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尸衣》 楔子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夜,倾盆大雨,许昌城北死牢。 飘忽不定的油灯光下,一个清癯白须的老者将一个布包交给牢头,轻声道:“此可以活人!”那牢头悄悄将布包揣入怀中。 一千七百年后,有游人至江苏沛县华佗庙,庙门前一副对联曰: 医者刳腹,实别开岐圣门庭,谁知狱吏庸才,致使遗书归一炬; 士贵洁身,岂屑侍奸雄左右,独憾史臣曲笔,反将厌事谤千秋。 说的是,当年三国神医华佗将其毕生心血凝著《青囊经》,临终前夜传于牢头,那人竟不敢接,华佗无奈将其付之一炬,致使该医经失传至今,令人扼腕叹息。 悠悠岁月,沧海桑田,此事早已湮没在漫漫尘世之中了。 第一章 祖坟 1975年暮秋,江西婺源南山脚下,一株高大的老槐树下,围着一群村民,大家都仰着脸瞧着粘贴在树干上的一张布告。 布告上写道: 根据县革命委员会指示,凡位于通往灵古洞方向的坟墓须于十五日内自行搬迁,届时仍未搬迁的坟墓将视为无主坟,由镇革委会组织基干民兵统一铲平,希革命群众踊跃配合。 落款是婺源县南山镇革命委员会,下面盖有鲜红的大印。 寒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匆匆向家里跑去。 朱寒生今年二十岁了,平日里在家中跟着当赤脚医生的父亲学徒,做些上山采药、捣臼配伍等琐事,虽然性格内向但人却老实忠厚,村里的老人们都很喜欢他。 村东头的三间茅草房是他的家,门前种着些党参柴胡等中草药,大黄狗懒洋洋地伏在门槛上。 “老爹,镇上来人贴了告示要限期搬祖坟啦!”寒生未及进院就先喊了起来。 “噢。”屋内应声道。 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医术一般,但医德很好,周围十里八村的老乡都找他来看病,一般的病都不去镇卫生院。 屋内光线暗淡,父亲坐在椅子上手握石杵在药缸中捣药,四下里散发出一股植物根茎的土气。 “老爹,为什么要把灵古洞前面的坟墓都搬走呢?”寒生问父亲。 父亲摇了摇头。 “我们朱家祖坟葬在灵古洞那儿有好多代了吧?”寒生憧憬着说道。 “是啊,年代太久远,我们也只能管到曾祖父那一辈儿了,让我看看,明天是庚戌日,适宜破土迁坟,我们就明日辰时去吧。”父亲手指掐算着说道。 寒生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是父亲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将他拉扯大,靠着一点祖传的医术来勉强度日。旧时的中医,多少都涉及点风水堪舆,以前父亲也给别人相过阴宅,后来文革时候说是封建迷信,遭到了批判,打那时起,父亲就再也没有提过这档子事了。 “老墓里能有点什么就好了。”寒生自语道。 “咱家穷,老墓里除了一把骨头还能有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对祖宗不敬。”父亲瞪了他一眼。 当晚,寒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睡去。挖老坟是个稀奇事,想到此,他就兴奋不已。 清晨,院子里的雀儿叽喳个不停,寒生早早地生火,煮了些红薯稀饭。日子虽艰辛,他还是多抓了把米放进锅里,今天可不同于往常。 吃完饭,他和父亲扛着锄头铁锹,拿上雨伞和几条布袋子就出发了。 婺源是古徽州一府六县之一,也是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的故里。放眼望去,松竹连绵不断,掩映着白墙灰瓦、飞檐翘角的徽派明清古建筑,炊烟袅袅,静得像是一幅田园山水画。 翻上一座山头,回眸眺望西南方向,当年朱熹回乡扫墓时亲手栽植的二十四棵(寓二十四孝之意)古巨杉,至今已逾八百余年,依然默默地矗立在文公山上。 “跟上,快要7点了,别误了时辰。”父亲在前面催促道。 寒生恋恋不舍地转身跟上。难怪有人说,婺源是中国最美的乡村,这是断然不假的。 前面是一片碧绿的毛竹林,从竹林中穿过,就是有名的灵古洞了。这一带的山体都是石灰岩,江南雨水又多,侵蚀出许多的溶洞,灵古洞是其中最大的,据说从未有人进到底过,单单站在洞口,就会感到有一股阴风袭来,小孩子更是不敢接近,传说那黑黑的洞口会把小孩子吸进去的。 竹林里已经见到零零落落的坟墓了,有些墓碑东倒西歪的,那是地底下到处横行的竹鞭拱翻的。朱家的祖坟还在前面,就在灵古洞口不远的地方。 “嘎嘎。”两只乌鸦站在荒草萋萋的坟头上望着这边。 “到了,这就是你曾祖父的墓。”父亲说着放下了扛着的锄头,那墓碑也是歪倒着的。 寒生大喊一声,轰走了那两只黑兮兮的乌鸦。 “寒生,你要记住,刨开棺材板时要屏住呼吸,密封好的棺材里有尸气,吸进去会生病的。”父亲举起了锄头。 “尸气有颜色么?”寒生问。 “有,但是一般人看不到。”父亲回答。 “都是什么颜色?”寒生饶有兴趣地追问。 “嗯,一般是淡灰色,也有黑色的,像浓烟一样,很邪门,最可怕的是红色的尸气,沾上就没救了。”父亲说。 寒生听罢,心中一阵惧意。 竹林里雾气沼沼,一团团的伊蚊扇动着翅膀,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两个热血的人类。寒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种蚊子咬人无声无息,叮的包不大,但是奇痒,你恨不能把那块肉都抠出去。 父亲一锄锄地掘着土,额头上冒出汗珠。寒生递过毛巾,顺手抢过锄头干了起来,毕竟是年轻人,体力壮,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父亲坐到一边,抽起了烟,香烟味儿弥散开来,蚊子群退回到了竹林里。 寒生用力地刨着,四周已经堆起了高高的土,就在这时,突然手下感觉有异,“咚”的一声,锄头一沉,手腕翻转用力,竟硬生生地扯出一块黑褐色的木板来。 “有黑气,躲开!”身后一声暴喝,父亲凌空跃起,一手扯住寒生将他推了上去。 寒生回头望去,只见父亲身体摇晃了几下,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塞入了口中,原来父亲已有准备。 寒生躲在圈外,仔细瞧着坑内,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父亲继续清理着浮土,然后用力撬开棺材盖,随即跳了上来,张着嘴大口地喘息着。 “老爹,我看不到黑气呀。”寒生搀扶住了父亲。 “当然,你还没学过堪舆观气之法,自然看不见了。”父亲说道。 寒生踮起脚,向土坑内看。 “等等尸气散了再下去。”父亲又点起了一支烟。 “老爹,曾祖的棺材里怎么会冒黑气呢?”寒生不解地问。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你曾祖也是个郎中,大概是怕有人盗墓,里面放了蟾蜍曼陀粉。” “蟾蜍曼陀粉?这东西也能产生有毒的尸气?”寒生问道。 “这味药只是有麻醉的功效,一旦结合了尸体分解时的腐败气体,便会产生剧毒的黑色尸气。”父亲解释道。 “那么最厉害的红尸气呢?是怎么出来的?”寒生感到越来越刺激。 “老爹悬壶一世,至今还没有遇见过。”父亲说道。 辰时到了,一缕阳光斜斜地射下来,照到了土坑里。 父亲跳了起来,抓起雨伞,站在土堆上,把雨伞撑开遮住了阳光。 “先人的骨殖见不得太阳光的,寒生,尸气已经散尽,你下去替曾祖敛骨吧。”父亲鼓励寒生道。 寒生拿起一条布袋,壮着胆子跳下了坑。 一副完整的骨架,呈黄褐颜色,不过姿势却是十分的怪异,俯面向下,脊背朝天。怎么会这样?当地可从来都没有这种风俗啊。 寒生皱了皱眉头,目光扫视了下棺内,也没有发现任何的随葬物品,棺材底部有一些极细的尘土,掩埋了部分骨殖。他嘟囔了一声,蹲下开始敛骨,平生第一次钻进了棺材里,心里慌慌的,忐忑不安。 骨殖一根根地装进了布口袋,骨骼之间的筋膜早已消失,所以连接处都是分离的,捡起来很容易。最后捧起骷髅头,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 “老爹,捡完了。”寒生喊道。 江南的晚秋,天气变化无常,刚才还有阳光照下来,此刻却是乌云蔽日,哗哗下起雨来了。 “寒生,辰时已过,我们回去。”父亲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空,摇摇头说道。 “那其他的墓怎么办?”寒生问。 “再找吉日吧!”父亲拉住寒生的手,拖了上来。 父子两人照原路返回,等赶回村东家门口时,浑身衣裳都已经湿透了。 草屋前的大香樟树下,站着几个人,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见寒生父子,赶忙迎上前来。 “朱医生,我家婆娘就要生产了,麻烦您赶紧跑一趟。”那为首的中年男子焦急地说道。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父亲进屋去取药箱。 “寒生,今天不一定赶得回来,你在戌时把遗骨清点一下,然后用白布条扎紧放在西屋壁龛上,记住点上三炷香。”父亲背起药箱,叮嘱寒生道。 “知道啦,老爹早去早回。”寒生应声答道,走进西屋放下布口袋。他知道,接生不同于看病,有时产妇折腾一两天还生不下来,父亲就得在那里随时看着,今晚肯定又得自己独自吃饭了。 晚上掌灯时,寒生自己胡乱扒拉两口饭,看看时钟已经7点。戌时到了,他来到西屋壁龛前,取下布口袋,开始遵照父亲的嘱咐在油灯下清点骨殖。 自幼就跟着父亲行医,十多年的耳濡目染,寒生对人体并不陌生,他知道人体大大小小有二百零四块骨头,但是听说外国洋人有二百零六块,他们的第五脚趾骨比我们多一块,不过父亲也没见过。 “一百七十五,一百七十六,一百七十七……”寒生口中念叨着,咦,怎么没啦?他倒过袋子,里面空空如也,一根也没有了。 缺失了哪些呢?一共少了二十七块,他想了想,干脆摆起来看。说干就干,寒生将所有的骨头按人体顺序拼了起来,戌时尾,当钟声敲响9点的时候,人体骨骼拼接完成了。 曾祖的骨架安静地躺在了西屋的地上,唯独缺少了一只右手掌…… 第二章 千年古墓 寒生望了望窗外,雨已经停了,云缝中可见寥寥星辰,月光散射,山间一片朦胧。 缺失的手骨一定还在棺底的尘土之中,只怪自己当时粗心大意,曾祖啊,不是我对先人有意不敬,而是……不行,我要去把它们取回来。 寒生想到这儿,站起身来,取出手电筒,另拿了一只布袋子,扛着铁锹出了门。 村里的人家早已经拴上了门,由于村庄还未通电,为了节省灯油,村民们一般都是吃罢晚饭,便早早地上床休息去了。 山间的小路崎岖不平,月光时隐时现,竹林中时不时传出“咔咔”的响动。寒生知道,那是毛竹拔节的声音。学医的人一般是不大信鬼神灵异的,但是一个人行走在黑漆漆的竹林中间,心里头还是发憷,寒生此刻真的开始后悔了。 他把电筒光柱晃动着射向林梢间,赫然发现好多乌鸦蹲在竹枝上,睁着红色而邪恶的小眼睛盯着他。他赶紧快行几步,不敢回头看。 总算出了竹林,白天挖开的墓穴还在那儿,土堆被雨水冲刷过,留有几道小水沟。 寒生蹑手蹑脚地走近土坑,月亮又隐入了厚厚的云层里,天地间骤然暗淡下来。 手电筒的光线很微弱,电池已经用了很久,父亲总是把用旧的电池搁在火塘边上烘烤,尽可能地延长其使用时间,今晚可千万别熄灭啊! 得抓紧时间了,寒生不容多想地跳入了坑内的棺材里。 棺材里有一点积水,与尘土搅和成了黏稠的泥浆,寒生一只手握着手电,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扒开稀泥。在棺材的中部底板上,他发现了掌骨的端头,总算找到了,心里也松下来。 他轻轻地捏住掌骨的一头拽出整个指骨。微弱的光线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露了出来。 金井!穴之魂…… 听父亲说过,以前有钱人花重金聘请风水师寻找一块好的阴宅地,但大多数也只是择吉时葬下去了事,只有极厉害的风水师才懂金井术。 寒生怔怔地望着棺材底板上那个垂直的洞,一股阴凉的气味儿自洞内透出,那可能就是地气了。 父亲说,金井内一般都装有墓主人平生喜爱之物,譬如珠宝之类的贵重物品。当年慈禧太后寝殿棺椁的脑后位置就有一口金井,内里珠宝无数。 曾祖,一位穷江湖郎中,居然棺内也有口金井,那里面能有什么呢? 寒生想着竟暗自兴奋起来。 夜已深,乌鸦们大概都已经睡去,竹林里寂寥无声,偶尔看得见一两处到处游荡的绿光,那是鬼火,墓穴中尸体腐烂时分解出来的磷,在空气中自燃。 寒生不敢直接伸手到金井内,手电光也越来越微弱了,照不到那洞到底有多深。他从坑里爬上来,走到竹林边,折了根竹竿,捋去竹叶,握着这一人多长的竹竿重又回到坑里。 寒生小心地将竹竿轻轻地插入金井内,慢慢放下去,就在竹竿将要没到顶时停住了,看来洞深也就在一人左右。怎么办?手电筒即将没电,四下里黑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静寂得连心跳都听得出来。 漆黑的夜空,云层裂开了,月光透下来,照得坑内明晃晃的,十分清晰。 寒生好奇心占了上风,说干就干,他关掉手电筒,抄起了铁锨。 借着月光,一锨锨的土甩了上来,寂静的山林里,只听得见寒生呼哧呼哧不停的喘息声…… 他沿着金井里的竹竿向下挖掘了近一个多时辰,坑越来越大,但是金井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哪怕有个什么金戒指或耳环手镯也好,唉,他叹了口气,咬紧牙关继续往下挖。突然,他听到一种空洞厚重的声音,铁锨头触到了与土壤不同的物质。 寒生蹲下来,用手拂去浮土,月光下,露出一层白森森的东西,取下来一块托在掌心细瞧,原来是白色的石灰膏,厚约两寸。 寒生精神大振,下面一定有东西! 他奋力铲碎石灰封面,扒拉到一边,伏下身再瞧,下面赫然又是一口棺材! 棺下墓…… 他一屁股坐在了那儿。 自古以来,选择阴宅尤为忌讳棺下压墓,此乃万分的不吉利,迷信的说法,被压之墓怨气上升成煞,不但毁去风水,而且迁怒上面墓主的后人,甚至带来血光之灾。 可是曾祖的墓地是经过了高人指点的,甚至还设了金井,怎么会建在他人的墓穴上面呢? 听父亲说过,墓棺埋在土里每年都会有一定的沉降,有的下降毫厘,有的寸许,随土质的密实结构而有所不同。此地处于山间,土壤极密实,若是自然下沉至两三米深,岂非需时上千年?如此说来,曾祖择穴时根本就没有发现其下有墓,金井也只是吸地气而用,此地看来定是一块风水宝地。事隔千年,竟有人点中同一穴口,实在是机缘巧合啊。 寒生此刻已经断然不疑,这是一座千年古墓。 古墓的棺盖是一块整板,呈青赭色,纹理细腻,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寒生识得这气味儿,这是香樟木,内含的樟脑油可驱虫防蛀,如此棺盖,这棵老樟树必是有千年以上树龄。 寒生清除干净覆土与石灰膏,最后设法开启棺盖。他先合掌对古墓三鞠躬,行了大礼,然后将铁锨铲下。 棺盖尽管木质优良,但是毕竟年代久远,多少有些腐朽,在铁锨的铲击下,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淡淡的红色尸气自裂口处逸出,寒生根本看不见这道气,只觉得鼻子嗅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然后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趴倒在了棺材板上,脸部覆在棺盖的裂隙处。 惨淡的月光下,紧随着红色尸气从缝隙中爬出的是数十条白色的细丝,缠绕着爬到了寒生的脸上,那些细如菌丝的东西从寒生的鼻孔中钻了进去…… 古时风水师替人迁墓最怕的就是尸气,一旦不慎吸入,轻则生病,重则丧命,人们大都误解为鬼魂附身,实因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尸气所致之故,当然有些半吊子风水师自己本身也是瞧不见的。尸气中最邪门的当属红色尸气,但极为罕见,此气沾上即毙命,根本无法医治。 世上之事,本是诡秘莫测的,凡毒物者数丈内必有解毒之药存在,正所谓相生相克是也。这剧毒的红色尸气的克星,正是那白色的菌丝,名为“白陀须”,是一种寄生在腐尸身上的真菌。此物生长极为奇特,须在密封和恒温的环境下才缓慢发育并处于休眠状态,见空气则迅速生长。 寒生吸入红尸气,本应无救,碰巧白陀须遇空气则从裂隙处向外生长,正好迎上寒生的脸部,于是从其鼻孔中钻进,反而解去了剧毒的红尸气,这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寒生徐徐醒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刚经历过九死一生。 我怎么打了个盹?他自言自语道。 第三章 青囊经 月色迷蒙,寒生感觉到鼻腔处有点痒,随意地用手揩拭了几下,白陀须的菌丝擦断了,几缕细如毫发的长丝飘落下地,他并没有发现。 抬头望了望天空,西北方浓厚的云层飘了过来,看情形要下大雨。得抓紧时间了,寒生想。 寒生手握铁锨,将锨头插入方才铲出的棺盖上的缝隙中,用力压下,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已朽的棺材盖板承受不住撬力,破碎了。他清理掉上面破碎的木板,抓过手电筒朝黑洞洞的棺材里面照去。 一个长满白毛的人形物体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寒生吓了一跳,这具千年古尸怎么长满了白毛?他定睛细看,不禁心中一紧,那白毛竟然还在生长!细如蛛丝的白毛正奔着盖板的缺口而来。 寒生眼角瞟向棺材角落,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匣,约有三十几公分长,上面落满了细细的尘土。 寒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铁锨伸过去,轻轻地挑起那木匣。 当他抽回铁锨抓住木匣时,发现那些白色的菌丝已经快要长满了整个棺材,他来不及细看那木匣,赶紧爬上土坑。 月光下,那些白陀须摇晃着伸出棺材,继续向上攀升。寒生大惊,放下木匣,抓起铁锨,拼命地往坑里填土,盖在那些白色的生物上。 当夜空中淅淅沥沥落下雨点时,墓坑已经完全被填平了,那千年古墓也未留下一丝痕迹,寒生擦去脸上的汗,终于松了一口气。 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寒生揿动手电筒开关,灯丝一红,然后就不亮了,电池终于耗尽了。 雨下得大了起来,竹林里的竹叶击打得“簌簌”直响,寒生将木匣放入布口袋,那里面还有寻回的二十七块手骨,他背起口袋,拎着铁锨,摸着黑往回走去。 雨雾下,竹林里的鬼火已经不见了,那些乌鸦大概也闭上眼睛睡了,寒生只有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行,不时撞上粗大的毛竹,散落下一大堆雨滴。 一两个时辰后,寒生才跌跌撞撞地摸回了家。 大黄狗笨笨不像往常一样凑上来摇头晃尾,似有恐惧地嗅着空气,嘴里发出低嗥,身子颤抖着后退,缩进了堂屋的角落里。 寒生心中兴致勃勃,根本无心理睬笨笨的异样表情,径直走进西屋,父亲果真还没有回来。 他放下布口袋,点燃油灯,来不及脱去身上湿透的衣裳,迫不及待地就从布口袋里拿出那只木匣,凑到油灯下仔细观看。 木匣上的尘土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露出黑红色的木质颜色,是一只紫檀木匣。木匣沉甸甸的,没有折页和锁,是滑盖匣,滑槽的边缘都封了火漆,起到隔潮和密封的作用。寒生试了试抽不动,便起身到灶间找了把小尖刀,在灯下一点一点地抠去封口火漆。 刮了老半天,终于抠干净了,寒生抑制住狂跳的心,端坐好身体,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滑盖慢慢地抽出…… 匣子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麻布包,看上去质地较粗糙,布包上面摆着一张发黄的纸片,上面写有黑黄色的字迹。寒生小心地拿起纸片,在油灯下细看,原来是一封信,字体是隶书,笔法苍劲古朴,信上写道: 建安十三年秋白,丞相斩旉于许昌,旉于牢中托付《青囊经》一部及阴阳尺一把,谓“得此经者可活人”。吾乃吴徽州府婺源南山人士,今嘱后人此经随葬于耳,此经他日若得见天日,得经之人当悬壶以济世,切不可道其之来历,然父母子女亦不可言之,切记,不负旉之托也。魏黄初七年暮冬。 寒生越看越惊,冷汗自两颊滴落。 他从小就听父亲说过,《青囊经》相传是三国时神医华佗所著,当时他被曹操囚于魏都许昌死牢,自知命不久矣,便将毕生医术写成一本《青囊经》,交与狱卒,希传于后世,不料狱卒死活不敢接受,万般无奈之下,华佗将其呕心沥血之作付之一炬,可惜一代神医毕生医术就此失传,那华佗单名一个“旉”字。 难道,难道说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青囊经》还在人世? 油灯下,寒生颤抖着手慢慢地解开包袱皮…… 布包一层层地打开了,呈现在寒生眼前的是十几张零乱而颜色发黄的纸片,匣底斜躺着一把青色的尺子。那些纸片质地粗糙,正反两面写满了蝇头小字,最上面的那张纸片的开首处潦草地写着三个隶书字“青囊经”。 这就是《青囊经》? 寒生起先困惑不解,但略一思索便已明了。造纸术出现于西汉年间,那时使用的都是黄色的麻片纸,面前的《青囊经》纸张虽黄但并非黄麻所制,应该是经东汉蔡伦改良后的树皮纤维纸。东汉末年军阀割据,百姓流离失所,民间纸张是稀缺之物。华佗囚于狱中,只能东凑西凑到几张纸片,为节省而以蝇头小字写就此经,更没有可能线装成册,看来这十几张粗糙寒酸的纸片,必是华佗当年的手迹无疑。 寒生精神为之一振,再低头凝目往下看。经中接下来所述,使得寒生更加确信这就是失传一千七百多年的《青囊经》。 但见纸片所述: 麻沸散主用曼陀罗花,亦称风匣儿、山茄子,气味辛、温、毒,秋季采曼陀罗花,阴干。药用一升,另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川芎各四钱,炒南星一钱,热酒调服三钱,乃令既醉无所觉,跨破腹背,抽割积聚,若在肠胃,则断截前洗,除去疾秽…… 寒生阅到此处,不觉血往上涌,热泪盈眶,喜不自禁,这可是千百年来国医圣手、江湖郎中梦寐以求的宝典啊! 他知道,曼陀罗花即洋金花,国内野生分布甚广,原来竟有此妙用。 寒生如痴如醉地阅读下去,不知不觉鸡鸣三遍,天已经亮了。 这时,大黄狗笨笨兀自轻吠了起来,院子里有人站住了,扯起嗓门叫道:“朱医生,小队通知,今天各家开始迁坟啦。” 寒生急忙收好《青囊经》,装进匣子里,将紫檀木匣塞入床上的被褥下,然后揉了揉眼睛,走出门去。 来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虎背熊腰,寒生认得的,是南山村的小队长朱彪。 “老爹给人接生去了,等他回来吧。”寒生告诉他。 “好,不过你们家要积极点啊,可别落在革命群众后面了。”朱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然后走掉了。 哼,小人!寒生心里嘟囔了声,因为出身成分问题,这个队长总是找老爹的茬儿。他家是祖传医生,土改那阵儿,也不知道怎么就给划成了富农,听说是爷爷曾经治好了国民党县太爷的病,属于为反动阶级服务。 到了黄昏,老爹仍没有回来。 要不要告诉老爹自己得到了《青囊经》呢?寒生想起古墓主人的那封信,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说,人家既然托付经书时有要求,自己就应该遵守,况且还是千年老前辈! 想及此,寒生继续废寝忘食地阅读起来。 第四章 鬼胎 天色渐渐黑了,寒生点起油灯,准备挑灯夜读。 大黄狗又叫了起来,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寒生忙藏好经书迎出门去,是一满头大汗的中年人,想起是昨天前来求医的那个产妇的家里人。 “朱医生让我前来取药。”那人气喘吁吁地说道,手中拿着一张便签,那是老爹开的药单。 “怎么,还没有生么?”寒生问道。 “麻烦啦,就是生不出来,也不敢送医院,十几里山路怕婆娘受不了。”来人涨红了脸,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好,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抓药。”寒生接过单子,迅速配药,一会儿便抓齐了药,拎出房门。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说道,他担心父亲身体吃不消,想去帮忙。 两人急匆匆离开家门,留下大黄狗看家。 此去产妇家需行走七八里山路,好在月明星朗,山路清晰可辨,走起来也快。那人一路上把产妇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产妇是第二胎,前日中午去地里送饭,晕倒在山中的一爿荒坟地里,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而且羊水破裂,症状像是临盆。朱医生赶到后,用了很多办法,一直未能让产妇醒转,胎儿已进产道,可就是不露头,全家人都焦急万分。 一个时辰不到,他们已经赶到了那座农舍。草房四周是黑兮兮的一片毛竹林,屋内亮着油灯,不时地有人影在窗前晃动着。 进得门来,寒生看见了老爹眼圈发黑,疲倦地倚靠在竹椅上,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老爹。”寒生心中酸楚,一时语塞。 “鬼胎。”父亲小声说。 “什么?”寒生一惊。 “产妇在坟地里晕倒,定是阴气侵入母腹,导致神经紊乱而久产不下,再这样下去,恐怕……唉,你先去熬药吧。”父亲叹气道。 鬼胎?寒生来到灶间,一边煎药一边寻思着。 这座坟地里的阴气可够厉害的,竟能压制住正午的阳气而出来害人,这可确实是有点蹊跷。以前时常听父亲讲起阴宅风水对人体生理方面所起的作用,这次看来真是应验了。 看着药罐里翻滚着的气泡,这些普通的药材有用吗?据自己察言观色,父亲也是没有切实把握的。 寒生暗地里笑了,《青囊经》里就有一方专治鬼胎的,我何不试上一试呢?想到此,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回忆那药方的构成。 经上说,邪阴侵胎为鬼疰,以半天河做引,那是取自竹篱头或者空树穴里的陈水,活土狗三只,去翅及足入半天河水煎服,一剂可除。 寒生跳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又偷偷找了个空瓶子,然后借口解手溜出了草屋,来到房后的竹林里。 他寻思着屋后的毛竹林里肯定有砍伐过的竹桩,那竹桩腔内积有雨水,岂不就是半天河么?土狗,学名蝼蛄,夏秋之际地里多的是,抓它几只应是易如反掌的。 果然,没走多远,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就发现了几根竹桩,由于砍伐时间已久,里面积满了黄褐色的雨水,水中还有数十只孑孓在游动着。寒生灌满了一小瓶,应该足够了,接下来便是抓土狗了。 寒生打着手电筒在竹林里走来走去,连个土狗的影子也没见着。土狗本身不像蟋蟀会叫,因此不能循声而捕,只能凭肉眼去找。 寒生一路向竹林深处走去。林中小路弯曲逼仄,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路面上不时地有蟋蟀、天牛等昆虫跃过,偶尔还会发现一两只蟾蜍缓慢地爬行,眼睛是红红的。 寒生不知不觉地越走越远,已然出了竹林。前面是一小片平地坝子,有不少萤火虫闪着绿芒在飞动着,远处的群山在月色下显得扑朔迷离,不知何处飘来一片白雾,沿着地面渐渐弥散开来。 “刺啦啦……”轻微的声响,一个小黑点从头顶掠过,向雾中飞去,土狗!寒生知道蝼蛄生有双翅,可以短暂飞行,他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土狗降落了,寒生扑了过去。雾气若隐若现,面前的地表龟裂着一条缝,黑压压的一大群土狗在裂口处不停地进进出出…… 寒生大喜,蹑手蹑脚地接近猎物,正欲下手之际,忽然间心中微微一动,感觉到有点儿不大对劲儿,驻足四下里望去,蓦然发现这里竟是一爿荒坟地。 眼前的是一座新坟,坟头上青草只有寸许长,一块薄石片立在坟前,月光下依稀辨得清楚,刻着的乃是亡者姓名:沈菜花之墓。上面没有时间,也没有立碑的亲人名字,奇怪,夫家竟不允其入祖坟,而葬于这荒坟岗上,按本地风俗,这女人必是死得蹊跷。 对了,这里莫不就是那产妇晕倒的地方。那爿荒坟地,阴气侵入母腹而形成鬼胎之地?寒生虽然自己还未单独替人看过病,但是一般的病理还是略知一二的。通常,孕妇的身体防御机能是很脆弱的,各种外界的风寒邪毒很容易侵入母体,对胎儿造成影响,坟地里阴气重,孕妇应当完全避免接近。 凡毒物者,数丈之内必有克制之物。那个临盆不下的产妇,受此坟地阴气所伤,最理想的就是就近找出克制之物反制,几千年来中医的精髓,不就是五行相生相克,阴阳平衡么? 寒生想通了,寻思着这群土狗不正是那阴气的克制之物吗?《青囊经》上所言,真的不差毫厘。 就在此时,那坟旁土地龟裂处,一股黑气缓缓透出地面,罩住了寒生。 草屋内,朱医生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方才已经将煎好的药灌进了产妇的嘴里,现在就等着看结果如何了。这个小寒生说是解手,煎的药一扔,到现在还不回来,看来这孩子不具备当医生的素质,自己后继无人啊! 正想着,屋内传来喊叫:“朱医生,快来看!”那是产妇丈夫焦急的声音。 朱医生冲进内屋,吃惊地见到产妇赤裸的下身在不停地抽搐着,皮肤上出现了点状的青色淤斑,坏了,那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怎么会这样?以前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情急之下,朱医生抽出银针,同时连刺产妇的气海、血海、箕门和阴谷四大穴,并重手捻针。片刻之后,产妇抽搐渐渐止住了,可是皮下出血点仍在增加着,朱医生冒汗了。 黑色的尸气包围着寒生,并不断地被其吸入,可是寒生却是浑然不觉,一心只顾去捕捉那四散乱钻的土狗。他手疾眼快,已然捉住了三四只,随即扯去土狗的翅膀和细足,丢进盛着半天河水的玻璃瓶里。 寒生不知道,昨夜在千年古墓上昏迷之际,已有数十条白陀须菌丝经由鼻孔钻入其体内。那千年白陀须乃天下至毒红尸气的克星,区区普通黑色尸气根本不在话下,寒生的身体恐怕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惧怕任何尸气了。 就在这时,寒生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嘶哑叹息。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站在那儿,一阵清风拂过,耳边是竹林树梢摆动的飒飒声。 也许是幻觉,夜半荒坟,哪里会有人呢,他想。 寒生抓好手中的瓶子,兴致勃勃地沿着原路返回去,不一会儿,就已经看见了那三间草屋。 灶间没有人,锅台上摆着空药罐,大概那药已经煎好端进去了。寒生倒掉罐内的药渣,将自己玻璃瓶内的半天河陈水及土狗一股脑倒入罐内,放到炉子上煎了起来。 寒生自得地走进内屋,见里面已经忙成一团,原来产妇将喝下的药全部吐了出来,撒了一床。 “寒生,快去再煎一罐来。”朱医生瞥见寒生,顾不得责备,赶紧吩咐道。 “噢,知道了。”寒生应道,退回到灶间看着他的药罐去了。 那坟地有些古怪,寒生望着药罐子里随着水温上升而不断翻来覆去的土狗,一些红丝丝的东西浮了上来,这是孑孓的尸体,它们是蚊子的幼虫。那长长的叹息声在哪儿听到过?难道是坟墓裂隙里传出来的?不对,死人又怎么可能发出叹息呢?再说,死者的名字叫做沈菜花,可那声音明明是个男人…… “寒生,药煎好了没有?快点端来。”父亲的叫声打断了寒生的遐想。 寒生将药水沥到了碗里,小心翼翼地端进了屋里。 产妇下身已经满是出血点,皮肤下全是淤肿,已经奄奄一息了。女人的丈夫双手抱着头,蹲在墙角下,不停地呜咽着。 朱医生扒开女人的嘴巴,寒生轻轻地吹凉勺中的药汤,慢慢地灌进去。一碗药喂完了,寒生退回到灶间,将药罐里的土狗渣滓泼到了院子外面。 《青囊经》啊,但愿你能救得了这个濒死的女人,寒生心中在默默地祈祷着。 须臾,朱医生惊奇地发现,产妇身上的青肿正在逐渐地消退…… 寒生站在院子里,仰脸遥望着夜空,繁星点点,银河朦胧,有流星划过天边,留下一截长长的尾巴。 当年,神医华佗大概也站在牢门口,望着天边的流星,以悲天怜人的心情,感叹自己人生未尽壮志难酬的无奈。 “哇!”屋子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初啼声。 这声音传到寒生的耳朵里如同仙乐一般,他跳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里。 望着父亲如释重负的面庞,产妇丈夫欢喜泣极的模样,寒生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是个女孩。”父亲说。 产妇半倚在床头,欣慰地抱着刚出世的婴儿,她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历过一场九死一生。 “谢谢朱医生,你救了她们母女啊!”那男人连连道谢,泪水也顾不得擦去。 “好险啊!”父亲坐在桌子旁,边喝茶边对寒生说道。 寒生看见父亲开心的样子,自己心中也是十分的快活。 《青囊经》,你真的没有辜负我啊。 “寒生,你笑什么?”父亲有些奇怪地望着寒生道。 “没什么,老爹,我突然感到,当一个医生救了濒死病人的时候,他的心里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寒生由衷地感叹道。 “是啊,所以才叫‘悬壶济世’嘛,可惜你不用心学。唉,我看咱们朱家祖传的医术到我这一辈儿也就算是完结啦!”父亲叹道。 不见得,没准儿青出于蓝胜于蓝呢!寒生心里想。 当夜,寒生父子俩就宿在产妇的家中。 朱医生连续劳累了两个昼夜,实在是疲倦了,上床后不久就已发出了鼾声。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寒生睁着眼睛,一点困意也没有。 今后,自己的命运将因《青囊经》而改变了。 第五章 白虎衔尸 清晨,主人家特意煮了白米饭,杀了一只鸡,非要请朱医生父子吃饭不可,实在推辞不过,父子俩也只有吃了饭再走。 朱医生最后为产妇把了脉,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他点了点头,告诉说不碍事了,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婴儿在母亲怀里刚刚吃完了奶,似睡非睡地半睁着眼。 寒生望着那孩子,心里甜滋滋的,这可是自己救活的第一个小生命呢。 那婴儿睁开了眼睛,扭头朝寒生诡谲地一笑…… 寒生此刻已起身离开,因此并没有看到。 “我要去看一下产妇晕倒的那处坟地。”朱医生吃饭的时候对男主人说道。 饭后,男主人带着他俩前往坟地,果然是经过竹林小路,不多时,便来到了寒生昨晚来过的那片荒坟岗。 朱医生眯起眼睛扫视片刻,心下暗自吃惊。 “此地为‘白虎衔尸’,大凶之所啊!”朱医生惊道。 “老爹,什么是‘白虎衔尸’?”寒生见父亲讲起风水,饶有兴趣地追问起来。 父亲手指着周围地形说道:“你看此地形势,东方青龙箕居嫉主,西边白虎蹲坐衔尸,四面低垂,八面交吹,明堂渐渍,草污臭秽,不祥之地啊!” 寒生手指着沈菜花的那座新坟问父亲:“老爹,你看这座墓好奇怪,石碑上只有人名,是否有些蹊跷?” 站在一旁的男主人插嘴道:“这坟里埋的是一个吊死的女人,夫家坚决不让其进祖坟,草草把她葬在了这儿。” “为什么不准进祖坟呢?”寒生问道。 那男主人叹了口气,讲述了一个凄惨的故事。 沈菜花是一个苦命的女人,面皮白净,相貌也俊,梳两根乌黑的大辫子,没想到丈夫却是个废人,据说是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蛋蛋摔破了,所以无法生育。可是婚后一年下来,沈菜花竟然怀孕了,夫家严刑拷问,可那女人硬是不说奸夫是谁,双腿骨头都给打断了。 “那她怎么不上镇里告他们?”寒生气愤地说道。 “没用的,沈菜花娘家没人,夫家公公又是镇革委会主任,上哪儿告?只有一根绳上吊了,可惜肚子里的孩子了。”男主人惋惜道。 “怪不得,这沈菜花怨气难散啊!”朱医生叹了口气。 “那个相好的男人呢?怎么不出来?应该敢作敢当嘛!”寒生道。 “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孬种是谁。”男主人鄙视道。 “老爹,阴气就是沈菜花的么?”寒生疑惑地望着父亲。 朱医生解释道:“不错,沈菜花怨气难消,一是肚子里的孩子胎死腹中,哪一个做母亲的不痛惜自己的骨肉呢?二是那个负心的汉子竟然始终无胆站出来承担责任,我想,她是伤透了心,万念俱灰才寻死的。” “我老婆……”男主人似乎觉察到什么,嘴里嗫嚅道。 朱医生点了点头,叹道:“可怜的女人,何必迁怒于他人呢?” 寒生耳边回响起了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是他,是那个男人…… 寒生望着沈菜花的孤坟,那道深深的土壤裂隙仍在,可昨晚的那些土狗却一只也找不到了,他的心里很是感激这个不幸的女人,若不是及时在她的坟前捉到那几只土狗,产妇和腹中婴儿肯定活不成了。 “老爹,人死后的怨气对活着的人产生影响,应当是迷信吧。”寒生疑惑地问父亲。 父亲踌躇了片刻,说道:“中医讲求阴阳平衡,是说人体内具有阴阳两气,气凝于骨,人死骨未灭,在地下可以存在好多年。阳气昼出夜伏,阴气则夜出昼伏,因时辰而变。那沈菜花怨气太甚,阴阳错乱,阴气白昼逸出,这样很快就会被日光所伤,维持不长久的。” 寒生点点头,又问道:“这‘白虎衔尸’之地对沈菜花又有什么危害?” “贱砂地,很快尸骸气散、虫噬朽烂而无存,如有后人恐刑伤忤逆。”朱医生摇摇头叹道。 “我婆娘就是晕倒在沈菜花坟前那儿的。”男主人手指着,寒生顺着方向望过去,正是那道地裂所在。 “阴气侵入产妇的目的何在?”寒生突然问道。 “过胎。”父亲说。 寒生心中一凛:“难道是……” “沈菜花的怨气不忍自己的胎儿就这么夭折,恰恰机缘巧合有孕妇经过,便宁可散尽阴气也要过胎,这种情形中医称作‘鬼胎’。不过你尽可放心,那鬼胎已为我用药力驱除了。”父亲解释道。 “哦!”寒生心不在焉地应声答道。 朱医生父子告别男主人,抄近道翻山回家。 大黄狗老远望见主人回来,高兴得摇头晃尾迎了出来。 寒生昨晚出门前已经藏好木匣和收妥曾祖遗骨,此刻告诉父亲已清点过遗骨,一根不少。父亲赞许了几句。 “昨天那个朱彪通知说,今天村上的人都去迁坟,我们什么时候去?”寒生商量道。 “嗯,今天日子马马虎虎,我们这就去吧。”父亲算计道。 寒生的母亲去世得早,葬在了爷爷奶奶的合葬墓旁,每个月的十五,寒生基本都会去坟前坐坐,上上香,说些思念的话。 父子俩备齐香烛纸钱,带好工具就出发了,天气晴朗,大黄狗也跟了来。 灵古洞前面的那片竹林里,村里的乡亲们也在掘坟,一团团的伊蚊围住他们,伺机叮人。秋后的蚊子毒得很,咬到了会肿起很大的包。 父亲特意背了药箱,万一哪个村民中了尸气好随时救治。 “遇到红色尸气呢?”寒生问。 父亲摇摇头。 寒生恭恭敬敬地在母亲坟前燃香烛烧纸钱并叩头,大黄狗静静地伏在一边,父亲的眼圈红了。 “老爹,咱家这坟地是你挑选的吗?”寒生站起身来。 “嗯,是你爷爷自己找到的,此地风水成局,名为‘虾须蟹眼’,你瞧,爷爷的墓为凸穴,中圆满而起,如蟹眼一样,外有蝉巽砂阴护,你母亲的墓为凹穴,其间如窝,好像虾须抱着般,外有牛角砂明护,是吉穴呢。”父亲微笑着说道。 寒生仔细瞧着,那地势果然如同父亲说的那样,一凸一凹,甚是奇特。 “老爹,既是吉穴,对咱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寒生对风水术自幼便有着浓厚的兴趣,无奈父亲总是不愿意多讲。 “你将来会出人头地的。”父亲的语气十分肯定。 “唉,一介农民还能有啥出息。”寒生撅嘴儿回道。 “蟹眼如同榜眼,你切不可妄自菲薄。”父亲严肃地说。 寒生心里颇不以为然。 “这儿还有更好的风水地吗?”他问。 父亲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有一处万年吉穴,称作‘太极晕’,可是了不得,要出皇帝的。” “在哪儿?”寒生兴奋地问道。 “嘘,轻点儿声音,小心让别人听了去。”父亲将食指放到唇边告诫道。 父亲点起一支香烟,心想既然儿子有兴趣,自己就不妨多说点。 “寒生,听说过朱元璋‘活葬母’的故事么?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相持不下,刘伯温在江西见到一卧龙岗,以为山势盘旋如卧龙,而且于龙额处发现一处太极晕。由于战争的需要,他力主朱元璋赶快营葬,以求速发压过陈友谅。可是朱家并无枯柩可以营葬,为此朱元璋整日里愁眉不展。这天,他双目失明的寡母,听见儿子在唉声叹气,以为前方战事失利,于是便劝儿子不要去争权夺利、争地争城,并说‘我们朱家祖坟上没有帝王之气’。朱元璋则告诉母亲说,陈友谅家祖坟葬的是双凤朝阳的大穴,是出帝王的,而我们朱家祖坟无法与他抗衡。现在卧龙岗有一处盖过陈友谅的帝王大穴,只可惜朱家无枯柩可以营葬。瞎母听到这里,明白儿子的心思,便叫儿子前去营穴,次日寅时必可葬朱家的一个嫡亲祖先。朱元璋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照母亲的吩咐,把正穴挖好。到了寅时,瞎眼母亲让人搀扶着来了,穿戴整齐,摸索着走到墓穴里,直立不动,竟瞑目而逝。 “其母是肉身下葬,并没有棺柩束缚,因此发得很快,不久鄱阳湖大战,朱元璋彻底击垮陈友谅,奠定了帝王的根基。实际上,陈友谅家祖上九代行善,朱元璋家祖上十代被人欺,若不是太极晕压过了双凤朝阳,朱元璋也不可能成为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医生说完,摁灭了烟头。 第六章 太极晕 “哇,太极晕这么厉害啊!”寒生由衷地感叹道。 朱医生一面开始动手刨土,一面接着讲述太极晕的由来。 “自然界有五种颜色的土壤,白色为金,青色属木,黑色是水,红色为火,黄色则属土。太极晕呈圆形,直径丈许,其内自然生成这五色土,非常罕见。而且晕内土中还孕育有五色土卵,俗称‘土蛋’,蛋内中空,内里间或生有虫,形如蚕……” “真有这么奇怪的地方?”寒生似有不信。 “等抽空带你去长长见识。”父亲许诺道。 寒生接过锄头,替换父亲刨土。 “有人晕倒啦!”竹林内传来妇女的喊叫声。 朱医生忙抓起药箱朝竹林里跑去,寒生也扔下锄头跟着去看。 村北头的李老二倒在了自家的祖坟前,在一旁声嘶力竭叫喊的是他的婆娘李二婶。 “小心,有黑气,带二婶去上风头。”父亲吩咐道。 寒生拉李二婶转到了上风头方向,见父亲打开药箱,取出药丸匆匆塞入李老二嘴里。 寒生脑袋歪来歪去地仔细观察着,可还是看不到那黑色的尸气。 “眯起眼睛,尽量用眼角的余光,要不经意地一瞥。”父亲告诉寒生道。 寒生按照父亲所说的方法眯起了眼睛,来回地瞥来瞥去,终于有一两次看到了弥散在墓坑里淡淡的几团黑气。 “我看到啦!”他高兴得喊了起来。 父亲微笑地望着寒生,轻轻扶起悠悠醒转的李老二,告诉他坟墓中有些污秽有毒的气体,要等尸气散尽后再行敛骨。 午后不久,寒生爷爷奶奶和母亲的尸骨都已经盛殓到了布口袋里。填好墓坑后,大黄狗跑在前面,父子俩带着先人遗骨返回家中。 晚饭时,父亲又指点了些堪舆观气之法,这孩子学医不成,习风水之术倒是有些奇禀异赋呢,他想。 夜深了,西屋里的寒生仍在挑灯夜读,越看越是吃惊,《青囊经》上记载的方子真是匪夷所思,而且对某些疑难病症用药都是一贴即愈。三更时分,寒生终于通读了一遍,掩卷长叹,他清楚,自己此生真的要像当年华佗一样,悬壶济世,浪迹江湖了。经书木匣收好后,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吹熄了油灯,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清晨,父亲咚咚敲响西屋的房门。 “今天给先人骨殖落葬,快起来。”父亲隔着门道。 寒生揉着眼睛爬起来,还在连连地哈欠。 早饭时,寒生小声地问父亲:“老爹,你是不是想把曾祖和爷爷他们的骨殖葬到太极晕那儿去?” “呸,亏你想得出来,咱家一世郎中,只想着解人以困,别无他求,若想荣华富贵,你曾祖早就进太极晕了。”父亲正色道。 “我可没那个意思,一世郎中倒也自在潇洒,我就想今生浪迹江湖,悬壶济世,解人以困。”寒生认真地说。 “唉,老爹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学医是要靠天赋的,否则就是一名庸医,会害死人的。你都二十岁了,却还是一事无成,我知道你不愿意种地,学医又无所成,本想教你青鸟堪舆之术,可是现今社会又没人信这个,你总得有门子手艺啊!”父亲教诲道。 寒生低头不语,心想,现在什么也不说,早晚有一天会叫老爹大吃一惊的。 饭后,父子俩带妥物什,寒生背上先人们的遗骨,出村向南山深处走去,大黄狗蹦蹦跳跳地跑在了前面。 婺源地处浙皖赣交界,属黄山延伸下来的丘陵地带,婺水由西北蜿蜒流向东南,自春秋战国起就是“吴楚分源”之地。婺源山高水远,交通不便,历史上一直是中原地区的官宦士族躲避战乱、归隐自然的落脚之地。公元4世纪初的晋代、9世纪末的唐朝末年和12世纪的南宋年间,三次来自中原的大规模人口迁徙,在皖南山区开始形成了星罗棋布的村落,南山村就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偏僻小村庄。 沿着南山北麓前行,父亲站在一座高岗上,手指着西北方向。 “风水术,古时候称作‘地理堪舆’,仰观天象,俯察山川水利,觅龙点穴。宋代风水大宗师赖布衣曾来过南山,就住在我们朱家祖先的家中。有天晚上,赖布衣与祖先月下对酌,说出了一个秘密。”父亲双眸眺望远方,仿佛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宋代。 “什么秘密?”寒生追问道。 “太极晕。”父亲沉声道。 “老爹,快说呀。”寒生催促着。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当年赖布衣说,据他观察,黄山一阳一阴两条龙脉各向西北东南而来,阳龙直冲西北鄱阳湖而去,阴龙则蜿蜒东南至此地,是为潜龙。黄山为其老祖山,大鄣山为其少祖山,南山为祖山,此地西瞻彭蠡、北眺白岳,东瞩长江,南觑湖广,云聚雾敛,气势磅礴,龙、砂、穴、水浑然天成,其行走江南数十州县,未见此风水绝佳之地。那赖布衣一生纵横江湖,善点怪穴,此番觅龙踏穴,竟于阴龙口处发现一万年吉穴——太极晕。当时月明星朗,趁着酒兴,赖布衣遂带着祖先夜上南山观穴……” “此地必出一代帝王,赖布衣言之凿凿。”父亲叙述道。 “那当年朱元璋母亲所葬之地莫非就是那条阳龙?”寒生推测道。 “不错,正是那条阳龙,出了大明一代帝王。”父亲答道。 “难道两处都有太极晕?”寒生疑惑着说道。 “赖布衣说这是阴阳双晕,我想刘伯温发现的是阳晕,这里的是阴晕,那赖布衣曾经告诉祖先,潜龙阴晕的能量远远超过阳晕。”父亲解释说。 寒生想,自然界的奥秘真的是太多了。 “走吧。”父亲继续沿山间小路前行。 南山背的山坳处,父亲停步放下了肩背的工具和物品。 “就葬在这里吧!”父亲说道。 “这里?”寒生放下布口袋,四下里观察一番。 “这里是龙脊凹陷处,藏风聚气,中吉之地,反正我们也不想大富大贵,沾点龙气,后世衣食无忧也就算了。”父亲坦然道。 “太极晕在哪儿?”寒生问道。 “安葬好了遗骨再带你去看。”父亲说着开始刨起土来。 天气晴朗,金色的阳光洒在山峦间,紫气霭霭,婺水如同一条腰带蜿蜒于丘陵间,远处的徽式农舍,白墙灰瓦、小桥流水,一片静谧。 两个时辰过去了,父子俩浑身是汗,终于挖好了三个墓穴。父亲自背篓里拿出三只空瓦坛,与寒生一道将曾祖、爷爷奶奶和母亲的遗骨分别放入三只坛子,扣好坛盖,再轻轻按辈分年长顺序依次放在了三个穴里。 烧纸钱的时候,寒生哭了。 父亲打开一瓶烧酒,浇在了穴前,眼眶也是红红的,他什么也没说,就铲下了第一锨土。 一切都结束了,天边飘来几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大地骤然间黯淡了不少。 “走吧,孩子,该是带你去看太极晕的时候了。”父亲说道。 父亲在前面带路,寒生背着背篓跟在后面。父子俩沿着南山山脊而行。 走着走着,寒生突然眼睛一亮,竟然呆怔在了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见目及之处的丘陵虽高矮参差不齐,但南山仿佛就是一个中心点,东南西方的丘陵呈辐射状布局,而且均垂头朝向南山,回首望去北方天际处,巍峨的黄山一路层峦叠翠如波浪般降下,紫气霭霭,生气聚合。 “看到了吧,三面拱拜,八方朝贡,单此山势足已显出帝王之气了。”父亲感慨道。 “可南山尾部是一平坝,像是中断了山势。”寒生皱皱眉头。 “千里来龙,在快结穴时,先束气过峡,忽然耸起山体,准备结穴,此段山龙形势称作‘潜龙过峡’,我俩站着的脚下,正是潜龙的龙头。”父亲解释道。 “那太极晕呢?”寒生低头扫视着地面。 “阳龙穴结于眉上,阴龙穴结于唇下,跟我来。”父亲说罢继续前行,山道斜下山去且越来越狭窄,他俩最后钻过一片灌木丛,攀下了龙头。 “咦,这不是灵古洞吗?”寒生惊奇地发现原来已到灵古洞口了。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看看四下无人,便以洞口为基准,步量出约三丈,再左行十五步,此处长满了灌木。他向寒生招招手,弯下腰一头钻进了灌木丛中。 寒生放下背篓,也跟了进去。 灌木中央有两米多见方的一块空地,父亲用锄头铲去些草皮,裸露出下面的土壤。 土壤表面上可以看见白青黑红黄五种色泽的土质圆环,层各一色,浓淡浅深,璀璨夺目,有如日晕般。 “真是太美了!”寒生喃喃说道。 父亲又继续刨了几锄头,抠出来一只拳头般大小青色的土蛋来,递给了寒生:“这就是土卵,青色五行属木,称为木卵。” 寒生接过木卵,托于掌心,掂了掂分量不重,像是空心的。 父亲将铲下的草皮又重新覆盖到土壤上,用脚踩实,说道:“免得被人发现。” 寒生摸着手中的木卵,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青囊经》中也提到了这五行土卵。 第七章 青鸟学者 回家的路上,见竹林里零落着数处新土,这是村民们迁坟后留下的,寒生望了望,李老二家祖坟也已经迁走了。 “嘎……”头顶上一声怪叫,寒生望去,却是一只怒气冲冲的大乌鸦,红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这只乌鸦脑瓜顶上生有一撮白色的羽毛。 “这几天村民们惊扰了乌鸦,所以它们很气愤。”父亲解释说。 “自古乌鸦与坟墓为伍,如今无坟可依,乌鸦自是寡然无味了。”竹林那边有人朗朗笑道,操一口岭南口音。 林中小道上走来两个人,那个身着中山装的矮胖子,朱医生是认得的,乃是南山镇的革委会主任孟祝祺。 刚才说话之人是个五十余岁,西装革履的外乡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鬓,鹰鼻橘皮,两道垂眉如帚,其话音高昂处清越,低沉时如鼠嚼,话终有余音。 朱医生大惊,此人五行怪异,必是有来头之人。 “是南山的朱医生吧。”矮胖子孟主任话不多,表情也不甚丰富,总是板着面孔。 “他是这个村子的赤脚医生,祖居南山村。”孟主任向那人耳语着。 “赤脚医生?”那人似有不解。 “就是江湖郎中。”孟主任解释道。 那人点点头,目光炯炯,扫过朱医生,盯在了寒生的脸上。 “婺源此地真是人杰地灵啊,小兄弟,可知婺字怎解?”那人微微一笑对寒生说道。 寒生摇了摇头,他从未想到这方面去。 那人又是一笑,说道:“婺者,文矛女,此地出产文武才俊和美女啊,我看小兄弟气宇不凡,若假以时日,将来必是金榜题名的才俊之士。” “同志,让你见笑了,这是犬子寒生。”朱医生见此人夸奖自己的儿子,心中却是添了几分好感。 “这是县里请来的香港著名风水大师吴道明先生。”孟主任不无自豪地介绍道。 “过奖了,我不过是一名青鸟学者而已,婺源才是高人隐士藏龙卧虎之地呢。”那人谦虚说道。 “孟主任,吴先生,你们有事忙着,我们先行一步了。”朱医生告辞,和寒生离去。 “慢,这位小兄弟手中的土卵可否借我一观。”那吴道明在身后突然冷冷说道。 寒生看见父亲身体一震,慢慢转过身来,脸上面无表情,眼神中隐约透出一丝不安,寒生从来都未见过父亲如此严肃。 听得父亲平静地说道:“吴先生,你说什么土卵?” 吴道明嘿嘿一笑,说道:“小兄弟手中的不就是太极土卵么?从何处得来,我愿出高价收购。” “我们不懂得什么土不土卵的,小孩子的随身玩物而已,已经有好些年了。”父亲依旧平静地说着。 吴道明上前一步,盯着寒生手中的土卵,柔声道:“小兄弟,你告诉我这东西从何而来,我愿意出两百元钱。” 两百元!这可是自己和父亲半年的生活费啊,不行,父亲既然不肯讲明,就是不想让外人探知太极晕的所在地点,自己也不能说。 “这是小时候赶集买来的。”寒生回答说。 “哦,是这样,让我看看总可以吧?”吴道明说道。 寒生不情愿地递过去,吴道明一把抓了过去。 “朱医生,此卵土壤潮气仍在,断然不会是年久之物,我说得不错吧?”吴道明揶揄道。 “吴大师,这个土蛋蛋有什么稀奇?值得您这么看重。”孟主任不屑一顾地说道。 吴道明哈哈一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土蛋蛋,此物名为太极卵,其色青,是为木卵,乃太极晕所生。” “太极晕!我们不是正要……”孟主任脸色骤变。 “正是,所以我才要问清楚此卵的来历。”吴道明使了个眼色插嘴道。 孟主任转过脸严肃地对朱医生说道:“你这个蛋蛋是从哪儿弄来的?快说,凡地下的东西都属于国家所有,你不会对政府撒谎吧?” 父亲涨红了脸,寒生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颤动着。 “是我把它埋在土里的。”寒生突然说道。 “你埋它在土里做什么?”孟主任恶狠狠地盯住了寒生。 “这是小时候爷爷领我赶集时给我买的,后来我大了,不想再玩了,就埋在了爷爷的坟前,这次迁坟我又把它挖出来了,这是爷爷的纪念品,我是不会卖的,”寒生义正词严地说着,随手抢过土卵,转向父亲道,“老爹,我们走吧。” 眼看着朱医生父子俩从容离去,吴道明直皱眉头。 “放心,我定会让那赤脚郎中说出来的。”孟主任面色阴沉地笑了。 回到家中,父亲闷闷不乐。 “老爹,那个香港来的大师好像还挺懂的,也不知大老远地跑到我们这个小山村来干啥?”寒生问父亲。 父亲想了想,口气严肃地叮嘱道:“这人可是不一般呢,你看他骨骼清奇,音质清越,眼角入鬓,鼻高带钩,应是世外奇人。可是,鹰鼻动者食人,眉如帚者赴法场,此面相又实属不吉,总之,要小心提防此人。” 寒生劝道:“老爹,我们不过是乡村医生而已,跟他们也不搭界,怎么也坏不到我们头上来。” 父亲看着寒生,叹道:“前两天镇上要求我们搬迁灵古洞前面的祖坟,今天就看见孟主任和这位风水大师,我看这里面事有蹊跷。” “你是说搬迁祖坟的事跟他们有关?”寒生猜测道。 父亲点点头。 “那他们的意图就是冲着……”寒生似乎也有些明白了。 “太极晕。他们是奔着太极晕而来。”父亲肯定道。 “老爹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寒生说道。 “他们找太极晕干什么呢?”父亲自言自语道。 晚上,寒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取出木匣里那把青色的尺子把玩。 寒生认得,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尺子,而是一把丁兰尺,也称阴阳尺,约有三十几公分长,上面有十个格子,刻有丁、害、旺、苦、义、官、死、兴、失、财十个字,每个格子下又分四个小格,也刻有一些富贵、离乡、孤寡等好多小字。 以前在翻箱底时曾看到过父亲有一把这样的尺子,父亲告诉他说这是建造阴宅和祖先牌位定吉凶用的,是迷信。 寒生感兴趣的是这把尺子的材质,暗青色,托在手中凉凉的,而且分量奇重。小时候曾听爷爷说过,世上最难得的是阴沉木,就是青色的,而且非常重,是在地下或水底埋藏万年形成的,异常珍贵。 这把尺子一定就是阴沉木的,他断定。 第八章 赶集 清晨,父亲早早起来做好了稀饭,招呼寒生起床,说今天赶婺源县城大集,要去买些中药材回来。 寒生一骨碌爬起来,从小就喜欢赶集,集市上的热闹非凡,每次都会使他流连忘返,何况又是县城大集呢。 此去县城七十里,须到南山镇乘车,因此父子俩胡乱扒拉几口就匆匆出发了。 晚秋的早上有些凉意,道旁的野草上挂满了露珠,林子里的鸟儿聒噪不已,寒生认得那黑色羽毛的是本地的一种鹩哥。 南山镇去往县城的人不少,父子俩奋力挤上了车。 老旧的公共汽车喷着黑烟,在砂石路面上颠簸着。车上都是上县城赶集的农民,车厢里塞满了辣椒串、山菜干和红苕粉,还有两只芦花鸡偶尔“咯咯”叫几声,被主人家劈头打了两巴掌。 车上的人中有认得朱医生的,尊敬地打着招呼,随即大家安静了许多,都对朱医生父子俩报以微笑。 一辆北京212型吉普车鸣着喇叭蹿了过去,尾后留下一大团尘土。 寒生看清楚了,吉普车中坐着的是孟主任和那位香港来的大师吴道明。 两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了县城。 集市位于城西,老远就已望见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到底是县城大集,村镇集自是不可比的。 “去玩吧,中午赶到冯家面馆,我们在那里吃面。”父亲微笑说道。 寒生应了一声就已经不见人了。 朱医生苦笑一下,唉,还是个孩子。 他转身来到了集市边上的中药材摊档,与摊主打起了招呼。朱医生是熟人,随便唠起了家常。中午之前,他已经买了些清热凉血的地黄、玄参、墓回头和补血的当归、白芍等中草药材,堆满了一背篓。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告辞离开集市,前去冯家面馆。 朱医生坐在冯家面馆门外的木凳上,一面歇息,一面等着寒生。 寒生离开父亲后,到处闲逛,不经意间,发现前面围着一帮人,走近前一看,见一位身穿破旧蓝花布褂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身后躺着一个头发斑白、全身紧缩成一团,奄奄一息的老大娘,围观的人们无不啧啧叹息。 小姑娘面前的地上平铺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求医,娘得怪病,有人治好,以身相报。 “小姑娘,你娘得的是什么病?”人群中有人出声问道。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啦?”还有人问道。 那女孩抬起头来,人群中一阵嘘声,但见女孩眉骨突兀,眼窝深陷,小眼如豆,塌鼻大嘴,满脸雀斑,竟然是奇丑无比…… 寒生乍见之下也是吓了一跳,心想世间竟然还有如此丑陋的女子。正寻思着,却听见那女孩开始说话了。 “我叫兰儿,今年十六岁,我娘去年腊月里得了这怪病,至今不到一年,病情越来越重,全身就像被冰封住,僵硬不能动,缩成一团,曾去医院看过,都说此病不能治,让准备后事。兰儿跪求各位大爷大伯,或有一线生机,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寒生闻之又是一惊,那声音嘶哑如蛙吼,耳膜竟生生被刺痛。 “小姑娘,此病好像叫做‘渐冻人’,除非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否则根本无法可治,还是早些料理后事吧!”旁边摆摊卖狗皮膏药的白须老者说道。 “呜……”兰儿闻言哭了出来,泪水滴落到纸书上,竟然呈淡红色。 “泣血症。”寒生脱口而出。 “咦,这小伙子竟然知道‘泣血症’,这也是古之绝症,你是学医的么?”那老者惊奇地说道。 寒生脸一红,点了下头。 “可惜人世间的医生医术再高,也难治此症啊。”老者叹道。 “可治。”寒生小声说道,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什么,你说能治?”老者的耳朵倒是灵光。 寒生“嗯”了声。 “小伙子,别胡说了,你知道这病是如何得的吗?”那老者眼神里满是不屑。 寒生摇摇头:“不知道。” “哼,病因都不知道,如何来治?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者愠怒道。 “这位大哥,你能医治我娘?”兰儿疑惑地看着寒生。 寒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若治好我娘,我愿意嫁给你!”兰儿坚定地说道。 寒生想起木匣信中所言“得经之人当悬壶以济世”的话来,这对母女如此可怜,既然《青囊经》中有治“冰人”一方,自己就应当像当年华佗一样,救人于危难。 寒生环顾左右,说道:“我需要剪刀一把,水碗一个,火柴一盒就可以了。” 看热闹的人中有不少热心人,须臾,东西都已经备齐。消息传开,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寒生抄起剪刀,向兰儿娘走去。 兰儿惊恐地注视着,寒生也不理睬众人的疑惑目光,径直走到兰儿娘的身旁,蹲下身子,抓起她的头发,“咔嚓”一剪,剪下一绺头发。 他将头发摆在瓷碗内,拿起一撮火柴点燃了头发,那绺头发转瞬间烧成了灰烬,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青色的土卵,用力在地上摔破。 卵里可千万要有木蚕啊,他祈祷着。 “有条青虫!”围观的人们惊奇地喊叫起来。 谢天谢地,寒生小心翼翼地捻起那条青虫托在掌心里,但见那蚕儿肉嘟嘟地十分肥胖,睁着两只青绿色的小眼睛,在手心里蠕动着。《青囊经》记载,五行土卵内有白青黑红黄五色蚕虫,吸收大地之精华,入药极为灵验。也是机缘巧合,木蚕虫所治之症中第一个就是“冰人”,可谓对症下药。 《青囊经》神奇之处就是主药只需用一味,而且药引子非常奇特,甚至匪夷所思,治“冰人”方,主药木蚕虫,药引子是“血余”,经上注释为病人的毛发。 接下来就简单了,寒生将木蚕放入碗中,那蚕虫见血余灰竟然张开大口吃了起来…… 片刻,木蚕虫的肚子鼓了起来,皮肤也更青了,最后大概是吃饱了,便合上嘴巴,闭起眼睛睡觉去了。 寒生一只手抓起木蚕,另一只手捏开兰儿娘的嘴巴,将那蚕儿塞进了她的口中。 兰儿娘的喉咙蠕动了几下,吞下了蚕虫。 人们都已经看得呆了,连旁边的那个老者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瞧,兰儿跪在母亲的头旁边,不时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脸。 寒生心里同样的紧张,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从五行生克上来看,“冰人”的症状应该属水,水盛极而冰。木卵蚕虫色青属木,五行当中水可以生木,反过来,木亦泄水气,从中医理论上来说,比之以土来强制克水,要温和得多,也符合兰儿娘孱弱的体质。 不一会儿,有人轻声叫了起来。细瞧之下,兰儿娘的头脸手以及身上的衣服,都生出了一丝丝淡淡的白雾,雾气越来越浓,最后在皮肤衣服的表面上结了一层白霜。 阳光照射在兰儿娘身上,慢慢地蒸发了白霜。 兰儿娘蜷缩着的身子渐渐地舒展开来,兰儿紧张的神情也跟着放松了。 兰儿娘睁开了眼睛,竟然慢慢坐了起来…… 在场的人们感动得欢呼起来,有几位妇女在揩拭着脸上的泪水,兰儿扑进了母亲的怀中。 “神医,真的是神医啊。”有人喊起来。 兰儿转过身来,热泪盈眶,对着寒生倒头便拜,口里头不停地说着:“恩公,我兰儿说到做到,恩公治好了我娘,兰儿当以身相报。” 寒生脸一红,轻声说道:“下次大集,还在这里,我给你医治。”说罢钻出人群,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他是谁?”兰儿娘问道。 兰儿没有回答,深陷的双眸中流下几滴淡红色的眼泪。 人群慢慢地散开了,婺源出现了神医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晚上,就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县城。 日暮时分,婺源城中,一座古老的深宅大院。 这座宅子是典型的徽式古民居,三进天井,粉墙青瓦,马头墙高檐飞脊,院内曲径回廊,尤其是门罩上的木雕,一面是渔樵耕读,一面是琴棋书画,精美绝伦,足显此宅当年必是书香世家。 如今的主人是黄乾穗,县革委会主任,也是南山镇革委会主任孟祝祺的姐夫。 正堂会客室内,香烟缭绕,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三个人。 “这么说,神医一事是真的喽,并不是阶级敌人散布的谣言?”黄乾穗主任望着自己的小舅子,喷出一口烟。 “是真的,集市上好多人都亲眼看到,那老太婆的病据说是什么‘渐冻人症’。”孟祝祺肯定地说道。 黄乾穗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右侧的那个人,说道:“吴大师,您看呢?”那人正是香港风水大师吴道明。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黄主任,据我所知,‘渐冻人症’在国际上称作‘人体运动神经元萎缩症’,患者的脑干和脊髓的运动神经细胞受到不明原因的侵袭,导致肌肉逐渐萎缩无力和瘫痪,身体如同渐渐被冻住一样,患者一般会在两年内死去。此病列为世界五大绝症之一,目前全球还没有治愈过的先例。” 黄乾穗点点头,说道:“吴大师言之有理,可是我中华民族有着五千年的悠久历史,民间藏着很多的奇人异士,难保这里面就不出个把神医,就像大师您,不也是阴阳堪舆界的翘楚么?” “黄主任,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据说集市上的那个青年神医用一条青虫和头发烧成的灰就治愈了那老太婆,如果此事是真的,世界上有数十万‘渐冻人’患者,单就是这一个方子,该值多少亿美金?这里面的商机无限啊!”吴道明说道。 黄主任一摆手,站起身来,在地上踱着步,意味深长道:“我们不谈钱,就算是中华民族为世界劳动人民作贡献也好,其影响是无比巨大的。据我所知,中央老一辈的革命家中就有患此病的,如果我们能治好的话,就可以确保革命江山永远不变颜色,这才是最大的贡献。” “姐夫,这也是我所想的。”孟祝祺说,神情有些激动。 “好啦,神医的事情你就秘密进行调查,关键是要确定真伪。如果是假的,那么散布谣言的人就要抓起来,随时向我汇报。另外,寻找龙穴的事情要加紧进行,千万要保守秘密。” “是。”孟祝祺和吴道明应道。 第九章 神奇的药引子 寒生赶到冯家面馆,父亲已经等待多时了。 “怎么玩了这么久?”父亲问。 寒生笑了笑,没有吱声。 父子俩匆匆吃完面,然后赶乘回头班车返回了南山村。 晚上坐在院子里,寒生望着天上的星星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啦,寒生,在想什么?”父亲坐在旁边问道。 “什么是泣血症?”寒生忽然问。 父亲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想了想说道:“古时候,蜀国有个皇帝叫望帝,因为管理国家不善,最终导致国破家亡,他死后精魂化做杜鹃鸟,夜夜啼血悲鸣不已,因而杜鹃啼血在古时便意味着思念家乡,忧国忧民,惆怅恨然的心情。 据医书上记载,古时候民间有一种罕见的病,得此病者相貌发生变异,相貌俊的变得丑陋,相貌丑的反而变得漂亮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改变了,但无论怎样变化,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流出的眼泪是红的,像血一样。古时人们认为得这种病是因为思念亲人过度,肾水干涸,肝火上升之故,如同那个望帝一般,所以叫做泣血症。你问这个干什么?” 寒生说道:“我现在对中医越来越感兴趣了,主要是那些疑难杂症,别人治不了的。” 父亲“扑哧”一声乐了,笑道:“胡说,哪一个医生不是梦想着能找到疑难杂症的解决办法,可是到老也还是找不到,能够治好一些常见病也就不错了。要有心学中医,就要脚踏实地地从头、从日常小病学起。” “老爹,泣血症是不是相貌越丑其实原先就越俊?”寒生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听父亲的教诲。 “唔,可能是吧。”父亲嘴里支吾着,心想,这孩子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医生肯定是没指望了。 夜里,寒生躺在床上第一次失眠了,脑袋里始终在琢磨兰儿生病前的模样。《青囊经》第二页背面,有一段治疗泣血症的描述,主药是百草霜,那很简单,就是乡村里每户农家都有的木柴灶,在灶门口外额上,烟火从灶膛里出来的必经之路,那里往往结成一层黑霜,刮下来就是百草霜。可就是那药引子难寻,名为“雷击骑马布”,百草霜调和地浆水涂抹在这种布上,丑时敷在脸面部,亥时可愈,算下来也就是不到十二个时辰。可是经上并未注释那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雷击骑马布”到底是什么呢? 寒生很早就起床了,来到灶间生火做饭。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没睡好么?”父亲问道,他看见寒生的眼睛有些发红。 “我昨晚一直在想中草药的药引子方面的问题。”寒生说。 “你一说倒提醒了我,你今天上大鄣山去采些甘草回来,家里的药引子快没有了。”父亲吩咐道。 “哦,为什么要用药引子呢?”寒生自语道。 “药引子就是引药归经的意思,用某些药作引子来引导其他药物的药力到达病变部位或某一经脉,也就是起个向导的作用。”父亲解释说。 “药引子又有些什么呢?”寒生问道。 “一般都用甘草作引。甘草最能调和百药,为众药之王,所以历代中医都尊崇甘草为‘国老’,想学懂非要下苦功才行。好啦,有时间再教你吧!”父亲解释说。 寒生背起药篓,拿起小药锄,揣好干粮,一声呼哨,带着大黄狗出发了。 天空阴沉沉的,但愿不要下雨才好,雨天山上路滑,不小心就会掉下山谷。 用做药引子的甘草是一种豆科植物,须在春秋二季采摘,切厚片晒干待用,主要生长在半干旱地区,江西这里雨量丰沛,主要生长在向阳的陡峭山坡上。 寒生一路走着,渐渐地山高林密起来,树枝上有时可以看见一两只跳跃的黑斑小松鼠,他知道,已经进入了大鄣山。 大鄣山亦称“三天子鄣”,地处皖赣边界,属于黄山余脉。清代诗人汪循诗云:“清风岭上豁双眸,擂鼓峰前数九州,蟠踞徽饶三百里,平分吴楚两源头。” 寒生虽然以前同父亲来过,但每每景致却有不同。此刻正是秋季,抬眼望处,满山红枫尽染,峡谷中瀑布成群,飞龙吐玉,人烟罕至之地,方觉世外自然之美。 弯过数条山谷,不觉感到腹中饥渴,寒生掏出干粮,掰了一块递给大黄狗笨笨,笨笨欢天喜地地叼在嘴里。寒生坐在一块青石上,吃了几口,对面陡峭的山坡上一片红黄色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优质的红皮甘草,足有数百棵。 喝了几口山泉水,清凉甜润,然后与笨笨绕道对面山顶老松树处,从那儿寻路下去采摘。 来到那株老松树下,才发现长有甘草的山坡奇陡无比,根本无路可攀下。 天空中云层渐厚,阴沉沉的,必须在下雨之前采上来甘草。 “笨笨,你在这里等着。”寒生一面吩咐大黄狗,一面从药篓里拿出绳索,牢牢地系在松树干上,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间,背上药篓和小锄,顺着陡峭的岩石慢慢地溜下去。 岩石如狼牙般交错,刚刚溜下去十余米,石隙中突然黑影一闪,寒生冷不丁吓了一跳,差点松开了绳索,视之却是一只硕大的沙黄色老山鼠,龇着白森森的两排大板牙对着寒生虎视眈眈,身后石窝里还有一群肉红色的山鼠崽儿,原来是惊扰了母山鼠。 赣东北地区的人喜食山鼠肉,往往于立冬前后上山捕捉山鼠,开膛除去内脏后晒干,食之美味无比,加工后的鼠干色泽金黄,称之为“金竹老鼠干”。正因如此,成年山鼠对人类报有很深的恐惧和敌意,一般都避而远之。 寒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老鼠,估计怕是有自己年龄这么大了吧。他对这只被惊扰的母老鼠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小心地继续向下滑。 总共下滑了有四十米左右,已经看到了那片甘草地,可这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了,抬头望去,见到那只老鼠妈妈正在疯狂地噬啃着垂在鼠窝前的绳索…… 寒生大惊失色,在下面大喊大叫,意图吓走母鼠,那老鼠妈妈根本不予理睬,依旧照啃不误。大黄狗笨笨听到喊声,从岩石上露出头来,疑惑地望着寒生。 往上爬肯定是来不及了,万一还没爬到,绳就断了,摔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寒生向下望去,还有十多米到平坦处,于是赶紧下溜,其他什么也别想了。 就在还剩五六米到底的时候,绳索断了,寒生重重地跌落下去,但觉眼前一黑,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乌云密布,雨终于下了。 冰凉的雨水落在了寒生的脸上,他悠悠醒转,刚要睁开眼睛,却感到右腿一阵剧痛,随即又昏迷了过去。 “凄凉客舍岸维舟,明月清风古渡头。飞雁不来云欲暮,碧英一树十分秋。”耳边蓦然响起吟诗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寒生慢慢醒过来了。 这是一间简陋的土坯草房,屋顶铺着茅草,墙壁上粉刷的是石灰水,上面挂着几幅字画,自己正躺在一张老式的木板床上。 “你醒了?”一个年约五六十岁颌下留着花白短须的清癯男人走入了寒生的视线。 “这是哪里,你是谁?”寒生问道,一边试图起身。 “别动,你的右腿断了。”那人说道,却是一口标准的北方话。 果然,从自己的右腿处传来阵阵剧痛,放射状地麻到了臀部。 “我记得是从山上摔下来了,怎么到了这里?”寒生弄不明白。 那人轻轻地坐在了床边,掖好盖在寒生身上的被子,然后说道:“我姓魏,是这里的守林人,你就称呼我吴楚山人好了。这条山沟叫做‘卧龙谷’。你从山上摔下来,又从半山腰滚落到了谷底,还好命大,看上去只是伤了一条腿,等天好了,我去喊你的家人来接你走。” 寒生疑惑地望着这个讲外乡话的老者,问道:“您不是本地人?” 老者轻轻一笑,道:“我是来自京城的右派,下放到江西,在大鄣山守林已经好多年了,我喜欢这里,每日里一个人满目青山,吟诗作画,自由自在。” 哦,是这样,寒生放下心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吴楚山人问道。 “我叫寒生,住在婺源南山村。”寒生回答。 “我见你身背药篓,莫非你家里是行医的么?” “我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有时候我帮着上山采点药。”寒生解释说道。 “这么说,你也懂医术啦?”吴楚山人问。 “皮毛,懂一点皮毛。”寒生也想说得文雅点。 “小孩子也挺谦虚呢。”吴楚山人笑了。 “山人叔叔,您原来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变成了右派呢?”寒生问道。 “说来话长了,我以前是北大的教授,从事古代汉语教学与研究。”吴楚山人叹了口气。 “你是大学者,知道什么是‘骑马布’么?”寒生虚心请教道。 吴楚山人惊奇地望着寒生,半晌,竟然笑出声来:“你这小孩子,问这干什么?” “我只是问问,您到底知不知道嘛?”寒生坚持道。 “我当然知道了。”吴楚山人回答。 第十章 吴楚山人 “古人认为‘骑马布’是天下至秽之物,也称作‘月月带’,不过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吴楚山人说道。 “现在叫什么?”寒生追问道,心想但愿此物容易搞到手。 “月经带。”吴楚山人一本正经道。 “什么!月经带……”寒生大吃一惊,随即脸上涨得绯红,这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原来骑马布竟然就是月经带,每个女人都有的东西,唉,《青囊经》上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看来华佗也真是的…… “那么‘雷击骑马布’呢?又是怎么回事儿?”寒生缓过神儿来继续问道。 吴楚山人闻言脸色一变,目光盯住了寒生。 “你怎么知道这‘雷击骑马布’的?”他问道。 寒生心中一寒,只得说道:“有一味药,需要用它来做药引子。” 半晌,吴楚山人的面色逐渐和缓下来,口气也柔和了。 他说:“大自然中,天空中一块云带有正电荷,另一块带有负电荷,两块云相交便会产生雷电。以易经来说,正负其实就是阴阳。天空中的阳电与地面上的阴性物体相吸,电流瞬间接通,产生的高热烧毁地面上的阴性物体,这就是雷击。” “那地面上的什么东西是阴性物体呢?”寒生感到吴楚山人讲的话令自己耳目一新,忙追问道。 “雷击都是冲着阴性的生物体来的。”吴楚山人回答。 “是女人么?”寒生推测说道。 吴楚山人笑了,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有些生物体天长日久身上积聚了许多阴性物质,如哺乳类的狐仙、黄鼠狼和爬行类的蟒蛇等等,佛道家称之为‘不干净’的,往往雷击的都是这些生物体。” “我明白了,戏文里说,雷劈千年古树或者古塔什么的,是因为树中和塔内藏匿有这些阴性的生物,所以才引来了雷击。”寒生恍然大悟道。 “果然孺子可教也。”吴楚山人笑眯眯地看着寒生。 吴楚山人顿了下,然后似有不解地问寒生:“你怎么会用那么奇怪的药引子呢?” “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寒生还不想告诉他真正的来历和用途,他接着又问,“那‘雷击骑马布’就是被雷电打中过的月经带吗?” “正是。”吴楚山人回答。 “难道那些动物也用月经带?”寒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不呢?”吴楚山人反问道。 寒生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吴楚山人哈哈笑着走出房门,吟诗声缥缈若袅:“去者日已疏,生者日已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寒生对古诗词素来不熟,但吴楚山人所吟之诗入耳却很是受听,尤其那句“古墓犁为田”,使自己联想到那座千年古墓,这偌大的中原的地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眼看着窗外天色已黑,寒生心中不无焦急,父亲可能还坐在饭桌前等待着他的归来,大黄狗笨笨也许仍守在那株老松树下。 他掀开棉被,尝试着移动右腿,阵阵痛楚,用手努力扳动,竟然骤痛如裂,心下明白原是腿骨已折。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三个月的休养,断腿是无法痊愈的,可是自己没有这个时间了。 《青囊经》? 寒生努力回忆经书,希望找到医治之法。 梁上尘……加童子溺白为引,他抬头望去屋顶,那些多年的破旧草顶有垂下来的无数条灰尘丝,这就是梁上尘,数数应该是足够了。那药引子溺白是指尿液隔夜后的白色沉淀物,可是童子呢?寒生回想二十年来的生活,最后确认自己是童子无疑。 “开饭啦,白米饭山鼠干,味道闻着不错吧?”吴楚山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稻米的清香混合着山鼠肉的脂香真的是令人垂涎欲滴,寒生禁不住咽了口吐沫。 “我父亲还不知道我出事儿了,所以想尽快回去家里,我这里有个药方,还要麻烦您帮我把药取下来。”寒生说道。 “取下来?我这里哪儿有什么药啊。”吴楚山人不解道。 寒生手指着屋顶垂下来的灰尘丝,说道:“这些灰尘称作‘梁上尘’,是治骨伤良药,请您把它们扫下来。” “好,不过先吃饭吧。”吴楚山人应允道。 寒生遭逢不测,又遇雨淋,此刻早已饥肠辘辘,食指大动,于是也不谦让,接过碗筷大吃起来。 山鼠干的味道真的是绝了,想想躲在岩石缝中山鼠妈妈和她的孩子们,寒生竟隐生恻隐之心。 “动物真的有用月经带吗?”寒生边吃边问道。 “看来你有所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但是须得雷雨天。”吴楚山人说道。 晚饭后,吴楚山人依约将房顶上的灰尘丝全部扫下来,集中到一张白纸上包好,放在桌子上。 “你有尿罐么?”寒生问。 吴楚山人拿出个玻璃瓶来,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自己从来都是在大自然中解决的,你需要早点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吴楚山人在隔壁灶间搭了个临时木板床,又吟了几首古诗,随即鼾声已起。 寒生尽可能地多撒了些尿在玻璃瓶内,但愿够用。 山谷中的夜晚,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树的枝叶上,簌簌作响,催人入睡。 老爹,你还没睡么,一定还在盼着寒生…… 笨笨,还在老松树下傻等么…… 第十一章 深宅秘事 夜空中阴雨连绵,草屋内的油灯已经挑了几回灯芯了,桌子上摆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寒生还没有回来。 今天整个一下午,朱医生都觉得心神不宁,总担心要出点什么事儿,他后悔早上让寒生一个人去大鄣山采药。 院子里传来声音,朱医生正准备迎出去,但见大黄狗笨笨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浑身沾满了泥浆,黄毛湿透了紧贴在皮上,嘴里“吱吱”地低声哀鸣着,双眼通红地望着朱医生…… 坏了,一定是寒生出事了! 朱医生神情慌乱地套上雨靴,抓起手电筒,背上药箱,匆匆忙忙对着笨笨说:“快带我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晃动着的手电筒光,朱医生刚迈步到了门口。 “朱医生吗?快,病人快不行了。”为首的中年人急促地说道,他的身后站着另外两个年轻汉子。 “这……,你们是哪个村的,怎么不送去医院,我这里有事正要出门寻人。”朱医生急急忙忙地说道。 “病人就在前面不远,是难产,朱医生,您就行行好吧,那是母子两条人命啊!”中年人语带哭腔央求道。 是救儿子还是救产妇?如果儿子摔伤奄奄一息,早救一分钟,就可能多一分生还的希望,可那边是母子两条命啊! 罢了,朱医生一跺脚,暗道:“寒生啊,你可要坚持住,老爹随后就赶过来救你。” “走吧,快点。”朱医生不及多想,催促来人前面带路,同时转身招呼笨笨跟上,等一下前去大鄣山,没有大黄狗引路是绝对找不到寒生的。 笨笨跟上前行了两步,感觉方向不对,立刻站住了,并张口大声地狂叫,示意要去大鄣山的道路。 朱医生又如何不明白大黄狗的意思,此刻已是心如刀绞,万般无奈扭头不去看笨笨,转身追上来人,只有接完生以后,再折返回来与笨笨前去大鄣山了。 村口停着一辆北京212吉普车,有车就快多了,情乱之下他也根本没有去想既然病人家里已备车,为何不送产妇去医院? 吉普车风驰电掣地向县城方向而去。 朱医生冷静下来方感事情蹊跷,忙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那中年人冷冷地回答。 “我们不是去救产妇吗?”朱医生越来越怀疑了。 车里人都不再搭话,车内气氛骤然紧张。 “我要下车,我儿子还等着我去救命呢。”朱医生叫道。 “别乱叫,我们是给你面子,不然的话,就把你绑起来塞住嘴。”中年人恶狠狠地说道。 朱医生此时知道坏了,这可能是一群杀人越货的绑匪,可是自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赤脚医生啊,家中什么都没有啊! 吉普车驶进婺源县城,最后停在一所深宅大院前。 朱医生被带到了正厅会客室里,有人奉上茶,然后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朱医生目光扫视着四周,见墙上挂着毛主席的标准像,墙角摆放着一些绿色的花草,他认得那是短叶君子兰,很珍贵的品种。 “哈哈,深夜请朱医生来此,不会不便吧。”门口走进三个人来。 朱医生认得,为首的正是婺源县革命委员会主任黄乾穗,乡下人称之为“皇千岁”。 “黄主任?”朱医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儿,再看后面的两人,一个是南山镇孟祝祺,另一个却是那个香港来的风水大师吴道明。 “朱医生,请坐下喝茶。”黄乾穗说着和其他两人鱼贯落座。 朱医生看着这位婺源县的父母官,心中揣测着深夜找他来究竟有什么事儿。 “朱医生,有革命群众反映,你为贫下中农看病敷衍了事,而替地富反坏右治病却鞠躬尽瘁,立场站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想学你父亲专门替伪县长看病啊?”黄主任冷冷说道。 “在医生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病人,我都是一视同仁。”朱医生说的话声音虽轻,却字字珠玑。 “同志,你知道‘同志’这两个字的含义吗?就是共同的志向,试问,革命群众和阶级敌人能有共同的志向吗?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作为一名赤脚医生,你使用的药关系到革命群众生与死的大是大非问题。当然了,我想你也不是有意的,毛主席说过‘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嘛,你说我讲的对吗?”黄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朱医生鼻子里“哼”了一声。 黄主任仿佛没在意的样子,接着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考虑不追究,你们接着谈吧,我出去一下。”说罢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房间里只剩下孟祝祺、吴道明和朱医生三个人,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朱医生,黄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你,这是非常难得的,只要你说出太极晕在什么地方,政府马上用车送你回去,而且近期还会调你到县医院工作,属于城镇户口,吃商品粮,如何?”孟祝祺脸上堆满了笑容。 原来他们打的是太极晕的主意!朱医生这才明白过来。 “什么太极晕,我没听说过,是味中药吗?”朱医生说道。 “呵呵,老先生也许不知道太极晕这个名字,但你儿子手中的土卵你总该知道是从哪儿挖的吧?”吴道明插话道。 儿子……寒生还在大鄣山中生死未卜,我却困在这儿,这可如何是好?朱医生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孟祝祺和吴道明对视一笑,有门儿! “好吧,我这就回去,问清楚我儿子再告诉你们。”朱医生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门外面闪出两个大汉,挡住了去路。 黄乾穗背对着站立在院子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找个地方让他想清楚。” 那两个大汉捉住朱医生的臂膀,不由分说地把他押进了后院的一间小屋子,外面锁上了门,并把守着。 南山村,大黄狗笨笨直直地站立在雨中等待着朱医生返回来。 最后,它终于失望了,悲鸣数声后,掉头向大鄣山奔去…… 第十二章 青丝荷包 寒生一夜未曾合眼,腿上不时传来阵阵剧痛,终于等到天亮了,他举起玻璃瓶,发现瓶底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溺白。 “三十六峰晴,雪销岚翠生。月留三夜宿,春引四山行。远草初含色,寒禽未变声。东岩最高石,唯有我题名。”隔壁又响起吟诗声,吴楚山人醒来了。 “小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吴楚山人走进门来。 寒生摇了摇头,说道:“一夜未睡,山人叔叔能帮我上药和找副夹板吗?” “当然。”吴楚山人答道。 寒生在山人的帮助下,褪去裤子,此刻整个右腿已经肿胀淤血呈青紫色,小腿中段的胫腓骨,也就是迎面骨横向骨折,检查后并无开放性创口,寒生遂放下心来,此类骨折复位后经夹板和石膏固定即可。 吴楚山人在寒生的指导下把腿骨进行了复位,然后惊奇地看到,寒生将玻璃瓶内的白色沉淀物混合灰尘丝搅拌,并均匀地涂抹在腿上。 “中医真是不可思议!”山人叹道,取出一件干净的旧床单撕成长条,帮助寒生包好右腿,随后出去找来两条木板,夹在他的腿两侧,再用布条层层缠紧。 寒生充满感激地望着额头微微冒汗的山人,说道:“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吴楚山人哈哈一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言谢呢,今早是否还吃山鼠干?” 寒生点点头。 寒生以前随父亲处理过几起骨折病人,没有三个月以上是绝对好不了的,而且消炎换药麻烦着呢。《青囊经》的这种奇怪疗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况且上面注明只需用药一次,七日可愈。 一股冰凉惬意的感觉自小腿骨折的部位处传了过来,药力开始了。 吴楚山人端来早餐。稀饭外加一碟腌山椒山鼠干,寒生吃得津津有味。 “您一个人常年住在这山里,不感觉到烦闷吗?”寒生问道。 山人淡淡一笑,说道:“你从小生长在山里,不知外面世界的险恶,这样也好,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我就是厌倦了京城里的虚伪和尔虞我诈,不甘同流,才隐匿在这大鄣山中,过着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 “可你的家人呢?你有孩子吗?”寒生关心问道。 “唉,曾经有过的……”山人满含惆怅,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许久,他给寒生讲述了一个委婉凄凉的故事。 我本旗人,自幼在京城里长大,父母双亡。原在北大教书,年轻气傲,指点江山,痛斥时弊,1957年的那场运动,终被打成了右派,下放至陕西关中渭河平原的一个小村庄。 当时怨气难以排解,不久竟积郁成疾,房东是一家朴实忠厚的农民夫妇,膝下有一女,名为荷香。农家女孩,勤劳爽直,梳两根大辫子,人长得也端庄,十里八村的都来说媒,可荷香全都给拒绝了。 她对我体贴照顾有加,经常含情脉脉地坐在我的病榻旁,我本血性男儿,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我是个右派,绝不能连累这家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日久生情,我终难把持住自己,后来,终于有一天,荷香怀孕了。 我决定同她结婚,返回京城变卖祖屋,打算一辈子扎根关中耕田种地,与荷香厮守终生。我至今仍记得临走的那一天早上,荷香红着脸悄悄塞给我一个荷包,然后扭头就跑掉了。我打开一看,里面是荷香头上的一缕青丝,我明白她是在向我表明,她愿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渝心志。 我到京城迅速处理完所有事情,等我再返回时,渭南发大水,水淹潼关,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没了。我发疯似的沿途寻找,寻遍关中,最后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后,我总算捡回一条命,心力交瘁下只好回了黑龙江原籍。后来,我又回去过关中,那个村子早已经不存在了,我心灰意冷,发誓独身一生,至今每当月圆清冷之夜,我都会拿出荷包,看着那一缕青丝而黯然泪下。 吴楚山人抹去眼角的泪水,结束了这个悱恻凄惨的故事。 此刻的寒生,早已经是满面泪痕。 寒生想,这吴楚山人看似傲然清高,却也是性情中人,其心中竟深藏着如此委婉哀怨的一段爱情,着实令人伤感。 “那你怎么又来到这大鄣山中?”寒生问道。 “七八年前,我决定找一处山清水秀的深山隐居,一路南下到了婺源,落脚此处,了此残生。”吴楚山人叹道。 寒生沉默不语,原来人世间的情意是可以这样生死不渝的啊!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集市上的兰儿要对自己以身相报,与山人叔叔的爱情仿佛有些相似,想到这里,心中竟然涌上款款暖意。 “我怎样才能找到‘雷击骑马布’呢?”寒生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兰儿的脸。 吴楚山人望着寒生,说道:“找那东西是要冒很大危险的,你是要给什么重要的人治病么?” 寒生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说道:“一个女孩儿。” 吴楚山人点头道:“哦,我明白了,她一定是个好女孩儿。好吧,今夜就是雷雨天,运气好的话,我就能替你去取回来的。”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道。 “你的腿还不行,要卧床休息。”山人摇摇头。 “没关系,你看着!”寒生说着话便移动身体下床,颤颤巍巍地竟然站立在了地上。 吴楚山人惊讶地望着,见寒生竟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的样子,感到十分不解。 “你家祖传的秘方果真是厉害啊!”他赞叹道。 吴楚山人到外面找来一根木棍,寒生试着拄着木棍在地上走了几步,基本上没有痛楚感。看来《青囊经》确实鬼斧神工,不愧为一代奇书。 “山人叔叔,您为什么说寻找‘雷击骑马布’有很大的危险呢?”寒生问起。 “今夜自知!”吴楚山人顿了顿,卖了个小关子。 “今晚肯定有雷雨么?”寒生不放心地又问道。 “我在大鄣山七八年,这里的气候都摸熟了,你放心,今夜定有雷雨,但愿那东西能出现。”吴楚山人颇有信心道。 “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寒生还是有点担心。 “需要的,我这就去准备猎枪子弹,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天黑后出发。”山人说罢出门准备去了。 今夜,那是什么动物呢?怎么还需要猎枪…… 第十三章 雷击骑马布 傍晚时分,乌云密布,风带着雨腥味儿。 天黑下来,吴楚山人和寒生披着蓑衣出发了。山人告诉寒生,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卧龙谷中的樟树林内。 寒生拄着木棍走着,倒也不是十分吃力。拐过山脚,前面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樟树林。大鄣山以野生香樟树多而闻名,还未进林中,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樟脑香味儿。 穿过茂密的林子,眼前出现一个巨大高耸的黑影,那是一株千年古樟树。 远处传来雷声,片刻间,倾盆大雨如期而至。 吴楚山人停下脚步,扯着寒生钻进旁边的一个小窝棚里。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山人从肩上取下双筒猎枪,小心翼翼地装上了两发子弹。 “我们在等什么呢?”寒生心里有点紧张地问道。 “雷电,等到雷鸣电闪的时候,它就会出来的。”山人回答道。 “它是什么?”寒生追问。 吴楚山人将猎枪靠在窝棚的窗口边,压低声音道:“我昨天同你说过,世上有些生物体身上日久天长会长有阴性物质,容易招来雷击,当然,它们一般都是活了很多年头的,迷信的说法就是成精了,像什么白蛇精青蛇精或是黄皮子黄大仙之类的就是。等一下打雷闪电时,你注意观察这株千年老樟树的树顶,就会发现它……” 就在这时,窝棚外一个黑影“嗖”地蹿起,迎面撞入寒生的怀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吴楚山人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取枪。 不料此刻寒生却“咯咯”笑出声来,口中不停地叫着:“笨笨,你终于找来啦!” 山人揿亮手电筒,看清原来是一条激动万分的大黄狗。 “他是笨笨。”寒生介绍说。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闪电划过,笨笨吓得脑袋躲在寒生怀里不敢出来。 “快看!”吴楚山人急促喊道。 寒生一把推开笨笨,扑到窗口前,向黑暗中的老樟树树顶望去。笨笨也随后挤了过来,昂起头朝同一个方向看。 须臾,又是一道闪电,老樟树树顶瞬间亮如白昼,寒生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威风凛凛地站在树杈上,仰视着天空,额头上根根银色发丝随风飘散,双爪高举一条月经带过顶…… 接下来又是连续几道刺眼的闪电击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蝙蝠,但见那畜生抓着月经带灵活地左挡右挡。闪电划过月经带,击中数尺开外的地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骑马布乃天下至秽之物,能够躲避闪电雷击,这只老蝙蝠用它来做护身符,可见其灵性啊。”山人耳语道。 “砰砰,”山人瞄准连开两枪。枪弹划过蝙蝠的爪掌,受突如其来的打击一震,那蝙蝠双爪拿捏不住,月经带脱手而出,朝树下飘落。 又是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不偏不倚正击中在蝙蝠的身上,火光起处,老蝙蝠顿时化为灰烬…… 一片黑暗,雷声远去了。 笨笨大吼一声蹿了出去,不一会儿,口里叼着那条月经带回来了。 “这就是你要的‘雷击骑马布’了。”吴楚山人轻吁了一口气。 寒生将月经带托在掌心。这是一条当时妇女们常用的那种用布缝制的月经带,上面依稀仍能见到斑斑的干涸血迹。 这就是《青囊经》上指明的药引子? 卧龙谷草房内,寒生仍旧为刚才樟树林中惊心动魄的一幕激动不已,脑中浮现出白发苍苍的老蝙蝠与大自然抗争时那英勇不屈的身影。 “是我们杀死了它。”寒生说道,不经意间流露出医者的慈悲之心。 吴楚山人安慰道:“这也是为了救人嘛,世上有许多智商较高的动物,越老越邪气,与大自然抗争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像这只老蝙蝠,起码有一百多岁了,它竟然懂得人类女人使用过的月经带可以避雷,于是偷来做护身符之用。古人曾经写过一本奇书,上面记载了世间许多类似这种辟邪的诡异方法,可惜这书早已经失传了。” “这书叫什么名字?”寒生饶有兴趣地问道。 “《尸衣》。”吴楚山人答道。 “这名字够奇怪的。”寒生说。 吴楚山人站起身来道:“折腾饿了吧,来,我去弄点夜宵来吃吧。”说罢走去隔壁灶间,随即里面便传出锅碗瓢盆的响动声。 寒生在油灯下,仔细地看着那条“雷击骑马布”。 他听说过这种女人必需之物,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乡下妇女对此向来羞于启齿,也往往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偷偷晾晒。手中的这条是用旧衣衫手工缝制的,黑色的涸迹必是经血无疑,上面留有雷电烧灼的焦斑,天下至秽之物竟可以医治泣血绝症,中医真是学无止境啊。 想自己已经熟记《青囊经》上百多绝症的医治方法,是否应当走出深山,浪迹江湖去悬壶济世了呢?寒生心里百般寻思。 “宵夜来啦!”吴楚山人朗朗吆喝道。 寒生抬头看去,果然又是老鼠干。角落里,笨笨早已经狼吞虎咽起来。 是夜,乌云渐渐散去,残月如钩,大地清凉一片。 清晨,寒生向吴楚山人辞行。山人有些恋恋不舍,执意相送至大鄣山下,寒生也是三步一回头,叮嘱山人有空来南山村一聚。走出去很远了,山人仍旧立在山口的大树下。 寒生心中思念父亲,拄着木棍一路走走歇歇,直奔南山村而来。晌午时分,远远地已经看见自家的茅草房了。 大黄狗撒欢儿般地跑过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得它在家门口狂吠,好像有些不对劲。 寒生进了家门,桌子上的饭菜依旧整齐地摆在那里,唯独不见父亲的踪影。 难道又去急诊了? 寒生等到太阳落了山,等到月上中天,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第十四章 兰儿 次日晨,寒生迷迷糊糊爬起来,走过东屋一看,父亲依旧没有回来。寒生叹了口气,将最后一点剩饭菜热热吃掉,今天又是婺源县城大集的日子,自己必须履行对兰儿的诺言,医治好泣血症,还她本来的面貌。 寒生找出竹片——由于骨折的右腿还蹲不下来,因此只能坐到了地上——用竹片小心翼翼地在锅台灶口的上颚处刮下黑灰,用纸接住。时辰不大,已经将可用的黑灰全部刮了下来。他轻轻地包好这百草霜,连同那条月经带一起揣进怀里。 随后,寒生想家中无人,应当把《青囊经》藏到一个稳妥的地方,考虑了半天,竟没有十分理想的地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狗窝里。 笨笨的窝是寒生亲手搭的,起脊的木板顶上面铺着厚厚的茅草,既防雨隔热又美观大方。他有主意了,将木匣塞入了茅草的下面,留不下一丝痕迹。 一切准备妥当,吩咐笨笨看家,自己拄着木棍向县城而去。 婺源县城。日近晌午,集市上的人们基本上都已散尽,兰儿和母亲一大清早就守在了上回遇见那个年轻神医的地方。 “兰儿,他会来吗?”兰儿娘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只是仍有点虚弱,说话时不时地气喘。 兰儿没有回答。他会来么? 想自己相貌如此丑陋,以往的人们见之有嘲笑的,有叹息的,还有避而远之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以寻常的目光面对她,那一刻,她已经冰冷死去的心融化了。当年轻人轻声告诉她,可以治好她时,她又在模糊的意识里重新回忆起自己本来的面貌,自己曾经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自己是遗腹女,母亲说她的父亲是一个来自京城的相貌英俊、有着大学问的人,自从那年老家渭河发大水,村毁人亡,只剩下母亲一人。母亲也是九死一生,被大水冲去了下游,后来被好心人救起,可是一病就是大半年。生下兰儿,母亲抱着她返回老家,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见厚厚的黄色淤泥,上面长出了新生的小草。 后来连年灾荒,母亲带着幼小的兰儿四处逃荒,最后落脚在黄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母亲一个人吃糠咽菜地拉扯大女儿,不料逐渐手脚僵硬,最后竟全身佝偻缩起,如同冰冻人。 “父亲还活着么?”她问过母亲。 母亲摇摇头,黯然泪下。 眼看着母亲一天天将死,自己肝肠寸断,日愁夜思,原本俊俏的相貌竟一天天变了模样,最后连自己都不敢再照镜子了。 兰儿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 “你终于来了。”兰儿深陷的眼眶中渗出淡淡如血的泪水。 “姑娘,你不要难过,我已经找到了医治你的药。”寒生额头上有点点晶莹的汗珠。 “恩公……”兰儿娘颤抖着就要跪下。 寒生急忙上前扶住,木棍倒在了地上。 “你就是上次在这里治好了老太婆病的那个人么?”旁边上来两个人问道。 寒生诧异地应了声,目光扫视着这两个身着旧的确良军装的平头汉子。 “那就对了,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那两个壮汉不由分说地架起寒生的胳膊就向公路上走去。 “你们是谁,让我去哪儿?”寒生叫道。 兰儿扑上前来,拽住寒生的衣衫,喊道:“你们抓他干啥?” “丑八怪,滚开!”一名汉子用力一搡,将兰儿推倒在地。 眼瞅着那两个人把寒生架上了一辆吉普车,绝尘而去。 “娘……”兰儿急得失声恸哭,流出的泪水竟是鲜红色。 古宅深院内,黄乾穗主任正在悠闲地喝着庐山云雾茶,一面听着小舅子孟祝祺的汇报。 “这老东西狡猾得很,百般抵赖,硬是不说出土卵的真实来历。”孟祝祺恨恨道。 “要反复做工作,我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有没有派人去他家里搜查?说不定会有些线索。”黄乾穗品着茶说道。 “我这就带人去。”孟祝祺应声答道。 “吴大师,您的看法呢?”黄乾穗转过头来问坐在一旁的吴道明。 吴道明放下茶杯,清了清喉咙,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据我连续几日的调查,发自黄山的两道真龙脉,是源于昆仑山的中部大皱褶,史称‘中龙’,元末之时,西北的那条阳龙的太极阳晕确实被朱元璋所用。而东南方向的这道潜龙脉,行至南山村灵古洞前面就已停住了,没有继续前行,应该就在洞口附近结穴。但是,有一点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就是灵古洞口实为龙口,按古人点穴之法,龙穴应在龙额正中之处,可是我和孟主任在那里寻找了很久,上吉之穴倒是觅到几处,可是唯独不见传说中的太极阴晕。”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黄乾穗问道,语气中隐约有些不快。 “只有等到岁末,今年是卯兔年,来年为辰龙,年尾卯辰岁末之交的深夜子时,辰龙初醒,太极冲天,此刻在南山便可见到异相。”吴道明回答。 “什么异相?”黄乾穗来了兴致,忙问道。 “阴晕五色光。”吴道明答道。 “哦,阴晕五色光?那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黄乾穗疑问道。 “那是白青黑红黄五色混合的一束光,发自太极阴晕,直冲斗牛,人生难得一见啊。”吴道明解释道。 “那本人倒要见识见识,岁末之交,那岂不是还要等上数月?”黄乾穗颇有些着急道。 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俯在黄乾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神医找到了。”黄乾穗哈哈笑道。 第十五章 神医 黄乾穗带着孟祝祺和大师吴道明起身迎出门去,对待神医毕竟应该恭敬有加才是。 寒生被带进来了。 黄乾穗尽管事先听说神医是个青年人,但见到面前的这个小伙子时,还是大感意外,这么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伙儿竟能是神医? 正打量寻思间,忽闻身后小舅子孟祝祺发出哈哈大笑声:“哈,我当是什么神医呢,原来是你这浑小子啊。” 吴道明微笑不语。 黄乾穗转过身来,严厉地斥问道:“怎么回事?” 孟祝祺靠近身子道:“这个浑小子哪里是什么神医?他是后面房里那个老家伙的儿子,姐夫你想想,当老爹的医术都一般般,能教出什么有出息的儿子?” “你吃准了?”黄乾穗不放心地问道,他知道他的这个舅爷可是个大草包。 孟祝祺没有回答,而是摇头晃脑地走到寒生面前,讥笑几声道:“对了,你是叫寒生吧?前几天我们在灵古洞前面还见过面,你今天是不是想通了,来告诉我那枚土卵的来历的?” “我说过,那是在集市上买的。”寒生回答。 “你这小子,跟你老爹一样嘴硬。”孟祝祺愠道。 “我老爹在你们这儿?”寒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哎,小兄弟,我们一边说说话?”吴道明走上前来,插话道。他使了个眼色给孟祝祺,一面拉住寒生走到院子的东南角,一棵桂花树下。 八月金桂,花香四溢,吴道明深吸一口那清清的香气,压低声音说道:“小兄弟,看你枕骨强起,眉骨伏犀,疏节阔目,将来必成大器,然非要贵人相助,否则终是贱品,半孤之命矣。” 寒生见他文绉绉的,不免不耐烦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尽管他们不信你是神医,可是我相信,而且我可以帮助你,我就是你命中注定要相遇的贵人。”吴道明轻声道。 寒生说道:“好,那我问你,我老爹在不在这里?” “在。”吴道明肯定地回答。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寒生问。 “他们前天夜里去南山村抓来的,有人举报说他替什么‘地富反坏右’看病。”吴道明努努嘴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见他。”寒生着急道。 “你若对我讲实话,我会救你们父子俩出去的。”吴道明依旧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要骗我说出土蛋蛋的埋藏地点么?”寒生看穿了他的把戏。 “不,我根本不想知道土卵的埋藏地。”吴道明正色道。 寒生疑惑地望着他。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想要知道,我帮助的人是否值得我帮助,他是否是一个善良诚实的人,是否是一个悬壶济世,乐于帮助穷苦的人。” 寒生心中想到父亲诚实平凡的一生,想到兰儿和她娘孤苦无助的困境,毅然地说道:“我就是一个悬壶济世的人。” “这么说,集市上的那个老婆婆是你治好的?”吴道明钦佩地问道。 “是的,是我医治的。”寒生承认了。 “你就是我要帮助的人。”吴道明忽然说道。 吴道明转身走向黄乾穗和孟祝祺,朗声道:“我以为,从人道角度来说,应当允许他们父子俩见面。”随即使了个眼色。 黄乾穗会意地点点头,随后摆了摆手。 朱医生被困在小房间内,孟祝祺接连的审问和儿子的生死不明,短短两天时间,他的嘴上泛起了连串的水泡,夜不能寐,陡增了许多白发。 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之后门被打开了。 “老爹!”寒生扑了进来。 “寒生……”朱医生蓦然间看见日思夜想的儿子,泪水涌出,父子俩抱头而泣。 “你怎么啦?”朱医生轻轻抚摸着寒生缠着夹板的断腿,心疼道。 寒生讲述了那天采药,从大鄣山上摔落山谷,被吴楚山人搭救一事,只不过忽略了老蝙蝠和雷击骑马布一事。 “快让我看看,你用的什么药,怎么不去医院打石膏啊?”朱医生嗔道,随即动手解开布条,轻轻撸起裤腿,查看伤情。 “咦,你这是涂的什么药,一股子臊味儿?才两天时间,怎么骨头好像已经长上了,炎症也基本全消了,奇怪啊!”父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爹,我……”寒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朱先生,您受苦啦,我与黄主任交涉过了,现在就送你们回家去,你们自由啦。”吴道明兴冲冲地走进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 朱医生警惕地看着吴道明,没有言语。 “他说他要帮助我们。”寒生边说边继续缠好伤腿。 父子俩相互搀扶着,走出了这座深宅大院,那辆吉普车等候在大门口,吴道明拉开车门,扶他俩进了车内,然后自己坐在前排,一挥手,吉普车开动了。 古宅内,黄乾穗阴沉着脸道:“下面就看大师的了。” 吉普车飞快地驶过婺源县城。车上,吴道明手指着绿树丛中若隐若现的粉墙青瓦民房,赞叹道:“这些徽派建筑与大自然如此巧妙地结合,真的是内地最美丽的乡村了,在岭南绝对是见不到的。” 公路下边的集市早已散了,场地上丢满了瓜果皮核及废纸屑,空荡荡的集上孤零零地站着两个人,默默地矗立在那儿。 是兰儿和她娘。 “停车!”寒生叫道。 吉普车停了下来,车尾飞起一片尘土。 “怎么了?”吴道明回头问道。 寒生推开车门,步履蹒跚地径直向她们母女走去。 淡淡的血泪静静地流下兰儿的面颊…… 吴道明与朱医生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眼瞅着寒生与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向这边走来。 当她们走到近前,车内的人都吃了一惊,那姑娘的容貌实在是太丑了,不但生就满脸密如蝇屎的雀斑,而且是塌鼻大嘴,眉骨突兀,眼窝深陷,鼠眼如赤豆。 “让她们也上车。”寒生平淡地对吴道明说道。 “寒生,你认识她们?”父亲在车窗口里问。 “她们是我的病人。”寒生边说边拉开车门。 吴道明恍然大悟:“哦,这位老婆婆就是你治好的‘渐冻人’?太好了,一起上车吧。” 兰儿母女也挤进了车内,吉普车重又开动,直奔南山村而去。 车上,朱医生心中充满了疑问,最后还是决定不开口,等回到家后再仔细地盘问寒生。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大黄狗笨笨老远见到,立刻从草屋内蹿了出来,口里“呜呜”地叫着。 作为屋主人,朱医生也只有请客人吴道明进屋稍坐喝茶,那吴道明竟欣然答应,迈步进屋。 兰儿母女胆怯地站在院子里,朱医生赶忙也请她们进屋,在寒生的催促下,母女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迈腿到了屋子内。 “恭喜呀,朱先生,你家里出了个神医,也是你教导有方啊!”吴道明拱手道。 “神医?”朱医生不明就里,茫然道。 “哈哈,朱先生就别隐瞒啦,你儿子治好了这位阿婆的‘渐冻人症’,也就是西医所说的世界五大绝症之一的‘人体运动神经元萎缩症’,难道说还不是神医?”吴道明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说的可是中医里的‘冰人’?那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朱医生诧异道。 “正是,不过被你儿子医好了,阿婆就在这儿。”吴道明说道。 “寒生?你在说笑,他根本不懂医术。”朱医生语气肯定。 “朱伯伯,他确实治好了我娘。”兰儿辩解道,声音嘶哑难听之极。 朱医生眼睛望向了寒生。 寒生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你?你说说都给她下了哪些味药?”父亲盯着寒生问道。 “木蚕为药,血余为引。”寒生脱口而出。 坐在旁边喝茶的吴道明闻之心中一动。 “你把土卵打碎了?”吴道明惊奇地问道。 寒生点点头。 朱医生瞥了吴道明一眼,恰巧被吴道明瞧见,忙说道:“朱先生,本人浸淫地理堪舆数十年,无非是想将毕生所学造福于民,今次北上中原,就是想寻找一个衣钵传人。我见您儿子天生异禀,聪明过人,心下想收其为徒,倾囊传授,而且每月还付他生活费人民币两百元钱,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医生根本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下子语塞。 但观吴道明其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鬓,话音清越,确有仙风道骨之貌,其学问必是极高,可是颜面鹰鼻橘皮,垂眉如帚,目光诡异,却又亦非善类,尽管自己一直想让寒生学些黄老之术,但还是谨慎些好。想到这儿,便婉转拒绝道:“吴大师愿收犬儿为徒,是高看他了,我们父子俩一直相依为命,平日里也粗茶淡饭惯了,就在这乡村里做个普通的赤脚医生也就满足了,你的好意心领了,如果大师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回吧。” 吴道明轻轻一笑,道:“朱先生不必客气,您可以再考虑考虑,难道您就愿意埋没孩子在农村里了此一生么?如果能随我到香港见见大世面,我保准他几年之后,必将出人头地。我会再来的!”说罢拱手告辞,潇洒出门去。 回县城的路上,吴道明背靠在吉普车的后坐椅上,心想原来青色土卵中的木蚕竟然可以医治“渐冻人症”,真是匪夷所思啊!可是天下太极晕寥寥可数,土卵少之又少,看来根本无法形成一个产业。寒生,不过是个小孩子,他怎么会懂得用这种古怪方法的呢? 是他父亲?不会,朱医生听说儿子给人治病的事儿,脸上那种不相信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看来,朱医生本人也根本不懂,这一点确凿无疑。 如此说来,寒生这个小孩子不简单,在他的身后,一定还隐藏着一位高人,此人的存在甚至连他父亲都不知道。 我一定要会会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吴道明的神经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 第十六章 南山村 “这么说,是太极晕穴生土卵里面的蚕虫治好了老太太的绝症?那我们可以在找到太极晕以后,把那些土卵都挖出来。在西方,估计一枚卵能够卖多少美金?”黄乾穗听完了吴道明的汇报后问道。 “价钱因病人而异,我看500万美金一枚还是有市场的。”吴道明回答道。 黄乾穗倒吸了口冷气,胸口一热,忙又接着问道:“太极晕下面生有多少土卵?” 吴道明想了想说道:“不多,估计十余枚而已,而且分为五种,金卵、木卵、水卵、火卵和土卵,治好老太婆的是青色木卵里面的木蚕。” 孟祝祺在旁边插话道:“其他的几种卵说不定用处更大呢!” “这些五行卵自亘古以来不断吸收日月之精华,昼阳夜阴,应该是有很大的能量,但其作用不甚了了,所有的易学典籍从来都没有过这方面的记载。”吴道明解释说。 那个寒生背后的高人肯定是知道的,但这件事没有必要告诉黄主任和他那蠢舅爷。 “我们可以把土卵里的蚕虫拿出来进行人工饲养和繁殖,这样不就可以一变十,十变百了么?”孟祝祺突发奇想,大声说道。 蠢材!吴道明心里骂了句,但嘴里却耐心地解释道:“土卵失去了日月精华,其能量也就不复存在了。” 黄乾穗问吴道明:“吴大师,一定要尽快找到太极晕,拿到土卵。我已经打听了,大老板的病情日益严重,现在全身已经冻得收缩成团了,如果时间再迟,可能就来不及了。” “我明白,那就安排我住进南山村,我会设法尽快打听清楚的,不知哪一家比较可靠?”吴道明问道。 黄乾穗眼光瞟向他的舅爷,南山镇的革委会主任应该了解下面的情况。 “朱彪,南山村的小队长,是党员,政治可靠,就住到他家里,我来安排。”孟祝祺说道。 “好,就这么定了。”黄乾穗站起身来。 吴道明和孟祝祺知道,谈话结束了。 南山村草屋。 兰儿向朱医生讲述了自己和母亲不幸的身世,那边母亲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唉,这对母女的遭遇真是够可怜的,朱医生一世行医,各式各样不幸的家庭见过不少,可像荷香这样苦命的女人还是头一次遇到。 “后来你的父亲一直都没有下落?”朱医生叹息着问兰儿。 兰儿摇摇头答道:“没有,天下之大,也不知从何处去寻。” 世人之苦啊,想我一介布衣郎中,自诩悬壶济世,可是除了替人医治些普普通通的流行病症以外,又如何医得了世人之苦呢?想到此,朱医生更是不由得长叹唏嘘。 “寒生,真的是你替兰儿娘医好了‘冰人症’吗?”朱医生严肃地问儿子。 “是的,老爹。”寒生怯懦地望着父亲。 朱医生望望兰儿娘,又望望寒生,这怎么可能呢?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虽说人不傻,但也绝无可能医治得了这历代中医名家都束手无策的绝症啊! “寒生,你实话告诉我听,你刚才所说的‘木蚕’就是那青色木卵里的蚕虫吗?‘血余’我是知道的,就是人的头发,也称‘人蜕’。”朱医生语气严厉。 寒生点点头,轻声说道:“老爹,我把木卵砸破了,用里面的青蚕虫给大娘吃了。” 朱医生面色和缓了些,然后慢慢说道:“这种古怪的方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老爹,我……”寒生想到那信中所言“得经之人当悬壶以济世,切不可道其来历,然父母子女亦不可言之,切记,不负旉之托也”的忠告,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寒生!”父亲厉声道。 寒生知道父亲的脾气,今天不说无论如何是过不了关的,可是说了,就违背了千年古墓主人所托,真是左右为难啊。 “老爹,我从大鄣山上摔下来,是一个名叫‘吴楚山人’的守林人救了我,那人隐居在卧龙谷中,天文地理、医术风水无不精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我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东西。”寒生没有办法,只有打个马虎眼儿,一股脑儿推到了山人身上,细究起来,他也确实没有明说就是山人告诉他的药方,看父亲的理解程度了。 “吴楚山人?”朱医生想了想,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兰儿,你和你娘无家可归,暂且先住下,寒生你把西屋收拾一下,给她们娘俩,你和我睡东屋,我去村里李老二家割点猪肉回来。”父亲吩咐道。 “吴楚山人……”父亲嘴里叨咕着,走出门去了。 方才兰儿还未及提到寒生准备替她医治‘泣血症’一事,此刻见父亲走远了,寒生赶紧叮嘱兰儿,此事先不要告诉父亲。兰儿点头应允,说一切听从寒生安排。 寒生心头还有一个疑问,他听了兰儿的身世后,隐隐约约感觉到她们母女与吴楚山人似乎有某种联系,他决定抽空带兰儿去见山人,如果山人就是兰儿失散多年的父亲,他们一家人能够团聚那该多好啊! 大家一同拾掇好西屋,勤快的兰儿打来水,里里外外、东屋西屋清扫了个干干净净。 家里第一次有外人来住,父亲特意割回来二斤肉并打了一斤烧酒,兰儿和寒生去地里摘了些青菜回来,便一起生活做饭,一向冷冷清清的家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连大黄狗笨笨也兴奋得跑前跑后,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坨猪肉。 烧火时,寒生悄悄对兰儿说今晚丑时方可进行医治,就是下半夜一点以后,次日亥时可愈。兰儿高兴之极,连连道谢。 晚饭时,父亲多喝了几杯,一扫被关押两天的怨气,喝着喝着就高了,寒生赶紧扶父亲回房上床睡了。 寒生躺在床上没有合眼,扳着指头数着墙上的老式挂钟的报时打点,生怕错过了时辰。 当钟声敲过夜半12点钟时,他悄悄爬起来,听着父亲的鼾声,蹑手蹑脚地溜出了东屋。 向外望去,院子里撒满了清凉的月光,四下里静悄悄,远处的水塘边偶然传来几声蛙鸣。 推开西屋,兰儿和她娘均和衣端坐在床上,她们一直在等丑时神医的到来。 寒生二话不说,招呼兰儿出来到院子里,自己手握傍晚时事先放在门后的锄头,来到地头边老樟树下开始刨土。不一会儿,就刨了两尺左右深的一个土坑。随即拎来了一桶水,倒在了土坑里,然后要兰儿用水勺子不停的舀起约一米多高,然后倒进去,再舀再倒,反复不停。 约摸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丑时到,寒生表示说可以了。 “这就是‘子夜地浆水’。”寒生小心的舀了些坑底余下的泥浆水,拉着兰儿来到了月光下。 他取出那条来之不易的‘雷击骑马布’,平铺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那包百草霜,以地浆水调和百草霜,均匀地涂抹在骑马布上。 “闭上眼睛。”他吩咐道。 兰儿犹豫了一下,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寒生将骑马布缠在了她的脸上,外面又用准备好的布条一圈圈地绕了一遍,最后打上了结。 “好啦,明日亥时方可拆开。”寒生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 他扶着兰儿到了西屋里,然后退出房门,悄悄回到了东屋,父亲还在酣睡着。他轻轻脱衣上床,打了个哈欠,不久就沉入了梦乡。 笨笨脑袋伸出狗窝,目睹了这一切,晃了晃脑袋,继续打起了瞌睡。 第十七章 血盆照镜 朱彪的家住在村北头的那棵老槐树下,土坡上也是三间草房,红漆大门檐下挂着一副镜框,里面是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身穿草绿军装检阅部队的画像,房门正前方有一方绿色小方形池塘,两侧是青翠的毛竹林。 嗯,此房甚是不吉啊,吴道明一个人倒背着手站在老槐树底下,心底寻思道。 他是黄昏时由南山镇革委会主任孟祝祺亲自送来的,当时朱彪正在灶间煮饭,见镇革委会主任大驾光临,实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对镇上安排一位从广东来婺源乡村采风的老作家住在他家里满口答应,并保证在生活上照顾和服务好。 朱彪是一个人过活,三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据群众反映,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但年年评为优秀党员,而且还是五好社员和青年突击手。按理说,这么优秀的青年,应该是不愁找不到对象的,他本人则表示说,共产党员应先生产后生活。这些情况都是孟祝祺主任于来南山村的路上介绍给吴道明听的。 此屋红门映方塘,屋后子午不齐,应是“血盆照镜”大凶之格局啊,居住此屋,非残即夭,并断香火子息。 朱彪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均为残疾,于两年前先后去世,唯一的兄长“文革”期间死于械斗。 果然不出所料,吴道明沉吟着,他抬头望望老槐树,此树怕是有数百年的树龄,虬枝骨突,皮色枯槁。“槐”者,木之鬼也,越老越易附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此等凶宅又如何耐得了我吴道明呢?他微微一笑。 “听说你们南山古时产过五色土蛋蛋,朱队长可知晓?”晚饭时,吴道明试探着问道,目光如炬。 朱彪惶然不知:“五色土蛋,哪有这样奇怪的东西?” 吴道明笑了笑,说道:“只是听说而已,你知道,凡是当作家的,好奇心都是很重的。” 镇里有指示,生活上要满足这位岭南作家的需要,实报实销。因此,晚餐不但有酒,还炖了一只鸡,那是村中老马头家里的那只红毛大公鸡,每天早上就数它叫声最响。 朱彪喝了一大口酒,眼睛都红了,他神秘地对着这位“大作家”说:“吴老,您是做大学问的人,您知不知道,如果一个大肚子婆娘突然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是也跟着一同死了呢?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死?” “过一段时间再死?”吴道明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我是说,肚子里面的孩子很可能不愿意还未出生就死在他妈的肚子里了,他会不会有怨气?”朱彪解释道。 “那是自然的,在一定的时间和特定的环境下,婴儿会怨天尤人,怒气冲天,搞点事情出来的,当然这孩子必须有足够的月份才行。”吴道明按照常理说道。 “多少个月?”朱彪紧张地问道。 “越大怨气越甚,即将出生时最凶。”吴道明诧异地望着这个乡村里的小队长,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划过的恐惧。 两人默默地吃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吴道明感觉此人心中有极难启齿之事,深埋在心,自己要不要帮他呢? 寻思之间,抬眼细观其面相,额头天庭塌陷,左串骨无角,鼻骨犯眉,堂上不寿,颧骨争眼,子嗣不立,音浊其声,此人实属贱品。这样的人家中竟会奖状挂满墙壁,荣誉缠身,真是怪事。 可再一想,这种人却是极好利用的,若能解他疑虑,必会对自己敬若仙人,死心塌地供自己驱使。最后,吴道明意下帮他释去心结,收为己用。 外面天色已暗,乡村还没有通上电,农户家里点燃了小盏的菜耔油灯,山林间漆黑一片。 “胎死腹中的婴儿,怨气难解,尤为怨恨其生父。”吴道明望着朱彪的脸色,先开口投石以问路。 朱彪身子微微一颤,这一点没能逃脱吴道明鹰隼般的目光。 “为什么?”朱彪迫不及待地吞下半杯酒。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怨其未能保护好他和母体,尤其是在其生父有能力做到的情况下而没有去做。” 朱彪的脸上微微变色,眉头紧蹙,双眸凝视,眼眶湿红。 “他会怎样?”他小心翼翼地问。 “形成鬼胎。”吴道明答道。 “鬼胎?”朱彪身子又是一抖,颤巍巍的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吴道明看得真切,说道:“世间万物都有破解之法,朱队长心中若有苦闷,何不说出来听听,我颇识术数,或可帮你解惑。” 半晌,朱彪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把手掌望桌上一按,道:“好,就请吴老帮我,您是外乡人,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 吴道明微笑不语,侧耳倾听。 “我曾经有一个女人,出身成分很好,在旧社会都是属于苦大仇深的,人模样长得也是南山镇数一数二的,可惜丈夫是一个废料,下面少了两只蛋蛋。后来,她怀上了我的孩子,肚子渐渐大了,便引起了夫家的怀疑,对她百般凌辱拷问,打得她遍体鳞伤,断了两条腿,可是她始终一言不发,坚决不说出是谁的骨肉,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就上吊死了。”朱彪说着,捏紧的拳头青筋暴露。 “岂有此理!这夫家岂不是草菅人命?”吴道明听罢也不由得愤愤不平。 “正是,可是她娘家没人,可怜她就这样被草草地埋在了乱葬岗里,连副棺材都没给用。”朱彪脸色涨得通红。 “可是你为什么不出头呢?”吴道明鄙夷地说道。 朱彪头埋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夫家很有势力么?”吴道明问他。 朱彪点了下头,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真是个贱人,吴道明心中骂道,嘴上说:“那女人死的时候,腹中胎儿多大了?” “八九个月了。”朱彪呜咽道。 “嗯,这么说已经形成了鬼胎,他会一直寻找宿主替身的,直至七七散尽阴元。”吴道明分析道。 “你是说,这孩子会上身,也许他还没有死?”朱彪瞪圆了眼睛,盯着吴道明问道。 “有可能,但是他必须在四十九日之内遇到合适的宿主。”吴道明告诉他。 “什么是宿主?”朱彪小心地问道。 “孕妇。”吴道明回答道。 朱彪突然沉默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吴道明问。 “沈菜花。”朱彪喃喃道。 是夜,清冷的残月静悄悄地挂在天边。 朱彪领着吴道明来到了荒坟岗,月色如水,山野间清凉一片。拨开蓬蒿野草,面前就是沈菜花那孤零零的土丘,一只黑色的乌鸦蹲在坟头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深夜到来的闯入者。 吴道明环顾左右,心中暗自吃惊。此乃大凶之地啊! 但觉阴风习习,静听仿佛有一丝如泣如诉的哀怨之声随风而来,不绝于耳。西方那翘起的山包怪石嶙峋,上面寸草不生,在月光下光秃秃的,好一个“白虎衔尸”啊! 吴道明低头注视着那块写有“沈菜花”三字的石片,点了点头,说道:“沈菜花冤屈难解,又入此凶地,实为不幸啊!气行于地下,物生于地上,此坟头绿草萋萋,不同于周边植物,看来她的怨气已渐渐消去,莫非腹中胎儿已经重生?‘白虎衔尸’,必然行之不远。” “吴老,怎样?”朱彪轻轻问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鬼胎已度人,你还要找到他的下落么?” 朱彪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口中说道:“吴老,拜托你指条明路,找到我与菜花的骨肉下落,我就是给你当牛作马都愿意。” 吴道明微微颔首,淡淡说道:“起来吧,此间荒山野岭,如有孕妇经过也是家在附近之人,你可就近探访,谁家孕妇四十九日之内分娩过,必是你的孩子无疑。” “那我与他相互能认出来么?”朱彪不放心地问。 “有悖于常理之事发生,即是相认。”吴道明说道。 “吴老,您知道我的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朱彪又追问道。 “儿子。”吴道明回答。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清晨,寒生睡梦之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父亲正坐在他的床边,默默地注视着他。 “老爹,你怎么啦?”寒生打了个哈欠道。 “你有些事情瞒着我,是吗?”父亲轻声问道。 寒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寒生,你告诉老爹,青木蚕虫治冰人症的方子另有来历吧?当今世上绝对不可能有人会下这种奇方,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见到荷香阿婆是我俩上次赶集的时候,回来后第二天你就出事了,之后才遇见那个什么山人的,寒生,你从小到大,就是不会撒谎。”父亲的眼光里满是怜爱。 寒生心中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爹……”寒生脱口而出。 “嘘,”父亲伸出食指在嘴边摇了摇,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否则不会对老爹都不讲的,包括你医治自己腿伤的方子和外面的小姑娘脸上包的药,都是一样。寒生,老爹其实心里是为你高兴,朱家后人总算没有愧对祖先啊。” “老爹!”寒生眼含泪水伏在了父亲的腿上。 “好孩子,挺起胸来,医者之道在于德。孩子,记住,世人不论贫富,不分贵贱,治病一视同仁,你将来不必局限在这小小的山村里,走出这里,到外面去,世上还有许多类似荷香和兰儿那样的无助的穷苦人,等着你去给他们治病。”父亲也滴下了眼泪。 “老爹,”寒生抬起头来,“你放心,我会的,寒生立志从今起,悬壶济世,做一个像老爹一样的好赤脚医生。” “唉,江湖险恶啊!”父亲长叹道。 兰儿和她娘一早就在灶间把早饭做好了,红苕稀饭,香气弥散。寒生看到兰儿缠着布条,眼睛都看不见还在帮着忙活,心中热乎乎的,这才是家的感觉啊,想起自己自幼丧母,不免又是一阵酸楚。 自己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青囊经》真是名不虚传,从今往后,自己怕是真的要悬壶济世了。此刻,他体会到了治病救人的快感,也理解了当年华佗壮志未酬的悲凉,放心吧,神医前辈,寒生会继续完成你的遗愿,做一代赤脚神医,浪迹江湖。 “小兄弟,起得好早啊!”竹篱笆外站着香港风水大师吴道明,一身蓝灰色西装,还扎着条花纹领带,一脸的笑容。 父亲走出房门,淡淡道:“吴先生一大早就到南山村有事么?” 吴道明哈哈一笑,走进院子里来,手里拎着条猪大腿。 “我已经住到南山村里了,以后我们暂时就是邻居了。说实话,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寒生这孩子,玉不琢不成器,只要稍加点拨,他日必将有成啊。” “你这是……”父亲指着吴道明拎着的猪腿。 “寒生有腿伤,中医‘以形补形’,吃些猪腿,早点养好伤。小小心意,还望笑纳。”吴道明坦然道。 这条猪大腿怕有二三十斤,朱医生何尝不知形补食疗对寒生腿伤有益,但苦于囊中羞涩,实在无钱购买,但是此人心术不正,最好敬而远之。 “无功不受禄,还是请拿回去吧!”朱医生说道。 “何谓无功?寒生治好了阿婆而不嫌其穷,舍弃心爱的土卵而不吝其宝,此仁术医德,从小即已显示其悬壶济世风范,我今日略表心意,区区猪腿,何禄之有?朱医生行走江湖,竟也如此迂腐?”吴道明义正词严道。 朱医生一时竟哑口无言,只能道:“吴先生,请。” 寒生高兴地接过猪腿,毕竟这年代大家肚子里都没油水,能补补兰儿她娘虚弱的身子也是好的。 茶叶很粗糙,泡在粗瓷大碗里显得寒酸,吴道明微微一笑,端起便饮。 “痛快,这种喝茶之法在岭南绝见不到的,我们那儿习惯功夫茶,品茶聊天,谈尽江湖事。朱医生久居赣北,也应当到处走走,尤其是寒生,多一些江湖历练,对他十分有益。”吴道明侃侃而谈。 朱医生点点头,心中猜测着这位吴大师此行的本意。 “此地地处黄山一脉,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朱医生可闻‘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说,我看此地有形止气蓄,化生万物,土随龙起之势,朱医生是否同意我的看法?”吴道明说道。 “我是一个普通乡村医生,对这些风水之类的东西不明白,况且在我们这里,风水术始终是一种迷信。”朱医生应对着。 吴道明笑笑,又喝了口茶,正欲开口,瞥见头上包缠着布条的兰儿,不由得一愣,略微思索,心下即已明了,口中故意问道:“咦,这小姑娘怎么把头都包起来了?” 朱医生只得据实相告:“她得了怪病,以致相貌异变,现正在治疗之中。” “我敢说,这丫头原本是一个相貌端庄美丽的姑娘。”吴道明意味深长地说道。 吴道明的一句话提醒了朱医生,他回想起较早时,寒生曾问起过他有关“泣血症”的问题,如此说来,寒生早已知道了兰儿的病症,并着手医治了,这孩子倒是个热心人,这对母女孤苦伶仃,寒生也二十出头了,只是不知这丫头患病前的模样,唉,想哪儿去了。朱医生不由得暗自一笑。 “朱医生何故发笑?”吴道明不解地望着他。 “噢,没什么,吴先生还没吃早饭吧?若不嫌弃,粗茶淡饭将就吃一点?”朱医生问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那吴道明说着竟自己动手,径自舀了碗稀饭喝起来。 “吴先生为何住到乡下来,这里生活条件如此艰苦。”朱医生问道。 “现在是卯年戌月中,岁末已是不远,我在此地等着看天象奇观呢。”吴道明似乎不经意说道。 “什么天象奇观?”朱医生诧异地问道。 “阴晕五色光。”吴道明边喝稀饭边说道。 “阴晕五色光?”朱医生心中微微一颤。 “就是太极晕每当辰龙年初交更之时,由穴中发出五色极光,直冲斗牛,十二年才一次,难得一见啊!”吴道明放下碗筷,抹了下嘴巴。 吴道明眼角余光瞥见朱医生眉头紧蹙,沉默不语,心中暗自窃喜,这老家伙上钩了。 太极晕竟会发光?自己可不晓得,祖辈传下来的遗训中也从来未曾提到过此事,这事是真的么?朱医生百思不解。 吴道明看在眼里,再追加了一句:“黄主任、孟主任届时有幸一起来南山观看这旷世奇观呢。” “唔。”朱医生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话已递出,见好就收。吴道明站起身来,说道:“这稀饭的味道真是不错,我先行告辞了,你们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让寒生跟着我学习易术,不久即有所成!” 朱医生送出门外,那吴道明扬长而去。 这些人难道真的只是要观赏所谓的五色极光么?他们的目的是要寻到太极晕,找到后又要干什么呢? 朱医生闷闷不乐。 第十九章 鬼婴 夕阳西下,竹林农舍前,一个农妇坐在屋檐下正在给婴儿喂着奶,眼望着怀中胖嘟嘟可爱的孩子,农妇心里甜滋滋的。丈夫下地快要回来了,灶上的大铁锅已经煮上了米饭,一股新米的稻香弥散在空气中。 竹林中传来了踩在干竹叶上窣窣的脚步声响,大概是丈夫回家来了。 竹林里走来一个人,虎背熊腰,身体壮实,这人正是朱彪,打听了一整天,他终于找到了这里。 农妇有些惊奇地望着来人,这里地处偏僻,一般极少有陌生人经过的。 “大嫂,我想喝口水。”朱彪已经发现了农妇怀里的婴儿。 农妇进屋舀来一瓢凉水,递给了行路的客人。 “大嫂,这孩子长得好结实啊,是个小子吧?”朱彪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婴儿。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孩子,农妇自是喜不待言,农村里出生的小孩儿,父母都喜欢身体长得壮实一些。 “多大啦?”朱彪问。 “还没满月呢。”农妇回答。 “真的是生得又大又壮实,让我瞧瞧,你看这小脸蛋……”朱彪便说着上前细看那孩子。 那婴儿生得白白胖胖,浓眉大眼,乌黑的双眸炯炯有神地望着朱彪,朱彪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突然,那孩子“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尖厉并且刺耳,同时眼睛死死地盯着朱彪,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两只黑色的瞳孔放大了一倍有余,把眼白挤到了眼角边,几乎整个眼眶里全是乌黑色的眼仁儿…… 朱彪一惊,随即大喜,那广东来的吴老告诉过他,有悖于常理即是相认,这孩子如此异样的怪笑,必定就是自己的儿子无疑。 菜花啊,这是我们的儿子啊,他噙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 “咦,老表,你怎么啦?”农妇惊奇地望着朱彪。 朱彪明白自己失态了,忙说道:“啊,我家里三间房子,就是没有个孩子,刚才见这娃娃生得这么好,一时想起自己家有点难过,唉,要是他能做我的干儿子就好啦。” 他考虑过打昏农妇把孩子抢走,但是一来怕出人命,二来自己又没有办法给孩子喂奶,所以还不能来强的。 农妇听得朱彪的话,只是警惕地一笑,手里抱紧了婴儿。 竹林里又传来了脚步声,农妇的丈夫从田里收工回来了。 男主人见到朱彪一愣,眼光瞟向自己的媳妇。 “这位老表路过咱家喝水的。”农妇告诉丈夫说。 “哦,那快请进屋吧。”男主人相让着,山里人都较好客。 “不啦,这就走,我是朱彪,南山村的队长,一打听都知道的。”朱彪说道。 一听说是南山村的,男主人立刻热情起来,说道:“原来是南山村的啊,前几日多亏了你们那儿的朱医生,不然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朱医生好吗?” 原来是朱医生来接生的,看来以后还要对他客气点儿,毕竟那孩子是我的儿子。 “朱医生还可以,他家住村东头,我就住在村北的那棵老槐树下,三间草房。抽空时来坐坐,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娃娃,我想认他做干儿子,行吗?”朱彪诚恳地说道。 “这……”男主人吞吞吐吐。 朱彪道:“我是生产队长,优秀共产党员,连续多年的五好社员,青年突击手,还是民兵排长……” “这两天我们准备全家去南山村探望朱医生,向他表示感谢,到时候再说吧。”男主人谨慎地说道。 朱彪一听心中有了点谱,人家肯定是要打听了解下自己情况的,马上赶回去事先做些工作,尤其是请教吴老,这人学问大着哩! “老表怎么称呼?”朱彪问道。 “我姓沈,叫我天虎就行了。”男主人报上姓名。 “好,天虎,你们去朱医生那儿一定要到我家来坐坐。”朱彪诚恳相邀道。 “好吧。”沈天虎应允道。 朱彪告辞,走出几步后回头望去,那婴儿冲着他诡异地一笑。 山里日头沉得快,朱彪刚刚走出竹林,天就黑了下来。前面就是荒坟岗,“嘎嘎”,几声乌鸦的叫声在坟地里回荡着。 朱彪站立在那座孤零零的荒冢前,眼眶又湿润了。 菜花啊,我终于找到了我们的儿子,他长得又白又结实,还会对着我笑。菜花,你现在可以瞑目了,你放心,不久我就会把他带回身边来的,我会把他抚养成人,而且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再找婆娘了。只有同你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快乐,我不能活在没有你相伴的日子里,所以我要把你葬回我家,就在老槐树下,你高兴吗?这样,我们就可以朝夕相处,天天见面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朱彪嘶哑着声音发出一声长叹…… 荒坟岗中回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那是一种哀怨凄凉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女人割舍不下的揪心叹息…… 朱彪一步三回头,渐渐远去了。 “嘎……”那乌鸦还在坟头上。 残月如钩,老远望见老槐树下,那个大作家吴老倒背着手,静静地矗立在月光下。 听到脚步声,吴老慢慢转过身来,对朱彪轻轻一笑,道:“听你脚步声,急而不乱,气御足跟,如沐春风,应当是找到你的儿子了。” “吴老,您真的是神人啊,果然就在菜花墓地不远的一户人家里,那娃儿生得还很像我呢!”朱彪兴奋道。 吴道明微笑不语。 “吴老,我今晚就准备接菜花回家,我不想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儿,您看可以吗?”朱彪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吴道明略一思索,叹道:“也好,生死相依,念你如此重情义,我就指点于你,记住,子时中开穴,用泥封住死尸口鼻,背在身后,途中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不可应答,明白么?” “明白。”朱彪满口答应。 “那好,你可以去做了,在草房的右侧三丈三的位置上挖新墓穴吧。”吴道明指示道。 “那吴老您请回屋休息吧,我这就给您做饭去。”朱彪说道。 “不必了,我今晚不想吃东西,我准备给你家来个大扫除。”吴道明冷冷一笑道。 “大扫除?我家里很脏吗?”朱彪疑惑不解地问道。 “当然。”吴道明阴沉地一笑。 第二十章 月夜古槐 月光清冷,那口方水塘里倒映着一钩残月,老槐树上飘落几片枯叶,已是深秋时节了。 吴道明慢慢绕塘而行,水平如镜,塘边水草中不时传来几声蛙鸣。 这朱彪面相虽贱,那沈菜花倒是一个刚烈之女,宁死也不肯说出胎儿的父亲是谁,如果换做有血性的男子汉,定会挺身而出,可惜呀!看在这小子在沈菜花死后能不忘情义而去偷尸的分上,我就替他清理下那东西,也当是为那沈菜花做点事吧! 吴道明静静地等待着,抬眼望了望夜空,此刻已近亥时,这是一天之中阴气萌发之时,他想那东西应该快要出来了。自昨天傍晚刚至此地,一眼认出了这“血盆照镜”的格局,又见朱家红漆大门和门上的领袖戎装像,心中便已有数。 “吴老,菜花的墓穴已经挖好,现在我就去接她了。”朱彪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说道。 “记住我说的话了么?”吴道明叮嘱道。 “记住了。”朱彪应道,扛起锄头便走了。 吴道明仍沿着塘边缓缓绕圈,观此血盆方塘阴气极重,且塘旁一株数百年的老槐树,方才他已经敲过,此树中间已经朽空,其中必有相连于水塘之通道,以便那东西自塘底爬上树顶吸收阴气。他扭头又望了望悬于红漆门上的毛泽东的戎装像,那可是罡气盛极之物,正午之时,塘中阴气与午时阳气本来旗鼓相当,此时画像中的罡气辐射塘中,那东西必将顺通道遁于古槐树内,以避罡煞。 此屋多亏了那幅领袖画像,否则朱彪早已步他父母的后尘去了。 这时,平静的水面上冒起了个水泡,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小水泡,连成一条直线直奔老槐树方向而去。 吴道明站在塘边,默默地看着。这东西终于出动了! 吴道明眼盯着水中移动着的水泡,嘴里“哼”了声,然后便沿塘边计算着步数跟着移动,最后来到老槐树下。 夜深人静,月色迷离。他把耳朵俯在树干上倾听,不一会儿,他听得树干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以感觉到有东西在往上爬行。 吴道明点了点头,退回到水塘边,低下头凝视着水面,残月如钩,薄云几片,碧水一泓。 又过了一会儿,水中残月倒影处,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的脑袋,四下里转动着,然后伸得长长的,张开小口,对着月亮一吸一呼地吐纳着。 道明心想,你终于出来了,金头鼋。 鼋,古书中记载,“甲虫唯鼋最大,故字从元,元者大也”。此物其貌不扬,脖子四周散生着疣状凸起物,亦称“癞头鼋”,中原近代已近绝迹,吴道明也只曾在浙东南的瓯江边见过一只,算下来也有三十多年了。 金头鼋善食阴气,古代帝王陵寝驮碑的石像就是它。 这东西寿命极长,可达千年以上,而且力大无穷,十步之内含阴气喷人,杀人于无形,古时候的风水道士们若是见到金头鼋,早早就避而远之了。 此物竟会在这里出现,实属罕见,应是“血塘照镜”格局外加老槐树之故,也或许是奔着太极晕而来。 吴道明冷笑几声,别人制服不了你,我却可以,以我一个甲子童身的阴阳锥,伤你绝不在话下。 心念一动,伸手自颌下拔出一根胡须,这是阳锥,随即伸手入档,忍痛扯下来一根阴毛,此为阴锥,然后把这两根毛发捻到一起,吐了口吐沫,将其捋直,阴阳锥已成。 阴阳锥是风水界中极厉害的暗器,辟邪圣物,非童子身不可为,这吴道明乃是一甲子的童子,此锥的能量自是非同小可。 但见,他将锥托于掌心,眯起眼睛瞄准金头鼋,正欲一口气吹出…… 残月下,树顶上又出现了一群小脑袋,排成一排,皆引颈对着夜空吸气吐纳,原来这金头鼋竟有孩子…… 吴道明大吃一惊,一支阴阳锥显然是不够了,那些小鼋反扑下来也是不得了的。无奈,他只得再次伸手入档,忍剧痛又扯下一缕阴毛,颌下拔了十余根胡须——眼泪几乎都落了下来——制成了十余支阴阳锥。 吴道明再次瞄准吹出,月光下,十余支黑影如利箭般射向老槐树顶…… 只听得“噗噗噗”连续数声,自老槐树顶接连坠下一串黑影,“啪”地摔在了地上。吴道明走到近前,定睛细看。 一只巨大的如龟般长相的金头鼋在地上慢慢地翻过身来,背甲绛褐色,散有淡黄色斑块,腹甲黄色,盾片上有排列基本对称的红色图斑,头则是金黄色,脖子上长满了金色的疣,上面钉着一支阴阳锥,没入寸许。四肢脚趾间有蹼,一对眼睛大大的,眼睑处似乎有泪水滚动。周围的地上散落着七八只小金头鼋,个个都摔得四仰八叉,每个脖子上都中了一支阴阳锥。 那为首的大金头鼋抬起脑袋,望着吴道明,眼神中似乎带有乞怜,一滴、两滴泪水渗出了眼睑。 看来这只金头鼋是在求饶了,阴阳锥已经封住了它的任脉,鼋与龟一样,经常将头缩于腹甲内,日久自行打通任脉,所以“千年王八万年龟”,寿命远远超过自然界其他生物。此刻阴阳锥的罡气已阻其任脉,等于是废了其武功,金头鼋也们就如同普通龟鳖般,无法再施力伤人了。 唉,去吧,吴道明挥了挥手,眼瞅着金头鼋妈妈带着小鼋们蹒跚着向南山深处爬去。 只是损失了几根毛而已!吴道明这样想着,已经忘记了方才拔毛时的疼痛,慢慢地踱回到草屋内。 他没有留意,树顶上的小金头鼋,有一只落入了树洞里,悄悄爬回了水塘。 第二十一章 背尸 荒坟岗上,残月斜照,阴风徐徐,蓬蒿飒飒。 朱彪兴致勃勃,今晚就要接回菜花的尸体,以后她会与自己终生厮守在一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思念时就可以坐在她身边,听说外国有一种水晶做成的棺材,死人躺在里面如同活着一般,可惜自己买不起,只好将菜花埋在草屋旁了,唉……他又发出那长长的嘶哑叹息声。 估摸着子时已到,朱彪迫不及待地举起了铁锄,锄头落地,铮铮有声,声音回荡在坟地里,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不多时,已经刨出一个大土坑,估计差不多了,朱彪扔下锄头,蹲下身子改用双手向外扒土,他不愿意铁锄伤了菜花的尸身。 一点一点地清理碎土,拣去草根,最后露出一条麻袋,麻袋口用铁丝扎着。 月光下,麻袋鼓鼓囊囊的,朱彪伸手摸了摸,手中的感觉是人的肉体,顿时间感到热血往上涌,心脏“嘭嘭”跳个不停。他颤抖着手解开铁丝,翻开袋口,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孔露了出来,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的鼻头,毫无血色的嘴唇,脖子上还套着一圈绳索。 “菜花啊……”见到自己梦思魂牵的女人,朱彪的相思之情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他扑上前,在尸体冰凉的脸上不停地亲吻着,并忍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嘎……”乌鸦的叫声打断了朱彪的呜咽,他抬起头来,想起吴老的话来,可别耽误了时辰。 望着菜花白净的面皮和沉睡般的怜人模样,朱彪实在是不忍心取来烂泥巴糊在她的脸上,心想大不了让菜花咬我两口,我也心甘情愿。 便没有遵照吴老再三的叮嘱要塞住尸体口鼻的要求,而是直接将其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锄头也没有拾起,直接沿着来路返回。 山间的月色惨白而迷离,背在身后的尸体冰凉沁骨,菜花的脑袋枕在朱彪的脖子上,长长的头发垂在了他的两颊,不时地飘起挡住他的眼睛,这时,他要吹口气,荡开散发着泥土味儿的发丝。 背着心爱的女人,朱彪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满足感,脚下也是软绵绵的,他愿意一直就这么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晚年。 途中没有遇到什么人啊,也没有声音喊我应答,看来是吴老太谨慎了。 翻过一个小山包,前面已经可以远远地瞧见南山村了。一路下坡,朱彪脚下虎虎生风,几乎就是一路小跑。 “呼嘎、呼嘎”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仿佛还有气息吹在自己的脖颈上,朱彪心中一惊,吴老说的果然来了,不行,此刻决不能回头和答话,反正快要到家了,一咬牙,腿上再加把力,简直是健步如飞了。 其实那怪声乃是大肚子的沈菜花受到了奔跑着的朱彪后背的颠簸挤压,胸腹腔一松一缩间将空气呼出和吸入时所发。 朱彪越跑身后的声音越响,他已经是毛骨悚然了。 前面就是自家的三间草房,终于到家了,脚步一缓,颈后沈菜花一口咬下…… “啊”的一声惨叫,沈菜花咬住朱彪后脖颈的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入肉三分,鲜血自牙缝中渗出。 吴道明从屋子里转出,冷笑道:“已经叮嘱过你塞住尸体口鼻,可你还是不听,知道厉害了吧?” 朱彪哭丧着脸,眼泪汪汪地望着吴道明。 “进来吧。”吴道明让背负着沈菜花的朱彪先进草屋,然后绕着沈菜花看了一遭。 “这女人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谋杀的。”吴道明正色说道。 “你说什么!菜花是被人害死的?”朱彪顾不得颈上的疼痛,急切问道。 “不错,她是被人由后面勒死的。唉,可怜的女人。”吴道明叹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朱彪背着尸体问。 吴道明解释说:“你看,吊死的人绳索印痕是斜向上去的,而沈菜花脖子上的绳索淤血痕迹是直接向后的,这说明她是被人由身后套住脖子强行勒死的,难怪她的怨气如此之大,这么久了仍不愿散去。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一尸两命啊!” “孟祝祺!是他杀了菜花……”朱彪悲怆地叫喊出来。 “孟主任?”吴道明吃了一惊。 “就是他,沈菜花嫁给了他的那个没有卵蛋的儿子。”朱彪怒火中烧。 哦,是这样,吴道明心中盘算开来。孟祝祺是南山镇的主任,是地头蛇,其姐夫黄乾穗是婺源县的父母官,自己又是他们请来的,按理说是应该是一路的。可是,这些人竟然为了泄愤而谋杀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虽然自己与他们初次见面就从骨骼面相上看出其非善类,可自己却是为财而来,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朱队长,你挖出尸体时,有没有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令沈菜花熟悉难忘的一些事情?这样会导致她尚未完全散尽的怨气重新聚集起来,奋力咬你一口,想要告诉你什么。”吴道明分析道。 “我只是亲了她……”朱彪小声支吾道。 “唔,怪不得呢,你唤醒了她体内残存的气息。这女人也的确可怜,钟情的男人临危缩头,有怨;肚子里的孩子骨肉连心,有爱;被夫家无辜勒死,有恨。这怨爱恨三样交织在一起,咬你一口也是应当的。”吴道明愤然说道。 “怎么才能让菜花松口呢?”朱彪带着哭腔说道。 吴道明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道:“告诉她,你将来的打算,她若满意,自会松口。” 朱彪立即开始说了起来:“菜花,我已经将你从荒坟岗子里接回我俩的家中了,你满意吗?” 沈菜花依旧紧紧咬着朱彪不松口。 “菜花,我会把我俩的儿子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吗?”朱彪又说道。 沈菜花依然没有松口。 朱彪头上渗出了冷汗,说道:“菜花,你要我为你报仇么?” 沈菜花终于一下子松开了口,身子软绵绵地从朱彪背上滑落,倒在了地上。 吴道明摇头叹道:“果然是个刚烈的女人。” 朱彪未及包扎颈上的伤口,便抱起沈菜花的尸身,默默地走出房门。来到挖好的新墓穴旁,将她轻轻放在土堆旁边。想了想,重又回到草屋内,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一只长木柜,拉出里面所有的衣服被褥等物,扛起空柜出门来到房西,将木柜撂入墓穴里。 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棺材,将就着用自家的木柜吧,这还是当年我娘的嫁妆呢,他对菜花喃喃说道。 “不要留坟头,以免惹来灾祸。”吴道明站在房门口好心提醒。 夜空中淡淡雾霭,月明星稀,透着沁骨的凉意。朱彪一锨一锨地添着土,心中悲愤难名。报仇,我怎样才能报得了仇呢? 埋好菜花,墓穴上面按照吴老的意思没有留坟头,朱彪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家屋旁若是凭空多了个新坟,难免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插上三炷香,朱彪跪在地上,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心中暗暗向沈菜花发誓: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但是要等我找到合适的方法。 “你心中想要复仇?”吴道明站在身后突然说道。 “是,请吴老帮我。”朱彪说道,表情坚决。 吴道明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可以。” “您真的愿意帮我?”朱彪不相信地问道。 “嗯,不过你要先帮助我做点事情。”吴道明说道。 “好,吴老您有什么吩咐,我朱彪粉身碎骨也替你办到。”朱彪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吴道明心里想,差不多了,这小子可以为我所用了。 “你替我监视着朱医生一家,尤其是朱寒生,看他们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吴道明吩咐道。 “你怎么对他们感兴趣?”朱彪不解地问道。 “以后不许再问为什么,知道吗?”吴道明沉下脸来。 “知道了。”朱彪赶紧答应。 “这两天,他们可能会去南山一带转悠,你要盯着他们父子俩,不要被这父子俩发现,然后回来向我报告。”吴道明补充道。 “吴老请放心,这事容易办到。”朱彪信心十足。 第二十二章 卧龙谷 亥时终于到了,寒生小心翼翼地解开兰儿头上一圈圈的布条,最后揭开了骑马布…… 一刹那间,寒生惊呆了,面前的姑娘竟是如此美丽:浓眉大眼,圆圆的鼻子,柔软的鼻头,刚毅的厚嘴唇,额头及下颚方正,黑里透红的健康肤色…… “原来你这么漂亮啊!”寒生口中喃喃地说道。 父亲站在一旁满意地微笑着,这姑娘不但是典型的农村美女,而且生就一副旺夫相貌。 兰儿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镜子,望着镜子里的影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是我,真的是我,我终于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啦!”兰儿激动万分地说着,就连声音也变了,不再嘶哑,而如铜钟般响亮。 “寒生哥,我会遵守诺言,嫁你为妻。”兰儿眼中噙泪说道。 寒生脸一红,手足无措地望着父亲。 朱医生目光看向兰儿娘,见她默许地点点头,心下明了,于是便微笑着说道:“这都是天意啊,不过你们现在年龄还小,可以先订婚,过两年,寒生事业有成再结婚不迟。” 寒生虽然有些腼腆,但是瞅着兰儿俏丽的模样,心中自是欢喜,红着脸说道:“我去沏壶茶来喝。”起身到灶间烧水。 秋夜已深,凉风习习,但草屋里却是春意融融,大家都没有睡意,一面喝着热茶,一面聊着天。 “从今往后,你们就住在这里,今冬准备些木料,明年开始盖新房。”朱医生说道。 寒生心里还想着一件事情没有说出来,那吴楚山人是否就是兰儿的爹,他准备第二天悄悄去一趟大鄣山卧龙谷,找到山人问个究竟。想到这儿,心中一阵激动,暂时先不告诉她娘俩,到时候给她们来一个惊喜。 残月已经西沉到了天边,寒生仍旧辗转难眠,鸡叫三遍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晨,灶间弥散着一股肉香味儿,兰儿在炖着昨日特意留下的那只猪脚,她盼望着寒生的腿伤早日痊愈,今后这就是她的家了,自己和母亲漂泊了十多年,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早饭后,父亲准备去南山镇一趟,兰儿母女是外乡人,按照规定,他必须去向政府说明情况,而且还要办理相关的手续。 “在家好好养伤。”父亲叮嘱道。 兰儿母女看天气晴朗,便拆洗被褥,屋里屋外地打扫卫生。 寒生估摸自己此时去卧龙谷,太阳落山时能够赶得回来,说不定还可以将吴楚山人带回来呢,如果山人确实就是兰儿父亲的话。 父亲出门以后,寒生找了个借口,说去山脚下挖点野生党参,路途不远顺便活动下筋骨,叫兰儿母女放心,然后便带着大黄狗笨笨一路出发了。 沿着南山脚下一路东行,秋高气爽,路边的小草和野花上挂着露珠,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芬芳。 笨笨欢快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跑着,寒生的伤腿基本上已无大碍,走起来并不怎么吃力。 他和笨笨都没有留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若隐若现地始终跟着一个身形矫健的人,正是朱彪。 两个时辰后,寒生已经进入了大鄣山,山势逐渐高,树林也更加茂密了。 前面应该就是卧龙谷了,寒生依稀记得谷口的那棵老樟树,吴楚山人依依不舍地送他到树下,也许冥冥中注定,这个曾救自己一命的学者,或许就是未来的岳丈,而且这个岳丈竟还会使用如此怪异的方法:由那只老蝙蝠手里抢夺回来“骑马布”。寒生想着想着竟暗自笑出声来。 “笨笨,别到处乱跑。”寒生看见大黄狗向一边跑去,忙将它唤回。 他在笑什么呢?躲在一株树后的朱彪瞧在眼里,心下暗自琢磨着。 山谷中的小溪依旧是那么清澈,偶尔还能发现几条小鱼在水里游动着。 越往深处走去,樟树林越发茂密,绕过一片林子,熟悉的草屋出现在了眼前,那间简陋的土坯草房,屋顶铺着茅草,屋外是山人自己开垦的一小片绿油油的菜地,屋子上炊烟袅袅。 寒生站在远处,望着那静谧的田园景色,心内一阵激动,他可以想象得出,山人见到他时的惊讶表情。 寒生“嘘”了声,示意笨笨不要作声,然后蹑手蹑脚地朝屋子摸去。 灶间里,一个瘦高清癯的背影,正在灶边忙活着,寒生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儿。寒生笑了,这吴楚山人又在烧他那拿手的山鼠干了。 “山人叔叔!”寒生猛地扑过去大喝一声,冷不丁吓得那人一惊,“咣当”一声,碗勺一股脑儿掉到了铁锅里。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十分惊奇地看着寒生。 这不是吴楚山人…… 寒生愣住了,此人面色青灰,短而黑的眉毛,三角眼,白多黑少,鹰钩鼻,颌下是一绺山羊胡。 “你是谁?山人叔叔呢?”寒生尴尬地问道。 “你又是谁?来我这卧龙谷干什么?”那鹰鼻老者反问道,阴鸷的目光盯着寒生,发出的声音如金属般刺耳。 “我,我来找吴楚山人,他是住在这屋子里的守林人。”寒生支吾着说道,他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人。 老者盯着他看了半天,缓缓说道:“这里从来就没有一个什么吴楚山人,你是不是来偷枇杷果的?我一直以为是那群猴子干的呢!” 这怎么可能呢?这里明明就是卧龙谷,明明就是吴楚山人的家呀,这土坯草房,这灶间,还有这老鼠干…… 寒生涨红了脸,分辩道:“您是不是刚来的?以前的那个守林人呢?” 老者有点愠怒了,抢白道:“我在这里守林已经几十年了,你可以去林业局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蒋老二?” “这……您是说已经在这房子里呆了几十年了?”寒生完全迷糊了。 “就是嘛,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冒失的小娃子。”蒋老二口气稍微缓和了些。 寒生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自己与山人共同相处了两天,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你这娃子是不是这里有病?”蒋老二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道。 寒生没有回答,转身冲进自己曾经睡过的房间里,一眼望见那张老式的木板床还在那里,墙壁上粉刷着石灰水,简单的桌椅,一切跟以前都没有区别。 难道我的脑袋真的摔坏了?寒生呆呆地怔在了那里。 “喂,你怎么了?”蒋老二推了推寒生。 “你知道‘雷击骑马布’吗?”寒生愣愣地冒出了一句话。 “‘骑马布’?你是说女人下面用的那个……”蒋老二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带着茶渍的黄牙。 “你有猎枪吗?”寒生又冒出一句。 “有啊,在门后挂着呢。”蒋老二指了指门后。 寒生的目光跟过去,那支旧的双筒猎枪果然还静静地挂在那儿。 不可能,不可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寒生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吴楚山人,老蝙蝠,雷击骑马布,山鼠干,难道是幻觉?兰儿,泣血症,冰人症难道都是幻觉? 一株老樟树的后面,朱彪目睹了这一切。 朱彪悄悄地退进了林子里,吴老曾警告他不要被发现,尤其是那条大笨狗机灵得很,反正自己已经摸到了寒生的踪迹,这就抓紧赶回去报告好了,于是他一溜烟儿奔着南山村而去。 寒生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笨笨也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溪水在脚旁汩汩地流淌着,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唱着,前面又来到了谷口的那株老樟树下。 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寒生停住了脚步。 画,画不见了,吴楚山人屋里墙上挂着的那些山水画,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是刚才那白灰水粉刷过的墙壁上面却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它们与山人一同都不见了! 寒生心里一紧,他努力回忆着上次谷中的景色,似乎的确与这次略有不同。 就在这时,大黄狗笨笨的叫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目光随着声音看去,一下子便愣住了,笨笨站着的地方,也有一个谷口,竟与方才出来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赶紧上前,谷口里一条小溪潺潺流着,低头细看,水中有着同样的小鱼在欢快地游动着,向谷中望去,也是同样茂密的樟树林,一条小路蜿蜒着伸进林中。 寒生揉了揉眼睛,难道卧龙谷有两道山谷?上次和山人告别时,自己根本就没有留意谷口的位置,方才的谷口是在老樟树的左侧,而这一道却是在老樟树的右边。 走错了,肯定是自己走到另一条山谷里去了,寒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对着笨笨笑了笑,心想,自己真的是比笨笨还要笨。 寒生吆喝一声,精神抖擞地带着笨笨重新进谷。 沿着谷中小道一直往里走,细看之下,这山谷与刚才走错的那道果然有所不同,崖壁似乎更陡了些,那些樟树散发的气味儿也似乎更浓了。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拐过了前面郁郁葱葱的一座小山包,眼前熟悉的景致又如同一个模子般复制在面前:简陋的土坯草房,屋顶铺着茅草,屋外是一小片绿油油的菜地,屋子上炊烟袅袅…… 寒生激动的心在“嘭嘭”直跳,他快步上前,未到屋门口便已大声喊叫起来:“山人叔叔,寒生来看你啦!” 门里走出来一人,寒生一见几乎背过气去…… 那笑盈盈走出来的人正是蒋老二! 第二十三章 探谷 “你这娃子怎么又返回来了?”蒋老二面露诧异的表情,三角眼斜瞟着寒生道。 寒生半晌缓过气来:“你,你说什么返回来?我进来的是另一个山谷呀!” “哼,我刚刚吃完山鼠干,你就又转回来了,你看看。”蒋老二伸手把饭碗递过来,碗底还剩有半只鼠头没吃完。 奇怪,我和笨笨明明是走的右侧的山谷。 寒生二话不说,抢步走进草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木板床,简单的桌椅,刷着白灰水的墙壁,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 这个墙壁上有山水画! 寒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蓦地,他止住笑声,转过脸凝视着蒋老二,平静地说道:“吴楚山人在哪儿?”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个什么山人。”蒋老二的脸色很难看。 寒生慢慢地蹲下身,自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玻璃瓶,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冷笑道:“这是什么?这里面还残留着我的尿液呢!” 蒋老二的大鹰钩鼻子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三角眼紧紧地盯着寒生。 寒生也以不甘示弱的目光凝视着蒋老二。 两人就这么久久地对视着…… 朱彪一路疾奔,午后不久就已回到了南山村。 听完朱彪的汇报,吴道明沉默了老半天,才缓缓说道:“那老者的相貌你都看清了?再说出来听听。” 朱彪回忆道:“这个人估摸着有六十来岁,瘦高,长着一只大大的鹰钩鼻,山羊胡好像是黄色的,我躲得远,再细致就看不清楚了。” 此人难道就是寒生背后那个神秘的高人么?中原地大物博,民间藏龙卧虎,想这黄山一带周边数百公里,山清水秀,隐匿个把高人也不足为奇。 “你带我去。”吴道明决定要会一会这个世外高人。 “明天一早吗?”朱彪问道。 “不,现在。”吴道明思索着道。 简单收拾一下,两人便向大鄣山进发了。 吴道明虽已年至六旬,攀起山路来却身轻如燕,这自然得益于一甲子的童子之身了。当朱彪已经大汗淋淋之时,这吴老还是心不慌、气不喘,面色依旧。 “吴老,您的身子骨真是硬朗啊,我这年轻人体力跟您比都差得多啦!”朱彪气喘吁吁地恭维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注目眺望那利剑插云,气势磅礴的大鄣山擂鼓峰,但见“旋转顿挫起伏,犹如旌旗刀戟”,遂点头说道:“中称这大鄣山为‘三天子都’,果然是王气葱郁,秦分天下三十六郡,其今苏皖浙赣之一部为‘鄣郡’,眼光的确独到。此地不愧为中原钟灵发脉之地。” “我们走吧。”吴道明吩咐道。 前面就是那株老樟树所在,树的两侧各有一个谷口,朱彪指了指左边的谷口,说道:“我们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吴道明示意朱彪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谷中。 “嘎嘎……”惊起了两只硕大的乌鸦,抖动着羽毛怪叫着向山谷深处飞去。 吴道明一面走一面观察,见此谷植被茂盛,白云出岫,溪水潺潺,成片的樟树林郁郁葱葱,心想,隐居此世外桃源之地,必是化外之士,大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只是感觉有点不舒服,如此静谧去处,竟有乌鸦为伴,却是不太祥和啊。 前面出现了一间土坯草房,几畦绿油油的菜地。 朱彪点点头,说道:“就是这里了。” 吴道明拉住了前行的朱彪,面对隐士高人,且不可唐突。 “何方高人在此隐居,岭南吴道明冒昧前来拜访。”吴道明朗声说道。 门内转出一个瘦高清癯之人,正是蒋老二。 “请问,你们找谁?这里只有守林人。”蒋老二客客气气地问道。 吴道明如炬的目光扫过蒋老二,心下暗自吃惊。 此人身长不茅立,瘦而不鹊寒,青面深如渊,鹰鼻高而弯,尤其是那绺黄色的山羊胡,颇为罕见。俗话说,“少年两道眉,临老一付须”,这人天生异相,必有过人之处,且不可小觑了。 “哈哈,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吴道明点头致意,态度恭敬。 “蒋老二。”那人道,其声如破锣般刺耳。 吴道明心下叹道,所谓“禽无声,兽无音”,此人竟有声无音如兽,名字也是如此粗俗,看来得多加小心才是。 “先生在此隐居多年了吧?”吴道明进一步试探道。 “几十年了。对啦,你们来谷中干什么?不是来偷枇杷果的吧?我还以为是那些猴子干的呢。”蒋老二说道。 “胡说,你看我们像是小偷吗?”朱彪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 吴道明瞪了朱彪一眼,对着蒋老二微微一笑,又说道:“先生说笑了,请问,今天上午是否见到一个领着一条黄狗的小伙子入得谷内?” “没有。”蒋老二径直答道。 “又是胡说,今天我明明跟着入谷看见你们说话了呢。”朱彪大声说道。 吴道明微笑不语,默默地看着蒋老二。 蒋老二的三角眼冷酷地盯在了朱彪的脸上,朱彪蓦地感到身上一阵寒意。 “哈哈,我们远道而来,先生不请我们进屋坐坐么?”吴道明笑道。 “请进。”蒋老二让开身子,请他俩入内。 进得屋来,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土坯草房,墙上刷着石灰水,一张木板床和桌椅,除此再无他物。 “先生生活如此简朴,且精神矍铄,我看不像是一个守林人吧?”吴道明冷笑道。得进攻了,没空跟他打哈哈。 “那你看我像个什么人呢?”蒋老二似乎有些不高兴。 “吴某不才,麻衣神相略有小成,我见先生面生黄须,身聚老阴之气,此乃守陵人之相貌啊。”吴道明微笑道。 蒋老二一愣,随即嘿嘿两声,一改粗鄙的口吻,缓缓说道:“恕老夫眼拙,您是……” 吴道明拱手施礼,道:“岭南吴道明。” “这位是……”蒋老二眼光扫向了朱彪。 不待吴道明回答,朱彪挺起胸膛朗声答道:“我就是南山村小队长、民兵排长朱彪。” “唔,朱队长,你既然上午来过谷里,一定很累了,先上床睡会儿吧。”蒋老二话未落音,突然出指如风,点中朱彪腰间昏睡穴。 朱彪刚要说不累,话未出口就已软绵绵躺倒了。蒋老二一只手轻松地提起沉甸甸的朱彪,略一使力便扔到了木板床上。 吴道明露以赞许的目光,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是非常重要的,朱彪的确没有听的必要。 “好啦,吴先生自岭南远道而来卧龙谷,不知有何指教?”蒋老二正色道。 吴道明略一沉吟,说道:“请恕吴某无礼,蒋先生之事断不敢妄言打听,只是冒昧地问一句,上午入谷的寒生是我的朋友,请问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蒋老二目光逼视,冷冷答道:“并无关系。” “哦,那他拖着伤腿走了几十里山路来谷中做什么呢?”吴道明问道。 “可能是想来偷枇杷果的,被我发现了就赶他走了。”蒋老二回答道。 难道此人不是寒生背后的高人?不对,此人眼光游移不定,断然是在撒谎,看其对朱彪下手之果断,决非等闲之辈。 “此去南山村只有一条山路,我并未遇见他回去,吴某虽然愚钝,但也知道他目前仍在谷内某个地方。”吴道明边说边留意提防着,这老家伙出手挺快的。 “你朋友的事与我何干?”蒋老二愠怒道。 吴道明见其话不投机,便转过话头,说道:“适才见先生手法,使的可是达摩点穴拳?” “是又如何?”蒋老二出言颇为不逊。 “你身上老阴气太重,达摩拳御气点穴,你这一下子老阴气截入任脉,弄不好的话,朱彪岂不断了后?”吴道明柔声说道。 蒋老二愣了愣神儿,随即身上骤然升起一股极阴冷的杀气。 吴道明哈哈大笑,说道:“好在朱彪已经有了儿子,所以我倒不在意。” 蒋老二脸上绷紧的肌肉缓和下来,聚集起来的老阴寒气渐渐褪去,尴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 “吴先生讲笑了,老夫还当真呢。”他讪笑着。心想来人深不可测,如果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够占得了上风。“岭南吴道明”,这个名头从来没有听说过,当然自己封闭在谷中已有数十年,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此番也不知这人入谷有何用意。 吴道明心想,寒生这小子到哪里去了呢?若此人确为寒生背后的高人,并传给了寒生一些旷世医术,当然不会伤害寒生。若不是呢,那寒生就有可能遭到其毒手,因为来的一路上并未遇见寒生和他家的那条大黄狗。不管怎样,寒生十有八九仍在谷中。 “这里山深林密,人迹罕至,确是一处修行的好地方啊!”吴道明对蒋老二道。 “守林人自然都是在丛林深处。”蒋老二说道。 此人身怀武功,从刚才出手之狠,认穴之准来看,已非一般江湖好手可比,可是以这般身手竟然蜗居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几十年,实在是难以想象,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不得不在这儿,身不由己。这卧龙谷中究竟隐藏有什么秘密,以至于一个江湖高手默默在此守候数十年? 最关键的是,此人身上散发的老阴之气从何而来? 吴道明越想越兴奋,他断定此谷必有蹊跷,完全值得自己一探。不过,此刻不可操之过急,需要引蛇出洞才行,至于寒生那小子的生死下落,则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想到此,吴道明拱手道:“蒋先生,此番冒昧进谷,多有打扰,既然在下的朋友已不在谷中,吴某这就告辞了。”说罢,暗运真气,回手在朱彪膻中穴随意一拂,解开了他封闭的穴道。吴道明其实也是做给蒋老二看的,要他有所顾忌,同时敲山震虎,传递出信息,岭南高手探谷,迫使蒋老二有所动作。 蒋老二见之心下暗自吃惊,这岭南吴道明露的这一着兰花拂穴手已臻炉火纯青,功力远胜于自己,此人入谷定有所图,不可不小心防范。 朱彪懵懵懂懂地爬起身来,嘴里嘟囔着:“怎么一下子睡着了?” 吴道明与朱彪一路出谷,蒋老二止步于门前,象征性地挥了挥手。 吴道明一路走着,一路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同时留意观察谷中的景致。 到了谷口的老槐树下,吴道明示意休息片刻。 “嘎……”老槐树上的乌鸦又在聒噪了,令人烦躁。 “那边的谷口,你进去过么?”吴道明问朱彪道。 朱彪伸起脖子看了看,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们进去瞧瞧。”吴道明率先移步,向右侧的那个谷口走去。 第二十四章 守陵人 入得谷口,里面的景致竟与方才的那道山谷相仿,吴道明信步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 “嘎嘎……”两只硕大的黑乌鸦怪叫着从头顶上掠过,朝山谷深处飞去。 他站住了,这两只黑鸟似乎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起先的那两只。 在民间,乌鸦是一种很不吉利的东西,人们往往会把它同坟墓和死人联系起来,与给人带来吉兆的喜鹊截然不同。 樟树林越来越密,听得见里面叽叽喳喳的,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竟已快要落山。 走过密林,拐过山脚,谷中豁然开朗。绿油油的菜地,旁边有一间土坯草房,房顶升起袅袅炊烟,一股茅草燃烧的味道飘了过来,有着淡淡的乡土气息。 竟然是一模一样! “奇怪,怎么与刚才的那个山谷一样呢?”朱彪简直呆愣在了那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吴道明心中也是感到蹊跷,而且刚才一路过来他都仔细瞧了,不像是有人布置了奇门障眼之法,难道真的有两条相同的山谷?不但樟树林相同,溪水相同,就连房子菜地都相同? 搞不好,这间房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黄胡子蒋老二呢! “你们怎么又回来啦?”一声问话骤然响起,门内走出一人,果真就是蒋老二…… “妈呀,这么回事?”朱彪瞠目结舌,拼命地揉着眼睛。 吴道明哈哈笑道:“我们还真是有缘啊!”边说边向蒋老二走过去,拱手施礼。 “请问你们返回来又有什么事儿?”蒋老二板着面孔道。 “再次见面,难道蒋先生不请吴某进去坐坐吗?”吴道明微微一笑道。 “请进吧。”蒋老二让开身子,请他俩进屋。 土坯草屋内的摆设与先前的那所房子相同,一张木板床,简单的桌椅,白石灰水粉刷过的墙壁,唯一不同的是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 “茂林石磴小亭边,遥望云山隔淡烟。却忆旧游何处是?翠蛟亭下看流泉。”吴道明望着墙上的一幅元末黄公望的浅墨《林壑图》吟道。 蒋老二默默不语。 “蒋先生甚有雅兴啊,正巧吴某也有此癖好,既然我们有缘二次相聚,不如今晚把酒,谈诗论画如何?”吴道明微笑着说道,身子未动,反手一指…… 身后“扑通”一声,有人已然倒地。 朱彪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耳边吴老的吟诗声余音未了,但觉腰间一麻,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蒋老二一愣,不明其所以然。 吴道明笑了笑,说道:“此人憨头憨脑,不要让他坏了我们的雅兴。” 蒋老二心中一凛,这个岭南吴道明出手快过自己,功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想当年,黄公望隐居富阳庙山坞筲箕泉,踏遍富春江两岸,寄情于山水之间,历时六年创作了《富春山居图》,堪称中国浅墨山水画之鼻祖。吴某见蒋先生这陋室之中,也保存着大痴山人的墨迹。平生感慨,叹先生隐此卧龙谷数十年,不知有何墨迹流传于世呢?”吴道明故作感慨道。 “老夫不喜文墨。”蒋老二嗫嚅着,有些面红。 “哦,这么说这些墨宝不是你的,难道卧龙谷中还另外住有高人?”吴道明进一步追问道。 “绝对没有,几十年了,老夫也时常感到寂寞啊!”蒋老二急忙回答。 吴道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又说道:“原来如此,我看这些画不像是赝品,价值亦是不菲,蒋先生完全可以加以变卖,一生一世受用不尽,何至于在此深山中甘当守林人,寂寥一生?” 蒋老二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最后一跺脚,说道:“我就是喜欢这里的恬静与自然,个人癖好而已。” “唔,忘了问你,吴某头次进谷于此屋内,并未见墙壁之上挂有任何字画,我走以后,先生匆匆忙忙将这些画挂出不知何故?”吴道明假装不解道。 “这,我没……”蒋老二没了话语。 “不是你新挂上去的?哦,我明白了,这原来不是同一间草屋,对么?”吴道明仿佛恍然大悟般。 “不可能的……”蒋老二声音小了许多。 “这原本就是两道山谷,地形与植被都很相似,修建了同式样同材质的土坯草房,同样的家具,菜地的蔬菜品种也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房间墙上有画,那一个墙上什么都没有。”吴道明侃侃而谈。 蒋老二彻底没了声音。 “可是却只有一个蒋先生。”吴道明望着他说道。 蒋老二不语,三角眼在不停地转动着。 “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密道么?”吴道明不经意地说道。 “密道!什么密道?”蒋老二一惊,脸上随即流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模样。 “嘿嘿,两谷之间陡壁悬崖,若是没有密道,你如何能够来往自如呢?顺便说一声,那两只飞来飞去的乌鸦就是给你通风报信的吧?”吴道明冷笑道。 “哈哈哈,讲得实在是太好了,岭南吴道明果然名不虚传啊!”门外传来击掌声,话语之间飘然走进一人来。 吴道明大惊,方才自己以话语对蒋老二施压之时,已经尽全力凝神倾听四周的风吹草动,自己竟对此来人毫无觉察,足见其功力之深了。 “来者何人?”吴道明急视之。 “吴楚山人。”来人答曰。 吴道明细观这吴楚山人,天庭骨隆起,枕骨强、项骨平,眉骨伏犀,太阳骨有线、鼻骨有芽,颧骨双突,已经是骨有八起,只可惜差这最后一起,成就不了王侯之相,反而“圆而无串,半是孤僧”。 “唉,可惜呀!”吴道明发自内心由衷地叹息道。 “吴先生何事叹息?”吴楚山人问道,声音清越如乘风。 “我见先生堂堂相貌,竟是半世孤僧之命,故有此感叹。”吴道明先发制人道。 “哦,吴先生不但精于诗词书画,对命理相术也是造诣非浅啊!”吴楚山人说道。 吴道明也不自谦,反而大咧咧地瞧着山人。 “吴先生不是想要把酒论诗品画么?现已近酉时,今晚何不就在谷中暂住一宿,高人至此,理当招待周到,如何?”吴楚山人邀请道。 “如此甚好。”吴道明回道。 “蒋老二,你去安排,记住,老鼠干要肥些的。”山人吩咐道,看来他才是这谷中的主人。 蒋老二朝昏睡在地上的朱彪努努嘴,说道:“此人如何处理?” 吴楚山人笑道:“吴先生一甲子童子阳气非同小可,让他睡着去吧。” 吴道明闻言自是吃惊不小,此山人竟一眼看破我童子之身,当不可小觑。 “吴楚先生,既然谈到命理相术,以吴某看来,这蒋先生青面三绺黄须,身聚老阴之气,乃是守陵人的相貌,不知说的对也不对?”吴道明精于言辞,出言相探道。 “吴先生所说极是。”吴楚山人回答道。 “你是说,蒋先生确实是守陵人?”吴道明想不到吴楚山人竟满口承认,自己倒闹了个措手不及。 “不错,他正是守陵人。”吴楚山人点头道。 “山人,请恕吴某无礼,吴某不明白这卧龙谷中会有什么陵?据我所知,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无帝王陵寝啊!”吴道明由衷地说道,自己对吴楚山人的坦诚颇有好感,嘴里也改口直接称作山人了。 “先生所言不假,黄山以南的这一带并无帝王之陵寝。”吴楚山人说道。 “既如此,守的是什么陵呢?”吴道明不解道。 “空陵。”吴楚山人笑道。 第二十五章 青田之约 “吴某愚钝,实在是不明白。”这回吴道明真的是糊涂了。 吴楚山人微笑道:“此刻夕阳已经落山,不如我们移步林下,月冷风清,盘膝小酌,如何?”说罢带头走出草屋。 樟树林下菜地旁,有一块扁平的大圆石,石下正好撂着两块坐人的卵石。蒋老二已经摆放好了一壶酒和一盘赣北特产火烤山鼠干,一股奇特的肉香飘散在山谷中。 吴道明鼻子嗅了嗅,赞道:“此香直沁肺腑,想不到中原也有此美味啊。” “粤人善食野味,谷中无甚招待,卧龙谷中的山鼠专食各类昆虫,都是蒋老二捕捉而来。冬食活鼠,夏食鼠干,营养十分丰富,请不必客气。”吴楚山人介绍说。 吴道明伸手撕下一块冒着热气的白丝丝的熟肉,塞进了嘴里,细细品尝着。 “唔,果然味甜肉滑,岭南民间有言‘吃一鼠,当三鸡’,吴某真是大饱口福啊!”吴道明边吃边赞不绝口。 此刻谷中林鸟归巢,月上东山,清凉如水,吴道明一面与吴楚山人对饮,一面盘算着怎样进一步打探谷中的秘密。 吴楚山人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吴先生若有疑问,可以直言了。” “多谢,请问山人所说的守空陵是什么意思?”吴道明问道。 吴楚山人缓缓说道:“元朝末年,赣北鄱阳湖大战,最终朱元璋打败了陈友谅,奠定了明朝开国基础,实际上这是一次风水上的较量,我想此事内中隐情吴先生应该有所耳闻吧?” “山人莫非指的是‘太极晕’战胜‘双凤朝阳’?”吴道明思索道。 “吴先生果然是见多识广。正是此番风水较量,朱元璋占了上风,开创了有明一代,至1644年清兵入关,共计276年。而当时策划这一场风水大战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军师刘伯温。”吴楚山人说道。 “嗯,青田刘伯温堪称一代堪舆宗师。”吴道明点头称是。 “可是刘伯温早已看出朱元璋此人心术不正,‘鸟尽弓藏’,自己晚年必遭其毒杀,因此就留了个心眼,保留了一处可以克制朱元璋的风水龙穴,以伺报复。”吴楚山人解释道。 “你说的是太极阴晕么?”吴道明插话道。 “不错,正是用以克制鄱阳湖边朱元璋母亲所葬太极阳晕的太极阴晕。”吴楚山人点头道。 “太极阴晕就在这卧龙谷中?”吴道明血往上涌,兴奋莫名。 吴楚山人默默看在了眼里。 吴楚山人继续说道:“刘伯温派了几名武功高强的青田家乡子弟来此卧龙谷中,看守太极阴晕,此事极少人知道。这些青田子弟从此后就与家人断了音讯,再也没有回去浙东老家,青田的亲人都以为他们早已阵亡,家乡甚至都给立了衣冠冢。世事如云烟,转眼已经过去六百余年了,如今守陵人的后代就只剩下蒋老二一个人了,仍在默默无闻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吴道明沉默了,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他不由得对蒋老二有些心生敬意了。 “难道说,就一直得那么守下去吗?”吴道明问道。 “不,直到有人带来信物的那一天为止。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青田子弟已经等了足足有六百年了。”吴楚山人叹道。 “什么信物?”吴道明脱口而出。 吴楚山人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对不起,吴某唐突了。”吴道明心下埋怨自己,人家保守了数百年的秘密,岂是外人随便就可以打听到的。 一片云彩飘过来,若隐若现地遮蔽了月光,月色显得越发扑朔迷离。 “寒生和那条大黄狗还在谷中么?”吴道明突然问道。 吴楚山人默然片刻,轻轻答道:“他们还在。” “你就是教寒生高明医术的那个人么?”吴道明又问道。 “不是。”吴楚山人明确回答道。 吴道明抬头望了望夜空,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好啦,时候已经不早了,此间草屋看来也没有多余之床,吴某这就打算告辞了,感谢山人如此盛情款待。” 吴楚山人淡淡道:“吴先生知道了这么多秘密,难道还想要出谷么?” 吴道明一惊,随即鼻子“哼”了一声,沉下脸来:“莫非山人还能留下我吴道明不成?” “不敢,只屈留尊驾三日而已。”吴楚山人道。 “此话怎讲?”吴道明愠道。 “三日之内,有人持信物前来谷中接头,苦等600年就为此一天,所以事情了结之前,任何入谷可疑之人都不得离开。”吴楚山人道。 “吴某属于可疑之人么?”吴道明愤然道。 “不敢,但是你太聪明了,看破了谷内玄机,因此不得不多挽留几日了。”山人表示了歉意。 吴道明想了想,问道:“寒生也是同样的情况吗?” “是的。”山人回答。 “嘿嘿,山人的好意吴某心领了,只是山外面还有不少事等着吴某去办,所以恕不奉陪了。”吴道明冷笑了几声,暗中提气戒备,准备出手。 “不必费力啦,你道这山鼠味道为何如此美味,因为这里面给你多加了道佐料‘陀罗销魂散’,三日剂量,睡上个三天,好好休息吧。”吴楚山人淡淡说道。 吴道明大怒,正欲起身,眼前慢慢黑了下去,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吴楚山人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抬眼望着夜空,长叹一声,吟道:“山中为孤客,古道客独行。抚琴萧凉曲,唯有鸟兽听。君去六百年,不见青田人。” 蒋老二走近前来,轻声道:“先生,此二人如何安顿?” 吴楚山人未回身,只是摆了摆手,吩咐道:“锁入密室,顺便解开寒生穴道。” 蒋老二应了声,提起吴道明返回草屋,又从地上抓起昏睡着的朱彪,绕去草屋后的一处山崖下,崖壁上有大大小小的数十个石洞。此处山体都是石灰岩,天长日久被雨水侵蚀成为喀斯特地貌,内里无数溶洞,纵横交错,曲径通幽。 蒋老二从一个很不起眼的洞口进去,在漆黑的石廊中拐来拐去,最后来到一座石壁前。 蒋老二放下手提的二人,然后运足气,双掌按在光滑的石壁上,缓缓地推转了一扇沉重的石门,门内露出微弱的油灯光。 蒋老二拎起吴道明和朱彪,走进门内——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室——扔下两人后,蒋老二走到石室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木板床,寒生还在昏睡着,旁边的大黄狗笨笨也被蒋老二点了穴道躺在那里,不同的是,笨笨尽管昏迷不醒,但却打着响亮的呼噜。 遵照山人的吩咐,蒋老二认准寒生的膻中穴道,出指点下,然后转身离去,那狗可就不去管它了,万一醒了在山洞里乱叫可就讨厌了。 重又关好石门,他按原路返回到草屋旁。 “先生,办妥了。”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吴楚山人点了点头。 “先生,我们终于要了结这六百年的夙愿了吗?”蒋老二眼眶发红,噙着眼泪水。 吴楚山人没有做声,忧郁的眼神依旧仰望着星空,许久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尸衣经》终于要重现江湖了!” 第二十六章 解穴 寒生睁开了眼睛,耳边回荡着有人离去的脚步声,之后是关闭石门的嘎吱声,接下来是一片寂静,间断着有滴水的叮咚声响。 他坐了起来,眼睛慢慢地适应周遭昏暗的环境,借着石壁之上微弱摇曳的油灯光,这才看清自己原来身处在一个石室内。 这是什么地方?他努力回忆起,当时自己是在卧龙谷的草屋内,与那个叫蒋老二的守林人对峙着,他发现对方出手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腰间一麻,以后就不知道了,失去知觉之前,耳边仿佛听到大黄狗笨笨的怒吼声。看来自己是被蒋老二点中了穴道,然后给关在了这个石室里。 熟悉的呼噜声引起了他的警觉,低头细看,原来是笨笨睡在了自己的身旁,正发出响亮的鼾声。 “笨笨,起来。”寒生摇晃着它。 笨笨依旧不醒,难道它也被点了穴道? 寒生叫不醒笨笨,于是翻身下床,开始观察石室内的情况。此石室是天然形成的,屋顶上垂下一些石钟乳,乳尖上渗出水滴,然后落在地面的石笋上。不知哪儿有风吹来,油灯芯的火焰在轻微地抖动着。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细瞧竟是两个睡着的人,再看其面孔,却是认得的,一个是南山村小队长朱彪,另一个则是那个香港来的风水大师吴道明。 寒生挨个推动他们,都不省人事,他们一定也是被点了穴道。奇怪,他们怎么也来到了这里呢? 说不定,连吴楚山人也遭到了蒋老二的毒手。 寒生叹了口气,不再去翻动他们,走到石壁上查看,找到了石门的所在。他试了试,用尽了吃奶的气力,石门仍是纹丝不动。 寒生回到了床边,笨笨仍旧酣睡着。 他索性躺了下来,抱着脑袋胡思乱想,一会儿是老爹,一会儿是兰儿,最后脑海里出现了青囊经,他回忆着一条条的医经药方,其中有一条是专门讲述解穴之法的…… 《青囊经》上记载,世上点穴手法千奇百怪,无非是以强力封闭经络,导致气血阻滞,从而影响相对应的肢体及器官的功能暂时丧失。解穴之法分内外两种,外者,重手点击相生之对应穴位,疏通被封闭的经络;内者,封闭其口鼻,使之不得呼吸,迫使体内元气四处冲撞,临濒死时最后一瞬间爆发出的撞击力,可冲开所有人为封闭的经络穴道。越是内力深厚之人,冲撞力越是强烈,因而人也越发痛苦,小儿及年老体弱多病之人不可用此法。 寒生心想,与其在这暗室里坐以待毙,不如试上一试。 他跳下了床,来到吴道明身旁,还是先从这老家伙开始,寒生打心眼儿里厌恶那个朱小队长。 寒生一条腿弯曲,跪在吴道明的脑袋旁,两只手分别用力按住他的嘴和鼻子…… 不一会儿,感觉到吴道明的面部发胀,口鼻处在翕动,进而颤抖,自己的手掌下面热乎乎地烫人。须臾,吴道明的身子整个地发抖,腰板向上弓起。 寒生手臂竭尽全力压下,最后将自己的身体也全部用力压上去了。 只听得“扑哧”一声,随即一股极臊臭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吴道明的肛门括约肌被体内元气冲开,屎尿俱下…… 寒生急忙撤回手掌,捂住自己的鼻子,说心里话,从来没有闻过如此恶臭的气味儿。 吴道明是中了“陀萝销魂散”昏睡的,而这销魂散是起麻痹整条督脉之用,而点穴只是封闭穴道一处,因此寒生使用“青囊经”上的解穴之法并非对症,可以说反而是会要了吴道明的性命。 世上事,原本就是阴差阳错,寒生此番误打误撞,竟也撞对了。那吴道明乃是六十年的童子之身,纯阳之气何等了得,在口鼻被堵住的情况下,体内元气极度膨胀,先天之精气蹿入任督二脉,竟一举贯通,多少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水火既济就在这一瞬间完成了! “哈哈哈。”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笑声自吴道明口中发出,他醒了,慢慢地站立起来。 吴道明微笑着盯住寒生,亲切地说道:“好小子,真不愧为江湖上的绝顶国医圣手,竟懂得使用如此诡异的手法,不但破解了‘陀萝销魂散’,而且还打通了吴某的任督二脉,我要如何感谢你才好呢?” 寒生依旧用手捂紧鼻子,没有说话。 吴道明“咦”了一声,此刻方才发觉自己的裤裆里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鼻子一嗅,顿时面红耳赤。 寒生捂着鼻子走到一边角落里,大口地喘着气。 吴道明四处扫视一周,心中已经明白了目前的境遇,包括寒生,大家都被吴楚山人关进这山中的石室之中了,看来三天之内是放不出去了。 守陵人世代守谷至今已逾六百年,三天之内会有人持信物前来此卧龙谷,前来的是什么人呢?手持的又是什么信物呢?此谷太多的谜团,处处显示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吴某纵横岭南数十年,甚至连港督都让自己三分,没想到竟然栽在了卧龙谷中,实在是汗颜啊!今日多亏了寒生,自己反而因祸得福,这小子倒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呢。 “寒生,你怎么也被关起来啦?”吴道明走过来问道,身上的臭味儿已没有刚才那么浓烈。 寒生看了他一眼,说道:“蒋老二点了我和笨笨的穴道。” 吴道明点了点头,又问道:“此地诡异之极,你来做什么,你原来就认识蒋老二和吴楚山人么?” “吴楚山人?你见到他了?”寒生立刻兴奋起来。 “嗯,见到了,还和他一同饮酒吃老鼠干呢。”吴道明愤然道。 “他知道我被关在了这里吗?”寒生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猜他是知道的,因为他就是这卧龙谷的主人,蒋老二是他的属下。”吴道明语气十分确定。 “他为什么会这么对我?我同他可是朋友啊!”寒生痛苦地扯着头发。 “好,寒生,振作起来,让我们出去找他问个明白。”吴道明说罢伸手点向大黄狗,“汪”的一声,笨笨跳了起来。 “好笨笨。”寒生搂住了它的脑袋,笨笨也亲热地伸出柔软的大舌头舔来舔去。 吴道明走到躺在地上的朱彪身边,一脚踢去,解开了他的穴道。 朱彪打了个哈欠,一骨碌爬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着:“奇怪,这儿怎么这么黑啊?” 吴道明敏锐的目光一眼就发现了石壁上的痕迹,上前两步,来到了石门的前面。 试了几下,最后“嘎吱”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石甬道内漆黑一团,吴道明返身从石壁上取下那盏微弱的油灯,甬道内有了一丝光亮,大家鱼贯而入。 前面洞连洞,天然的石甬道也是纵横交错,别生支岔,究竟哪一条路才能出得去呢?吴道明顿时也没了主意。 “让我带路吧,这是每个老表迷路都懂得的方法。”朱彪抢过油灯说道。 石灰岩洞中有着人不太感觉得到的微风,油灯上的火苗会朝向有风有新鲜空气的方向倾斜。吴道明恍然大悟,心想这朱彪也真是应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俗话了。 朱彪手举油灯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吴道明,最后是默默不语的寒生,他始终不明白吴楚山人为什么避而不见,本来自己还想着把兰儿母女的事情告诉他,寒生基本肯定山人就是兰儿的生父。 大黄狗笨笨一会儿冲到队伍的前面,一会儿又跑回到寒生的脚边,蹭着他的裤腿,轻轻在喉咙里咕噜几声。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溶洞变得越来越宽阔。 “慢,好像有些不对头。”吴道明喊停了兴致勃勃的朱彪,大家站住了,四下里打量着。 这是一个长条形状的溶洞,宽约十余丈,长则不见尽头。石壁上的孔隙中渗出来像血液般暗红色的液体,连石笋也被染红。 吴道明伸出手指沾了少许,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似乎有一种淡淡的腥气。 “这是什么?”寒生在身旁问道。 “也许是某种矿物质,被含有碳酸的水所溶解,渗出了石隙。”吴道明分析道。 “哎呀,油不多啦!”朱彪站在一边惊呼道。 吴道明低头看去,油壶内果然只剩下一层油底子。 “抓紧走,不然我们都会困死在这地下迷宫里的。”吴道明手持油灯,率先向里走去。 “龙血……”寒生口中喃喃道。 “你说什么?”吴道明止住了脚步。 “这是龙血,”寒生手指上也沾了些红色的液体,凑在鼻下面嗅着,“药引子……”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正处于龙脉的腹内,黄山东南而行的阴龙的腹内?”吴道明一下子来了情绪,双目炯炯有神。 “再不走就来不及啦。”朱彪催促道。 “慢,你看那是什么!”吴道明高举油灯,一只手指向了溶洞的顶部。 摇曳不定的油灯光下,溶洞的顶部有好多岩梁,凸起在顶壁上,一条一条的,像极了人的肋骨。 “天地造化啊!”吴道明感叹之极。 第二十七章 红眼阴蝠 寒生抬头望了望,惊诧道:“咦,怎么看起来像猪肉排骨?” 吴道明哈哈笑道:“此阴龙腹内洞如重屋,层层叠叠,龙身之上樟树林草茂树高,两谷对峙如孪生,开国建府之葬地啊!” “吴老是说还要开国建府,岂不是反革命言论……”朱彪吓得赶紧捂住了嘴。 “世事循环,风水轮流转,谁人道得明白?唯有刘基刘伯温啊!”吴道明叹道。 “吴老,此地如果是龙腹,那么有没有龙心、龙肝肺和肠子肚子呢?”朱彪问道。 “理论上说,应该有类似的自然形成物体,不过谁也未曾见过。”吴道明回答道。 寒生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谈话,自己望着指尖上的龙血,口中自言自语道:“药引子……” 吴道明柔声问寒生道:“这龙血是医治什么病的药引子?” 寒生望了吴道明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中国易经的精髓之一就是‘万物类像’,自然界创造和进化了人类和动物,世上同时也相应存在有形似或神似的自然现象,这龙腹就是其中之一。”吴道明侃侃阐述道。 一只硕大的白发红眼蝙蝠突然悄无声息地滑翔至面前,轻轻地落在了地上,并当着笨笨的面撒了一泡尿,笨笨傻乎乎地上前用鼻子嗅了嗅,突然喉咙里对其“呜噜”着发出了警告,但那老蝙蝠似乎并不惧怕大黄狗,反而挑衅般一跳跳地向后退去,最后退进了斜刺里石壁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溶洞内。 “笨笨,别乱跑。”寒生急忙叫道,可已经来不及了,笨笨已经恼怒地追进了溶洞内。 寒生正欲冲进洞内,吴道明一把拉住了他,急切说道:“别追了,灯油已经不多了。” 寒生瞪了他一眼,用力甩脱吴道明的手,紧跟着跑进那个洞口。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跟过去?”朱彪紧张地看着吴老。 “不必了,我们先要出去,然后再相机行事。”吴道明叹了口气道。 吴道明和朱彪两人依旧跟着风向,继续前行。 眼瞅着灯油越来越少,吴道明急了,干脆一手持油灯,一只手臂挟起朱彪,运足真气,疾速向前方奔去。 朱彪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声不停,闭眼间慨叹这吴老果然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油灯熄灭的时候,前方洞穴透出一丝亮光,终于到达出口了。 “灵古洞!”朱彪被吴老撇在了地上,揉了揉眼睛,大声叫喊起来。 月色迷离,前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毛竹林。真的来到了灵古洞口,过了竹林就是南山村前的那株老槐树了。 “龙口……”吴道明自言自语道。 寒生未及多想,紧跟着笨笨冲进了那个溶洞之中,里面漆黑一片,唯见一对小小的红眼睛在石甬道内不断地向后退去,耳边则是笨笨呼呼的喘息声。 此刻,寒生有些后悔进入了这个黑漆漆的石洞。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有盯着那对红色的圆点摸索着前行。 又走了一段时间,其间转来转去的,看来穿过了许多黑暗的通道。前面的那对红点终于停住了,寒生累得气喘吁吁,靠在石壁上松了口气。 耳边仿佛听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向上望去,黑暗之中竟有数百对红色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蝙蝠洞!寒生的脑中猛地闪过这个念头时,脖子上已冒出丝丝冷汗,笨笨也吃惊地抬起脑袋盯着那些如同满天星星般的红点,鼻子里往外喷着粗气。 寒生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红眼睛是否能够看清他,会否攻击他。 突然,他想起中学常识课本里曾经讲过,蝙蝠的眼睛视力为零,是靠发出一种超声波,并接受反射回波来辨别周围事物的,如此说来,它们那些盯着自己的红眼睛,还不一定会发现自己呢。想到这儿,寒生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笨笨忍受不住寂寞,突然冲着那些红眼睛狂吠起来。 看来这个笨笨也真是蠢笨,这一下子暴露了目标,上面的几百对红眼睛密密麻麻地同时扑下来了,黑暗中传来笨笨愤怒的吼叫和翻滚厮打的声音。 寒生此刻一点也帮不上忙,如果冲出去,自己恐怕也会被那些红眼蝙蝠咬死,如果不上去,实在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苯苯被咬死。他左右为难,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黑暗中,已经传出笨笨痛苦的哀嚎声…… 突然,撕咬声停止了,黑暗中那些血红的眼睛“嗖”的一声全部飞上了石洞顶,一动不动,安静得出奇。 远处出现两只鹅蛋大小的红点,须臾而至。那是一对血红的眼睛,离地面约有一米多高,这是一只巨大的蝙蝠首领,红灯笼般的眼睛散射着红光,照得周围数尺地面朦朦胧胧,甚至可以视物。 一个白色的物体躺在它的脚下,身躯在痛苦地颤抖着,寒生发现,那是笨笨,浑身上下的狗毛已经被蝙蝠们拔光,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狗皮。 笨笨向来很珍惜它的那一身金黄色的毛发,平时弄脏了一点也要立时舔得干干净净,可如今竟被拔得一根不剩,可想而知它的心情了。 蝙蝠首领伸出右脚爪踢了踢地上的笨笨,龇出来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作势就要咬下去…… 寒生一声惊呼,那蝙蝠首领扭回头发现了寒生,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霎时间,洞顶上的蝙蝠群蜂拥而下,径直扑向了寒生。 寒生大惊,急忙挥手乱舞,依本能进行着自卫。 急切之中,寒生慌乱地由怀里随便拽出个物件来比划着。耳边突然又听到一声呼哨,“呼啦”一声,蝙蝠群瞬间又返回了洞顶,一动不动地伏在岩壁上。 蝙蝠首领两步一跳,来到了寒生的面前,血红如铜铃般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了寒生的手上。未及寒生多想,那蝙蝠首领劈手一爪,硬生生地从他手里夺去了那个物件。 寒生回过神来,那东西正是那条“雷击骑马布”。 寒生数日前以此物为药引子,包在兰儿的脸上,治愈了她的泣血症,后来自己随手揣进了怀里。此物来之不易,将来兴许还用得着。 他不曾料到,正是此物救了自己和笨笨。 蝙蝠首领用鼻子嗅了嗅骑马布,然后情绪激动地蹦跳起来,两翼上的小爪将骑马布高高举起,嘴里发出满意的尖叫,洞顶上的蝙蝠们滑翔下来,围着首领绕着圈子飞,无数的红眼睛在黑暗中不停地旋转,直看得寒生眼花缭乱。 一声呼哨,蝙蝠们又归队伏在了洞顶的岩壁上。 蝙蝠首领打量着寒生,晃了晃爪中的骑马布,似乎已经去掉了敌意。寒生紧张地盯着那对血红瘆人的眼睛,心已凉了半截,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与吴楚山人伏击樟树顶上的白发老蝙蝠,抢来了“雷击骑马布”,结果闪电击毙了那只老蝙蝠,虽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毕竟是因他而死的。如今,自己误入蝙蝠老巢,又被发现了手中的骑马布,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蝙蝠首领对着寒生眨了眨眼睛,然后向后一跃,寒生不明白它的用意,依旧是站在原地未动,警惕的目光始终戒备着。 蝙蝠首领又回来,再朝着寒生眨眨眼,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并柔声地打了个呼哨,红红的眼睛望着寒生。 寒生似乎有些明白了它的意思,可能是让寒生跟着它走。寒生试探着向前迈出脚步,果然,那蝙蝠首领又继续向后退去。 寒生心想,这家伙要引我去哪儿?嘿,不管了,反正留在这儿也是个死,自己害了白发老蝙蝠,它们如果要报复自己的话,就随它去了。他走前几步,借着那对红色眸子发出的微弱红光,轻轻地扶起了笨笨,摸在手里,感觉到笨笨自身的皮肤还是不错的,又柔软又光滑。 笨笨站了起来,像往常一样抖了抖毛,这回毛没有了,只是扭动了几下身上的肥肉。看来笨笨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只是吓坏了而已。 笨笨伸出热乎乎的大舌头,舔了舔寒生的手,摇了摇光秃秃的尾巴。 “走吧,笨笨,我们跟着这只大蝙蝠走。”寒生拍了拍笨笨的狗头。 那双血红的大眼睛在前面引路,寒生和笨笨在后面尾随,脚底下坎坷不平,他俩跌跌撞撞地勉强跟得上。 越走发觉石洞越发窄小,最后甚至需要匍匐爬行,笨笨倒是满不在乎,没有了毛,好像钻洞更加方便了。 又爬行了一段时间,前面逐渐开阔起来,而且出现了绿兮兮的荧光,并伴有流水的声音。 这里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大石洞,石洞的地上长着些尖尖的石笋,笋尖上也在渗着红色的液体,正中间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像蛋一样的物体,绿光正是由那儿发出来的。 绿色的荧光照得石洞里清晰可辨,蝙蝠首领一下子跃到了石蛋上,对着寒生眨了眨眼,然后手抓着骑马布沿原路飞走了。 它带我到这儿来做什么?难道说它不是在报复我?寒生有些迷惑不解,索性沿着石蛋走了一遭,并贴近观察着。 这也是石灰岩被水侵蚀后形成的,成分也应该是碳酸氢钙,寒生用手指敲了敲,里面发出空洞的声音。 这一带属于喀斯特地貌,地下溶洞很多,而且大都从未被探明过,寒生小时跟随父亲进去过不少的溶洞,石钟乳和石笋比较常见,但圆形而且里面有空洞的石蛋就从来没有遇见过。 莫非是龙蛋?寒生想起吴道明讲过的“万物类像”,既然龙腹内有自然形成的石肋骨和龙血,那么有个把龙蛋也就不足为奇了,只要这条龙脉是个雌的,也就是阴龙。 靠石壁的一侧是一条暗河,听声音水的流速极快,黄山上的雨水都基本渗到了地下,然后通过暗河输送到四面八方,出地面则以泉水及瀑布的形式汇集到江河中。 看来自己和笨笨已经被困在了这石洞之中,即使父亲带人来寻找,在这庞大的地下迷宫里,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笨笨,我们会死在这里的。”寒生叹了口气对着笨笨说道。 笨笨懂事地依偎在寒生的脚边。 这个石蛋为什么有绿色荧光呢?好奇心驱使寒生来到这个一人多高的石蛋前,凝神仔细观察,笨笨无精打采地跟在身后。 绿色的荧光发自石蛋表面,寒生用指甲划了划,很硬,好像是一种石英类的萤石。 笨笨将鼻子凑到石蛋上嗅嗅,突然低声在喉咙里咆哮起来,然后后退两步,对着石蛋一阵狂吠。 “笨笨,别乱叫了,保存点体力吧。”寒生吆喝了两声。 笨笨不理睬,仍旧对着石蛋吠叫。 “难道这里面有东西?”寒生脑袋里寻思着,否则笨笨不会叫得这样反常。 他想了想,四周看了看,地面上也没有石块之类的东西,最后,他来到一根石笋前。据父亲讲,石笋生长得极慢,要靠上面的石钟乳一滴一滴沉淀凝聚而成,一万年时间也只能生长一米左右的高度。 “咚”的一脚蹬出,“咔吧”一声,脆石笋被寒生硬生生踹断,他上前拾起断掉的那截石笋尖,回到石蛋前。 寒生高高地举起半截石笋,用力地朝石蛋砸去,“嘭”的一声,石蛋被砸破了一道口子,寒生眼睛贴近裂口,凝神朝里面望去…… 石蛋裂隙处忽然伸出许多细如蛛丝的白色长须,缠到了寒生的头上!而且里面不断地涌出更多的长须,继续包裹起寒生,寒生拼命地撕扯着,但是根本无济于事,很快身体上便被紧紧地缠绕了厚厚的一层,如同一个大蚕茧。 寒生只来得及喊叫了几声笨笨,便发不出声来了。 笨笨发觉不对,立刻扑了上来,用牙齿奋力地撕咬着寒生身上的茧丝。更多的丝须卷了上来,将笨笨也一同包裹起来。不一会儿,寒生和笨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白色茧子。 石蛋里面封闭了上万年的白陀须终于突破了束缚,遇到空气便疯狂地生长起来。 寒生已经站立不住了,一歪就倒在了地上,随即滚动着掉进了汹涌的暗河里,顺着水流而下。 第二十八章 大白茧 寒生在茧子里感觉到是落在了水里,厚厚的一层白陀须可以透气而且防水,包裹在里面既柔软又温暖,只是完全被束缚住了,手脚俱不能动弹。大白茧在湍急的地下暗河中随波逐流,一路冲将下去。 寒生迷迷糊糊的,在黑暗中也不知漂流了多久,有好几次都睡了过去,后又被激流颠簸醒了。 突然,茧子中的寒生感觉眼前一亮,身体忽悠一下仿佛飘浮在了空中,紧接着是巨大的下坠重力,心脏似乎猛地提了起来,数秒钟之后,又重重地摔在了水面上,一瞬间,寒生失去了知觉。 这是一处瀑布,约十余丈高,飞水如练,下面是一处深潭,四周被翠绿的毛竹林所掩映,一座茅屋坐落于潭边,升起袅袅炊烟。此时正值清晨,潭中雾气霭霭,竹林亦是白茫茫的一片,几只黑色的鹩哥在潭边饮水,唧唧喳喳地吵个不停。 大白茧子从瀑布上坠下,落在了深潭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鹩哥们一哄而散,远远地飞去了竹林深处。 水花声传到了草屋里,一个约有七八岁大,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姑娘跑出门来,发现了潭水中的大白茧,立刻高兴地叫喊起来:“婆婆,快来看!水里有一条大白鱼。” 草屋门口出现了一位年长的老婆婆,慈眉善目,手持一串佛珠。 “这哪里是大白鱼?”婆婆凝视潭中,感到奇怪。 老婆婆走到墙边,取来一根长竹竿,站在水潭边的一块青石上,慢慢地将大白茧拨了过来,然后用力地拖上了岸,小姑娘高兴得直拍小手。 “婆婆,这真的不是鱼,是什么呢?”小姑娘问。 老婆婆伸手摸了摸,摇摇头,说道:“好像是蚕丝一类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坨?” 此刻,寒生已经醒了,耳朵里听到了茧子外面有说话声,可是自己动不了,身体也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呜呜……”笨笨这时喉咙里却咕噜起来,而且还扭动起身子。 “婆婆,这东西会说话,还会动呢!”小姑娘兴奋得涨红了脸,拍着小手道。 老婆婆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回屋拿剪刀来剪开它。”说罢返回草屋里。 “你怎么会动会说话呢?”小姑娘小手拍打着大白茧自语道。 “呜呜……”大白茧里发出了声音。 “你在跟我说话吗?”小姑娘又拍拍大白茧。 “汪汪。”笨笨不耐烦地吠了起来。 小姑娘冷不丁给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莫名其妙地望着大白茧,不敢再出声了。 老婆婆取来了剪刀,说道:“萍儿,婆婆现在来剪开它好不好?” 萍儿点点头,躲到婆婆的身后,探出小脑袋看着。 老婆婆手持剪刀,从一头小心刺入,然后“咔哧”一声剪开,划过整个大白茧的表面,露出里面笨笨灰白色的皮肤。 “汪汪!”笨笨赤条条地裸露在婆婆和小姑娘萍儿的面前。 “它是狗吗?”萍儿胆怯地小声问。 “看样子是,可是怎么没有狗毛呢?”老婆婆诧异地望着笨笨。 笨笨没有理睬她们,转过头来“呜呜”叫着用牙齿撕扯里面一层白丝。 里面还有东西?老婆婆寻思着,手持剪刀蹲下身来开始剪里面的一层。 白丝完全剪开了,露出了躺在里面的寒生…… 老婆婆和萍儿都怔住了。 “多谢婆婆相救。”寒生慢慢地坐了起来。 半晌,老婆婆才缓过神来,道:“阿弥陀佛,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蚕衣里面?” 寒生苦笑一下,说道:“我叫寒生,婺源南山村人,说来话长了。” 老婆婆上前扶起寒生,说道:“小伙子,先回屋里再说吧。”她搀扶着寒生朝草屋里走去,笨笨跟在了后面。 小姑娘萍儿惊奇极了,这人怎么能由那个大白蚕里生出来呢?想了想,不明白,索性抱起蚕衣回屋,原来大白蚕衣很轻。 老婆婆沏上了热茶,端给了寒生。 “我家住在南山村,老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我和笨笨在大鄣山的溶洞里迷了路,被一个石头蛋蛋里面长出来的白丝给包住了,掉在了地下暗河里,然后就被冲到了这里。”寒生寥寥几句话说了事情的经过,有些奇遇说了她们也不会明白的。 老婆婆告诉寒生,此地已是婺源的西北,快要到鄱阳湖了,自己姓王,同孙女一起生活,看寒生身体虚弱,就在这儿住几天吧。 寒生算了算,从大鄣山地下到此地,恐怕足有七八十里了,没想到自己在暗河里漂流了这么远。父亲,还有兰儿,自己一天一夜没有音讯,他们在家里一定是等急了。 “饿了吧,我去做点饭。”王婆婆去灶间忙活去了,屋里还剩下萍儿和笨笨。 “大哥哥,它叫什么?”萍儿小手轻轻地抚摸着笨笨光滑的皮肤。 “它叫笨笨。”寒生告诉这个天真的小女孩。 “它怎么不长毛呢?”萍儿好奇地问道。 笨笨伸出热乎乎的长舌头,友好地舔着萍儿的小手。 “它的毛都被蝙蝠拔光了。”寒生告诉她。 “蝙蝠?它们为什么要拔笨笨的毛呢?”小姑娘越发惊奇了。 “吃饭啦。”王婆婆端进稀饭和一碟腌辣子泡菜,还特意盛了半勺放到地上给笨笨吃。 “阿弥陀佛,这狗儿也是怪可怜的。”她喃喃说道。 饭间,王婆婆说道:“你们遇上红眼阴蝠了么?” 寒生放下碗筷,说道:“黑暗中看不见长什么样子,什么是红眼阴蝠?” 婆婆道:“这种阴蝠从来见不得阳光的,眼睛是血红的,喜欢藏在洞穴中,寿命极长,很邪门的。” “邪门?”寒生不解地问。 “它们特别喜欢拔毛,我那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有天晚上守陵时,就被一群红眼阴蝠把头发和胡须全部拔去了,回到家时,我都认不出来了。”王婆婆回忆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守陵?婆婆,您丈夫守的是什么陵呀?”寒生问道。 王婆婆感到自己说走了嘴,口中道声“阿弥陀佛”,不肯再接着往下讲下去,反而问寒生道:“寒生,你说石头蛋蛋里会有蚕丝出来缠住你们,这种事情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寒生说道:“是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事儿,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我砸破了那个石蛋,里面还未瞧得清楚,就被那些丝丝给缠起来了。” “你看清了,那个确实是石蛋么?”王婆婆疑惑地问道。 “是石头的,还发着绿色的荧光呢。”寒生回忆道。 “绿色荧光?”婆婆思索着,随后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天蚕’?” “婆婆,您说的是‘天蚕’?”寒生听罢心下暗自吃惊,要知道,《青囊经》中专门记载了‘天蚕’这一味药,他一直认为指的是产自黑龙江宁安的高山湖畔柞木林中的天蚕蛾卵,一种极罕见的翠绿色野蚕。 父亲曾经说过,此蚕所吐之丝为天然翠绿色,乃是无价之宝,称为绿色软宝石,当年关东军为日本昭和天皇寻天蚕丝,也只得到一两三钱而已。 按照婆婆所说的意思,世上莫非还有另一种天蚕?《青囊经》上所指的可能也正是这另外一种天蚕,寒生顿时莫名地激动起来。 婆婆望了望寒生,缓缓说道:“孩子,你在石蛋的附近有没有见到类似血一样的红色液体?” “有啊,是从石头里渗出来的。”寒生回答道。 “那就对了,那石蛋蛋就是‘天蚕’,缠在你身上的就是天蚕丝。”婆婆严肃地说道。 寒生听罢惊讶不已,半晌未说话,后来轻轻地问王婆婆道:“婆婆,您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 婆婆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许久,眼角处渗出一滴眼泪。 “阿弥陀佛,孩子,你即与天蚕相遇,必是有缘之人,我也就不再瞒你了。婆婆我是个守陵人。”王婆婆叹道。 “守陵?”寒生疑惑道。 “孩子,你听说过朱元璋吗?”婆婆问道。 寒生点点头。 婆婆接下去说道:“我给你说一段六百年前的往事。朱元璋的父亲叫朱五四,娶陈氏为妻,生五男两女,最小的儿子朱重八,就是后来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生于天历元年九月十八。我的先祖婆婆,是朱元璋母亲的贴身丫鬟,身负峨嵋派绝世武功。 元至正二十年,朱元璋与陈友谅久战鄱阳湖不下,军师刘伯温出了个主意,以黄山余脉的一处名为‘太极晕’的万年吉穴对抗陈友谅‘双凤朝阳’的祖坟,说这是开国改朝换代的速发之地。可是由于元朝末期的连年混战,已经找不到父亲朱五四的遗骨了,无奈之下,朱元璋有意无意地把情况透露给了母亲陈氏,陈氏深明大义,将自己活葬于太极晕,而且为求速发,竟不要棺木,肉身直接入土。果然,不久朱元璋于鄱阳湖大败陈友谅,以后接连战胜张士诚、方国珍,当上了明朝的开国皇帝。 母亲下葬后,朱元璋赐金千两,命我先祖婆婆世代守陵,到我这一辈儿,算下来已有六百余年了。先祖婆婆有一封遗书世代相传,其中讲到了刘伯温。当年刘伯温自知他出的这个主意有损于朱元璋的孝子形象,朱元璋立国之后肯定会杀他灭口,因此事先做了安排。洪武八年,等朱元璋派钦差携带御赐鸩酒赶到青田时,刘伯温刚刚自行服毒身亡,停柩于家中,钦差开棺验尸后返回金陵报告了朱元璋,从此却了他的一块心病。 可刘伯温却是诈死,从此不知所踪。曾有人于金陵鸡鸣寺遇见过他,此时他已削发为僧。其实,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讹传,先祖婆婆打探到了他的踪迹,原来他竟然隐匿在了江西大鄣山中卧龙谷。” “卧龙谷?”寒生大吃一惊。 “是的。先祖婆婆赶去卧龙谷,准备杀了刘伯温,以泄其逼死主母陈氏之恨。”婆婆说道。 “先祖婆婆杀死刘伯温了么?”寒生问道。 “没有,他俩在卧龙谷中谈了一次话,先祖婆婆就回来了,从此终生再也没有踏足过卧龙谷。至于那次会面具体谈些什么,祖先婆婆的遗书中没有说,只是留下了刘伯温的一首偈语,那是一首五言绝句。诗中曰:太极覆太极,青田未有期。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至于这首偈语的含义,我家世代守陵人历经六百余年,仍是参详不透。”婆婆叹气道。 寒生听罢久久沉默不语,世上事,江湖争斗,爱恨情仇,纵有谁又能够说得清楚?想那吴楚山人,半生漂泊,一世孤独,连心中至爱的女人却也咫尺不能够相见,甚至都不曾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受尽困苦的女儿在世。兰儿娘也是够可怜的,携幼女踏遍中原,矢志千里寻夫,孤寡一生而无怨无悔。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寒生想着,眼角竟流下了泪水。 婆婆吃惊地望着寒生,关切地问道:“孩子,你怎么哭啦?” 寒生抹去眼泪,说道:“没什么,婆婆,您接着说。” “先祖婆婆遗书中还说到了天蚕,书中道‘天蚕,球状,硬而现绿光,内生白陀须,闻气而长’,所以听你说到那石蛋蛋的情况时,我就已猜到了那是天蚕。刘伯温诗的后两句‘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如今,天蚕已经重现,那尸衣又是什么呢?”婆婆说道。 “尸衣在这儿呢!”萍儿突然跑出去,拖进那已经剪开的蚕衣说道。 第二十九章 信物 卧龙谷中,清晨,林间弥漫着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令人感到了深秋的凉意。 吴楚山人负手而立,望着隐居了几十年的山谷,长长地叹息一声,自语道:“六百年了,今天总算要有个了结了。” 蒋老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急匆匆道:“先生,出事了。” “什么事?”吴楚山人并未回身,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去给寒生送饭,发现他们都不见了,寒生、那个岭南吴道明、姓朱的小队长还有那条大黄狗,统统不见了。”蒋老二一口气说道。 吴楚山人沉吟了一下,依旧淡淡说道:“随他们去吧,未见他们出来,有可能误入了地下溶洞,这个岭南吴道明实在是不简单呢,我小看了他。算了,已经来不及去管他们了,大事要紧。” “是,先生。”蒋老二唯诺道。 《尸衣经》相传是刘基刘伯温倾尽毕生心血所著,里面俱是极其诡异的辟邪之法,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过此书,听到过此经的人也是寥寥可数。 《尸衣经》就是今天来人所要出示的信物,卧龙谷守陵人,唯有见到此经方能移交陵地,当年刘伯温布下此局后,从来没有人来交接过,至今已经六百年了。 自己心中异常渴望能够一睹《尸衣经》,历代守陵人曾流传下来过几条经上的密术,其中就有“骑马布”避雷电一法,那天晚上自己曾经目睹过老蝙蝠在使用,确实是灵验无比啊! 今天就要如愿以偿了,山人想着,脸上露出了微笑。 今天是农历九月十八,朱元璋出生之日,只有在今日夜里阴气最盛的亥子交更之时葬下,方可速发。前几日那两个入谷的劲装打扮的中年人,尽管自称是收山货的,可一眼就看出是会家子,武功均是不低。两人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自己虽是旗人,但自幼在京城出生长大,所以一听便知是来自京畿一带的人,而且口气中似乎还显示出某种官场的威严。他俩临出谷时回头说了一句话:“九月十八,六百年青田之约”,当时自己如五雷轰顶,几乎惊呆了。 回想起当年,自己饥寒交迫病倒在卧龙谷口,被一个白须老者所收留,并授自己易数和独门武功,成为一名极端秘密的守陵人,老者去世后,自己便成为卧龙谷的主人。自从那一次碰巧搭救了寒生,见此孩子意志坚强,聪明内向,而且身怀怪异的医术,便想收其为徒,培养其作为下一代的守陵人。 今夜一切都将结束了。慢,万一出了差错呢? 如果来人有诈,按理说来人应该是浙江青田口音才对,可他们确是讲着满口的京片子,而且带有官腔,今夜要下葬的究竟是什么人?要知道,葬下去后不出十年,中原必将易主!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百般谨慎才是,一旦发现有诈,自己就要引其去假龙穴下葬,六百年的期待岂可毁于己手? “先生,吃早饭啦,刚蒸好的老鼠干。”草屋内传来蒋老二的喊声。 “嗯。”吴楚山人满腹心思地踱步向草屋而去。 早饭间,吴楚山人望着蒋老二苍老的面孔,心中有些酸楚,唉,这个青田人的后裔,毕生都耗在了刘伯温布下的这个风水迷局之中了。 “老二,此事了结之后,你欲何往?”吴楚山人问道。 “先生,老二愿意追随先生,继续伺候您。”蒋老二由衷地说道。 “唉,你还是去成个家吧,老了也好有个人相伴。”山人劝慰道。 “先生还要去寻找失散了的妻子么?”蒋老二关切地问道。 吴楚山人不免有些黯然,许久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夕阳西下,已近黄昏,“嘎嘎”,两只报讯的黑乌鸦终于从山下飞来了,蒋老二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乌鸦们盘旋了一圈又折返山谷口去了。 终于来了,吴楚山人松了一口气。 山人背负着手,站在草屋前,眼盯着上山的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次入谷的那两个劲装汉子,步履矫健,气息平稳。身后跟着两乘滑竿,最后面又是两名劲装汉子,一行共有八人。 草屋前,滑竿落下,前面这乘滑竿上坐着的是一个双目深陷、鸡皮鹤发,骨瘦如柴,着灰色中山装的老者,轻轻地走出滑竿,双脚落地竟悄无声息。 山人心下自是一惊,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啊!再看后一乘滑竿,上面蜷缩着一个瘦弱的人,身上盖着一件草绿色的军用大衣,看不到其面孔,似乎是一个病人。 前面的劲装汉子悄声在灰衣老者旁边耳语了几句,老者看了下吴楚山人,目光阴冷之极,山人顿觉心中一寒。 灰衣老者走上前来,拱手施礼,道:“我是青田刘今墨,前来赴六百年之约,有礼了,请问先生是……”其声阴柔而音极尖细,直刺吴楚山人耳膜。 吴楚山人微微颔首还礼,说道:“幸会,在下吴楚山人。” 刘今墨点点头,冷冷说道:“太极覆太极,青田未有期。” 山人吟道:“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请问信物何在?” 刘今墨面无表情地望着山人,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轻轻翻开来,里面露出一本颜色发黄,薄薄的线装册子,手捧着递过来。 山人心中有些发热,微微颤抖着接过来,凝神视之。 发黄的册子封皮上竖着手写有三个大字:《尸衣经》,左下角有两个小字:刘基。 这就是六百年前刘伯温的手迹?山人内心激动不已,他轻轻翻开第一页…… ……空白,再翻开第二页,还是空白!山人连续一页页地翻过去,全部都是空白…… 吴楚山人大惊失色,眼睛盯住刘今墨,缓缓说道:“这是为何?” 刘今墨嘿嘿冷笑起来,竟如金属般刺耳,笑声戛然停止,说道:“山人可曾见过《尸衣经》?” 吴楚山人:“不曾。” 刘今墨又道:“既然不曾见过,此信物有什么问题么?” 吴楚山人答道:“《尸衣经》乃天下辟邪奇书,当年刘伯温集毕生心血所著,而今却是空白,此当何解?” 刘今墨微微一笑。道:“先祖刘基当日诈死,瞒名连夜出走,传下这本无字《尸衣经》,其实只是作为日后接头的一间信物而已,并非真的是一本经书。我青田刘家代代相传,至今已经六百余年,今天前来卧龙谷履约,山人若是无法证明此书非先祖之信物,就请指引前往太极阴晕,莫要耽误了时辰。” 一席话说得吴楚山人哑口无言,历代守陵人均未见过《尸衣经》,确实不知道此经有字抑或无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该信物,可是见这青田刘今墨绝非善类,下葬的也不知是何人,身为守陵人也不便打听,万一弄不好或许成为天下之害,岂不有违刘伯温的初衷? 山人心中反复寻思,灰衣老者刘今墨则在一边冷眼旁观。 半晌,吴楚山人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刘先生,请问尸首带来了么?” 刘今墨伸手指了指后面的滑竿,道:“喏,那就是。” 吴楚山人走了过去,准备验一下尸首,两个劲装汉子上前拦住。 刘今墨咳嗽一声,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 山人轻轻地掀开军用大衣,里面蓦地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这是一个瘦弱而的老人,面色土灰,颧骨尖突,鼻颊间布满了老年斑,青紫的嘴唇,胡须上一层白霜,全身佝偻着瑟瑟发抖。 吴楚山人转过身来,面色严肃地说道:“他是一个活人。” 刘今墨嘿嘿一笑:“当然是一个活人,不然如何能够速发?当年朱元璋的母亲深明大义活葬太极晕,这才有明一代,深受世人所敬仰。今天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自己愿效法600年前的朱母陈氏,以成就子女之大业,其情是何等的高尚。况且老人家的儿子也同意并委托我来亲理此事,为了天下的苍生百姓,这种大义灭亲的善举堪比洪武皇帝啊!山人请不必犹豫了。” 山人听罢简直是目瞪口呆,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吴楚山人,卧龙谷遗训并没有规定不允许下葬活人吧?何况守陵人的职责也禁止干涉履约之人的具体安排,我想,这你是知道的。”刘今墨厉声说道。 他知道,守陵人绝对不能打听下葬人的身份和干涉其具体安葬事务的,这是当年刘伯温为防止秘密泄露招致朝廷破坏及报复而采取的预防措施,自己是绝对不能够违反的。 但是,凭此为谋求帝王之位而不顾人伦,活葬其父的狼子野心,将来若是真的登上大宝,又岂能怜悯于天下苍生?单以此等人面兽心,日后必将祸国殃民啊! 吴楚山人长叹一声,心道,想我历代守陵人苦等了600年,没想到竟等来了这么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刘伯温啊刘伯温,你设下的这个局不但毁了你自己的一世英名,更给中原百姓带来了一场浩劫啊。 “天色已晚,烦请山人带路。”刘今墨催促道。 吴楚山人想做最后的努力,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他说道:“我要问一问老人家,他本人是否真心实意愿意这么做。” 刘今墨摊了摊手,不以为然地说道:“随便。” 山人弯下了腰,望着老人说道:“老人家,你不必说出你的名字,只需要告诉我,这些都是你自愿的吗?” 老人神情惊恐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全身上下一个劲儿地发抖。 “老人家得的是‘人体运动神经元萎缩症’,此乃世界五大绝症之一,你瞧,他已经缩成了一团,根本讲不出话来。与其这样痛苦地等死,还不如发挥余热,对后代做些贡献,也体现了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高风亮节嘛!”刘今墨在吴楚山人背后介绍道。 山人怔了怔,虽然已听出来刘今墨的弦外之音,但是仍然是不能够询问的,只得无奈地说道:“请跟我来吧!” 第三十章 履约 吴楚山人带着一行人向卧龙谷深处走去。 此刻夕阳半掩,红霞满天,谷中紫气霭霭,静谧而肃穆。 转过了高大的樟树林,前面别有一番小天地。但见一个方圆数十米的圆圆的小山包,两侧分别汩汩流淌着两条清澈的溪水,在山包前结成两个小潭,潭水碧绿碧绿的,水波不兴。 “就是这里了。”吴楚山人手指着那个小山包说道。 刘今墨站定,身形纹丝不动,低下头去……须臾,猛地抬起头,眯起眼睛不经意地一瞥…… 这不经意的一瞥,乃是堪舆观气之法的精髓所在。大凡吉穴,其气必紫,黄气次之,红气则有血光之灾,白气则为死气,墓主家中必然丧事不断,黑气多诡异之事。 诸气正眼视之是决然看不到的,包括老风水师也是一样,所以堪舆不传之法就是这么随意一瞥,能看到什么,跟个人功力关系不大。即使是普通人,以眼角的余光随意一瞥,也能够看到一些平时正眼看不见的东西,包括一些脏东西。 刘今墨一瞥之下竟满眼都是紫气,点了点头,感叹道:“万年吉穴啊,《葬书》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卧龙谷紫气重重,两水对峙,阴阳呼吸,藏风聚气。可惜啊……” 吴楚山人负手而立,微微笑道:“可惜什么?” 刘今墨嘿嘿一笑:“穴前双池,岂不是一个‘哭’字?” 山人心下一惊,此人确实是高深莫测,自己有意带其来此假穴,竟然还是被瞧出纰漏,看来要小心了。 “哈哈,”山人笑道,“此黄山一脉天池水,两池夹龙,刘先生应当听闻宋开封辜托长老有言,‘天池之水少人知,色泽碧绿最为奇,能盛天水荫龙脉,真龙脉旺早凝成,两池夹龙四时注,盈竭犹能验盛衰’。” 刘今墨听罢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好吧,来人,先挖开穴口,验太极卵。” 两个劲装大汉应声答是,自滑竿下抽出两把锋利的短柄军用战锹,跃上山包。 “不必验了,太极卵已经没有了。”吴楚山人淡淡说道。 “你说什么?”刘今墨的目光极为阴冷。 “卧龙谷守陵人,每隔一个甲子,便会取出一枚太极土卵,打碎后将其中的五行蚕放生,最后一枚白色的太极金卵,已于三年前放生。这是六百年前,刘伯温定下的守陵人必须执行的一条秘密,外人一概不知。”吴楚山人冷冷说道,这种推托说词是山人多年前就已编造好的,用以应付像今天刘今墨这种人的。 “为什么?”刘今墨不容易一下子上当。 吴楚山人道:“刘伯温当年说道,最后一枚太极卵放生一个甲子之后,闭谷走人,青田之约已无必要。” 刘今墨倒吸一口凉气,说道:“青田我刘家祖训怎么没提这事?” “那是因为刘伯温隐居卧龙谷后再也没有回去青田之故。”山人正色道,心中暗自发笑。 “罢了,点穴开挖。”刘今墨厉声吼道,音如荒郊牛鸣。 天色已黑,月色如水,山人仰望星空,心中叹道,今天总算了结了六百年青田之约,这个刘今墨是刘基后人,滑竿中被遗弃的可怜老者不知是何人,不孝子见利而忘义,怎可将真的太极晕让与他,如此冷血之人掌权之后岂不荼毒百姓?不过,那人竟能驱使刘今墨这等江湖义士,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单瞧那几个劲装大汉,身上便已看得出来有着军人的做派,而那刘今墨口中所言“无产阶级革命家”云云,搞不好那老者还是个人物呢! 刘今墨纵身一跃,脚尖点地,只听得“嗖嗖嗖”风响,已然站立在土包之上了。 此人功力在我之上,山人想。 “就在这里开穴。”刘今墨手指着山包顶向前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说道。 “是。”那两名汉子二话不说,即刻下铲。 “慢,那《尸衣经》是假的!”不远处的一株老樟树上有人喝道,声音清越如磬。 众人急视之,月光下,只听得“哧哧哧”,一人迅速地从樟树干上溜下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过来。 “吴先生!”蒋老二惊呼道。 “嘿嘿,正是吴某,山人别来无恙?”吴道明满面笑容地说道。 刘今墨的目光扫过吴道明,最后停留在吴楚山人的脸上,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刘先生,此非我谷中之人,据其自称为岭南吴道明,昨日曾擅闯卧龙谷。”吴楚山人对刘今墨解释道。 “莫非是香港九龙弥敦道号称‘香江第一’的风水师吴道明?”刘今墨惊讶道。 “正是吴某人。”吴道明微微一笑。 这吴道明隐匿谷中,自己竟丝毫未有觉察,此事有些蹊跷,不知道寒生怎样了。想到这儿,山人问道:“寒生如今在哪儿?” 吴道明略一拱手,道:“我们走散了,估计还在地底下转悠呢,”他转过头来对着刘今墨接着说道,“你们的谈话吴某人都已听到了,可笑堂堂刘伯温的后代竟然手持一本假经书来蒙人。” “你说什么!”刘今墨愠怒道,身上杀气已起,两个劲装大汉放下了战锹,伸手入怀,他们身上竟然藏有武器。 这吴道明其实也不知道刘今墨手里《尸衣经》的真伪,由于形势紧迫,情急之下出口相诈,也不知有无效果。不过现在看他们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诈对了。 昨夜凌晨,吴道明与朱彪在地下误打误撞冲出灵古洞口,他这才对这条黄山余脉有了完整的印象,原来阴龙的龙口就是灵古洞。 大自然的造化啊!黄山余脉一阳一阴两条龙,以前自己从来没有进入过龙脉的山体内里,没想到“万物类相”,这龙腔内竟有石肋和龙血等奇异景象,真的是大开眼界。 想那六百年前的刘伯温,天机算尽,竟然布下了如此精妙的一招风水迷局,可叹那些年轻的青田子弟背井离乡甘愿隐身卧龙谷中,从此与家中亲人阴阳相隔,永无相见。刘伯温啊,你自己可能也绝无算计到这一守就是六百年吧?洪武皇帝朱元璋早已经灰飞烟灭了,不用报复,努尔哈赤的铁骑就已踏破山海关了。 这吴楚山人绝不简单,潇洒风雅,机敏过人,谈笑间自己竟然着了道,若不是那个怪招迭出的小神医寒生,自己恐怕真的要昏迷三日,醒来后卧龙谷早已曲终人散了。 这守了六百年的太极阴晕究竟在哪儿呢?什么人手持信物要来履约呢?十余年后中原易主,谁又将身穿龙袍呢? 太多的迷,吴道明心中痒痒的,禁不住抓耳挠腮起来。 “吴老,我们先回家下点面条吧,顺便……”朱彪打断了吴道明的遐想。 “顺便什么?”吴道明表情严肃地看着朱彪。 朱彪被盯得心中有些发毛,胆怯地说道:“顺便换条裤子,洗洗屁股。” 此刻吴道明才想起自己还有一裤兜子屎。 吴道明跟着穿过那片毛竹林,回到了南山村。 朱彪烧火煮面,先盛了一碗端出去放在沈菜花的新墓穴前,口中叨咕个不停。 吴道明清洗干净下体,就这么一直坐到鸡鸣三遍。 天亮了,他推醒了朱彪:“记住,昨日之事不许和任何人说起。” 朱彪点头应允,保证不把此事外传。 吴道明离开了南山村,先到了县城,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然后再次重返卧龙谷。 吴道明感觉到身体明显地起了变化,真气充盈,走起山路来身轻如燕,他知道,这是寒生怪异的手法打通了自己的经络造成的。 他登上了大鄣山,然后绕道沿峭壁裂隙处慢慢攀下,避过了谷口的报信乌鸦,隐身进了樟树林。 当刘今墨一行人入谷时,他躲到了树上,屏息静气,一字不漏地偷听到了吴楚山人与青田刘今墨的谈话。原来履约信物是一本叫做《尸衣经》的书,不料竟是一本无字经书。 那个佝偻在滑竿上的虚弱的老者原来得的是“冰人症”,虽说是世界五大绝症之一,可是在寒生手里却是手到病除,当然还需要太极土卵入药才行。说什么效法朱元璋他妈活葬,高风亮节发挥余热,那混蛋儿子大义灭亲,他妈的统统是屁话。 吴楚山人带他们前往谷深处,吴道明就在林中尾随着,最后藏在了一株樟树之上。 当吴楚山人告诉刘今墨最后一枚太极卵也不复存在的时候,吴道明心中暗笑,骗谁呢?寒生手里的那枚又是从何而来? 劲装汉子手握铁锨即将开挖时,吴道明按捺不住了,未待多想,大喝一声,滑下树来。 秋夜瑟瑟风凉,月光扑朔迷离,卧龙谷中,岭南第一风水大师与青田刘伯温的后人就这么对峙着,剑拔弩张。 而吴楚山人则负手而立,默默地站在一旁静观。 第三十一章 仙人洞 寒生告别了王婆婆和萍儿,带着那件蚕衣,离开了幽静的瀑布峡谷,走了很远回头望去,依然看见小姑娘在摇着小手,就连笨笨也是不住地回头,恋恋不舍。 婆婆和萍儿真好,以后应当时常来探望她们,寒生心想。 这里走回南山村恐怕至少需要一天,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家去就算不错了。翻过一座长满竹林的小山,前面赫然出现一条土路,寒生走近前一看,地面上还有车辙的痕迹。 大致走了一个多时辰后,身后传来了“突突”的声音,一辆载货的东方红牌拖拉机驶近了。 “咦,这是狗吗?”驾驶员惊奇地望着笨笨问道,车子也停了下来。 “它叫笨笨,当然是狗了。”寒生回答道。 “你们去哪儿?我可以载你们一程。”年轻的驾驶员仍旧疑惑地盯着笨笨看。 拖拉机拉了一车玉米去婺源县城,寒生和笨笨爬了上去,约摸中午时分来到了县城。 此去南山村的道路就很熟了,可是回家后怎么来跟父亲和兰儿说呢?如果说是去找兰儿的生父吴楚山人,那她们母女俩还不急死,不行,最好是能领着山人一同回家相认,这样父亲不但不会责怪自己,还可能惊讶得合不拢嘴巴呢! 但是,在卧龙谷中为什么山人避而不见我呢?难道他受制于那个叫做蒋老二的守林人? 不行,我应该先去卧龙谷搞个明白,一定要带着吴楚山人回家,让他们一家人团聚,为了兰儿,再辛苦再危险也值得一试。 寒生下定了决心,带领着笨笨向大鄣山而去。 寒生和笨笨先来到了婺源县城集市上,每到中午散集之后,便会有一些返回周边城镇的车辆,当然也是以拖拉机居多。 笨笨的样子引起了集上人们的注意,寒生赶紧带其躲到一边,一面打听有没有去大鄣山的顺风车。 “咦,你不是那个小神医么?”迎面而来的白须老头打起了招呼,寒生认出来是那个集上卖狗皮膏药的老头。 寒生笑了笑,也寒暄了几句。 “我就是大鄣山那儿的人啊,我有顺路车可以带你走。”白须老头热情说道。 寒生搭上了去大鄣山区的一辆冒着黑烟的柴油小货车。车上,白须老头自我介绍道姓白,人称“白一膏”,意思是他的膏药一贴就好使。 “小兄弟,就叫我白一膏好了,你上次在集市上治好老婆婆怪病的事都传开啦,也是奇了,一个小绿虫儿就有这么大的能耐,真是医无止境啊。”白一膏赞叹不已。 “白老前辈……”寒生刚刚说话就被白一膏打断了。 “小兄弟,可别叫前辈了,从小到大,卖了一辈子膏药,可还是一事无成啊。”白一膏惭愧道。 “白老前辈,您自幼就同医药打交道,当然是前辈啦,就凭集市上您一语道破阿婆的病症名称,就知道您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白一膏微笑着,似乎听着十分受用。 小货车来到了大鄣山下的一个村庄不走了,寒生和笨笨向白一膏告辞。 “卧龙谷?你要去那儿?”白一膏诧异道。 “白老前辈,有什么不妥么?”寒生问道。 “嗯,听说那里有些……不太干净。”白一膏吞吞吐吐道。 “什么不干净?”寒生问道。 “也就是说,那谷中的阴气太重了,非常诡异。”白一膏告诉寒生道。 寒生其实也感觉到了谷中的气氛异常,尤其是那个自称蒋老二的守林人,竟会对自己下手,要知道,自己根本不会一点儿武功啊。 但是话说回来,自己上次从山上跌落下来,摔断了右腿,若不是吴楚山人相救,自己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而且他经历的不幸身世,也应该是个正派的读书人,绝不像那个香港吴大师所说的那样,他是卧龙谷的主人,也是蒋老二的头头。 如果吴楚山人在谷中,他不会不救我的,最起码也会在蒋老二面前讲情的。 总之,白一膏说得对,卧龙谷中处处透着诡异。 “你一定要去卧龙谷么?”白一膏问道。 寒生沉吟片刻,坚定地点点头道:“是的,我必须要去。” “那好吧,我知道有条捷径。”白一膏捋着长须说道。 “捷径?”寒生疑惑道。 白一膏笑了笑:“那是一条山洞,可以直接穿过山脊到达谷中,如有危险,你就从那儿再跑回来。你知道的,大鄣山有很多地下溶洞的,那里四通八达的,一般人都会迷路的,我们村里就曾经有小孩子迷失到里面,连尸首都找不见。” “我会不会也迷失在地下溶洞里呢?”寒生担心地说道。 “你带着狗就不怕,它会一路上撒尿留下标记,万一走不通,也会顺着原路返回的。”白一膏解释说。 寒生望着笨笨,笨笨的眼神极为肯定。 白一膏领着寒生和笨笨在山间和林中穿行着,笨笨不时地跑前跑后,追逐着草丛中的小山鼠或者刺猬之类的小动物。 约摸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座山崖前,拨开齐人高的蒿草,崖下露出一个石洞。 “这就是通往卧龙谷的溶洞,名叫‘仙人洞’,据老人家说,大约六百多年前,有位仙人在洞中修真,后来大概修成正果飞升了,因此,此石洞就被人们叫做‘仙人洞’了。小时候,我和伙伴们时常进洞来玩,结果无意之间发现了这洞竟然通向卧龙谷。”白一膏解释给寒生听。 白一膏执意要送寒生到卧龙谷,寒生百般推辞掉了,他不愿意给这位热心的白老前辈带来丝毫的麻烦。 “洞中再遇到红眼阴蝠,把毛发隐藏好,它们拔不着也就罢手了。”白一膏见寒生态度坚决,于是从装膏药的帆布旅行袋中取出手电筒递给他,并百般嘱咐寒生有危险就赶紧返回。 寒生带领着笨笨毅然决然地迈进了仙人洞。 揿亮了手电筒,溶洞中行走起来就方便得多了,遵循着白一膏老前辈的指示,按三大一小的溶洞穿行,就是穿过三个大洞再一个小洞,反复两次就会到达卧龙谷中了。 手电光下,溶洞的灰岩石壁上湿漉漉的,生长着成片成片的绿青苔,偶尔会见到几只壁虎,瞪着小红眼睛茫然地望着灯光。 这里是第二次的两个大洞了,还有一大一小就可以到达卧龙谷了,寒生加快了脚步,“咚咚”的回音在寂静的地下溶洞中显得格外响。 灯光下,突然斜刺里跳出一只巨大的蝙蝠,拦在了路中央,身高足有一米多,黑褐色毛茸茸的皮,两只铜铃般的血红眼睛,脖子上挂着一条月经带。寒生一看便乐了,这正是那只红眼阴蝠首领。 望着它头顶上的根根银发和颌下一缕白色胡须,估计肯定有百岁以上了。 “怎么又是你?”寒生友好地跟它打着招呼。 阴蝠首领柔和地呼哨一声,眨动着眼皮,仿佛要说些什么,示意性地向斜刺里的一个小洞口跳跃了一下。 “你找我有事?你想让我跟着你去?”寒生自言自语地揣测着。 阴蝠首领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动作,望着寒生,血红的眼睛里滴下泪水。 它一定是要我去帮忙,也许是有蝙蝠生病了,我既然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无论人兽都应该一视同仁,寒生心中一股扶危救困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不知怎么的,寒生仿佛与它有心灵相通般的感觉,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正是古时候推崇的医者慈悲心的体现,也只有具备了这种情感的人才能够成为一名好的医生。 寒生跟着红眼阴蝠首领钻进了侧面的小洞,笨笨紧紧地跟随者,并不时抬起一条后腿,挤出几滴尿来做记号。 在迷宫般的地下甬道中行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前面豁然开朗,岩壁上满是血红的小眼睛,寒生曾经来过这里的——耳边已经听到了暗河汹涌的流水声——这是蝙蝠洞。 寒生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发,就连笨笨也惊恐地往寒生的胯下钻,好在那些专门喜拔毛发的红眼阴蝠并没有飞下来攻击,仍伏在岩壁上一动不动。 阴蝠首领跳到了一个石头台子上,手电照过去,灯光下面有一只同样巨大的蝙蝠躺在石台上,腹部鼓起好大,正在痛苦地呻吟着,寒生明白了,这是一只难产的母蝙蝠,他要为它接生…… 阴蝠首领紧张地望着寒生。 寒生可是有些慌神了,他虽然跟随父亲看过给人接生,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有上过手,他知道,接生需要热水、消毒的剪刀以及其他的一些药品,可眼下手头什么也没有。 母阴蝠的肚子一跳一跳地颤抖着,口中痛苦得吱吱直叫,泪水不停地从眼角里流下。 这可如何是好?寒生近前仔细地观察,轻轻地按了按母阴蝠肿胀的腹部,母阴蝠“哼”了一声,好像忍受着极度的痛苦。再观察阴部,寒生发现母阴蝠的产道已经红肿发炎,完全封闭了产道,缝隙中渗出黑色的淤血。 需要立即进行紧急消炎,可是没有消炎药啊,甚至酒精碘酒之类的最简单的东西也都没有。得赶快想办法,不然母蝠必死无疑。 《青囊经》……寒生拼命回忆经上的消肿去炎症的方法,而且必须是此山洞之内能够找得到的,可是这溶洞中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石头?他想起来了,经上记载过以“花乳石”治疗产妇五内崩损,下死胎,落胞衣,去恶血之方,那“花乳石”又称“花蕊石”,不知道溶洞之中的石钟乳是否就是“花乳石”?不管怎么样,也得试试看了,药引子好办,需要童子尿,自己撒点出来就行了。 说干就干,寒生转身将地面上的石笋踹断一截,然后举起半截石笋敲向石壁上垂下来的石钟乳,“砰”的一声,打下来一小段石钟乳。在地面上,寒生用石笋碾砸石钟乳,不一会儿,已经将石钟乳砸成了齑粉,他用手掌将石粉扫到地面上的一个凹陷坑里,然后解开裤带,往坑里撒了一泡尿。 笨笨发现了,急忙跑过来,对着凹陷处一抬后腿…… 寒生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笨笨早已挤出狗尿入坑,随即跳到一边看热闹去了。 笨笨也应该是狗童子,寒生至今尚未发现其与村里的母狗有什么瓜葛,所以配出的药应该可以用。 寒生迅速地用手指进行搅拌,阵阵臊气扑鼻而来,也顾不得了。搅拌均匀后,即刻全部抹在了母蝙蝠的阴部。 手电筒的灯光渐渐弱了,电池快耗尽了,寒生关闭了开关,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 但愿此药能够迅速地消除炎症,《青囊经》记此方名为“花蕊石散”,功效奇特。当然,经上的方子每个都是功效非凡的。 黑暗中,头顶上那些无数的小红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下面,阴蝠首领的两只铜铃般血红的大眼睛近在咫尺,母阴蝠的呻吟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弱小的“吱吱”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杂乱无序的“吱吱”叫声充斥了整个空旷的溶洞。 寒生揿亮手电,母阴蝠的身旁围着几十只粉红色肉嘟嘟的像小老鼠模样的新生小阴蝠,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第三十二章 天蚕 母阴蝠慢慢地坐了起来,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之色,手电光下,寒生发现她的炎症基本上已经完全消除了。 阴蝠首领以极轻柔的呼哨声表示自己的喜悦心情。母阴蝠张开翼翅,抱拢起小蝠们开始喂奶。 寒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世间万物皆有灵啊。笨笨凑到跟前盯着那些小东西,觉得十分有趣。 阴蝠首领示意寒生跟着它走,向侧面的小洞跳跃过去,那是去石蛋的方向。钻过小洞,沿着上次的甬道,流水声越来越响了,他们来到了上次被白陀须缠住的洞穴——天蚕洞。 那只敲破的石蛋还在原处,那些白色喜欢缠人的丝丝已经不见了。阴蝠首领跃上石蛋,对着寒生直眨眼睛,寒生走了过去。 寒生把光亮已经微弱的手电筒向里面照去。 石蛋底竟然躺着一个人…… 此人浑身上下均生着长长的白毛,面孔上也有,看不到其模样。寒生吓了一跳,这里面怎么会有人? 按王婆婆所称,这个石蛋一定是天蚕了,可里面的人是谁,他怎么进入到天蚕内去了呢? 寒生百思不解,蚕内那人的头部旁边似乎有什么物件,大部被白毛所遮蔽。寒生伸手,但是够不着,看了看周围,洞中也根本没有树枝棍子之类的东西。 一声轻唿,阴蝠首领示意寒生让开,自己身子一缩便钻了进去。但见它拨开白毛,翼上的两只小爪捧起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向上恭恭敬敬地递给寒生。 寒生一眼认出那上面的三个字——尸衣经。 “……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王婆婆的话在耳边响起。 噢,原来尸衣是指的《尸衣经》! 寒生一惊,难道这就是吴楚山人说过的那本早已失传的古书? 手电筒的光线暗下去了,寒生赶紧快速翻了几页,在灯光完全熄灭之前,看到了几行字:吾浙东刘基,字伯温,集天下辟邪之法…… 黑暗中,唯见那两只铜铃般血红的大眼睛。 辟邪之法?这可是本奇书呢,回想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老樟树顶的大树杈上,那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威风凛凛地站在树杈上,仰视着天空,额头上根根银色发丝随风飘散,它双爪高举过顶一条月经带,左右抵挡着闪电的轰击,山人说就是来自《尸衣经》中的辟邪之术。 原来世间真的是有很多诡异的事情呢,寒生小心地把书揣进怀里。“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这个石蛋天蚕已经打破重现,看来刘伯温要我时刻随身带着此书,可以做好多事情呢。我现在已学会青囊之术,再加上《尸衣经》上的辟邪之术,岂不是……寒生想到此,禁不住笑出声来。 如此看来,天蚕之内的人定是六百年前的刘伯温了,婆婆说他后来一直隐居卧龙谷中,无人知其后来的下落,原来竟然躲进了天蚕内而终。可是他是怎么进到天蚕里面的呢?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问问山人,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可能会知道。 如今,我得到了《尸衣经》,那刘伯温就应该是我的恩师了,尽管中间已经相隔了六百年之久。 寒生默默地朝着天蚕跪下,黑暗中对着刘伯温说道:“恩师在上,请受您的徒儿江西婺源南山寒生一拜。”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唉,手电的电池已经用光了,怎么出去呢? 寒生和苯苯仍袭用老办法,跟在阴蝠首领的两只红眼睛后面,在黑暗中摸索着行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穿行了无数的大小溶洞,最后前方终于露出一丝暗淡的光线,走到跟前一看,洞外已经是黄昏中的卧龙谷中了。 卧龙谷深处,樟树林边,隆起的土包上,岭南吴道明与青田刘今墨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残月如钩,凄凉的月色洒在了谷间,四下里静寂无声,听得到众人的心跳。 刘今墨嘿嘿冷笑,首先说道:“岭南吴道明,此事与你何干?” 吴道明手中暗藏两枚阴锥,那是刚才在树上忍痛从裤裆里拽下的,有备无患是他的行事准则。 “呵呵,此言谬矣,刘伯温前辈乃是一代风水宗师,向来是吴某所敬重之人,况且此六百年青田之约乃关系到当今天下苍生的安危,若是冷血窃国之人登上龙庭,那岂不是中原一大劫难?却也坏了刘伯温一世英名啊。事关天下苍生,我吴某虽然偏居南海一隅,却也不能袖手旁观。”吴道明一席话却也说得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吴楚山人在一旁听到,心下寻思着,这岭南吴道明品行虽然亦正亦邪,但此番话却是在理。 刘今墨听罢冷笑道:“吴道明,看来你的确知道得不少。实话对你说,一来我赴约持有当年约定之信物,卧龙谷不得拒绝;二来老人家的后人乃是将门虎子,中国未来之精英,将来必定造福于百姓,你在那里包藏祸心地胡说八道,就凭这一点,就可以认定你是阶级敌人,我可以代表上面将你就地正法。” “精英?造福百姓?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来,究竟是谁?”吴道明嘻嘻笑道。 吴楚山人也是急于知道那老者的儿子是谁,有这吴道明在这里问东问西自然是极好不过。 “哼,欺人太甚!干掉他!”刘今墨冷冰冰吩咐道。 山包上的两名劲装大汉“嗖”地自怀中拔出手枪,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吴道明手一扬,两道细如发丝的黑光疾射而出,直奔那两名大汉而去。 只听“哎哟”两声,手枪掉落在了地上。 众人急视之,两名汉子持枪的手背之上各自插着一枚黑色的阴锥,入肉三分,颤抖着的阴锥尾端上还打着卷儿…… 小山包上身影晃动,刘今墨早已欺身近前,双手上下齐抓,出手之迅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吴道明大惊失色,没料到这个青田刘今墨武功如此怪异,急忙闪避,但觉胸前一凉,前襟早已被扯去两条,皮肤上也留下了两道血红的指甲印。紧接着眼见月光下,满天飞舞着的都是刘今墨那枯槁细长的大爪,吴道明那里还有还手之力? 大凡高手,拳掌越快,裹挟的风声越响,这是空气摩擦之故,可是这刘今墨如此之快的手法,竟没有丝毫风声。在一旁观战的吴楚山人心中暗暗吃惊,这简直是违背了物理学原理嘛! 吴道明心中懊悔低估了刘今墨的功力,看来自己已非其敌手,早知如此,干吗不多拔几根阴锥,现在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了。 吴楚山人有心帮上一把,便纵身跃上土包,随手拾起地上的军用战锹,大喝一声:“且慢!”遂用力将钢锹插入圈子里。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刘今墨的利爪抓上了锹头,竟将钢制锹头硬生生地挠出了数道划痕。 刘今墨跳出圈外,冷冷地说道:“山人莫非要帮助外人么?” 吴道明立在了那儿,额头冒汗,表情万分的尴尬。 吴楚山人淡淡道:“守陵人不会去管下葬之事,但卧龙谷也不希望见到杀戮,你们的过节,可以留到谷外去解决。” 轻微的哼声,山人斜眼望去,看到吴道明在忍痛拔着颌下的胡子。 “不必了,难道此谷之中还可以留下任何活口的么?”刘今墨尖声笑道。 “你说什么?莫非你想连同守陵人也要灭口?”吴楚山人惊道。 刘今墨的尖笑声越发刺耳,那种高频率的金属摩擦声令山人的鼓膜感到十分难受。 “刘伯温在青田家训里要我们履约后,卧龙谷中不留一个活口,以策安全,哈哈……”刘今墨笑声未了,如鬼魅般突然出手,两手分抓山人和吴道明。 眼瞅着已至面门,正待闪避之时,突然两爪之上黑影暴涨,十道黑光疾射,山人与吴道明向后急跃,已然躲避不及…… 那是十只指甲套,颜色与指甲无二,平时镶在指甲之上,紧急时刻以内力驱之,乃是刘今墨的独门歹毒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吴楚山人和吴道明身前天突、璇玑、神藏、华盖及膻中五大要穴已经被指甲击中,两人感到胸口一闷,顿时坐倒在地,吴道明手中的几根阳锥也还未及发射。 蒋老二大喝一声,正待跃起相救,滑竿旁的另两名劲装大汉早已拔出手枪逼住了他,急得蒋老二直跺脚。 山人没料到刘今墨竟然有此毒招,稍有不慎而着了道,但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他和吴道明联手也绝对敌不过刘今墨的,此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刘今墨冷笑声不绝于耳,滑竿中的老者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山人,你的职责已经完成了,老夫十分感谢,领死吧。”刘今墨走上前来,举起右掌,照着吴楚山人的天灵盖劈下…… “住手!”树后突然传出稚嫩的喝声。 刘今墨劈向半空里的手掌停住了,扭头一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樟树下,身旁还立着一条无毛怪狗。 “哼,来者何人?”刘今墨阴冷的目光。 “我是南山村寒生,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在这里随便杀人?”寒生领着笨笨走近前来。 哼,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并除掉,确保下葬的安全,想到这儿,刘今墨气贯手臂,待得再近些便一掌结果了。 “寒生,不要过来!赶紧快跑!”山人焦急万分地道。 “不行,我不能丢下山人叔叔。”寒生边走边说道。 咦,这小子倒有些胆识,可惜你运气不佳,休怪老夫无情,刘今墨慢慢抬起了胳膊。 “刘今墨,你不能杀他,他能够治好这位老人家的‘冰人症’!”吴道明在一旁喊道。 “胡说,当今世上的绝症,岂有人能治?”刘今墨冷冷道。 “我能治。”寒生平静地说道。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北京城里的专家都束手无策,你想你是谁,你是华佗啊?”刘今墨嘲讽道。 寒生心中言道,还真的让你给说中了。 “他是有名的赣北小神医,已经治好了一个‘人体运动神经元萎缩症’的病人,这在整个婺源县城都知道。”吴道明声嘶力竭地道。 此刻,蜷缩在滑竿里面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神情。 “你怎么治?”刘今墨盯着寒生。 “我自有办法,不过你得把他们都放了。”寒生说道。 做梦去吧,刘今墨冷笑着举起了手掌。 “刘今墨,你太卑鄙啦!神医有办法医治老人家,你难道还想要下毒手不成?”吴道明看出了刘今墨的意图,绝望地喊叫道。 “哈哈,岭南吴道明,我道你有多聪明,原来也是一个二百五。老人家干吗要治?老头子若是有治,儿子何时才能黄袍加身?今天是九月十八,良辰吉时,老人家非要葬下去不可,这也是家属们的意愿,哈哈哈!”刘今墨发出尖利的狞笑。 第三十三章 黄雀在后 刘今墨手指向龙穴道:“你们两个,快挖,一定要在亥子交更之时葬下。” “是。”那两个劲装大汉应声答道,用力拔去手背上的阴锥毛,厌恶地甩在了地上,然后拾起了手枪入怀,操起钢锹奋力地挖掘起来。 夜空中飞来了两只乌鸦,盘旋在头顶,“嘎嘎”地叫着。 刘今墨嘿嘿冷笑道:“看,连乌鸦都来给你们叫丧来了,九月十八,朱元璋生,你们死,也不委屈了你们了。”说罢蓄气于臂,力灌手掌。 “你叫寒生是吧,我记住了。”刘今墨一掌击向寒生…… 寒生想躲已来不及了,刹那间,阴风扑面,寒气逼人。 耳边蓦地响起了一声呼哨,“呜呜”的风声响起,霎时间满夜空都是血红色的眼睛,无数只红眼阴蝠从天而降,如同飙起了一阵狂风,扑向刘今墨,还有所有的人,除了寒生和笨笨。 阴蝠首领胸前挂着月经带,一马当先凌空扑向刘今墨,愤怒的口中“吱吱”大叫着咬住了他的一撮头发,拼力拔了去。 刘今墨大怒,一掌劈中首领的右翅,首领翻着跟头栽倒在地上。这一下激怒了所有的阴蝠,密密麻麻地全部都扑在刘今墨的身上,一阵撕咬后又飞升起来,继续进攻其他人。 笨笨于混乱之中,溜到刘今墨身边,照准其大腿狠命就是一口,活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疼得刘今墨眼泪都掉了出来。 寒生抢上前,抱回阴蝠首领。它伤得很重,右翼已经折断,浑身不住地颤抖着,一双眼睛无力地望着寒生,半边身子都是鲜血。 攻击慢慢停止了,一切归于平静。 月光下,刘今墨的头发、胡子甚至眉毛都被拔得精光,光秃秃的脑袋上全是血点子,它的脚下也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具阴蝠的尸体。 除了寒生,其他人全都无一幸免,吴楚山人、吴道明、蒋老二、六名精壮大汉甚至蜷缩在滑竿里的老者,全部被拔光了头脸之上的所有毛发。 红眼阴蝠并不像吸血蝙蝠那样嗜血如狂,伤人性命,它们只是在意拔光人的毛发,一旦无毛可拔,它们也就失去了攻击的意愿,现在他们都已经伏在樟树上不动了。 “首长,挖好了。”那两名大汉尽管头上没了毛发,光秃秃的,但毕竟还是训练有素,竟不受干扰地挖出了一座土坑。 刘今墨手揉摸着光头,凄凉的月光下,手掌心里斑斑血迹,他嘴里咬牙切齿地咒骂着,这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蹊跷怪异的事情。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晚上10点50分了。 “亥子交更之时快要到了,来,请老人家入墓,”他命令道,同时转眼望了地下的山人和吴道明,恶狠狠说了句,“等一会儿再来收拾你们。” 滑竿旁的两名汉子掀开草绿色的军大衣,拽起身子弱小的老者,径直架上了山包。 月光如水,淡淡地洒在坑底,墓坑不大,虽说棺材盛不下,但老人家是囫囵个的入土活埋,因此大小就已经是足够的了。 “老人家,人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天您的死远远重于泰山,您的后人会世代铭记于心。”刘今墨郑重地对老人说道,然后摆摆手,示意将老人放入坑内。 老人的双目现出绝望的眼神,身子在奋力地扭动挣扎着,但是于事无补,还是被抬下了坑底。 人总是不愿死的,尽管身患绝症也是一样,吴楚山人想。 “喂,刘今墨,你也太残忍些了吧,这样子活埋法儿,老人家会很痛苦的。”吴道明看不下眼,出声叫道。 刘今墨冷冷道:“你身为岭南第一风水师,难道不知道活埋的人可以速发么?越是在墓穴里挣扎,体内的气场就越能够与龙穴相融,发得也就越快,告诉你,不出十年,中原必将易主。” “你们这是在杀人啊!”寒生怒不可遏。 刘今墨鼻子里“哼”了一下,不去理睬,吩咐道:“时辰已至,即刻埋土。” 两名大汉铲土抛下…… “都不准动!”远处传来了暴喝声。 月光下,一队民兵手持半自动步枪包围了这里,为首之人沉着脸走上前来,正是婺源县革委会主任黄乾穗,身后跟着南山镇孟祝祺和朱彪。 方才报信乌鸦的叫声,其他人都未加以留意,只有吴楚山人和吴道明心中有数。 吴楚山人知道这是谷口有外人进来了,可是还有什么人会在深夜入谷呢?可能是接应刘今墨的人吧,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吴道明听到乌鸦叫声,心中微微一动。 “你们终于赶到啦。”吴道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清晨他嘱咐朱彪守在家里,然后直接返回到县城,与黄乾穗商量了分头前往卧龙谷的行动方案。自己先行潜入卧龙谷,静观其变;黄乾穗去找孟祝祺和朱彪,由朱彪带上民兵小队,赶往卧龙谷接应。 我倒要看看这个“青田600年之约”到底是搞什么鬼?黄乾穗一天都在想着这事儿。 “好哇,你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埋活人!来人呀,给我把他们统统绑起来。”黄乾穗命令道。 那个年代里,不锈钢手铐是极罕见之物,一般的都是使用绳子,每次民兵行动,麻绳都是必备之物,而且多多益善。 “慢,你是什么人?”刘今墨上前一步冷冷说道。 “呸,你们这帮反革命分子,被我捉了现行,还胆敢问我?告诉你,我就是婺源县革命委员会主任黄乾穗。”黄乾穗讲话向来干脆。 “哦,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婺源县革委会主任,可你知道我是谁么?”刘今墨阴沉着脸道。 “我不管你是谁,都给我捆起来!”黄乾穗喝道,对待阶级敌人永远都不要客气。 在二十余支半自动步枪的胁迫下,民兵们绑起了六名劲装大汉,吴楚山人、蒋老二和最后的刘今墨。 “报告黄主任,这些人兜里都有武器!”民兵们发现并缴获了劲装汉子们的手枪。 “好啊,说不准还是个武装反革命集团呢。”孟祝祺兴奋地说道。 黄乾穗也是心情愉悦,他踱步到坑边,低下头柔声道:“老人家,您受苦啦,您被老区革命群众解救啦。”尽管老人并没有答话,但从其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万分感激之色。 民兵们将老人从墓坑里抬出,重新让其坐进滑竿里,那边,朱彪早已第一时间扶起了吴道明。 吴道明蹒跚着来到黄乾穗身边,附耳轻轻说道:“黄主任,我怀疑那老头很可能就是你所说的那位身患冰人症的大老板。” “啊!”黄乾穗大吃一惊,随即转惊为喜,眼睛瞄向了老人。 “放开我们,否则你会后悔的!”刘今墨愠怒道。 天意啊,如果真如吴道明所说,老人家就是大老板,那我岂不就是挽救了……黄乾穗想着,顿时心花怒放。 “喂,你听到没有!”刘今墨怒喝着。 “全部带走!”黄乾穗命令道。 此刻的他满面春风般,毕恭毕敬地替老人家掖好军大衣,哪还有工夫去理睬刘今墨…… “这不是我们婺源的小神医么?你怎么也掺和到这里面来了,跟我们一起回县城吧。”黄乾穗踌躇满志地问起了寒生,态度亲切。 寒生怀里抱着受伤的阴蝠首领,没有理睬他。 “寒生能治好那个老人家。”吴道明偷偷对黄乾穗耳语道。 黄乾穗听罢大喜,如果自己不但挽救了大老板的性命,而且还治好了他的绝症,那将来……他贫瘠的想象力简直就不敢相信以后发生的事儿了。 “小寒生,我们一起走吧,以后你和你老爹就来县医院工作,吃商品粮,好不好?”黄乾穗的语气更加和蔼可亲了。 “不,我要留在这里,治好蝙蝠的伤。”寒生回答。 “寒生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医生啊,把蝙蝠带回县医院治疗不是更好吗?这里什么药品也没有。”黄乾穗哄骗着说道。 “我不走。”寒生态度十分坚定。 黄乾穗见识过这孩子的犟劲儿,知道来硬的会适得其反,于是吩咐孟祝祺道:“找人陪着寒生,治好蝙蝠后立即带回城里。另外,请他老爹也准备一下,明日起就来县医院上班。” “是,姐夫。”孟祝祺应声道。 孟祝祺指派朱彪留在卧龙谷中陪伴寒生,并要他照顾好寒生,如果出了问题一定拿他是问。 黄乾穗一挥手,民兵们持枪押着俘虏们下山了,寒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前两步喊道:“山人叔叔,我找到了荷香和你的女儿……” 起风了,风儿卷起飘零的枯叶飒飒作响,这瑟瑟秋风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吴楚山人的吟诗声:“……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上来……” 寒生怀抱着虚弱的阴蝠首领,望着寂寥的夜空,冰凉的泪水从脸上淌下。 他默默地走过樟树林,跨过菜地,来到茅草屋里。点燃油灯,轻轻将首领放在了床上。门外面,余下的阴蝠们静静守候着,树上、草屋上、墙壁上和菜地里,到处都是红红的眼睛。 “寒生,饿了吧,我去做饭。”朱彪讨好地说道,随即去了灶间生火做饭。 灯光下,寒生仔细地检查阴蝠首领的伤口。它的右翼是被刘今墨的重手劈断的,首领强忍着痛楚,白发苍苍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一双血红的眼睛勇敢地望着寒生。 寒生找来扫把,开始从屋檐下和草屋顶处扫下梁上尘,把那一丝丝的灰尘集中起来,看看应该是够了,接下来就是药引子童子溺白了。 寒生从床下找出自己从前用过的那个玻璃瓶,对着油灯光晃了晃,里面还剩有少许白色的粉末,那是自己上次治腿剩下的,但是还不够。 望着一声不吭、性格坚强的阴蝠首领,寒生不忍心挨到明天再给它进行治疗,他默默地向瓶子里溺了些尿,掺和着那少许的白色粉末,放入梁上尘搅拌着。然后,他轻轻地将首领的右翼复位,再涂抹上稀溜溜搅拌好的药,由于无法上夹板,所以也只得这样子了。 首领大概感觉到了那股清凉,额头上的冷汗不再冒了,对寒生报以感激的目光。 寒生让它静静地躺在床铺上,拉过被子轻轻地盖上,说道:“放心睡吧,明天早上就会没事了。” 灶间传来朱彪的叫声:“寒生,过来吃饭啦。” 此刻,寒生才想起已经饿了一整天了。 灶间,笨笨不好意思地望了寒生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去专心地啃着老鼠干。 朱彪递过一只盛满了米饭的粗瓷大碗,上面躺着一只烧得红扑扑的老鼠干,香气扑鼻,真的很好吃。 “明天我们去县城好吗?朱医生也要去的。”朱彪一面吃饭一面问道。 寒生没有吱声,默默地吃着饭,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凶险万分,那个刘今墨实在是坏,为了速发竟然大埋活人,可惜却是个假穴,看来是山人叔叔作弄了他们。太极阴晕在什么地方,老爹和自己都知道的,难道真的那么有效么? 那得了“冰人症”的老头也不知是什么人,看症状与兰儿娘相似,自己要不要给他治疗呢? 听爷爷说过,当年华佗还给曹操医过头痛症,可那曹操是个坏人,他竟然把华佗给杀了。 这个老头是不是也是坏人呢? 第三十四章 京城老人 黄乾穗和孟祝祺带领着民兵们押着刘今墨等人一路出谷下山,先奔南山镇而去,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南山镇革委会的大院中。 孟祝祺命民兵将八名大汉和刘今墨、吴楚山人及蒋老二塞进一间带有铁栏杆的大禁闭室,并派人通知食堂立刻生火做饭,折腾了一宿,大家俱是又饿又累。 黄乾穗单独请那老者和吴道明坐在了接待室的沙发上休息。 “老人家,这是今年上好的庐山汉阳峰秋茶,您尝尝。”黄乾穗亲自沏好一壶茶,端到老者面前。 老者的目光里满怀感激。 “请问老人家贵姓啊?”黄乾穗恭恭敬敬地问道。 老者依旧是充满感激的目光。 “老人家是从哪里来的啊?”黄乾穗更为恭敬地问道。 老者没有回答,眼角竟然落下一滴泪水,黄乾穗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替老人家揩去。 “黄主任,老人家患的是‘冰人症’,身体如冰洞般僵硬,口腔器官也基本失去了功能,所以他说不出话来。”吴道明在一旁说道。 黄乾穗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这便如何是好呢?” 吴道明前胸受袭的五大穴道经络已经疏通,料无大碍,他移身近前,说道:“黄主任,请让我来问问老人家好么?” 黄乾穗点点头,坐下端起茶杯。 吴道明面对着老人,清了清喉咙,首先发问道:“老人家,您受惊了!” 老者还是感激的目光。 这老家伙可别是痴呆了吧?吴道明心里沮丧地想。 “老人家,我问您话,若对了您就点下头好吗?”吴道明换了个方式提问。 黄乾穗眼睛瞟过来,注意看着。 “老人家,您是首长么?”吴道明问道。 老者点了一下头。 吴道明和黄乾穗的心中同时一阵激动。 “首长,您是从京城里来的吗?”吴道明又问道。 老者又点下了头。 黄乾穗的心脏“怦怦”直跳,眼瞅着吴道明,催促他快些问下去。 “首长,您身患的是‘人体运动神经元萎缩症’吗?”吴道明步步深入着。 老者又点了下头。 吴道明得意的目光瞥了黄乾穗一眼。 黄乾穗抢上前说道:“首长,您是不是被您儿子和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反革命分子所挟持到了此地?他们想要谋害您这位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这是阶级斗争的最新动向?正在最最危急的关头,我带着婺源县的革命群众及时赶到了……” 老人家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吴道明无奈地站起身来。 黄乾穗沮丧地说道:“我们去提审刘今墨吧。”说罢,走出了接待室。 吴道明跟着黄乾穗来到了一间办公室。 灰衣老者刘今墨被孟祝祺带了进来,他仍旧被五花大绑着,此人功力太强,不得不加以提防。 审讯开始了,刘今墨被强制坐在了一张木椅上。 “刘今墨,你究竟是什么人?”黄乾穗瞥了他一眼问道。 刘今墨不屑一顾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的介绍信在里面的衬衣口袋里。” 黄乾穗摆了下手,孟祝祺上前从刘今墨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瞄了一眼,竟然双手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递过来。 黄乾穗有些奇怪地望了这个小舅子一眼,低下头来看那信封,信封上印着朱红大字:×××办公厅。黄乾穗有些紧张,他抽出了信笺纸,原来是一封介绍信,内容如下: 兹有我办刘今墨同志前往公干,责各地党政军机关予以全力协助,遵从刘今墨同志的指示办理。 落款处盖着×××办公厅的鲜红大印。 黄乾穗浑身发凉,冷汗滴落在介绍信上。刘今墨在一旁摆出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看清楚了吧?还不给快我松绑?”刘今墨冷冰冰地说道。 黄乾穗忙下令松绑,孟祝祺在一旁解开了绳索。 刘今墨移步上前,一把揪住黄乾穗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混蛋,破坏了组织的绝密行动任务,我要将你撤职严办!” 黄乾穗憋得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才蹦出一句话:“对不起,我们配合您再去办。” “太迟了,机会已失,无可挽回,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刘今墨指着黄乾穗的鼻子怒道。 吴道明瞄了介绍信一眼,来头不小啊,可惜不是正道,摆不到桌面上来,亥子交更时辰早已过去,天都亮了,刘今墨错过了下葬吉时,中原看来是易不了主啦。 他笑了笑,说道:“刘今墨先生,请你放手,事已至此,我们应当坐下来商讨一下补救的措施,我想,即使京城方面也不会希望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吧?” 刘今墨慢慢松开了手,冷冷道:“如何补救?” 吴道明嘿嘿一笑,说道:“治好首长的病,将功补过,你回去也好交差,这样子,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刘今墨沉吟着,首长肯定已经恨死自己了,万一真的把病治好了,他头一个就得收拾我,到时候,就算他儿子也保不了我的这条命。若不这样,一来吉时已过,二来事情已经泄露,难保不会传到京城,那麻烦就更大了,看来先要稳住这些江西老表,然后见机行事了。 “真的能治好这绝症?”刘今墨换了副面孔诚恳地说道。 吴道明点点头道:“肯定治得好,这点请您放心。” 刘今墨顿了顿,郑重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任何人都不准泄露出去,否则定以国法论处。记住,我们从来都没有来过,你们也从来都没有见过我们,明白吗?” 黄乾穗赶忙附和道:“这个自然,我作为婺源县革委会主任,我以党性担保,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他望着刘今墨和吴道明光秃秃的脑袋,心中暗笑,要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了眉毛,那可是丑陋之极呢。 “好,接下来按照我说的话去做,首先立即释放那两个守林人,什么也不要说,他们自会返回卧龙谷。其次,将我带来的人私下安排住到招待所,他们很守纪律,不会乱说乱动的,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们。第三,立刻开始对首长进行治疗,总共大概需要几个疗程?”刘今墨不愧为是来自京城的大人物,布置工作起来又快又坚决。 黄乾穗和吴道明相对而笑,刘今墨怒道:“你们笑什么?” 吴道明说道:“哪里需要几个疗程,一天就足够了。” “你们开玩笑?”刘今墨愠道,简直是天方夜谭。 黄乾穗郑重其事地说道:“千真万确,赣北小神医上次治疗一个身患‘渐冻人症’的老太婆只用了一个时辰都不到。” “那还等什么?赶快开始吧。”刘今墨还是不相信,疑惑着说道。 “祝祺呀,你亲自跑一趟卧龙谷,赶紧请寒生回来给首长治病,记住,寒生那孩子倔犟得很,要从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角度来做思想工作,不能来硬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耽误了刘今墨同志的大事,我可对你不客气。”黄乾穗吩咐道。 “是,姐夫,我一定请到寒生。”孟祝祺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吴道明说道:“寒生昨晚说过,只要放了吴楚山人蒋老二,他就给老人家医治,你等会儿就和他俩一起返回卧龙谷,寒生这孩子会遵守诺言的。” “知道了。”孟祝祺出去了。 “现在你们去安排其他的事情,我去和首长谈谈治疗上的安排事项。”刘今墨一个人向会议室走去。 他走进会议室,看见了刚刚苏醒过来的首长,提气于臂,心下盘算着,要不要现在就干掉他…… 第三十五章 重返卧龙谷 “青山清水清泉,难得一方净土啊!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在通往大鄣山卧龙谷的山道上,吴楚山人负手登高而立,感慨道。 蒋老二默默地站立在身后,远方目及之处,孟祝祺气喘吁吁的矮胖身影仍在努力地跟上。 “山人,卧龙谷我们还要继续看守下去么?”蒋老二怯生生地问道。 吴楚山人沉吟道:“天下之大,蝇营狗苟,世人碌碌,物欲横流,早已令人生厌,你我于此,月夜清风,吟诗小酌,岂不快哉?” “山人说的极是。”蒋老二诺道。 “想不到青田刘家,六百年后竟出如此败类,将此秘密出卖给京城的达官显贵。唉,我是担心从此以后,每年的九月十八,卧龙谷都将再无宁静之日了!”吴楚山人叹道。 “那我们怎么办?”蒋老二问道。 “我想当年刘伯温的本意,其实并非只为一己私利而报复朱元璋的,而是想中原一旦出现桀纣暴君,天下百姓煎熬之时,以此太极阴晕救苍生于苦海,可惜如今秘密泄露,小人觊觎,搞不好反而成为祸害。既如此,山人我也不必再遵守那青田之约了,为天下苍生计,我决定毁掉太极阴晕。”吴楚山人面现痛苦之色。 “毁掉太极阴晕!”蒋老二大惊失色。 “毁不得啊,太极阴晕毁不得……”身后孟祝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刚才蒋老二的惊呼声音大了些,恰巧被其听到。 吴楚山人转过身来,目光严厉。 “你们找太极阴晕做什么?”吴楚山人冷冷道。 “这……”孟祝祺吞吞吐吐不再往下说了。 “你不说是吧?我即刻毁去太极晕。”吴楚山人冷笑一声。 “我,我说,我的儿子已经不会有后了,他的蛋蛋没了,可是姐夫的儿子是个人才啊,国之栋梁,才刚二十出头,就已经是北京大学政治系的工农兵大学生了,而且已经有了两年党龄。我们想,一旦找到太极晕,就把姐夫家老爷子的尸骨移葬过来。”孟祝祺嗫嚅道。 吴楚山人冷笑道:“哦,原来你们家想当皇帝呀?” 孟祝祺多少有些腼腆地说道:“您告诉我太极晕的地点,事成后,二位直接搬到县城来住,我给你们批一个大宅院,落红本,吃商品粮,组织上再给你们找两位漂亮的中年女人成家,愿意入党也行,我做你们的介绍人。” “哈哈,真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可笑,可笑!”吴楚山人大笑道,随即转身,径直奔卧龙谷而去。 孟祝祺扭头不解地望向蒋老二,干笑一声,赶忙跟上。 卧龙谷口,老樟树上的乌鸦见到主人回来,站在树顶上“嘎嘎”地大叫。 谷中雾气沼沼,一片静谧,拐过了樟树林,前面就是草屋了。 吴楚山人一步迈进草屋内,昨夜寒生的一句话令他多年来心若止水的内心泛起了涟漪,“我找到了荷香和你的女儿”,这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自己当时与即将成婚的荷香失散,如今算来已经数十年,也曾踏遍中原寻访,可仍杳无音讯,早些年他就已认定可怜的荷香应该是死了,大洪水、三年饥荒,紧跟着便是文革,一个孱弱的涉世未深的女孩是难以存活下来的。 可如今,从未出过家门的寒生竟然说……<dfn>http://</dfn> 灶间的柴薪垛上传出鼾声,近前一看,却是朱彪,一身的酒气。跨入房内,床铺上根本就没有人,寒生不见了。 孟祝祺大怒,上前一脚踹醒了朱彪。 朱彪惺忪着双眼,莫名其妙地呆望着孟祝祺。 “寒生呢?”孟祝祺厉声吼道。 朱彪愣了愣,总算缓过神来,支支吾吾说道:“卧龙谷的酒好厉害啊!寒生,寒生在屋里睡觉呢。” “胡说!哪儿有他的人影?”孟祝祺怒气冲天道。 吴楚山人用手拈起床铺上的几根灰褐色的茸毛,站立在那儿沉思着。 孟祝祺探过头来说道:“这不像是寒生的毛发。” 吴楚山人没有理睬他,心中盘算着,这是那只老蝙蝠的毛,它身中刘今墨一重掌,应是伤得很厉害,一夜之间绝对好不了,他们去哪儿了?难道下去了溶洞,那里面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像迷宫一样,很容易迷失在里面的,那可就危险了。 “大家分头在谷中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吴楚山人吩咐道。 “昨晚埋那个老头的地方是假的龙穴吧。”孟祝祺附在山人的耳边说道。 “你怎么这么说?”山人警觉起来。 孟祝祺嘿嘿一笑,说道:“我看了,那土坑里没有太极土卵。” 吴楚山人闻言又是一惊,看来卧龙谷的秘密早晚要大白天下了,更是坚定了山人毁去太极阴晕的决心。 众人在谷中找了个遍,没有发现寒生的踪迹。 孟祝祺向吴楚山人告辞,带着朱彪回南山村,看一看寒生是否回家了。临行前,孟祝祺告诫山人,请他考虑一下他今天的提议。 山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寻思,自己是否也应该要下山一趟? 草屋里升起袅袅炊烟,蒋老二在引火烧饭。 “山人,老鼠干不多了,您看我们今年冬天是不是要多抓一点?”蒋老二说道。 “不必了,吃完饭以后,你同我抓紧时间一起下山到灵古洞去,今晚子时销毁太极阴晕。”吴楚山人吩咐道,已经明显有些气喘。 “山人,我们如何做法,还需要准备什么吗?”蒋老二询问道。 “你去老百姓家里买一头老母猪,另外带上锄头就可以了。”山人吩咐道。 “山人,我不明白,要老母猪干什么?”蒋老二不解问道。 “毁去太极晕,挖土换土都没有用,龙脉地气使然,葬下去一头老母猪,就等于葬了人一样,此龙穴就被用掉了,以后即使再有人重新葬入,也毫无发力了,形同废穴。”吴楚山人解释说。 “哦,我明白了,但是母猪的后代岂不就发了?”蒋老二推测道。 吴楚山人表情有些痛苦地点点头,说道:“母猪也是胎生哺乳动物,身体结构与人类相似,所以能够与龙穴地气相融合,当然,她的后代无法同我们人类一样登极称王,但是会变异得很大只,又肥又壮,肉质也是相当的好。” “山人,我想好了,我以后干脆去养猪,就要这头老母猪的后代。”蒋老二安排着出谷后的人生计划。 “唉……如果青田刘伯温泉下有知,他耗费半生心血布下的这个风水迷局,六百年后竟然被我俩换成了一头老母猪,不知会作何感想?”吴楚山人心中一酸。 “噗”的一声,山人口中喷出一股热血…… “山人,你怎么了?”蒋老二赶紧冲上前一把扶住了山人。 吴楚山人又咳出些黑血,慢慢说道:“这刘今墨的功力实在是高深莫测,生平仅见。他的指甲重创我前胸足阳明胃经五大要穴,此次内伤着实不轻,我以真气封闭穴道试着疏通任脉,竟然无用,看来不妙啊!” “山人,可有办法医治?”蒋老二带着哭腔问道。 山人摇了摇头。 “寒生,我去找寒生!他一定能够医治的。”蒋老二大声叫道。 第三十六章 《尸衣经》 寒生照顾着阴蝠首领睡去了,望着首领脖子上挂着的骑马布,心中一阵苦笑,世上之事真是无奇不有,辟邪物千奇百怪,谁又晓得一条农村普通妇女日常使用的月经带竟然被蝙蝠偷了来避雷呢?万物皆有灵啊。 朱彪在灶间鼾声如雷,他是喝多了山人自酿的酒。 寒生挑亮了油灯,从怀中掏出那本《尸衣经》,凑在灯下开始观看。 这是手写的书,字体清瘦飘逸,落款没有留名,寒生猜测这就是刘伯温的手迹。 翻开第一页,一行蝇头小楷映入寒生的眼帘: 太极覆太极,青田未有期。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 吾,青田人刘基,字伯温。洪武元年,太祖登基,时任御史中丞太史令。洪武三年,受“开国翊运守正文臣资善大夫上护军”之称,赐封诚意伯。洪武四年,告老还乡。洪武八年,吾料之,太祖不日将遣御使至青田赐死,遂早三日诈死,谥“文成”。 吾隐此卧龙谷中,尽平生所学之异术,集此世间辟邪之奇书《尸衣经》,与吾同葬天蚕之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日若有缘人破蚕,当以此书相赠,造福苍生。 这行偈语及后面的自述看来都是后加上去的,下面才是正文,寒生饶有兴致地接着往下看,书中道: 天下邪术无外乎自然现象及人为之术,无外乎阴盛而阳衰之故,阴气侵体,入表为之邪,入里为之魔也。世人驱避邪魔多用阳刚之术,或禅经或道符,秘咒以请大罗。 吾不然。世间阴邪,吾以淫秽克之,天生男女,万物之灵,毛发精血,溺粪涕涎,眼屎耳垢,均为利器耳,无邪不摧,万夫莫当也…… 寒生看到这儿,不由得喜不自禁,抓耳挠腮,原来人身上竟有如此之多的宝贝呀,怪不得那污秽之极的骑马布竟可用以抵挡雷电的轰击,真是匪夷所思…… 接下去书中分为了男女二篇,分别叙述男人和女人身上污秽之物的采集和辟邪之用法,尤其在讲到女人的隐秘污秽之物时,寒生竟然有身上发热、口干舌燥之感。 他一下子合上书,热气方慢慢消退,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噼噼”油灯芯跳动着,寒生重又挑亮,正欲打开书接着往下看,耳边听到“吱吱”的叫声,回头望去,阴蝠首领已经醒了,正睁着两只硕大的红眼睛看着他。 寒生近前,仔细地检查了它的伤势,发现已经好了许多,炎症也已消退,伸手抚摸散着零乱白发的额头,已经不发烧了。 “吱吱”,首领支撑着坐起来,眼睛眨动着要下地。 “你是不是想回到洞里去?”寒生猜测到了它的意思。 好吧,寒生揣好《尸衣经》,在门后摘下山人挂着的手电筒,轻轻抱起首领,“噗”的一口吹熄了灯,走出房门。 月儿弯弯,清风徐来,凉意沁肤。寒生朝着崖壁下的洞口走去,揿亮手电,钻进了溶洞中。 当他抱着首领回到了蝙蝠洞时,无数的阴蝠们一起“吱吱”地叫了起来,母阴蝠也从石台上起身相迎。 寒生放下首领,望着那些出生不足一天的粉红色肉嘟嘟的小阴蝠,心里甜滋滋的,毕竟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接生。 “我要走啦,以后再来看你们。”寒生对阴蝠首领夫妇说道,一边用手势比划着。 “吱吱”,首领叫来了一只生有红毛的中年阴蝠,并示意它去给寒生带路。 红毛阴蝠眨眨眼睛,向侧面的一个洞口跃去。 寒生走出几步回头望去,黑暗中首领那硕大的红色眼睛依稀闪动着泪花。 这不是来时的路,寒生拿手电照着洞壁,发现十分的陌生。 不管怎么说,阴蝠们是不会害我的,跟着走就是了。 溶洞里时宽时窄,不停地穿行了一个多时辰,前面终于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洞口到了。 寒生走出洞口一看,心里就乐了,原来这就是灵古洞口啊! “吱吱”,红毛阴蝠打了个招呼就展开双翼,飞进了洞里。 此刻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到家了,笨笨。”寒生回头招呼着。 笨笨兴奋得呜呜直叫,竟然冲进竹林里,一路小跑,连头也不回。唉,毕竟已经好几天没回它那狗窝了。寒生没有喊住它,先回家去报个信也好,省得父亲牵挂,这时候说不定兰儿已经起来生火做饭了。 竹林里的乌鸦大概已经醒了,寒生听到几声“嘎嘎”的聒噪。左边不远处,那片连绵不绝的灌木丛里,就隐藏着刘今墨和吴道明这些外乡人梦寐以求的太极阴晕。 一种强烈的愿望袭上心头,他四下里望望无人,于是量好步子,自洞口前行三丈,再左行一十五步,一头钻进了灌木丛中。 天刚刚破晓,光线还很黯淡,寒生找到了那有着五色圆土环的太极晕所在,周围绿草茵茵。 咦,那是什么东西? 寒生奇怪地看见太极土环的中间土壤向上隆起个锅盖般大小的土包,四周还散落着一些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蹲在了土包旁。 过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寒生伸出手指,轻轻地将那个大包包上的土慢慢抠到两边去,土中露出一块黑褐色间有黄色的“土疙瘩”,硬硬的,不知是何物。 踌躇之间,只见那物竟然蠕动起来。 寒生大惊,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东西…… 碎土慢慢隆起,滑下两边,一只巨大的长得如龟般的东西在地里面慢慢地翻身钻了出来,背甲绛褐色,散有淡黄色斑块,腹甲黄色,盾片上有排列基本对称的红色图斑,头则是金黄色,脖子上长满了金色的疣,四肢脚趾间有蹼。 这东西瞪着两只乌黑的圆眼睛,疑惑地望着寒生。 可能是山上的草龟,寒生想,但是越看却越不像,他不知道,这就是吴道明从朱彪家前面水塘边的老槐树上驱赶走的那只母金头鼋。 就在这时,土壤里的那些小土包里也纷纷冒出一些小脑袋,东张西望的,原来是些小鼋。 寒生记得,上次同父亲来时,并未发现这些龟类动物啊,难道是太极卵孵化的?要不怎么凭空生出这许多东西来呢? 寒生疑惑不解。 这时,他突然发现这些龟类的举止似乎有些奇怪。 寒生看出这些草龟的脖子仿佛都很僵硬,转动起来十分地不灵活,与自己以前见过的龟类有所不同。出自医者的本能,寒生注意观察它们的颈部。 不多时,他就有了发现,那些草龟疣状凸起的脖子上,都长着一根奇怪的毛——实际上是一白一黑两根绞在一起的毛——毛的尾端还打着卷儿。 真是奇怪,他边寻思着边以指尖弹了一下怪毛,那大草龟似乎十分惧怕,脖子一颤,扭到一旁。寒生一用力,竟生生地将那怪毛拽下来了。 草龟的脖子立刻活动自如起来,寒生见那大龟竟然一圈圈地做起了三百六十度回旋。寒生大喜,伸手将所有小龟脖子上的怪毛全部都拽下来了,小龟们高兴得立即活动起颈部来,也打着圈儿。 手心里托着那些黑白相间的毛,寒生感到似曾相识般,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就是吴道明的童子阴阳锥,乃是十分霸道的风水暗器。 什么鬼毛?嗅嗅还有一丝臊气,寒生随手撇在了地上。 那只母草龟似乎对寒生十分感激,伸出坚硬的爪子在土里面扒着,不一会儿,就已经扒出五只土卵,白青黑红黄各一只,然后用前爪推到寒生面前,点点头,示意他收起。 寒生笑笑,收下土卵,揣进怀中,站起身来。 金头鼋被解除了禁制,恢复了千年的阴功,这是吴道明万万没有想到的。 天色已大亮,寒生望了望草龟们,转身钻出了灌木丛。 寒生穿过竹林,向南山村走去,远远地望见村东头自家的草屋上升起了一缕袅袅的炊烟,那一定是兰儿在生火做饭。一种暖洋洋、甜丝丝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他站在山坡上默默地望着生活了二十年的茅草屋,不禁有些热泪盈眶了。 这时,他看见远处驶来了一辆吉普车,车后卷起一道尘土。吉普车停在草屋前,有几个人跳下车,走进了院子里。 不一会儿,他便看见了父亲被来人推搡着上了车,那车一路尘土地又沿原路驶回了。 寒生大惊,急忙冲下山坡,朝着家中跑去。 第三十七章 沈才华 寒生刚进院门,笨笨就先发现了,呜呜地叫着。兰儿赶紧迎出房门,身着旧蓝印花布褂子,一脸的诧异,眼角闪动着泪花。 “寒生!”她发出了一声轻柔的惊呼。 兰儿娘也出现在面前,急切道:“咦,寒生你不是在县医院吗?怎么……” 寒生大惑不解道:“县医院?” “他们说你已经到县医院工作去了,县里来人刚刚把朱医生也接走了。”兰儿娘说道。 “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儿,我根本没有去过县里,他们是骗人的。”寒生想起上次父亲被关在县里,同样是受到了欺骗而被挟持的。 “他们是坏人!”兰儿娘瞪着恐惧的眼睛说道。 “不要紧,他们不敢把老爹怎么样的。”寒生安慰道,他心里清楚,那些人这样做,无非是想逼迫他过去给那个老头治病。 “大娘,您以前的名字是叫荷香吧?”寒生突然问。 兰儿娘一愣,随后点点头,疑惑道:“寒生,怎么问起这个,是兰儿告诉你的吗?” 兰儿也惊讶地望着寒生。 “兰儿的爹来自京城,姓魏……”寒生接着问道。 “是啊,孩子,你想要说什么?”兰儿娘不解的目光看着寒生。 “兰儿,我找到了你的父亲。”寒生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 沉默,霎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兰儿和她娘怔怔地望着寒生,仿佛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住的地方离这儿不太远,我昨天还遇见了他。”寒生低头默默说道。 兰儿她们依旧没有说话,仿佛还没有明白寒生所说话中的含义。 “他是旗人,父母双亡,是北大的老师,五七年被错划成右派,下放陕西关中渭河一带。房东家有一独生女,名字叫做荷香,梳着两根长辫子,勤劳端庄,上门求亲的天天都有,可都被荷香拒绝了。荷香喜欢的人是他,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右派,唯恐连累了荷香。最后,他终于与荷香私订终身,决定一辈子耕田种地,与荷香永不分离。他离开渭河去京城处理房产和办理相关手续,准备回来后就结婚。临别时,荷香送给他一个荷包,里面是荷香头上的一缕青丝。 当他返回时,恰遇渭南发大水,水淹潼关,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没有了。他发疯似的沿途寻找,寻遍了关中,最后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后,大病初愈,心力交瘁的他只得回了黑龙江原籍。后来,他又多次回去过关中,可那个村子早已经不存在了,再也打听不到荷香的下落了。他只道是荷香命苦,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从此,他发誓终身不娶,每当月圆之夜,他都会拿出荷包,思念着荷香,望着那一缕青丝黯然泪下……”寒生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扑通”一声,兰儿娘倒下了。 寒生扶住了兰儿娘,将其抱回屋子里,放在了西屋的床上。 “我娘她怎么了?”兰儿啜泣道,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娘苦苦撑了这数十年,早已心力交瘁,难以忍受这大悲大喜的刺激了。 寒生伸出三指,轻轻按在了兰儿娘左腕寸口处。 他起先只是帮助父亲捣药配伍,并未系统地学习过切脉诊病,好在他自幼跟随父亲走东串西,耳闻目染,道理却也大致明白。 父亲曾经说过,腕横纹向上约一寸长的这段脉为“寸、关、尺”三部,左右手的寸、关、尺部位分属不同的脏腑,其中右寸反映肺的情况,右关反映脾胃,右尺反映肾(命门);左寸反映心,左关反映肝,左尺反映肾与膀胱。 此刻寒生轻轻指压在兰儿娘左腕的寸关皮肤之上,浮取心肺脉象,竟丝毫感觉不到,遂稍微加大力度压至肌肉,中取也不得,全力重手按至筋骨,沉取脉象,心中暗道不好。 以寒生目前诊脉的水平,尚且分不清洪、弦、滑、涩诸脉象的分别,只是摸着脉搏感觉万分虚弱,仿佛蠕动般,气血两虚亏。他知道,兰儿娘是承受不了丈夫仍在人世的消息的冲击而倒下的,人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是最容易引起内伤的,她是思悲而经年,突又喜之极致,大起大落,心肝脏器终无法承受,造成了严重的内伤。 寒生拇指掐住了兰儿娘的人中。 一会儿后,兰儿娘悠悠醒转来,登时泪如泉涌,口中喃喃道:“他现在哪儿?” “您躺着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替你找他回来。”寒生说道,伸手拉兰儿来到大门外。 “寒生,我娘不要紧吧?”兰儿泪痕犹在,楚楚可怜。 寒生安慰道:“你娘的心病乃多年郁结而成,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这就去将山人带来。” “他真的是我爹?”兰儿还是不敢相信。 “是的,吴楚山人就是你的父亲。”寒生说道。 屋内发出响动,寒生和兰儿赶紧跑回屋里。 眼前的情形令寒生见了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 西屋,兰儿娘坐在椅子上,正微笑着对着镜子梳头,把本来不多的斑白杂乱的头发编成了两根小辫子…… 寒生默默地退了出来,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马上找到山人。 东屋里,寒生掏出怀中颜色各异的五枚土卵,只留了一枚青色的木卵揣在身上,其余的几枚统统交给兰儿,兰儿知道这些东西十分珍贵,便小心地用包袱皮包好,拿回西屋。 天蚕衣丢到哪儿去了呢?寒生心里嘀咕道。 “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你娘吧。”寒生到灶间随手抄起两个红薯面的馒头,告别了兰儿,奔县城方向而去。 笨笨赤裸着身子躲在狗窝里不肯出来,远远地望着寒生远去的背影,嗓子里“呜呜”地低鸣着。 天阴沉沉的,好像就要下雨的样子,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朱医生在家吗?”院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问话声。 兰儿迎出门去,院子里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怀里抱着个婴儿,手中拎着一条猪肉和两只鸡。 “你们是?”兰儿问道。 中年男子抢先说道:“我们是来感谢朱医生的,他救了我家婆娘和孩子,我叫沈天虎。” “汪汪!”笨笨从狗窝里冲出来对着他们狂吠。 那妇人怀中的婴儿扭过脸来朝着笨笨裂开嘴巴诡异地一笑…… 笨笨夹着尾巴溜进了窝里,低声“呜呜”叫了两声,缩着身子不敢出声了。 “快请进屋。”兰儿让他们进来。 中年夫妇和婴儿进得屋内,坐在东屋桌前,兰儿端上了茶水。 “朱伯伯去了县城,寒生也刚刚走。”兰儿说道。 “哦,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沈天虎问道。 “还不知道,恐怕不会很早。”兰儿回答。 “你是?”沈天虎问道。 “我……”兰儿脸一红,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女娃子生得这么好,是不是寒生的媳妇啊?”那妇人见兰儿娇羞腼腆,猜到个八九分。 兰儿见那婴儿生得白白胖胖,乌黑的眼睛格外地大,着实可爱,便忍不住地想要抱抱。 “他叫什么名字?”兰儿抱过婴儿,一面逗着孩子一边问道。 “沈才华。”妇人笑眯眯地说道。 “这名字好响亮,将来一定很有才华,你瞧他长得多壮实啊!”兰儿夸奖道。 沈天虎夫妇听到赞许后却高兴不起来,两人的脸上都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兰儿诧异地望着他们。 “我们在这儿等,一定要等到朱医生回来。”沈天虎皱着眉头说道。 “孩子有什么毛病么?”兰儿心中疑惑。 “唉,说来奇怪,姑娘既然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这孩子出生就长着两排细牙,每次喂奶都会咬破他娘亲的乳头,在吃奶的同时还吸着血,嘴巴和牙齿都染红了,所以要找朱医生好好看看。”沈天虎说着打了个寒战。 兰儿心想怎么还有这等怪事,再看那婴儿,此刻孩子正瞪大了眼睛对着她微笑,唇缝间看得见里面生着两排白森森的细小牙齿。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径直来到了房门前。 兰儿怀抱着婴儿迎上前去。 进屋的两人,一个是南山村小队长朱彪,另一个是南山镇革委会主任孟祝祺。 “寒生小神医在家吗?”孟祝祺恭恭敬敬地问道。 “请问你们是谁?”兰儿问。 孟祝祺停顿了一下,等待朱彪为自己介绍,半晌,朱彪也没有回话。 此刻,朱彪正瞪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兰儿怀抱里的婴儿。 那婴儿见到朱彪也是睁着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瞳孔放大开来,把眼白挤到了眼角边,小嘴巴一咧,露出两排尖利的细牙,诡异地一笑……多么熟悉的一笑。 那孩子认出了朱彪。 “菜花……”朱彪心中一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寒生早上去县城了。”兰儿告诉他们。 “那么,朱医生也去县里了吧?”孟祝祺接着问道。 “是,也去了。”兰儿回答。 “谁知道才华的名字?”沈天虎夫妇由东屋里走出来,见到朱彪一愣,说道,“原来是你呀,南山村小队长。” 朱彪恢复了镇静,忙道:“你们来啦,见到朱医生了?” “没有,我们在等他回来。”沈天虎说道。 孟祝祺听说寒生父子均已去了县城,遂放下心来,望着沈天虎,问朱彪道:“他们是谁?” 朱彪此刻心痛如绞,心中骂道,若不是你同你儿子害死了菜花,我都已经有后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的! “他们是朱医生的病人,外村的,这个胖大小子就是他们的儿子。”朱彪淡淡地介绍道。 “这位姑娘,你也是朱医生的病人?”孟祝祺心中想,这女孩好标致啊,给我当儿媳妇挺不错的,自从沈菜花死后,镇上的姑娘们见了儿子都躲得八丈远。 兰儿脸一红,低头未作声。 朱彪一心想多亲近儿子,便插话道:“天虎老兄,朱医生恐怕要晚些回来,不如你们夫妇和孩子到我家里坐坐,反正是个等,在哪儿都一样,顺便认认我这个队长的家门。” 沈天虎夫妇对视一下,点点头,对兰儿说道:“也好,朱医生回来后请叫我们一声。” 孟祝祺摆摆手,只要寒生已经上了县城,姐夫那儿就算有了交代。他将朱彪扯到一边说道:“朱彪,你去办你自己的事去吧,记住党的保密守则,昨天的事情不得当任何人说。” 朱彪点头称是,带着沈天虎夫妇和孩子走出了朱家。 孟祝祺想着必须抓紧赶回,毕竟大事当前,丝毫马虎不得,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望了兰儿一眼,也匆匆离去了。 第三十八章 第二枚青木卵 苏醒过来的老者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看见刘今墨走进了会议室。一股无形的杀气袭来,他知道,刘今墨要下手了。 老人叹自己戎马一生,晚年得此怪病,养了儿子又是如此不孝,相信刘今墨这个江湖术士的花言巧语,为求其所谓的速发,竟欲将自己的亲生父亲活葬。试问,这样的不孝之子若是主宰了国家,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江山岂不就要改变了颜色?劳动人民岂不又要重受二遍苦、遭二茬罪? 可惜自己病入膏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任凭着那不肖子胡作非为。唉,此劫难逃啊! 刘今墨面上挂着阴笑,一步步地走近前来,慢慢地举起了手掌……老人闭上了眼睛。 “神医寒生来了!”吴道明突然出现在会议室的门口说道。 吴道明其实早已看出刘今墨此人阴险毒辣,其武功又奇高,自己若不是被寒生打通了任督二脉,恐怕是重伤了五脏,好在几个时辰下来,自己偷偷运气疗伤,已无大碍,估计那吴楚山人伤得不轻,足阳明胃经受到重创,不死也会落得个残疾。 刘今墨此人是绝惹不得的,他根本无心替首长治病,这一点明眼人一看便知,尽管这样,自古“君子不立于危墙下”,这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来自香港的风水师何必趟此浑水呢? 但是,这刘今墨实在是可恶,出手如此狠毒,差点要了老子的命,就凭这一点,也不能让他得意。 正巧黄乾穗那两个原先就认识寒生的手下在汽车站前遇见了寒生搭车,就把他带到了镇革委会。 刘今墨闻言一愣,举起的手掌也慢慢地放下,转过身来,双眼深处闪过一丝怨毒。 这一点,并没有逃过吴道明的眼睛,他心中一乐,按道,老子就要让你不舒服。 办公室里,刘今墨盯着寒生,冷冷地问道:“你确实有把握医治首长的‘人体运动神经元萎缩症’吗?你要知道这是世界五大绝症之一,如果出了差错,你要承担严重的后果。” 寒生平静地说道:“我能治,但是你们要放了我老爹和吴楚山人。” 黄乾穗凑过来亲切地说道:“小寒生啊,你父亲是接去县医院上班工作的呀,你如果不放心,我马上派人请他回这儿来。另外你说的吴楚山人一大早就已经放回去了,现在已经在卧龙谷中休息啦。” 寒生疑惑地望着黄乾穗。 “寒生,黄主任说的千真万确,吴楚山人今天早上就已经回卧龙谷了,我可以担保。”吴道明诚恳地说道。 寒生想了想,赶紧治好那老人家,然后抓紧去卧龙谷,能让他们一家人团聚,才是大事。 “好吧,现在开始。”寒生说道。 寒生被簇拥着进了会议室。 他看到了那个垂死的老人,老人的眼里流露出渴望的神情,那是一个普通人求生的欲望,凄凄惨惨戚戚。 “给我拿一把剪刀和一个干净的碗来。”寒生命令道。 黄乾穗挥挥手,立刻有人送上来一把新剪刀和一个新瓷碗。 吴道明站在刘今墨身后,全神贯注地警惕着,他担心刘今墨从中捣鬼,害死老头不要紧,万一对寒生不利,他就要出手相救了。寒生出事,太极阴晕找谁要去?尤其当他看见寒生从怀里掏出一枚散发着新鲜泥土芬芳气味儿的太极木卵时,就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寒生抄起剪刀,对老人说道:“老人家,需要您的一些毛发。” 老人的目光是坚定和赞许的,可是老人的头发和胡子甚至眉毛都被阴蝠们拔光了,何处去剪? 老人大义凛然地垂下眼睛,盯住了自己的裤裆…… 寒生明白了,他是要自己剪他的阴毛。 《青囊经》的药引子规定必须是病人的毛发,现在的老人除了阴毛就再也无其他毛可剪了。 悬壶济世的医生怎可忌讳隐私呢?寒生二话不说,伸手解开老人的裤带,褪下裤子,露出蔫蔫的尘根,斑白的阴毛寥寥可数,只剩有数十根,且高矮不一、参差不齐。 寒生手持剪刀,“咔哧咔哧”数声,将老人的阴毛全部一扫而光,然后放入碗中点燃,屋内散发出一股臊臭的气味儿。 须臾,阴毛全都烧成了灰。 寒生随即将托在手心里的太极木卵朝地下摔去,“啪”的一声响,木卵碎裂了,里面躺着一条青色的蚕虫。 遇到空气,那青蚕虫慢慢地蠕动起来,探起小脑袋东张西望。 寒生抓起蚕虫放到瓷碗里,蚕虫闻到阴毛灰烬的气味儿,立刻爬过去大口大口地吞噬起来。不一会儿,蚕儿吃光了灰烬,便围着碗底一个劲儿地转着圈子,看样子似是还未吃饱。 没办法,只有这些了,寒生抓起青蚕虫塞进老人的嘴里…… 老人吃力地咽下蚕虫,在场的人全部都惊呆了,这一切是如此诡异,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简直是匪夷所思。 刘今墨冷冰冰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默默地等待事态的发展,他知道,中医偏方离奇古怪,但是今天所见到的简直就是胡闹,这群江西老表不是入了邪教就是脑袋有毛病。 “快看!”有人手指着老人发出了惊呼。 众人急视之,原本萎缩成一团的老人突然四肢张开,口吐白沫,面部肌肉强烈地扭曲起来,只听得“噗噗”连响数声,括约肌失禁,屎尿俱下,会议室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刘今墨大声问道,心中一阵宽慰,好小子,把老家伙治死是最好不过的了,一来去了日后的威胁,二来抓了个替罪羊,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寒生也有点紧张,老人的情况怎么与兰儿娘的不一样呢?看来可能是药引子不够,无法充分发挥木蚕虫的药效。 “可惜药引子太少了。”寒生说道。 “可有其他补救办法?”黄乾穗急切地问道。 寒生低头不语,脑袋里搜肠刮肚地思索着。 吴道明上前道:“寒生,运动神经元的恢复与打通经络相似,据我观察,这木蚕根本没有吃足药引子,这样恐怕会功亏一篑,你上次激发我经络所使用的方法,我想可以在老人身上用一下,药力加上体内自身的求生本能,或许可以弥补药引子的不足。” 寒生听罢心里迅速盘算起来,吴道明所说的强迫疏通经络并非没有道理,可是《青囊经》上说此法不可用于老人、孩子和体弱之人身上,看这个体虚质衰的老人,怕是承受不了。 “咕噜”声响,老人体内的元气已经开始在喉咙里翻滚,眼睛急切地盯着寒生…… 望着老人痛苦的眼神,寒生终下决心,猛地扑上去,用力按住老人的口鼻,老人的脸上几乎感觉不到有温度,如同冰块一般冰凉。 众人大惊,不知道寒生这是干什么,要知道,不让老人呼吸,岂不会憋死? “大家不要慌,这也是一种辅助疗法。”吴道明赶紧解释道。 手掌下的老人脸色涨得通红,脑袋仿佛也膨胀变大了,体内原本微弱的元气在积聚着,木蚕的药性也被激发到了极致,寒生随时观察着,万一不行就得松手。 刘今墨乃是一代武学奇人,见此心中也是不由得赞叹,这寒生果然是个医学奇才,这一险招暗合高深武学的道理,逼出人体自身的能量方为武学至高无上的追求。太极蚕虫的药理他不知道,但他觉得寒生此人乃是十分的不简单,小小年纪用药已经用到极致,方法也是古怪到极致,此人的家学渊源可谓颇有来历啊! 就在此时,老人“噗”的一声响屁,吴道明知道,大功告成了。 寒生慢慢松开了手掌。 此刻,老人平静了下来,浑身上下升腾起一团白雾,脸上和衣服上均覆盖着一层白霜,与上一次医治兰儿娘时的情况一致,寒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吴道明上前轻轻拍了拍寒生的肩头,赞许地一笑。 老人身上的寒气慢慢消散,会议室里仿佛到了冬天般,气温骤降了几度,黄乾穗不禁打起了哆嗦。 刘今墨这时也已明白,天下五大绝症之一的“冰人症”如今终于在寒生的手下治好了。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暗道一声,此乃天意啊! 他转身走出会议室,来到外面,望着视野里的绿水农田山郭,惆怅之情油然而生。婺源不仅是中国最美的乡村,而且还有中国最神奇的医术,我刘今墨今日算是见识了,正因如此,我也不得不离开了。 他默默地走了。 寒生,我们还会见面的。刘今墨在心里说道。 会议室内,老人伸展着四肢,慢慢坐起,随即又站立起来。他边提着裤子,边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油然而生。 “首长,我是婺源县革命委员会主任黄乾穗,您的病全好啦,这是我们国家的福分啊!衷心欢迎您来婺源指导工作。”黄乾穗赶紧挺身说道。 首长的目光落在了寒生身上,立刻柔和了许多,他微笑道:“寒生小同志,你的医术真是了不起,攻克了世界性绝症,请你跟我回京城吧,那里可是大有用武之地啊!” 寒生想起了华佗与曹操的故事,摇了摇头说道:“您已经没事了,我也该回家了。” 首长再次劝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可以一同进京。” 寒生笑了笑,竟然转身走出了会议室,众人皆惊愕不已。 “好,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功成身退,小小年纪,不简单啊!黄主任,你要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京城的条件好,待遇高,另外老一辈的革命家年龄都大了,身体嘛多少总有些毛病,我看寒生小同志完全可以胜任这一特殊而光荣的工作的。”首长吩咐黄乾穗道。 “请首长放心,黄乾穗保证完成任务。”黄乾穗拍着胸脯说道。 “来人啊,给我把刘今墨抓起来。”首长脸色一变,命令道。 第三十九章 慈悲的心 寒生一路直奔大鄣山卧龙谷而去。 深秋的赣北山区,层林尽染,黄叶铺地,不时能看见小松鼠们怀里抱着松塔穿过林间的空地,准备着过冬的食物。 寒生急匆匆地赶路,根本没有留意到远远地有人跟在了后面。跟踪之人身形敏捷,踏地无声,如同幽灵一般。 遥遥望见大鄣山时,天空中飘起了雨滴,寒生顺手自路边拔了些野草,编了顶草圈扣在头上以避雨,一直走到黄昏时分,才来到卧龙谷口。 “嘎嘎”,老樟树顶上的乌鸦见到寒生便叫了起来。 “嗖嗖”,轻微的破空声,那两只乌鸦一头栽落下来,摔在了寒生的脚下。寒生颇为奇怪,拾起乌鸦的尸体,发现它们的脑袋都已经被什么东西击碎了,血流一身。 奇怪?寒生抬头望望树顶上,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 相距不远处的那个跟踪者的嘴角冷冷一笑,赫然竟是刘今墨。 当寒生来到草屋门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草屋内闪烁着油灯光,吴楚山人面色蜡黄,静静地躺在床上,蒋老二正背转着身子用手抹着眼泪。 寒生见此情景大吃一惊,急忙扑上前去。 “寒生!”蒋老二转身发现了寒生,大喜过望。 “山人叔叔,你怎么啦?”寒生望着面容憔悴的山人叫道。短短一夜之间,山人仿佛变了个人,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寒生哪里知道,山人胸前五大要穴中了刘今墨的独门暗器——五根指甲,如今任脉已断,奄奄一息了。 这刘今墨乃是当今世上武学奇才,自幼师从一个云游的癞头老僧,武功极阴柔,后来得知那老僧是前清皇宫里的一个烧火太监。1924年初冬,冯玉祥部将鹿钟麟荷枪实弹包围了紫禁城,驱赶走了末代皇帝溥仪,那烧火太监从此流落民间,谁都不知道,这不起眼的烧火太监竟是大内的第一高手。 此人出宫后为了掩饰太监身份,改易女装,虽已是中年人,但仍是眉清目秀,风姿绰约,不料想竟招来无数商贾纨绔、市井无赖的骚扰,无奈只得暗中出手,除掉那些狂蜂浪蝶,这些无头案件,当时震惊了京津一带。 后无法,干脆装成一癞头僧,浪迹江湖,四海为家。晚年隐居浙江雁荡山中,直到有一天路遇一天资聪颖的男孩子刘今墨,遂掳入深山,将毕生武学倾囊相授。 这刘今墨极赋天分,不但尽得真传,而且性格上也极阴柔狠辣。 这次他只一招便制住了吴楚山人和岭南吴道明,其武功之高,出手之毒,由此可窥一斑。 寒生试了下山人的脉搏,已经感觉不到了,探探鼻息也是极其微弱,这可怎么办?寒生急得汗珠都滴了下来。 “什么人?”蒋老二大喝一声,身体箭一般蹿了出去。 寒生一愣,房门外突地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便听到有人摔倒在地。寒生吃惊不小,正欲起身察看,门外悄无声息地飘进来一个人影。 “寒生,吴楚山人今晚必死无疑,你就别费心思了。”尖细的声音令人耳膜极不舒服。 寒生望见来人,吃惊道:“刘今墨!” 刘今墨阴笑道:“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吧?小神医,你治好了老爷子,可是却毁了我的前程。” “你来干什么?蒋老二呢?”寒生问道。 “喏,在外面躺着呢!”刘今墨努努嘴道。 “你杀了他?”寒生疑惑道。 刘今墨又是几声阴笑,说道:“怎么会呢?毕竟是我们青田人的后裔,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 “你来谷中究竟有什么目的?”寒生质问道。 刘今墨点了点头,正色道:“寒生,我听说你医治老爷子的条件是释放吴楚山人,这说明你同山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另外,你手中那枚新鲜的太极土卵是从何而来的?今天我一看见它,就已经知道昨夜是被吴楚山人骗了,太极阴晕根本就不在那个破土包上,所谓太极土卵都已经孵化完全是谎话。你今天必须告诉我,作为交换条件,我帮你医治吴楚山人。” 寒生淡淡地说道:“山人叔叔的伤,我自会医治。” 刘今墨嘿嘿怪笑两声,愣愣说道:“如果我再补上一掌呢?”说罢举起手掌,走到床前,作势就欲劈下。 “无耻!”寒生怒道,握紧了拳头。 刘今墨扭头对着寒生冷笑,说道:“如何?太极阴晕的地点重要呢,还是吴楚山人的性命要紧?” 寒生张了张嘴,一下子未能说出话来。 刘今墨得意地盯着寒生,也不言语,看表情似是胜券在握。 “好,我告诉你太极阴晕的位置,你得发誓不得伤害山人叔叔和蒋老二才行。”寒生心想,没有什么比山人叔叔和兰儿娘一家团聚更为重要的事了。 “哈哈,好,一言为定,我刘今墨答应你……”刘今墨大喜过望,得意忘形之中竟完全放松了警惕,以他的功力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得开这致命一击的…… 待刘今墨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后腰二椎间左右志室穴受到了重击。随着“嘭”的一声响,刘今墨的身子被重重地抛到了对面的墙壁上,然后连同那幅大痴山人的村上图一同摔落在地上。 他半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朝击来的方向看去:吴楚山人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地对着他惨然一笑,随即口一张,喷出一团血雾…… 原来当寒生刚刚进屋的时候,山人就已经料到有强敌觊觎其后了。外人进谷,报讯的乌鸦绝不可能不来报信儿的,如此,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乌鸦已经被杀死了,而寒生不会这样做,他也没有这样的功力。在寒生入谷前后定有高人入谷,既然出手杀了乌鸦,必是不怀好意,应该是寻仇来了。可是自己重伤在身,蒋老二又恐非敌手,所以自己只有装作知觉已失,在暗中慢慢集聚全身的能量。纵使寒生扑到床前,自己也绝不能露馅,因为他知道,那个高手就在外面偷窥着。 但由于任脉已断,唯有靠督脉和奇经八脉内残存的真气凝聚到一只右掌之上,等待着最佳时机才能一击奏效,而且绝对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刘今墨上当了,他轻易出手点倒了蒋老二,对自己的奄奄一息放松了警惕,加之寒生同意了交换太极阴晕的条件……于是,得意忘形的刘今墨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山人。 吴楚山人认准了刘今墨后腰第二椎骨处的志室穴,然后竭尽全力,给予致命一击…… 刘今墨不愧为江湖上的武学奇人,又在雁荡山中师从清末紫禁城大内第一高手多年,当突感腰后气场有变,体内下意识地猛地提气护穴,虽然未及护及全部,但左志室穴却基本保住了,尽管如此,也还是承受不住吴楚山人耗尽全身真气的一掌。 他的身体被击得飞起来,倒撞墙上,腰椎以下已经失去知觉,双手臂也暂时麻痹了。他暗道,此次栽了,我命休矣! 吴楚山人用尽了残存的真气,喉咙一甜,喷出血雾,眼见着是不行了。 “你……”刘今墨惊愕地望着吴楚山人,说不出话来。 山人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艰难地说道:“寒生,快,快去灶间取来铁斧,照着他的天灵盖正中砸下去,不然等会儿他缓过来就麻烦了。” 寒生愣住了。 “快去呀,否则就来不及了!”山人的鼻子和嘴里涌出大团大团的鲜红的血泡泡。 寒生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到灶间,拎起靠在火塘口处的一把铁板斧,返回到屋子里。 刘今墨瞪着惊恐的眼神注视着一步步走近的寒生。 寒生缓缓地举起了铁板斧……吴楚山人欣慰地合上了眼睛。 “快砸呀,寒生,等一下他缓过来后可不会手软的。”山人半晌未听到动静,不甘心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催促道。 寒生望着刘今墨的眼睛,手中的铁斧似有千斤重。他从来没有杀过人,自幼受父亲治病救人的教诲,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要亲手杀人,他下不了手。 “山人叔叔,我不能杀人呀!”寒生哀求的目光望着吴楚山人,手中的板斧缓缓放下了。 刘今墨的眼光中露出一丝喜悦的期望。 山人叹了口气道:“孩子,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寒生重又举起黑乎乎的板斧,口中带着哭腔:“是天灵盖的中间么?” 刘今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熄灭了,他知道这下完了,自己运气冲关刚刚冲开一半,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回想起自己当年只有十岁,在雁荡山亲戚家的后山玩儿,遇到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那个人,他的师傅,癞头老僧。 他还记得那个癞头老僧乍一见到他时,眼睛一亮,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阴阳怪气,吓得他两股战战,想跑都迈不动脚步。 癞头老僧用手轻轻一指,自己浑身就已麻木。他被夹着翻山越岭,耳边呼呼唤风声像飞似的,最后来到了一个好深好深的山洞里,一晃就是十多年。这些年里,他学会了老僧的全部武功,两人相依为命,就像是父子一样,自己的亲生父母却早已淡忘。 终于有一天,老僧病了,临终之前告诉他,他姓梅,叫梅一影,是当年光绪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戊戌变法失败后,光绪帝囚禁瀛台,郁郁而死。他被贬为烧火太监,从此后,他一直默默无闻地在紫禁城里烧火做饭,没有人注意过他,也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就是大内皇宫里的第一高手。 “你该回家了,你陪伴我的晚年,让我不致寂寞,我很欣慰,现在,你该还给你的生父母了……”当晚,老僧就死去了。 刘今墨凭着记忆找回自己在青田的家…… 正回忆到这儿,耳边板斧裹挟着风声落下。 “噗”的一声闷响…… 刘今墨睁开眼睛一看,铁板斧摔在了地上,寒生默默地走到了床边,扶起吴楚山人转身背在后背上,然后走出了房门,经过躺在地上的刘今墨时,甩下了一句话:“请不要伤害蒋老二。” 寒生背着山人走到灶间,拿起锅台上蒋老二的手电筒,然后离开了草屋。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刘今墨方才出了一头的冷汗,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命丧卧龙谷了。 他试着运行真气再次冲关,志室穴一热,第二腰椎有了知觉。刘今墨大喜,赶紧催动着真气,沿任督二脉运行,有阻滞的地方便加大力度冲过,最后真气终于运行一个周天…… “嘿嘿,”刘今墨站了起来,“寒生啊寒生,你不杀我是你的事儿,我杀不杀你则要看你是否说出太极阴晕的位置,这回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说罢,纵身一跃,身子飞出草屋。 草屋外,早已不见寒生的踪影。 此时,小雨已经停歇了。云层撕开道缝,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卧龙谷中雾气茫茫,一片静谧。 刘今墨低头望了望躺倒在草屋外面的蒋老二,说了句:“青田老乡,12个时辰后穴道自解。”然后几个纵跃向谷口而去。 月光下,谷口外面的山路清晰可辨,可是并无寒生和吴楚山人的踪迹。咦,这小子怎么会跑得这么快?刘今墨诧异着一口气追出去几里路,仍旧不见寒生他们的踪迹。 坏了,这小子可能根本就没有出谷,肯定是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吴楚山人的伤势,是拖不了很久的。如果寒生有办法医治,也会马上着手,不可能背着山人乱跑的。妈的,上当了,赶紧回谷。 刘今墨掉头折返卧龙谷,一路疾奔。 第四十章 干儿子 寒生背着吴楚山人出了草屋后,径直向卧龙谷峭壁走去,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洞口,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他揿亮了手电,跟着记忆中的甬道前行。 穿过大大小小的溶洞,前面终于看见了那些熟悉的红眼睛。阴蝠们见有入侵者,“呼啦”一下子扑了过来,预备拔毛,而当那熟悉的超声波反射回来时,它们感知到了来人是寒生,兴奋地围着他“吱吱”直叫。 阴蝠首领跃到了寒生的面前,眨动着血红色的大眼睛。 寒生摸了摸它的右翼,灯光下看到已经基本痊愈了,心情也略微得到了些慰藉。寒生拍拍首领,示意着向侧面的洞口而去,首领明白了,跃起带路。 甬道太窄的时候,寒生只有放下山人,然后匍匐拖拉着他前行,就这样艰难地行进着,几乎大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天蚕洞。 《青囊经》疗伤篇中,记载着天蚕治疗内伤具有奇效,无论内伤有多么严重,只要一息尚存,将伤者放入天蚕内,七日定可痊愈。 经过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寒生现在对《青囊经》已经确信不疑,所以他在草屋里才有把握说自己来治疗,关键是抢时间,现在终于在山人气绝之前赶到了天蚕洞。 事不宜迟,寒生奋力托起吴楚山人,从天蚕的裂缝中将其硬塞了进去,“扑通”一声砸在了浑身白毛的刘伯温身上。他把手电照进去,发现山人下意识地抱住了刘伯温。 好啦,寒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了般,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寒生悠悠醒转来,睁开眼睛,黑暗中看到了那些熟悉的红眼睛,身旁散发着一股清香的气味儿。 摸过手电筒一照,身边是一大堆的新鲜水果,有山梨、枇杷果,还有一些碧绿的大山枣,都是红眼阴蝠们送来的。 寒生感激之极,也学着它们那样“吱吱”叫了几声,阴蝠们大喜,一起“吱吱”地叫个不停。 有了这些水果,就饿不着了,自己也可以在天蚕洞里守候山人了。他关了手电筒,摸黑抓起一个水果就啃起来,尽管味道有些青涩,但毕竟可以果腹了。 沈天虎夫妇抱着孩子跟着朱彪来到了老槐树下。朱彪指着水塘旁的三间草屋说这就是他的家。 婴儿此刻突然不安起来,鼻子不停地轻轻翕动着,仿佛嗅到了什么,黑黑的瞳孔不停地移动。 一行人走到了朱漆大门前,婴儿的眼睛瞧到了那幅领袖戎装像,天安门城楼上,领袖身穿草绿色军装,戴红袖章,神采奕奕。 这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还是朱彪荣膺县模范民兵排长出席表彰大会时发的,他感到是莫大的荣誉,遂贴在了屋檐下,尽管经过了几年的风吹日晒,领袖的神态依旧那么慈祥。 大凡拍照,如被摄人物的气场足够强,均会在相片上有所反映,但一般人都不易觉察,而世上有些人则非常敏感,如婴儿、练气功有成的人及被脏东西上身的某些灵媒,这些人就会感知照片上的罡气或者阴气。古代的帝王、今时的党魁领袖、军事统帅,甚至高僧老道、屠夫刽子手均有很强的气场,面前的这幅领袖戎装像,罡气尤甚。 婴儿沈才华此刻已经感受到了来自照片的煞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脑袋躲进了母亲的怀里,吓得不停地发抖。 房间里坐下喝茶,沈天虎夫妇看到了满墙的奖状和荣誉证书,不由得充满了敬意。 “朱队长,你真是了不起呀,在这南山镇可算是个名人啦。”沈天虎赞叹道。 朱彪含蓄道:“这些荣誉都是党的培养和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结果。” 沈天虎满意地望着四周的墙壁,说道:“朱队长,你上次说要认才华做干儿子的事儿,我同意,有你这样出色的干爹是咱们才华的福分啊!”沈家婆娘也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菜花……”朱彪一愣,随即喜极,口中喃喃自语。 沈天虎夫妇见朱彪如此喜爱才华,心中也是十分宽慰。 “才华,快来见见干爹。”沈天虎开口说道,并示意婆娘把儿子让给朱彪抱。 婴儿被递到朱彪的手里,竟然立马张开小嘴儿,破涕为笑,小小的舌头舔了一下那两排白森森的小牙…… 朱彪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拉开柜门,打开一个小包裹,取出来一对玉镯,那是当初想送沈菜花而又未及送出的。 那些日子里,他经常深夜前往荒坟岗,月下凭吊,发出长长的叹息,后来准备将这对玉镯埋入坟前,当从吴道明口中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就决定留下了。 “来,我的儿子,这是爹爹给你的见面礼。”朱彪将玉镯塞入婴儿的小手,那孩子竟紧紧地抓住了玉镯。 “第一次到家,一起吃个饭吧,我去李老二家搞点荤菜。”朱彪说着放下孩子,不料那沈才华竟然抓住朱彪不放手。 “不必客气了,有什么吃什么,我们自己动手。”沈家婆娘说着话便来到厨房拾掇起来,沈天虎也起身帮忙。 “好吧,我带儿子到院子里转转。”朱彪抱着沈才华来到了院子里,慢慢踱到了房西侧,那里是沈菜花的墓地。 婴儿沈才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安静极了。 “孩子,这下面躺着的就是你娘沈菜花,”朱彪又低下头来对着平平的新冢说道,“菜花,我把我们的儿子带来了,你瞧,他长得多壮实啊,以后我会经常带他来看你的,你高兴么?”泪水模糊了朱彪的双眼。 他抬头看看婴儿,竟然发现沈才华也掉下了两滴眼泪。 吃饭的时候,两杯烧酒落肚,沈天虎话多了起来。 “他干爹,你又不是外人,你知道吗?才华刚出生的时候是个女孩儿……”沈天虎放下酒杯,眼睛已经喝红了。 “什么?女孩儿?”朱彪吃了一惊。 “没有小鸡鸡。”沈天虎追加了一句。 朱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沈天虎笑了笑,又道:“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个丫头,连朱医生也是这样说的。没想到第二天就长出一个小肉球,一天比一天大,后来看出来了,那是一个小鸡鸡。” “啊?”朱彪终于缓过神儿来。 “是啊,这事儿真的是太奇怪了,我从来没有当别人说起过。朱队长,你是才华的干爹,这才告诉你的。原想私底下来问问朱医生的,可他又不在家。”沈天虎说道。 “我看看。”朱彪迫不及待地要拉开沈才华的裤子。 沈家婆娘褪下沈才华的裤子,朱彪凑过头去定睛细瞧…… 这是一个发育还没有完全的小鸡鸡,阴囊还只是在皮肤上出现的一些褶皱,咦,这是什么?才华光洁的小屁股蛋上长着一颗红颜色的胎记,酷似一朵梅花。 朱彪如同遭了一记重锤,脑中一阵眩晕。那胎记,沈菜花的屁股上也有一个! “朱队长,你怎么啦?”沈天虎一脸茫然地望着痴痴的朱彪。 “是男孩儿,没错。”朱彪痛苦地说道。 “朱彪,我回来啦!”门外传来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朱彪应声一看,岭南吴道明正笑呵呵地走进门来。 朱彪连忙起身介绍,说这是广东来体验生活的大作家。吴道明眼光一扫,最后落在了婴儿沈才华的身上。 “哦,还没变过来?”他的一句话吓了屋内人一跳。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吴道明的脸上。 自从首长大病初愈,下达了追捕刘今墨的命令后,所有的人都忙开了。黄乾穗忙着给县公安局打电话,部署各交通要道的盘查堵截,镇革委会在孟祝祺的带领下也召集起基干民兵组织,随时配合行动。吴道明则返回南山村,继续做他自己的事,他可不愿意再见到那个刘今墨,那家伙武功实在是神鬼莫测,弄不好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您说什么还没有变过来?”沈天虎惊愕地问道。 吴道明淡淡一笑,道:“这孩子出生时是女仔,满月时是男仔,天地造化啊!”他瞥见朱彪在那儿给他使眼色,心中已明了,便不再说下去了。 沈天虎越发惊愕了,连忙毕恭毕敬地问道:“吴老师,孩子真的会变吗?” 吴道明摆摆手,说道:“医学上讲是可以变的,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了。” 沈天虎怏怏地坐下喝着闷酒,也不再说话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婴儿沈才华正以极怨毒的眼光看着吴道明。 “沈大哥,朱医生回来啦!”院子外面传来兰儿的喊声。 沈天虎闻言忙起身,婆娘抱好孩子,夫妇俩打了招呼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朱彪询问的目光望着吴道明。 吴道明坐下来,微微一笑,问道:“这就是那个孩子吧?” 朱彪点点头。 吴道明缓缓说道:“沈菜花被谋杀时已有八九个月身孕,此时男孩儿的性别已定,寻找过胎的宿主时,孕妇宿主可能怀男也可能是怀女,如果怀的男胎就不存在问题,若是女胎,则必须经过一个变胎的过程。” “那如何变呢?”朱彪急切地问道。 “你的孩子属于鬼胎,凡是鬼胎必是怨气十足,他侵入宿主腹内会吞噬原来的胎儿,改变那胎儿的内部神经系统、遗传基因和性别,长小鸡鸡只是身体外观的改变。”吴道明解释道。 “他杀了原来的那个胎儿?”朱彪战战兢兢地说。 “是谋杀!”吴道明纠正道。 朱医生被吉普车接到县城的那所老宅子里,有人出面客客气气地接待,与上回被挟持而来所遭受的对待截然不同,可是也无人对此予以解释,他也没有见到黄乾穗主任。 近午时,有人请他重新坐上了吉普车,稀里糊涂地被送回了南山村,下车回到了家。 兰儿告诉他,早上寒生回来过,然后就去了县城。 “他这几天去了哪里?”朱医生问道,心中忐忑不安。 兰儿摇摇头,说道:“他没讲,只是告诉我和娘,他找到了我的父亲,他要去把他带回来。” “你的父亲?”朱医生吃了一惊。 “嗯,说是叫做‘吴楚山人’。”兰儿说。 吴楚山人?朱医生想起了寒生提起过的在大鄣山中救过寒生的那个人,似乎很神秘的,等见了面,应该要好好地聊一聊。 朱医生回屋歇息,兰儿去叫沈天虎夫妇。 沈天虎夫妇怀抱婴儿走进院子,笨笨刚一露头就又缩回去了,大气儿也没敢出。 朱医生看见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心下自是欢喜。 “朱医生,您上次接生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是个女孩儿,但是现在却变成了男孩,您说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会吧,明明是个女孩呀。”朱医生说道。 沈家婆娘脱下沈才华的小裤子,指给朱医生看,那里果然长出了小鸡鸡,原先女孩子的特征则不见了。 咦,那个鬼胎我已经下药驱除了呀,难道说没有除掉?朱医生心中犯了嘀咕。那白虎衔尸之地,黄土新坟,莫非那沈菜花怨气太甚,竟药力有所不及?如果是这样,鬼胎降生却是有些凶险呢! “这孩子有什么与常人不同之处么?”朱医生看着那婴儿问道。 沈天虎道:“没有什么不同的,只是喜欢咬破他娘亲的乳头吸血。” “什么?他现在就已经长牙了?”朱医生大惊。 就在这时,沈才华裂开了小嘴儿,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利的小牙,冲着朱医生一笑…… 坏了!朱医生心中一凉。 第四十一章 青田往事 夜空中云彩散去,卧龙谷中,月色如水,树影婆娑。 刘今墨默默走到草屋前,出手点去,解开了蒋老二的昏睡穴。 “起来吧,蒋老二,你是我们青田人的后裔,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大概从来没有去过浙东南吧?在这赣北卧龙谷中蜗居一世,也真是难为你了。”刘今墨柔声说道。 蒋老二活动下手脚,爬起身来,站在刘今墨面前一言不发。他知道,此人武功之高,实在是匪夷所思,自己被点倒时,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简直如鬼魅一般。 “你知道寒生背着吴楚山人去哪儿了么?他俩应该还在谷中的某个地方。”刘今墨问道。 蒋老二沉默不语。 “好,我再问你,作为守陵人,你应该知道真正的太极晕在什么地方吧?按照青田之约,我带来了信物,你们就应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你难道想违约不成?”刘今墨继续说道。 “太极晕的位置只有吴楚山人一个人知道,卧龙谷600年来的规定一向如此。”蒋老二说话了。 刘今墨嘿嘿冷笑道:“这怎么可能,万一那个人出事儿了,岂不秘密失传?到那时,如何向青田履约人交代?” 蒋老二不再言语了,他知道刘今墨聪颖过人,自己言多必失。 “告诉我,他们疗伤的山洞在哪儿?”刘今墨果然机警过人,他猜测吴楚山人重伤在身,绝不可能露宿野外,此谷之中虽只此一间草屋,但这里却是典型的喀斯特石灰岩地区,溶洞比比皆是,他们肯定是藏在某个山洞中。 蒋老二何尝不是这样想,山人已经重伤昏迷,寒生既然背负着山人就决计不可能走远,肯定钻进了某个山洞,可是寒生又不熟悉这里的洞穴情况。唉,可惜自己现在也是爱莫能助。得想个法子引开刘今墨,他想了想,说道:“好吧,你若相信我,就跟着我走,不信呢,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好了。”说罢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望着刘今墨。 “好,我岂有不信之理,我跟你走。”刘今墨艺高人胆大,心想,谅你蒋老二也耍不出什么名堂来。 蒋老二返身回屋,从抽屉里找出备用的手电筒,然后出门向山谷深处走去,刘今墨如影随形地紧紧跟在了后面。月光下,雨后的谷中湿雾沼沼,溪水中偶尔传来林蛙的鸣叫声,尤显得谷深林密,静谧之极。 两道溪水之间,霭霭雾帘的后面,依稀有一个大大的山洞,洞口有成串的水珠滴下,上面的石头也不知被哪位高人铲平,且镌有三个大字草书:卧龙洞。 “就是这里了,卧龙洞里面洞连着洞,纵横交错,跟着我,万一走失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蒋老二语气坚定地说道。 “请前面带路。”刘今墨坦然道。他心中微微一笑,这蒋老二在玩小动作,方才说话的语气暴露了他的内心,他巴不得我在地下迷失,岂会好心提醒我? 洞中黑暗潮湿,石壁上长满了青苔和石耳,散发出一股霉味儿。里面果然洞连洞,甬道横竖参差,蒋老二头也不回地径直向里走。 哼,想玩我?刘今墨鼻子轻轻一哼,暗运内力,每经过一拐点,就将手掌往石壁上一按,那石灰岩竟硬生生被刘今墨按出掌印来! 可想而知,这刘今墨的武功已臻化境,若干年后,如有有人来此洞游览,见到这些手印,不知会凭空生出多少惊世骇俗的遐想。 当年也是在这样的山洞中,癞头老僧曾对自己说。本门武功至阴之极,越到后来人就会变得越加阴柔,而且会产生极强烈的母爱,每月都有一次便血发生,屙血而且同时尿血,届时会痛得死去活来。开始血量为寥寥数滴,其后逐月增多,从一小杯至一大碗,甚至达到半脸盆,最终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唯一的补救之法就是自宫。 自上月开始,自己的出血量已经接近一海碗了,而且发作之时疼得满地打滚,意识混乱,其难受程度远胜于毒瘾发作,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自宫的决心。 “到了,这里就是卧龙洞里的龙潭。”耳边传来蒋老二的话音,打断了刘今墨的思绪。 刘今墨私下里扫视一周,冷冷道:“你把我引到这儿来,却并不见寒生和吴楚山人。同是青田人,何苦说谎话呢?” 蒋老二平静地说道:“吴楚山人为你所伤,我蒋老二虽是粗人,但山人与我同为守灵人数十年,他对我敬重有加、亲如手足。刘今墨,你害我手足,我岂能帮你?” “那又如何?”刘今墨叉起手来,不屑一顾地看着他。 “同为青田人,我愿与你一同死在此洞之中。”蒋老二说道。 “嘿嘿,你以为我走不出去么?”刘今墨冷笑道。 蒋老二盘腿坐在了龙潭边,不发一声。 刘今墨劈手夺过手电筒,朝潭中照去,水潭最阔处宽约有十丈,不规则形,潭水呈碧绿的颜色,深不见底,偶尔会有一连串的泡泡升上来。 “此地如此幽静,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出去呢。”刘今墨索性也坐了下来。 “青田老家是什么样子?”蒋老二突然问道。 刘今墨愣了一下,说道:“唔,这么说吧,青田位于浙东南,瓯江的下游,靠近温州,属丽水地区管辖。此地因城北青田山而得名,山清水秀,是鱼米富庶之乡,而且还盛产青田石,很名贵的。还有,提起刘伯温,谁都知道是咱们青田人。” “唉,可惜我从来都没有去过。”蒋老二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 刘今墨闻言脸上略有些落寞,想一想,自己大概也有十多年没有回去了吧。 自从师傅癞头僧梅一影去世后,刘今墨便收拾行装返回青田。临行时,遵照师傅的遗命,一把火将那个山洞里的所有物什烧了个精光,彻底抹去了他们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当年上山时自己只有十岁,如今下山时,已经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世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个丝毫不起眼的年轻人,却是身负绝顶武功的刘今墨。 他凭着当年的记忆,一路打听着往青田的南田村而去。 时值1935年初春,中原时局不稳,日军此时正忙于策划“华北事变”,战争一触即发。一路上,遇到不少北方流亡的学生以及逃难的难民,其状甚惨。 地处浙东南的青田老家,此刻正遭遇着一场劫难,他回来得正是时候。 自家门前的那株老槐树下,聚集了一群人,树杈上吊着几个遍体鳞伤的人,人群里头几个彪形大汉正高举皮鞭狠命地抽打着被吊之人。 刘今墨挤入人群,认出了那吊在树上的正是自家的亲人,其中有父亲、母亲,还有他唯一的哥哥,衣衫破碎,血凝成痂,全都已经奄奄一息了。 几名手持皮鞭的恶棍、一条凶恶的狼狗,还有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抽着洋烟,身后站着几名劲装汉子。围观的村民们个个麻木不仁,只是看热闹,更无人阻止施虐。 “住手!”刘今墨挡在了亲人前面。 人们都愣住了,瞅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外乡人。自己的父母亲也楞住了,他们也没有认出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十年前失踪的儿子。 “年轻人,不关你事,还是快点走吧。”吊着的父亲苍老了许多,口中滴着鲜血,好心地劝说道。 刘今墨心头一热,差点脱口喊出父亲来,一时间泪水满盈,几乎夺眶而出。 “哪儿来的浑小子,撕了他。”椅子上的西装中年人吩咐道。 一名长相凶巴巴的打手一声呼哨,那条恶犬呼地扑上来,张开血盆大口便咬,人群中一阵惊呼。 说是迟,那是快,刘今墨认准恶犬的天灵盖轻轻一点,那恶犬便闷声不响地摔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已然气绝。 恶棍们大怒,一拥而上,皮鞭铁棍长刀齐下。 刘今墨山中苦练十年,从来还没有同人真正交过手,下起手来也不知轻重,只见他身影如同鬼魅,掌拳指如风,几名恶棍应声倒下,筋断骨折,有两个眼见着就活不成了。 中年人吃了一惊,一摆手,两名劲装汉子飞身跃起,饿虎扑食般地直击下来,半空里划出两道弧线,身形矫健优美,博得人群中一片喝彩。 但听“扑通”两声响,那两名汉子竟然径直扑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人们只觉眼一花,竟未看清年轻人如何出手,而此时的喝彩声尚未断绝。 刘今墨出重手点中两人死穴,竟然不费吹灰之力,此刻他才深深感受到,原来癞头僧所传武功竟是如此厉害。 就在这时,有人轻呼了一声,刘今墨眼一瞥,那中年人已从西装里掏出一把手枪。 刘今墨听师傅描述过此种暗器的厉害,不敢怠慢,真气驱动,一枚中指指甲如闪电般疾射而出,“啪”的一声击飞了那暗器…… “快走!”中年人低喝一声,一溜烟儿地跑了。 刘今墨解开绳索,放下自己的亲人。 “壮士,多谢相救,可是你闯了大祸啦,先别管我们了,赶快逃走吧!”父亲急匆匆地催促道。 “我不能走。”刘今墨回答道。 “为什么?”父亲不解地问道。 “您还认不出来么?我是墨儿,您十年前走失的儿子啊!”刘今墨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喷薄而出。 父亲和母亲终于认出了刘今墨,一家人抱头恸哭,哥哥也在一旁直抹眼泪。 回到依稀记得的家中,草屋院落,灶台铁锅依旧。 “父亲,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拷打你们?”刘今墨问。 “孩子,我们刘家有一个保存了将近600年的秘密,现在必须传给你,你带着这个秘密远走高飞吧,家里其他人不会武功,根本逃不出去的。”父亲说道。 “不怕,父亲,有我在,以后不必再怕他们了。”刘今墨自信地说道。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等我说完这个秘密之后,你就知道非要离开不可了。元朝末期,我们青田出了个刘伯温,就是我们刘家的先祖,后来做了明朝的开国军师。洪武八年,先祖突然告诫家人,他不久于人世,死后停柩七日方可下葬。次日果然辞世,家人披麻戴孝悲痛不已。第三日,洪武皇上派钦差御使赐毒酒至青田家中,见先祖故去三日,遂开棺验尸,确认已死,回京赴命。第五日,棺中传来敲打声,家里人忙开棺检视,这才发现先祖已经醒来。 先祖说,安徽黄山东南方向有一大鄣山,山有一谷,名‘卧龙谷’,谷中有青田子弟看守一处叫做‘太极阴晕’的万年吉穴,得之可速发,十年左右便可开国。先祖见洪武皇帝朱元璋重民间疾苦,惩治贪官污吏,便不想使用此龙穴了。他告诫刘家后人,日后无论其何朝何代,如遇当朝皇帝是暴君,鱼肉百姓,荼毒苍生时,便可携带信物前往卧龙谷,葬人于太极阴晕,十年后中原便可易主。 接头暗语是一首偈语:太极覆太极,青田未有期。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 信物是先祖手书的一本《尸衣经》。 孩子,记住了么?” 刘今墨点点头,说道:“父亲,孩儿记住了。” 父亲又遗憾地道:“只可惜那信物《尸衣经》已经失传了,听你爷爷说大概失落于清雍正年间。” “父亲,今天那些人拷打你们就是想要得知这个秘密?”刘今墨说道。 “是的,孩子,爹爹要你带着这个刘家保守了600年的秘密马上离开青田,走得越远越好,而且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父亲流泪催促道。 刘今墨明白,他是非走不可了,这个秘密刘家能否继续保守下去,完全依靠自己了。 “父亲,我们还是一起走。”他想做最后的努力。 “孩子,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追杀的,趁他们还不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会武功的儿子,你赶紧离开就会安全了。”父亲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臂,指甲都抠进了肉里。 “就是这里!给我包围起来!”院子外面传来了叫喊声,还有拉动枪栓的哗啦声响。 “不好,有毒!”刘今墨下意识地猛喊出声,随即将手电筒照开去,此时碧绿的龙潭正从水下冒出数不清的泡泡,水面上像开了锅一般咕嘟起来,一股淡淡的苦味儿弥漫在空气里。 蒋老二已经扑倒在地上,刘今墨屏住呼吸,一个箭步蹿到他的身边,一把抓起,飞身向后疾退,一口气跑出十余个相连的洞子,方才停下脚步,空气中已经闻不到那种苦杏核味儿了。 好险,这个蒋老二竟然诱骗自己同归于尽,着实可恶。 “喂,醒醒,蒋老二醒醒。”刘今墨抽打着他的脸颊。 蒋老二已经处于意识丧失阶段,只听得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嗫嚅道:“……龙潭,间歇……氰化毒……同归于……尽。” 蒋老二口中涌出一团带有苦杏核味儿的白沫,死了。 刘今墨纵横江湖数十年,一生杀人无数,可这次蒋老二,卧龙谷中呆了一辈子的青田守陵人,宁肯与自己同归于尽也不绝不肯说出太极阴晕和寒生的下落,却第一次令自己感到了茫然。 唉,你这又何苦呢?为了刘伯温的青田之约,我们刘家和守陵的青田子弟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刘今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溶洞…… 自己那天奋力杀了十数名持枪的乡丁,可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也都饮弹身亡,一切都是为了保持这个秘密……后来自己逃到了福建和广东。多少年过去了,自己隐于市井之中,默默无闻地生活着,直到七、八年前的那一天…… 一个身穿草绿色军上衣,袖带红卫兵袖标的青年被一群持大砍刀的人追杀,那青年已经身负重伤,浑身血迹斑斑,扑倒匍匐在他的脚下,抬起深邃的目光望着他。 刘今墨刹那间被震撼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那眼神仿佛一下子洞穿了他的大半生,仿佛催眠般柔和。刘今墨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出手了,那十几个持刀汉子一个不剩,瞬间全部都被他杀死了。 “你跟我走吧。”青年人平静地对他说。 从此,他就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青年人的左右,那青年就是首长的儿子。 这是什么地方?刘今墨从过去的回忆中醒转来,此刻才发现,他已经迷路了。 第四十二章 绿色的萤石 寒生躺在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无聊之级,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揿亮手电,从怀里掏出那本《尸衣经》来翻看。 这刘伯温真不愧为一代易学大师,不但从阴阳五行万物类相诸方面对人体阐述得如此透彻,细微之处更是妙不可言。例如在《男篇》中讲到阴阳锥时,就这样解释道,面上胡须乃男人象征是为阳,下体阴毛不见光为阴,此二者极俱辟邪之功效,童子尤甚。三十年童身之阴阳锥可破一甲子邪物修真之功力,四十年童锥破两百年邪功,五十年童锥破五百年邪功,一甲子童锥则破千年邪功矣。 啊,此淫亵之物竟有如此功效,实乃耳目一新。 正看到妙极之处,“啪”的一声轻微响动,手电筒的灯泡烧爆了,四下里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唉,这下坏了,如何打发这漫漫数天的寂寞? “吱吱”,寒生扭头看去,黑暗中是阴蝠首领在召唤他,红红的眼睛眨呀眨的示意跟它走,反正无事可做,就去看看也好。 寒生跟着阴蝠首领钻过了几个溶洞和一条长长的甬道,前方竟然现出了绿色的荧光,走近才发现荧光是来自甬道尽头的这个溶洞。寒生跟随着进了溶洞,里面竟然绿莹莹的光可照人,细看之下,原来石壁上散落镶嵌着些发着绿光的石头。寒生摸了摸,感觉凉凉的,看得出它们是天然生成的,很可能在远古地壳运动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 寒生知道,这萤石经过打磨之后就是夜明珠,是非常值钱的东西,而且这么大个是极为罕见的。不过这东西对于自己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用其来看书却是不错。 流水声来自石壁下,也是一道暗河,水流湍急,寒生跪在水边掬起两捧水放到嘴边尝了尝,甘洌清甜,泼到脸上,人也精神了许多。 他坐在地上,凑着荧光翻开《尸衣经》,字迹清晰可辨。寒生大喜,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阴蝠首领知趣地悄悄退出,一会儿又派来些小阴蝠送来了许多水果。 寒生一面如饥似渴地阅读《尸衣经》,一面饿了吃水果,渴了喝山泉,困了就睡,睡醒了接着看。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天,终于将整本《尸衣经》融会贯通,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寒生站起身来,脑袋里却是一阵眩晕,随即向前扑倒在石地上,《尸衣经》脱手而出,掉进湍急的暗河里…… 几天夜以继日的不停阅读,又只是充饥些青涩的水果,寒生体力明显不支,所以,刚一起身,便是一阵眩晕。 “经书……”他伸手去抓,没够着,经书随着激流冲走了。从此,中国古代唯一的一本辟邪奇书《尸衣经》就这样失传了,天下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看见过这本奇书。 寒生清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此书墨迹经水浸泡必然毁去。可惜呀可惜,刘伯温保存了六百年的手迹毁在了自己的手里,他的心里实在是痛惜不已。 今天是第几日了?他想起了天蚕,里面疗伤的山人也不知怎样了。 寒生低头在地上找了块不大的钟乳石,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走到石壁前,往下连敲带打着一块绿色的萤石,别了两下,只撬下来一块鹅蛋般大小发着绿光的萤石。 寒生手里托着萤石,走出这个溶洞,绿莹莹的光芒映射下,可以勉强看得见四周的景物,起码可以充当手电光照路了。 阴蝠首领这几日一直陪着寒生,此刻在前面带路而行,约摸一个时辰左右,回到了天蚕洞。 天蚕里面发出了响亮的鼾声,寒生知道,山人的内伤已经好了。他拿着萤石,绿芒光射进天蚕里面,山人叔叔满面红晕地抱着长满白毛的刘伯温遗体睡得正香…… 寒生笑了,他终于治好了山人叔叔,兰儿的亲爹,他们一家人要团聚了,《青囊经》又一次发挥了奇效。 “山人叔叔。”寒生轻声呼唤着。 吴楚山人慢慢地睁开眼睛,迷茫的眼神寻找着绿芒的来源,仿佛对不准视距般。 “山人叔叔,你终于醒啦,我扶你出来。”寒生高兴地伸出手来。 “啪”的一声,吴楚山人的手猛地扣住寒生的手腕,如钢钳一般,痛得寒生“妈呀”大叫起来。 “你是何人?是否皇上派来毒害于我?”吴楚山人语气警惕道。 “山人叔叔,我是寒生啊,你睡糊涂啦?”寒生大声叫道。 “寒生?你是都察院的人还是左丞相府的人?”吴楚山人喝问道。 “我,我是南山村的人啊!”寒生也被这突然一问给搞糊涂了。 “南山村?是南田吧,青田县南田村,你是我刘家的那一房?”吴楚山人松了口气,同时也松开了手。 “山人叔叔,你,你是……”寒生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老夫刘基是也……”山人答道。 寒生后退几步,心想坏了,莫非这天蚕里不但可以疗伤,还可以保存人的生物磁场?想这刘伯温已经死去600年,他的生物磁场竟然不散,而且在山人叔叔昏迷的时候侵入其体内,把他变了个人。 《青囊经》上只是说,天蚕可以疗伤,并未提到原先就有人在里面会如何,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他们一家人又怎么可以团聚呢? 寒生这下可慌了神,他反反复复回忆《青囊经》,经中从未提到过出现这种情况的处理药方。 “太极覆太极,青田未有期。天蚕重现日,尸衣伴君行。”吴楚山人口中吟着那首偈语,纵身跃出天蚕,看那身形,确是山人以往的武功姿势。样子,山人叔叔除了脑子里所想,其他的仍是吴楚山人。 “很久没回青田老家啦,应该回去看看啦。”吴楚山人自言自语道。 寒生灵机一动,自己有些不解的东西可以问问刘伯温呀,这可是天赐良机。 “刘伯……请问军师,自从您诈死瞒名离开青田到这里,就一直隐身卧龙谷吗?”寒生问道。 “老夫知道皇上非要置我于死地,所以不便再露面,恐伤及青田刘氏一族。”吴楚山人嘿嘿笑道。 “有一天,朱元璋母亲的贴身丫鬟入卧龙谷中与您谈了一次话,都说了些什么,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谷中了。”寒生又问。 “我们谈及洪武皇帝虽有很多不是,但他毕竟重农工,体恤百姓,对贪官污吏则剥皮实草,严惩不殆,若是易主,未必做得更好,所以也就算了,太极阴晕也就留待后世再去用吧,大概就是这样吧。”他解释说。 “请问,《尸衣经》是您写的吧?既然是信物,为何还留在天蚕内?”寒生疑问道。 “《尸衣经》乃老夫毕生心血,岂可妄留世间?万一为歹人所得,必将危害苍生,因此既然只是作为一件信物,留给他们一本假的就是了。”山人笑道。 “我想再问问,天蚕是个什么东西,您怎么会藏在其中,而那天蚕壳却是完整的呢?”寒生提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山人哈哈大笑,说道:“此乃‘白陀须’所为,此物生于人体,在此溶洞中无昼夜、无寒暑,百年后成茧,表皮硬化如石,遇风则长,解毒圣药啊!” “我想……”寒生接着再问下去。 “你问了这么多,究竟有何企图?”山人变色道,在绿色荧光的照射下显得面目有些狰狞。 “我最后只问一个问题,鬼上身以后如何尽快恢复从前的记忆?”寒生争辩着喊出最后的问题。 “这个嘛,很简单,找到他以前最亲的人的头发,烧成灰喝下去,三次就行了。”山人回答道。 “您认识荷香么?”寒生突然插话道。 “荷香?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呢?”山人陷入了沉思。 “咦,我的头发和胡须呢?”山人惊诧道,其实是刘伯温在自言自语。 他已经不记得是那些红眼阴蝠干的了,寒生想。 “我要出去散散步。”山人说道,随即仿佛很熟路地径直向前走去。寒生托着萤石,借着绿色的荧光跟随着,刘伯温既然藏身于此,必然对道路十分了解。 不到半个时辰,他俩就已走出了溶洞,灰蒙蒙的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清晨。 山人似乎有些发愣,听得到他的口中叨咕着:“怎么树林都少了呢?那是谁盖的草房?原来的木屋呢?” 他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六百年之后了。 走进草屋,地上躺着一个人,下半身被鲜血浸透,地上血污一片,寒生认出来,此人是刘今墨。 寒生非常奇怪,自己当时手下留情,并没有伤到他呀,还有蒋老二呢,方才也没有看见他在外面。 “喂,刘今墨,你怎么啦?”寒生推搡着他。 刘今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哦,是寒生啊,还有吴楚山人……我在卧龙洞中了毒,偏偏又恰巧遇上每月一次的血崩,好难受啊!” “蒋老二呢?”寒生问道。 “死了,在卧龙洞里中毒身亡。”刘今墨说道。 “啊?不是你害的吧?”寒生吃了一惊。 “不是,他带我去卧龙洞找你们,想与我一同吸入毒气同归于尽,他的功力不够,死了。我毒中得不深,冲出来后又迷路了,转悠了两天才出来,又到了大出血的日子,所以,躺在了这里。”刘今墨似乎十分虚弱,脸上也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 “我扶你上床。”寒生搀起刘今墨,让他躺在了床上。 “此乃何许人也,来我卧龙谷做甚?”山人疑惑地问道。 刘今墨勉强挤出笑容,道:“山人老兄,连我也不认识了。” “山人,谁是山人?”吴楚山人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山人又是谁呢?”刘今墨有点讨好地说。 “老夫刘基。”山人大声说道。 刘今墨认为吴楚山人在生自己的气,笑了笑也就不吭声了。 “你说每月一次血崩,是怎么一回事儿?”寒生饶有兴趣地问道,凡是疑难杂症,从医之人都很留心。 刘今墨顿了顿,说道:“说来话长,我派武功阴柔至极,练到后来必须去势,方可登峰造极。若不自宫,则每月一次大出血,肛门与小便处同时出血不止,血量一次甚过一次,最后终因血枯而亡。京城里的专家也看过,病理都搞不清楚,遑论治疗了。” 寒生沉吟不语。 刘今墨知道寒生医术奇高,单凭治愈首长的“渐冻人”绝症便见一斑,若是肯替自己医治的话,说不定还有希望呢。但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恐怕他不会为自己医治的。 “可以治的。”寒生的眉头舒展开来,说道。 “真的?”刘今墨心中一热。 山人拉扯寒生的衣襟,小声说道:“此人虽清癯但气浊神短,必孤,不孤则夭,额门杀重,观其眼火轮四白,神光太露,鼠耳轮飞廓反,流年不利损六亲,切不可与之为伍。” 寒生闻言憋不住一笑,说道:“军师大人,这个人才是你青田刘家的后人呢,你就这么埋汰你的子孙?” 两人的对话,刘今墨听在耳中,越发迷糊起来,他疑惑地开口问寒生:“山人这是怎么啦?什么军师?” “你是浙东青田刘家人?”山人诧异地问道。 刘今墨照实说道:“我是浙江青田县南田村刘伯温的后人。” “胡说,我就是刘伯温,我怎么不认得你?”山人愠道。 刘今墨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寒生。 寒生摇了摇头,看来自己没办法说得清楚。 “我很抱歉,寒生,是我伤了吴楚山人和岭南吴道明,你和山人肯定记恨我,但是我还是恳求你发发慈悲,帮帮我,刘今墨今生今世感恩不尽,若有驱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刘今墨发誓一般说道。 寒生自幼秉承父亲医德熏陶,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的,但是面前此人是个坏人,他不但重伤吴楚山人,甚至还冷血般地要活埋那个无助的老人,到底给不给治呢?父亲总说,医生面前的只有病人,还有,曹操也是个坏人,华佗也还是给他医治了。唉,难得遇上这么好的一个病例。 《青囊经》上有治疗练功走火入魔的方子,还是试上一试吧! 第四十三章 青丝灰 刘今墨练的是纯阴柔的武功,日子越久,功力越深,体内气血之中阴气越沉,重伤其阳维阳蹻两脉,直至阳气衰极而亡。 《青囊经》说,“形有余而去之,可避其害,或以人中黄为引并佛袈裟(男婴为宜)护其阳根,逢月圆之夜施之,权宜之计耳。”寒生知道,男人阳气产自于睾丸之中,储于气海,刘今墨如今阳维阳蹻两脉俱损,睾丸形有余,理应去之,但医者凡有可能,应以用药为上。 刘今墨每月一次的血崩,乃是人体自身的调节结果,以泄血气中的阴寒之物,只是所泄的血量月甚一月,最终血枯而亡。 “寒生小神医,有什么办法尽管使用,我求你了。”刘今墨见寒生沉吟不响,知其有为难之处。 寒生想,这药引子“人中黄”的制法是在竹筒中塞入甘草末,两端用竹、木封固,冬季投入人粪缸中,立春时取出,悬当风处阴干,破竹取甘草末,晒干为用。因极少有医生用到,所以需自行炮制,即使现在制作,也要明年开春才能使用。“佛袈裟”则是胎衣,也称“紫河车”,说白了就是婴儿胎盘,自家里就有,父亲每次接生后都将胎衣留下,晾干入药,最近的一张胎衣就是沈菜花过鬼胎的那户人家的,父亲也将胎衣留下带回家来,还是寒生帮助阴干的呢。 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 自古以来,因练功而损坏经脉的统称为“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寒生口中叨咕着,突然间想到了《尸衣经》上所言,“阴气侵体,入表为之邪,入里为之魔也。世间阴邪,吾以淫秽克之,天生男女,万物之灵,毛发精血,溺粪涕涎,眼屎耳垢,均为利器耳,无邪不摧,万夫莫当也……”。 “走火入魔”不就是阴气侵入经脉所至么?以淫秽克之也是可以的呀,我怎么这么笨呢?将《青囊经》上的医术与《尸衣经》上的辟邪之法融会贯通起来,说不定还能开辟一条岐黄新路呢! 那么,“人中黄”是什么东西不就唾手可得了么?寒生想着,竟然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了。 “小神医,你笑什么?”刘今墨不解地问道。 寒生止住了笑,说道:“听爷爷说过,世间河豚奇毒无比,中毒之人无药可治,唯有速饮‘人中黄’能解。” “人中黄?”刘今墨奇道。 “这也正是我要给你施用的药。”寒生忍俊不禁。 “这药是什么?贵重吗?”刘今墨急切地问道。 “就是大便!”寒生哈哈笑了起来。 刘今墨一愣,随即讪笑道:“小神医莫不是同我开玩笑?” 寒生正色道:“这绝不是开玩笑,人中黄为引,佛袈裟入药,可解你所受阴毒。” “不会是吃下去吧?”刘今墨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放心,无须内服。”寒生说道。 草屋外传来自言自语的叹息声:“荷香,荷香是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寒生走出门,见山人痴痴地念叨着。他知道,尽管天蚕保持住刘伯温的部分生物磁场没有散去,并且侵入了山人的大脑,但毕竟是六百年前的磁场,不可能很完全的,所以山人还保留着一些自己的模糊记忆。 需要动用荷香的青丝荷包了,寒生想着来到了山人面前,伸出手来说道:“你怀里的那个荷包呢?” “荷包?”山人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给我。”寒生伸出一只手去山人怀里摸。 吴楚山人一惊,“啪”地扣住寒生的手臂一扭,寒生疼得大叫一声,眼泪都流了下来。 “你这朱元璋的杀手,竟敢来行刺!看我取尔命来!”说罢,举起手掌,照着寒生面门就要劈下。 “山人叔叔,不要哇!”寒生大惊,山人的武功,刘伯温的思维,这下自己可倒霉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疾射,山人的手掌紧贴着寒生的面门停住了,一枚指甲刺入山人手臂内侧的间使穴。 刘今墨手捂着肚子,挣扎着出现在草屋门口。 山人莫名其妙地望着草屋前的刘今墨,然后怒道:“竟然还有一个杀手!” “刘今墨,快帮我制服他,且不要伤了山人叔叔。”寒生急切之中喊道。 但见刘今墨如魅影般悄无声息地贴近前来,一指点中山人后脊椎旁的麻穴,山人顿时便瘫倒在地。 “你没有伤到他吧?”寒生赶紧问道。 刘今墨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额头上冒出冷汗,忍着腹中剧痛喘息道:“神医放心,人体三十六死穴,二十四麻穴我了如指掌,不会错手的。” 寒生心疼地看了看山人,弯腰从他怀里掏出那只永不离身的荷包,走进了草屋。 寒生打开荷包,看见了兰儿娘年轻时的那缕乌黑的青丝,心中不免一阵惆怅,真是“朝如青丝暮成雪”啊,人生苦短,转眼间当年的少女荷香已经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了。 他找出剪刀,剪下一缕头发,来到灶间,伸手在锅台上拿起一盒火柴,在碗中将头发烧化成灰,然后倒入清水,以手指搅动,端出到了门外。 “是你的‘人中黄’?”刘今墨问道。 “这碗不是你的。”寒生答道,一边来到山人身旁,捏开了山人的嘴巴,将一碗青丝灰水全部倒进了山人的口中。 “那什么时候给我医治?”刘今墨小声地问。 “需要回到南山村,家里面才有佛袈裟。”寒生告诉他。 天空中又飘下了雨滴,落到脖颈里冰凉冰凉的。 “好了,可以解开他的穴道回屋了。”寒生吩咐道。 刘今墨顺从地出指解开了山人的穴道,寒生搀扶着山人进了草屋,随后又扶起刘今墨一同回到了屋里。 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寒生这才想起已经数日滴米未进了。他来到灶间,开始生火做饭,米下锅后又跑去菜地里拔了些青菜,还翻出来几只老鼠干,放到了米饭上一蒸,荤素都齐了。 大家都饿了数日,一顿下来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饭后,寒生服侍着山人睡了,然后再看刘今墨的病情已有好转,说道:“月圆之夜方可给你治疗,今天不知是农历多少?” “今天十四,我每次都是月圆前后大出血的,所以记得很清楚。”刘今墨回答道。 “那好,明夜子时为你敷药,你把裤子脱下来吧,上面全是血污,我去给你找条裤子穿。”寒生吩咐完便到木箱里翻出条蒋老二的裤子来,睹物思人,免不了一阵心酸。 刘今墨赤裸着下体蹒跚着去灶间打水清洗,但见其骨瘦肌腱,毛长逾尺,可见是练那阴柔邪门武功所致。 “你还能走动吗?”寒生待其换好裤子说道。 “勉强可以。”刘今墨回答道。 “你带我去卧龙洞,蒋老二的遗体需要入土安葬。”寒生道。 “是。”刘今墨紧紧腰带,咬着牙关顺从地说道。 刘今墨按照自己的掌印走,顺利地到达了卧龙洞,然后在旁边不远的溶洞中,找到了倒卧着的蒋老二。 蒋老二口唇青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苦杏核的味道,这是氰化物中毒的症状。 寒生背起尸体,依原路返回。 他将尸体放入上次刘今墨等人挖好的假太极晕的土坑里,默默地拾起丢弃在穴旁的军用钢锹填土。 蒋老二,一个尽职尽责的青田守陵人,一世默默无闻地隐居在卧龙谷里,死了也是埋土荒冢,以后还会有谁再记得他呢? 刘今墨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寒生,心中竟然产生了些许的感动,这是多少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望着寒生,他想起了自己跟随首长儿子的这些年里,尽管吃香喝辣,走到哪儿都是高人一等,那些地方官员也无不想方设法地阿谀奉承,要钱给钱,要女人就送入房间。当然,经自己手也除掉了一些人,那些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可是,眼前的寒生,一个如此善良的人,明知道自己有危险,可还是不愿先下手,没有丝毫害人之念,明知道要医治的是可能要他命的人,可还是义无反顾,始终以善念待人。 这次若不是首长儿子暗中指使,自己也不会动手活葬他的老爹,那双眼睛,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令人不得不甘心为其驱使。快十年了,自己尽管武艺超群,这也是他看中自己的地方,但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快乐过?没有一天不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 自己将六百年青田之约的秘密告诉了他,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前途,甘愿要了他老爹的命。当然,他在下达命令的时候,解释说老爷子患的是绝症,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成全了他。自己不就是一条走狗么,叫我怎么做都只有听命而已。 没想到世间上还有寒生这样的人,淳朴善良,毫无心计,假如介入到了自己所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不用多久,必定遭人暗算,唉,到时候,死都不明白为何而死的。 如有可能,自己一定要帮他,刘今墨想。 寒生埋葬了蒋老二,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刘今墨也默默地上前鞠了躬,两人相对无语返回了草屋。 山人还在熟睡着,不时地发出鼾声。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雨点击打在树叶上簌簌作响,秋风萧瑟,天气已经凉了。 “凄凉客舍岸维舟,明月清风古渡头。飞雁不来云欲暮,碧英一树……什么秋来着?”吴楚山人刚一醒转便吟起诗来。 “十分秋”,寒生大喜,他想起来,这首诗是他自悬崖摔下苏醒后最早听到的声音,所以一直记得很牢。 “咦?对,是‘十分秋’,你是谁?怎的如此面熟?”山人坐在床上望着寒生疑惑道。 “山人叔叔,我是寒生,他是刘今墨,你还记得吗?”寒生提醒道。 “老夫,老夫是刘,好像姓刘……”山人迷糊道。 “好啦,您该吃药啦。”寒生挺高兴,山人毕竟迷糊了,说明亲人的青丝确实有效。他回到灶间,不多时便捧来一碗荷香的青丝灰水。 “我为什么要吃药,我病了么?”山人怀疑地问道。 “是的,你病了,快把这碗药喝下去。”寒生将碗递到山人嘴边。 山人这次痛快地“咕嘟”两口喝完了,不一会儿,两眼皮耷拉下来,重又睡了过去。 “寒生神医,吴楚山人是怎么了?”刘今墨不解地问道。 “山人神经有些错乱,再吃上一回药就没事了。”寒生遮掩道。 “寒生啊,你的医术这么好,有没有考虑到外面去发展?”刘今墨问道。 寒生想了想,说道:“说心里话,我还只到过婺源县城,当然想到外面走走啦,只怕父亲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照顾。” “外面最好不要去,江湖险恶,你又涉世不深,到时候身不由己,十分的危险。”刘今墨诚恳地说道。 寒生笑笑,说道:“还没想好呢。今晚我们就一起在这床上挤挤吧,明天山人叔叔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南山村。” “不用,我去柴房睡就可以了。”刘今墨坚持去灶间,也只得由他去了。 是夜,风雨如故,卧龙谷中秋意尤甚,寒生找出一床棉被给刘今墨送去,刘今墨心中更是感激。 寒生躺在山人身边,久久不能入睡,心想明日下山,山人与荷香见面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还有兰儿,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呢。 这一切,都是寒生促成的,想到这儿,寒生心里就甜滋滋的。 油灯吹灭了,屋里一片黑暗,寒生带着对第二天美好的憧憬进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来到了草屋前,“起来!起来!”几声厉喝惊醒了寒生,强烈的手电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有人划着火柴点燃了油灯,屋子里亮了起来。 寒生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冲进来的这一群人都端着半自动步枪,为首的那人手持一把老式的旧驳壳枪。 “刘今墨有没有来过这儿?快说!”说话的人长着一张马脸,语气很凶。 “你说的是不是一直陪同首长得那个人?那可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呢,你们找他干什么?”寒生迷迷糊糊地说道。 “废话!上面有令,见到刘今墨格杀勿论,此人是罪大恶极的现行反革命分子。”马脸人边说边舞动着手中的驳壳枪。 寒生清醒了,心中暗道,不管刘今墨是不是什么反革命分子,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作为一个医生,我就不能出卖他,即使是父亲在,他也会这么做的。 “他没有到这儿来过。”寒生冷静地说道。 “给我里里外外仔细地搜。”那人命令道。 一个手持步枪的人冲进来紧张地报告说:“柴房有人睡过,被窝里还是热乎的。” 马脸人嘿嘿一声冷笑,将驳壳枪顶在了寒生的脑门上,吼道:“说,什么人睡在柴房?人呢?” “柴房里没人睡,那是蒋老二的地方。”寒生硬挺着说道。 “不说?你这就是包庇反革命,是同案犯,一同枪毙。”那人恐吓道。 就在这时,听到一连串的“哎哟”声,然后就是步枪掉在地上的啪啦声响,草屋内外的人手腕上都中了一枚指甲,刺入了肌肉里。 房梁之上无声无息地飘下了一个人,正是刘今墨。 刘今墨冷笑着取下马脸人手中的驳壳枪,默默地将枪口对准那些目瞪口呆的人,说道:“送你们回老家吧。”说罢就要扣动扳机。 “且慢!”寒生急忙喊道。 刘今墨回过头来,柔和的眼光望着寒生。 “放他们走吧,他们也都有家人和孩子。”寒生平静地说道。 刘今墨将枪扔在地上,对着寒生一笑,道:“寒生,江湖险恶啊,你我的约定,我会准时赴约的。”说罢身子一纵,蹿出门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许久,屋里的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说道:“放跑了要犯,我们回去怎么交差啊。” 马脸人从地上拾起驳壳枪,对寒生说道:“对不起了,你是刘今墨的窝藏犯,他跑了,只有抓你回去交差。把他们两个都带走。” “谁呀,这么吵?”山人此刻才醒转来,打了个哈欠道。 第四十四章 追捕 马脸人疑惑地望着哈欠连连的吴楚山人,说道:“喂,你是守林人么?” 山人想了想,张口吟道: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宽。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令人老……嗯,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加……加……餐饭。” 马脸人听得不耐烦,骂道:“哪儿来的酸老头子,闭嘴!”说罢,摆手命人将二人带走。 “让老夫上哪儿去?老夫宿觉未了,不得打扰。”山人说罢重又闭上眼睛躺下。 “起来!”马脸身旁的一个瘦小汉子掉转枪身,照着山人就是一枪托。 山人一疼,坐起来看清来人挥手一掌,将那人扇出房门,跌到门外去了。 “哗啦”一声,众人的枪口一齐对准了山人。 寒生赶紧侧身挡在了前面,说道:“我们会走的,你们把枪放下。”见他们没动,便又说道,“是我治好了京城里首长的病,你们客气点,我就不告你们的状。” 马脸人一愣,摆摆手,众人垂下枪口。 寒生转脸对山人说道:“山人叔叔,我们跟他们一起走吧,县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难道不想吃些猪肉么?” 山人大喜,连声说好,赶忙下床套上了鞋子。 马脸等人持枪押解着寒生和山人走出房门,出得草屋,众人皆愣住了。 漆黑的夜幕下,满天都是血红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们…… 寒生见之忙喊:“不要啊!”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数不清的红眼阴蝠们早已俯冲而下,只听得一阵“吱吱”乱叫,枪支都摔落了地下。须臾,一切恢复了平静,手电光下,光头攒攒,他们的毛发都已被拔了个精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哭丧着脸,尤其是那领队的马脸人,光秃秃的一颗脑袋更像牲畜了。 寒生叹了口气,率先同山人向谷外走去。那些人垂头丧气地跟在了后面。 婺源县城的那所深宅大院里。 凌晨时分,三进大院里的中堂及正偏房全都亮着灯,首长端坐在中堂太师椅上,旁边小心翼翼作陪的是黄乾穗和孟祝祺,两侧站着四名劲装大汉。 数天过去了,婺源周边的公路哨卡始终没有发现刘今墨的踪迹,几路搜寻的队伍也都空手而回,这使得首长怒火中烧,脾气坏透了。 寒生跟随着马脸人走进了院子,早已有人先行入内通报了。 “哎呀,小神医来了,快快请坐。”首长满脸喜悦地迎出门外,双手拉住寒生的手,嘘寒问暖。 寒生坐在了首长旁边的太师椅上,黄乾穗和孟祝祺知趣地垂手立于两侧。 吴楚山人倒背着手,正站在屋内欣赏这墙上的字画,黄乾穗上前两步,正要呵斥他,这边首长摆摆手道:“由他去了。” “寒生啊,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让我十分记挂呀,你看我始终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你呢。”首长和蔼可亲。 “那可以给我们炖些猪肉吃吗?”寒生问道。 首长哈哈大笑:“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啦,黄主任赶紧去安排,我今天要陪寒生一同吃肉,痛快!哈哈。” 首长突然止住笑,话锋一转,亲切地对寒生说道:“据说你和刘今墨在一起?这个人是反革命分子,是大奸大恶之人,你可别被他欺骗利用了。你知道他现在何处吗?有政府出面制裁,你就甭管啦!” 寒生说道:“他病了,阴毒已经侵入阴维、阴蹻二脉,最终会因血枯而死。” “哼,死有余辜!”首长恨恨道。 “首长,寒生有一事相求,看在我替您治病的分上。”寒生说道。 首长一听,忙道:“你说,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帮你。” “我请您不要再追杀刘今墨了,我想试着给他用药治治看,不过很难就是了。我知道,他对您犯了罪,但我想,人都是可以改正错误的,以后他一定不敢再做坏事了。”寒生诚恳地说道。 首长听罢沉思良久,然后开口说道:“寒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有两个条件,你能答应的话,我就不再追究了。” 寒生说道:“首长您说。” 首长望着寒生,说道:“第一,刘今墨此生永不得进入京城。第二,你要同意搬到京城里来住,家属可以一同进京,国家会为你提供一切最好的生活福利条件,你答应吗?” 寒生寻思道,刘今墨此生不得进京,这条应该没有问题,谁愿意进京去送死呢?第二条,我和父亲,还有兰儿和他娘及吴楚山人一同进京,说心里话,能到京城是以前从不敢奢望的,看看天安门,动物园,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毛主席呢? 又想起刘今墨说的,江湖险恶,不过咱不入江湖,也就没啥事到咱头上。对啦,京城是山人的老家,他肯定喜欢故土重游的。只是不晓得父亲愿不愿意离开南山村,他总是说外面什么东西都贵,都是要花钱去买来才行,不如家里有自留地,吃菜不花钱。 “有工资拿么?”寒生提出了非常重要的问题。 首长本来见寒生犹豫,没想到竟是这个问题,遂开心大笑:“有,当然有,要多少有多少。” “我这儿没有问题,但是我还要问问老爹才行。”寒生说道。 首长道:“我马上派人去接你老爹来这儿。” “不行,这样老爹会不高兴的,我得回家亲口和他谈。”寒生说道。 “那就说好啦,你回去问好了马上给我回话,如果同意,我就停止追捕刘今墨,然后带你们全家一同进京。”首长斩钉截铁道。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炖猪肉的香气,寒生的肚子马上咕噜噜叫了起来,多日没吃一顿像样的饭菜,眼下简直是垂涎欲滴了。 当时的年代,吃上一顿猪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何况是饱餐呢,寒生几乎在那里坐立不安了。 大八仙桌抬了上来,数只大海碗盛着炖肉也端了上来。首长命人拿酒来,马上就有人拎过茅台酒来,首长说自从病了这许多年,一直滴酒未沾,今次要痛饮一番。 吴楚山人也是开怀畅饮,与首长和黄乾穗、孟祝祺等人频频碰杯。寒生则闷头吃肉,竟然干光了两海碗。 首长喝多了,被人搀扶下去休息。 黄乾穗端着酒杯笑嘻嘻地坐到了寒生的身旁,柔声说道:“寒生啊,以后到了京城,平时在首长面前要给我多多美言几句哦。” 寒生咽下最后一块五花肉,清了清喉咙,说道:“你让我说什么呢?” 黄乾穗更加笑容可掬了:“当然是革命立场坚定,热爱毛主席,艰苦朴素,还有作风正派等等啦。” “好吧,等我去了再说。”寒生打了个饱嗝。 山人还在那儿喝着,寒生走过去说道:“山人叔叔,该吃药啦。”马上就要见到兰儿娘了,得赶紧恢复清醒才是。 山人指着酒杯道:“药放进来,和酒一块儿喝。” 酒作引子是可以的,而且疗效还快些。寒生想着便拿出荷包,取出头发点着,灰烬一丝丝地落入了酒杯之中。 山人一饮而尽,眼皮一耷拉,又要睡过去了。 “寒生,我派车送你们回南山村。”黄乾穗说道,随即吩咐底下人搀扶吴楚山人登上吉普车,刚一落座便发出了鼾声。 黄乾穗送到大门口,望着远去的吉普车,转脸对孟祝祺说道:“通知老吴,尽快找到太极晕,时间不多了。” 第四十五章 盗墓贼 这几天来,朱医生的心中忐忑不安,寒生去县城已经数日没有消息,反正是个大小伙子,没什么好担心的,可能是去请那个吴楚山人耽搁了。 让朱医生放心不下的是那个婴儿,沈天虎的儿子沈才华。明明出生时是个女婴,现在却长出了小鸡鸡,未满月的婴儿又如何会有牙齿?这是一个吸血鬼婴,他心里面有了这个疑问。 大凡吸血鬼婴通常要比一般的正常孩子生长得快,主要表现在牙齿和思维上,别看婴儿很小,可是鬼点子特别多,这个沈才华这么小就嗜血成瘾,恐怕……朱医生不敢想下去了。 “莫非是荫尸?”朱医生自言自语道。 兰儿正在择菜,闻言问道:“朱伯伯,荫尸是什么?” 朱医生想了想,说道:“荫尸就是人死下葬以后,毛发和指甲还在生长,如是孕妇,胎儿也在继续发育,总之是很不吉利的。” “怎么会有这种怪事?”兰儿十分惊奇。 “荫尸有两种,分为干荫尸和湿荫尸,像沙漠里面风化的干尸和古埃及的木乃伊就是干荫尸,听说欧洲考古队就曾经发现过木乃伊长了指甲和毛发的。”朱医生解释道。 “那么湿荫尸呢?”兰儿饶有兴趣的问道。 “湿荫尸就是外表变化不大,皮肤富有弹性,也会缓慢地生长毛发和指甲,甚至牙齿。实际上他们身上的生物磁场影响到了后代人,从地理风水上来说是非常不吉利的。”朱医生说道。 “兰儿,你不怕这些东西么?”朱医生看着兰儿天真无邪的模样,有些忧心地说。 “挺好玩的,朱伯伯您再给我说点呗。”兰儿催促道。 “好吧,一般来说,湿荫尸比较恐怖,尤其是嘴巴不能张开,一旦张嘴就会出事的,迷信说法会吃掉子孙三代。”朱医生接着道。 “我不想听了,有些怕人。”兰儿端着菜篓出去了。 朱医生笑了笑,目送着兰儿走出房门。 这沈菜花会不会就是一具荫尸呢?他想。 黄昏,吃过晚饭,朱医生收拾停当,准备出门。 “朱伯伯,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兰儿问道。 朱医生笑了笑,说道:“我有件事儿去办一下,你们到时间早点休息,不要等我。” “要兰儿陪您去吗?”兰儿关切地询问。 “不必了,有笨笨陪我就可以了。”朱医生说罢将笨笨从窝里喊了出来,笨笨老大不情愿地站在朱医生面前。 “算了,你不愿去就呆在窝里吧。”朱医生说罢,一个人撑开他那把油纸伞冒着绵绵细雨而去。 朱医生沿着山道一边走一边想,一般荫尸的坟头上都会有些异常,有的长出些畸形的植物,有的会生有一些怪模怪样的甲虫,还有的甚至会有土缝开裂。上次匆忙之间没有仔细地观察,今晚要好好看一看。 如果沈菜花真的是一具湿荫尸,而且张开口了,那么那个吸血鬼婴将会受到激发,沈天虎一家人就会有危险了。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朱医生终于来到了荒坟岗。 他照着手电,一步步地凭着记忆寻找着沈菜花的坟冢。 小雨淅淅沥沥,雨滴落在油纸雨伞上簌簌直响,阴风徐徐,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手电光照下,前面是一座被掘开的墓穴,旁边倒着块墓碑,朱医生看过去,上面刻着“沈菜花”三个字。 奇怪,沈菜花的墓怎么掘开了呢? 朱医生将手电光射进穴坑里,里面空空荡荡,尸首不见了!坑里面斜立着一把铁锄,还有一条大号的旧麻袋。 朱医生呆呆地站立在墓前。 “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到这儿来干什么?”背后传来了喝问声。 朱医生回过头去,几道手电光照在自己的脸上,晃得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伸手遮挡着光线。 “我是南山村的朱医生,你们又是谁?”朱医生报上自己的名号,然后反问道。 “朱医生?我看你是盗墓贼吧,是不是忘记了带走铁锄特意回来取的?”说话人的声音尖细,很是阴柔。 朱医生眼睛适应了,看清不远处立着三四个人,身穿黑色的军用雨衣,手里拿着半自动步枪。 “你们是什么人?”朱医生又问道。 “我们嘛,是镇上的基干民兵,伏击了两天,终于抓到了你这个盗墓贼。”那人嘿嘿说道。 “你们弄错了,我不是盗墓贼,我是朱医生。”朱医生分辩道。 “你说你是医生,那为什么深更半夜冒雨跑到这荒坟岗里来?而且还特意到沈菜花的坟前,不是取锄头还能干什么?”那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朱医生心想,这事如何解释得清楚呢?能讲自己深夜冒雨前来是为了观察荫尸的么?这种封建迷信的话说出去肯定要捱批斗的。 “哈,没话说了吧,把这个盗墓贼押回镇上去审讯。”那人命令道。 几个持枪民兵押解着朱医生,拎着那根战利品——锄头,凯旋返回南山镇。 南山镇革委会的后院有几幢小院落,那是革委会领导们的私宅。凌晨时分,朱医生被带进了其中的一幢。 “蹲在那儿,不许乱动!”朱医生被人按蹲在院子角落里。 一会儿,屋里走出一个青年人,中等身材,看上去年纪不到三十岁。 “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你把尸体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老实回答问题,免得皮肉受苦。”那人说道,声音也是尖声尖气。 “我是南山村的朱医生,我没有盗墓。”朱医生回答道。 “还不说老实话,找打。”旁边的民兵踹了他一脚,朱医生一屁股坐倒在地。 “说,你把尸体弄到哪儿去了?”青年人接着喝问道。 “我是朱医生,你们可以向南山镇孟祝祺主任打听打听,他知道我是什么人。”朱医生喊道。 “你认识孟主任?”青年男子疑惑地说道。 “当然认识,前几日他还专程到我家去了的。”朱医生说道。 青年男子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们看着他,我去给县里打个电话。”说罢,转身走回屋里。 朱医生依旧蹲在墙角,秋雨湿透了他的衣衫,冻得他瑟瑟发抖。 十分钟后,那个青年男子走出来,对民兵摆了摆手,说道:“把朱医生请到屋子里来。” 朱医生哆嗦着身子跟着来到屋内,脚下淌了一摊水渍。 “快快请坐,朱医生,完全是误会了,家父电话里已经说了,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医生,您儿子是有名的神医,刚才多有得罪了。”青年男子赔笑说道。 “你父亲是……”朱医生问道。 “家父孟祝祺。”青年男子不无自豪地说道。 朱医生“哦”了一声,他对孟主任没有什么好感,对这个孟公子更是看不上眼,不就是沈菜花的丈夫么?那个没有蛋蛋的人。 “我可以回家了吧?”朱医生淡淡地说道。 “不急不急,家父说,他刚刚见到了您的儿子,现在他们正在一起聊天呢。”孟公子说道。 “寒生!这么晚了,他在县里做什么?”朱医生惊喜地说道。 “过一会儿,他还要同我姑父他们一起吃饭呢,饭后姑父会派车送他回南山村的,到时候经过这儿,捎着您一起回家就是。”孟公子解释道。 朱医生站起来,冷冷说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是。”说罢,他竟径自走出房门。 孟公子无奈,只得送出院子。 朱医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六章 相认 朱医生撑着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油纸伞,沿着乡间土路朝南山村走去。 秋风瑟瑟,厚厚的云层裂开了缝隙,一道皎洁的月光洒了下来,四下里清凉一片。朱医生抬头望了望明月,自言自语道:“都过糊涂啦,今天应该是农历十五了吧?” “十四,明日十五,唉……”耳边传来一声极阴柔的叹息声。 月光下,道路中间有一瘦长之人负手而立,仰面瞧着月亮。 “你是谁?为何深夜独自在此叹息?”朱医生问道。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说道:“迷途之人不知归路,借问南山村如何去得?” 朱医生诧异道:“深夜去南山村,莫非是求医?” “正是。”那人道。 “什么人生病了,我就是医生。”朱医生问道。 “我的病一般人治不了,不必多问。”那人冷冷道。 朱医生感到此人有些奇怪,但他以前也遇到过许多慢性病人性情变异的情形,于是和颜悦色道:“不知你要去南山村找什么人来医治你的病呢?” “南山村,寒生。”那人道。 “寒生!”朱医生吓了一跳,看来儿子名声在外呢,他苦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那人说道,言语中裹挟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 “那是我儿子。”朱医生答道。 “寒生是你儿子?”那人疑惑说道。 “对啦,我是南山村朱医生,寒生是我的儿子。”朱医生解释说。 “哎呀,原来是小神医的父亲,失敬失敬,我是您儿子的病人,我叫刘今墨,寒生神医约我十五来南山村治病。”刘今墨诚惶诚恐道。 “哦,既然如此,跟我一同回去南山村吧。”朱医生热情相邀。 于是,两人沿山路奔南山村而来。 刚刚行至村东草屋前,刘今墨突然止住脚步,掩身上前,低声道:“且慢!有埋伏。” 朱医生听了听,除了风声,雨声,整个村子里一片静寂,连犬吠之声都听不见。 就在此时,月光下,一条白光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 刘今墨伸出食指,正欲催动真气射出指甲,忽闻那道白光口中“呜呜”叫唤着,并摇起了尾巴。 “笨笨。”朱医生叫了一声,随即笑了起来。 刘今墨此时看清原来是条无毛大狗,雪练似的一身白肉。 “它是寒生的狗,叫笨笨。”朱医生道。 回到草屋内,点起了油灯,兰儿过来见过礼,愣愣地望着刘今墨,奇怪这人怎么连头发、胡子眉毛都不生呢。她看见二人衣衫湿透,便赶紧去灶间热了些饭菜和一壶酒端上来。 刘今墨也是饥肠辘辘,遂不客气地与朱医生对饮起来,身子也热乎了。 “刘先生,你在什么地方遇到寒生的?”朱医生问道。 “卧龙谷。”刘今墨道。 “他这些天也不知搞些什么,连个面都不露。”朱医生皱皱眉头,不满地说道。 刘今墨闷头饮酒,未作言语。 “刘先生得的是什么病?”朱医生问道。 刘今墨想了想,道:“寒生说是阴毒侵入阳维阳蹻两脉,引发每月一次的血崩,若不自宫,则血枯而亡,算是走火入魔的一种吧!” 朱医生闻言吃了一惊,自己都不明白刘今墨所说的症状是什么,这小小的寒生真是奇了,可别是信口胡诌吧?想我朱家乃青囊世家,行医正道,最后可别出来个江湖术士。不过,见其医治兰儿娘的“冰人”绝症和兰儿的“泣血”怪病,尽管招数诡异,但是确实是有奇效,总之,这小子要走正道啊! 村里已闻鸡鸣,东方现出鱼肚白,有汽车马达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寒生!”兰儿发出惊喜的喊声。 “老爹,我回来了。”寒生风尘仆仆地走进屋来,身后有两名身背半自动步枪的汉子,其中一名汉子身上背着一个熟睡的年长者,那人也是光头光脸,没有毛发胡须,同刘今墨一般,正是吴楚山人。 汉子将山人放到床铺上,然后告辞离去,汽车声又渐渐远去了。 “你来啦,”寒生同刘今墨打了个招呼,转身指着熟睡的老者对父亲说道,“老爹,他就是吴楚山人,兰儿的生父。” 门开了,兰儿搀扶着她娘蹒跚着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再说话,大家默默无语。 兰儿娘扎着两根斑白的小辫子,颤抖着来到了床前,仔细地端详着吴楚山人…… 许久,许久,她伸出干枯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山人的额头、鼻子和嘴巴,自己的脸颊蓦地飞起了两朵红晕。 “是他……是他……我的魏大哥。”泪水如泉涌般滚滚而下。 “他就是我的爹爹?怎么不生头发和胡须呢?”兰儿呆呆地盯着吴楚山人看,回头又望了下刘今墨。 寒生赶紧解释说:“他们原来都是长有头发和胡须的,后来都被那些蝙蝠们给拔了。” 刘今墨闻言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尴尬地对兰儿笑了笑。 兰儿问道:“我爹怎么一直沉睡不醒呢?” 寒生道:“我给他服了药,再过一阵就该苏醒了。” 兰儿娘紧紧地拉住山人的手,再也不愿分开。 寒生见状,对刘今墨说道:“麻烦你把山人抱过西屋去吧。” 刘今墨应道,随即轻轻抱起了山人,跟随着兰儿娘俩去了西屋,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悄悄退出。 “老爹,这些天……”寒生说道。 “不急,孩子,这位刘先生是请你治病的?”朱医生谨慎地打断寒生的话,问道。 寒生点点头,对刘今墨说道:“今天晚上子时开始医治,另外首长提出了两条,若能满足,便不再追究你的事儿了。” “哪两条?”刘今墨平静地问道。 寒生说:“第一条,要你此生永不踏进京城一步。” 刘今墨点点头道:“这容易,不去就是了。” “这第二条么,”寒生望了望父亲,说道,“就是要我们全家人都到京城里工作和居住。” 刘今墨闻言急道:“不可,江湖险恶,这京城里又是藏龙卧虎、鱼龙混杂之地,一旦踏足进去,就会身不由己,危机四伏啊!想你寒生生性淳朴,毫无戒心,哪里懂得官场里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千万不要陷进去。” 朱医生以赞许的目光瞥了下刘今墨。 寒生眼睛望着父亲。 朱医生顿了顿,说道:“寒生啊,刘先生讲的也不无道理,自古以来,京城里都是达官贵人较力的地方,如果不心狠手辣的话,是很难在那里头生存的。孩子,你绝非是贪图富贵之人,一日三餐有个温饱就可以了,何苦涉足那种地方呢?” “老爹,我只是想,若是不同意的话,首长还会派人继续追杀刘今墨,恐怕他病还未治愈,就已经死了。我如果同意,实际上就是救了他一命,老爹常说,医者医人,目的在于救人,别的就不管那么多了,不是么?”寒生诚恳地说着。 刘今墨在一边听这一席话,心中早已是感激涕零,热泪盈眶,自己以前只是官场之中的一件工具,始终生活在一种没有任何人情温暖,没有任何正义道德的麻木状态下,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如今,他被深深地打动了…… 寒生,一个孩子,竟然有如此的胸怀。他不会丝毫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却甘愿为救一个曾经敌对的人,一个曾经差点一掌杀死他的人而身犯险地。泪水终于止不住,从刘今墨的脸上流淌下来。 此刻,刘今墨的心中对寒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一种强烈的母爱…… 朱医生想了想,说道:“此事不妨从长计议,没有这么急吧?” 寒生回答道:“也就这一两天就要回复。” 朱医生道:“刘先生,你是否可以对我讲一讲你的来历,以及为什么会遭首长追杀?这样我们就好想法子了,当然,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不说。” 刘今墨看了看寒生,此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于是他便从自幼和癞头僧躲在雁荡山学艺开始,十年后下山返回青田老家,父母和哥哥惨遭逼杀,自己浪迹闽粤沿海一带,后来遇到首长的儿子,追随至今。青田六百年之约如何起源,自己如何奉命活葬老爷子入太极晕以求速发及卧龙谷中遇到寒生,治愈了首长,首长下令追杀云云。 “哦,原来刘先生乃是刘伯温之后,失敬失敬。如此说来,你的病是练独门武功所致,这可能与你师父是宫中太监,武功偏阴柔一路有关,若是一直练下去,人的整个性情都会改变,说话的声音、动作甚至思维都在朝女性化的方面发展。寒生,此种怪症有治么?”朱医生说道。 “可以治。”寒生答道。 “你准备用什么药来治?”朱医生好奇道。 “佛袈裟,至于药引子么,有点那个……”寒生吞吞吐吐有点说不出口。 朱医生笑了笑,心想不说也罢,这浑小子上次用过月经带,这次说不定又搞出些什么埋汰的新花样。 “是‘人中黄’。”刘今墨大声说道。 朱医生皱了皱眉,说道:“‘人中黄’需冬制春用,咱们家没有现成的呀。” 寒生憋不住笑出声来:“要新鲜的。” 刘今墨也陪着乐了。 “孩子,刘先生乃刘基的后人,那刘伯温是我们朱家列祖向来敬重之人,如今他的后人有难,我们要帮他。方才我听明白了,首长要追杀他只不过是私人恩怨,跟反革命分子更搭不上界,你若有办法,抓紧先治好他的病,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朱医生正色道。 “孩儿知道啦!”寒生应允道。 “多谢你们一家人相救。”刘今墨衷心说道。 就在这时,门被突然推开了,兰儿兴奋地冲进来说道:“我父亲醒啦!” 大家赶过去,站在门口,都愣住了。 吴楚山人眼噙着泪花,双手紧握着一把梳子,正在为兰儿娘编那两根记忆中的辫子…… 第四十七章 鬼婴 清晨,吴道明打了个哈欠,正欲起身,听到院子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朱彪匆匆地走了进来。 “吴老,寒生回来了,还有吴楚山人。”朱彪悄声说道,他被吴道明指派监视朱医生家已经几天了。 “好啊,我也要去凑凑热闹了。”吴道明说道。 吴道明洗漱后,先去了趟村北头李老二家,见刚刚杀完猪,正欲送镇集上去卖,吴道明也不讲价,掏钱就买下了整个一头猪,然后吩咐李老二送到朱医生家。 李老二自是欢喜异常,忙用竹扁担挑起整头猪,沉甸甸约有二三百斤,跟在了吴道明的身后,晃晃悠悠来到了朱家。 “哈哈,听说寒生回家了,朱医生,吴某今天送给寒生一口大肥猪,略表卧龙谷中援手相救之心意。”吴道明拱手施礼。 朱医生愣了一下,心想寒生这些天里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呢,犹豫了一下,李老二已经放下猪肉回去了。 吴道明一眼瞥见屋子里的刘今墨,吃了一惊,说道:“刘今墨,你怎么会在这里?上面可是在通缉你呢。” 刘今墨淡淡一笑道:“岭南吴道明,上次出手重了,还望见谅。” 吴道明脸上微微一红,一眼瞥见寒生进来,忙把话锋一转,招呼道:“寒生,吴某特来看你来啦。” 寒生见到吴道明,态度较以前好多了,说道:“上次多亏你提醒,不然那个老头怕是医不活了。” 吴道明微笑着问道:“怎么样,寒生,我来看看咱们还有没有师徒缘分了,还是跟我回香港去吧,包你三年成名,富甲天下。” 寒生笑了笑,没有答话。 就在这时,一个人满头大汗的冲进门来,面色涨得通红,“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朱医生一看,原来是沈天虎,忙将其搀扶起来,问道:“天虎,出什么事了?” 沈天虎环顾四周,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好啦,朱医生,我家出事了。” 朱医生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点。” “我儿子……才华他……”沈天虎语无伦次的喃喃道。 “快说呀。”朱医生急了。 “早上起来发现他在……鸡窝里,所有的鸡,公鸡、母鸡,还有小鸡,都死了,牠们的血都被才华吸干了……”沈天虎瞪着惊恐的眼睛说道。 吴道明心中暗暗点头,这鬼婴终于现形了,鬼婴的出现几率是非常之低的,甚至比香港六合彩头奖还要低上千万倍,因为要求一系列的条件具备,而且恰巧时间吻合。 沈菜花婚后,发现丈夫无蛋,形如太监,做为一个闺中少妇又岂能心甘一世。朱彪身强体健,又是单身未婚,两人机缘巧合,或许是天意,相遇一如干柴烈火般,乃人性也。夫家是南山镇的主人,算是地头蛇了,他俩只能偷偷摸摸的,决不敢暴露。但还是被发现了,因为沈菜花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这在一九七五年的江西农村里,可是丢脸面的大事了。 这沈菜花也真算是个刚烈女子,任凭夫家严刑拷打,硬是不肯说出奸夫是谁,最后孩子八九个月大了,实在拖不下去了,竟然勒毙了沈菜花,一尸两命。可怜的是沈菜花,一直到最后也没有盼到朱彪的出现,这个面相俗极的贱人竟是个缩头乌龟负心汉。当绞索套到沈菜花的脖子上的时候,她方才明白她所挚爱并为其牺牲原来是多么的不值,一股死不瞑目的怨气紧紧包裹和保护住了胎儿,使那胎儿不至于在沈菜花正常分娩之日前夭折,尽管母体已经被深埋在了土中,这也亏得葬入了人烟罕至的荒坟岗“白虎衔尸”十煞阴地之故。右山包白虎本来就大凶,而且已经张口,堪舆学上有“白虎莫开口,开口必衔尸”之说,此凶煞之地阻挡了其他邪气侵入和毁坏沈菜花的尸体和胎儿。 恰巧农妇沈天虎的婆娘怀孕八九个月时途经此地,并坐在了沈菜花的坟墓旁边休息,所有的条件全部都吻合了,沈菜花的至阴胎气甚至不避阳气盛极的正午,从土壤裂隙中冒出,自沈天虎婆娘的裤管里钻进了下体来到腹中,鬼胎终于过胎了。 沈天虎婆娘怀的是女胎,沈菜花的则是男胎,于是那鬼胎开始侵入和吞噬原先胎儿的神经系统和生殖系统,进行性别转换,到目前为止尚未全部完成。 这个鬼婴嗜血成性,竟然一夜之间吸干那么多只鸡,将来之前途必不可限量,真是一只百年难得的吸血婴啊。 自己一定要相助鬼婴一臂之力,万万不能让朱医生这些俗人们毁了这百年难遇的鬼婴,吴道明想。 吴道明心意已决,开口对大家说道:“吴某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就不叨扰了,告辞。”他拱了拱手出门而去。 朱医生拎出来药箱,背在了身上,对沈天虎说道:“走吧,我同你去看看。” 沈天虎爬起身来,惊恐之色渐渐散去。 刘今墨站了出来,毛遂自荐道:“朱医生,我随您同去,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朱医生推辞不掉,只得应允。 “寒生,在家里好好照顾兰儿一家人。”父亲临出门时叮嘱寒生道。 朱医生和刘今墨跟同沈天虎一路匆匆走了。 寒生心中有些犯嘀咕,那晚,接生时他也是在场的,并且注意到那满脸是血的婴儿曾经对着他诡异的一笑,自己当时并没有太过留意,这件事也就慢慢淡忘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孩子咧开小嘴时,他仿佛看见了口中长着白森森的两排小牙,是啊,刚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会笑呢,怎么会长有牙齿呢,而且吸了这么多鸡的血,真是古怪,莫非真的是如父亲所说的鬼婴? 唉,无稽之谈,寒生笑了笑,走过西屋去探望山人一家了。 沈天虎精神上仿佛有些崩溃,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刘今墨抓住了他的一条臂膀,这样才顺当了一点。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途经路过那处荒坟岗。 咦,朱医生视线之中,沈菜花那被掘开的墓穴周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土狗,足有数千只之多。 大家停下了脚步,惊讶的望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土狗,它们在干什么呢? 土狗,学名“蝼蛄”,也叫蝲蝲蛄,生着复眼,善于倒退着行走,可入药。朱医生走到穴坑边上朝坑内望去,发现它们正在搬运土粒,好像在掩埋什么物体。 “那是什么?”朱医生手指着坑内露出一角的东西说道。 沈天虎纵身跃下坑底,伸手用力拉出那物体,原来是一条旧麻袋。朱医生注目细看,发现麻袋上有些干涸了的血迹和白色的污迹。 就在这时,土狗开始蜂拥而上的朝沈天虎的身上爬去,褐麻麻的速度极快,同时以三角形的开掘式前足撕扯嗜咬沈天虎的皮肉,沈天虎大声嚎叫起来,眼瞅着浑身上下已经看不见他的本来面目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今墨悄无声息的凌空而起,半空中探出手一抓,将其凭空拎了起来,飘出两丈开外,投到草地上,然后劈手夺过麻袋,顺手甩入墓坑内。 土狗们纷纷从沈天虎的身上爬下来,一古脑儿的扑向麻袋,重新掩埋起来。 再看沈天虎,早已衣无整缕,被疯狂的土狗们的锯齿前足切割得浑身冒血,体无完肤了。 朱医生赶紧上前,打开药箱,开始为沈天虎清理伤口,消毒和包扎。 这些土狗好像个头比普通的要大近一倍,而且眼睛都是血红的,锯齿足也锋利许多,它们为什么会死命的攻击沈天虎呢? “那条麻袋上的血迹和白色污渍或许是墓主人的,感觉到阴气很重,不知是什么人的?”刘今墨说道。 朱医生叹息道:“那是沈菜花的墓。” “这么说,那条麻袋与这个叫沈菜花的人有关,这么多的天蝼会被其阴气吸引,此人确实不简单呢。”刘今墨说道。 是啊,说不定是荫尸呢,朱医生忐忑不安的想。 朱医生处理完沈天虎的伤,站起身来道:“我们走吧,出了那竹林就到了。” 刘今墨搀扶着沈天虎,三人穿过那片毛竹林,来到了沈天虎家的草房前。 院门外站着沈家婆娘,表情呆滞,眼光痴痴的望着院子的一角。 院子的角落里是鸡窝,由竹子搭盖而成,顶上铺着茅草。窝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死鸡,脖颈上都被咬开了一个伤口,鸡毛上面斑斑血迹。 沈才华浑身赤裸着坐在鸡窝里,白嫩的皮肤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他听见了脚步声,缓缓地转过头来,黑黑的瞳孔,几乎见不到眼白,红瑕瑕的小嘴,冲着朱医生他们诡异的一笑,露出了两排血红的牙齿…… 朱医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寒气,这已是鬼胎无疑了。 “朱医生,怎么办啊?”沈天虎忍痛央求道。 朱医生沉吟道:“待我想想用什么药来镇静他,我们先把他弄出来。” “我先试试抱他出来。”沈天虎慢慢踱过去,轻轻将手伸进了鸡窝里…… “嘶……”沈才华猛地一晃脑袋,张开嘴巴,照着伸过来的手指就是一口,同时还发出恐吓的嘶嘶声。 沈天虎赶紧收回手,差一点就被咬中。 刘今墨对朱医生说道:“要我把他点倒么?” 朱医生点点头,提醒道:“孩子太小,出手要轻。” 刘今墨点点头,贴近鸡笼,出指照着婴儿腰间的昏睡穴轻轻一点,无声无息如闪电一般迅速。 沈才华张开小口探头欲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浑身一麻,便昏睡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无名老尼 刘今墨轻轻地将沈才华从鸡笼里抱了出来,大家一同到了屋里。 朱医生吩咐沈家婆娘马上搞些热水来,那婆娘一溜烟儿地去了。 朱医生问道:“刘先生,他能睡多久?” 刘今墨道:“我以最轻的手法浮点,一个时辰后自会醒来,若您需要,要他即刻醒来也行。” 朱医生摆摆手道:“让他睡吧,我要考虑一下如何治疗。” 热水端来了,朱医生试了试水温,然后开始清洗婴儿身上的血污。 沈才华闭着双目沉睡着,朱医生一点点地洗去血污,其实这孩子长得还是蛮不错的。洗到下身,望着小家伙圆鼓鼓的肚子,朱医生暗叹,他喝了多少鸡血啊! 沈才华的小鸡鸡比数日前长大了不少,睾丸也长出来了,皱巴巴的,像枚小核桃。 沈天虎战战兢兢地在一旁问道:“这孩子以后会不会吸人血?” 朱医生沉吟半晌,郑重地说道:“天虎,有些事情我不能瞒你,因为那样做会有危险的。我想,此事是因你家婆娘怀孕后去过荒坟岗而起的,那座沈菜花的新坟坐落于‘白虎衔尸’之地,此乃犯了风水上的大忌。另外,这沈菜花生前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如是自杀身亡,也是怨气未解,乃至阴气护住胎儿,导致死后一段时间之内胎气不散。 你婆娘又偏偏怀有八九个月的女婴,身体气血两虚,表里极易感受风寒阴气,经过沈菜花的墓穴时,受到了沈菜花极阴胎气的侵入,导致过胎,所以出生之时久产不下,后来我使用了驱阴邪之药,原以为可以去除了,没想到竟没有奏效,才有今日之局面,唉……” 朱医生不晓得,当初他下的药只是中医概念上的驱邪之药,若对付像沈菜花这样怨气极重的过胎是没有用处的,所以当时才久产不下。 后来,寒生偷偷把药给换掉了,代之以《青囊经》上驱鬼胎的方子,土狗为药,半天河水为引,本可以一举驱除沈菜花的过胎,只可惜半天河不纯,水中含有蚊子的幼虫——孑孓,破了药引子的作用。最后孩子倒是产下了,可是那鬼胎却没有除掉,反而更加厉害了,这是寒生当初也没料想到的。 “那可如何是好?”沈天虎和他的婆娘面面相觑,心都凉了。 “办法总是有的。”门外有人哈哈笑道。 屋内众人急视之,只见吴道明笑容可掬地走进门来,身后跟着朱彪。 “你们怎么来了?”朱医生奇怪地问道。 吴道明微笑道:“孩子的干爹听说后不放心,就赶过来探视喽。” 朱彪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忙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朱医生说道:“我们正在想办法。” 吴道明说道:“此婴怀孕后期受阴气所侵袭,现已成形,非一般药物可以驱除。” 朱医生见其说得有道理,便询问道:“吴先生可有解决的办法?” 吴道明哈哈一笑,说道:“吴某在岭南数十年,并非浪得虚名,自然是有法子啦!” 沈天虎急道:“既然吴先生有办法,就快请说出来呀。” 吴道明不疾不徐道:“宋元以来,古徽州一带的官宦世家流行修建寺庵道观,并委托僧人道士代为祭祀祖先,实际上这些寺庵道观就是变相的宗族家庙。 其中,婺源有名的黄孟两族在明代洪武年间就曾建了两观六寺,祭祀祖先,世承香火,奉祀不绝。目前这些寺观大多在破四旧的时候清除掉了,但却还保留了一座小庵,名叫‘无名庵’。这无名庵之所以能够保留下来,是因为无名庵的庵主,一个没有名字的老尼。 此老尼深居简出,从不在人面前露出真实面孔,以至于婺源一带知道她的人寥寥可数,而且认识她的人也从不向外说起。正所谓真人不露相,老尼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就是驱鬼,无论是心魔也好,鬼上身也罢,都是手到擒来,省城甚至京城都有慕名前来找她驱鬼治病的。” 朱医生摇了摇头,疑惑道:“我却从未听说过,吴先生远自岭南而来,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香港有人专程来婺源找过她。”吴道明说道。 沈天虎问朱医生:“朱医生,吴先生说的是真的么?真的无药可治?” 朱医生面色惭愧,说道:“我到目前还没有想到十分对症的方子。” “吴老,麻烦您带我马上就去找那个老尼吧。”沈天虎抓住吴道明的衣袖恳求道。 “不麻烦,那我们立刻就动身?”吴道明试探道。 “马上!”沈天虎道,眼睛瞥了下朱医生。 “天虎,我理解你的心情,去试试吧。”朱医生同情地说道。 “穴道一个时辰后自解。”刘今墨冷冷地对沈天虎道。 吴道明拱手告辞,沈天虎抱着昏睡的沈才华,匆匆跟在了身后,朱彪也打了个招呼尾随而去。 “唉,我们也走吧。”朱医生长叹一声,收拾好药箱,招呼刘今墨离开沈家。 回南山村的路上,朱医生一直默默不语。 吴道明一路带着他们朝西南而行,中午时分在婺源县城附近吃了点饭,然后直奔文公山而来。沈天虎身上有伤,一路上沈才华都由干爹朱彪来抱着。 期间,时辰已到,沈才华的穴道自解,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朱彪,对他诡异地一笑,然后闭上眼睛,又假装睡去了。 文公山,又名“九老芙蓉山”,东距婺源县城六十里,因山腰葬有朱熹祖墓,故名文公山。此地遍生阔叶树,林木葱翠,南宋绍兴二十年(1150)春,朱熹首次回故乡扫墓时,亲手栽植二十四棵杉树,寓意“二十四孝”,历经八百多年风雨,仍然屹立在那儿,已是古木参天。 山下有一个溪水环抱的小山村,村后一片老樟树林,虬枝如伞,古韵犹存。无名庵就坐落于这林间。但见三进院落,青砖布瓦,飞檐马头墙,青石台明,也是典型徽派建筑。 吴道明走上前去叩门,不一会儿,有一老年女尼开了门,问明来意,侧身让进门内。 院子里青砖铺地,十分整洁,花坛里还种了些不知名的草药。一行人被让进客厅堂屋,老尼泡上花茶,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老尼道:“庵主在后院庵堂打坐,请一位施主随老尼前往见庵主。” 吴道明吩咐朱彪和沈天虎等候,起身随老尼穿过堂屋向里而去。 庵堂内光线暗淡,有檀香之气缭绕,一白发老尼跌坐蒲团之上,两眼微闭,正在冥想。 “施主何事登门?”白发老尼眼皮未抬,吐字清晰。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岭南吴道明来见故人。” 白发老尼一惊,睁开眼睛望着吴道明,许久,方开口道:“是啊,自上次庵中一别,已经快十年了吧。” “十年了,无名师太。”吴道明回答道。 “十年前与你同来的那位董公子后来没有再犯过病吧?”无名师太问道。 吴道明说:“十年来再也未犯,他现在已是有名的船东老板了。” “如此甚好,此次吴先生何事前来?”师太说道,同时示意那老年尼姑退下。 吴道明清了清喉咙,郑重其事地说道:“吴某敢问师太,你在这庵中有多少年了?” “五十年而已。”无名师太答道。 “这五十年间,可曾见到过真正的吸血鬼婴?”吴道明问道。 师太犹豫了下,答道:“数十年间,老尼所破解的都是一些平常的脏东西,真正的吸血鬼婴并未见到过。” 吴道明嘿嘿笑道:“他就在外面。” 无名师太吃了一惊,疑道:“真是鬼婴?” “昨天夜里,他还吸光了十来只鸡的血,而且你想想,他还没有满月呢,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啊!”吴道明兴奋地说道。 师太平静地说道:“吴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吴道明嘿嘿笑道:“我想师太明白我的意思。” 无名师太锐利的目光望着吴道明,没有作声。 “师太,人生一世,得此奇遇,怎可暴殄天物?我的意思是,师太与吴某二人共同培育此鬼婴,如发现有外在干扰,你我合力除去,使其健康愉快地成长,如何?当然,我们会时刻防止鬼婴伤害人类的。”吴道明说道。 师太沉吟片刻,道:“老尼要见了他面再说。” 吴道明说道:“好,就请师太法眼过目。”他心中清楚,世上无人可以抗拒这千载难逢之诱惑的,何况老尼既然身为比丘尼,何故而不落发?必是观念不俗同于世间僧人的。 无名师太站起身来,与吴道明出了庵堂,来到了会客的堂屋,沈天虎和朱彪一看赶紧起身见礼。 师太一双隼目紧紧地盯在了朱彪怀里的婴儿脸上。 沈才华缓缓地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白发老尼,黑黑的瞳孔在调焦放大,把眼白挤到眼角边,咧开小嘴诡异地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小牙…… “太惹人喜爱了。”师太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刮了刮婴儿粉红色的小脸蛋,口中不住地赞叹道。 冷不防,沈才华突然一口咬下,众人大惊失色。 师太不慌不忙将两根手指一撑,沈才华的两排牙齿被顶住了,咬不下来,众人松了一口气。 师太朝婴儿口中瞥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抽回了手指。 沈才华以怨毒的眼神望着白发老尼。 “吴先生,请随我来。”师太转身而行,吴道明紧跟在后面返回到了庵房内。 “好吧,要老尼做什么?”师太以平静的语调道。 “请师太出手除去干扰。”吴道明说道。 “那人是谁?”师太问道。 “青田刘今墨。”吴道明淡淡道。 第四十九章 人中黄 朱医生闷闷不乐地同刘今墨返回了南山村。 老远就闻到了草屋中飘出的浓郁的煮肉香气,院子里,笨笨叼着一根大大的骨头,见到朱医生回来,眼皮都不抬了。 屋子里,寒生和兰儿在高高兴兴地切割着猪肉。西屋的门关着,吴楚山人跟荷香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儿和诉不尽的衷肠。 朱医生闷头进了东屋。 寒生拉住刘今墨,问道:“我父亲怎么了?治疗不顺利么?” 刘今墨悄声说道:“那婴儿好像中了邪,坐在鸡窝里喝了好多的鸡血,朱医生一时之间想不出很好的解决办法,那个吴道明就带沈家孩子去婺源,找一个无名老尼驱魔去了,朱医生可能心里有些放不下。” 哦,原来如此,寒生闻言遂放下心来,这又有何难?《尸衣经》中驱邪的法子多的是呢。 “那孩子好可爱呢。”兰儿在一旁说道。 “寒生,你来一下。”西屋里传来吴楚山人的召唤声。 寒生擦了擦手,推门进了西屋。 山人叔叔和兰儿娘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寒生,你喜欢兰儿么?”山人问道。 寒生脸一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愿意娶她么?”山人又问。 寒生心里咚咚直跳,脸显得更红了,但还是大声地说道:“我愿意娶兰儿!” 吴楚山人微笑道:“孩子,难为你了,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家人如何能团聚?我们一家人都是你救的,实在无法表达感激之情,但愿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只是不知你父亲的意见如何?我们一家乃是落难之人,难以启齿,不如你去问问吧。” 寒生红着脸说道:“山人叔叔,当初若不是你在山崖下救了我的命,我哪能活到现在?我应感激你才对。我这就去问父亲。” 寒生来到东屋,见父亲正在与刘今墨说话。 “老爹,我想娶兰儿。”他红着脸说道。 父亲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孩子啊,兰儿是个好姑娘,你同她可谓是患难之交,我相信,她将来对你一定会好的。” “那你同意啦?”寒生心花怒放。 父亲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同意。但是你现在只有二十岁,年龄还小,可以先把婚事定了,以后再成亲。况且,是否去京城一事还未商定,前面还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呢。” “老爹愿意跟我们一同去京城吗?”寒生问道。 “怕是一脚踏入了龙潭虎穴啊!”父亲忧心忡忡地说道。 晚餐十分的丰盛,炖的猪肉直接用大盆端了上来,寒生专门去李老二家打来了烧酒,每人面前的杯子都斟满了。 朱医生高兴地举杯说道:“今天咱们家双喜临门,兰儿全家失散了近二十年,今天终于团聚了;再有就是,寒生同兰儿今天订婚,这也算是订婚喜酒了。” 朱医生与吴楚山人频频碰杯,寒生同兰儿心中俱是喜滋滋的。刘今墨因为今晚要治病,故听从寒生的要求,滴酒未沾。 一直热闹到亥时末,大家才回屋休息。 子时,寒生开始动手为刘今墨治病,他俩来到院子外面的野地里。此刻,月色如水,雾气霭霭,刘今墨心中微微有些紧张。 “你是童子吗?”寒生问。 刘今墨回想起在京城的那些日子,难过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用我的。”寒生说道。 寒生来到一棵树下,在地上铺了几张旧报纸,然后解下裤带蹲在了报纸上。不一会儿,随着两声屁响,“人中黄”屙了出来,寒生低头看看,发觉不够,于是再一用力,腹中存货悉数而出。 刘今墨几乎要呕,俗话说,吃得越香,屙得越臭,真是一点也不假。 擦完屁股,系好腰带,寒生开始配药。 家里以前的“佛袈裟”都已经焙成粉末,直接就可以配伍入药了。《青囊经》上要求的是用整个胞衣,恰好上次沈才华的胞衣刚刚阴干,还未及焙粉,刚刚适用。 寒生将胞衣铺在地上,然后拿一根小木棍将热乎乎的“人中黄”攫到了胞衣上…… “脱下你的裤子。”寒生吩咐道。 刘今墨顺从地脱下长裤和裤衩,露出下体。月光下,他的阴部长满了尺多长浓密的灰白色阴毛。 “你看,这长毛就是阴气侵入阳蹻脉的结果,若不及时医治,它还会长得更长。”寒生解释道。 刘今墨连连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接下来,你自己将涂满了人中黄的佛袈裟包裹在你的睾丸,也就是蛋蛋上。”寒生吩咐道。 “这……”刘今墨一听几乎晕过去。 寒生正色道:“越是人体埋汰污秽之物,其疗效越高。” 刘今墨回想起了寒生治疗“冰人”绝症的诡异手法,一咬牙,一手托起胞衣,一手分开阴毛,“啪”的一下将尚有余温的人中黄全部糊到了下阴处…… 寒生迅速用绷带将刘今墨的阴部缠上,连同臀部一起包好,然后满意地说道:“满十二个时辰,就可以拆线了。” 刘今墨哭笑不得,但愿这童子人中黄能够将每月一次的血崩彻底治愈。 寒生忽略了,那是鬼胎的“佛袈裟”。 回到草房东屋,刘今墨坚持要在柴房里睡,寒生执拗不过,也只能由他去了。 刘今墨仰面躺在柴垛上,一时间无法入睡。 寒生的疗法的确是有些恶心,但若是能治愈自己多年的顽疾,即使再恶心点又有何惧?尽管话是这样说,但是一想到人中黄现在就紧贴在自己胯部,他还是有些要吐的感觉。 胯部在微微发热,睾丸处感觉到一股温暖纯和之气缓慢地上升,一丝丝地钻入了气海之中,他知道,这是人中黄和佛袈裟的药力在发挥作用了。 刘今墨在十分惬意的感觉中进入梦乡。梦中,他怀抱着婴儿,那婴儿非常可爱,粉嘟嘟的小脸蛋,又白又光滑的小屁股。他将婴儿扳转身来,原来是个男孩儿,长着一个小鸡鸡。婴儿张开了小嘴儿,他将自己结实的胸部凑了过去,婴儿一口咬住他前胸乳头部位,感觉胸部一热,仔细一看,婴儿的嘴是鲜红的,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原来他在吸食自己的血…… 梦中,刘今墨以强烈而温柔的母爱对待那婴儿,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鬼胎的佛袈裟中的某种物质正在侵入他的体内。 寒生依照《青囊经》上的方子,融会贯通了《尸衣经》的辟邪原理,童子人中黄借助佛袈裟为药引,正在驱除刘今墨多年来存于阳维和阳蹻脉中的阴毒,但是由于药引子佛袈裟用的是鬼婴沈才华的胞衣,驱除阴毒的同时,也带入了沈才华的怨毒胎气。 刘今墨,一代武学奇才,阴差阳错地开始对一个吸血鬼婴滋生了一种慈母般的爱怜,如同鬼婴是他怀胎十月而分娩的一样。 刘今墨醒了,在梦中就被惊醒了,他那强烈的母爱嗅到了沈才华的气味儿……他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那人身上带有婴儿的气息。 他身子跃起,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飘出草屋。 村东头,土路之上,地上放着一个篮子,刘今墨心中一热,顿时泪水盈眶。 皎洁的月光下,那篮子里坐着一个婴儿,正是沈才华。婴儿看见刘今墨,眼睛突然睁大,黑色的瞳孔也随之放大,然后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口中竟然发出来类似“妈妈”的声音。 刘今墨扑上前去,准备去抱那篮子里的婴儿。 “且慢,青田刘今墨么?”忽听有人说道,其声绵软,阴柔至极。 月光下,土路上,赫然站着一位白发老尼。 第五十章 较量 一株大树背后的阴影里,站着身着黑衣的吴道明,脚下则躺着已经被点了昏睡穴的朱彪和沈天虎。 “你是何人?”刘今墨止住了脚步,疑惑地问道。 “无名庵无名老尼。”那白发老尼道。 刘今墨鼻子冷冷地“哼”了声,说道:“老尼既已剃度,何以留发?” 老尼阴声笑道:“所以谓‘无名老尼’。” “师太引刘某来此,所谓何事?”刘今墨说着,爱怜的目光瞅了下婴儿,这自然逃不过无名师太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哦,青田刘今墨竟然也会喜欢小孩子的么?”师太冷冷道。 刘今墨心中一暖,爱意融融,口中竟然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 白发老尼疑惑地望着刘今墨。 刘今墨接着说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爱的小嘴儿在怀里拱来拱去,吸吮着自己的奶水,你不明白那种感受是多么的愉悦啊……”他边说边朝沈才华走去。 “慢,”白发老尼喝止住刘今墨,“青田刘今墨,知道你是个人物,怎的还装疯卖傻来戏耍老尼?废话少说,看招!” 话未落音,无名师太身影一晃,欺身上前,软绵绵地劈出一掌,好像有气无力般。 刘今墨大惊,他一眼认出此乃民国年间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无影阴掌”,当年师父梅一影曾演示过这种掌法,并告诉他,日后行走江湖时,但凡遇到有人用此掌法,且要小心为上。 “无影阴掌。”刘今墨脱口而出,身子一纵,急忙避开。 “青田刘今墨,果然见识不凡,老尼已有数十年未露面江湖,竟然一出手还是被认出来。”白发老尼说着,双掌齐发,连身子也是软绵绵地靠将过来。 师父当年说,无影阴掌感觉不到丝毫掌风,真气全由阴脉发出,掌力所及的数尺范围之内都可中招,一经中招,则阴气侵入奇经八脉,最是阴毒不过。当年曾问师父如遇此掌当何以破之,师父道可用指甲暗器而破。 刘今墨向后一跃,凌空一指,一道暗光直奔白发老尼前胸膻中要穴而去,老尼大怒,喝道:“无耻!”随即轻拍一掌,那枚指甲偏失准头,擦着衣袂而过。 刘今墨一指未中,随即右手一伸,余下的四枚指甲疾射,两枚奔老尼左右乳,另两枚竟朝着老尼腹下而去。 白发老尼纵横江湖数十年,哪里受过如此羞辱,顿时大喝一声,丝丝白发直立如琴弦般,但听得“嘣嘣嘣”声响,早已有数十根白发为真气所催断,如同数十根白色长箭,铺天盖地射向刘今墨。 刘今墨大惊失色,急忙跃起后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已有十余根白发丝射中了他的小腹和裆部,他感到下半身一麻,跌落在了地上。 那四枚指甲,被长发丝扫落三枚,剩下的一枚射中了老尼的右乳期门穴,右半边身子已然麻痹,动弹不得。 “哈哈,好你个青田刘今墨,竟敢羞辱我,老尼今日就让你拿命来祭!”白发老尼左边身子一晃,欺身上前,左掌举起,软绵绵地照着刘今墨顶门劈下…… 刘今墨坐在地上,已无还手之力,眼看着就要毙命于白发老尼的“无影阴掌”之下。 路边大树的阴影下,吴道明露出了微笑。 正在此刻,路中间的篮子里,那婴儿竟然从篮子里跃了出来,口中喊着“妈妈”,扑向白发老尼的后背,张开小嘴,一口咬住了老尼的后脖颈…… 白发老尼大吃一惊,半空里将劈向刘今墨的左掌本能地拍向颈后。 “不可!”大树下的吴道明急喊道,并将早已暗藏于掌心的一枚阴锥发出,那是他准备在危急时刻相助无名师太用的,因胡须已经被卧龙谷中的红眼阴蝠拔光了,所以只能使用阴椎了。 阴锥破空而至,刺入了老尼的左腕…… 白发老尼的左手垂下,怒目直视从树下现身的吴道明。 “吴道明?是你。”刘今墨吃了一惊,顿时明白了这一切原来都是吴道明在背后操纵的。 “当然是我,”吴道明嘿嘿一笑,转而对师太道,“师太万不可伤了鬼婴,否则岂不前功尽弃?” 师太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厌恶地盯着左手腕上的阴锥,锥尾还打着个卷儿。 吴道明伸出双手来抱鬼婴沈才华下来,谁知那婴儿咬紧了死活不松口,齿间还渗出了鲜血。吴道明没有办法,只得出手朝沈才华的腰间昏睡穴一点,鬼婴才松开小嘴睡了过去。 刘今墨看着吴道明竟然对孩子出手,顿时心疼万分,开口喝道:“吴道明,你竟忍心对孩子出手?” 吴道明心下不免有些疑惑,这个心毒手狠的刘今墨怎么也可怜起孩子来了?不管怎样,留着他毕竟是个祸害,对鬼婴的成长不利,况且以刘今墨的武功,此时不杀就再无机会了,想到这儿,杀心已起。 “刘今墨,你坏事做绝,政府也在追杀你,与其被政府抓到枪毙,不如现在我就送你上路吧!”吴道明运气于臂,准备一掌结果了他。 “你们在干什么?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吵闹?”路上走来几个人,正是寒生、吴楚山人和朱医生。 山村里夜深人静,这一番打斗惊醒了草屋内的人。 “咦,刘今墨你怎么啦?吴道明也在,还有沈才华。”寒生诧异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尤其看到旁边还有一位白发老尼。 此刻,吴道明神情尴尬得不得了。 “哦,是这样,我们从文公山回来,无名师太有意想与刘今墨切磋一下武功,他们都属于阴柔一路的,最后却是胜负未分,反而惊扰了几位的清梦,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吴道明随机应变地搪塞着。 朱医生道:“这位师太就是婺源善驱魔的那位高人吧?” 吴道明说道:“正是,我来介绍一下,无名师太,这位是南山村的朱医生。” 朱医生拱手施礼,说道:“师太,幸会。” 无名师太略一颔首。 “唉,两位似乎伤得不轻啊!”吴楚山人近前道。 刘今墨坐在地上道:“无名师太的‘无影阴掌’天下无双,这银丝暗器也端的是厉害得紧,在下佩服佩服!” “青田刘今墨也名不虚传,竟能以指甲为暗器,也算得上是武林一绝了,只是出手过于轻浮罢了。”无名师太回敬道。 吴道明见好就收,哈哈一笑,说道:“今天到此为止,两位如有意,日后再找机会比试。山人老兄,你就带刘今墨回屋去疗伤吧,吴某负责照顾师太,如何?” 吴楚山人点头道:“如此甚好。” “孩子……”刘今墨心中酸楚。 吴道明接过话茬道:“孩子你们都放心好了,师太自会为他驱邪,沈天虎和朱彪都在那边树后歇息,改日再见啦。” 朱医生向师太告辞,吴楚山人挟起刘今墨折返朱医生家。 “其实这孩子的病蛮好治的。”寒生看着吴道明手中的鬼婴说道。 “不必了,师太都已经来了,没问题的。”吴道明对寒生笑笑。 寒生说道:“如需要我,就说一声。”说罢也走了。 无名师太问吴道明:“我需要一处疗伤的地方。” “就在村北,朱彪家。”吴道明说着来到大树下,出指点醒了朱彪和沈天虎,要他们抱着孩子,自己则背起了无名师太。 “把你那东西拔掉。”师太说。 第五十一章 疗伤 村北朱彪家的三间草屋内。 无名师太躺在床上,对吴道明说道:“这青田刘今墨的独门暗器果然厉害,令人防不胜防,老尼右期门穴遭重创,整条足厥阴肝经都已经麻痹了,此乃肝经最上面的第一要穴,主水湿之气要冲,恐怕要抓紧时间打通。” 吴道明沉吟着,他知道,期门穴位于乳头下方,第六根肋骨处,若自己助师太打通,势必要手掌紧贴其乳,师太乃化外之人,自己岂可轻浮?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听闻师太叹道:“江湖儿女,受创疗伤亦属平常事,何故婆婆妈妈的呢?动手吧!” 见师太无嗔,吴道明不再犹豫,一掌按在了她的右乳处,顿感触手如绵,极富弹性。吴道明乃是一个甲子的童身,从未接触过女人,如此已经心如撞鹿,两颊发热,春意融融了。 “你在干什么?”师太满面羞怯地问道。 “哦,吴某正在运气。”吴道明一惊,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按捺多时未动,脸一红,随即输入真气。 期门穴,期者,约会也,门者,出入门户也,天之中部的水湿之气由此门进入肝经。此穴不阴不阳,无冷无热,为肝经募穴,募者本意为期待,故曰期门。 吴道明的童子真气原就不弱,又被寒生打通了任督二脉,先天之气充盈,且源源不断地输入师太期门穴内。师太暗中称奇,想不到这岭南吴道明先天真气将如此温暖纯和,她并不知晓,这乃是一甲子的童身所致。 “吴老,我先去做饭。”朱彪小声说道。 吴道明点点头,朱彪去灶间忙乎去了。 沈天虎怀里抱着婴儿也打起了瞌睡。 将近半个时辰的样子,师太感觉足厥阴肝经脉已经完全打通,但她并没有说出,而是继续让那手掌按压在右乳上。 吴道明也希望此伤疗得久些,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既新鲜又刺激。 “吃饭啦。”朱彪在耳边喊道。 “不饿。”吴道明神情恍惚地回答道。 后来时间也确实太久了,吴道明和师太都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结束了本次疗伤。 吃完饭后,天已经放亮了。 沈天虎焦急地问道:“师太,什么时候开始驱魔啊?” 吴道明说道:“别急,师太自有主意,现在师太先要到外面看看环境。” 吴道明同师太走过池塘,来到了老槐树下。 “这儿的阴气好重呢。”师太皱皱鼻子说道。 “是啊,这池塘方正,冲煞大门,夕阳倒影入屋,是为血盆照镜,主大凶。好在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幅主席的戎装像,罡气压住了阴煞。”吴道明说道。 “吴先生,鬼婴一事,你想怎样办?”师太锐利的目光望着吴道明。 吴道明想了想,说道:“要想法子将孩子留在朱彪这里,这样便于控制,师太,你看呢?” 师太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我们都愿意将鬼婴抚养大,就必须让其脱离他的父母。” 早晨的空气格外清爽,远处的竹林里笼罩着一片白雾,鸟儿在林内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只需十天,脱离他父母十天,满月后十天是鬼婴成长最关键的时刻。”吴道明说道。 师太沉默不语。 回到草屋,沈天虎急忙迎上前,说道:“孩子醒了。” 婴儿沈才华正坐在床上同朱彪玩耍,不时“咯咯”地笑几声。 无名师太对沈天虎说道:“鬼胎附体,你这孩子是我平生见到的最严重的一个,因此驱魔需时十天,此期限之内,婴儿父母需要避开于十里之外,你的家距此地多远?” 沈天虎答道:“十里之外。” “如此,你暂且回家,十日内严禁进入十里之限范围,以免被鬼婴探测到,老尼驱魔将前功尽弃,明白么?”师太解释道。 “我懂了,十日后我再来领才华,多谢师太。”沈天虎来到儿子面前,摸摸他的小脸蛋,心里一酸,扭头冲出房门离去。 朱彪得知沈才华可以和自己相处一段日子,顿时心花怒放,一把抱起沈才华,出门到房西侧的沈菜花的墓前唠叨去了。 “吴先生,此地夜阴昼阳,罡煞之气对鬼胎发育怕是不利吧?”师太用手指了指大门外的领袖画像说道。 吴道明笑了笑,说道:“师太所言极是,吴某千里迢迢自岭南而来,师太可知所谓何事?” “为此鬼婴。”师太道。 “不,乃是为太极阴晕而来。”吴道明微笑道。 无名师太吃了一惊,道:“太极阴晕?古来多少堪舆家梦寐以求的万年吉穴?” “正是。就在黄山支脉一路下来的某个地方,吴某已经打探了一个多月,可还是没有找到。”吴道明说道。 师太不以为然地说道:“以你吴先生,岭南第一风水师的才智,竟然会找不到那龙穴?” 吴道明摇了摇头,叹道:“师太有所不知,此太极阴晕的形成地点与以往的风水理论全然不同,吴某试遍了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寻龙觅穴之法,竟丝毫不得要领,也没有寻到丝毫线索。” “这么说,就没有人知道了?”师太沉吟道。 “不,正因为有人知道而不肯透露,所以才令人气恼。”吴道明说道。 师太惊讶地问道:“谁知道?” 吴道明对师太讲了卧龙谷的秘密,吴楚山人为守六百年的青田之约,隐居谷中数十年之久,他是太极阴晕的守陵人。还有,就是寒生,也可能知道,因为他的手中出现了两枚太极卵,太极卵产自太极晕中,而且数量不会多。 “你有什么办法逼迫他们说出来吗?”师太问道。 吴道明又摇了摇头,道:“现在已不再需要他们了。” “为什么?”师太诧异地问道。 “因为我们有了鬼婴,他会带我们去找到太极阴晕的。”吴道明松了一口气。 师太闻言方才明白了吴道明的计谋,心想,此人真是内藏心机,捉摸不透啊。 “老尼能做些什么呢?”师太淡淡说道。 “还是请师太跟随吴某左右,以吴某的粗浅武功,只和吴楚山人相仿,遇到刘今墨那样的绝世高手,就只能请师太出手了。”吴道明解释道。 “老尼为什么要帮你?”师太冷冷道。 吴道明说道:“太极阴晕中有金木水火土五色土卵,不下数十枚,全部归师太所有,将会成为无名庵的镇庵之宝。” 师太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那你吴先生呢?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要那穴。”吴道明诡异的一笑。 第五十二章 伤愈 刘今墨的伤势较重,无名师太的白色发丝坚韧之极,根根入肉三分,布满在他的腹部和下身处。朱医生小心地剪开刘今墨的裤子,露出创口,一股酸臭之气迎面扑来,那是寒生的“人中黄”的特殊气味儿。 “那白发老尼的发丝阴气太重,已经侵入了刘今墨的奇经八脉,好在他的内功也是走的阴柔一路。奇怪,看起来似乎已经吸收了一些,也许是寒生用药的缘故。”吴楚山人探视着创口说道。 朱医生手拿着剪刀,问寒生道:“寒生,你上的药何时可以拆除?” “今晚子时。”寒生道。 朱医生朝窗外瞥了一眼,天色已亮,遂起身道:“让他睡吧,今晚再看。” 众人离开东屋,来到灶间,兰儿已经做好了早饭。 早饭后,兰儿在拾掇碗筷,院子里走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南山镇革委会主任孟祝祺。 朱医生闻声迎出来,道:“孟主任,这么早有事么?” 孟祝祺哈哈一笑,近前低声道:“朱医生,喜事来了哦,京城里的首长要我们前来看看,搬家进京都有些什么困难,组织上全力给予解决,寒生呢?”说罢,眼睛朝屋里瞟去。 寒生走了出来,兰儿站在他身后。 “寒生啊,首长要听你的回话,怎么样,决定好了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孟祝祺赞叹道。 寒生眼睛望着父亲。 朱医生沉吟了下,说道:“寒生年龄太小,又从未见过大世面,到京城去恐怕会给首长添麻烦的,还是呆在南山比较好些。” “哎,朱医生太谦虚啦,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现在寒生名气大着呢。进京城,这可是咱们南山镇的荣誉啊,况且你也是可以一起陪同去的嘛,就近方便照顾。”孟祝祺劝慰道。 朱医生问道:“首长究竟要寒生进京去做什么工作?” 孟祝祺愣了下,说道:“当然是当医生治病啦,而且待遇很高,以后日子可就好过了。” 朱医生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治病,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京城里医院多,中西医的专家也多,咱们这农村里缺医少药的,留在这里为农民群众治病,也一样能为革命作贡献,不是么?” “嘘,”孟祝祺故作神秘地说道,“那可不一样,京城里的那些人可都是大人物,他们出生入死,打下来了红色江山。但是人嘛,总是要生病的,有些还是绝症,京城里治不了,这才请寒生去的。朱医生,你想想,那些老人家的病治好了,又可以继续为党和国家事务操心了,就能保证我们的江山永远都不改变颜色,这贡献有多大啊,又岂是区区几个农民所能比拟的?” 朱医生顿了顿,郑重其事地对孟祝祺说道:“京城里那些大医院和专家们都治不好的病,一个小小的寒生有什么把握就可以治得好?上次治愈了首长的病,只是碰巧而已,到时候真的治坏了或者治死了那些大人物,那还不闯了大祸?就像古代的皇帝贴黄榜召天下民间医生进宫看病,万一哪个把皇帝治死了,那他还能活着出来吗?到时候,孟主任,您不也同样有责任么?” 孟祝祺嘿嘿地笑了,不以为然道:“这是首长点名要这样办的,与我可扯不上关系,我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寒生道:“我不去,那‘冰人症’只是碰巧治好了,而且中间差一点就出事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那你自己去和首长说去,还有,刘今墨还在吧,一同带走,到时候,你若不肯,刘今墨也就活不成了。”孟祝祺摆起了官腔。 这一下倒是难倒了寒生,虽说刘今墨此人亦正亦邪,但接触这几天下来,感觉他也并不是很坏的人,而且现在重伤在身,到县里肯定是必死无疑,也可以说,他是因自己而死的,这可如何是好。 朱医生也是为难,答不答应寒生进京,已经不是自家的事了,而是牵涉到刘今墨的生死问题了。 “孟主任,麻烦您向上面反映一下,再给我们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因为昨天,寒生才刚刚订婚。”朱医生无奈找出点理由。 “哦,寒生订婚了?恭喜呀,女孩子是哪家的呀?”孟主任似有不信。 朱医生拉过兰儿来,说道:“就是兰儿姑娘,兰儿,来,见过孟主任。” 孟祝祺吃了一惊,口中却道:“原来是你啊,不错,兰儿姑娘比第一次见到时更加漂亮了,咱们南山镇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啦。”说得兰儿脸颊上绯红,羞怯地躲到寒生身后去了。 这么乖巧俊俏的姑娘,怎么会嫁给一个农民呢?应该做我的儿媳妇才是,哼,总有办法的,孟祝祺想。 “好吧,今天就看在兰儿姑娘的面上,再宽限一天,明天我再来,可是要等到你们的确切答复,走。”孟主任临走时对兰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带着手底下的那些人扬长而去。 “不要管我了,今晚子时后,我就离开这里,这样他们就不能要挟寒生了。”刘今墨听完朱医生讲述孟祝祺来的情况后说道。 “你能去哪儿呢?”朱医生关切道。 “天下之大,岂无我刘今墨容身之处,浪迹江湖,了此一生,总好过替那些人当爪牙,违心去做事要舒心得多。”刘今墨说道。 朱医生沉吟半晌,说道:“今晚拆去绷带视身体状况再定吧!” 其他人出去了,东屋里只剩下刘今墨与寒生了。 “寒生,你虽然医术高明,但却不会丝毫武功,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我担心你迟早会吃亏的。”刘今墨望着寒生,心里却是割舍不下。 寒生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也不去惹谁,别人何必与我过不去呢?我立志悬壶济世一生,无论何人,只要是我能够医治的,寒生都会一视同仁。” 刘今墨关切说道:“世上有许多大奸大恶之人,为一己私利甚至会恩将仇报。” 寒生道:“若是治病还要分辨好坏人,那可麻烦死了,有些人时好时坏、亦正亦邪,我总不能一会儿给治,一会儿又断药,有违医德。索性不去想它了,来的病人,哪管是曹操,我也同样给治!”就像华佗,他心里说。 刘今墨听罢沉默不语,此刻心中慢慢诞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在寒生等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情形下,自己隐身于寒生的周围,一旦发现寒生有难,便偷偷出手相助,以自己的毕生所学,暗中保护寒生。 当然,还有沈才华,那个婴儿,自己虽然不能每天与他耳鬓厮磨,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但是也可以暗中保护他,使其免受生活困苦和他人的欺负。 想到这里,刘今墨精神一振,他感到生活终于有了目标,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一整天,刘今墨都在暗中运气,配合疗伤。他将白发老尼发丝中蕴含的阴气逐步由奇经八脉中聚拢,然后导入气海,与自己的阴气融为一体。傍晚时分,终于消融掉了所有老尼的阴气,暗器创伤已基本治愈。 他大喝一声,将刺入体内的发丝全部震出。 现在,就等午夜子时了。 今夜是农历十六既望日,圆圆的月亮悬挂在夜幕中,清凉如水,南山村沉浸在一片白茫茫扑朔迷离的月色里。 “到时辰了。”朱医生说道,与吴楚山人和刘今墨一同随寒生出了门,来到了院外的空旷野地里,那里有一个小水塘,水很清很凉。 朱医生手持剪刀,正欲上前剪开刘今墨胯间的绷带。 “不必了,你们且退后两步。”刘今墨说道。 众人依言各自退到圈外,但听一声暴喝,“嗤”的一声响,刘今墨身上的绷带、衣衫裤子,包括佛袈裟人中黄等均被真气震碎,外加一些灰色弯曲的长毛均纷纷散落在了地上,因为刘今墨发出的是阴气,所以声音并不十分响亮。 皎洁的月光下,刘今墨赤裸裸、威风凛凛地站在了野地中,自头顶、颜面直至脚下,雪练似的一身白肉,毛发皆无。 寒生惊奇地看见刘今墨跨下的那些长毛现在都不翼而飞了,看来他的阴毒已经彻底驱除净了。 “寒生兄弟,大恩不言谢,刘今墨日后必当相报,告辞了。”刘今墨发自肺腑地说道,同时对寒生一抱拳,几欲先走。 “衣服!”寒生喊道。 刘今墨闻言发觉自己乃是一丝不挂,一时间尴尬不已。 “刘先生稍待片刻。”朱医生赶紧返回屋内,找出几件旧衣衫,重又来到刘今墨身旁,递给他换上了。 “只有这些了,请自保重。”朱医生手掌之中是一些零碎纸币,约有十多块钱。 刘今墨本就是江湖人士,也不推辞,收下盘缠,向大家拱手施礼,然后身影连晃,悄无声息地走了。 “唉,此人也是江湖性情中人啊。”吴楚山人叹道。 朱医生也是同感,说道:“如此一来,明日我们就回绝了孟主任吧。” 寒生若有所思微闭双眼,看似闷闷不乐。 朱医生看在眼里,劝慰道:“孩子,每一个病人痊愈后离开时,当医生的总会感到少了点什么,慢慢习惯也就好啦!” 寒生点点头。 吴楚山人拍拍寒生的肩膀,道:“寒生,蒋老二是你埋葬的?” “是的,他吸了卧龙洞里的氰化毒气死的,我把他葬在了山谷深处那个假太极晕里了。”寒生回答。 吴楚山人点头道:“那也是处百年吉穴,只是蒋老二并无子女后人,我想明日去祭扫一下,你想陪我去么?” “好,我去。”寒生应允道。 第五十三章 阴蝠蒙难 次日,鸡叫三遍,兰儿已经起身做早饭了。 吃过早饭,吴楚山人和寒生收拾了些上次用剩下的香烛和纸钱,带了只手电筒——寒生特意看了看,是新换的电池。拾掇停当后,两人启程前往卧龙谷,朱医生留下来应付孟主任。 “我们从灵古洞进去。”吴楚山人告诉寒生。 穿过那片郁郁葱葱的毛竹林,他俩来到了灵古洞口。 吴楚山人停下身来,驻耳听了听,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寒生,你知道‘太极阴晕’的所在,是么?” 寒生点了点头,说道:“是老爹告诉我的,我家祖辈传下来的。” “嗯,治荷香就是使用晕里的太极卵吧?”山人又问道。 “是,用的是太极木卵。”寒生回答。 “好啦,以后轻易不要再来这儿,以免为坏人所乘。我一直在考虑毁掉太极阴晕,以绝后患,你愿意吗?”吴楚山人征求寒生的意见。 寒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山人叔叔你说咋办就咋办,不过那些土卵我想都拿出来,那是可以治病的。” “好吧,我们先进洞吧。”吴楚山人率先走入洞中。 光线越来越暗,走不多远就要揿亮手电筒了。洞内潮气很大,听得到石钟乳上滴水下落的声音。 “山人叔叔,我上次来过这里面,山体内为什么也长着肋骨一样的东西呢,而且还有红色的液体,难道说,龙脉非得构造得像龙么?”寒生回想起上次见到的龙骨龙血说道。 山人想了想,说道:“这是不一定的,易经中说‘万物类相’,有的只不过是形似而已,有的则是神似,不一而论。你说的龙骨,只是地壳运动时推挤岩石而形成的类似搓衣板形状的山体岩石,至于龙血,大概是山体里面有一些红颜色的矿物质,长年累月被水所侵蚀和溶解,所以岩石渗出的水呈现红色。总之,古人很早就观察到了这些现象,但是不明白其地质学上的构造以及化学变化,故而产生了一系列的联想并加以神话了。” 寒生想了想,又问:“太极晕如此神奇,竟然影响到了朝廷的更替变化,这又如何解释呢?” 山人笑了笑,说道:“这正是大自然神秘的地方,所谓‘天人合一’,人的命运与大自然休戚相关。到目前为止,人类还是无法解释一些与个人命运紧密相关的自然现象,即使像我这样一个大学老师,也还是一无所知。” “我也是。”寒生说道。 一路之上,寒生时刻留心看着,不过还是没有发现他的那些红眼阴蝠朋友们。 两个时辰之后,他俩终于走出洞口,来到了卧龙谷中。 谷中雾气霭霭,一丈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老樟树林、茅草屋和菜地都已掩于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之中了。 “山人叔叔,为什么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卧龙谷呢?”寒生提出许久以来一直让他困惑的话题。 吴楚山人笑了笑,说道:“这两条相同的山谷纯粹是自然形成的,山体是石灰岩,两谷之间有溶洞相连,数分钟即可通达。不知是哪一代的守灵前辈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将两谷中的草房和菜地都建造和开垦得一模一样,甚至树林都经过了砍伐和改造,非久居之人,一般分辨不出,所以连你都搞错过。再加上报讯的乌鸦提前通知,使人迷惑不解,我想当年前辈的目的也无非是鱼目混珠、掩人耳目。” “哦,原来是这样,那个老前辈倒是很幽默呢。”寒生笑道。 他俩向草屋走去,刚刚来到草屋前,地上一片黑乎乎的物体引起了寒生和山人的注意。 寒生近前一看,大吃一惊,热血贯顶,浑身发抖。 地上躺着的都是红眼阴蝠的尸体…… 许久,寒生慢慢蹲下身去,抓起一只红眼阴蝠查看,那阴蝠的口中紧紧地咬着几根毛发,是人类的头发。 “它们身上都没有伤,看来是中毒而死。”吴楚山人查看了一圈回来说道。 寒生连续翻看了好几只阴蝠尸体,发现它们的口中都咬着一些毛发,而且那些毛发长短、粗细和颜色都有些区别,看来是属于一批人的。 “它们是我的朋友。”寒生流下了眼泪。 吴楚山人默默地站在寒生的身边,他知道这些蝙蝠同寒生的感情很好,自己的头发和胡须也是那次被一起拔光的,阴蝠们分不清敌友,他不怪它们。 “是什么人干的?竟会如此狠毒。”寒生自言自语道。 山人也是诧异,这乃是一批人干的,他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这些蝙蝠呢?而且这些人随身带有毒气,究竟是些什么人?自己隐居于此快二十年了,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类情况。 “吱吱”,熟悉而微弱的叫声从白雾的深处传来…… 寒生一个机灵,急忙起身朝传来叫声的方向跑去。 一株老樟树下,阴蝠首领斜靠在树下,脑袋耷拉在一边,红红的眼睛半闭着,眼角挂着泪珠……它感知到了寒生的到来,并艰难地呼唤着,声音越来越微弱,那块骑马布依旧系在它的脖子上…… “是谁伤害了你们?”寒生泪流满面地说道。 阴蝠首领吃力地睁开眼睛,硕大的红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听它轻声“吱吱”,然后将尖嘴努向了山崖边。 寒生明白了,说道:“你是要回山洞,回家看阴蝠妈妈还有小阴蝠?”他把手臂指向山洞的方向。 首领点点头,乞求的眼神。 寒生毅然决然地抱起阴蝠首领,走到吴楚山人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山人叔叔,我要送它去见它的孩子们最后一面。” 吴楚山人点点头,把手电筒递到寒生手中,并道:“去吧,孩子,蝙蝠如此灵气,有情有义远超过人类,我祭奠完蒋老二以后,就在草屋内等你。” 寒生告别山人,抱着首领,走进了崖壁下的山洞。 寒生走过几次,道路已基本熟悉,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来到了蝙蝠洞。 以前洞内如满天星辰般的红眼睛都不见了,洞中显得格外的萧条和寂寥。那个大大的石台上,一双惊恐的大红眼睛望着他,那是阴蝠妈妈。 寒生走上前,手电筒照过去,看见阴蝠妈妈紧张地展开双翼护住那十余只惊慌失措的阴蝠宝宝…… “别怕,是我,寒生。”寒生努力地安抚着它们,并将怀中的首领轻轻地放在了石台上。 阴蝠妈妈先是吃了一惊,仿佛不敢相信,随即“吱”的一声悲鸣,扑到了首领的身上。 首领吃力地抬起头来,看看阴蝠妈妈,然后努力地打量和寻找着那些阴蝠宝宝们。小小的粉红色的阴蝠宝宝们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境况,纷纷爬上了首领的身体上,以微弱稚嫩的叫声呼唤着。 寒生发现,阴蝠首领夫妇眼睛里噙着眼泪,默默地相互以头部摩挲着,仿佛难以割舍,不愿生离死别的模样…… 寒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把脸扭到了一边。 试问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像阴蝠夫妇这样有情有义?这样不离不弃? 寒生震撼了,不能让它们就这样生离死别,不能让它们就这样骨肉分离……他不是没想过救阴蝠首领,只是《青囊经》上找不到一条为蝙蝠解毒的方子。 天蚕……对了,天蚕可以!无论怎样严重,只要一息尚存,天蚕都能够救得活,在天蚕里面,人与动物应该没有分别的。 寒生心意已决,伸手拍拍阴蝠妈妈,打着手势告诉它,自己要带首领去天蚕内疗伤。 几次手势之后,阴蝠妈妈似乎终于明白了寒生的意思,使劲地点着头,泪水盈眶。 寒生抱起阴蝠首领,阴蝠妈妈也在努力用双翼抱起数只小阴蝠,但是阴蝠宝宝又滑下去了,寒生明白,它们也要一同去。 寒生想了想,放下首领,脱下自己的裤子,两只裤腿上打个结,然后将阴蝠宝宝们一只只抓了进去,最后一手提起裤腰,一手抱起首领向天蚕洞而去,阴蝠妈妈则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途中几经波折,之后终于找到了天蚕洞。 阴蝠首领情况殆危,寒生摸了摸,它的心脏极为微弱,几乎已经感觉不出来了。事不宜迟,寒生赶紧双手托起阴蝠首领来到了天蚕前,踮起脚轻轻地将它放入了天蚕内。 寒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转回身将那些可爱的阴蝠宝宝们一只只地放了出来。 阴蝠妈妈感激地望着寒生。 青囊医经,悬壶济世,天下苍生,何分人兽?寒生隐约意识到了,他已经肩负的是一个怎样的使命,他的人生也将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五十四章 寻晕 孟祝祺自从离开了南山村朱医生家以后,兰儿姑娘的俏丽身影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才是中国典型的美女嘛,自己儿子孟红兵一定会中意的。 回到南山镇的家中,儿子孟红兵迎了上来,说道:“爸爸,建国回来了。” 黄建国是黄乾穗的独生子,就读于北京大学政治系,不但一表人才,而且多才多艺,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北大工农兵学员文艺汇报演出中,还饰演过《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 唉,自己的孩子就不行了,自幼淘气爬树,摔破了两个蛋蛋,眼瞧着要断后,自己赶紧再生两个吧,却又都是丫头,老天不长眼啊!儿子原来的名字叫做孟凡,小名叫蛋蛋,名字太不吉利了,遂改名为孟红兵,是做毛主席的红卫兵的意思。 总之,现在孟黄两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了政治上比较成熟的黄建国身上了。 “小兵啊,我在南山村朱医生家里看到个姑娘不错,我想要是给你来当老婆,你准会满意。”孟祝祺迫不及待地说道。 “南山村?农村里还会有什么像模像样的?”孟红兵不屑一顾地说道。 “不,你可没见到,那女孩生得浓眉大眼,额头又大又饱满,圆圆的鼻子刚毅的嘴唇,皮肤黑里透红,健康之极。”孟祝祺赞叹道。 “她真的有这么漂亮么?”孟红兵一听就动心了。 “那当然了,你自己去看好了,不过先不要表现出来,她昨天刚和寒生订了婚,得动些脑筋才行。”孟祝祺说道。 孟红兵望着头脸光秃秃的父亲说道:“爸爸,我和建国要出去办点事,我先走啦!” “你们去哪儿?”孟祝祺问道。 “回头再告诉你。”孟红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红兵来到街上,一辆旧解放卡车停在路边,车上有七八名年轻的基干民兵,都拿着半自动步枪。 他跳进驾驶室,旁边坐着的年轻书生模样的人正是黄建国。 “东西都准备齐了么?”黄建国问道。 孟红兵回答道:“按照你的计划都备齐了。” 黄建国微笑道:“好,目标卧龙谷,出发。” 大鄣山下,公路到头了,其余只能步行,大家都下了车,由上次来过的一个民兵领路,排成一队向卧龙谷前行。 一个多时辰后,队伍来到了卧龙谷口的老樟树下。 黄建国开始布置任务,他瞥了一眼众人,说道:“这次行动的任务有两个,主要是寻找风水上叫做‘太极晕’的所在,它肯定是在谷中的某个地方,特点呢就是有白青黑红黄五色土壤,发现后先不要碰,要向我和孟红兵同志立即报告。其次呢,是卧龙谷中有一些蝙蝠,善于拔人类的头发,我父亲黄主任和孟红兵同志的父亲孟主任也都中了那些畜生的道。你们不要笑,这次我们是有备而来的,现在,大家就把药水涂到头发上面,切记不要搞到嘴里面。”他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有关太极晕和蝙蝠的情况简单地向大家作了介绍。 孟红兵吩咐一个民兵拿出来一个搪瓷脸盆,先倒进去些六六六粉,然后再将剧毒的滴滴涕药水倒入盆中,搅拌成浆状。孟红兵拿出一把刷子,开始在每个人的头发上都刷了一层药浆,最后,他和黄建国也都相互涂上了药浆。 “出发!”黄建国吩咐道。 这一队人马在卧龙谷中里里外外一直搜索到黄昏,依旧没有头绪,眼瞅着天快黑了,无奈只有收队。 “砰”的一声枪响,在山谷中回荡着,樟树林中已经栖息的鸟儿又被枪声惊起,聒噪声一片。 一个民兵手提着一只中弹的蝙蝠尸体走了过来,这是一只黄昏出来觅食的红眼阴蝠,不幸被击中身亡。 “对,就是这种红眼睛的蝙蝠,拔起毛来才快呢!”带路的那个民兵恨恨地说道,他上次来过谷中了,现在头上仍是光秃秃的。 “同志们,我们要消灭那些蝙蝠,为黄主任、孟主任及其他革命群众报仇,你们说好不好?”黄建国鼓动着大家。 “好!”民兵们异口同声叫道。 话未落音,无数只红眼阴蝠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裹挟着呼呼的风声直向他们扑来,口中发出愤怒的“吱吱”声。 民兵们吓傻了眼,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们只能扔掉枪支,挥舞着双手又拍又打,或者抱住脑袋蹲到地上。有两个较聪明些的,急忙朝草屋里跑去,结果还未至门前,脑袋上的毛发就已经被拔光了。 一只体型无比巨大的阴蝠如猛虎一样扑向了黄建国,黄建国惊奇地看见,那蝙蝠的颈上还系着一块布…… 战斗迅速结束,所有人脑袋上的毛发统统被拔光,可是那些蝙蝠们的飞翔姿势也开始摇摆起来,随后“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从空中摔落下来。 满头血点的黄建国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当这些人离开后,地上躺满了中毒而死的红眼阴蝠的尸体,阴蝠首领也中了毒,它永远也不会理解,作为一种动物,它们是敌不过人类的。 黄建国和孟红兵回到了南山镇。 孟祝祺放下酒杯,惊奇地望着走进来的二人,手指着他俩光秃秃的脑袋,张口嘿嘿尖声笑了起来。 “你们也去了卧龙谷?”孟祝祺又自斟了一杯说道。 孟红兵沮丧之极,气恼地说道:“妈的,太极阴晕没找着,毛倒给那些畜生拔光了,倒霉。” 黄建国淡淡说道:“不,我们还是有收获的,首先,我们消灭了那些蝙蝠,为父亲和舅舅报了仇。其次,最起码我们证实了一点,就是太极阴晕根本就不在卧龙谷中,所有平坦一点的土地,我们都翻遍了。” 孟祝祺听罢沉思片刻,说道:“建国的想法有点意思,自从我们知道了青田600年之约以后,目光都集中在了卧龙谷中,一直都认为太极阴晕就是在那里,否则吴楚山人他们守在那儿干什么?看来,我们要改变一下思路了。” 孟红兵二人进去洗了洗,然后出来坐下一起喝酒。灯下,三个人都是光头,连眉毛也是一根不剩。 “舅舅,那太极阴晕真有那么神奇?”黄建国端起酒杯问道。 “这个是肯定的,岭南吴道明可是南方的第一风水师啊,姐夫和我都很相信他。”孟祝祺说道。 黄建国将酒一饮而尽,默默不语。 “建国啊,你是咱们黄孟两家的希望,好好把政治学好,多了解一些为官之道,十年之后嘛,嘿嘿。”孟祝祺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那我呢?”孟红兵有些不太高兴了。 孟祝祺道:“有你建国哥在,你还担心什么?” 他俩是同年生,虽然建国只年长两个多月,可是却成熟很多。 “爸爸,那建国爷爷什么时候走啊?”孟红兵小声嘟囔道。 “不要胡说,没大没小的,”孟祝祺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又说道,“我前几天去看过一次老爷子,精神还可以,再挺个一年半载的没问题。” 孟祝祺见儿子一个劲儿地闷头喝酒,就开口问道:“沈菜花的尸体还没有找到?有没有什么线索?” 孟红兵摇摇头,咬牙切齿道:“没有,一定是那个奸夫偷走了那臭婆娘。” 是啊,别人要一具尸体干吗,可是那奸夫究竟是谁呢?真的抓到他,看我不剥了它的皮才怪,孟祝祺想。 第五十五章 鬼婴噬鼋 床上,朱彪正在逗鬼婴玩,无名师太和吴道明站在一边看。那小小的沈才华虽未满月,但是竟能在床上跃来跃去,“嗖”地一下腾起便扑到了朱彪的身上,只是以脚来行走还是不会。 吴道明使了个眼色,同师太来到了院子里。 “师太,我想是时候开始训练鬼婴了。”吴道明说道。 师太望着吴道明,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黄山太极晕分为阳晕和阴晕,阳晕已于六百年前为朱元璋所用,阴晕已经默默地在这荒山中沉睡了几个世纪,是该出现的时候了。凡太极,必是阴阳交融,水火既济,天下之道,均是以柔克刚,阴晕克制阳晕,其理亦是如此,想当年刘伯温也作如是想。”吴道明不愧为岭南第一风水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嗯,那又怎样?”师太应了声。 吴道明接着说:“阴晕内含五色土,孕五行土卵,可以说穴内五行之气场极为浑厚,即使是身患绝症,立身于穴中,埋土至胸前膻中穴处,十二个时辰必可打通任督和奇经八脉,所以说,太极晕是治病疗伤奇佳之所。当然,埋土过顶,气绝身亡,其后人得气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就如同朱元璋,数年后便可开国,黄袍加身,贵为一国之君了。” “老尼也曾有所耳闻。”师太道。 “鬼婴体内奇经八脉全部乃阴气,这是因为阳气过不得胎之故,其实他也在下意识地寻求五行平和而又源源不绝的浑厚气场之所在,当然,最佳的就是太极晕了。”吴道明解释道。 “所以,你想放出鬼婴,找寻太极晕?”师太道。 “正是,但以目前鬼婴的感知范围,只有区区方圆几十米而已,实在是太小了,我们不可能抱着他翻山越岭漫无目标地去寻找。”吴道明说道。 “那你想怎么办?”师太饶有兴趣地问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这就要借助师太了,以你的纯阴处子阴气,助沈才华一臂之力,让他尽快增强感知的范围,争取数天之内,可以达到方圆千米。” “你要我输纯阴之气给他?”师太问道。 “完全正确。”吴道明微笑着。 无名师太对朱彪说即刻开始为沈才华驱魔,吴道明吩咐其去购置些斋菜回来,朱彪高兴地去了。 师太与沈才华相对而坐,真气运行一周,眼见着她的根根白发逐渐直立起来,然后渐渐地向鬼婴围拢了过来,沈才华呆呆地不知所措。 师太继续催动真气,那些如同钢针般的白色发丝同时刺入鬼婴的周身穴道之中……沈才华痛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太将自身体内的纯阴之气源源不断地输入鬼婴的奇经八脉之中。无名师太自幼出家为尼,乃是处子之身,其阴气至纯,与鬼婴经脉中的阴气很快便融合为一体。但是鬼婴毕竟尚小,一时之间吸纳了如此多的真气也是难以承受的。 “好了,今天暂且到此为止。”吴道明感觉差不多了,随即发话道。 师太停止了催动,那些发丝渐渐地退出沈才华的周身穴道,滑落下来。 鬼婴沈才华沉沉地睡去了。 “多谢师太援手。”吴道明说道。 师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是啊,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易地答应了吴道明,也许是今早他曾为自己疗过伤?那种心跳的感觉真好,甜丝丝的若隐若无,暖洋洋地钻进了心里面,就好像是飘在云里雾里似的,这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想着想着,师太突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烧。 “你怎么了,不舒服是么?”吴道明关切地问道,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 师太此刻突然幻想那手再贴近自己一次该有多好。 “善哉善哉。”她口里却如此说道。 吴道明露出一丝爱怜的眼光,说道:“再有一两天就差不多了。” 整个白天,沈才华都一直熟睡着,体内真气充盈,小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夜深了,师太安排在西屋,朱彪抱着孩子同吴道明睡在东屋。 是夜,月朗星稀,山野间甚是寂静,毛竹林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远山深处偶尔传来几声枭啼。 子时刚过,鬼婴悄悄地探起头来,黑黑的瞳孔向四处打量一番,然后往上一蹿跃到床下,只见他轻轻地蹦到门边,蹑手蹑脚地拉开门,一跃而出…… 夜色朦胧,池塘里一泓碧水倒映着一轮明月,波纹不兴,晶莹皎洁。 鬼婴光着屁股站在塘边,好奇地望望天上的明月,再低头看看水中的倒影,甚是感到迷惑不解。 这时,一连串小水泡冒了上来,平静的水面泛起了细细的涟漪,月亮破碎了,闪着银光。 鬼婴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看。 一个黑色的小脑袋钻出了水面,张着小嘴儿呼吸着,鬼婴更加好奇了,伸出小手想去捞,可是够不着。 水中的小东西看见了岸边的鬼婴,一点也不害怕,依旧对着月亮一呼一吸着。 鬼婴大怒,身子一跃,纵身跳下池塘。随着“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的一双小手已经紧紧揪住了那东西的脖子。 正是只被遗弃的小金头鼋。 落水声惊醒了吴道明和无名师太,两人随即跳出房门,闪至水塘边,定睛细看。 水面上翻腾起浪花,白色裸体的鬼婴和黑色的金头鼋正扭打在一起,一会儿是白色的在上面,一会是黑色的翻上来,看不出来哪一个占了上风。 说时迟,那时快,吴道明脚尖点地,身子一纵,几乎是平平飞起,掠过池塘,手臂暴涨,一把自水中搂起鬼婴飘至池塘的对岸上。 “好功夫!”师太由衷赞道。 吴道明放下鬼婴,微微一笑,低头看去…… 赤身裸体的鬼婴正抱着金头鼋的脑袋,两排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咬进了小鼋的脖子,鲜血自齿缝中渗出…… 他在吸食金头鼋的血! 师太吃了一惊,忙上前欲将他们分开。 吴道明伸手阻止,示意先不要动,看看接下来的情况再说。 过了一会儿,鬼婴吸干了小金头鼋的血,将其丢弃在一边,嘴里打了个饱嗝。 吴道明转过头来,满意地对无名师太说道:“这金头鼋乃是上古灵龟,其血阴气极重,我想沈才华也许不需再等两三天,明日或许就可以工作了。” 师太瞅着沈才华还在舔着他的小嘴巴,想想刚才吸血的那股凶狠劲儿,真是令人不寒而栗,这小家伙若是长大了,肯定是个人物。 “才华,我们该回去了。”吴道明一把抱起鬼婴,向屋内走去。 师太长叹一声,怏怏地返回自己屋里。 第五十六章 挟持 清晨,吉普车的马达声再次在村口响起。 朱医生站到了院子里,等着来人的出现。 “朱医生,应该考虑好了吧?今天可是最后的期限。”随着说话声音的临近,院门口出现了三个光头,正是孟祝祺和儿子孟红兵以及黄建国。 朱医生表情冷淡地说道:“孟主任,我们已经考虑好了,决定还是不进京了。” “哦,不请我们进屋么?”孟祝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居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气恼。 朱医生只得让他们进屋里来坐。 “这不是兰儿姑娘么?在做家务?真是个勤快的姑娘。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孟红兵,红色的红,卫兵的兵,就是做毛主席的红卫兵的意思。”孟祝祺迈进中间的堂屋,看见兰儿,忙不迭地介绍起来。 孟红兵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兰儿,南山镇竟有如此俊俏的姑娘?你看她生的是浓眉大眼,又圆又软的鼻子,性感的嘴,刚毅的下巴,黑里透红的皮肤…… “喂。”孟祝祺捅了一下失态的儿子。 孟红兵一下子缓过神儿来,忙不迭地说道:“兰儿姑娘,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是红你是兰,真是有缘啊!” “请屋里坐。”朱医生厌恶地皱皱眉头,不情愿地说道。 孟祝祺迈进东屋,目光一扫,发现不见了刘今墨,心下明白,鼻子里哼了一声。 黄建国也随着进了屋,只有孟红兵不肯进来,仍嬉皮笑脸地要跟兰儿说话,兰儿一扭头开门进了东屋,并随手关上了门。 无奈,孟红兵也只好讪笑着来到了东屋。 “我们决定不去京城。”朱医生又一次坚决地说道。 孟祝祺把脸拉了下来,嘿嘿冷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寒生呢?我要亲自问他,你把他叫出来吧。” “寒生一大早就上山采药去了。”朱医生告诉他。 “是么?那刘今墨呢?不会也去采药了吧?”孟祝祺阴阳怪气地问道。 “他走了。”朱医生淡淡说道。 “走了?去哪儿了,如果他畏罪潜逃。朱医生,我想你是知道的,你们家可是犯了反革命包庇罪,判个二十年有期徒刑还是轻的。”孟祝祺恶狠狠地说道。 朱医生正色道:“我是个医生,刘今墨是我的病人,他的病我治不了,他就自己去寻找医术好的医生去了,究竟他会去哪儿找,我也不知道。” “哼,狡辩。我告诉你,你们既然不愿意站在革命的这一边,那么就是站在了反革命的那一边了,寒生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孟祝祺冷冰冰道。 朱医生一听要牵涉到寒生,顿时就急了:“这事跟寒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还只是个孩子,一切事情由我一个人承担。” 孟祝祺嘿嘿阴笑道:“反革命分子还分大小么?真是可笑之极。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寒生到底去不去京城?” 这一下朱医生犹豫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得罪了上面,自己坐牢倒无所谓,可是寒生还只是个孩子,这会耽误他一生的啊! “我要亲自去见一下首长,问清楚再作决定。”朱医生郑重地说道。 孟祝祺沉吟片刻,心想路不能一下全堵死,万一寒生真的进京了,将来在首长面前说起话儿来,自己和姐夫的仕途可就悬咯! 于是,孟祝祺迅速换上笑脸,改口道:“好,那我就带你去县里见首长。不过么,兰儿姑娘和她娘都是外地来的,如果没有当地革委会的证明,我们组织上还是要进行审查的,所以也请她娘俩到镇上住几天,等组织上的审查结论,至于吃住等生活问题,组织上会妥善解决的。” 朱医生吃了一惊,但他根本想不到所谓组织上审查云云,其实是孟祝祺假公济私,当时的年代,对外来人的审查也确是严格,若没有介绍信证明之类的东西,则很容易归类于政治身份不清楚,必须进行审查的。 无奈之下,朱医生只好给寒生和吴楚山人留下一张纸条,说明去向和原委,然后,便和兰儿娘俩挤进了吉普车,向镇上驶去。 车到南山镇革委会大院,兰儿娘俩下了车。孟祝祺吩咐儿子孟红兵和黄建国负责安排好她们的吃住,自己则与朱医生直奔婺源县城而去。 兰儿娘俩都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懵懵懂懂地被安排住进了孟祝祺家的客房。娘俩一间房,房内有一张大双人床,被褥看上去也挺干净。 “兰儿姑娘,你们先住下,组织上一定会尽快审查并得出结论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我就住在后院。”孟红兵亲切地说着,然后先出去了。 黄建国拉他来到后院主人房间内,说道:“你是不是真心看上人家了?” “那还用说,这么好看的女人南山镇还找不出第二个来呢,可比沈菜花那个臭婆娘强多了。”孟红兵美滋滋地说道。 黄建国摇了摇头:“我喜欢的可不是这种乡村类型的女人,我中意城里那些身材苗条的、白皮肤、双眼皮高鼻梁、瓜子脸型的姑娘,而且政治上嗅觉敏锐,觉悟高,历史清白,祖宗三代出身必须是贫下中农或工人阶级。” “你说的城里那些女人有什么好,浑身尽是骨头,好像吃不饱似的,我就是喜欢屁股有肉的女人。”孟红兵一本正经地说道。 黄建国无可奈何地也笑了。 “我现在就去为兰儿安排些好吃的东西,女人啊,只要吃得好,她就会恋上你不肯走了,和猫一个样。”孟红兵说罢兴致勃勃地走出屋去。 吉普车驶进婺源县城,停在了那所深宅大院门前。 朱医生被带到了中庭会客室,孟祝祺进去里面先行通报。 不一会儿,屏风后面转出来黄乾穗和一位戴着一顶草绿军帽的和蔼老者,看得出来,他的头发、胡须和眉毛也都没有了。 “你就是寒生的父亲?感谢你为国家培养了一个又红又专的人才啊!”老人伸出双臂,紧紧地握住朱医生的手,亲切地说道。 朱医生淡淡一笑,说道:“首长过奖了,我那寒生只是碰巧罢了,其实别的他还什么都不懂呢。” 首长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朱医生,你太谦虚啦!怎么,我听说刘今墨跑了?” 朱医生回答:“刘今墨身上经络之中阴毒发作,恐怕时日不长,我身为医生却无能为力,他见如此便自行走了。” 黄乾穗在一旁把脸一沉,说道:“刘今墨乃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你把他就这么放走了,可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朱医生道:“我只是一名医生,刘今墨是我的病人,如果我有什么错误,由我一人承担就是,跟寒生没有任何关系!” 首长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寒生还是个孩子嘛,不必求全责备了。朱医生,我看你就先与我一同进京吧。寒生想通了,愿意为国家出力的时候,自然也会随着来的。就这样决定了,吃完中饭后出发。” 有人过来领着朱医生先下去歇息了。 “首长……”黄乾穗说道。 首长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黄主任,寒生目前既然不愿意进京,也不好勉强,他毕竟医治好了我的病嘛。我们第一步先请朱医生进京,寒生过段时间不会不来的,总之,你们还要继续做好寒生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耐心细致。” “是,请首长放心!”黄乾穗保证道。 “另外,”首长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命令道,“发现刘今墨,就地正法。” “是。”黄乾穗应声答道。 中午过后,首长一行人带着朱医生乘车离开了婺源县,奔京城而去。 黄乾穗和孟祝祺一直送至县界。 第五十七章 审查 孟红兵双手捧着一叠半新的衣服笑容可掬地走进了客房。 “兰儿姑娘,你瞧你的衣服都一大堆补丁了,快把这些好衣裳换上。”孟红兵说道。 兰儿一扭头,答道:“我的衣服虽然旧了,但是还很干净,我不换。” 孟红兵放下衣服,对兰儿说道:“组织上马上就要开始进行审查了,换不换衣服也体现了对组织审查的态度,你不想添麻烦吧?” 兰儿愣住了,她没想到组织上对着装也是有要求的,她不知如何是好,犹豫地站在那里。 “对嘛,给组织上留下一个好印象,审查也容易通过些,你是不好意思吧?好,我先出去,一会儿审查就要开始了。”孟红兵走了出去,那些衣物都是沈菜花的。 “娘,要不要换呢?”兰儿问道。 兰儿娘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此刻巴不得早点审查通过可以回家,于是说道:“那就换上吧,千万别惹麻烦。” 兰儿从中挑了一套蓝印花的上衣,套在了身上。 有人敲门,进来说组织上先对兰儿进行审查,请她跟着去审查室。 拐过走廊不远,就来到了审查室门前,那人敲敲门,说道:“兰儿已经带到了。”随即推开门,让兰儿进去。 兰儿走进屋里,看到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墙还有一张床。 桌子后面负手立着一人,正是孟红兵。 “你……”兰儿疑惑地说道。 “对,组织上让我来对你的出身以及家庭背景、政治态度和目前情况进行细致的审查,希望你如实回答。”孟红兵面色严肃地说道。 “坐下吧。”他见兰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便指了指椅子。兰儿坐下了。 “名字?”孟红兵问道,一面在纸上写着。 “兰儿。”兰儿回答。 “家庭出身?” “贫农。” “本人成分?” “未婚妻。”兰儿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个词来。 孟红兵心想,这姑娘太可爱了,简直什么都不懂,太纯了,于是他就顺着话题问下去。 “是处女吗?”他说道。 “什么?”兰儿的脸霎时涨得绯红,呆住了。 孟红兵望着兰儿的窘迫模样,心里面感到了莫大的满足,但他还需要进一步的发泄。 “你不知道什么是处女吗?这一点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女人的身体下面有……”孟红兵津津有味地开始讲起了女性身体构造。 “不要说下去了,我是!”兰儿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孟红兵一愣,感到意犹未尽。 “哦,那很好嘛,你肯定?”他体会到了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快感。 这时,门开了,黄建国走了进来,面色十分不悦。 “红兵,不要胡闹了。”他来到孟红兵身边压低声音斥责道。 “建国哥……”孟红兵想要分辨。 黄建国转身对兰儿说道:“你先回去吧,今天审查到此为止。” 兰儿如释重负地跑回了母亲身边。 “县里我爸爸来电话了,首长已经返回京城,同时还带走了朱医生。”黄建国说道。 “带走朱医生是什么意思?”孟红兵问道。 “人质呗,这还用问。”黄建国回答道。 “嘿,你是不知道,刚才审查兰儿的感觉别提多美妙了,就像起初沈菜花来的时候那样,可惜被你打断了,今晚我要再接着审,你可别再来坏人家的好事了。”孟红兵愠怒道。 “行啦,我不管就是了,别搞过头了,我要返回去县城,爸爸有事找我。”黄建国笑着说道。 “那你就快走吧。”孟红兵巴不得他快点走。 晚餐十分的丰盛,除了肉之外,还有清蒸甲鱼,甚至还有数只碗口大的膏蟹,壳子红亮红亮的,煞是馋人。 兰儿娘俩局促地坐在桌边,尤其是兰儿,低着头,脸颊通红,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孟红兵豪迈地抓起两只大螃蟹,放到兰儿娘俩面前,爽朗地说道:“这是组织上请你们吃的,看,这是长江公蟹,里面都是蟹膏,白嫩可口,兰儿快尝尝,这在你们陕西是见不到的。我就吃这只母的,你看她这腿有多结实,肚子里好多的蟹子哦。”他一用力,掰开了蟹壳,露出里面金红色的蟹黄,凑到嘴前一吮,吸入口中,然后不停地吧嗒着嘴,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兰儿娘俩赶紧扒拉几口米饭,就说吃饱了,那些山珍海味碰也没碰。 “兰儿,今晚组织上还要对你进行审查。”孟红兵嘿嘿说道,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兰儿脸吓得惨白,忙拉着母亲匆匆跑回了客房,身后传来孟红兵的淫笑声。 孟红兵不厌其烦地蟹黄蟹膏统统吮进口中,哼着江西小调,大快朵颐。 房间内,兰儿对母亲说,那个姓孟的不是个好东西,还是想办法逃走吧。母亲到门口探头瞧了瞧,发现走廊里有人把守着,她们已经被困住了。 孟红兵自斟自饮,悠然自得,想着今晚如何下手,突然腹中骨碌碌地了起来,连忙捂着肚子朝走廊尽头的茅厕跑去。来是螃蟹吃多了,他想。 进了茅厕,正欲蹲下之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自屋顶的透气天窗飘下,一指戳在了他的后颈上…… 孟红兵一声响屁,括约肌失禁,屎尿俱下,昏倒在地。 那黑影轻声说道:“我说过今生今世都要保护寒生,当然也包括他的女人。” 说罢,纵身一跃,飞身上那扇窗口,消失在黑暗中。 孟祝祺得到儿子重病的消息时,孟红兵已经被送往婺源县人民医院抢救了,他和黄乾穗父子匆匆赶到了人民医院的手术室外。 黄乾穗指示院方必须尽一切力量进行抢救。 手术抢救一直到凌晨时分,外科主任由手术室里走出来,遗憾地告诉家属,病人的颈椎已经摔断了,性命是保住了,但已经是高位截瘫,颈部以下全部失去了知觉,换言之,病人只能在床上躺着度过一生了。最后,医生还说,平地摔倒造成颈椎断裂的情况十分少见,一般都是从楼梯上滚落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人们都在努力地安慰着孟祝祺,黄乾穗也在不住地叹息。 黄建国心下犯疑,今天上午还是好好的,怎么晚上就突然摔断了脖子呢?他隐约感觉到事情有点蹊跷,于是决定私下进行调查。 他将医生悄悄地拉到一边,问道:“平地摔断颈椎确实不容易,如果是后颈部遭到人为的打击呢?” “那应该会出现皮下淤血的情况,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条状或者片状的皮下淤血,因此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医生解释道。 “谢谢。”黄建国转身离开。 “等等,只是有一点令人费解,就是后颈部有一个小小的圆形淤血点,也说不清是如何形成的,但肯定是毛细血管破裂引起的。”医生叫住了黄建国,告诉他这个情况。 “我明白了,谢谢医生,如还发现有什么其他情况,请尽快告诉我,我叫黄建国,黄乾穗主任是我的父亲。”黄建国叮嘱医生道。 “好的。”医生说道,然后走进了手术室。 黄建国走到长凳子边,坐到伤心欲绝的孟祝祺身旁,安慰了几句,然后说道:“舅舅,我想问问红兵曾经与什么人结过仇么?” 孟祝祺茫然地摇摇头,半晌才吞吞吐吐说道:“沈菜花有一个奸夫,还怀了孽种,可一直不知道这人是谁,前些日子竟然还把沈菜花的尸首从坟墓里盗走了。” 黄建国沉思了片刻,又问道:“南山镇本地年轻人或中年人里面有谁会武功?是真正的武功,不是那些花拳绣腿样子货。” 孟祝祺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头脑十分灵光,他既然这样问必然有其道理,于是想了想,说道:“谁有真正的武功就不清楚了,一般出身好又会两下子的都当上了各村的民兵,他们也许知道,像南山村的民兵排长朱彪就会点拳脚。” “朱彪?”黄建国感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香港来的风水大师吴道明现在就住在他的家里。”孟祝祺说道。 “天亮以后,我就去南山村。”黄建国说道。 第五十八章 荫尸蝼蛄 清晨,吴道明睁开了眼睛。扭头望过去,朱彪搂着沈才华睡得正香,鬼婴红扑扑的小脸蛋像两只红苹果,十分招人喜爱。 吴道明走出房门,来到了院子里,深深地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沁人肺腑,可比香港强多了。 “吴先生起得好早啊!”身后传来无名师太的问候。 吴道明转过身来,发现师太早已梳洗完了,似乎还刻意打扮了一下,竟有些风韵犹存。 “师太,以后叫我道明好了。”吴道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说。 师太脸颊微微一红,说道:“还是称呼你为道兄吧。” “好,道兄这个说法最贴切不过了,今天我们可以着手觅龙点穴了。”吴道明说道。 朱彪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打着哈欠道:“你们起得好早啊,我去做饭。”说罢转身回屋生火。 “让我们看看鬼婴的能量怎么样了。”吴道明和师太来到了东屋内。 鬼婴依旧在熟睡着。 吴道明伸出手掌,掌心处轻轻按在鬼婴头顶的百会穴上,输入督脉少许纯阳之气,想试一试婴儿的阴气反弹程度,不料掌心一凉,瞬间竟遭阴气反噬。吴道明赶紧撤回手掌,心中兀自吃惊不已。 “此婴经师太昨日输入纯阴之气,再加上昨夜吸食金头鼋之血,功力大增啊!早饭后就可以带他上山了。”吴道明满意地说道。 “朱彪在家吗?”草屋外有人说话,声音纯和。 朱彪应声走出草屋,见是一秃顶无须,相貌端正,文质彬彬的青年人。 “我就是朱彪,你是找我么?”朱彪疑惑地问道。 青年人目光清澈,从上到下打量了朱彪一遍,开口说道:“你认识沈菜花么?” 朱彪一下子懵了神儿,脱口而出:“当然认识。” 青年微微一笑,紧跟着加上一句:“相识多久了?” “一年多了,”朱彪说完才意识到点什么,忙说,“你是谁?问我这些干吗?” “我是婺源县黄乾穗主任的儿子黄建国,可以进去谈吗?”黄建国说罢,一脚跨进门槛。继而听到东屋有动静,于是也不等朱彪发话,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一老者一老尼,床上还睡着一个婴儿。 黄建国打量一下老者,说道:“敢问您可是岭南吴道明?” “正是吴某,你是……”吴道明问道。 “黄乾穗是我父亲。”黄建国语气平静地答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哦,原来是黄主任的公子,是在京城里读书的吧?” 黄建国点点头,说道:“听父亲讲吴先生不仅是香港著名的风水大师,而且在武学上也颇有造诣,让我多向您请教。” 吴道明说道:“你父亲太抬举了,请坐。” 黄建国坐在了椅子上,极诚恳地说道:“吴先生,请教您,一个人的后颈部出现一枚圆形的淤血点,可以人为地造成吗?” “可以,重手点穴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吴道明回答。 “您还没吃早饭吧?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吃吧,我再去给您炒两只蛋。”朱彪一听是黄乾穗的公子,马上笑容可掬起来。 两只蛋?哼,问题就出在这两只蛋蛋上,他与沈菜花已认识一年多,沈菜花怀孕九个多月,嗯,这个朱彪会不会就是那个奸夫呢?如是,他就有现成的谋杀动机,接下来要搞清楚的就是他会不会点穴。 “昨天晚上,南山镇孟主任的儿子孟红兵颈椎断裂,已经高位截瘫了。”黄建国说道,并观察着屋内每一个人的反应。 朱彪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表情,紧跟着说道:“那他不就成了个废人?”语气中含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那个白发尼姑恍若不闻,似乎没有丝毫兴趣。 吴道明听罢吃了一惊,忙问道:“是小兵么,怎么发生的?哦,对了,刚才黄公子问起淤血点的事情,莫非是遭人暗算?” “我怀疑是,就像吴先生所说,遭人重手点穴,点断了颈椎,导致颈部以下瘫痪。”黄建国说道。 吴道明沉吟道:“颈椎一共有七节,若伤第四节以上部位,则大脑受损,伤第五节就会如你所说的高位截瘫了,想来是第五椎着人重手点击所致。嗯,此人必是道中之高手。” 黄建国清澈的眼睛望向朱彪道:“孟红兵之妻沈菜花生前有一情夫……而且还怀了个孩子。” 朱彪面色煞白,脸上肌肉颤抖着,二话没说,转身出了房门。 他的心里一定有鬼,黄建国寻思着,眼光跟随着朱彪的背影。 吴道明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知道黄建国盯上了朱彪。嗯,得帮朱彪摆脱怀疑,否则对自己的计划不利。 “一指点断第五颈椎,出手之重,认穴之准,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以吴某看,整个南山镇恐怕无人有此功力。”吴道明慢悠悠说道。 “依您看,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做到呢?”黄建国说道。 吴道明想了想,说道:“如此高明的点穴手法,没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是难以做到的,像我和师太,也只是勉强能够达到而已。对了,你是说,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 “是的。”黄建国回答道。 “可惜当时我不在场,我和师太及朱彪都在这屋里为这个婴儿治病,否则,说不定就能够抓住凶手。”吴道明话中点明朱彪不在行凶的现场,没有作案的时间,而且他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黄建国心中仍旧是疑虑重重,吴道明的一番话并没有打消他对朱彪的怀疑。为什么在提到沈菜花的时候朱彪的表情会异样呢? 朱彪煮好了早饭,还特意为黄建国煮了两只鸡蛋,吴道明则与师太一同吃着斋。黄建国一看见那两只热乎乎的蛋,就联想到孟红兵裤裆里缺少的东西,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那两只蛋蛋有关。 蛋蛋是罪恶之源,他想。 黄建国信步走出房门,沿着水塘边散步,古老的大槐树倒映水中,潭平如镜。朝阳初升,大门上的领袖戎装像微笑着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草房西侧地面上似乎有什么异常,他的目光停住了。 一大群黄褐色的东西在地面上不停游动着,他走过去细瞧,原来是数不清的土狗在土中的小小隧洞里爬进爬出,也不理睬他踩在洞口旁的那双黄军用球鞋。 他蹲下身来,默默地观察,感到十分好奇,大城市很难见到这种情景的。小时候,在田间地头经常可以抓到土狗,把它合在掌心里,可以感觉到那两只齿形前足不停地向两边抓挠,手心里痒痒的。 好奇心又起,他伸手捉住了一只大个的放在手心里,合上掌,想再次体会童年时的感觉。 突然掌心一下剧烈的疼痛,忙张开一瞧,掌心上已经划破两道细细的口子,红色的血痕赫赫在目。这时,他才发现这土狗与小时候玩过的不一样,那两只齿形前足不是钝的,而是像刀锯般锋利无比。他用两根手指指尖捏住那两片锯齿,这样,土狗就动不了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传来朱彪的呵斥声。 黄建国站起来,回过头去,朱彪怀中抱着婴儿,正站立在那儿,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奇怪,方才他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怎么转眼就大声叱责起自己来了呢? 他看到了朱彪游离不定的眼神儿,在自己的身上和地上之间来回扫视。他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黄建国想。 他向屋里走去,并没有看到朱彪怀中的婴儿沈才华以怨毒的眼睛在盯着他,并伸出了舌头舔着嘴唇…… 无名师太检视了黄建国手上的伤口,再看了一下他捉住的那只土狗,心中暗暗吃惊。 “这不是一般的土狗,而是荫尸蝼蛄。”师太说道。 “什么是荫尸蝼蛄?”黄建国问道。 师太解释说:“人死后若是变成了荫尸,则会吸引来一种极特别的甲虫,就是荫尸蝼蛄。它们专吸荫尸之气,并保护荫尸,它们在哪里出现,一般地底下都会有一具荫尸的。” “师太,你是说那地底下有具尸体?”黄建国一下子警觉起来,忘记了手掌伤口的痛楚。 “是具荫尸。”师太道。 “阴尸,是女的么?”黄建国追问道。 “不是阴尸,是荫尸,男女都有可能成为荫尸的。”师太回答道。 “什么是荫尸?”黄建国想进一步搞清楚。 师太缓缓说道:“人死下葬了以后,在特定的条件下,尸身一直不腐,而且毛发和指甲还在继续生长着,长达数十年甚至百年以上,这就是荫尸。荫尸是非常不吉利的,容易祸害人,尤其是张口荫尸,俗话说‘荫尸张口吃三代’,先从自己的后代吃起。” “荫尸会吃人?”黄建国吓了一跳。 吴道明在一边笑了笑,插话说道:“并不是说真的吃人,而是吃尽了风水,后代不是疾病缠身,过早夭折,就是祖业败落,一穷二白。” 黄建国的身后,朱彪早已是冷汗淋漓,面如土灰了。 黄建国扭头瞥了一眼朱彪,心中有了数。 吴道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以吴某推断,这具荫尸起码也有上百年了,也许就是朱彪的哪一辈儿的先人,坟头都没有了。” 黄建国清澈的目光望着吴道明:“吴先生怎能如此肯定?” 吴道明哈哈一笑,说道:“朱彪家道中落,父亲哥哥均过早死于非命,家里也是一贫如洗,甚至连老婆都讨不到,这些正应该是荫尸坏了风水所致。” 黄建国心下盘算着,这朱彪嫌疑最大,吴道明处处为朱彪开脱,而且他又身怀武功,此人也不得不防。俗话说“打草惊蛇”,待我再刺激他们一下,好“引蛇出洞”。 “师太,这些保护荫尸的‘荫尸蝼蛄’,我想喷上敌敌畏的话,应该足以杀死它们了。”黄建国感到这个老尼姑应该没有参与其中,否则不会提到地底下埋有“荫尸”的。 师太点点头,说道:“其实只要抓住了荫尸蝼蛄王,也就是它们的首领,那些蝼蛄也就乖乖听话了。” 看着黄建国疑惑的样子,师太又接着解释道:“每一具荫尸的身边,都会生活着一个荫尸蝼蛄家族,家族的首领就是蝼蛄王,杀死了蝼蛄王,那些荫尸蝼蛄就树倒猢狲散了。” 黄建国面对着朱彪,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就回去请示孟主任,搞来些杀虫剂,替你消灭荫尸蝼蛄,然后火化荫尸。以后,你的日子就会蒸蒸日上,好过起来了。” 朱彪一下子傻眼了。 第五十九章 笨笨 天蚕溶洞内,冰凉的石头地上,寒生也不知睡了多久,后来竟感觉到越来越暖和了。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一双铜铃般大小,血红的眼睛正在温柔地看着他…… 寒生吃了一惊,忙抓起手电一照,阴蝠首领巨大的双翼展开盖在他的身上,正发出“吱吱”的熟悉叫声。寒生一把抱住了阴蝠首领,热泪流出了眼眶。 “你好啦?”寒生喃喃道。 “吱吱吱”,一连串的叫声,寒生扭头一看,阴蝠妈妈和那一堆小阴蝠都围在了他的身边,阴蝠宝宝们争先恐后地往自己的身上爬,寒生瞥见阴蝠夫妇的眼角里满是泪水。 “你好了,我也该走了,山人叔叔还在谷中等我呢。”寒生轻声说道。 “吱吱”,阴蝠首领似乎恋恋不舍地叫着。 “我一定得走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了。可惜你们的族人都被那些坏人给杀害了,以后见到坏人要躲得远点,也不要再拔毛了。”寒生劝慰了几句,站起身来。 “吱吱”,阴蝠夫妇和所有的小阴蝠宝宝们一起叫着,寒生最后对它们说了句:“我有时间还来看你们。”说罢转身离去了。 寒生从悬崖下面的石洞里钻出来,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他急匆匆地向草屋走去。 草屋门前的那些阴蝠尸体已经不见了,菜园的边上矗立起了一座新坟,坟丘的前面插着一块木牌,上面有人写上了几个大字:卧龙谷阴蝠之墓。 “卧龙谷内独不眠,问君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鬓霜明朝又一年。”草屋内传来吴楚山人的吟诗声。 “山人叔叔。”寒生叫了一声,三步并两步,跑进了草屋。 “寒生,你回来了,已经十几个时辰了。”山人负手站立在窗前道。 寒生“哦”了一声,原来阴蝠首领一个昼夜就已经痊愈了,看来动物要比人复原得快多了。 “山人叔叔,你安葬了那些阴蝠么?”寒生问道。 吴楚山人点点头,说道:“它们是你的朋友,而且还帮助过你。对了,蝙蝠首领怎么样了?” 寒生说道:“它已经完全好了。” “我们回去吧,我一直担心那个孟主任没那么容易对付的。”吴楚山人忧心忡忡道。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须臾,月上东山,清凉如水,寒生与吴楚山人连夜下山,直奔南山村而去。 亥时末,他俩终于赶回到了南山村。 月光下,村东路口中间,蹲着一只白色的无毛怪狗。 “笨笨。”寒生喊了一声,笨笨口里“呜呜”地叫着扑了上来,之后一直不停地低鸣着。 三间草屋里黑黑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吴楚山人有些奇怪,紧走两步推开房门,草屋内空无一人。 寒生点燃油灯,发现东屋的桌上摆着一张纸条,是父亲潦草的笔迹。 寒生把纸条凑到油灯旁,见那上面写着:寒生,我跟着孟主任去县里找首长面谈,兰儿娘俩到镇上接受政审,你若是回来得早,就去镇上接她们。 落款是昨天的早上。 吴楚山人沉吟道:“那是我们走后不久发生的事,我看事出蹊跷,如果要对我们一家外乡人政治审查,也要找我才对呀,怎么急急忙忙把她娘俩弄去了呢?” 寒生也感到有些不对头,于是说道:“山人叔叔,我们要去镇里一趟,就现在。” “好,把字条带上。”山人心中有些不安。 “笨笨,你留下看家。”寒生吩咐笨笨道。 笨笨口里“呜呜”叫着,十分的不乐意。 寒生没有理睬它,与山人急匆匆地向南山镇赶去。 月色融融,寒生两人抄近路,走的是山间小道,路边草丛中不时有蟋蟀鸣叫着,此起彼伏,远山树林隐匿在黑暗里,耳边只听得见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在他俩身后十余丈开外,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半夜时分,两人来到了南山镇。镇上人家灯火已熄,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 “她们能在哪儿呢?要不要先去派出所?”寒生问道。 吴楚山人突然将手指头放在唇上,示意不要作声,然后猛然转过身来。 月光下,街上蹲着一条白色的无毛怪狗,正是笨笨。 寒生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踢了它一脚。 笨笨口中依旧“呜呜”地叫着,然后向街的一角跑去,并不时地回着头,嘴里小声地低鸣着。 寒生笑了,对山人说道:“笨笨或许能够嗅到她们的气味儿。” 吴楚山人点点头,两人跟随着笨笨一路寻去。 笨笨就像一条白色的幽灵,东嗅嗅西嗅嗅,从街上来到了镇革委会大院,从院墙边上的一条通道向里跑去,最后停在了一座庭院的大门前。 寒生和吴楚山人来到近前,笨笨正在用前爪挠们,口里面还在“呜呜”地叫着。 寒生正欲上前拍门,吴楚山人伸手示意先不要敲门,轻声说道:“你和笨笨等着我,我先去打探一番。” 山人打量了一下院墙,约有两米左右高,稍一运气,纵身一跃,左手轻轻一按墙头,身子已然飘过院墙,轻轻地落在了院内。 庭院是两进的徽式建筑,园内种有花草树木,并有回廊相连,看来这是一大户人家,荷香娘俩是到镇上来接受政审的,怎么会在这里呢?笨笨的嗅觉可靠么?山人寻思着。 回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吴楚山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屏息静听。是女人的声音,似乎像是兰儿。 “是兰儿么?”吴楚山人轻声说道。 屋里的啜泣声停止了,一片沉静。 “是兰儿么?我是爹爹。”吴楚山人再次说道。 “是爹爹。”屋内传来下地的声音。 “爹爹,我和娘被锁在屋里了,出不去。”兰儿的声音很焦急。 吴楚山人定睛细看,双开的木门扇上扣着一把挂锁。 山人大怒,双手拉住铁门扣,运气于臂,猛一用力,硬生生地将门扣从门上拽了下来。 门开了,兰儿扑到山人的怀里,肩膀一动就要恸哭,山人连忙制止,小声说道:“走,我们回家。” 吴楚山人带兰儿娘俩悄悄潜到围墙下,先一手夹紧兰儿,纵身翻上墙头,那边寒生接住放下,山人再次抱紧荷香,纵身飞下。 大家匆匆忙忙出了南山镇,走在回家的山间小道上,笨笨兴高采烈地跑在了最前面。 途中,兰儿述说了昨天早上从家中被带到南山镇的经过,朱医生直接和孟主任去了县城,那个孟主任的儿子孟红兵如何不怀好意,以及突然摔倒被急救车送去了县城医院。今天中午听到人说,孟红兵已经从颈部以下瘫痪了,真的是恶有恶报。后来那些人没有了主意,就把她们先关起来了。 “那是颈椎断掉了,怎么会摔一跤就摔断了颈椎呢?”吴楚山人有些不解。 “山人叔叔,我明早要去县城找老爹。”寒生说道。 “好,我与你同去。”山人道。 “不用了,您在家照顾婶娘和兰儿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寒生说道。 吴楚山人沉吟着,他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六十章 沈菜花 黄建国嘿嘿笑着走出了朱彪的家门。 朱彪紧张恐慌的眼睛望着吴道明,掌心里湿乎乎的,抱着婴儿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着。 无名师太疑惑地看了看朱彪和吴道明,缓缓说道:“你们知道那下面的荫尸?” 朱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吴道明点点头,开口说道:“师太,你说得不错,这下面确实埋着一具尸体,是具女尸,也就是鬼婴的母亲沈菜花,她是被人谋杀的。沈菜花当时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被夫家勒死的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心有不甘,怨气难散,护住了胎儿,按常理推断,一个月之内,如遇有缘之人,便可过胎。 她被夫家塞入一条麻袋中,草草地埋在了荒坟岗中一个叫做‘白虎衔尸’的十煞之地,也正因如此,煞极的阴气保护了那胎儿,使之能在尸体的腹中继续发育,并形成鬼婴。一日,沈天虎的婆娘经过坟前休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鬼婴抓住了这次良机,胎气钻入那婆娘的子宫,将原来的胎儿绞杀吞噬。原来的胎儿是个女婴,于是鬼婴抓紧改变性别,他必须在出生后一个月内完成,否则将变成畸形双性人,从现在看,他做得很不错。” “哦,原来他就是沈才华。”师太瞥了一眼朱彪怀里的鬼婴。 吴道明接着说道:“是的,沈才华的亲母亲应该是沈菜花,沈天虎的婆娘无非是代孕而已。” 无名师太长叹一声道:“唉,冤孽啊,那孩子的生父是谁?”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就是他,朱彪。” 无名师太鼻子“哼”了一声,蔑视地瞅了朱彪一眼。 吴道明淡淡一笑,说道:“师太有所不知,这沈菜花的丈夫本身是个阉人,骗娶了沈菜花过门,却又不能行夫妻之实,想那沈菜花青春年少,怎能甘心守一辈子活寡呢?后来遇到了单身的朱彪,干柴烈火,两人自然就好上了。” 师太脸一红,小声道:“那她可以先离婚嘛!” “夫家有权有势,堪称地方一霸,这沈菜花一弱女子怎敢首先提出离婚?而且夫家决不容许她泄露出去丈夫乃是阉人一事,何况女人因为性的问题要离婚,在这乡村里会被指责为淫荡,将一世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吴道明解释道。 “阿弥陀佛,那沈菜花的命运也是够可怜的了。”师太口诵佛号道。 吴道明点点头,接着说下去:“苦命的沈菜花怀上了朱彪的孩子,心中忐忑不安,不久,果然被夫家发现,遭到了严刑拷问,逼她说出奸夫是谁。好一个贞烈的女人,宁死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姓名,她知道,只要她一吐口,她深爱着的那个男人就凶多吉少了。最后,她为这份爱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被夫家勒死了。” 师太的眼圈红了。 那边,朱彪咧开大嘴号啕大哭起来。 师太用手背揩拭着眼角的泪水,问道:“后来呢?” 吴道明说道:“朱彪得知沈菜花的死讯,找到了她的坟墓,每夜前去凭吊,风雨不误,这事感动了吴某,于是教他夜半盗墓,偷回了沈菜花的尸体,悄悄地安葬在了房子的西侧,不留坟头和墓碑,这样他俩就可以永远相伴了。” “这实在是太感人了!”师太的声音有些呜咽。 吴道明叹道:“可惜还是被他们盯上了,这个黄建国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那个狠心的夫家原来就是南山镇孟家啊!”师太恨恨说道。 “是啊,现在他们怀疑地下的荫尸就是沈菜花,朱彪就是那个奸夫,肯定不会罢休的,这一两天就会派人来了。”吴道明沉吟道。 朱彪哭丧着脸,央求吴道明:“吴老,请你帮帮我啊!” 吴道明瞥了师太一眼,然后挺起胸膛,一脸正气地说道:“朱彪,沈菜花被孟家严刑拷打逼供,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为了自身安危,而不敢替心爱的人挺身而出,你愧为堂堂七尺男儿啊!” 无名师太敬佩的目光望向了岭南吴道明。 朱彪突然伸出一只手,开始抽打起自己的脸来,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是我该死,是我胆小怕事,但是看在我儿子的份……”口涎都从嘴巴里飞溅出来了。 就在这时,朱彪怀里伸出来一只小手,抓住了朱彪挥动着的手腕,朱彪的手臂竟然一点也动弹不得。 众人吃惊地看见,那是鬼婴沈才华的小手。 师太与吴道明面面相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吴道明心道,好一个鬼婴,这才是刚刚露出了冰山的一角,真是旷古奇才啊! 师太心里寻思道,如此下去,还不知是祸是福。 朱彪激动得不停地在沈才华的小脸蛋上亲个不停。 鬼婴的瞳孔不断地放大缩小,调整着焦距,龇出两排小牙,恶狠狠地冲着吴道明和师太,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吴道明兴奋莫名,嘴里说道:“放心,看在孩子的分上,吴某一定会尽力相助的。” 师太望了一眼吴道明,说道:“那我们怎么办?” 吴道明想了想,缓缓说道:“师太确定沈菜花已经成了荫尸么?” “已经出现了如此众多的荫尸蝼蛄,地下的沈菜花必是荫尸无疑!”师太沉吟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还担心什么呢?” 吴道明说出了他的计划,先引出荫尸蝼蛄王,将其藏起来,不让黄建国等人轻易擒贼擒王。荫尸蝼蛄们会感知到首领不但活着而且就在附近,便会勇往直前与那些人厮杀,直至战斗到最后一只。 “如果他们喷洒敌敌畏呢?”朱彪来了兴趣,但又不放心地问道。 吴道明说道:“目前农业上广泛使用的如敌敌畏等都是有机磷杀虫剂,不是神经性毒素和血液性毒素那样迅速麻痹神经和器官,而是一种全方位的中毒,十分钟之内,荫尸蝼蛄尚有活动攻击能力,这就足够了。再者,吴某也会在一旁相助荫尸蝼蛄一臂之力的。” 师太不解地问道:“道兄如何相助?” 吴道明微微一笑:“到时便知。” 师太又道:“道兄,你有什么办法引出蝼蛄王?” 吴道明伸手指了指朱彪怀中的鬼婴沈才华,说道:“荫尸之子,身上必定有和沈菜花相同的气味儿或部分相同的生物磁场,荫尸蝼蛄王感觉到后,以为又出现了一具荫尸,一定会从地底下钻出来打探的,到时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彪抱紧了沈才华,婴儿如此细嫩的皮肤,若是被那些蝼蛄们的锋利前足划伤,可不得了,他想。 吴道明看出朱彪的担心来,安慰道:“朱彪,这一点你放心,孩子定会毫发无损的,否则就不是鬼婴了。” 朱彪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据我推测,这黄建国怕我们移尸,一定会很快地带人返回来的,此地前往南山镇,也只有半个时辰的车程,来回路程加上准备的时间,中午之前必到。”吴道明分析说。 师太内心深处,对吴道明是越来越佩服了,此人不但有内涵有深度,而且是绝顶的聪明机智,尤其是他所说,男人就应该在心爱的女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的那句话,说得师太身上热血沸腾,这样的男人世间真的是少之又少了。更令师太激动不已的是,那天晚上疗伤的时候,道兄那只滚烫的手曾有力地压在自己的胸前…… “师太,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吴道明看见师太手捂着自己的前胸,脸色绯红,关切地问道。 这吴道明乃是六十年的童子,对儿女私情自是懵懵懂懂,不甚了了。 师太嗔了吴道明一眼,那也是师太平生第一次对异性心动的一瞥,眼光中包含了多少彻夜常伴青灯古佛时的哀怨,内含了痴情少女多少载的梦幻情殇…… 吴道明纵使再愚鲁笨拙,心灵也是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胸口一热,喉咙一甜,童子元气几乎要冲出来了…… 第六十一章 人蛄大战 旭日东升,天空晴朗,尽管时节已近晚秋,阳光照在人身上仍觉得暖洋洋的,十分的惬意。 吴道明怀抱婴儿,来到了草房西侧沈菜花的墓穴前,师太和朱彪跟在了后面。 那一小片土地上有两个小洞穴口,一进一出,那些荫尸蝼蛄们忙忙碌碌,好像是在准备着过冬的食物。 吴道明说道:“沈菜花啊,吴某念你和朱彪有情有义,所以设法将你移至此地,阴阳相邻,以了朱彪相思悔恨之苦,不料还是被你夫家追踪而至。今天,他们想掘坟抢尸,吴某岂能坐视不理?今借你护身荫尸蝼蛄一用,替你出口恶气。” 说罢,吴道明将手中的沈才华轻轻地放在了地上,让他坐在了荫尸蝼蛄的穴口处。 那鬼婴见到荫尸蝼蛄一点也不害怕,伸出胖胖的小手随意拈起一只,放在手中把玩,其他的荫尸蝼蛄都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婴儿。 这时,只见所有在地面上的蝼蛄们都闪开了一条通道,须臾,穴口处伸出一只硕大的蝼蛄头,两片巨大的齿形前足呈金属光泽。其颌下竟然还生着一缕白须,铁甲般闪亮的头后部长着厚厚的盾板,两片复眼上叠生着两只大大的单眼,疑惑地盯着鬼婴看。 沈才华也发现了这只硕大的蝼蛄,好奇地望着它,兴奋地看着荫尸蝼蛄王缓慢地从穴口中爬出来,身子足有好几寸长。 说时迟,那时快,吴道明轻舒猿臂,闪电般的双指夹住了蝼蛄王的头部盾甲,把它拎离了地面,另一只手迅速地扯出一条黑色的电工胶布,一圈圈地将荫尸蝼蛄王缠了起来,包成了一个大粽子。 地面上的荫尸蝼蛄呆愣了片刻,一齐扇动着发育不完全的发音镜,发出愤怒的鸣叫。 吴道明亦是不敢怠慢,随手一送,将荫尸蝼蛄王扔进了两米开外的草丛里,然后自己身子向后一跃,跳到了圈外。 其余的荫尸蝼蛄全部紧靠着鬼婴围成了一圈,锯齿前足对外,警惕地保护起了鬼婴沈才华。 吴道明满意地微笑着,师太和朱彪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就在此刻,村中响起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 来的正是镇上的那辆旧解放货车,车一停稳,从货厢上就跳下来七八个光头无须的基干民兵,手中抓着锄头和铁锹,其中有两个身上还背着农药喷雾器,这些人的毛发都是上次闯入卧龙谷中被红眼阴蝠拔掉的。 驾驶室的门打开了,黄建国下了车,只见他踌躇满志地挥了下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村北头朱彪家而来。 朱彪家门口,黄建国一眼瞥见了吴道明、师太和朱彪站立在草屋西侧,奇怪的是那婴儿坐在了地上。 民兵们围了上去。 黄建国清了清喉咙,说道:“朱彪,孟主任命我们前来清理害人的荫尸,那些荫尸蝼蛄也是害虫,我们先要喷洒敌敌畏,杀死它们,请先把孩子抱走。” 朱彪身上微微发抖,眼睛瞥了下吴道明。 吴道明上前两步,伸出双臂,迅速地从半空里将鬼婴捞起,后退至圈外。 “你们都走开,我们现在要开始工作了,先喷杀虫剂。”黄建国命令道。 吴道明等人退到了院子中央,默默地等待着一场人虫大厮杀。 荫尸蝼蛄们好像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发出了紧张的鸣叫声,如同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刹那间,从洞穴中蜂拥而出无数的荫尸蝼蛄。 黄建国嘿嘿一笑,挥手斩下,高声喝道:“开始!” 两名民兵压下背携式喷雾器的手柄,淡黄色的雾状敌敌畏迎头罩向了荫尸蝼蛄们,其余的民兵手持锄头铁锹涌上来,准备围歼。 荫尸蝼蛄成片地倒下了,吴道明大惊失色,这样的结局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想不到内地产的杀虫剂毒性如此之强,眼瞅着蝼蛄们就要彻底惨败了。 师太也吃惊不小,眼睛瞟向吴道明,想问其情况,却看见道兄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裤裆,师太不由得脸一红…… 吴道明忍痛拔下两根阴椎,运气甩出去,随着“嗤嗤”两声轻微的破空声响,喷药的两名基干民兵紧握喷枪的手腕处被深深地刺入了两只阴椎,手垂下,喷枪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 荫尸蝼蛄有了喘息之机,举着两片锋利的锯齿前足源源不断地从穴口中涌出,扑向民兵们,爬满了他们的全身,疯狂地切割他们的肉体,衣衫被锯成了碎片,零零落落洒下来,所有的民兵,包括黄建国,都无一幸免,全部变成了赤裸裸的,皮肉上也划满了数不清的血道道。 那两个喷药民兵的手腕处,荫尸蝼蛄紧贴皮肤锯断了阴椎,打着卷的椎尾随风飘落,皮下仍留着半截锥头。 “阿弥陀佛。”师太背过身去,口诵佛号。 朱彪早就看傻了眼,一边跺着脚,一边咬牙切齿地反复叫喊着:“杀,杀,杀。” 吴道明微笑着观战,他怀里抱着的沈才华见到了那么多的全身赤裸并且流淌着鲜红血液的人,瞳孔急速地扩张着,鼻子嗅啊嗅的,口中喘着粗气,露出尖利的牙齿,小舌头不时地伸出来舔着嘴唇。 黄建国连蹦带跳,一面往下拍打着荫尸蝼蛄,一面声嘶力竭地喊道:“撤,快撤!”同时纵身一跃,跳进了池塘里。 那些皮肤被切割而痛得吱哇乱叫的裸体民兵们,也都奔至池塘边,纷纷跃下。“扑通通”,一时水花四溅。 落在最后面的是那个喷药的年轻汉子,浑身染红,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此人跑向池塘,刚巧途径吴道明身边。 吴道明一个不留神儿,沈才华“嗖”地蹿了出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脖子,张开小牙就是一口咬下。 “啊!”那人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沈才华光着小屁股死命地咬住不松口,小肚子一起一伏地在吸着血…… 吴道明大惊,出了人命可不是玩儿的,赶紧上前两步,往下拽鬼婴,无奈沈才华死不松口,哪里能移动分毫。 吴道明狠下心来,出手一指,点在了沈才华的腰间昏睡穴上。沈才华这才慢慢地松开染红了的牙齿,闭上眼睛,美美地睡了过去。 吴道明赶忙查看那人颈部的伤口,还好,并没有咬到颈动脉,只是毛细血管在渗血,一会儿就会自行凝固的。 师太仍在背着身子,不停地念着佛号,她不敢面对那些裸体的青年男人,尤其是吴道明还在旁边。 吴道明抱着鬼婴来到草丛边,伸手抓起荫尸蝼蛄王,替它松了绑,放在了地穴的洞口处。 荫尸蝼蛄王一抖背上的翼翅,发出响亮的鸣叫声。分散开来的蝼蛄们又重新聚拢起来,跟随着首领依次钻入了洞中。 战斗结束了,地上散落着成片的被毒死的荫尸蝼蛄尸体,还有一些锄头铁锹和背携式喷雾器,地上残留着被切割和撕扯成碎片的破布条。 黄建国一行人从池塘里赤条条地光身爬上了岸,然后向村里停着的汽车裸奔而去,不一会儿,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他们走了。 吴道明抱着沈才华和师太回到了草屋内,朱彪开始打扫战场。他将锄头铁锹等物归拢到一处,那些人肯定会派人来取回的,然后找来扫帚将荫尸蝼蛄的尸体全部扫入了草丛里。 吴道明望着怀中熟睡的婴儿,脸上浮起了笑容。 “道兄,你在笑什么?”师太疑惑地问道。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他开始喝生人血了。” 第六十二章 辟邪膏药 清晨,寒生出发去县城。 吴楚山人告诫寒生要处处小心,他感觉到此事多有蹊跷。 寒生先到了南山镇,然后搭车去县城,约莫十点钟左右就已经到了婺源城内。他凭着记忆,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所深宅大院。 寒生推开半掩着的大门,有人上前询问来意。 寒生说要找黄乾穗主任,对方告知黄主任上班未归,有事可去县革委会。寒生只得退了出来,坐在了大门外的石阶上等着。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在人身上昏昏欲睡,寒生没多久就打起盹儿来。 “咦,这不是寒生么?”有人说话道。 寒生睁开了眼睛,看清面前的人是孟祝祺,数日未见,这孟主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带着顶帽子,被阴蝠拔光的毛发,还没有长出来,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我父亲呢?”寒生问。 “进屋里再说吧。”孟祝祺引着寒生走进院内。 客厅里坐下后,孟祝祺告诉寒生,朱医生已经同首长一同进京了。 寒生大吃一惊,父亲是绝不可能自愿进京,一定是被挟持的,山人叔叔说得对,这件事情确实多有蹊跷。 “我父亲走时都说了什么?”寒生平静地问道。 孟祝祺道:“他说让你去京城找他。” 他是在胡说,寒生心道。 “到京城如何才能找见他?”寒生依旧十分平静。 “首长让黄乾穗主任陪着你一同去。”孟祝祺回答道。 这就对了,他们是拿父亲来要挟我,逼我进京,怎么这些当官的做事都如此卑鄙呢?更何况我还救过他的命。 “寒生,我想求你一件事。”孟祝祺的语气十分的谦卑和柔弱。 寒生定睛看着他,没有作声。 “我儿子,他高位截瘫了,颈部往下都瘫痪了,如果你有办法,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孟祝祺苍老的脸上,目光迟钝,语气中满是绝望的哀求。 寒生想起兰儿告诉他的那些话,那个孟红兵不是个好东西,竟敢用话侮辱兰儿,自己就是能治也不给那坏人治。 寒生扭过脸去,没搭这个茬。 孟祝祺已经得知,昨天夜里有高人潜入他家,扯断了门扣,并翻墙劫走了兰儿母女。 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意孤行,连“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浅显道理都不懂。 另外,据黄建国分析,小兵的颈椎也有可能是点穴高手所为,他怀疑与沈菜花的奸夫有关,并已经着手调查了。 可是他却不这么看,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兰儿一来就出了事呢?如其所说,伤儿子的是个高手,那翻墙断锁劫人的也是个高手,这两件事难道只是巧合?如果两个高手是同一个人呢? 那么,吴楚山人的嫌疑最大。 “可以治。”寒生说道。 “什么!你说能治?”孟祝祺如同雷击一般,浑身颤抖起来。 “不错,而且连蛋蛋都可以长出新的来。”寒生平静地说道。 孟祝祺仿佛看见了大慈大悲的救命菩萨,此刻觉得寒生脑后闪烁着金色的光环。仕途也好,兰儿也罢,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扑通”一声,孟祝祺跪下了。 “寒生神医,请你发发慈悲,救救我那苦命的儿子。”孟祝祺竟然老泪横流。 “但是,有一个条件。”寒生说道。 “行,一百个都行。”孟祝祺忙不迭地说道。 寒生道:“放我爹回来,以后永远不再干扰我们的生活。” 孟祝祺咬了咬牙关,说道:“好,我和姐夫一定做到。” 寒生微微一笑:“老爹回来,第二天我就给治。” 说罢,寒生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孟祝祺一屁股歪倒在了地上,爬了两下没能起得来,颤抖着抓起茶几上的电话机,拨通了县革委会办公室,要姐夫赶紧回家。 寒生来到了大街上,边走边寻思着。 爹爹说得对,世上真正缺医少药的是民间,历朝历代当官的都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又有几个真正来关心民间疾苦呢?自己机缘巧合,得到了《青囊经》和《尸衣经》,就应该为那些真正需要他的贫苦百姓治病,青衣解囊,悬壶济世。从今往后,自己也要像华佗那样,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南山村小家,而是要浪迹江湖,替天下百姓治病,并且要积累验方成集,传于后世。想到此,寒生顿觉浑身精神一振,好似天降大任于斯人般,挺胸抬头,眼光向前望去,却是来到了集市之上。 寒生漫无目的信步前行,身旁是中草药摊子,有葛根、黄芪、丹参等草药,发出一股熟悉的乡土气息。 “小兄弟,是你啊,还认得白一膏么?”身旁一白须老者一把拉住了寒生的胳膊。 寒生一瞧也乐了,这是卖狗皮膏药的老头,前不久曾带他去过大鄣山的仙人洞,并告诉寒生走洞中捷径到卧龙谷。 “白老前辈,原来是你啊,上次的手电筒还没还给你呢。”寒生遇见故人,格外高兴。 “快来坐下聊聊。”白一膏搬来小板凳,让寒生坐了下来。 “生意还好吗?”寒生笑问道。 “怪了,本来以前一天也卖不了三五贴,最近却来了个大订单,一要就是几百贴,不过要按照买家的药方配,我今天就是来送货的,完事了正准备回去,恰巧遇上了小兄弟。”白一膏说道。 “这倒是新奇,我可以看看药方么?”寒生好奇心上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方子这么抢手。 白一膏知道这位小兄弟别看年纪轻轻,却是高人,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子来,恭敬地递到寒生的手里。 寒生看着纸上的字,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这不是治病的药方。”寒生说道。 “不是治病的方子,那是什么?”白一膏诧异地问。 寒生指着方子上的字迹说道:“这是辟邪之用的,你看这几位药,朱砂、扫帚灰、拖鞋底的尘土,还有黑狗尾巴毛,药引子却是童子尿,而且指定的是三岁以内的,这些都是辟邪必备之物。” 白一膏疑惑地说道:“那是辟什么邪呢?” 寒生思索道:“可能是人死了以后尸变之类的吧,是什么人要的呢?” 白一膏吞吞吐吐说道:“是景德镇地区一家火葬场的人。” “哦,原来如此,看来那边有事情发生。”寒生沉吟道。 “小兄弟,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订货的那个人穿的有点像道士,不过看他的面色很难看,眉心处发乌,眼神也是溜来溜去的,不会是鬼附体了吧?难道说,朗朗乾坤真的有此等怪事么?”白一膏心有余悸般说道。 “那人走了么?”寒生问道。 “拿了货塞进一只大旅行袋就急急忙忙地去汽车站了,怎么?”白一膏问道。 寒生说:“那方子不管用的,那人走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白一膏回答道。 寒生说道:“我反正要去汽车站乘车回南山镇,先告辞了,如果能碰上那个人,就帮他一把。”寒生问清了那人的相貌,然后告别白一膏,奔汽车站而去。 婺源县汽车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寒生一眼就发现了那人,他斜靠在站前的一棵大槐树下,身旁摆着一只大号的黄色帆布旅行袋,前衣襟扯开着,露着鸡皮样的胸口,正撕开了一贴狗皮膏药往自己的心口处粘贴着。 寒生走了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人约有五十来岁,黑瘦露骨,身穿老式的灰色对襟上衣,黑裤布鞋。面上果如白一膏所说的那样,眉心处有一团黑晕,似乎重病在身,口唇青紫,不停地大口吸气,牙齿也是黄黑色。 “你不舒服是么?”寒生望着他开口问道。 那人抬起眼皮,看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农村模样的小青年,也没放在眼里,只是用鼻子哼了一下,就不再搭理了。 寒生笑笑,说道:“你那膏药不管用的,能散一般的中邪,却起不到真正的驱鬼辟邪作用。” 那人闻言大吃一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寒生,口中道:“你,你说什么?” 寒生蹲下身来,对他友善地一笑,说道:“朱砂乃镇惊之物,扫帚灰、鞋底尘、黑狗毛只不过是民间常用驱邪之物,三岁童子尿虽纯,但阳气孱弱,如此辟邪之法,在乡村间驱驱黄皮子大仙或许可行,可要对付尸变就毫无作用了。” 那人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六十三章 一清师傅 “你是茅山下来的吧?”那人瞪大了眼睛说道。 茅山?寒生想起戏文里有说到茅山道士,那个学穿墙法术的差点把脑袋都撞破了,想到这儿,寒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你一定是江西龙虎山下来的。”那人见寒生面上发笑,忙更正道。 寒生摇了摇头,说道:“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兴许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那人沮丧地说道:“我叫一清,以前是小青山青云观的一个道士,后来政府把观给封了,我被安排在一家火葬场里做烧炉工。最近,我们那里出了怪事情,大约十多天前的一个雷雨夜晚,我当值夜班。换班以后,我先查看工作日志,当天夜里只有一具自杀的无名女尸需要火化,应当算是清闲的一夜了。 我弄了瓶烧酒,一条卤牛鞭,这可是惬意的一晚啊,你别笑话我,烧死人的工作都凭着烧酒来壮胆呢,反正我也没有家室,光棍一个,工资都吃到肚子里面去了。火葬场车间内就我一个人,屋外面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哗哗地下着,这时候,饮着辣口的烧酒,品尝着牛鞭的美味,还有一具女尸相伴,你想,人生能得几何?”一清回忆着,还舔了舔嘴唇。 寒生惊异地望着一清,心想如此恐怖的场景竟然被他描述得那么美妙和谐。不过也难怪,烧死人的工作干久了谁都会心理变异的。 一清接着说道:“我当时想,美酒佳肴有了,只是不知道那具无名女尸是不是个姑娘,长得怎么样。于是我走到炉门口的尸体传输带前,掀开了白布单来看……那可真的是一个美女啊,我平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美貌的女人,她像睡着了一样,睫毛好长,白嫩的皮肤就像是水豆腐一般,高挺的鼻子,紧闭的小嘴儿,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儿。尤其是那两只大奶子,鼓鼓的,快要胀破了衣服,我忍不住摸了一把,还有弹性呢。 我扯下了白布单,把她抱到了桌子旁,让她斜靠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接着我又用火柴棍撑起她的两张眼皮,露出两只大眼睛看着我……太美妙了,他妈的,想起以前当道士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我一面喝酒一面端详着面前的美女,心想,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就是短短几十年么,又有什么事儿想不开的呢?我不理解,一点也不理解,何苦要自杀呢,酒也喝不到了,牛鞭也吃不着了,那多吃亏呀。 我都喝了大半瓶了,一想到把这瓶酒干完,就要把这姑娘推进火炉里去了,心中一酸,眼泪都下来了。 我瞧着手里的小半截牛鞭,咬了一口,在口中轻轻的咀嚼着……如此美味的东西,让她也尝尝吧。我把手里剩下的牛鞭递到那姑娘的口边…… 她张开小嘴儿,吃下去了。” “你说什么?这女尸能吃东西?”寒生惊愕道。 “是的,她吃掉了那截牛鞭,当时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往后一倒就不省人事了。”一清心有余悸地说道。 “后来呢?”寒生既紧张又兴奋。 “什么后来?”一清眨了眨眼睛问道。 “当然是说那女尸啦?”寒生问道。 “没了,不见了,上早班的工人把我推醒了,尸体输送带上没有,炉子里也没有,白布单子在地上,桌子上还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根火柴棍。”一清说道。 “奇怪,”寒生沉思着说道,“按理说,尸变只有十八种,诈尸、毛尸、僵尸、走尸、草尸、皮尸、汗尸、血尸、斗尸、玉尸、肉尸、醒尸、石尸、绵尸、甲尸、木尸、菜尸和荫尸,我猜测这具女尸很可能就是肉尸。” “你怎么知道?”一清听着这一连串的尸变名称,惊得目瞪口呆。 寒生笑了笑,没有作答,《尸衣经》上的东西可是不能随便说出去的。 一清接着叙述道:“接班的工人都认为我喝醉了,扶我躺到值班室床上休息。这件事情我不敢说出去,随便乱动女尸,如果被领导知道的话,轻则处分,重的要开除呢。我抓紧补填了工作日志,这件事就算糊过去了。第二天,还是我的夜班,我心里十分害怕,翻看了日志,今晚有具男尸要烧,活不多,还是喝酒壮胆吧。谁知道,才喝了二两不到,就眼皮发紧,也许是精神太紧张了,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冷不丁地醒了,妈的,可吓死我了。” “怎么了?那女尸来了?”寒生追问道。 一清摇摇头,说道:“我从桌子上抬起头,一眼望见一个男人坐在了我的对面,瞪着我看,两只眼皮都撑着火柴棍……” 寒生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是那具男尸么?” “是那具男尸,身上还披着白布单子。”一清的身子不住地战栗着。 “接下来怎样了?”寒生越发感兴趣了。 一清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一把抱起他,冲到了炉子边,把他丢了进去,喷上柴油就点着了。” “烧了?”寒生问道。 “烧了。”一清回答。 “第三天夜晚,是一个死于车祸的老太太,半边脸被轧没了,她把剩下的一只眼的眼皮也撑上了火柴棍,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可怕至极。”一清战战兢兢地叙述道。 “奇怪,怎么会一下子出来这么多的肉尸呢?”寒生自言自语道。 “第四天夜里,是一个被遗弃的死婴,很小,在野外被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吃掉了眼睛,我放心了,没有了眼睛看他怎么撑眼皮。”一清苦笑了一下。 寒生摇了摇头,插话道:“越小越凶。” “他用了半盒火柴棍,把小嘴巴撑得大大的,口中只有半截舌头,就围着白布单坐在了我的怀里……”一清说道。 寒生感到一股寒意袭来,这真是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询问道:“以后每天夜晚都是这样的么?” 一清道:“只有我值夜班时才有。” 寒生说道:“你加工了这么多的狗皮膏药,就是准备贴到自己身上?” “不是,”一清望了望寒生,说道,“自己有一两张就够了,其他的准备上夜班时,贴到那些尸体身上。我以前在青云观修行的时候,学过这些道家辟邪之法。” 寒生笑了笑,问道:“试过了么?” “没有,明天晚上又要轮到我值夜班了,准备用这些膏药来对付那些尸体。”一清说道。 寒生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看你的这些狗皮膏药是对付不了那些肉尸的,不如这样,你跟我回家去,我替你配上两副药,是专门用于对付肉尸的。” 一清面露喜色道:“那当然好了,本来我就没有多少把握,有高人相助正是求之不得。” “那好,我们走吧。”寒生搀起地上的一清,帮他提着帆布旅行袋,一同坐上了驶往南山镇的公共汽车。 约莫黄昏时分,他俩走进了南山村,回到了村东头的家中。 兰儿正在做着晚饭,见到寒生十分高兴,喊道:“爹爹,寒生回来啦。” 吴楚山人从屋里出来,一眼看见寒生身旁的一清,不由得一凛,此人阴气缠身,相貌猪眼狗鼻羊口,唇色黑皱,上唇薄下唇反,鸡胸狗肚,崎弯无屁股,臀薄尖削露,贱相十足。 山人心道,寒生怎么把这种人带回家来了?自己早上产生的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第六十四章 三屎还魂肠 寒生介绍说:“这位是景德镇火葬场的一清师傅,他那儿出了件怪事情。” 他们进到了东屋,坐定后,寒生把一清夜班遇到肉尸的情况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吴楚山人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了一清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你以前得过癔病或是中过邪么?” 一清摇头道:“没有。” “我看你印堂发黑,邪气入骨,也许是多年与尸体打交道所致,你所说的尸变,的确有点蹊跷,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么匪夷所思的现象。按照常理,尸变的所作所为也应该是有迹可寻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撑起眼皮与你对视,而又没有伤害你?这一点似乎不通。”吴楚山人分析道。 “吃饭啦。”兰儿推门进来道。 吴楚山人起身道:“我们吃过饭以后再合计吧,兰儿母女胆子小,就不要当着她俩的面提起此事。” 上次吴道明送来的猪肉一下子吃不完,已经被兰儿腌了起来,今天切了一条蒸上,咸香扑鼻。 那一清师傅也不客气,一个人几乎吃掉了全部的咸肉,外加三碗米饭,兰儿和母亲惊讶得面面相觑。 吴楚山人望着一清进食的贱相,直摇头。 寒生扒拉两口饭,然后起身去准备配制辟邪的药物。 山人在院里拉住了寒生,轻声道:“寒生,此人心术不正,你相信他说的话么?” 寒生道:“关于肉尸的事情,我还是相信的,因为他订了那么多的辟邪膏药,不像是无中生有在骗人。” “好吧,但是你有把握对付那些离奇古怪的肉尸么?”山人关切地问道。 寒生说道:“肉尸贪食,又很爱清洁,我准备去李老二家找一条猪大肠,作为药引子,再搞一些污秽的东西塞进去蒸熟,肉尸食用后便会中毒身亡。” “好吧,我相信你。另外,你找到朱医生了么?”吴楚山人问道。 寒生摇了摇头,说道:“他被首长挟持到京城去了,我已经同孟祝祺谈了个交易,放回我爹和永不再打扰我们,我就医治他的儿子。” 山人叹了一声,让寒生去了。 寒生跑到李老二家,发现今天的猪肉都已经卖完,连案板也洗刷干净了。 寒生沮丧道:“李伯,我想买一根猪大肠,看来只有等明天了。” 李老二一笑,说道:“寒生啊,还有一条有病灶的猪肠子,卖不出去,你要是能用,我就送给你。” “当然能用,快给我吧。”寒生说道。反正是给肉尸吃的,他想。 李老二到后面翻出一条上面带有出血点的猪大肠,看来今天卖的是只病猪。 “有猪屎吗?给我点。”寒生说道。 寒生盛了一包猪屎,拎着一条猪大肠回到了家。 吴楚山人和一清都不知道寒生要这么恶心的猪屎干什么,寒生笑了笑,解释道:“对付肉尸需要用三屎,就是耳屎、眼屎和鼻屎,但是这三屎数量都不会很多,所以需要一些充填物才行,作为药引子的猪大肠原本就是装猪屎的,因此不会犯冲相克,充填物用猪屎最是合适不过。” 吴楚山人心中好笑,这寒生也不知道从哪儿学到了这些离奇古怪的方子,但愿能起作用。 “一清师傅,请把你的耳屎、眼屎和鼻屎都抠出来给我。”寒生说道。 “我哪儿会有这么肮脏的东西?我每天都要清洁好多遍呢。”一清委屈地说道。 寒生凑近一清的面庞仔细观察,然后拿出一根火柴棍在他的耳朵里抠了半天,果然一丁点耳屎也没有,干净得很。再看眼睛和鼻子,仍旧是非常清洁。 这怎么办呢?寒生犯了难。 “就用我们的吧。”吴楚山人自告奋勇地说道,稍一使劲儿,小指甲就已经自耳朵里抠出一大块黄黄的耳屎。 “唉,也只有将就着用了,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当事人的三屎药用价值高些,我也……”寒生话未落音,竟从自己鼻腔里硬生生地剜下一块干鼻屎来。 最后,吴楚山人和寒生两人费了好大劲儿,才凑够了这三个品种,合计耳屎八块,鼻屎五条,眼屎两粒。 寒生把笨笨的饭碗拿了过来,倒进猪屎用手搅拌,然后小心地将耳屎、眼屎和鼻屎放入碗中,调成了糊状,一点一点地塞入猪大肠内,最后用线绳扎紧,肉尸的克星——“三屎断魂肠”的第一道工序终于完成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笨笨见到自己的饭碗给搞成这样子,撅着嘴站在一边生气,寒生劝慰道:“狗不就是吃屎的么,哪儿来的讲究?” 接下来到哪儿煮呢?兰儿坚决反对在饭锅里蒸煮“三屎断魂肠”。无奈,寒生只有在院子里架起三块石头,找来一个破瓦罐,放上水和肠子,下面生起火来。 不一会儿,水煮沸了,肠子渐渐地鼓胀起来,寒生找出一根针,不停地在充盈的肠子上扎孔放气,不然会因气体的膨胀而炸裂的,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猪屎的臊臭气味儿。 水快干了的时候,肠子也煮好了,寒生将其捞起晾在绳子上。 “好啦,一清师傅,明天你就可以使用这‘三屎断魂肠’来对付肉尸了,只要肉尸吃上一口,那就必死无疑。”寒生的语气十分肯定。 吴楚山人有些疑虑地问道:“寒生,你是想让一清住下来?” “当然,这么晚了,他道又不熟,明天一早再走吧。”寒生愉快地说道。 回到东屋,窗前并排摆着两张床,寒生指着左边父亲的那张说道:“一清师傅,你就睡我老爹的床铺吧。” 一清道谢后走到床边,用手指捏起被子闻了闻,连忙扔下道:“哎呀,好重的汗味儿。” 寒生闻言,面色有些尴尬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里没有多余的新被褥。” 一清坦然道:“不要紧,我就和衣躺在床上,不用盖被子了。”说罢,动手撤去床单和枕头。 “秋天的夜里会很冷的,别着凉了。”寒生关切道。 “不要紧的。”一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和衣往床上一躺。 寒生感到有些索然,于是走出房门,来到了院子里。 秋夜,一轮明月,满天繁星,寒生抬头眺望着横过天际的那道银河。 老爹,你现在还好吗?寒生真的很想你啊! “在挂念爹爹么……”身后传来兰儿温柔的声音。 寒生心里一热,回转身来,月光下,兰儿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哦,兰儿,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寒生从怀里掏出那块绿莹莹的石头来。 兰儿托在手掌心里,小石头闪烁着绿色的荧光,晶莹剔透。 “喜欢么?”寒生柔声说,心里面甜丝丝的。 “太喜欢了,这是绿宝石么?”兰儿晃动着手掌心的绿芒轻轻问道。 “嗯。”寒生应道,他想起了阴蝠首领夫妇和它们的宝宝,偌大的一个家族,除了喜欢拔毛外并没有伤害过人类,可是却被人们残忍地屠杀殆尽,只剩下首领一家孤零零的几口了。 “唉……”寒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知何时,兰儿轻轻地靠在了寒生的肩头,清凉的月色下,他们就这么无言地相互依偎着,许久许久…… 吴楚山人默默地走出来,似乎想对寒生说些什么,见此情景,也就没有打扰他们,又静静地回屋了。 夜深了,月色寂寥,秋凉如水,笨笨已经在狗窝里打起了呼噜,兰儿的身子有点发颤,寒生关切地送她回了房间。 寒生回到院子里,发现那猪大肠已经凉透,便随手取了下来,万一被乌鸦松鼠之类的咬破就不好用了。他蹑手蹑脚地进了东屋,把大肠挂在了床头处,然后轻轻地脱掉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那边,一清已经和衣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世间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自己作为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不因其短而嫌,不因其长而媚,傲傲风骨方得青囊之髓,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想着想着,寒生终于眼皮一合,睡过去了。 月色朦胧,透过窗棂洒在了床铺上,一清蓦地睁开了眼睛,猥琐的脸上现出了笑容…… 第六十五章 肉尸 一清继续咧着嘴笑着,嘴角越咧越大,脸上皮肤的颜色渐渐变淡了,竟然越来越细腻,同时原本骨瘦而干瘪的前胸慢慢地膨胀起来,出现了双峰。不一会儿,原本猪眼狗鼻羊口均不见了,代之以黛眉大眼高鼻小口,甚至连臀部也丰满起来,躺在床上的赫然是一位清丽至极的女子…… 她盈盈起身,环顾一下左右,然后移步至寒生的床前,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细地端详着熟睡中的寒生。 良久,她轻启朱唇,幽幽叹道:“江绕黄陵春庙闲,娇莺独语关关,满庭重叠绿苔斑。阴云无事,四散自归山。箫鼓声稀香烬冷,月娥敛尽弯环,风流皆道胜人间。须知狂客,判死为红颜。” 怅然之间,竟然流下两滴眼泪,落在寒生的脸上。 寒生骤然间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清丽脱俗的美女。月光下,那美女哀怨可人,吐气如兰,令人顿生怜意。 寒生慢慢坐了起来,瞥了一眼一清师傅的床铺,已是空空如也,再瞧这女子虽风姿绰约,穿着却是一清的衣服。 “你是肉尸?”寒生明白了,斜着眼睛瞄了一眼挂在床头的猪大肠。 一个多月以来,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因此并不感到十分害怕。 那女子幽幽道:“小女子明月,自幼在文公山无名庵出家为尼,原想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不料一年前遇到了一个书生,竟然情窦初开,终日里茶饭不思,有意还俗与其缠绵一生。那书生也是信誓旦旦,要我等他修完学业,约定两年后相见。明月长夜难眠,相思日苦,最后终被师傅发觉,罚明月面壁忏悔一年。半月前,书生家中私送月饼一盒与我,明月心喜,当晚吃下,不料却毒发身亡。师傅察觉到我房间内的动静不对,便施法驱毒救我,可是回天乏术,明月便成了一具肉尸。如今只能隐身于他人的躯壳内,每逢深夜时分,方可现身一个时辰,出来吃点东西。” 明月说着,眼睛不住地瞟向床头挂着的猪大肠。 寒生见之忙说道:“明月,那东西不好吃,是喂狗的,脏死了。你告诉我,其他的肉尸是怎么一回事儿?” 明月叹了口气,说道:“我每天只有这一个时辰才有自己的思维,那些肉尸都是假的,是我现身后故意摆设,吓唬一清的。” “为什么?”寒生不解地问道。 “期望他害怕后,能找到一位真正的高人前来。”明月说道。 “找高人前来做什么?”寒生仍旧不明白。 明月那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寒生,缓缓说道:“请他帮我变回到正常人。” “这如何能变回来呢?”寒生问道。 “我也不知道,肉尸既然有思维,夜里还能现身一定的时间,我猜这世上一定会有办法的。”明月说道。 寒生这人生性善良,乐于助人,可是自己对肉尸所知甚少,只是《尸衣经》中记载了一些有关尸变的十八种名称和各自的习性,以及如何消灭它们的窍门,但却没有提及帮助它们恢复自身的法子。 看来,若是要帮助明月,自己就必须多多了解肉尸的特点才行,也许可以从中找到相应的解决办法。 这一点,山人叔叔可能会知道多一些。 寒生穿衣起身,来到了西屋的门口,轻轻地叫了声:“山人叔叔。”他知道,以山人叔叔的武功造诣,睡觉应该是很警觉的。 果然,门开了,吴楚山人披衣走了出来。 “出事了?寒生。”吴楚山人警觉地问道。 “跟我来。”寒生引山人进了东屋。 吴楚山人见到一位如此清丽的美女坐在寒生的床上,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疑惑地看看那女人,又瞧瞧寒生。 “山人叔叔,她就是火葬场里的那具肉尸。”寒生把明月的不幸遭遇详细地对吴楚山人叙述了一遍,但是并未留意到挂在床头的那条猪大肠已经不见了。 “哦,原来是这样,”吴楚山人沉吟道,“以前,我在卧龙谷中,夜里闲来无事之时,师傅曾经讲过江湖上尸变的事,这是古来有之的,但是在正史典籍中极少提及。肉尸是诸多尸变中比较善良的一种,一般不会像荫尸那样去主动危害人。记得师傅说过,所谓尸变,乃是人处于生死之间的过渡期时,也就是佛教中所称作的‘中阴身’的阶段,受到了某种外力的作用,共有十八种外力,导致十八种尸变。例如无月的夜里,阴性的猫恰巧在这一时间跳跃过尸体的心脏部位,就会导致诈尸,民间有许多这方面的实例。还有一些只是在特定的区域内出现,比如说走尸,就只在湘西一带出现,那是用源于苗家的一种草药,涂于中阴身的尸体口鼻处,便可在夜间继续如常人般行走,不能够说话和思维,但是能乖乖地听从赶尸人的指挥。至于肉尸,连师傅也所知有限,因此我也说不上来。” 寒生大失所望,连山人叔叔都不知道,看来要深入了解肉尸的情况,就更加难了。 吴楚山人沉思道:“有一个人也许知道。” “谁?”寒生马上来了兴趣。 “岭南吴道明。”山人说道。 “扑通”一声响,明月一头栽倒在地上。 寒生大惊,忙同吴楚山人一道将明月抬到了床上,借着月光细瞧,但见明月昏迷不醒,口中发出一股猪大肠的臊臭气味儿。 寒生此刻才发现,床头上挂着的“三屎断魂肠”不见了。 唉,肉尸贪吃,果真一点不假,结果要了自己的命……寒生长叹一声。 “没有办法了,这‘三屎断魂肠’是专门剿灭肉尸的,只需一口就断魂,看来她吃下去了一整条,真是够可怜的,生前被人毒死,成了肉尸又被我的毒肠所害,都怪我不小心啊!”寒生自责不已。 吴楚山人安慰寒生道:“寒生,你也别再自责了,总之这世上冤屈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肉尸死了,看来一清的身体也就要恢复原形了,没事的话,天亮就叫他早点回去吧。” 寒生点点头,重又躺回到床上,吴楚山人也回房休息去了。 寒生翻来覆去睡不着,总之是自己害了明月,还有,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书生家,自己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下手也确实是太狠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记起了《青囊经》上倒是有一方解鬼毒的法子,当时自己还想过,哪里会有鬼来找自己解毒的呢,也许是华佗为使该经更加全面些,随意写上去的吧,所以当时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倒突然记起来了。 这就需要使用那把青色的阴阳尺了。 经上说,阴沉木聚鬼气,解鬼毒,阴阳尺可量度中阴身生死,以尺入其口中,观尸气,丁、旺、义、官、兴、财得解,害、苦、死、失不可解。 寒生想到此,立即起身,出门来到院子里,走到狗窝,笨笨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不满意地在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 “寒生,有事么?”西屋传来吴楚山人的问话声。 “没事的,我来瞧瞧笨笨,山人叔叔你睡吧。”寒生压低声音道。 他从狗窝内棚的茅草中取出紫檀木匣,抽出木盖,借着月光查看一下,《青囊经》完好无损,一点也没有受潮。他取出那把阴阳尺,重新关好木盖,将木匣放回原处,然后悄悄地回到东屋。 寒生走到明月身旁,见她还是一具清丽的肉尸,还未变回丑陋的一清师傅模样。但愿来得及,他想。 寒生扒开明月的小嘴,把阴阳尺放在裤子上蹭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她的口中…… 寒生注意看着阴阳尺,就像医生观察体温计一样。不一会儿,他发现青色的尺子上出现了一道白线,边缘模糊,自口中升起……那就是尸气,阴沉木上凝聚的鬼气。 白色的尸气缓慢上升,飘飘忽忽地停在了“死”位格上,寒生的心一下子凉了,“死”即意为退丁、失财、离乡和死别,看来明月已经无救了。 须臾,那尸气竟然动了动,又向上升了一格,寒生急视之,是“兴”位格,意为添丁、兴旺、贵子和登科。 寒生心中不禁一喜,经上解释道,鬼即中阴身,中毒与人不同,人中毒伤及五脏六腑及经络,中阴身中毒则伤气,即魄,而这把阴沉木阴阳尺可聚魄,魄聚则毒解。 明月被书生家下毒,处在中阴身之时(生死过渡期)为无名庵她的师傅所救,但不得法,变异成了肉尸。肉尸误食寒生的“三屎断魂肠”,本应即刻死亡,但是三屎不纯,都不是当事人一清身上的,因此药力有所不及,终有了一线生机,现在依《青囊经》之法,阴阳尺聚魄,解了三屎剧毒,明月重又恢复了肉尸,一个健康的肉尸。 这一点,寒生终于想明白了,接下来,明月将继续回到一清的躯壳里去,每天夜里会有一个时辰可以出来。可是要想彻底救到明月,首先要使她回到中阴身状态,之后以《青囊经》上解人毒之法为明月救治,才得以最后成功。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吴道明。”他想。 “我怎么啦?这是什么?”明月悠悠醒转,拽出口中的阴阳尺说道。 寒生大喜,《青囊经》当真是厉害啊!当名医生还是蛮不错的,不但救人高兴,救鬼也是这么的开心。 寒生接过阴阳尺,偷偷地瞄了一眼明月前胸高耸的双峰,说道:“明月,你刚才吃了那根猪大肠中毒了,现在没事了,一个时辰马上要到,我明天再去寻找医治你的办法,记住,我叫寒生,这里是南山镇南山村,明天夜里我们再谈。对了,那书生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明月正欲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见其脸上的皮肤突然变得黑皱起来,那优美并带有弧线的双峰一下子塌陷干瘪下去,眼前慢慢呈现出来的依旧是猪眼狗鼻羊口的一清师傅…… “我的嘴里怎么臭烘烘的?”一清警惕地问道。 第六十六章 破身之旅 朱彪上床时的心情格外愉快,白天狠狠地收拾了黄建国那帮子人,整得他们体无完肤,铩羽而归,于是心满意足地哼着兴国小调进入了梦乡,他希望今晚能够和菜花在梦中相见,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 夜半子时,吴道明悄悄地来到了朱彪的床前,掀开被子,瞅准朱彪腰间的昏睡穴,就是一指——朱彪闷哼一声昏睡过去,然后轻轻地替他盖上被子。 “这下子可以睡上十二个时辰了。”吴道明满意地说道。 鬼婴沈才华躺在床上,黑黑的瞳孔,怨毒的眼神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吴道明一把抱起沈才华,说道:“好孩子,我们该开始工作了。”说罢顺手拿过一小块毛毯裹住孩子,出门来到对面房间,轻轻说道:“师太,我们该出发了。” 师太应了一声,片刻,装束停当,开门出来。 是夜,明月高悬,天地间清朗朗一片,四野寂静,昆虫们都已经沉睡,听不到一丝鸣叫。 他俩沿着小路悄悄出村,来到野外的山坡上。 师太道:“道兄,鬼婴如何探寻太极晕的所在呢?” 吴道明说道:“现在是子时,十二个时辰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候,鬼婴体内又积聚了太多的阴气,因此他的奇经八脉阴气充盈肿胀,会感觉到很不舒服。太极晕,无论阴阳晕五行俱平和,阴阳制衡,鬼婴会本能地向那里而去,以化解阴气带来的不适,所以,我们只要朝他喜欢的方向而去,就可以找到太极晕了。” 师太点点头,说道:“道兄,你估计现在鬼婴的探测范围有多少了?” “千米方圆应该没有问题。”吴道明回答道。 吴道明抱着鬼婴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走十步,一面观察着鬼婴的反应。 “西南方。”吴道明微笑着说道。 月光下,吴道明抱着孩子在前,无名师太在后,一路直奔西南方而去,那正是灵古洞口的方向,真正的太极阴晕之所在。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远远跟在了后面。 穿过那片竹林,前面就是灵古洞口了。 吴道明停下来,依旧沿用老方法,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试探鬼婴的反应。 月光下,鬼婴沈才华黑色的瞳孔忽大忽小地调着焦距,小嘴微微咧开,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沈才华张开两只小手,作势要扑向灵古洞内的样子。 “奇怪,难道太极阴晕在灵古洞内?这又如何吸取天地之精华呢?”吴道明摇头感到困惑不解。 师太说道:“莫非此洞内别有洞天也说不定。数百年来,江湖上有多少人寻它不着,可能都是限制于你的这种想法,或许别开蹊径,真的就柳暗花明了。” 吴道明点头称是,说道:“师太所言极是,也许这正是他人所思不及之处。好,我们进洞。”吴道明说着竟从衣袋里掏出一支微型手电筒,看外形不似中国货。 进得洞来,温度好像暖和了许多,洞外早已是深秋,夜晚寒凉,自是不好比的。 他们沿着溶洞内的甬道穿行,脚步声在洞壁上发出一连串的回音。 身后一直若即若现的那个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弯腰脱下了鞋子拎在手里,然后光着脚丫继续跟踪,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根据鬼婴的反应,他们一直朝山腹的深处走去,吴道明与朱彪上次从卧龙谷中逃出来就是走的这条路线。 可是鬼婴沈才华所指引的路线在山腹中间就拐弯了,而且一直斜着向下而去。吴道明感觉越行越热,外衣已经穿不住了,只得拎在了手里面。就连沈才华也是浑身汗滋滋的,吴道明索性把小毛毯也拿在了手里。 吴道明感觉不大对劲儿了,这明明是越发深入地下了,太极晕的生成条件与此简直是南辕北辙嘛,他停下了脚步。 “师太,我感觉有问题,这鬼婴是不是搞错了?”吴道明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师太此刻也是汗水淋漓,但是她的夹层尼袍内只穿了一件布肚兜,无法脱下外衣。 “道兄,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师太一面屏住呼吸竖耳静听,一面轻轻说道。 吴道明注意听了听,有一种接连不断的“咕嘟嘟”的音传来。 “好像是水在沸腾的声音。”他说。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妨我们过去看看。”师太道,说着便率先向前行去,吴道明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拐过一个溶洞,沸腾之声越来越响,来到近前,他们看到了一个数丈见方的天然大温泉,这已经是甬道的尽头了。 手电光下,温泉水不停地在翻滚沸腾着,冒着大泡,发出“咕嘟嘟”的声响,白色的水蒸气弥漫在溶洞中。 “我们上这小子的当了,这里根本就没有太极晕。”吴道明沮丧地说道。 鬼婴发出“咯咯”的笑声,咧着小嘴儿,露出两排尖利的小牙。 “别笑了!都是你害的,让我们白跑一趟。”吴道明愠怒道。 沈才华依旧笑个不停,泪水都笑出来了。 吴道明假装发怒,双手举起鬼婴,作势要往沸腾的热水中扔下去:“你再不住口我就把你丢下去。” 师太晓得道兄只是在吓唬那孩子,所以也就微笑着未作声。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光脚黑衣人却急了,来不及开口,右手臂急速地挥出,五道白光闪电般地疾射而出,分别飞向吴道明和无名师太…… 那吴道明武功本来就不弱,而无名师太更是中原一代武学宗师,按理说是不容易遭到暗算的,但是他俩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地下深处会有人对他们出手发射暗器,沸腾的水泡噪音也掩盖了暗器的破空声,何况这发暗器之人又是武功奇高的刘今墨。 师太觉得身后气流有异,身体右闪急速侧移,躲开了两枚指甲,第三枚指甲却射中了她后背左肩胛的曲垣穴,但觉左背一麻,半边身子登时便不能动了。 吴道明正以双手举着鬼婴,身后空档大开,根本未及反应,左肩井穴与尾骨处各中一枚指甲,高举的手臂慢慢垂下,但见眼前身影晃动,手中一空,婴儿已被夺去。 “妈妈。”沈才华喊道。 刘今墨紧紧地抱住了光着身子的沈才华,不停地在孩子的脸颊上亲吻着。 吴道明可真是吃惊不小,先是惊讶刘今墨竟然会在地下溶洞出现,然后更加吃惊的是鬼婴喊其妈妈,而刘今墨好像已经自认为其母了……想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他觉得身子一软,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师太默默地看着刘今墨,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与其在伯仲之间,现在自己曲垣穴受到重创,半边身子麻痹,此刻刘今墨若是出手,自己实无还手之力。 刘今墨根本就没有正眼看他们,只是欢喜地抱着孩子一路亲吻着走远了。 无名师太与吴道明面面相觑,都愣在了那儿。 许久,吴道明才回过神儿来,关切地问道:“师太,你哪儿受伤了?不要紧么?” 师太见道兄中了两枚指甲,看样子受伤重过自己,自顾尚且不暇,却首先关心自己的伤势,心中不由得一热。 “不要紧,老尼的左边小肠经曲垣穴被闭,只是半边身子麻木而已,道兄伤势如何?”师太道。 吴道明笑了笑,说道:“左边肩井穴道阻滞,胳膊抬不起来,尾骨处也中了一枚暗器,下身酥软,那里并没有穴道,也许打偏了。” 师太单脚移过来吴道明的身旁,说道:“我来帮你拔出暗器。” 吴道明点点头。 师太探出右手拇食二指,捏住肩井穴的那枚指甲后端,用力拽出那枚指甲,扔在了地上。 “还有一枚。”师太说道。 吴道明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慢慢撅起屁股。 师太正色道:“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怎的如此扭扭捏捏?” 吴道明自觉惭愧,顺从地将臀部移过来,原来那枚指甲正好刺在了肛门的一侧。师太揪住指甲,也把它拨了出来。 暗器刺中穴道,主要是起封闭经络的作用,并非拔出来就没事了,还需以真气疏通经络方可以复原。 “多谢师太,我来帮你取出暗器。”吴道明感激道,待欲起身,无奈下体仍是酥麻,站不起来。 师太左边身子毫无知觉,竟也无法蹲下。 “师太,你躺下来。”吴道明出主意道。 师太脸一红,顺从地将右膝盖一弯,就势躺在了吴道明的大腿上了…… 两人均是一凛,谁都没有动弹……良久,吴道明轻轻伸出右手摸索到了师太的后背处。 曲垣穴位于肩胛部的上窝内侧端,在肩胛上缘,斜方肌和肩上肌中央,此处有颈横动、静脉降支,深层为肩胛上动、静脉肌支,另有第二胸神经后支外侧副神经,十分敏感。当吴道明的手接触到这一部位时,师太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颤。 曲,隐秘也。垣,矮墙也。曲垣意指小肠经经气中的脾土气血在此沉降,其运行至本穴时脾土气血堆积如丘,如矮墙之状,故名曲垣。 师太头部枕在了道兄的大腿上,闻着那种异样的气味,心中产生了一股缓缓流动的暖流,浑身上下软绵绵的,这是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吴道明此刻也是心醉神迷,他感觉到师太口中的热气喷在自己的大腿上,麻麻的、酥酥的、痒痒的,比起上次掌按师太前胸的感觉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手慢慢地抚摸着师太的后背,已经忘记了是去拔暗器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吴道明想起这句诗来,他记不得是从哪儿看到这句话的,但此刻,他的心情就是如此。 六十年啊,他不曾有过和一个女子这样肌肤贴近过,他的师傅当年曾经说过,上乘的风水大师一定要保持童子之身,这样才能观定阴阳,体察自然界五行的微弱变化,独门阴锥暗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但是,此刻那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师太何尝不是如此?想自己自幼出家,相伴青灯古佛数十载,从未正眼瞧过异性,自诩视天下男人为无物,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徒儿明月,因其竟钟情于一书生,便罚其面壁一年,最终却是悲剧一场。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如此的美妙,如此的说不出口…… 手电筒的电力耗尽了,光线慢慢地黯淡下去。 第六十七章 黄村 婺源县城内的那所深宅大院内。 “姐夫,我求求你了,想想办法把那老医生从京城里弄回来,你外甥就得救了,而且寒生还说,不但能治好他的瘫痪,而且还能长出新的蛋蛋来,我孟祝祺就有后了,求求姐夫啦。”孟祝祺带着哭腔对黄乾穗说道。 黄乾穗拍拍小舅子的肩膀,说道:“你放心,为了小兵的身体,这个忙姐夫能不帮么?京城方面,我自会活动,你就不要多想了。另外,建国发现了沈菜花尸体和那奸夫的线索。你道那奸夫是谁?就是南山村的小队长、民兵排长朱彪。” 孟祝祺先是短暂的惊讶,继而愤怒,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是他!这个狗娘养的,他坑了我一家,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黄乾穗微微一笑道:“哎,不要冲动嘛,找个机会弄他个现行反革命,毙了不就完事了。” “对,这事儿我去办。”孟祝祺恨恨地说道。 黄乾穗又一次拍拍小舅子的肩膀,微笑道:“你回头去和建国商量一下,沈菜花的尸体要尽快挖出来,送来县城火化掉,消灭痕迹,以绝后患。建国这次在南山村还受了些伤,那沈菜花的新坟地还真他妈有点邪气,哪儿来那么多会咬人的土狗子?另外,那个吴道明似乎同朱彪的关系有些不大正常,好像他还帮了朱彪,我们请他来是寻找太极晕的,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你去好好查查,这家伙若是背叛了我们,就给他安上个美特或者蒋特身份抓起来,那个朱彪不就是现成的里通外国的罪名了么?到春节前的严打统一行动时一块儿枪毙。” “好,那我走啦,小兵的事儿……”孟祝祺不放心地说道。 “我会处理的。”黄乾穗阴笑道。 孟祝祺走了,黄乾穗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了几声。 “爸爸,沈菜花确实是舅舅和小兵勒死的么?”内室里转出来黄建国,穿着一身肥大的草绿军装,光头上带着军帽,没有领章帽徽,脸上还涂着药水。 “是。”黄乾穗应了声。 “爸爸事先同意他们这么做?这可是谋杀啊!”黄建国说道。 黄乾穗鼻子里“哼”了一声,脸色也阴沉下来。 黄建国见父亲脸色不好,于是也不说什么,便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黄乾穗问道。 黄建国止住脚步,说道:“明月失踪半个月了,我再去无名庵打听一下有没有她的消息。” “建国,眼下国家正处于动荡时刻,时局变化不定,你怎么还儿女情长的?你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时时关注京城政局的风向,你是咱们黄家的希望啊。过几天我就同你一起上京,把你向首长推荐,你哪儿都不许去,我已经找来了有关首长的经历、思想言论以及政治观点方面的资料,你要读懂吃透,这样与首长见面的时候,才能与他的思想保持一致,他也才会重用你,明白吗?”黄乾穗严厉地说道。 黄建国极不情愿地回转身来,走回内室继续研究那些枯燥的资料去了。 黄乾穗自言自语道:“爸爸要做的就是找到太极晕,助你一臂之力。” 下午,秋风阵阵,天凉气爽,在通往文公山的公路上,一辆吉普车疾驶而去,身后留下一片尘土。 黄乾穗靠在吉普车的坐椅上,一路颠簸,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黄村,那是自己的老家,就在文公山下,村北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庙庵,就是无名庵了。去年仲秋,建国从京城放假回来,在黄村老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不愿回到县城,后来才知道,他竟然同无名庵里的一个尼姑好上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自己当时暴跳如雷,恨不能把那庙给拆了。这个建国脾气也犟,好言相劝和威逼打骂都没有用,直到开学他俩才分手,而且还私订了终身。 自己不能眼看着经年设定的计划功亏一篑,绝不能让这个小尼姑毁了儿子的宏伟前程。于是自己抓紧实施未来大计,请来了香港第一风水师岭南吴道明,前来寻找太极阴晕;另外,杀掉小尼姑,绝了建国的念头。就在半月前,给那庵里送去了一盒月饼,毒死了那个怀春的小尼姑,并偷出尸体丢到了两百里外的景德镇荒郊,也许会喂了野狗。这也只能怨她自己了,谁让她不好好拜佛念经,反而去爱一个她最不能爱的人呢?自古以来,凡成就大业者都必须辣手除去那些危害其建功立业的障碍,等建国黄袍加身之时,他自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领袖都这么说,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吉普车停在了黄村一户三间红砖大瓦房前,这是村里唯一的砖瓦房,这还是自己当上了县革委会主任以后,镇下面悄悄给办的。 “老爹,乾穗来看您老人家啦。”黄乾穗笑容可掬地来到了老人的床前。 黄乾穗的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此刻正瞪着一双白内障的眼睛望着声音的来向。 “是千岁来啦。”老人嗫嚅道。 千岁是小名,自幼老爹就一直这么叫着,自己小的时候不知道千岁的含义,后来大了才明白,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社稷重臣,相当于总理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真的萌发了那么一种想法,如果有朝一日,儿子披上了龙袍,自己不就真的成了千岁? “我在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我?”老头发火了。 “千岁在听着呢。”黄乾穗赔着笑脸说道。 “你说给我找一块风水好的坟地,找到了吗?”老人喝问道。 “老爹,马上就要找到了,干吗那么急呢,千岁可舍不得您走啊。”黄乾穗的语气显得格外的诚恳,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老人接着厉声道:“你说过风水比文公墓还要好?” “好一百倍。”黄乾穗回答道,这点他说的倒是心里话。 老人叮嘱道:“千岁啊,等我死后,按咱们这儿规矩要停尸三天,然后起出你娘的骨头,放到老爹的棺材里,我要你娘和老爹葬在一起,听懂了吗?” “放心吧,千岁会按照您老人家的意愿办的。”黄乾穗答应道,同时示意镇里安排在老爹身边服侍的工作人员到外面去。 “老爹,您这几天感觉怎么样?”他问。 “唉,最多再挨上个半年吧,可惜我见不到建国成亲的日子了。”老人发出长长的叹息。 黄乾穗不语。 “千岁啊,建国喜欢的那个无名庵里的小姑娘找到了没有?你可要下力气去帮着打听啊。”老人问道。 “唔,还没有消息,不过千岁会一直派人找的,您老就别操这份心啦。”黄乾穗说道。 “这是什么话?建国喜欢的姑娘我能不关心么?虽然老爹的眼睛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那姑娘很不错的,不但说话的声音好听,而且还会念诗给我听呢。”老人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 黄乾穗打断了老爹的话,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老人家商量一件事儿,请老爹搬到城里我那儿去住。” 老头道:“我在这儿都活了一辈子了,到城里干什么去?哪天明月那孩子回来了,还会来陪我聊天呢。” 黄乾穗皱皱眉头,想了想突然说道:“您孙子受伤了,您也不愿意多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么?” “什么!建国受伤了?哪儿受伤了,重不重?你怎么不早说?”老人愠怒了。 黄乾穗道:“浑身上下都有伤,还一直念叨您呢。” “好,我同你上县城。”老人急道。 黄乾穗松了一口气,老爹住到城里自己家的深宅里,将来实行计划时,可以避人耳目,做起事来就方便得多了。 黄乾穗喊来外面的工作人员,将老爹搀扶着抬到了汽车上,然后让他们回镇里回报一声。锁好了门,吉普车驶离了黄村,奔婺源县城方向绝尘而去。 车上,老人睁着白内障的双目,回头望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黄村,说道:“千岁啊,过些日子我再回来,死也要死在家里。” 那可由不得你了,黄乾穗心里想。 第六十八章 医猪 清晨,茅草屋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勤快的兰儿一大早就起来生火做饭了。 寒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今天他要去找岭南吴道明,请教有关肉尸的一些情况。 他吩咐兰儿,一清师傅醒来后,叫他先不要走,等自己回来后有事情要谈。 兰儿应允了,寒生便急匆匆地朝村北头的朱彪家而去。 老槐树下,一泓碧水池塘,朱漆大门上,领袖戎装像依旧默默地挥着手。 “朱队长……”寒生喊了两声,见无人应答,犹豫了下后,上前推门。 门是虚掩着的,应声而开,他走进了屋子里。 朱彪盖着被子仍在昏睡着,寒生又叫了几声,朱彪没有任何反应。寒生有些奇怪,遂上前推了推,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寒生抓出朱彪的手,两指切在手腕上。 健康人的脉象应该是一次呼吸跳动四次,寸关尺三部有脉,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朱彪本身正值壮年,何故脉象如此沉而弦呢? 沉脉轻按不得,重按乃得,有力者为里实,无力者为里虚。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脉沉有力为里实;脏腑虚弱,阳虚气陷,脉气鼓动无力,则脉沉无力。 弦脉端直而长,挺然指下,如按琴弦。气机不利,肝失疏泄,脉道拘急而致使气机输转不利,出现弦脉。 这朱彪脉沉里实带弦,必是经络阻滞,可是究竟是哪条经络受阻,寒生却摸不出来了,如果父亲在场,也许可能会搞明白的。再探朱彪的呼吸,却是十分的正常,怪了,不是被点了穴道了吧? 寒生突然想到了点穴,当时在卧龙谷中自己也曾被蒋老二点了昏睡穴,朱彪会不会也被点了昏睡穴呢?呼吸没有问题,脸色也正常,惟脉沉实而弦,应属被外力封闭了某个穴道,不过自己并不会解穴。 《青囊经》上只有一种解穴之法,自己在卧龙谷里的溶洞中曾经对吴道明试用过一次,结果搞出来一大堆屎尿。 要不要再用上一次?寒生拿不定主意。 朱彪被人暗算,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吴道明原本也是应该住在这里的,此刻人不在而门虚掩,搞不好是出事了。管他呢,还是再用上一次吧。 想到这儿,寒生纵身上床,手掌按住朱彪的口鼻,不让他呼吸。朱彪浑身扭动着,涨红了脸,体内的元气左冲右突,寒生都快按不住了,于是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扑哧”一声,朱彪的括约肌失禁,大小便一起喷出,臭气充斥了整个房间。 寒生松了一口气,撒开手掌跳下床来,朱彪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幽幽醒转过来。 “哪儿来的臭气?”朱彪疑惑地望着寒生道。 “你屙床上了。”寒生告诉他。 朱彪伸手进裤裆一抓,果然胯下黏稠之极,再看手上已是黄糊糊的一片…… “我来找岭南吴道明。”寒生以手捂着鼻子说道,没有告诉朱彪刚才为其解穴之事。 “咦,他不在么?”朱彪定了定神儿,叫了起来,“孩子也不见了,快看看那屋的师太在不在?” 寒生赶紧退出门来,到对面的房间看了一眼,回来告诉朱彪说没有人。 朱彪坐在床上犯迷糊了,他们去了哪儿呢? 寒生摇了摇头,走出了朱家。 返回到家中,兰儿已经将早饭端到了桌子上,吴楚山人和一清师傅已经起来了。 “山人叔叔,吴道明没有找到,昨晚,肉尸的毒后来让我解了,是不是让一清师傅留下来几天,我再想想法子。”寒生小声对吴楚山人说道。 山人点点头。 寒生走到一清身边,说道:“一清师傅,你能在这儿多待几天吗?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一清沉思片刻,说道:“我可以到镇上打电话回去,请几天假。” 早饭后,一清便前去镇上打电话,并争取中午之前赶回来。 吴楚山人吃饭时就一直沉默不语,此刻他拉住寒生,说道:“你知道村里谁家里卖老母猪吗?” 寒生想了想,说道:“一般人家都不会卖,要留着开春生小猪,干吗?” 山人严肃地说道:“当年刘伯温布下的太极阴晕这个风水迷局,到今天已无大用,而且风声走漏,我担心会有心术不正之人加以利用,对天下苍生未必是好事,总之,自古以来,凡改朝换代,吃苦受难的总是老百姓。” 寒生点点头,山人叔叔说得不错。 “将老母猪葬进去,毁掉太极阴晕。”吴楚山人终下决心道。 寒生随即到村里走了一遭,跑回来问吴楚山人:“有一头得了重病马上就要死的老母猪,瘦得要命,不知道行不行?” 吴楚山人答道:“没问题,即使死猪也是可以用的。” 寒生和吴楚山人来到那户农家,看到了那头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老母猪。老母猪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眼角竟然落下两滴泪来。 寒生见之,竟起了恻隐之心,口中不由得叹息起来。 “山人叔叔,我看这猪兴许医得好。”他期望的目光望着山人说道。 吴楚山人看了眼寒生,心中叹道,这孩子心地如此善良,将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上可如何立足啊!可嘴里仍是说道:“寒生啊,那你就试试给医治一下吧,我们到哪儿去找头死猪也是可以的。” 那农户老头插嘴道:“寒生,你能治好这头猪么?” 寒生说道:“我试试看。韩老伯,你看它战栗发抖应该是有烧,皮肤内里发蓝,是不是得了猪瘟?” 那老头说道:“已经死了一头了,应该是传染病吧。” “韩老伯,你马上去抓两只癞蛤蟆剁碎,拌上四钱伏龙肝,以卤水调成糊状给它灌下去,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寒生说道。 韩老伯疑惑地问道:“癞蛤蟆好抓,做豆腐的卤水也要得到,可是什么是‘伏龙肝’啊?” 寒生解释道:“‘伏龙肝’就是你家锅灶里正对着锅底的黄土。” “有,有,我这就去弄。对了,我昨天刚刚埋掉了一头死老母猪,如果你们有用,就去把它挖出来。” 寒生看看吴楚山人,山人点点头。 寒生在韩老伯家的菜园子里,手持铁锄奋力地掘着土,不一会儿,死老母猪的尸体裸露出来,这是昨天刚刚埋下去的,还没有开始腐烂,母猪的皮肤呈蓝色,正是猪瘟的病症。 寒生找来一条麻袋,将这一百多斤的瘦母猪装了进去。 韩老伯回来了,要来了一碗卤水,手中拎着两只蟾蜍。 卤水又名盐胆水,这是煮盐初熟时,槽中沥下来的一种黑色浓汁,味咸苦,有大毒不能吃,但可以用它来做豆腐的凝固剂。 韩老伯犹豫道:“这东西能行吗?当年杨白劳可就是喝卤水死的呀。” 寒生笑笑说道:“卤水能治人的颈瘘,也就是颈部淋巴结核,猪瘟病是由病毒引起的,全身淋巴肿胀。立秋后的大蟾蜍,消炎去腹水疳积,尤其是它的眉间白汁,乃蟾酥,解毒甚速。药引子伏龙肝,千烧万煅黄土,五行居中,深入腑脏。韩老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两个时辰后自有分晓。” 韩老伯点点头,自去灶间配药。 吴楚山人心中暗道,寒生这孩子倒真的是块学医的好材料呢。 韩老伯在自家案板上将两只秋后大蟾蜍用刀剁碎,之后连血带肉糜统统盛入一只大海碗中,从火塘灶里正对着铁锅底的地方,抠刮出来少许坚硬的黄土面来,这就是所谓的伏龙肝了。 寒生见已足四钱,便倒入碗中,加进适量卤水搅拌呈糊状。 “好啦,现在可以给老母猪灌下去了。”寒生说道。 那头奄奄一息的老母猪已经无法开口进食,吴楚山人轻轻掰开母猪嘴巴,寒生顺利地将大碗中的药糊一股脑儿地倒进了母猪口腔里。 “注意观察两个时辰。”寒生叮嘱韩老伯道。 老母猪感激的目光望着寒生,寒生冲它微微一笑,世间的动物也是有感情的,他想。 “我们走吧。”吴楚山人说罢,一只手轻轻拎起那鼓鼓囊囊足有一百多斤的麻袋。 韩老伯惊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寒生先跑回家,带好了锄头铁锨,与山人一起奔灵古洞方向而去。 那片毛竹林中,照常有几只黑乌鸦站在竹枝上,不怀好意地望着寒生他俩,冷不丁地发出两声聒噪,唬他们一下。 灵古洞前,吴楚山人放下手中的麻袋,四下里张望。 秋风习习,候鸟南归,天空传来声声雁鸣。 吴楚山人触景生情,长叹一声,吟道: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我东曰归,我心西悲,自我不见,于今何年?” 吟罢,拎起麻袋,径自向太极阴晕而去…… 第六十九章 太极阴晕 拨开灌木丛,圆形约丈把方圆的太极阴晕出现在了面前。 六百年了,所有的风水迷局都是为了这一小块土壤,多少代青田子弟的青春耗费在了这里,江湖上又有多少英雄豪杰为此而折腰,可如今,竟然要成全一头老母猪……哈哈哈,吴楚山人悲愤至极,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笑声在山谷中回荡,许久许久…… 咦,那是什么东西,五色土环中隆起一群小凸包。 吴楚山人吃惊地走近前去细瞧,发现那些小凸起还在动,这是晕中突然隆起一个大土包,土壤裂开,一个硕大的龟头伸了出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吴楚山人。 什么东西,竟然占据了太极阴晕?山人疑惑地探出手臂想将那龟头的后颈部掐住,不料那龟头竟然转动自如,掉转头部张口一嘘,山人未及提防,一时疏忽,手指头感觉到一烫,随即一股热气自右手指手少阴心经的少冲穴而上,闯少府,越神门直达少海,整个一条右下臂瞬间麻痹,山人大惊失色……人的手上经络起处共有六条,即心经、心包经、大肠经、小肠经、肺经和三焦经,惟有心经至为紧要。 这龟头所嘘之气至阴,所谓寒极则烫,此气进入手臂后令人感觉如同炙热火烧般,其实乃是至阴之气。 吴楚山人急出左指,重手点闭青灵与极泉二穴,阻止阴气上行,并后跃丈许。 寒生也拨开灌木丛走了进来,一眼望见太极晕中冒出来的金头鼋妈妈,脸上泛起了笑容。 “小心!那龟奇毒无比!”吴楚山人喝止寒生近前。 不料寒生却走进太极阴晕内,蹲在那巨龟的身旁,金头鼋妈妈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寒生的手背,它认出了寒生是它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因为寒生上次替它和鼋宝宝们拔去了封住血脉的阴阳锥。 “我认识它们的。”寒生说道。 山人沮丧地笑了笑,这孩子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这时候,钻在土里面的金头鼋宝宝们也都露出头来,围住了寒生,伸出龟头在寒生的手上蹭来蹭去,好不亲热。 山人静了静,说道:“寒生,得想个办法让这些有毒的龟离开太极阴晕,否则没有办法葬下老母猪。” 寒生看着小鼋们欢快的样子,看来它们已经把太极阴晕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山人叔叔,太极阴晕一定要毁掉么?”寒生有些于心不忍。 “太极阴晕一定要毁掉!”吴楚山人悲怆而严厉地说道。 “谁也不准毁掉太极阴晕……”身后有人冷冷道。 吴楚山人和寒生都是万分的惊愕,急忙转身瞧去。 两个衣衫褴褛,满身汗渍衣冠不整的男女手拉着手站在他们的面前,正是岭南吴道明和无名师太…… “你们这是?”吴楚山人惊讶得目瞪口呆。 师太羞怯地瞥了吴道明一眼,吴道明温柔地示意她不必害怕,然后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我与师太已结秦晋之好,日后定当请二位喝喜酒。但是,太极阴晕乃天造地设之精华,是我中华民族之瑰宝,我吴道明绝不赞同毁去这一世所罕见的风水文化遗产,请吴楚山人三思。” “你们结婚了?”寒生惊奇地问道。 “江湖儿女,无须那些繁文缛节,一句承诺,便可白头偕老。”吴道明侃侃道来。 寒生望望师太的满头白发,再看看吴道明被阴蝠拔光的头顶,心里面憋不住想笑。 吴楚山人冷笑道:“吴先生所言差矣,当年刘伯温布下太极阴晕这一风水迷局,原本是想报复朱元璋的,后来领悟到,大明天下已定,重起战乱只能是让天下苍生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所以按下未动。如今中国天下早已笃定多年,若是重起刀兵,于天下苍生何益?吴先生与师太耆年相伴,难道不想过太平安稳的日子么?” 山人自忖右臂已伤,动不得真气,本来自己与那岭南吴道明武功相仿,眼下自然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位无名老尼,武功深不可测,瞧他们的亲热劲儿,必定夫唱妇随,自己和寒生根本不堪一击,因此只能晓之以理,但愿吴道明理穷而退。 吴道明与师太深陷地下溶洞深处,两人均中了刘今墨的独门暗器,伤及经络,暂时无法相互疗伤。正是这无助的境地,激发出了两人压抑多年的人性,一个是六十年的真童子,一个守身如玉数十年的老尼姑,又都是江湖儿女,于是,在热气腾腾的泉水旁,几十年的被压抑的人性终于如同火山一般暴发了……许久,许久,黑暗中听到吴道明喃喃说道:放心吧,师太,我吴道明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由于有了爱,两人顿时滋生出了无尽的勇气,他俩相互搀扶着,摸着黑凭着记忆慢慢地向来路折返,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光亮,他俩激动得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灵古洞外吴楚山人那苍凉悲愤的笑声,他俩赶紧上前,不曾想,眼前出现的竟然就是梦寐以求的太极阴晕。 吴道明心中寻思着,权衡一下双方的实力,寒生不会武功,吴楚山人功力与自己不相伯仲,自己这方面,原本稳操胜券,但是师太与自己都已伤及经络,真气受制,看来一旦动起手来,肯定讨不到便宜。 “山人先生,其实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吴某浪迹江湖数十年,岂能不明白?太极阴晕绝不能让那些心术不正的野心家们占了去,那将是中华民族的一场浩劫,我们江湖中人理应同心协力来保护好它,我想山人也是会赞同这一点的吧?”吴道明侃侃而谈。 吴楚山人点点头。 吴道明接着说道:“吴某地理堪舆方面虽算不上宗师,但也是中原屈指可数的人物,依吴某之见,山人大可不必毁去太极阴晕,而我们又有可行的方法保护住它,岂不是好事么?” “此话怎讲?”吴楚山人警惕道。 “山人可知太极阴晕最快发需几日?”吴道明问山人道。 吴楚山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吴道明微微一笑,道:“活葬速发,需五日,死后尸身葬需五十日,骨殖葬五百日。” “为什么?”寒生在一旁听得来了兴趣。 吴道明解释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龙脉地气,与活葬之人五行小周天生物磁场相通,维持该人五天不死,五行各需十二个时辰融合。尸身周天已闭,所以融合须费时十倍的时间,骨殖更为困难,耗时五百天。” 寒生插嘴问道:“那骨灰呢?” 吴道明正色道:“骨灰则一点用处也没有。” 吴楚山人说道:“请吴先生明言。” 吴道明见多识广,随机应变极快,城府亦是极深,他看了一眼师太,目光柔情似水,喃喃细语道:“我可以投资在灵古洞口建一座殿宇,太极阴晕之上立一尊佛像,院子内盖上东西厢房数间,我和师太住西厢房,山人夫妇住东厢房,我们平日里共同看守太极阴晕,任何人想要用穴,最快非五日不发,这期间是决计瞒不过我们的。闲时间,你我谈诗论画,切磋武功,岂不快哉?届时,如果山人仍认为需要毁掉太极阴晕,吴某绝不阻拦,如何?” 吴楚山人沉吟不语,首先自己不是他二人的对手,万一冲突起来,自己和寒生被灭口,太极阴晕的秘密就被吴道明和师太独占了。还有,吴道明的提议也是颇吸引人的,自己与荷香也不能久居朱医生家中,自己无钱起房,若是在此处有住处,离兰儿和寒生相距不远,却也不错。 想到此,吴楚山人便道:“吴先生此话当真?” 吴道明信誓旦旦保证道:“吴某发誓。” “那好,一言为定。”吴楚山人道。 “我有一个条件。”寒生突然道。 “什么条件?”吴道明奇怪地望着寒生。 “肉尸,什么是肉尸,把你知道的都要告诉我。”寒生说道。 第七十章 青囊怪医 “肉尸?你也知道肉尸?”吴道明诧异道。 寒生微笑不语。 吴道明叹了口气,说道:“肉尸究竟起源在哪儿,大概没有人知道了,然而在民间流传则已经很久了,汉代的大风水师京房的书中就曾提到过,吴某六十年来,也只是在抗战时期的湘西山区见过一具,是个女的。 寒生,你知道人要死的时候,呼吸停止,身体内脏器官慢慢衰竭时,这将死未死之际的弥留状态叫什么?” “是中阴身吗?”寒生回答道。 “正是,这是佛教的说法。”吴道明望了一眼无名师太。 师太涩涩一笑,说道:“佛门《俱舍论》说中阴身有五个名字,分别是:意生身、求生、食香、中有、起。《大毗婆娑论》曰,人死之后七七日间为中阴。” 吴道明接过来说道:“因此民间都有在人死后七七日内设斋供养做布施的风俗,此时,人的器官先从心脏停跳开始,之后是肺、肝、脾、肾、胰腺、胃等逐渐坏死,最后是子宫,可维系一个月左右,此时胎儿还有存活的。当然,墓穴的风水不好或者停尸在常温下,腐烂得就很快了。 此阶段,如果由于死者积怨难消,再加上亲友或是仇敌的干扰以及采用药物操控,就会使中阴身发生变异。唔,大概有十八种变异吧,肉尸就是其中的一种。” “肉尸都有什么特点呢?”寒生问道。 “肉尸存活期为四十九天,深夜亥子时,此刻阴气最盛,可出来活动一个时辰左右,吃些东西,有思维和情感,时辰一过,便要回到宿主的体内了。”吴道明接着解释道。 寒生想了想,问道:“肉尸能够回复到原先的正常人状态吗?” 吴道明摇了摇头,回答道:“恐怕不能……”他看到寒生失望的样子,想了想又支吾着,“不过……” “不过什么?”寒生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当年,我见到过的那具女肉尸倒是活了,恢复正常了,而且后来还生了孩子。”吴道明回忆道。 寒生一听来了精神,说道:“这说明还是有可能回复的,不知是用的什么方法?” 吴道明笑了笑:“那个湘西老叟也不知在不在了,算下来,他如果还活着的话,也应该要有一百多岁了。” “湘西老叟?”寒生问道。 吴楚山人接过话头:“湘西天门山老叟?” “就是他,此人风水术奇高,自成一路,脾气孤傲,据说当年蒋介石三请而不去,我还是跟随着师傅才见到了他一面。”吴道明说道。 “我想要去找找他。”寒生喃喃说道。 吴道明说道:“湘西天门山,古时称云梦山,湘西老叟发须全白,红光满面,长居天门山上鬼谷洞内,快四十年了,当时就已经七十多岁,现在八成已经不在了。” “山人叔叔,我们回去吧,我想收拾一下去找湘西老叟。”寒生说道。 吴楚山人犹豫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吴道明。 吴道明看在了眼里,微微一笑,说道:“山人莫非还不放心么?今有无名庵无名师太作证,吴某绝不擅自动此穴一根手指头。” 无名师太郑重道:“老尼作证。” 吴楚山人此时被封闭的青灵与极泉二穴处,阴气上攻冲关,再不想法救治恐有大碍。想到此,吴楚山人微微颔首道:“既然师太都已作证,我自然相信了。好,就此告辞!”说罢,一只手拉过寒生,两人穿过竹林朝村里走去。 师太见两人走远,脸一红,羞涩地说道:“道兄方才所说可是真心?” 吴道明嘿嘿一笑道:“你瞧,金头鼋在此看守太极阴晕,常人近前不得,我们回去疗好伤再做打算不迟。” 师太扭动了一下身躯道:“我说的是盖房子的事儿。” 吴道明的目光盯着师太,坚定地说道:“我是真心的。” 太极阴晕处传来“嘎哧”的声音,他俩定睛一看,金头鼋们已经开始疯狂地吞噬着死老母猪的肉体,连骨头都咬碎了。 吴道明和师太回到了南山村朱彪家。 朱彪依旧坐在床上,屋子里充斥着一股臊臭气味。 “才华呢?”见到吴道明和师太回来,也没有注意他俩的异样,只是忙不迭地问道。 师太噤了噤鼻子,吴道明说道:“我们中了刘今墨的暗算,孩子被他抢跑了,不过,你放心,我们疗好伤就去找孩子回来。” 朱彪茫然地爬起身,走进灶间打水清洗去了。 他的穴道怎么解了?吴道明有些糊涂了。 回到家中,兰儿母女正在晾洗被褥,一清师傅还没有回来。 山人直接进了东屋,对寒生说道:“寒生,我右手少阴心经被那龟喷出的至阴寒气所伤,先热后凉,已经麻痹,你看可有解法?我自己先运气抵挡一阵。”说罢脱鞋盘腿于床上,调动体内阳气至心经,抗衡灵龟阴气。 寒生闻言急忙观看山人的右臂,触之冰凉,血脉已是不通,时间一长,恐怕血管会坏死,那样可就麻烦了。 寒生面色沉重地对山人道:“此阴气不同于人的阴脉之气,单靠体内阳气恐驱除不掉,除非身俱童子纯阳,方有得一拼。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的。” 寒生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野地里,找到了一株向阳的野桃树,撇下吸收阳光最多的那根树枝,又跑回到屋里,把桃树枝削成八根木针,筷子般粗,长约五、六寸,撂在一边待用,再找来几张棉纸,分三、五层包裹衬于山人手臂上,将木针蘸麻油点着,即刻吹熄,分别刺入山人右手臂手少阴心经的九个穴道的上八个,顺序先从腋窝处的首穴极泉开始,依次为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最后空着手指尖的末穴少冲。 吴楚山人感到一股热力自八穴道直接渗入手少阴心经脉,凉气在一丝丝地向指尖退去。其间,哪一穴热力不足,山人告知寒生,寒生便重新蘸麻油重燃后再刺。凉气自少冲穴逐渐排出体外,山人感觉手臂自上而下慢慢缓和过来。 兰儿母女也都是焦急万分地站在一边守着,谁也不敢言语。一个时辰之后,阴气已基本除尽,山人运行真气至手少阴心经,循环一个周天,经脉已无大碍。 “可以了。”吴楚山人跳下床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寒生,多谢你了,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江湖一代怪医的。”山人笑道。 “爹爹,什么怪医?难听死了。”兰儿撅嘴嗔道。 山人哈哈笑道:“寒生给人治病,出手之脱俗,用药之怪异,堪称一代怪医,我觉得这个称呼名符其实啊!” 青囊怪医,嗯,这个名字不错,寒生想。 笨笨在院子里吠了起来,寒生出门一看,原来是一清回来了。一清告诉寒生,单位的假已经请好了,总共有十天。 “我想请你随我去找一位高人,他也许能够帮得了我们,明天出发。”寒生征求一清的意见。 一清表示说没有问题,而且路费及沿途吃用都包在他身上了。 黄昏时,吴楚山人拉寒生走出院门,来到了野地里,他有话对寒生说。 “寒生,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这次远赴湘西,需要有些心理准备才是。”山人说道。 寒生神色凝重:“山人叔叔,您有什么叮嘱的话就请说吧。” 吴楚山人道:“寒生,你心地太过善良,容易相信人,可以说是不谙世故,这个世界上心术不正的坏人比比皆是,防不胜防,总之,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你是没有的,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寒生笑笑,说道:“山人叔叔,我一身清白,身无分文,别人害我也没有用啊。” 吴楚山人叹了口气,道:“湘西自古多诡异怪异之事,有些东西不可不知,主要是‘湘西三邪’。第一邪,湘西赶尸,夜里走路要十分留意了,那赶尸的法师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排中阴身的尸体,以草绳相连,每隔六七米一具,据说,法师怀里都有一只黑猫,此猫尤其碰不得,而且即使遇见,也不要正眼对视那只猫。” 寒生奇道:“天下竟有这等离奇的事?” 山人又道:“第二邪,放蛊,蛊是一种苗人养的毒虫,种类繁多,害人于无形,记住一点,凡是农家清洁得异常,一尘不染,甚至梁上连蛛丝都没有的,就是养蛊人家,吃饭时先吃上两瓣大蒜,遇蛊则吐。” 寒生听得有些目瞪口呆,父亲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第三邪,落花洞女,据说是部落中有一些未婚的女子,能将树叶哭下来,然后到山洞里数天不吃不喝,回来后也不饮不吃,几天后就死去。部落人们认为她是去和树神、井神结婚了,人死后理应是办丧礼的,而她的家人给她们不但不办丧礼,还要办婚事。”吴楚山人说道。 寒生奇怪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吴楚山人摇摇头,说道:“其实最神秘的就是这第三邪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甚了了,但是我始终怀疑她们就是……” “就是什么?”寒生问道。 “肉尸。”山人道。 月上东山,空旷的野地里,吴楚山人和寒生交谈了小半夜,直到月悬中天。寒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这么多的社会经验以及灌输了这么多的江湖知识,寒生自觉受益匪浅,从今往后,他凡事都得多留个心眼儿了。 回到房内,寒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寒生,你还没睡么?”明月甜甜的话语传来耳边。亥时末,肉尸出来了。 寒生坐起身来,明月也端坐在了对面。 月光下,明月面庞俏丽,双峰高耸,身上散发着一种古仕女般的恬静美。 寒生说道:“明天我要带你去湘西天门山鬼谷洞,找一下湘西老叟,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明月浅浅一笑,轻声道:“但凭寒生大哥做主,小女子自半月前变身后,夜里出来的时间一日少似一日,并略带疲倦,不知何故。” 寒生知道,七七四十九天后,明月将会香销玉殒,自己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但他不想告诉她这些,口中只是说道:“明月,肚子饿了么?” 明月咯咯笑道:“还想给我吃那猪大肠么?一股臭味,现在感觉嘴里还是怪怪的,这两天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对了,上次没有来得及问清,与你相好的那个书生是谁?”寒生突然想起来,问道。 “他叫黄建国,是在京城里读书的大学生,老家就在黄村,离无名庵不远。”明月幽幽道。 黄建国?黄乾穗的儿子! 寒生闻言吃了一惊。 “寒生大哥认得他么?”明月看到寒生的表情有异,疑问道。 寒生微微一笑,说道:“只知道黄建国是婺源县黄乾穗主任的儿子,人并未见过。”不知怎的,寒生心中似乎有一丝酸酸的感觉。 “难道是黄乾穗送给你的毒月饼?他想杀死你?”寒生想不到政府的高官竟会做这种事。 “不,是黄建国的爷爷,那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家送我的。”明月说道。 “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如何在月饼里下毒呢?”寒生不解道。 明月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寒生,语气坚定地说道:“绝不会是那老人家下的毒,他对我很好,不会害我的,当然也不会是建国,他说过两年后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那就是黄乾穗了,他为什么要杀死儿子的对象呢?听说那黄公子将来会留在京城做官,难道说是为了前程?怕娶了一个尼姑在政治身份上影响仕途?即便如此,也不能杀人啊。看来山人叔叔说得不错,江湖上的确是险恶之极。 天刚蒙蒙亮,兰儿就生起火来了,寒生要出远门了。 她是一个农村里长大的女孩,跟着多病的母亲到处颠簸流离,讨过饭,睡过街头,捡过垃圾箱,遭尽世人白眼,如今在寒生这里,就如同生活在了天堂里一样。 寒生要走了,据说很遥远,也很危险,她不会像城里的女孩子那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只会每天早早的起来生火做饭,找出寒生的衣服洗净晾干叠好,在心里头默默想着他,每当这时,兰儿的心头都是甜蜜蜜的。 火塘映红了她的脸庞,眼角处有两粒晶莹的泪珠。 寒生推门出来,默默地在她的身旁蹲下,天亮就要启程了,心里仿佛有许多话,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想安慰下兰儿,却只是一个劲地往灶坑里填着柴草。 他俩就这么默默地望着火塘,熊熊的火苗,鼻子里一股淡淡的炊烟气息,心中各自浓浓的情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早饭时,兰儿没有一起吃,在一边默默地收拾着寒生的行装,几件换洗的衣服,一块洗脸的肥皂,两条毛巾,一条擦脸,一条揩脚,一把青色的尺子,最后,她把寒生送她的那块绿莹莹的宝石也放了进去,这样,寒生无论走到什么地方,看见那块石头,就会想起她来的。 天气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大家的心情也都有些沉重,似乎预示着此去湘西将会艰险重重。 笨笨一直蹲在一旁闷闷不乐地望着寒生,牠好像也明白小主人将出远门,要有一段时间不在了。 “寒生,记住我说的话,不关自己的事儿,尽可能避开得远远的,找不到湘西老叟就尽快回来,有时候天意如此,人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吴楚山人叮嘱道。 寒生点点头,顺便请山人随时打探父亲的情况。 走远了,回头望去,山人和兰儿母女还有笨笨依旧在路口默默地站立着,泪水涌出了寒生的眼眶。 深秋,南山上的树叶已经红了,半空里鸿雁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寒生心中默默地说道,这才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