情书时曾说:“我对本案的嫌犯毫无恶感。我们——雪萝儿,乔尼和我经常在一起骑马。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孩子……我们其实是很投脾气的。” 别的姑且不论,这段话至少证明,以拉娜和雪萝儿的母女关系,拉娜·透纳应该早就知道了乔尼·斯特潘纳托和米基·科恩有关,和黑社会有关,而非像她自己说的,直到拍摄《 冷暖人间 》时才听人说起。 至于其他方面,1988年,雪萝儿·卡然在《 绕行—— 一个真实的好莱坞故事 》中说,乔尼并没有未曾谋面就突发奇想地对拉娜展开“鲜花和电话攻势”。两个人实际上是经朋友介绍认识,又约会两次后才开始打电话的。只不过,乔尼电话多一些。 也是在这本自传中,时年已经44岁的雪萝儿这样记叙当年她和乔尼·斯特潘纳托相处的日子—— 我第一次听说乔尼·斯特潘纳托,是有一天,我和外祖母一起造访母亲的住处。“宝贝儿,”母亲说,脸上泛着兴奋的潮红,“妈妈遇上了一位非常体面的绅士……他的名字叫乔尼·斯特潘纳托。他有一匹马。” 可以说,我们还没有见面,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乔尼。我当时正处在那种一谈马必眉飞色舞的年龄…… 我们到了米高梅后面的小山丘,乔尼已经在那儿候着了。他宽宽的肩,被太阳晒得略显黝黑的皮肤,波纹整齐的鬈发,还有锃亮的马靴和“列维”牛仔裤都是一流的……他和母亲拥抱亲吻达一分钟之久,我注意到,他似不经意地将双手一直搭放在母亲的臀部。 他确实很可爱,而且是那种男人的可爱。我很快听说( 不是从母亲那里 ),他自称**时足有奥斯卡金像小人儿那么大,朋友们就送他一个绰号叫“奥斯卡”。在好莱坞的熟人中,他还有一个绰号叫“英俊小生”。 母亲替我们作介绍。“叫我乔尼”,他只说了一句,转身揽住母亲的腰向马厩走去。他好像并不急于奉承,反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以往母亲的那些个男朋友谁不是拼着命地巴结我。 ………… 乔尼终于答应把“罗婉娜”送给我,“但是有个条件,”他说,“你在家的时候必须亲自为它刷毛,牵它遛弯儿,还有,定期打扫马厩。”……最过瘾的,是我们俩同乘一骑( “快点,乔尼,再快点!” )在当时的我看来,乔尼在马背上的本领简直比专业还专业。结果有一天,被爸爸的朋友瞧见,告诉爸爸说“斯特潘纳托紧紧地搂着她”。当晚,乔尼就接到了爸爸打给他的唯一一次电话。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23节 后来有不少人说,我们之间也曾发生过“罗曼史( Romance )”,其实至少在乔尼一方,他是尽量与我保持距离,生恐被人误解了去的。母亲和她的第四任丈夫列克斯·巴可离婚,就是因为我告诉她列克斯不时非礼于我( 所以爸爸后来才会那样神经过敏! ),母亲发誓说她从未将此事对任何人提起,但是我猜她告诉了乔尼。乔尼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是那般小心翼翼——小心着不要挨着,小心着不要碰着,小心着不要显得太开心,小心着不要显得太友好,神色永远冷峻,言辞永远简洁…… 或许我曾经*过他,可那也和我*其他男孩子没有什么两样,母亲不也常常如此吗? 雪萝儿·卡然没有在她的自传中放进前面抄录过的那封一度流传盛广的信,但也未加否认。 只是,就乔尼·斯特潘纳托命案而言,几乎没有人认为还有必要照这条线索继续追下去。试想想,跑了拉娜·透纳这尾大鱼,跟个小孩子来回计较有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判多判少而已。 只是,案发以后,拉娜母女生分了许多年。雪萝儿从圣佛南多谷女子学校出来就进了父亲的“卢奥”餐厅做事,后来就一直在餐饮业发展下去了。她说她已经厌恶了娱乐圈,偶尔见到拉娜也不再叫“妈妈”,改口称“母亲”,直到拉娜晚年,母女俩才又重新走动起来。 拉娜·透纳的演艺生涯和个人生活并没因为乔尼·斯特潘纳托命案而受到太多影响,她后来又拍了12部片子,结了三次婚,也离了三次婚。上世纪70至80年代,拉娜出演过几部不错的电视连续剧,包括《 鹰巢 》。拉娜·透纳于1995年患喉癌去世,终年74岁。 米基·科恩因违反联邦税法而于1962年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1972年出狱后曾发起监狱改革运动,又在几桩有影响的案子中抛头露面,1976年病故。 雪萝儿·卡然现居旧金山,至今未婚,曾公开宣称自己是同性恋者。有人说,她一生中唯一真正的恋人其实就是被她亲手一刀捅死的乔尼·斯特潘纳托。 桑妮·冯·普罗夫人送到纽波特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据消防队的保尔·瑞帕中尉讲,他是在那天上午的11点21分接到911电话,6分钟后即赶到冯·普罗家那座远近驰名的克拉伦敦庄园。管家罗伯特·拜尔思将瑞帕中尉直接“请”到一楼主卧室夫人自己的卫生间,在那里,瑞帕中尉看见冯·普罗夫人匍匐于地,头就正好在马桶下方,长及脚踝的紫蓝缎睡裙直撸到腰间,露出里面的白绸衬裤。冯·普罗夫人呼吸细微,脉搏迟缓,浑身冰冷,被磕破而肿裂的嘴唇挂几缕血丝,身下一摊尿液。瑞帕中尉和司机一起动手,将病人抬进急救车,三分钟后抵达纽波特医院。同车到达的还有病人的丈夫克洛斯·冯·普罗先生。 那天是1980年12月21日,圣诞节前的星期天。值班主任医师格哈德·梅耶尔博士在桑妮·冯·普罗病案记录的开头写道:“体温:81·郾6华氏度( 即27·郾6摄氏度——笔者注 );脉搏:每分钟36~40,瞳孔开始放大,对光线的感应极其微弱……疑为药物过量所致。”遗憾的是,梅耶尔大夫没有依照惯例,用放大镜查找患者身上是否有注射留下的针眼,因为,他后来在法庭上解释说,以患者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她不可能用毒品。 不过在当时,梅耶尔大夫在向患者家属的询问中,还是提到了毒品酒精等等。冯·普罗先生为顾全妻子的脸面没敢讲实话,他告诉大夫说,据他所知,桑妮从不吸毒,并且近日内不曾沾酒。 第24节 11点45分,纽波特医院化验室接到的第一张单子是由梅耶尔大夫签署的常规血样分析,其中“病由”一栏填写着“无法解释的昏迷”。做常规血样一般只需抽五管血,化验室的记录上也只写了五管血,但据梅耶尔大夫一年后的陈述,他私下里嘱咐化验员西诺·爱德华“多抽两试管,以备万一”。 西诺·爱德华后来说,她一看到化验单上的姓名就感觉似曾相识,及至到了急诊室,到了病人跟前,方才想起来,这位叫做桑妮·冯·普罗夫人的“社会名流”曾经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相同的病情被送来过纽波特医院。 12点30分,梅耶尔大夫让值班护士给冯·普罗夫人注射了第一支葡萄糖针剂,这是处理昏迷或神志不清的常规程序,因为这一类患者通常都会伴有低血糖症状。很快,病人病情趋于稳定,由急诊室转入特护病房。在以后的12小时内,又有大约四次葡萄糖注射和一次点滴。 1点30分,西诺·爱德华刚刚吃罢午饭,接到通知说梅耶尔大夫需要该患者更多的血样。西诺先到化验室取来针筒试管等物,在匆匆赶往特护病房的途中被梅耶尔大夫拦下。 “无论你现在正在做什么,请立即停止。”大夫说,“我需要知道冯·普罗夫人血液中的胰岛素含量,现在就要!而且,要用你第一次抽取的血液样品。”即注射葡萄糖以前的血液样品。 西诺面呈难色:“大夫,您应该知道的,我们做不了胰岛素,样品都是送到外面,一般是波士顿医学实验室,那里最快,也需要两周才能出结果。”美国东部州小,从罗得岛州的纽波特到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只需一个半小时车程。 “那就,”梅耶尔大夫无奈地耸耸肩,“赶紧冻结那一批血样。” 下午3点,常规血样的分析结果送到了梅耶尔大夫的办公桌上:血糖极低,每100毫升血液中仅29毫克,钾含量偏低,巴比妥酸盐极高,达1·郾06,阿斯匹林、酒精等昏迷病人的常规检查指标均接近零。但在几小时后收到的小便化验结果中,阿斯匹林水平高达156%。 周末,又值圣诞期间,事情总是进行得相对缓慢,去年这个时候为桑妮·冯·普罗夫人诊治过相同病情的简尼思·盖利迪医生直到星期一早晨8点半才见到他的老主顾。桑妮仍处于深度昏迷。据作家威廉·莱特所著《 冯·普罗事件 》一书,盖利迪大夫又签发了一张胰岛素化验单,这次,他加进了C-肽分析项目。C-肽即胰岛素分子结构中部的一条氨基酸链,也是天然胰岛素和人工胰岛素的唯一区别,所以C-肽分析的结果应该分别给出这两种不同胰岛素的各自含量。笼统地讲,天然胰岛素即人体自发产生的胰岛素,人工胰岛素则是经注射进入人体的合成胰岛素。奇怪的是,等到后来人们深究此案时,却没有任何人看见这张化验单,当然,也没有人看见结果。 48小时过去了,桑妮·冯·普罗仍然没有苏醒的征兆。看来纽波特医院已是无能为力,遂将患者转入波士顿的布莱恩昏迷专科医院。 又过了三天,即12月26日,圣诞节的第二天,简尼思·盖利迪大夫正式通知患者的丈夫,说Ct脑电图扫描的结果显示,他的妻子恐怕很难从昏迷中苏醒,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从此成为“植物人”。“而且,桑妮存活的希望只有50%。我的意思是,”盖利迪大夫惟恐自己的话讲得还不够明白,“另外的50%就是——死亡。” 克洛斯·冯·普罗先生流下了眼泪。 威廉·莱特在他的书中写道:“然而,时至今日,也没人猜得出,冯·普罗先生的眼泪究竟是为着哪一个50%。” 以上事件根据本案一审记录拼凑而成,下同。 第1节 桑妮是“衔着糖块”来到这个世界的。1932年9月1日出生时,桑妮有一个71岁家财万贯的父亲,和一个32岁年轻美貌的母亲。桑妮是乔治和安妮·萝琳·科洛弗夫妇的独生女儿。桑妮出生的时候不叫“桑妮”,父母给她起的名字叫玛莎·科洛弗。一种说法是,老乔治老年得女,喜不自胜,感觉这孩子如同阳光般照亮了他的晚年,就管女儿叫了“Sunny( 阳光 )”。另一种说法是,老乔治其实是盼望太太生个儿子,没生成,就想着拿闺女当小子养,从此成天嘴里一口一个“Sonny( 儿子 )”。阳光也好,儿子也好,反正叫到后来,桑妮就成了她户口上的正式名字。 桑妮出生的地点有一点儿不合身份,她是生在从西弗吉尼亚州的白硫泉到纽约的火车上。科洛弗夫妇在白硫泉有一幢度假别墅,度到临近预产期才往纽约赶,没赶及,孩子就生在了半道上。由此,桑妮又得一小名叫“突突”,是美国小孩子叫火车的象声词,可是桑妮不喜欢这个名字。 桑妮长到四岁,老乔治就过世了,给她们母女留下的巨额财产中仅“哥伦比亚电气公司”就价值7亿美元。在30年代,“7亿美元”可是个天文数字,足以使这对孤儿寡母衣食无忧,也足以惹出诸般意想不到的麻烦、苦恼甚至危险。所以桑妮从小就被寡居的母亲和外祖母严加看管,直到上中学,无论去哪儿都有科洛弗家的司机兼保镖跟着。所以桑妮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尽管容貌出众,也颇有些才华,言谈举止却中规中矩近乎呆板,就像她每日穿去学校的那些浆熨得笔挺的衣裙。 不过,桑妮身边倒是从来不缺男孩子,而且公平地讲,条件不错的男孩子,这自然也在母亲和外祖母的意料之中。两个女人很少限制桑妮与男生交往,却又能不动声色地适时掐断他们的联系,比如1954年,桑妮交上了一位驻联合国的俄文翻译约奇·瓦西里契可夫,据说家里也曾是旧时的望族,于十月革命中被扫地出门流落他乡,从此沦为平民。母亲和外祖母并不特别相信这种无从考证的天方夜谭,遂找了个借口,带桑妮离开纽约,离开美国,远渡大西洋,避到了位于奥地利境内阿尔卑斯山麓的米特希尔堡。 米特希尔堡始建于15世纪,是当时的奥地利红衣大主教萨尔勃格的夏季行宫,那一带后来就叫了萨尔勃格。大主教无后,临终留下遗嘱,将米特希尔堡传给旁系子孙冯·潘茨男爵家族。30年代,该家族一位很有商业眼光的年轻人赫伯特改行宫为收费度假村,从此便成了欧洲各国王公贵戚达官富贾们的避暑胜地。从度假村开张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那段不算长的日子里,先后接待过德国的撒瑟兰公爵夫妇,荷兰皇后威尔希敏娜,荷兰当时的公主、后来的女王朱莉安娜等等。 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占领奥地利,也占领了米特希尔堡。盖世太保( Gestapo,即纳粹党秘密警察 )头目亨里奇·赫姆勒因钟情于萨尔勃格的湖光山色,在米特希尔堡长期滞留,几乎将这里变成了盖世太保的“第二总部”。行宫的主人于战后从美国重返故里,发现米特希尔堡在德国人的“保护”下不仅毫发无损,还改进翻新了曾经让客人们抱怨不已的古老陈旧的供水系统。无奈,冯·潘茨家族和当时几乎所有的欧洲人一样,在战争中颠沛流离家资耗尽,已无力再经营这座昂贵的行宫。 第2节 赫伯特·冯·潘茨男爵有一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奥地利王子亚历山大·霍恩洛,也曾在战争期间避难美国,还从娱乐圈娶回一个名叫海妮·韦尔德的美国太太,现更名海妮·霍恩洛王妃。王妃主动请缨,愿与冯·潘茨家族携手打理米特希尔堡,说以她的关系和影响,定能源源不断地招徕美国的阔佬和各界名流,如此,只需少量启动资金,便可还米特希尔堡战前的风光。 果然,不出一年,霍恩洛王妃就请到了与好莱坞关系密切的英国温莎公爵夫妇,美国汽车大王亨利·福特,报界巨头威廉·郝斯特等等。 霍恩洛王子也想出了一个主意。当时败落的奥地利皇亲显贵子弟不止赫伯特·冯·潘茨男爵一人,王子建议将这些米特希尔堡以往的常客尽数请回,并安排他们“就业”。于是不久,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就听到了如此这般的介绍:“这位是孩子们的钢琴教师,某某某侯爵小姐。”或“这位是你们的狩猎导游,某某某王子。” 1954年初夏,桑妮·科洛弗和她的母亲外祖母一起住进米特希尔堡时,就遇上了这样一位。18岁的亚尔斐·冯·奥斯勃格王子是亚历山大·霍恩洛王子的表弟,在米特希尔堡教授网球和马术。冯·奥斯勃格家族的将近一半财产来自王子的母亲,前捷克斯洛伐克公爵小姐拉丽琦,她继承了该国几乎全部的矿山,二战后即被共产党政府收为国有。还有一半分布德国奥地利各处,也在战争中散失殆尽,只剩下了慕尼黑父亲名下的一家出版社。 亚尔斐王子年轻英俊,体格健硕,擅长各种运动和游戏,而且风趣健谈,气度不凡。21岁的桑妮在第一晚的舞会上和王子跳了一圈,便身不由己堕入情网。然而,在当时,他们的关系并不为周围的人们认可。霍恩洛王子和赫伯特男爵嫌桑妮比亚尔斐大了三岁,桑妮的母亲外祖母则以为亚尔斐长得太帅气,又是那种花花公子型,今后不一定靠得住。安妮·萝琳·科洛弗后来说,她其实更愿意女儿在美国找一个哈佛或耶鲁的毕业生。 不幸的是,桑妮置所有这些忠告和警告于不顾,1957年7月20日,生将自己嫁给了王子,从此成为桑妮·科洛弗·冯·奥斯勃格王妃。那天的婚礼上,桑妮送给丈夫的礼物是一张百万美元的支票。 亚尔斐·冯·奥斯勃格王子辞掉米特希尔堡的“工作”,带着新婚的妻子和妻子的支票,到慕尼黑帮助重整父亲那家濒临绝境的出版社。夫妻俩在当地最豪华的英吉利花园买下一栋四层公寓楼的一二两层,三四层住的是德国军火巨贾阿尔弗莱德·冯·波伦男爵的夫人安娜藜丝,男爵本人因在二战期间为德军提供武器装备而被著名的纽伦堡审判并判刑12年。 这时候,本案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走进桑妮的生活。 桑妮王妃和安娜藜丝男爵夫人很快成为好朋友,桑妮特别喜欢冯·波伦家的德国女佣玛丽雅·辛拉翰姆,男爵夫人只得忍痛割爱,将玛丽雅送与王妃。 结婚次年,桑妮生下女儿安妮·萝琳·冯·奥斯勃格公主,再次年,又迎来儿子亚历山大·冯·奥斯勃格王子。等出版社的诸项业务步入正轨,亚尔斐王子便带领全家回到他和妻子当年相遇的地方,在米特希尔堡附近的萨尔勃格大兴土木,打造出正式的冯·奥斯勃格王府。 自此,王子和王妃的人生轨迹开始分叉。 亚尔斐王子回到米特希尔堡,恰似鱼入大海鸟归山林,又回到了最适合于他的生态环境。王子和他的狐朋狗友纠集一处,整天价狩猎,骑马,打球,跳舞,甚或饮酒作乐,无所不为,一夜不归是家常便饭,有时玩到了兴头上,可以三五天不打个照面。 第3节 一开始,桑妮王妃还捺着性子陪着,无奈她既不是运动型,也不是户外型,她的最爱,是在王府宽敞的主客厅里开派对,而且夜复一夜,往往是今天的派对刚散,又开始准备明天的派对。曾经一度,冯·奥斯勃格王府的派对在萨尔勃格一带开出了名气,人人趋之若鹜。 一开始,亚尔斐王子也捺着性子陪着,场场必到,可经不住日子一久,终究有耐不下去的时候。 对于丈夫的不捧场,桑妮不恼,甚至对于丈夫的来去无踪,桑妮也不恼。桑妮恼的是,亚尔斐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比自己年轻一大截的女人,并且绯闻不断。 桑妮这才忆起结婚前那些让她耳朵长茧的忠告和警告,不幸而言中! 冯·奥斯勃格王府的派对越来越少,桑妮王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长吁短叹,顾影自怜。叹够了,怜够了,便带着孩子用人一抬脚,或维也纳,或威尼斯,或伦敦,或巴黎,想上哪儿,全凭一时冲动。 就这样,桑妮碰到了克洛斯·冯·普罗,1962年,伦敦。 那是在桑妮的一位好友家,两个年轻女人商量着要在露天派对上搞一点小小的恶作剧。她们将一只幼虎藏在桑妮的桌子下面,饭吃到一半,桑妮突然从长长的桌布底下牵出一只龇牙咧嘴横眉怒目的小老虎,唬得众男女慌忙逃散,顿时,四周围一片惊叫。 只有一个人面带微笑朝桑妮走过来。他伸手拍拍幼虎的脖颈,又抬头看看眼前的佳人。那天,桑妮穿一条粉红色长裙,胸前缀满粉红色绢花。 此人便是当时伦敦有名的“钻石王老五”,36岁的克洛斯·普罗。 一些不喜欢克洛斯·冯·普罗的人说,克洛斯其实不姓“冯”( Von,略作V·郾 ),他的血液并非“蓝色”。这话也对也不对。在德国和奥地利,姓氏中的“冯”代表贵族,所谓“蓝色血统”( Blue blood )即贵族血统。如果看过《 音乐之声 》,应该记得影片中男主角的姓也是以“冯”开头。 克洛斯祖籍丹麦,1926年8月11日生于哥本哈根,他的父亲叫史万德·波尔勃格,一位气质浪漫且著述颇丰的剧作家兼戏剧评论家,母亲乔娜·普罗,前丹麦司法部长、著名银行家弗莱兹·普罗之女。克洛斯出生时随父姓,取名克洛斯·西西尔·波尔勃格。 史万德和乔娜在儿子4岁时离异,克洛斯就跟着母亲住进了外祖父家。克洛斯长大后听说,父母离婚的原因之一,是父亲接受了一位文人朋友的邀请,执意要去德国,这在外祖父家是决不允许的。 上溯五代,丹麦的普罗家族原本是德国名门冯·普罗的一支,后因爵位传承引起族中纠纷,这一支的先祖,据说是兄弟两人,便弃头衔愤然出走,发誓今生再不回德国。所以普罗家世代痛恨德国人,后代子孙除非万不得已,轻易不踏上德国国土,这倒也在二战后为他们免却了可能的嫌疑和株连。 在少年克洛斯的眼里,外祖父弗莱兹·普罗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其实认真论起来,克洛斯并没有亲眼目睹过外祖父的荣耀。在他出世前两年,1924年席卷欧洲大陆的经济恐慌已经将弗莱兹·普罗的毕生财产一扫而空。弗莱兹时年已过半百,仍是一副不肯服输的脾气,却又和其他不服输的人不一样。当别人都拿着所剩无几的家当重新开始时,老头子却尽着那点钱只身航海远渡,周游列国,能走多远走多远。回来时一贫如洗,竟也凭着昔日在金融界的影响和威望做了一任丹麦中央银行( 相当于美国的联邦储备局 )行长,退下来后又被一些大公司争相请了去做CEO( Cive Officer,首席执行官 )。 第4节 外祖父家虽然无力再为克洛斯提供优越的生活环境,却尽其所能地让他受到了最良好的教育。克洛斯曾就读于瑞典和丹麦的一流贵族学校,精通欧洲各国语言。与此同时,父亲史万德·波尔勃格的几部戏在柏林和汉堡的舞台上大获成功,史万德声名鹊起,开始和德国政府一些官员走动起来。 不久,二战爆发。1940年4月,德军攻占丹麦时,克洛斯正在学校里住读,母亲却因远赴伦敦访友有家难归,母子俩从此失去音讯,天各一方。一年后,1941年12月,父亲史万德几经周折,终于靠着他在政府中的关系打通了盖世太保的关节,当时只说送儿子去英国和母亲过圣诞节,其实父亲也知道,克洛斯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此后,父亲受尽了命运的捉弄,先是为克洛斯“潜逃”一事屡遭盖世太保调查传讯,二战结束又因“与纳粹德国勾结”而被判刑4年,于1949年病逝狱中,克洛斯遂改随母姓“普罗”,那是后话。 回到1941年底,克洛斯到了伦敦,进当地中学就读了六个月的10年级,刚满16岁就通过剑桥大学入学考试,成为当时该校历史上最年轻的学生。一些不喜欢克洛斯·普罗的人说,那其实是因为战争期间生源不足,才让他捡得这等便宜。 1946年夏,克洛斯从剑桥三一学院法律系毕业,还不够考律师执照的年龄,倒已经有好几家公司抢着要给他工作。克洛斯不着急,他先到巴黎闲居一年,跟着进了伦敦翰伯罗银行,第三年取得执照后又转入英国最高法院刑事庭。克洛斯对朋友们说,他其实对刑事法毫无兴趣,他的理想是要做涉及大公司间巨额财务纠纷的民事诉讼案,只不过现时太年轻,“没有人敢把大笔的款项交给一个毛孩子”。看得出来,克洛斯是绳其祖武,循着一条外祖父弗莱兹·普罗曾经走过的路子——扛着法律的学位闯荡金融界。 或许正是由于克洛斯对刑事法的如此不尊重,才导致了后来与该法的冲突。 这时候,克洛斯·普罗已经长成了大人,身高一米八四,加上不错的外表,不错的教养,不错的学历,不错的收入,还在伦敦最上流的贝尔格拉维广场拥有一套不错的公寓,使他很快成为当地名流,成为各沙龙派对的必邀宾客。克洛斯也经常在自己的公寓办派对,他甚至能请得动一些皇室成员如西敏士公爵夫妇。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派对上,1958年,毕维城堡,克洛斯·普罗有幸与当时的美国首富、石油大王J·保罗·格笛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那一次,格笛是来英国考察,他正筹划着将公司总部从洛杉矶迁到伦敦。 巧就巧在,克洛斯的一位法国朋友是格笛的股票经纪人。该法国人听说他最大的客户造访英国,专程从巴黎飞来伦敦。那天晚上,在法国人为格笛接风的晚餐上只有四个人,其中包括克洛斯·普罗。席间,格笛正式邀请克洛斯加盟未来的“格笛石油”。 到1962年,克洛斯·普罗已经在“格笛石油”身居要位,官拜“总裁执行助理”,分管公司业务中分量最重的中东各油田。克洛斯当时的月工资为2500英镑,合6000美元,相当于英国首相薪俸的四分之三。话到这里,一些不喜欢克洛斯·普罗的人总不忘加一句,说克洛斯的负债额其实也不低。克洛斯生活奢侈,有自己的管家、厨子、司机,还请专人照顾他母亲,光他公寓里摆放的鲜花每月就得上百英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5节 据威廉·莱特的《 冯·普罗事件 》一书,在公司一次招待客户的午餐上,克洛斯曾与桑妮·冯·奥斯勃格王妃在慕尼黑的邻居、德国军火商阿尔弗莱德·冯·波伦男爵之子昂蒂特相逢。本案发生后,昂蒂特·冯·波伦男爵对前往采访的记者回忆说:“我对邪恶的感觉一向灵敏。当时的情景就仿佛儿童故事书中遇到一个妖魔或巫婆,我甚至不愿意碰他,不愿意和他握手……他和他的老板不一样,保罗·格笛十分热情,而且幽默、风趣,这个克洛斯·普罗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冷漠阴险……格笛和我很谈得来,我记得我们为了谁是当时的世界首富争得面红耳赤,他说是他,我当然说是我父亲了。”有趣的是,格笛和冯·波伦当时生意的重头都在中东,一个从那儿抽石油,一个往那儿销军火。此次午餐后不久,这位冯·波伦男爵娶了桑妮的小姑子、亚尔斐王子的小妹妹海蒂·冯·奥斯勃格公主为妻。 也是在本案发生后,上述往事成为了一场电视辩论的焦点之一。关于本案的另一本书《 逆转 》的作者、哈佛大学法学院犹太裔教授亚伦·德肖维奇认为,应该是克洛斯不愿意和冯·波伦男爵握手。“撇开普罗家族对德国人的世代成见,冯·波伦男爵还是纳粹军火商的继承人……如果克洛斯·冯·普罗不曾忘记他当年在德军占领下的丹麦的遭遇,他就不会去碰那双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电视辩论的另一方是《 冯·普罗事件 》作者威廉·莱特。 不过显然,昂蒂特·冯·波伦男爵是了解克洛斯底细的人之一,也是不喜欢克洛斯的人之一。 1965年春,桑妮·科洛弗结束了和亚尔斐·冯·奥斯勃格王子历时七年半的婚姻,带着一双儿女重返美国,在纽约曼哈顿著名的第5大道买下一套豪华公寓。桑妮的母亲科洛弗老夫人也住在同一条街上。除去在奥地利的那些日子,这一对母女从来就是互为近邻,彼此之间只需步行便可到达。 13个月后,1966年6月6日,桑妮与克洛斯在美国成亲。结婚证书上,克洛斯不动声色地在自己的姓氏前面添上了“冯”字。一些不喜欢克洛斯·普罗的人说,倘若还在英国或欧洲,克洛斯断然不敢如此妄为。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第二年,桑妮生下一个女儿,克洛斯给孩子起名科西玛。假如小姑娘就叫科西玛·普罗,倒也罢了,加一个“冯”,意义全然不同。 历史上也曾有过一个“科西玛·冯·普罗”,她可能是德国冯·普罗家族中最有名的女人。欧美的音乐爱好者都知道,19世纪的科西玛·冯·普罗是著名钢琴家、作曲家弗兰兹·李斯特和公爵夫人、女作家玛莉娅·德·亚哥特( 笔名丹妮·斯坦 )的私生女,长大后嫁给了以指挥理查德·瓦格纳的歌剧而蜚声乐坛的指挥家汉斯·冯·普罗。在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瓦格纳和冯·普罗夫妇一同到各地演出,有时候还住在一起。就在丈夫潜心钻研排练瓦格纳作品的同时,就在丈夫的眼皮子底下,妻子却在同作曲家鬼混。据说当时全欧洲的人、包括德王路德维希二世都知道了,只有汉斯·冯·普罗还被蒙在鼓里。直到1870年,科西玛与丈夫离异,随即便和瓦格纳结为夫妻,二人恩爱直至老死。 这样一个始于李斯特、终于瓦格纳的女人,就如同历史烙在冯·普罗家族脸面上的“红字”,家族中人无一不讳莫如深,少提为佳。一些不喜欢克洛斯·冯·普罗的人说,到了克洛斯这里,倒好像要将那“红字”昭然于天下,足见他并非该家族的正宗子孙。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6节 婚后第三年,克洛斯从“格笛石油”辞职,他说他不想再在纽约和伦敦之间飞来飞去,太累了。况且,桑妮也希望他总在身边。 第四年,夫妻俩在罗得岛州的纽波特买下了大西洋海边的克拉伦敦庄园。桑妮这次的选择同样是因为她母亲在这附近有一套避暑别墅,也因为纽约波士顿的不少富豪们都在纽波特有一套避暑别墅。 克拉伦敦庄园于1904年建成,共有20余间房,非常典型的英式豪宅,曾在1950年作为影片《 上流社会 》的场景地。没有人知道冯·普罗夫妇购买庄园的价格,邻居们只从施工队那里打听到,仅庄园成交后的内外装修就花了500万美元,而且几乎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从英国运过来。 从此,桑妮和克洛斯相伴着,相守着,一天一天、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一家人通常冬住纽约,夏居纽波特,每年总有一两个月出国旅游。如果桑妮愿意忙,她也总有的忙,她可以做义工,可以参加各种慈善活动,参加那些关于她的投资、关于她的基金会、关于她的财产管理的各种会议和洽谈。如果克洛斯愿意工作,他也可以进一家公司,或自己支一个摊子单干。周围的人们间或也会听说起这对夫妻之间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美满和谐,譬如桑妮就曾对她的医生提到,她和克洛斯已经有些日子不同房了,譬如时有谣言传闻,说克洛斯和一个名叫阿丽珊·爱索尔的肥皂剧女演员搞在了一起。桑妮已经不再是王妃,可她的两个大孩子还是叫安妮·萝琳·冯·奥斯勃格公主和亚历山大·冯·奥斯勃格王子,姐弟俩每年一次去奥地利或世界其他的什么地方探望父亲,届时桑妮总会记着给前夫捎去些礼物。朋友看见了就说:“我还以为你恨他呢?”桑妮就答:“你会去恨一棵树或一潭水吗?”1978年和1979年,冯·奥斯勃格姐弟相继大学毕业,居然是靠着克洛斯的关系找到工作。安妮·萝琳公主因讲得一口流利的德语,被好莱坞一个赴德国拍片的摄制组聘了去当翻译。亚历山大王子更愿意留在美国,克洛斯便安排他做了参议员克莱波恩·培尔的私人助理,上班的时候就住在罗得岛州首府普维顿斯。 然后就到了1979年的圣诞节,也就是本文开头的前一年。按照桑妮·冯·普罗夫人立下的规矩,无论天多冷,也无论平日在何处做事,节日期间全家人一定要在纽波特的克拉伦敦庄园团聚几天。 12月26日,圣诞次日的晚饭后,桑妮和儿子坐在庄园一楼的图书馆里拉家常。桑妮有些不高兴,大女儿安妮·萝琳在欧洲拍片时处了一个男朋友,这么重大的节日只在家里过了个开头,昨天下午就匆匆飞去了奥地利。桑妮一面说着话,一面吃掉了两份奶油蛋羹,那是桑妮娘家科洛弗氏的圣诞传统甜点,类似冰激凌,又加了适量的酒类,还有巧克力豆、坚果、水果等等。渐渐地,桑妮有些口齿不清,言语也含混起来,亚历山大王子就坐在她身边,也听不清母亲在唠叨些什么。亚历山大以前不是没见过母亲醉酒,母亲一喝醉话就特别多,有时候还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同样一句话讲了一遍又一遍,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子。 亚历山大将母亲送回主卧室,对跟进来的继父说母亲很虚弱。亚历山大看着母亲躺下,盖好被,合上眼,看着克洛斯捧本书和衣坐在母亲身边,觉得该做的就这些了,遂告退。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7节 亚历山大第二天10点半起床先去了室内网球场,他和他的父亲亚尔斐王子一样酷爱运动。亚历山大走的时候听说桑妮还没起床,小伙子也没往别处想,他知道这些日子母亲有时候一整天都歪在床上或沙发上,病病恹恹的。亚历山大打完球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见母亲的德国女仆玛丽雅·辛拉翰姆正独自抹着眼泪。 “夫人病了,”玛丽雅告诉王子,“可是先生不让请大夫,说夫人只是头天晚上没休息好,现在好不容易睡下了,叫我不许惊动她。” “那你就别惊动她。”王子说。 “不,你不明白,夫人不是睡着了,她好像完全没有知觉,我叫她半天也不带醒。夫人的一只胳膊耷拉在床沿,我过去替她掖进被窝,一摸,那胳膊竟是冰凉冰凉,沉得跟块木头似的。夫人平时睡觉特别轻,你知道的,稍有响动立马就醒……” 后来到了法庭上,玛丽雅说:“那天上午,我从夫人的门口经过,听见她呻吟……” 克洛斯·冯·普罗说不对,不是呻吟,桑妮只是在打呼噜,“她头天晚上确实没睡好。先是自己生气,为安妮·萝琳去奥地利过节的事,说她不希望安妮嫁到欧洲,说当初离婚的时候费尽千辛万苦争来的孩子,现在倒像是又将女儿还给了前夫……说着说着就扯上我,说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一个要走,我在家里也呆不住,说我一工作起来就家里诸事不管,还老惦着找机会出差。”克洛斯当时在一家国际艺术品公司做副总裁。“我刚分辩两句就吵起来了……我们每次吵到最后总是向对方嚷嚷离婚……等到两个人好不容易都安静下来,桑妮又说她嗓子眼疼,进进出出找药找水折腾了小半宿,直到天亮才睡着。” 玛丽雅说:“我上楼接着熨衣服,心里又委实搁不下,过了约摸30分钟再下楼,看见夫人还是先前摆出的姿势,先生也还是和衣捧本书斜靠在她身边……我说先生,这样不行的,还是得请大夫瞧瞧……先生说我们在纽波特从没请过大夫,也不认识什么大夫……我说不是有一位纽波特医院的盖利迪大夫吗?去年夏天夫人闹肚子就是请的他,还有一次夫人着凉了也是他给开的药……先生说玛丽雅你不要跟我争了,我说没事儿就准没事儿,桑妮只是头天晚上喝高了,等会儿酒醒了她人也就自然醒了。我一听,怪了,刚才不是说夫人因为吵架嗓子疼没睡好吗,现在怎么又改喝酒了?再者说,人都是喝了酒倒头便睡,哪有喝多了反倒睡不着的理儿?” 玛丽雅后来又去主卧室看过几次,其中一次对克洛斯说:“如果你不打电话请大夫,我就打了。” 克洛斯的回答怪怪的:“你知道,玛丽雅,和冯·普罗夫人这样的女人结婚过日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总之,玛丽雅的意思,桑妮昏迷了。克洛斯的意思,桑妮睡着了。 ………… 亚历山大不等玛丽雅说完,扭头冲进主卧室:“我看见母亲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继父站在床边……我摇她,推她,喊她,她就是不醒……我回头看一眼继父,他也正看着我。‘我们该怎么办?’他问。‘什么怎么办?’我有些急,‘叫医生!’” 简尼思·盖利迪大夫不在,克洛斯·冯·普罗就留了言。3点,盖利迪大夫给克拉伦敦庄园回电话。玛丽雅·辛拉翰姆后来在法庭上说:“先生叫我别走,要我留下来听他讲电话。我听见他对医生说夫人自己起来过一两次上厕所,他还替夫人调过一杯杜松子艾欧,说夫人从来喝酒无节制,昨天晚上就又喝醉了……我没等他讲完电话便离开了房间……我实在不想听他的一派胡言。”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8节 盖利迪大夫要克洛斯密切注视桑妮的病情,如有异常马上打电话。 6点半,桑妮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两手在胸口乱抓。玛丽雅想扶她坐起来,可是扶不动。“我请求先生帮帮我,先生摇头,不。” 不过这一次,克洛斯不等玛丽雅说话就给盖利迪大夫打了电话:“我要你现在就来,越快越好,该多少钱我照付。” 正好亚历山大王子打完下午的网球回家,见状也守在主卧室里陪众人一起着急。 盖利迪大夫来得很快,不过10分钟,稍事检查、处理,随即叫来急救车将患者扣上氧气面罩送往纽波特医院。 按规定,医院接到昏迷病人首先要查明是否吸毒,或服用过量的安眠药,或饮酒过量等等。抽取血液等送检样品应该是在为病人注射或输液之前,以确保试样的原始性。据有关病案记载,桑妮·冯·普罗夫人送进医院的时间是1979年12月27日晚7点30分,25分钟后盖利迪大夫收到验血报告。桑妮的血糖很低,每100毫升血液中仅41毫克,为正常值的41%,酒精和安眠类药物的含量也低,还有少许阿斯匹林。 9点,盖利迪大夫让护士替患者推了一针葡萄糖,两小时后再测,病人的血糖非但没有回升,反而降低到每100毫升血液中20毫克。 这时候,按照简尼思·盖利迪后来在法庭上的说法,他想到了胰岛素。 胰岛素是由胰脏内的胰岛β细胞分泌出的一种蛋白质激素,其生理作用为参与动物体内的糖代谢并控制血糖平衡。当血糖升高时,比如摄入含糖甜食等,胰脏就会分泌出一定量的胰岛素将过多的葡萄糖转化为糖原。当血糖太低时,比如长时间未进食,体内的胰岛素水平也会相应降低,从而刺激肝脏细胞将糖原还原成葡萄糖并释放补充到血液中。所以简单地讲,胰岛素实际上是一种降血糖剂。 胰岛素分泌失调最常见的临床表现即为糖尿病,其主要指标为胰岛素水平偏低,因而血糖过高,致使血液中无法排解的过剩葡萄糖进入尿液( 所以叫“糖尿病”,因为正常的尿液不含葡萄糖 ),治疗手段之一便是定时为患者注射医用胰岛素。 然而,胰岛素如若使用不当,比如注射到正常人体内,则可因血糖大幅度降低而导致不同程度的昏迷。 盖利迪大夫说,他之所以想到胰岛素,是因为一般说来,输入葡萄糖后病人的血糖应该升高,如果还持续下降,说明病人体内“或许”存在有过量的胰岛素。不过,盖利迪大夫推理道,桑妮不曾罹患糖尿病,自然也就没有注射胰岛素的可能。因而在当时,“胰岛素”三个字顶多不过是掠过盖利迪大夫脑海的一闪之念,没有写进病例,也没有对同事们提起。 医生们最后只似是而非地诊断桑妮为低血糖症,一种与糖尿病相反的病症。盖利迪大夫对患者家属的解释也似是而非,说桑妮的胰脏虽仍具有产生胰岛素的功能,但协调失常,如若摄入太多的糖分,胰脏一经受到刺激开始分泌胰岛素,便不可能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过,大夫的医嘱却不无道理,说对于桑妮的情形,甜点和酒精如同毒药,即便不能忌食,也应尽量少吃。 所幸,持续一夜的输液,使桑妮的血糖水平逐渐回升,终于在第二天,12月28日上午回复正常,达到154毫克。下午,桑妮经过24小时昏迷,总算醒过来了,人人额首称庆。 唯一不开心的是玛丽雅·辛拉翰姆,她仍对前一天和克洛斯·冯·普罗的几次冲突和口角耿耿于怀,她背地里找到亚历山大王子,说克洛斯当时的表现十分反常,他好像并不希望夫人活过来,他是直到被逼无奈,才不得不打电话请医生的。为了加强自己的论点,玛丽雅又说,平时她自己若有哪儿不合适,先生听说了总是马上就吩咐人给大夫打电话……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9节 亚历山大王子非常绅士风度地听取了德国女仆的“意见”。像冯·普罗这样用人成群的钟鸣鼎食之家,个把下人对某位主子有点儿微词原本算不得什么。玛丽雅最后说,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原不该介入主子夫妻之间的事。亚历山大心想,我又何尝不是呢?不管怎么样,克洛斯并非王子的生身父亲,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们姐弟俩对继父从来就是直呼其名,所以还是少说为妙。 转眼到了1980年2月下旬,据玛丽雅·辛拉翰姆后来向法庭提供的证词,某日,在纽约第五大道的公寓里,“我给夫人端去早餐,她很弱,竟然不能自己坐起来……我告诉先生,他说夫人头天晚上吃的汉堡包太过于油腻,以至于如此,可是我不信……”又是玛丽雅说桑妮病了,克洛斯说没事儿。“第二天,我正清理一间衣橱。那本是先生的衣橱,不归我管,但夫人时常将自己的东西随手放在里面……我看见一只敞开的旅行包,先生每次从纽约到纽波特,或从纽波特到纽约,都用这只包带他的随身物品……包里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皮匣子,类似男人们装电动剃须刀的那种,我心里好奇,就打开了……我知道这违背了我的职业道德,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我就打开了……” 匣子里是几只小药瓶,装了各色药片、粉末和浆糊状液体。据玛丽雅说,有些瓶上的患者姓名是克洛斯·冯·普罗,也有其他玛丽雅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等到周末,亚历山大王子从普维顿斯回来,玛丽雅迫不及待地给他看了匣子和药瓶。亚历山大仍是一副“君子远庖厨”的少爷派头,只表示“确实有点儿可疑,但是说实话,玛丽雅,我真的不知道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或者我应该拿它们干什么用……” 玛丽雅只得去找安妮·萝琳公主,公主从欧洲回来后就住在同一幢楼里的另一套公寓。克洛斯上班去了。安妮·萝琳要玛丽雅把黑皮匣子拿到她的房间,两个女人抄下药瓶上的标签,又取出些许粉末和糨糊,悄悄送给了桑妮·冯·普罗在纽约的私人医生理查德·司铎克。根据两年后呈交法庭的抄件,那天是3月4日,星期二。 几天后,结果出来了。一种浅黄色糊状物被鉴定为安定,白色粉末是药名叫做“司可巴比妥”的镇静剂,因其具有强效麻醉作用,在世界一些地方,如中国台湾省,被列为三级毒品,当地走私集团俗称其“红中”。 不错,司铎克大夫告诉安妮·萝琳,他曾经给桑妮开过这些药,但问题是,他开出的安定和司可巴比妥都是药片,市面上的这两种药也只有药片。谁会费力劳神,不辞辛苦,将药片磨成粉,又做成糊状呢?或者,它们另有出处,譬如经过一些非法渠道? 至此,玛丽雅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她是在向公主和医生证明,可能有谁在加害于桑妮。 后来到了法庭上,控辩双方争论的焦点之一就是,既然兹事体大,关乎桑妮·冯·普罗的性命,为什么就没有人告诉她本人? 玛丽雅·辛拉翰姆说:“做下人的本就不该长舌头。” 冯·奥斯勃格姐弟说:“母亲知道了,准会将我们逐出家门。” 还是桑妮的闺中密友茹思·弗拉德一语中的:“桑妮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不想再有第二次……无论她自己感受如何,处境如何,至少,她不希望,甚至是非常忌讳别人议论她与丈夫的关系。” 第10节 而且,当时谁也无法预料后来发生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如此一来,桑妮身边的那些关心她的人,就更有理由替她操心了。 这年5月中旬,桑妮·冯·普罗带领家族中众人送安妮·萝琳·冯·奥斯勃格公主飞越大西洋,远嫁奥地利。婚礼日期定在5月31日,地点仍是萨尔勃格的米特希尔堡。女婿家乃当地豪门克纳索尔,亦属蓝色血统。按照西方习俗,婚礼当由女方家操办,这正合桑妮心意。桑妮是不怕花钱的,她为女儿定做了最昂贵的婚纱,选购了最昂贵的首饰,邀请的宾客中囊括了奥地利皇室的所有成员,被报界称为该国50年来最盛大的婚礼。 婚礼期间,桑妮十分留意饮食。她只喝低糖饮料,上甜点时也只要水果,每天仅在就寝前喝一小杯红酒。及至婚礼结束,桑妮没有出任何意外,上下人等才都舒了一口气。 回到美国正赶上夏天,桑妮时有不适,又住了两次院,皆有惊无险。 11月底,感恩节后的星期日,玛丽雅·辛拉翰姆又在克洛斯的衣橱里看见了黑皮匣子。据她后来在法庭上的陈述,玛丽雅拉开拉练,匣子里除了小药瓶,还有三支未拆封的注射针头和一只盛有针剂的安瓿,其上注明“胰岛素”。 玛丽雅立即叫来亚历山大王子。“胰岛素?干什么用的?”她问他,“冯·普罗夫人没有糖尿病,她不需要胰岛素。” 亚历山大一如既往,没太把这当回事。 临回普维顿斯前,亚历山大又陪着母亲在图书馆里拉家常,就像上一个圣诞节一样。桑妮说到她想离婚。这一次,据亚历山大后来回忆,桑妮仿佛下定了决心,不再似从前般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我问,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果断。‘发生了一些事’,她说,‘太可怕了,我无法启齿’……我反复追问,我要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可她就不说。” 亚历山大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和一颗悬着的心回到普维顿斯,直到一年后,在法庭上,他才终于寻得答案,或者说,部分答案。 桑妮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叫依莎贝尔·格鲁威,那年11月初,依莎贝尔接到某地毯公司电话,说她新购的地毯多付了定金,问余款如何处置,记在账上还是现在就退还?依莎贝尔一头雾水,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通电话聊下来才终于搞清楚,原来是克洛斯·冯·普罗用了她的名字买地毯,因为依莎贝尔是注册室内设计师,凡买装修材料都有折扣。“那时候,克洛斯刚刚开张了他的信用汇兑公司‘希尔逊美国快递’,我想一定是办公室地毯,就拿了这事儿当笑话讲给桑妮听。可桑妮说,克洛斯的办公室她去看过,那里不需要地毯……她问我要地址,我就给了她地址……” 地址是曼哈顿东69道某公寓,克洛斯准备和电视剧女星阿丽珊·爱索尔共筑的爱巢。 12月1日,星期一晚11点30分左右,克洛斯·冯·普罗敲响了玛丽雅的房门:“不要紧张,但是我恐怕你得跟我来一趟。” 玛丽雅·辛拉翰姆的证词:“我跟着先生到了主卧室,看见夫人躺在床上,头发和头底下的枕头全都渗透了血。夫人伤在后脑,看着好像是跌倒了摔的,因为离床不远处的地毯上也有一摊血。但让我搞不懂的是,那周围并没有任何可能致伤的物件……” 桑妮被送进曼哈顿的列诺克山医院,诊断结果为阿斯匹林中毒。桑妮醒来后告诉大夫,她那两天犯了鼻窦炎,只觉胸闷气短,头昏脑胀,前后共吞下60多片阿斯匹林。至于她晕倒前发生了什么,她的脑部又是如何受伤的,桑妮说,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第11节 1980年的圣诞节与以往不同,桑妮的母亲,现已改嫁改姓为艾特肯夫人,因患流感不能出门,冯·普罗一家也只好改在纽约过节。不过,桑妮想在节前的周末去一趟纽波特,算是了个心愿。 玛丽雅·辛拉翰姆也得了流感,刚刚病愈,克洛斯于是建议说,玛丽雅就不必随行,留在纽约调养要紧。 12月19日,星期五下午,冯·普罗夫妇带着亚历山大和科西玛抵达克拉伦敦庄园。虽然只计划住两天,桑妮还是订购了一棵圣诞树让店家送过来。星期六,一家人就围着那棵树忙活了一整个上午。 那天的晚饭开得比较早,因为要去派克斯影院看简·方达主演的《 朝九暮五 》,一部关于上班族的新片。上主餐( Main Course )的时候,桑妮说她不饿,不要吃,却叫管家罗伯特·拜尔思用大杯替她盛来加双倍奶油的香草冰激凌。餐桌上的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看完电影回到克拉伦敦庄园已是9点过后,克洛斯还有一些公司里的事情需要处理,径自去了书房。余下母子三人进到图书馆刚刚坐定,桑妮就说她要用一下卫生间。15分钟后桑妮回来,孩子们看见母亲已经换上了紫蓝缎睡裙,外罩一件粉红小夹袄,手里端一杯饮料。亚历山大后来猜想,那应该是桑妮自己在主卧室的吧台上调兑的杜松子艾欧酒。 10点左右,克洛斯来到图书馆,说他要去一趟厨房,问三个人是否需要点什么?只有桑妮响应说:“如果还有剩下的鸡汤,替我盛一碗。” 据亚历山大在法庭上的证词,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桑妮开始口齿不清,说话的声音也渐次低了下去。等喝完鸡汤,情况似乎更加糟糕,桑妮连手中的酒杯都端不住了。 亚历山大连问几遍,母亲你有没有服用镇静剂或安眠药,桑妮连连摇头,没有。亚历山大说你还是回屋早点歇息吧。桑妮挣扎着站起来,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亚历山大拦腰抱起母亲,这仿佛激怒了桑妮,她大声抗议叫儿子放下她,说她自己能走。 亚历山大将桑妮一直抱到主卧室的床上才放下,桑妮又起身要上卫生间。主卧室很宽敞,内设桑妮和克洛斯各自的卫生间。桑妮的卫生间除了她自己和做清洁的女佣,平时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所以走到门口,桑妮回头愤怒地对儿子嚷嚷:“你难道想跟我一起进去吗?”随手砰地将门关上。 桑妮的习惯是,一进卫生间先开水龙头,有时候独自在里面呆上大半个时辰,外面的人只能听着哗哗的水响干着急,也不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怎么样了。 此时,亚历山大又听见水响,知道急也无用,遂转身去书房找继父。 克洛斯正在打电话,据他后来讲,是在和“希尔逊美国快递”的同事玛格丽特·尼利商讨一份客户的财务报告。亚历山大略等了等,硬着头皮打断道,母亲好像很不好呢,随即踅回主卧室。 桑妮正好从卫生间出来,亚历山大帮着她躺下,和她说了一会儿话,等克洛斯进来才准备离去。临走时,亚历山大后来说,母亲正在问继父跟谁打电话讲了这半天,小伙子趁势扫视了一遍卫生间和床头柜等处,没有发现任何药品。 刚走到门口,又被母亲叫住。桑妮要亚历山大打开卧室里所有的窗户。桑妮的习惯是,冬天无论多冷都开窗睡觉,只将床上的电热毯烧得暖烘烘的。克洛斯不喜欢电热毯,亚历山大看见他穿上毛衣绒裤,还在头上套了顶毛线帽,这才钻进被窝。 第12节 一夜无事,只除了,亚历山大后来说,他自己半夜里跑出去一趟,到海边的“克拉克·库克酒吧”喝酒。几时回来的?不知道。 不过,克洛斯·冯·普罗知道他自己是几点醒来的——12月21日,星期日,早晨5点半。 桑妮还睡着。克洛斯先放出四条狗,然后淋浴,修面,出门散步,再回家读报。8点过,庄园杂役约翰·勃狄看见男主人经过主卧室进书房。昨天的电话只讲了一半,克洛斯还得继续和玛格丽特·尼利商讨那份R·J·雷纳兹公司的财务报告。报告的头两页读着还行,第三页却怎么看怎么不对。最后两个人终于悟出,是有人将一份不相干报告的第三页误插进了该报告中。克洛斯很生气。 9点,管家罗伯特·拜尔思看见克洛斯出门,这次是沿另一条路线到海滩散步。 10点半,约翰·勃狄推着吸尘器从楼道经过,被克洛斯拦住:“对不起,约翰,冯·普罗夫人还在睡觉,你不打算吵醒她吧?”约翰知道今天全家人吃过午饭就要回纽约,夫人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会早起的,不应该睡到这么晚。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11点,亚历山大起床,下楼,从楼梯拐角处的窗户看出去,继父正牵着四条狗从外面回来。亚历山大走进餐厅,发现只有他的同母异父小妹妹科西玛独自在那儿吃早饭。 “母亲醒了吗?”亚历山大问。 “不知道。”小姑娘答。 克洛斯从餐厅经过,对两个孩子道早安,亚历山大又问:“母亲醒了吗?” “你没看见她吗?”克洛斯有些惊讶,“我瞧瞧去。” 照亚历山大的估计,克洛斯去了10到15分钟,回来站在餐厅门口对亚历山大打哑语。他显然是不想惊动科西玛,小姑娘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门。 亚历山大跟着克洛斯走进主卧室,房间里彻骨的寒气令他浑身一颤。四周的窗户还敞开着,就和他昨晚离去时一样。亚历山大听见卫生间哗哗水响,果然,母亲在那里,匍匐于地,头就正好在马桶下方,长及脚踝的紫蓝缎睡裙直撸到腰间,露出里面的白绸衬裤…… 克洛斯说:“我试过,她还有气儿。” 是亚历山大的主意,说我们最好别碰她。克洛斯马上自告奋勇,说我这就去打911,又吩咐小伙子找一条毯子替桑妮盖上,还有,赶紧关窗户…… 两天后,桑妮·冯·普罗仍处于深度昏迷,由纽波特医院转入波士顿的布莱恩昏迷专科医院。 翻过新年,1981年1月中旬,由格哈德·梅耶尔大夫送检的胰岛素化验血样终于出了结果。波士顿医学实验室的报告单上写着,每毫升血液中含胰岛素216微单位( microunit ),高于正常水平近15倍。 布莱恩医院脑科权威,也是桑妮的主治医师哈里斯·弗肯斯坦博士据此得出结论,桑妮的昏迷乃“外源性胰岛素所致”,意即,桑妮被人为地注射了胰岛素,以致昏迷。作家威廉·莱特在《 冯·普罗事件 》一书中认为,弗肯斯坦博士的这一结论是建立在完全“独立”的基础上,所谓“独立”,即“博士当时并不知道黑皮匣子,不知道肥皂剧女演员阿丽珊·爱索尔,也不知道如果桑妮发生意外,她的丈夫将获得其遗产中的四分之一,约1500万美元。”另外四分之三在桑妮的三个子女间平分。 此前约十天,1981年1月5日,星期一,从大西洋彼岸闻讯赶回的安妮·萝琳公主和弟弟亚历山大王子一起,走进了位于曼哈顿第5大道的华肖·勃思坦律师楼,如约前来拜会他们新近聘请的刑事法律师理查德·库尔。 第13节 理查德·库尔,1942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随即入美军赴欧洲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于1948年获哈佛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其职业生涯中的将近一半时间任职于纽约地区检察长办公室,先后做过11年助理检察长和4年检察长。不久前退出政坛,旋即被邀加盟华肖·勃思坦律师楼。 冯·奥斯勃格姐弟向库尔博士细细讲述了家中13个月来环绕母亲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从桑妮1979年圣诞的第一次昏迷,到玛丽雅两次发现黑皮匣子,到桑妮12月初的阿斯匹林中毒,再到这次圣诞的“永久性昏迷”。两个人讲得更多的,是家人们的种种推测、怀疑和担心。姐弟俩告诉律师,有人故意陷桑妮于昏迷,并且以目前的情形看,此人不仅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罪责,还将获取一大笔财产。而在他们这方,如若对此事深加追究,最终的结果也许会是,非但不能证明他们的怀疑,反倒被卷入一场丑闻。公主和王子问:“有没有可能避免警方的介入?有没有办法不惊动公众,却又能查明母亲的昏迷到底是‘自然’还是‘非自然’的?” 理查德·库尔说:“咱们试试。” 库尔博兵分三路,一面找玛丽雅等人调查取证,一面安排人盯梢克洛斯·冯·普罗,又派了私人侦探埃德温·朗勃特和亚历山大一起,回克拉伦敦庄园寻找黑皮匣子。 据亚历山大说,母亲住院后他也曾试图寻找过,结果发现克洛斯的衣橱上了锁。在亚历山大的记忆中,他还从没见过家中的衣橱上锁。 1月23日下午4时,亚历山大和埃德温从纽约出发,先驱车前往亚历山大在普维顿斯的住处,他们计划在那里作短暂停留,雇一名锁匠,因为纽波特地方太小,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不走露风声。 锁匠是从《 电话黄页 》上查来的,名叫马歇尔·萨尔兹曼,听说要去30英里外的纽波特砸门开锁,不免心生疑窦,又架不住300美元的诱惑,就说:“去可以,但我不要坐你们的车。” 于是,亚历山大坐进马歇尔的卡车在前面领道儿,埃德温开着亚历山大的“飞亚特”在后面尾随,一行三人风尘仆仆,到达克拉伦敦庄园已是晚上8点30分。 马歇尔又说:“最好还是先找找看有没有钥匙。”埃德温在克洛斯书房的抽屉里找着一串,交给马歇尔刚试到第二把,衣橱门就打开了。 这里,据埃德温和亚历山大的证词,两个人谢过锁匠,锁匠接过三张百元美钞,欣欣然而去。 可马歇尔·萨尔兹曼却说,他们并没有马上打发他走人。 不管怎么样,那一趟,亚历山大和埃德温果然就在克洛斯的衣橱里找到了黑皮匣子,而且里面果然就有玛丽雅看到的那些“处方药”和“柜台药”( 根据美国的药品管理法,药品按照其来源划分为两类:处方药,prescription drug,即必须由持照医师开方的药物;柜台药,over ter,简称OtC,即民众可以自行到药店购买的药物 )。唯一不同的是,三支注射针头已经有一支拆开,且看似已经使用过,另两支仍原封未动。并且,匣子也没有了那瓶胰岛素。 第二天,亚历山大带着一大包据称是在黑皮匣子中找到的药品拜见桑妮的私人医生理查德·司铎克。司铎克大夫一边查看一边推测说,将药片研成粉末,是为了易于与食物混合,制成糊状,则“可以和黄油一起涂抹在吐司或三明治上”。司铎克大夫转而将药品送到位于长岛的“生物科学实验室”,2月9日,结果出来了。 第14节 大部分药品皆为镇静剂或安眠药类,在那支用过的针头上,科学家们查出了“高浓度的胰岛素”。 司铎克大夫马上拿起电话,他问理查德·库尔:“是你去报警,还是我报警?”这是美国人的讲话方式,意思并非商量,而是给对方施加压力:“假如你不报警,我就报了。” 事到如今,想要避开警方已是不可能的了。 五个月后,1981年7月6日,星期一,罗得岛州大陪审团作出决定,以两项“谋杀未遂罪”对克洛斯·冯·普罗提起起诉。 7月13日,克洛斯缴纳保释金10万美元,监外候审。 很快,克洛斯聘的据说是当时“纽约最好的律师”赫拉德·法林格和“罗得岛州最好的律师”乔恩·希翰。前者因成功受理若干高曝光案而享誉法学界,后者对罗得岛州的司法系统和法律条文了如指掌,用一位记者的戏言:“地皮子踩得溜熟。” “克洛斯·冯·普罗谋杀未遂案”于1982年1月11日,星期一,正式开庭。那天的纽波特寒风刺骨,气温低达2华氏度,相当于零下17摄氏度。 其时,经过各大小媒体半年多的炒作渲染,案子已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诚如首席公诉人史蒂文·伐密利提在他的开场发言中所说:“当你经过一周的劳作,在星期五晚间走进一家电影院,等待着从一部极精彩的好莱坞影片中获得享受或刺激时,你最期盼看到的是什么?”在美国,新片的首映都是在星期五晚上。“这个案子,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你想看到金钱、*、毒品,这案子里有,你想看到纽波特、纽约、欧洲,这案子里有,你想看到皇室、贵族、上流社会,这案子里有,你想看到现时美国已经不多见的仆人、管家、花匠,司机等等,这案子里也有……克拉伦敦庄园筑有高墙铁门,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一辈子也无法窥视到那墙和门的另一面。这个案子给了你们一个机会,使你们可以看到,有钱人是如何生活的。” 史蒂文说,公诉方将向法庭证明,桑妮·冯·普罗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有人给她注射了胰岛素,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桑妮的丈夫克洛斯·冯·普罗。至于动机,“动机就摆在那儿,我们甚至用不着去证明它——桑妮的富有,在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多少人可以与之媲美,相形之下,她的丈夫几乎一文不名。克洛斯知道,桑妮在遗嘱中留给他1500万美元,为什么?因为桑妮对丈夫从不加防范,她甚至不顾律师的劝告,邀请克洛斯参与了修改遗嘱。然而,在事实上,他们的婚姻却面临着危机。克洛斯一手插进桑妮的钱袋,一手又搂着另一个女人”。这句极富启迪的形容后来激发了至少三位漫画家的灵感。“克洛斯面临的难题是,一旦离婚,他连一分钱也得不着。” “于是,就有了桑妮在接连两次圣诞期间的接连两次昏迷。第一次她醒过来了,第二次,到现在已经一年有余,医生们仍然看不到她苏醒的可能。于是,就有了德国女佣玛丽雅·辛拉翰姆和桑妮家人们的怀疑,继而有了律师和警方的介入,有了今天这场审判。” 被告方律师展现在陪审团眼前的,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赫拉德·法林格一上来先打了一个比方:“你们现在看见的是什么?”他高举起一只手,“我的手?不对!无论你们坐在法庭中的什么位置,无论你们从哪个角度看过来,你们现在看见的,都只是我的手的一面。” 第15节 赫拉德从克洛斯·冯·普罗的家世开始,讲到他如何“逃离纳粹占领下的丹麦”,如何成为剑桥大学法学院最年轻的学生,毕业后又如何一路春风,直做到世界首富保罗·格笛的“总裁执行助理”,成为当时伦敦“最具魅力的高薪单身汉”。 桑妮确实富有,赫拉德说,她在第一次离婚时给了她的前夫亚尔斐·冯·奥斯勃格王子100万美元现金以及欧洲的两栋府宅。但克洛斯并非“淘金者”,正是他,在结婚前坚持要求桑妮做一份“婚前财产协议”,直到他们婚后三年,桑妮主动取消了这份协议,因为她看到克洛斯为了她和她的孩子们放弃了“格笛石油”的高薪工作,放弃了他在英国的富有生活。桑妮对朋友说过,克洛斯对冯·奥斯勃格姐弟“比他们的生身父亲还周到”。 克洛斯跟着桑妮从英国到了美国,“他还想工作,可是桑妮不让,为此,她甚至用克洛斯的名字给他存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零花钱’,仅月息就1万美元……桑妮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没有任何特长,没有任何兴趣,没有任何爱好,她周围的朋友非常有限,因为她太有钱了,她和她的家人们,特别是她的母亲,对任何向她表示友好的人都先存三分戒心。”桑妮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午11点起床,让司机查尔斯·罗伯兹载着她到健身中心锻炼,或去高尔夫球场打球,或去游泳,然后再载着她买东西,做头发,洗桑拿,3点半回家睡午觉,5点半起床以后通常不再换衣服,晚上的时光就和家人们一起消磨。“对于桑妮,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 更糟糕的是,自从生了科西玛,桑妮几乎完全失却了*,她告诉克洛斯她在这方面给予他充分的自由,“只是必须谨慎”。 桑妮的健康状况,也不像公诉方说的那么好。她白天无所事事,到了晚上就失眠。她罹患“低血糖症”,医生多次告诫她不可喝酒吃甜食,可她两样都吃。她平均每天吞下20片阿斯匹林,那次的阿斯匹林中毒,还是“全靠克洛斯救了她”。她对安眠药和镇静剂的依赖已经到了“不可或缺的程度”,在她1980年底第二次昏迷时,大夫查出她血中的巴比妥酸盐水平高达1·郾06,在某些情形下已足以致命。 “我们还是从1979年的第一次昏迷开始吧。”据玛丽雅·辛拉翰姆的说法,克洛斯和衣躺在桑妮身边是在等着妻子断气,实际的情形是,桑妮要求在她每次入睡和醒来的时候,克洛斯都必须守着她。玛丽雅说她第一次查看桑妮是在上午9点,但据克洛斯的回忆,应该是11点,当时玛丽雅说:“夫人好像有些不对。”克洛斯答:“你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对不对,玛丽雅?”到下午3点,简尼思·盖利迪大夫给克拉伦敦庄园回电话,指示克洛斯“让冯·普罗夫人尽量多睡一会儿”。后来送进医院,盖利迪大夫疑为毒品所致,遂当即查验,却没有在桑妮身上的各静脉处发现注射后留下的针眼。 “没有针眼,何来胰岛素注射?!”赫拉德向法庭高声提问。 等桑妮醒来,盖利迪大夫曾与她长谈,建议她接受心理治疗,遭桑妮拒绝。 之后,克洛斯做了两件事。一是到岳母家登门拜访,恳请艾特肯夫人和他一起帮助桑妮戒酒,而艾特肯夫人的反应是“随她去吧”。克洛斯又致信盖利迪大夫,详述他在桑妮犯病前后的所作所为,问大夫:“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是不是耽误了她的治疗?”盖利迪大夫回信说:“你救了冯·普罗夫人一命。” 第16节 关于1980年12月初的阿斯匹林中毒事件,据克洛斯的讲法,那天晚上11点,他在卫生间里听见桑妮一声尖叫,出来看时,妻子已经昏倒在地,头正淌着血。克洛斯将桑妮抱上床,替她垫好枕头。赫拉德·法林格对陪审员们说:“假如他希望她死,很简单,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消任由她躺在那儿直至流光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可是,克洛斯马上就叫了急救车,又将玛丽雅请了过来……” 之后,克洛斯又做了一件事。他找到桑妮的医生理查德·司铎克大夫,说这段时间他们夫妇正在讨论办离婚,问以桑妮目前的状况,她在生理心理上“是否足够坚强,可以经得起由此产生的种种压力”。司铎克大夫回答,是的。 关于桑妮的第二次昏迷,“全家人一起吃晚饭,一起看电影,又在9点左右一起回家。到家后,桑妮去了一趟卫生间,那是整个晚上她独处的唯一时间。她在卫生间里做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而克洛斯和桑妮的唯一接触,就是按照她的吩咐,替她从厨房端来一碗鸡汤。” “鸡汤里什么也没有!”赫拉德·法林格神情激动,“事实上,在那碗鸡汤之前,桑妮已经显露出了病态……然而,我们今天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却正是基于这样的一种怀疑!” 赫拉德指出,公诉方的检察官们称,除了“外源性胰岛素”,医生们找不出任何其他导致桑妮深度昏迷的原因,其实不然。被告方聘请的专家们将向法庭证明,至少还有另外三种可能性:比如阿斯匹林在桑妮体内的长期积累,虽然用验血的方式无法检测,因为那只限于血清血浆等循环代谢系统,但在桑妮的其他“硬性”器官,如肌肉,内脏等中,阿斯匹林的含量肯定不低。桑妮还长时期高剂量地服用安眠、镇静及催眠类药物,其情形应该与阿斯匹林相似。此外,克洛斯提到,在第二次昏迷发生的前一天,桑妮总共吃下了大约10杯用烈酒调制的奶油蛋羹,“是的,你们可能已经听说了,医生们没有在桑妮的血液中查出高水平的酒精含量,因为酒精的代谢速度极快,几乎就是穿肠而过。”以上三种可能性的无论哪一种,都符合有关法律条文中“无意识的自我摧残( Unconsciously self-induced )”的定义。 至于桑妮血中的胰岛素指标为什么那么高,赫拉德说,我们其实并不特别相信纽波特医院化验室对相关样品的处理,因为案发不到一个月,那些装有桑妮血样的试管就“已经被扔掉了”。就律师和警方办案人员在该化验室看到的其他样品的情况而言,很多试管的标签上甚至没有注明取样时间,“而在桑妮的案子中,时间是至关重要的。” “在你们作出裁决之前,请多问几个为什么。”赫拉德·法林格最后说,“为什么1980年12月1日,克洛斯·冯·普罗要拯救他妻子的性命?他为什么问大夫,桑妮是否经得起离婚的压力?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桑妮·冯·普罗为什么会长期服用那么多有严重副作用的药品,并且对自己经历的种种生理上的不适缄口不言?”这最后一句话的弦外之音,是指桑妮可能企图慢性自杀。 等赫拉德回到座位上,法官托马斯·h·尼德翰转向陪审席:“你们可能会认为我讲话刻薄,但我不得不在此提醒诸位,尽管刚才双方的演说都非常精彩,可他们所讲的不一定与事实相符……在这座法庭上,在这场审判中,你们才是唯一的主宰,因为所有呈堂供证的真伪都要由你们去辨别……最后请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破案,而只需决定,克洛斯·冯·普罗是否试图谋杀他的妻子。” 第17节 在陈述公诉方的案子之前,史蒂文·伐密利提也有一番话要对陪审员们讲:“我们将传唤一共39名证人……一开始,你们也许搞不懂我们向证人提出的一些问题,你们也许会感到纳闷,不知道某证人到底和这场官司有什么关系。不过请相信我,所有这些拼图的图块最后都会摆到它们应该摆的位置上。”罗得岛州的庭审条例不允许律师解释传唤证人的目的,或通过该证人的出庭具体打算证明什么,以便让陪审员有足够的思维空间从证人的证词中抽取出自己的结论。 证人们的出庭顺序也显出了公诉方的别具匠心:由亚历山大王子开场,安妮·萝琳公主压轴,另外两位关键人物玛丽雅·辛拉翰姆和桑妮的财产管理人摩尔斯·戈立分别安排在王子之后和公主之前,中间依此是冯·普罗家的仆役们,纽波特医院诸医护人员,罗得岛州警署主持本案的约翰·瑞思中尉和约瑟夫·蒙然达上士,以及数名医学专家。 亚历山大历时两天的作证本身并无太多新奇之处,法庭中众人只是对王子措辞中居高临下的傲慢口吻略觉反感。比如在谈到桑妮第二次昏迷时,公诉人问:“你说母亲当时的状况十分令人担心,那你为什么又半夜跑到‘克拉克·库克酒吧’喝酒?” 亚历山大答:“我已经警告过继父母亲不舒服,我想他应该很小心的。” 史蒂文·伐密利提最后问:“还记得你*岁时,一家人去马六甲度假,你曾看见过你的继父替母亲注射维他命,是吗?” “是的。” 公诉方的意思是,克洛斯可能给桑妮注射了胰岛素,而桑妮自己还以为是维他命之类。 被告辩护律师赫拉德·法林格一上来先问:“你当初聘请理查德·库尔博士,花了多少钱?” “我,我姐姐,还有外祖母,我们一共付给他10万美元。”旁听席人人倒抽一口冷气,10万美元在当时,相当于一对中产阶级夫妇两到三年的薪金。亚历山大赶紧补充道:“包括聘请私人侦探等的调查费用。” “昨天你作证结束后,是否去过公诉人的办公室,讨论如何应答今天的交叉取证?” “是的。” “他们有没有教过你该如何回答我刚才的提问?” “这种无聊的问题,”亚历山大轻声从牙缝间吐出一句,“没有。” “……你是否知道,你的父亲克洛斯·冯·普罗……” “继父。”亚历山大冷冷地纠正道。 “克洛斯·冯·普罗写过一份遗嘱,将他的全部财产留给你、安妮·萝琳和科西玛?” “没听说过。” “是没人告诉你,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继父的遗嘱?我凭什么要在乎?” “你怀疑没这回事?” “是的。” “那你要看看遗嘱吗?”赫拉德伸手去取公文包。 “没兴趣。”亚历山大说,仍旧是冷冷的。 亚历山大承认,他一向管继父叫“克洛斯叔叔”,承认是克洛斯帮助他进入布朗大学,毕业后又帮助他谋得目前这份工作。纵使如此,他也从未视克洛斯为父亲。 玛丽雅·辛拉翰姆作证时间最长,而且处处与被告方唱反调。除了桑妮几次犯病的种种细节和黑皮匣子等,玛丽雅还说桑妮每天坚持锻炼,身体非常健康,说她很注意节制饮食,以保持体形,“我吃的甜点比她多十倍不止。”桑妮只偶尔喝酒,也从没出现过压抑、颓废等不良心理症状。再讲下去,玛丽雅又说,桑妮确实有一些怪癖,“有钱人嘛,难免。”桑妮不许旁人随便进入她的衣橱和卫生间,冬天一定要开窗睡觉,还非让四条大狗挤在同一张床上,狗们发出极响亮的鼾声,克洛斯只好用耳塞子堵住耳朵。还有,“夫人醒着的时候总要先生陪在身边随叫随到,所以他只能一大早起来散步,那是他唯一可以离开她单独行动的时间”。 第18节 纽波特医院的格哈德·梅耶尔博士在证人席上回忆说,1980年12月21日,当他第一眼看见昏迷不醒的冯·普罗夫人时,确实讲过一句“这女人一定吸毒过量”。及至护士找出了患者一年前的病历,他才醒悟到,应该化验胰岛素。 “化验结果是——”史蒂文·伐密利提问。 “216,相当高。” 轮到被告方交叉取证。“你认为冯·普罗夫人体内的胰岛素是‘外源性’的,”赫拉德·法林格问,“你是否有证据显示究竟是谁为冯·普罗夫人注射了胰岛素?” “没有。” “所以,注射者也有可能是冯·普罗夫人自己了?” “当然。” “……你敢保证送检的血样一定是在葡萄糖注射之前抽取的?” “应该是吧,我想。但是样品都已按规定销毁,所以我们无法证实。” “你刚才说,血中巴比妥酸盐1·郾06不会致命,可在六个月前,你告诉大陪审团,与之接近的巴比妥酸盐含量曾经导致一个病人死亡,这又该作何解释?” “……” “除了胰岛素而外,其他各因素的综合效应,比如冯·普罗夫人比正常人低出17度的体温,血中极高的巴比妥酸盐含量,和尿中极高的阿斯匹林指标等等,是否可能造成她目前的状况?” “可能。”医生答。 庭审进行到第六周,法庭文书宣布:“公诉方传唤阿丽珊·爱索尔。” 众陪审员为之一惊,被告克洛斯·冯·普罗的这位“秘密情妇”可没有列在证人名单上。 其实,公诉方也并非刻意制造“戏剧效果”,他们也是在这天上午才终于说服了当事人与他们合作。 阿丽珊·爱索尔就住在离法庭大楼仅五个街区一个记者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小旅馆里,她已经在那个叫做“特里德威客栈”的地方住了整整三天。阿丽珊原本是决意不出庭,决意不要蹚这趟浑水。史蒂文·伐密利提“请”不动她,就利用手中权力,怂恿罗得岛州检察长办公室发了一份“强行传唤令”( subpoena )。然而,史蒂文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万一阿丽珊在证人席上掉转枪口,故意和公诉方作对,那岂不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阿丽珊·爱索尔在特里德威客栈住了三天,史蒂文的直属上司、执行检察长苏珊·麦盖尔也陪了她三天,个中的艰难复杂苦口婆心不必赘述,好歹,阿丽珊总算肯出庭了。 那天,阿丽珊穿着相当朴素,只在家常的象牙色暗花衬衫黑裙子外面罩了件黑色开襟毛衣,没有明星们司空见惯的奇装异服或名牌高档,也没有珠光宝气傅粉施朱。或许阿丽珊明白,无论她如何修饰打扮,也终究攀比不过坐在旁听席前排的那些个皇室成员。 以《 圣经 》的名义宣誓后,阿丽珊报出了她的姓名职业年龄住址等等,关于她的籍贯身世,人们是后来从报纸上读到的。 阿丽珊·爱索尔出身侯门,小桑妮13岁,也就是说,比克洛斯年轻近20岁,隔了几乎一代。和克洛斯一样,阿丽珊的父亲罗勃特·摩蒂克也是祖籍丹麦,而且是丹麦的正宗“蓝色血统”,袭伯爵衔( Count,有的书上误称他为公爵,实际上,Count是英国对公爵的称呼,在欧洲其他国家意指伯爵 ),定居美国后亦常往返于哥本哈根、伦敦和纽约长岛,算是一位数得上的“国际人物”。所以,按照严格的称谓,阿丽珊应该叫“伯爵小姐”。 阿丽珊的母亲家原是一旧金山大户,阿丽珊自己后来也嫁进了大户。丈夫菲力蒲·爱索尔本人系华尔街金融家,婆母来自赫赫有名的纽约银行家族利尔曼。阿丽珊和菲力蒲离婚后,现年12岁的儿子亚当·爱索尔归了她。这也是当初阿丽珊不愿出庭的原因之一,最后公诉方只得允应,决不在听证过程中提及她的儿子。 第19节 阿丽珊又说,她最忌讳人家称她为“情妇( mistress )”。在她的辞典中,“情妇”是指靠男人养活的女人,可她阿丽珊用不着别人养活。她请史蒂文·伐密利提务必向媒体转达这一点, 其实,阿丽珊没有正经职业。凭着娘家的钱财和前夫的赡养费,她和亚当在曼哈顿的生活相当富足。只因一位百老汇的朋友硬拉了她去,在一部每天下午档的电视肥皂剧《 黑暗的阴影 》中充一个小角色。肥皂剧的英文就叫肥皂( soap ),指原本没什么内容,却可以将剧情像肥皂泡一样越吹越大,缠缠绵绵无休无止地不断扩充、延展、膨胀、拉长,所以情节也好,人物也好,皆可有可无,来去自由。阿丽珊只在亚当上学的时候拍戏,母子俩每年寒暑还要去两趟欧洲,届时导演就会随便编个借口,让阿丽珊的角色在剧中淡出一段。 阿丽珊告诉陪审团,她和克洛斯·冯·普罗于1978年4月经一位共同的熟人介绍认识后,做了9个月“纯粹的朋友”。他俩的第一次单独约会是在1979年1月,克洛斯邀她共进晚餐,阿丽珊还记得,在“卡拉维尔”餐厅。言谈之间,克洛斯对阿丽珊说了“我爱你”。 “你怎么回答?”史蒂文·伐密利提问。 “我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有表示反感。”阿丽珊讲话怯怯地,像一个小孩子向大人承认错误。 两个月后,1979年3月底,克洛斯告诉阿丽珊他打算娶她。“我很吃惊,也很高兴,因为我也爱他。”阿丽珊说。 “你当时对他说了你爱他吗?”公诉人问。 “我希望如此,可是没有。”阿丽珊柔声道。 被告席上的克洛斯微微一笑。 停一停,阿丽珊主动补充说,她想克洛斯向她求婚,是因为她曾明确表示,无论桑妮在这方面给了克洛斯多大的自由度,她也不愿只扮演一个“地下情人”的角色。事实上,她对“情人”根本就不感兴趣,她的目的是要给儿子找一位父亲。 问题是,克洛斯必须先和桑妮离婚。“关于这个离婚的话题,克洛斯是怎么说的?” “他从他妻子的角度考虑,说如果由桑妮提出离婚,至少可以保全她的面子。”阿丽珊承认,从那以后,他俩的每次约会都必定讨论克洛斯如何才能离婚。 “你就没有给他设立个期限?”这本是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但史蒂文故意说得很轻松。他怕吓着了眼前这位敏感的证人。 “有的,我希望在年底的圣诞节结婚……” “那正是桑妮第一次昏迷的时间。”史蒂文靠在陪审席前的栏杆上,回头轻声对陪审员们提醒一句。 阿丽珊没有注意到史蒂文的举动,她继续道:“所以我算了算,给他六个月时间,要他在10月办完离婚。我当时并不怀疑他对我的真诚,也不怀疑他的办事能力……” 可是到了暑假,克洛斯非但没有任何进展,反倒开始屡屡向阿丽珊述说桑妮的“问题”,说她经常醉酒,经常用药过量等等。阿丽珊猜他无法向桑妮开口,估计离婚是办不成了,遂带着儿子去了爱尔兰,想就此了结这段孽缘。 克洛斯明显感觉到了阿丽珊的疏远,于是不顾桑妮的坚决反对,接受了某国际艺术品公司副总裁的职位。这就是桑妮在12月27日昏迷之前,和克洛斯吵架时说的“一工作起来就家里诸事不管,还老惦着找机会出差”。 “12月28日,我在爱尔兰接到他的越洋电话。”阿丽珊说,“刚听到他的声音,我还以为他是要祝我‘圣诞快乐’,我正想开玩笑说这个祝福是不是来得晚了点,就听他讲桑妮住院了……他说他很苦恼,家里的用人和桑妮的儿子全都指责他对妻子‘见死不救’,又说到桑妮近来情绪低落,有自杀倾向……我安慰他,劝解他,说我不相信桑妮会自杀,但心情压抑加上药品和酒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可能会造成‘被动自杀’……说到这里,我自己突然害怕起来,想桑妮是不是察觉到了我和克洛斯的事……这么长时间常常听克洛斯提起,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了桑妮,了解了桑妮,我不希望一个我认识的人受到伤害,特别是因为我……”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0节 直到医生们对桑妮的病情给出最后的诊断结果——低血糖症,阿丽珊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我记得他在电话上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桑妮的昏迷与忧郁和自杀全然无关。” “1980年8月,我和儿子又去欧洲度假,克洛斯来电话说他在曼哈顿东69道买下了一处公寓,正在装修。我问桑妮知道吗?他说不知道……我心里一沉,看来他是打算金屋藏娇,让我继续做‘地下情人’……11月,他又打电话说他已经从家里搬了出来,所以我没有理由继续躲着他……我很高兴,可两年来我们之间的时好时坏忽冷忽热又让我多长了一个心眼儿,我想试探试探,就佯称需要时间想一想……”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阿丽珊往冯·普罗府上挂了个电话,是用人接的。阿丽珊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说要找冯·普罗先生。“先生不在家,”用人答道,“但他会在晚饭前回来。” “我气极了,等他打来电话就质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克洛斯说他确实是搬出去了,可见我还是不答理他,就又搬了回去。在家里,至少还有他的女儿…… “我很伤心,更痛恨自己,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什么让自己陷入这种不伦不类进退两难的境地。我对自己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件事必须结束了。 “我搬到华盛顿,那儿一位朋友在肯尼迪艺术中心替我找到一份舞台监督的工作。我知道克洛斯肯定会追了来,就租住了一套不带电话的老房子,没想到一个星期就被他查了出来……我又搬到另一处公寓,刚安顿下来,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不接,又吩咐门房不让任何人进来…… “那天我正上着班,被老板叫到办公室。进去一看,克洛斯坐在里面……我不想当着老板的面和他理论,就同意跟他去了街对过的‘水门饭店’咖啡厅。 “……克洛斯说他仍旧爱着我,深深地爱着我,只要我乐意,他现在就可以和我结婚……为了表明他这次动了真格,他说他这就去一个公共电话亭给他的律师打电话,再给桑妮打电话,他要我站在旁边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听的,再说,如果你真想和桑妮离婚,应该当面告诉她,而不是这样懦夫似的只敢在电话上讲……” 克洛斯和阿丽珊重归于好。 “12月中旬,克洛斯和我到我儿子学校看孩子们的圣诞演出……然后回我公寓里,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我想借此向他表明,我需要的是一个家庭,而不光是两个人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换句话说,你是在向他要名分?”史蒂文·伐密利提说。他已经有很久不提问也不插言了,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任由他的证人顺着自己的思路娓娓道来。 “是的。”阿丽珊答。看得出来,她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有几分犹豫,随即又替自己辩解似的:“他如果接受了我,就应该接受属于我的一切……记不清是一天还是两天后,我们又一起参加了朋友家的圣诞聚会……大家都知道我们俩正在拍拖……” 之后,就是1980年圣诞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冯·普罗全家去了纽波特的克拉伦敦庄园。从此,桑妮·冯·普罗再没有醒来。 法庭里的时间已近下午5点,史蒂文从公诉席站起身来:“在你结束之前,爱索尔女士,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证人席上的阿丽珊和被告席上的克洛斯同时松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快过去了——以为公诉方不再追究他俩在桑妮昏迷以后的事。其实不然。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21节 史蒂文问:“我知道你是一位经济独立的女性,但是请告诉法庭,冯·普罗先生是否为你买过一辆车?” 阿丽珊皱皱眉。按照出庭前达成的协议,公诉人是不可以问这样的问题的。然而,史蒂文已从阿丽珊嘴里获得了他想获得的一切,不再有任何顾忌。 “是的,BM。”阿丽珊答,“当时讲好是我们俩共用……” “而且,当你决定和冯·普罗先生分手时,你还提出过将车钱如数归还他。这就是你准备要说的吗?” “是的。”阿丽珊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如蚊子一般,“可是他说……他说,那原本就是送给我的礼物。” “多少钱?” “一万二美元。” 史蒂文点点头,转到下一个问题:“爱索尔女士,你和被告目前还在继续约会——见面吗?” “不了,自从这一切发生后,我的律师告诫我不要再和他来往。” “那么,爱索尔女士,你还爱被告吗?”旁听席传来窃笑声,史蒂文转脸朝笑声传来的方向笑笑,他知道是有人在替他数着,他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 就这一转一笑,史蒂文错过了证人的回答。法庭中有人后来说,他们听见阿丽珊答“不”,声音很小。 “对不起,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这一次,阿丽珊回答:“我不知道。” 因为阿丽珊·爱索尔出庭是公诉方的临时决定,托马斯·尼德翰法官允许被告方不必当即进行交叉取证。第二天开庭后,克洛斯的首席律师赫拉德·法林格对法官说,他的委托人请求他“不要再为难阿丽珊,她已经够不幸了”。 后来,陪审员们从其他证人的证词中陆续拼凑而得克洛斯和阿丽珊故事的后半段。1981年2月11日,医生刚刚宣布桑妮的昏迷已是“不可逆转”,也就是说,桑妮刚刚被医学权威们正式确认为“植物人”不久,克洛斯即以出差的名义,悄悄带着阿丽珊和亚当母子到巴哈马群岛首都拿骚度假。克洛斯当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理查德·库尔手下的私人侦探跟踪,而且玛丽雅·辛拉翰姆也在打扫房间时看到了他们的三张机票。 同年3月,克洛斯携阿丽珊再去拿骚,这一次,两个人都带上了各自的孩子科西玛和亚当。以阿丽珊的设想,他们是“利用假期构筑一座相互间沟通交流的桥梁”,“进行一次未来家庭的尝试”。 根据公诉方掌握的情况,两个人的最后一次接触是在1982年1月初,本案开庭前的那个周末。 至此,公诉方相信,他们已经向法庭证明了克洛斯·冯·普罗试图谋杀其妻的另一个动机。 阿丽珊·爱索尔走下证人席,也从此走出克洛斯·冯·普罗的生活。公诉方继续按照既定的方案,传唤理查德·司铎克。 司铎克大夫说,在他作为桑妮私人医生的26年间,从不曾发现桑妮会因饮酒而犯病—— 史蒂文·伐密利提:那么,关于冯·普罗夫人酒精过敏的说法从何而来? 理查德·司铎克:那是冯·普罗先生说的,而且只有他这样说。 史蒂文·伐密利提:1979年12月底冯·普罗夫人住院时,纽波特医院对她的诊断结果为低血糖症,你认为正确吗? 理查德·司铎克:她确实患有低血糖症,但低血糖症并不一定就是导致她昏迷的原因。当时还有不少无法确定的因素。 史蒂文·伐密利提:你的意思是,对冯·普罗夫人1979年12月底的昏迷,应该还有别的解释? 理查德·司铎克: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考虑所谓“别的解释”,不过这种事情确曾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它关乎一个人的道义或道德,它让我感到非常的……非常的不愉快。 第22节 史蒂文·伐密利提:你是指…… 理查德·司铎克:是的,我是指,有人给冯·普罗夫人注射了胰岛素。 被告方交叉提问。 赫拉德·法林格:既然你怀疑有人对冯·普罗夫人下毒手,在她第二次昏迷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做任何事情予以制止或预防? 理查德·司铎克: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先生。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你首先必须保证你的判断正确……除非我有绝对把握,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对我的某位病家说“你的配偶或许会加害于你”。我可以有怀疑,但不一定有行动。我们是一个法制国家,先生。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以指控任何人。 赫拉德·法林格:你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对不对?你之所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是因为你当时的所谓“怀疑”并不像你现在说的这么肯定。 理查德·司铎克: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也告诉在座的每一个人。现在,每当我走进冯·普罗夫人的病房,看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我便忍不住要责备自己:“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写到这一段,威廉·莱特在他的《 冯·普罗事件 》一书中加进了几行脚注:“某日庭间休息,克洛斯·冯·普罗对我说,假如我真想拓展我在这方面的知识,最好读一读‘伊丽莎白·瑟丹案’,关于英国爱丁堡一女子用砒礵毒杀其情人的案子……我走进纽约某公共图书馆……一眼便从书架上看到一本《 胰岛素注射谋杀案 》,此即发生于1957年的巴鲁谋杀案。我一口气读完整个案子,觉得与正在审理的冯·普罗案简直就是异曲同工,何其相似乃尔!我想我应该让公诉方知道……我找到史蒂文·伐密利提,没想到,他知道的比我还多……我又说起托马斯·辛普森1976年的畅销小说《 鲜血与金钱 》,其中一位医生在推断案犯的作案手法时说:‘也许是胰岛素过量。那是一种天然产物,而且无踪迹可寻。’史蒂文马上说:‘我知道,135页。’” 在公诉方看来,克洛斯·冯·普罗谋财的动机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当桑妮的财产管理人、曼哈顿化学银行副总裁摩尔斯·戈立出庭时,史蒂文·伐密利提只想借此机会澄清当时社会上流传着的一种说法,即所有这些针对被告的怀疑、指控、审判等等,其源盖出于冯·奥斯勃格姐弟试图从他们母亲的遗嘱中抹掉继父的名字,从而剥夺克洛斯的继承权。 摩尔斯说,目前桑妮名下的财产总额为7500万美元,在那份克洛斯参与制定的桑妮遗嘱中,这笔财产实际上是一分为五。如果桑妮死亡,克洛斯和三个孩子各得1500万美元,另外1500万美元留给一个慈善基金会。根据遗嘱中的规定,倘若克洛斯由于无论什么样的原因被除名,包括冯·奥斯勃格姐弟在内的三个孩子均不可能立即获得克洛斯的份额,原在克洛斯名下的那笔1500万美元的款项将被银行封存21年。21年后,这笔钱再一分为三,如果孩子们又有了孩子,亚历山大、安妮·萝琳和科西玛各自的500万美元便直接由桑妮的孙辈继承,只有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他们才会拿到那500万美元。 “所以,你们看,”史蒂文向陪审员们平摊双手,“亚历山大和安妮·萝琳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们可能永远得不到的500万美元去煞费苦心栽赃陷害冯·普罗先生。”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3节 而且,摩尔斯·戈立继续道,桑妮名下的财产只是科洛弗家巨额财产的一小部分,7亿美元中的绝大部分仍由桑妮的母亲艾特肯夫人执掌着。老夫人已过八旬,老迈年高,据悉在她的遗嘱中,每位孙子孙女将获得3000万美元。“富豪之家一般都会采取这种‘隔代继承’的方式,”银行家解释说,“主要是出于‘遗产税豁免’的考虑……相形之下,克洛斯的那点钱委实算不得什么。” 公诉方最后一名证人安妮·萝琳公主在她的证词中着重谈到,母亲第二次昏迷后,克洛斯曾不顾他们姐弟的反对,多次主张放弃对桑妮的治疗—— 他说母亲已不能自己呼吸,完全靠那些仪器和药剂维持生命,他说这实际上是医生们的建议……他不断地给我们打电话,我和亚历山大,每天两三次,说“在英国,他们都是这样做法”……他甚至吓唬我们说,母亲的器官已经开始失去功能,开始逐渐变质、腐坏,如果不赶紧结束这一切,医生们就会将她的内脏一个一个摘除掉……我们还是不同意,他又说,母亲也不过如此,不可能再恢复了,何苦拿着大把大把的钱白往医院里扔?他仔仔细细地计算过,母亲住在医院里,每天的房间费是多少,医药费是多少,人工护理费又是多少。长此以往,我们便不可能维持现时的生活方式,甚至会被彻底拖垮……我和亚历山大去问摩尔斯·戈立,他告诉我们没这回事……后来母亲从波士顿转到了纽约的哥伦比亚基督医院,司铎克大夫在那儿工作,克洛斯特别不乐意,说教会医院会让母亲无限期地活下去,因为他们的教义不允许对患者停止治疗……最后,母亲终于能够自己呼吸了,克洛斯才住了口。 被告方的听证从锁匠马歇尔·萨尔兹曼开始,他说1981年1月23日晚,他和亚历山大,还有私人侦探埃德温·朗勃特一起去克拉伦敦庄园,“他们看上去非常可疑,鬼鬼祟祟的样子。”在庄园一楼的主卧室里,是他马歇尔用钥匙打开了克洛斯的衣橱门不假,可他并没有拿了钱当即走人,亚历山大和埃德温搜查时他也在场,那衣橱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黑皮匣子。“埃德温从衣橱里出来,说:‘这里面没有。’” 纽波特医院化验员罗伯特·休金在证人席上说,1979年12月30日,冯·普罗夫人第一次昏迷住院后,他奉命前往夫人的病房抽血样。“按照规定,我们必须首先问明患者的姓名年龄病症等,以与病历上的记录核对……我问:‘你为什么住院?’她答:‘我企图自杀。’我说:‘真高兴你现在没事了。’” 被告方的听证只用了六天,12名证人中的最后一位是纽波特医院神经科主任乔恩·卡尔博士。 博士说,1979年底,同院的简尼思·盖利迪大夫找到他,说他的一位患者有一些“精神障碍”,想请卡尔博士过去瞧瞧。可是,时间的安排上遇到一点儿麻烦。冯·普罗夫人急于回家,而且她对医院的医生护士也是那种“张口要,闭口到”的脾气,如同对待家里的用人。卡尔博士的“心理咨询”就排在了1980年1月2日,桑妮出院的当天上午。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卡尔博士告诉陪审团,“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里了……我说我不会耽误她太多的时间。”卡尔博士照着病历上的记录念道—— 我问她是否感觉幸福、快乐?从来没有过。觉得无奈、无聊?经常。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但愿比我的过去好。有无自杀倾向?没有,可我经常希望我死了……你与家人们的关系如何?我和我丈夫已经五年不同房……有无酗酒的问题?好了,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第24节 在接下来的总结性发言中,被告方宣称,没有人企图加害于冯·普罗夫人,“你们都听到了邻居们的证词,冯·普罗夫妇结婚十多年来,丈夫照顾妻子的时候居多……桑妮摔坏了腿,是克洛斯替她请来了大夫,桑妮阿斯匹林中毒,是克洛斯替她请来了大夫,桑妮两度昏迷,也是克洛斯打电话请来了大夫……克洛斯非常疼爱他的女儿科西玛,他怎么可能让他的女儿失去母亲?……至于桑妮的酒精过敏,你们听到她自己的儿子说,两杯酒就能影响她的神志…… “桑妮的第一次昏迷并不是从玛丽雅早晨看见她熟睡时开始,那时候她确实是在熟睡。直到下午3点,简尼思·盖利迪大夫还在电话上指示克洛斯‘让冯·普罗夫人尽量多睡一会儿’……桑妮犯病是从那天下午6点开始……克洛斯马上就给大夫打了电话。 “至于原因,乔恩·卡尔博士认为她有自杀倾向,否则就没法儿解释在后来的一年里,桑妮为什么从没对自己的昏迷感到过好奇、怀疑……正是桑妮本人的不好奇,不怀疑,说明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将会发生,而且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发生,因为,这一切都是由她自己亲手造成的…… “媒体总喜欢使用一些虚张声势的字眼儿,他们说公诉方在法庭上扔下了几枚‘重磅炸弹’,第一枚便是玛丽雅·辛拉翰姆……但是,关于她女主人的离婚动机,玛丽雅现在的说辞和她在大陪审团听证时的说辞严重不符。六个月前,她的回答是‘夫人没有说为什么’,现在却变了,变成夫人提出离婚是因为不满于克洛斯的无所作为,希望自己下次‘能嫁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根据一条不成文的例律,假如你发现某证人曾经说过谎,你就应该完完全全地摈弃该证人的全部证词……不,这一点儿也不极端,这就好比你在一份烤牛排中发现了一只死苍蝇,你肯定会叫服务生将整盘牛排都倒掉。 “另一枚‘重磅炸弹’,你们猜对了,阿丽珊·爱索尔,本案中的第三者,被告的‘秘密情人’……但是,她可能成为动机吗?桑妮不是已经同意离婚了吗? “第三枚‘重磅炸弹’——”有了上次的听众抢答,赫拉德·法林格故意停顿一下,“不错,黑皮匣子!” “黑皮匣子,它能算作物证吗?它甚至不具备作为物证的条件。第一,警方从未查验过上面的指纹,说它是冯·普罗先生的,有指纹吗?第二,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冯·普罗先生拿着它,或带着它,或使用它,一句话,从来没有人看见过黑皮匣子和冯·普罗先生在一起……锁匠马歇尔·萨尔兹曼证明,1981年1月23日晚,他和亚历山大埃德温一起去克拉伦敦庄园,但他们并没有在克洛斯的衣橱里找到黑皮匣子……迄今为止,黑皮匣子和冯·普罗先生的唯一联系,是玛-丽-雅”被告律师用手指在空中连戳三下以加强语气,“声称看见它在克洛斯的衣橱里,而玛丽雅自己说‘夫人时常将自己的东西随手放在里面’…… “还是一句玛丽雅讲过的话。当她在黑皮匣子中看见胰岛素,她对亚历山大王子说:‘胰岛素?干什么用的?冯·普罗夫人没有糖尿病,她不需要胰岛素。’可见,那只匣子应该是夫人的,而不是先生的。” 谈到桑妮的第二次昏迷,赫拉德·法林格又重复一遍他在开场发言中的描述:“全家人一起吃晚饭,一起看电影,又在9点左右一起回家……整个晚上,克洛斯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给桑妮注射胰岛素……关于这一点,公诉方甚至拿不出一个假设……还有亚历山大王子的表现,在目睹母亲又显露出上次昏迷的症状之后,特别是,在怀疑胰岛素注射、怀疑继父可能对母亲下毒手一年之后,竟然会半夜跑出去喝酒……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亚历山大对桑妮的这种病态早就司空见惯,见惯不惊…… 第25节 “案子审到现在,已接近尾声。问问你们自己,你们每天坐在这座法庭里,已经一连坐了两个月,问问你们自己,这个案子的方方面面是否都已澄清,所有提出来的疑问疑点疑团疑义是否都有了答案。在事实的真相尚未大白之前,仅凭着一些推断、演绎,甚至猜测、想象,你们就要为一个人定罪,合理吗?” 公诉方的发言和被告方的听证一样,从锁匠马歇尔·萨尔兹曼开始—— 假如亚历山大和埃德温想要栽赃克洛斯,何必千里迢迢请一个目击证人?……再说,埃德温·朗勃特是什么人?是服务警界25年的老侦探,他凭什么要去陷害一个和他素昧平生的人?千万别跟我说是因为克洛斯有钱,亚历山大这21年见到的钱恐怕比克洛斯见到的纸还要多! 说到亚历山大王子,他并不是第一个调查克洛斯·冯·普罗的人,甚至理查德·库尔也不是。第一个调查克洛斯的人是玛丽雅,因为在1979年圣诞节,她亲眼目睹了克洛斯在桑妮生病时的无动于衷。如果说有人在那一次拯救了桑妮,那个人不是克洛斯,而是玛丽雅。 不错,玛丽雅发现了黑皮匣子,而且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和克洛斯的东西放在一起。里面有安眠药,有镇静剂,有胰岛素,还有令人生疑的注射器……11月底,胰岛素还在黑皮匣子里,和三支注射针头放在一起。等到桑妮昏迷,等到亚历山大和埃德温再看到黑皮匣子,胰岛素不见了。同时,三支针头中的一支已经被拆封,被使用,其上沾满了胰岛素……对于这种二加二等于四的小学生功课,我还有必要写出答案吗? 八个星期来,被告方向法庭证明了什么?他们先想证明桑妮长期酗酒,后来却说她不胜酒力,酒精过敏,而且请注意,所有这些陈述的来源只有一个,克洛斯·冯·普罗……被告方最后什么都没能证明,他们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一道多重选择题:桑妮之所以永久性昏迷,或者是因为奶油蛋羹中的高糖和烈酒引发了低血糖症,或者是因为桑妮听人说胰岛素能减肥,假如这两个答案都不合你们的意,他们还有自杀或慢性自杀,却没有讲明自杀的手段是什么,胰岛素,还是奶油蛋羹? 我们也给你们一个选择,而且只有一个,那便是,克洛斯·冯·普罗企图以胰岛素为凶器,谋害他的妻子。 控辩双方的证人们都谈到,冯·普罗先生可谓老谋深算,险恶奸诈,智力过人,这样的人如若犯罪,那也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赫拉德·法林格先生不断地问证人,有没有看到克洛斯伤害桑妮?当然没有,除非他到报纸上去打广告……克洛斯为什么一定要盖利迪大夫将“你救了冯·普罗夫人一命”这句话写在信纸上?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澄清,一通电话还不够吗?克洛斯为什么碰巧在桑妮第二次昏迷的前后和同事商讨什么财务报告,别忘了,他们在克拉伦敦庄园住了整整两天?……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一切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安排,一种预先设定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冯·普罗先生确实老谋深算,险恶奸诈,智力过人。但智者千虑,也难免一失。他可能低估了玛丽雅·辛拉翰姆,他可能不知道,自从托马斯·辛普森写了《 鲜血与金钱 》,人体中的“外源性胰岛素”已经不再是无踪迹可寻。更愚蠢的是,他忘了销毁他的作案工具——那支沾染了胰岛素的注射针头…… 第26节 克洛斯在1979年底的第一次图谋没有成功,但也不算失败,因为医生们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在桑妮第一次昏迷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得出了“低血糖症”的结论。“低血糖症”,亦可解释为胰岛素分泌失调,或胰岛素分泌紊乱,这就为克洛斯的继续作案撑开了一张保护伞。 千万别跟我说桑妮同意离婚克洛斯就不再有杀人的动机。同意离婚就意味着,桑妮随时可能改写遗嘱。克洛斯当然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知道放弃他已然习以为常的奢华,他和阿丽珊的爱情恐怕维持不了许久。 算算日子吧。不需电脑,甚至不需计算器,只消掰掰手指头,你们便会发现,桑妮的两次昏迷,正好就发生在克洛斯和阿丽珊两次情感危机之后一个月——第一次是阿丽珊要求克洛斯必须离婚的期限,第二次是克洛斯追着阿丽珊到了华盛顿,这两次,克洛斯都差点儿失去了阿丽珊…… 法林格先生说得不错,案子审到现在,并非所有的疑点都得到了澄清。我承认,我无法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但我可以就某些问题给出在一定程度上令人信服的解释: 为什么注射过的针头还会留在黑皮匣子里?那可能只是若干针头中的一支,案犯忘了处理。 为什么用胰岛素?因为案犯不知道,自70年代初人工合成胰岛素成功后,医用胰岛素不再是从动物身上提取,不再是“天然”。而天然胰岛素与合成胰岛素之间相差的那一条C-肽链,使鉴定“外源性胰岛素”成为可能。 为什么两次都是发生在纽波特?因为罗得岛州医院的医资设备等皆不及纽约。 为什么两次都是发生在圣诞节?此即法学界人士常说的所谓“珍珠港策略”。日军偷袭珍珠港之所以成功,因为那天是周末。根据犯罪统计学,案犯选择作案日期时也会有相同的考虑。别的且不论,警署和医院的人手在周末和节假日至少减半。 为什么没有在患者身上发现注射后的针眼?黑皮匣子中的针头都是小号的,而且,一般来讲,自己给自己注射容易留下印迹,别人注射则不然。 1980年12月20日晚,克洛斯可能会在什么时候给桑妮注射胰岛素?桑妮上卫生间时也许在主卧室里遇到了克洛斯,桑妮也许会要求、或克洛斯主动要求、给她注射一针帮助睡眠的镇静剂,但克洛斯装进针管里的却是胰岛素。 ………… 你们或许很难相信,像冯·普罗先生这样受过良好教育,谈吐高雅,衣着入时的谦谦君子会犯下起诉书中所指控的罪行。然而,请记住,被告并不是第一个因试图杀妻而被起诉的人……这种事发生在我们社会的各个层面。 陪审团经过六天审议,于1982年3月16日,星期二上午10点40分,送回了两项“有罪”裁决。 同年5月7日,托马斯·尼德翰法官宣布: 对被告克洛斯·冯·普罗被控之第一项谋杀未遂罪,因受害人桑妮·冯·普罗后来苏醒康复,故判有期徒刑10年; 对被告克洛斯·冯·普罗被控之第二项谋杀未遂罪,因造成受害人桑妮·冯·普罗终生伤害,性质严重,故判其有期徒刑20年。 不过,法官允许冯·普罗先生缴纳罚金100万美元,以换取监外执行,因为有黑社会组织放出话来,说克洛斯若打算在监狱里不遭暗算,必须每星期交付1000美元的“保护费”。 就在陪审团的裁决和法官的判刑之间,1982年4月1日,愚人节。 第27节 那天是星期四。拂晓,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亚伦·德肖维奇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教授摸索着抓过话筒,听见一个带英国口音的男人自报说,他是克洛斯·冯·普罗。 两周前,教授在电视上看见过克洛斯·冯·普罗被陪审团裁决双项“有罪”,再往前,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说过这宗案子,或者打开电视刚好在播放,或者是学生们的课间议论。教授印象最深的,是他班上有一个叫敏妮的女生说,她认为被告一定有罪,后来就果真“有罪”。至于被告本人,德肖维奇教授只隐约知道,这个克洛斯·冯·普罗是个很有钱的丹麦人。 笑话!亚伦·德肖维奇咧嘴一乐,丹麦人怎么会操英国口音?这种让人一眼就能识破的恶作剧居然也敢拿到愚人节来耍。于是对着话筒嘟囔道:“打住。你老兄到底是谁?现在刚早晨7点耶。我昨晚上两点才睡。” “抱歉,教授,我真的是克洛斯·冯·普罗。我想请求您考虑,能否做我的上诉律师。”口气非常真诚。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相信了。 亚伦·德肖维奇想起,就在陪审团的裁决之后,托马斯·尼德翰法官接受电视采访时曾说:“对被告的审判已经结束,对法官的审判马上就会开始。”因为他确信,克洛斯·冯·普罗一准儿会上诉。上诉需要钱,大量的钱。克洛斯的那点钱与桑妮家相比虽然不过一毛之于九牛,但套用一位中国古代老妇人的话,那“一根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尼德翰法官的话里还另有一层意思。被告对裁决结果不服上诉,是觉得自己受了冤枉。然而,上诉本身并不是争议被告人“无辜”或“有罪”,而是争议法官断案的过程是否公道、合法,有没有侵犯宪法赋予被告人的正当权利。就这个意义而言,说是“对法官的审判”亦未尝不可。所以在美国,“上诉律师”和“庭审律师”不同,即便不是专职的“宪法律师”,也必须精通宪法。至于被告人自身的是非善恶,如若上诉成功,将留待新一轮的庭审去考虑。 冯·普罗先生告诉德肖维奇教授,是教授20年前在耶鲁大学法学院的一位同窗向他举荐了他,所以克洛斯知道,亚伦在学生时代曾任《 耶鲁法律 》总编辑,1962年毕业时全年级排名第一,后来做过著名法官戴维·巴佐罗和亚瑟·葛德勃的助手。虽然只拿了个学士学位,却于1964年被哈佛大学法学院破格聘为助教,三年后,28岁即升任正教授,成为当时哈佛历史上最年轻的正职教授。( 直到1993年,由亚伦·德肖维奇保持了26年之久的这项纪录被该校数学系27岁的正教授诺亚蒙·埃尔克思打破,但德肖维奇教授至今仍稳居“法学院历史上最年轻教授”之宝座。 ) 不日,德肖维奇教授从波士顿南下纽约。教授对纽约并不陌生,他就是在这里布鲁克林的犹太区出生长大的。教授对曼哈顿的第5大道也不陌生,他曾经在这条闻名于世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好多趟,只是,从未走进过那些楼房的里面。 在冯·普罗家豪华公寓的客厅里刚刚坐定,管家罗伯特·拜尔思过来问一句:“您想喝点什么?”就被克洛斯不由分说地挡了回去:“什么都不喝。” 教授正诧异,哪有这么待客的?却听克洛斯道:“咱们去卡莱尔餐厅要一个单间儿,再要两份像模像样的午餐,边吃边谈怎么样?”席间,克洛斯告诉他的新任律师,冯·普罗家祖上也曾出过数名律师和一位丹麦司法部长,“我至今仍持有有效的英国律师执照。” 第28节 “难怪。”教授点头,“一听你说‘上诉律师’,我就明白你不是个外行。” 教授先听克洛斯讲完了他的案子和要求,这才习惯性地扳着手指头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方式:“第一,一般来讲,我认为,凡被陪审团裁决‘有罪’者,80%都有罪。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接这些人的案子,替他们上诉?恕我直言,冯·普罗博士,我更关心的,是决定被告无辜或有罪的过程,而非我的委托人是无辜还是有罪。换句话说,我更关心的是审判的过程,而非审判的结果。对我而言,说一个‘有罪’者不配得到公正裁决,无异于说一个‘无辜’者不配得到公正裁决。”这是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另一种诠释。 教授打住话头,看看克洛斯,那意思是问“你接受吗?”或“有问题吗?”见对方没有异议,方继续道:“第二,你刚才说,希望我们在共事合作的过程中成为好朋友,我又得‘恕我直言’,冯·普罗博士。律师就是律师,朋友就是朋友,律师很难成为朋友,为什么?朋友是在你困难的时候给予你支持,在你情绪低落的时候替你打气。律师则不同。作为一名律师,最重要的是坦诚,是直率,唯此才有可能从纷乱迷离中找出事实和真相。而这种坦诚和直率的具体表现,往往会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甚至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又是一个没有问号的问句,克洛斯点头作答。 “第三,我从来不一个人办案。我接到案子后的第一件事,是纠集一拨人马,组成一个团队,你也可以管它叫做专案组。我和我的团队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也就是说,凡是你认为我应该知道的,他们也应该知道。” 克洛斯再点头。 德肖维奇教授说,他每次纠集人马时总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部电视剧叫《 不可能的使命 》( Mission:Impossible )。不久前由汤姆·克鲁斯主演的同名电影就是从这部80年代的电视剧改编而成。这一次的“德肖维奇团队”中将包括教授的两名年轻助手简妮·贝克和戴维·范因,新近留校任教的苏珊·伊思德里和克里斯·艾德利,教授的研究生助教乔安娜·卡司比,以及一整个班的十几名学生。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刚刚在课堂上发表了他的组团宣言,刚刚讲完他们时间紧,任务重,在放暑假前的45天内必须为上诉状找足理由和根据,刚刚讲到对参与办案者的学分和考试成绩皆从优计算,那个名叫敏妮的女生便起身离席:“你说参与办案是在自愿的基础上?好,我退出……全国人民都知道克洛斯·冯·普罗试图谋财害命,而且不止一次……我没有兴趣替这种人渣辩护!”边说边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请留步。”教授说,“我本来也是准备讲完后回答诸位的问题,那我现在就提前回答你的问题。” 亚伦·德肖维奇又开始扳着手指头数数:“如果律师们都不替‘有罪’者辩护,那么你们毕业后,会有90%的人找不到工作,而我们的法学院,将在三年内关门大吉。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其三。” 众学生哄笑。有人嚷:“说说其二。” “其二,全国人民都认为‘有罪’者,也不一定‘有罪’。一个简单的例子,你提出离婚,三天后,你丈夫指控你性骚扰了你们的儿子。你知道的,敏妮,面对类似的指控,你就浑身是嘴也很难讲得清楚。这个时候,请相信我,舆论就会一边倒,全国人民都会认为你‘有罪’。” 第29节 敏妮无语。 “其三,有钱人家出了案子很少报官,他们更愿意请私人侦探暗地里跑调查。说他们怕媒体曝光也好,怕炒出丑闻也好,不错,都是实情。可他们更深一层的目的,是想在提交警方或法庭之前,先根据自己的利害和意愿对收集到的证据甄别筛选……其实对于我,克洛斯·冯·普罗是否无辜还在其次,不过我几乎可以断言,警方介入之前的那段私人调查,结果并没有百分之百地呈交法庭……你们应该感到庆幸,并不是我的每一届学生都会碰到这样具有挑战性的案子。” 敏妮回到座位上。 “德肖维奇团队”划分为若干小组,指派的任务或“研究项目”分别是:庭审记录、病历病案、医学论证、黑皮匣子、胰岛素、罗得岛州法律、还有“大卫·马其顿”、“杜鲁门·卡波特”以及“库尔笔录”等等。 如果不算玛丽雅·辛拉翰姆那些“小脚侦缉队”似的间谍活动,第一个对本案进行专业调查的应该是冯·奥斯勃格姐弟延聘的律师理查德·库尔。公诉方几位关键证人屡屡在法庭上提到理查德对他们的早期访谈,但据说,被告方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看到访谈的笔录。 “库尔笔录”组的成员们以德肖维奇教授的名义直接去信理查德·库尔,要求查看笔录,得到的回答是,他手里“连笔录的一片纸也没有”。 “大卫·马其顿”是克洛斯·冯·普罗交给“德肖维奇团队”的第一条线索。他说败诉后几天,他接到一个匿名电话,问他是否对亚历山大王子的某些情报感兴趣。几经风险,亚伦·德肖维奇终于听到了大卫·马其顿的故事—— 早先,我有一个朋友叫季勃·杰克逊,干室内装修的。我们经常开车到纽波特闲逛。 1977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季勃说他得去一趟海边的什么酒吧见一个小伙子,叫亚历山大。看得出来,他俩不是第一次见面,季勃给亚历山大带去一大包东西,说是“礼物”。 过了几个星期,季勃又要见亚历山大,这次是在撒玛斯街的一家餐馆。吃饭的时候,季勃又交给亚历山大一包“礼物”。回来的路上,季勃跟我讲,这个亚历山大家里极阔,他只是夏天来纽波特度假。他们家避暑的那幢大宅子,啧啧啧,辉煌得跟宫殿似的。季勃有一个朋友在亚历山大家做过装修,一来二去相互就混熟了。季勃提到亚历山大的姓,我当时听着像什么“冯·乌兹勃格”。 有时候,我也自己去纽波特,季勃就让我替亚历山大捎“礼物”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问:“你知不知道‘礼物’是什么?” 大卫·马其顿笑笑:“我这不正讲着呢吗。”这会儿,他已经不像一开头那般拘谨,舌头也活泛起来。 一连两个夏天,我替亚历山大捎过大约七八次“礼物”,渐渐发现,这孩子有时候鬼鬼祟祟的。比方有一次在停车场交接货,正巧一辆车从贝勒坞路开过去,亚历山大赶紧缩到车后头,说那辆开过去的车里恐怕有他的熟人。 7月中旬,季勃又给了我一包亚历山大的“礼物”,我就打电话和亚历山大约时间地点…… 亚伦·德肖维奇打断道:“谁给你的电话?” “季勃给的。” “号码还在吗?” “我上楼找找看。”过了约5分钟,大卫捧着一只卡片盒子下来。他抽出亚历山大的那一张,让教授抄下了上面的三个电话,后来查出,分别是克拉伦敦庄园、第五大道公寓和亚历山大在普维顿斯的号码。 第30节 教授说:“继续。” 这一次,亚历山大让我去他们家,叫克拉伦敦庄园,但关照我只能走侧门。 我去了,管家出来说亚历山大不在家,不让我进,我只好回车里坐着等。闲极无聊,我就将他的礼物拆开来,一看,吓我一跳,里面有注射用的针头针管,塑料袋装的白粉、药片、胶囊,还有小瓶的药水儿。 我赶紧把东西都放回去,尽可能按照原样捆好。我想这可不得了,万一撞上了警察铁定完蛋,就又去克拉伦敦庄园摁门铃。门开了,这次是一个女的,人长得漂亮,穿戴也漂亮,亚麻色头发,不像是下人。我想糟了,使劲把东西往身后藏,但被那女人看见了。她说哦,亚历山大等的就是这包东西吧?他临走时留下了话儿,让东西送来了我替他收着。我犹豫了一下,就交给了她。 后来,就你们办的这案子发生了,我才从报纸上看到照片,那女的原来是亚历山大他娘。真不显老! 那天从纽波特回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警察要是较起真来,随时都可以找个理由拘了我,可我从来不敢贩毒品,因为那玩意儿判得忒重,我有好几个哥儿们进去十好几年了,现在还没出来。可我又不想和季勃翻脸,人在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最后决定,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出,慢慢抽身。 那以后,我又给亚历山大送过两三趟。有一次,我很知心地问他,你要得这么多,要得这么勤,肯定不光是自己用,你是不是还有下家?我当时的想法,亚历山大如果有下家,准是和他一样的有钱人,我只想打听他们会出什么样的价,是不是亚历山大一倒手就能成倍地赚……你别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每次只管送货,货款从不跟我这儿过手,季勃自己另有安排。 接着讲。亚历山大白我一眼,说,你以为我会赚那种臭钱?我要是乐意,可以把全美国的毒品市场都给买下来。我只是给我妈一点,省得她没事儿老盯着我。 8月,我进医院割盲肠。割盲肠不是个大手术,几天就出院。我盘算着,出了院在家多养些日子,兴许季勃就会找了别人。谁知,还没等我出院,季勃就被人捅死了,死得特惨,臭袜子堵着嘴,浑身上下没一块整肉。 我慌了,亚历山大也慌了。我记得他把电话打到了医院,问我警察会不会调查所有季勃认识的人。我怎么知道?后来听说,警方逮住两个马萨诸塞州的小子,判了无期。 打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亚历山大,不算后来在电视上看见的……我不知道他们后来的货是从哪儿进,但亚历山大认识的人肯定不止季勃一个……我在1978年给过他们的那些,如果就两个人用,我是说,亚历山大和他娘,两三年不成问题…… 我在电视上看到亚历山大家的案子,不用说,肯定和我交给他的货有关系。我怕有人找到我,就去南边躲了一阵子,直到他后爹被判了冤枉,我觉得我能帮他一把,才打了那个电话……不不不,我只是想帮你们,你们可不能坑我。我不想让警察把我当毒贩子抓了去,或是得罪了这边,回头从法院作证出来就吃一颗枪子儿。联邦调查局不是有个“证人保护计划”吗?你替我打听打听。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不用打听,他知道“证人保护计划”只适用于公诉方的证人,而且只适用于直接针对黑帮的案子。后来,教授经过多方斡旋,仍无法妥善安排,只得忍痛放弃了这位极有价值的证人。不过,在他1986年出版的关于本案的《 逆转 》一书中,亚伦·德肖维奇用“大卫·马其顿”这个名字真实地记述了这一段故事。 第1节 “杜鲁门·卡波特”是一位作家,真名实姓,发表出版过多部小说、戏剧、纪实文学等等,包括1975年的《 祈祷的回应 》。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找到杜鲁门·卡波特,是因为在《 人物 》( People )杂志上读到一篇作家的文章,其中提到他和桑妮·冯·普罗有30多年的交情。 尽管教授已经听说了作家的业余爱好就是傍名人,杜鲁门·卡波特讲出的第一句话仍让出身贫寒的亚伦·德肖维奇肃然起敬:“我认识桑妮是通过一位住在长岛的伦敦贵妇盖斯特,她的丈夫姓温斯顿,乃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之近支表亲,也是有名的骑手和马球运动员。” 那时候,桑妮还姓科洛弗,待字闺中。我们去盖斯特家开派对,中间两个人溜到园子里散步,相约过几天一起去科罗尼餐厅吃那里新招牌的小牛肉。 我记得,我们坐在餐厅唯一的电视机底下。当时我正在写《 蒂芬妮的早餐 》,写得很辛苦。我对桑妮说,我每隔一天就要去医生那里打一针维他命B12,不然根本撑不住。只是,来来往往,风里雨里,觉得挺麻烦。嗨,桑妮说,至于那么费劲吗?你就不能自己给自己打?特简单,我教你。 从餐厅出来我们直接就奔了57街的苏顿药铺,桑妮要买那儿的蒸馏水,她说她调针剂很讲究,只用蒸馏水……回到我的住处,桑妮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只小黑匣子,鳄鱼皮的。她拉开拉链,里面有药水药丸注射器等等……桑妮挽起袖子,说:“我自己通常是打屁股。”说罢忍不住咯咯地乐,“不过今天,我就教你打胳膊吧。” 桑妮先在自己的左胳膊弯打了一针,做示范,又装好另一支针管递给我……她给我讲解了半天,比划了半天,可我就是紧张,就是学不会。最后,不骗你,整条胳膊扎得血淋淋的,我说:“得,我还是去雅各布大夫那儿打吧。”“是不是麦克斯·雅各布?”桑妮问,“我也常去他那儿,和佩蒂一起去的。” 这个麦克斯·雅各布,我们当时叫他“好心情大夫”,他自己配针剂,打了以后让你感觉心情特别地好,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后来他被抓起来了,才听说,他往维它命里面掺兴奋剂,让不少人染上了毒瘾,桑妮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这个佩蒂·贝福德,“标准石油”就是她们家开的。桑妮说这事那会儿,佩蒂还是托马斯·班可夫的太太,后来离婚嫁给了比利时的德·亚伦伯王子,就成了德·亚伦伯王妃,后来又离婚嫁给法兰西的德·乌若斯公爵,就是现在的德·乌若斯公爵夫人…… 我和桑妮不时地见上一面,她喜欢听我讲我的新书,也喜欢给我打针……她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总放着一只小黑匣子,你知道,装她的药水药丸注射器等等,不过尺寸质地不总是一样……桑妮不仅是注射专家,也是配药的专家,她有一本书还在我这儿,叫《 消遣性药物配伍 》,专讲如何将不同的成药组合产生出不同的效果。桑妮每配出一种新鲜玩意儿,就兴致勃勃地要往我身上试。我记得她曾经将含吗啡的止痛药和司可巴比妥混在一起,她还教过我如何将地西泮碾成粉末,再加进安非他命和蒸馏水调成针剂…… 我最后一次见到桑妮是在1979年初冬,几个星期后就发生了她的第一次昏迷,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从牙医那里出来,在曼笛森路碰到桑妮,她那天穿一件浅色貂皮大衣……我们去了贝蒙曼酒吧。桑妮想听我讲讲我正在写的新书《 给嘉梅琳的音乐 》,她说她先生克洛斯也喜好舞文弄墨,不时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表一些随笔随想或游记之类……我告诉她自从写《 给嘉梅琳的音乐 》,我就开始吸可卡因,她说她也试过,但不喜欢……她说她新近发现了一种含熏衣草的药,叫乐透萨特,“那叫一个舒坦!……只是很难弄到。” 第2节 我是在欧洲听说了桑妮的事。当时我正在那里写书,兼养病。医生说我肝脏不好,还患有静脉炎。我一点也不怀疑是桑妮自己作贱了自己……后来又听说克洛斯遇到麻烦,我没太在意,想这事一定能够讲清楚,因为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知道桑妮用毒品的人不止我一个…… 然而,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替克洛斯辩白。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恳求道:“我们需要你出庭,卡波特先生,因为公诉方在他们的总结性发言中断言,克洛斯是克拉伦敦庄园里唯一使用注射器者,并且‘没有任何人看见过冯·普罗夫人使用注射器’……” “可是,教授,”作家打断,“说出了桑妮,就会牵扯出我自己。你知道我的知名度,你知道我的小说被选入了中学课本。如果那些读者、那些受我影响至深的文学青年们得知他们崇拜的一代宗师竟是一个吸毒者,得知我的小说戏剧都是靠着兴奋剂写出来的,岂不让我身败名裂?” 直到1984年,杜鲁门·卡波特临终之前,才终于将自己的上述证词签字公证。只是,因为死无对证,公诉方无法对证人交叉取证,法官不允许这种“一面之词”提交法庭。 又是一次无为的忙碌。 克洛斯·冯·普罗第一次到德肖维奇家,教授说:“欢迎光临‘德肖维奇律师楼’。” “楼”是一栋两层民居,被二十来个年轻人填得满满当当。教授一路指点过去,用只有当事人才懂的语言:“餐厅:胰岛素;起居室:库尔笔录;书房:医学论证。”教授推开书房的门,旋即关上,“他们正在睡觉。咱们上楼……黑皮匣子,庭审记录……” 克洛斯是被德肖维奇教授请来参加“三堂会审”,下午两点开始,地点就在一楼客厅。 一开始,谁也不说话,克洛斯便现拿自己编了个笑话儿:“对于一个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的妻子,你应该送她点什么?……答案是—— 一针胰岛素。”气氛顿时活跃。 戴维·范因第一个提问:“1979年12月27日,即桑妮第一次昏迷的当天,你为什么迟迟不叫大夫?” “桑妮讨厌大夫,讨厌医院。她自己几乎从不给医生打电话,我替她打了,事后总是落下一大堆埋怨。她那次昏迷醒来后,你们猜她对我讲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干吗不让我去死?!’1月2号,她是以绝食相威胁,强逼着院方同意她出院。所以我对玛丽雅说:‘和冯·普罗夫人这样的女人结婚过日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经常喝酒吗?” “很少,只在社交场合,或者……我们吵架的时候。此外,她平均每天抽三包烟,用她自己的话说,吃阿斯匹林片跟小孩子吃MM巧克力豆儿似的。” “对了,关于那次阿斯匹林中毒,我们请教了法医,他们说,桑妮血中的阿斯匹林含量与自杀者相当。她为什么要自杀?” 几经催促,克洛斯才答:“她可能心情不好。” “和你的外遇有关吗?” “其实早在1979年夏天,桑妮就已经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详细讲一讲当时的情景。”这次是德肖维奇教授插话。 “我们去了一个舞会,桑妮跳得很高兴。你们知道,这样的机会不是常有的。等跳完了狐步,我们到园子里透透气,我就说:‘亲爱的,关于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叫阿丽珊·爱索尔……’‘我倒情愿你找一个*。’桑妮打断我,‘这个阿丽珊·什么尔,她是*吗?’一种……一种很恶劣、很阴毒的口吻。谈话就此打住。从此,我再也不和她提这件事。” 第3节 “看来她还是在乎。”一女生评论道。 “为什么两次昏迷都发生在圣诞节期间?” “据我的观察,应该和奶油蛋羹有关。桑妮家的规矩,奶油蛋羹只在圣诞节做,那是桑妮之最爱,她几乎等了整整一年,用一句形容下等人的话,桑妮就跟馋疯了似的,吃起来没命。想想看,高糖,高酒精含量,桑妮还时不常地吩咐罗伯特给她加额外的烈酒,每天吃下10到12杯,想不出事都难。” “为什么就没有人制止,或劝劝她?” “桑妮要什么就一定得到什么。” “庭审记录组”为自己设定的第一个目标,是理出公诉方立论的逻辑。结果,他们画出了这样一张流程图: 桑妮血中的胰岛素→针头上的胰岛素→黑皮匣子中的胰岛素→黑皮匣子中有克洛斯名字的小药瓶。因此: 黑皮匣子是克洛斯的→胰岛素是克洛斯的→注射器是克洛斯的→克洛斯给桑妮注射胰岛素→桑妮昏迷。 同一天的团队会议上,“罗得岛州法律组”汇报说,他们查阅了该州过去七年的上诉记录,“法官们官官相护,不喜欢有人对他们的同事提出批评,所以若是挑剔托马斯·尼德翰法官的作为,只能适得其反……差不多所有批准重审的案子,都是因为法官们怀疑被告被判了冤枉。”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让学生将那两行带箭头的字用大号黑笔抄了贴在墙上,独自对着那些箭头发了两天呆,然后发话:“庭审记录组,请再查关于1981年1月23日晚,亚历山大和私人侦探埃德温·朗勃特一起去克拉伦敦庄园的陈述。我要你们编汇整理出所有提到黑皮匣子中药瓶标签的证人证词,我说的‘所有’,包括庭审记录、警方报告、大陪审团备忘录和预审记录。 “胰岛素组,请立即将那支查出了胰岛素的针头送检医学实验室或医学专家。 “库尔笔录组,马上起草一份申请,要求法院下令,让持有库尔笔录的无论什么人尽快交出原件……我有一种感觉,他们是在得知了‘桑妮血中的胰岛素’之后,才在针头和黑皮匣子中加进了‘胰岛素’。原因很简单,你们认真读一读大卫·马其顿和杜鲁门·卡波特的证词,里面列举的各类药品不下40余种,但却没有一个字提到‘胰岛素’。” “你是说,那两个孩子栽赃?”有人问,指冯·奥斯勃格姐弟。 教授佯作没听见。这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问题。 “庭审记录组”首先完成任务。团队会议上,他们挂出一张大纸: 没有看到黑皮匣子的证人—— 锁匠马歇尔·萨尔兹曼 看到黑皮匣子的证人—— ·亚历山大·冯·奥斯勃格:“( 内有 )两只小瓶,装了不同的药片……其中之一的标签上有‘克洛斯·冯·普罗’和‘达尔蒙’( 药名 )的字样。” ·埃德温·朗勃特:“两只药瓶,一瓶液体,一瓶粉末,都没有标签……我没有看见任何药片。” “Bingo( 这就对了 )!”德肖维奇教授兴奋地一拍大腿,“被告律师说得不错,没有人查验过黑皮匣子上面的指纹……而对于公诉方,假如黑皮匣子是作案的‘凶器’,有‘克洛斯·冯·普罗’字样的药瓶标签就成了他们的‘指纹’……公诉方一再强调,埃德温·朗勃特是服务警界25年的老侦探,曾受过如何鉴别处理物证的特殊训练,并且理查德·库尔给他的指示是,‘查找与克洛斯有关的线索’。因此,如果他在黑皮匣子中看见了克洛斯的名字,我敢打赌,埃德温一定不会忘记的……所以埃德温说药瓶上没有标签,我就相信药瓶上确实没有标签……问题是,在他们的总结性发言中,公诉方瞒天过海,玩了一手偷梁换柱,他们只引述亚历山大的话,对埃德温的证词只字不提,从而给陪审员们造成了错觉。” 第4节 “庭审记录组”成员补充道:“两位证人的证词中都提到,他们在搜查完毕后,将所有的药品,无论原先是不是在黑皮匣子里面的,统统装进了黑皮匣子,这样‘拿起来比较方便一点’……整个过程中没有拍照,没有记录……更不用说,他们没有搜查令。” “没有搜查令就是非法搜查,往严重一点说,其性质相当于抢劫,所获物品皆可算做赃物,不能够作为呈堂供证。当然,由于他们这次搜查得到的证据已经毫无意义,我们可以放他们一马,不再纠缠这一点。我这里只是提醒诸位,在你们今后的其他案子中,没准儿就会遇到类似的情形。”德肖维奇教授及时地上了一课。 “胰岛素组”的结果来得稍晚一点。那天的团队会议笼罩着一层神秘气氛,该组一成员将众人带到厨房,那里的条案上摆了一罐牛奶和一根烧烤用的铁签子,条案后面站着男女学生各一名。 男生拿过铁签子,插进牛奶,再提起来:“如果将注射器的针头插进胰岛素,再取出来,干了之后,胰岛素就会在表面结壳。” 男生将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再将蘸了牛奶的铁签子从指缝间穿过、拔出:“注射时,针头进入人体,再拔出来,肌肉和皮肤就会起到一种类似纱布或纸巾的作用,将针头擦拭得干干净净。” 女生:“专家们告诉我们,我们送检的那支所谓‘胰岛素针头’根本就没有注射过,因为针头周围有胰岛素结成的壳……” “Bingo!”这次是众人同声欢呼,几乎淹没了女生下面的话:“专家们还告诉我们,注射过的针头应该沾有微量的人体组织和血液等,但在我们送检的针头上,他们什么都没查到。也就是说,这是一支根本就没有使用过的‘作案工具’。” 德肖维奇教授以右手虎口托住下巴( 一种类似列宁的动作 ),作沉思状:“我的儿子埃尔昂,你们知道,学戏剧的。他告诉我,契诃夫( Chekhov )有一句名言,说如果在第一场戏里,你往墙上挂了一把枪,那么在帷幕落下之前,那枪一定得发射过,否则就没有必要出现在剧中。看来我们的陪审团,还有公诉方,他们从戏剧中学到的法律更根深蒂固。” “我在想的是,”一学生说,“谁会将注射器插进胰岛素,再放进黑皮匣子里?这不明摆着栽赃吗?” 敏妮答:“就算栽赃,也不一定说明被栽赃者无辜。” 德肖维奇教授找出一支红笔,快步走到“庭审记录组”那两行带箭头的大字前,刷刷,刷刷,将“针头上的胰岛素”和“黑皮匣子中有克洛斯名字的小药瓶”打了两个叉:“很好,非常好!公诉方立论依据的连环扣中已经有两个环节崩溃。其实只要其中任何一环脱节,整个理论全垮。现在剩下的,还有‘桑妮血中的胰岛素’和‘黑皮匣子中的胰岛素’。如有可能,我建议‘病历病案组’查找一下桑妮胰岛素检测报告的原始记录。” 第二天,教授专程前往拜访几位“成天和胰岛素报告打交道”的医学专家。 专家们解释说,血样中的胰岛素检测,和其他任何科学实验一样,一般是用同样的方法和仪器对同一样品连续平行测定三遍以上,取其平均值为结果。平行测定中,每次所得读数肯定不可能完全重复,但数据和数据之间不应超出一个事先设定的误差范围,即必须具有一定的精确度,方为有效数据。对于胰岛素检测,这个误差范围为±10%。也就是说,桑妮第二次昏迷后,如果其血中胰岛素含量的平均值为每毫升血液216个微单位,原始记录中的数次测定结果都必须是216±22,即194和238之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5节 第四天,桑妮·冯·普罗的胰岛素原始检测报告送到了德肖维奇教授的办公桌上。一共四次测定,读数依次为216、0·郾8、350和“无法测定”。教授马上打电话将报告的内容转告了专家们,专家们的结论是:“第一,精确度太差,从科学的角度无法决定,这四个读数中哪一个是‘正确’的。第二,216并非其平均值,所以不具有任何代表性……这究竟是哪一家实验室,如此差劲?”一句话,公诉方赖以立案的所谓“胰岛素读数”完全不可靠。 德肖维奇教授心满意足地在“桑妮血中的胰岛素”上重重地画了个红叉。功德圆满,哈利路亚! 临近期末,“医学论证组”报出了他们的战果。 之一:公诉方在法庭上向他们的专家证人、哈佛大学医学院的乔治·卡希尔博士提出了一个虚拟的问题,关于桑妮·冯·普罗昏迷的原因。本来,对于未曾身临其境的专家证人,设计一个虚拟或假定的问题以帮助解答疑问是无可非议的,但前提是,问题必须精确。 比如在本案的例子中,可以问:“假如您接待了一个48岁的昏迷患者,女,有低血糖病史,血糖读数:每100毫升血液中29毫克,胰岛素含量:每毫升血液中216微单位,您能否根据上述信息,以专家的身份,推断出导致该患者昏迷的可能原因?”因为问题中的描述正是桑妮第二次昏迷时的症状,所以陪审员们可以将专家的答案应用于本案。 “医学论证组”之所以专挑乔治·卡希尔博士,一则博士德高望重,属于重量级的证人,二则博士断言,桑妮的两次昏迷皆为“外源性胰岛素”所致,对陪审团的最后裁决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问题的症结不在卡希尔博士的回答,而在公诉方的命题。 关于第一次昏迷,公诉方在其虚拟的问题中如是说:“……该患者入院时血糖极低,经两次注射葡萄糖仍无回转,第一次注射的时间是晚上8点,第二次9点……” 卡希尔博士回答:“……患者可能被注射了胰岛素,因为如果没有‘外源性胰岛素’,一小时内两次推入葡萄糖,血糖应该有所回升。” 而事实上,桑妮的病案记录显示,她只在当晚9点接受了一次葡萄糖注射。8点钟的那一次,纯属公诉方的想象,或捏造,或无中生有,或有意误导。 至于乔治·卡希尔博士对第二次昏迷作出的推断,一是基于关于第一次昏迷的结论,二是基于不准确的血中胰岛素读数,三是基于那支所谓的“胰岛素针头”。 之二:玛丽雅·辛拉翰姆作证时说,1980年11月底,她在黑皮匣子中看见了胰岛素和三支注射针头。到1981年1月23日,亚历山大和埃德温再见黑皮匣子时,胰岛素没有了,匣子里只剩下一支沾有胰岛素的注射针头。公诉方由此认定,那瓶胰岛素已经在12月20日通过静脉进入桑妮体内。“医学论证组”经走访有关部门得知,胰岛素必须保存在冰箱中,温度稍高即变质失效。所以如果该瓶胰岛素确实导致了受害人的第二次昏迷,它就不应该是存放在黑皮匣子里。 至此,本学期学业结束,学生们揣着克洛斯·冯·普罗发给的*外快,各自度暑假去也。 开学后,11月,克洛斯·冯·普罗到哈佛接受“德肖维奇团队”的第二次“会审”。 “咱们由近及远。最后一次,1980年12月20日,桑妮昏迷的前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的主持人是教授的助手简妮·贝克。 第6节 “桑妮喝了不少,她醉了。” “为什么?你说过,她只在社交场合或你们争吵的时候喝酒。那天,你们应该没有什么应酬吧?” “没有应酬,确实……我向她提了个建议,那天下午……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可以有一个机会到欧洲住一段时间,我想以这样的形式,开始尝试和她分开……桑妮的反应相当激烈……她痛骂自己是两次婚姻的失败者,纵有再多的钱也摆脱不了被抛弃的命运……我赶紧说我并没有离婚的意思,可是桑妮不听……” “那么,1980年12月1日呢?关于桑妮的阿斯匹林中毒事件。” 克洛斯有些不耐烦,却未形于色。他将已经讲过N遍的故事再加上一:桑妮确实有自杀倾向,一直有。她的钱来得太容易,使她的人生失去了奋斗的理由和奋斗的目标。而没有奋斗的人生,又是多么的苍白和无聊…… “你是否知道,那天,阿丽珊·爱索尔曾去过贵府?”学生们已经找过阿丽珊,但克洛斯还不知道。 “……” “她还留下了一包东西,是退还你写给她的情书?” “是的,”克洛斯总算承认,“情书、照片、我送给她的礼物……用一只购物袋装着。” “桑妮看见了?” “那天桑妮在家,我不在……阿丽珊留下购物袋,忘了在上面写明那些东西是给我的,结果管家罗伯特·拜尔思就送到了桑妮房里……对于桑妮,知道丈夫有外遇是一回事,读到那些情书又是另一回事。” “看来,阿丽珊是故意刺激桑妮,把她往死路上逼,对不对?或者,你当时也知道这件事,你们事先商量好了的,对不对?” “……” “阿丽珊还谈到,你对她讲起过桑妮第一次昏迷的经过。”一个名叫科里的男生翻开笔记本念道: 他说,他们那天夜里争吵了很久,关于离婚……冯·普罗夫人一杯接一杯地吃奶油蛋羹……然后,他说:“我看见她吞下几片司可巴比妥。” 然后,他说,第二天,冯·普罗夫人昏迷不醒,他就守着她,看着她,知道她情形非常糟糕,但他就一直这么守着她,看着她。 直到最后,她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他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打电话叫医生,救了她一命。 不知何时,克洛斯·冯·普罗已经踱到了窗前。举目望去,满眼尽是远近高低色彩斑斓的秋叶。克洛斯猛吸一口烟,吐尽烟雾,方徐徐转身:“我曾经爱过桑妮,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桑妮也爱我,一直爱,可她与生俱来的财富,也铸就了她与生俱来的猜疑。她渴望我的爱,她希望我说我爱她,可每次说过,她都总是凄迷地摇摇头,不,你不爱我,你爱的只是我的钱……她千遍万遍地问我,如果我没有那些个钱,你还会娶我吗?可无论我怎么回答,她总是不相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像恩爱夫妻或患难夫妻一样的以心换心。在我,永远得不到她的心,在她,永远以为没有得到过我的心……”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从衣架上取下克洛斯的大衣和提包递过去,他将客人一直送到停在路边的车门口:“我们会尽快为你上诉,冯·普罗博士,而且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就目前的进展来看,要推翻警方对你的指控并非一件难事……至于道德方面,你应该为你妻子目前的状况负多大责任,你自己心里清楚。” 回到“律师楼”,还没走进客厅,就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争辩。教授的另一名助手戴维·范因正在说:“……狗们吵醒了克洛斯,也吵醒了桑妮,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丈夫沐浴,修面,再出门散步……曾经那么熟悉的一切,随时可能离她而去。” 第7节 学生们是在讨论1980年12月21日,桑妮的第二次昏迷。 “黎明静悄悄,”戴维继续道,“桑妮的心,却已是万念俱灰。身边床头柜里满满一抽屉的药水药丸,还有一杯凉水总搁在那儿,是用人们备下的……桑妮喝下一口什么药,或吞下几粒……桑妮起身去卫生间,她拧开水龙头,注视着上方镜子中的自己,突然,一阵晕旋,桑妮跌跌撞撞,扑面倒地,磕坏了嘴唇……” “停停停,”有人叫道,“这不可能。你大概忘了,桑妮被发现时,她那条长长的紫蓝缎睡裙一直撸到了腰间。” “那这么着,”戴维脑筋急转弯,“桑妮打开自来水,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哗哗水声刺激了她的膀胱,桑妮想上厕所了,于是一边转身,一边提起睡裙。正在这时,药效发作。” “或者,”敏妮高声压住了众人的议论,“狗们吵醒了克洛斯,他发现妻子已经在睡梦中昏迷。黎明静悄悄,孩子们和用人们还在熟睡。克洛斯抱起桑妮,太沉了,干脆放在地板上,抓住两只脚拖。拖到卫生间,睡裙自然就退到了腰际。克洛斯替桑妮摆好姿势,就仿佛她自己晕倒,再摹仿桑妮的习惯打开水龙头。窗户开了一宿,屋子里的温度几乎降到了冰点。克洛斯于是对自己说,去年圣诞节没能办妥的事,今次一定成功……他散步、遛狗、打电话,以便让所有看见或听见他的人都知道,他度过了一个多么繁忙的早晨,繁忙得没有工夫去看一眼他的妻子……” “但不管怎么样,”德肖维奇教授的声音,“只要他不曾将那支‘胰岛素针管’扎进桑妮的静脉,只要他不曾给桑妮下毒,克洛斯就没有犯罪,起诉书上对他的那些指控也就是子虚乌有的无稽之谈。” 1983年3月15日,星期二,陪审团“有罪”裁决一周年的前一天,亚伦·德肖维奇教授代表“德肖维奇团队”的全体成员,也代表他们的委托人克洛斯·冯·普罗,将上诉书递进罗得岛州最高法院—— 克洛斯·冯·普罗为了一桩他根本不曾犯过的罪行,被判刑30年。究其缘由,乃桑妮·冯·普罗的富豪娘家因无法接受她自我毁灭这一事实,遂私雇律师侦探,炮制伪证伪供,以陷其丈夫于不义不法。他们非法搜查,弃证毁证,而后以一支所谓发现于黑皮匣子中的注射针头为罪证,敦促罗得岛州有关当局对克洛斯·冯·普罗提起起诉,指控他“谋杀未遂”。起诉及审判的过程中,桑妮·冯·普罗的家庭主动承担了警、检、法方面的若干费用,形同公堂私设。 ………… 桑妮·冯·普罗的家庭竭力遮掩,以防家丑外扬,结果却是欲盖弥彰。事实证明,桑妮·冯·普罗因无聊至极,性情压抑,吸毒成瘾,已经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走了很久很远。从她16岁开始,为保持体形而每天服用24丸泻药,到她最后一次昏迷,小便中查出含量高达156%的阿斯匹林,说明尽管19天前她曾因阿斯匹林中毒住院,医生禁止她再用此药,桑妮·冯·普罗仍一意孤行…… “冯·普罗案”乃美国司法史上曝光率最高的医学及法学之谜。我们面临的问题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谁是凶手?”而是这整个过程中“是否真有谋杀?”……没有任何证人目击任何犯罪事实,就连公诉人亦不得不承认“并非所有的疑点都得到了澄清”,他“无法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 上诉书中专有一段叙及“库尔笔录”——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8节 众所周知,证人在案发初始的首次陈述总是更接近于事实,更能反映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发生,因为那时候,关于案情的理论尚未形成,办案者的询问多为“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少有框架,少有启发,少有“请你再仔细回忆回忆……”等到了法庭上,他们的故事已历经修饰雕琢,去掉了参差,去掉了棱角,去掉了任何与理论的不符之处。 文中引用了一个例子,讲冯·普罗家的司机查尔斯·罗伯兹曾在法庭上谈到,他多次开车带桑妮到各个不同的医生处开药,又到各药店购药。后理查德·库尔作为公诉方的反驳证人出庭时,便掏出自己的笔录引经据典,指出查尔斯现时和当时的不同说法。 可见,当证人证词于公诉方不利时,“库尔笔录”便成了为他们抵挡攻击之“盾”,反之,则被充作了刺向对方之“矛”…… 因此,我们认为有理由相信,“库尔笔录”作为本案的第一手资料,不仅能使被告方陈述的案情更加完整,更加合理,更与事实相吻合,亦可能有助于双方探索本案真相之努力…… 如此长篇大论其实只有一个意思:被告方要求法庭“以传票强行索取”( 也叫subpoena )库尔笔录。 同年,桑妮母亲艾特肯老夫人逝世。在她临终前修改的遗嘱中,老太太剥夺了小孙女科西玛·冯·普罗的全部继承权,因为这位16岁的姑娘“坚持站在父亲一边”。科西玛的3000万美元由安妮·萝琳公主和亚历山大王子平分,将他们各自的遗产继承总额增加到了4500万美元。 又经过了整整一年,1984年4月27日,星期五,州最高法院终于下文否决了“冯·普罗案”的一审判决,并责成下级法院对案子进行复审。很快,“德肖维奇团队”收到了他们盼望已久、为之奋斗已久的“库尔笔录”。 亚伦·德肖维奇教授对“库尔笔录组”的指示非常明确,也非常简单:找出证人们首次提及胰岛素的时间。 一周后的团队会议上,众成员听取该组汇报。 理查德·库尔关于本案的第一次访谈是与冯·奥斯勃格姐弟,时间为1981年1月5日,即桑妮“永久性昏迷”两周后。在谈到黑皮匣子时,姐弟俩称“女佣在他( 即克洛斯·冯·普罗——笔者注 )的旅行包中看到了一些药瓶”,其中有“安定和几瓶处方药”,没有提到胰岛素和注射器。 三天后,1981年1月8日,理查德·库尔找到玛丽雅·辛拉翰姆,女佣对她两次发现的黑皮匣子内容物描述十分详细。 第一次,1980年2月,玛丽雅说:“有安定和一些处方药……包括粉末,液体和药片……所有的标签上都印着‘佐托马药店’,还是当时的地址,在曼笛森和75道路口,现在搬到了曼笛森路和77道、78道之间。处方医师:罗森伯格。患者姓名中有一个是克洛斯·冯·普罗……其他的不认识。”也没有提到胰岛素和注射器。这段话与玛丽雅的法庭证词相符。 关于11月底,玛丽雅对黑皮匣子的第二次发现,亚伦·德肖维奇教授后来在他的《 逆转 》一书中抄录“库尔笔录”原文如下: 1980年11月( 感恩节 )——星期日,纽约第5大道公寓。在克洛斯的匣子里看见同样的物品,叫来亚历山大。但是没有标签——全都已经被撕掉!! 还是没有提到胰岛素和注射器。对照玛丽雅自己在第一次庭审时的证词: 史蒂文·伐密利提:那上面有标签吗? 第9节 玛丽雅·辛拉翰姆:是的。 史蒂文·伐密利提:你读了那上面的标签吗? 玛丽雅·辛拉翰姆:是的。上面写着“胰岛素”。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过胰岛素。 接下来,就是玛丽雅在本案中那几句脍炙人口的著名台词。她一手举着胰岛素,一手指着三支注射器,对亚历山大王子说:“胰岛素?干什么用的?冯·普罗夫人没有糖尿病,她不需要胰岛素。” “所以,”“库尔笔录组”发言人苏珊·伊思德里下结论道,“‘库尔笔录’中关于玛丽雅第二次发现的黑皮匣子内容物的每一个重要细节,皆与她本人的法庭证词相矛盾……没有胰岛素,没有注射器,因为当时胰岛素的化验结果尚未出台,医生们尚未通知桑妮家人,说她的昏迷乃‘外源性胰岛素’所致……可以肯定的是,‘库尔笔录’记载于1981年1月8日,即桑妮‘永久性昏迷’后两周半,当事人当时对事件的记忆应该比一年以后在法庭上更新鲜,更准确,因而也更可靠。” 德肖维奇教授关心的仍是:“那么,玛丽雅和亚历山大是在什么时候首次‘记起’他们曾发现胰岛素和注射器的呢?” “1981年1月20日。”苏珊·伊思德里答。 “妙极!”教授又一拍大腿,“那时候,他们刚刚得知桑妮血中含有高浓度的胰岛素。” “不错,刚刚得知,所以他们的故事编得还不够圆滑。亚历山大对理查德·库尔说,玛丽雅在黑皮匣子中发现胰岛素和注射器的时间是‘1980年12月,或1981年1月初’……” “1981年1月初?”德肖维奇教授兴奋地打断他的年轻同事,“他母亲1980年12月21日昏迷,他却说胰岛素可能是在那以后发现的,这……这……这也太不动脑子了。” “别着急,”苏珊笑嘻嘻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记忆反倒变得更加清晰。十天之后,1981年1月30日,玛丽雅对理查德·库尔‘生动地回忆起’感恩节周日发现胰岛素的过程,说她‘确信那就是胰岛素’……至于玛丽雅为什么没有在验血报告之前想起胰岛素,她又是如何从‘已经被撕掉’的标签上读到‘胰岛素’,‘库尔笔录’没有作任何解释。” “所以,”亚伦·德肖维奇站起身来。学生们知道教授要做总结了,纷纷提笔准备笔记。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教授的总结很可能成为期末考试的某道试题,或案情报告的立论依据。 “本案中的‘胰岛素理论’是这样发展起来的:波士顿医学实验室从他们那四个‘毫无准确性可言的’胰岛素读数中随便抽出一个‘216’写在桑妮的验血报告上,医学专家们据此得出所谓‘外源性胰岛素’的结论,亚历山大和玛丽雅于是回忆起了黑皮匣子中的‘胰岛素和三支注射针头’。旋即,亚历山大和埃德温同赴克拉伦敦庄园,但黑皮匣子中的‘胰岛素’已然不翼而飞,却留下了一支‘含高浓度胰岛素’的注射针头。与此同时,参与诊治桑妮第一次昏迷的纽波特医生们又回头否认他们作出的‘低血糖症’的结论,都说自己当时就怀疑到了‘胰岛素’。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必须和克洛斯挂上钩才能说明问题,最后,亚历山大便在他的发现中编造了写着‘克洛斯·冯·普罗’名字的小药瓶。” 一年后的1985年4月25日,星期四,“克洛斯·冯·普罗谋杀未遂案”二审开庭。6月11日,陪审团宣布被告“无罪”。 第10节 7月,克洛斯应邀参加哈佛大学法学院关于本案的学术研讨会。在谈到他这六年来的经历时,克洛斯说:“这是一场悲剧,它符合亚里士多德关于悲剧的全部定义——每个人都受到伤害,对于其中一些人,是致命的伤害。” 之后,经家族内部的谈判调停,克洛斯同意放弃对桑妮财产的全部继承权,包括克拉伦敦庄园和曼哈顿第五大道公寓,以换取女儿科西玛被艾特肯老夫人剥夺掉的3000万美元。有传言说,对克洛斯的条件中其实还包括了放弃对冯·奥斯勃格姐弟“诬告罪”及玛丽雅·辛拉翰姆“伪证罪”的起诉。 1986年,克拉伦敦庄园挂牌出售。从此,玛丽雅跟随安妮·萝琳公主直至终年。 1987年,克洛斯·冯·普罗离开纽约回伦敦定居,他仍单身住在贝尔格拉维广场公寓,不时为报章杂志写一些影评剧评。 1990年,华纳兄弟公司导演巴贝特·希罗德根据亚伦·德肖维奇教授关于本案的著述《 逆转 》改编而成的同名好莱坞影片上映后大受好评,男一号捷尔梅·艾昂斯荣获当年度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有评论将他扮演的克洛斯·冯·普罗比作莎翁笔下的悲剧人物——“在逆境和屈辱中竭力保持绅士气派与贵族尊严”。 至于桑妮,她就一直躺在了病榻上。据1996年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法律系学生们的探访记叙: 在她哥伦比亚基督医院的病房里,桑妮·冯·普罗仍旧享受着贵夫人的礼遇。私家护理人员全天候轮班照顾着她,每天为她做全身按摩、擦洗,每天为她刷牙、化妆、做头发、修指甲。摆放在墙角的立体音响缓缓流泻出她最喜爱的乐曲,床头、窗台、几案,到处是姹紫嫣红的鲜花…… 自从入院后,桑妮·冯·普罗就没有显现出过丝毫知觉的迹象,她对所有的感官刺激——光线、声音、触摸等皆毫无反应。她靠着一根乳胶管获取营养供给。脑科专家们认定,她已再无恢复知觉的可能。然而,她却无需任何器械的帮助自行呼吸。她的脑电波交替出现睡眠和苏醒的图像,她的唇角不时向两侧牵动,仿佛微笑。偶尔,她也会眨眼,甚至睁眼,而且据说,当安妮·萝琳公主和亚历山大王子来访时,她会流泪…… 如果你上网到www.deadoraliveinfo.com,那里专有一张桑妮·冯·普罗网页,据说点击的人还不少。笔者不久前登录查过,桑妮还活着,算起来,应该七十有六。 笔者写下“桑妮还活着”,是在2008年9月上旬。 2008年12月7日,合众社报道—— 据其子女通过家族发言人玛琳·康妮莉女士公布的消息,在经过近28年深度昏迷后,巨额财富继承人、社交界名媛桑妮·冯·普罗于12月6日、星期六逝世于纽约,享年76岁。 …………( 此处详述桑妮生平及胰岛素案前因后果 ) 一个小型的私人悼念活动将在本周内举行,应邀出席者仅限于死者的亲属及朋友。 根据记者对哈佛大学著名法学教授亚伦·德肖维奇的采访,这位当年的辩护律师已与他当年的委托人通过越洋电话联系,克洛斯·冯·普罗及其女儿科西玛亦在被邀请之列……这将是克洛斯·冯·普罗自1987年远赴伦敦后首次返回美国本土,也将是桑妮的三个儿女在20多年之后的首度重逢。 ………… 德肖维奇教授还透露,那部曾获多项奥斯卡奖提名的影片《 逆转 》是“由我的儿子埃尔昂拍摄”。但笔者在该片的演职员表中查不到“埃尔昂·德肖维奇”的名字,想来是用了代名化名或笔名艺名。 第11节 对于洛杉矶警方,这原本是极简单明白不过,极直截了当不过的一件案子。 1983年7月7日,星期四凌晨3点20分,一瘦、高、沙色头发的年轻白人男子走进北好莱坞警察分署,对值班警官凯斯·王说:“我刚刚杀了一个人。” “你再说一遍。”王警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警察做了七年,屈打成招的见过不少,不打自招的好像还没听说过。 “我刚刚杀了一个人。”男子重复,又说:“她在科法克斯路4171号D座。我没关门。告诉你们的人当心那只短毛猎犬。” 王警官还是不敢相信。他下意识地瞥瞥来者的双手,赤手空拳。再看身上,单薄的浅蓝色棉缎衬衫干干净净,无一丝血迹,也藏不住家伙。 男子神色平静,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王警官给他戴上手铐,锁进后面的班房,回来时路过凶杀处办公室一探头:“嘿,说了你们也不相信……” 王警官先打发几名巡警“去现场看看有没有这么回事”,果真有。巡警们汇报得很详细:门没关,确如投案者所言。短毛犬也在那儿,不过说带走就带走了,一点儿不费事。屋子里灯光昏暗,到处堆放着已经打包的箱子盒子家具等,好像准备搬家的阵势,但巡警们照章办事,没敢开大灯,只用了手电。几处水管都哗哗地放着水,估计是墙薄,作案人怕惊扰了街坊四邻。 二楼主卧室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仰卧一年轻女人,着黄色t恤衫,比基尼裤衩,十只脚趾甲“染得火似的红”,腰际处横一支棒球球棒。乍看之下,周遭似乎没什么血,为首的米勒中士替女子把了把脉,“没有脉搏,”他告诉同行的另两人,“不过身子还热乎。快叫急救车!” 急救人员扛着担架上楼,搬动那女人,才发现,她的头颅已整个儿凹陷,身下绣有主人姓名缩写“V·M·”的镶银灰色缎边名贵薄呢毯“普拉泰西”被鲜血浸得透湿透湿。 急救人员转回车里,从车座底下扯出一条黑色尸袋( body bag ),再到楼上,将女人囫囵塞了进去。 5点10分,天还黑着,凶杀处警探杰·鲁西提审嫌疑人,即两小时前那位投案者。 “我叫马文·潘可斯特,1949年11月13日生,今年33岁。以前曾因交通肇事被捕两次……您甭宣读,我知道《 蒙然达权利书 》,我这就签字,放弃保持沉默的权利,有什么话您尽管问。” 杰问一句,马文答十句,滔滔不绝,东拉西扯,不着要点,杰不得不打断他:“好了好了,我再说一遍,我要你从头讲。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半夜里醒来没头没脑操起球棒就将人杖毙,对不对?……还是那句话,拜托你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比方,你们俩是如何认识的?” “我认识薇蒂是在1979年,迄今已经……” “所以死者叫薇蒂?薇蒂·什么?” “薇蒂·摩根。我认识薇蒂·摩根已经三年,不,快四年了。你没听说过她?她真的很有背景,那件事上了电视和所有报纸的头版,因为奥斐利是里根私人内阁( Kitc )成员……” “你是说,奥斐利·布鲁明戴尔?” “对对。”马文双目放光,搓手扭身,亢奋得不能自已。 “你是说,那位‘布鲁明戴尔高档名牌店’的继承人?信用卡的发明者和创始人?罗纳德·里根总统的外国资讯顾问?……” 杰问一句,马文“嗯”一声,点头如同鸡啄米。又抢过话头:“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对他提起起诉,就在奥斐利临咽气之前,要求他支付500万美元的‘同居津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12节 “是她呀?!”警探一掷手中的笔。 马文略带傲慢地点点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段对答虽有点儿颠三倒四,让不知情者摸不着头脑,不过问者和答者都明白他们在讲些什么。他们讲的是曾在1982年轰动一时、震惊了美国社会最高层的一桩性丑闻。丑闻的女主角,便是本案中的被害人薇蒂·摩根。 恐怕连马文·潘可斯特也不甚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薇蒂·摩根和奥斐利·布鲁明戴尔又是如何勾搭上的。 那年,薇蒂17岁,已婚,膝下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泰德,但儿子的父亲和薇蒂的丈夫并不是同一个人。儿子的父亲叫嘉瑞·哈斯基,薇蒂在中学里的首任情人,几番云雨搞大了女方的肚子便拔腿就走,扬长而去,继续追逐自己的学业和当医生的理想,任由年仅15岁的薇蒂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退了学回家生孩子。 薇蒂的丈夫叫鄂尔·兰穆,比薇蒂年长整整30岁,做着服装批发的小本生意。鄂尔心里明白,薇蒂嫁他是有所图的,图从此不用辛苦打工替儿子挣奶粉钱。鄂尔也是有所图的,图薇蒂个子高挑,生孩子前就在当地购物中心做过业余模特儿,身段相貌皆属一流。 初夏的一天,薇蒂约了女友艾米到好莱坞日落大道上的“旧世界餐厅”( Old orld )吃午饭。餐厅坐落于小巷深处。薇蒂在停车场泊车、下车,一个人穿过僻静狭长的小巷往“旧世界”而去。身后,有一男一女也循着同样的路线和方向,薇蒂能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而且,薇蒂有一种感觉,他们正在议论她。 薇蒂的感觉总是不错的。拐弯时,薇蒂迅速回眸一瞥,恰与那男人四目相对。薇蒂对于男人们在无论何种场合投来的无论何种目光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她既不紧张发憷,也不兴奋激动。薇蒂只想看看这位穿着入时的“体面绅士”是仅此而已呢,还是会有其他动作。 薇蒂来早了,餐厅的服务生告诉她艾米还没到,薇蒂就在门厅找了地方坐下,随手点燃一支香烟。 一男一女从身边走过,薇蒂没有抬头。走过了,那“体面绅士”又转身,很有绅士风度地发出邀请:“你愿意跟我们坐一坐吗?”态度诚挚而友好。 “为什么不呢( )?”薇蒂大大方方地反问。 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奥斐利·布鲁明戴尔。 薇蒂“哦”一声,显然不明白这名字的个中奥妙。 男人又介绍他的女伴儿:“瑟曼莎。”薇蒂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打网球吗?”奥斐利问,“你很运动型,看着像是打网球的。” “偶尔打打,”薇蒂说。“打着玩而已。” “太好了!我女儿丽莎,14岁,在英国上中学,这不,马上要回来度暑假,说是想找一个打网球的伙伴。太好了!太好了!我瞧着你们俩挺般配,一准儿能合得来。球场嘛,就在我们家后院……这样,你给我留个电话,回头我让丽莎和你约时间,你看怎么样?” 薇蒂说:“行啊。”就手在餐巾上写下一串数字。 奥斐利是一个颇有自信的男人,按照一贯的作派,他在那次短暂的交谈中对薇蒂直言相告,说他已有家室,“我太太叫贝茜,贝茜·布鲁明戴尔,你没听说过?” 薇蒂摇头。 “你呢?” 薇蒂说,她也有丈夫有小孩。 这时候,艾米到了。 临离开餐厅前,奥斐利专程绕到薇蒂的桌子和他的“新小朋友”告别。 第13节 “很高兴认识你,薇蒂小姐。”奥斐利伸出右手。薇蒂感到,男人在她的手心按下了什么,却不敢就看。 等奥斐利和瑟曼莎出了餐厅门,薇蒂才将拳头拿到桌面上,摊开手掌,掌心里一块折叠得极细致极方正的纸条,展开来,是一张8000美元的现金支票。 按理说,薇蒂·摩根做过模特儿,就算是业余的,也不应该不知道布鲁明戴尔家族,不应该不知道贝茜·布鲁明戴尔。后来有记者或作家之类的文人用了一种显然是比较夸张的讲法,说在1971年的那个夏天,全美国除了薇蒂,人人皆知布鲁明戴尔。 布氏家族的名气,是随着他们家的店铺叫响的。店铺开张于1861年,该家族从德国移民美国后的第二代、奥斐利的爷爷利曼·布鲁明戴尔出征南北战争解甲归来,用政府犒赏的“转业费”盘下了纽约曼哈顿下城东区一间不大的铺面,一开始做些日用百货,等路数熟了,就专营服装。店铺传到奥斐利的爸爸辈时,不单铺面扩张,在整个纽约地区势成连锁,还成片地购进了老店周围的无数房地产。从此,门面就算是撑起来了,局面也打开了。 但真正发迹,是靠了奥斐利爸爸的一个“恶习”。奥斐利的爸爸辈只兄弟二人,其兄山姆,精明强干,又独断专行,在生意场上处处逞能,大有一手遮天,将诸店铺独吞之意。其弟霍尔然,就是奥斐利的父亲,因屡遭排挤,心灰意懒,从此沉湎于酒色,不思上进。根据李昂·哈里斯所著《 商业王子 》一书,霍尔然·布鲁明戴尔乃一介“不知廉耻的花花公子”,“整日价在百老汇一带厮混……霍尔然追逐漂亮女孩子的狂热,不亚于山姆追逐利润”。山姆·布鲁明戴尔曾告诉李昂:“他( 霍尔然 )通宵作乐,常常是在早晨我出门上班的时候才回家……他来店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着他那些三天一换的女朋友们挑服装首饰,而且净挑最高档上乘之货。” 霍尔然的女朋友们吃的都是百老汇那碗饭,算是“演艺界人士”。她们穿戴着霍尔然送的服饰,便带动起一群“粉丝”纷纷摹仿效法,纷纷到布鲁明戴尔店里“照来一套”,又从而带动起一股时装新潮流。到19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奥斐利·布鲁明戴尔上小学的时候,“布鲁明戴尔”已然成为了纽约服装界一个响当当的字号,代表着时尚、高档和名牌。 奥斐利·布鲁明戴尔在学校里学业平平,全靠着家里人上下打点托关系,才进了有“纨绔子弟天堂”之称的“学术气氛极为宽松”的布朗大学,主修体育,辅修经济和地理。他自己则对人说是“主修社交,辅修体育”。一句话,奥斐利在布朗呆了四年,玩了四年。到1938年,22岁的奥斐利离开学校时,竟没能取得一纸毕业文凭。 文凭不文凭,“布鲁明戴尔公司”都是他的。奥斐利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到欧洲各国旅游观光,回到纽约便一头扎进他为自己设计的生活——在公司里熟悉业务,到百老汇熟悉“场合”。 奥斐利自称,他的身上同时流淌着伯父山姆和父亲霍尔然的血液,他既看重利润,也钟情于漂亮女孩子。奥斐利相信他不仅能够将这两个方面合二而一,兼而顾之,并且将在这两个方面皆有建树,同时超越前辈。“我年轻时的野心是,”奥斐利后来说,“要赚比祖父和伯父更多的钱,还要在娱乐圈里真正捣腾出点动静。” 第14节 商场上,不到30岁的新任总裁率领布氏公司很快冲出纽约,先在美国东海岸沿线的波士顿、华盛顿、巴尔的摩、费城、迈阿密等地开设了分店,而后向西扩张,一路连锁到了得克萨斯州。 百老汇那边,奥斐利倒也没把工夫完全花在漂亮女孩子身上。从1941至1945年,他出资制作了数部喜剧轻歌剧,还将自己的名字打入了编剧、副导演、总监制等等的排名榜。其间,奥斐利曾与一女演员秘密结婚,不久离异。没有人知道这对年轻夫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朋友中有人听见奥斐利发誓说,他“今生再也不娶伶人”。 1945年底,二战结束后,奥斐利带着他的公司继续西进,到加利福尼亚谋求发展。奥斐利将落脚点选在洛杉矶,不用说,是相中了那里比百老汇更胜一筹的影城好莱坞。 然而,这位纽约过来的“花花公子企业家”当初打算要办的两件事基本上都没办成。奥斐利原想在加利福尼亚建分店,但“布鲁明戴尔名牌店”是直到他去世十年后的90年代才在洛杉矶和旧金山等加州大都市开张。奥斐利还想跻身好莱坞,却到死也没拍出一部电影。为什么?因为发生了另外两件足以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大事。 第一件是,奥斐利·布鲁明戴尔于1946年再婚,娶“巴维列山庄社会名流”贝茜·纽琳为妻。纽琳家世代行医,行的是牙医。牙医属美国社会的高薪阶层,医学院里的热门学科,但并不是每一位有这等手艺和这张文凭的人都能找到工作,都能挂牌开诊所,特别是,在好莱坞这样的地界开诊所。贝茜的父亲纽琳博士在巴维列山庄拥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大诊所,因为老先生身怀一套在那个时代堪称“绝活儿”的本事,能将无论如何丑陋如何七歪八扭的牙齿整理得又齐又白,而一口又齐又白的牙齿几乎就是做电影演员的必备条件。 再说贝茜本人,她或许别的方面不及其父,但看人、挑友却极有眼力。年轻时的贝茜也曾经靓丽*,光彩照人,经父亲一位老主顾推荐“玩儿似的”拍过几部片子,结识了同是饰演小角色的另一位女演员南希·戴维斯·里根,两个人从此形影相随,成为挚友。 南希的丈夫罗纳德·里根当时也在好莱坞拍片,也始终只能接到一些观众看十遍也不一定记得住的小角色,眼瞅着年奔40,仍是一无名小卒,又无其他挣钱的手段,进退维谷,正没奈何处,恰逢贝茜与布鲁明戴尔家族的继承人联姻。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30多年后入主白宫的美国共和党总统罗纳德·里根,当初居然是靠了*党人奥斐利·布鲁明戴尔的点拨才步入仕途。奥斐利比罗纳德年轻8岁,却已经趟过了政坛的浑水。早在学生时代,奥斐利吃喝玩乐之余,竟也能有兴趣抽出时间参加*党活动。来加州之前,他还代表纽约州出席过1944年的*党全国代表大会。 两件大事之间,又插进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奥斐利虽是靠家族的布鲁明戴尔公司养着,却一直不甘子承父业,只按祖宗划好的道儿走,总觉得凭自己的智商和天分,应该能够琢磨出一些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生财之道。在他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中,有一个是到了洛杉矶才冒出来的。好莱坞的影院和百老汇的剧场不一样,观众一面看着电影,一面还可以大喝大嚼,而不必担心发出的噪音溢出的气味影响到演员们的表演和情绪。所以从1948到1950年,奥斐利将公司的业务搁置一边,专心致志地在各大影院安装一种出售饮料和爆玉米花的新型自动售货机。事实证明,此举果能生财,不到一年,便将影院的利润提高了将近六成,也将奥斐利的腰包填塞得鼓鼓囊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