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昆仑墟》 引子 我住的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应该算是一处“凶宅”。倒不是说这屋里死过人,或者发生过什么凶杀案,而是这周围的一片地区,时常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比如人员失踪、车祸事故、目击UFO、没有发射源的“幽灵电台”,更有种种没有办法解释的神秘现象。好像是受到了某种诅咒,噩运始终纠缠着这一带的居民。在这里发生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件,在后面我会陆续讲到。 不过老百姓们往往是比较麻木的,他们看到别人家的天灾人祸,除了看热闹和幸灾乐祸之外,很少往事件的深处去想。他们没想过,为什么这一地区的死亡率远远高于其他地区。 这片居民楼处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是20世纪70年代晚期,著名的唐山大地震之后的产物。那次大地震的毁灭性力量给全国人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之后盖的楼房都是按防震设计,地下打的梅花桩,号称能抗八级地震,是真能抗还是吹牛,不来次八级地震还真不知道。不过现在的豆腐渣建筑,自然是不可与之相提并论的。 房子的质量当然是没得说,随着人口的爆炸增长,这一地区的房价翻着跟头往上涨。而且附近还有两个对于这个城市来讲十分重要的因素,也是造成这一带很难拆迁重新规划的原因。 其一,在我家阳台的后面,刚好是个森林公园,以前是植物园,专门给各机关单位栽种盆栽树苗草皮等等。据说以前城市规模还没扩大的时候,那里就是片老林子,年代有多远,我说不清楚,曾听老人们说那里是古战场。 后来城市污染越来越严重,再难找出一片绿地。市领导觉得有必要保留下这片植物园,改建成森林公园,也算是给城市加了个空气净化过滤器。所以这片林子就保留了下来,但是公园的范围已经比以前的植物园小了很多。 其二,我们这片居民楼的正对面,老居民区中心,有一座很出名的城隍庙。也是政府特批不许拆迁的保护地。 1968年红卫兵来砸过,基本上全给拆平了。改革开放之后,在某种权力的默许下,原址上又重建了新庙。因为有不少台商和海外人士的捐助,新庙极尽华彩美奂之能事,不仅原貌尽复,而且气势规模远胜于昔日,如今已经是一处很受欢迎的旅游景点,一年四季,游人如织。 周围的居民,如果是没有工作闲散在家的,可以去城隍庙附近做些小买卖,这是一项很不错的副业。再加上居民区附近的森林公园也是个休闲的好去处,使得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有一种居住在黄金地段的优越感。 接下来我就给大家讲一讲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漫长而又炎热的夏天,我在这里所经历的一些事情。 第一话 古瓶 上次高速公路的交通事故之后的几个月中,我的性格变得比较抑郁了,不想多说话,总觉得有些重要的事想不起来,经常做噩梦。在我生意上的合伙人阿豪的建议下,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后诊断的结果是,我可能患上了轻度的“昏暗症候群”。这是一种由德国科学家发现并提出的心理疾病,其具体特征表现为: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就会感到焦虑、不安,严重的会出现幻视、幻听。 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进口药,都是些安神帮助睡眠之类的,让我先吃一段时间,如果病情还没有好转,就住院接受治疗。 看完病之后,我觉得这些心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狗屎。 阿豪也比较同意,认为绝对是狗屎。 我的另一个朋友臭鱼说:“简直是狗屎中的狗屎。” 话虽如此说,症状还是确实存在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睡眠质量很差,没心思工作。我捏着鼻子吃了一些医院开的处方药,但是不见什么起色。 正好此时,我前不久认识的女朋友藤明月从南京打来电话,说她们学校现在放暑假,约我去湖南岳阳,到她姑妈家里玩上几天。 我想,去外地玩上几天也好,可以放松放松,也许对自己的神经衰弱有好处,于是就答应了她,第二天就坐火车到南京去找藤明月。 闲言少叙,只说我们抵达岳阳之后住到藤明月的姑妈家里,她姑妈和姑父很热情,对我照顾得很周到。我跟她姑父尤其谈得来,他是军人,我对军人一向是有好感的,干脆也不见外了,直接称呼二老姑父、姑妈。住了两天,我精神好多了,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香。 既然到了岳阳,又如何能不去洞庭湖划船?洞庭湖素有神仙洞府之称,自古以来描写这里景色传说的诗篇不计其数。李白诗云:“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刘禹锡也吟道:“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真个是处天上人间。 这日清早,我和藤明月租了只小小的渔船,雇了一个五十余岁的船老大掌橹。纵目远望,帆影点点,湖光山色,观之不尽,渔船载着我们直往那烟波浩渺之中而去。 我提前买了鱼竿鱼饵,扬言要钓上二三十条肥鱼,就在这舟中煮了,吃个新鲜快活。不过那日天公不肯作美,早上还是碧空如洗,不到中午就飘来几团雨云,四下里阴云一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们都没带雨具,藤明月避进船舱,我问船老大借了顶草帽。 我原以为他们的草帽,是那种圆锥形的斗笠,幻想着戴上那样的斗笠再披上件蓑衣,濛濛细雨之下在舟中垂钓,也颇有几分诗情画意。钓线沉波荡扁舟,鱼争芳饵上金钩。放歌不知落日斜,悠然忘却江湖愁。那种境界,八成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这些事,就没有一件是朝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的,斗笠没有,只有黄席草帽,您看过农民下地干活戴的那种草帽吗?就是那种最最普通的,可能用得久了,头顶和四周还凹进去一大块。不仅不能挡雨,还能接雨。 那雨也下得急,不一会儿的工夫,草帽上就积满了雨水,稍微一动脑袋就哗哗地往下淌水,可是,鱼还没钓上来半条。 藤明月在船舱里看着我的狼狈样笑着说:“喂……那位早晨还自称是老渔民的,一上午连一条鱼都没钓到呀?不知道你这种渔民是用什么养活老婆孩子的,在纸上画一条鱼给他们看了解饱吗?” 我这面子啊,有点破门帘子——挂不住了。我一把摘下积满雨水的草帽,放在口边,一仰头把里面的雨水喝个精光,又戴回头顶。转头对藤明月说:“都因为你长得不好看,把鱼全吓跑了。我不来怪你也就是了,你竟然还敢多嘴?” 正在斗嘴之时,忽然手中一沉,凭力道感觉像是条大鱼咬钩了。我本是坐在船头木板上的,这时兴奋过度,跳将起来。我压根儿不会钓鱼,此时也来不及去看鱼漂的状况,双手一抬,就想把鱼竿挑起来。 谁知手中沉重异常,一抬之下竟没抬动,玻璃钢鱼竿弯成将近七十度。我怕把鱼竿撅折了,便不敢再用力向上挑,顺着钩上着力的方向把鱼竿放平,心想这鱼太大,不能使蛮力硬拽,我得遛遛它,等它筋疲力尽之时,一举擒之。 随着兴奋的心情平静下来,我发现钩住的好像并不是鱼。我让藤明月找船老大借了把抄鱼的网兜,往湖里一抄,抄出黑糊糊一团东西。 顾不得把鱼钩鱼线解开,就连忙从网兜里把那物件掏出来,黑色的是水草,鱼钩就是钩在水草的死结上,水草中包着一个古瓶。我用衣服擦去瓶上的淤泥,用湖水涮了涮古瓶,细看之下,心中狂喜,这回真得了宝贝了。 瓶体雪白晶莹,光润细腻,材质似玉非玉,瓶身上不知用什么工艺绘着极复杂的图案,山水花鸟,各种异兽,无不栩栩如生。 主体的构图是一座高山,山下绘有一位仙人,青袍长髯,神态潇洒。山上又有一处府邸,门上有“冷香堂”三字。门前有三朵叫不出名目的异样奇花,中间最大的一朵蓝色,旁边各生有一朵红色小花。奇花怒放,红蓝相间,悦目至极。 瓶口被一块黑色木塞堵得严严实实,又有防水的金漆黏合,没半分缝隙可以开启。不过用手一晃,感觉里面空空如也,看来应该是个空瓶。 我轻轻抚摸着瓶身。别说这瓶子材料和年代的价值了,凭我的经验,单是这瓶上的图纹,就值个十几万。实在是太不寻常了,我从来没看过有这种风格的瓶,绝不是近代的款式。回去后找个懂行的好好估个价,这趟来岳阳真是不虚此行。 这时雨过天晴,长空如碧。我得了个古瓶,没有心思再去游湖,就带了藤明月回家。在岳阳没找到能鉴定古董的师傅,看来只能回去之后再做计较了。 别的闲事就不讲了。又住了五七日,我就带着古瓶辞别了姑父姑妈回到家里。 第二话 离奇的死亡事件 回到我家的楼下,只看见我家的楼门前人头攒动,黑压压地挤满了围观群众,边上又停了几辆警车和救护车,一些警察出来进去地忙个不停,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故。 我也是个好事之徒,见如此热闹,就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看到人群中有几个相熟的邻居正在交头接耳地聊天,就挤了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我问邻居老马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老马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在电影院工作,戴了副深度近视眼镜,对我说:“你出门刚回来,还不知道吧?咱们楼门里,一楼——就是你家楼下的老姚家——一家五口,昨天晚上全都死在家里了。” 这个消息让我听得心里发堵,平时关系都不错的邻居全家竟然都死了,我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这时旁边的邻居闲汉孙国宾说:“昨天白天,不知从哪来了只夜猫子,正落在老姚家门前,那双大眼就死死地盯着他家大门,怎么赶都赶不走,最后老姚急了,拿棍子把夜猫子活活打死。你说怪不怪,那夜猫子被乱棍打死,直到死都没有要跑的意思,到了晚上老姚全家就莫名其妙地死了。经常听人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事可真够邪的。” 老马摇摇头说:“也未必是夜猫子,你们晚上也应该都听见了吧?深更半夜的,楼下有人大声地喊老姚和他家里人的名字,那喊声很大,一声比一声瘆人,都把我吵醒了,我还特意拉开窗帘往楼下看,楼下路灯照得雪亮,空荡荡的,人影也没有半个。” 周围的众邻居都连连点头,看来晚上听到喊老姚名字的不止一人,大伙全听见了,但是谁也没看到究竟是什么人在楼下喊他。 我问老马:“姚家五口人,老姚和他老婆,两个女儿,一个十七,一个十三,再加上老姚的母亲,怎么会同时都死了?是煤气中毒,还是入室凶杀?” 老马说:“怎么会是煤气啊,这么热的天,哪家不是开门开窗的,我听派出所的民警说,具体死亡原因还要等法医鉴定。早晨老姚大女儿的同学来找她一起去上学,叫了半天没人答应。她见门开着,就进去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把那小姑娘吓成精神病,五口人都坐在客厅一动不动,都是睁着眼死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我对老马说:“老马您可别吓唬我,他们家楼上住的就是我,他们往上看什么?” 这时居委会的刘老头插嘴说:“他们不是看你家,那是在看进了房里的勾死鬼。你们还别不信邪,平白无故地有人喊你们名字,千万别答应,那是勾魂的鬼,你一答应,它就能找到你的住处。” 孙国宾笑骂:“我说刘老头,你他妈的好歹也是居委会的,怎么到处传播封建迷信啊?” 刘老头怒道:“你这小子懂个屁,前边九号楼的胡家大嫂子,你们都知道是谁吧?” 众人都知道那是个疯婆子,于是都点点头。 刘老头接着说:“胡家当家的死得早,十年前,胡家嫂子在家做饭,听楼下有人招呼她丈夫的名字,她一边答应一边往楼下看,结果楼下根本没人。当天就传来消息,她丈夫在车间出事故死了。” 老马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年头多了,您不提我都快忘了。” 刘老头说:“这还不算完,胡家嫂子也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八年前,跟同学到森林公园,对了……那时候还是植物园,到植物园的一个湖里去游泳。那湖虽然小,但不是死水,底下是个锅底,谁都不知道下面跟哪通着。平时为了安全,用浮标把深水区圈了起来,小孩去游泳都在边上玩,没人敢去深处。胡家大儿子和同学们一不小心把球扔到了湖中心,几个人一起游过去捡球,结果连胡家大儿子在内一下子淹死六个。当时这事全市都轰动了,所有学校都通报,三五年之内再没人敢去那里游泳。” 我们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这件事,一点都没夸张。虽然隔得久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人们提起那个一下淹死六个人的无名小湖来都是谈虎色变。 刘老头问众人:“那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特别听话,特别懂事,知道爹死得早娘不容易,放了学就帮家里干活,唉……太可惜了。你们知道湖里淹死人的那天,胡家嫂子听到什么了吗?” 我说:“该不会也听见有人喊她大儿子的名字吧?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刘老头掏出烟来点上一支,继续说道:“不错,她又听到有人招呼她儿子的名字。从那以后,胡家大嫂就受了点刺激,家里只剩下她和小儿子,她把小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看着,寸步不离。五年前的一个清晨,她又听到楼下有人招呼她小儿子的名字,这次,她学乖了,没敢答应。可是她小儿子不知道厉害,听到楼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以为是同学找他玩,就答应了一声。出去一看,并没有任何人。小儿子回家之后拿茶杯喝水,喝得急了,一口水呛进气管,就这么给呛死了。从那以后,胡家嫂子就彻底疯了,她家同我住在一个楼里,所以这事的来龙去脉我比较清楚。” 人人都长吁短叹,替胡大嫂家的事感到难过。正在这时,楼门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一队人,用担架抬着姚师傅全家五口的尸体,尸体上蒙着白布,看不出来谁是谁,一具具都装到车上,疾驰离去。 民警找周围的住户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把封住楼门的警戒线给撤了,住在里面的居民可以进出,一楼中单是姚家门前贴满了封条。 我跟几位邻居又聊了一阵子,就起身回家。我家住在二楼,刚好是在姚家的楼上,我进屋之后把东西收拾收拾,找个妥当的地方放好在洞庭湖得到的古瓶,一时也无心去想那瓶子的事,倒了杯水,边喝边想楼下的命案。 一想到姚家五人的死尸,都坐在客厅睁着眼往上看,我就有点起鸡皮疙瘩。我正好也坐在客厅,他们看的位置该不会是我现在坐的方位吧?想到这里,不敢再坐,去到卧室躺在床上抽烟。 我父母都被我大哥接去了长沙养老,这房子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以前一个人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楼下死了这么多人,真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最近玩得很累,回到家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于是找出前些日子医生给开的减压助睡眠的药片服了几片,又躺回到床上,不一会儿睡意就涌了上来。 就在我快要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我听到屋里的地板下面“嘭嘭”有响动,好像是楼下有人用棍子戳天花板,我想起来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是药力发作,身体不听使唤,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话 噩梦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极可怕的噩梦。 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我头脑一片空白,从床上下来,莽莽撞撞地蹒跚前行。 也不知是怎么走的,没几步就到了一处乱葬岗子。只见云迷月黑,悲风四起,全身毛发森森俱竖。 环视四周,皆是荒坟野地,有的棺材来不及埋葬,杂乱地摆在路旁。更有几只野狗把坟里的死人刨了出来,正在撕咬死人的肚肠,歪歪斜斜的墓碑上落着几只乌鸦,见有人经过,扑棱棱地飞到半空,狂叫之声凄厉刺耳,深夜听来,尤为可怖。 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想赶快离开,好不容易寻得一条道路,便顺路匆匆前行。 走了一段,竟又转回那片坟场。连忙再找别的道路,不论向何方向走,最后都转回这片荒坟。 正暗自焦急,忽听有女人哭泣的声音,听声音就在左近。我循声看去,原来有个穿白衣的年轻女子坐在不远处的地上,正扶着半截墓碑呜呜哭泣。 白衣女子见我走近,就止住哭声,问我:“你……是人是鬼?” 我听了大怒,说道:“我当然是人,倒是你比较可疑,你这贼婆娘是人是鬼?黑天半夜在坟地里做什么?” 白衣女子说道:“真抱歉,在这黑夜荒坟之地我实在是怕得狠了,才这么问。既然你是人非鬼,那真是太好了。” 我问她:“这是什么地方?你认识路吗?” 白衣女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答道:“我家离此地不远,只因晚上赶路回家,把脚扎伤了,行走不得,你如果肯背我,我就给你指点道路,这里路径繁杂,外人是认不得的。” 我低头看了看她的脚,果然鞋子下面有不少血迹,看来是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心想她这么瘦,估计也就是八十多斤,背上她走路倒也使得。 于是就把她负在背上,背后轻飘飘的,远比预想中的分量要轻。 白衣女子趴在我的肩头,用手指点远处一片山峰,说道:“前面峰峦密处,就是我家,那山下面有条大路,你可以从那回家。” 我有点后悔,太远了,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听她的吩咐,便背起她直往那山峰重叠之处前进。 从远处看来,虽然距离远了,但是只要认准了那片山峰的大方向,走过去也就是了,没想到,那道路极为曲折,山重水复,走了很久很久也到达不了,反而是越离越远。 身后背的白衣女子也不再说话,她虽然体轻,但是也有个六十来斤,我走得久了,觉得有些累,就想让她先下来,歇一下再继续赶路。我对她说话,她却没半分反应。 鼻中隐隐闻到一股腐臭的气息,我暗道不好:她可别是拉肚子了,怎么这么大的臭味? 手上的触觉也不太对头,像是摸着一大块烂木板。我回头一看,直吓得三魂幽幽,七魄杳杳。 背上的白衣女子不知去向,背着的是一块长满了白毛的烂棺材盖子,上面爬满了蛆虫,一阵阵恶臭扑鼻而来。 我吓得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玉兔西沉,红日初升,已是清晨。 还好是个梦,真吓死我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要起身下床,突然觉得手中痒痒的似是有什么虫子,抬起手来一看,手中有四五条肥肥白白的蛆虫正慢慢蠕动。 急忙把手里的几条蛆甩进卫生间的马桶里面,放水冲掉。然后拼了命地洗手,都快搓出血才停下。心口还一阵阵地感到恶心,早餐是没有胃口去吃了。 一抬头发现卫生间镜子中的自己,眼圈发黑,双目有些血丝。我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我现在面对的绝不是什么“昏暗症候群”,也许真的是有“鬼”。 下楼的时候我特地留意了一楼姚家门上贴的封条,没有被损坏过的迹象,这就说明屋子里没有人,那么昨晚谁在用棍子捅他家的天花板?我靠……想想都觉得后脖子冒凉气,该不会是他们家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 满脑子胡思乱想地就到了公司,把从岳阳带回来的龟蛇酒、岳州扇、君山银针茶等等礼物分给众人。随后把阿豪臭鱼带到没人的地方,把昨天晚上的梦和早上手中的蛆虫对他们俩讲了,请他们二人帮忙想点办法。 他们也不是和尚道士,一时之间也无对策。阿豪说:“不如找个神婆神汉之类的给你瞧瞧,是不是你家附近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不失为治标治本的好办法。只是我对那些江湖术士不太熟悉,也不知哪个是有真本事的,哪些又是骗吃骗喝的。 阿豪说:“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要请高人就要请货真价实的,否则请个骗子来,损失钱财是小,耽误正事是大。这两天我先帮你打听打听,你自己也到处问问。” 第四话 古玩店的鉴定结果 中午吃饭,我跟他们聊起家里那只古瓶。臭鱼说知道有家古玩店,那老板以前在故宫博物院工作,鉴别古玩器物,从来没走过眼,不如咱们去请他瞧瞧。 我是急性子,马上就让臭鱼带我去,于是把公司的事都交给阿豪,同臭鱼回家取了古瓶,火烧火燎地赶到了古玩店。 店主姓线,是个花白胡子的精瘦老头,见我们来找他鉴定器物,分外热情,让到里屋。分宾主落座,店里的小伙计倒上茶来,免不了一番客套,先随意聊了几句。 线老爷子自称祖宗八代都是打鼓的(当铺里柜上收东西的),解放后就没这行业了,他父亲被招聘到了故宫博物院当保管员,等退休后,他就接了班,现在也退休了,就凭着祖上传下来的知识和自己积累的经验开了这么间小店,不为挣钱,只为结交一些同道,排遣余生。 我问道:“老先生,听您这姓氏,应该是在旗的旗人,八旗子弟多是王公贵族,怎么您的祖上都在当铺里挣营生?” 线老爷子笑道:“呵呵,老朽虽是旗人,但是属于下三旗,军国大事哪有咱掺和的份儿啊,也吃不上多少禄米,只好凭着给王爷贝勒们掌眼的这些雕虫小技出去打工,拿现在的话讲,也是工薪阶层啊。” 我见他言谈随和,甚有风度,心中多了几分信任之意,便拿出古瓶递给线老爷子说:“麻烦您给掌掌眼。” 线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在手中端详起来,一言不发,反反复复看了半天,又拿出个放大镜看个没完。 我左等右等,有些焦急,就问:“线老先生,晚辈这瓶子如何呀?” 连问三遍,线老爷子才回过神来,把瓶子还给我,说道:“小老弟啊,我跟古物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空活七十余岁,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等神物。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珍宝,我劝你们把它献给国家吧,凡人留之不是福,反而是祸害。” 我说:“我这宝贝是祖上传下来的,不是我没那觉悟,只是捐出去未免对不住祖宗,也许以后我会捐献,不过我这思想境界上一时半会儿还提高不起来。您先给我们讲讲这瓶究竟好在哪里?” 线老爷子说:“单说这瓶盖就已经是十分的不得了,这是几百年才能成材的阴沉木的树窨,也就是树芯,以前这都是皇家做棺椁的木料,能保尸身数百年不朽。这瓶子的质地,是新疆和阗仔玉,看质地绝对是极品,这么大一块完整的美玉已属极罕见了。另外这瓶身的造型和图案从风格上来看是北宋年间的,但是这瓶的做工及纹饰工艺更不寻常,不像是那个时代能做出来的,尤其是图案复杂精细,似是暗藏玄机,老朽只能说这是鬼斧神工了。按常理说这种瓶应该有一双,一雌一雄,一阴一阳。老朽不才,看不出这瓶的年代出处,也不知这瓶是雌是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古瓶绝非凡物。” 我越听越激动,梦想着下半辈子那腐败堕落的生活都着落在这只古瓶上了。我问线老爷子:“您说这图案似乎藏有玄机,我也深有同感。依您所见,这瓶上的山水人物花鸟异兽有何讲究?” 线老爷子说:“你们仔细看这瓶,这瓶身上的构图并不符合古代美术结构的布局和原理。中国的绘画自古讲求写意,意重于形,然而你们看这画中的人物花草都和真的没有区别,几乎可以乱真,就好像是照片的效果一样。然而这座高山却又把写意发挥到了极致,森森然,巍巍然,结合得太完美了。还有这些异兽,有的隐在云端,有的藏于山林,看不清楚全貌。这里面一定有一些隐义,只是我等俗人,难以考证。” 线老爷子又反复强调说:“二位,这物件真是只应天上有,不是人间能容得下的,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你们切勿贪财,尽快捐献给博物院吧。你们就算想找买主都不容易,这东西有市没有价啊!前些年有个河南的农民挖地窖,挖出一个石头匣子,里面有八尊玉人,那玉色都是殷红如血的古玉,是西晋的古物。这东西一出世,天下轰动,最后这位农民还是把它献给了国家,国家也奖励了他很多钱和荣誉。当时我还在北京工作,那八尊玉人我是亲眼见过的,算得上是奇珍异宝了。不过比起你们二位的这个瓶,那玉人就显然不值一提了。” 我打定了主意,线老头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不献宝,一口咬定:“我这是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每当我看见这瓶子就会想起我爷爷的爷爷,实在是舍不得。等我老了,让我孙子去捐献也不迟嘛。” 我怕再说下去那老头就打电话报警扣住我的宝贝,急忙和臭鱼一起辞别了线老爷子,落荒而走。 第五话 老外 心情极好,昨天见到邻居家灭门命案以及晚上做的噩梦都忘了个精光,与臭鱼商议叫阿豪出来找个酒吧喝上几杯,再找个K房唱上几句,再找个桑拿蒸上一道,最好再找个小姐…… 我们边走边说,忽听身后有个男人大声喊道:“章——鱼——” 我们没意识到是在喊我们俩,臭鱼还笑着说这卖鱼的嗓门还真不小啊。 那男子的口音很怪,全是升调,好像舌头很僵硬,他继续在我们身后喊:“章——鱼——” 臭鱼对我说:“哎,你姓张,我姓于,他是不是在喊咱俩?” 我心中一沉,想起昨天邻居们议论喊人名字勾魂的事情来,头皮一下就奓了,我对臭鱼说:“咱们快走,无论如何不要答应,可能是勾魂的恶鬼。” 二人加紧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在闹市中跑了起来,撞得路上行人东倒西歪。 我感觉身后也有个人追着我们跑,离得还不太远。 这时,身后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跑得气喘吁吁,口音更怪,边跑边对我们喊:“你们……跑什么……是我啊。” 臭鱼对我说:“他大爷的……快跑快跑……肯定是鬼……活人没有说话这么怪的。” 一路狂奔,仓皇之际不择路径,逃进了一条小巷。 我有点跑不动了,但是不敢回头,一边跑一边对身后跟着的勾魂恶鬼大骂:“你奶奶……你他妈的……认错人了。” 身后怪异的声音喊道:“张……你他妈……我认不错的……你们就是……卖伟哥的皮包公司……啊啊……”他跑得太急,后半句便说不出来了。 臭鱼也快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对我说:“这鬼……把咱们的底细……呼呼……都查清了……连咱倒腾伟……哥,他全知道……咱俩今天……可能……要玩完。”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忍不住大笑,停下脚步不再逃跑,转身骂道:“老外你这孙子,差点把我跟老于吓死,晚上你要不请客吃饭,我们就把你大卸八块,包成西葫芦羊肉饺子。” 老外,何许人也?老外自然是洋人,他是租了我隔壁单元居住的一个外国人,好像叫皮埃尔什么的,我记不太清了,我一向称呼他“老外”。 老外三十多岁,作家,写恐怖小说,是个中国通,中文说得比臭鱼都好,他对中国文化极其着迷,常年住在中国搜集素材。平日里总与我们在一起厮混。 老外说话是属于洋口音的普通话,再加上他连喊带跑,所以听起来怪异无比。 我对老外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卖伟哥?以后你少给我们造谣,我们是经营药材的,你满大街嚷嚷,群众都把我们当做是伟哥专卖店的奸商了。” 老外刚才跑得太累,还没缓过来,捂着肚子弯着腰说:“甭跟哥们儿玩那猫腻,你们这两年除了伟哥还卖过什么?除了伟哥你们什么也没卖过,别以为哥们儿不知道。哦,对了,去年你们还往俄罗斯倒过保险套。” 我吃惊地对老外说:“你这洋鬼子,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他妈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就是那个CIA派来我们这当间谍的!” 老外一脸无辜的表情,耸了耸肩膀:“张,你知道,哥们儿是法国人,不是美国人。我们法国人不关心政治,当初我们那边闹革命的时候提出的口号都是:要玫瑰,不要核弹,要××,不要作战。” 臭鱼问老外:“哎,法国不是也有CIA吗?” 老外笑着说:“法国那个部门不叫CIA,简称是CLIA。” 我跟臭鱼一起摇头,没听说过这么个单位。 老外用自嘲的语气说:“就是……中央……缺乏……情报局,哈哈哈。” 三人一齐大笑,勾肩搭背地向平时经常去的一家“波撒多”KtV走去,边走边唱:“找点借口,找点空闲,带着小蜜,咱出去转转……” 到了“波撒多”,我们要了个单间,给阿豪打了个电话,让他下班之后来这聚齐。臭鱼很喜欢唱民歌,而且一唱就非常投入,进去之后就吼了起来。我五音不全,老外不会唱中国歌,于是我们俩就在一旁喝啤酒谈话。 老外跟我聊起了我家楼下的姚家全家死亡的事,他认为这事非常诡异,是个很好的题材,绝对能写个拿人的段子。 我说:“其实你就写你现在住那屋的事就够吓人的了,还用得着写别人家的事吗。” 老外好奇地说:“哥们儿那屋?怎么吓人了?” 我说:“啊,还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你是去年秋天搬来的,之前那家住户姓孟,他们家的怪事可多了去了。” 老外掏出笔记本和录音笔,连声催促:“张,你说详细一点,让哥们儿记录下来。准备好了,快说,快说。” 我把以前隔壁孟家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些。 第六话 深夜奇遇 孟家共四口人,孟师傅在小区的垃圾转运站工作。 他妻子在北京开亚运会那年中了风,成了瘫子。只能坐在家里糊纸盒,还做些针线的活计,贴补家用。 家里还有个孟师傅的老娘,孟奶奶,她常年患哮喘病。孟师傅两口子还有个女儿,叫孟洁,才十六岁,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别看年纪不大,那模样那身段,往那一站,什么巩俐啊章子怡啊,全得靠边闪。 孟师傅家的日子过得难啊,全家都指着他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垃圾转运站能赚几个钱?孟师傅业余时间就接点零活,帮人修个屋顶、通个地沟什么的,一年到头没黑没白地工作。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孟师傅帮人通完下水道回家,快到家的时候,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为什么说是人影呢?因为看不清楚,就好像这人在磨砂玻璃后边似的,虚虚乎乎的。 那个人影,脸冲着墙,一动不动。孟师傅以为是贼,走过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这一拍不要紧,就好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全身如坠冰窟。那人影也扭过头来,一张没有鼻子没有眼没有嘴的脸,冷冷地对着孟师傅。 您想啊,大晚上,在胡同里,有张没有五官的大白脸,近在咫尺地对着你,那是种什么感受? 孟师傅当时就被吓晕了过去。第二天早晨,有上早班的路过那条胡同,这才发现孟师傅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就赶紧给他送回家。 到家之后,孟师傅就大病了一场,连续三天高烧不退,到医院扎针吃药,好不容易把病治好了,脑子又出问题了,他谁也不认识了,不管是谁,包括亲人同事邻居朋友,挨个骂。 而且口音也变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骂起人来十分恶毒。 有走南闯北到过地方多的人,说孟师傅现在的口音是吉林长春那边的方言。大伙都觉得奇怪,老孟一辈子没离开过本市,在哪学的这一嘴地道的东北话? 孟师傅的娘孟奶奶,记得以前在农村的时候,村里也出过类似的情况,当时有个会算命的老头,说这种情况叫“撞克”。 孟奶奶凭着对当年的记忆,模仿着当年算命先生折的纸人,自己也用黄纸照猫画虎地叠了一个,然后把纸人贴在孟师傅前额,用针想扎纸人的脚。未承想,当时孟师傅神志不清,他一躲,这针就扎到了纸人的左眼上。 只听一声怪叫,孟师傅颓然坐倒在地,随后竟然痊愈了,身体好了,神志也恢复了正常。 按理说病好了这是好事啊,其实不然,孟家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转过天来的晚上,孟师傅的老婆,坐在床上用剪刀剪纸盒,她女儿躺在母亲身边看书。孟师傅的老婆觉得后边有个人拍了她一巴掌,全身立即打了个冷战,手中的剪刀拿不稳,一下落在躺着看书的女儿脸上。 您说巧不巧,孟奶奶用针扎纸人的左眼,孟师傅老婆手中掉落的剪刀正插在女儿孟洁的左眼上。 剪刀插在孟洁的眼珠上,直挺挺地不倒,一行黑水混着鲜血顺着孟洁的眼眶流到脸上。当时孟师傅不在家,家里只有孟奶奶和他老婆,全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好孟奶奶先回过神来,连忙到我家找我帮忙。我又叫了邻居老马,一起帮着把孟洁抬到医院。 孟洁生命没有危险,但是眼睛瞎了,医生说流出的黑水就是眼球里的液体。这时又传来噩耗,孟师傅在垃圾转运站心脏病发作,没等送到医院就死了。 孟奶奶折腾了一夜,又受到儿子死亡的打击,哮喘病发作,抢救不过来,也死了。 紧接着,孟师傅的老婆也疯了,天天胡言乱语,一看见穿白衣服的就吓得尿裤子。 剩下这一对残疾的母女,为了生活,就把房子卖了,住到郊区。后来新的房东觉得房子不干净,自己不敢住,就租了出去。 我对老外说:“正好你这大鼻子傻帽儿找房住,一看这房租金还挺便宜,屁颠儿屁颠儿地就跑这住来了。” 老外问:“他家究竟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这么倒霉?” 我说:“听懂这方面事情的人说,孟师傅那天晚上确实是‘撞克’了,应该找个懂行的来惊动惊动,可以用针扎,或者用鞋底子拍,然后烧纸上供了事。可是孟奶奶根本是一外行,不知道扎纸驱邪的办法,结果惹了麻烦进门。” 老外倒是不觉得害怕,只是摇头叹息,很同情那一家人的不幸遭遇。问我要了孟家母女的现住址,说是改天要去采访采访,顺便给她们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我们正聊着天,阿豪也到了,于是等臭鱼唱够了,大伙就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喝酒。吃饭的时候阿豪说他打听到了一个高僧,那高僧在11路公交总站摆摊算命看风水,据说很灵,去的人太多,晚了都排不上队,让我明天抽空去那找高僧看看为什么总做噩梦。 今天难得聚在一起,喝得都有些多了,臭鱼又吐又闹,阿豪开车把臭鱼送回家。我跟老外慢慢走着回家。 这时已经很晚了,月白风清,夏天的夜晚,难得这么清爽。我喝得虽然有点偏高,但是还算清醒,跟老外俩人晃晃悠悠地到了楼下。我经过一楼的姚家门前时,又看了一眼门上的封条,显然没有人进出过。 三步两步到了我们住的二楼,一抬眼冷不丁看见老外家的门前站着个人,我的酒意一下就没了,全身都觉得冷飕飕的,汗毛倒竖。 老外不知道怎么回事,还问呢:“喂……你在我家门口……想找谁?” 我扯了扯老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他就是以前住这里的孟师傅。” 在二楼,那个人面对着以前孟师傅的家门一动不动,好像并没有听见老外刚才对他说话。我见状急忙拉着老外,蹑手蹑脚地从孟师傅背后悄悄走上二楼半。 我们伏在二楼半的楼梯处,从缝隙中往下窥视那人的动静。老外想拿手机拍张照片,我赶紧拦住,低声说:“你找死啊。” 过了很久,那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楼离开。 我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随着他的离去放松下来,喝到肚子里的酒已经全随着汗水蒸发没了,心想:“孟师傅的亡灵可能是放心不下他女儿,想来探望探望,可是他大概不知道,她们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失落,这才离开。” 老外跟我商量:“怎么着?张,咱们跟着那个幽灵,看看他到哪里去。这素材太棒了,哥们儿这回要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我心中暗骂老外不知道“危险”两字的含义,却又想,纵观当今世界,我等处处难与人争,既然洋人敢去,我就贪生怕死不敢去吗?今晚就是龙潭虎穴我也陪你走上一遭。于是我对老外说道:“等我先把东西放下,马上就来,不敢去的是孙子。” 回到二楼,打开自己家的房门,把我那宝贝瓶子妥善地收藏好。忽听房中地板“嘭嘭”不停地响,我怕耽误了时间跟不上孟师傅,不及细看,就出门招呼老外下楼。 第七话 城隍庙 外边月光如水,那人正向着东面缓缓前行。他似乎很怕走在光亮处被人看到,遇到有阴影的地方,他就尽量走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只有在无遮无拦的空地,才不得不在月光下疾行,我们看得分明,他在月光下,地上没有影子。 这次我们虽然离得远了,但是都知道跟踪幽灵的危险性极高,不敢轻易说话,一声不吭,潜踪蹑足跟在后面。 这个夜晚,处处透着诡异,零点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行人和车辆。走了不多远,就到了一个地方,一圈高近四米的黑色院墙中有一扇黑色小门,那人推门而入。 老外小声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我家附近有这么个黑墙大院。现在回去睡觉还来得及,但是看老外那兴奋劲儿,一点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我问老外:“老外,你怎么不觉得害怕啊?” 老外说:“你们中国人怎么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多难得的机会,这种灵异现象,就是要切身体会,写出来的情节才有吸引力。” 我说:“你们洋人都他妈的看《印第安纳琼斯》看多了吧,哪根筋搭错了?” 现在不是逗闷子的时候。正在这时一大片黑云遮蔽了天上的明月,四下里顿时漆黑一团。 我们俩借着月黑之际,溜到黑墙大院的小门前,用手一探,那门并没有关死。我推开一条门缝,看了看里面的情况,远处似乎有几点灯光,但是看不清楚。 我硬着头皮跟老外进了院子,一股恶臭直蹿鼻孔。我们用手捂住鼻子,半蹲着顺着墙边向左侧灯光闪烁的地方悄悄摸去。 前进了约莫十几米,忽然见几条黑影走了过来。我们不敢再有动作,趴在阴暗的角落偷眼观瞧。但是天上的那一大块乌云极浓,遮得星月无光,院子深处的几点灯光又不明亮,周围的情况完全看不清楚。 隐隐约约见到十几条高大的黑影在院中走动,好像在忙着搬什么东西。刚才一进来,我就闻见一股浓烈的臭味,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死尸被夏天的阳光晒得腐烂了,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这气味冲入脑子,使人忍不住就想呕吐。 老外想往我身边靠近两步说话,忽然脚下一软,“扑”的一声踩破了什么东西。老外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叫出声来。 我听见他的动静,回过头来看老外,但是院子里太黑,看不清他踩了什么,我用手一摸黏糊糊的…… 这时天上的那片乌云已经飘过,眼前顿时一亮,二人同时大口呕吐。 老外踩的是一具肿胀腐烂得发紫的死尸,尸气胀得像只气球,他这一脚正踩在尸身的胸腔上,他脚上和我手上,都沾满了死尸胸腔里的墨绿色黏液。 还好大院中的黑衣人各忙各的,没人注意我和老外在墙边呕吐的声音。 我心中暗暗叫苦,后悔莫及,今晚就不该逞能跟老外来这里以身犯险,真他妈是吃饱了撑的。 老外也终于有几分害怕了,我看见他也是肩膀微微颤抖,呼吸粗重,但是这家伙对探索未知事物的兴趣太大了,他藏在花池子后边,睁着一双大眼观察着院中的情形,恨不得拿个摄像机全给拍下来,方才心满意足。 我估计他一时半会儿是不肯离开,只能横下心来陪着他,心中暗自祈求老外赶快看够了回家洗澡睡觉。 天上又有流云飘过,不过云轻月明,不再像刚才那么黑暗,我也抬起头来偷偷观看。这一看非同小可,险些又要呕吐,还好晚上吃的酒食都已吐光了,只是干呕了两下。 院中支了一口青绿色的大锅,这锅的形状有些似古鼎,直径少说有八米开外,大锅共有三足,都如成人腰身粗细,锅里全是沸腾的滚水,下面堆满了柴草。 院中十几个黑衣男子,身高超出常人一大截,面无表情,忙碌着添柴烧火,院中满地都是成堆成堆的腐烂死尸,一时也分辨不清究竟有多少,粗略估计数量足以千计。无数的苍蝇围绕着尸堆嗡嗡乱飞。黑衣人把火烧得旺了,就搬了尸体扔入锅中。 最奇怪的事是,腐臭的死尸一经大锅烧煮,就活动起来,在锅中张牙舞爪,不断发出声声惨叫,极其痛苦,挣扎着想从锅中爬出来。锅外的黑衣人用长竿把想爬出锅的死尸又一个个地捅回去。 腐尸挣扎一番,终于被沸汤煮得稀烂,不成形状了。一众黑衣人各司其职,虽然忙碌,但是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有的负责搬尸,有的负责烧火,有的把锅里煮尸的黑水舀出来倒掉,又有数人不停地倒入清水。这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只有锅中尸体的惨叫声凄厉悲凉。 我和老外看得目瞪口呆,正没理会处,忽见先前看到的远处那几盏灯火越来越亮。再加上天上的月色,远处也能瞧得清楚,在黑墙环绕的大院深处,显出一座古代楼阁,宛如一座殿堂,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老外小声对我说:“原来这是那城隍庙。” 还没等我说话,那大殿正门大开,一众黑衣人拥出一位官员。那官员蟒袍玉带,面如冠玉,气象不凡。 我猛然想起,以前来城隍庙玩的时候,见那大殿中供奉的神像,正是与那官员一般不二。 官员巡视一圈,看了看黑衣人煮尸的情形,略微点头表示满意,然后转身回入殿内,大殿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我压低声音对老外说:“老外,再不走可就出不去了,这地方太吓人了。万一被发现了,咱俩就得让人家扔锅里煮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当涮羊肉。” 老外纵然胆大包天,此时也不敢再看下去,与我打个手势,准备按原路返回。 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是沿着墙向左侧走了二十多米,现在返身往回走,边走边把手放在墙上去摸刚才进来的那扇小门,小门和墙壁都是黑色,若不用手去摸,恐怕看不清楚。 谁知,越摸越是心凉如冰!直往来时的那片墙壁摸出去四五十米,却哪里有什么小门。 我怕是摸得粗略,错过了门,就又往回走,一点一点仔细抚摸高大的黑墙,最后彻底绝望了,墙上根本没有门。 老外这时也傻眼了,刚才的冒险精神荡然无存,连连祈祷,声音都发颤了:“圣母玛丽亚啊……圣父圣子圣灵啊……一切的赞美和永恒的荣光都属于你们……请您告诉我……我该怎……怎么办?” 我此时只想逃出去,懒得去安慰老外,抬头看了看那面黑漆漆的墙壁,墙壁足有三四米高,就算我和老外两人搭了人梯也不一定能越过去。 这附近的院墙是出不去了,需另寻出路。我回过身来想再找别的办法,却发现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老外身后,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老外兀自不觉,还在墙边喃喃自语,满天神佛都快求遍了,一会儿中国话,一会儿又是外国话地唠唠叨叨。 高大的黑衣人面无表情,更不搭话,悄然无声地伸出两只大手,分别抓向我和老外的脖子。 他动作也不甚快,但是巨大的手掌给人以压倒性的恐惧感,我们闪避不得,都被他抓小鸡似的抓住。 老外吓得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我感觉脖子上像是被套了个冰冷坚硬的铁箍,越勒越紧,呼吸困难,窒息得也即将晕过去。 这时又有一个黑衣人走过来,看了看我和老外,对抓着我们脖子的黑衣人耳语了几句。 我感觉脖子上一松,被扔在了地上。原来其中一个黑衣人好像是去世已久的孟师傅,他对我说道:“这里不能容得活人进出,天幸叫我撞上,念在咱们多年邻居的分上,就放你二人出去。你们切记日后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在此见到的情况,否则于人于己都是有损无益。你二人能答应吗?” 我们捡了两条性命,就算是回去要戒酒戒色也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见只是要求不许提起此间的事物,哪里还敢不从,连声答应。 我记起他刚刚去故居的事,就把孟家母女现在的住址告诉了他,他缓缓点头,神色悲伤。 过了片刻,黑衣人说:“这里的门已经关了,今夜不会再开,你们就跳墙出去吧。”说完拎起地上的几具死尸,堆在墙边,尸体越堆越高。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我和老外可以靠尸体做梯子爬上墙头。老外作家的天性又发作了,这时候还不忘了问黑衣人:“为什么要煮死人?” 黑衣人一边堆尸一边答道:“这些都是屈死的人,化为厉鬼纠缠在阳世,不肯安息。其实凡人生死之事皆是天意,不可逆天而行,我等奉命将那些逾期不去阴间点卯的怨魂尸骨找来,用混元鼎煮了他的遗骸,那些亡魂也就魂飞魄散不能为害了。” 老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地接着问:“嗯……魂飞魄散是不是就等于灵魂被判死刑?是不是有些太不人道了?有没有宪法的依据?有些找不到尸体的又怎么样处理?” 远处那座殿堂中的灯光又亮了起来,里面的官员好像又要出来查看,黑衣人不再回答老外提出的问题,放低声音连声催促:“快走,快走,若被他看到,再也休想出去。”边说边在后边推我和老外。 我们踩着地上的尸体爬上墙头,因为天热,有些尸体可能又被水泡过,正在肿胀发烂,一踩就踩进尸体的腔子,好像在一堆烂泥中跋涉,深一脚浅一脚地费了不少力气才上了墙头。老外恶心得承受不住,满嘴大骂给自己壮胆。 忽听身后远处有人说话:“何人在墙边聒噪?速速与我拿下!” 第八话 碟空和尚 此时命悬一线,不敢回身向后看,二人在墙头上见墙外黑洞洞的看不清高低,但是为求活命,也顾不上跳下去会不会摔死,闭上眼睛一缩身就跳将下去。 我落在地上,心脏狂跳,感觉四肢所触绵软轻柔,睁开眼一看,原来我穿着衣服和鞋正趴在自家的床上,窗外曙光明媚,正是早晨。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混乱,是梦,还是真实?昨天晚上…… 苦苦思索,把昨天的所有细节逐一整理,始终是不明究竟,难道是我回家放古瓶的时候就睡着了? 鼻中闻到一股恶臭,仔细一看,自己的手足都沾满了深绿色的液体,黏黏稠稠的尚且未干。 我赶紧跑到卫生间,洗澡换衣,把床单枕头全扔进了垃圾箱。 拿出医院开的缓解精神压力的药,吃了几片。 一喝水就感觉肚子很饿,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我他妈的也搞不清楚了,反正是因为呕吐得胃里没食,所以饿得难忍。 我前些日子一直不在家,冰箱里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不过桌上有半包昨天吃剩下的饼干。我拿起饼干却发现不太对劲,少了很多,仅剩的一两块,还似乎都被老鼠啃过。 他奶奶的,又闹老鼠了。我们这一片是老楼,卫生环境不太好,也曾闹过鼠患,不过后来有只大野猫在附近出没,经常捉老鼠为食,小区周围没被猫吃掉的老鼠就都销声匿迹了。想不到隔了多时,这些死不绝的老鼠又出来偷吃的。 我到隔壁敲开了老外的家门,一边问他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在老外冰箱里翻出吃的喝的,流水般地塞进自己口中。 老外说:“哥们儿刚才还纳闷呢,今天一大清早怎么也听不见鸟叫?原来皇军到哥们儿家扫荡来了,把小鸟全都吓跑了……你他妈给哥们儿留点,哥们儿也没吃早饭呢。” 老外也挤过来跟我抢夺食物,顷刻间两个人就把冰箱里所有能吃能喝的东西扫荡一空。 我吃得有点急,胃口不太舒服,倒在老外家的沙发上闭目养神,问老外:“咱们昨天晚上喝完酒回来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俩人一核对昨天晚上的事,都吃惊不小,竟然做了同样的梦。不对,那就很难说是个“梦”了。 上午赶到公司里,跟阿豪、臭鱼谈了些生意上的事情,随后找个清静地方补充睡眠。一直睡到下午,我叫了辆出租车,直奔11路公交总站。 我想去找阿豪说的那位高僧,这两天的噩梦太可怕了,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就算不死,多半也要成精神病。 出租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跟我闲聊,我问他知不知道公交总站的高僧。 司机说:“是说那位和尚啊,找他算命的还真不少,我拉过好几十位都是去那找他。不过我就想不明白了,和尚也能算命?还摆地摊?我认为那应该是道士做的事啊。”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11路汽车总站附近了,我问司机:“那和尚长什么样?在哪能找到他?” 司机一指前面路口:“你看那,还真巧了,他正往这边跑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秃子,年纪不大,顶多三十五六岁,长得其貌不扬,穿一身破袈裟。说是袈裟都抬举这件衣服了,脏得都看不出本色了,又缝了几块补丁,比那要饭的穿的好不到哪去。 那秃子手中拎着一个大旅行箱,朝我所乘坐的出租车这边狂奔过来,身后不远有一群穿灰色制服的人紧紧追赶,看他们的制服不是城管的就是工商的。那些穿制服的边追边喊:“你小子,跑不了啦,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无照经营,还敢宣扬封建迷信!我看你能跑哪去。” 我见这位大师竟然由于无照经营被有关部门追击,逃得狼狈不堪,眼瞅着就要被人当场拿下了,要在平时我可能看场热闹,但现在正要有求于他,说不定我的小命都要着落在此人身上,当然要义不容辞地出手相救。 眼前这位高僧的形象虽然比较让我失望,但是如此情形,岂能置之不理?于是让司机停车,打开车门,对那和尚大喊:“大师,快上车!” 和尚见有车接应,一个箭步飞进车内。我怕司机迟疑,掏出一百块钱塞到他手里,对司机说道:“赶紧跑路。” 司机见钱眼开,口里答应:“您瞧好吧。”一踩油门,车子扬长而去,混入了马路中熙熙攘攘的车流之内。 和尚对我说:“善哉,善哉。小僧全仰仗施主救应,不然被那些灰狗子捉到,免不了一番羞辱。” 我赶紧说:“大师不必客气,晚辈久闻师父高名,如皓月当空,今日得以拜见,真是三生有幸,只是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和尚也是糊涂,没听出来我话中的病语,只是一摆手:“小僧与施主虽是萍水相逢,然而缘分亦是非浅,日后咱们只是平辈论交,大师二字再也休提。小僧出家前是个卖盗版影碟的商贩,后来只因对官面上缺了礼数,所有货物和店面都被文化局查抄,老婆也跟人跑了,至此心念如灰遁入空门,领悟到‘菩提本无碟,明镜亦非碟’的佛教至理,故此小僧法号‘碟空’。” 有病乱投医,这话一点都不假。我的精神这两天离崩溃也不太远了,既然找了个和尚,管他是真佛假佛,先拜了再说。 我请和尚到了家中,碟空说还没有吃午饭,同时腹中传出阵阵饥饿的悲鸣,想让我给弄点吃的。出家人吃饭当然是不计多寡,不计何物,然而碟空又自称修心不修口,如有酒肉最好。 于是我在楼下买了蜜制烤香鸡、酱牛肉、熏里脊、五香花生米、水爆肚、茄汁沙丁鱼、啤酒、油煎包等等大批吃喝之物,同碟空一起在家中饱餐一顿。 碟空和尚一喝酒,话就开始多了起来,原来他还未真正出家,脑袋上没头发是因为他患有遗传的脂溢性脱发,从三十岁之后就掉得一根头发也没有了。他以出家人自居,是因为他软磨硬泡求一个老和尚收了他做挂名弟子。 假和尚非常健谈,更有门奇特功夫,他可以把一张嘴分做两张使用,一张专门负责吃肉喝酒,另一张侃侃而谈,各忙各的,两下里都不耽误。 他从中美关系谈起,一直谈到巴以冲突、朝核危机,其中还夹杂着阐述了他对自由价值、民主意义、种族歧视这类问题的种种看法,最后话锋一转,又谈回他前两年经营的DVD生意。碟空说:“正所谓‘碟即是空,空即是碟’啊,碟被抄走是空,被人借走了不也是空?买回家放久了氧化变黑也是空,过几年被蓝光淘汰掉也是空,世间万物真真只有一个空字才是真啊……” 我怕他再空下去没个完,我请他来是算命的,谈这些用不着的用得着他吗?于是趁他侃得差不多告一段落,赶紧请教我这几日做的似是而非的噩梦是何缘故。 碟空摇头说:“小僧不会解梦。” 我又多了几分失望,问道:“不知师父有何本领?” 碟空一听这话就来精神了,猛饮了半杯啤酒,说道:“小僧最得意的手段是曾在五台山上同显通寺的住持长老学的说姻缘,便是铁石人,也说得他回心转意。” 我想这可就有点不务正业了,和尚说姻缘?那还要婚姻介绍所做什么?连忙再问:“我不问姻缘,师父可懂得星相占卜一系列的技术活吗?” 碟空微笑点头:“这个自然会的。小僧箱中有伏羲六十四卦,每卦又各有上上、上、中上、中平、中下、下、下下七签,卦有卦数,签有签辞,可解世人前因后果,旦夕祸福。” 我闻言大喜:“我这几日心烦意乱,正不知来日命运如何,快请师父取出签来为我一解吉凶。” 碟空打开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大旅行箱,里面密密麻麻地插了无数竹签,我伸手要取,被碟空拦住,碟空说道:“施主休要性急,且听小僧慢慢道来。” 第九话 硕鼠 我问碟空:“这签不是随便抽的吗?还请师父指教。” 碟空四下打量了一遍我的房间,问道:“施主家里有没有养猫狗之类的动物?” 我回答说:“从来没有,我家除了厕所里偶尔有几只老鼠之外,再无其他动物。” 碟空这才放心,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鸟笼,他的破衣服八面透风,鸟放在衣服中也憋不死。鸟笼颇精致,里面有只小小的黄鸟,全身羽毛翠黄相间,毛茸茸的很可爱。小黄鸟一见光亮,就在笼中蹦蹦跳跳的十分灵动活泼。 碟空把小黄鸟从笼中取出,抚摸着它身上的羽毛说:“小僧解签与常人不同,皆因凡人抽签,全凭一瞬的心电感应,越是心无杂念,越能心与意合、意与天合,在这种心无杂念天人合一的情况下抽到的签,才有十成的准确。但是人心能容大千世界,最是杂乱不宁,极少有人能排除干扰做到慧至心灵,所以自己抽签时灵台能达到六成透彻就属十分不易,这样未必能算得准。施主若想取签,不防喂这小黄鸟一些粟米,它就会为施主取回一签。此项也有个名目,唤作黄鸟叼帖,自古已有,不过今日多已失传。小僧有幸在恩师处学得这个本事。这黄鸟虽小,却甚有灵性,它取的签都十成十的奇准。” 这种妙法,我平生闻所未闻,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师父真乃是世外高人,简直就是活佛在世啊!天见可怜,教我有幸请至家中,真是上辈子敲穿了一百个木鱼修来的福分。” 碟空给了我几粒小米,我把小米放在掌中,小黄鸟一点也不怕生人,见有米,马上飞到我手中吃了起来。 这时碟空把装满竹签的箱子放在对面的沙发上,小黄鸟就从我掌中飞到箱子上准备叼一支竹签。 我正瞧得惊喜,谁也没想到,突然从里屋我的床下像闪电一样蹿出一只大花猫,一口把小黄鸟叼在口中,连嚼也不嚼,囫囵吞进肚里。 这只大花猫就是在我居住的这一带居民区内游荡的野猫,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它的踪影,不知怎么跑到我的床下去了。 夏天晚上闷热,但是开空调又吹得浑身酸疼,所以我就把窗户打开,它有可能就是从窗户爬进来的。 我又想起早上见到桌上被老鼠啃过的饼干,说不定这猫就是追踪老鼠至此,只可怜那只小黄鸟变作它肚中的食物了。 碟空和尚“啊呀”一声大叫,又气又急,连连跺脚,浑不似之前那么有风度,如同市井之徒一般破口大骂:“好个贼猫竟敢……”气急败坏,骂也骂不下去。他脱下破袈裟,出手如电,兜头罩住了野猫。野猫平时见惯了人,因为它总捉老鼠,附近的居民从没有人去伤害它,自然是不知碟空的厉害,没有躲避,一下子就被碟空用破袈裟牢牢包住。 碟空不肯善罢甘休,抡起被袈裟包住的野猫,在地上猛摔猛砸。我心中感到抱歉,也不好去劝阻。碟空直到把野猫摔得全身骨骼都碎了方才住手。 我连连道歉,同他说了这野猫的来历,此事因我的大意而起,我打算赔些钱给碟空和尚。 碟空叹道:“小僧与施主一见如故,又蒙施主救助款待,绝不能要施主的钱财,虽然可惜了这只黄鸟,却是不足为惜,只要再寻一只加以训练也就是了。刚才小僧一时暴怒,犯了杀戒,恐怕小僧那恩师更是不肯给我剃度了。” 我执意要给他钱,碟空只是不肯收。我这才知道他不是贪财的人,已经铁了心要皈依佛门,只等剃度之后,便要连酒肉也一齐戒了。他虽然有些神经质又贪杯话多,但是极看重义气,人品方面也并不是一无可取。 碟空说:“小僧的本事全在这一只黄鸟身上,遗憾的是近日里都不能给施主解签了。听施主所言,这两天来深受噩梦困扰,小僧现在对此无能为力深感不安,施主如果愿意,小僧可以引领施主去见见小僧的师父。” 我听此事又有转机,便问道:“师父的师父?那当然是更加厉害的高僧了,不知都会些什么手段?” 碟空颇为得意:“吾师是五台山古刹显通寺的方丈,他老人家佛法通天,除了已死的人不能救活,其余无难事耳。” 我见有如此神僧,大喜过望,便问详情:“不知那位高僧可会算命解梦捉鬼?” 碟空说:“和尚是不捉鬼只捉妖的,但是和尚可以超度亡魂,化解怨念。解梦之流都是小术,更是不足道哉,只要请得吾师出马,管保施主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而且刚好他老人家在本市云华寺进行佛学交流,如此缘分,真是施主的福报。” 碟空告诉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找方丈约个时间面谈,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尊敬的施主您好,现在老衲外出不在,请施主听到‘嘟’的一声提示音后留下语音信息,不过请不要忘记莎士比亚曾经说过:简明是智慧的结晶。所以留言请不要太长,嘟——” 不太凑巧,老和尚出去了,不知去哪里应酬,也不知几时才回云华寺。碟空安慰我道:“且不用忧心忡忡,小僧亲自去云华寺等候,估计最多两三天吾师便可回来。” 我说:“这两天我的噩梦恐怖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头疼得像要裂开了,坦白讲,我完全没有任何把握能再经受一次噩梦的折磨。” 碟空从箱子中翻出一片白色的药片递给我,说道:“此乃吾师以佛法开过光的双鱼牌止疼片,还好并未过期,施主不堪忍受之时,可以服之,能保一夜平安。” 碟空说:“这两三日之内,小僧便请恩师来探望施主。天色不早,小僧先告辞了。”言毕告辞离去。 我送走了他之后,皱着眉头把他那件包着死猫的破袈裟,扔进了楼道里的垃圾道中。 这时大约是晚上九点,我把心一横,想也不去想前两天晚上做的噩梦,上网看了几段新闻时事,倦意席卷而来。 我洗了个冷水澡,想清醒一下,尽量不想太早睡觉,但是眼皮沉重,再也支持不住,只得上床就寝。 想起来碟空和尚赠予的止疼片,那药片都发黄了,不知放了多久,鬼才知道过没过期。对于药片开光的说法,我不以为然,前些年气功热的时候,有些气功大师兜售一种带功茶,茶叶上都可以带着气功大师的功力,想想都觉得可笑,这就是利用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 魔由心生,静由心起,可能碟空和尚是想让我在心理上得到一些宽慰,我要是不吃这药片,未免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不过这药片实在太脏,如果吃下去,因为吃了脏东西而感到恶心的作用远远大于缓解噩梦压力的作用,不吃也罢。 昏昏沉沉地睡至深夜,客厅地板上传来的一阵杂乱的声音把我吵醒,我最近的神经衰弱很严重,稍微有些光亮和噪音就睡不着。 我揉了揉眼睛,心想该不会是楼下又闹鬼了吧,姚家的亡灵怎么总跟屋顶较劲?我从床上下来,想到外屋看个究竟,到底是不是楼下有什么人用棍子在捅屋顶,还是我家的客厅里有什么东西发出动静。 卧室的门没有关,我没敢轻易地进到客厅,站在卧室的里边向外窥视。这才发现,今夜房中的动静和前两天的“嘭嘭”声不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客厅中乱窜,数量还不少。 再仔细观察,原来地板上竟然有十几只大老鼠,最小的也足有三十九号的鞋子大小。老鼠我倒不怕,但是突然在客厅里出现这么多只硕鼠也着实让人吃惊。 第十话 独目大王 我转身回去想找些棍棒之类的驱走这些老鼠,但是卧室中什么家伙也没有,只有两个枕头套,是我取出来准备替换昨天被身上的绿色液体蹭脏的旧枕头套的,还没来得及换上。我顺手抄起一只,心想这正是个口袋,我捉它两只老鼠,明天吓唬吓唬老外。 忽听客厅中的群鼠开口作人言,其中一只说道:“桌上有不少好吃的东西,好像还有半只烤香鸡。”说完猛嗅鼻子,似是在享受鸡肉发出的香味。 另一只说道:“肥鸡固然美味,只是这家主人不懂待客之道,藏在门后,手中持个袋子,欲擒吾辈。然而吾辈何等神机妙算,早已识破陷阱,偏不去吃那肥鸡。” 又有一只说道:“吾辈岂易擒哉?纵有埋伏,也视如等闲。尔等且在此等候,待本大王亲自爬到桌上取回肥鸡,同尔等分而食之,不亦快哉!” 听到群鼠商议取鸡,我越听越怒,这些老鼠欺人太甚,简直就当我是不存在的啊!我非活捉几只好好教训教训它们。 一只最大的老鼠蹿到椅子上,又从椅子蹿到桌上,叼住我和碟空吃剩下的半只烤鸡,用力拉扯,想扯到桌下。 我见时机已到,从卧室门后跳将出去,用枕头套一下套住正拼命拉扯烤鸡的硕鼠。硕鼠只顾着偷鸡,躲避不及,恰好被我抓个正着。 其余的老鼠大叫不好,纷纷窜出门外,逃得无影无踪。我把枕头套的口牢牢系了个死结,这才观察屋中的情景,原来是房门没有关紧,桌上又有吃剩的食物没来得及收拾,才引来了许多老鼠。 枕头套中被我捉住的老鼠这时又口作人言央求道:“这位好汉,有事好商量,不如先放了我再说。” 我这时才想到,怎么老鼠会说人话?还是我能听懂老鼠说话?心中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硕鼠见我不答话,大为恼火,怒道:“汝这厮好大的狗胆,不知本独目大王的威名,快快把本大王放了,然后乖乖地献出肥鸡,如若不然,定让你这厮活不过今夜。” 自称“独目大王”的老鼠在口袋里大声恐吓威胁。我只是怕鬼,并不怕老鼠,而且非常憎恶老鼠,任它说得惊天动地,我也只是“嘿嘿”冷笑。 我问独目大王说:“死耗子,你猜猜我准备如何收拾你?” 独目大王说:“吾辈位列仙班,谅你不敢拿本王怎样。你若有胆,敢摔本大王乎?” 我心想这老鼠也太狂了,不给它点颜色瞧瞧,它也不明白地球为什么是圆的!于是说道:“不敢的那是煎饼。”说完狠狠地把手中的枕头套抡圆了摔在地板上。 枕套“扑”的一声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似乎枕头套里没有东西。我急忙解开枕头套,里面空无一物。我纳闷不已,但是又无理会处,只好关紧了单元门和防盗门,回卧室睡觉。 刚躺在床上,就听房间角落有个声音狂笑不止,正是那独目大王。它笑了几声说道:“本大王是神仙中人,你一摔口袋,就借土遁逃矣。此等妙术,汝自然不知,哈哈哈哈哈,中本王妙计也。” 我从床上跳起来,用拖鞋掷向墙角,却打了个空。那独目大王已逃得没了踪影。 无奈之下,又躺回床上睡觉,谁知独目大王不肯甘休,在我屋中大闹天宫,把桌子上的碗筷一件件扔到地上。我起身去捉它,它就飞也似的跑掉。反复数次,搞得我筋疲力尽。 我暗暗叫苦,这回可惹了个大麻烦,今晚是甭想睡觉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又重新躺在床上,任那独目大王在房中折腾,只是不理。不一会儿发出酣睡之声,假装沉沉睡去。 独目大王又搞了半天,见我没半分动静,不免觉得有些无趣,索性蹿到我的床上,来咬我的耳朵。 我正等它如此,抄起藏在身下的枕头套闪电一般地罩住,这只大老鼠生得极肥大,不像普通老鼠那么灵活,又没躲开,被我再次捉住。 独目大王是个比较缺心眼的家伙,依然照葫芦画瓢地先是软言相求,见不起作用,就又口出狂言威胁于我,最后又问我:“汝敢再摔本大王乎?” 我说:“这次咱玩点新鲜的,高压锅你知道吗?我请大王您进去蒸道桑拿,你要好好享受,不可辜负了我的心意。” 独目大王说道:“如此也好,不如将本王从枕头套里放出来再蒸。” 我一手抓住枕头套,另一只手把口子扎牢,说:“这枕套装了你这大老鼠两回,上面肯定有很多细菌,我要连枕套一起蒸,消消毒。” 独目大王大惊:“若真如此,吾命休矣。” 我不再同它废话,到厨房把枕套放进高压锅里倒上水,把锅放在燃气灶上,打开煤气点火。 随着温度的升高,锅中传来阵阵惨叫。我想到这一夜之中被它戏弄,自言自语道:“现在才出了这口恶气。” 忍不住放声大笑,从梦中笑醒,原来自己身在床上,此时又是清晨。我这几天已经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了,这事没法去想,越想越乱,真是令人心乱如麻。 我走到客厅,看见满地杯盘狼藉,再去厨房观看,却见高压锅正放在燃气灶上。我心中起疑,把锅中的蒸气放尽了,打开一看,有一枕套,里面有一硕鼠,仅有一目,已经被蒸得稀烂稀烂的。 这情形实在恶心,我又忍不住要吐,找了几块咸菜吃了才止住反胃的感觉。 我连锅带老鼠都拿到楼下扔了,正要回身上楼,只听背后有人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张施主,别来无恙否?” 我回头一看,来人正是碟空和尚,他身后另有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僧,须眉俱白,生得慈眉善目,大耳垂伦,在晨光的照耀下身上似是隐隐有一层佛光笼罩,简直就是活佛一般。 碟空为我引见了他的师父,五台山显通宝殊禅院住持释明长老。我连忙把二人请至家中,献茶叙礼之后,纳头便拜,大呼:“老师父救命。” 释明长老把我扶起来说道:“小徒碟空今早已对老衲说起施主的情由,老衲不敢耽搁,随即赶来。施主尽可安心,且把详情细细道来。” 我先讲了在洞庭湖得了个瓶子的事情,随后拿出瓶子给两个和尚观看。 释明长老拿着瓶子看了良久,还给我说道:“此瓶真神物也,瓶中奥妙无穷无尽,老衲也未知其详。” 我又说起楼下姚家一家五口,深更半夜听到有人呼唤他们的名字,转天被发现五口人坐在客厅中盯着天花板,莫名其妙地全部死亡。 释明长老连称善哉:“老衲刚到这附近,就发现天空阴气怨气妖气直冲云霄,潜伏着极大的祸端,只恐轻易不能了解。至于施主所说的勾死鬼喊人名字勾魂之事,老衲略知一二。凡人身上都有三昧真火,头顶双肩各有一盏以人体阳气为源的无形灯火,气运越衰落,德行越败坏,灯火就越弱。另外受到惊吓、睡眠、动作激烈的时候灯火也会变弱,妖魔鬼怪只有在人身三昧真火最弱之时,才能侵犯。鬼魅唤人姓名同其余方式作祟一样,其实只是为了吓得人心神不宁,三昧真火熄灭,如此才能够害人性命。” 我说起这三天的噩梦,先说了第一天晚上梦见背棺材板爬山,醒来手里都是蛆虫的事情。 释明长老听罢只是摇头说道:“奇也怪也。” 我再说起第二次的噩梦,梦见去城隍庙看见黑衣人用大锅煮尸。 释明长老又只是连连摇头说道:“更是奇也怪也。” 第十一话 解梦 最后我说起早晨用高压锅蒸老鼠的事。这几天似梦非梦,似实非实,真是快把人折磨疯了。 释明长老说道:“一发的奇怪了。”随后闭上双眼,手拈佛珠沉思不语。 碟空和我不敢打扰老和尚,只好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过了很长时间,释明长老睁开眼睛说道:“人间之梦,本无美梦噩梦之分,但是世人往往只看表象,其实梦境如同现实的道理一般不二。正所谓厚我者,未必不祸我也;祸我者,未必不福我也。横逆之来,以平情处之方为正途。” 我说:“老师父,您能不能说通俗一点,晚辈读的书少,听不太明白。” 释明长老微笑着说道:“塞翁失马的典故,想必施主是知道的。那是说有个老者,养了一匹千里马,有一日,千里马跑得不知去向,老者十分难过,没想到转过天来,千里马又自行回来,另外还带回了另外一匹千里良驹。世间之事,往往都是福祸相依,因果关联,没有单纯意义上的好与坏之分,梦境也是同样的道理,梦是灵台所感,不可单以美梦、噩梦论之。” 我听得若有所悟,便再请长老指点我这几个梦境的详情。 释明长老说道:“但凡人之梦,可分六类,其为:灵镜明浊偿灭。”随即一一解释。 灵:一时顿悟,日间种种疑难,梦中得到答案和灵感。 镜:如其名,心为镜,心有所想,夜有所梦。 明:有预兆的梦境,但是每个人的精神强度不同,有的预兆清晰,有的则模糊不清。 浊:思绪杂乱,受外力干扰,有不净之物近身,相对来讲比较复杂。例如梦魇,亡魂托梦。 偿:前世业障未消,思念未了,比如经常做同一个梦。 灭:梦中魂魄元神脱离肉体,最是繁复难解,普通人轻易不会做这样的梦,否则离死期不远。 释明长老讲了梦的种种形态,又说道:“施主的梦似是而非,不像是常人所梦,老衲也参悟不透。然而观施主阳气衰弱,仅余游丝,若不尽早找出根源,不出两日,定有性命之忧。”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和尚说的确实不假,我每做一次梦,头疼就加重一分,已经越来越难以忍耐,别说两日,就是今日恐怕都撑不过去了。我问老和尚:“长老师父,您说我这梦和常人不同,就连您这等神僧都不知其详,那我这条小命还有救吗?” 释明长老说道:“施主福缘深厚,命不该绝。”然后一指身边的碟空和尚,接着说道:“老衲这个挂名的徒弟,虽然顽劣不才,却最有佛缘,日后他的成就远胜于老衲。我佛有云:醍醐灌顶,佛之真也;颠狂离奇,佛之似也。老衲这徒弟就是全身的罗汉骨,有他相助,老衲佛力平添十倍。今天就带着碟空同施主一起,进入施主的梦中一探究竟,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梦境的源头。老衲薄有小术,如有碟空相助,入人梦境如探囊取物、反手关门。”言毕请我取出纸笔,提笔在纸上写了大明咒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又倒了一杯清水,将纸烧为灰烬,溶于水中,分成三份,与我和碟空各取一份喝光。 随即念动经文,我顿时神困体乏,坐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人拍我肩膀,我睁眼一看,见长老和碟空两个和尚站在房中,拉了我的手便往外走。 我糊里糊涂地问:“咱们去哪?” 碟空说:“咱们三人,现在都在张施主你的梦中了。你是这个梦的主人,你说去哪里?” 我看了看四周,正是在我家的房中,外边光线昏暗,分不清时刻。于是打开房门,向楼下走去。 未走几步,忽听楼道里一片骚乱,有人大哭大号。三人定睛观看,数百只大大小小的老鼠在办丧事,花圈、灵棚、挽联等事物无不齐备。 独目大王被高压锅蒸得稀烂的尸体被放在一个破鞋盒子中,两旁挂了三条手纸,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两副挽联:沉冤待雪驾鹤西游,义薄云天永不瞑目。横幅:独目大王千古。 众鼠大放悲声,更有不少老鼠从四面八方赶来,越聚越多,连那还没长毛的小耗子也被母耗子叼来参加独目大王的葬礼。 碟空大怒,骂道:“孽畜竟敢如此大胆!”跑过去用脚乱踢乱踩,群鼠大乱,到处逃窜。 释明长老止住碟空说:“这些鼠类虽然可憎,却也是修炼得道的生灵,我佛慈悲,不该是它的劫数就不可乱伤它们的性命。” 碟空连忙退在一旁,不再去追着老鼠乱踩。 我问长老:“晚辈这真是在梦中?这些老鼠是不是就是产生噩梦的根源?” 释明长老说道:“正是在梦中,只因施主阳气虚弱,所以梦中才会见到这些精灵鬼怪。梦有表里两层,咱们现在所处的是梦之表,若想进入梦之里,施主的精神力还有所不足,待老衲助你一臂之力。” 释明长老握住我和碟空的手,念诵经文,开始念得很快,到后来越念越慢,我的眼皮也越来越重,一阵眩晕,忽然清醒无比,觉得身轻如燕。 睁眼一看,仍然在楼道之中,大大小小的老鼠在身边乱窜,忽然怪风一卷,万象俱无,三人站在一片空白的空间之中,四周全是白茫茫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上下左右。 释明长老仍然不停地念经,我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飘飘荡荡的又如同身在云端,脑中又是一片混乱,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醒来,身处一片柔软的芳草之上,四周花香浮动,鸟语悦耳,远处高山流水,云雾缭绕,西顾残阳,颓然欲坠,竟然已是黄昏时分了。 只听碟空在我身边说道:“此间真仙境也。” 我忙问长老:“咱们是在晚辈的梦境深处吗?这地方真好像是神仙住的。” 释明长老说道:“阿弥陀佛,咱们此时正是在施主梦境的最深处,只是你二人没有发觉,此地乃是张施主的宝瓶瓶身的图中啊!到此时此地,老衲方才明白,原来这仙瓶属阳,张施主经常接近仙瓶,自身的阳气都被这瓶子吸走了,因为阳气衰弱,所以噩梦不断,经常会在梦中见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问道:“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把这仙瓶扔掉?不过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释明长老说道:“倒也不用,只需老衲在瓶口上面贴几字咒文,它就于主无害了。” 碟空说:“师父,咱们既然找出了噩梦的根源,来此仙境也不容易,不如耍上几日再回去也不迟。” 释明长老苦笑着说:“咱们进来就十分不易,现在怕是轻易出不去了。而且这里处处透着诡异,虽然看似是仙境,却隐藏着无数危险,远处山巅上妖云群行,不知有些什么。” 有人说神仙袖中有乾坤,这瓶中也自有一世界,不仅山水花草样样俱全,天上竟也有日月星辰。 第一话 仙境 我们记起瓶上的图中在山峰之顶有一处叫做“冷香堂”的庄院,说不定那里可以找到出去的方法,于是释明长老带着我和碟空向着远处最高的山峰行去。 沿途柳暗花明,奇异美景观之不尽,偶尔见几只梅花鹿仙鹤之类的动物在附近自在地散步。 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见了这样的景致,心情舒畅,俗念尽消。我心想老和尚大概看错了,这样的仙境中怎么会有妖怪?就算是出不去,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不错。 越走景色越奇,更见到了许多只有在传说中才存在的异兽,好在它们并不伤人。我的一生之中,也算是经历过许多激动人心的时刻,但这种在梦中才存在的世界还是头一次见到,有种大开眼界在梦中漫步的感觉。无奈的是身边没有美女相伴,只有两个和尚,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经过一棵大树的时候,树后走出一个老道,青巾青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老道见了我们三人,打个稽首道:“无量天尊,有远客来访,贫道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我们一行三人,连忙还礼,请教道士名号,并向他打听这里是何地界。 老道说:“贫道在此瓶中仙境已久,道号早就忘了,只想在这里修仙炼丹,以求长生不老。你们若想回到俗世之中,可以到那山上去,那里也有个十分得意的所在,其间主人可以为三位指点路途。不过山下一片云雾之中,却是个猛恶的去处,你们要多加小心。” 释明长老连声称谢,碟空又问云雾之中究竟有些什么。 老道说:“究竟有些什么,贫道也没进去看过,九百多年以前,曾有天坠异象,一个巨大的流星落在那里,本来那里有个村庄,村民都是三国乱世之时避战祸于此,村庄正被流星击中,玉石俱焚,男女老少没有一人幸免。” 我听得有点毛骨悚然,问老道:“道长,那里是不是闹鬼?” 老道摇头说:“这里是仙境,阳气最重,不会有鬼。只是那从天而降的流星里面似乎有些怪物,不在天地五行的胎卵湿化之中,好在它们离不开那片雾气,贫道喜欢清静,也没进去招惹它们。” 碟空问道:“有没有路可以绕过去?” 老道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交给碟空:“想要上山,无路可绕。不过贫道善会观人面相,依贫道所见,阁下相貌不凡,上应天星之命,这本册子就赠给阁下。三位进入那片云雾之前,会先经过一片湖泊,湖中也有个道友,和贫道颇有些交情,三位向他出示这本册子作为信物,他自然会带三位过去。” 碟空大喜,说道:“除了小僧的师父,人人都说小僧长得丑,那些俗人自然不懂天道,万万想不到小僧竟然还是天上的星星下凡。敢问道长,小僧是文曲星,还是武曲星?” 老道微笑说道:“阁下上应天丑星。”老道怕碟空尴尬,急忙取出山泉野果,分给众人食用。 山泉清澈凉爽,野果不知是什么果子,入口脆爽滑甜,像是西瓜。 我一边吃果子,一边凑到碟空身边,问老道给他的册子是什么内容。碟空拿给我观看,封皮上四个大字《风雨来记》,再翻看里面的内容,全都是像蚯蚓一样的符号,半点都看不懂。 众人问那老道来历,原来他是古时得道的高士,曾在昆仑山修炼异术。盘古开辟之际,世上就有一对仙瓶。据说世上的神仙都从瓶中而来,又因古瓶为昆仑山西王母所有,故名为“昆仑瓶中墟”,也就是后世典籍中记载的“昆仑之墟”。这老道在深山中采药服食,结识了一个朋友,那朋友虽是给昆仑西王母看守仙瓶的奴隶,却最喜自由自在,受不得拘束之苦,这老道就设计助他盗了仙瓶逃出昆仑,又将此瓶藏于洞庭水府。两个人寄身于瓶中仙境潜心学道,再也不理世事,虽然与世隔绝,倒也乐得逍遥自在,奈何瓶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也不知住了多少个年头了。 老道士让我们去寻的那位道友,就是当年与他一同躲入瓶中仙境的朋友。仙境虽好,却不是久恋之所,三人千恩万谢辞别了老道,继续前行,一路上层林尽染,翠色迷人,不过道路却越来越难行走。我们拨云寻道,越岭攀藤,每前行一段,都要费很多周折。不过我们自从吃喝了老道所给的野果和山泉之后,身体轻盈,道路虽然艰难,并不觉得疲劳。 我问释明长老那天坠流星,里面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会不会是外星人。 释明长老也不知道究竟,说道:“老衲只是看出那片妖云不祥,里面的生物是些什么,可就看不透了。多亏了那位道长指点,咱们务必要小心谨慎。” 碟空说:“小僧也和张施主的看法一致,听上去,确实有些像是UFO。” 三人边说边走,不觉之间到了一处山丘之上,俯视坡下平野,千里在目,中间一座高山拔地而起。 以前在远处看到山下的一大片云雾无影无踪,也没见到老道提起的那一片湖泊。 碟空说道:“那老道是不是骗了咱们?白白地被他吓唬一番。哪里有什么云雾湖泊?他也真能胡编乱造。” 这时从山脚处转出一个樵夫,背着一捆山柴,穿着古人的衣履,见了我们三人就问:“你们三人,从何而来?” 我不知他是何人,心想还是别跟他说得太详细了比较好,不然谁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于是答道:“我们是从外边来的,想去前面山上。” 樵夫卸下背后负的一捆木柴说:“既是外间来的客人,不如随我到村中稍作歇息,再走不迟。小人家中有昨日在山中猎得的鹿肉,十分新鲜,小人这就烤了鹿腿款待佳客。” 碟空听得直流口水,连连称妙,这就准备跟那樵夫回家。 释明长老一把拉住碟空,问那樵夫:“这位施主,不知你家在何处?” 樵夫笑道:“老人家莫不是老眼昏花?小人就住在这处村中,三位已到了村口,怎么视而不见?” 我心起疑,举目一看,面前十几米远就是一片村落,有大小百余间民宅,村民们有的在村中闲坐,有的扛着锄头要去田间劳作,有些孩童在到处玩耍,其中鸡犬相闻,炊烟四起,一片祥和的田园风光。我揉了揉眼睛,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刚才没看到,莫不是我眼花了。 樵夫见我们三人站着不动,就笑嘻嘻地来拉我们,连说:“客气什么,小人这里民风纯朴,自古就好客,如有客人路过,务必要尽地主之谊。” 释明长老说道:“阿弥陀佛,先前听一位道长说起,这处村庄已被天坠毁坏,怎么却又完好无损?” 樵夫还没回话,从他后边又走出一人,青袍青巾,正是先前见到的那位老道。老道笑着说:“三位莫怪,刚才贫道与三位开个玩笑,快请进村中叙谈。”同樵夫一起拉着我们就要进村。 释明长老大喝一声:“咄!孽障,岂能瞒我天目。” 随着释明长老一声大喝,一阵浓重的白雾瞬间弥漫开来,老道和樵夫软如无骨地瘫倒在地,从他们的衣服中散出两团黑雾,从浓雾深处又有一团团的黑雾朝我们飘来。 碟空大叫:“不好,咱们快往回跑。” 三人转身往回逃跑,四周都是白茫茫浓重雾气,偶尔看到其中有一团一团的人形黑雾闪现。 释明长老一边跑,一边对我们说道:“那道长没有骗咱们,是咱们走错了路,先前一片洼地难行,咱们没有直行,是绕着走的,错过了湖泊。现在咱们已经误入了那团云雾之中了,刚才所见到的都是幻觉。” 我问道:“长老师父,那些黑雾是鬼吗?” 释明长老说:“绝不是,老衲也不知它们是什么,但是它们都有强烈的煞气,绝非善类。” 碟空说:“刚才小僧就说了,那些家伙肯定是外星生物,咱们见到的村庄和人类都是外星人搞的视觉屏障。小僧以前卖盗版DVD时在电影里见得多了,它们科技发达,咱们不是对手,现在只有逃命的分了。快跑,快跑……” 还好我们只是进了那片白雾的边缘,跑了没多远就离开了这片雾气,里面的无数黑影也不再追赶。我们跑回到之前的山丘上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望去,一片厚厚的云雾完全遮蔽了山下的平原,若想上山,除非肋生双翅。 释明长老说:“咱们不可在这附近停留,离得越……” 话未说完,从身后的云雾之中伸出一只漆黑长长的手爪,只有三个手指,一把抓住了释明长老,还没等我和碟空反应过来,就把他拉进了雾中。 第二话 风雨来记 那一片神秘的云雾,在外边看去,就如同一大块雪白的棉花,实在太浓了,给人一种凝固的错觉。 我们已经跑出云雾之外二十几米,没想到云雾中伸出一只干枯发黄的三指怪爪,释明长老又被拉进了雾中。 释明长老的身影刚刚被云雾吞没,也就在这一瞬之间,一个巨人骑着一只怪兽犹如一阵旋风也似从我和碟空身边掠过,冲进那团云雾之中。 转瞬又拨马冲出,我们瞧得分明,不是巨人,是一只巨猿,遍体长满棕色的长毛,身高将近三米,胯下骑着一只麒麟,头生双角,鼻孔中喷出火焰,全身鳞片闪闪发光。 释明长老被巨猿横放在麒麟背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眨眼工夫。我和碟空正惊得呆了,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那骑着麒麟的巨猿赶到身前,一手抓住一个,拎在半空。 耳中只听到巨猿一声咆哮,如雷震长空,麒麟甩开四只风火蹄,狂奔而走,顷刻间到了一处平湖之畔。巨猿把我和碟空二人扔在地上,我眼冒金星,双足软得像是面条,站立不起来。 巨猿又把释明长老从麒麟背上取下,那麒麟长嘶一声,奔入远处林中。 碟空担心师父安危,急忙过去查看,还好长老虽然昏迷不醒,但是呼吸平稳,没有生命危险。 巨猿指了指我们三个,双手比比画画,似乎是在打手势询问我们从何而来。 我用手比画了一个瓶子的形状,示意我们从瓶子外边的世界来,然后指了指远处的山峰,告诉巨猿,我们三个,想去山顶。 巨猿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没戏,上不去。然后又指了指山下的云雾,张牙舞爪地做个鬼脸。 以我的理解,它可能是在说山下有怪物,危险,没有路上山。 这时,碟空想起道士给他的书来,于是取出那本《风雨来记》给巨猿观看。 巨猿翻看了几页,连连点头,然后用手在自己下巴上做出抚摸胡须的动作。我和碟空大喜,也摸着自己的下巴,做出捋胡子的动作,同声说:“没错,就是那位老道长。” 巨猿翻开书本的一页给我们看,指着一行蚯蚓般的文字。我和碟空大眼瞪小眼,浑然不解它是什么意思。 巨猿不再理睬我们,转身抱起释明长老就沿着湖畔走去,我跟碟空不知所措,但是它不像是有恶意,只好跟在它身后。巨猿将我们引至一处洞穴,洞口石壁上劲书三个大字“龙骨洞”。 碟空心中有点嘀咕,小声对我说:“张施主,你看这大马猴究竟想做什么?会不会将你我二人当成夜宵吃了?” 我也心中没底,对碟空说:“我现在也有点蒙了,那大猩猩已经抱了释明长老进了山洞,咱们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看看,见机行事便是。”随即也一起迈步进了山洞。 那洞空间广大,也不太深。地面上白花花的一大堆动物尸骨,一节一节长长的脊椎,头骨有角。我问碟空:“这世上还真有龙这种生物不成?” 碟空说:“这里连外星人都有,相比之下有龙也不足为奇了。小僧现在感觉眼花缭乱,再多长十个脑袋也想不出这瓶中世界究竟是什么道理。” 巨猿任凭我二人在旁边胡说八道,它把洞中的龙骨一块块地全部搬到洞外,随后将《风雨来记》翻开,口中发出怪异的声音,似乎是在念动咒文。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间浓云泼墨,雷声滚滚,下起瓢泼大雨。雨水淋在龙骨上,龙骨缓缓震动,一声惊雷,地上的散碎骨骸变做一条白骨巨龙。没有血肉鳞片,就像博物馆里恐龙化石一样,全是白骨。 巨猿抱住释明长老跃上龙背,一挥手,示意让我和碟空也骑上来。 我们此时只有听喝的分了,于是战战兢兢地爬上白骨龙的后背。紧紧地抓住龙骨,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碟空大惊:“小僧有恐高症,您务必让它飞得低些。”我也极其害怕,心中暗骂:“连条他妈的安全带都没有。” 不容我们多想,白骨龙一声不发地腾空破云而起,在雨雾之中向那山顶飞去。 白骨龙好比是一架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云霄飞车,在大雨震雷的空中忽高忽低地急速飞行。 闪电就在我们左右出现,雨点打得皮肤生疼,吓得我和碟空拼命抱紧龙骨,闭起眼睛不敢往下去看。有时龙骨咯咯作响,小块的骨头不停地从骨架上掉落。我有种预感,这白森森的骨头龙可能随时都会在空中散架。 巨猿却没有半分惧色,在风雨中大声狂吼,吼声几乎压倒了雷鸣。 终于飞到了山峰之巅,我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没在半空掉下去,总算是安全到站,这下回去之后可有得吹了。 我正得意间,巨猿伸出巨手抓住我的领子,把我从龙骨上扔了下去。 我大吃一惊,怎么不等降落就直接把我扔下去?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摔到了地面。好在白骨龙距离山顶的地面只有五六米,饶是如此,也被摔得浑身疼痛。 我揉着身上疼痛的地方悄声咒骂巨猿太过粗鲁,这时听得半空中一人大声叫喊:“万万使不得……小僧……”话音未落,碟空也落在我的身边,疼得龇牙咧嘴。 龙背上又有一个人影落下,正是昏迷不醒的释明长老,也被巨猿从半空扔将下来。 碟空和我担心老和尚没有意识,如果大头朝下地摔下来,虽然不高,也得撞断颈椎而死。急忙过去接住,释明长老本就身材高大,虽然年纪老迈清瘦,但是从空中下坠的力量仍然不小,刚好掉在我和碟空的身上。我们被连摔带砸这一通折腾,搞得全身筋骨欲断,躺在地上,连呻吟声也发不出来。 巨猿从空中低头看了看我们,它似乎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满意,“哈哈哈”连声怪笑,随即在龙背上一声长啸,又顺着来时的方向飞了回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随着白骨龙远远飞走,刮起一阵清风,天空中的阴云大雨一扫而光,暮色黄昏,玉兔东升,已经快到晚上了。 我起身查看释明长老的情况,他仍然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双眼微阖,若是未从五道将军去,定是无常二鬼催。 我对碟空说:“老师父的情况不太好,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把老师父送到医院。” 碟空也很焦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见有条碎石铺成的道路通向山顶一片林中,说道:“这条路似乎是人工铺成的,咱们就沿路去寻那山顶宅院的主人,他们既然在此居住,多半也有仙法,说不定可以救小僧的师父。” 第三话 冷香堂 于是我和碟空背起释明长老,顺着碎石小路走向山顶的密林。经过一条林带,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红墙粉壁的古朴院落出现在面前,院门紧闭,墙上匾额写有“冷香堂”三字。 我们沉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经历了不少波折,终归是到了这里。不过释明长老能不能得救,我们能不能回到我们的世界去,还都是未知数,这些答案还要等见到这里的主人才能揭晓。 碟空对我说:“善哉善哉,只盼我佛慈悲,这里的主人千万不要是那大马猴一样的粗鲁莽撞才好。” 我说:“也搞不好可能这里的主人是那只大猩猩的情妇——一只母猩猩,咱们还是小点声说话吧,那些家伙能听得懂咱们的语言。被它们听到,怪罪起来,咱哥俩也真就没脾气了。” 碟空说:“张施主见识不凡,说得极有道理,大马猴们也不需使别的手段,只要再将你我二人再当做不带伞的空降兵,从空中抛下来,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我们背着释明长老,边说边走,已到了门前。我正要去叩门,忽听背后有个女子说话:“你们这三个贼秃,满口污言秽语,竟敢对我家主人不敬。” 我们转身一看,见是两个小小的红衣少女,身高只有四寸左右,约和成人的一根手指相当,眉目清秀装扮古雅,正在气哼哼地看着我们。 碟空口打佛号:“阿弥陀佛,二位女施主,我们这里只有两个贼秃。”然后用手一指我的脑袋接着说,“另一位并不秃。” 这下糟了,本来我们就是有求于人,却因为我和碟空不修口德,反而先得罪了她们。 两个只有手指高矮的红衣少女对我们怒目而视,其中一个说道:“那个有头发的贼人最是可恶,我家主人在此居住多年,从来也没得罪过你,你竟然满嘴胡言乱语,说我家主人是母猩猩。” 我赶紧解释:“二位神仙小妹,你们听错了,我是说这里的主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不是吃香蕉的那种猩猩。” 红衣少女对我的解释无动于衷,举手一挥,“嗖嗖嗖”几声,从院中飞出十数枝植物的藤蔓,都有儿臂粗细。这些藤条都像是有生命一样,径直地向我们卷来。 我急忙着地一滚,躲开缠向我的藤蔓。碟空慌乱之中没有躲开,被藤蔓卷个正着,捆作一团,挣扎不得。碟空大惊,连叫:“张施主,快来救命!” 一个红衣少女说道:“这个贼秃长得很丑,看来也不是好人,先在他的秃头上撞十个大包再说。”指挥藤蔓甩动,把碟空的身体横起来,像寺庙里撞钟的木头一样朝院墙撞去。只撞得一下,刚才还大喊大叫的碟空就没了动静。 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红衣小人儿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留情,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更不容我们辩解。我也恼怒起来,哪里还管得上能不能从瓶中世界出去。最近我一直被噩梦纠缠,心浮气躁无处发泄,此时见到这两个红衣少女蛮横无理,心头一把无名火再也按捺不住,便动了杀机。 当下便不多想,脱下脚上穿的球鞋,用鞋底像拍苍蝇一样,照准两个红衣少女拍去,恨不得一下子把这两个小妖精拍成肉泥。 双方正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柔动听的女声叫道:“且慢动手。”未见其人,先闻到一股似梅似兰的异香沁人心脾,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挥舞的球鞋,转头去看,宅院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绝色的蓝衣少妇,樱口喷香,花容含笑,旷世真无其双。 我哪里见过这等美女,一时看得呆了。碟空倒在地上,闻到花香,也清醒过来,看到蓝衣女子的绝世风采,双眼冒光嘴里不停地念佛。 两个红衣少女异口同声说:“姐姐来得正好,不知哪里来的这三个贼子好生无礼。” 蓝衣少妇微笑说道:“三位远来是客,这两个小婢不懂礼法,得罪莫怪。” 我心中的火气早就烟消云散,忙说:“哪里,哪里,这两个小美人十分可爱,我们是闹着玩,当不得真。” 蓝衣少妇说道:“世人称呼我为蓝娘子,这冷香堂正是舍下,如蒙三位不嫌,请入内堂,备下酒菜款待。”说罢举手一指,捆住碟空的藤蔓自行松脱,碟空结结巴巴地连声道谢。 当下,蓝衣少妇在前引路,我背起释明长老,碟空在后搀扶,两个红衣少女撅着嘴跟在后面,一行人都进了冷香堂。 从外边没看出来,冷香堂里面似是一整块巨石镂空雕成,里面房屋桌椅全是石头,做工精巧,宛如天成,石壁上的石纹天然形成如画,人物山水,神色生动,真是鬼斧神工。 转过影壁,行到内院,举目望时,四面云窗寂静,彩霞满阶,花草缤纷。引至一个阁子之前,推开朱户,房中迎出一个男子,年约二三十岁,形容清消,目若寒星,神色间隐隐含有一丝阴郁。他头上挽个发髻,身穿紫袍,见了我们拱手相迎,先把释明长老扶到客室床上休息,然后将我们请进堂内,摆上茶果点心。 经蓝娘子引见,这名男子正是她的丈夫,姓丁名川,字九梅。夫妻二人在此避世隐居,已经将近千年。 我和碟空也自报家门,双方又重新叙礼。我说起从瓶外世界来此的种种经过。丁川说道:“那山下的云雾确实让人着恼,只是不知它的究竟,难以对付。与二位同行的那位长老曾被捉进云中,至今昏迷不醒。我适才看过,并无大碍,这里有我家娘子自制的丹药给长老服下,静养片刻即可痊愈。” 丁川取出丹药给释明长老服用,释明长老的呼吸又重新趋于平稳,面色也逐渐红润,沉沉睡去,料想已无大碍。随后我们返回厅内,丁川吩咐开出酒宴,款待宾客。 我心想还是客气客气吧,于是说:“我们到此已经是多有叨扰,不用如此麻烦,有能饱肚的,随便来点简单的就行。” 丁川对我说:“自从我到了此处,就没有外客来过,在三位之前,我是最后一个进到这瓶中仙境的人。此间虽好,又有娘子相伴,但是却不胜寂寞清静,好不容易有客人到访,怎能不好生款待。” 说话间那两个手指般大小的红衣少女,此时都变成常人大小,摆出酒席,皆是美食美器。蓝娘子在旁相陪,丁川兴高采烈地和我们连干数杯,高谈阔论,大呼畅饮。 碟空在席间问起如何能离开瓶中仙境。 丁川说:“仙瓶同我有段奇缘,至于这瓶中仙境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三位若想离开,倒也容易,只要跳入后院的一口缠缘井便可。但是凡人进来瓶中仙境很不容易,留在这里可以长生不老,三位不如也留下同丁某做个伴,不必再回尘世上受那生离死别之苦。” 我心中暗骂:“这家伙自己有个美女老婆,就不考虑别人的生理需要。碟空师徒两个和尚也就罢了,我留在这也当和尚吗?虽然另有两个红衣少女,但是那两个小妖精忽大忽小,而且十分刁蛮,更何况双方已经结了梁子,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我正自胡思乱想,只听碟空对丁川说道:“丁施主久在这里清居避世,不知外边世界的变化。当今世界,科技发达,人类可以上天入地,遨游太空宇宙,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空前发达。小僧最喜欢看美国的好莱坞大片,只是此一节,就十分的割舍不得。在外边那花花世界中,人生匆匆数十载转眼即逝,虽然活得辛苦短暂,倒也精彩。我们都是贪恋红尘俗世的人,所以枉费丁施主一番美意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张施主必然也是此意。” 我连忙随声附和,不过长生不死的诱惑力也是很大的,于是我最后又补上一句:“等我们老了再来不迟。” 丁川自古已住在瓶中,听不懂碟空所说的内容,只得表示惋惜。不过丁川为人豁达,也不再多问,与我和碟空推杯换盏,各自倾心吐胆,述说肺腑之事,三人言语投机谈得贴切,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丁川说起北宋末年,他同这瓶中仙境的一段往事,我们听得目眩神驰。 第四话 算卦 丁川,字九梅,只因在身上文绣了九朵梅花,也得了个诨号唤作“九朵梅”。祖籍东京汴梁,家境豪富,父母早亡,由其兄长丁天将他带大。丁川生来不甚好读书,只喜欢斗鸡跑马,使枪抡棒,结识了不少市井之徒,整日喝酒打架,招摇过市。 其家宅中常有异象,夜半砖隙间有白虹冲天。丁川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丁家翻修旧房,在地下掘得一石匣,内有小宝剑一柄,剑鞘剑柄古意盎然,铜纹斑斓。剑长仅一尺,虽年代久远,仍然锋利无比,观之寒气逼人。 丁川觉得好玩,就把剑放在自己房中,一得空闲,就取出把玩不休。 一日深夜,丁川被吵醒。静夜之中,放在桌上的小宝剑自匣中鸣动不止,有白气如云。丁川颇觉奇怪,随即穿衣起床查看。 这时,有群盗窥视丁家财产,越墙而入,丁家举家慌乱不知所措,丁川抄起单刀迎敌。丁川虽然喜欢舞刀弄枪,多曾拜师,但一直不得高人传授,也缺少临敌经验,以寡敌众,立刻就落了下风。黑夜之中,忽见小宝剑从房中飞出,在院中飞舞,窸窣几声轻微的响动,群盗大乱,盗首发一声喊,率众纷纷逃遁。 丁川检视地上,小宝剑插在院子正中,地上有断发无数,看来都是被宝剑削断的盗贼头发。 至此,丁川才知此剑为宝,从此藏于室内,秘不示人。 此后无话,夏尽秋至,冬去春来,糊里糊涂又一年。 适逢庙会,丁家兄弟一起到街上游玩。北宋末年的东京,乃是天下第一个钱粮浩大、人口稠密、生意兴隆的去处,只见街市上人头攒动,五行八作,说书卖艺,吹拉弹唱,商贩游人摩肩接踵。 丁天比丁川大了十五岁,为人最是宽厚慈祥,若在开封府提起丁天丁员外,人人都要挑起大拇指称善不已。 此时,丁天带了丁川,在庙会上闲玩一回,走得口渴,正瞧见不远处有间酒楼,丁天说:“咱们兄弟两个去那酒楼之上喝几杯水酒也好。” 于是兄弟二人迈步上了酒楼二层,店中小二摆上酒水菜品。丁川最嗜饮酒,先饮了一碗,赞道:“好酒,想不到这酒楼不起眼,所卖的酒却是十分甘醇的佳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丁天又老调重谈,对丁川说道:“兄弟,爹娘走得早,俗话说长兄如父,我这做哥哥的话你不可不听。你今年也一十八岁了,不可再在街上和那些浪子泼皮们厮混,回头给你说门亲事。你尽管放心,为兄定为你寻个名门闺秀,品貌出众的,绝不能委屈了你。” 丁川老大不耐烦:“哥哥再也休提什么成亲娶妻之事,倘若是觉得我在家中给你添了麻烦,我过几日搬出去住就是。” 丁天苦口婆心地规劝,丁川充耳不闻,无奈之下,只得不再提婚姻之事:“既是如此,也不勉强于你。只是你整日游手好闲也不是回事,不如我使些银钱,你学做些生意,也算是学些个将来能安身立命的营生。” 丁川一口饮干了杯中酒,豪气冲天地说道:“哥哥便是始终不知我的心意,弟只想投军建功,到边关上凭着一刀一枪,打一番事业出来,日后也好图个封妻荫子,给咱们丁家家门光宗耀祖。” 丁天不以为然:“当今天下,狼烟四起,北有大金的虎狼之师屡犯宋境,又有西夏虎视眈眈,境内反贼蜂起,血肉之躯,多捐于野。你以为军阵杀伐之事像你在街上打架那么儿戏吗?俗话说兵凶战危,君不闻古来征战几人回?咱们丁家,人丁凋零,我没有子嗣,只有你这一个兄弟,从军之事万万不可。” 丁川给兄长满了一杯酒,说道:“正所谓乱世方才英雄辈出,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值此国家危难之际,理应挺身而出,岂能畏惧生死。过几日,东京殿帅府殿前都指挥使要亲自在校场选拔禁军军健,届时我便欲前去投军。我心意已决,兄长不必劝阻。” 书中代言:禁军,是宋代军事力量的核心部分,军卒身高体重都有严格要求,按现在的度量单位来讲,就是要达到一米七七以上,方能入选,最是雄壮威武。禁军是赵氏王朝的老本,这支部队的前身,乃是宋太祖开国之时的百战劲旅,战斗力为全军之冠。其规模在不同时期也不等,最多时编制为六十余万,最少时也将近三十万。 兄弟二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争得面红耳赤。正在此时,忽听身旁有一人说道:“性命已将不保,不知大难临头,还兀自争执不休,真笑谈也。” 丁氏兄弟听得奇怪,回头去看,只见酒楼的楼梯上走上一位卦师,头戴青巾身穿皂袍,容貌清癯,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自己打了一面幌子,上写:赵半仙测字解签看相摸骨看风水卜算大流运卦,不灵则分文不取。 丁川闻言大怒,对那卦师说道:“算命的,你刚才是不是在取笑于我?莫不是想领教本少爷这一对拳头的软硬?” 卦师说道:“这位官人好没道理,我自说自话,与你何干?” 丁天见来人言语奇特,颇为不凡,连忙拦阻丁川,拱手抱拳行礼:“舍弟言语无状,还望先生海涵。敝人冒昧,有一不情之请,想请这位先生同坐,敬上水酒一杯,不知可否赏脸?” 丁天请卦师赵半仙入座,吩咐店中伙计重置酒菜,亲自为赵半仙满上一杯,说道:“先生随意,不必拘礼。” 对饮三杯之后,丁天问道:“有劳先生,可否为舍弟摸骨看相,占卜来日运数。” 赵半仙仔细端详了一番丁川,捻着自己的山羊胡说道:“阁下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天庭饱满,鼻直口阔,鹰视狼顾,真乃威风八面之相也,生此面相可拜上将军。” 丁天大喜:“若真如先生所言,日后我家兄弟裂土封王,出将入相,断不忘先生指点之德。” 赵半仙摇头说:“别急,在下还没说完,尚有一些不吉的言语,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丁天听到这里有些犹豫。丁川满不在乎,说道:“但讲无妨。” 赵半仙直言道:“然而阁下之命运不济,偏生得一身煞骨,面相虽佳,奈何骨相太凶,日后劫数重重,必不能寿,定会英年早逝。”言下之意,颇为惋惜。 丁天闻言忧心忡忡,忙问:“敢请先生为舍弟指点生路,必有重谢。”随即从怀中摸出两个二十两一锭的大银放在桌上,说道:“今日出来得匆忙,只带得这些许银两,稍后回家再有重金相酬。”言毕泪如雨下。丁天一直迷信,实在是担心兄弟有个三长两短。 丁川对兄长说道:“哥哥何必如此,生死之事自有天意。只凭着这先生的一番言语,也未必当得真。若是真的命数已绝,就是咱们倾家荡产也是回天无力。假如使些银钱就能不死,那这世上的不死之人未免太多。” 赵半仙对丁川肃然起敬,说道:“阁下了身知命,远远强似那些个凡夫俗子。世人常说命运、命运,却不知命运为何物。命有命格,运有运数,就如同这杯中酒,杯就是命,杯中的酒就是运,运可变,命不可改,然而气数运数之多寡,也始终是在本命的格局之内。阁下命格太奇,对冲对煞,其实也未必近年就死,只是必然不会超过八年之限。” 丁川笑道:“先生过誉了,原来我尚有七八年阳寿,这已经是很幸运了,如果庸庸碌碌地就算再活上七八十年,也是乏味。” 丁天叹道:“七八年如何够?再过七八年,我兄弟也才二十六七岁,不到六十便不算得享天年,何幸之有?我娶妻多年,不曾有后,丁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全指望舍弟。求先生务必指点一二。” 赵半仙不答,满饮一杯,对丁天说道:“时辰不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耽。另有一言相劝员外,此后一年之中,员外切记不可出家门半步,否则大难将至。在下这就告辞了。”说罢也不取桌上的银两,飘然下楼,口中念念有词:“天道福祸有定数,阴阳两仪四象悬,先去之人不自知,等你问时却不问……” 丁天丁川听他口中所言,似有隐意,连忙追下楼去,但见酒楼外人潮似海,哪里还寻得见赵半仙的踪影。二人茫然四顾,若有所失。 第五话 镇宅宝剑 从庙会归家之后,兄弟二人谨守赵半仙的指点,丁天从此就不出门,静在家中度日,好在家财殷富,不愁生计。 丁川也担心兄长有甚闪失,于是暂时放弃了从军的念头,只在家中习武练拳,守护兄长,武艺大有进步。 然而此后诸事顺遂,并无什么灾祸。过了九个多月,在酒楼上同赵半仙的一番谈话,也就慢慢淡忘了。 这日丁川约了三五个教头去城外比拳,丁天自在家中,到得晚间睡觉之时,丁天得一异梦。 梦中有人叩门,丁天闻声开门,见有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异冠的年轻书生立于门外。 书生一见丁天,纳头便拜,连呼:“员外救我。” 丁天最是心善,见这书生仪表非俗,心中更有好感,于是问道:“这位秀才,休要惊慌,不知你是何人,遇到什么危难,又想让我如何救你?你且细细道来。只要丁某力所能及,必不负君所托。” 书生拜倒在地,说道:“我是长江之中的白龙,日间应邀去黄河郎君府上饮酒,只因贪杯,喝得口滑,大醉而归。途中困倦,化作金鳞鲤鱼睡于汴梁城边的运河之中,不幸被老渔翁所获。也是小龙命里该当有此一劫,明日免不了要在厨中被刀剐锅烹。”言毕挥泪如雨。 丁天于心不忍,问道:“不知尊神想让丁某如何相助?我定当竭尽所能。” 书生泣道:“闻君最善,故托梦求救。明日早上,城中南十字街鱼市上,有金鳞金瞳巨鲤即是我所化。求仁君出资买下,放生江中,此恩永不敢忘。” 丁天欲待细问,梦却醒了。虽是南柯一梦,却颇多怪异之处。 一早起来,丁天就匆匆赶往南十字街鱼市,果然见市上有一苍髯老叟,持金鳞大鲤一尾,要价极高。丁天依其价买下,放归河中。 在回家的途中,丁天猛然想起赵半仙的话来,一年之内不可出门半步,否则大难临头,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加快脚步而行,心慌意乱之际却撞到一个行人身上。 丁天看了一眼,原来那人是个年老的尼姑。老尼也不说话,只是用两道冷冰冰的目光打量了丁天一番。丁天心中并未多想,道歉之后,继续赶路。 回到家中之后,刚好丁川也从外边回来。丁天说起梦中所见和早上买鱼放生之事,兄弟二人皆惊奇不已。好在丁天出门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看来那赵半仙所言当不得真。 正自庆幸,老管家丁福来报,门外有一老尼化缘,给她米粮却不肯收,赶她她也不走,口中所言甚异。 丁氏兄弟来到门前,见一老尼站在门外,正是丁天从鱼市归来时撞到的那位。丁天施了一礼,问道:“这位老师太,可是来化缘的?” 老尼不看丁天,仰头观云,淡淡地答道:“正是。” 丁天心想这老尼好生无礼,我行礼问你,你却不肯用正眼瞧我。但是丁天心地宽厚,也不介意这些枝节,又问道:“刚才管家是不是布施的粮米少了?师太莫怪,我这就让他多取些来。” 老尼姑依然毫无表情地说道:“贫尼不化粮米。” 丁天说道:“啊,是我糊涂,原来师太是来化银钱的。如此甚好,我前几日便欲捐助金银重修观音大士的法像,正巧师太前来,我这就命人去取银两。” 老尼姑说道:“贫尼也不化银钱。” 丁天还未答话,旁边先恼了丁川。丁川对老尼说道:“我家布施的和尚尼姑成百上千,却不曾见过半个似你这般傲慢猖狂的老杀才。若要银钱粮米便要,若不肯要就快快滚开,休得在此纠缠不清!” 丁天是一心为善的男子,最信佛道,对丁川说:“兄弟不可如此!她是个出家修行的人,又不曾受用过半分,不可对她出言不逊。”转头又对老尼说道:“师太自称来此化缘,既不要粮米,也不要银钱,却又究竟想化何物?在下最爱结善缘,只要我这宅中有的,师太尽管取去便了。” 丁川火冒三丈,对兄长说道:“哥哥恁地糊涂,你我兄弟的性命也在这宅中,她如想要也给她不成?” 老尼不再望云,转头用如寒冰一般的目光盯着丁天的脸,说道:“如君所言,贫尼正是要化去你家那口镇宅神剑。” 丁天被她目光所慑,全身竟动弹不得,无法说话。 丁川怒道:“不可,此剑是我家中至爱的宝物,如何肯随便予你。你若再不走开,先教你吃我一顿好打。” 老尼嘴角上似乎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说道:“贫尼看上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手的,只是明人不做暗事,故此先知会你兄弟二人。” 丁川怒极,就想上前放对,哪知脚步移动不得,口中也发不出一丝声响,木雕泥塑般地立在当地。心中暗道不妙,想必是中了老尼的妖法了。 兄弟二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眼睛还可以使用,见老尼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念诵咒语,房中飞出一道白光,正落入老尼口中。 老尼吞了白光,也不再去理会丁家兄弟,转身缓缓离开。无多时,丁川觉得身体恢复正常,急忙向老尼离去的方向追赶,却失其踪迹。 丁氏兄弟没追上老尼,悻悻而回,到丁川房中取出装小宝剑的石匣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宝剑不知去向,料来那道飞入老尼口中的白光正是宝剑所化。 丁天捶胸顿足,说道:“上次强盗来袭,多亏这口宝剑显灵,退去贼氛,不料今日被老尼夺去,若再有盗匪至,你我兄弟死无葬身之地矣。都怪我不听赵半仙的劝说,结果惹得祸事临门。我死不足惜,只恐连累兄弟。” 丁川劝道:“哥哥也不必担心,剑虽神异,却本就是无意间得来之物,得之不足喜,失之也不足为忧。如今我的武艺早已非寻常人可比,休说是十几个草寇,就是那北国的千百金兵金将,也近我不得。有我在此,定保得哥哥平安。” 口中虽是如此说话,其实丁川心里端的没底。是夜,丁川挎了腰刀,提了熟铜棍,带了三五个家丁于院中巡视。 到了三更天,家丁们年老体衰,熬不得夜,哈欠连天。丁川嫌这些家丁没用,把他们都轰回去睡觉。自己一个人在院中,见静夜沉沉,天上好一轮明月照得四下里明亮如昼,于是脱去上衣,赤了膀子,拽起熟铜棍,拉开架式练了一趟六十四路的飞龙棍法。这套棍术创自宋太祖赵匡胤之手,当年太祖皇帝凭一条亮银蟠龙棍,打遍天下八十四座军州,创下了大宋帝国的基业。故此这路棍术在民间广为流传,习武之人无不会用。丁川去年曾得高手指点,颇得精妙要领,此时在月光下将铜棍舞成一片金光,越使越是得心应手。 正使到发处,忽听院中角落有人喝彩:“好棍法!” 第六话 白龙献宝 丁川侧头循声望去,却见月下一个身穿白袍眉目俊雅的年轻书生,手摇纸扇笑吟吟地站在院子角落。那书生见丁川看他,于是抱拳行礼,说道:“令兄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特来叩谢。见兄台正在使棍,不觉看得兴起,忍不住喝出彩来,兄台切勿怪罪。” 丁川见院门紧闭,高墙横亘,心想这个文弱的秀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这秋高气爽的时节扇什么扇子,不免心中起疑,便欲上前盘问。正巧丁天闻声从房中走出,见了那书生,喜道:“尊神驾临,幸甚,幸甚。” 书生见了丁天,跪倒磕头,说道:“恩公在上,请受三拜。” 丁天连忙将书生扶起,同丁川说起经过,这位书生就是日前梦到的白龙神。丁川心中有气,心想都是你这白龙自惹麻烦,偏来求我兄长救你,让我家失了护宅的宝剑。但是见那书生谈吐清雅,坦诚率直,倒也发不起火来。于是双方就于院中剪拂,请入内堂说话。 书生取出一只古瓶,对丁氏兄弟说道:“全凭恩公仁义,才得以活命,我龙宫中自古就有一件珍奇宝瓶,特来献给恩公,略表心意,请恩公不可推辞。” 丁天接过古瓶观看,那瓶质地绝美,瓶身图画惟妙惟肖,有山石流水,花草树木,珍禽异兽,中绘有一仙人,飘然欲出,观之令人惊叹。于是丁天对那书生说道:“这仙瓶太过贵重,我这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等丁天推辞,书生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恩公且听我说,此瓶乃神物也,我今年一百一十岁,年轻识浅,也不知这瓶的来历。只是听故老相传,此瓶中有一妙境,可以避天诛天劫,但是究竟如何进去,没人知道,想来多半只是传说。不过这古瓶是货真价实的无价之宝,恩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无从报答,只有这古瓶相赠。方今天下苍生将有大劫,恩公兄弟二人一切保重,我这就告辞了,若是有缘,日后再求相会。”随后出门无声无息地消失于夜色之中。 丁天丁川二人抱着书生赠送的古瓶,痴痴地站在院中,望着书生身影消失的方向,如梦似幻。 几个月后,屈指算来已过了赵半仙所说的一年之期,始终没再发生什么。 一天晚饭之后,兄弟二人在厅中闲谈。丁川先说了些个街市上听来的见闻给兄长解闷,随后说道:“听人说大名府法华寺有位慧瞻禅师,他曾遍游海内,见多识广,畅晓禅机。哥哥最是信佛,久在家中不免气闷,不如我陪兄长去大名府走上一遭,听那高僧说些佛理也好。” 丁天这一年多来始终在家中闲着,心情也自有些烦闷,听了丁川的话,喜道:“此言正合我意,我也久慕那高僧的清德,总寻思要去法华寺参拜,咱们明日就动身。” 丁天说道:“那龙王赠送仙瓶时说这瓶中有妙境可以避灾,只是不知其法,咱们不如带上仙瓶,到法华寺请高僧指教指教。眼见金兵指日就要大举南下,万一这汴梁城有甚闪失,你我也有个退身之处。” 丁川一拍大腿:“对啊,想那慧瞻法师乃是当世的活佛,他必然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咱们再带上装小宝剑的石匣,匣上多有无人识得的古文,慧瞻法师也许能知道那老尼夺剑的原由。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那老尼是何许人,我定要找她算账。” 丁天叹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老尼姑会使法术,你休要再去招惹她。” 丁川恨恨地说:“会法术又怎样?那老杀才欺人太甚,我趁她不备之时,好歹也要砸她几棍。” 开封府和大名府相去也不甚远,一在河南,一在河北,只是古代交通不发达,算来也需要五六天的路程。 大名府在河北境内。北宋向来有“四京”之说,也就是东京、南京、北京、西京——东京开封府,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北京在北宋时期作为陪都建设,又是军事重镇,其规模和繁华不亚于东京汴梁。 一路上免不了晓行夜宿。从东京到北京,必先渡黄河,丁氏兄弟二人同十几个客商结伴,在渡口处雇得一艘大船渡河。兄弟两个并肩站在船舷处观看黄河的水势。 渡船行得缓慢,只见浊浪滔天,奔流滚滚,吼声隆隆,河水浩荡无边,与远处天际混成灰黄灰黄的一片。低头向下看时,河中一个旋涡接着一个旋涡,令人目眩。 丁天看得胸襟大畅,感慨不已,对丁川说道:“这次出门,即使见不到慧瞻禅师,也算是见了这许多真山真水,真不枉了这几日奔波。” 丁川也被黄河奔流的气势感染,心怀爽朗,答道:“正如兄长所言,如果咱们只在家中闷坐,又岂能见到天地间如此气象。” 二人正自感叹,忽听船舷另一边有人大叫:“快看快看,海市蜃楼!海市蜃楼!” 海市这种传说中的奇观可遇不可期,不是等闲就有机缘能见到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得一见。听到喊声,丁氏兄弟及船上的乘客船夫无不惊喜,一齐向那边望去。一时间,人人看得目瞪口呆。 ※※※ 〖天下讲解:海市蜃楼 海市和蜃楼应该分成两个词,海市多出现于海边,蜃楼出现于大漠戈壁,以及长江大河的开阔地区,在山区出现的则被称为山市。另外也有沙市、鬼市、湖市、江市、蜃气楼等等各种说法,在本篇中不详加分析区别,只取统称“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中的景象,千奇百怪并不相同,有风景,有人物,有城市。但是唯一相同的是,直到今日,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与海市蜃楼中浮现出来的景象相同的地点和人物,这就更增添了它的神秘色彩。 即使到了现代,对于蜃楼奇观的解释,也只停留在“大气光学的折射反射现象”这种初级认知程度。 海市在中国最多见的地方是渤海和黄海相汇的胶东半岛北端蓬莱。 据记载当年秦始皇就亲眼目睹了一回海市蜃楼,天空浮现出海中神山,若隐若现空灵而又缥缈,其中有三位仙人手持两只古瓶,似乎里面装有能使人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所以秦始皇才坚信不移,终其余生,不辞劳苦地寻找仙山及长生不老药。 我记得近年来最壮观的一次海市蜃楼出现在杭州,中央电视台曾经作过报道。 第七话 黄河幻布 黄河水流激荡形成的水雾之中浮现出难以想象的奇观:在天空中有一朵白云,云上站立着一个身穿蓝衣蓝裙的女子,云鬓笼雾,腻颊凝花,其美难以言宣。只见她手持一柄蓝色纸伞,驾了祥云匆匆飞行,身后龙火雷电追逐甚急。 每当身后的雷火迫近,蓝衣女子就用手中纸伞遮挡,龙火雷电一遇纸伞便被弹开。反复数次纸伞破碎,金龙怪爪一探,直取她的头顶。 船上的众人皆被蓝衣女子之美倾倒,见她失了屏障,无不为她担心,都齐声惊呼:“啊呀!” 在龙爪即将抓住她的那瞬息之间,蓝衣女子从袖中取出一物,转身向身后投去,其状如球,色泽深紫,中有闪电围绕,只见一道长长的闪电矫若惊龙。 众人觉得眼前一闪,都被电光晃得眼睛发花,揉了揉眼再看,混浊的水浪波涛翻滚,灰蒙蒙的天空中,杳无一物。 众人良久良久地凝望天际,心中说不出的失落,只盼能再看那女子一眼,最后无望再现,各自摇头叹息。 有个商人说道:“那女子不知是何怪物,被天龙追杀。” 另一个儒生说道:“非也,此女容貌之美,天下绝无其匹,定是天上的仙女私自下凡,激怒了天庭。” 有个粗豪的汉子拿儒生开心,对他说:“我看你这穷酸是墨水喝多了,整日都做梦有仙女下凡,让你搂上一搂,亲上一亲。” 船上众人闻言大笑。儒生涨红了脸,骂道:“真……真他娘的……有辱斯文。” 船上的人都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众人各执一词,有说那女子是妖,有说是仙,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女子是个歌伎,自己在某地亲眼见过,结果自然免不了被其余的人取笑一番。丁天也加入到议论者的行列中。 唯有丁川,手扶船舷,痴痴地眺望刚才出现海市蜃楼的那片天空,思潮起伏,一颗心早已随着那蓝衣女子飞到了远方。 闲言少叙,丁家兄弟沿途走走玩玩,非止一日,到了大名府法华寺。 丁天先在大殿之中上了三炷香,又布施了纹银二百两的香资,同知客僧说明来意,肯求参见慧瞻高僧。知客僧见来者出手豪阔,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知客僧出来说道:“慧瞻禅师恭请居士进礼佛堂叙话。” 到得礼佛堂之中,二人拜见了慧瞻禅师,见那禅师年纪在五旬上下,俨然有活佛五方之态。 先听禅师讲了一回《般若心经》,真是精妙绝伦,半语抛开功名事,片言踢破生死关。丁天听得大喜,连连叩头。 随后各自谈些禅机。丁天便说起一年前在酒楼遇到赵半仙,随后梦见长江中的白龙神求救,又失了镇宅宝剑,以及之后白龙赠仙瓶的种种事端,取出石匣和仙瓶请慧瞻观看。 慧瞻看毕,点头说道:“丁居士端的是极善的人,按理说应当福报深厚,只是古今业说之事不少,不可尽以子虚乌有视之。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若求身心安乐,需一心向善,参透生死方得解脱,不必看重福祸之事。” 丁天见慧瞻禅师禅机深奥,似是让自己不必看重生死,心中一寒,暗道:“啊呀,老天莫不是要我去了?”连忙再问究竟。 慧瞻禅师却不再言论生死,拿起那原来装小宝剑的石匣说道:“这石匣上的古字写得明白,此剑名为鱼肠①,昔日专诸刺杀王僚,用的正是此剑。史书有载,该剑为欧冶大师亲自锻造,造剑时,曾借取天地灵气八百天整,剑气激发时可贯天日,如放在家中镇宅,莫说是强盗草寇,就是妖魔鬼怪也侵犯不得。贫僧估测那位老尼,乃是当世剑仙,见你身上有剑气,知你宅中藏有神剑,故以术化去。” 慧瞻禅师最后说这仙瓶:“在西域听人说起过,这是昆仑山中的上古神物。不过此瓶对凡人毫无用处,只有借修为极高的仙人相助才能进那妙境,而且瓶中至阳,妖魔鬼怪和心术不正的人都是进不去的。想贫僧从六岁出家,至今已五十余载,日日精修,并无半刻松懈,即使这样也远远达不到那种修为,否则也可带同二位施主进去一游神仙妙境。福缘不到,不可强求。” 丁天终于解了心中疑难,仙境虽好,却无机缘得入,虽感惋惜,倒也无可奈何。他见丁川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始终一言不发,怔怔地出神,就对丁川说道:“贤弟,今日你我有缘参见禅师,极是难得,你心中有何忧愁困惑,不妨也请禅师教诲一二,终身都得以受用。” 其实丁川一直在想那蓝衣美女,对刚才兄长与禅师的对话左耳听右耳冒,浑然没有在意。这时听到兄长对自己说话,才回过神来。 丁川请教慧瞻禅师道:“小人失礼,敢问吾师一事,我自幼学得一身使弄枪棒的本领,常思投军报国,不知此去如何?” 慧瞻禅师说道:“昔日太史公论及天下勇士,说世间勇武之人可分四等,前三者是:气勇,血勇,骨勇。气勇之人可于市井之中打架殴斗,血勇之人可从军杀敌,骨勇之人已极可贵,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而观丁川丁施主,当属于万中无一的神勇之人。” 丁川拜伏于地:“吾师过赞了,谅小人无德,怎敢当神勇二字。” 慧瞻禅师把丁川扶起来说道:“我遍游海内,去年曾到得金国燕云之地,金人正厉兵秣马准备南下,现在的形势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我大宋苍生免不了受这一场浩劫。丁施主在此时欲去投军,必不是贪图凭借战功封王拜将,真义士也。我有六句偈语相赠:豺狼重重困虎躯,围城百战始得还,妖氛不扫有劫难,诸行无常心胆寒,跳出金枷登无极,出入闲云满太虚。” 丁川听不懂慧瞻的偈语是何意,恭请慧瞻指点。慧瞻道:“此乃禅机,我不可明说,日后自有分晓处。” 于是丁川将这六句话念了数遍,牢牢地记在心中。 在大名府住了几日,丁川陪兄长各处都游览遍了。丁天思念家中事物,归心似箭。兄弟二人收拾行装打道回府。 离开大名府的第二天途中,两人因为贪图赶路,不仅错过了宿头,还迷失了路径,眼见红日西坠,悲风哀号,路上荒烟衰草,连个人影都没有。 丁天有些害怕,说道:“这荒山野岭怕是有剪径的贼人出没,咱们不如返身往回走。” 丁川把手中的熟铜棍戳在地上,笑道:“哥哥不必担心,我许久不曾与人动手,手中正自瘙痒难当,还巴不得有些没长眼的强贼来剪径,管叫那些个撮鸟们有来无回。” 丁天苦劝,丁川只是不听,只好跟着丁川继续往前走。道路越走越是猛恶,转过一个山坡,横亘有一石桥,桥下芦苇杂草丛生,蛙鸣蚓吹之声极凄楚,听得丁天浑身发抖,心想多亏有我兄弟在身边,若是我自己独行此处,怕是要活活吓死在这。 石桥很长,走到另一端,见有个石碑,上面写着“此去石桥铺三里”,丁川指着石碑说道:“这里过去不远便有个石桥铺,不知是村子还是堡子。” 丁天说:“有村有堡就能有路,还是兄弟见识过人,免得咱们多走了许多回头的冤枉路。” 兄弟两个继续前行,走不数里,果然见有个村子,正傍着官道,向村人询问了,村中只有一间客栈。二人走得辛苦,都困顿了,便径直投了那间丰悦客栈。丁川一进门就喊:“两间上房,切肉烫酒。” 店中的伙计说道:“客官来得不巧,今天客人太多,客房都住满了。这附近再没有别的客栈,二位要是不嫌弃,就对付着在店后的库房中打个地铺。” 丁川好大的不情愿,本来想好好找间上房吃了酒肉,用热汤烫了脚,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但是既然没空房也无可奈何,只得跟店中伙计去后边库房。 行到走廊中,丁川一把揪住伙计骂道:“你这厮好没道理,这不是有间上房没有人住吗?你道我没银子给你不成?” 丁天看时,果然走廊中最后一间房门上着大锁,里面黑沉沉的,确实是间空房。丁天对店伙计说道:“这位小哥,你既有空闲的客房,为何不肯让我们住?你快快给我们开门收拾房间,我多给你银子就是。” 店伙计赶紧作揖解释:“实不相瞒,这间是天字第十号房,盖这店的时候,下面挖破了一座老坟,那坟正在这天字十号房的下面,所以房中很不干净。算来这些年在这房中失踪的客人已经不下五六十人了,都是晚上在这房中睡觉,早上起来就失踪不见了。所以掌柜的干脆把房间封了,权当没有这间房了。” 丁川笑骂:“小厮你休要欺我,我看你这店是间黑店,有空的客房不让我们住,想把老爷们骗到仓库里,等到晚上趁黑谋财害命。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仔细瞧瞧老爷手中这根铜棍的粗细,凭你这身子骨能吃得几棍?” 客栈的店伙计也挺生气,说道:“你这客官怎么不知好歹,张口就骂?你既不怕死强要住这间房,我就给你打开,如果出了什么事,却和我店中没有半分干系。” 第八话 夜宿 店伙计开了天字十号的房门。丁天、丁川二人进去一看,里面极为整洁干净,也很舒适,没有半分许久不曾住过人的迹象,更是疑心店中伙计成心不让他们住这。 丁川问那店伙计:“你说这间房锁了许久不曾住人,怎么连些灰尘也没有?难不成你还天天进来打扫?” 店伙计答道:“这是何故,我也不知,反正不是我们这店里的人进来打扫的,这房已经一年多没人进来过了。” 丁川懒得跟他争论,扔给店伙一块银子,说道:“好酒好肉快些拿来,再煮些热汤来。” 店伙计接了银子说道:“咱这店中有自酿的梨花老酒,饱肚的有牛肉、肥鸡还有好大的馒头。不知二位想吃什么?” 丁川骂道:“这厮恁地啰唆,你只管拿上好的酒肉来就是,钱不够时,我再给你。若再多说,我敲掉你两颗门牙。” 店伙计又讨个没趣,出门去端酒肉。 丁天笑着对丁川说:“瞧你这焦躁的脾气,多生事端,不知几时肯改。” 丁川把行李放在一旁,倒在床上说:“这些个尽是不知高低的蠢人,若不对他们横些,他便不肯用心伺候。” 说话间店伙计端上酒肉热汤,他惧怕丁川,这次再不敢多嘴,只说了一句“客官慢用”,便出去把房门关上,这才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这汉子也真鲁莽,我好意劝你偏不肯听,唉……” 丁川先给兄长倒了热水洗脚,随后自己也洗了,两人肚中饥饿,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 丁天想起那店伙计说的话来,将信将疑,于是说道:“若是这房中真有古怪,却如何应付?” 丁川说:“有我这条熟铜棍和这口单刀,就算是阎王老子来索命也胡乱戳他几个透明窟窿。” 二人躺在床上闲谈,说起那仙瓶的事情,都为不能进瓶中仙境畅游一番感到遗憾。丁天惋惜地说:“咱们要是有些个道行就好了,可以带同家人一起去那仙境躲避兵祸。”聊着聊着,二人先后进入了睡梦之中。 睡至中夜,阴风吹过,丁川感到一阵恶寒,全身打个冷颤,他本就是个机警的人,立即醒了过来。房中灯火已灭,暗不见物,只闻到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丁川是与生俱来的大胆,心中冷笑:“哼哼,点子来了。”躺在床上不动,右手悄悄地握住了放在枕头下的单刀刀柄。 黑暗中那奇臭的东西似乎也不敢直接上前,趴在房间的角落中静静窥视。 想那赵半仙与慧瞻禅师都是世外的高人,他们一致认为丁川身上有统兵大将的气质,此言非虚。丁川坐卧行走之间,身前身后自然而然地就生出百步的威风、万丈的杀气。 最后,那物虽然惧怕丁川,但是实在忍耐不住,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丁川的卧床。丁川凭耳鼻所感,知道它已近在咫尺,也不起身,“刷”地抽出单刀,一招横扫千军,刀锋挥过之处犹如砍到一块烂木板。 那物仓惶而逃,只听墙脚一阵响动,就寂然无声了。 丁川不去追击,躺在床上接着睡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听得丁天唤道:“兄弟快快起来,你看这是个什么事物。” 丁川起来观看,只见地上一大条像是什么动物舌头的红肉,断口处血迹殷然。丁川不想让兄长担心,只字不提昨夜之事,只说:“怕是店中伙计昨天在此杀猪,没有打扫干净,咱们昨日赶路疲倦,也未曾注意。” 这时店伙计敲门进来,见丁氏兄弟二人完好无损,大吃一惊:“这十号房住过几十个客人,并不曾有一人能在第二天走出房间。这二位莫不是那神人?”想要问昨晚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被丁川瞪了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连忙小心伺候二人洗漱。 丁川买了十个馒头二斤牛肉当做早餐,与兄长吃得饱了,与客栈结算了银钱,便动身赶路。 上了官道,不几日就回到汴梁城中。丁天自从这一番游历,听慧瞻禅师讲了佛理,心中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烦闷,每日都有说有笑,只是不肯答应丁川去投军的事情。 丁川双亲早亡,口中虽然经常顶撞兄长,其实对兄长最是敬爱,也不敢真使起性子来。无奈之下,只得每日里继续在市上同些狐朋狗友们耍闹。 如此过了半载。这日里天高气爽,丁天带了丁川,一起到茶楼闲坐,遇到了丁天的一位老友绸缎庄的王掌柜,三人便就一桌坐了,喝了道茶,闲谈些世间风物。 王掌柜说道:“你们兄弟有没有听说前日王枢密家中的凶案?那可真是满城风雨啊。” 丁天摇头道:“只听说王大人家出了事,却未知其详。” 丁川道:“我却有些耳闻。王大人的千金在前天夜里被人割去了头,其余的我也不大清楚。” 王掌柜左右望了望,低声说道:“那王枢密使是当今天子的国丈,大女儿在宫中极得恩宠,他小女儿尚待字闺中。听说头天夜里还有人看见他小女儿好端端的,谁知转天早晨就发现人头被割了去。” 丁天奇道:“想那王大人是当今国丈,权势熏天,府上多有护卫,怎么竟没人发现?” 丁川道:“不会是作奸犯科的采花贼所为吧?” 王掌柜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是哪个做的,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件凶案已经惊动了当今圣上,开封府发下了海捕公文,满城拿人。说来倒也好笑,公人们四下里拿人,却还不知凶手是谁,城中的乞儿们不知被抓了几千几百个去顶差。” 三人说笑一阵,但是这事涉及当今权贵,也不敢高声议论。 丁氏兄弟从茶楼回家的路上,见路边有许多人围观。二人过去观看,却原来是一个老者卖女葬妻。衣衫褴褛的老者是个哑子,口不能言,同女儿跪在地上。他女儿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桃面流丹,柳眉横翠,顾盼生波,虽然粗衣荆钗,却遮不住一身的风韵。父女二人身前有一具尸体,用草席盖了,料想就是这女子的母亲。 丁天见那父女二人可怜,就摸出十两银子递给那老者,说道:“这些银子就请收了,快去把人发送了吧。” 那对父女连连磕头。丁天不愿受他们拜谢,拉了丁川就走。没想到那对父女赶到前面拦住去路,哑子老汉只跪在地上叩头。那女子给丁天施了个万福说道:“小女子家中虽然贫穷,却也有几分骨气,是个守诺如山的。既然写明了卖身葬母,又收了恩公的银子,小女子不争大小,恩公如不肯娶我,我只今日便撞死在这街上。” 丁天说道:“这却使不得。我给你父女银子,实是怜惜你们,并无二心。” 女子垂下泪来,哑子老汉在地上如捣蒜般地磕头。丁天无奈,又见父女俩孤苦无依,只得应了。在古代大户人家纳妾,实在是寻常之举,列位看官不必以今日的道德观念衡量。 丁氏兄弟随后发送了那女子的母亲,择吉日纳她为妾,把那哑子老汉也一并接入家中奉养。这女子姓云,名素秋,虽是个贫贱人家出身,名字却雅致。 第九话 杀妖 丁川对此也不在意,反正家中已经有了三四个嫂嫂,也不差她一个。未承想,自云素秋过门之后,也不过六七天的时间,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迷惑得丁天整日神魂颠倒,对她言听计从,而且终日作乐,消瘦得不成样子。 老管家丁福和丁川劝丁天不可沉迷酒色,此时丁天却像变了个人一样,连喝带骂,把两人赶出房去。 随后几天,丁天以前的几房妻妾一个个地都得了怪病,诊治无效,相继去世。 又一日夜晚,老管家丁福在后院巡视,不知被谁把头割了去。丁川是丁福看着长大的,心中难过愤恨,但是又不知是何人所为,心中就开始怀疑上了云氏父女。他想找兄长攀谈,结果又被骂了出来。丁川生起气来,自己一个人到街上饮酒,心想我不如这便去投军杀敌,也强似在家中受气,但是转念一想,兄长变成这样,绝不寻常,其中必有蹊跷,我若走了,留下兄长一人难免遭受不测,干脆我一不做二不休,提刀回去,杀了那云氏父女…… 丁川动了杀心,挂了雪花钢刀,杀气腾腾地直奔家中。在路上遇到一个骑驴的老者。那老者衣装散乱,手托一只大钵,身后从者数百,全是精壮的汉子,有人打了一面破旗,上写“道接引圣”四字。 老者见了丁川,就拦住了他,问道:“这位爷台,可是要去杀人?” 丁川一怔,心想他是如何得知,便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老者道:“我乃黄教教主,只因见你身上染有妖气,又见你目露凶光,故有此问。我想你家中必有妖孽,你如想去除妖,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丁川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说道:“求教主救我兄长。” 老者道:“事不宜迟,咱们先不叙礼,这就快去。” 一众人等到了丁宅门外,丁川只和黄教教主二人进入,直奔丁天的房间。丁川一脚踢开房门,只见丁天躺在床上,瘦得像是具骨头架子,气息全无,眼见是活不了了。 丁川双眼喷火,提了单刀,到处寻找云氏父女。这时只听门外有人进来,回头一看,正是哑子云老汉,手中抱满了丁家的金银之物,看样子正要卷了东西跑路。 丁川大怒,举刀就砍。云老汉也吃了一惊,见那刀来得太快,不及逃跑,忽地张开黑洞洞的如一口大锅般的嘴,便想吞了丁川。丁川连忙跃开闪躲。 黄教教主举起巨钵说道:“妖孽敢尔!”钵内有一道黄气射出,黄气照到云老汉身上,云老汉惊得抱头瘫倒在地。丁川赶上前去把他一刀砍做两段。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片刻之间,丁川还未细看,云素秋便抱着仙瓶从内堂走出,边走边问:“怎么这般吵闹?绿公公,你可全取了丁家的财物吗?我已找到了仙瓶,咱们赶紧走路,免得丁川那凶神回来撞见了……”等到了外屋见到云老汉被砍成两段,又有一个老者手托巨钵,丁川在旁拎着血淋淋的钢刀,她不由惊得呆了,后边的话就说不出来。 丁川眼都红了,一晃单刀就要动手。黄教教主忙道:“且先留下活口盘问。”说完扔出巨钵,化作一口水缸般大小的东西罩住了云素秋。随后巨钵又变回原来大小飞回黄教教主手中。 只见云素秋已经现出原形,原来是只狐狸,头上戴了一颗血淋淋的女子人头。丁川先用单刀割断了狐狸四肢的大筋,逼问:“你这妖孽为何害我兄长?” 狐狸口作人言,苦苦哀求:“只求饶我性命,便如实相告。我与那绿公公是在荒坟里修炼成精的,平日只在客栈里谋害人命,吸髓喝血。那日见了你们兄弟在客栈谈论瓶中仙境,于是动了贪念。只因世间万物欲修炼得道,必要躲过天劫才能成仙成魔,我们自知劫数不远,想进仙瓶里避难。绿公公夜晚的时候,便欲在客房里吃了你们二人,没想到阁下神武,没能吃了你们,自己反被割掉了舌头。” 丁川回头看那被砍成两截横在地上的云老汉,此时却化为一只硕大的蟾蜍,口中果然没了半截舌头,难怪它扮成个哑子。 狐狸哀求:“如今我已经被你挑了大筋,成了废物,请念在我修炼不易,饶我不死,日后必不敢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丁川冷冷地说道:“你我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你虽已废了四肢,我须饶你不得。”不容妖狐再说,用刀细细地碎割了它,把它五脏六腑都一件件地取出来,切成肉泥方才罢休。 丁川抱起兄长的尸身痛哭:“只因小弟一时犹豫,晚了半日,竟救不得兄长性命。” 黄教教主劝道:“逝者已矣,这是业孽因果,好汉也不用太过伤心,尽早发送了令兄才是。” 丁川又跪倒在地,谢过黄教教主之助,说起这仙瓶之事,那白龙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料宝物被妖孽盯上,反害了丁天的性命,世间之事殊难预料,这确实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黄教教主说道:“不知阁下日后作何打算?这瓶中仙境是旷世难求的昆仑之墟,凭我的修为,进去易如反掌,你如想进去避世,我可助你。” 丁川道:“我兄长已经不在了,即便有仙境我一人住着也是无滋无味,我想去投禁军报国。既然教主能进这仙境,这瓶就送给教主,反正我留之无用。” 黄教教主道:“其实你我二人的心意相同,我虽有仙法,却偏偏心热如火,眼见天下苍生要受倒悬之苦,绝不肯避世清修,创立这黄教就是为了济困扶危救苦救难。你如想去从军,那战阵之中非同儿戏,可以将仙瓶暂且寄放在我这里,我看你日后还有天大的劫数,届时我必再相助于你。” 丁川辞别黄教教主,伤心之余,把妖狐和蟾蜍的碎尸并那女子的人头都一并埋在后院之中,然后买了棺椁发送了兄长。随后一想,我这一去不知生死如何,留下这宅院何用?于是就把家宅变卖了,所得银钱尽数送给平日里厮混的泼皮们。众人知他欲去投军,都买来酒肉给他饯行,一连醉了数日。 丁川到殿帅府投军。只因丁天在东京名望极好,就连都指挥史也曾受过他的恩惠,见他的兄弟来投军,便处处照顾丁川,在军头司开了后门,依他所愿,把他分配到常保军(部队番号),充做一个上军(一等兵,不用在脸上刺字,在手上刺)。随军训练半年有余,边关告急,金兵举大军分东西两路南下,东路兵锋直指大名府,欲取东京汴梁,西路大军攻太原。 兵势极盛,朝廷派各路兵马抵挡,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告急的文书雪片一般地飞到汴梁。天子大惊,连忙命殿帅府调兵遣将。 丁川所在的常保军正在太原附近驻扎,被就近拨往太原防御。一场血战,迫在眉睫。 第十话 血战太原城 常保军两万余众,再加上四万厢军匆匆赶往太原助防,在离太原五十里的地方就遇到了金兵前锋,双方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同时退出了战场。 这一阵,宋军折了三千余人,而金军因为主力未到,也不敢恋战。丁川第一次领教了金兵的凶悍绝伦,那些女真蛮子皆是长枪快马强弓硬弩,头戴皮裘身着铁甲,来去如风。在这种高机动的骑兵集团面前,大宋以步兵为主的军团只有原地挨打的份儿。 统兵的宣威将军王凛心知肚明,同游牧民族的精锐进行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尽快进入城中,凭借高墙深壕消耗对方的力量。为了避免被金兵主力包围在太原城外,全军都轻装疾进。 就在宋军刚进太原城,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金兵主力已到了城外,西路金兵统帅完颜粘没喝①带领三十万之众,号称五十万,只见旌旗蔽野,刀枪似林,把太原城围得铁桶一般。 这时城中收到的最后消息是,金兵东路军已克燕京,指日就能渡过黄河攻到汴梁。如果西路金军攻陷太原,就可以同另一路金军会师,一举拿下北宋都城。现在太原军民所面临的选择只有背水一战了。 北宋自王安石变法以来,耗费无数民财,已然坏了元气,又受西夏、土蕃、辽、金诸强蚕食,故有弱宋之称。朝中奸臣当道,兵甲俱废,太原城内的守军见金兵势大,而且锋锐正盛,尤其金兵都生于极北酷寒之地,力大无穷,擅使势大力沉的钉钉狼牙棒,抡起狼牙棒来纵马一冲,铜墙铁壁也阻挡不住。两军一旦在旷野中相遇,大金国的虎狼之师绝非积弱之宋可以对敌。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聚拢兵马固守坚城。但是万一金兵在四周构筑工事锁城,城内水粮必然断绝,那时如何能够守得住太原城防? 大将王凛身经百战,见势头于己方不利,便打算出奇制胜,在禁军精锐中选拔了三千死士,借着夜色用绳索垂下城头,要趁金兵立足未稳之际杀他个天翻地覆。如果能尽快打乱敌军的阵脚,说不定就可以扭转战局。 丁川眼明手快,武艺出众,自然也被选在其中。当天晚上乌云压顶,星月无光,丁川等人身裹软甲,饱餐了一顿战饭,各藏兵刃火种,准备出城偷营。但此时万万不敢开城,只好用长绳悄悄垂放城下,三千精锐禁军摸入了金兵大营。 宋军待到近前,听得一声响箭为号,同声举火发喊道:“爷爷们踹营来也!”呐喊声中一拥而上,正要冲过去挥动刀枪乱杀乱砍,顺便再给他来个火烧连营。 谁知事先竟然走漏了消息,那金营中早有防备,已是弓上弦、刀出鞘,只见伏兵四起,枪林箭雨地招呼过来,真是“刀砍枪挑锤打去,人头滚滚肉为泥”,顷刻间杀得血流成河。丁川仗着一身精熟武艺,恶战之际,只他这一柄长刀底下,就不知剁翻了多少金国兵将,又点火焚烧了一大片营帐,趁乱死战得脱。 那三千偷营劫寨的大宋禁军,包括丁川在内,总共才有一百多人闯出重围。几乎是人人挂彩,个个带伤,都跟血葫芦似的,其余的兵卒则全部陷在阵中。 城上的守军刚刚把丁川等人接上城去,金军便开始发动大兵攻城。宋军守将在城头一望,只见敌军密密麻麻犹如蝼蚁一般,怕是不下数十万之众。异族之间的战争,不同于一个民族内部改朝换代的战争,是没有任何人性可言的,不分男女老幼士农工商,在敌人的眼中都是一样的。 能否守得住太原,事关大宋的生死存亡,此城一失,东西两路金军就能对大宋都城形成合围,举国上下必然动摇,这无异于把汴梁拱手送给金人。太原一旦失守,开封岂能保全?所以城中军民,无不抱定了死守的决心,举城出力,抢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备火油,准备了足够的防守器械。太原城防分为四方,除了精锐禁军之外,每方另外配备正规军数万余人。并且还有保甲民兵协助,共组织马步军四万余人,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要同金兵决一死战。太原城地势险要、民风强悍,真要死守坚城,虽然金兵势如破竹,却也未必能够轻易攻取。 历史上著名的北宋太原保卫战就此拉开了序幕,战况从一开始就极其惨烈。金兵虽然长于野战短于攻坚,但是在金灭辽的过程中,金兵攻取辽国五京之时,吸取了很多经验,拥有一整套完整的攻坚战术。 金兵首先发动了锁城法,把城中的水道粮道全部截断。使用五十余部炮车(投石机),以斗大的炮石射击城中的防御主体敌楼。 敌楼一般采用砖木结构,一旦被炮石击中就会崩塌一块。宋兵为了保护敌楼就用城中居民的棉被和装满糟糠的麻袋一层层地铺到敌楼上减缓炮石的冲击力。 太原城外有很深的壕沟,用来防止步兵对城墙的直接冲击,金兵用一种新型武器洞车对壕沟进行破坏。洞车中间是空的,可以装上木料,一车一车地推到壕沟前,把壕沟填平。而宋军就在城中挖了地道通往城外壕沟,等金兵填满了木料就放火焚毁。 金兵又使用了一种大型攻城器械鹅车,这在当时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先进装备,两侧有木轮可以在里面推动,上面贯有铁皮,里面可以容纳五十名士兵。鹅车直抵城下,里面的金兵用铁锹凿挖城墙。 宋军就用粗绳从城上钩拉,使鹅车失去重心倒下,后来绳子不够,就干脆把城内的青石台阶的巨型条石拆下,从城上将千斤巨石砸下破坏鹅车。 在最危险的时刻,城中连一粒粮食一滴水也没有了,弓箭礌石全部消耗殆尽,城墙被挖得千疮百孔,城内百姓易子而食。为什么要易子而食?只因实在没东西可吃,不吃自家的小孩,那小孩也会饿死,但骨肉血脉如何忍心相食?只好与别的人家交换孩子来吃。守军则先杀战马,最后不得不煮皮甲充饥。 攻方百计进攻,守方就应对而用百计防御,双方死伤不计其数,城上城下都堆满了尸体。 这一场恶战,持续了足足半年,大宋外围的援军越来越多,眼见金兵大势已去军心惶乱。这时大宋朝廷竟然放弃了胜机,主动议和,写降书纳顺表,并向大金献出了和宋军尸体一样多的金银。 金兵此时补给已断,久战不下,自然对宋朝的举动喜出望外,暂时退兵,整顿军备,准备第二次南侵。 第十一话 劫法场 此时的丁川已因战功累积,升为正六品至果校尉了(团级军官)。经历了这一年来的血战,整天在刀枪丛中出生入死,丁川也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一样冒失急躁,他被留在太原督防。 战事虽然暂时结束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金兵元气未伤,反而得了大量的金银财物,更认定了大宋王朝软弱可欺,随时都可能再度南下,届时太原必定是守不住了。 一日,丁川正在演练部下,忽接殿帅府急召,命他速回东京听令。虽然有动向表明金兵近日又会大举南下,丁川实在不放心离开,但是军令如山,只得领了军令,星夜赶回汴梁。 刚到汴梁,丁川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开封府办差官抓住绑了个结实。丁川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自己在边关上血战百场,九死一生,并未做过半分对不起朝廷的事;何况自己是有品级的武官,要治罪也得交大理寺拿问,而开封府是掌管城内公案的,跟自己是八竿子打不着。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于是就没反抗,心想我且任凭他们抓去,等到了堂上自有分晓。 在牢中被关了一日,水米未进,第二天被拿到开封府堂上,府尹先给他读了殿帅府的公文,革除丁川军职,交开封府查问其所犯罪行。 府尹一拍惊堂木,两旁差人都各敲水火棍喝起威武。府尹问道:“罪人丁川你可知罪?” 丁川自然不知,结果被上了数道大刑,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几回。最后还是由府尹说出来,丁川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丁川几年前在东京故宅杀了妖狐,把那妖孽的碎尸,连同它头上戴的一个女子人头,都埋在自家后院之中。那妖狐化为人形时的相貌就和它头上套的女子人头一样,黄教教主说这狐狸道行不深,所以要借了别人的头颅才能化为人形。人头中的脑髓早就没了,只有头骨外撑着一层皮肉,当时丁川也未多想,就连同那人头一起都埋了。 后来把家宅变卖了,恰好买他宅院的是当今国丈王大人的一个亲戚,这个人也是王大人府上的虞侯。他买了丁家宅子之后,家中连连闹鬼,有时候院子里有个无头女鬼哭着喊着要找自己的脑袋。这虞侯久在王大人府上,看那女子衣服身形就像是王大人家的二小姐。 于是他找了几个道士和尚驱鬼,有个道士说你这院里埋了个人头,所以冤魂总来找自己的头。 挖开花园果然找到一个骷髅头,这虞侯不敢隐瞒,如实告诉了王大人。 当年王家二小姐被杀,人头一直下落不明,经过仵作检验,这个骷髅头正是王二小姐的。 王枢密使认定了这宅院的前任主人丁川就是当年行凶杀死王二小姐的歹人,但是现在丁川远在太原,而且手握重兵,轻易动他不得,于是就同殿帅府合谋把他诓回东京,并上上下下打点,定要除了丁川报仇。 丁川大呼冤枉,细说了当年的经过。府尹道:“贼子胡言乱语,想假借怪力乱神之事推脱自己的罪过。你既如此说,可有何人证物证?” 丁川说城中黄教教主黄疯子可以作证。 府尹厉声道:“想那黄教蛊惑人心,意图造反,早就被清剿干净了,黄疯子本人也被枭首示众。你这凶徒竟然还与乱党有勾结,二罪并问,决不容赦,快快画押。” 丁川冤气冲天,初时不肯认供,但是又被拷打一番,心想:“若抵死不认,也不过多受几番折磨,想不到我没死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最后竟然蒙冤而死。想必这次是脱不开身了,也罢了,认了就是。” 开封府依律判决:贼人丁川夜入民宅,意图不轨,王小姐奋起反抗,丁川逼奸不成,行凶杀人,被判了个“斩决”。 报到上边,又被驳回,再加一条罪名:勾结邪教,蓄意谋反,忤逆之罪,诛九族,按律当于市曹“碎剐”。 宋代最高刑罚就是剐。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剐就是一刀一刀零割了罪犯,也有割一刀撒一些粗盐增加犯人痛苦的。 丁家没有亲属,最后都只着落在丁川一人身上。 不容丁川多辩,将他打入死牢之中。行刑的当天,先让丁川吃了些鱼肉酒饭,再把丁川五花大绑披红挂彩,用糨糊刷了头发,这是为了防止罪犯头发散乱,遮住了脸,监斩官无法验明正身。 押赴市曹,观者如墙。那些往日相识的,还有受过丁家恩惠的都来送他。 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扔下令牌,两声梆子响,一道碎锣鸣,刽子手唱起恶杀咒来。 刽子手抄起器械正要动手碎剐丁川,忽然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法场上围观的百姓大乱,数百名大汉手挺刀枪杀散了守法场的官兵,抢了丁川就走。 丁川恍惚间看到抬着自己的人中有黄教教主黄疯子,便问:“教主是人是鬼?” 黄疯子大笑说道:“阁下真是豪胆,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还有心思说笑。我当然是人了,前年被官府砍了的只是我用法术变的一根木桩子。我闻知好汉有难,特率众前来相救。” 这时金兵又再次南下,兵贵神速,本来以为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打到汴梁,没想到这时就已攻到城下。守御的宋军大乱,忙于应敌,此时也管不上这些劫法场的乱匪了。众人抢出城门,落荒而走。 他们远远地逃到了一处僻静的山坡,回望汴梁,已经被金兵合围。黄疯子叹道:“这次金人南下的速度好快,大宋毫无准备,看来宋室确实是气数已尽了。” 经历了这一场变故,丁川心灰意冷,便求黄教主带自己去瓶中仙境隐居,再也不想理世上这些俗务了。 黄疯子带了丁川进入瓶中仙境养伤,并给他引见了早他一年就住在瓶中仙境的千年花仙。 丁川一见那花仙,正是在黄河中所见的蓝衣仙子。黄疯子说:“她虽然是千年修炼的花仙,但是也实在是个苦命的人。有个妖魔非要强行娶她为妻,她逃到我处求救,我就让她先进到这仙瓶之中避难。那个妖孽其实也是我的死敌,早晚要跟它有个了断。” 黄疯子请花仙照料丁川,自己不肯留在瓶中,还要继续在世上救民于水火之中。随后带了教众南下。这日路经洞庭湖,白日里,忽然漆黑一团,天空上有一颗流星坠落,眼见就要砸在岳阳城中,如果真要落下来,满城百姓无人能活。 情急万分,黄疯子只得把宝瓶扔在半空。他胯下的青驴本是一头老龙,他自己骑了老龙飞到空中施展出扭转乾坤的仙术,把天坠的流星引入了瓶中世界,瓶子也就刚好落在洞庭湖中。 第十二话 冯先生剑 再后来外界的事情丁川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黄疯子的死活下落。那颗突降到瓶中的巨大流星刚好砸在了山下的一个村子中,那村中的数百居民大半也都是成仙得道的,全被流星砸死。随后在这一地带产生了厚重的浓雾,既不消散,也不扩大,雾中诡异无比,谁也不知那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丁川曾在路上听黄疯子讲过一些自身事迹。原来黄疯子以前曾是一个家财万贯的读书人,虽然学得满腹经纶,但生性狂放不羁,饮酒千杯不醉,擅跳快如疾风的舞蹈,无心功名,专喜欢行走四方,结交天下名士。 有一年,黄疯子携着一琴一剑,独自到江苏游览,晚上就住在虎丘山下的一片破庙之中。据说这座庙以前有个名号,叫做“石人庙”,但年久失修,神像牌匾多已不存,难辨庙名出处。 他白天在破庙院子里眺望远山,但见游女如云,粉白黛绿。黄疯子那时候正是年轻才俊、风流倜傥,好的是拈花惹草。他见此情形,还以为是遇到了哪个妓馆里的花魁,就信步上山,用轻薄言语调笑。 那群游山赏景的女子见他形貌清爽,风采卓绝,绝非庸常之辈,无不喜爱于他,并相邀去家中饮酒。黄疯子还道是去妓馆里,那是他惯去的所在,自是欣然应邀。一路绕山而行,走不数里,来到一片浓荫蔽日的密林当中,林子里有片房舍,朱门粉壁,清洁齐整。 黄疯子心中觉得有些古怪,妓馆怎会藏在如此深山老林之中?但他不想流露丝毫胆怯之情,当下从容入门。那群女子献上酒食,有的舞袖而歌,有的弹奏琵琶,词曲舞姿极尽缠绵,楚楚动人。 黄疯子辗转之际,信疑参半,心想,这不是遇仙便是撞鬼了。但黄某人男子汉大丈夫,气吞湖海,怕她们什么?世上男欢女爱,谓之“风情”,把身家性命送在这两个字上的确也不少。可姓黄的是何等样人,自然进得去出得来。于是他尽情云雨,来者不拒,神魂颠倒,直到金鸡三唱,凉风飒飒。黄疯子猛然一惊,发觉自己身在荒山野岭,哪有房舍花园,更不见半个人影。他念及前事,恍然如梦,自知不祥,急忙觅路返回破庙,收拾了行囊回归故里。 谁知等他到了家中,每天晚上仍是梦到虎丘山下的女子们来与他相会,调笑间时来时去,如影随行,百计驱之不去。黄疯子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被耗费得心神散乱,骨瘦如柴,遍请名医,也看不出是得了什么病,不得不坐家中闭目待死。 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个老尼叩门求见,那老尼虬衣百结,对黄疯子说:“见贵宅邪气遮天,故此冒昧求见。阁下,人也,为何情愿与邪祟为邻,使得自身阳气尽消?” 黄疯子见那老尼出言惊人,忙以实情相告。那老尼点头道:“这就是了。”解下背后所负的一柄古剑,嘱咐黄疯子把此剑悬挂在床头,即可除去大患;但倘若听得古剑鸣响,则务必牢牢握住剑柄,别让它自己飞了出去。 黄疯子心乱神疲,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他按那老尼所言,将古剑挂在床头,果然神情有所清醒。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就见房中灯火忽暗,一群女子在嬉笑声中推门而入,要求鱼水之欢。这时候,那口古剑发出一阵虎啸龙吟般的震颤,一道红光贯出门外,剑光闪烁吞吐,黄疯子看得心旌神摇,竟忘了伸手去握住剑柄,空见其飞腾冲天,卷住了那群女子,随后疾驰而去,满室寂然,再也不见什么动静了。 当天晚上黄疯子虽然得以安然入眠,但丢失了古剑,心下难免忐忑不安。天亮后老尼复至索剑,黄疯子长跪请罪。老尼问明经过,叹道:“失矣!此剑为战国古物,世间称为冯先生剑的便是,斩妖除魔无数,已有仙化飞升之兆。近年来始终被贫尼封于剑囊之中,实指望能将它留在尘世,但见阁下遇了魔障,便奉以相治,本以为只须剑中龙吟即可伏魔,不料竟然就此失却古剑,想来也是天意如此。” 黄疯子知道这是遇着了当世的剑仙,忙请传授剑术,那老尼却不理会,先让黄疯子去街上买一口上好的宝剑来。 黄疯子哪敢不遵从。不过若说宝剑利器,也不消上街去买,他向来喜好剑术,家中本就收藏了许多利刃,这会儿都取出来供那老尼挑选。老尼随便取了一口龙泉宝剑,自行来到院中,将它投在地上,从口中吐火若水银泻地,顷刻间火堆数尺,爆热灼人面目。 那老尼把龙泉剑放在火中锻冶,不断以拳相击,以掌磨砺,然后再用火锻。如此重复了三次,才将火焰吸入口中,只见地面已被烧得一片焦黑了。 但那老尼仍觉龙泉剑不合心意,毕竟不是传古的名剑,只经得住三重业火,看来还要再想办法寻觅利刃,最后才对黄疯子说:“阁下骨相皆奇,可习五雷法,但身边魔障虽除,心神却已耗散不存了。”于是要来九张白纸,每张纸上各用毛笔画了一个圆圈,最大的一个约是直径一尺,其他依次变小,最小的圆圈小如粟米。 黄疯子不解其意,向那老尼请教究竟。那老尼让他独处静室,先把画有最大圆圈的白纸挂在墙上,面壁而坐,终日相对,尽力把心神聚集在圈内,不使之游离物外,如此七天之后,心气渐足,若用功不懈,九圈皆用,到最后大道自成。言毕,负剑离去。 黄疯子依法施为,七九六十三日之后,心地忽然明彻通透,就此舍了偌大家产,飘然离去,追随剑仙学道,终成正果。但他心热似火,并不贪恋清静自在,仍要救度世间疾苦。从此黄疯子云游四方,广有奇遇,自称“道接引圣”,收纳门人弟子无数,行迹遍布天下。 丁川说:“事情的经过也就这些了,黄教主的事迹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大海浮萍,此生不知能否再得与他相会。” 碟空问道:“丁施主还没说是怎么和尊夫人结为连理的,这一节想来也是惊心动魄的。阿弥陀佛,小僧愿闻其详。” 丁川说:“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哉。趁着我娘子去拿酒,我也不瞒你们二位兄弟,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我娘子。她一皱眉头,我腿肚子就抽筋。” 三人又喝了一通,这时红衣丫鬟来报,说那释明长老醒过来了。我们连忙过去探视,他果然是苏醒了。释明长老咳了几声,从口鼻之中呛出一堆极细的黑色粉末。 碟空把释明长老从床上扶起来。我问道:“老师父,您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释明长老苦笑着说:“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知道,最后的时刻是很美妙的。” 我心想,这老和尚八成是昏了头了,怎么尽说些胡言乱语! 我们把他昏迷之后的事情如实相告,释明长老听了连连称善,说道:“我被捉进白雾之中,手足俱废,动弹不得,只觉得有无数的黑雾想钻进我的口鼻耳目之内,急忙闭住了气息,一阵昏迷就人事不知了。多亏了咱们善缘广大,屡逢奇遇,才留下了贫僧这条老命。” 释明长老虽然醒了,但是他毕竟年岁大了,这番折腾着实不轻。我们急于把他送到医院去,就辞别了丁川夫妻,依照他们指点,纵身跃入了后院的井中。 第一话 仲夏夜 阔十字路把这一带的城区清晰地划分成四大块,左下角绿色的森林公园占据了其中最大的一块,其上是我所住的植园里,这一大片老式居民楼,地名取自森林公园的前身市植物园。 中间被六机动车道的交通干线分割,右上角是这一地区历史最老的民房,全是平房,有多户聚居的大杂院,也有独门独院的自建小二楼,胡同把这一片平房分隔得如同蛛网。几乎所有临街的房子都开了铺子,经营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多以餐饮和贩卖旅游纪念品为主,其中心就是著名的城隍庙。 在这一大片平房的下面,是新建的一片小区,里面医院、学校等社区必备的机构一应俱全。但是因为房价坚挺,入住的人还不太多,百分之七十的房子都空着。 凝视着这里的天空,也许你会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黑暗阴影笼罩着这里。最近这个阴影又多了一小块,那是一个杀人狂。森林公园和垃圾回收站都先后发现了数具女尸的残骸,这些不幸的女人无一例外地被先奸后杀,再被残忍地碎尸。公安机关认为这一系列的奸杀碎尸,都系同一人所为,案犯手段极其残忍,不留活口,不留线索,侦破的难度极大。 终于有一个幸存者说出了这个变态杀人狂的特征,脸没看清楚,身高没看清楚,唯一看清楚的是他戴了一顶红色棒球帽。 这件事在我们这个城市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给这个杀人狂起了个绰号“小红帽”。而我们则更戏称其为“戴小红帽的大灰狼”。有时候小孩晚上哭着不睡,大人们就用“小红帽”来吓他,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 那一段时间,每到晚上,街上就变得很冷清,人们尽量白天出门,有下夜班的也都是成群结伙地行动,即使是这样,还是隔三差五有人遇害。 夏天的午后,空气湿度极大,在房中吹空调还不如在楼下的树荫里乘凉。在我家楼下,有一排大树,浓荫匝地,是非常好的乘凉地点,去得晚了,就抢不到地方。 我自从不再每晚做噩梦之后,就变得十分嗜睡,整天都睡不醒。此时我又搬了竹躺椅躺在最大的那棵树下,听着蝉鸣打瞌睡,享受着周末难得的悠闲时光。 在我左边的一个大马扎上,老外正抱着笔记本电脑,专心致志地写他的恐怖小说,他很喜欢这种在树下纳凉的中国式休闲。老外的作品清一水的是把他在中国听来的段子,换汤不换药地写成小说,然后拿去法国出版。据说法国人对神秘东方的鬼故事情有独钟,所以他的小说很畅销。具体有多畅销,老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就是,稿费始终不太够花。 在我的右边躺着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孩,她是我邻居老马的女儿马淑静,我们都称她为“小马”。经常有人说人如其名这句话,不过小马和她名字中的“淑静”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她长得挺漂亮,特别喜欢hIP hOP,大热的天穿着肥大的牛仔裤和帆布球鞋也不嫌热。现在正放暑假,她躺在椅子上一边看漫画,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 我迷迷糊糊地就快睡着的时候,被老外叫醒了。我闭着眼对他说:“你烦不烦啊!” 老外说:“别睡了,哥们儿这小说写完了,正想名字呢!你赶紧给哥们儿拿个主意,想个好的,回头请你去‘巴撒多’。” 我说:“你这不是逼良为娼吗?我这初中文化程度哪想得出来小说题目?” 老外说:“那你给哥们儿参谋参谋,哥们儿自己也想了几十个题目,不知道用哪个合适。” 我极不情愿地翻过身子,对着老外,掏出烟来点上,抽了两口提神,用极大的毅力睁开眼说:“你晚上得请我去‘巴撒多’,说了可不许不算。你说吧,都想什么名字了,我给你拿个主意。” 老外说:“哥们儿这是写一女鬼的段子……” 我说:“你就不能来点新鲜的?我记得你上次和上上次都是写的女鬼,我们中国的女鬼都他妈快让你给糟蹋光了。” 老外说:“别,别打岔行吗?严肃点啊,咱们这是探讨文学呢!你觉得如果叫《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女鬼》,这名怎么样?” 我说:“不好,太做作,显得傻。” 老外说:“要不这个也不错,《女鬼像雾像雨又像风》,听着就够浪漫的。” 我说:“也不好,太不知所云了,人家读者都不知道你这是鬼,还是天气预报,赶紧换一个。” 老外说:“那就来这个《贫嘴女鬼的幸福生活》,怎么样?” 我说:“这不成,太侃了,削弱了恐怖气氛。” 老外说:“怎么都不成啊?哥们儿想了一夜才想到的,要不就叫《风流女鬼纪小兰》?” 我骂道:“还他妈铁齿铜牙纪晓岚呢,你能不能不拿我们国家的电视剧说事儿?回头张艺谋告你个剽窃,跑回法国你都躲不了这场官司。” 老外说:“这有张艺谋什么事?哥们儿这小说又没叫《女鬼打官司》。你再听这几个啊,一丝不挂的女鬼、美艳女鬼风流债、寂寞女鬼没人陪、男厕所中的女鬼、喜欢一夜情的女鬼……” 旁边的小马不知什么时候把耳机摘了下来,对我们俩说:“这两天正扫黄呢!你们俩留神点,别让警察收了。” 最后我们定下来一个比较合适的小说题目:《爱你所以掐死你》。老外对这个题目很满意:“这就齐活了,哥们儿该开始着手准备下一部小说的素材了。” 我问老外:“下一个想写什么内容啊?” 老外说:“还写女鬼。将来哥们儿这就是一女鬼大全、女鬼系列,以后恐怖文学界都别提女鬼,一提写女鬼都知道哥们儿这是大师,女鬼全是哥们儿玩剩下的。” 晚上老外请我去“巴撒多”喝酒,小马也非要跟着去。我说:“你还没成年呢,不许去酒吧。”老外说:“没事没事,你们自己不说谁管啊,都去都去,热闹热闹。” 喝酒的时候老外跟我聊起了下一个故事的素材问题,说最近有点才尽了,听说来的这点破事都倒光了,实在想不出来之后还能写什么。 我说:“傻了吧你,谁让你玩了命地猛写,你就不会留下点东西,等成名了之后再写吗?现在多少作家都是出名之后水平一落千丈,就是因为出名之前把能写的都写尽了。” 小马说:“你可以找居委会的刘爷爷啊,他整个就是一老神棍,一肚子鬼故事。” 老外说:“没错,没错,你不说还真没想到那老爷子。你们在这坐着,我去把他拉来一块儿喝酒,让他给咱侃一道。”话还没说完他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把居委会的刘老头给拉了来,酒吧里的人都看傻了:这老头,多大岁数了,还泡吧? 刘老头还真是头一次来酒吧,问道:“这地方就是酒吧?怎么黑灯瞎火的?我本来眼神就不好,这要一不留神还不得把酒喝鼻子里去?” 我说:“老爷子,有人请客您就别挑地方了。就是大白天的喝酒,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嘴,除非您对着镜子喝。” 我们四个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了。刘老头喝了两杯,就拉开了话匣子,把他当年的那点事都倒给了老外。因为他所说的事都发生在我们住的这一片地区,所以我和小马听得也很认真。 第二话 吃饺子 刘老头说:“这洋酒我还真喝不惯。其实我家祖上也是给洋人当差的,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我太爷爷就是英国领事馆的买办,他经常跟安德烈先生一起喝洋酒。 “啊,别说那么远了。你们既然想听点怪事,那我先说一件吃饺子的事吧。那时我才十七岁,当时这一带根本没有居民区,全是没有人烟的漫洼野地。我和另外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柱子,还有一个叫黑子,我们仨啊就在这看守木料。那年正月除夕,三个人不能回家过年,心里那个想家啊,就别提了。 “回不了家也就算了,过年不吃顿饺子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柱子跑了很远的路,买回来二斤猪肉,我们这有现成的白菜和面粉,就自己动手包顿饺子吃,这就算是过了年了。 “但是三个男人啊,粗手粗脚的,包起饺子来格外的慢。天已经黑透了,隐隐约约地听见城里传来一阵阵鞭炮声,这时我们的饺子才刚包了一半。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个小媳妇儿,穿着红棉裤红棉袄,戴着一红头巾,骑着一匹白肚皮的小黑毛驴,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我们三个人那时候实在太年轻,才十七八岁,搁现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懂什么是害怕,傻了吧叽的,一看见女的就脸红。 “何况那是个挺年轻挺年轻的小媳妇儿,她那穿着打扮和那个年代女人回娘家时穿的一样,怀里抱的孩子我看也就几个月大。 “黑子就问:‘大姐你是哪里的?这大年三十的晚上,不在家里跑这来干什么?’ “那小媳妇儿说:‘我跟丈夫回家过年,半路走散了,在荒山野岭里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见你们这有灯光。能不能让我跟孩子暂时在你们这待到天亮?’ “她说话的声音很怪,也不是口音的原因,就是声音特别奇怪,咬字不太准,她说了两遍,我们才听明白。 “我们就觉得她挺可怜的。仨人一合计,这大过年的,我们总不能把一个迷路的女人扔在门外不管吧?就答应她了。她进来之前把她骑的那匹小毛驴拴在门口的树上,然后就进了屋。 “我说:‘来得正好,我们正包饺子,这位大嫂可能也没吃饭,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吃点。’ “这小媳妇儿就把孩子放到床上,过来跟我们一起包饺子。她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手挺麻利。有她帮忙,没用多大工夫就把饺子包得了。 “我去厨房煮饺子,黑子和柱子出去巡视木料场,防火防盗什么的,这是我们每天晚上例行的检查。等他们俩巡视完了,回来我这饺子也煮得差不多了,那就能吃了。 “黑子和柱子出去之后,我把饺子端到厨房,烧开了锅把饺子下到里头。这时候,我趁着饺子还没熟去了趟厕所撒尿,我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发现那小媳妇儿不在屋里,只有她的孩子躺在床上。 “我们这房是木头搭的临时建筑,就一个门,一进门就是我们仨人睡觉的地方,炕上摆着炕桌,吃饭就在那上边。旁边还隔出来一间小屋,作为厨房,烧水做饭什么的都在那小屋里。 “当时我一看那小媳妇儿不在,就想可能是她看我出去了,就替我进厨房盯着饺子别煮过火了。我心想,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哪能什么活都麻烦她呢?我就紧走两步想进去把她替换出来。 “也是无意之间,我瞥了一眼躺在床角的孩子。哎,奇怪了,这小孩怎么没脸啊?那小孩被小花棉被包得挺严实,包得跟个包袱似的。哪有这么包的?这还不把孩子憋死? “这时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孩子从进门就不哭也不闹的。过去一看,那包里哪有孩子啊,只有小花被包着一破枕头。 “我也蒙了,这孩子怎么变枕头了?那时候就是年轻,没多想别的,就进里间的厨房想问问那小媳妇儿,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进去气得够呛。那小媳妇儿背对着我,正在锅里捞饺子吃呢。吃得甭提多快了,稀里呼噜地就往嘴里顺,她也不怕烫着。 “我心里这个气啊!这人也太没出息了,我们好心好意留下你吃饭过夜,你就不能等饺子熟了人到齐了大伙一起吃吗?我就过去一拍她的肩膀说:‘嘿!熟没熟啊?’ “那小媳妇儿让我拍了一下,她一愣,回过头来看我。 我一看她那张脸,可真害怕了。你猜怎么着?她长什么样? “她围着红头巾,所以我首先看见的,是前边顶着黑糊糊圆溜溜的一个鼻子,尖鼻子尖嘴,满脸细毛,两边还有几根胡子,不是人脸。人脸没有这样的,那是谁的脸?狐狸的脸。 “我吓一跳,它也吓一跳。双方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它‘蹭’的一下就从我身边蹿过去,想往门外跑。我下意识地抄起厨房里的菜刀回手就砍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正砍到它屁股上,流了很多血。它虽然受了伤,还是叫它给跑了。这时黑子和柱子巡完夜回来,一看这屋里就问,这是怎么了?我就把经过一说,然后三个人拿着电筒顺着血迹就追,追到半路看见地上有半条狐狸尾巴,估计是让我那一刀给砍的,随后血迹就没了。再看外边树上拴着的那匹小毛驴,原来是条木板凳。 “打那以后,我这一辈子,就再也不想吃饺子了,因为一吃饺子就想起来那张全是红毛的脸。” 第三话 解剖室 刘老头酒后话多,打开了话匣子讲个没完,越说越离奇。他又说:“对了,我还一直不吃面条,我再给你们说说吃面条的事吧。 “我老伴总说我不好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其实我不是挑食,我那老伴胆子小,所以这里边的事我也没敢跟她提起过。 “这事说起来,那还是60年代的时候,本来我是在乡下做赤脚医生的,我的药箱里只有三样东西:红药水、止疼片、纱布。另有一本普发的《赤脚医生手册》,拌片子、抹药水的知识全是得自这本小册子。我不光给人看病,也给牲口看病,兼着兽医的职责,也许上午刚接生了一个小孩,下午又要去接生一头小牛犊子。有时候接得我自己都糊涂了,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兽。 “我就用红药水、止疼片、纱布这三样东西,在郊县的几个村里给人瞧病,什么理论知识啊一概没有,全靠实践积累,瞎猫碰死耗子。反正都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大病我看不了,那还是得送医院。 “那年月都乱了套了,一切都是颠倒的。咱们市内的医院的医生都让红卫兵拉到街上去斗了,但是医院不能没大夫管看病啊,正好有个‘造反派’头子,我曾经给他治过脚气,他对疗效非常满意。他说,你别在村里给人瞧病了,你去医院当主任吧! “他这一句话,我就进医院当医生了——这医院就在植物园的旁边,现在那建筑还保留着,但是已经荒废了。我进医院的第二天,正赶上食堂吃面条,松蘑肉片的卤子,闻着就香。我打了一大盆,吃得正高兴呢,医院的护士找我来了。 “护士说,今天有十多个军区医院的外科实习生来咱们这练解剖。我觉得挺纳闷,就问护士,怎么军医实习生上咱们这来实习?他们应该去‘一七五’的军区医院啊。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军区受到了冲击,医学院都停课了,所以只能来这实习,这是上级布置的任务,一定要认真完成,热情接待。而且这都不是第一次了,我刚来不知道,这些学员已经在这连续实习了一个多月了。 “我赶紧三口两口吃完,带着我们那两个护士,还有一个看大门的叫黄贵来。医院各处的钥匙都归黄贵来管。黄贵来是个瘸子,三十多岁,对待工作非常积极,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热情。他跟着我们去接那些学员,一见面就掏出红宝书念了段语录:‘同志们,欢迎你们!狠斗私字一闪念,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那时候这都是上纲上线的,谁也不敢怠慢。那些学员有男有女,岁数都不大,也赶紧喊口号回应:‘斗私批修,为人民服务,向工农兵学习,一切权利归工农。’ “医院的手术室我也是第一次进去。旁边的一间本来是消毒室,最近为了放给实习生们练解剖用的尸体,临时砌了两个大水泥池子,全灌满了福尔马林,里面泡着七八具尸体,都已经泡得又白又涨了。尸体上横七竖八的都是被学员们用手术刀拉的口子,有些练缝针的都给缝上了,还有些就翻开着,跟小孩的嘴似的。 “我一进去就赶紧捂鼻子,刚才吃的面条差点全吐出来。 “黄贵来满不在乎。看来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拿了个大铁钩子,指指点点地给我介绍:‘主任,您看这池子里的三具尸体,身上已经让学员练得没好地方了,咱们就给学员们拿另一边的几具吧。这几个都是以前留下的标本,也死了差不多好几年了,虽然还完整,但保存得不太好了,最近没有咱们医学的研究指标,所以没有太完整的新鲜尸体,同学们凑合凑合练几下就得了。’ “我赶紧一挥手说:‘你看着安排吧。’他就拿铁钩子钩住一具男尸的嘴,结果硬是没拉上来,泡的时间太长,都烂了,一下把脑袋给拉掉了。 “这时那些学员们不满意了,说:‘你们这医院怎么一点也不配合革命工作呀?池子里的福尔马林倒得太少了,尸体已经变质腐烂了,失去了教学实习的作用了。我们给你们提供的防腐液很多,都到哪去了?是不是有人想挖社会主义墙脚偷药水啊?必须好好调查调查,该抓的抓,该毙的毙,对处在基层工作的同志一定要加强思想教育。’ “我赶紧道歉,连说好话。最后好说歹说,答应他们下个月再来。总算是把这伙祖宗给打发走了,我回来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让黄贵来找人把水泥池子里的福尔马林都加满了,再有新鲜的尸体标本可千万别腐烂了,否则谁也担当不起那个责任。 “过了几天,送来一具死了没多久的女尸。据专业人士说,这样的材料很不错。第一是年轻,身体的各个器官应该都很健康,而且死亡时间非常短,是难得的实习材料;第二身体比例很匀称,体内脂肪在百分之四以下。我亲自带人用胶皮管子接通了冷水冲刷尸体,把女尸身上的泥污和血迹都冲掉,小心翼翼地浸泡在了防腐池中。 “这时,黄贵来把我拽到一边,私底下告诉我,这具女尸保存不住,过不了几天肯定也会烂得不成样子。我挺纳闷,难道是咱们医院的防腐药水有问题?现在距离学员们来实习还有半个多月,如果尸体真是几天就腐烂了,那到时候咱们可怎么交代? “黄贵来说:‘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讲清楚了,你以为咱们医院真有人偷福尔马林药水?偷那东西做什么?尸体烂得快是因为被别的东西给啃了。’ “原来,以前医院的老院长,每过几天就要在地下室和仓库里放个猪头,或者是烧鸡烧鹅一类的吃食,好多人都以为老院长迷信思想严重,在搞什么祭拜的勾当。后来有人好奇心重,偷着躲在地下室里看他动静。 “当晚就见有个人影,偷偷摸摸地从标本间里钻出来,地下室灯光昏暗,也看不清那人面目,但看轮廓竟像是城隍庙里所塑的牛头。可把偷看的那小子吓得不轻,后边没敢看,脚底下抹油似的赶紧溜了出来,回来后就大病一场,整日里疑神疑鬼。 “这个可怕的传说就此流传开来,搅得医院里人心惶惶。老院长得知事情败露,就寻短见跳楼自杀了。但院里的工作人员把地下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向附近的老住户走访打探,才知道远在没有这座医院建筑之前,从地底下发现一座古墓的墓门。 “破了石墓门往里看,见那墓道口下边是条极尽曲折的石阶,深处隐隐有光,最深处的墓室屋宇完好,漆灯荧荧未灭,灯下有漆棺一具,用粗绳巨索悬在半空,四周罗列了许多古物,都被看热闹的人哄抢一空。年代也没考证出来,估计是唐宋时候的墓葬,陪葬品中唯一有下落的,是其中一尊铜爵。那铜爵古色幽然,要是在里面插上枯萎的花卉,不出半天就能活过来,而且能开花结果。 “自从挖开了这座古墓,凡是偷拿了陪葬品的人,晚上都被噩梦所缠,梦中有牛头人逼迫着索要供飨。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墓中会有牛头人,那老院长祖上是盗墓的行家,知道一个入墓的古例,凡是挖开千年古墓,第一次有活人进去,必须要持兵器,以矛戈刀剑击打墓室四壁,称为‘殴方良’。因为墓中阴气容易聚集邪物,你如果不这么做,就得被附在古墓中的妖物缠上,不死不休。 “但是医院下边的古墓,在被发掘开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早年间的规矩‘殴方良’,所以常常有怪事发生。老院长为了求平安,就常在地下室里供奉三牲祭品。 “在老院长死后,黄贵来就亲眼看见地下室里有怪事出现,有牛头把防腐池里的死尸拖出来吞吃肚肠。但医院里的尸体,多被福尔马林药水浸泡了好几年,根本难以下咽,它只啃几口就得吐出来,咬个稀烂才肯罢休。 “黄贵来根本不敢声张,只是一个人偷着把尸体重新拼凑起来,这正是医院里的标本为何始终保存不好的原因。 “我听了这事之后好一阵恶心反胃,加上那些年在医院里亲眼目睹了许多解剖过程,就再也不想吃面条了,连看一眼都受不了,而且医院里闹牛头鬼的事情,我也看过不止一次两次,这事可真叫怪了,竟与城隍庙里的牛头马面泥塑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阴曹地府的门没关好,竟把这位尊神给放出来了。咱们这关于城隍庙的怪事实在太多,还有些说法就更千奇百怪了。总之,越传越玄,这事我虽然是亲身经历,但是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一点,那就是我再也不想吃面条了,不管多好吃的面条我一口也不吃。” 第四话 凶宅 刘老头喝了口酒,说:“另外还有件事情,说出来也够吓人的。讲到这,我不得不又要提起一样吃食‘打边炉’。你们也没听说过?嗯……就是火锅啊。 “说来也怪了,我这人生来就没口福,天天吃窝头咸菜什么事也没有,一吃好的就要撞邪。” “那也是我十八九岁时候的事,和吃饺子那次隔了两年,我还是在那个木料场干活。以前城隍庙很小,周围全是乱葬岗子,是一大片坟地,后来死的人太多埋不过来,就把死人都扔到那里,因为那边总出事,再后来连活人也不敢去那给死人烧纸上香了。 “城隍庙以前香火不旺,那地方的怪事多得数不清楚,什么古灵精怪的东西都有。直到后来,有很多人把那片坟地平了盖了很多平房,那片地方才稍微太平一些。 “有一天晚上,我们木料场的几个人凑到一起吃打边炉,白天都干了一天活,很累,喝点老酒吃个火锅是大伙儿最大的享受了。 “因为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我们六个人喝酒喝到深夜。火锅里的炭火早就熄灭了,但是大伙谈得很起劲,谁也不想睡觉。 当时我是背对着门,柱子给我倒了一杯酒,说过些天他就要辞了工回老家娶媳妇儿了。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好几年,真有些舍不得小哥儿几个。 “我也舍不得柱子,端起酒杯想说几句祝福他的话,还没等开口,猛听身后的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坐在我对面的这些人都直着眼张着嘴,对着大门发愣。他们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似乎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我想转头看看门外究竟进来了什么。这时柱子一把推开我,把桌子向我身后掀了过去,桌上的火锅碗筷撒了一地,只听‘咔嚓’一声响,一双爪子穿过了桌面,那爪子手指甲长得都打卷了。 “这会儿我才看清楚,从门外进来的是一具僵尸,它赤身裸体全身都长着长长的绿毛,眼睛就像是两盏红灯,散发着凶恶的光。” “僵尸本来想抓背对着门口的我,多亏柱子把桌子掀起来挡住了它的爪子,要不然我哪里还能活得到今天。” “屋里的人都乱了套了,但是门口被僵尸堵住,没办法,只好退进里屋。僵尸也一蹦一跳地跟了进来。里屋的空间更窄,大伙抄起一根顶门的大木棒子,顶在僵尸的肚子上,把它顶在门口。” “那东西劲太大了,我们六个大小伙子都撑不住,眼瞅着它就要进来了。我急中生智,想起来以前听老一辈人说过,僵尸最怕天亮,最怕公鸡打鸣,因尸起都是因为野猫触尸,生物的阴阳电气相激所至,阴扑阳没个完,除非是天亮鸡唱才止。” “于是我就学着公鸡打鸣叫了几声。你们都看过‘半夜鸡叫’的故事吧?那里边地主周扒皮为了让长工们早些起床干活,每天深夜就去学大公鸡打鸣。想不到,我这贫农这次也当了回周扒皮。” “僵尸一听见公鸡打鸣,它还真是害怕,转身就跳到门外逃走了。我们松了口气,出去想修理被僵尸撞坏的大门,刚要动手,就有人大叫:‘糟了,它又回来了。’我们回头一看,果然僵尸又蹦回来了,它好像识破了我们学鸡叫的办法,不顾一切地跳过来想咬人。 “我们这回不敢再往屋里躲了,因为只有一个出口,被堵在里面只能等死了。僵尸的速度很快,我们只能绕着房子跟它转圈。”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这些人都累吐血了,终于熬到东方发白。天亮了,最后那僵尸抱住了一棵大树一动不动,双手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树干。” “这时来木料场工作的人也陆续到了,我们想把僵尸从树上拉下来烧了它,结果十多个人费了半天劲也扯不动。没办法,最后只好连树干一起锯断,架起一堆木柴把它烧了。” 今天刘老头谈兴很浓,讲了很多已经尘封的往事。老外算是捡着宝贝了,又是录音又是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我问小马:“你这么晚回家不怕你妈说你?到时候别跟你妈说是跟我们去玩了,她要问你就说去同学家玩了。” 小马说:“没事,我爸得痔疮开刀住院了,我妈到医院陪床去了。这些天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们上哪儿玩都得带着我。” 老外说:“小马你还是留神点吧,最近那个小红帽折腾得挺凶,晚上跟我们一起还行,千万别一个人出去玩,哥们儿可不想下一个故事写你的事迹。” 小马说:“嘿!你个死洋鬼子,拿本大小姐当女鬼了啊?”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我们住的楼门,一进去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猛然间发现一楼中间姚家的房门开着,门上的封条都被撕掉了,屋里传来一串似乎是女人穿着高跟鞋踩着地板走路的声音。 还好是虚惊一场,原来房间里面确实是有个叫姚莲的女人。她是姚家的亲戚,公安已经定案了,姚家一家五口不属于他杀和事故原因致死,但是具体的死亡原因还是对外界保密。 这套房子本来就属于姚莲所有,她独身一个人,就把房子借给了她哥哥。老姚是返城的知青,没有住房,所以这些年一直就住他妹妹的房子。 既然他全家都死了,房子就理所当然地归还给了姚莲。我跟姚莲也互相认识。她是一家医院的副院长,有时候我倒卖给她所在的医院一些药品,她从中拿点回扣,我们之间有些互利的关系。 姚莲把房子的钥匙给了我,因为她想把这间房继续租出去,但她工作很忙,白天抽不出时间,如果有房客来看房子,拜托我替她接待一下。我以后还指望跟她做生意,当然不能推托了。不过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间房死了五个人,还租得出去吗?不隐瞒情况肯定是租不出去的吧。 送走了姚莲之后,我就想回家睡觉。老外拉住我和小马说:“这么早睡什么觉,上哥们儿那屋坐坐。哥们儿那有从老家里昂带来的咖啡,你们肯定没喝过法国咖啡吧?保证你们喝了之后觉得星巴克那简直就是刷锅水。” 小马说:“好啊,还有别的好吃的吗?” 我说:“小马妹子,你别听洋鬼子煽呼你,他肯定没安好心,他平时怎么不请咱俩喝咖啡呢?今天这么积极主动,肯定没好事儿。” 老外不由分说,一手拽着一个,把我们俩拉进了他的房间。今天晚上的老外格外热情,把他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全拿出来了。 我对老外说:“甭来这套,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提前告诉你,借钱没有啊,我这几天还顿顿喝粥呢。” 老外说:“哥们儿身为一名职业作家,曾经提出过一个理论,创作恐怖文学,就要有自己的特色,要把西方普遍的恐怖原理同中国的现实生活相结合,这是一个伟大的理论飞跃。社会实践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历史的经验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尖叫不是靠大脑想出来的,真刀真枪地体会过才能写出让读者尖叫的作品,为了追寻……” 我赶紧打断老外的话:“你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的动机我听不明白。你就直接说目的吧,你该不会是……” 老外说:“没错,你不是有姚家的钥匙吗?今天晚上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咱们仨进去体验一回死了五个人的凶宅是什么气氛,怎么样?” 还没等我和小马回答,老外就接着说:“当然,如果你们真不想去就算了,哥们儿这种胆色也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毕竟你们是普通老百姓啊。” 我这个人平时就特别喜欢逞能,最恨别人说我不够胆大,于是我说:“老外,你就还别叫这板,你这激将法我不是不知道,但是我就不愿意在你们洋人面前跌分,要是跌在我们国人面前我也就认了,唯独不能让你们洋人来劲。不就去一楼姚家玩一趟吗?别说这点小儿科了,你说吧,咱是个顶个滚钉板,还是手牵手跳油锅?我都陪着你,谁先跑谁他妈就是孙子!” 小马说:“没错,跟他拉出去练练,咱俩非灭这死洋鬼子一道不可。” 我对小马说:“你就别去了,赶紧回家睡觉。小孩子吃完饭拉完屎就该上床睡觉。” 小马不答应,我也拿她没办法。老外拿了数码相机、放大镜之类的东西,三人就下楼去了姚家。 第五话 新来的邻居 进屋之后,把灯打开,灭门的惨剧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房间显然已经被姚莲整理过,很整齐,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间房子让人感觉很压抑。 我想起来那几天晚上做噩梦的时候,都会听到家里的地板“嘭嘭”地乱响,自从释明长老帮我从噩梦中解脱出来之后,我就再没听过那种声音了。可能是阳气旺盛的情况下,对冥界的感觉就减弱了。也有可能那五个人的亡灵已经得到解脱,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最近一段时间城管查得比较严,碟空的动向就更神出鬼没了,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我想起释明长老临行时嘱托我的事情,让我帮助碟空查寻我们这一片城区灾祸的根源。他认为我们这里有很重的煞气,所以导致很多人意外地死亡和失踪。但是究竟这些灾祸的根源从何而来,对我们来说还是个谜。 西方人说:救一人,即救全世界;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条小命是释明长老救的,他托付的事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办到。其实这也是我今天晚上答应老外到一楼姚家这处“凶宅”里过夜的原因。 在我看来,这五口人的同时死亡绝不是什么巧合,在死亡的背后一定有只隐藏得很深的幕后黑手。不过警察已经来这屋里搜查了无数遍都无功而返,像我这种没有任何侦探经验的人,又能找到什么线索呢?果然还是没什么自信啊。 老外推了推我的肩膀:“两眼发直想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进屋之后转了一圈,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我刚才一时想得出了神,被老外一推才回过神来,我说:“没想什么,咱们来也来了,你这位大作家有什么感受吗?” 老外说:“真是很好的体验。咱们现在坐的地方应该就是姚家五个人死亡的地方,他们当时就坐在这间客厅,盯着头上的天花板,五颗鲜活的心脏同时停止了跳动,脸上还保留着生前见到恐怖事物的表情。就像这样……”说完,就按照刚才他自己说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摆了个张着嘴瞪着眼死不瞑目的姿势。 小马吓坏了,紧紧地挤在我身边对老外说:“臭老外,你别吓唬人好不好?回头会把真鬼招出来的。” 老外哈哈一笑说:“让你别来你偏要来,咱们来这不就是为了体验恐怖刺激的氛围吗?” 我说:“老外,你写了那么多恐怖小说了,你觉得最让人恐怖的东西是什么呢?” 老外回答:“这个问题好!比如现在咱们是三个人,咱们把屋里的灯关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在黑暗中,咱们坐的沙发上忽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咱们心里知道多了一个人,因为房中太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多出来的是什么人,或者说都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个是人是鬼。这种情况下,肯定会感到恐怖,你们说说让咱们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是黑暗吗?是鬼吗?是怕这间房子吗?还是在害怕自己?” 小马说:“要是黑咕隆咚地多出来一个,那肯定是怕鬼啊!多出来一个人倒不可怕,屋子里有鬼就让人害怕。” 我说:“我看既不是怕人,也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 老外问:“那你说是怕什么?” 我说:“咱们现代人的世界观都构筑在科学知识的基础上,认为世界是由各种元素组成的,既然是元素就应该符合物理的定律。咱们只有三个人,门窗都关着,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这种现象太不符合常识。因为不合常理,我们无法理解,所以会让人感到恐惧,我们怕的是违反物理现象的现象。” 老外说:“说得太好了!战争小说、武侠小说里面都会描写人的死亡,死的人比恐怖小说要多得多,为什么让人感觉不到恐怖,就是因为枪炮刀剑杀人符合物理规律。超越人类常识的现象才是恐怖之源。” 小马说:“你们俩说得我直犯迷糊。我还是看一会儿电视吧,好像有什么超级卡拉OK女生大赛。” 屋里有台老北京的25寸旧彩电,时隔半个月,又被重新打开了,但是它之前的主人,却再也看不到这台电视中的节目了。 电视台正在播晚间新闻,小马想换频道。我把遥控器抢了过来说:“先看看这段新闻,好像说的是咱们这儿的事。” 电视新闻里播放的正是那个变态杀手小红帽的消息。经过昨天晚上警方的严密布控,终于将小红帽堵在了家里,小红帽作困兽斗,终于被警方击毙,另有两名公安干警受了轻伤。市领导亲切接见慰问了参加行动的公安干警和受伤人员,表扬了他们奋不顾身艰苦拼搏的精神,赞扬他们是为祖国经济腾飞保驾护航的人民卫士。 下一条新闻是,下周三将会出现月全食这种天文现象,本市的最佳观赏地点是森林公园。 随后播放的就是国际新闻,画面中也不外乎是一队队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在伊拉克的街头巡逻,再不然就是系着花头巾的巴勒斯坦人肉炸弹炸了以色列的公共汽车,给人一种全世界都不太平的感觉。 老外说:“哎,小红帽这孙子就这么死了?真没劲!说实在的,有点让哥们儿失望,哥们儿还想以他为主角攒部小说呢。” 我说:“死得好啊,省得咱们这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连三陪小姐晚上都不敢出门。这些天的夜生活是多么单调乏味啊!” 老外拿起数码相机来说:“哥们儿拍几张照片,看看在这凶宅中拍的照片有没有什么灵异现象。” 小马看电视,老外拍照片,我仍然坐在沙发上想姚家五口人死亡的事情。我抬头看了看客厅中的天花板,除了灯管什么也没有。我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屋子中的大部分东西都被姚莲取走了,只剩下一些家具和老旧的电器。因为房间里的物品少,显得空空荡荡的。 然而这里并没有出现什么老外期待中的灵异现象,三个人待到晚上十二点,都熬不住了,而且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都上楼回家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一直睡到中午,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因为一楼姚家的钥匙在我这里,所以想看房的人都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租,就跟她定了下午两点。 两点的时候,来了三个年轻的女孩,我领她们到一楼看房。交谈中得知,她们三个中最漂亮的一个大眼睛女孩叫周珊珊,个子最高扎了个马尾显得很利落的叫杨丹,还有一个染了一头酒红色头发很苗条的叫袁萱。 她们全是外省来的,在这念书,今年刚毕业,高不成低不就,都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周珊珊一直想当电影演员;杨丹想去个有个人发展空间的外企;而袁萱则比较务实,知道现在大学生不好找活干,干脆又去报了个美容美发培训学校,今后想自己开家小店。三个人里杨丹和袁萱都没男朋友,周珊珊也在毕业时跟前任男友分手了。三人都想留在城里发展,就打算一起合租一套房子,继续过女生宿舍的集体生活。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三个女孩之中杨丹是老大,另外两个都唯她马首是瞻。杨丹觉得这房不错,挺宽敞,地点也好,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而且最重要的是租金很便宜。 我巴不得有三个美女住在楼下,又想昨天自己亲自在这屋里待了半天,也没闹什么鬼啊怪啊之类的,看来凶宅之说全是无稽之谈。我当然不会对她们提起这里半个月前这里死了五个人的事情,不过这事是纸里包不住火,她们早晚会知道。 杨丹对我说:“我们决定把房子租下来了,以后咱们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多关照啊!” 我一拍胸口说:“妹子们放心吧!有什么事尽管说话。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热心,平时没事就愿意学个雷锋什么的。你们那马桶堵了,电灯不亮,炒菜盐放多了,都可以找我,保证分分钟给你们解决。” 周珊珊笑着问我:“你这人真有意思。你是干什么的?” 我就喜欢周珊珊这种大眼睛的女孩,没敢说我是倒卖伟哥和保险套的,就对她说:“我是诗人,偶尔也写点散文,或者古典音乐评论之类的。” 三个女孩一起摇头说:“不像,不像。” 随后她们自去找姚莲付房租、签合同、搬家,等等经过,都按下不表。单说我回家之后又睡了个午觉,梦到我的伟哥越卖越多,赚了很多钱,公司规模一天比一天大,先收购了微软,后来连索尼带松下也捎带脚给吞并了。有一天我从大奔上下来,我的秘书杨丹就走过来说:“张总您辛苦了,这位周珊珊小姐是公司特意为您安排的助理。” 我一看周珊珊穿着超短裙职业装,笑盈盈地站在旁边,美丽性感而又专业,真让我心花怒放。我问杨丹:“杨秘你怎么没经过我同意就给我安排助理?助理都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杨丹说:“张总您糊涂了,助理就是专门负责陪您睡觉的啊!” 我严肃地说:“睡什么觉?真是乱弹琴,本老总可是个正派的人!不过这次就先这样吧,就这一回啊,下次不许了!还有千万别告诉藤明月,这次的人事安排一定要列为公司的商业机密。” 我话音未落,突然杨丹和周珊珊都变成了女鬼,张牙舞爪地要扑过来咬我。我一下从梦中惊醒,心中有几分甜蜜,又有几分失落,倒没觉得可怕。我觉得这种梦越多越好,于是翻个身继续睡觉,希望能接着梦到这个梦的续集。 第六话 驱邪 杨丹等人搬进来之后的第一天晚上,三个人为了庆祝乔迁之喜,到麦当劳吃了一顿,回到家的时间已经不早了,轮流去卫生间洗了澡,然后坐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 袁萱拿周珊珊的长头发练卷杠,先用尖尾梳的挑针分出一片头发,再用烫发纸包住,放上发杠,把头发绕着发杠卷了几圈,结果因为角度不对,卷到最后疼得周珊珊直咧嘴。 周珊珊说:“别卷了,明天我还要拍戏呢,导演要求是直发。” 袁萱问:“咱们的周大明星,演的是什么角色啊?” 还没等周珊珊说话,杨丹就笑着说:“袁萱你还不知道呢!我告诉你吧,她拍戏的剧组就在离这不远的城隍庙拍外景,珊珊演一个女鬼的跟班,也是女鬼。” 周珊珊说:“是呀,是香港的电影,很难得的机会,做女主角的随从至少能有几个镜头。上次国产电视剧里我演的那个女八路卫生员连正脸都没露就被敌人打死了。” 袁萱又问:“这次有台词了吗?” 周珊珊尴尬地说:“有,就对女主角喊一句‘小姐快跑’,然后就被老道消灭了。” 杨丹和袁萱乐得肚子疼,最后三个人闹够了就进去睡觉。房间是两室一厅,加一个厨房、一个厕所。三个人在最大的一间卧室里搭了个上下铺,对面放了张单人床,另一间房间作为储物室。 杨丹每天晚上都有听电台广播音乐节目的习惯,趴在床上摆弄收音机;袁萱盘着腿坐在床上看发型杂志;只有周珊珊胸大无脑,除了买衣服、化妆、照镜子之外也没别的业余爱好,躺下就睡。 周珊珊刚一躺下就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把杨丹和袁萱吓了一跳。袁萱说:“珊珊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杨丹说:“别瞎说,刚躺下不到两秒钟,怎么会是做噩梦?珊珊你是不是头发上有静电把自己电着了?” 周珊珊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可能是我的错觉,我继续睡了。” 第二次躺下,马上又像过电了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边叫着一边跳到杨丹床上,声音都变了:“这屋子里……有鬼!” 杨丹说:“在哪儿啊?”用手摸了摸周珊珊的额头,“也不烫啊。” 袁萱从上铺探出半截身子问:“你是不是拍电影太投入了?究竟怎么回事?” 周珊珊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那张单人床上的枕头说:“枕……枕头里……有个女鬼在哭。” 第二天早晨,我正要去上班,见杨丹正在楼下等着我,对我讲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枕头里面的确有个女人哭泣的声音,只要把耳朵贴上就能清楚地听到。周珊珊把枕头扔进了垃圾箱。这个枕头是新买的,也许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扔掉就好了。 杨丹好不容易安慰着周珊珊睡着了,自己睡觉的时候,梦见一张巨大的照片压在胸口,就像是被鬼压床一样,身体丝毫不能动弹,甚至想闭上眼不看那张照片都做不到。 照片上面是五个人的合影,四女一男,一个老太太,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两个女孩,似乎是一家子。这五个人全张着嘴,从口中发出模糊的语音:“救——救——我——们——”杨丹从来没见过这些人,结果被迫一直盯着这张全家福直到天亮。 早上起来才知道,袁萱和周珊珊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这下三个人心里可真发毛了,房间里肯定有鬼。 杨丹表示不想再住下去了,想找姚莲去退房,豁着按合同赔给她一个月的租金,但是姚莲的电话始终都打不通。 我说要不我帮你找个高人瞧瞧吧。杨丹说:“那也好,否则我们即使搬走了,也未必能彻底摆脱昨天晚上的怪事。如果真能请来高人,把房间里不干净的东西请走,我们也没必要搬了,还能省下不少钱,搬家最累人了。” 我说:“我认识的那位高人最会捉鬼了,这世界上还没有鬼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捉鬼了。另外你们那屋住的女人太多,阴气太重,我今天晚上多带几个男的,咱们在你们那开个联谊会,大伙交个朋友吃个饭。男人一多,那些鬼吓也吓跑了。” 杨丹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了,没你帮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午的时候,我对阿豪和臭鱼说:“弟兄们,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我楼下新搬来三个漂亮妞儿,我是吃水思念挖井人,走路不忘修鞋匠,晚上我跟她们约好了一起吃饭,当然不能不带你们这两块料。” 阿豪说:“太好了,咱们又要开辟第二战场了。” 臭鱼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大爷的,想泡妞儿的同志们,终于又有新阵地了。” 我们到11路公交总站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公共厕所里找到了正在躲避综合执法的碟空和尚。和尚一听说有饭局,二话不说就跟我们走了。 我们在路上买了不少啤酒、饮料和吃的东西,兴冲冲地去敲杨丹的房门。袁萱来开门,把我们迎了进去。我又出去搬啤酒,结果碰见老外带着小马从楼上下来。老外一看就急了:“你们也太不仗义了,有泡妞儿活动不叫着哥们儿一起上。” 我说:“不成,这回狼多肉少,你就歇了吧!下回肯定想着你。” 老外和小马不管那套,硬冲了进去。这回屋里热闹了,九个人,四男四女再加一假和尚,众人嘻嘻哈哈地从下午五点一直喝到晚上九点,都数不清楚放翻了多少个空啤酒瓶子。 房间中那从灭门事件之后就一直存在着的压抑阴暗的气息全部一扫而空。杨丹酒量很大,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把阿豪灌得舌头发短,坐都坐不稳了。 我一看阿豪再喝下去就该吐血了,赶紧给他解围,举起酒杯来说:“差不多了,咱们这是喝最后一杯了啊。最后这杯,为了美元和美女,干了!” 随后按照计划由碟空来做法事驱鬼。碟空掏出个铃铛,用黄纸写了几个字,口中念念有词地说了几句套话,拿出几炷香和一个小香炉,先把黄纸焚了,把香点上,让在这屋里住的三个女孩分别上香。碟空说道:“清香一炷净心田,邪魔百病不得存;香烧三遍请尊神,家宅安宁人兴旺。” 他拿起松树枝在杨丹、袁萱、周珊珊身上扫了几下,又跳了火盆。最后碟空说道:“今日六月初九,超度此处亡魂升天,请凡是属鸡属猪属狗属羊属龙属蛇者回避煞神。” 他这一句话,屋里大部分人都出去了。我看他们都出去了,就问碟空:“你给我个实底,这屋里到底有没有鬼?” 第七话 城隍庙 碟空说:“小僧看此房并无阴气,烧香回避什么的,就是装装样子,给她们一些心理安慰。她们说梦见一张照片压床,又听到照片里那些人的求救声。那五个人已经全去世了,依小僧愚见,这些亡灵会不会是在下面缺钱花?咱们烧些纸钱,我念两遍往生咒也就安稳了。” 我点头说道:“果然还是高僧有见地!那些亡灵喊救命,说来就没什么道理,死都已经死了,就连遗体可能都被法医解剖N遍了,救是肯定救不活了。正如你所分析的,必然是想索取些纸马香锞。” 我和碟空出门,提前回避的那些人都坐在树下乘凉。天很闷,星月无光,很可能要下雨了。碟空嘱咐了三个女孩明天买点纸烧了就没事了,又给了她们几张保平安的纸符。我想起来前些日子碟空给我止疼片的事,不免觉得好笑:不愧是卖盗版影碟出身的啊,真能忽悠! 送他们走的时候,臭鱼扶着醉成一堆烂泥的阿豪对我说:“这几个妞儿真够味啊,你打算泡哪个?哎,对了,记得你说前两天你马子藤明月打电话来说要从南京来看你,到时候别露了马脚啊!要是真闹起来,搞不好连我们都跟着你受牵连。” 我仰天打个哈哈,左手叉腰右手一挥,模仿着领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说:“莫怕,莫怕,则(这)些年来……蒋该丝(介石)的算盘一自(直)都四(是)由窝(我)们来拨动滴(的)。” 冒牌和尚碟空一通折腾之后,三个女孩都觉得安心不少,不过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这一夜,竟然平安无事,别说鬼压床,好像连梦都没做半个。 转天早上,三个人一边吃面包一边闲谈。周珊珊说:“那位和尚真是有两把刷子,昨晚我们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袁萱说:“咱们还是谨慎一些吧,下午别忘了去城隍庙多买些纸钱回来烧。” 周珊珊赞成地点点头说:“是呀,一定要多烧一些,小心谨慎是永远不嫌多的。不是有那么句名人名言吗——理性的羊肠小道胜过激情的高速公路。” 杨丹问:“这句名人名言真怪,我怎么没听说过?珊珊你从哪看到的?” 周珊珊说:“就是住咱们楼上那个诗人昨晚说的啊。这句话不对吗?我觉得很有道理的。” 袁萱笑骂:“你个周大傻子,你以为他真是诗人啊?你看他那神经兮兮的样子,说话颠三倒四,我看八成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他要是写过半句诗,我就请你吃一百回麦当劳。” 周珊珊一向说不过嘴皮子利索的袁萱,只能妥协:“他是有点神经质,我看他也不像会写诗的样子,不过人还蛮热心的。” 杨丹一脸坏笑对袁萱说:“袁子,你发现没有,楼上那位一看见咱们周大影星,两眼就冒光。” 周珊珊说:“老大你先别说我,你昨天怎么跟那个广东佬阿豪喝了那么多酒?你是不是也对他有意思?我看你们两个人蛮般配的。” 说笑着吃过早餐,三个人分头去忙自己的事。袁萱去了美容美发学校上课,杨丹去一家公司面试,周珊珊到城隍庙拍电影。三个人约好了下午三点半在城隍庙碰头一起买纸钱。 今天周珊珊只有一个走场子的镜头,但是因为女主角一直不在状态,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轮到她那一丁点的戏份。眼看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导演一挥手说:“大伙辛苦了!今天到此为止。”周珊珊只好排队去等着卸妆。这时袁萱和杨丹早就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俩人无聊地一根接一根吃雪糕。 杨丹倚在城隍庙门前的石狮子上观赏街景,眼见游人越来越少,附近夜市里卖各种小吃的商贩正在胡同里忙碌着准备晚上的食料器具。不知为什么,杨丹觉得有一丝不祥的阴影笼罩着这里。 袁萱忽然对她说:“老大,我看这个牌楼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她所说的是城隍庙前的标志性建筑物,一座汉白玉的牌楼,上面刻着“东岳大帝”四个字。传说中东岳大帝就是冥府的主宰,有位港商路过这里曾见过城隍爷显灵,所以回香港之后捐献巨款修建了现在这座牌楼。 周珊珊终于卸完了妆,过来和杨丹一起看袁萱说的牌楼。夕阳如血,晚霞似火,映得雪白的牌楼上也蒙了一抹淡淡的金光。 杨丹抬着头凝视半晌,开口说道:“这……这就是我梦中那张全家福照片中的背景啊。” “也许是那一家五口人,生前全家来城隍庙玩的时候拍了那张照片。这座庙香火很盛,在这里拍张照片留作纪念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吧。”杨丹自己安慰自己,定了定神对袁萱说,“别想那么多了,天晚了,咱们进庙里买纸钱烧了就快回家吧。” 庙里卖香火纸钱的这时候几乎都收摊走人了,找了个人问了一下,那人说城隍庙大殿后边有个看庙的人居住的小跨院,那里面有卖纸钱的。 杨丹三人都是外省的,虽然在这里念了几年书,但是来城隍庙还是第一次。她们问明了路径就按照那人的指点,找到了看庙人住的小院。 看庙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她平时就住在庙里,很少和外人接触。她容貌丑陋,很少言笑,知道她的都认为她是个很神秘的人,她具体姓什么叫什么也没人知道,当然也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她这个看庙的老婆子。 她见是三个小姑娘想买纸钱,就进屋取出一大沓子纸钱。在杨丹付钱的时候,看庙的老妇对她说:“你们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对吗?别忙着走,给城隍老爷上炷香吧,保平安的。” 杨丹她们一想也对,什么孤魂野鬼都归城隍爷管,烧个香拜一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看庙的老妇领着三个人进了大殿。这时游客早已走光了,冷冷清清的。 只见黑沉沉的大殿上,居中有一尊泥像,塑着东岳大帝的金身,手持象牙板,腰悬九泉剑,蟒袍玉带,宝相庄严,旁边有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双手捧着生死簿伺候着。两侧一尊尊立的都是牛头、马面、判官、无常的泥像。 在看庙的老妇指点下,周珊珊先上了香,又给城隍爷磕了几个头,在木箱里投了十块钱,暗暗祈求自己和家人朋友都长命百岁。袁萱和杨丹也先后同周珊珊一样烧香、磕头、投钱。 看庙的老妇见她们都做完了,就说:“你们再把自己的名字和生日以及祈求的事情写在黄纸上,在殿内的香炉中烧了,这样才灵验呢。” 杨丹三人本来不太迷信,但是经历了那天晚上的鬼压床,又在这城隍庙的大殿之中被里面的气氛所感染,都变得虔诚起来。按照看庙老妇的指点,她们分别把各自的名字、生日和求平安的事都写在一张黄纸上,折了几折,投进香炉里烧了。 看庙的老妇盯着她们把纸烧成了灰烬,满意地点点头,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毫无意义的笑容。 等到她们从庙里出来,天已经黑了。三个人还没吃晚饭,就近在夜市里找间大排档,随便吃了些沙锅和铁板鱿鱼。 吃完晚饭,已是晚上十点多,前一阵子让小红帽闹得很厉害的那些日子里,周珊珊等人被吓得晚上五点以后就不敢出门了。现在小红帽已经被警察打死了,又是三个人结伴而行,在外边玩得晚一些也不在乎,从夜市出来有说有笑地慢慢往家走。 从城隍庙回她们住的那栋居民楼,最近的小区入口是侧面的一个小门,连接着入口的街道很窄,一边是小区的铁栅栏,另一边是森林公园的围墙,没有商店和住户,很清静。因为森林公园那边草多,蚊虫也多,所以那些喜欢在仲夏夜里乘凉的居民们也不愿意到这来。 三个人在夜晚的马路上漫步,眼瞅着就快进小区的侧门了,听见身后有个嘶哑的声音大声喊:“周——珊——珊——”周珊珊一边答应一边回头去看:“谁呀?真讨厌,喊这么大声干吗?” 然而转头一看,身后的街道上除了路灯就是路旁一排排的柳树,哪里有半个人影。 这时在森林公园那边的墙后也有人喊:“杨丹!袁萱!”静夜之中喊声很清晰,听声音并不熟悉。 第八话 幽灵广播电台 杨丹和袁萱出于本能地答应了一声,对方却又没有了任何回应。三个人非常纳闷,这大半夜的谁和咱们开这种玩笑?心中都不免有些发毛。 袁萱说:“肯定是昨天晚上来咱们家吃饭的那几个坏蛋!当时我就觉得他们没一个好人。这大半夜的准是他们想吓唬咱们。哼,咱们也喊他们的名字骂他们。” 杨丹说:“听声音一点都不像那几个家伙。咱们刚搬过来,不熟悉这里的情况,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回家吧。” 三人加快脚步往家里走,杨丹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个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远远地跟在后边,再仔细去看,却又不见了踪影,心中嘀咕,该不会是有鬼跟在后边? 进了房门之后,杨丹把昨天碟空给她的纸符贴在了大门上,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绝对有必要这么做。 这种纸符袁萱和周珊珊也各有一张,杨丹让她们分别把两张符贴在卧室的门和窗户上。刚刚做完,就听见门外有个嘶哑的声音大叫:“周珊珊!杨丹!袁萱!快点给我开门!” 三个女孩吓得尖叫一声,逃进卧室,全身发抖,哪里敢去开门。房中的日光灯闪了几闪,一团漆黑,停电了。 门外那人又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天明。别以为在门上贴了纸符就能保全性命!”说毕冷笑几声,就此离去。门外静悄悄的再没有任何动静。 刚才在街上有人喊她们的名字,三人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觉得恐慌,以为是一些无聊的家伙搞的恶作剧。但是对方竟然找上门来,现在这件事已经超出恶作剧的范畴了,这等于是对女性进行可怕的骚扰。不过这些假设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如果真是被鬼盯上了,那就算报警也没用的。 她们隐隐约约地感觉晚上这件事,应该与看庙的老妇让她们把名字写在纸上烧了有关系,但是记得很清楚,写名字的纸并没给她看过。事情远远超出想象,是恶作剧,是陷阱,还是什么?百思也不得其解。 最后三个人一合计,决定不管怎么样,明天天一亮就搬家,宁肯三个月的房租都不要了,也要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还是自己的生命最宝贵,犯不上为了舍不得那点租金再冒险留在这。 时间刚刚是晚上十点三十分,平时她们都是这个时间睡觉。不过今晚一想起来门外喊人名字的那个“人”,谁也睡不着了。三人在房中点了一根蜡烛,都挤在杨丹的床上一起听收音机的电台广播,盼着这漫漫长夜尽早结束。 今天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磁场的干扰,所有的电台节目都收不到,最后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正常接收的频率。 节目刚刚开始,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正在介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您现在所收听到的是一档互动型猜谜节目,调频1017千赫的《猜谜一百万》。我是主持人M,我先来给各位介绍一下游戏规则。今天的节目是每年一次的周年送大礼特别节目,听众朋友们只需要拨打我们的电话12349999,就可以在直播节目中回答谜题,每答对一题即为通过一关,凡是连通三关的朋友,将接受提示完成一项指定的任务,如果完成得顺利就可以获得我们节目送出的一百万元人民币的巨额奖金。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拿起电话来?这么好的机会,一年仅有一次,绝对不要错过喔!” 杨丹奇怪地说:“我每天都听广播,怎么没听过这个节目?真大方,一百万元的奖金。” 周珊珊对杨丹说:“老大,要不咱们也打个电话试试。” 袁萱说:“猜谜我最拿手了,要打电话就快点,晚了就打不进去了。” 杨丹拿出手机拨通了12349999,电话很顺利地接通,导播让她们稍等,等了几分钟之后,电话中传来了M的声音:“这位朋友,您好,您的电话已经接进直播间了,请问怎么称呼?” 杨丹三人一阵惊喜,这还是头一次和电台的主播直接通话,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满足,晚上回家时受惊的心情也恢复了正常。杨丹回答说:“你好,我姓杨,我是同我的两个朋友一起打的电话,她们一个姓袁,一个姓周。” M说:“杨小姐和您的两位朋友,你们很幸运地成为今天第二条接进直播间的热线,刚才已经有一位朋友在你们之前打通了电话,可是不走运的是他只答对了两道题。怎么样?你们有没有把握?三个人的智慧加起来可是很强大的能量。我有种预感,这次的奖金要归你们了,祝你们好运。每一个谜语你们都有三分钟的考虑时间,你们准备好了吗?” 出人意料的是,前两个题目太简单了,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曾经是袁萱上高中时说滥了的,很快就答了出来;第二个问题是个字谜,比第一个稍微难了一些,但是杨丹恰好知道答案,也顺利地回答了出来。 杨丹等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答对了,和那一百万元的奖金已经近在咫尺了,每个人都开始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只要再答对一道题目就可以了。袁萱甚至已经想象着每人分到三分之一的奖金,剩下的钱用来一起大吃一顿的情形了。 这时,电台的主播M对杨丹三人一通夸奖:“真的很厉害,你们的状态很好,已经答对了两个问题,只要再答对第三个问题并完成一项指定的任务,就可以得到一百万元的特别奖金。现在就看你们的了,一鼓作气完成第三个问题吧。” 杨丹闭着眼睛开始祈祷,第三个问题一定很难,毕竟那是一百万元呀,不会那么容易就得到的。 M继续说道:“第三个题目是一个选择题,有一部经典老电影《M就是凶手》,讲述的是一个专以儿童为目标的变态连环杀人狂是如何落网的,请问这部电影是哪个国家拍摄的?五个答案:A.日本,B.德国,C.美国,D.英国,E.意大利。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请在三分钟之内告诉我你们选择的答案。” 这个问题一说出来三个人就蒙了,这个电影别说看过,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是时间有限,只能赶紧商量答案。 袁萱说:“我觉得是日本的电影,日本变态的最多了,肯定是。” 杨丹说:“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很少看电影,不过我觉得像是美国电影,因为M是个英文字母。” 袁萱说:“英国也使用英文,也许是英国电影。哎呀,早知道当初多看些电影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M在不停地催促她们回答。周珊珊一直没有插嘴,她明白自己的水平,既不像袁萱那么心灵手巧,也不具备杨丹那种独立思考的能力。 最后杨丹说:“干脆咱们乱蒙一个,珊珊你来蒙吧,你的运气一向不错。” 袁萱也说:“对啊,你来乱答一个,碰碰运气,要是错了也没什么,说明咱们三个没有富贵命。” 只剩下最后几秒钟了,再不回答就算是弃权,周珊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胡乱说了个答案,说完之后连自己都不记得刚刚回答的是什么。 M显得很激动:“没错,是德国!恭喜你们!你们选择了正确的答案,今晚的好运站在你们一边。” 第九话 途中惊魂 三个女孩搂在一起尖叫着欢呼,周珊珊喜极而泣,趴在杨丹身上大哭,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刚才回答问题时的心理压力过大。 由于停电,房间中只有蜡烛昏暗的光线,M的声音突然变得充满了诡异,他神秘地说:“正确回答了三个问题,你们几乎已经摸到那一百万元奖金了。不过先别急着庆祝,你们还需要最后完成一个指定的任务才算完全过关。刚才的三个问题,考验的是你们的智慧,最后的任务则是检测你们的勇气。在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你们要按照地址找到第一人民医院的停尸房,在七号停尸柜里有一具无人认领的无名女尸,在她的手中有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你们拨通这个电话号码,就可以领取一百万元奖金了。医院方面已经由我们的工作人员安排好了,你们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此言一出,如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刚才的兴奋化为乌有,恐惧与失望一阵阵刺激着三个女孩的大脑皮层,最后的任务对她们来讲实在太难了。 M说:“怎么?有点害怕了?呵呵,用不着这么紧张,比起巨额奖金,这点小小的恐惧又算得了什么。只有经历过考验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幸福的生活。杨小姐、周小姐、袁小姐,请务必记住,明天带着身份证,晚上十二点之前打那个电话,我期待着亲手把支票送到你们手上。”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百万对于三个从南方小城市来的年轻女孩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就算缴了税,每个人也能分到二十几万。钱也许不是很多,但是对于一个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女孩来说,足够改变她今后的命运。 说不定那具所谓的“停尸房女尸”只不过是电台的工作人员装扮的,毕竟这只是一档电台的广播节目,是一场秀,用三个人胆战心惊的领奖过程来取悦观众。这样推测应该是比较合理的。 经过一番商议,三人一致决定明天去第一人民医院完成这个考验,除了有些恐惧之外,这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中午去应该会好一些吧,光天化日有什么好怕的。她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地找一些理由来给自己壮胆。 原定第二天早晨起床,准备一下就去医院完成任务领取巨款,结果由于三个人兴奋过度,睡得太晚,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似乎这一天一开始就不顺利。首先是起床太晚了,其次外边下起了小雨。天空阴沉沉的,本来就闷热的天气加上下小雨,巨大的空气湿度让人呼吸都不顺畅。 袁萱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昨天傍晚的火烧云那么红,今天竟然下雨。” 从植园里去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路很远,几乎要横穿整个城市,如果不尽快出发,到那里的时间就会很晚。来不及吃饭她们就匆匆忙忙地出门了,本来计划是坐地铁的,没想到地铁线路检修,临时关闭了。 这时想起来忘了带身份证,又赶回家取,这一来一去又耽误了两个钟头。干脆坐出租吧,下雨天很难打到车,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拦到一辆空出租。 司机一听说是去人民医院,有点不太情愿,那间医院是在接近郊区的工业区,早就荒废了,地方太偏了。路远不说,从市区穿过去还要时不时地堵车,好不容易赶个下雨天,谁不想多拉几趟短途的乘客? 杨丹软硬兼施,先答应多给二十块钱,又威胁要投诉他拒载。司机没办法,只好妥协,但是不能走市中心,要是真赶上大塞车堵到中间,那时候哭都找不到调门了。从外边绕都比在中间堵车快很多。杨丹说:“绕路没关系,您看着怎么顺怎么走吧,反正越快到地方越好。”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抱怨:“三位姐姐,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开出租得有多难。昨天我刚让交管局罚了100多块,这一天等于是元宵不叫元宵——整个一白玩(丸)。” 三个女孩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一百万元的巨款,没心思理会他的话,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司机一点也不自觉,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自顾自地侃个没完:“最近这怪事可真多。我有个邻居是公安局的法医,昨天跟他喝酒时我听他说,他们那有一家五口的尸体,前天晚上竟然失踪了,你说怪不怪?偷死人做什么?偷了器官倒卖?那不能够啊,死了都半个多月了,还有什么器官能卖?这事都没敢对外界透露,这要让家属知道了,没个几百万甭想把人家打发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反正赔钱也是公家的钱,要是我,我他妈敢找他们要一亿。” 出租司机就这么一头说话一头开车,市区的边沿地带路宽人稀,车速很快,按这种速度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人民医院。不料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车头冒出滚滚黑烟。司机不得不把车停在道边,嘴里骂骂咧咧地下车查看。 打开前盖,全是黑烟,一时也看不出来是哪儿出毛病。司机对杨丹一耸肩膀说:“三位姐姐,不是我不想拉你们,你们也看见了,我这老爷车不伺候了。我也不收你们钱了,正好这离公交车站不远,609的终点站就离人民医院不远,你们是不是……” 杨丹她们没办法,只好走了一大段,找到了公交车站,还好车上人不多,在公共汽车的中间找了三个连着的座一起坐了。这一番折腾,人人都垂头丧气,有种不祥的预感,那钱不是这么好拿的。 袁萱赶紧给大伙鼓劲说:“这叫好事多磨……咯咯……”正说着,她忽然觉得身上一冷,像是掉进了冰窟,感觉头顶一阵阵阴寒透骨的凉气不停地吹下来,她那下半句话就没说出来,上下牙关不停地哆嗦,心想这汽车里的空调怎么这么猛!抬头往上一看,吓得连喊都没喊就晕了过去。 周珊珊和杨丹也感觉到了头顶上的冷风,被那风一吹肌肤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开始以为是汽车内空调的冷风开得太大,但是越来越冷,周围的其他乘客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们之外的所有人都热得汗流浃背。 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颤栗,头上那一阵阵阴寒彻骨的冷风究竟是……二人抬头向头上的车顶看去,只见一个城隍庙里勾判模样的怪人,后背贴着车顶,面朝下悬在她们的正上方。那怪人身高足有一丈六,头上戴一顶白麻纱烟筒大帽,身穿白布长衫,腰中系一根白麻绳,光脚板上穿着一双多耳麻鞋,面目惶怒可畏,一副刷白的面孔,除了嘴唇殷红如血之外,耳朵、鼻子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没有半分人色。 他掖下夹着通天伞,肩头扛着铁镣铐,左手持一根哭丧棒,右手抓着三张索魂票,上面的字很大,杨丹依稀看到那上面写着自己和袁萱、周珊珊的名字。 怪人的这身打扮再明显不过了,同那城隍庙大殿之中的勾魂白无常一模一样。 那白无常悬横在车顶,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吐出三尺多长的大舌头,不停地朝杨丹她们身上吹出一股股阴气,每吹一口都比上一次冷上一分。三个人除了袁萱昏了过去,剩下的两人身上如淋冰水,早已寒不可耐,只消被它再吹那么一会儿,就会被活活冻死。 身体冷得就像是抱了一大块冰砖,沁入骨髓的恶寒让杨丹她们一动也不能动,别说站起来逃跑,就连发出喊声呼救都做不到,只能抬着头恐惧地望着上面。 然而周围的乘客们对这情景视若无睹,每个人都和寻常的公交乘客一样,有的看着窗外的街景,有的打着瞌睡,有的交头接耳地聊天,没有任何人看得见车顶上悬挂着的白无常,好像它是透明的,只有杨丹她们三个才能看见。 第十话 巡逻车 就在这紧急万分的关头,公交汽车停了下来,原来是到了中途的某一站,从下边上来二十多个年轻的军人,他们都是附近炮兵部队的解放军战士,看样子是利用假期结伴去玩。 由于当兵的人数太多,车厢里一下拥挤了起来,有五六个军人刚好站在杨丹她们面前很近的地方,形成了一堵人墙。杨丹觉得身上的恶寒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脚恢复了正常。三人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座位上说不出话,过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谢天谢地,多亏得这一站上来这么多军人。 车顶上的勾魂白无常见不能得手,恨恨地瞪了她们一眼,就此慢慢消失不见了。 汽车又开了几站,军人们要下车了。杨丹等人担心那无常再次从车顶出来,于是也混杂在他们当中一起挤下了车。车外的天空阴云密布,依旧下着毛毛细雨,这种雨不急不缓最是恼人,容易使人心情烦躁,倒不如下一场瓢泼大雨清除这闷热的天气。 由于天气和地点的原因,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刚才在公交车上这一番死里逃生的惊吓非同小可,周珊珊越想越是后怕,于是一抽鼻子哭了起来。 杨丹和袁萱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慰她。袁萱对杨丹说:“老大,你看那里有间卖牛肉拉面的小店,咱们今天还没吃饭呢,不如去那吃点东西。现在时间才刚两点多,吃完了再去人民医院也不晚,顺便让珊珊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杨丹的肚子早就打鼓了,一看那间卖牛肉面的小店虽然不大,但是很干净,一阵阵牛肉汤的香味飘过来,说不出的诱人。 于是三人进了店。下午两点多钟,店里没有半个食客,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长得很慈祥,让杨丹她们一见就觉得很亲切,好像是她们远在家乡的妈妈一样。老板娘热情地把她们让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三人要了三碗面条,老板娘给她们倒了三杯茶之后自去后边招呼伙计抻面。 周珊珊还在抽泣。杨丹对她说:“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想一想明天你就是款姐了,咱们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一起到海南去旅游,你不是早就想去了吗?”哄了几句,周珊珊也就不再哭了。说话间,从里屋走出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他一眼就看见了袁萱。他先是一愣,随后满脸喜悦地朝她走了过来。袁萱也看见了他,二人目光一碰她也一愣,但是见他过来,却害怕得怔住了,全身都在发抖。 这正是:刚离虎穴逃生去,又遇龙潭鼓浪来。中年男人一把抱住袁萱:“闺女,你可想死你爹了。”他又转头去喊里屋的老板娘:“老婆,快出来看看我女儿。” 杨丹和周珊珊松了一口气,刚才见袁萱的表情还以为她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原来是见到她父亲了。但是袁萱的表情仍然十分吃惊,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是心里太过惊慌,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老板娘也从里面出来看袁萱。袁萱的爹对袁萱说:“孩子啊,你都长这么高了,爹都快认不出来你了。我离开家五年了,在这开了个小饭馆,娶了现在这个老婆,我知道对不起你们母女,其实我心里时时刻刻地记挂着你们。你今天来了就太好了,我这就亲自去给你们做饭,你们谁也不许走。”说完就把店门关了,从里面用锁头锁住,让他老婆陪着三个女孩,自己进里屋的厨房去做饭。 杨丹对袁萱说:“袁子你爹怎么还把门锁上了?你跟他说一声咱们还有要紧事,等办完事回来再来看你爹。” 这时,老板娘去柜台里给她们拿饮料。袁萱悄声对杨丹和周珊珊说:“我爹都死了五年了。他死的时候,尸体停在家里,刚好那天是雷雨天,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深夜里有一个雷劈在他的尸体上,他的尸身站起来就跑了,我们找遍了四邻八乡,都没找到。他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开店?他……他绝对不是人。” 杨丹听她这么说也吃了一惊:“咱们现在怎么办?大门都让你爹给锁上了,你说他想拿咱们怎么样?” 袁萱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家乡有个传说,雷击诈尸活过来的就会变成尸妖,如果尸妖吃了自己亲人的心肝,就算找到了替死鬼,可以长生不灭。他会不会是想……吃了咱们?” 周珊珊说:“咱们快报警吧,是110吗?”说着拿出手机就拨号,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手机半点信号都没有。 杨丹说:“我看那个大婶不像坏人,咱们求求她放咱们出去好不好?”正在低声商议,老板娘端着几瓶橙汁走了过来。 杨丹心想,我们是死是活就看这老板娘了!随即她对周珊珊耳语几句,周珊珊“哇”的一声大哭,趴在老板娘怀里:“大婶,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呜呜呜呜……”杨丹本来让她装哭恳求,结果周珊珊太过害怕,动了感情,真的哭了出来,比起她平时在摄制组当群众演员的演技逼真一百倍。 老板娘心疼地拍了拍周珊珊的后背说:“姑娘快别哭了,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袁萱在旁边把她爹是如何如何死,如何如何诈尸失踪的经过说了一遍,和杨丹一起跪下哀求老板娘救命。 老板娘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早就察觉到他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白天从不出门。我以前是个寡妇,自己开了间小饭馆,后来见他做饭的手艺好就嫁给了他。这几年来,他白天在家中做饭炒菜,晚上就到城隍庙附近转悠,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勾当。我从来不敢跟他一起睡觉,晚上一靠近他就觉得身上发冷。你们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放出去。但是我没钥匙,咱们要等待机会。” 袁萱的爹煎炒烹炸地弄了不少菜。他显得很兴奋,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不停地给大家夹菜,劝她们多吃一点。众人一想到和一个死尸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都觉得恐怖恶心,又哪里敢去吃他做的饭菜。 老板娘说:“当家的,你怎么没给女儿和她的同学们做个溜虾段?这菜你是最拿手的。” 袁萱会意,忙对她爹说:“是啊,爸爸,我好多年没吃过了,你就给我做一个好吗?” 袁萱的爹不知是计,就回到厨房中给女儿做溜虾段。老板娘也跟了进去对他说厨房里油烟大,天又闷热,你这衣服都脏了,先换一件干净的吧,就帮他取了一身衣服换上,顺手把他衣服口袋中的钥匙摸了出来扣在手中。袁萱的爹嘴里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忙活着做菜,并没发觉什么。 老板娘从厨房出来,赶紧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她自己也不敢再留在店中,与袁萱她们一起逃跑。四个人跑到街上,一颗心才算落地,毕竟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尸妖应该不敢在白天出来。 谁知身后一声怪叫:“想跑!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去!”袁萱的爹大步流星地从小饭馆中冲出来,面上笼罩着一层煞气,在后紧紧追来,并没有因为是白天就不敢出门。 杨丹叫苦不迭:“糟了,今天阴天,没有太阳。” 这地方本来就偏僻,又是雨天,街上没有行人,转眼间就要被尸妖追上了。只听他大叫着:“一家团聚是好事情,你们跑什么?我知道你们当初以为我死了,其实是天大的误会。当年我只是一口气没转过来,被雷一震,松动了痰气,自然就爬了起来,但那时脑袋里白茫茫的,连自己是谁也忘记了,稀里糊涂地离了老家流落到此,直到近两年才慢慢记起前事,正要回乡去找你们母女,天见可怜,教咱们异地重逢。我这些年存了好多钱,都给闺女你留着当嫁妆呢!你怎么敢把你亲爹当成死鬼?不要跑,快给老子回来!” 袁萱等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对老袁的话哪里肯信?四人无处躲藏,女人跑得又慢,亏得老板娘死死抱住老袁的大腿,拼了老命拦住他:“当家的啊,你都把孩子吓坏了,先让她们去吧,有什么事回来慢慢地说。” 老袁勃然大怒,两眼通红,伸手抓住老板娘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硬是将她扳倒在地。可怜老板娘脑袋撞在了街墙棱角上,顿时撞了个万朵桃花开。 周珊珊她们三个在旁边吓得抖成一团,又伤心那位善良的老板娘已惨死,双足发软,半步也挪动不得。 老袁阴着个脸,对老板娘倒在路旁的尸身看也不看,恶狠狠盯住袁萱三人说道:“哼,你们这三个小崽子,连累得我死了老婆,怎么反倒不跑了?好了,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我也不生气动火。爹现在每晚到城隍庙当差,正发愁没有出头之日,昨晚特地求城隍老爷在生死簿上勾了你的名字,带你去给城隍爷做小老婆。” 此时别说街上没有行人,就算是有人见到了这横尸的场面,只怕也要被吓得远远躲开。那老袁心意歹毒,越想越邪,嘴角抽搐着狞笑起来,慢慢走向三个女孩。他想,现在她们三个只是我嘴边的肥肉。老子养了她这贼妮子十几年,今天就算是这丫头报答老子的养育之恩了。他越想越是得意。 这时空寂的街道上驶过一辆警车,车上的人见到街上发生的事故,急忙停车,车轮夹带起地上的雨水,卷起一阵小小的水花,戛然停在老袁和三个女孩中间。 警车的车窗打开,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官探出头来问杨丹:“怎么回事?地上的死人是谁杀的?” 第十一话 小红帽 警车另一边的老袁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杨丹来不及说清情况,忙对那警察喊:“小心后边!” 警察反应十分敏捷,经验格外丰富,他回头一看老袁的面目,就知道今天遇上的不是普通罪犯,急忙把车往回倒出二十多米,一踩油门猛地撞向老袁。 老袁躲闪不及,当场被碾在车轮下面。警察毫不手软,驾着警车反复碾了十多遍,把他压成一堆肉泥。 袁萱心中不忍,扭过头去不敢再看。那毕竟是她亲爹呀!周珊珊已经被眼前的血腥吓晕了过去。杨丹怕她摔倒就用手扶着她,自己也觉得一阵阵地眩晕,不敢去看地上的死尸。 那警察把老袁压得烂了,就招呼杨丹等人上车,对她们说:“今天的事不管和你们有没有关系,你们都得作为目击者跟我回局里一趟,把事说清楚了。” 杨丹心慌意乱,早就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只得点了点头。今天太不顺了,从出门到现在遇到了那么多倒霉事,要不是运气好,就算有九条命也都没了。但是她还是不死心那笔巨额奖金,于是跟警察商量,能不能先把她们送到人民医院领了奖再去警察局。 她本来也没指望警察能答应,只是信口一说,没想到那警察十分随和,答应了她的要求,开着警车朝第一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 路上警察问了她们事情的经过。杨丹把从昨天晚上听广播中奖一直到刚才遇到老袁的事都说了一遍。 警察并不惊讶,对她们说:“你们这些女孩啊,出门就是不小心,现在的社会治安不好,前些天的小红帽连环杀人案你们听说了吗?杀了二十多个女孩,个个都是碎尸,你们知道他用什么凶器吗?”说着一手开车,另一只手从车座边上拿出一把杀猪用的剔骨尖刀,把刀递给杨丹说:“你看看这把刀,这就是他的凶器。” 杨丹听他说是那个变态杀手小红帽的凶器,吓了一跳,不敢细看,赶紧把刀还给警察。杨丹问:“我可不看,杀过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对了,怎么那个杀人狂的刀在你手上?是不是你开枪把他击毙的?” 警察见她害怕,微微一笑说:“这真是把好刀,日本名牌正宗一文字,砍骨头就像是切豆腐,比起用枪,我更喜欢用刀来杀人。”说完把警帽摘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顶红色棒球帽戴在头上。 杨丹她们被警察的诡异举动吓得脸都白了。警察拍了拍头上的红色棒球帽笑着说:“你们别害怕,这帽子是我买来玩的,我跟你们开个玩笑。这里是你们要去的人民医院吗?已经到了。” 警车停在了人民医院的门前。杨丹等人都是外地人,头一次来这一地区,这里显得很荒凉,医院的建筑看样子是解放前的西洋风格,深灰色调占据了主要的建筑基色,大门前停了不少自行车和汽车,只有一个戴红袖箍的看车的瘸老头在收存车费。 这里远离居民区,四周都没什么行人和居民,周围是一些大型的重工业工厂,医院的存在应该是为附近的工厂职工服务的。 杨丹一看这正是她们要来的目的地,心想,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到地方了,对警察连声称谢,就想要下车。 警察说:“急什么,咱们把车停在后面的停车场,警车是不能随便停的。”说话时他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笑,没有原因的笑是种很可怕的表情。 杨丹感到一阵不安。警车为什么不能随便停?这个理由也太站不住脚了吧?而且这个警察处处和别的警察不同,杀人狂的凶器是重要的物证,为什么会在他手上?新闻里面不是说那个杀人狂被警方击毙了吗?难道说…… 越想越不对劲,她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警车后排的周珊珊和袁萱,她们也满是满脸疑惑的神色。 警察还在笑,他的笑既不是兴奋,也不是被什么幽默的事物逗得发笑,他那是一种神经质的笑,没有任何意义的笑。车子最后停在了医院的后门,警察笑嘻嘻地又拿出那把剔骨刀,一边摸着刀锋一边笑,锋利的刀口把他的手指划破了一个口子,他用嘴吸吮着伤口中的鲜血,笑眯眯地望着杨丹。 这时,杨丹三人再也没有怀疑了,这警察不是杀人狂,就是个疯子,错不了!但是身在车上,想跑是来不及的,最多只有周珊珊和袁萱能跑出去,杨丹只要一有动作,就会被警察的刀刺几个窟窿。 警察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掐住杨丹的脖子,一手用刀慢慢刺进杨丹的肚子,杨丹肚子里的鲜血像泉水一样流了出来。杨丹也拼了命,忘掉了痛苦和恐惧,发疯一样拼命连咬带抓。 周珊珊和袁萱本来已经吓得要晕过去,但是见警察要杀杨丹,也顾不上害怕了。她们平时一向拿杨丹当亲姐姐一样,平时在学校受了欺负,都是杨丹出头给她们抱不平,所以她们都管杨丹叫老大。 现在她们一个打开车门跑到前边揪着警察的头发猛扯,另一个用车上的防暴警棍狠戳警察的肋骨。 警察像是丝毫感觉不出疼痛,根本不去理会两个女孩的攻击,他笑着把刀从杨丹肚子里拔出来,准备捅她第二刀。他好像舍不得一刀杀死杨丹,第一刀捅得不深,杨丹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一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杨丹奋力反抗,车内到处都溅满了她的鲜血。她用力握住了捅向自己的第二刀,刀锋把她手指的筋骨几乎都切断了。杨丹心中慌乱,眼前发黑,渐渐抵抗不住。 这时“砰”的一声,警察的笑容僵住了,慢慢倒在了车内的驾驶席上。只见袁萱手里握着一把警用的制式手枪,枪口冒出一缕轻烟。 不知道该说这三个女孩走运,还是倒霉。倒霉的事已经多得数不清了,幸运的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袁萱摸到了警察腰中的配枪,更幸运的是这把枪是上了膛开了保险的,更为幸运的是,在狭窄的车内这一枪击中了警察的心脏,而没有伤到别人。 袁萱惊叫一声把枪扔掉,顾不上别的,急忙和周珊珊一起把杨丹扶了出来,捂住她肚子上的刀口,搀扶着她走进医院。周珊珊一边哭一边说:“幸好是在医院门口,我扶着老大往里面走,袁子你快先进去叫医生。” 袁萱站住了,脸上表情僵硬,好像是因为刚才开枪杀了人,精神崩溃了。忽然她转身向外边的警车走去,捡起警察尸体上那顶红色棒球帽戴在自己头顶,又拿起那把血淋淋的剔骨尖刀,笑嘻嘻地看着周珊珊和杨丹,一步步慢慢地走向她们。她那毫无意义的笑容和警察的一样诡异。 周珊珊平时胆子最小,这时自己的两个大靠山杨丹和袁萱都出了事,一个受了重伤,虽然还没昏迷但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另一个……周珊珊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做,鬼才知道袁萱怎么了。杨丹虽然受了重伤,但是神志还算清醒,她赶紧对周珊珊使了个眼色,让她快扶着自己躲进医院。周珊珊还算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强行忍住想哭的心情,扶着杨丹进了医院的后门。 “袁萱”(我们暂时先称这个人为“袁萱”吧)笑着尾随着她们,在走到门边,准备推门的一瞬间,她的本能告诉她“危险”。这家医院太危险了,无论如何都不要进去,对危机的预感是她在躲避警察追捕时养成的敏锐直觉。“袁萱”没进医院,微笑着转身走了。 从那一刻起,杨丹、周珊珊、袁萱这三个女孩下落不明。 第一话 午夜听众 连续几天都是阴雨天,雨下得很小但始终不停,空气的湿度已经接近饱和状态,这种天气就是名副其实的“桑拿天”。晚上即使开了空调也睡不着,又不可能去楼下乘凉,我只好约几个朋友一起在房间里聊聊天看看影碟什么的。 星期二晚上九点多,我在老外家里看DVD片。这是一部大卫林奇导演的《穆赫兰道》,情节很诡异,一起看的老外和小马看不太明白,好在有碟空这位自称业余电影评论大师负责在一旁给他们讲解。 我也稀里糊涂地看着,看的什么内容自己也不清楚,因为我的心思完全没放在电影上,我一直想着楼下那个大眼睛的周珊珊,已经三天没看见她和她的两个同学了。她们家的房门一直关着,晚上也不开灯,应该是出门了吧?我最后一次看到她们是那天夜里快十一点的时候,我听见楼下有人喊她们的名字,就从阳台上往下张望,见楼后面的马路上只有她们三个人,是谁在喊她们的名字? 我想起前些日子听邻居们说起楼下姚家被喊名字勾魂的事,十分担心周珊珊她们,难道她们出事了?但愿是我多虑了。 影片中的两个女主角找到了一个盒子,秘密应该就在这个盒子中吧,然而在她打开盒盖的一瞬间,我们的房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小马说:“真扫兴,本来就看得我直迷糊,关键时刻还停了电,更看不懂了。都怪臭和尚,让你找个恐怖片来看,你找的这是什么破片子啊,还不如听我的看《蜘蛛侠》呢。” 碟空说:“善哉,善哉!你这个小丫头不懂得欣赏艺术。小僧一向不跟不懂艺术的人多说,那叫对牛弹琴。” 小马气得想咬碟空,但是屋子里太黑,她刚站起来就绊了一脚,摔倒在地,原来老外正趴在地上翻茶几下面的蜡烛。一时间房里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 我走到阳台上向远处看了看,看来停电的不光是植物园,很大的一片地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看来夏天的用电高峰使得本不完善的电力系统又瘫痪了。 老外点上了蜡烛照明,对大伙说:“这日子真没法过了,这种天气停电简直是要人的命啊!” 我说:“没错,看来这种毛毛雨的天气明天也不会变,咱们去森林公园看月全食的计划要泡汤了。真是什么事都不顺。” 小马说:“老外,这次停电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你冰箱里的冰棍我们替你吃了吧,要不然都化了怪可惜的。”还不等老外答应她就和碟空一起去冰箱里找雪糕吃。 老外摇头叹气,也拿这些厚脸皮的家伙没办法。他把家中的收音机取出来,装了两节电池,想听听有什么新闻。 可是说来也怪,所有的电台都被干扰了,调到哪个频率都是一阵强烈的噪音,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清晰的频率。 我们一边吃冰棍一边听广播。我平时几乎从不听电台的广播节目,但是这种闷热的夜晚,不做点什么实在是不好打发时间。 电台中传来一个清晰的男性DJ的声音,他的嗓音很吸引人,低沉而有力,充满了磁性,如果仔细听他说话,你的心情也会随着他的语言节奏起起伏伏,这应该是一位很有经验和天赋的主持人。我们全被他的声音所吸引,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播音。 收音机中传来男主持的声音:“各位朋友晚上好,我是互动型问答娱乐节目《猜谜一百万》的主持人M,今天是我们周年的特别节目,我们准备了一百万元人民币的大礼回报给各位热心的听众。只要你拿起电话拨通12349999的热线,在直播中回答三个问题,最后再完成一项指定的任务,就可以赢得一百万元的巨额奖金。还等什么?快打电话吧!我们的热线是12349999。” 星期三,雨下得比前几天稍微大了一点,晚上将会有月全食的独特天文现象。相传月逢大食为菩萨闭眼,今天晚上就是菩萨闭眼的时刻。 我们起得很早,兴冲冲地坐着老外开的“切诺基”一起去人民医院。昨天晚上听广播中了奖,那三个问题简直连弱智都回答得出,这么容易就能得到一大笔奖金,有点像是做梦。不过在中国,电台是不允许私人开的,应该不是骗子吧? 路上很顺利,第一人民医院就在我们的眼前了。这个地方很偏僻,我也是头一次来。不过碟空对这一带很熟,他说在他下海卖盗版之前,他就在这附近的一家工厂工作。 医院门前的瘸老头来找我们收停车的钱,我问他医院的停尸房在几楼。瘸老头说他也不清楚,让我们进去再打听。 医院外边冷冷清清的,里面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地板上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 我说:“怪了,怎么医院里没有人呢?门口停了那么多车,是不是都藏起来了?” 老外说:“这屋里肯定有隐藏的摄像机,想拍咱们几个出丑的镜头。也不看哥们儿是什么人,停尸房有什么大不了的,平时没事哥们儿经常去停尸房体验生活。” 我们四处转悠着想找个人问问,但是从一楼到三楼都没半个人影。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是不是有人恶作剧拿咱们找乐啊?让咱们白跑一趟?咱还是回去吧,别跟傻帽儿似的乱转了。 这时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医院二楼注射室的门口,走廊的尽头有个卫生间的标志。小马想去厕所。老外说:“正好哥们儿也憋不住了,咱俩一起去。” 小马说:“去去去,谁跟你一起去。” 老外赶紧解释:“不是那意思,哥们儿是说各去各的,你去女厕,哥们儿去男厕。” 他们去卫生间,我和碟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候。碟空说:“张施主,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我觉得这里除了没人之外,和别的医院没什么区别,但是我有种感觉,这里的气氛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碟空说他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总之咱们得多加小心了,搞不好那奖金是什么陷阱。 我说不至于吧,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谁吃饱了撑的搞这么麻烦的陷阱对付咱们? 说话间,老外从卫生间出来了,我们又等了十多分钟,小马却迟迟没有回来。 我有点担心,她要出点什么事,没法跟她爹妈交代啊!我站在女厕所的门口喊了她几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踢开门冲了进去,碟空和老外也跟在我后边。女厕所能有多大的地方,三人进去就一目了然,里面没有半个人影。 我的心都沉到了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让碟空说中了,那个电台绝对有问题,这世界上果然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问老外:“你确实看见她进女厕所了吗?她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老外说:“没错,男女卫生间是并排的,女卫生间在前边,她先进去的,然后我才走进男卫生间。这里没有别的出口了,她能到哪儿去呢?” 我心中一动,又问老外:“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老外说:“你怎么还耳背啊?我说我看见小马先进了女卫生间,我没看见她去别的地方。这回听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这回绝对听清楚了。我又问碟空:“你听清楚老外的话了吗?” 碟空笑着答道:“小僧也听清楚了。善哉,善哉!” 我们从卫生间里出来,碟空说:“咱们去哪儿找小马呢?这么瞎转也不是办法,不如咱们出去报警吧,让警察来找。” 老外说:“我觉得停尸房肯定在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咱们是不是往下边找找,也许她不是失踪,是躲起来了跟咱们开个玩笑。” 我对碟空使了个眼色,一把勒住老外的脖子。碟空抓住他的两条胳膊,我声色俱厉地逼问老外:“你他妈的到底是谁?你把小马和老外弄哪儿去了?不说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第二话 迷雾 我太熟悉老外了,他在中国这几年成天跟我们混在一起。老外有个习惯,他说话从来不自称“我”,一向自称“哥们儿”,他一说话就是哥们儿怎样怎样,哥们儿如何如何,这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语言习惯,你就是把他脑袋拧下来,他也改不过来。 去完厕所回来的老外,一口一个“我”,他肯定有问题。我和碟空把老外摁在地上逼问。碟空说:“是不是这家伙被鬼魂附体了,我给他贴张符看看。”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黄纸符贴到老外的脑门上。 老外破口大骂:“别开玩笑好不好?你们怎么对自己人这样?我算看明白了,你们俩早憋着坏想找机会祸害我,找个借口就想揍我,我他妈的跟你们拼了。” 我问碟空你这符灵不灵啊?怎么贴上了不管用?碟空说肯定没问题,小僧画符这几下子都是跟师父释明长老学的,送他回五台山养病的路上,他老人家手把手传授的,可是怎么对老外不管用?是不是他们洋人不吃这一套?或者说是咱们误会他了,他根本没让鬼魂附体。 我说:“我看没错,别看这家伙跟老外一模一样,但是肯定不是老外本人,我扎他一刀试试。” 我掏出一把水果刀。这刀是挂在钥匙上的多功能刀,也就削个苹果什么的,不太锋利,也很短,用刀在老外的屁股上扎了一下。 忽然觉得手中一松,只剩下老外的衣服,他的身体消失不见了,医院的走廊中弥漫出一层层的白雾,一团黑雾从他的衣服中冒出,凝聚成人形。 我和碟空一声呐喊,同时扭头就跑。怪不得我们觉得这里的气氛如此熟悉,终于想起来了,绝对错不了,这地方就同那瓶中仙境的神秘云雾一样。 那云雾中的黑雾和三只手指的怪爪,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们可以幻化任意的人形和环境,专门骗人进入云雾的中央,进去就别想出来。碟空曾说那是外星人设置的视觉障碍,专门用来诱骗绑架地球人。当然碟空也是凭空猜测,没人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甚至以瓶中修炼千年的花仙和白胡子老道的丰富阅历都不知那是何物。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逃命了,如果逃出去还有一线希望能想办法救小马和老外,要是连我们两个都被抓进云雾的深处,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身后那团人形黑雾移动得很慢,被我们远远甩开,跑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发现这里还没有白雾,然而却站满了人,有排队挂号的、取药的、交费的各种病人,还有很多医护人员走来走去忙碌着,浑不似刚进来时看到的那空荡荡的大厅。难道这些人都是鬼吗?想到这里我的身体有些发抖。 人群中有个女孩跟我打招呼。我定睛一看,正是周珊珊。周珊珊走过来说:“在这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也中奖了是吗?对了,你们应该去地下室的停尸房,七号停尸柜里有个电话号码,你们要打了电话才能领取奖金,快点去吧!” 我没去理睬她,心中一寒:这回完了,我的梦中情人也被这地方给骗来了。我说怎么好几天没见到她们了,面前的这个周珊珊肯定不是她本人,但是大厅里的人太多了,硬冲出去会不会被它们捉住? 不容我多想,大厅里忽然充满了白色的云雾,所有的人都软软地瘫倒在地,从衣服中飘散出一团团人形黑雾,这些黑雾慢慢聚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发出巨大刺耳的噪声,一步一步向我和碟空逼近。 楼上是老外变成的那一小团黑雾。楼梯的退路已经被堵死了,大厅也走不通,现在只能往大厅楼梯后边的地下室逃去。奇怪的是我们一进了地下室那些黑雾就并不追赶,停在门外。 我和碟空喘了口气,环视所处的环境,医院地下的这层规模也不小,长长的通道,连着若干门户,都是刷着白油漆的大铁门,紧紧关闭着,门上标有“器械储存仓库”等字样,尽头处的红色字体醒目地指示着“太平间”三个大字。 有些事,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觉得很害怕,真正事到临头了却反而镇静了下来,至少我就是这样。现在只剩下我和碟空两个人,老外、小马和周珊珊他们的生死下落都不清楚,就算我们在这地下室里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有那力气不如留着想办法逃命。 我和碟空商议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种情况下不能蛮干,送死的事我们绝对不干,但是面对必要的冒险也不能退缩,这就叫死中求活。 地下室的入口,也就是我们刚跑下来的地方,已经被那些黑雾封锁了,那边肯定是走不了。 唯一的机会就是找一找,看这下边有没有其他的出口,如果没有再见机行事便了。 碟空和工商税务城管那些人打了多年的游击,他躲避追击的本领很高,经验也很丰富,不过他那些对手的素质普遍不高,都是些三流以下的水准,所以他的经验在这里也多半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们没进“太平间”,先看了看走廊中其余的铁门,但是这些铁门都关得死死的,门上挂着大锁,没有钥匙是绝对进不去的。 最后来到了“太平间”的大门前,这是唯一一扇没有上锁的门,我苦笑着对碟空说:“你看见没有,它们这是提前都安排好的,非逼着咱俩进这扇门。” 碟空说:“阿弥陀佛,咱们留在这不进去,它们肯定还有别的招把咱们赶进去,看来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一边拉动那沉重的铁门一边说:“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进去走一遭了。我觉得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奇怪的是那些家伙为什么不直接把咱俩解决掉?它们完全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啊!” 碟空说:“会不会和咱们两个曾经进入过那瓶中仙境有关系?咱们在那也遇到过这种浓重的白色云雾,还险些把性命丢掉。” 我已经把停尸房的铁门完全拉开。这些事匪夷所思,凭我们所接触到的那一点点线索根本不可能理清头绪,了解事实的真相。 不过事到如今,只能顶硬上,进停尸房看看有什么东西了。我平时不信宗教,这时却想起一句《圣经》上的话:耶和华与我同在。即使我独自穿越死神出没的山谷也毫不畏惧,不过,也不知道我现在开始信来不来得及。 这个太平间很大,有三四十平米的面积,除了入口这一侧,其余的三面墙都摆满了大抽屉式的铁柜,一层层的足有六七十个。 屋顶上的灯光强度很大,照得人眼睛发花。虽然是闷热的夏天,但是身处这间诡异的地下停尸房内,还是觉得阴森寒冷,浑身汗毛倒竖。 其中的一个柜子拉出来一小截,使得它在这些排列整齐的柜子中十分扎眼,拉手的正上方有一个红色阿拉伯数字“7”。 碟空说:“张施主你看,它们还生怕咱俩不识数找不到7号,特意给做了提示,真是煞费苦心啊!” 我说:“它们如此精心布置,绝对有所图谋,总不会是恶作剧那么简单。咱们从一开始就处在下风,敌暗我明,太被动了。” 我们俩走到7号柜的跟前,害怕有什么机关,没有立刻打开,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这停尸柜没通电,失去了冷冻的功能。 我对碟空:“说你还记得那电台的主持人M说的话吗?他说这7号停尸柜里有具女尸。不知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碟空说:“要是美女的尸体倒也不坏,一般冻这里边都不穿衣服。张施主你自己打开看看。小僧是出家人,看光屁股的女尸不大合适,得回避一下。” 我说:“光屁股美女的尸体?那岂不是艳尸?你想得倒美,我可不敢自己打开先睹为快,你必须在旁边陪着我。” 碟空无奈只能站在一旁,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两手一用力把7号停尸柜拉了出来。 我把7号停尸柜一下子全拉了出来,因为有点紧张,使的力气大了,整个抽屉式的柜子一下全拉了出来,掉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随着柜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当”巨响,柜子中空空如也,别说光屁股的女尸了,就连根女人的头发都没有。 突然,四周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浓重云雾之中,地下停尸房里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我和碟空暗暗叫苦:这回又上当了,真是被那些家伙玩死了。但是云雾太浓,辨不清楚路径,不知道该从哪里逃跑。二人只得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束手无策。 第三话 M就是凶手 这时我觉得脚底下一软,好像踩到了什么人的身体,低头一看,地上有一具男性的死尸。我连忙招呼碟空。白色的云雾虽然浓重,但是离得近了,也能看清楚那具尸体的面目。 那尸体已经死去多时,身体的水分挥发得差不多了,干瘪枯萎。他大约有三十几岁的年纪,身材比普通人高大许多,穿着一身奇特的红色紧身服,最奇怪的是他的手和正常人的完全不同,胳膊很长,只有三个手指。我想起那瓶中仙境中把释明长老抓进云雾中的那只怪爪,他们果然都是一伙的,而且他们的手臂应该能随意伸缩。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和碟空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种生物:外星人? 但是我们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除了身材高大并只有三个手指之外,和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我们印象中的外星人形象,应该是大头小身子,就像斯皮尔伯格电影中的Et那样,然而这具男尸太像地球人了。 我们正自纳闷不知如何理会,只听那男尸发出声音说话,正是那个电台的主持人M:“呵呵,咱们总算是见面了。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们。我骗你们来,只想问你们一些事。” 他突然说话,吓了我们一跳。再仔细看那尸体,他的嘴紧紧闭着,碟空说:“是腹语?” M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是,我在尸体的手腕上。” 我们经过M的提示,在男尸的手腕上发现了一块电子表,原来声音是从这块电子表中发出的。我觉得像是置身于一部科幻电影之中,脑细胞已经不够用了。 碟空把电子表拿起来问道:“阿弥陀佛,这表是高科技还是有亡魂附在里面?” M说:“我是一部随身智能电脑,我的主人就是你们看到的这具男尸,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我对M说:“你说清楚点,你把我们骗来究竟想做什么?你们是外星人吗?我们那几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M说:“我们不是外星人,不过也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我们家乡也叫地球,语言文字甚至种族都完全和你们相同。一千年前,我们的地球科技与文明都发展到了顶点,一场无法解释的灾难毁灭了我们的世界,有一少部分人乘飞船逃了出来。我们探索到了太空中一个叫做‘世界之果’的地方,据说在那里有创造宇宙的神灵存在,我们想去那里找神寻求答案: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的世界?但是就在我们即将抵达目的地的一瞬间,我们就掉到了现在这个地球上,这件事我也无法理解。我们的燃料耗尽了,不能再次启动飞船,没过多久我的主人就去世了。前不久我探测到一个信号,就是从你们所住的地区发射出来的,信号的来源应该就是我们的同伴,所以我就想尽一切办法,把你们那一地区的居民骗到这里来,他们一进入医院就已经被我做了脑电波扫描,终于发现你们两个曾经见过我们的同伴,我想求你们把我带到那里去。” 我虽然听得糊里糊涂,但一见它的主人只有三个手指,隐约感到与瓶中仙境中遇到三指怪爪有关,而且既然对方有求于我,就不再紧张了。我对M说:“这事倒也容易,不过我们那一百万怎么办?我们地球上早就没有雷锋了。” 碟空对M似乎很感兴趣,也插口问道:“那些黑雾是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能离开白雾?” M说:“对不起,我没有钱,不过我手上还有很多人质,包括你们的同伴。那些黑雾是由无数微小的纳米机器人所组成的,这种机器人是我们唯一的武器,我们需要通过它来进行自卫,它们不能在普通的空气中行动,只有云雾的密度才能支持纳米机器人的飘浮。它们可以钻入人的身体,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把那些人质的大脑烧毁,我之所以没有对你们两个动手,是希望这件事能和平解决,杀了你们对我也没有好处。” 事已至此,我们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M的要求,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它必须先把我们认识的所有人都放了,其余那些被它骗来的人质暂时留下。而我们则带M去瓶中仙境找它的同伴,找到之后它就解除其余人质身体中的纳米机器人。 我把M这块电子表戴在手腕上,这时发现云雾已经散去,我们身处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医院,我们站在一个巨大的陨石坑中。地上躺满了数百个形形色色的人,想必都是被它骗进来的。 老外、小马、周珊珊、杨丹都醒了过来。杨丹第一意识就是去看自己肚子上的伤口,竟然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下醒目的刀疤,证实着那天黄昏的一场殊死恶斗。 老外一醒过来就瞪着大眼问:“怎么啦?哥们儿怎么啦?” 我说:“什么怎么拉?蹲着拉啊,有本事你站着拉一个。” 杨丹说起了袁萱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是被亡魂附体了,让碟空和尚去驱鬼就行了,要是别的状况,就没办法了。 所发生的这些事我没对他们四个人讲,因为我也不太明白,反正只要让碟空把M带到它的同伴那里,双方就各走各的,它们去哪儿,找什么“神”,和我就没关系了。 此时下了好几天的雨已经停了,我们就和老外约定了晚上去森林公园。把老外、小马、周珊珊、杨丹等人送回家之后,我和碟空回到我的房中把门关上,取出仙瓶。碟空经过释明长老的指点,知道进入那仙境的法子,我们把M扔进了丁川家山下的那团云雾之中,随后回去跟丁川攀谈起来。丁川听说我们外边今天晚上有天狗吃月亮,非要跟我们一起去看,但是他见老婆蓝娘子脸色一沉,也就不敢出去了。我们不便久留,辞别了他们夫妻自行回去休息。 等到了晚上,我和碟空加上老外、小马一起吃了饭,收拾停当,准备去森林公园玩一晚上。我问周珊珊她们去不去,她们说因为袁萱的事情而心情不太好,晚上不想出去了,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要搬走。 我只得劝了她们几句,说回头大伙一起找找袁萱,说不定就能找到她。 三更阴云埋塔顶,夜半冷月挂墙头。夏天里很少有这么凉爽的夜晚,我们虽然没得到那一百万巨款,但是前一段时间天气闷热潮湿,难得有这样月明风清的晚上出来玩,精神为之一振。其实月全食也没什么好看的,大伙就是找个机会热闹热闹。 森林公园里游人如织,显得很拥挤,我们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跟他们瞎挤。小马说认识一地方,在森林公园的北边,有一幢废旧的小楼,以前是园林绿化管理局的办公室,现在里面没人了,咱们去那楼顶上玩多好啊。 老外首先同意:“这主意不错,别在这跟群众们起哄了,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饮酒赏月。” 众人到了那处小楼,都有点后悔了,太瘆人了!这简直就是鬼楼的样板房,墙壁上长满了爬山虎,门窗全是破的,周围漆黑一片,瞅着就让人后脖子冒凉气。 但是谁也不肯示弱,都想充大个。四个人一齐进了楼,里面早就没有灯了,只能打着手电筒照明。进去之后没走出几步,猛听身后“嘭”的一声,大门被死死地关上了。 众人吃了一惊,这屋里还有别人,急忙用手电筒乱照,一看角落中蹲着一个戴红色棒球帽的女孩,她正看着我们,满脸都是古怪的笑容。她不是别人,正是袁萱! 我们听杨丹详细地讲了她的事情,她现在好像被杀人狂的恶灵附体,但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事情突如其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袁萱笑着拿出一把尖刀,一步步朝我们走来,嘴里说着:“想不到在这碰上你们了,咱们一起玩吧!” 我赶紧对碟空说:“和尚你快驱鬼啊!” 碟空搓着手说:“小僧把家什都忘在你家里,没带出来。” 袁萱越走越近,脸上诡异的笑容说不出的可怕。窗外,月光映照在她手中的尖刀上,发出冷冷的光芒。 往日里那小红帽的恶行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此时不敢反抗,一起扭头向房间深处跑去,袁萱也紧紧跟在后边追赶。 里面的木头地板年久失修,承受不住五个人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所有的人都掉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第四话 地底洞窟 房下的大洞很深,好在我们落到的地方都是糟烂透了的木板,摔得虽疼但是没有受伤。我们这一大伙人掉下来的冲击力又把那些木板压塌,下面是个斜坡,众人滚了几滚都摔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 一个个哼哼叽叽地喊疼,我也被摔得腰腿发酸,忍着疼掏出口袋中的打火机照亮。我们所处的地方好像是间埋在地下的破木屋,借着亮光找到了我们散落在地上的一只手电筒,有了电筒的光亮众人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 小马忽然叫道:“哎呀,袁萱姐死了。” 我用手电一照,发现袁萱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中,头上流出鲜血,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石头。老外过去一探她的呼吸:“没事,不是死了,她昏过去了。” 碟空说:“小心她起来行凶伤人。”说着解下裤腰带,把袁萱捆了个结实,这才给她的头部包扎止血。 我也担心袁萱醒了要杀人,就把她的刀远远地扔在一边。仔细地观看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间破败的庙宇,长年埋在地下,被森林公园的地下水脉侵蚀,已经腐朽不堪,全靠一条大木梁在上面支撑,如果不想办法出去,恐怕会被活埋在里面。 老外说:“这他妈什么地儿啊?” 我摇了摇头:“在这住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这里有个地下的庙宇,看来上面那个园林管理局的楼建成之前这庙就已经被埋在地下了,只怕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上面的楼房地基不牢固,木头地板受潮破裂,再加上咱们这么多人砸下来,才无意中发现,否则还真不容易找到这里。” 碟空指了指地上的一块破匾说:“不是寺庙,是间道观,这上面写着‘三清观’。” 堂中的神像早已烂得看不清面目,寺庙也好,道观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想办法出去。我们掉下来的高度足有十七八米,虽然是个斜坡,但是坡度很陡,又湿滑朽烂,根本不可能从原路爬上去。 老外说:“哥们儿去后堂看看有没有什么梯子之类的,咱们得想办法爬出去啊,在这待着算怎么回事。” 我说咱们还是一起去吧,最好别分开。于是我跟老外、小马三个人一起架着昏迷不醒的袁萱,碟空打着手电开路,向黑暗的后堂走去。 后面的空间更大,远远的一片漆黑之中,有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老外一看远处有灯光,高兴地说:“这下边还有其他人,可能是考古队之类的吧,他们那里一定有出口。” 碟空把手指放在嘴边,压低声音说:“嘘……小点声,那可能不是人。” 老外问:“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有灯火应该是有人啊,鬼还用照亮吗?” 碟空说:“我曾经听人说过,明灯不是人,明月不独行。在一片黑暗中如果只有一盏孤独的灯光,那一定是鬼不是人。” 老外只是不信,说:“有鬼才好呢,我正想做个访问。”说着就走了过去。老外抬着袁萱的双肩,他往前一走,我和小马两个抬袁萱腿的也只好跟着他往前走。碟空见劝说老外无效,也只能跟在后边。 一灯如豆,挂在墙壁上,灯下坐了一具尸体。那尸是个老者,头发散乱,身穿破袍,似乎不是现代的服装,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一阵阵臭气。 我心中暗骂:真他妈的晦气!上午见了个外星人的尸体,晚上又见了具地下破观中的腐尸。 我们走到近处,正待细看,那墙壁上的油灯灯火突然暴涨,蹿起三尺多高的火苗,把周围照得通明。 一个洪亮而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地下道观之中:“尔等小辈,见了老朽尸身,为何不拜?” 声音的来源不是地上的那具死尸,倒似是从那油灯之中发出来的。他每说一字,油灯的火苗就蹿高一截;他话音一停,油灯便随即回复了正常。 老外问:“刚才是谁说话?不如现身出来见见。” 那个苍老而豪迈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哈哈哈哈,凭你这番邦小儿,也配让老夫出来见你?快快磕八个响头,饶你不死。” 老外大怒:“你出来,哥们儿跟你单练,菜刀还是板儿砖你随便选……”话音未落,老外就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撞击,重重地撞在了后边的墙壁上。那房屋在地下埋得年深日久,本已不堪重负,被他一撞,落下不少碎木泥瓦,砸得老外连声呼疼。 好在对方手下留情,没伤到他。饶是如此,老外一时也疼得站不起来。 我和碟空都是油滑的人,绝不吃半点眼前亏,见此情景连忙恭身行礼:“老前辈在上,受我等一拜。那洋鬼子跟我们虽不是一路人,请前辈念在他是国际友人的分上,放他一马。他要再敢胡喷,不劳前辈出手,我们就先打得他满地找牙。” 油灯的火焰抖动:“快快请起,老夫被埋在此有多少年头,就连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没想到竟有外人到来,你们是如何到得此处?” 碟空说:“我们一行人躲避被恶灵附体的袁萱追杀,误入此间,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油灯中的声音说道:“老夫生前是黄教教主,江湖上人称黄疯子的便是。” 我猛然间想起丁川述说的往事,想不到那九百多年前的人物和我们在此相遇,真是无巧不成书。于是我向黄疯子说了我们怎样见到丁川的种种经过。 黄疯子大笑三声:“哈哈哈,想不到时隔数百年,还能听到丁川兄弟的下落,世事之奇,果然是殊难预料。当年我在洞庭湖畔挡了天坠,自己也身受重伤,正想去寻丁川,不料我多年前的一个老对头找上门来,我和那魔头激战一场,一路打到此处,双方两败俱伤。我藏身的这座道观被他砸入地下,他的万年道行也被我破了。我受伤太重,肉身就此死去,现在和你们讲话的是我的元神。” 这黄疯子是几百年前世间的仙人,必然是法力高强,不知他那对头又是何等厉害的角色,竟然把他整得这么狼狈凄惨,不过这些话却不便说出来。我想既然有这高人在此,何不让他把袁萱身上的恶鬼驱除,于是开口请黄疯子帮忙。 黄疯子听了我的请求,说道:“被恶鬼附体?此事甚易,你们在我尸身上取一串念珠,挂在她的脖子上,再把她弄醒就可以了。” 我们依言而行,找到念珠挂在袁萱脖子上,掐了她的人中,袁萱“嗯”的一声醒了过来,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众人,那古怪诡异的笑容不见了。 袁萱听碟空说了原由,对黄疯子千恩万谢。黄疯子详细询问了她的经历,连连称奇,说道:“把那念珠烧毁了就可以了。你们说在城隍庙里烧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无常鬼竟然在白天出来索命?此事不合常理啊。” 我想起来前些日子和老外同时做的那个噩梦,跟随孟师傅的亡灵去了城隍庙,里面处处透着古怪。 各方把事情一核对,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城隍庙,虽然并不知道那庙中有什么玄机,但是隐隐感觉不妙。 黄疯子哼了一声说道:“我虽没去过城隍庙,但是此事蹊跷,若不尽快查明真相,来日必然酿成大祸。你们今日来到此处,一者是机缘巧合,二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这件事虽然艰难,却还需着落在你们身上,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去一趟城隍庙探查那庙的底细。” 老外刚才挨了黄疯子的教训,一直不敢说话,此时听黄疯子说让我们去城隍庙,立刻来了兴致,自告奋勇地要去。 此时我和碟空也不能推托,只得应了,但是不想让那两个女孩冒险,暂时让小马和袁萱留下。 黄疯子说:“其实没什么危险,你们只须按我所说,依计而行,把我尸身上的一只耳朵一只眼睛挖下来,潜入庙中放在大殿里面即可。至于如何进庙而不被发觉,你们只须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第五话 大殿中的秘密 我忍住恶心,把黄疯子遗体的耳朵用刀割了下来,又用手去剜眼球。他的眼球早就已经腐烂,用力稍稍有些大,竟然给捏破了。 既然破了,那就肯定不能使了,好在他还有一只眼睛。我刚要伸手去挖另一只,黄疯子赶紧说:“你小子想让老夫变成瞎子啊?挖一只就行了,另一只老夫还要留着。捏破了也没事,照样能用。” 黄疯子又把碟空叫至近前,授了他一些口诀符咒,详细向我们询问了城隍庙的格局。黄疯子说这庙定是障眼法,若想进去需要买几瓶烈酒。随后告诉我们出去的路径,务必要小心谨慎快去快回。 依照他的指点,我和碟空老外三人又重新回到了地面。此时已是深夜,这件事一定要赶在天亮前完成。我们匆匆忙忙地离了森林公园,到一处超市买了五六瓶酒精浓度极高的酒鬼酒。 城隍庙门前有两只大石狮子,按黄疯子所说,碟空和尚把酒倒在石狮子头顶。过了片刻,石头狮子双眼发红,在深夜之中看来,如同两盏小红灯。 石狮眼睛一变红,周围的民房街道都陷入了一片黑暗,街上再也看不到一个行人。在夜色中一道漆黑的高墙浮现在我们面前,两只大石头狮子变做了两扇小小的黑门。若不是我们站在黑门的正前方,还真是很难找到这与墙壁混为一色的门口。碟空在黄纸上画了三张黄疯子传授的隐身符,我们每人一张各自捏在手中。 碟空说:“这符只能避妖怪鬼魅的耳目,不能避活人,在破晓鸡鸣三遍之后就会失效,所以咱们手脚要利索些。” 三人虽然都是散漫的性子,但是此去凶险异常,都不敢再说笑取闹,人人面色沉重,心跳加速,捏了隐身符,推门而入。 黑墙里面的情形同上次我与老外梦中见到的一样,数十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在院中忙碌着煮尸,地上是成堆成堆的腐烂尸体,臭气熏天。 我捂着鼻子对碟空说:“和尚,你看见远处那几点零星灯火了吗?那里应该就是城隍庙大殿的所在。” 碟空点点头:“善哉善哉,此处真乃是人间地狱啊!咱们抓紧时间,赶快把黄教主的耳目放进那大殿之内,然后速速离开。” 虽有隐身符,但是怕惊动了院中的黑衣人,仍不敢疾行,潜身于黑暗之中行动。我觉得这条路实在太长了,猫着腰脚尖点地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累得腰腿酸麻,好不容易到了大殿近前。 城隍庙的大殿我们以前都来玩过,此时一看,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层诡异的气氛,正门不停地有人影出来进去,我们只好从殿后的角门摸了进去。 老外压低了声音问:“把眼珠子放哪儿?” 碟空捂住了他的嘴,打个手势,示意先看看里面的情况。我们悄悄地爬到殿中的角落,放眼观瞧殿中的情形,只见东岳大帝的泥像塑于大堂正中,两侧的牛头马面无常判官此刻都活了起来,有的拿着血淋淋的死人大腿在撕咬,还有的在吃人的肚肠。城隍爷则面带微笑看着手下的这一切行为,旁边有小鬼端来一盘盘的黑汤送予他喝,那汤好像就是煮尸的混元鼎中所熬的黑汤,城隍爷一盆接一盆地喝着,连声称赞。 我伏在碟空耳边说:“这伙阴曹地府的家伙怎么都跟野兽一样凶残?” 碟空说:“小僧看他们都是假的,不知是哪路妖孽占了城隍庙,化做阴司的情形,他们连城隍都敢冒充,真是魔高一丈,丝毫不把老天爷放在眼里。” 我们低声商议了几句,碟空拿了黄疯子的耳朵和眼睛,准备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城隍爷的座下。我说:“有必要这么冒险吗?放在角落里应该就可以了吧。”碟空说:“还是放在座下比较稳妥,否则咱们也许还得再被黄教主支使来一趟。” 殿内的妖魔鬼怪众多,群魔乱舞之际,要想接近城隍的宝座十分不易,只能一个人去。碟空让我和老外去角门外边等候,他自己看准机会行事,再出来与我们会合离开。 我和老外两人出了角门,这一带非常冷清,说话也不怕被人听见,老外刚才见了殿中群魔吃人肉的情景,害怕已极,骂道:“操他妈的,这妖怪太牛逼了,冒充了神灵在此享受香火。” 我说:“牛不牛分跟谁比,它哪有你牛逼啊!你不是号称全世界的女鬼都是你玩剩下的吗?你才是小母牛跳墙——牛逼极了。” 老外谦虚地说:“哎,哪里哪里,哥们儿可没有你牛逼。你们公司的那些保险套和伟哥都快卖到火星去了,你才是公牛抱着母牛哭——牛逼死了。” 我们俩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脏话壮胆。老外说完之后,见我忽然住口不说了,就问:“你看什么呢?” 我对老外说:“咱这隐身符是不是失效了?怎么你背后有个女的盯着咱俩冷笑?” 老外赶紧回头去看,身后果然站着个老妇。老外以前来城隍庙采风的时候,好像见过她,似乎是个看庙的。老外伸了手在那看庙的老妇面前一晃,说:“你看得见哥们儿吗?” 看庙的老妇不答,只是站着冷笑。老外放心了,回过头来对我说:“没事,看不见,那人脑子有病,正发傻呢!” 看庙的老妇骂道:“你们两个臭贼,死到临头,还说什么风言风语,领死吧……” 我大吃一惊:坏了,这隐身符果然失去效用了,不是说早晨鸡鸣三遍才失效吗?一直没听见鸡叫,随后一想,不对,城市里哪有活公鸡啊? 老外也吓得差点尿裤,感到腿脚发软站立不住,一下跪在了看庙的老妇面前。老妇正待发作,忽听“砰”的一声闷响,软软地摔倒在地,现出原形,却是只没尾巴的狐狸。 碟空手持一根棒子,恶狠狠地站在它后边,原来是碟空从大殿出来见到这狐狸精所化的看庙老妇发现了我们,于是顺手抄起一根撑门栓,一棍将它砸昏。 老外恼羞成怒,抢过碟空手中的门栓把地上的狐狸砸了个万朵桃花开,一脚把它的尸体踢到了院中黑暗的角落中。 我对碟空说:“天色将明,隐身符已经失去了作用,咱们得想个法子出去。” 碟空踌躇着说:“这倒难办,咱们怕是不能全身而退陷在此处了。” 我一指旁边的一间小屋,那里面是看庙的住的,咱们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几件黑色的衣服,冒充那些煮尸的黑衣人混出去。 看庙人所住的小屋里面有很多杂物,都是纸钱香火之类的,偏偏没有黑色的衣服,最后我们找到了几个大白口罩,和一些狐狸精装成人形时戴的女人假发。我拿起假发套在头上,又戴上大白口罩,披散了头发,卷起个白床单往身上一裹,问碟空和老外这身行头怎么样。 碟空老外二人大喜,连称妙计,也学了我的样子,三个人都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说实在的,这身装束能不能瞒混过关,实在难说,好在外边的黑衣人已经干完了活,都不知去向,我们一路到得门外,也没被人发现。 正在庆幸,忽然见黑墙上边爬下来一个人,打扮跟我们有几分相似,也穿白袍,多戴了一顶白帽,手拿一根哭丧棒,看样子就是杨丹她们所说的白无常。此时虽是凌晨,但是天色仍然很黑,双方的白衣在黑暗中不免十分扎眼。对方在墙头,我们三个在墙下,打个照面,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还是碟空反应比较快,不等那白无常开口,就先说道:“这位大哥,我们都是怪物,你是何人?” 第六话 怪蠎 白无常见我们三个装扮得如此诡异,也惊奇不已,见碟空自称是怪物,就松了口气,把心放下,说道:“幸会幸会,咱们都是同道,小弟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先告辞了。” 碟空问:“这么似火烧般匆忙,不知是去做什么大事?要不要我们几个给你帮手?” 白无常说道:“实不相瞒,上头命我去杀三个女孩,一开始就没得手,后来几日始终寻不到她们的下落,今日还要再去,否则大王怪罪下来,小弟的脑袋恐怕就在肩膀上立不住了。” 白无常见我们问得仔细,不免有些起疑。我见他眼神闪烁,知道他可能识破了我们瞒天过海的伎俩,于是就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对白无常说道:“我们哥儿仨中老大的修炼境界最高,他已经离圆满不远了。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他的眼睛,已经变成蓝眼球了,真不是吹的啊。”说完就把身后的老外推了出来。 白无常一看那老外的眼珠子果然是蓝的,信以为真,连连恭维,希望老外也能传授他一些修炼的精妙法门,以便早日得道。 老外哪里懂得什么妖魔鬼怪的修炼之道,刚好他身上的包里还有两瓶用剩下的酒鬼酒,于是掏了出来对白无常说:“头回见你,就觉得跟你特对脾气,这是不是就叫一见如故啊?正好哥们儿这两瓶仙酒,每喝一瓶可以平添千年道行,就都送了给你。此酒保质期就要满了,你要想喝就赶紧喝。” 白无常哪知是计,千恩万谢地接了酒瓶,都倒入口中。那酒的酒精含量极高,他第二瓶刚喝了一半,就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我们三人大喜,今夜能活捉个俘虏,带回去让黄疯子盘问,城隍庙中的底细必然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是将白无常腰中的麻绳解下,用这条绳子把他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实,带到了黄疯子所在的地下破庙之中。 那白无常此时已现出原形,原来是只一米多长的超大壁虎。袁萱说:“怪不得他爬到公共汽车的顶上去,原来是只壁虎,我们都险些被他害死了。” 黄疯子命我们将壁虎精踢醒,审问端的。那壁虎口作人言,初时还死撑着不肯吐露,我恼怒起来,用刀把他的尾巴一节一节割掉,边割边说:“你这尾巴不是断了还可以长吗?你的尾巴有多长?嗯?”一刀一刀地越切越靠上,快切到屁股的时候,壁虎精终于扛不住了,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黄疯子虽然在地下困了几百年,但是料事如神。他把壁虎精所说的和他所知道的事情一结合,就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那城隍庙中的魔头,非是旁人,正是黄疯子当年的老对头。二人打得两败俱伤,那魔头也被破了万年修炼的道行,一直藏在附近的坟地之中养伤,又无意中得了一件宝物,治好了身上的重伤,但是以前的道行并未恢复,所以还不敢轻举妄动出来猖狂。他招揽了不少妖精鬼怪,等后来修筑了城隍庙,就带着手下的妖魔们占了城隍庙。 原本在城隍庙中领受香火的东岳大帝也被他一口吞了,他自己化作城隍爷的形貌冒名顶替。他当年和黄疯子交战之时,黄疯子用法器混元钵和他相斗,不料混元钵竟被他收去了。 那魔头又使邪术,把人类的死尸装入混元钵中煮熬,尸体一经混元钵煮过,无论尸身的亡灵身在何处,都将被吸回到混元钵煮出的黑汤之中。魔头就靠喝这种由亡灵熬成的黑汤修炼妖法,日进千里。 黄疯子还有一事不明,当年他把那魔头打得几乎魂飞魄散,料想他再过一万年也不能复原,怎么却又把伤治好了?于是又详细盘问壁虎精那魔头究竟得了什么宝物能治好他的重伤。 壁虎精不敢隐瞒,说道:“大王有一只宝瓶,从不肯轻易示人。小的曾听说大王的宝瓶乃是昆仑山中西王母的神物,其性属阴,最适合妖魔鬼怪修炼妖法,若是法力高强者还能进入瓶中魔境,得以长生不老。” 我和碟空黄疯子三人听了此言无不大惊,那瓶子竟然有一对,一阴一阳。老外等人不知仙瓶的究竟,听得茫然不解,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随后壁虎精又说了一件极重要的大事:“前天听大王说,他在瓶中魔境里找到一处所在,要是打通了那里,就可以使魔境和另一仙境贯通,阴阳颠倒,他将会把世界重新归入混沌之中,然后再重新开天辟地,做一回创世之神。” 袁萱和小马都被我们打发回家。在丁川家中的厅堂之中,我和老外、碟空并排坐了,对面坐着丁川夫妇二人,装有黄疯子元神的油灯放在正中的桌上。 气氛显得有些沉重,城隍庙中的那个魔头,已经筹划准备多年,用混元钵炼出一身举手抬足之间就可以翻天覆地的无边妖术,随时都可能展开行动。 这些年中,他派手下到处挖掘尸体,到后来尸体不够,又冒充城隍爷拿了生死簿到处勾人性命,再命手下偷窃受害者的尸体,已不知有多少善良无辜之辈惨死在他手中。 然而我们这一方,除了蓝娘子会些仙术,碟空会画几道符箓之外,剩下的全是些凡夫俗子。黄疯子已死去多年,早已不复当年之神威,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出出主意而已。 强弱之势太过悬殊,毫无胜算。碟空忽然想起一人:“阿弥陀佛,咱们不如去求山下那位道长如何?虽不知他的道号,但是见他一派仙风道骨,定然是位响当当的角色。” 其余众人闻言大喜,如同黑夜之中见到一道闪电。蓝娘子说道:“若能请到他相助,必能旗开得胜。这位道长是最早住进这仙境之中的,想来已不下万年,一定能胜过那大魔头。” 老外问道:“哥们儿听你们一口一个魔头,怎么他连个名字都没有?究竟他是人是妖?或者说是个什么物件?” 蓝娘子说道:“只因他名头太恶,想想便觉胆寒,故此不愿提及。他是东海空桑山中得道成魔的一条黑蟒,自称‘多竭暗黑魔君’,多竭是统治者之意,这个名号即是控制黑暗之王。当年我住在洛阳城中,这厮就寻上门来,要娶我为妻,多亏黄教主解救,才侥幸逃脱。在此避世数百年,想不到最后还是要与他作一个了断。” 众人想到了找山下的道长求助,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山下那片云雾还没有散去,不知道M他们怎么还没有出发去宇宙的尽头寻找众神之神。 方行至半山腰,忽然天地震荡,风云变色,雷电暴雨倾盆而至,整座山裂成两半。我们慌忙闪避,亏得众人身手够快才没掉下裂开的山缝之中。我担心黄疯子的油灯被山风吹灭了,忙用衣服遮挡。 只见裂开的山缝深不见底,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蟒卷着黑云从中钻出,其体形之大如同一列黑色的火车。由于离得很近,我们清楚地看到,黑蟒身上的鳞片都是由无数个不断哭喊号叫的亡灵组成,一股无边无际的死亡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整个仙境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们无不叫苦,没想到多竭暗黑魔君这么快就打通了瓶中的仙、魔二境,这种巨大的妖魔根本无法抵挡,事到如今,只能往山下狂奔逃命。 黑蟒见到人群中的蓝娘子,眼都红了,腾在半空,卷着黑云猛扑下来。蓝娘子撑开纸伞,从伞中飞出五条金龙,缠住了黑蟒恶斗。 黑蟒张开巨口,一口就将其中一条金龙咬成两段,又用尾巴卷住其余四条,一口一个将龙头咬下。 第七话 世界尽头 碟空大叫不好,想不到这魔头如此厉害。我把碟空推到前边:“大师你不是天丑星君转世吗?赶紧口吐个莲花什么的,现在可就看你力挽狂澜的本事了。” 碟空念声阿弥陀佛,为难地说:“小僧出家之前倒也有些撕扑的本事,专与那些买了盘到家看一遍,然后又找借口来退换的刁民放对,可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了?那时候好像迈克尔·杰克逊还是黑的呢!如今一心向佛,四大皆空,早就收拾了本领再不使用。” 碟空忽生一计:“咱们这伙人里就属洋施主最有文化,他好高的学历,读了那么多书,中西合璧。有知识的人什么坏事做不出来?快给大伙想点退敌之计啊……” 众人互相推托,但谁能以卵击石?到最后终归是束手无策,只好趁着蓝娘子用金龙缠斗黑蟒的工夫,一路逃到山脚。此时黑蟒也已追至山下,眼看着是来不及逃进M所在的那片云雾之中了。 老外大叫不好:“哥们儿要归位了。” 千钧一发之际,乌云中冲出一架白骨巨龙,龙骨背上骑着一只三米多高的巨猿,巨猿长长的毛发被狂风吹得向后甩动,显得威风凛凛,狂呼着冲向黑蟒。 黑蟒只顾着去追蓝娘子,措手不及之下,被白骨龙抓去了几片蟒鳞,趴在骨龙背上的巨猿见一击得手,手舞足蹈地在龙背上跳来跳去,大呼小叫。 黑蟒被它惹得恼了,卷起长长的躯体,猛地一弹,把白骨龙撞散了架,巨猿挥动双臂大叫着坠入山下的白色云雾之中。 我们见巨猿失利,只得一齐冲入了山下的白色云雾。正在跑着,忽然见一个古代装束的人走过来说:“老朋友们,还记得我吗?我是M。” 众人来不及与M用纳米机器人制造的幻象叙旧,继续往前跑,M也跟我们一起跑,边跑边问出了什么事。 我把经过简要地一说,M说:“我今天才刚把飞船修好,正想启动离开这里,你们不如先来我的船舱里避难。” 我们现在慌不择路,就同M一起跑到一个金属舱门前,刚要进去,巨猿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它显然被外边的黑蟒吓坏了,推开众人抢先进了舱门躲了起来。因为白雾浓重,也看不清楚M的飞船什么样,只是感觉体积不小,材质很古怪,不太像是金属。 里面有两具类似M主人那样奇怪的长臂人尸体,都是女性。M说他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已经死了,看来你们这里所谓的什么长生不死的仙境对我们不起作用。 忽然,四周产生了一阵巨大的震动。碟空说:“不好,黑蟒老怪把飞船缠住了,不知这船够不够结实?” M说:“这就不知道了,他来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布置纳米视觉屏障,否则多少还可以抵挡一阵。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老外说:“快讲快讲,你可千万别告诉哥们儿咱们就坐在这等死啊。” M说:“启动宇宙飞船,把外边那家伙带到外太空去。” 除了丁川等人不知太空为何物之外,其余的人齐声称善,当下就让M点火发动。一声轰鸣,飞船冲破了瓶中仙境,船身外的巨蟒不肯罢休,紧紧缠住船体,恨不得用身体把船卷成碎片。 还好飞船极为结实,虽然被卷得嘎嘎作响,并未出现立即破碎的迹象,很快就冲破了大气层。 一进入太空,M就开动了能折叠空间的超光速飞行动力,这下缠在外边的黑蟒撑不住了,怪叫一声被卷进了黑暗宇宙的极速乱流之中,任凭它是铜头铁臂的金刚不坏之体,此时也被时空加速的能量扯成了碎片。 众人见巨恶已毙,尽皆欢欣鼓舞。黄疯子在油灯之中放声长笑,纠缠了上千年的死对头,总算是了结了。 这时,M突然说道:“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我说:“既然是不好的消息,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现在赶紧把我们送回去。” M说:“十分抱歉,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你们恐怕回不去了。” 就连最看得开的人,这时候恐怕也笑不出来了,大喜之后是大悲,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得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怪异。 我强行忍住内心的不安对M说:“别开玩笑好不好?我们为什么回不去了?” M说:“刚才巨蟒被卷走时,把飞船的导航器扯落了,咱们无法再改变任何方向,只能向着我提前设定的目标宇宙之果前进了。” 老外问:“你能说详细点吗,我们还有多少机会可以回去?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M说:“那倒不是,如果咱们能够抵达世界之果,那么就可以见到创造宇宙的最高神明,也许他可以把你们送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才稍微安心一点,虽然渺茫,但是还是有一点机会的。不过就连黄疯子也没听说过还存在着什么制造宇宙的最高神明,谁能保证宇宙的尽头真的有什么宇宙之果?就算有宇宙之果,就真能见到神明吗? M见众人心灰,就讲述了他们那个地球是如何发现神的存在的:人类文明确实是存在着一个界限,就如同生活在玻璃鱼缸之中的金鱼,可以看得见玻璃外边的世界,但是永远不能抵达。 即使科技达到了文明的尽头,物质方面已经不可能再进一步前进了,唯有人类的精神领域仍然无法探测,人类的性格命运究竟都是由什么决定的,宇宙与时间的开始和尽头在哪里? 有的科学家指出,基因的排列是最难理解分析的结构,即使是科技达到了巅峰,在人体中仍然有十分之一的基因结构不能解读。另外,时间的流逝是最难控制的能量,这两大障碍就是人类所处的玻璃鱼缸。M所在的地球上(没错,也是名叫地球的星球),终于解开了这两个元素中隐藏的秘密,然而就在答案即将揭晓的那一刻,发生了“天启”,他们的世界毁灭了。 幸存的人们在逃亡的过程中,发现导致世界毁灭的能量波动来自宇宙深处的一个地方,暂时将这个地点命名为“宇宙之果”,幸存的几个人分别向着宇宙之果前进,想找出是否真是有神的力量控制这人类的一切。 在经历了亚空间速度的长途跋涉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M所说的“宇宙之果”,从船舱的窗口看去,它确实是一个像巨大坚果的物体,孤零零地悬浮在黑暗的空间中,无法想象这个东西怎么会发出毁天灭地的巨大能量,难道“神”住在里面? 飞船撞向了宇宙之果,忽然一阵巨大的波动传遍了整个船舱,宇宙之果发出刺眼的白光,我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急忙闭上眼不敢再看。 过了许久,我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我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M的飞船之中了,身处一间狭窄的房间之中,周围是雪白的墙壁,没有门也没有窗。其余的同伴也都茫然不解,环顾四周。 忽然,在我们对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行黑色的大字:“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吃了一惊,过去摸了摸那面墙壁,好像是个屏幕,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交流,就大声说:“那个……我们想到宇宙之果寻找神,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就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请问你就是神吗?” 过了一会儿,墙上又出现了一行黑字:“神?你们也可以这么说。其实我的职业是管理员。” 我们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详细说了,希望这个什么管理员能给我们解释清楚,我们究竟还能不能回家? 管理员的字出现在墙上,他告诉我们的事实,谁也无法接受。 事实是我和碟空、老外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和M所在的地球,都只不过是一种生态模拟程序,用来研究社会文明的发展和人类的进化。在我们的世界中,有些妖魔鬼怪,有些神仙法术,那些家伙和特异功能的拥有者一样都是钻了程序的漏洞,至于什么瓶中的仙境魔境只不过是两个程序中的病毒。我们所说的“宇宙之果”是程序代码的数据核,误打误撞地冲了进来,才有机会同管理员对话。 M的世界因为科技发展的速度超出了设计者的预期,所以被格式化了。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个巨大的秘密,是不是说我们也要被…… 所有人的心都像是沉入了海底,只需要管理员动动手指,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数据就会被彻底删除。管理员今天的心情好不好?他能不能网开一面放过我们? 管理员沉默了,他似乎是在想该如何处理这些让人伤脑筋的小病毒。 后记 原名《阴森一夏》,最初完稿于2005年11月份。在我刚开始写的前几章时,这个故事仍在网上连载。当时原本计划要写梦、幻、迷、雾、月、影、胧、奇八卷,可最终进行了压缩,只写了前四卷,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一个遗憾。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出版了两百万字的小说,回头看看最初的作品,常会有种恍然的感觉,特别是这部作品,充满了创作的快乐。在我自己看来,虽然篇幅很短,但它是我所有作品中内容最丰富、元素最庞杂、想象力最离奇的一部,并非之一。 我脑海中构思的这个故事,分为梦、幻、迷、雾、月、影、胧、奇八大部分。第一部分“梦之卷”,是想阐述我对梦境的理解。其内容是主角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内,虽然过着平凡的生活,却每晚都做着不同的噩梦,而且梦境和现实产生了混淆,开始逐渐侵蚀他的正常生活,并一度有性命之忧。于是他不得不求助一位高僧,一同去追寻梦境的源头。 第二部分“幻之卷”,是讲在瓶中仙境的离奇冒险。一个传自上古时代的玉瓶,瓶中有一个乾坤世界,除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奇花异草,更居住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人物,并且每个人的来历都是惊世骇俗。这一卷的主人公,是从宋朝开始就躲入瓶中隐居的丁川,故事追溯到北宋末年的宋金战争。 第三部分“迷之卷”,主人公则是三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女孩子,她们的经历和大多数普通的女孩一样,直到她们收听到一个改变命运的诡异电台广播,被引入迷途。这个幽灵般的电波信号,是一个自称为“M”的电台主持人所主持的一档深夜猜谜节目。在巨额奖金和离奇任务的背后,竟是一个有去无回的险境。 第四部分“雾之卷”,是描写迷航的外星生物。由于这些生物只能生存在浓雾中,所以命名为“雾之卷”。当时关于目击UFO的神秘事件层出不穷,这卷故事也是由此产生的。那时已经开始写,所以《阴森一夏》也就改变了思路,没有了后边的“月、影、胧、奇”四卷。 由于故事已经成形,很难再将没有写完的四卷加入其中,所以趁此次机会,简单介绍一下后边四卷的构思,作为一个留念。我的构思是:“月之卷”中,讲述主人公一行人去看月食的经历,这其中当然也遇到了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 “影之卷”中,描写了一个潜伏在小区里的连环杀手。这个杀人狂唯一的特征就是头戴一顶红色棒球帽,关于他的其他特征众说纷纭,不同的目击者看到的凶手也都不同。主角们被卷入了这一事件,遭到了连环杀人狂惊心动魄的追杀。 而“胧之卷”,是关于城隍庙中隐藏着的一条怪蟒。“奇之卷”当然是以离奇为主,故事中的几个主要人物,误搭上了迷航的外星飞船,被迫随它前往宇宙的尽头。 这一作品从上古神话,到古代宋金战争、剑仙传说,再到现代的杀人狂、外星人,奇幻、玄幻、科幻、魔幻无所不包。将这些五花八门的元素结合起来,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连接所有故事的核心,正是藏有昆仑墟仙境的古瓶。这些故事中陆续出场的人物也十分有特色,如卖盗版影碟的--碟空法师,自称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的法国恐怖小说作家--老外等等,即便是放在我目前的全部作品中,也都是性格鲜明出类拔萃的经典人物。 如果读者朋友已经看过《阴森一夏》这个故事,又读到此处,可能就会知道,“月、影、胧、奇”这四卷的内容都被浓缩到了“雾之卷”中。但这故事中仍然还有很多疑问,比如瓶中的巨猿是什么来历?它又是如何进入瓶中仙境?那位厉害无比的黄疯子又是从哪学的本事?把丁川家镇宅宝剑摄去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同样觉得这个故事不够完整,于是利用写完两部八卷的这段空闲时间,重新对这个故事进行了整理和补充,加入了比如仙猿盗瓶、战国冯先生剑、黄疯子得道、太原保卫战等一些重要内容。 在中国古籍中曾有记载,传说太古时神仙修炼之地为昆仑墟。从昆仑墟里出来的人,都是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的神仙,所以最后将玉瓶中的仙境设置为昆仑墟,而在宇宙中迷失航线的外星飞船,正是坠落在了昆仑墟中,故此最后命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