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奇人》 前言 这本书,要作相当详细的说明才行。这个故事,当日在《明报》副刊刊出时,就以“地底奇人”为名。目的,是想写一些中国传统帮会中的奇人,结果,也还是只写成了一个传奇故事。 这个故事有它的重要性,因为在这个故事中,引出了卫斯理故事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白素。 白素在这个故事中出场,和卫斯理认识,一直发展下去,到后来,受读者喜爱的程度,甚至在卫斯理之上了! 这故事写得相当长,本来想删去一半,可是发现极困难,只好将之分成两半,前一半是,后一半,索性另外冠以他名,事实上,是上下两册的另一形式。 第一章 奇异的盲者和纸折的猴子 天气十分闷热,炎阳灼人。我坐在写字楼的办公桌前,向下面的行人望去,只见途人匆匆,大城市就是这样,几乎每个人都没有空,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够用。 但我在这几个月来,却是一个例外。 从巴斯契亚回来之后,我一直想忘记那整件事情。 但是我却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浮起黎明玫的影子来。她伴着钻石花,长眠地下,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直到这个月,我才稍为振作点精神,每日上午,来写字楼坐坐。在我的出入口公司中,我有一间私人的办公室,我只是来坐坐,因为对于出入口的业务,我一窍不通,一切自有我的经理负责。 这一天,正当我望着街中的时候,桌上的传话机,突然响起了女秘书蔡小姐的声音,道:“卫先生,有客人要见你。” “客人?”我反问:“我没有约过任何人来见我啊?”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烛处一隅,所以我几乎摒绝了一切交际,当然更不会约人来公司见我的。 “卫先生,你是没有约任何人,但是那客人却说非见人不可。” “好吧。”我想了一想:“是甚么样的人?” “是一个应该是两个……”蔡小姐的声音非常犹豫。 “蔡小姐,今天你收到几封情书?”我开玩笑地问她。蔡小姐是这幢大厦之中有名的美女,全大厦中写字楼的职员,包括已婚的与未婚的,都以能邀请到她去吃饭而为荣。 她说得那样含糊,甚至连客人是一个人或两个人都分不清楚,大概今天又有了太多的约会,令得她无所适从,我像是可以看到她脸红了起来一样,为了不使她太难堪。我立即道:“请客人进来吧!” “全都进来?”她犹豫着。 “究竟有几个人?”我也有点不耐烦了。 “卫先生,要见你的,只是一个,但是我怕他们两人,一齐要进来。”蔡小姐如此回答,她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在那一刹那,我陡地想起,她这样说,是不是来人正威迫着她呢?我的警觉性立时提高,沉声道:“请他们一齐进来!” 对这件事情作出决定后,我关掉了传话机,立即拉开抽屉,抽屉中放着那柄象牙柄的手枪,同时,我按动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钮,原来铺在桌上的一块玻璃,竖了起来,挡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块不碎玻璃,可以当得起点四五口径的手枪近距离的射击,它也曾救过我一次命的。 我在蔡小姐的语音中,听出了事情有些不寻常,因此我才立即作好准备,将那块避弹安全玻璃,竖在我的面前的,这块玻璃,因为室内光线巧妙的布置,如果不是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如果来人心怀不轨,一进门,就拔枪向我射击的话,那么,他的枪弹射不中我,而只是击在避弹玻璃上,我就可以从容还击了。上一次,避弹玻璃救了我的性命,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所发生的事。我准备好了没有多久,门上便响起了“卜卜”的声音,我沉住了气,道:“进来。”我看着门柄旋动,门被推了开来,一时之间,我的心情,也不免十分紧张。可是片刻之间,我却感到面上一阵热辣辣的发烧!我的生活,令得我的神经,太过似病态地紧张,进来的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甚么“匪徒”,同时,我也完全明白了蔡小姐的话。 进来的是两个人,可是要见我的只是一个人,而两个人又必须一起进来。 这一切,全都非常简单,因为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盲者,没有另一个人的带引,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环境中走动!那盲者是一个老年人,大约已有六十岁以上年纪,穿着一套纯白色的唐装,手中握着一根雕刻得极其精致,镶着象牙头的手仗。 他的上衣袋中,露出一条金表练,还扣着一小块翡翠的坠,这一切,都表示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一进门,便除下了黑眼镜,所以我立即可以看出他是瞎子。 那引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校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这样的两个人,当然不会用暴力来对付我的,我立即令防弹玻璃又平铺在桌上,又关上了抽屉。 那时候,我却又不免奇怪起来:这个老者,他来找我做甚么? 他进来之后,手杖向前点了一点,走前了一步,我欠身道:“请坐,请坐。” 他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名片,交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又交给了我,我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印着三个字:于廷文。 这三个字,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我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我又仔细地向他打量了一下,一面客套着,一面在猜度他的来意。 我刚才的紧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从科西嘉回来之后,除了满怀怅惘之外,甚么也没有得到,可是,另有一些人,却以为我已然得了宝藏,正要想向我分肥!而那些想向我分一杯羹的人,又都是一些亡命匪徒,一旦相逢,便随时都有大战的可能。 客套了一阵之后,我单刀直入地问:“于先生,你来见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于廷文顺着我声音发出的方向,用他显然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望着我,徐徐地道:“有一笔大买卖要找你谈一谈”我立即道:“于先生。你找错人了,你不应该找我,而应该去找经理。” 于廷文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宏亮,令得我已然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才道:“卫老弟,这笔大买卖,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才能够做成功!” 他对我的称呼,又令得我吃了一惊,我已然知道他绝不是寻常的人物,我的手轻轻在写字台的另一个掣上,按了一按,一架性能极好的录音机,已然开始了工作。 我会意地笑了笑,同时我也相信,于廷文一定不是他真的名字,我道:“于先生,你既然来找我,当然应该知道,我有的时候固然不是太守法,但都只限于惩戒一些法律所无法制裁的坏蛋,至于太过份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于廷文并不立即回答,他向身边的小女孩道:“给我一支烟。” 那小女孩在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了一枝烟出来,他接了过来,点着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卫老弟,完全不用犯法。” “噢,真的?”我的语调。十分懒洋洋。 他突然向前欠了欠身,道:“那是一大批金条,各国的纸币,”他的声音急促起来,道:“还有许多,那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些完全是无主之物,我们可以……” 我不等他讲完,便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不!”他陡地一呆。我立即又道:“又是甚么宝藏么?于先生,对不起得很,我要失陪了。” 于廷文立即站了起来,又呆了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找错人了?” 我经过了寻找隆美尔宝藏这一连串的事以后,我相信今后,再有甚么人,向我提起甚么宝藏的话,我都会同样地,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的! 于廷文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那使他胶东口音更浓,他道:“老弟,你甚至于不愿意听我说一说?”我道:“对不起,我不愿意。”他叹了一口气,道:“好!”他并没有再耽搁下去,一转身就出了门。 我在他走了之后,将录音带放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突然之间,我闪过了一个念头,因为我在于廷文的声音之中,不但发现了极度的失望,而且,还发现了相当程度的恐惧! 我连忙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听电话的,是一个一心希望做侦探的年轻人,他就在我的公司中做事,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他的名字叫郭则清。 我一等电话接通,立即道:“小冰,是我,刚才从我办公室出去的那一老一少,你注意到了没有?” “当然,那个年老的,可能是一个退休了的财阀,但是他的出身,不会太好,因为他的手很粗,而且……”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不等他再详细地分析下去,便道:“好,你立即去跟踪他,不要让他发觉。”郭则清兴奋地答应着。我收了线,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于廷文和那小女孩,已然到了对面马路,他们在对面马路站了一会,像是无所适从一样。接着,我便看到郭则清也穿过了马路。 于廷文向前慢慢地走着,郭则清跟在后面,不一会,他们三人,已然没入在人的哄流之中,看不到了,我打了一个呵欠,又在椅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我走出了办公室,向蔡小姐道:“小冰来找我,叫他打电话到我家中去。” 蔡小姐显然还记得刚才的话,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的确十分美丽,而且很端庄,难怪整座大厦中的男于,都为她着迷。 没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和约好了约三个朋友,玩着桥牌。我根本已经将于廷文的事,完全忘记了。等到我三个朋友告辞,看了看钟,已然是将近下午五点了,可是郭则清却还没有打电话来。我立即打电话回公司,公司中的人回答我,他还没有回来。 我想了一想,觉得事情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于廷文是财迷心窍的疯子,他和我讲的话,绝无意义。另一个是,他讲的话,实有其事。当我派小冰去跟踪他的时候,当然我心中认定于廷文是第一类的那种人。 可是如今看来,我的估计不对了,我使郭则清投入了一个极大的危险之中。 我开始为小冰耽心起来。而这种耽心,越来越甚,一直到午夜,电话铃声才大震起来,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了听筒,道:“小冰么?”“不是小冰,小冰出事了!”那正是我经理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他出了甚么事?他如今在那里?”“在医院中,他受了重伤,你快来!”“老天!”我不由自己叫了起来,向外看去,天正在下雨,我也来不及更换衣服,就在睡衣外面,穿上了一件雨衣,驾着车,在午夜寂静的道路上飞驰着,二十分钟后,我已然到了医院。 两个警方的人员,已然在等着我,一个是李警官,我们很熟的。我立即问:“小冰在那里,他出了甚么事?我可以见他么?”因为我当时委实是人紧张了,所以顾不得甚么礼貌,就这样气急败坏地追问。 他尚未回答,一个医生已然走了出来,道:“恐怕你不能够。” 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他……他……”我甚至没有勇气将“死了”两个字说出来。因为,如果郭则清死了的话,那么,这个有头脑,有前途的年经人,便等于是我派他去送死的!医生想了一想,道:“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他的伤非常奇怪,像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上,用力压过一样:内脏、骨节,都受到损害,有内出血的现象……” 我不等医生讲完,便知道小冰是受了甚么伤的,他当然不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下压伤的,而是被身怀高明的中国武术的人打伤的! 小冰虽然也跟着我练过几天拳术,但是如果他遇到了身怀绝技的高手,他能够不立即死亡,已然是十分侥幸的事了。我立即问道:“照你看来,他不妨事么?” 医生迟疑地摇了摇头,道:“很难说,如果到明天早上,他情况还没有恶劣的变化,那么便算是脱离了危险期了。” 李警官立即道:“警方要向他问话,因为另外有一件命案,要听听他的意见。”“另外有一件命案?”我感到越来越不寻常。医生道:“我看至少在一个月内,你这个目的,不能达到,而且在一个月后,能不能达到目的,还成疑问。” 我和李警官齐声问道:“为甚么?” 医生道:“他伤得非常重,他能够活下来,几乎是一个奇迹。即使脱离了危险期,他在一个月之间,绝不能开口,而在一个月之后,他是不是会因为脑都震汤过剧而失去一切记忆,他没有办法预料,根据医例,像他这样重伤的人,被救活之后,成为白痴的,占百分之四十,失忆的,占百分之五十六……” 医生说到这里,摊了摊手,不再说下去。李警官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我们出去再说吧!”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根据医生的说法,即使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小冰完全复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四这么少! 我和李警官一齐来到警车上,各自点着了支烟,静默了好一会,他才道:“郭则清是你公司中的职员?”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又问道:“他平时为人怎么样?”我道:“很好,聪明、有头脑、动力,有时不免有点童心,但不失为一个有前途的好青年。” 李警官苦笑了一下,道:“童心?当真一点不错,你看,这是我们发现他时,他抓在手中的东西!”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公事皮包,递给了我一样东西。 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道:“这……这是甚么意思?”李警官耸了耸肩,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谁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我又仔细地看那东西,那是一只用白卡纸折成的猴子。十足是小学三四年级学生的玩意儿,约莫有十公分长,四公分宽。郭则清虽然有童心,但是却还不至于到这地步,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都只纸折的猴子,当然,我知道其中必有缘由,但是我却想不出来是甚么道理。 我不想将那纸折的猴子立即交还,我只是问:“你们是在那里发现他的?”李警官道:“在郊外,一条非常冷僻的小径旁,九时左右,附近的邻人,打电话投诉听到救命的叫声,天下着雨,搜索很难进行,直到近十一时,我们才发现他,和另一个体。” “另一个体?”我一面用心地观察着那只白卡纸折成的猴子,一面问道:“是谁?” “我们没有法子辨别他的身份,他全身衣服,都被脱去了,他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我几乎叫了起来。“是的,约莫有六十上下年纪,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线索,但郭则清的衣袋中,却有着他的名片,使我们知道他是谁。”“那只纸折的猴子,是抓在他手中的?” “正是,他紧紧地抓着,我们要用力弄开他的手指,才能取下来……”他见到我不断地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纸折的猴子,突然停止了讲话,道:“怎么,这猴子中有甚么秘密么?” 我将那纸折的猴子还了给他,道:“抱歉得很,我发现不出甚么,或许将它拆开来,可以有点线索。”我在将那纸折的猴子还给他的时候,大拇指在一边上,用力地捺了一下。 这又是我“非法的举动”之一,因为实际上,我已然发现了一点线索,我的举动,是消灭了这一点线索!因为我想凭我自己的力量,来惩戒伤害小冰的凶徒。 我所发现的线索,是在那纸猴子上,有着指甲划过的痕迹。 那些痕迹虽然很淡,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那上面是一个英文字,和两个阿刺伯数字。当然,在我的大拇指用力一按之下。那些痕迹,便消失去了。那个英文字,是一个人名“汤姆生”,而那两个阿刺伯字,则是一个“2”,一个“5”字,我记得,两个字离得很远,那当然是郭则清还清醒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不知道他在跟踪于廷文的过程之中,曾经遇到过一些甚么事。而这个经过,可能至少在一个月后,方能知道,而更有可能,永远是一个谜。如今,我知道的,是于廷又已然死了,而郭则猜留下了“汤姆生25”几个字,我就要在这一些线索中,去发现这个可能永远是一个谜的真实都分!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困难工作,我捧着头,一直到天明,仍然不知道那两个字是甚么意思,而对于整件事的经过,仍然是一团糟。 我开了一瓶冻啤酒,作为早餐,打电话到医院中,谢天谢地,小冰的伤势,没有恶劣的变化,也就是说,他已然渡过了危险期。困扰了我半夜的“汤姆生25”究竟是甚么意思,我仍然未曾想出来。 当然,我还有一个线索可循,也是警方所不知道的线索,那便是那个带领于廷文来找我的小女孩子,我记得她是穿了校服来的,而且我更记得她绣在校服上的徽号是甚么学校。 我洗了一个冻水浴,静坐了二十分钟,一夜未睡的疲劳,立时驱散,然后,我再在书桌之前生了下来,计划今天要做的事。我想了没有多久,便已然出门,首先我到医院中去看小冰。小冰仍然像正常人那样地躺着,全身也仍然扎着纱布,甚么线索都不能提供。然后,我和警方通了一个电话,和一个便衣侦探,一起到了那家学校,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我便找到了昨天来到我写字楼的那个小女孩子。我们作了如下的几句谈话:“昨天你带来我办公室的那个人,是你的甚么人?”“甚么人?”她睁大了眼睛:“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噢!他是瞎子,在闹市中过马路是有危险的,我领他过马路,他又请我带他上来,反正我考完了试,有的是时间,我就答应了他。”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话,只好离开了这家学校,又到发现小冰的地方,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仍然一点收获也没有。中午,我颓然地回到家中。 我绝不是一个好侦探,一个仔的侦探。必须要受过系统的训练,而我所懂的,却只不过是一些皮毛!我在回家的途中,考虑着要请那几个私家侦探朋友,来帮我忙查明这件事。 才回到家中不久,从我祖父时代起,就在我们家当工人的老蔡,拿了一封电报给我,道:“十一点钟送来的。” 我接过电报来一看,电报发自纽约。 我不禁大是奇怪起来。我的朋友极多,甚至在阿拉斯加附近。爱斯基摩村中,也有我的生死之交,但是我绝想不出,有甚么人在纽约,会有紧要到这样的事情。而必须拍电报给我!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拆开了信封,电文很长,只看称呼,我已然一楞。那称呼是这样的:“亲爱的斑鸠蛋”!我几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这是我最感心烦的一天,但是却有人打了一封电报来给我,称我为“亲爱的斑鸠蛋”!我手一挥,想将那封电报,顺手扔去,不再去看它。可是,就在电报将要脱手的一刹那,我陡地想起了“斑鸠蛋”三个字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远到我自己也几乎想不起来了,但是却还有人记得。那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的事情吧,那时,我们还住在平静的乡村之中,有一次,我在田野中找斑鸠蛋,却被一条大蜈蚣在脸上爬过,肿着脸回到家中,涂上了黑色的乐膏,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我脱离了童年,人家只叫我“斑鸠蛋”而不叫名。我不再讨厌这个称呼了,反而感到一阵亲切的感觉。我展开电文,看下去,那电报就像信一样,可见发电人是如何地有钱而且不重视金钱。电文道:“你想不到我会打电报给你吧,我是谁,你猜一猜。猜不到,请看最后的署名。”我立即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最喜欢这一套!你猜我是谁啊?谁耐烦猜呢?我立即看电文最后的署名,那是再长也不能长的一串:“不懂事的小猫、八音钟的破坏者、‘珍珠鳞’的屠杀者和八哥儿的解剖者。”我几乎立即叫了出来:“老蔡!”老蔡伛着背,走了进来,我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笑道:“老蔡,你猜这是谁拍来的?” 老蔡眨着眼睛。我道:“老蔡,你可还记得,将阿爷八音钟拆成一个个齿轮的是谁?将阿爹的八哥儿的舌头拔掉的是甚么人?将那对名贵的珍珠鳞金鱼杀了的是谁?” “红红!”老蔡拍手叫道:“她打电报来干甚么?不是要来吧,我的老天!” 红红是我的表妹,她比我小八岁,父母都是美国留学生,有他们的“新法教育”,在那种教育之下,红红就成了直到如今,连老蔡提起都害怕的人物。她当然不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在我的记忆当中,她实是十分可爱。但是可怕的,是她的脑袋和双手。你永远不能估得到在她脑细胞活动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你也永远不知道她的双手,在将举世罕见的各种金鱼用水果刀割开之后。又会去做甚么。那年夏天,她曾和我一起,在乡下渡过一个夏天,乡下的女孩子,都只敢远远地站着望她,而男孩子呢,离得她更远! 我笑道:“让我看看!”我再接下去看,道:“老蔡,你快准备吧,她今天下午四时到,要我去接她,你告诉她,我没有空,你去吧!”老蔡捧着头,叫道:“老天,红红要来了!老天!” 老蔡一面叫,一要看着我的居室,像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立时要闯进来一样,我忍不住笑道:“老蔡,红红如今已长大,你还怕她作甚么?” “阿理!”老蔡苦笑着:“甚么人都会改,红红,到了八十岁也是一样。” 我道:“没有法子,她来,我们不能不理,你到时候去接她吧,我要出去,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老蔡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匆匆地吃了饭,又驾车来到了办公室。我再一次开动了录音机,于廷文和我的对话,又在我耳际响了起来,我确实听出,于廷文在最后的一句话中,不但失望,而且,还含着极大的恐惧。 如今他已死了,他的死,无论如何,和我对他的建议一口拒绝,甚至连问也不问一句有关的。我捧住了头,感到极度的后悔。 但事已如此,后悔已然没有用的了。我在办公室中,坐了片刻,看了看时间,已然到了昨天于廷文来找我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一个念头:与其在此呆坐,何不设想一下,昨天郭则清跟踪于廷文所经过的路途,自己也去走上一遍呢?郭则清是从这里出发的,他受伤的地点我也知道。我去走一遍,或者会有甚么发现的!我一打定了主意,立即便离开了办公室,弃车不用,一路步行而出,出了市区,才截了一辆街车。在将到目的地之前,我又下了车。可是,一直到了目的地,还是一无发现,那地方我已然来过一次的了,这一次,我更详细地检查着,这里很荒凉,的确是行凶的好所在。有一大片野草已然被践平,那当然是他们动武的所在。可是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却发现比较深的脚印,只有一种,那是于廷文昨天所穿的软底鞋。 其余的脚印,都很浅,不像有武功的人所留下来的。我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奇怪,于廷文死于内伤,是甚么打死他的? 打死他的人,又怎么可能留下那种较浅的脚印来?我背负双手,不断地徘徊着,忽然间,我陡地停在一棵树旁。 在那棵只有一握粗细的树身上,以一枚枣核钉,钉着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在茂密的树叶中,不是仔细寻找,的确不易发现。我立即窜向前去,那东西乃是一只用白卡纸折成的猴子,长约十公分,和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而那枚枣核钉,正钉在纸折猴子的头部,乌光闪闪,极之锋锐。我看了没有多久,正想伸手将之取下来之际,突然间,我感到有甚么不对,那是一种突如其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感觉。 这一种感觉,是很难说得出所以然来的。而受过系统的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对于这一种感觉,也来得特别敏锐,就是武侠小说中所写的“耳听八方”。在刹那间,我感到有一件物事,向我背后压来。可能那只是一片落叶,也有可能,那是一只大铁,总之,是有东西,悄没声地向我背后,击了过来。 我连忙转过身来,横掌当胸,准备反击。可是当我转过身来之后。我却呆住了。 暮色笼罩,荒草凄凄,眼前竟甚么东西也没有!我绝不认为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乃是幻觉,我呆了一呆,正想发话将刚才存心偷袭我的人引出来,突然间,我觉出背后,掠起一股极其轻微的微风。那一丝微风,是来得如此突然和迅捷,以致我尚未转过身来时,背上一阵剧痛,已被甚么东西,在我背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我衣服破裂,肌肉发烧,向前一个踉跄,我并不立即站稳身形,反而就势向前扑倒,当然,我立即回头看去。暮色益浓,我眼前仍是没有任何敌人!这地方,实在荒凉得可以,虽在盛暑,但是我却生出了寒意!罢才那一击之沉重,若不是我也不是普通之辈的话,只怕早已昏了过去!可是,同我发出那一击的人,却影踪全无!我明白小冰何以会身受重伤的了,因为刚才那一击,若是击在他的身上,已然是可以令得他昏迷不醒,像如今一样!我仍然躺在地上,仰着头,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避免不被人在背后偷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吸了一口气,运气镇痛,冷冷地道:“怪不得人人说卧虎藏龙,阁下刚才这一下偷袭,也确是出类拔萃!”我一面说,一面用锐利的目光,四面搜索着,可是却并无丝毫发现。 我的话,也得不到丝毫的回音,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击,是来自甚么鬼怪的。 我又接连说了几句话,想将对方激出来,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天色越来越黑,我小心地站了起来,我刚一站起,在黑暗之中,只见一条如蛇他似的影子,由一株树上掠出,一点声息他没有,又已然向我袭了过来!我连忙打横跨出一步。 可是,那一条黑影的来势,实是快到了极点!我刚一跨出,黑影也在我腰际,重重地砸了一下,我连忙伸手去抓时,那条黑影,已然向树上缩了回去,我正待向树上扑去之际,背后,又掠起了一股微风,不待我转身,背心又重重地着了一下! 那一下,打得我眼前金星乱迸,胸口发甜,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我已然毫无疑问,可以肯定,四周围伏有本领高强的强敌,而且,还不只一个! 他们当然是隐伏在树上,而他们用来击我的东西,可能是极长的长鞭,从我连中三鞭的力道来看,这些人,每一个人,武术上的造诣,都可以和我相等,我极可能步于廷文和郭则猜的后尘! 我一跌倒在地之后,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来,这一次,对方的攻击,来得更快! 我才一站起,后颈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那一下,几乎令我的头骨折断!我又再次地仆跌在地,也在我倒地的刹那间,我已想出了应付的办法,我倒地之后,呻吟了几声,便屏住了气息,一动不动。我装成昏了过去。实则上,我那时与真的昏迷,距离他不很远了。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我把眼睛打开一条缝,留心地看着。至少过了半小时,才听得三下,极其轻微的声音,从我三个不同方向,跃下了三个人。那三个人全都十分矮小,在黑暗中看来,简直像是三个小孩子,他们一落地之后,便向我身旁滑来,其中一个,手一伸,“刷”地一声响,一条长鞭,已然挥出,卷住了我的双腿,再一抖手,将我的身子,整个倒提起来,向外面挥了出去!这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矛盾到了极点!当然,我可以就着挥出之势,一跃而起。 但如果这样的话,则不免要和他们,正面交手,我也一定不是敌手,因此,我决定仍然一动不动,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和那纸折的猴子中,究竟包含着甚么秘密。 我只是心中祈求着我在着地的时候。头都不要碰到石块。我被挥出了丈许,幸而只是跌在草地上,我扎手扎脚地躺着。 那三个人,又像鬼魂似地掠了过来,其中一个,又挥出了长鞭,再将我挥向半空! 第二次落地,我的后脑,碰在一个树根上,脑中“嗡”地一声,几乎昏了过去。我拼命支持着,保持我头脑的清醒。 第三次,我又被挥起,这一下,我被挥得更远、更高,跌下来的时候,一根树枝,在我腰际,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几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我额上的汗珠,点点而下,我希望他们不要发现我在出汗,因为他们一发现这一点,便可以知道我并未曾真正地昏过去。 第二章 神秘莫测的女郎 我在期待着第四下、第五下的被挥起,但是却没有继续,看来他们三人,每人出手一次,便认为足够了。 我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觉出他们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各自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们三人,在冷笑了一声之后,并未出声,便又掠了开去,我心中不禁大是着急,因为他们如果一句话也不交谈的话,我等于是白白地捱了一顿打!但是,我又不能出声,再将他们叫回来! 我睁开眼来,只见他们已将没入黑暗之中,这才听得一人道:“就在十六晚上么?”另一人道:“是,听说人已快到齐了。”又是一个人道:“白老大还在人世,倒是想不到的。怎么样,我们除了听他的话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么?” 其余两人一起道:“到时候再说吧,只怕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他们一面说,一面已然向外掠了开去,后面还有几句话,但是我却已听不真切。 本来,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已经几乎要真的昏了过去,可是我一听得“白老大居然还在人世”这一句话之后,心头怦怦乱跳。精神为之一振,在他们三人走后。我一骨碌地跃了起来。跃起之后,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老大!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白老大怎会还在人世?他如果没有死,那么这些年来,他在什么地方?白老大是一个绝不肯安份守己的人物,他能够这么多年,不让人听到一点信息,那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虽然白老大一直是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除了知道他姓白之外,一直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因为在后期的青帮中,他是老大,所以不论是青帮还是其他江湖上的人物,都叫他“白老大”。 刚才将我痛击一顿的那三个人,当然也不是善类,他们要争执些什么,“十六晚上”又是什么意思?于廷文为什么要死在他们的手中? 问题实在是人多了,我感到骨节隐隐发痛,正当我想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得一阵娇笑声,传了过来,稍过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三位伯伯,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怎么?” 我一听那个男子的声音,便认出正是刚才袭击我约三人之一,他们竟已然去而复转! 我连忙重又躺在地上,才一躺下,已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那个女子声音道:“这里昨天晚上,刚出过事情,今天又有人伤在此处,给警方知道了,难免生疑,当然要将他移开去。” 那三人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可谓虎父无犬女了!” 那女子又笑了一下,道:“三位伯伯别逗我了,我算得什么?”我偷偷地睁开眼来,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十分修长的女子,一头长发,几达腰际,更显得她妩媚到极。 我无法看清她的脸面,因为那天十分阴暗,星月无光,我等到他们来到我的身边,又闭上了眼睛;只觉出身子被两人抬了起来,走了一段路,我不断地睁开眼睛来偷看,发现他们正抬着我,向公路走去。不一会,已经来到了路上,路旁早有一辆汽车停着,那是一辆那一年最新的美国车,颜色是娇嫩的苹果绿,那女子抢前一步,打开了行李箱的箱盖,抬着我的两个人,便将我放了进去,又将行李箱盖关上。 在他们关上行李箱盖的时候,我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做了一下小手脚。我迅速地摸到了一只钳子,放在箱盖下,所以盖子其实并没有合上,他们以为我早已伤重昏迷,并未曾注意到这一点。 接着,我便听到四个人上车声,车子开动了,驰出了并没有多远,车子又停了下来。我听得那女子道:“三位伯伯,再见了!” 那三人道:“再见,十六晚上。”那女子道:“是,纸猴为记。”那三个人各自笑了一声,脚步声便远了开去,车子继续向前开动。 我心中不禁大是高兴。将行李箱盖,托开了一些,只见那三人已然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驾车的,只是那个女子了…… 我攀住了车身,从行李箱中,爬了出来。那女子显然没有发觉她要弃去的人,已然爬了出来,我不知道她要怎样炮制我,我在行李箱上,伏了一回,看出车子正向市区驰去。 我手足并用,没有多久,便已然攀住了车窗。然后,我握住了门把,突然将门打开,等到那女子回过头来时,我已然坐在她的身边了! 在那一瞬间,那女子显然大吃一惊,她回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整辆车子,突然颠簸起来,车胎在路面,发出难听的“吱吱”摩擦声。 “小姐,”我说:“小心驾驶!” 不等我把话讲完,车子的行驶,已然恢复了正常,她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她。 她约莫二十三岁年纪,十分美丽,我只能这样说;因为她的确十分美丽,如果不是她面上那种冷冰冰的神情,和眼睛中那种不应该有的太过坚定的神采的话,我一定可以给予她更多的形容词。 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她才道:“你是谁?”声音也是冷冰冰地。 我继续地和她对视。她再一次问:“你是谁?”她一面望着我说话,一面熟练地驾驶着车子。已然接近市区,车辆也多起来了。 “我?”我给了她一个微笑,可是在我笑的时候,下颚却在隐隐作痛,“我就是给你放在行李箱中的那个人,小姐,你准备将我怎么样?” 她的面上,露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讶异神情,道:“我准备再过去些。将你放在路上。用车子在你身上辗过去!” 我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我竭力表示轻松,耸了耸肩,道:“一件意外的交通失事?”她简单地道:“看来像是意外伤人,不顾而去。”我突然一转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咱们不必再做戏了!” 她并不挣扎,我的手,陷入在她腴白的手臂之中,她只是转过头来。冰冷地望着我,使得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就在我松开五指的一刹间,她的目光,在我手上所戴的紫晶戒指上,停了一停,突然发出了几下冷笑,将车驶入了一条冷僻的街道,停了下来,道:“卫先生,请下车吧!” 我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那只紫晶戒指,是我最喜爱而又值得纪念的一件饰物,我戴着它已有十多年了,差不多人,只要一见这戒指,便可以认出我的身份来。 可是,眼前那个富家小姐一样的女子,居然也能在我的紫晶戒指中,而叫出我的名字,使我对她的身份,更加莫名其妙。 我当然不肯就此下车,只是一笑。道:“小姐,你已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却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未免有点不公平吧!” 她突然笑了一笑,我发现她笑的时候,更加美丽,令人如沐春风,我几乎忘了自己,衣衫破烂,满脸泥污,而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冲动。 当然,我并没有那样做。可是,她大约是在我热切注视着她的,有一点异样的眼光之中,看出了我的心意,她半转过了头去,望向外面。 我道:“你是什么人?” 她“格格”一阵娇笑,道:“卫先生,这不公平,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自己猜到我的身份的,便也令我猜一猜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上,实是毫无可资作为辨别身份的东西,非但如此,她身上,似乎还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神秘的浓雾,将她真正的身份,隐藏了起来,使得她变成一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我耸了耸肩。道:“好,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失败了!” 她向我一笑,道:“不必难过。” 我眼睛在车厢中仔细的搜索着,看到了她身边的手袋,道:“我要吸一枝烟。”她又是一笑,将手袋向我抛来道:“你自己拿吧!” 我身上也有香烟,我之所以向她要烟。那是因为想要看一看她手袋的内容,想不到她已然洞察了我的心意,这不免使我大惑窘迫。我只是讪讪一笑,道:“听说女人的手袋,是一个秘密,我能打开?”她只是报我以一阵娇笑。 我打开手袋,首先看到的,便是在手袋之中,有七八只白卡纸折成的猴子! 当时,我双手震动了一下,几乎将手袋掉了下来,我找到了香烟,又将手袋合上,在这些动作中,我已然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偷了其中的一只纸折猴子,贴在掌心之中。 她像是并没有注意,道:“我也要一枝。” 我点着了两枝烟,递给了她一枝,已然趁着取打火机的那一刻,将偷来的纸折猴子,放入了袋中。 我们默默地抽着烟,她突然一笑,将烟凑到红唇上,她的一切动作,完全只像是要深深地吸一口烟,可是,就在香烟将要凑到她的唇旁之际,她却一挥手,香烟被燃着的那一小粒火,向我右眼,疾弹了过来! 这一下变化,是来得那么意外,以致我全然不知道预防,眼前红影一闪,我连忙闭上眼睛时,右眼的眼皮之上,已然觉得一阵剧痛,我哼了一声,虽然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我也陡地向前,疾快地打出了一掌。 那时候,我双目闭着,看不清什么,只觉得那一掌,像是打在她的胸前。 只听得她怒叱了一声,我胸前突然又受了两下重击,身子向后一仰,后脑正好撞在车门之上,整个人,已然向车外疾跌了出去。 我一跌出车外,连忙睁开眼来。可是,我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并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光亮!她打着了车头灯,直射在我的身上,强烈的灯光,令得我的双目,加同对准了太阳一样,同时,我听得马达的吼声。我知道她仍然在实行她原来的计划,要将我辗死!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外翻滚出去,“呜”地一声响,车子在我身旁擦过! 我眼前一黑,从亮到暗,在刹那间,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立即一跃而起,我刚跃了起来,闪电也似的车头灯,又向我直射了过来,那辆大型的、颜色娇的美国车,此际看来,像是一头上古时代的怪兽一样,发着怒吼,又向我疾冲了过来,我想不到她在片刻之间,已然掉转车头,脚步尚未站稳,又向旁滚去。但是她的驾驶术,实在是十分高超,我才向一旁滚去,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惊心动魄的吱吱声,又向我冲了过来。那条路,极其僻静,这时候,一个行人也没有,而那条路的一面走出,另一面,却是斜斜向下的山坡。我知道,如果我滚下山坡去的话,她自然不能再驾着车子来追我。但是我刚才滚出之际,急切之间,却是向着山那一面滚去的,跟着车头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然再无退路,只得奋力跃起了几尺,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缝中横生的小树,整个身子,向上一翻,挂在小树上。 在那一刹间,我不免有点可惜,因为她驾车的来势,是如此急骤,只怕难免撞在山石之上,车毁人亡!可是,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耽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才一跃起,车子已然在离山石半尺处,陡地转了弯,我只见她的手臂,从车窗中伸了出来。 那时,我虽然迭受创伤,但这份警觉性却还在,我见她的手中,像是握有一团黑漆漆的物事,连忙身子一移,藉着浓密的树叶,将身子隐藏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拍”、“拍”、“拍”三下,极其轻微声响过处,我身旁石层四散,有的,还溅到了我的身上! 那分明是她在以无声手枪,同我射击! 我身上并没有枪,除了隐伏不动之外,别无他法可想,只见车子驶出了十来码,便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她已然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间,又是“拍”、“拍”两声,我感到左臂被一颗子弹擦过,一阵疼痛,身子也晃了一晃。 那一株小树,本来就不是十分结实,给我压在上面,已然弯曲得十分厉害,这时候。再一颤动,“格”地一声。树已然断跌了下来。 我连忙反手抓住了石角。身子才得以不跌。 但是,我的面前。却已经全然没有掩护的物事,我离地只不过五六尺,而离她只不过丈许远近,她手中,套着灭声器的手枪,正对准着我,我也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面容。我没有法子避得过去了。若是我向上攀,她一样可以击中我。而如果我向她扑去,其结果也是完全一样,因此,我索性一动不动,只是背贴着石,手抓住了石角,存身在石壁之上。她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只是枪管在作轻微的摆动,像是在选择,将子弹送入我身子的什么部分,来得恰当些一样。 我只是望着她,她冷冷地道:“卫先生,我的小手枪射击成绩,是九百三十五环。” 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至发抖,不至于像一个懦夫,道:“不错,这已是接近世界第一流射击手的成绩了。” 此际,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有车子经过,令得她不敢肆无忌惮的行事。可是所有的汽车,不知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又踏前了一步,道:“在这样的距离中,我可以射中苍蝇!”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小姐,你像是一头残忍的猫,当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鼠么?”她突然扬起手枪“拍”地一下,子弹正在我耳际半寸处掠过,击在石之上。 我心中迅速地想着:一般的枪都是七发子弹,她已然发射了六枪,枪膛之中,至多还有一颗子弹而已! 如果我使她再发一枪,而这一枪却又打不中我的话,那么,她将是老鼠,而我则是猫了!我立即道:“小姐,这一枪惩戒我,十分好,刚才,我那一掌,击中了你的什么地方?”这句话,实在是十分轻薄的。 因为我刚才那一掌,触手处软绵绵地,分明是击中了她的胸前,而我还特意以这样的语调提出来,当然是轻薄得很。 而且,这一句话,也说得十分危险。我的目的,是想激怒她,使她再给我以死前的极端恐惧,一枪向我鬓边擦过之类,那么,她枪膛中的子弹,就射完了。 但是,却也有可能,她因此而勃然大怒,将子弹直接地送入我的心脏之中!我是将自己的生命,在作孤注一掷的赌博。 如果她真的被激怒了,从而再存辱我之心,那么,我便能逃得一命,否则,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刚讲完了那一句话,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来。 邀天之幸,“拍”的一声。一颗子弹,在我右额旁边掠过,我右额上,还感到了一阵灼痛。和闻到了头发被灼焦的气味,可知那一颗子弹,是在我右额如何近的地方掠过的!我立即大笑起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姐,你手中的,已然是空枪了!” 我话才一讲完,手一松,已然飞身,向她扑了下去,她的身形,也是极其灵巧,连忙向外,闪了开去,我一冲前,伸手便抓,虽然未曾将她抓中,但是“嗤”地一声,却将她的衣裙,撕下了一大块来。她一个转身,便向汽车掠了过去。 我连忙追向前去,她手挥处,手中的枪向我,抛了过来,我一伸手,便将枪抓住,也就在那一个耽搁间,她已然上了车,我再赶前一步,车子已然向前,疾驰而出! 我当然追不上汽车,定了定神,正想将抓住手中的枪,向外抛去之际,陡然之间,我呆了一呆。就着橙绿色的路灯,我看得十分清楚,托在我手掌中的,是一柄点四五口径,可以放八发子弹,性能极佳的手枪!我呆了好一会,才按动了枪柄上的机钮,“拍”地一声,子弹壳弹出来,在子弹壳中,果然还有着一颗子弹!存在枪膛之内!凭这颗子弹,她只消手指一钩便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她却没有那么做!罢才,我还以为我总算反败为胜。但如今,我才知道,我彻头彻尾地失败在她的手中了!我茫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在路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脑中一片混乱,像是电视机没有校好的时候一样,脑中所泛起的画面杂乱地、迅速地移动着、变换着。 在这些画面中,有着她柔长的黑发的盘旋,也有着在诱人的红唇的微笑,更有着她明澈的眼睛的对我的嘲弄。我一定坐了很久,因为当一阵脚步声惊起我的时候,向下望去,一幢一幢的大厦中所露出来的灯火,已经不是太多了。 我看到三个人,同我走来。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然看清,那是三个阿飞,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手一晃,弹开了弹簧刀。恶狠狠地指着我,道:“手表,快除下来!” 我一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去出,那三个阿飞还来撩拨我,当真是自投罗网。 我冷冷地望着他们,只见另外两个,只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站在那里,身子在不断地摆动,口在嚼着香口胶,没有一点地方像人,甚至不像是一头畜牲,我霍地站了起来,一伸手,已然握住了那大阿飞的手腕,大阿飞杀猪也似地怪叫起来。另外两个小阿飞,拔腿想逃,但是我一腿扫出,“砰砰”两声,他们已然跌倒在地! 我顺手一挥,将大阿飞挥出了三匹步,那大阿飞呻吟着,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我拾起他手中的弹簧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子缩成一团,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我感到作呕,在他臀都,用力地踢了一脚,踢得他向山坡下,直滚了下去,将那柄弹簧刀,“拍”地一声,折成了两截,抛在那两个小阿飞的身旁。才大踏步地走了开去。 不一会,我已然来到了另一条街上,等了没有多久,便有街车驶来,上了车,看了看手表,已然是凌晨一点钟了。 到了家门口,我付了车资,下了车,一抬头,不禁心中一奇。我家中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门口,坐着一个人,我更是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只见那是老蔡。 老蔡看到了我,也抬起头来,我更加奇怪,因为老蔡的头发,已然剃得清光,而他的面上,也泛着极其愤懑的神色。 我连忙道:“老蔡,半夜三更,你还坐在门口干什么?”老蔡哭丧着脸,道:“你自己进去看一看吧,阿理,我要辞工了!”我更加诧异,老蔡简直已是我们家中的一份子,“辞工”两字,出自他的口中,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而且,我此际衣衫破烂,面上、手臂上,全是血迹,他也不问一问我。 由此可知,家中一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我连忙问道:“什么事?老蔡,发生了什么事?” 老蔡激动得讲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红红!!”我心情一松,道:“红红怎么了?” 他摊了摊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蔡,你为什么突然剃起光头来了?” 老蔡苦笑道:“红红说,我的面孔,像……像什么……尤……纳……” 我笑道:“一定是尤伯连纳!”老蔡道:“对了,那该死的尤伯……连纳,红红说,我很像那个尤伯连纳,所以我应该剃光头,是她动手的。” 我也禁不住苦笑道:“红红也太胡闹了!” 老蔡道:“胡闹的事还有哩,你进去一看就知道了,阿理,我辞工了,谁像什么尤伯……我又不姓尤!”我扶着他,推他进了屋,道:“别胡说,我去教训红红,我要……” 我才讲到此处,便陡地楞住了。这时,我已然来到了客听之中,一时之间,我实是双眼发直,差一点晕了过去。 我连忙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老蔡在我耳旁道:“阿理,我老头子受不住了!你看,这像什么样子?” 老蔡说他受不住了,当然有理由的,因为,我也受不住了! 客厅正中墙上所挂的四幅,陈半丁所作的花鸟条屏,已然不知去向,而旁边墙上,我最喜爱的,可以说是无价可估的那幅日本最有名的画家,雪舟等扬所画的一幅山水小斗方,也已不见了。 原来挂着四幅条屏的地方,则挂着一幅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是印象派图画,我知道,可是要命的却是,这幅印象派的图画,正是那四幅陈半丁的条屏,和一幅雪舟等扬的斗方,剪碎了所拼成功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老蔡道:“阿理,你看那边!”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见一对康熙五彩大花瓶,是我阿爷的唯一遗物,也已然成了碎块,而被奇形怪状地叠成了一堆,我实在忍不住,几乎像人猿泰山一样地怒吼道:“红红!” 楼上传来了她的声音,道:“理表哥,你回来了么?”蹬蹬蹬一阵响,从楼梯上跑下一个人来,我一看之下,又是一呆。 回头看老蔡时,他更是转过头去!我承认天气非常热,也以为在家中,衣着不妨随便一些。可是红红,唉,她简直是没有穿什么衣服,那一套和比基尼泳衣多不了多少布的怪衣服,根本遮不住她美满的曲线。她冲下了楼梯,我想要责骂她的话,却都缩了回去。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本来,甚至准备提起她来,狠狠地打她一顿屁股的,可是。你能够打一个十岁少女屁股,又怎能打一个成熟了的大姑娘的屁股呢? 红红完全长大了,她绝不是我想像中的小姑娘,而是成熟的,美丽的少女。她的身材,更是美满到了极点,我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 她却突然惊呼一声,道:“表哥,你怎么了,有血!!受伤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不错,我受伤了,你……”我指了指墙上和屋角,道:“你还有什么破坏么?”她脸上现出一个极其委屈的神情,叫嚷道:“破坏?表哥,那一幅画,和那一座雕塑,是现代美术的精品,我得意的杰作!”我无力地道:“你可知道你用的原料是什么?”她摊了摊手,道:“那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一个艺术家的灵感来了之后,是怎么样的,我一进这里,就回忆起了童年的种种,灵感来了,那一幅画,我题名为童年的欢乐,那雕塑题名为……”她的面上,突然红了一下,续道:“叫作‘和表哥在一起的夏天’。” 我更是有气无力,道:“好!!!不过我看名字还得改一改,‘童年的欢乐’,应该改成‘魔鬼的欢乐’,那花瓶的碎片,不妨称之为‘表哥的眼泪’!”红红嘟起了嘴,道:“原来你一点也不懂现代艺术!”我无力地站了起来,道:“是的,我不懂!”她眼中几乎是孕满了跟泪,道:“理表哥,我……损坏了你心爱的东西了么?我以为你会称赞我的杰作的。”我苦笑着,道:“你的杰作,只有这两件么?” 红红道:“本来,我还想在你的书房中……”我捧住了头,大声叫道:“红红”红红道:“但是老蔡死也不肯让我进你的书房。”我心中对老蔡感激得难以名状,道:“老蔡,你救了我的一命!”老蔡无可奈何地笑着,我道:“好了,红红,以后,别再弄他妈的现代艺术了。”红红睁大了眼睛,大感兴趣地问道:“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我因为一时气愤,冲口而出,怎么也料不到红红竟会查根究底,我只得叹了一口气,岔了开去,道:“红红,我受了伤,你是看到的。你该去睡了!” 红红道:“不,表哥,我帮帮你扎伤,表哥,我在美国的杂志上,读到了一段有关黑手党之间的纠葛,你为什么受伤的,可是又有新的冒险行动?下次和我一起去!”我吓了一大跳,红红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连忙道:“不!不!只不过是手枪走火。”她摊了摊手,道:“手枪走火?那没有什么刺激可说的。”我向我的卧室走去,红红要跟着进来,我不得不将她拒之于门外,道:“红红,我要洗澡,换衣服,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红红老大不愿意地扭着身子,走了开去,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是玛利莲梦露么?不然为什么要这样走路呢?从美国回来,学现代艺术、再加上红红,我有被成千成万的火星人冲进了家中的感觉。 我将门关上,先将臂上的伤里扎好,子弹只不过是在手臂外擦过,伤势并不太重,我又洗了一个澡,换上睡衣,然后,将那只纸折猴子和那柄装有灭声器的枪,取在手中,悄悄地开了门,向着书房走去,我准备再花一夜的时间,详详细细地思索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我才来到书房门口,红红一声尖叫,又将我吓了一大跳。我回过头去,只见她向我做着鬼脸,道:“表哥,你叫我睡,为什么你自己不睡?” 她已经披上了一件长睡衣,看来实是十分美丽,我道:“我有事情……”不等她开口,我就道:“你别来打扰我!” 红红调皮地向我笑一笑,道:“好!” 我进了书房,将门关上,开了灯,将那柄枪放在抽屉中,取出那只纸折的猴子来,立即,我便发现,那纸折的猴子,也有着指甲划出的痕迹。我一看便认出,那也是“汤姆生25”等字样! 我不由得呆了半晌,又是“汤姆生25”!本来,我以为在郭则清手中那只纸折猴子上的那几个字,是小冰划上去的,现在,我才知道不是。“汤姆生25”,究竟是代表着什么呢?是一个军火走私团的暗号。代表着二十五枝汤姆生枪么?有可能但是,纸折的猴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正在苦苦地思索着,突然,窗口传来了“嗨”地一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漆也似黑的大头,正在我的窗外窥视!我看见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仰,就地一滚,已然滚到了一张皮沙发的背后。可是也就在此际,忽然听得一阵娇笑声,那是红红,我连忙站起身来,红红已然从窗中跨了进来,道:“表哥,你忘了阳台是可以通到你的书房的么?” 她手中拿着一只木刻面具,那便是我刚才看到的怪脸,我站了起来,道:“红红,你再要胡来,我真要打你了!”红红却一笑置之,来到了书桌之旁,拿起了桌下的那只纸折的猴子,向我扬了一扬:“表哥,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没好气地道:“我也不……”我才说出了三个字,突然听得“嗤”地一声响,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巨响,那是台灯灯泡破裂的声音,同时,晶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射了进来,我心知已然发生了巨变,连忙一跃向前!向红红扑了过去,将她抱住,滚了几滚,立即又听得“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桌下。我立即向窗外看去,只见黑影一闪,尚未看清是什么样人,便已然不见,我连忙站了起来,开着了另一盏灯,先向红红望去,只见她丝毫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倒充满了兴奋,道:“表哥,你生活中时时充满这样的刺激么?” 接着,她又低声道:“表哥,你刚才抱得我太紧了,你看,你弄疼我啦!” 我向桌下一望,一柄长约七寸的匕首,插在桌面之下。我向那柄匕首苦笑了一下,道:“红红,刚才如果不用力,那柄匕首,可能已插在你的头上了!” 红红得意她笑了一笑,道:“表哥,那不是更刺激了么?” 我只得点了点头,道:“是,更刺激了!”一面说,一面向桌上走去。 匕首尖插入桌面,匕首上,还穿着一张小小的白卡纸,上面写着几个字,道:“卫先生,聪明人是少管闲事。”就是那么一句简单的话。红红挨在我的身边,道:“表哥,要管!” 我回过头来,几乎和她的鼻尖撞了一下,我将她轻轻地推开了一些,道:“红红,明天,你到我朋友郊外的别墅中去住!” 红红几乎是毫不考虑地道:“我不去!我要参加你的冒险活动。” 第三章 一个通灵会 我大声道:“红红,这可不比在乡下摸鱼捣鸟蛋,你随时可能有生命的危险的!”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怕。”我道:“你不怕,我怕,你要是有了什么差错,姨妈和姨丈不将我骂死,我也受不了,一句话,明天,你离开这里。” 红红倔强地道:“我不离开呢?”我道:“你不离开,我走,我到阿拉斯加去!”红红呆了半晌,道:“表哥,原来你那样讨厌我,我,我还当你会欢迎我来的啦!”她一面说着,一面眼圈当然红了起来。 我连忙道:“红红,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几天,我正处在一件极其令我困惑的事情之中!”红红忙道:“什么事?”我道:“什么事我也弄不清楚,但至少已有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昏迷不醒,可能成为白痴,而我,今天晚上,也是死里逃生!” 红红默言不语,我知道她又在动脑筋,想玩什么新花样,却想不到她道:“表哥,我不来打扰你,明天,我搬到你朋友郊外的别墅去住。”我忙道:“好,我朋友是运动健将,跑车选手,现代艺术的爱好者。他一定可以令你过一个有意义的假期的!”红红不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 她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来。 直到凌晨五时,我紊乱的脑中总算已经理出了一个头绪来。第一点,我肯定,事情和白老大有关。当然,更和大量的财富,有着关连,而且,不只是白老大一人,三山五岳的人物,只怕都在参与这件事。其二,“十六晚上”,那当然是日子。今天是阳历十三日,阴历的二十四日。“十六晚上”,是指阴历还是阳历呢?大概是指阴历,因为像白老大这种青帮头子,都带有浓重的中国气息,很少以阳历计算日子的。 其三,我决定不顾一切恐吓,继续“管闲事”,而且,还希望再有人来恐吓我,至少,可以再给我一点线索。 我索性拟了两段稿,明天送到报上去登广告,稿是这样的“白先生,短函收到,恕难照办。卫。”在旁人看来,这一点也代表不了什么,但白老大可以知道,另一段则是:“汤姆生:25之约,毋忘。”那是我的“花招”,希望人家以为我已然知道了那几个字的秘密。 在做完了那些事后,我才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左右醒来,才一打开房门,便见老蔡哭丧着脸,站在房门口。他显然已等我许久了,我忙问道:“又怎么了?”老蔡道:“红红走了!” 我不禁吃了一惊,道:“走了?什么意思?可是一个人出去玩玩?”老蔡道:“不,她将行李什么都带走了,我问她上那里去,她说既然没有人关心她,她上那里去,都没有必要说的。”我呆了一会,问道:“她旁的什么也没有说?”老蔡道:“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却记得她截住的那辆的士的车牌!” 我松了一口气,说:“好,你到的士公司去走一次,向司机问一问,红红去了什么地方,将她接回来。”老蔡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道:“好。”这一件事情,算是解决了,在这几天中,我实在不能再添多什么麻烦,因为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漱洗之后,匆匆吃了东西,又到医院去看小冰,小冰虽然未死,但是情形却毫无好转,我在病床面前,呆了好一会,心中又感到无限的内疚。同时,我的脑海中,也迅速地盘旋着“汤姆生25”这几个字的意义,因为这几个字的意思,弄不清楚,什么都解决不了。 至于那纸折的猴子,神秘的外衣,至少已然揭开了一些,那是从少女的一句话中得来的。那少女对那三个挥鞭击我的人说:“纸猴为记”,可知那纸折的猴子,乃是一种信物。 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智力,只怕难以解决这一个问题,因此我决定去找我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这位朋友在侦探学上的成就极高,可以称得上大名鼎鼎,他说在这里,如果写出他真姓名的话,会有“做广告”的嫌疑,因此,我为他取了一个假名,称他为黄彼得。 我到了黄彼得的事务所,他却出去了,我等了他整个下午,也未见他回来,只得留下了条子,告诉他我有一件他极感兴味的事,请他到我家中一次。天色傍晚,我回到家中。 老蔡仍是哭丧着脸,在门口等我。我不经意地道:“红红回来了么?”老蔡道:“没有。”我又不禁冒起火来,道:“她不肯回来么?”老蔡摇头道:“不,我找到了的士司机,他说他载了红红。到了一家酒店门口,红红下了车,可是那家酒店的侍者,却看到红红在门口等了一会,又截了另一辆的士走了,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我叹了一口气,麻烦,再加上麻烦,这几天不知交的是什么运? 我一言不发,也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坐在阳台上,等黄彼得来,一直到了九点左右,才听到门铃声,接着,便是黄彼得的声音,叫道:“斯理!斯理!”我连忙道:“你快上来!” 黄彼得向楼上而来,他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学识相当渊博,兴趣也极其广泛。他的外形,十分普通,像是一个洋行的普通职员,绝看不出他是有名的私家侦探。他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握了握手,道:“我也恰有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我苦笑了一下,道:“还是我先说我的事。对你来说,一定是有趣味的。对我来说。却头痛之至!”他点头道:“好,你先说。”我便将从于廷文来找我起,一直到最近的所有的事,都讲给他听。 黄彼得听完之后,冷静地道:“有趣得很,我的事,和你的事竟有联带关系。”我道:“什么联带关系?”黄彼得的声音,更变成了懒洋洋地,道:“就是汤姆生25这几个字。”我立即道:“彼得,你别卖关子,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黄彼得一笑,道:“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就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呆了一呆,道:“你何以如此肯定?”黄彼得望着天空,道:“我本来已经知道,事情定有蹊跷的了,如今听得你那样说法,我更可以肯定,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 我并不发问,虽然我心中的问题,多似天上的繁星。因为我知道他的脾气,你越是发问,他便越会将事情扯得更远,令你越发心急。 他点着了烟,吸了几口,又道:“你知道,我对灵魂学很有兴趣……”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他从十万八千里之外谈起,不知要多少时间,方可谈入正题!以解决我心中的疑问。 我只得点了点头,黄彼得笑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有一件事来证明……”我不禁大声道:“什么事,莫非是闹鬼么?” 黄彼得道:“是闹鬼。”我连忙道:“我没有兴趣。” 黄彼得道:“你非得有兴趣不可,因为闹鬼的便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 我实际上,在他第一次说出了“汤姆生25”的意义之际。已然相信他的判断的了,因此我只得道:“好,你说下去。” 黄彼得道:“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已有七十年历史的巨宅。”我讥笑道:“这才有闹鬼的条件哩!” 黄彼得并不理会我的嘲笑,道:“如今,这所巨宅之中,只住着两个老人,他们的名字,想必你也知道,就是田利东和他的太太。” 我点了点头,道:“这是大富翁,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他们的独生儿子,不是在几年之前汽车失事而死的么?怎么样?可是那宝贝花花公子回魂了?” 那个大富翁有一个宝贝儿子,是谁都知道的事情,那个宝贝,前几年驾车坠崖而死,已经到阴间去寻快活去了,莫非是他变了鬼?黄彼得苦笑道:“不是,是他们的外甥女。” “外甥女?”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未曾听说田利东有什么外甥女。“是的,”黄彼得道:“她叫做萝丝,是田太太妹妹的女儿,很早就成了孤女,一直由田家收养着,两老夫妇十分疼爱她,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一样。萝丝是一个十分好静的女孩子,几乎整天在家中不出去,在半年之前,突然死去的。” 我感到了一点兴趣,道:“突然死去,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彼得道:“当时,我也曾和警局一齐调查这件事,但是却没有结果。她死得很平静,面上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身上也没有一点伤痕,作了解剖之后,只发现她的心脏机能阻塞而死,这是严重心脏病患者常有的现象,但是萝丝却一直没有心脏病,所以她究竟是如何死的,依然是一个谜。” 我伸了伸身子,道:“这倒不奇,据我知道,有几种不常见的毒药,就可以令一个人死亡之后,使全世界的解剖医生,都找不出原因来。” 黄彼得点了点头,道:“我也相信萝丝的死,被害的成份很大,可是,在那大宅之中,谁会毫无动机,毫无目的地去害一个像萝丝那样可爱的少女呢?我足足调查了三个月,才放弃了这件事,想不到萝丝居然冤魂不散,显起灵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道:“彼得,你快要改行了,去作洋行职员吧,我用你!” 黄彼得愕然道:“为什么?” 我笑道:“每一个被害的人,都显灵说出凶手的名字,你们当侦探的,还有什么事情做?” 黄彼得有点薄怒,道:“你怎么了?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事情!” 我略有歉意,因为我深明黄彼得的脾气,若不是真有其事,他是不会那么认真的,我点头道:“对不起,你说下去。” 黄彼得又点着了一枝烟,道:“从半个月前开始,每到午夜,田利东两夫妇,总听到客听中那架钢琴,发出清脆的声音,所弹奏的,是萝丝平时最喜欢弹的乐曲,田利东夫妇,有几晚上,甚至看到钢琴旁有人影子,一见他们出来就飘了开去!” 我也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言不发,只是听黄彼得说下去。 黄彼得道:“一个星期以前,田利东邀我在他的住宅,睡上一晚,我就睡在萝丝生前所睡的那间房间,一交子夜,我就听到有钢琴声,和女子的叹息声,我悄悄地走出房门,见到黑影一闪,便自没有了踪迹,那晚我很清醒!” 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想着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黄彼得继续道:“这件事在一些富家太太间,传了开去,以致令得那所大宅,更少人来往。直到昨天,才有一个人,来毛遂自荐,说他精于百灵之术,能使死去的萝丝,和田太太通话,并且,还可以由人旁观,时间就在今晚。”“地点呢?”我说:“当然是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了?”黄彼得道:“正是。”我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降灵会这种事,我倒很感兴趣,但是我想不通汤姆生道二十五号闹鬼,和我所遭遇到的事,会有什么关系?”黄彼得道:“很多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绝无关系的,但是发展下去,很可能两件事根本就只是一件事情!”事情以后的发展,证明黄彼得的话是对的,但当时,我却是将信将疑。 黄彼得道:“那召灵专家,定在今日午夜,召降萝丝的灵魂,我们不妨早一点去,可以对那里的环境,作进一步的观察。” 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得我的卧室之中,传来“拍”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跌落地的声音,阳台是既通卧室,又通书房的,这时候,我和黄彼得,正坐在靠书房的那一端,并看不到卧室中的情形,我立即叫道:“老蔡,是你么?”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我连忙又一步窜到卧室的门口,卧室中一片漆黑,我横掌当胸,向前跨出一步,开着了灯。 只见衣橱的门开着,一只衣架,跌在橱外,那分明是刚才“拍”地一声的来源,而橱中的衣服,也有些凌乱。 黄彼得也立即跟了来,他一着之下,便道:“曾有人躲在衣橱之中!” 我两步跨到了衣橱之前,黄彼得也跟了上来,道:“躲在你衣橱中的,是一个女子。” 我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黄彼得伸手,在一件西装衣上,拈起了一条长长的头发,道:“这就是证明。这个女子,身高约在一七零公分左右。”,在中国女子来说,那已然算很高的了,我立即想起那个令我几乎死去的少女来。 那少女,有着颀长的身材,本来我已然疑心,昨晚飞刀示警的就是她,如今看来,躲在我衣橱之中的,定然是她了!我呆了半晌,苦笑了一下道:“去,今晚我和你一齐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 黄彼得笑了起来。道:“你知道躲在衣橱中的是谁了么?”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别胡说!”我们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十点钟出了门,十时三十分,便已然到了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极其宏伟的巨宅,连仆人在内,只住了六个人。加上建筑物已然上了年龄,连灯光都显得有点半明不暗,更增重了阴森的气氛。一个仆人将我们引到了客听中,那客听大得出奇,放着七八组沙发,在一个角落中,有一架大钢琴,水晶灯的光芒,显然不能顾及整个客厅,我发现客听中只有一个人,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上,在看着一本杂志,见到我们,只是略为抬了抬头。那人既坐在这样阴暗的角落,却又带了一副黑眼镜,还戴着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真不知他是怎么能看到东西的,他身材很纤细,若不是上唇留着一撇小胡髭,几乎使人疑心。这是一个穿上了男人衣服的女子,在一瞥之间。他立即以杂志遮住了面。 刹那间的印象,只使我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是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如今是在田利东的家中,我当然不便冒昧地去问人家是什么人。我只是向他多望了几眼,便和黄彼得在大厅上踱来踱去,又走到钢琴面前,仔细地看了几眼,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 到了十一点多钟,又有几个人前来。两个是很有名的作家,一位金先生。一位董先生,还有一个大胖子,一进客厅,便大声自我介绍,说是公司的董事长,一向不信有鬼,接着,也没有什么人睬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坐在阴暗角落,留着小胡子的那人身上。 那人似乎也觉察到我在注意他,一直捧着杂志,不肯放下来,这更引起我的疑心。 接着,警局中有两个高级警官也来了,黄彼得于是站起来和他们交谈着。 到了十一时三十分,主人田利东夫妇,才陪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人,一齐来到了客厅。 那中年人的一双眼,幽幽地像是在闪着绿光,大厅中便增加了一层神秘的气氛,各人都静了下来,个个都脸带惊奇地望着那人。 我仔细打量着那个“召灵专家”,发觉他眼神之中,确乎有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种光彩,使得他看来,本身就像是一个幽灵! 那“召灵专家”确实的年龄,很难估计,大约总在五十岁上下,面肉十分瘦削,这个人的面型,是属于一看便不容易忘的那种。主人夫妇和召灵专家一出现。神秘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主人点头,向众人招呼着,众人也都站了起来,作为回礼,只有在屋角的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仍是大模大样地坐着,脸上的黑眼镜也不除下来。 田利东面上现出了一个不满的神色,以他的社会地位而论,确是很少受到这种不礼貌的对待的。但是他却并没有出声。这些情形,都仔细地看在眼中,使我对那人,更加留意。 田利东咳嗽了一声道:“各位,我向大家介绍杜仲先生。”那“召灵专家”欠起身来,使我注意的是,他向人抱了抱拳。这是一种几乎已被人遗忘了的中国礼节,我再向他望一眼,他面上仍是笼罩着神秘的气氛,可以说毫无表情。 田利东按着又道:“杜先生是召灵家,嘿……召灵这件事,我也不十分相信,但杜先生声言可以做到,在座各位,也不是外人……”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又向那留着小胡子的人看了一眼。 在他的行动中,我可以肯定,田利东一定是不认识那个人的。那个人,可能是知道这里会有很多客人来,而藉词混进来的。 我虽然已经勘破了那人的身份,可是在这里,我既不是主人,当然也不便出面干预,只有多加注意。田利东接着道:“这次事情,还希望各位,最好不要向外宣扬!” 田利东话才讲完,那位胖董事长,一连讲了七八声“一定照办”才罢。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五十分了。只见田利东坐下之后。杜仲召灵专家,他的名字,分明是杜撰的,那是一味中药的名称站了起来,缓缓地从一个皮包中,取出了两根指头粗细的香来,一直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将香点着。 我推测那姓杜的,可能是一个高级催眠术的专家,而绝对不是什么召灵专家。 此际,看了他突然点着了两根粗香,我又不禁怀疑起他不知是否另有目的来。 但是,我仔细地嗅了嗅香味,却又不觉有异状。 杜仲将香点着,平举着,慢慢地来到钢琴旁边,将香插在一只小花瓶中,缓缓地举起手来,道:“关灯!” 无论是一举一动,甚至声调神情,那位召灵专家都显得异常神秘。 在一旁侍立的二人,向田利东望来,田利东道:“照杜先生的吩咐去做。”“拍”地一声,水晶吊灯熄了。就算那盏水晶吊灯亮着,因为大客厅实在面积太大,光线也不是十分强烈。如今,大吊灯一熄,客厅之中,更是一片黑暗。好一会,我什么也看不到,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才看到那几点香火,刚好将那架大钢琴,笼罩在一层深红色的光芒下。杜仲就站在那几点香火的旁边,幽红的香火。映着他的面庞,使他看来,像是非洲腹地的巫师,神秘怪异到了极点。 大厅中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向各人看去,当然看不清楚他们的脸面,但是却可以意识地觉出,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仲的脸上。我深信杜仲的行动,一定有着目的,但我却想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或许他只是设计一个骗局,来骗田利东夫人的钱吧?可是,盘桓在我脑中的另一些事,却不容许我将问题设想得如此简单。 我相信“汤姆生25”,就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也就是目前在举行着这个充满神秘气氛的降灵大会的地点。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未能够在这两者之间。找出什么联系来。杜仲的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头微微的昂着,嘴唇掀动,发着听不出声音的话。 突然间,“当”地一声响,冲破了静寂,接着,又是一连十一响。那是一座自鸣钟在报时,已然是午夜了?钟声引起了一阵耳语,黄彼得也对我低声道:“当心,时间到了!” 黄彼得的话,才一讲完,钟声兀自悠悠未绝之际,杜仲突然以梦游人一样的声音叫道:“听!” 客厅中立即又静了下来。 一阵清脆悦耳的钢琴声,陡地响起。 那一阵琴声,分明是从钢琴中传出的,但这时,钢琴面前,却并没有人,而且,琴盖也仍然紧紧盖着。 黄彼得轻轻地磁了一碰我,道:“你怎么解释?” 我低声道:“很容易,一座小巧的录音机,便可以达到如今的目的了。” 我还听到田太太的啜泣声,突然间,杜仲踏前了一步,面上的神色,更加严肃了,他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钢琴椅上,微鞠了一躬。道:“萝丝小姐,你回来了,让所有的客人,仔细欣赏一下你的琴声。你为什么不将这个钢琴盖揭了开来呢?” 在杜仲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我几乎笑了起来,因为他的言语以及态度,委实是太滑稽可笑了,简直就像是个疯子一般。可是,在他那几句话一讲完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只听得像是有一个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听到了那样的一下幽幽的叹息之声,的确是很令人毛骨悚然的。紧接着,钢琴的盖已然慢慢地自动地揭了开来。 在钢琴旁边,只有杜仲一人。 而杜仲的双手,正放在胸前,人人可见,揭开琴盖的,莫非当真是萝丝的灵魂?大厅中增加了不少浓重的呼叫声,我正在设想。杜仲可能是一个魔术师,利用黑暗的光线,用黑丝将钢琴盖提了起来。这样做法,对于一个能干的魔术师来说,绝非什么难事。 可是,另一件费解的事又突然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琴盖被揭开后,琴键正在跳动着,完全像有两只手在上面按动一样! 叮冬的琴声,本来是十分悠扬动听的,可是此际,却笼上了一种鬼气,令得人呼吸急促,使人遍体生寒,如临鬼域! 琴键的自动跳动,这当真是难以解释的事,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琴键停止了跳动,琴声也停了下来。 杜仲又向着空无一人的凳子道:“萝丝小姐,你可愿和你的姨妈,说上几句吗?” 田利东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萝丝,有什么话,快对我说啊!” 杜仲接着,便后退了一步,道:“田太太,她有话要和你说,希望你走近来。” 田太太的身形,颤巍巍地来到了钢琴旁边,她双手微微发抖,向前摸索着。 杜仲立即阻止她的行动,道:“田太太,灵魂是摸不到的。” 就着幽红的香火,我可以看出田太太已经满面泪痕,道:“萝丝,你有什么话,快说!”杜仲伸出一只手来,道:“田太太,萝丝的话,一定要通过我的掌心,才能使你听得到,你将耳朵贴在我的手掌上来。” 田太太点着头,依言而为,把耳朵贴在杜仲的掌心,一动不动地倾听着。 她侧着头,面部恰好对着我,我可以看到她面上的神情变化,忽忧忽喜,最后,变得十分严肃,道:“萝丝,一定要这样么?” 在这些时间中,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是,看田太太的情形,她显然是听到了什么的,她发出了一句话之后,又点了点头,道:“萝丝,既然你如此说法,我自然照你的话去做……好……好,我答应你,不讲给任何人听。” 她讲完了那几句话后,又失声叫道:“萝丝!萝丝!”杜仲将手慢慢地放了下来,道:“她的灵魂,已然远去了!” 田太太重又流起泪来,叫道:“利东!利东!” 田利东立即道:“开灯!” 大吊灯又亮了起来,田太太走到田利东的面前,道:“利东,萝丝说……”她才讲了三个字,便突然住口不言。 我自始至终,只是盯着那个召灵专家,黄彼得低声道:“你信了么?” 我立即道:“不,我一点也不信,这其中一定有重大的阴谋!” 我的话可能说得大声了些,每个人都向我望了过来,杜仲的面上死板板的,毫无神情地瞪着我。田太太道:“不对,杜先生的确将灵魂召来了,我亲耳听到她对我说了话!”我耸了耸肩,道:“彼得,我们走吧!” 这时候,我也发现那个一直戴着太阳眼镜的人,也已经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黄彼得和其他人几句寒暄,使那人比我们先出门。 等到我们出去的时候,只见那人已然登上一辆街车,幸而我眼尖,还能看出那辆街车的车牌。 在归途上,黄彼得问我:“我也同意这其中一定有阴谋,但是杜仲所做到的一切,不是太神秘些了么?”我答道:“乍看,像是十分神秘,其实有许多,都是容易解释的。”黄彼得道:“不错,琴盖可以用黑线吊起,琴音可以用小型录音机达到目的,甚至田太太听到的话,也可以由小型录音机,通过杜仲的手掌,以极微的音量,送入田太太耳中,但是,琴键怎么会自己跳动呢?” 我想了一想,道:“只怕那架钢琴中,另有我们所不知的古怪。彼得,我决定今晚,再到田家的大厅中去查勘一番。” 他转过头来望我,道:“你准备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行事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黄彼得半晌不语,道:“可要我和你一起去?”我想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也有你的事,你首先要弄清楚,田太太在杜仲的掌心中,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话!” 黄彼得道:“我尽量去设法。”说话之间,车子已经到了我家的门口,迎面驶来了一辆街车,我一看那车牌,不由得震了一震,连忙打开车门,一跃而下,用手将那辆街车拦住。 因为那正是我适才看到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登上的那辆,居然会在我家的附近出现,我现在是不能不问上一问。 我立即问司机,道:“刚才你的客人,可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 司机点点头道:“不错。”我立即道:“他是在那里下车的?”司机望了我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黄彼得走了过来,替我解了围,他道:“我是私家侦探!”司机顺手向前面一指,道:“在那里下车的!” 我循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的士司机所指的,正是我家的门口!我连忙又问了一句:“你没有弄错?” 的士司机不耐烦地向我望了望,道:“当然不会弄错!”我回过身来。对黄彼得道:“在田家的时候,你可曾经注意那个留着小胡子,戴着黑眼镜的人?”黄彼得道:“我未曾注意,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多说的好,因为事情茫无头绪,要说也无从说起,我只是道:“没有什么了,明天,我将今晚再到田家去的结果告诉你!”黄彼得叮嘱道:“小心些,私自进入人家的住宅是犯法的!”我笑了一笑,道:“只要你不通风报讯就行了!”我们两人分了手,我取出了钥匙,准备由前门进出,可是一转念间,我却转到了后门,推了一推,后门锁着,仔细地看了看锁孔,又没有撬坏的痕迹——后门的钥匙,一向是由老蔡保管的。当然,如果有百合钥匙的话,要将门弄开,也并非难事,可是,那个家伙,他从田家出来之后,迳自到了我的家中,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我在后门口徘徊了半晌,总觉得事情非比寻常,我决定先偷入我自己的家中,看个究竟,我退后了几步,抬头看时,二楼有一扇窗打开着,要从那扇窗爬进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到两分钟,我已达到了目的,推开了门,在黑暗中仔细倾听。这时,已经是午夜了,照理,老蔡早就应该睡了,可是,我却听到,他像是在对人讲话,由于他的声音不高,我又在楼上,因此,我只听得断断续缤的几个字,那像是他向一个人在哀求着什么,道:“我……实在……不能……再……不能…” 我心中一凛,身形飘动间,已然下了楼,老蔡的声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又听到老蔡叹了一口气,我悄悄地向他的房间掩去,到了房门口。才道:“老蔡,你在作什么?”我那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得老蔡的房中,传来“砰”地一声响。 我心知事情有异,连忙抓住了门把,可是门却下着锁,我连忙道:“老蔡,你没事么?”老蔡的声音显得很不自然,道:“我已睡了。”我道:“那刚才和谁在说话?”老蔡道:“没……没有啊,怕是我在讲梦话吧。” 我道:“你快将门打开来!”过了一两分钟,老蔡才开了门,我一步踏了进去,四面看了一看,只见一张椅子跌倒在地上,其他并没有什么异状,我望定了老蔡,开门见山地道:“老蔡,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老蔡神色一娈,道:“没有,阿理,我怎会有事瞒……着你。”他的态度,令我更是心中大为起疑,可是老蔡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实在不应该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的! 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老蔡,他的态度,显得十分忸怩不安,道:“阿理,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老蔡,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进了我们的屋子,你没有见到他么?”老蔡的面色,变得更加白了,他的声音甚至在微微发抖,道:“没……有。” 他口中虽然在说“没有”,可是他的神情。分明已表明他见到了那个人,但是,他为什么又要代那个人隐瞒呢?如果说老蔡竟会和什么人串通来害我,那是不可想像的事。 但是如今,这不可想像的事,已经摆在我的眼前。我“嗯”地一声。故意道:“那也许是我弄错了,你快睡吧,我还有事要出去。” 老蔡唯唯答应着,我装着疑心已然消解的神态,走出去了,在客厅中坐了一会,熄了灯,放重了脚步上楼梯,可是一上楼梯之后,又立即走了下来,隐身在黑暗之中,望着老蔡的房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蔡的房门,慢慢地打了开来,他的光头,探了出来。左右看了一回,又缩了回去。我清晰地听得他在说:“快走!”紧接着,一个人鬼鬼祟崇地从他的房中,走了出来,一看那人身形,我已经可以料定,那正是在田家惹我注意的那个人!我心中暗暗冷笑,仍然不动声色。那人出了老蔡的房间之后。轻轻地向前走着,我看他走出的方向,乃是向通向地窖的一扇门走去的,就悄没声地跟在后面。 果然,来到了通向地窖的门旁,那人取出了钥匙,将门打了开来。 我只感到一阵痛心,因为地窖的钥匙,也是由老蔡保管的,如今竟落在那个人的手中,那么,那人的行事,当然是全部和老蔡串谋好了的! 我心中不禁,暗暗感叹:连老蔡也不能相信了,我还能相信什么人? 我一等那人,推开了地窖的门,立即一个箭步,窜了前去,在他刚要将门关好的时候,赶到了门前,伸手将门推住,冷冷道:“朋友,不必再玩把戏了!” 那人像是陡地吃了一惊,立即向下跃了下去,我只听得一阵“乒乓”之声。 地窖中漆也似黑,我站在门口,无疑是暴露了身形,因此,我也立即一跃而下,屏住了气息,厉声道:“这里并没有其他的出路,你还想能逃得出去么?” 我听得一阵喘息声,在我丈许开外,传了过来,我绕了一个半圆,虽然看不见什么,可是我根据声音的判断,已绕到了那人的身后,正当我要向那人扑去的时候,“拍”地一声,地窖中的电灯立即完了。 这一下变化,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首先向前,“呼”地击出一拳,立即抬起头来看时,只见站在地窖门口的,正是老蔡。我后退一步,以背靠墙,准备迎接老蔡和那个人对我的攻击,可是当我看到了那个留小胡子的人时,我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虽然我眼前没有镜子,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是滑稽到了极点!那个留小胡子的男人,唇上的胡子已经不见了,黑眼镜跌在一旁,帽子也滚在一边,一头长发,虽然还穿着西装,但分明是一个女子。而且,这正是我的宝贝表妹红红,她正在用力地搓她的小腿,想是刚才摔了下来,跌得着实不轻! 我吸了一口气,正想大发脾气,可是我看到了两样东西,又将我的火气,消了下去。 我所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地窖中红红的行李,和一张帆布床。接着,我接触到了红红充满幽怨、含着泪水的眼光。 我叹了一口气,道:“红红,你这算是什么呢?” 红红不回答,反倒“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望向老蔡,老蔡苦着脸,道:“红红一定不让我告诉你,她说,我一讲出来,她就跳海去。”我摇了摇头,道:“那么,她根本没有离开过这所屋子?”老蔡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红红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她穿的是我的西装,我立即又明白了,“红红,在我和黄彼得讲话的时候,躲在衣橱中的是你?” 红红不望我,倔强地道:“是又怎么样?” 第四章 夜探巨宅见奇人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红红,今晚你已经有了冒险的经历了,以后还要怎样?” 她倏地转过头来,道:“你今晚还要到田宅去,我也要去!” 我几乎跳了起来,今晚我再进田宅,是犯法的勾当,黄彼得都不要他去,红红要去,这成甚么话?我沉着脸道:“不行。” 红红挣脱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帆布床旁边,坐了下来。道:“不行就罢。” 我当然知道她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她要自己去,那比和我一起去更糟糕,试想,她如果出了甚么事,我能够不理会么? 我只得强忍了气,道:“红红,你听我说。”红红一拧头,道:“我不要听,我甚么都知道了!”我大声道:“既然你甚么都知道了,你难道不明白事情的凶险么,你为甚么还要生事?”她也毫不示弱地大声反问我:“你为甚么要生事,你是警官么?” 我反手一掌,打在一只啤酒箱上,将那只啤酒箱打得碎成片片,道:“你能么?”她冷笑了一声,道:“我会用脑筋,比你一身蛮力有用得多!” 我耸了耸肩,道:“好了,小姐,你的脑筋,用到印象派杰作上面去吧!”她瞪着眼睛望走了我,面上还带着泪痕,可是那样子倒像她是胜利者。 “你知道那纸猴子有甚么用处?你说!”她问道。 我怔了一怔道:“那……” “那甚么?”她冷笑了一声:“告诉你,那是一种‘通行证’,是某一种人的身份证明。” 我呆了一会,觉得她的推测,倒也不是胡来的,但我总不能承认她已摸到了事情的门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红红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从你对黄彼得所说的那些话中,我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梗概,整件事情,根本一线相通!”好家伙,她倒反而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我来了! 我索性也坐了下来,道:“好,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红红呶了呶嘴唇,道:“第一,瞎子于廷又,对你说的,全是真话。”我笑了起来,道:“第二?” 红红道:“你不要笑,瞎子说有一大笔无主的财富,我说是真的,那是因为瞎子死了,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这件事密的缘故。”我想了一想,道:“算是有理。”红红道:“第二,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今晚的鬼把戏,拆穿了说,十分简单,只不过是有人想田利东夫妻,不要再在那里住下去而已!”我真的有点吃惊了,这一点,我也曾想到过,我当真未曾想到红红还有那么强的分析能力。因此我立即道:“目的是甚么呢?” 红红更是神采飞逸,道:“目的当然是有人要利用这所大宅,那笔财富,就在这所大宅中!大概那笔财富,有几个人要分享,他们议定了一齐发动,所以相互之间,才用纸折的猴子,表明身份。” 我不住地点着头。红红又道:“至于那个剩下一颗子弹,而不将你击毙的少女,我看,她是爱上了你。” “胡说!”我第一次对她的话。提出了抗议。红红叹了一口气,道:“我但愿我是胡说,表哥,你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站了起来,踱了半晌方步,道:“红红,这不是闹着玩的!” 她摊开了双手,道:“我并不是在闹着玩啊!”我硬了硬心肠,道:“好,那你就跟我一齐去吧!”她整个人跳了起来,扑向我的身上欢叫着,跳着,我却和老蔡两人,相视苦笑! 半小时后,我们已经来到了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门外。铁门紧闭,静到了极点。我握着红红的手,道:“红红,现在你要退却,事情还不迟。”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正在此际,我突然着到一条人影,自远而近,闪了过来! 我一见那条黑影来势如此快疾,便知道绝非普通的夜行人,连忙一拉红红,两人紧贴着墙壁而立,只见那人影,来到了田家的外面,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啸声来。紧接着,只听得田宅中,也响起了一下相同的声音,那人一耸身,已经跃过了丈许来高的围墙,到了田家。我和红红,正隐身在墙下阴暗的角落中,那人行动,又像是十分匆忙,他显然未曾发现我们。 我低声道:“红红,你看到了没有,这些人,全都高来高去,连我也未必是他们的敌手,你还是快回家去吧!”红红一笑,道:“我知道,这些人都身怀绝技。但是他们能敌得过这个么?”她一面说,一面一扬手,我定睛一看,以见锁在抽屉中的那柄象牙的小手枪,不知在甚么时候,已被她取到了手中! 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她逼着老蔡所干的好事,我叹了一口气,道:“红红,你当真想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心中才高兴么?” 她低声道:“你得原谅我,我在美国,有几个好朋友,大家都约定在暑假之中,要做一件最惊险的事,回到了美国之后,再相互比较,其中大家公认经历最惊险的人,立即可以成为英雄,我有几个好朋友,已经联袂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了,我这样做,算得了甚么?” 我呆了半晌,不禁无话可说。 的确,红红目前,硬要和我在一起,不但阻碍我的行事,而且对她本身来说,也极其危险。可是无论如何,总比逼得她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探险好得多!我低声道:“那你一切行动,都得听我的指挥!”红红喜道:“好表哥,我自然不会乱来的!” 她不会“乱来”!我只得苦笑了一下!我们在黑暗之中,又等了片刻,没有甚么动静,便悄悄地来到了大门口,大门锁着,但是却容易攀上去,我双足一顿,已然跃进了门内,红红则攀着铁枝,爬了上来,她行动倒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迟缓,不一会,我们已经在院子中了。我们以最轻的脚步,向大厅的门口走去,门锁着,我绕到了窗前,取出预先准备好的湿毛巾来,将湿毛巾铺在玻璃上,轻轻一拍,玻璃便碎了,虽然在静寂之极的夜中,但用了这个方法,玻璃的碎裂,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用毛巾里起了碎玻璃,抛向一旁,探手进去,拔开了窗栓,向红红一招手,便已从窗口,爬进了漆黑的大厅中! 几个小时以前,还在这里,亲眼看到过神秘的“灵魂出现”的现象,如今,四周围一片漆黑,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惧然之感,红红也紧紧地靠着我,我等了一会,不见有甚么动静,才从怀中摸出小电筒来。 红红靠得我更紧,身子在微微发颤,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兴奋。 我向她附耳低声道:“如果你去吃人部落的同学。作了人家的大餐的话,那你的经历,一定可以得冠军。” 她低声道:“快用电筒照照看,大厅中是不是有人。” 我一听得红红这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动。照理说,如果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话,我应该首先能够觉察得出来,因为我是学中国武术的人,而中国武术注重“神”,就是心意上的敏锐反应,要有过人的耳力、目力,才能够在武学上有较深的造诣。 可是,我在那时候,却绝对没有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感觉。 本来,我已经立刻要打亮电筒了,可是一听红红的话,我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万一有第三个人的话,我一亮电筒,岂不是等于暴露了目标,只得被人攻击? 我呆了一呆,以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红红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道:“你……在我的右边,可是刚才,我……我好像觉得有人紧靠着我,站在我的左面!” 我自度胆子极大,可是一听得红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禁不住毛骨悚然,立即道:“别乱说。”红红道:“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我却并不是在……乱说!” 我握住了她的右臂,向旁缓缓地移动着,同时,我右手不断向外摸索着。 不一会,我便摸到了一张沙发的靠背,只费了几秒钟,我已经知道那是一张长沙发,我凭着记亿,想起了那一张长沙发的地位,便低声道:“我们先蹲在这张沙发背后再说。” 红红点了点头,我们两人,一齐在沙发背后,蹲了下来,我这才在沙发背后,探出半个头来,按亮了小电筒,向外照射。 小电筒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缓缓移动着电筒,微弱的光柱,在一张又一张沙发上照射着,一个人也没有,当我将面前的部份,全都照射完毕,正想下结论。说大厅之中,并没有人时,突然觉出红红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时,她握住我手臂的五指,也变得那样地有力,竟使我感到了疼痛,她喉间,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窒息了一样。 我正想问她是为了甚么时,小电筒一扬,光柱一侧,射到了我们背后的一张单人沙发上,霎时之间,我只感到全身一阵发热,呼吸也不由自主,紧促起来。 我睁大双目,呆呆地紧盯着那张单人沙发,一动不动,嘴里更是说不出话来。 那张单人沙发,离我和红红两人所藏身的长沙发背后,只不过几尺远近,刚才,我照射着大厅,只是注意远处,却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后,如此之近的地方,会有人在!一点也不错,那个小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我之所以在如今,覆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在人字,加上了一个引号,那是因为,在我藉着小电筒的光亮,看到这个人的一刹那间,我起了一种那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鬼的感觉!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呆得多久,至多也不过三秒钟,我立即手臂一震,先将红红整个人,挥过了沙发,然后我陡地站了起来。我发觉红红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人都软了。这实在是很难怪她的,我一生经历如此之多,那时候心中也不禁怦怦乱跳。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雪白雪白的纱衣服,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重白色的烟雾之中。而她的面色,也是那样苍白,以致令得人在向她一望之际,根本来不及去辨别她是老是幼,是美是丑,心中便生出了一阵寒意。而更令得人心悸的,还是她的一对眼睛,在电筒的微光之下,她的眼珠,完全是停住不动的,死的一样!我站了起来之后,左掌当胸,电筒的光柱,仍然停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微微地抬起头来,面上仍是一点神情也没有,眼珠也仍是一动不动,发出极低声音来,道:“请坐啊!” 我身子紧靠着沙发,红红则已经爬了起来,跪在沙发上,道:“你……是人是鬼?”那少女仍是用那种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道:“你说呢?” 红红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沉声道:“小姐,你当然是人,又何必扮鬼吓人?”这时候,我已经定下了神来,我以为我一言揭穿了对方的面目,对方一定会难以再扮得下去。 怎知那女子面上仍是死板板地,毫无表情,甚至那眼珠也不转动一下,道:“你们到这里来,是想和我作伴么?”我凝神望着她,突然之间,小电筒向前,疾伸而出,同她肩头上撞去。 我撞的是她肩头上的“肩井穴”,如果撞中的话;会在双臂,产生一阵剧痛,即使是一等一的硬汉,也不免呻吟出声的。 可是,在我的小电筒,撞中了她的穴道之际,却只感到软绵绵地,像是撞在一团棉花上面一样,她仍然坐在沙发之上不动,宛如完全没有事一般。 红红低声道:“她是鬼,说不定就是萝丝!”那女子忽然道:“谁在叫我?” 我只感到背脊上的凉意,在逐渐增加! 红红道:“你真是萝丝么?”那女子道:“人家这样叫我!” 我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眼前这个女子,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她是鬼魂,虽然眼前的情形,十分相类,但是我却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另一个可能,她是一个在中国武术上,有着极其深湛造诣的人,因此,才能够在连身子都不动一动之际,将我攻向她的力道化去。 我觉得第二个可能,更其接近事实。因为,自从瞎子于廷文,揭开了这一连串神秘事件之事以来,我已经遇到了不少武术高强的人,再遇上一个,当然并不出奇。 我冷笑一下,道:“小姐,你装得很像,但是你却实是弄错了,我们两人,非但不怕鬼,而且,你如果是鬼的话,我们两人,还会感到极大的兴趣哩!” 我这句话一说,那女子的身子,开始动了一动,我立即又道:“你失策了,你吓不走我们!” 那女子道:“好,那么,我便赶走你们。” 我低声一笑,道:“小姐,这屋子是有主人的,你不怕惊动主人么?”那女子陡地站起身来,手一挥,两只手指,发出轻微的“拍”地一望。眨眼之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四面传了过来,我立即转头看时,只见四个黑衣人,已经走了近来,每个人都蒙着面。我感到了处境的危险,但是我却维持着镇定。红红的面色,异常激动,她已经举起了手枪,可是,她刚一扬起手来,只听得“刷”地一声,一条又细又长的软鞭,斜刺里飞了过来,鞭拍在枪身上一卷一抖,枪已脱手飞去!红红不由得大吃一惊,低呼道:“表哥!” 我向她瞪了一眼,索性坐了下来,道:“不错,小姐,我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究竟是甚么事情,你和我说清楚了,我马上就走。”那女子站了起来,我心中立即一动。 她坐在沙发中,我根本不可能认出她是谁来。可是她一站起来之后,颀长的身形,长发披肩,分明就是我几乎死在她车下的那个少女! 只见她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心想:取下了那层极薄的面具,果然是她! 只听得她道:“我们已经不只一次地警告过你,我也已经可以有过一次取你性命的机会,你不应该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道:“是。” 那少女又道:“你也不是初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何以不知道硬要管人家的事,是犯了大忌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我的好朋友郭则清,只怕从今以后,要成白痴了!” 那少女耸肩一笑,道:“如果你想追究这件事的话,那么,你和你的表妹,都可能成为白痴!”老实说,这时候我心中,实是十分怨恨红红。如果不是她在侧,我一定已经和他们动起手来了,可是如今有红红,我如果与他们动手,那么,谁来照顾红红呢?我又向红红瞪了一眼,红红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委屈,那少女顿了一顿,又道:“好了,你是明白人,我们也不必多说了,我本身自然不足道,在你身旁的四个人,他们的名字,你大概也曾听到过,崇明岛神鞭三矮子,你听到过么?” 我向旁一看,那三个矮子,就是曾在郭则清遇狙之处,向我进攻过的三人。 崇明岛神鞭三矮,出鞭如电,那是长江下游,出了名的人物,也是青帮在长江下游的头子,我抽了一口气,道:“幸会,幸会。” 那少女又向另一人一指,道:“这位乃是地龙会的大阿哥……” 她只讲了一句,我不由得失声低呼,道:“就是在上海独战薄刀党,令得黄金荣刮目相看,待为上宾的那位么?” 那是一个方面大耳,神态十分威严的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他向我拱了拱手,那少女道:“卫先生,你知道你是闯不出去的了?”我不愿认输,但是我却不得不面对事实,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红红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是代表了甚么,她只是大感兴趣她听着,甚至忘了惊恐。 那少女又道:“卫先生,家父敬你是一条汉子,因此尽可能不愿与你,十分为难。” 我连忙道:“令尊是谁?” 她淡然一笑,道:“家父姓白。姓名向无人知,人人称他为白老大。” 我不得不呆了半晌,才道:“失敬,失敬。” 白老大乃是青帮在中国大陆上,最后一任的总头目,多年来,生死未卜,我也是直到几天前,才在神鞭三矮子的口中,知道白老大未曾死去。 白老大可以说是奇人中的奇人,有关他的传说之多,是任何帮会组织的头子所没有的。 中国民间的秘密帮会,本来就是一种十分神秘,而近乎了不可思议的异样社会形态,白老大便是在这种社会形态中的第一奇人。 白老大之奇,乃是奇在他一个人,像是两个人一样。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白老大会“一气化三清”,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我是说白老大一方面,是青帮最后一任的首领,而且是中国帮会之中第一人物。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却又是好几个国家的留学生。据我所知,他不但有电力博士、物理博士、化学博土、海洋博士等衔头,而且还曾经出过好几本诗集,和在美国学过交响乐,充任过一个大交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 如今,我却面对着他的女儿,而且,老实说,听得她说白老大称我是一条汉子之际,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这是一个不易得到的荣誉。 白小姐道:“今天晚上,我可以作主,由得你们离开这里,但如果你再一次落入我们手中之际,我们就不客气了。”我想了一想,道:“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像打死于瞎子,打伤小冰,这都不是白老大素昔的行径!”白小姐略顿了一顿,才道:“不错,这些事,都是我哥哥主持的这你不必多管了,刚才我所说的,你可能做得到?” 我向四周围看了一看,苦笑道:“我可以不答应?” 白小姐向我嫣然一笑,她是十分美丽的少女,这一笑,更显得她动人之极。 我本来已经拉着红红的手,向外走去,这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道:“白小姐,敢问芳名?” 她怔了一下,像是不提防我会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的,向我望了片刻,才道:“我叫白素。”我一笑,道:“差一点就是白蛇精了。”她又同我笑了一笑,我忽然觉得,自己宁愿多在大厅中耽上一会,而不愿骤然离去,白素望着我的眼色,也有点异样。 红红在一旁,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今晚已经完了。” 我向白素点了点头,道:“白小姐,再见了。” 白素的声音,十分惆怅,道:“卫先生,我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绝对不再去管他们的事。在当时,我心中也的确已经决定,不再去管他们了,你不能设想和白老大作对,会有甚么后果的。可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因为一件意外的事,却改变了我当时的决定,终于使我不得不卷入这个漩涡之中。 白素讲完了话之后,已经转过身去,神鞭三矮将手枪还给了红红,和地龙会的大阿哥,也立即悄没声地,向后退了开去,我和红红,仍然由窗口中爬了出去,来到了大铁门附近,我回过头去,见到白素站在窗口,她一身白纱衣服,映着星月微光,看来十分显眼。 我和红红,从铁门上攀了出去,红红落地之后,第一句话,便对我说道:“我的判断没有错。”我向她望了一眼,道:“甚么没有错?”红红幽幽地道:“那个美丽而又神秘的女孩子,她的确在爱着你。”我立即道:“不要乱说。”红红道:“你其实早已同意我的话了,又何必反斥我?” 我感到了无话可答,只是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别多说了。”红红道:“你难道真的不再理会他们的事了么?”我点头道:“不错,你不知道白老大是何等样人,我实在不想和他作对。”红红道:“原来你怕事。”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激我,白老大也不是甚么坏人,他讲义气,行侠事,是中国帮会中的奇才,我相信他们如今在做的事,必与社会无害。”红红冷笑了一声,道:“我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禁一怔,道:“为甚么?”红红道:“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极有可能,成为白痴,这难道和社会无害么?扮鬼骗人还有那位无缘无故死亡的萝丝。甚至那位飞车而死的花花公子。只怕都有关系!” 我正待出声回答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接口道:“小姐,你的推理能力,令我十分佩服!”那声音突如其来,我和红红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时候,我们正在一条十分静僻的街道上,在路灯之下,有着几张供人休息的长椅,就在一张长椅之上,一个人以十分傲然的姿态坐着。 他穿着一身白西服,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十分英俊。 他一面在说话,一面正在抛动着一顶白色的草帽,他的一身装束,使人会误会他是一个富家公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他绝不是那类人,因为他的面上,带着一股英悍之气,绝不是满面病容,无所事事。整日追逐酒色的二世祖所能有的,我和红红,立即停了下来。 红红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仍然坐着,像是大感兴味地向红红上下打量了几眼,那种眼色,就像红红是他手中的草帽似的。 我不想多生事,拉了拉红红,道:“我们走吧!”那年轻人却懒洋洋地道:“卫先生,你何必老远地赶回家去?就在这儿休息吧!”我一听他这句话,面色便自一沉,道:“朋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突然扬声大笑了起来,手一抛,那顶草帽落到了他的头上,他一手插在裤袋之中,骄不可言地站了起来,道:“我是说,你不妨就在这里休息永远地休息。”我一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心中也不禁大是生气。我从来也末曾遇到过一个人,态度如此之狂,讲出话来,挑的意味如此之浓的,即使是以前的对头,“死神”唐天翔,也不见得这样骄狂! 当下我干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谁令我能达到永远休息的目的呢?”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双肩抖动,不但骄狂,而且显得他十分轻浮,我开始更不喜欢他起来,只听得他道:“我……” 我冷冷地道:“我们不必说话绕弯子了,你想将我打死,是不是?” 那年经人伸手在衣袖上略拍了一拍,拍去了一些尘埃,若无其事地道:“正是。”我回头向红红望丁一眼,只见她正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们两个人,我连忙示意,叫她向后退开去,红红还老大不愿。 等红红退开几步之后,我才道:“那么,你就该下手了!” 他又耸了耸肩,道:“卫斯理,你若是死了,不知死在谁的手中,岂不是可惜?” 我早已看出眼前这年经人,有着极度的自大狂,自以为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直不问他是何等样人。如今,他那一句话,分明是要我向他询问他的身份,我因为心中对他的厌恶,越来越甚,所以连这一点满足,都不让他有,只是冷笑道:“什么人都一样,还不快下手么?” 那年轻人浓眉一扬,面上现出怒意,“哼”地一声,道:“你当真不知死活么?”我也冷笑了一声,道:“你既然找到了我,就该知道卫某人是怎样的人,想我对你叩头求饶么?别做你的大梦了!” 那年轻人更是满面怒容,倏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我听得他才踏出一步之际,全身骨节,发出了一阵极是轻微的“路格”之声。 我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暗暗惊叹道:“这家伙在武术上的造诣好深!”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身形微矮,左掌当胸,掌心向下。这乃是寓守于攻之势,我知道我们两人之间,恶斗难免,但是我却要等他先出手,以逸待劳。他跨出了一步之后。身形一凝,陡然之际,我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他已经向我扑了过来! 我立即身子向旁一闪,避了过去,但那年轻人出手。好不快疾!就在我闪身避开之际,手臂上一阵疼痛,同时,“嗤”地一声,衣袖已被抓破,手臂上也现出了三道血痕! 那年轻人的动作,快到根本不容我去察看手臂上的伤势究竟如何,就在我向旁闪开之际,他整个身子,强向外一扭,竟然硬生生地转了过来,又已向我扑到。我一上来便已被他制了先机,知道如果再避下去,更是不妙。因此,就看他扑过来之势,身子微微一侧一俯,左臂一伸,突然向他拦腰抱去!这一下怪招,果然令得他呆了一呆! 我也知道,这一抱,绝无可能将他抱中,而且,就算将他抱中了,他只要一用力,我的手臂。反而要被他打断! 但是这一下,却有分散对方注意力的好处,无论对方如何精灵,也不免一呆。像这样的招式,我共有三招,乃是我大师伯因为感谢我救了他恩人的儿子,“死神”唐天翔,特地授我的。我大师伯武术造诣极高,那三招,乃是他经过了无数次恶斗之后所创出来的,叫作“幻影三武”,这三式中,所有的怪动作,都只不过是眩人耳目,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而已。 当下我见对方,略呆了一某,立即足下一滑,欺身向前,在他的身旁,疾擦而过,反手一掌,已向他的背后,拍了下去! 那年轻人的身手,实是十分矫捷,我一掌才拍下。他已经陡地转过身来,扬掌相迎,我左手左脚,一齐向上踢出,攻向他的胸部,使出了“幻影三式”中的第二式。 他身子向后一仰,我哈哈一笑,右掌“砰”地一声,已经击中了他的腰际! 那一掌,我用的力道极大,击得他一个踉跄,向外跌了出去! 我心中不禁暗赞大师伯这“幻影三式”之妙,而对方攻出一掌一脚,却全是虚招,待对方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之际,右掌却已经趁虚而入!中国武术,不是只凭蛮力,最主要的,还是无上的机巧,在这“幻影三式”中,又得到了证明! 当时,我一掌将那年轻人击出,心中十分高兴,只当对方,虽然趾高气扬,但是却只是无能之辈,所以并没有立即追击。 要知我这一自满,却是犯了错误,那年轻人一退出之后,面上的神色,变得狞厉之极,咬牙切齿,双足一顿,身子立即弹了起来,我眼前人影一晃间,他已经向我,一连攻出了三四掌!我连忙摇身以避,一连退开了四五步,方始将他那一轮急攻,避了开去,他纵身一跃,追了上来,我身子陡地蹲了下来,左手支地,整个身子横了过来,双腿一齐向他下盘、疾扫而出! 这一招,类似“枯树盘根”,果然,使得他双足一蹬,向上跃起了两尺。可是,这却是“幻影三武”中的第三式。双腿扫到一半,突然一曲,人已站起,不等他的双掌拍下,我头顶已重重地撞中了他的小肮! 我这一撞,不是我自夸,那年轻人口中发出了一下极是痛苦的怪声,整个身子,立即向外跌翻了出去!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武学造诣极高,因为他经我如此重击,在跌翻出去之后,竟然并未重重地跌倒在地,身子一挺,重又站在地上! 我看出他面色铁青,眼中杀机隐射,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 中国武术,讲究一个“气”字,双方动手之际,一不能气馁,二不能气散,三不能气躁,而在狂怒之下,则容易气躁气散,所以我有心要将他激怒,一声长笑,道:“朋友,我甚至没有躺下,更谈不上永远的休息了!” 我只当我这句话一说,他更会立即大怒,狠狠地扑了上来。怎知我的估计,完全不对,我并不知道他性格的阴鸷深沉的一面,他一听了我的话后,面上的怒容,反为敛去,换上了一副极其阴森的面色。 我的话,反倒提醒了他,我并不是像地想像中那样容易对付的人物!只听得他道:“卫斯理,你的确名不虚传!”我略一抱拳,道:“不敢!” 他“哼”地一声,道:“拳脚上已见过功夫了,不知你兵刃上如何?”我心中一凛,本来,我以为他连吃了两次亏,应该知难而退了!而我也的确十分希望他知难而退,因为那“幻影三式”,本是以转移对力的注意力取胜,一次使过之后,并不能反覆施为,第二次就不灵了。 而那年轻人,被我一头撞中了小肮之后,片刻间,便能神色自若,可知他一定是大有来历之人,武术造诣,也是极高,再要拼斗下去,不知谁胜谁负,而我却不只一个人,还有红红,需要我的保护! 因此,我怔了一怔,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摆手向后,向红红示意,叫她取出手枪来。 红红十分聪明,立即取出那柄象牙柄的手枪,对住了那年轻人,道:“好了,别打了!” 那年轻人怔了一怔,一伸手,除下草帽来,向红红弯腰鞠躬,道:“遵命,小姐。” 可是,他一个“姐”字刚出口,手一挥间,那顶草帽,“嗤嗤”有声,向红红直飞了过去! 我连忙叫道:“快让开!” 红红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而且,在她眼中看来,飞过来的,只不过是一顶草帽而已,草帽又焉能伤人? 所以,她对我的警告,并不在意,我心中大急,一个侧身,待向她扑去时,眼前晶光一闪,“霍”地一声,急切间也看不到对方使的是什么兵刃,已然向我攻到,同时,我也听得红红的一声惊呼! 我听得红红的一声惊呼,心中更是慌乱!不错,那年轻人所抛出的,只是一顶草帽,但红红也有可能受伤的。 红红受伤,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在草帽的帽沿上,可能镶有锐利的钢片;其二,如果草帽恰好擦中她的要穴,她也不免受损。 武侠小说中的所谓“飞花伤人、摘叶却敌”,那是经过了艺术夸张,小说家的想像力之外的说法,当然不能想像一片树叶,向人抛去,便能制人于死命。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如果力道运用得巧了,极其轻巧的东西,便可以使钜大的力量消失。我们可以举一个例,一个体重二百磅,浑身是肌肉的大汉,力道自然是十分强的,但是如果能令得他身子一部或全部发痒的话,那么他全身的力道,也会完全消失了,比你狠狠地打他,还要有用。当时,我并不知道红红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的伤害,但从她那一声惊呼来看,她毫无疑问,是碰上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当我心中一慌,连忙向后避开时,不免慢了一慢。而我在那一慢之际,我左肩之上,已经感到了一阵热辣辣的疼痛!我当然知道已经受了伤,在当时的情形之下,我实是自保无力,实在没有法子,再去照顾红红,我身形疾晃,向后疾退而出。 在我退出之际,那百忙之中,向红红看去,只见她左手捧住了右手脉门,那柄手枪,落在她的脚旁,面上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色。 就在那一瞥间,我已经放下心来,因为我知道,红红并没有受什么伤,帽沿上,并没有镶钢片,只不过是在草帽疾飞而出之际,帽沿恰好在她右手脉门上擦过,那一擦,已足够令得她右臂发麻,弃枪于地上了口我心中一定神,精神为之一振,将手按在腰际,身子再向后退了开去。 才退到一半,手臂一振间,已经将我一直缠在腰际,备而不用的那条软鞭,挥了出来,向前挥出了一个圆圈,将自己全身各个要害护住! 这时候,我才看清,那年轻人所用的兵刃,乃是一柄西洋剑。但是剑身却是只不过两尺长短。他那柄剑,分明是西洋剑中的上品,剑身柔软之极,在挥动之际,也可以弯曲得如同一个圆圈一样,极之灵便。 他见我挥出了软鞭,身形略凝,但立即又向我刺了三剑,剑剑凌厉无匹。 那三剑,却被我挥鞭挡了开去,我们两人,各自小心翼翼,片刻之间,已然各攻出了十来招。仍然是难分难解。 我心中正在设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出奇制胜之际,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一听得脚步声,心中还在暗忖,如果来的是巡夜的警察的话,我和他的打斗,可能就此不了了之,因为谁都不会和警方惹麻烦的。 因此,我也希望有警察前来,将我们这一场打冲散,可是,脚步声迅即来到了近前,我回头一看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疾奔而来的三人,身形十分矮小,简直就像是三个小孩子一样,不是别人,正是神鞭三矮!那年轻人一见神鞭三矮赶到,出手更是狠辣,剑光霍霍,每一剑,都是攻我的要害之处。神鞭三矮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呼呼呼”三声,三条长鞭,挥了起来,向我头顶,直压下来!我本来就不知道那年轻人的来历,神鞭三矮赶到之际,我还只当他们会顾及江湖规矩,不会出手对任何一方,加以帮手。 可是如今,看他们毫不犹豫,使出鞭向我招呼的情形,分明是和年轻人一伙!我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就在神鞭三矮那三条神出鬼没的长鞭,挟着“呼呼”风声,将要鞭到我身上,而我在眼前的情形之下,绝无可能再去对付他们之际,那年轻人突然喝道:“你们不要动手,由我来收拾他!”神鞭三矮答应了一声,道:“是!”那三条软鞭。本来离我头顶,已不过两尺,可是随着那一个“是”字却又倏地收了回去。 他们三人,长鞭一收之后,立即身形一晃,已闪开丈许,将红红围住。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更加大急,连忙侧头去看红红时,只觉得颈际一凉,那年轻人的剑尖,已经递到了我的咽喉!我连忙上身向后一仰,一鞭横挥而出,总算勉力避开了这一剑,但是一条领带,却已被削去,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避开了这一剑之后,我身形疾退,只见神鞭三矮一围住红红,并没有什么动作,心中才略为放心了些。但是眼前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显,神鞭三矮一旦出现,实是有败无胜了! 第五章 七帮十八会的隐秘 因为,即使我能够胜得过这个年轻人,神鞭三矮,也不肯轻轻放过我。 从刚才,那年轻人一句话,神鞭三矮立即听从的情形来看,我对那年轻人的身份,已经略为猜到了一些,他极可能就是白素的哥哥,白老大的儿子,将郭则清打晕的凶手! 我软鞭霍霍抖动,尽展生平所学,两人又斗在一起,片刻间,又是十七八招。 只听得那年轻人厉声道:“去了他手中软鞭!”那年轻人一言甫毕,“刷刷”两声,两条长鞭,已经向我的软鞭上,压了过来,当真是其快如风,其疾如电,来势凶猛之极。这一下变化,实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尚不容我转念去应付,手上一紧,我的软鞭,和另外两条疾挥而至的长鞭,已经缠成了一齐,一股大力,将我软鞭,扯了开去。 我的右臂,当然也跟着向外一扬,也就在此时,那年轻人手中西洋短剑向前一伸,已经抵住了我的胸口!剑尖刺透了衣服,触到了皮肤飕飕地,使人感到了死的威胁!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是已经没有再还手的余地,索性右手一松,弃了软鞭,双手垂了下来。 那年轻人一声冷笑,道:“姓卫的,怎么样?”红红在一旁,想赶了过来,但是她只跨出一步,神鞭三矮中的另一个,一挥长鞭,她便已跌在地上,不等她去拾枪,另一条长鞭,又已将枪卷出两三丈开外! 红红大叫道:“表哥,这算什么?你常说你们动手,总是一个打一个,为什么他们这许多人,打你一个?”我冷笑一声,道:“红红,我和你说的,是行侠仗义的人物。”我并没有多说,只是这一句,已足够令得眼前这个占尽优势的年轻人难堪了!他居然还会面上略为一红,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事。他向红红望了一眼,红红已经爬了起来,向我走了过来,红红的帽子,早已跌了下来,露出了长发,她柳眉倒竖,满面怒容,并无惧色,我早说过红红十分美丽,这时候看来,更有一股英气。 那年轻人又不由自主地向红红看上几眼,红红昂然来到了我的身边,和我并肩而立,向那年轻人道:“你好不要脸!” 那年轻人面色一变,我连忙喝道:“红红!” 红红“哼”地一声,道:“怕什么?我就不信他有这样的厚脸皮,敢将这一剑刺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剑尖已经刺破了我的皮肤,我又立即松气,剑尖又向前伸出了几分,始终紧紧地抵住我的胸前。 我沉声道:“红红,你根本不会武功,快离开这里吧!”红红一昂头,道:“我不走!”那年轻人面色一沉,道:“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此际,已有八成肯定,那人是白老大的儿子,因此我立即道:“想不到白老大一世英名,竟然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那年轻人一听得我如此说法,面色又自一变,立即冷笑一声,道:“你倒聪明得很,但却也更不能留你的活口了,你认命了吧!” 红红一听得他如此说法,突然之间,尖叫起来,可是,她才一出声,神鞭三矮之一,立即一跃向前,掩住了她的口,神鞭三矮在长江下游,声名如雷,红红怎能挣扎得脱那矮子之手? 那年轻人向红红的面望了一眼,道:“先别弄死她!”那矮子道:“是。”那年轻人手腕一伸,眼看那一剑,立即可以刺入我的胸中!但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娇呼,道:“哥哥,住手!” 那年轻人一听那一声叫唤,面色一变,立时缩手后退,紧接着,人影一闪,白素已经赶到,她一到就问道:“卫先生,你没有事么?” 我冷冷地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领教了令兄的手段而已。” 白素立即转过身去,道:“哥哥,爹已经说过不要难为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说,那矮子也立即将红红放了开来,红红奔到了我的身边站住。 那年轻人道:“这人留着,总是后患。”白素道:“我不管,爹说不要害他,他也答应不再管我们的事,你就不该那样做!” 那年轻人尚未再开口,我已经抢先道:“白小姐,你错了!” 白素愕然地转过身来,道:“卫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刚才,我的确已不准备多管闲事,因为我相信令尊白老大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但是我领教了令兄的手段之后,我却已经改变了主意,这是要请你原谅的!” 老实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声不出。 但如果那样的话,卫斯理也不成其为卫斯理了! 那年轻人立即道:“妹妹,你听到了没有?” 白素道:“卫先生,我相信你不致于那么蠢!” 我冷笑一声,道:“白小姐,有时候,人太聪明了是不行的!”白素深邃无比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好一会,才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道:“哥哥,不管如何,事情由爹决定。” 那年轻人像是无可奈何,狠狠地向我瞪了一眼,道:“姓卫的,咱们走着瞧。” 我立即道:“姓白的,以后你最好不要打出令尊的幌子来,没地使令尊丢尽了脸面!” 那年轻人西洋剑一挺,又要向我刺了过来,但是却被白素一晃身形拦住。 他“哼”地一声,道:“你可得小心些。” 我又岂甘示弱?因此也立即回哼一声,道:“你也不能高枕无忧!” 他和我两人,又对望了好一会,若不是白素在一旁,我们两人,立时又可以拼斗起来。他将手中的短剑一弯,围在腰上,向神鞭三矮一扬手,道:“走!”四个人立时没入黑暗之中。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希望你能够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我转身向我软鞭落地处走去,将软鞭拾了起来,并不望她一眼,又将那柄手枪,拾了起来,才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白素向我走近来,道:“如果你知道你的敌人,是如何众多,你一定会放弃你的主意了。” 我仍然不和她的目光接触,道:“恐怕也不能够吧!”白素呆了一会,才道:“好,你能和江南江北,七帮十八会的人作对么?”我一听得白素,竟然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心头不由得突然乱跳! 要知道,沿着长江,江南四省,江北三省,有势力的帮会组织,人人都知道,那便是七帮十八会。其中上海、南京两地,便占了三帮九会,尚余的四帮九会,散处在其余各地。 这七帮十八会的人物,倒并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不时争斗流血,而是和平相处,兼且相互相助的,这本来是中国帮会组织的第一要旨。当年,国父孙中山先生,曾在美洲,出任全美洲洪门的大龙头,鼓吹革命,这是孙中山先生看到了中国帮会的团结、行侠、扶弱、锄强的本质之故。 而今,白素竟说我若是和他的哥哥作对,敌人便是七帮十八会的人马,这人对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老实说,我绝对担当不起!当下,我不由得呆呆地站着,出不了声。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看你就打消了本来的意思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红红已经“哼”地一声,道:“什么七帮十八会?便是七十帮,一百八十会,又怎么样?想欺侮人,就不行!” 红红的话,令得我心中一亮,同时,也使我下定了决心。 我沉声道:“我当然不会和七帮十八会的人马作对,但是如果七帮十八会的人马。被一个人操纵,而那人却又品行极坏的话,这件事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善甘罢休!” 白素向我缓缓地走了过来,在我面前三尺许站住,仰起头来望着我。 我可以看得出,在她美丽的眼睛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忧郁的神采。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心中,对另一个人,有着极度的关怀的话,他的眼中,是无论如何,不会出现这种异样的光采的。 她朱唇微动,像是要讲话,但是却并没有说出声来,她举起纤手,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襟。又颓然地放下手来,长叹了一声,一言不发,轻过身去,身形晃动,白衣飘飘,转瞬间,她那窈窕的身形,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惆怅,怔怔地站在那里发着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呆了多久,直到红红“喂”地一声,我才猛地惊起。红红呶着嘴,道:“天快亮了,你还站着不走干什么?” 我抬头看天,果然已经发出了鱼肚白色,拉了红红的手,向前走去,天色大亮之际,我们已经回到了家中,我连凉也不冲,就倒头大睡。 我实在想痛快地睡上一觉,而且我的确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但是,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半夜功夫,重临田宅,我究竟有一点什么收获呢?我细细地想着,而且,迅速地对事情归纳起来,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第一、事情的本身,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还不知道,但是却已经可知,那是江南江北,七省帮会人物,在白老大主持下的一次大集会。 第二、白老大可能已经不甚问事,实际上在指挥行事的,是他的儿子,那个狂妄狂性,阴险奸毒的年轻人。 第三、集会的日期是“十六”,地点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猜想那“十六”,是阴历的十六,极可能是八月中秋的后一天,而集会则是以纸猴为记的。 第四、既然明白了是白老大主持其事的,那么,召灵专家杜仲的行径,可以说一点神秘也没有了,白老大在这许多年来,当然是一直藏在田宅的地底下,而萝丝与那个花花公子,大概都是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冤枉死去的。白老大的学识,如此丰富,他要利用录音机,电晶体操纵的玩意儿,实是易如翻掌,不要说琴键跳动这样的小事,再惊人一点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而且,我已料到,田太太所听到的,一定是白素学着萝丝的声音,要他们搬家! 我也作出了决定,和以后行动的步骤。第一、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和白老大的儿子作对?他究竟是怀着如何的野心。 第二、这件事,已不是黄彼得的能力所能解决的了,我不准备再去找他。 第三、有一个原来是七帮十八会中,黄龙会中的头子,在此地一直很潦倒;是我一直在接济他,我要向他去问一下,我所料想的是不是对。 第四、在这几天中,我的行动要极端的小心,因为白老大的儿子,绝不会放过我的! 想到了这里,我才蒙蒙胧胧地睡去,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才睡醒了过来,而且还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红红的尖叫声及敲门声所惊醒的! 我翻身坐了起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卧室的门,已被撞了开来。 门才被撞开,红红便跌了进来,她的后面,便是老蔡,两人都几乎跌了一交,方始站稳,我向红红望了一眼,不由得面上变色! 红红直趋我的床前,哭丧着脸,道:“我……我……”她话还没有讲完,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红红岂轻易会哭的人?我一见她进来时,便已经吃了一惊,那是因为她头上的头发,一根也不剩,已被剃得清光,比老蔡的光头更光! 如今,她又放声大哭,我怎能不吃惊,因为她还可能受了别的损害! 我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道:“红红,究竟怎么一回事?”红红哭道:“我一觉睡醒,头发就一根也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忙道:“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么?” 红红眨了眨眼睛,才明白我的意思,脸上略略一红,道:“没有。”我直到此际,才松了一口气,老蔡在一旁道:“红红,没有了头发,哭什么?不是像那个尤什么纳了么?”红红啼笑皆非,哭丧着脸。 我道:“老蔡,别逗她了。红红,你平时可以戴假发,而且,你剃光了头,我们行起事来,也可以方便许多!” 红红一听我的话,喜得直跳了起来,眼泪还未干,就笑了起来,道:“我们?你是说,你允许我参加你的冒险?”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许你参加,也是没有用的,你不怕连头也在睡觉中被人割了去,就只管和我在一起好了!” 红红道:“我不怕。”我知道那件事,一定是白老大儿子的“杰作”,他知道我不会如此渴睡,竟在红红的身上下手,这得人真可以说是卑鄙到了极点!这种卑劣的行动,非但不会吓倒我,而且更令我愤恨! 我们草草地吃完了饭,红红忙着打电话,找美容院送假发来,我则换上一条短裤,穿着一件背心,拖着拖鞋,神不知鬼不觉,从后门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我发现三次有人跟踪我,但是都被我摆脱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来到了一个木屋区中,天色已经黑了,要在这样的一个木屋区中找人,当真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我又不能行藏太露,直到有一个小姑娘肯为我带路,我才到了一间比所有的木屋更破败的木屋面前。 我在门口叫道:“秦大哥,秦大哥可在家么?” 叫了两声,才听得里面有人懒洋洋地道:“什么人,进来!” 我伸手一堆门,几乎将那扇门推落了下来,木屋中并没有点灯,一股腐味和酒味,中人欲呕,在一个不能称之为“床”的东西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正懒洋洋地转过身来,一见是我,才“啊呀”一声,跳了起来,道:“原来是你,什么风吹来的?” 我笑了笑,道:“秦大哥,最近没有出去?” 那汉子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上那儿去?咱们不肯做偷鸡摸狗的事,在这里那能活得下去?兄弟,你大哥喜欢说实话,这几年来,要没有你,大哥只怕,早已经就死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酒气喷人,我知道他这一发起牢骚来,就没有完。 实际上,也难怪他发牢骚的。他是一个十分耿直的人,黄龙会原是在日本鬼子打进中国的时候才成立的,是一支以帮会形式组织的抗日游击队,活跃在浙江山区,实在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也不知杀了多少日本鬼子。胜利了,他不会吹牛拍马,不会欺善怕恶,自然当不了官,只是在山区,守着那十几亩薄田,黄龙会的会众,也已星散。 来到了这里,空有一身本领,但是人生地疏,又有什么用处,所以生活便一直潦倒不堪。这人也真有骨气,一不偷,二不抢,不是到饿极了,也绝不来找我,当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我当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秦大哥,是没有出去,也没有人来找你?”他怔了一怔,道:“咦,兄弟,你怎么料事如神?前四天,真的有人来找过我。”我心中大喜,忙道:“秦大哥,什么人,找你什么事?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快告诉我!”秦正器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兄弟,你大哥十年来,蒙你帮了不少忙,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你并不是七帮十八会的人物……”他讲到这里,便摇了摇头。我立即道:“秦大哥,我就是敬你这份为人,但如果你知道了原委,一定会告诉我的了!”接着,我便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了他听!他还没有听完,便又大骂起来,将浙江土话中所有的骂人字眼,几乎全部说完,才一拍“桌子”,那张“桌子”木来就不成其为桌子,经他一拍,立即散成了几片木片!我心中暗自庆幸他这一拍,不是拍在他所住的“房子”上,要不然,木屋也要散成木片了!他骂了半晌,气仍未消,道:“原来白老大生了这样的一个儿子,兄弟,你猜得不错,四天之前,有两个人,打着白老大的旗号,为我送来了两只纸折的猴子,说是八月十六,七帮十八曾尚存的首脑人物,即使远在天边,也会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集会,除青帮、红帮、洪门会、天地会、兄弟会之外,其他帮会,只准两个人去参加。”我连忙又道:“是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 秦正器又骂道:“操他祖奶奶,还不是为了几个肮脏钱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秦正器的话,令得我心中猛地一动,于廷文的话,立即又在耳际,响了起来:“有一笔财富,可以说是无主的财富……”我连忙问道:“什么钱,秦大哥,你说说!”秦正器道:“什么钱,我也不清楚,黄龙会本来就是一个穷会,不像人家那么有钱,来的人说要带上那块破铁片,我便知道是为了那笔钱了!”秦正器的话,更令得我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破铁片?”秦正器转过身去,床板掀了起来,在一大堆破烂衣服中翻了半天,才取出了巴掌大小,半寸厚薄的一块钢板来,“当”地一声,抛在地上,道:“就是这个!”我连忙拾了起来,道:“秦大哥,你且点着了蜡烛!” 秦正器又找了半天,才找到火柴,点着了蜡烛头,我就烛火一看,只见那钢板的形状,十分奇特,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形状来。而在钢板的两面,都有字铸着,字句无法连贯,是些毫无意义的单字。我看了一会,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秦正器道:“好多年了,时势变了,七帮十八会的人,有过一次集会,大家都说老家耽不下去了,要走,还要将钱带走,又怕各自分散力量小,便将所有的钱,一齐集中起来带走,黄龙会本来没有钱的,但总算承蒙其他的帮会看得起,也算有黄龙会的一份,准备时势平静了之后,再将钱运回来大家分开。” 我一面听,一面心中,暗自吃惊。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像黄龙会那样的穷会,乃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大多数都是积存有巨量的金钱,每一帮都有司库管理着这笔财富的,七帮十八会,这将是数目何等惊人的金钱,这样大数目的金钱,的确可以使人犯任何的罪了! 秦正器续道:“七帮十八会中,当然是青帮最有钱,大家当时便不记数目,将所有的积存,都交到了青帮的司库手中。” 我问道:“那和这块钢片,又有什么关系?” 秦王器道:“兄弟,你听我说,你知道,各帮会的司库,在帮会中地位既高,而且身份又极其神秘,那青帮的司库,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他,嘿,真是一条好汉子,他当众宣布,藏钱的地点,他已经找妥了,他将埋钱的地点,铸在一大块钢板之上,当场将钢板,击成了二十五块,分给七帮十八会的首脑,不是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齐集。便不能找到地点!”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我说那司库是好汉子,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哩!” 我已经被秦正器的叙述所吸引,听得出了神,忙道:“还有什么惊人的事情?” 秦王器道:“当时,由青帮的司库去负责处理这件事情,大家等了二十多天,青帮的司库才回来,他说,这笔钱,是千千万万帮会的兄弟的,因为数目太大,他怕会有人起异心,所以,将带去的十个人,一齐杀了!”我听到此处,不由得低呼了一声,秦正器道:“当时,大家也是哗然。因为他所带去的人,各帮各会都有。但是,青帮司库却立即道,他自己回来,并非偷生,只不过是为了要将这件事,向大家报告而已!当时,他便说连他自己,也不能例外,要自刎而死,大家都知道他杀那十人,原是为了七帮十八会的帮众会众着想,那里肯由他自杀?但是他却执意要自杀,说不如此,不足以明志。” 我点头道:“不错,确是一条硬汉,后来结果怎么样?” 秦正器道:“结果,大家不让他死,他便以尖刺,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我尖声道:“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秦王器道:“是啊,他自从瞎了眼睛之后,就算不死,就算二十五块钢板,一齐落到了他的手中,也一定无法找到藏钱的所在了!” 我听到了这里,已经明白于廷文是什么人了! 他当然就是当年那个青帮的司库!我不禁感叹金钱的诱惑力之大!我相信于廷文当年,的确丝毫也末曾有任何私心,要不然,他当然就可以带着那些钱,远走高飞,谁也奈何不得。 但这许多年来,他一定连做梦都想着这一笔钱,终于禁不起诱惑,而决定偷偷地将之起走,他又知道大集会在即,所以了心急起来,找到了我。 他之死,当然是因为他的秘密被露了的缘故,我对他的死,绝不同情,而且还对他居然以这种事来找我合作而气愤。 但是,我对于害死他的人,却更具愤恨,因为害死他的人,分明是想在于廷文的身上,拷打出这个秘密来,所以于廷又才会死得如此之惨。 而郭则清是不幸作了牺牲品,卷入了一场与他完全无关,只怕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漩涡之中! 我在呆呆地想着,秦正器自顾自地说着,道:“从那次大集会之后,不到半年,便什么都变了,走的走,逃的逃,谁知道谁在那里?白老大忽然想要分那笔钱,一定是他那龟蛋儿子的主意,我想,人是找不齐了,像我那样,如果不是命硬些,有十个也死了,谁还会知道我那块钢片的下落?” 我走了定神,道:“那你去不去参加这一次的集会?”秦正器道:“自然去,不当着白老大的面,骂骂那小王八蛋,我也不姓秦了!” 我连忙道:“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秦正器道:“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事情还不在于这笔钱能不能找得到,而在于白老大的儿子,得到了这笔钱后会来作些什么坏事!这件事,我决定管上一管!” 秦正器道:“当然要管。但是如何入手啊?” 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和你身材差不多,当年大集会,至今已有多年,样子变些,谁也认不出来,来找你的那两人,当然是小角色,只见你一次,也不会将你的样子记在心中,我化了装后,你将纸猴子和那钢片给我,我去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参加那次集会!” 秦正器听了,呆了半晌。 我又道:“我都想过了,我有一个朋友,是一国的外交官,前一个月,调到这里来了,你躲在他的领事馆中再安全也没有了!” 秦正器又呆了半晌,才道:“外国人,可靠么?” 我所说的那位朋友,就是“钻石花”那件事中的G领事,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可靠!” 秦正器自袋中摸出了两只纸猴子来,连那片钢片,一齐放在我的手中,望了我半晌,道:“兄弟,你可得小心啊!”我道:“我知道,如果分到了钱,我如数交给你。”秦正器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黄龙会本来是穷会,也不会稀罕别人的钱,你再说一个钱字,我将你从山上叉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当年为于廷文所藏起的那笔钱,即使分成了二十五份,也是惊人已极的数字,但秦正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小心将钢片和纸猴子藏好,连夜和他去找G领事,G领事自然一口答应。我知道将秦正器安排在那种地方,当然是万无一失,便回到了家中,红红早已在门口等着我,她头上已戴上了假发,但是那假发却是金黄色的! 她一见我便叫道:“可有什么进展?”我笑道:“金发美人,一点进展也没有。”我不敢将我在这几个小时中获得的成绩,讲给她听,因为冒秦正器之名,去参加七帮十八会的大集会,这岂是闹着玩的事情? 我看出红红的面色似是不十分相信,但是她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很高兴地,一蹦一跳,走了开去。 第二天,我看了报纸,果然田利东夫妇,已经离开了那一所巨宅,到欧洲去游玩去了。 普通人看到这样的一则“时人行踪”,那里会想得到其中有这样惊人的内幕?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每天到医院去看小冰,小冰并无起色,到了第四天,阴历已经是十四了,却突然出了事。 中秋节在当地来说,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节日。 这几天,红红似乎将整件事情忘了,从十三开始,她便和老蔡两个人。忙着在天台之上,张灯结彩,到十四,她叫我上天台去看,我几乎笑断了腰。那是中西合璧,不知像是什么东西的布置。 当然我也很喜欢过中秋节,但是这样的过法,我却不敢赞同。 红红叫我上天台去是七点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来叫我的时候,我正在为闹钟上。 等到七点半钟,我听得老蔡在大声地叫着“红红”,我并没有在意。 五分钟后,老蔡推开了我的书房门,张望了一下,我回头道:“红红没有来过。” 老蔡咕叽着道:“奇怪,她上那里去了呢?”那时候,我仍然没有在意,还是自顾自看我的书,实际上,我看书也看不进去,因为八月十六,就在眼前,这一次,只怕是我曾经经历过的冒险生活之中,最惊险的一次,我只是在盘算着如何应付,才能顺利渡过难关。 八点,老蔡叫我下楼吃饭,只有我一个人,我问道:“红红呢?” 老蔡双手一摊,道:“不知道她上那里去了。”我道:“你一直没有找到她?” 老蔡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开始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立即放下筷子,奔上天台。天台上,满地是彩纸,有一张红纸,只剪到一半,剪刀也就在纸旁,显然,红红离开得十分匆忙。 我细细地想了一想,七点钟我和红红见过,但我只是等了五分钟,便拉下嘟着嘴的红红,跑了开去,接着,便听得老蔡叫红红的声音,到如今,红红不在这屋子中,已有将近一个小时了。 这几天,我曾经特别吩咐她,叫她千万不能乱走,连出大门口也要和我一起。红红不是不知道这事情的凶险,她再淘气,也不会不听我的话。那么……我几乎没有勇气想下去,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在天台上细细地勘踏了一会,除了一片凌乱之外,一点其他的线索都没有。我回到红红的房中,也是了无迹象,老蔡一直跟在我的身边,道:“会不会你刚才笑了她一场,她生气了,又走了?” 我道:“总不会又躲在地窖中吧!” 老蔡苦笑了一下,道:“那么,她……,呢?”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我们要想找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再等等看。” 回到了楼下,我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碗饭。便再也吃不下,饭后不久,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卫先生么?”我立即感到这个电话,来得十分蹊跷,道:“是,你是谁?” 电话中那女人的声音,“格格”她笑了起来,十分风骚而讨厌,道:“你等一等,有人要和你说话。”我立即道:“喂,喂,你是谁?” 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话筒中,传来了红红的声音叫道:“理表哥,理表哥!” 我连忙叫道:“红红,你在哪里?” 但是红红的声音。立即听不到了,又传来了那女人的讨厌声音,道:“怎么样!”我又怒又急,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下流胚子!” 我可以断定那女人一定不是什么绑票者,而红红的失踪,也不是寻常的绑票案,那一定是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丑事,所以才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了起来。怎想我这里才一骂,“得”地一声,那女人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筒,想了片刻,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一则,红红还活着,二则,他们一定也知道,红红如果有什么不测,我一定更不会甘休,他们不敢在我身上下手,而只是在红红身上打主意,可见得他们不但行径十分卑劣,而且对我也十分忌惮。 而他们将红红掳了去,当然是有着要胁我的目的,我要反而令得他们着急一会!我立即吩咐老蔡,道:“有电话来,你来听,不论是什么人,都说我出去了,请他留下电话号码。” 老蔡道:“红红,她究竟……怎么了?” 我说道:“老蔡,你放心,她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一点也不用害怕!” 老蔡点头答应,我点上了一支烟,细想了一想,那女人一定会不断地来电话,直到她将我找到为止,我如果及时和警方联络的话,当可以查到电话的来源,也可以找到匪窟了。 因此,我立即又和陈警官通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忙,陈警官听说事情和郭则清受伤有关,便立即答应下来。我布置完毕,便任由老蔡坐在电话机旁。 从八时半,第一次电话起,一直到中夜十二时,每隔二十分钟,那女人就打一次电话来,每当老蔡要她留下电话号码,她立即挂上,十二时之后,我立即和陈警官联绍,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那女人用的乃是公共电话。 以后,仍是每隔二十分钟一次电话,到一点十分那一次,我自己拿起了话筒。对方仍然是那女人,道:“卫斯理回来了没有?” 我沉声道:“我就是!”那女人笑了几声,笑声十分勉强,道:“你好兴致啊,上那里去了?”我故作轻松,道:“到夜总会去坐坐,没有什么事么?”那女人道:“你想不想见你的表妹?”我哈哈笑道:“我正感到讨厌啦,有你们招待她几天,再好也没有了!”我话一说完,立即放下电话。 我在刚才的电话中,听出那女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在“冷战”中,我已占了上风,所以我才可以再急一急他们。 果然,不到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那女人急急地道:“别挂上,卫先生,别逼我们撕票!” “撕票”!我几乎想笑了出来,她还在装腔作势!可是,紧接着,那女人的话,却令得我暗暗吃惊,只听得她道:“你表妹家在美国,很有钱,我们调查过了,卫先生你也是拿得出钱来的人,我们不要多,只要二十万美金就行了!” 我不由自主地反问道:“要二十万美金?”我绝不是吃惊于这笔数目,而是我吃惊是那女人真的是一个绑票勒索者! 那女人的声音立即道:“不错,只不过二十万美金,要以美金支付。” 我定了定神,道:“请你们的首领讲话。”那女人一笑,道:“我就是首领。”我实是不能相信,她真的是绑票勒索,而不是受了白老大指使的人,因此我试探地道:“原来是女首领,那么,在背后指使你的是谁呢?小白么?” 那女人道:“小白,什么小白?”我不确定她是早有准备,故作如此,还是根本不知道我所说的“小白”是什么人,只得道:“好,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付款?”那女人道:“明天,你到清静山去,我们会有人和你联系,你要亲自去!” 我一算,明天是中秋,去了清静山,十六晚上,我可能赶不回来。那女人不住地道:“最好要小额美钞,你是有办法筹集的!” 第六章 高明插赃节外生枝 我连忙道:“喂,钱不成问题,可是时间方面,我却有……” 但是,我一句话只讲到这里,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 时间上的巧合,使我再度怀疑,那是有目的的行动,可能,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于钱,而只是要将我诱开了去而已! 我决定如果一直到明天下午,那女人再没有电话来的话,便只好走一遭了,因为这是唯一的线索,除此而外,别无他法可想!我连忙以旧报纸扎成了方方的一包,看来像是一包钱,因为我始终不信,普通的绑匪,竟敢在我头上讨苦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女人还没有电话来。中午时分,我已经借到了一艘快艇,我是有海上驾驶快艇的执照的,下午二时上了快艇,不到一个小时,已经上了岸,我不知道那女人要如何和我联络,只得在码头上大摇大晃,引人注意。 不久,便看到一个当地的乡下小姑娘,向我走了过来,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道:“先生,这封信是你的?”我一看信封上,正写着我的名字,忙道:“是。是,这信是谁给你的?”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就到拿信,那小姑娘却将手一缩,道:“先生,那大姑说,这封信,要有利益才能给人的!”我心中暗自苦笑,除了大勒索者之外。想不到还有小勒索者! 我只得取出一张十元的纸币,换到了那封信,那乡下小姑娘欢天喜地的笑了,我拆开信一看,只见肩上写得很简单:山顶相会,红花为记,不见不散。总共只有十二个字。我看完了之后,心中实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中秋节,到这里来的人很多,若是说绑票者神通广大到竟能在众目睽暌之下,将红红带到山顶去,那除非红红是一个白痴! 对方的面目已经很清楚了,到了山顶上,可能会有佩红花的人前来和我纠缠,但是结果,一定是不能将事情了结,因为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想令我多滞留些时而已! 那女人的一切,都装得很像,但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上当的话。那也未免将我看得太低了:我怒气冲冲,正待回到快艇上去的时候,转念一想,不禁又呆了半晌。 刚才,我以为对方十分低能,可是如今我略为冷静一些地想了一想,却觉得对方并不低能。因为我即使立即识破,要我到山顶去是一个诡计,但是我还是不能不去,因为事情到现在,对方是不是和白老大的儿子有关,我还是不确定。 如果万一没有关系的话,我的失约,便可能危及红红的性命!一个女子,要在山上“自行失足落山”那是太容易了! 对方并不低能,便是他们善于捕捉我的心理。到了这一地步,知道我不敢将红红的性命,去赌上一赌! 我想了一会,觉得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只要我能在十六的傍晚,赶回家中,还可以来得及化装成秦正器,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 因此,我改变了初衷,决定上山顶去!我不循普通游客上山的那条山路,而从旁抄了上去,攀崖附壁,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到了山顶上,山顶上有着不少寺院,游人也不少,我刚一在山顶出现,便见到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少女,襟上佩了一朵红花,向我走了过来。我立即迎了上去。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见到我,向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却以十分老练的声音道:“卫先生么?请跟我来!” 我只得跟着她走去,她走的却是下山的路,离开了山顶没有多久,曲曲折折。转入了一候小道,不一会,便来到了一片四面都为树木遮住,只有丈许方圆的一块平地之上。 平地上,有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浓装艳抹,一见我,就转过身来,道:“钱带来了么?” 我一听那声音,便听出那正是电话中和我通话的那个女人。 那少女已经离了开去,这片人所不到的空地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而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下来了。我拍了拍纸袋,道:“带来了!人呢?”那妇人一笑,道:“人自然不在这里,你一将钱留下,明天,她就可以到家了。”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依?” 那妇人道:“那么,你的表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心中一凛,她说红红“再也见不到我”,而不说我再也见不到红红,这是什么意思?我连忙道:“你是说……”她不等我说完,便道:“不错,你可以见到她,但她却见不到你,她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你以为我们当真那么蠢,随便杀人么?”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小姐,你听我说,今天,我没有带钱来!”她的面色一转,转身就走,我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厉声道:“你小心些,今天山顶上的人很多,我高声一叫,便有人来了,吃亏的可是你!”我立即道:“小姐,你该相信,我绝不是不舍得那笔赎金,只不过因为我疑心你的目的,不是真正地要钱,所以才没有将钱带来。”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道:“不要钱要什么,笑话。”我道:“只要你们是要钱,问题就好解决,你立即通知你们的人,将我表妹,放回家去,凭我卫斯理三字,大约还不至于赖了你们二十万美金!”她考虑了一阵,道:“卫先生,你的大名,我也知道,你能这样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我见她肯答应,心中十分高兴,这时候,我已经信她是真的为了钱而绑架红红的,但是半个小时后,我才知道这个妇人,实是天才演员!当时,我的确为她的“演技”所惑,相信红红之被人家看中,完全是因为凑巧,而且不是受了白老大儿子指使的结果。那女人的话一讲完,便转身走了开去。 我连忙扬子叫道:“喂,那钱,我怎样交给你们才好?”后来,我想起自己这一句话,实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因为我竟那样地容易受骗!那女人站定了脚、想了一想,道:“我回去和党人商量一下,再和卫先生联络吧!” 我点头道:“好,最要紧的,是你们先将我表妹,放了出来!”那妇人作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微笑,道:“那自然,你放心,我们不会不守信用的!”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明月早已升起,我在这块空地上徘徊了一会,心想在这里过上一夜,倒也不错,何必去冒夜航之险,反正时间有的是,一定可以赶得上十六晚的集会的。 我踱了十来分钟的方步,便离开了这块空地,到了山顶上。在山顶上赏目的人不少,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从城市来的。有的还带着收音机,开得十分大声,唯恐人不知他有那么一个“宝贝”,真不懂得这些人要听收音机,为什么跑到山上来。 我向一个寺院走去,准备在寺院借宿一宵。 可是,我还没有来到那寺院的门口,便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我连忙转过身去,跟踪我的人,也立即止步,我细细一看,竟有六七人之多!在那六七个人之中,有几个的腰间,显然藏有手枪! 我心中不禁吃了一惊,什么人会有那么大胆,公然怀械来跟踪人?我停下来,点着了一支烟,一个跟踪者,竟然直向我走了过来! 我更感到了事情大是不妙。 六七个跟踪者,并不十分掩饰他们自己的行藏,已经是可疑的事情,而其中一个,更公然地向我走了过来,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些人,正是警方的便衣人员了! 来到我面前的,是一个颇为英悍的中年人。我放好了打火机,直视着他。 他也望了我一眼,从袋中取出了证件来,道:“我是程警官,请你到警署去一次。” 我抬头望去,约有六个便衣人员,已经将我团团围住,我实在毫无抵抗的余地。而且,我也根本用不着抵抗,因为我根本未曾犯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可以,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我这时候,还以为是红红的事情,警方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要和我谈一谈,但程警官却立即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老友,事情发作了!” 这一句话,不禁令得我莫名其妙,道:“什么事情发作了?” 程警官不再和我多说什么,一挥手,道:“先将他押到警署去再搜身!” 另外一个中年人却道:“不好,天黑路远,若是给他在半路上做了手脚,我们便没有了证据!” 他们两人的对话,更是令得我莫名其妙。 如今,我身上的东西,难以解释的,只有那一叠旧报纸,但是身上有一叠旧报纸,便算犯法么?我不由得理直气壮的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们那么多人看着我,我还做什么手脚?难道你们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搜身么?” 程警官和那个中年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中年人踏前一步,道:“你不愿在这里搜身,就带上手铐,否则,我们不能放心!”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连忙道:“我是卫斯理,我相信各位对我,有什么误会了!” 程警官冷冷地道:“我们早知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在警局中有很多熟人,但是法律却是不能徇私的,你不愿带上手铐也不行!”我道:“我当然知道法律不能徇私,但是我希望知道犯了什么法?”那中年人耸了耸肩,道:“到警局再说吧,在这里是说不明白。” 我觉得无可奈何,道:“上警署不成问题,但是在我未正式受拘捕之前,我绝对拒绝带上手铐!”程警官和中年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点点头,道:“好!”片刻之间,我简直成了“大人物”,前呼后拥,将我挟在当中,向警署而去。到了警署,原班人马,又将我押进一间光线十分明亮的房间中。程警官和那中年人坐了下来,道:“仔细搜身!”我张开双臂,任由两个便衣人员,仔细为我检查。可是经过了半个小时之久,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程警官霍地站起来,道:“将你的衣服脱下来!”我本来想抗议,但是为了本身的清白起见,我还是照他们的话做了。 我首先将西装上装,脱了下来,交给了程警官,他立即交给了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嗤”地一声,撕破了我上装的夹里。 夹里一被撕破,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夹里之中,跌出了十来包一寸见方,扁平细小纸包来,而程警官立即解开了一句,纸包中是白色的粉末! 他将这一句白色的粉末,送到了我的鼻子面前,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被捕了吧?” 那中年人道:“通知线人,线报正确,可以领奖。想不到一直缉而不获的毒贩,原来是你!” 这时候,我实是百口莫辩! 我当然已经知道了那些白粉的来源,一定是那个妇人,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划破了我的上装夹里,放了进去的。 而我却相信她,并不是受了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今晚的这个筋斗,实在栽得不能再大了!室中的灯光,在片刻间,便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光线强得使人眼睛生疼。 而在我头昏脑胀,不知不觉间,我已被推停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程警官的声音,显得十分严厉,喝道:“来家是谁,小拆家又是谁,快说!”我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道:“我被人诬害了,请允许我和律师联络。” 程警官的声音,仍是那么严厉,道:“你迟早要说的,如今人赃并获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仍是保持平静,道:“那么,至少让我和陈警官通一个电话,你们应该相信,我绝不会是毒贩。” 程警官的声音硬得像铁,道:“我们相信证据!” 我固然竭力镇定心神,可是我感到全身已在出汗,白老大的儿子所使的手段,不但卑鄙,而且毒辣!我如今这样的情形,如果被解上法庭的话,一定要判入狱好几年,不要说八月十六晚上,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了!我又道:“你们必须听我说,先别向我,发出问题。” 程警官道:“好,你说吧。” 我道:“先给我一支烟。”程警官将烟递了给我,我连吸了几口,道:“在警方,即使在国际警方,我也有极其良好的纪录。”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在今晚上,我们接到线报之际,已经详细地研究过你的一切了,我们甚至还和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威尔逊先生联络过。” 我急急地道:“他怎么说?”程警官道:“威尔逊先生说,你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但是和警方,却常常持不合作态度,你可以为警方立下大功,也可以做出极大的罪行来!”我的心冷了一半,道:“那并不等于说,我竟是白粉的大拆家!”程警官道:“可是在你身上搜出来的那些证据,你又怎么解释呢?”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我当然可以解释,但是一解释的话,却不免要将全部事实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这是我最不愿意的。而且,事情说出来之后,能不能获得对方的相信,也是根本不能预知的事,所以我决定不说,但是不说的话,又如何能洗脱我的罪名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你们难道就在这里审讯。”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你神通广大,上峰指示,一切在录到了口供之后再说!” 我听了之后,不禁更是暗暗叫苦。 本来,我想如果他们将我解往城市去,那么我或许在茫茫大海之中,还有脱身的机会我知道,我如果要及时参加那次集会,除了以非法的手段,先逃了出去,等事情澄清之后,再作解释之外,实是没有第二个办法可想!但是,身在警局之中,我又有什么法子,可以逃得出去呢? 程警官的问话,一点也不放松,道:“卫斯理,你是一条汉子,既然已经事败,也就应该痛痛快快地将事情讲出来了!” 我一声不出,程警官忽然问起我毫不相干的问题来,我一一回答了,他问了十几句,突然又转到了贩毒的事上来,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是给人陷害的!” 审讯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刺眼的灯光,一直照映在我的身上。 我是练过中国武术的人,自然不会感到怎样辛苦,但是,我精神上的损害,却是极大,我一定要报这个被人陷害之仇,但是,我是一点也想不出办法来,我甚至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一直到天亮了,灯光才熄灭掉。 这时候,我才发现,坐在我面前的,有四五个人之多,有两个人,一望而知,是警方高级人员。程警官站了起来,道:“你令得我们,非常失望,你虽然不肯供出口供,但是法官根据人证物证,一定会判你重罪的。”我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 我自然知道,程警官对我,绝不是虚言恫吓,即使是最好的律师,也不能令得我无罪。而我如果因为贩毒罪而琅铛入狱的话……唉,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重又被加上了手铐,蒙上了头,被两个人带了出去,走下了石级,又走了段路,才被人扶着上了一个码头。我知道警方要将我解到城里去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了,如果不能脱身的话,连日来的计划,不但完全打乱,以后,我又将如何?白老大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心思很毒的儿子,这确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我这时候,虽然已经是斗败了,但是我心中却还有一点颇堪自慰的地方。那就是,白老大的儿子虽然用尽心机,但就算其余七帮十八旧的首脑人物,尽皆集齐的话,只怕以于延文当年设计之精巧,缺了秦正器的那一块铁片,他也是找不到那笔钱的。 不一会,我已经觉出,我身在快艇之下,当然,我的身边,仍然有着警方的人员。 我苦笑了一声,道:“将我头上的黑布除去好不好,还怕我逃走么?” 在我的对面传来了程警官的声音,道:“不能,你只有暂时委屈一下!”当然,这时候我要硬来,也未始不可。但是,我一有异动,警方人员,岂会不采取措施。 我考虑再三,决定不妄动,等到了再说。一个多小时后,我上了岸。我虽然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但可以觉得出,几乎一上岸,便被带进了一辆汽车中,车子飞快地向前驰去,约莫二十分钟光景,我又被人,从车中扶了下来。 下了车之后,走了几分钟,我便被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我头上的黑布,也被揭了开来。 我那时候的心情,颇有些像古时候的新娘,被新郎揭去面幕的时候,看一看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的人是怎样地一样,看一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因为这地方,也可以决定我的一生。 那是一间很宽大的房间,窗子外面,装着窗,而且窗子的开启,也要在外面动手。显然,这是专门“招待”要犯的地方!两个警方人员,将我留在室中,便退了出去。 我连一刻都不耽搁,立即行动,掠到了窗前,手掌贴在玻璃上,用力一按,一下极其轻微的声音过处,玻璃已经裂了开来。 我手掌缓缓地提了起来,玻璃碎片,贴在我的手掌之上。我将玻璃碎片脱掉,伸手向外,轻轻地拨开了窗,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好几个武装警员,正在来回巡逡,我简直一点机会也没有! 我颓然地在椅上,坐了下来,苦苦地思索着对策,一直到了近中午时分,程警官才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我见了他第一句话便道:“我要和律师联络!” 程警官却笑了笑,道:“不必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程警官又道:“警方究竟不是能被人永远地戏弄的!” 我一听之后,心中大喜,忙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了?” 程警官在室中来回踱了几步,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你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你却可以离开这里回家去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幸而未曾冒险行事! 程警官继续道:“但是,我们什么时候要见你,你却必须和警方合作!”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而且,我相信陷害我的人,一定就是警方久缉不获的毒贩头子,我要解恨,我一定会将他捉住,交给警方!” 程警官伸手,在我肩头上拍了拍,解开我的手铐,道:“卫先生,希望昨晚的事情,你不必介意!”老实说,昨天我对警方的皂白不分,确是大有怨言,但是如今,我心情之畅快,得所未有,立即道:“当然,那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程警官望了我半晌,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请问你的。”我道:“什么事?”程警官道:“最近,我们发现有几个远在南洋,甚至有在美国的原来中国帮会的首要人物。来到了这里,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我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程警官不再说什么,便将我送了出去。我回到家门口,已经是下午二时左右了。 从昨天起,直到如今为止,我简直就一直在被人拨弄着,像是盆中的蟋蟀一样,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 我打开了门,只见老蔡坐在客厅中,愁眉不展,见了我,连忙站了起来,道:“阿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急得我差点去报警!”我心中暗自苦笑,道:“别多说了,红红回来了没有?” 老蔡道:“红红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但是听说你在为她奔走,她又出去了,说是去救你,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见到她!”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老蔡,而是红红的话,我当真可能老实不客气地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白老大的儿子,行为虽是卑鄙之极,但是如果不是他要胁了红红的话,我怎么会弄到几乎身败名裂? 这当然不是红红的错,怪不了她,可是,她才一脱离了险境,却居然想救我脱险,这不但可笑,而且,荒唐到了极点! 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十分难看,老蔡望了我一眼,便默默地退了开去。我应该怎么办呢?去找红红么?鬼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她?我上了楼,并未休息,便开始化装。 虽然我知道,集会的举行,一定是在午夜,但是我却也不敢在化装上有任何大意。我足足化了两个多小时,才将自己样貌,完全改了过来,变得即使在白天,不是特别留心的话,看来也像是秦正器,而不是卫斯理。浙江山地的士语我是会说的,我又用了半个小时,来自言自语,以求熟练。等到我做好这些,天色已经渐近黄昏了。 我吩咐老蔡开饭上来,然后,等着天黑,也存着微小的希望,等着红红的回来。 天是自然而然地黑了下来,但是红红却没有回来。我心中对红红的怒意,已经消灭了,相反地更为她担心起来。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没有法子找到她的踪迹! 我躺在椅子上,睡了两三个钟头。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钟了。 我唯恐白老大的儿子,会派人来监视我的行动,因此,在熄了所有电灯后,我才下楼,低声吩咐老蔡,不必等我,从后门掩了出去,迅速地掠出了横巷,贴着墙根,向前走出,来到了大路上,我才将脚慢了下来。 我决定步行前往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因为秦正器住在木屋,穷困不堪,白老大的儿子是知道这一点的,我不能让他有任何启疑之处。 在将要到达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之际,就在那条前几天我和白老大的儿子,相遇之处,只见两面的长凳上,各坐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一见我走了过来,一齐咳嗽了一声,其中一个,忽然拉长了喉咙道:“来者可人,连连通名!”他就像在念戏词一样。 如果是普通的过路人,当然至多望上他一眼,便自算数,不会去理睬他的,但是我却立即停了下来,道:“黄龙会秦正器!” 那八个人立时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行了一礼,作出了一个请我继缤向前行走的姿势,我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出了几步,只听得其中一人,低声在说道:“白少爷,黄龙会秦正器,就快到了!”我心中“怦怦”乱跳,心想难道白老大的儿子,也在这里?我连忙回头看去,原来他是以无线电通话器,在向坐镇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白少爷”报告! 我看了一眼之后,立即继缤向前走去,那条路确是静僻,我将要来到那所巨宅面前了,仍是一个人还未曾遇到,直到了我到了大宅门口,才又有两人,迎了上来,道:“黄龙会的秦兄弟么?” 我沉声答道:“是。” 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那只纸猴子来,但是那两个人却摇了摇手,道:“不用,等一会才要”他说了这句话后,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立即又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两个人,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那个人向我略为打量了一下,便道:“跟我来!” 我道:“白老大可好么?”他像是爱理不理一样,道:“等一会你便可以见到他了,何必多问?” 如果是我自己,我当然不会与他这种人多计较,但是我如今所化装的是秦正器,不但要外表像他,而且,性格也要像他!因此,我立即大声骂了起来,道:“混帐!你是什么东西?我好意问问白老大,要你来向我摆什么臭架子?”那人愕然然回过头来望着我,我的声音更大了,叫道:“请白老大出来,有什么不是,我秦正器向他叩头赔罪!”那人堆下了笑容,道:“秦大哥,别嚷!”我大声道:“怕什么,咱们做贼么?黄龙会一不偷,二不抢,只知道杀日本鬼子,为什么讲话也得小心?”我正在越讲越起劲,只见三条人影,从大宅之中,疾掠了出来! 我一看到那三个人的身形,如此矮小,便知道来的正是神鞭三矮子!我心中也不禁十分紧张,因为我和神鞭三矮,相见不只一次,而且,还曾经动过手,和他们相会,可以说是我的第一关! 只见他们三个人一到,便叱退了那个带路的人,齐声问我道:“秦兄弟,多年不见了,还是这等火爆脾气?可还认得咱们么?” 我假装看了他们一眼,仍然气鼓鼓地道:“原来是你们三个矮鬼,烧了灰也记得!” 神鞭三矮笑了起来,一个道:“秦大哥别生气,白老大很好,老惦记着七帮十八会的弟兄,所以才有今日之会,秦大哥请跟我们进来!” 我点了点头,道:“嗯!”接着又嘀咕道:“这几年,人穷了,连狗都向老子乱吠了!” 神鞭三矮不说什么,来到了大门前,他们推开了铁门,让我进去,又将门关上,我跟着他们,走进了大厅,只见巨宅上下,尽皆是乌黑,不知究里,根本不知道今晚在宅中,会有这样的大事! 到了大厅中,我们向那架钢琴的面前走去,我心中正不知他们弄些什么玄虚间,奇事突然出现了! 当时,只听得盖上琴盖的钢琴,突然发出了一阵“叮冬”之声。我立即道:“矮子,有鬼!” 神鞭三矮笑道:“秦大哥说笑话了!”他们一面说,一面使将钢琴,向外推了开去,钢琴滑开之后,地上,便出现了三尺见方的一个洞,隐隐有灯光传了上来。 神鞭三矮向那洞下一指,道:“秦大哥,请你下去,我们还有事,下面自有人招呼的!” 我答应了一声,便向下走了下去。走不几级石级,上面的钢琴,便移回了原位。 我抬头向上一看,几乎笑了出来!那一个大钢琴,根本只是一个琴壳子!在每一个琴键下面,有丝线系着。“召灵专家”的秘密,到此完全揭穿了。 本来,我还以为那召灵专家,是利用了半导体的设置以无线电波来控制琴键的跳动的。如今,才知道根本只是一个人蹲在下面,拉动丝线而已!我相信田利东夫妇,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点的! 我向下走了七八十级石级,仍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这时候,我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起来。 照我的预测,白老大召集会议的地点,应该就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地窖之中。 但是如今,已经下了七八十级之多,什么地窖有那么深的。莫非他们已经看穿了我是伪冒的秦正器,因而特意令我走错路!我停了下来,大声道:“怎么没有人?” 我的声音,激起了阵阵回音,只听得有人的声音,空空洞洞地传了过来,道:“请再向下走!” 我只得再向下走去,一面走,一面仔细观察我所经的地方。我猜测这里,一定不是白老大所建造的,这当然是在日伪时期,这所巨宅,曾为日方高级人员所住,这地道可能是通向一个设备极其完善的防空洞的。 我又走下了二十来级,来到了一扇门前,门的两旁,都装有电眼,我走了上去,经过电眼之际,听到了门内,响起了一阵铃声。 接着,门打开了一个小洞,伸出了一只手来。道:“秦兄弟,你那只纸猴呢?” 我立即将秦正器交给我的纸猴子,递到了那只手中,那只手缩了回去,门上的小洞,也随即关上。 我在门外等着,过了大约三分钟,门才打了开来。门一打开,我首先见到的,便是白老大的子女! 第七章 冒名顶替深入虎穴 我竭力遏制着心头的怒火,因为愤怒,我甚至忘了伪装可能被揭穿的恐惧,向他们两人,望了一眼,白素先开口,道:“秦大叔,这位是家兄,白奇伟,我叫做白素。”我“噢”地一声,向他们指了指,道:“你们莫非是白老大的儿女么?”白奇伟不屑地望了我一眼,老大不愿意地道:“是。”我道:“白老大可好么?” 白奇伟冷冷地道:“好!”正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近来,我认得他,就是召灵专家仕仲!只听得白奇伟问道:“检查好了没有?”杜仲向我,望了一眼,走到了白奇伟的身边,低声讲了几句话,白奇伟的面色,微微一娈,道:“有这样的事?”他一面说一面便向我望了过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怦怦乱跳,杜仲的手中,正拿着一只纸折的猴子,我自然知道,白奇伟的那一声“检查好了没有”,是问杜仲,是不是已经检查了我的那只纸猴子!而杜仲的低声谈话,我未曾听到,但却也可想而知,是那只纸猴子,出了甚么毛病! 这时候,如果我伪冒的身份,一被查出,实是毫无生路,不由得我不惊! 但是我却立即镇定了下来,因为我的纸猴子,确是取自秦正器,实在没有出毛病的理由,我几乎和白素同时出声,道:“甚么事?” 杜仲道:“白小姐,经过了红外光的试验,纸猴子确是我们发出去的,但是……” 我厉声道:“他妈的,那有这么多事?但是甚么?”杜仲冷冷地道:“但是纸猴子上面,却有着第二个人的指纹!”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真料不到,白奇伟的办事居然如此精细! 那纸猴子上,当然做下了我所不知的记号,要经过红外线的检查,才能够显露出来,而且,他们还检查了纸猴子上的指纹! 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怒道:“甚么指纹不指纹的?要不要姓秦的参加?不要的话,秦某人转身就走,谁稀罕来到这里?”白奇伟冷冷地道:“秦兄弟……” 我立即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张桌子上,“砰”地一声响,那张桌子,几没有被我拍碎,厉声道:“你叫我甚么?” 我知道当年在上海,那一次七帮十八会的大集会,与会的各帮各会首脑,都曾经结为兄弟,所以我实是可以理直气壮地申斥白奇伟。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你要我叫你甚么?”我冷笑一声,道:“我叫你爹一声大哥,你说你该叫我甚么?我就不信,白老大的儿子,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白奇伟被我说得面色铁青,白素道:“秦大叔,别发怒!”我“哼”地一声,道:“年纪轻轻,连老头子的兄弟,都不服气了么?” 白奇伟道:“我问你,你纸猴子上,为甚么有别人的指纹!” 我更其大声,道:“有又怎么样?你这臭小子管得着秦大爷么?” 这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围在我们的周围。 那地方,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一个大的防空洞,但是如今却只有在门旁,放了一张桌子,其余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那七八个人全都沉着面色望着我,看来只要白奇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对我不利! 照白奇伟的脸色来看,如果不是白素在旁,他也可能真的发出了对我不利的命令了?当下白素忙道:“哥哥,多了一个人的指纹,有甚么关系?或则秦大叔没有放好,给别人拿过了!爹正等着和老朋友见面哩,别再多耽搁时间了?” 白奇伟一声冷笑,道:“旁人的指纹,当然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指纹,却是卫斯理的!试问我怎能将此事轻轻放过?” 我一听得白奇伟如此说法,手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汗来。我千小心,万小心,就是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来。可是,你无论怎么小心,又怎能料得到白奇伟竟会检查纸猴子上的指纹,而且,他们还存有各人指纹的档案,连我的指纹在内,而立即知道,纸猴子曾经为我摸过! 只听得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娇呼,失声道:“卫斯理的?” 我听得出她的话虽然简单,但是语音之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感情在内! 我也连忙道:“是卫斯理的,又怎么样!” 白奇伟“嘿嘿”奸笑了两声,道:“那就关系大了,他是七帮十八会的大敌,咱们这次集会,他就会设法来捣乱的!” 他一面说,一面直视着我,他的眼光,极其厉害,我相信。如果不是由于我面上的化装的话,面色一定会变得很难看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硬到底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大声道:“放屁,黄龙会算不算七帮十八会中的一会?我秦正器,就与他是好朋友!”白奇伟道:“他来找过你了?”我道:“当然,这许多年来,我住在木屋中,你这位好侄子来看过我一次么?” 白奇伟又道:“你还给他看了这只纸猴子了?”我从袋中取出另一只来,道:“两只他都看过了,怎么样?” 我早会料到,白奇伟会问我另外一只纸猴子的下落,所以我先取了出来。白奇伟连忙接了过去,交给了杜仲,杜仲由一扇门中。走了进去,我道:“怎么样?”白素道:“秦大叔,请你原谅,怕有人会混冒进来,坏了大事,不得不如此。” 我道:“好侄女,你还有几分像你父亲,是我们之中的人物!”我讲到此处,冷笑了一声,望了白奇伟一眼,白奇伟面色,难看之极! 不一会,杜仲又已走了出来,道:“白少爷,上面也有卫斯理的指纹!” 我这时候。心中所真正害怕的,就是他们如果要我按下指纹来检查的话,我就无所遁形了!杜仲讲完之后,又顿了一顿,道:“指纹像是才留上去的,至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听了杜仲的这句话,心中更是骇然! 杜仲说得如此肯定,那当然是因为他有着最新的,未为世人所知的检查仪器方法之故,如果他进一步地指出,卫斯理的指纹,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印上去的,我更糟糕了! 我连忙道:“不错,我来到这里附近的时候,还碰到了卫斯理,他要我将两只纸猴,再给他看一看,我为甚么不给?” 白素一听,又是“啊”地一声,道:“他……他就在这里附近?” 我道:“不错。”白素花容变色,白奇伟忙回头吩咐道:“快去找他!”那七八个人,答应一声,立即向外走去!白素却叱道:“给我站住!” 那七八个人,又站住不动,白奇伟厉声道:“妹妹,你这是甚么意思?”白素道:“你不能派人去害卫斯理!”我也立即大声道:“谁想害卫斯理?谁敢?白老大就不会做这种事!” 白奇伟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转头对白素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卫斯理想和我们捣蛋,我只不过派人,去搜索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在附近!”白素想了片刻,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好,那就我去!” 白奇伟愣了一愣,随即奸笑道:“好,你去吧!可是见了卫斯理,可不要因私忘公!”白素面色立即一变,道:“哥哥,你这是甚么话?我和卫斯理有甚么私?我不依,咱们见爹,评评理去!”白奇伟对他的妹妹,像是十分忌惮,忙道:“算了算了,讲笑话都不该么?” 白素的俏脸,仍然怒气不息。 我深信白奇伟也知道,白素之所以发怒,一定是白奇伟的话,恰恰道中了她的心事的缘故!一时之间,我心头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没有再想下去,并非是我不愿意想,而是白素已然展动身形,离了开去!而白奇伟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没有白素在旁,他的态度,顿时凶狠了许多,一手插腰,一手按在桌上,道:“姓秦的你若是不识趣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如果你识趣,这个?”他讲到这里,从上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来,交了给我一读道:“这就是你的!”我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面额二十万元的支票!我一看清到手的是甚么时,有一个冲动。便是想破口大骂,将之撕成粉碎!但是我随即一想,如果我要破坏他的行动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正面为敌,因此,我又想将支票收了下来。只不过我立即又想到,如今,我是秦正器,秦正器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是绝不会接受这张支票的,我不能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而坏了秦正器的名誉! 我虽然接连转变了三个念头,但那却是一瞬间的事,我立即一声冷笑,“嗤”地一声,将那张支票,撕成了两半,又是“嗤”地一声,将之撕成了四片,道:“白老大在甚么地方?如果见不到他,我要走了!” 白奇伟怒极而笑,我相信,如果不是白老大已经知道我今晚要来的话,早已被他一枪打死,他笑了几声,道:“好,看你强横到几时!”我到目前为止,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为甚么神鞭三矮人,会听凭他的驱策。那当然是他以金钱收买的结果。 而他,也可以以同样的手法,去收买别人,据我所知,七帮十八会,在失去了根本活动地区之后,都像是鲸鱼到了浅水的地方一样,除了是有钱出名的之外,多年来,首脑人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金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引诱,连当年青帮的司库,也为之丧生,受他收买的人物,一定已经不少! 那也就是说,我要和白奇伟作对的话,实是一场力量悬殊,绝不公平的斗争!当下我也冷笑道:“我也要看你强横到几时!” 白奇伟疾转过身去,一挥手,便有两个人,向我走了过来,道:“秦兄,请跟我们来!” 从白素刚才的话,我听出白老大正在等着和当年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重逢。也就是说,在未见到白老大之前,白奇伟就算再恨我,我也不会有甚么危险的。因此,我坦然跟着两人,向前走去。我们在一扇门处走出之后,又经过一条极长的隧道,出了隧道,我发觉竟已到了一个海滩边上!那海滩边上,石嶙峋,碎浪拍岸,极其荒凉! 我心中不禁大吃一惊,道:“两位,这是甚么意思?”那两人道:“秦兄弟,你放心,由这儿坐船,就到了集会的所在了!” 我向那两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只见那两人生得十分英武,我搭讪道:“两位是那一帮的弟兄,恕眼拙得很!” 那两人道:“我们是小人物,不足一提。”他们两人其中一个,取出了一只强力的电筒,一明一暗地亮着,另一个望着我,忽然道:“秦兄弟,刚才,你实在是危险得很哪!” 我心中一动,假装不明白,道:“危险?甚么危险?”他向身后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几年来,白老大将事情都交给了儿子,唉,我也不用多说,你也可以明白情形是怎么样的了!”另一个打亮电筒的人回过头来,道:“别多说了,给别人听到了,又是祸事!唉,秦兄弟,不满你说,连几年来,吹牛拍马的人,都飞黄腾达了,咱们这干人成了废物,倒是贩毒头子……” 那人讲到此处,像是自觉失言,立即住口。 我听得“贩毒头子”四字,心中“怦”地一跳,想要立即追问下去之际,只听得一阵马达声,一艘小快艇,已经驶了过来。那两人不再说甚么,和我一齐上了小艇,小艇向海中驶去,我根据天上的星星,辨了辨方位,小艇乃是向南驶出的,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快艇才在一个小荒岛的旁边,停了下来。 我和那两个人一齐上了岸,只见四个人迎了上来,道:“黄龙会的秦兄弟来了么?只等你一个人了,白老大正等着你哩,快来!” 在黑暗中,我迅速地向那个小荒岛看了几眼,心中不禁奇怪。 本来,我以为白老大这次召集众人的集会地点,就在汤姆生二十五号。 怎知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却只是一个站口,实际上,会议是在这个岛上举行! 我这时自然已可料到,在这个小荒岛上,白老大一定有着极现代化的建筑,因为在这里,平时是绝不会有人来到的。 当下我答应了一声,跟着向前走去,没有多久,我们三人便进了一个洞口荒草迷封的山洞。 可是,在进了山洞之后,只见灯光明亮,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架升降机! 我们几个人,进了升降机,升降机一直向下面沉下去,约莫沉下了十多分,才停了下来。 我心中对白老大的行径,更是佩服之极。 虽然这里是一个荒岛,但是要设置升降机,这工程也是十分钜大的,我仍然怀疑,这里是日军留下来的设置,果然,我很容易地就发现,那架升降机,是日本一家很着名的株式会社的出品。 但是那电梯,显然曾经白老大改装过,因为它有着最新的电眼设备。 电梯一停之后,门打了开来,我向前一看,更是呆了半晌! 只见眼前,乃是一个宽敞到极点的大厅,只怕有五十尺见方,大厅之中,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毡,顶上的光线,也十分柔和,放着好几张沙发,已经坐着不少人,我一走出电梯,便有几个人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叫道:“秦兄弟!” 我实在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可想而知,他们都是七帮十八会中的人物,便也照样打着“哈哈”,道:“又见到了,你们还没有死哇!” 大厅之中,响起了一阵哄笑声中,在哄笑声中,只听得一个十分绵实深沉的声音道:“秦兄弟,你怎么那么迟才到?” 那声音才一传入我的耳中,大厅中的哄笑声,立即静了下来。我心中一凛,循声看去,只见在一张单人沙发之上,坐着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方面大耳,双眼神光炯炯,一身浅灰色长袍,手中执着一个烟斗,气势非凡,神态慑人! 我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白老大,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不问可知,那人一定是白老大了!我连忙抢前几步,到了他的身边,道:“白老大,多年不见了!” 白老大笑道:“是啊,一眨眼,便许多年过去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双眼望着我,可是忽然之间,面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他笑容一,更是显得威严无匹! 我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白老大冷电也似的眼光,在我身上,扫了几扫,道:“秦兄弟,这几年来,你变得好厉害啊!”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头更是怦怦乱跳! 关于白老大超人也似的记忆力,我早有所闻,我假扮秦正器,可以瞒得过其他人的眼睛,但是能否瞒得过白老大。我却绝无把握! 当时,我只得硬着头皮,道:“白老大,别提了,这几年来,当真是山穷水尽,如果早知道你仍有这样的局面,我早就来了!” 白老大“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他身材异常高大,坐在沙发上,并未欠身,一伸手,已经将我约右手,紧紧抓住了! 我心中更是大惊,白老大在武学上的造诣,当然远远在我之上! 如果我这时候,让他看出了破绽的话,可能连辩白的机会也没有。便自横死此处! 其时,大厅中其余的人,也已经看出了白老大对我的态度有异,一齐静了下来,向我们这面望来。 我强自镇定,道:“白老大,各帮的兄弟,都到齐了么?”白老大道:“到齐了!”一面说,一面倏地捋起了我的右袖! 我一见白老大,捋起了我的右袖,心中不禁对白老大,佩服到了极点,同时,我也放下心来! 在我假冒秦正器的时候,自然力求相似,秦正器的右臂之上,有着一条五爪金龙的刺花,我也以蓝青描在手臂之上,如果不是认真检查,看上去,的确是和真的刺花一样的。 我对白老大佩服,是因为传说中这位奇人的记忆力并没有夸大。 秦正器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事隔多年,他不但一见我,便觉得和秦正器有所不同,而且,他竟还记得,秦正器的右臂之上刺有一条龙! 我手臂上的龙,既然可以乱真,自然地放下心来,不怕被他识穿。 白老大一眼着到我手臂上的蓝龙,定了一定,松了手,“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样子变得太厉害了,但手上的龙,却还仍是那样,张牙舞爪!” 我也打了一个“哈哈”,道:“白老大当真记性好得惊人!” 我渡过了这一个难关,身上实已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汗水,向下直流,像是有几条四脚蛇,正在缓缓地爬行一样! 白老大一挥手,道:“请随便坐!” 我道:“人到齐了,还等甚么?” 白老大向电梯处望去,电梯门恰在此时,打了开来,白素和白奇伟两人,一齐走了出来,来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叫了一声。 白老大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所有的人,也一齐站起,大厅之中,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白老大向右一指,道:“各位兄弟,请到那面。”众人你推我让,进了一扇大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厅,但是有六七公尺见方,大厅之中,放着一张老大的圆桌,桌旁放着二十五张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红木的,对住门的那幅墙上,挂着一幅老大的结义图,图旁一联,上联是“日月齐心”,下联是“天地一德”。 在图前,点着几支老粗的香,烟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肃穆。众人一进了来,就有人“啊”地一声,道:“白老大,这就是当年的那套桌椅!” 白老大道:“不错,我知道总有一天,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弟兄,又会用到了它的。我们仍照当年的坐位坐下,不必客气了!”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上前就坐! 这一下,却难倒了我,因为我根本没有参加过七帮十八会当年的集会,黄龙会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我怎知道? 但是,我又不能站着不动,只得跟着众人,转来转去,又踱到了画旁,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秦兄弟,该就坐了?” 我这才回过头来,二十五个座位,只有一个空着,不问可知,那座位一定是秦正器的了,我连忙绕过了几个人,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便见白奇伟和白素两人,站到了白老大的身后。 白老大缓缓向众人望了一眼,众人也都挺胸而坐,静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青帮不幸,差点出了丑!”他这句话一说,众人的面色,尽皆为之一变。 白老大立即道:“当年,人人皆敬他是一条好汉的于司库,竟然临老变节,想要独吞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宝藏,但我们发觉得早,他已死了!” 座间响起了一阵嗟叹之声。当然,这些人全都记得于廷文当年,何等慷慨激昂,但如今,却在各帮各会之中,落得个臭名! 白老大顿了一顿,道:“事隔多年,这一大笔钱,长埋地下,也不是办法。是以我才作了半年多的准备,总算二十五人,尽皆齐集,我们不妨将这笔钱,取了出来,照原来所议,将之分开,不知各位兄弟,可有异议?”白老大的话说完之后,静了好一会,才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沉声道:“敢问白老大,当年咱们存储这一笔钱的目的何在?”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如今将这笔钱分了,确是有违当年的目的,当年,我们原是想待局面可能,用这一笔钱,发扬帮会的仁侠之义的,但现在。世人对于帮会组织的观念,已经改变,就算局面有变,只怕以前的目的,也不容易达到了!” 我立即大声道:“我们自己人之中,出了败类,实也难怪世人!”白老大面现惊讶之色,连:“秦兄弟此言,可是实有所指?” 我向白奇伟望了一眼,心想如今,也未曾提到他的什么证据,若是公开指责,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只得道:“我只是有感而发,黄龙会本就一个钱也没有,我也实无资格说话。” 白老大面色陡地一沉,道:“秦兄弟,这是什么话?当年各帮各会兄弟,既然称你们黄龙会,曾为国出力,你如此说法,岂非自绝于众弟兄?” 白老大这几句话,说来声色俱厉,我自知失言,连忙站了起来,道:“白老大,这几年来,人穷了,自然难免有牢骚,尚祈白老大见谅。” 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秦兄弟,你是一条好汉,直肠直肚,但如果再这样说法,未免有负其他兄弟一番盛情!” 我立堤道:“是!” 白老大道:“你坐下吧!” 我坐下来之后,对于白老大的为人,更是佩服,心想就算他没有其他多方面人所难有的各种卓绝的才能,便足以成为一个极好的领袖了。他之能在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得享如此盛誉,确非幸致之事! 我坐了下来之后,又道:“既然如此,我确以为,如今大家分赃,实是不合昔年宗旨!” 我一面说,一面望着白奇伟,只见他的面色,十分难看,同时。也看到他对几个人,在使着眼色,那几个人立即嚷道:“我说好!再等下去,也是一样,反正是埋在地下,为什么不分?” 他们一面叫,一面各自从袋中,取出钢板来,“砰砰”地放在桌上,向桌中央推来。 片刻之间,桌子中央,已经有了十三块钢板之多! 白老大咳嗽了一声,一抖手,缓缓地将手中的一块钢板,推向桌中央。白老大一出手之后,静了片刻,又有七个人,将钢板推了出来。桌子中央,已经有二十一块钢板了! 我向其他三个,未曾有所动作的人。各望了一眼。一个便是最先开口的那个瘦长中年人,另外两个,一个是胖子,生得十分威武,颇像是传说中的飞虎帮大阿哥宋坚,另一个则是四十上下的人,貌相生得十分平凡,但是仔细看去,却有一股刚毅之气。本来,我怕的是,二十四个人同意,只有我一人,实是难以坚持。 如今,我一看竟有三个同道,心中为之宽了一宽,只听得那胖子道:“各位弟兄,宋某人有一事相询。”白老大道:“请说。” 那胖子自称“宋某人”,我更可以肯定他是飞虎帮的宋坚了。 飞虎帮也不是大帮,帮众大多是皖北一带的炭工,和淮河流域的穷兄弟,在飞虎帮势盛的时候,相濡以沫,确曾救过不少人命。那时,淮河流域一有灾,便是最看得出飞虎帮力量的时候,人们对宋坚的为人,也是十分佩服,因为他家中本来财富盈万,皖北萧县境内的山头,有一小半是他家的,但是他的家产,历年来,都用在飞虎帮帮众身上了。 当下,只见他略欠了一欠身,道:“如今齐集在此约二十五位弟兄,固然不少出身豪富之家。即如兄弟,家财也十分可观。但如果咱们将这笔钱,分作二十五份,兄弟敢言,每一份的数目,仍超过任何人的家财之上!”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试问我们这几个人,凭什么能接受那么大的钱财?” 宋坚的话刚一住口,我便立即道:“宋大哥说得好,要分,这笔钱,便仍要用在各帮各会,千千万万的兄弟身上!”那瘦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和宋兄弟、秦兄弟的一样。” 白老大望了望桌子中央,那二十一块钢板,又望了望我们四人。 我注意到,在刹那之间,他的脸上,现出了极其疲倦的一种神态。 那种神态,虽然一闪即逝,但是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刹时之间,我心中明白了不少问题。 本来,像这样的事,七帮十八会中的人,能够赞成的,绝不会有二十一人之多。 我相信,除了受白奇伟收买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看到白老大做了,他们便也照做如仪。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件事的发起,根本不是白老大的心意,而是白奇伟的意思。白老大对白奇伟的宠爱和信任,是可想而知的,他一生最大的缺点,只怕也在这里。当然,白奇伟是用着种种的巧妙的方法,在欺骗着白老大的。但白老大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竟会栽了筋斗,这无论如何,是他的污点。 静了半晌,白老大才道:“三位说得,也有道理,也有道理。” 他讲到这里,竟停了下来,没有了下又。众人心中,尽皆惊愕不已。只听得白奇伟道:“爹,可容我说几句话么?”白老大挥了挥手,道:“你说吧。” 白奇伟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各位大叔,如今,只有四人不同意,而有二十一人同意,这件事,实在用不着多加讨论了!”白奇伟那几句话,听来虽是不着边际,但实际上,却极是厉害! 他分明是在提醒众人,根本不必理会我们四人,而要众人来强逼我们,取出钢板来!我看到其余三人,怔了一怔,像是不知怎样应付才好,我立即一掌,击在桌上,道:“放屁!”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莫非二十位大叔,连家父在内,全在放屁?” 白奇伟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已是满面怒容,我立即霍地站起,道:“白老大,如果你说,根本不必听我们四人之言的,我立即就将钢板,取了出来!” 宋坚也道:“秦兄弟说得是。白老大,青帮弟兄,散处海外的还很多,尚且可以分得开来,但像飞虎会那样,除了七八人之外,已再无他人,莫非得了巨金,便是由七八个人分享了么?” 我沉声道:“白老大,你得好好想一想,莫为一时错念,误了一世英明!” 我不顾一切地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举座尽皆愕然!因为可以说,从来也未曾有人,对白老大讲过这样的话,本来七嘴八舌的争论,立时又静了下来。只见白老大托着头,并不望众人,呆了好半晌。 我心中也在暗庆得计,因为只要说服白老大,白奇伟的阴谋,便难以得逞。好一会,在鸦雀无声中,白老大才抬起头来。 每一个人都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但白老大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我刚才只当老眼昏花,原来并不是!” 他此言一出,人人尽皆愕然,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他话一讲完之后,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刚才话说得极有理,但在下倒有一言相询。” 我看出事情,已然十分不妙,但是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白老大请说。” 白老大一字一顿,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我一听得白老大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一时之间,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一样,头皮发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座间也变出了一阵喧哗之声,白奇伟道:“大家静一静,听家父说下去!” 我也在这时间,略为定过神来,道:“白老大,你怎么啦?秦正器你都不认得了么?” 白老大道:“是,你很像秦正器,连手臂上的刺龙也有,你学得很不错,但是你却太能干了,秦正器要像你那么能干的话,黄龙会又何致于局处浙西山区,毫无发展?”他讲到此处,陡地提高了声音,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来假冒秦正器?” 白老大此言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四个人,离座而起,闪到了我的身后。 我回头一看,四人已将我包围住。 我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凉意,忙叫道:“宋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话?”宋坚也站了起来,道:“一经白老大提醒,阁下该是表现得太能干了!” 我知道,即使在处理那笔财富上,我和宋坚的意见,完全一样的话,但如果我的身份被揭穿,宋坚也决不会和我站在一边的! 我手心已然出汗,道:“白老大,那么你说,我是何人?” 白老大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道:“不论你是什么人,你绝不是秦正器。兄弟,你扮秦正器,扮得十分像,几乎连我也瞒过了,但是你却忘了一点,秦正器只是一个粗汉子,我看你却是极其能干的人!” 在白老大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座而起,将我围在中心。 白奇伟更趋众而前,待向我扑了过来,白老大立即喝道:“住手!”白奇伟停了下来,离我不过五六尺远近,道:“爹,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白老大沉声道:“他是什么人?”白奇伟面上,现出得意无比的神色。道:“他一定是卫斯理!” 白奇伟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白素道:“哥哥,你别乱说!”白奇伟冷笑一声,道:“妹妹,你放心,我还不致于连这一点都料不到,你何必到处帮着这个与我们七帮十八会作对的人?” 白素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要帮着卫斯理?”白奇伟得理不让人,道:“妹妹,当着那么多叔伯,说出来就不好听了!”白素又气又急,几乎哭了出来,白老大喝道:“住口!” 他“住口”两字,出口之后,整个大厅之中,都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白老大道:“兄弟,你既然有胆,冒充别人,混进我们中来,难道连承认自己是谁的勇气都没有么?”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焦虑,实是难以形容! 在那片刻之间,心念急转,不知曾想到了多少脱身的方法。但是,不要说这时候,围在我身旁的人,足有三十个之多,又是个个身怀绝技。就算我只是面对着白老大一人,只怕也是难以脱身! 我竭力镇定心神,道:“白老大,你也未免将我看得大小了,我就是卫斯理!” 我话才一讲完,白素以手掩口,“啊”地一声惊呼,众人也是一阵哗然,白奇伟一个箭步,掠到我的面前,五指如钧,伸手向我当胸抓到。我身形一侧一矮,反勾他的手腕,以三只手指之力,向外轻轻一带!白奇伟绝想不到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竟然敢予还手,因此我一出手,便自得手,白奇伟身形一个踉跄,向外跌出了七八步去。白奇伟一向外跌出,围着我的圈子,立即小了许多,白老大摆了摆手,众人又停下了来。白奇伟在地上,一个翻身,跳了起来,狠狠地瞪着我。白老大望着我,道:“卫兄弟,这几年来,我虽然没有在外走动,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却也知道不少,你为人行事,我也大有所闻,颇敬你是一条汉子!” 我立即道:“多谢白老大这一句话。” 白老大的面色,突然一沉,道:“卫兄弟,可是你今日此举,却是犯了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大忌,你有什么话,快些交代吧!”他一面说,一面已经缓缓地扬起手来! 白老大一扬起了手,衣袖褪下露出手腕之上火也似红一只玛瑙手镯来。我一听得白老大的这几句话,已经知道白老大今晚,绝不肯放过我,一时之间,几乎已经绝望了。 可是我一看到那只火红的镯子,立即想起红红来,忙道:“不错,我的确有话要说。” 白老大道:“你不妨直说,就算有一些什么事,你必须要做的,我也一定可以代你做到!” 第八章 绝处逢生情义深重 白老大分明是要我交代遗言了! 我竭力令得自己镇定,道:“我有一个表妹,在美国读书,渡假回来,却为令郎派人绑去,尚祈令郎,将之放出!” 我此言一出,白老大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两道严厉无匹的目光,立时向白奇伟扫去,白奇伟想是心中发慌,道:“早已放了她了!” 我也知道红红早被他们,放了出来。而我之所以要对白老大提出这个要求,便是要由奇伟在仓惶之间,讲出这句话来! 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中暗暗高兴。道:“白老大,我表妹一点也不会武功,只是一个学生,尚希望令郎不曾难为了她!” 这时候,白老大的面色。铁也似青,众人之中,也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议之声。我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众人的同情,是在我这一边。好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奇伟,这位小姐,若是有什么差池,我要你的命!”白奇伟的态度,狼狈之极! 他此际,心中一定对于刚才的失言,感到后悔之极!因为,如果他一口否认的话,我也绝无证据,可以说那是他们的事。 而我之所以说他还没有放人,而不指责他绑人,也是这个缘故,因为我如果指责他绑人的话,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否认。如今,我指责他没有放人,他下意识的反应,仍是否认,但是他否认了没有放人,便等于是承认了曾经绑过人! 当下,白奇伟低着头,说了一个“是”字。 白老大回过头来,道:“卫兄弟,这件事,确是小犬之错,我一定会重重处罚他的。但是,你却仍然不能生离此处!” 我一声长笑,道:“白老大,我既然闯了进来,自然是冒着奇险,死而无冤,但是,我却要将话讲完才行!”白老大点头道:“你说。” 我道:“事情之起,乃是于司库曾经来找过我,而我没有答应他!”白老大道:“这个我们知道。”我又道:“于司库之死,自然是罪有应得,但是他死得极惨,死前,只怕受过极重的拷打!”白老大一怔,道:“没有这种事,他是中毒而死的。”我一笑,道:“中毒?警方有于司库死情的详细纪录,这并不是我能够凭空捏造的事,而我相信,一定有人,以极其残酷的方法,想在他口中,将藏这宗财富的地点,讲了出来!” 白老大默不作声,有人叫道:“白老大,还听他胡诌作什么?”我立即又道:“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是全然不会武的,也被打成了重伤!” 白老大转头,向白奇伟望了一眼,仍然不说话,我又将所有的事,约略地讲了一遍,只是隐起了我和秦正器的关系不说。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卫兄弟,我知道了,你的确是好汉行径。” 我一听此言,心中不禁大喜。 但是白老大立即又道:“但是,七帮十八会的这个秘密,却绝对不能外,念在你是一条汉子……”他讲到此处,一抖手,晶光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七寸来长,寒光耀目的匕首。 我心中猛地一震,白老大已将匕首柄向我,递了过来,道:“接住了!”我茫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白老大道:“我手下不杀好汉,你以这柄匕首,自尽了吧,这是上海小刀会大阿哥的遗物,用来自杀,也不辱没了你!” 我握住了匕首,手不禁微微地发抖来。 在我的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出死人生的事情,但是在每一次生死关头,都是决定于俄顷之间,事后想想,不免一身冷汗,在当时,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全无感觉。 像如今这样,要以一柄匕首来自尽,而且还是出于为人所逼,却还是头一遭!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你不必犹豫了,就算我肯放过你,其他弟兄,也必然不答应,你可以问一问,只要有一位弟兄,说你可以走,我立即恭送你离开这里!” 我抬起头来,向众人望去,每一个人,都像是石头雕出的那样,都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有几个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有几个人,面上漠然毫无表情,有几个人,面色像是对我,十分同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一动,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我强笑了一下,道:“白老大,不论如何,我对你为人,仍然是十分佩服,令郎行事如此不堪,尚祈你莫徇私情,令我死后,也难以瞑目!” 白老大道:“这件事,你尽可放心!” 我低下头来,望着那柄锋利已极的匕首。我看了并没有多久,一横心,手腕一翻,一匕首便向自己的心窝剌出!那时候,我实是自知必死,因为我绝无法逃生的可能!可是,就在我手腕翻起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变故虽是突如其来,可是我几乎连发怔都未曾,便向侧疾跃而开! 而在我疾跃而开之际,我觉出身旁,有一股强风掠过,那当然是白老大的一掌! 我跃开之后,立即站定不动。因为在漆也似黑的境地中,白老大也不可能知道我在那里,我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去,我甚至不知道可供我利用的机会是多少,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 黑暗之中,只听得白老大的声音道:“谁也不要走动!”我刚想身形一矮,藏入桌子底下,但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我却不敢再动。 因为这时候,人人都听了白老大的吩咐,不敢动弹,我只要一动的话,虽然在黑暗之中,白老大一样看不到我,但是,以白老大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而论,我就算再小心,他也必然听到一点声息,而他必然可以向我袭击的! 在那几秒钟寂静无比的时间之中,我经历了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焦急,我身上已经汗出如浆,只听得白老大又道:“卫兄弟,想不到你在我们这里,竟然还有内应!”白老大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更加庄严之极,我屏住了气息,不敢出声。 白老大说我在这里有内应,他却是料错了! 这里的电灯,如何会突然熄灭,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 白老大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在黑暗之中,离我足有两丈开外的地方,响起了“我的”声音! 那的的确确是我的声音,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声音和我口中所发的,有什么不同,我当时心中的奇怪,实是难以言喻!因为我分明站在这里,如何,我的声音会在两丈之外响起呢?只听得“我的”声音道:“白老大,你猜错了,我并无内应……” “我的”声音才讲到此处,突然听得白老大“哼”地一声,紧接着,“轰”地一声,和“乒乓”之声,不绝于耳! 在那刹那间,我明白了! 那一定是有一个极善模仿他人声音的人,模仿了我的声音,在另一隅发声,他的目的,是在转移白老大和众人的注意力,好给我以逃走的机会!在黑暗之中,我没有法子知道那是什么人,我怀着对这个不知名的恩人,极度感激的心情,根据记忆力,身形一闪,闪到了门旁,我一到门旁,室中因为白老大发掌循声击出,已经十分混乱,我的移动,也没有人发觉,我立即打开了门,闪身而出。 我刚一出门,便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走了!”我倚住了门,喘了一口气,四面一看,身形一伏,已经来到了一张沙发的背后,伏了一伏。 也就在此际,我又听得室中,“我的”声音叫道:“姓卫的在此!”我连忙又闪身而起,到了电梯旁边,电梯门恰好开着,我一闪而入,按动了电钮,电梯门自动关上。在电梯门将关未关之际,只听得白老大一声怒吼,叱道:“好畜牲!” 我不知道白老大的这一声怒叱,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也根本不可能去追究白老大的怒叱,是什么意思,因为电梯的门一关上,便已经向上,升了上去。 没有多久,电梯一停,门打了开来,我立即闪身而出,只见两个中年人守在电梯之旁,道:“咦,秦兄弟,会散了么?” 我道:“还没有,但是我有事,先走一步。” 那两个中年人道:“可有白老大的命令?”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道:“有!”那两个中年人一伸手,道:“拿来!”我又向前走出了一步,双臂一振,倏地出手,那两个中年人立即后退时,我已经拿住了他们的脉门!那两个中年人面色一变,道:“秦兄弟,这……是什么意思?”我向前看去,只见窗户外面,可以看到黑沉沉的海,我立即道:“对不起,暂时要委屈你们一下!”那两个中年人厉声道:“你绝逃不开这个岛的!” 我双手向怀中一带,将那两个中年人,一齐向我怀中,扯出了一步,他们两人,手腕被我拿住,实是没有挣扎的余地。 被我扯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人一跌,“砰”地一声,头和头相撞,立时昏了过去! 我不再耽搁,双手一松,向外掠去,迅即掠出了窗口就地一滚,滚出了两三丈。向海滩边上,一直奔了出去,来到了海边上,我不禁呆住了! 海边上,海水茫茫,映着星月微光,并没有船只,我若是不离开这个荒岛,可以说是必死无疑,既没有船只,我只有试一试游水了! 我呆了片刻,身形一耸,已从一块石之上,向海中跃了下去。 “扑通”一声,我没入了海水之中,又立即浮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海边的一个洞中,突然有手电筒的光芒,闪了一闪,同时。听得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叫道:“是卫先生么?快过来,向外面游去,你是逃不出去的!” 我浮在水中,向上看去,只见岸上已有人影闪动。 如今,我必须面临抉择,是听那个中年妇女的话,向她游过去呢,还是向前游出? 向前游出,前面是茫茫大海,就算是能逃脱白老大等人的追踪,是否能够游到陆地,也还有疑问,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可能是诱惑我前去的,但也有可能,是真正来救我出险的。 我只是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我想到了会场的电灯,突然熄灭,又有人模仿了我的声音,转移了白老大的注意力,使我能逃到了海边,可知在这里,一定有着同情我的人在!因此,我立即向电筒闪耀之处游去。 等我游近了那个洞,已经听得有几个人,跳落水中的声音!我爬上了洞,只听得黑暗之中,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快进来!快!”我向前走去,道:“你是什么人?”那中年妇女道:“禁声!” 她手中的电筒,不住地一闪一闪,引着我向前面走去,我竭力想辨清她的模样,但是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见她穿着一套黑色的衫裤,身形佝偻,看来年纪,比我想像中还要大。约莫向前,走出了十来公尺,那中年妇女停了下来,道:“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更不要出去,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且容我谢你救命之恩!”那中年妇女道:“救你的不是我,你何必谢我?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她话一讲完,便立即向外面走了出去。 我略为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时间一久,我已经可以在黑暗中略略辨清自己所在,是一个小小的山洞。 山洞的一角,有一张床,却只有床板,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发现床旁边,还有许多洋娃娃之类的儿童玩具,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实在莫名其妙。 我等了一个来钟头,不见有什么动静,便脱下了身上的湿衣服拧干了,重又穿上,当然那令得我极其不舒服,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只要能平安离开,已经算是幸事了! 我以臂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我发现那张床很短,只能给儿童睡的,任何成人,都不会够长的。我忽然想起神鞭三矮子来,只有他们,才会要这样的小床。难道竟是他们救了我?我立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神鞭三矮,只不过是生得矮小,像是儿童而已,他们却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绝不会再有玩弄洋娃娃的童心的。 这个地方,看来曾像是作为一个孩子的秘密地方,我自己,在童年时候,也有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地方,那是一间祠堂的后屋,从来也没有人到之处,我每逢什么人也不想见的时候,便一个人在这个秘密地方,呆了半天。 那么,如今,救了我的,竟是一个孩子么? 这似乎更其不可思议了!我心中不断地思索着,虽然我已经十分疲倦,但是却没有睡意。 因为我虽然暂时逃脱了白老大等人的追踪,但究竟还身在荒岛之上,他们是不是永远不曾发现我的踪迹,而我又能不能安然离开此处呢? 我想了许久,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四时光景了,也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我整个人紧张起来。几乎成了仅在那张床上一样,一动也不动。不一会那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近前。 我正想发问时,那人已经开口,道:“他们没有找到这里来么?” 我一听,正是那中年妇人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人来过。” 那中年妇女道:“你跟我来吧,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一艘快艇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奉什么人之命,来救我的?” 那中年妇人见问,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必……说了!”我听出她的语音之中充满了悲伤,心中不禁更是大奇,趁她不觉,我一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电筒,将之打亮。 电筒的光芒。直冲上洞顶,我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约莫六十上下年纪,满面泪痕,正在哭泣。 我立即道:“大娘,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中年妇女默默地摇了摇头,道:“别说了!”她一伸手,按熄了电筒,道:“跟我来吧!”她一面说,一面便向外走去。我只得跟在她的后面,来到了那洞口子上,向下望去,只见已有一艘快艇,泊在洞边。我向那快艇,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来,道:“大娘,你一定要告诉我,救我的是谁,我要谢他!” 那中年妇女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你已经不能向她道谢了!” 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那中年妇女,又流下泪来,道:“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经脱了险,唉,她自己已到了这等地步,但是却还念着你!” 我急得握住了她的手,道:“谁,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那中年妇女抬起头来,望了我半晌,道:“如果你竟想不到救你的是什么人,那么,真的枉她救你一场了!”我呆了半晌,心念电转,陡地失声道:“难道……难道是她?” 那中年妇女们望着我,不出声,我补充了一句,道:“是白素,白小姐?” 我刚才在想那救我的是什么人之际,陡地想起,我的藏身之所,既然是一个孩子的秘密地方,在这个荒岛上长大的孩子,除了白奇伟和白素两人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而救我的,当然不是白奇伟,那就不问可知,一定是白素了! 只见那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忙道:“那么,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中年妇女道:“你……别问了,快走吧!” 我发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讲给我听!她如今怎样了?” 那中年妇女哭得更其哀切,道:“可怜的孩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如今……只怕她反倒要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一听得她讲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中年妇女抹了抹眼泪,道:“你快走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我想了一想,道:“我不能走,她为了救我,竟有生命之危,我如果离去,还算是什么人?你带我去看她!” 中年妇女忙道:“卫先生,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我知道了,将我在这样的险境之中救出来的,竟是白素的时候,我心情的激动,实在是难以言喻!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趁此机会离去的话,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离开这个荒岛了!但是,白素生命垂危,我又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她? 我并不是易于冲动的人,但却是极重感情的人,我的决定,实已不可改变!当下我道:“你放心,白小姐并没有救错人,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她,一定要去!” 那中年妇女呆住了不出声,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小姐如果见到了你,她会永远恨我的。”我道:“我可以向她说明,不关你的事!” 我一面说,一面已经一个转身,又向岛上掠去! 我只听得那中年妇女,发出了隐隐她一声长叹,已经看到前面,三条矮小的人影,疾闪而至,喝道:“什么人?”我立即站定身形,道:“卫斯理!”来的三人,自然是神鞭三矮,他们一听我报出了姓名,也不禁一呆! 我见神鞭三矮在犹豫,立即又道:“快带我去见白老大!” 神鞭三矮齐声道:“你在弄些什么花样?”我冷笑一声,道:“我本来已可从容离去,如今又来自投罗网,还有什么花样可弄,快带我去!” 神鞭三矮道:“请你走在前面。” 那时候,我心中除了想要见到白素之外,实是没有其他的愿望,而且我也根本没有心神去想到“害怕”两个字。 我一听得神鞭三矮叫我圭在前面,便立即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只走出了两三丈,前面迎面而来的人,已越来越多,个个见了我,面上皆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我连看都不向他们看一眼,只是向前走去,不一会,已进了山洞,来到了电梯之前,等电梯升了上来,神鞭三矮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一进电梯,神鞭三矮,各自站在电梯的一角,用心戒备,我向他们望了一眼,道:“你们放心,我绝不会与你们动手的!”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我们只当你已经逃走了,却不料你又自己走了回来。” 我心中一动,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已逃走的?”神鞭三矮道:“白小姐说的,她说她已作了安排,你早已离开这里了!” 我心头一阵难过,道:“如今,她……怎么样了?”神鞭三矮,面上闪过了一片黯然的神色,接着,又各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声道:“你还好意思问起她么?”我知道白素平时,极得人心,这些人见了我,心中一定恨极! 我也不再出声,不一会,电梯的门打开,神鞭三矮拥着我走出电梯。 一出电梯,便是那个大厅,只见七帮十八会的头子,除了白老大之外,个个都在,但人人皆是一声不出,面色沉重,默然而坐,一见我进来,人人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霍地站起,神鞭三矮走前一步。道:“他要见白老大,待白老大来了再说!” 我傲然地向前走出,在一张沙发之上,坐了下来,只听得有人道:“这小子,不将他鲨鱼,也难咱们心头之恨!” 那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语意,却是坚决之极。我这时,根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了也根本不觉得什么害怕。 神鞭三矮离了开去,不一会,便听得一阵十分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立即转过头来,只见白老大背负双手,面色铁青,一步一步,正向我走了过来,我等他来到了近前,便站了起来。 这时候,大厅之中,实是静到了极点。 白老大来到了我的面前两三步处,方始停了下来。 我和他分手,只不过一夜,如今,他面色铁青,威严无匹,但是我却也看到了他双眼浮肿,在这一夜之问,老态又呈!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好一会。他坐了下来,道:“你也坐下!” 我依言坐下,有人叫道:“白老大,还等什么?”白老大却挥了挥手。 我顿了一顿,道:“白老大……”但是我只叫了一声,白老大却一声咳嗽,打断了我的话头,道:“奇伟可能和毒贩有勾结,我已将他扣起来了。你明知逃不脱,又回到此处,可知你不失为一条汉子,那二十一块钢板,你交出来吧!” 我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不由得陡地一呆。 但是我却不立即辩白,只是一声长笑,道:“白老大,你以为我是逃不脱才回来的,这可料错了,我如果不回来,你们绝找不到我!” 白老大沉声道:“那你回来作甚?” 我叹了一口气,道:“白老大,我在立即可以逃离荒岛之际,得知救了我的,竟是令媛,我……要见她一面,所以才回来的!” 白老大抬头向上,半晌不语,我看到他眼中,似是十分润湿,好一会,他并不低下头来,道:“你要见她作什么?” 我强笑一下,道:“听说她因我受了伤,实是难以就此离去,弃她不顾,所以非回来见她不可!” 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因为心情激动,讲得极其慷慨激昂。 本来,大厅中所有望着我的人,面上都大有怒容,但是我这几句话一出口之后,大多数人,面上已经耸然动容,换上了敬佩的神色。 老实说,我实在可以逃走的时候,不离开险地,反倒自投罗网之际,绝未曾想到自己的行为,会使得众人对我的印象改观。 我只是要见一见白素,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令得我不顾一切!白老大又呆了片刻,才低下头来,道:“我想,你不必去见她了,她一心以为你已经逃了出去,所以虽然身受重伤,心中仍是十分快乐。但如果她知道你未曾离开此处的时候,心中反而难过了。” 我呆了一呆,道:“她……伤得很重么?” 白老大“嗯”地一聱,道:“当她发声之时,我循声进击四掌,她一腿一臂,骨头断折,还断了两条肋骨、内脏也受了伤!”我急道:“她受伤这么重,还不送她到医院去?” 白老大道:“那倒不用,我这里有最好的内外科医生,我对于接骨,更是在行。”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她伤势无碍,心中也宽慰些,她见了我或则会伤心,但是只让我见她一见可行么?” 白老大想了片刻,道:“可以,宋兄弟,你带卫朋友去。”飞虎帮的宋坚,答应一声,便站了起来,带着我,从一扇门走了出去。 我刚一走出门,便听得大厅之中,人声嘈杂。想是众人在商议如何对付我。 我们经过了一条走廊,来到了一扇门旁,只见那个叫我进山洞,又叫我逃走的中年妇女,恰好从门中,走了出来。她望了我一眼,宋坚道:“大娘,老大吩咐,让这位兄弟看一看小姐。”中年妇女叹了一口气,将门推开了寸许。 我从门缝中向里面望去,只见那是一间非常整洁的房间,正中一张床上。正躺着白素。 白素的右手、右足,都扎满了绑带,胸前也隆起老高,大约已上了石膏,在床旁,坐着两个老者,看样子似是医生。 白素星眸紧闭,面上了无血色,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样。我越看心中越是难过,不由自主,将门掩了开来,一步跟了进去! 但是,宋坚立即跟了进来,一伸手,便将我拉开了一步,将门关上,道:“卫兄弟,你如果真是感激她的情义,此时实是不应见她!” 我叹了一口气,只听室内传来微弱的声音,道:“外面……谁在说话,是宋大叔么?”宋坚忙道:“正是我。”白素又道:“宋大叔,什么事?” 宋坚连忙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中会意,向旁退开,宋坚打开了门,走了进去,故意将门开着,道:“各帮弟兄,托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我悄悄地从门缝中望进去,只见白素的眼睛,微微地张了开来,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道:“我……觉得好多了,他……可是已逃出去了?”宋坚呆了片刻,点头道:“是。” 我见白素在这样的关头,仍是念念不忘我的安危,心中一阵发酸,不禁落下泪来。 我真想立即冲了进去,俯伏在她的床前,但是我知道我一进去,白素见她费尽心血,我仍然未能逃脱,一定会急昏过去,令得她伤势加剧,可能因此,铸成难以弥补的大恨!只听白素道:“宋大叔,你别骗我!” 宋坚转过身来,面正向着我,我看到他的面色,十分痛苦。当然,他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绝不会说半句谎话的,但是这时候他却不得不说谎了,只听得他说道:“你放心,他已经安全了!” 白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宋大叔,爹准备将他怎么样?” 宋坚默然不语,白素又道:“宋大叔,你最疼我,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宋坚道:“你说,什么事?”白素喘了几口气,她身旁的两个老者,皱了皱眉头,道:“不要再说话了!” 白素道:“不,让我把这句话……讲完,宋大叔,你可能设法通知他,叫他立即远走高飞!”宋坚呆了好一会,才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白素吁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一个医生立即为她按脉,另一个挥手令宋坚出去,宋坚悄悄地退了出来,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在我们将进大厅之际,他突然停住,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沉声道:“卫兄弟,可惜我们相见太迟,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相识。”我道:“宋大哥,你的为人,我心仪已久了。” 宋坚道:“卫兄弟,你只要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连同秦正器的那一块,交了出来,我以性命担保你不会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保你平安离开此处!”我心中对宋坚,实是感激之极!试想,我和宋坚,相识不过半日,他只不过根据了我自动回来这件事,看出了我的一点长处,便自与我肝胆相照,肯以性命担保我不再生事,这是如何难能可贵的友谊!但同时,我心中却也不禁吃惊! 我忙道:“宋大哥,桌上那二十一块钢板,不见了么?”宋坚面色一沉,道:“卫兄弟,你这样问法,未免太瞧不起老哥了!” 我道:“宋大哥,你既然敢以性命担保我不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自然应该相信我并未曾将那二十一块钢板取去!” 宋坚的面上,微露不信之色。 但是他不信的神色,却一闪即逝,立即又变得十分刚毅,道:“好!” 第九章 谁是内奸? 我一时之间,也弄不懂他那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相信了我的话。 同时,我心中对于那二十一块钢板失踪的事,也感到十分迷惑。 当时,室内灯一黑,情形混乱之极,我逃走尚且不及,怎会再顾及桌面上那二十一块钢板?但就算有人要觊觎那二十一块钢板,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就算情形混乱,二十一块钢板一齐取起,也不免“叮当”有声,室中全是奇材异能之士,也不可能不发觉。 如今的事实是,那二十一块钢板,已经不见,当然是落入一个人的手中,虽说当年于司库的设计,极其精密,少一块钢板,也难以发现出藏埋钱财的所在,但有了二十一块钢板在手,总已经掌握了极大的线索。也就是说,这一笔属于七帮十八会,千千万万弟兄的财富,可能落在一个奸人的手上! 我正在想着,宋坚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我和他一齐走了进去。 白老大手托着头,也不抬起头来,道:“你见过她了!”我一挺胸。道:“见过了。” 白老大道:“你走之后,我们已经商议过,连我在内,共有七个人,愿意保你不生事,可以令你平安离开此处。” 宋坚大声道:“白老大,连我一共是八个人!”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好,但是卫朋友,你将那二十一块钢板,交出来吧!” 我应声道:“白老大,我并没有取那二十一块钢板!”只听得一人叫道:“白老大,我说他是逃不出去,才装模作样的,我们对他仁至义尽,他却如此狡猾,如何能放过他?” 我向那人一看,道:“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哼”地一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铁梁会大当家,刘阿根!” 那“铁梁会”乃是江南两省,铁匠兄弟的会社组织,势力颇是雄厚,而且打铁的工人,大都膂力惊人,所以铁梁会的人,每每向人寻是惹非,但是却还没有什么越轨的行动。他必欲将我置之死地,自然是受了白奇伟的收买了。我立即道:“原来是刘大哥,照刘大哥的说法,那二十一块钢板,一定是我取走的了?”刘阿根大声道:“当然!” 我一声冷笑,道:“我与白小姐,事先绝无约定,电灯一熄,白小姐仿我的声音,在屋角发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除非是刘大哥那样的人物,才能有心思再去取钢板,像我那样,已经只顾逃命了!”刘阿根一声冷笑,道:“扯蛋,说到我头上来作什么?不是你取去的,这里尽是七帮十八会的弟兄,还有谁会取?” 刘阿根的话一出口,立即有七八人附和,道:“不错,不是你是谁?” 我又道:“若是我志在财物,何不当时也将钢板取出,分了这一份,也足够我用了,为什么我还要不赞成分开这笔财富而致露了破绽?” 我这几句话一讲,那些人个个瞠目不知所对。 但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嘿嘿嘿”三声冷笑,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向那人一看,不禁一惊,只见那人,獐头鼠目,一脸奸猾之相。穿着一件晨衫,却扣了老粗的一条黑表,道:“卫斯理,你是想独吞!” 我真难想像,七帮十八会中,还会有这样的人,充任首脑,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不敢,金鸡帮的大龙头,石看天。” 我“哼”地一声,道:“胡说,谁不知金鸡帮的大龙头,乃是镇江蒋松泰,那里跑出你来?”石看天冷笑道:“难道我也是冒充的?蒋大龙头三年前身故,将大龙头之位,传了给在下!”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石看天道:“卫朋友,白老大对你,实是仁至义尽,只要你将二十一块钢板交出,便可离去,生死两路,由你自己选择,如果你定要选择死路,那么,是你自己决定,谁也不便再来勉强你了!” 石看天的话,讲得极其阴湿,轻轻巧巧,几句话之间,已经一口咬定,那二十一块钢板,是我取走了的!我瞪着他,冷冷地道:“那张二十万元的支票,你兑现了没有?嗯?” 石看天的面色,陡地一变。 尚有几人,面色也微微一变。 我立即道:“白老大,当令郎还当我是秦正器之际,曾给我一张二十万元面额的支票,嘱我听他的话,我相信这种支票,在场的人身上,定有不少,白老大不信,可以搜一搜!”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各人的神色,只见约有十一二人,面色为之大变。 白老大面色,也难看之极,但是他却立即叱道:“这是七帮十八会之事,不要你多管!” 我一笑,道:“我自然不会多管,但我相信,在‘死神’唐天翔死后,令郎必有意代他而起,成为贩毒、走私集团之首脑,雄心确是不小!” 白老大冷笑道:“小犬虽然不才,但是却还不至于像阁下所说,那样不堪。” 我知道,要一个英雄盖世的父亲,相信他的儿子,是一个非常卑鄙的人,那是一件十分困难,近乎不可能的事,我只是道:“我未曾取饼这二十一块钢板,秦正器的那块,在我这里,白老大,我代秦兄弟交给你了!”我摸出那块钢板来,放在白老大的身旁。 白老大道:“卫兄弟,那二十一块钢板,若不是你取去的,那又是谁?”我立即道:“可能是令郎!”白老大“哼”地一声,道:“他已被我立即扣起,身上藏有二十一块钢板,我焉有不知之理?这里许多人,个个都已为了表明心迹,而相互搜检过了,除你一人而外,还有谁?你若是一定不肯交出,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大厅之中,显得十分寂静。我站在众人的当中,心中在拼命思索。 过了四五分钟,我才道:“白老大,既然是这样,那么照此看来,这二十一块钢板,只怕还在会议室中!”白老大冷笑一声,道:“你找吧!”我一个箭步,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众人都跟在我的后面。 我虽然已经揭发了白奇伟的许多丑行,但是,即使是同意放我离开这里的人,也都以为那二十一块钢板,是被我取去的。 我若要脱身,非找到这二十一块钢板不可。我心中毫无疑问地肯定,钢板是白奇伟所做的手脚。但当时,我一进电梯,便听得有人追出来之声,可见会议室中的混乱,恢复得极快。 而白奇伟多半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运到远处去,我更可以料定,在他的同党之中,绝没有敢于将二十一块钢板,藏在身边的人,那么,钢板实在可能还在会议室中。 我一马当先,走进了会议室,一个箭步,来到了那张圆桌旁边。 众人将我团团围住,我俯身细心去察看桌面,又俯下身来,仰头去看桌面的反面。 我记起有一套魔术,是可以将放在桌面上的东西变得不见的,那是桌面上有着机关的缘故。 白奇伟可能料到,众人会将钢板,摆向桌子中心,可以在桌面中心,做下机关,我相信如果不是白素为了救我,而突然熄了电灯的话,当二十五块钢板,一齐集中在桌面中心之际,电灯也可能神秘熄灭一分钟或半分钟,而当电灯复明之际,钢板也会不翼而飞。 但是,我细细检查桌面的结果,却是毫无发现。 众人都冷冷地望着我。石看天道:“卫朋友,咱们别做戏了!” 我立即道:“白老大,你若是不让我找下去的话,我就停手!”白老大道:“你继续找吧!” 我退开了两步,细细地打量那张桌子,约有五分钟的时间,才逐张椅子,仔细找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异状。我心中暗暗发急。又呆了一会,突然想起,那二十一块钢板,失踪之际,谁也没有听到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时间,和室内的混乱情形,又是在漆黑的境地之中,绝不可能使取钢板的人,小心地一块一块拾起来,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算是用一条极厚的毛毯,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裹了起来,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 我想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便道:“白老大,你可曾想到,那二十一块钢板,突然失踪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这一点?” 白老大道:“想到过了,我正想问你,你所取的是什么法子!” 我苦笑一下,道:“当我们找到那二十一块钢板之际,就可以知道了!”白老大道:“你不妨慢慢地找,我们一定奉陪。” 我在会议室中,上上下下,足足找了半个来小时,却是一无结果,我额上不禁冒出了汗,站定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钢板的失踪,不是白奇伟亲自下手,便是他的党羽下手的,但就算是他的党羽下手,也一定要得到白奇伟的号令。 白奇伟是怎样发出号令的呢? 我假设,白奇伟原来,便有一个计划,是准备攫取二十五块钢板的,那么,最适宜于发施号令的地方,当然是他所站立之处。 白奇伟是站在白老大的背后左方的。 我一想到此处,立即一跃而前,向白老大的座位跃去。白老大冷冷地道:“这是我的座位啊!”白老大的座椅,与其他二十四张,略有不同,那是其余的人特别尊敬他的缘故。 刚才,我逐张椅子检查的时候,也因为那是白老大的座椅,而没有十分注意。 我道:“知道,我有一个假想,需要在这张椅子上证实。”白老大道:“请便。” 我蹲了下来,来检查椅子的左边,那是一张圆靠手的红木椅子,靠背处,镶着一幅大理石的山水画,手工十分精细,所有的木枝,都不过寸许直径粗细。 我极其仔细地检查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心中暗忖,一不做,二不休。双子举起了那张椅子,向地上重重地一摔!在其余人尚未阻止我这一行动之际,那张椅子,已被我摔得七零八落!白老大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已发出了一声欢呼! 因为我发现,在一段寸许来长的红木上,有着金属的亮光,我连忙将这一段东西,拾了起来,只是那一段东西,外面的颜色,和这张红木椅子。一模一样,绝对分别不出来。 但是,那段东西,却是空心的,里面有几粒半导体,还有几个线圈,和几片铜片。我将那东西递给了白老大,道:“白老大,我对无线电方面的知识不够,敢问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白老大面上,也现出了疑惑之色,将那东西,接了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最简单的半导体装置,如果以金属的物品,在上面一碰,在某个地方,如果有着接收装置的话,便会有所反应。” 石看天道:“白老大,问他二十一块钢板,在什么地方!” 我冷笑道:“你心急什么?白老大,你是不是有办法,测出那个接收装置的所在?” 白老大点头道:“有。” 我心中更是高兴。道:“那就请你试一试,接收装置,是装在什么地方?”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宋兄弟,你去请杜兄弟来,叫他带着无线电波近距离测问器来见我!”宋坚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正是“召灵专家”杜仲。他手中捧着一只方形的盒子。 盒子的上面,有一个扇形的表,表上有一枝指针,那样子就像一般电工必备的“万能电表”差不多,表上还有着刻度,表明着数字,在扇形的表下面,还有一个圆形的表。有着一指针,像是指南针一样。 杜仲一进来,便走向白老大的身边,道:“白老大。有什么……”他才讲到此处,已一眼看到了白老大手中的那段东西!他面上陡地为之变色,竟连下面的一个“事”字,都讲不出来! 白老大乃是何等人物,立即觉出杜仲的神态有异,立即道:“你怎么了?” 杜仲道:“没有……什么,侧问器已带来了!” 白老大道:“灵敏度怎么样?”杜仲道:“很……很好!”他虽然力充镇定,但语音竟在微微发颤! 白老大道:“好,你去吧!”杜仲如获大赦,立即一个转身,向外走去,但他走不几步,白老大又道:“回来!” 杜仲站住,转过身来,面色已自惨白! 白老大缓缓地道:“你别走,在这间室中,竟有人装置了半导体的发讯机,你知不知情?” 杜仲忙道:“我……我不知道!” 白老大道:“那你也别走,和我们一起看看。收信号的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杜仲宛若待决的死囚一样。只是唯唯以应,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白老大以我刚才交给他的那一片钢片,在那只圆筒形的半导体装置上,碰了几碰,只是侧向器上两只表的指针,全都颤动不已。白老大将钢片贴定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上,测向器表上的指针,都定了下来。 众人一起看时,只见那新月形的表上,指针指着“十八”这个数字,而那圆形的表上,指针指着东北方,正是门的方向。 白老大的面色,立即一沉,“哼”地一声,道:“好,竟然离此,只有十八公尺远!”他放开了钢板,指针回到了原处,又将钢板放了上去,指针仍是和刚才一样。他抬起头来,道:“接受讯号之处,在东北方向,离这里只有十八公尺。”我点了点头。道:“我们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所在?”白老大道:“自然,宋兄弟,你跟我们一齐来,其余人,在此相候。”杜仲道:“白毛大,我……怎么样啊?”白老大厉声道:“你也跟我们一起来!” 杜仲面如土色,点了点头,我们四人,齐向门口走去,由宋坚捧着测向器,白老大则一直将钢片贴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之上。 我们来到了门口,方向的指针,仍然指着东北。但是数字的指针,却已成了“十六”,那表示我们,已经接近了两公尺。 我们出了门,来到了大厅,指针的方向不变,数字又少了。 白老大陡地向杜仲瞪了一眼,迳自向一扇门走了过去,等他来到了那扇门之际,测向器上,指针的数字更少! 白老大一伸手,将门推开,宋坚、杜仲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只见那间房间中,摆满了各种我所不懂的仪器,有一个十分庞大的装置,看来竟像是一具电脑一样,一到了这间房间中。指针终于在一张钢台面前指向“零”字,而测向器旁的一盏红灯也亮了起来,测向器发出了“吱吱吱”的声音。白老大凌厉无比的眼光,在桌面上扫了一扫,立即看到,一只如墨水瓶大小的东西上,有一盏小红灯,也正在闪着光亮!白老大转过身来,道:“杜兄弟,你收到了这讯号,有什么作用?”杜仲道:“这……这……”“这”了半天,仍难以为继! 白老大将语音放得柔和了些,道:“杜兄弟,你爽快认了吧,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只不过是听人指使罢了,纵使受罚,也不致太甚!”杜仲道:“那是……白少爷装的。” 白老大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一个答案,因此听了之后,神色不动,道:“装了这样的玩意,有什么用处?”杜仲道:“白少爷怕有什么事要呼唤我,一发讯号,我便立即可到!” 白老大一声冷笑,道:“只怕未必!” 我见事情,已快要水落石出,心中不禁高兴。忙道:“白老大,这间屋子,是什么所在?” 白老大道:“这是我的实验室,由杜仲看管。” 我又道:“白老大,我看杜仲仍然未说实话。你看看,实验室中,可有其他新的装置,我怀疑杜仲一接到讯号之后,一定另有动作,来夺取那些钢板的!”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杜仲的面色,只见我越往下说,杜仲的面色,越是难看,我说完之后,他汗如雨下,不复人形! 白老大“嗯”地一声,四面一看,向前跨出了两步,来到了三架电视机旁边,道:“杜兄弟,本来只是一架电视,为何多了两架?” 杜仲向前错出了一步,整个人软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我只不过两个月来,未曾踏进这间实验室,原来你们已在暗中,做下了这许多手脚!”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第一具电现机,一会,萤光屏上。便出现了许多凌乱的线条,白老大略一调整,萤光屏上,便出现了一处海滩的情形来。我认得出,那海滩正是这个荒岛上的一岛,也就是我来的时候,快艇靠岸之处。 白老大关掉了这具电视机,又打开了第二具。 第二具,萤光屏上所现出的乃是一间极其宽大的书室,陈设得十分雅致,一望便知书斋主人,不是等闲人物。白老大一看之下,怒吼一声,道:“杜仲,这是谁的主意?竟在我的书室之中,装了电视摄取设备?” 杜仲道:“少……爷的主意。” 白老大一回头,道:“宋兄弟,你将这畜牲带到这里来见我!” 宋坚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白老大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显见他心中,已经怒到了极点!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倒觉得十分抱歉,因为若不是我,白老大断不能发现,他的儿子,竟然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白老大接着又开了第三具电视,萤光屏上出现的,竟是整个会议室!刘阿根正在指手划脚,说些什么。 白老大忙又扭动了一个掣,只听得刘阿根的声音,传了出来,道:“白老大怎么了?姓卫的是什么东西,何以听他指使?” 其余众人,议论纷纷,身在此处,和置身于会议室中一样! 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道:“杜仲,你该说了!”他那四个字,沉声而发,当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杜仲忙道:“我……我说了!” 白老大闭上了眼睛,道:“不准有一字虚言!”杜仲道:“是……这一切,皆是少爷的主意。”白老大道:“别说这些,说你收到讯号之后,作些什么?” 杜仲膝盖相碰,“得得”有声,道:“全是少爷的吩咐,他亲手在会议桌上,装了一块电磁板,我一接到讯号,便按动按钮,电灯熄灭,电磁板落下,我再通电,发出磁力,将桌中心的钢板,一齐吸住,电磁板便隐没在天花板上了!” 白老大睁开眼来,道:“卫兄弟,原来是电磁板压到了钢片之上,再发出磁力,将之吸住,所以才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出白老大虽然竭力地装出若无其事,但是他心中却是痛心之极!我点了点头,道:“白老大,令郎年轻,难免一时误入歧途,你……不要太难过!” 白老大长叹一声,道:“杜仲,当晚的情形如何,你说一说。” 杜仲道:“当晚,我根本未动,忽然看到电灯熄灭,我接到了讯号,便立即依命施为。” 白老大道:“如此说来,那二十一块钢板,是在小畜牲手中了?” 杜仲道:“少爷被老大扣起,他没有机会去取,我也未敢取出,钢板仍吸在电磁板上。” 白老大道:“好,那你且按一下掣,将电磁板露了出来,给我看看。”杜仲手指,簌簌发抖,伸手按在书桌之上一排按钮中的一个之上,只听得会议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我和白老大,向电视的萤光屏上看去,已见会议室的对准圆桌中心的天花板上,约有三尺见方的一块,向上缩了进去。而会议室中众人,也已发现了这一件事,人人抬头上望,面上神色,尽皆惊讶不已。 露出了方洞之后,一块三尺见方的薄板,连着如同油压器也似的四条钢条,立即落下,刚好压在桌面之上,压了一压,又向上升起,也就在此际,白老大厉声喝道:“钢片呢?” 只听得“咕冬”一声,杜仲连人带椅,跌倒在地,道:“钢片么?应……应该在电磁板上的……白老大,我没有拿过!我要是拿了,天打雷劈,绝子绝孙,不得好死!男盗女娼。乌龟王八蛋……” 他一口气发了六七个毒誓,几乎已经语无伦次! 白老大和我,再向电磁萤光屏上望去,只见天花板上,已经了无痕迹。 看杜仲的情形,他的确未曾取得那二十一片钢片,而白奇伟又立即被扣了起来,那么,这二十一片,本来应该在电磁板上的钢片,到什么地方去呢? 杜仲道:“没有了,一切都是少爷和……我动手的,绝无第三人知!” 我还想再问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宋坚闯了进来,而且提着一个人的后颈,将那人先推进了室来,跌在地上,然后才跨进来。 我们一齐向那人仔细一看时,却不禁尽皆一怔!心里暗暗称奇。 原来那人,并不是白奇伟,而只是一个中年人。 我和白老大两人,都不禁一呆。宋坚是奉命去带白奇伟的,如何带了一个中年人来?我们两人尚未发问,宋坚已经道:“白老大,我到的时候,奇伟已经不在了,这人正在想走,被我捉住,一切情形,问一问他,当可以明白的了!” 我听了宋坚的话,心中不禁猛地吃了一惊。 要知道,白奇伟在近两年来,借着白老大的名义,在外面招摇,羽翼已经是丰满,他这一走,只怕更索性公然作恶,难以收拾! 白老大的面色,也显得极其难看,他并不出声,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程兄弟,怎么你也跟他们胡闹起来了?”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那中年人的面色,并不恐惧,只是显得无可奈何,而白老大似乎也没有严厉责备他的意思,看来他们的关系很好。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之后,道:“老大,我有什么办法?伟哥兄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求我放他出去,我……实是难以拒绝。” 白老大道:“他走的时候,你可曾看到他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说老大你近几年来隐没地底,胸无大志,他很不以为然……”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道:“程兄弟,你也很不以为然,是不是?” 那中年人低头不语,显然他心中已经承认。 白老大又道:“他上那里去了,你可知道?”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确是不知。” 白老大一挥手,道:“好,你去吧!”那中年人躬身向白老大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白老大以手支颔,呆了半晌,道:“奇怪,那二十一片钢片,究竟是谁拿去了呢?”我也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那二十一片钢片,被吸在电磁板上一事,只有白奇伟和杜仲两人知道。我敢相信,杜仲到了事情完全败露之后,即使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隐瞒事实了。而白奇伟虽然知道那二十一片钢片的所在,他却没有机会取到。 当然,钢板是不会自动损失的。那一定是另有第三个人,得知杜仲和白奇伟的秘密,趁两人未能取到钢板之际,将钢板盗走。对白奇伟和杜仲而言,正可谓“强盗碰到贼伯伯”,但对我而言,想要找到那二十一片钢片,却倍增困难了! 白老大自言自语了几句,才道:“卫兄弟,你走吧。”我忙道:“白老大,能不能容我在这里,我们设法将那二十一片钢板找到?”白老大尚未回答,宋坚已道:“卫兄弟,你还是离开此地吧,别再生事了!”我道:“宋大哥,我绝不是对这笔财富有兴趣,而是不想这笔财富落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中!”白老大道:“好,那我们一起到会议室去吧,杜仲,你在这里听令!”他一面说,一面“叭”地一掌,击在第三具电视机上,将那具电视机,击得向侧一撞,两具电视机火花四冒,浓烟骤喷,已经被他一掌之力毁去。 杜仲面色发青,答应了一声。白老大、我和宋坚,一齐走了出去,回到了会议室中。一到会议室,便有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向白老大讲述刚才天花板上发生的奇事。 白老大挥了挥手,道:“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说。”接着,他便将杜仲和白奇伟两人的计谋,说了一遍。讲完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两人的计划,因为素儿的行动,而被迫提前,因此,被吸在电磁板上的,也只有二十一块钢板。”人丛中立即有人道:“可是我们未见有钢板啊!” 白老大沉声道:“是,他们两人,并未曾取到钢板,钢板已到了第三个人的手中!” 第十章 再生意想不到的波折 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白老大又道:“我相信,取到钢板的,一定是我们之中的一人!” 他此言一出,会议室中,更是静到了极点。 我也相信白老大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二十五人之中,谁是取了钢板的人呢?除了自己之外,只怕没有人知道了。 白老大道:“这件事,必须查清,各位且在此间,暂住几日,我已请卫兄弟、宋兄弟两人,与我一齐侦查,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方肯罢休,各位兄弟,尚请勿怪!”刘阿根道:“白老大,卫斯理并不是我们七帮十八会中的人啊?” 白老大道:“不错,但如果不是他,这一次二十一块钢板,都落入一人之手,后果如何,刘兄弟可曾考虑过么?” 刘阿根无话可说,面上的神色,却是大大地不以为然,白老大手一扬,将我给他的那块钢板,放在桌上,道:“宋兄弟,将你的钢板取出来!” 宋坚答应一声,将钢板取了出来,白老大又目视另外两个,当晚不同意取出钢板之人,那两人一声不出,便将钢板交出。白老大将四块钢板,抓在手中,叮叮地响了几下,道:“如今,我们二十四人,只有四块钢板。另一人,却有二十一块,我们必须在这四块钢板之中,找到于司库当年藏宝的线索,这件事,由我一人来办,各位兄弟请自去安息,但千万不要离开!” 众人也觉得事情十分严重,答应一声。 白老大背负双手,缓步踏了出去,我连忙跟在他的后面,叫道:“白老大” 白老大并不回过头来,只是将脚步放慢了一些,道:“什么事?” 我道:“如今,我的事情已了,令媛的伤势,一定也已好转,我……我想去看看她。” 老实说,我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则,是为了想知道那二十一块钢板,是谁取去的,二则,也是为了不想离开白素!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好。” 我跟在他的后面,出了会议室。 白素的寝室,已由宋坚带我,去过一次,我还记得路途,一出了门,便急步向前走去,来到了白素的门口,我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我在门口,呆呆地站着,心中在思索,我要如何出现,才能令得白素看到我,心中不吃惊,我正在想着,突然听得身后,似是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我在听到那阵脚步声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恰好有什么人走过而已。可是,那阵脚步声,却突然静止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心中不由得猛地一怔。 因为那脚步声极轻,而且,静止之际,已经离我非常之近!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来到了我的身后!我立即转过身去,但是,却已经迟了一步,在我身子刚转了一半,还未曾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人之际,头上一股风生,我后脑上,已经被什么重物,重重地敲了一下。 那一下的力量,极其猛烈,而且,又正击在我的后脑之上,我立时感到满天星斗,身子摇晃,向旁一倒,便自跌倒在地。 但是,我还勉力抬起头来,想看一看,在背后袭击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只不过我的眼前,金星乱迸之中,看到了一条颇为高大的身形,又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在我并未辨明他是什么人之际,胸前又重重地挨了一脚! 我闷哼一声,也不多去辨清他是什么人,猛地一弯身,右手疾抓而出,只听得“嗤”地一声,那一抓,正抓在对方的小腿上,将裤脚撕了下来。 而那人的身手,极其了得,我才一抓中,他左足又已飞起,这一脚,却踢在我的下颔,我头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后脑又砰地一声,撞在地上,这一撞,我再想支持不昏过去,却已难以做到,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便已人事不知了。 在我将昏未昏之际,我似乎听得有人的吆喝之声,和一阵急促离去的脚步声。等我再醒过来时,我已一个人躺在床上,那是一间陈设非常简单的屋子,灯光柔和,呻吟了一声,见床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白老大,一个是宋坚。 我摇了摇头,翻身坐了起来,白老大立即道:“卫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么?” 宋坚道:“我听到的时候,只见到你跌倒在地,昏了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想了一想,扬起右手来一看,我指甲上,还有着血迹,可知我昏了过去之前的遭遇是实在的,并不是做梦。那人虽然出其不意,一连三下,将我击昏,但是他的小腿。却也被我抓了一下,一定已经受了伤,因为我的指甲上,还有血迹。 我道:“白老大,有人暗中袭击我,我想,若不是你们赶到,只怕他要将我置于死地。” 白老大面色沉重,道:“那人是谁,你看清楚了没有?”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可是他小腿上被我抓了一下,一定留有伤痕的。”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我去查一查,你休息一会,素儿正在沉睡,你明天再去看她吧!” 我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白老大和宋坚两人,也退了出去。 连日来,我心力交瘁,此际躺在软柔的床上,神经一松,没有多久,便沉沉地睡去。正在我睡得香甜之际,突然听得门上,“得”地一声,接着,像是有人,走了进来。我心中虽然略有所知,但是还以为,那是我在睡中做梦而已。 我翻了一个身,又自睡去。但在动了一动之后,神智清醒了一些,略为睁开眼来一看,忽然看到,有一条影子,盖在我的身上!也就是说,在我背后,站着一个人! 我心中骤然一惊,片刻之间,睡意全消! 我一动也不动,并且还作出匀称的微鼾声,注视着那条人影,只见那影子慢慢地举起手来,手中似乎还握着一件什么东西。 我看清楚了些,才看出那是注射器,连着针头的注射器!针尖已渐渐接近了我的手臂,我出其不意。猛地一个翻身,翻下床来! 翻下床来之后,我一跃而起,可是刚一跃起,劲风扑面,整张床,已向我压了过来。 我右臂一挥,“砰”地一声,将床挥了开去,床单却罩在我的头上,我一把扯开了床单,室中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连忙追出房门,只见门外,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呆了片刻,又回到了室中,将床放好,在床沿坐了下来。 这已是第二次有人要制我死命了! 从那条影子看来,那人身形,甚是高大,而且,来得又如此快疾,当然仍是第一次袭击我的人,那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 我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那人是白奇伟,白奇伟的身形,也十分高大,他将我恨之入骨,自然有将我置之死地的理由。第二个可能,便是要害我的那人,便是盗取了二十一块钢板的那人,我怕我帮助白老大侦察,会使得他无所遁形,所以才要将我害死! 我在明,他在暗,实是十分危险!我立即走出了房间,沿着走廊,来到了尽头,迎面撞到了宋坚,“咦”地一声,道:“你怎么起身了?” 我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宋大哥,快去见白老大,我险些难以和你们相见了!” 宋坚的面上神色,也不禁为了一变,道:“这是什么话?”我将刚才在熟睡中所发生的事,向他匆匆地讲了一遍,宋坚道:“有这等事?我们快去见白老大!”他带着我,转了几个弯。在那荒岛的地底,白老大辟出了近百间房间,另具天地。转了两个弯后,在一扇门前站定。 我们两人刚一站定,已听得白老大道:“什么事?”宋坚道:“有紧要事,卫兄弟又出事了!” 宋坚的话才一讲完,门便自动地打了开来。 那是一间书斋,正是我曾在电视中看到的一间,白老大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前。我们一走了进去,门又自动关上,我回头一看,不禁愕然。那扇门,在外面看来,作乳白色,但从里面看,却是透明的! 我只知道有一种镜子,一面是透明的,一面是镜子,白老大一定根据了这种镜子的原理,作了改良,设计了这样的一扇门,所以找和宋坚两人,才一站在门口,他便已发问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书桌之上,正放着那四片钢板,白老大正在埋头细察。 我问道:“白老大,可有什么结果?”白老大不抬起头来,道:“卫兄弟,你只睡了一个小时,为什么不睡了么?” 我尚未出声,宋坚便将我的遭遇,讲了一遍。白老大望了我半晌,道:“卫兄弟,会不会你是太疲倦了?” 我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白老大搓了搓手,连:“一个人如果太疲倦了,是会产生具有十分真实感的幻觉的。在心理学上,这种幻觉,叫作如实的幻觉。”白老大一面说,一面望定了我。 我涨红了脸,道:“白老大,如此说来,你是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了?” 白老大站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如此说过,我只是说,你所感到的一切,事实上只不过是幻觉而已。”我伸出手来,道:“白老大,我第一次被人袭击,还在那人的腿上抓了一下,我指甲上还有鲜血,难道你认为这也是幻觉的么?” 我说话的语气,已经显得十分激动。 白老大在我肩头上拍了拍,道:“卫兄弟,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几乎在嚷叫,道:“岂有此理!”白老大道:“既然你不信,我不妨把证据讲给你听,本来,我早已想说了,但是我想你休息一下之后,便会好的,不知你却越来越严重了,需知这种情形,如果发展下去。会成为心理上的自惧症,甚至对住镜子,也会以为镜中的是敌人。” 我为着对白老大的尊重,耐着性子,将话听完,愤然地坐了下来,道:“你仍然未曾说出我指甲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的。” 白老大将声音放得十分柔和,道:“卫兄弟,你撩起你自己的右裤脚看看。”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将右裤脚卷了起来,一看之下,连我自己也不禁呆了。在我小腿骨上,赫然有着四条抓痕,一看便知那是指甲抓出来的! 我坐在那里发呆,白老大道:“卫兄弟,我和宋兄弟,在扶起你来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却没有和你说知,怕你再受刺激……” 白老大后面的话,我几乎未曾听得清楚,因为我脑中响起了“嗡嗡”之声,混乱到了极点! 我两次受人偷袭,都几乎送了性命,难道这一切,全是幻觉?不可能!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但是,我自己小腿上的抓痕,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事情真如白老大所说,我是因为发生了幻觉,因而自己在自己小腿上抓了一下,而以为抓伤了敌人? 但是,当时的情形,却太真实了,真实到令人绝难相信那是幻觉!我脑中乱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道:“白老大,你甚至于没有查一查其他人?”白老大道:“卫兄弟,你将我看成何等样人了?我人人都已查过,但是却没有一人腿上是有伤痕的!”宋坚道:“是我和白老大一起进行的,我们两人的小腿。也可给你一看。” 他一面说,一面就去卷高裤脚,我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因为我无论怀疑什么人,都怀疑不到宋坚和白老大两人身上。白老大又道:“卫兄弟,你两次都未曾看清向你袭击的是什么人,可见那是幻觉,你需要休息!”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觉得我身子虽然疲倦,却头脑却十分清醒。白老大固然言之凿凿,还用了三国的文字,说了一连串意思使我难以明白的心理学上的名词,但是我只是不信。我的遭遇会是幻觉。我仔细想了一想道:“好了,白老大。这件事暂且不必说它,那四块钢板上,你可能有什么收获?”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能够在那四块钢板上有所收获的话,我的计划也行不通了。”我忙道:“白老大,你有什么计划?” 白老大道:“卫兄弟,你不该再用脑,而要去休息了!”我固执地道:“不,我并不倦。”白老大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我说一句话,不怕得罪你,如果,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 我听得出白老大话中伤感的意味,只得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白老大转过头去,过了片刻,才回过头来,道:“我之所以要将这四块钢板,收了起来,乃是考虑到了得那二十一块钢板的人,一定也是难以明白于司库宝藏的地点的,因为于司库的设计,我相信一定是十分奥秘,如果差上一块,或则可以明白梗概,但是差了四块之多,却也没有用处,所以,这四块钢板……” 他讲到此处,宋坚便接口道:“这四块钢板,便是一种钓饵,等待鱼儿上钩!”我想了一想。道:“这事怕行不通,人人皆知钢板在你手中,谁敢来捋虎须?” 白老大道:“利之所在,只怕那人,拼命也会来博上一博,那四块钢板,我就放在桌面之上,我人则可以假寝片刻,诱人上钩!”我仍然觉得白老大这个办法,难以成功。而且,我还觉得,这位奇人中的奇人,在经过了许多年的地底隐居之后,和当年的白老大,和传说中的白老大相比,已经是不复当年了! 当时,我和宋坚一齐向桌上的四块钢板,看了一看,钢板上的文字。看来了无意思义,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和宝藏与七帮十八会,也像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先告辞,退了出来,循着走廊,不知不觉间,我竟来到了白素的门口。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又细细地将遇击的经过,想了一遍。在我昏过去之前,几乎每一个细节,我都可以回忆出来。 我再次地肯定,自己的遭遇绝非幻觉。 我伸手在门口,轻轻地剥啄了几下,只听得白素道:“进来。”我缓缓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我才跨进房中,白素陡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面上现出了惊骇莫名的神色!她身上,仍然里着绑带,但是面色却已经不如刚才那么苍白了。 我连忙跨前两步,道:“白小姐,你不要吃惊。” 白素颓然地又卧倒下去,道:“你……你原来没有脱险,宋大叔骗我!” 我忙道:“宋大叔没有骗你。如今,我真的脱险了,令尊和七帮十八会兄弟,已和我尽弃前嫌了,白小姐,你听我说经过!” 白素似信非信的望着我,我大着胆子。在她的床沿,坐了下来,她面上并无忧色,我便将她冒险熄灯之后的一切经过,和她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你说我最后的遭遇,是不是幻觉?” 白素越听我向下说,面上神色,便越是高兴,等我讲完,她又挣扎着坐了起来,面上现出了两团红晕,衬着她略带憔悴的面容。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美感! 我不由自主,不及等她的答覆,便一欠身,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白素面色,更其娇红了,她望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半晌不语,无限娇羞。 好一会,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哥哥走了,只怕以后,爹还要生气哩!” 我道:“白小姐,你何必多耽心?”白素抬起头来,道:“爹近来喜欢看佛经,我也觉得他对一些事情的判断力,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并没有说白老大对事情判断不对,但是白素绝顶聪明,却说出了我的心中想说的话。 我忙道:“白小姐,那么你说,我所遇到的,是真有人要向我袭击了?”白素秀眉微蹙。思索了好一会儿,道:“白小姐,我不多来打扰你了!”白素忙道:“你慢慢走,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在墙上,按那绿色的钮。”我不知白素给我什么东西,依言走到墙上,将那绿色的钮,按了一按,只见一幅墙,向外移去,露出了一个橱来。 她又道:“你在第三个抽屉中,将一只黄色的盒子取来。”我又依言而为,来到了床边。白素道:“你开门看看,外面可有人。”我打开门来,走廊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白素这才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所放的,乃是一个一寸见方,极其精巧的不钢盒子。约有半寸厚薄,还连着一条橡皮带。 她叫我伸过头去,将橡皮带箍在我的头上,而那只方盒子,则安置在喉核之处,道:“这是根据自动表的原理而设计的自动活动摄影机,我相信是世界上最小的活动摄影机了。” 我道:“白小姐,你是说,会有人再来害我?”白素点头道:“是,这摄影机,一受到较剧烈的震撼,便会自动拍摄,别看它小,它可以纪录七分钟内所发生的一切,通过放映机,一切便无所遁形了,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可以拍摄,因为机内有最精巧的红外光拍摄设备。” 我抚摸着这具精巧无比的摄影机,道:“这也是令尊的发明么?” 白素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种摄影机的发明权,已经卖给了某一个国家的政府,这里的一切费用,全是我爹的血汗换来的。”我又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中。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当然没有睡着,因为我要等待敌人。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便听得一阵“嘶嘶”的声音,从门下的那条缝中,传了过来,我立即悄悄翻起身,循声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突突乱跳。这时候,我并没有开着灯,室中漆黑一团,但是走廊上却有灯光,从门下的缝中,照了进来。就凭着那一点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条“嘶嘶”作声,颈部已经膨胀得宽如锅铲的眼镜蛇,正迅速地向我床上游来。 我连忙一跃而起,在一跃而起之际,只听得颈际的那具自动摄影机,发出了极轻微的声音,我知道它已开始了工作。 我才一踪起,那条眼镜蛇突然如脱弦之箭,向我射来!我早有准备,一见眼镜蛇射到,手一挥,已将被子,整幅挥了起来,迎了上去,将蛇罩住,又一跃向旁,被子落在地上,蛇在挣扎着,我看得真切,用力踏了上去,踏了七八下。蛇才不动了。 我身子一闪,来到了门边。那条蛇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要不然,何以我才有一点动作,它便向我暴窜了过来?放蛇的人,当然是想来害我,他这时,可能就站在门外,而当他听到室内,没有了声息之后,是不是会打开门来看上一看呢? 我希望他如此。因为这一次,我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不但可以将之擒住,而且,至少可以将他容貌,摄了下来! 我屏气静息地等着,约莫过了三四分钟,果然听得门上,“格”地一声,紧接着,便是房门,被打开了半尺,一个人,探头进来。 房门打开,走廊上的光线,也映了进来。但是那人的脸面,却是背光的,因此我仍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颇是高大。 我立即身形一闪,如同一头猛兽一样,向那道门缝,冲了过去,才一冲刺,“呼”地一拳,已经当头打下,那人的动作,实是快得惊人,立即一缩,“砰”地将门关上,我缩手不及,“蓬”地一声响处,那一拳,重重地击在门上! 我在那一拳上,运了极大的力道,本来是想一举而将屡次害我的那人,一拳击昏过去的。却不料那人,如此见机,一见我拳到,立即将门关上,令得我那一拳,在门上击出了一个大窟窿! 我连忙缩回手来,也未及去开门,就在被我击出的大窟窿中,向外望去。 可是那一个耽搁之间,却已人踪杳然,走廊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中并不懊丧,因为那人虽然走脱了,可是刚才,我在一拳击出之际,和他有一刹间相对机会,那一刹那的时间虽短,但只要我颈上的摄影机操作如常的话,便足可以将他的容貌摄下来了。 我将这部摄影机取了下来,悄悄打开了房门,来到了白素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白素立即道:“是卫先生么?”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便感到十分宁贴,立即道:“是我,我可以进来么?” 白素道:“快进来!” 我一推门,白素欠身坐了起来。我一扬手中的摄影机,道:“我已将害我的人,摄入机中了!”白素面色,顿形严肃,道:“他是谁?”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只要将软片冲洗,就可有分晓了!” 白素向一扇门一指,道:“那面就是黑房,你快去冲洗。”我有一个时期,十分醉心摄影,黑房的技术,本来不成问题。但是,红外光摄影的冲洗法,我却并不在行。 而且,那一卷软片,要是冲坏了的话,再要寻找敌人,便难如登天了!白素看出了我面上的犹豫之色,笑了一下,道:“你扶我起来。” 我忙道:“你伤未曾好,怎么又可以起床?”白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又不是做什么吃力的事?” 我连忙伸手,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她整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一将她扶下了床,我就将她扶了起来,向那房门,走了过去。 我将白素紧扶在怀中,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极其异样的感觉,白素也是双颊绯红,显然她心中的感觉,也和我一样。我来到了门口,矮了一矮身,将那扇门,打了开来。我将白素放在椅子上,开了红灯,她动作十分缓慢,而且,面上时时现出十分痛苦的神色。我知道她伤势极重,任何轻微的动作,都可以给她带来十分痛苦。 我竭力地帮她,两人忙了大半个小时。软片冲出来了。 那软片,卷成一卷,只有滤嘴烟的滤嘴四分之一那么大小,想从底片中,直接看到里面的形像,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捏住了软片,道:“素,我要去见你父亲,将这卷软片,放出来给他看。” 白素将纤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道:“我们先来看看不迟。”我点了点头,白素指着一具放映机,告诉我上软片的法子,我依言而为,将软片装好,一按钮掣,放映机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在墙上,也立即出现了三尺宽,两尺高的画面来,首先,是我房间的房门,紧接着,那条眼镜蛇便出现了。当时,我只不过看到一条蛇影而已,但此时,画面上的眼镜蛇,却连蛇鳞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样子丑恶到了极点,眼镜蛇向我窜来之时,更是惊心动魄。 接下来,画面凌乱震动不已,那是我挥被扑蛇,踏蛇之故。 而再向下,却是极端的静止,画面上所现出的,乃是我的房门。这正是我在等待敌人现身之前的情形,然后,门被慢慢地推了开来,画面突然震荡起来,一个人赫然出现在画面之上! 白素一见有人出现,一伸手,“拍”地一声,便将放映机的转盘,停了下来。 软片停止了转动,那人的面容,也就停在墙上不动,我和白素两人,一齐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方头大耳,面貌十分威武,但是却有着一种极其狰狞的神情,我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住了瞪着墙上的人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素则轻轻地叫了一下,道:“是他!” 我被白素一叫,才喃喃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事实。” 白素柔声道:“别傻了,我们快想想对付的办法吧,首先,要让我爹知道这件事情!” 我心中仍是一片迷惘,因为我实在不能相信,几次害我的,竟会是他。但如今,红外线摄影,已清清楚楚地将他的面容,摄了下来,人人一看,便可认出,墙上的那人,正是飞虎帮的大阿哥宋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