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血人》 序言 是第二个科幻故事,写了一个有家归不得,虽然大具神通,但是在地球上却恓恓惶惶、十分可怜的外星人。这个外星人来自土星——不算太远,其实可以写得远一点,但当时,在二十几年之前,外星人的故事还不是那么流行的时候,土星来客,已经算是十分新奇和遥远的事了。 的故事,牵涉的范围十分广,故事的结构也相当复杂,多线进行,所以篇幅较长。因此在新校修订时,将之分成了两部分,目的是希望读者阅读时更方便。 故事中有许多“道具”及“物件”。在二十几年前,仅在想像中的物事,如今早已极其普遍了,读者当可以留意得到。而卫斯理第一次知道有外星人,感觉也十分有趣。 这个故事,这次修订的地方较多,虽不至于可以说“改写”,但也实在和原来有相当的差异。若以前曾看过这个故事的,一定可以觉察出来。 第一章 一个流蓝色血的男人 到日本去旅行,大多数人的目的地是东京,而且是东京的银座。但是我却不,我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我是准备到北海道去滑雪和赏雪的。世界上有三个赏雪的最好地方:中国的长白山,日本的北海道,和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区。 我在北海道最大的滑雪场附近的一家小旅店中,租了一个套房。我的行踪十分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人,这间小旅店,在外面看来,十分残旧,不是“老日本”,是绝不会在这里下榻的,但这里却有著绝对静谧的好处,包你不会碰到张牙舞爪,一面孔到东方来猎奇的西方游客。 店主藤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一个老妇人,她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但是她的谈吐却使人相信她是出生于高尚社会的。对于年轻而单身的住客,她照顾得特别妥善,使你有自己的家便在这高耸的雪山脚下之感。 一连几天,我不断地滑著雪,有时,我甚至故意在积雪上滚下来,放松自己的肌肉,将雪花滚得飞溅,享受著儿时的乐趣。到了第五天,是一个假期。我知道这一天,滑雪的人一定十分多,我便不想出去,但是到了中午,我实在闷不住了,又带了滑雪的工具,坐著吊车到了山上,而我特地拣了一个十分陡峭的山坡,没有经验的人,是不敢在这里滑下去的,所以这里的人并不多。 那是一个大晴天,阳光耀目,人人都带上了巨型的黑眼镜,我在那山坡上滑了下去,才滑到一半之际,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红白相间的绒线衫,和戴著同色帽子的女孩子,骤然失却了平衡,身子一侧,跌倒在雪地之中。 这个山坡十分陡峭,那女孩子一跌下来,便立即以极高的速度滚了下来。 这时,另外有几个人也发现了,但是大家却只是惊叫,并没有一个人敢滑向前来。 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因为那女孩子滚下来的势子,本来已是十分急速,如果有人去拉她的话,一定会连那人一起带著滚下去的。而从那样的山坡上滚下去,只摔断一条腿,已算得是上上大吉的事了。 在那刹间,我只呆了一呆,便立即点动雪杖,打横滑了过去。 那女孩子不断地惊叫著,但是她的叫声,却时断时续,声音隐没的时候,是因为她在滚动之际,有时脸向下,口埋在雪中,发不出声来之故。 我打横滑出,恰好迎上了她向下滚来的势子。 而我是早已看到了那里长著一棵小松树,所以才向那里滑出的,我一到,便伸左手抓了那棵小松树,同时,右手伸出了雪杖,大叫道:“抓住它!” 那女孩子恰好在这时候滚了下来,她双手一齐伸出,若是差上一点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幸而她刚好能抓住我雪杖上的小轮,下滚的势子立即止住,那棵小松,弯了下来,发出“格格”之声,还好没有断。 我松了一口气,用力一拉,将那女孩子拉了上来。或者是她的肤色本来就洁白无伦,也或则是她受的惊恐过了度,她的面色,白得和地上的雪,和她身上的白羊毛衫一样。这时,有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有一个中年人,一面过来,一面叫著道:“芳子!芳子!你怎么啦?” 那人到了我们的面前,那女孩子──她的名字当然是叫芳子了──已站了起来,我向那人看去,心中不禁奇怪起来。 来的那个人,在这个地区,甚至整个日本,都可以说有人认识他的。他是日本最具经验,最有名的滑雪教练,我不止一次地在体育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了。而我立即也悟到,我救的那女孩子芳子,一定便是日本报纸上称之为最有前途的女滑雪选手草田芳子了。 草田芳子的滑雪技术,毫无疑问地在我之上,但是她却会从高处滚下来,由我救了她,唉,这当真可以说是怪事了。我正在想,已经听到芳子道:“幸亏这位先生拉住了我一把!” 那教练则粗鲁地道:“快点走,这件事,不能给新闻记者知道,更不能给记者拍到现场的照片。”芳子提起了滑雪板,回过头来,由于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戴著黑眼镜,所以我也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脸色,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她问我:“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 我拉住了她,是绝对没有存著要她感恩图报的心理的,我自然不会将真姓名告诉她的,我想起了我下榻的客店店主的姓,又想起我这是第三次到北海道来,便顺口道:“我叫藤三郎。” 芳子道:“你住在──”可是,她这一句话没有问完,便已经被她的教练拉了开去。 她的教练当然是为了她好,因为一个“最有希望的滑雪女选手”,忽然自山坡上跌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笑话。 我也并不多耽搁,依照原来的计划,顺利地滑到了山脚下。然后,提著滑雪板,向前慢慢地走去,我心中对那件事,仍然觉得很奇怪,认为芳子不应跌下来的。但我只不过奇怪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去多想它。不一会,我便回到小客店中。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我约了邻室的一位日本住客和我下围棋。那位日本住客,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日本外科医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了,棋道当然远远在我之上,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力求不要输得太甚的时候,只听得店主藤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藤三郎?没有这个人,我倒是姓藤的,芳子小姐,请你到别家人家去问问吧。” 接著,便是芳子的声音。 祗听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都问过了,没有。他年纪很轻,穿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身体很结实,右手上,带著一只很大的紫水晶戒指──” 芳子讲到这里,我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 这时候,我当然不是穿著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而是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和服了。但是我的手上,却仍然戴著那只戒指。 而就在我一缩手之际,那位老医生却一伸手,将我的手按住,同时,以十分严厉的目光望著我。我起先还不知道他这样望著我是甚么意思,当然我立即明白了,因为他“哼”地一声道:“小伙子,想欺骗少女么?” 他将我当作是负情汉,而芳子当作是寻找失踪了的情人的可怜人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才笑了两声,便听得芳子又惊又喜的声音道:“是他,就是他!” 藤夫人还在解释,道:“他是一个从中国来的游客,芳子小姐,你不要弄错了。” 然而藤夫人的话还未曾讲完,芳子几乎冲进了我的房间中来,她满面笑容地望著我,向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藤先生,请原谅我。” 那位老医生眨著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显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了。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我自然也不得不站起来,告诉她,藤三郎并不是我的真名字,只不过因为不想她报答我而杜撰的。芳子始终保持著微笑,有礼貌地听著我的话。 我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草田芳子,她本人比画报上、报纸上刊载的她的像片更动人,那是由于对著她本人,就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那种亲切的感觉,是由于她美丽的脸型、和霭的笑容,而柔顺的态度所组成的,使人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舒服。 她穿著一件厚海虎绒的大衣,更显得她身形的娇小,而由于进来得匆忙,她连大衣也未及除下来。 老医生以围棋子在棋盘上“拍拍”地敲著,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芳子笑著,将日间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一遍,然后,她忽然道:“我想我不适宜于再作滑雪运动了。” 我奇怪道:“在雪坡上摔交,是人人都可能发生的事,何必因之而放弃你最喜爱的运动呢?”芳子脱了大衣,坐了下来,拨旺了火盘,缓缓地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在积雪之中,眼前会生出幻象来,使我心中吃惊,因而跌了下来的。” 我早就怀疑过草田芳子摔下来的原因,这时听了她的话,心中的一点疑问,又被勾了起来,道:“芳子小姐,你究竟看到了甚么?” 草田芳子道:“我看到了一个男子──” 她才讲到这里,老医生和藤夫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连我也不禁失笑,因为芳子的话,的确是太可笑了,看到了一个男子,这怎叫是“幻象”呢?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她道:“不要笑我,各位,我看到一个男子,他的手背,在树枝上擦伤了,他就靠著树在抹血……他的血……他的血……” 芳子讲到这里,面色又苍白起来,我连忙问道:“他的血怎样?”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定是眼花,他的血,竟是蓝色的!” 我笑道:“芳子小姐,那只怕是你的黑眼镜的缘故。”芳子摇头道:“不!不!我就是因为这个原故,所以除下了黑眼镜,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血是蓝色的,他的皮肤很白,白到了……虽以形容的地步,血的确是──” 芳子才讲到这里,我不禁耸然动容,道:“芳子小姐,你说他的皮肤十分白,可像是白中带著青色的那种看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颜色么?” 芳子吃了一惊,道:“你……你也见过这个人,那么,我见到的,不是幻象了?” 我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才睁了开来。 在那两秒钟之中,我正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记忆了一下,然后,我道:“你先说下去。”芳子点点头,她显得有些神经质,道:“我指著他道:先生,你的血──那男子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只感到一阵目眩,便向下跌去了!” 我喃喃地道:“一阵目眩──” 我的声音很低,又是低著头说的。人家都在注意芳子的叙述,并没有人注意我。而我只讲了四个字,也立即住口不言了。 芳子喘了几口气,道:“我在跌下来的时候,心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那么陡峭的斜坡上跌下去,是十分危险的,也会大受影响的,然而,我竟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就跌了下来,若不是卫先生──”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停,以十分感激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 我连忙道:“那是小事,草田小姐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面说,一面又向我望了一眼,带著几分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续道:“而我被卫先生扶住之后,有一件事,便是抬头向上望去──” 我插言道:“草田小姐,当时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什么人!” 芳子点头道:“是,这使我恐怖极了,因为那人除非是向下滑来,否则是极难在那样的斜坡上,回到山峰上面去的,但是他却神秘地消失了……” 草田芳子讲到这里,藤夫人好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老医生则打了一个呵欠,道:“草田小姐,你可要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么?” 草田芳子急道:“老伯,我并没有看错,我……” 老医生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每一个眼前出现的幻象的人,都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是实体,但当幻觉突然消失之际,他又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芳子怔怔地听老医生讲著,等老医生讲完,她双手掩著脸,哭了起来,道:“那我不能参加世界性的滑雪此赛了。” 藤夫人同情地望著草田芳子,老医生伸了伸懒腰,向每一个人道了告辞,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甚么地方?我送你回去,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草田芳子已经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也站了起来。藤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外面,正在下著大雪,非常寂静,我和草田芳子并肩走著,我不停地望著后面,我的行为也为草田芳子觉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问我:“卫先生,可是有人跟踪我们么?”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虽然,我们的身后没有人,但是我心中却老是这样的感觉。 我抑制著心头莫名其妙的恐布,道:“草田小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么?” 草田芳子道:“本来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东京被车子撞伤了,她赶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练住在一个酒店。” 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请你的教练陪你在房中谈天,渡过一夜,这方便么?”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对我有野心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又道:“那么,在这里,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过夜么?” 芳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道:“为甚么?卫先生,我今晚会有危险么?我可以请求警方的保护的。” 我道:“那并不是甚么危险,草田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今天的事而难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你的滑雪生命,并未曾受到任何损害!” 芳子惊讶地望著我,道:“你如何那样肯定?” 我又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再一次,将那件十分遥远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道:“在我刚才扶住你的一刹那,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 我是不得已才讲了这样一个谎话的。而事实上,我当时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甚么突然发生的意外,令得她滚下来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人。 芳子睁大了眼睛望著我,她的眼睛中,闪耀著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惭愧,略略地转过头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么?” 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问道:“为甚么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为难,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经过了白天的事后,精神不十分稳定……” 芳子不等我请完,道:“你放心,现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复下来了。” 我们又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已将来到芳子下榻的旅馆门口了。向前望去,旅馆门前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来,道:“草田小姐,我有几句听来似乎毫无意思的话,但是我却要你照著我的话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应我?” 芳子回过头来,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著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须仰著头看我,雪花因而纷纷地落在她的脸上,立即溶化,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须独睡的话,最好在愉快的气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馆借一些旋律轻松的唱片,甚么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芳子有甚么反应。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了。” 我也只好跟著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因为,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草田芳子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对她说的一切,绝不是甚么儿戏之言,而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是我却又没有法子明白地将其中的情形讲出来,我更不能提起两个十分重要的字眼,因为要防止可能发生的惨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镇定和愉快。这两个字眼她一想起来,那就十分糟糕了! 当时,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后,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你可做得到么?” 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 她的神情显然十分愉快,向我挥了挥手,向前跳跃著跑了开去。她跑出了十来步,还回过头来向我叫道:“明日再见!” 我也挥著手道:“明日再见!”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转过身来。独自一个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这一条路,十分静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现象,也显得十分模糊,而我心头上那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更逐渐上升,变成了恐慌。 第二章 遥远的往事 草田芳子见到那个人,我的确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当我要回忆那件事的时候,我却还能够使我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刚进大学求学时的事,我读的那间大学,是著名的学府,学生来自各地,也有著设备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间寝室之中,有一个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个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肤苍白而略带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给人丝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独,而我也时时看到他仰著头,望著天空,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时,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著天空之际,他口中总哼著一种十分怪异的小调,有几次,我问他那是甚么地方的民谣,他告诉我,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小调。 而不受他人欢迎的方天,在我们这间寝室中住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间房间中,另外两个同学是体育健将,头脑不十分发达,而方天的功课,却全校第一。我们莫不震惊于他的聪明。 我们那时读的是数学(后来我自问没有这方面的天才,转系了),方天对于最难解的难题,都像是我们解一次方程式那样简单,所以,他几乎成了两个体育健将的业余导师。 上半学期,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地方,下半学期才开始不到三天,那天,正是酷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正在寝室中,一位体育健将突然面青唇白地跑了进来。他手中还握著网球拍。 他一进来,便喘著气,问我道:“我……刚才和方天在打网球。” 我拨著扇子,道:“这又值得甚么大惊小怪的?” 那位仁兄叹了一口气,道:“方天跌了一交,跌破了膝头,他流出来的血,唉……他的血……”他讲到这里,双眼怒凸,样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惊,道:“他跌得很重么?你为甚么不通知校医?” 我一面说,一面从床上蹦了起来,向外面冲去。不等我来到网球场,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膝头扎著一条手巾,连忙迎了上去,道:“你跌伤了么?要不要我陪你到校医那里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是林伟说的。”林伟就是刚才气急败坏跑进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紧张,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他说了些甚么?” 我道:“没有甚么,他说你跌了一交。” 方天的举动十分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林伟倒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甚么意思?” 方天又摇了一摇头,没有再讲下去。 我们是一面说,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们的寝室门口,我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唉,推开了房门之后,那一刹间的情景,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只见林伟坐在他自己的床边上。 他面向著我们,正拼命地在拿著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如同浆一样地向外涌著,已将他的脸的下部,和他的右手,全部染成了那种难看的红色,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割著。而他面上,又带著奇诡之极的神情。 林伟是在自杀!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是一个典型的乐天派,相信天塌下来,也有长人顶著的那种人。这种类型的人,如果会自杀,全世界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伟的确是在自杀,不要说那时我还年轻,就是在以后的岁月之中,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切割著自己的喉咙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梦魇似地,想叫,而叫不出来,待我叫出来之际,我的第一句是:“林伟,你干甚么?” 人在紧急的时候,是会讲出蠢话来的,我那时的这句话便是其例。林伟并没有回答我,我向他床边扑去,夺过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用尽我所知的急救法抢救著。 方天站在我的背后,我听得他道:“他……他是个好人!” 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讲这句话了。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去深究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的。 我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到三分钟,整个宿舍都哄动了,舍监的面色此霉浆还难看,以后的种种,我印象已很模糊了,只记得我和方天两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盘问,林伟自杀获救。 学校中对于林伟自杀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传说。 有的说宿舍中有鬼,有的说林伟暗恋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杀的,足足喧腾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静了下来。林伟伤愈之后,也没有再来上学,就此失去联络。 半年之后,是放寒假的时候了,绝大部份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中冷清清地,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而方天看来也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们每天在校园中溜著冰。那一天,我们仍和往常一样地溜著冰,我们绕著冰场,转著圈子。 突然间,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侧,接著,“拍”地一声响,由于他身子突然的一侧,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断成了两截,而且,断下的一截,飞了起来,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这一来,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连忙滑了过去,只见方天的右手,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之上,在他的指缝之间,有血涌出,在冰上,也有著血迹,这本来是没有甚么奇怪的事,滑冰受伤,是冰场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却呆住了! 自方天指缝间涌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蓝色的! 颜色是那样地殷蓝,竟像是倾泻了一瓶蓝墨水一样!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来。 半年之前,林伟从网球场中,气急败坏地奔回宿舍来,便曾向我叫道:“他的血……他的血……”当时,他话并未曾讲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伟的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这时,我却明白了! 当时,林伟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体之内,所流出来的鲜血,竟是那么殷蓝的颜色,所以才大吃一惊,跑回宿舍来的。 而当他见到了我,想要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事实之际,又觉得实在太荒谬了,所以才未曾讲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异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失声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头向我望来,我突然觉得一阵目眩,身子一侧,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为那时突然其来的一阵目眩,是因为阳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结果。 当我再站起来之际,方天已不在冰场上了,远处有一个人,向外走去,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几声,却未见那人转过头来。 我再低头去看冰上的血迹,想断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上却甚么痕迹也没有,既没有红色的血迹,也没有蓝色的血迹,我自然没有兴致再继续滑冰,脱下了冰鞋,搭在肩上,回到宿舍去。 一进宿舍,才发现方天的床铺,显然经过匆忙的翻动,而他的随身行李──一直是放在他床头的一只小铁箱,也已经不见了。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将刚才的所见,又想了一遍。 我觉得自己不会眼花,然而,人竟有蓝色的血,这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么? 我想了一会,不免又想起林伟来。林伟忽然自杀──当时,我一想到了“自杀”两个字,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奇妙之极的感觉。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杀不是甚么可怕的事,在那瞬间,我心中感到自杀是和女朋友谈情一样,轻松之极,不妨一试再试的事! 我抬头望著窗槛,心中立即想到,在那里上吊,一定可以死去。我低下头来,望著地上的冰鞋,冰鞋上的刀子,闪著寒芒,我又突然想到,这冰刀是不是也可以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事后回忆起来,当时我的情形,完全像是受著催眠,所产生的思想,不是我自己的思想! 我当然绝不会想到自杀的。然而,当我想到溜冰鞋底上的冰刀,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之际,我却俯身将冰鞋拾了起来,将冰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我甚至不假思索,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觉,将冰刀的刀尖,用力向自己的脑门砸了下去! 这一下,如果砸中的话,我那时一定已经没命了,但是,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你在干甚么?” 叫我的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就在门外的走廊之中。 我立即震了一震,一震之后,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在一个短时间内,我竟不知道我自己高举溜冰鞋,以冰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是干甚么的! 当然,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准备干甚么的,我是想要自杀! 我遍体生寒,也就在这时,三个穿著花花绿绿棉袄的女孩冲了进来,叫道:“卫斯理,教我们去滑冰!”我实在十分感激她们,因为是她们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和他们说起过,因为这是一件说也说不明白的事。 我跟著她们,又来到溜冰场上,直到中午,才又回到宿舍中。 我独自静静地想著,我知道了林伟忽然会起意自杀的原因,他是不由自主的,像刚才我想自杀的情形一样! 但是为甚么,我和林伟两人在见到方天流血之后,都会起了那么强烈地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图,而且还付诸实现! 我不敢再在宿舍中耽下去,当天就搬到城里一位亲戚的家中,直到开学才再回来。 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而从那天之后,我也未曾见过方天,方天没有再来上课,不知道他到甚么地方去了。 以后,我也渐渐将这件事淡忘了,因为我觉得一切可能全是巧合,那天我忽然想到会自杀,大约是受了阳光强烈的影响,以致心理上起了不正常的反应,而我也断定自己已看到的蓝色血液,多半是眼花。方天的不再出现,我也归诸巧合。 如果不是草田芳子对我讲起她忽然自那山坡上滑下来的原因,我早已将那件事,完全忘记了! 但如今,我却又将这整件事,都记了起来。在我一个人,独自回藤夫人的旅店途中,迎著飞扬的大雪,我又将往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详细地想了一遍。 我希望今晚我对草田芳子的嘱咐,全是废话,更希望草田芳子在听了我的话,向旅馆借些轻松的唱片,听了之后便立即睡去。我希望我的设想的一切,全是杞人忧天。 我低著头,继续向前走著,在我将要到达藤夫人的旅店之际,突然听得远处,“呜呜”的警车,划破了静寂的寒夜。 我的心狂跳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地叫道:“不!不!不是芳子,不是她出了事!”我立郥转过身,向前狂奔而出! 第三章 严重伤害 我只化了十分钟的时间,便已奔到了草田芳子所住的旅馆前,只见停著救伤车和警车,门口还围了一大群人在看热闹。 我像发了疯一样地用手肘撞开围成一团的人,向里面冲了进去。 我冲到了旅馆门口,只见里面抬出了一副担架来,我一看到跟在担架旁边的那个滑雪教练,我的血便凝住了! 同时,我听得两个警官在交谈。一个说:“她竟以玻璃丝袜上吊!”另一个道:“幸好发现得早。” 我呆若木鸡,不问可知,被放在担架之上,正是不到半小时前,还和我在一起,美丽、柔顺的草田芳子了,听来她自杀未曾成功,我才松了一口气。那使我确切地相信,见到了蓝色的血液,人便会兴自杀之念。 蓝色的血液和自杀之间有著联系,这事情真太过玄妙了! 我看著担架抬上了救伤车,又听到无数记者,在向滑雪教练发著问题。 教练显然也受了极大的打击,无论记者问甚么,他都一声不出,我一直站立著不动,直到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我才转过身,向外走去。 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著,一切和一小时之前,似乎并没有甚么分别。但是一个可爱的女郎,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杀,自然,她的运动选手生涯也完结了! 当然,“莫名其妙”只是对他人而言,对我来说,并不是完全莫名其妙的。 我已经料到,当草田芳子看到了有一个人所流血是蓝色的时候,她心中便可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来的,像早年的我和林伟一样,所以,我在旅馆门前,已经劝她找人作伴了。 然而,我却没有法子弄得明白,何以一个人会有蓝色的血液,而见到他的人,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而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我脑中一片混沌,我只觉得我已经堕入了一件不属于科学范围,而属于玄学的怪事之中了。 我的脚步异常沉重,在我将到藤夫人的旅店之际,夜更深了,雪仍未止,路上更是静到了极点。而一当我停止了思索这件事之际,我便立即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惊惧,那种惊惧,像是你在明处,而有著许多饿狼,在暗处窥伺著你一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我要先镇定我的心神,才可以使我继续向前走去。我绝不是胆小的人,然而这时心中的恐惧,却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事实上,我的四周围十分寂静,甚么异样的事也没有,其实,如果真有甚么变故的话,我相信我也可以应付得了。 然而,那种恐惧之感,却不断地在袭击著我。 我呆了片刻,只感到离我不很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一个人,要我死去。而我之所以有恐惧之感,像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他的心意之故。 这看来又是十分无稽的,因为科学家虽然曾经声称,人在思想的过程中,会放出一种电波,所谓“心灵感应”,实际上就是一方接收了另一方的脑电波之故。 当然,这种说法,还没有得到学术界确切的承认,而且,我如今又是在接受著甚么人的脑电波呢?甚么人又有这和超然的力量,可以使得他的思想,形成脑电波,而令我接受呢?我想到这里,仿佛觉得事情有了些眉目。因为,像林伟,我,草田芳子三人,忽然会起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那极可能是有另一个人,以强烈过我们思想的脑电波影响我们,使我们进入被催眠的状态之中,任由另一个人的思想,来主宰我们的行动。 然而,我想深一层,却又觉得那实在是太虚幻无际的事。我勉力提起脚,向前走著,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纷纷扬扬的大雪,不但掩盖了大地上一切丑恶和美好的物事,也敛收了一切声音。 我一直是低著头在走著的,直到我看到了那棵白杨树,我才抬起头来。因为离藤夫人的旅店,已经不远了。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可以看到前面有两团昏黄色的光芒,那当然是旅馆面前的灯光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终于来到了一条横巷的前面。只要过了那条横巷,便是藤夫人的旅店了。然而,我刚来到横巷之前,便看到街灯柱下,站著一个人。我吓了一跳,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衣的领子翻得高高的,头上又戴著呢帽,肩上雪积得十分厚,显见得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我心中虽然有点吃惊,但是我却并没有停步,因为一个人在那样地深夜,站在雪地中,的确是一件可疑的事,然而,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由于我向前去,必需在那人的身边经过,所以我也不得不保持警惕。 我放慢了脚步,在他身旁擦过。 也就是在他的身旁擦过的那一瞬间,我脑中一震,感到有人在叫我:卫斯理! 但是,我的耳际,却又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四周围是那样的静,我绝不可能将有声音而当作没有声音的。事情就是那样的玄妙,我没有听到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有人在叫我! 我连忙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 这时,那人也恰好转过身来,抬头向我望来。他帽子拉得虽低,我也看清了他的脸,他脸色苍白得异样之极,泛著青色,叫人看了。心中生寒。而这倜人我是认识的,他和我与他分手之际,几乎没有多大的分别,虽然事情已有十多年了。 他就是方天! 我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他先开口,道:“卫斯理,是你,果然是你……”讲到这里,他叽咕了一声,我没有听清他讲的是甚么,然后,又听得他道:“你!你没有……” 他迟疑著,没有讲下去。 我在草田芳子向我叙述她的遭遇之际,便已经想到,她遇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方天。血液是蓝色的人,全世界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我却绝未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会与他陡然相遇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上去道:“我没有死!” 方天的脸上,现了十分奇特的神情来,他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卫斯理,你是一个好人,我一直十分怀念你,你是一个好人……” 在他那样喃喃而语之际,我的心中,突然又兴起了“死”、“自杀”等等的念头来,我心头怦怦乱跳,这比任何谋杀还要恐怖,这个蓝血人竟有令人不自然而服从他的意志自杀的力量! 我竭力地排除著心中兴起的那种念头,我已和十多年前在学校中的时候不同了,那时,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如今,我已有了丰富的阅历,我更知道,对方的那种超然的力量,和催眠术一定有关,而催眠术的精神反制学说,我是明白的。 那种学说,是说施术者的精神状态(包括自信心的强烈与否)如果不及被施术者的话,那么,施术者会被反制的。 所以,我在那时,便竭力地镇定心神,抓住那些莫名其妙袭来的念头,我和方天两人,足足对峙了六七分钟之久,我已感到我脑中自杀的意念,已经越来越薄弱了! 我知道,在这一场不可捉摸,但实际上是危险之极的斗争中,我已经占了上风。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天叹了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向前走去。我由于全神贯注,在和那种突然而起的念头相抗衡,在刹那间,思路难以转得过来,所以我看到方天转身向前走去,竟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出了七八步,我才扬声道:“站住!站住!” 我一面叫,一面追了上去,方天并不停步,但我是有著深厚的中国武术根底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地便将他追上。 他站定了身子,我沉声喝问道:“你是甚么人,你究竟是甚么人?” 方天的样子,像是十分沮丧,而且,在沮丧之中,还带著几分惊恐,他喘著气,道:“卫斯理,你赢了,我可能会死在你的手中,永远也回不了家,但是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用武器……” 我起先,听得他说甚么“回不了家”等等,大有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之感。听了他最后的一句话,我不禁吃了一惊,同时,他也在那时扬了扬手。 我向他的手中看去,只见他手中握著一只银光闪闪的盒子,盒子的大小,有点像小型的半导体收音机,但上面却有著蜗牛触角也似的两根金属管。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我立即问道:“这是甚么?” 方天道:“你不会明白的,但是,你也不要逼我用他。我绝不想害人,我只不过想求生存,等待机会回家去,你明白吗,我有一个家……” 他越说越是激动,肤色也更是发青,我心中的奇怪,也越来越甚,道:“谁,谁不让你回家?” 他抬起头来,向天上看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来,道:“你……我求求你,只当没有见过我这个人,从来也没有见过,不但不要对人说起,而且自己连想也不要想,可以么?可以么?” 他讲到了一半,眼角竟流下了泪来。 我呆了半晌,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方天默然不语,我问道:“林伟,我,草田芳子,都曾经看到你体中的血液,是蓝色的,我们也都有过自杀的念头,你能够告诉我,那是为了甚么吗?” 我的话未曾请完,方天已经全身发起抖来,他手背微微一扬,在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在他手上的那只银盒上按了一按,而我也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地一声响。 接著,我便觉得眼前突然闪起了一片灼热的光芒,是那样地亮,那样地灼热,令得我在不到百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失去了知觉,倒在雪地之上了。 在我失去了知觉之前的一瞬间,我似乎还听得方天在叫道:“不要逼我──” 从我依稀听到方天的那半句话,到我再听到人的声音,这其间,究竟隔了多少时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而当我再听到人的声音,接著我感到了全身的刺痛。 那种刺痛之剧烈,令得你不由自主地身子发颤,像是有千百块红了的炭,在炙烙著每一寸的皮肤一样,我想叫,然而却叫不出来,想动,也不能动,我紧紧地咬著牙关,但当我想松动一下牙关时,却也没有可能,我只好作最后的努力,试图睁开眼睛来。 在任何人来说,要张开眼睛,如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我这时,就像是初出娘胎的婴儿一样,用尽了生平的气力,才裂开了一条眼缝,我看到了来回晃动著的人影。 我定了定神,又勉力将眼皮的裂缝扩大了些,在我眼前幌动的人影,渐渐清晰了,像是摄影机的镜头,在渐渐校正焦距一样,我首先看到,在双手挥舞讲话的,正是那个和我下棋的老医生。 我竭力试图记忆,心中暗忖,难道我这时,是在藤夫人的旅店中么?但显然不是的,因为四周围的所有人,都穿著白衣服。 白衣服……白衣服……我脑中渐渐有了概念,医院,我是在医院中! 我是怎么会在医院中的呢?没有法子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倒在雪地中的,雪地……医院,噢,这一切,封于我这个刚恢复如觉,而且还得忍受著身上奇痛的人,实在是虽以继续想下去的,我决定先看看我自己,究竟怎么样了。 我竭力转动著眼珠,向自己的身体望去。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那一定是看错了。于是,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看看。 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仍是一样,我看到,应该是我身子的地方,竟是一具木乃伊也似,每一寸地方,那裹满了白纱布的人形物! 这算甚么,这是我的身子么?我受了甚么伤? 我拼命想要挪动我的身子,但是却做不到,我只好再转动眼珠,我又发现,有两根胶管,插在我的鼻孔之中。看来我的确是受重伤了,因为,连我的面部,都是那种白纱布。 这时候,我又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如果他恢复了知觉,他会感到剧痛的,我们将为他注射镇静剂,以减轻他的痛苦。” 我心中在叫道:“我已经有知觉了,快给我止痛吧!”但是我却出不了声。 而我出不了声的话,显然便没有人会知道我已恢复了知觉,所以我只得尽可能地睁大眼睛。 我的听觉恢复得最快,我也听得有人道:“如果他能活,那么是两件凑巧的事,救了他的性命……” 他妈的,我不禁在心中骂了起来,甚么叫“如果我能活”?难道我不能活了么?那人的声音继续著:“第一,是那场大雪;第二,是这里新建成的真空手术室……” 有人问道:“大雪有甚么关系呢?” 仍是那个声音答道:“自然有关系,他究竟是受了甚么样的伤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则是类似辐射光的灼伤。他倒地之后,大雪仍在下著,将他的身子,埋在雪中,他身子四周围的雪,对他的伤口,起了安抚作用,要不然,他早已死了!” 我记起了我昏过去之前的情形,那灼热的闪光,那种刺目的感觉,原来我几乎死了。方天用的是甚么秘密武器呢? 我正在想著,只听得那声音又道:“如果不是在真空的状态下处理他的伤口的话,那么他的伤口至少要受到七八种细菌的感染,那就太麻烦了。” 我心中苦笑著,幸运之神总算仍然跟著我,只不过疏忽了些,以致使我像木乃伊也似地躺在医院之中,混身都灼痛。 我不准备再听他们交谈我的伤势,我只希望他们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而和我注射镇静剂,以减轻我此时身受的痛苦。 我仍然只好采用老办法,睁大著眼睛,我的视觉也渐渐恢复了,我看到围住我的人,至少有七八个之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已经睁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得一个护士,尖叫了一声,道:“天哪,他睁著眼!” 我心中叫道:“不错,我是睁著眼!” 感谢那护士的尖声一叫,我已经醒过来一事,总算被发现了,接著,围在我身边的人,又忙碌了起来,我被打了几针,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室内的光线,十分柔和。在我的身旁,仍有几个人坐著,其中一个,还正把我的脉搏。 我发觉口部的白纱布,已被剪开了一个洞,那使我可以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来。 我看到一张严肃的脸向我凑近来,问我道:“你能讲话了么?”我用力地掀动著口唇,像是我原来不会讲话,这时正在出力学习一样,口唇抖了好一会,才讲出了一个字来,道:“能。”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你神志清醒了,你的伤势,也被控制了,你放心,不要乱想别的。”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同情的面色来,道:“性命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我道:“皮肤会受损伤是不是?” 那医生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地为你进行植皮手术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闭上了眼睛。 那医生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我已经可以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像是被一种极强烈的辐射光所灼伤的,那么,和所有被烧伤烫伤的人一样,我皮肤的损坏,一定十分严重了,只怕最佳的植皮手术,也不能挽救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来,那医生仍在我的眼前,我道:“我要求见你们的主任医师。”那医生道:“佐佐木博士吩咐过的,你再醒来的时候,便派人去通知他,他就要来了。” 佐佐木博士,那就是在北海道藤夫人店中和我同住的老医生,他是日本十分有名的外科医主,但是他却在一家十分有名的大学医学院中服务的,那么,在我昏迷期间,我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而到东京来了。 我又闭上眼睛养神,没有多久,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佐佐木博士走在前面,后面又跟著几个中年人,看来是医学界的权威人物。 他们来到了我的床前,佐佐木博士用心地翻阅著资料,这才抬起头来,道:“好,你能说话了,你是怎样受伤的?” 我据实回答,道:“有一道强光,向我射来,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就昏了过去!” “辐射线──”佐佐木博士握著拳头。 佐佐木又“哼”地一声,道:“你可知道你身上将留下难看的疤痕么?”我刚才要那个医生请主任医师,为的是讨论这一问题。 我立即道:“博士,我想提出一个你听来可能不合理的建议,我想用中国一种土制的伤药。来敷我的全身,那样,任何伤口,都不会留下疤痕。” 佐佐木高叫起来,道:“胡说,你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是伤势随时可以恶化,我要对你的性命负责,我绝不能听你的鬼话。” 我开始说服他,告诉他这种伤药的成份,十分复杂,乃是中国伤药中最杰出的一种,根本是买不到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还藏有一盒,任何伤口痊愈了之后,绝无疤痕。 但是,不论我说甚么,佐佐木只是摇头,我说得气喘如牛,他也不答应。 我叹了一口气,佐佐木博士和其他几个医生商量了一阵,又走了出去。我刚才说话说得实在太累了,这时便闭上了眼睛养神。 好一会,我才睁开眼来。病房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护士。那护士的年纪很轻,生得十分秀丽。我低声叫了她一下,她立即转过头来,以同情的眼光望著我。 我想向她笑一下。但是我面上所裹的纱布却不容许我那样做。 她俯下身来,以十分柔和的声音问我道:“你要甚么?”我低声道:“你甚么时候下班?” 那护士以十分异特的眼光望著我,她的心中一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我问她甚么时候下班,难道是想约她出去吃晚饭么?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连忙又道:“我只是想请你代我拍一份电报。” 那护士立即点了点头,道:“可以的。”她拿起了纸和笔,我先和她说了地址,才念电文,道:“速派人携所有九蛇膏至──” 我讲到这里,又向她询问了这个医院的名称,才道:“就是这样了。” 护士以怀疑的眼光望著我,道:“九蛇膏是甚么东西?”我立即沉声道:“小姐,我需要你帮忙,九蛇膏是我们中国人特制的伤药,就是刚才我向佐佐木博士提起的那种。” 护士很聪明,立即道:“你是想自己使用这种膏药?”我点了点头,道:“是,我一则不想在自己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二则,我还要使佐佐木博士知道,有许多现代医学所不能分析解释的药物,的确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护士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看出她心中在不断地拒绝我的要求,我也不再多说话,只是以恳求的眼光看著她。这位护士是一个心肠十分好的少女,经过了四五分钟,她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在这里当护士,是一种荣耀,我费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得到这种荣耀的……”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这种事一查出来,她非被革职不可! 我连忙道:“小姐,你可知道,使一个病人感到你是他的天使,这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么?” 护士小姐笑了起来道:“好,我为你去做!” 接下来在医院中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详细叙述的必要了。因为我如今所述记的题目是“蓝血人”,自然要以那个神秘诡异的蓝血人为中心。 第三天,九蛇膏便到了我的手上,在那护士的帮助下,我得以将九蛇膏敷在全身,第七天,当著佐佐木博士的面,拆开了纱布,我全身的皮肤,像根本未曾受过伤一样,博士暴跳如雷,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奇迹,我仍然十分感谢他的拯救,离开了医院,在郊区的一家中等旅馆中住了下来。 离开了医院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养神,和静静地思索。 我这一次,虽然又侥幸地逃过了厄难,但是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话,那我就难以再有这样的幸运了! 第一、不会再有那场大雪;第二、世界上仅存的一罐“九蛇膏”,也已经给我用完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我非变成丑陋的怪人不可。 从旅馆房间的阳台望出去是一片田野,视野十分广阔,我坐在阳台上看看早报。报上并没有甚么刺激的新闻,我将报纸盖在脸上,又准备睡上一会,忽然听得有人在叩门。 我一欠身,坐了起来,大声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侍者,他向我道:“卫先生,有一个人来找你。” 我吃了一惊,我住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极端的秘密,有谁知道呢?我心念一转间,立即想到了方天。我心神不禁大是紧张起来。 但就在这时,侍者一侧身,大踏步跨进来一个人,却并不是方天,而是和我分别没有多久的纳尔逊先生,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 第四章 太空计划中的神秘人物 纳尔逊迳自来到阳台上,由于他突然来到,使我惊愕得忘了起身迎接,而仍然坐在椅上! 侍者退了出去,纳尔逊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听说你受了重伤,是和甚么人交手来?” 我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纳尔逊在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份金色封面的证件来,乍一看,像是一本银行的活期存执一样。纳尔逊将之郑而重之放在我的手中,道:“七十一国家最高警察首长的签名,这是世界上第十份这样的证件,证明你的行动,无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是对社会治安有利的!”<bdo>http://www?99lib?net</bdo> 我接了过来,心中高兴到了极点。这是向纳尔逊要求发给的证件,纳尔逊果然替我办到了。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谢谢你!谢谢你!” 纳尔逊仰在椅背上,半躺半坐,道:“你可不太高兴了。在我们向各国警察首长要求签名的时候,答应得最快的是意大利和菲律宾两国,因为你曾对付过意大利的黑手党,和菲律宾的胡克党。其余各国,我们都将你作了详细的介绍,倒也没有甚么问题,只有一个大国,却节外生枝。” 他讲到这里,摇了摇头。 我连忙道:“是美国么?” 纳尔逊先生的回答,我这里不记出来了,因为后文有一连串的事情,都和这国家有关,根据我以往的惯例,都用代号称呼,称之为“西方某一强国”好了。 我感到很沮丧,这个国家是西方的大国,若是没有了它的警察首长的签名,这份证件的作用,至少打了一个七折了。 我道:“怎么样,不肯签么?” 纳尔逊道:“不是不肯,这个国家有两个不同的安全系统,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半公开的,证件要生效,必需两个系统的负责人一起签字,其中一个负责人获悉你是中国人,他提出必需要委托你做一件事,作为他签字的条件。” 我耸了耸肩,道:“简单得很,是甚么事?” 纳尔逊的神态,却一点也不轻松,道:“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想,这个国家的安全系统,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但这件事尚且做不到,而要借重你的力量,这会是简单的事么?” 纳尔逊这样一说,我的好胜心,更到了极点,道:“甚么事,快说!” 纳尔逊道:“这件事,是极度的机密的,我特地找到了你,要亲口向你说,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当我向你说出之后,这件事,世界上知道的,也不会超过十二个人,你明白么?” 我不禁有些不愉快,道:“如果有人以为我是快嘴的人,那就最好别对我说机密的事情。” 纳尔逊笑了起来,道:“别发火,事情得从头说起!”他点著了烟斗,道:“那个国家,有一项未为人所知的太空发展计划,那就是征服土星──” 我不等纳尔逊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那我能对之有甚么帮助?我对于太空科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和一个小学生没有分别。” 纳尔逊道:“你听我讲完了再说可好。” 我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纳尔逊道:“土星离开地球十分远,本来不是征服的好对象,但是科学家却认为土星的那个光环,是一种金属的游离状态所构成的,利用这种金属的磁场特性,可以在相隔远距离下,将太空船吸了过去,那就比探索其他离地球近的大行星,更其便利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太空船的方向不会错,而且还可能节省大量的燃料。” 纳尔逊道:“当然,大致来说是这样子,其中详细的有利与不利之处,只有主持这个计划的科学家知道,我们也不必去深究他。” 我道:“当然不必深究,因为要深究也无从深究起,那么,要我做的事情是甚么呢?” 纳尔逊敲著烟斗,望著田野,道:“主持这个计划的,是一个德国人,叫作佐斯,连他的存在,也被认为是一项高度的机密。” 我道:“我明白了,两大强国的太空发展成就,大多数都是德国科学家的功劳。” 纳尔逊又道:“除了佐斯以外,还有一个人,叫作海文·方。” 纳尔逊口中的“海文”,乃是英文“hEAVEN”的译音,那个英文单字,是天,天空的意思。我立即想起了方天来! 纳尔逊看到我神色有异,顿了一顿,道:“怎么,你不是认识这个人吧!”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且说下去。” 纳尔逊道:“这位方先生,据佐斯博士说,是一个奇材,那项计划,实际上是由海文·方所主持,只不过因为方先生的来历十分可疑,所以才以佐斯为名义上的主持人,关于决定性的计划,必需佐斯博士的签字,方能付诸实施。” 我已被纳尔逊的话引得十分入神了。我已经可以料定,那个神秘的“海文·方”,一定是方天。这正是我所要追查的一个人。而纳尔逊所说的事,又显然和这个人有关,自然不能不使我大感兴趣。 我催促道:“你快转入正题吧。” 纳尔逊先生道:“好,如今,那个国家所要求你做的事情,便是要你设法弄清楚,这位海文·方,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道:“为甚么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可以知道么?” 纳尔逊先生道:“可以的。这项计划,并不是幻想,而到了已将实现的阶段,一艘巨大的太空船,已在某国的秘密基地,建造成功,准备升空。这是一艘无人的太空船,准备在成功之后,再发射有人驾驶的太空船的。可是,却发现海文·方在这个太空船上,加上了一个小小的船舱,可以使得他自己,容身在这个舱中,而不为人所觉。” 我道:“这个人的样子,你可以形容给我听么?” 纳尔逊先生自袋中取出一只信封,道:“这里是他的两副照片。” 我连忙接了过来,抽出相片来一看。事情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正是方天! 相片中的方天,和他的本人,完全一样,瘦削的脸,闪著异采的眼睛,甚至他那特殊的苍白肤色,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个人如今在日本。” 纳尔逊先生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你先说他来日本的理由。” 纳尔逊先生道:“因为发现了他在土星太空船中的秘密勾当,所以才给了他一个假期,将他支开那秘密基地,集中了科学家,来研究他这个行动的目的,研究的结果,却证明他并没有破坏这个太空船,相反地,太空船上,还多了不少有利于远程太空飞行的装置,这的确是莫名其妙的事,他为甚么不将这个行动,公开出来呢?所以,便怀疑他可能是替另一个强国服务的。” 我苦笑道:“来一个太空倒戈么?” 纳尔逊道:“太空科学到如今为止,政治意义大过科学意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才讲到这里,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急骤的敲门声,不等我们答应,门便被撞了开来。冲进来的是一位日本高级警官,和一个欧洲人。那个欧洲人一进来,便向纳尔逊道:“他失踪了!” 纳尔逊从躺椅上直跳了起来! 纳尔逊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镇定、稳重的,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他那样地激动过。他几乎是在申斥那欧洲人,道:“失踪了,你们是在干甚么的?他是怎么失踪的?说,说!” 那欧洲人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位日本警官道:“我看可能是被绑。” 纳尔逊呆了一呆,道:“被绑?” 警官道:“是,政治性的绑票。我们跟踪的人报告说,他今天早上在羽田机场,曾被四个某国领事馆的人员所包围,但是他却巧妙地摆脱了他们的纠缠。而当他离开了羽田机场之后,又有许多人跟踪著他。” 我碰了碰纳尔逊,纳尔逊道:“那是说海文·方。” 我早知道他们所说的是方天了。我不再出声,听那日本警官讲下去。 那警官道:“他本国的保安人员、日本警方、国际警方,再有一方面,便是某国大使馆的人物,而结果──” 他面上红了一红,道:“我们相继失去了他的踪迹,所以我们怀疑他可能遭到了某国大使馆人员的绑架。” 纳尔逊先生团团乱转,道:“这就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了,失败、可耻的失败!” 那欧洲人的额上,沁出了汗珠。我到这时候,才开口道:“著急是没有用的。” 那日本警官向我望了一眼,他不知我是甚么人,但是他却以日本人固有的礼貌,向我道:“是,我们已通知了东京所有的机场、火车站,大小通道,留意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大使馆的车辆,也不可错过。” 我道:“如果他被某国大使馆绑架了,那他一定还在大使馆内。” 我请到这里,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 纳尔逊和我合作,已不止一次了,他立即会意,向那两人道:“你们继续以普通的方法,去探索海文·方的下落?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你们一定要尽你们的全力!” 那欧洲人抹著汗,和日本警官一齐退了出去。 我等他们两人走了之后,才低声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必须采取特殊的方法,去看看方天是不是在某国大使馆内。” 纳尔逊望了我半晌,才道:“我不赞成。”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如果我被捉住了,那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偷,大使馆方面,一定会将我交给当地警局的。” 纳尔逊道:“你将在日间进行?” 我笑道:“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到晚上。” 纳尔逊道:“好,我可能今天不再和你见面,你要小心些。” 他一说完,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作进一步的布置,以防备某国特工人员,将方天运出日本去的。 我独自一个人,仍坐在阳台上。我将这几天来的事情,大略地归纳了一下。从草田芳子的意外,到某国探索土星的庞大太空发展计划,以致东方集团特工人员的斗争,这些事,看来似乎是一点联系也没有的。 但是,深明底细的我,却知道其中大有联系。而联系著这些事的,便是方天,那神秘、诡异的蓝血人! 根据纳尔逊先生所述,方天已经是一个十分杰出的科学家了。 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惭愧。当年在学校中,大家同一宿舍,如今,我有甚么成就呢?今天,轮到要我来弄清他的来历,这更是一个重大的难题。当然我知道,方天有著一个十分犀利的秘密武器,他是不怕被人伤害,而只有他伤害人的,我对他的处境,一点也不关心。 但是我却关心我自己,看来方天一直在想制我于死地,两次,我都侥幸地活了下来,我不能让方天第三次得到成功,我要消除他第三次加害我的可能性! 那一天,我也被纳尔逊感染了,变得十分焦躁,午饭后,更感到时间过得太慢。 我驱车进市区,目的在消遣时间。到了下午两时,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那时,我正在散步,看看橱窗。存著橱窗玻璃的反光,我看到在对面马路,有一个穿著和服的男子,正在装著吸烟,但是却不断地在看我。 第五章 莫名其妙打一架 我不知道他是甚么人,然而在我走过了一条马路,从橱窗玻璃中看过去,仍然可以看到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跟踪我的了。 我又走了几条马路,到二点三十分,我仍然发现那个日本男子跟在我的后面。 而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竭力在想,为甚么在这里,竟会有人跟著我。 我准备在今晚,偷入某国大使馆去查究方天的下落,那自然使我值得被跟踪。然而那计划却只有纳尔逊先生才知道。 那么,这日本男子又是为甚么跟踪我呢? 我来到了一条比较静僻的马路上,那男子仍亦步亦趋地跟了来。我站定身子,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我心中暗暗好笑,立即转过身去,那穿和服的日本男子,俯下身去,弄著鞋子,我向他笔直地走了过去,那男子看出瞄头不对,转过身向路口奔了过去。但是我早已向前跑出了几步,拦在他的前面。 那男子还想转身再逃,我早已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那男子的态度,却立即镇静了下来,反倒向我厉声喝道:“你干甚么?” 我冷冷地:“你干甚么?” 那男子道:“笑话,你现在在抓著我,你反而问我干甚么?” 我向那男子打量了几眼,只见他面上一面强悍之气,当然,要打架,我是绝不会怕他的,但是在眼前这样的情形下,却被他恶人先告状,若是闹起来,我只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我冷笑一声,道:“好,这一次我饶了你,但是下一次,我却不放过你了,你要小心一点才好!”那男子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心知肚明,我一松开他,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刚才,那日本男子还在跟踪著我。但是当他转过马路之后,我便开始跟踪他了。我脱下了大衣,翻了过来穿著。 我的大衣是特制的,两面可穿,一面是蓝色,一面则是深棕色。同时,我自袋中摸出了一顶便帽,戴在头上,以及取出一只尼龙面罩,罩在面上。 只不过大半分钟的时间,我在外表上看来,已完全是两个人了。我快步地向前,走过了马路。 只见在电线杆下,那男子和另一个男子,正在交头接耳,向我走出来的方向指了指。 那男子大概是在通如另一个人继续跟踪,我敢打赌,那家伙一定想不到我已经在向他走来了。 我在他身近走了过去,走过他的身边之后,我便放慢了脚步,偷偷回头来看他。 只见他目送著另一人离去之后,也向著我走的方向走来,我让他近过了我,便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我要弄清楚,在日本有谁在跟踪我! 那男子一直不停地向前走著,并没有搭车的意思,我在他的后面,足足跟了一个小时,已经来到了东京最肮脏的一区。 在这样的区域中,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觉,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在两旁低陋的房屋,当中狭小的街道中,全是满面污秽的小孩子,在喧闹追逐。你必需一面走,一面大声呼喝,方能前进。 而你在大声呼喝,自然会引起前面的人注意的。所以,我走不几步,已想放弃跟踪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却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停了下来,回头张望。我心中吃了一惊,立即大声叱喝起来。因为我既已决定不再跟踪下去,便自然犯不上再使那人觉察有人在跟踪他,我大声呼喝著污秽的孩子,正是以虚为实之计。 果然,那人的眼光只是在我的身上,略扫了一下,便又移了开去。 我心中暗暗好笑,自顾自地向前走了过去,当我在那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我连头都不偏一偏,而当我走过了七八步,才回过头来,想看一看那人站在这样的一条小街中心,究竟想干甚么。 我一回过头来,便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刚才站在街中心的那人,已不见了。 他当然不可能赶在我的前面,自然也不会退到小街的另一端去的,因为街很长,我们已来到了街中心,他不会退得那么快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进了一间那种矮陋的房子,我不禁暗暗顿足,因为我只要不是那么大意,就可以知道那人在这里停下来,必然有原因的了! 现在事情自然还可以补救。我向前走出几步,拍了拍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的肩头,道:“刚才站在街中心那男人,进哪一间屋子去了?” 那男孩子顺手向一家指了指,道:“那里!”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间屋子的面前,有一个老大的污水潭,闪著五颜六色的油光,也发著令人作呕臭味。每一个大城市,都有著美的一面和丑的一面,东京自然也不例外。看了这条街的情形,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不能想像到在同一城市之中,会有著天堂也似的好地方! 我闪开了追逐者的孩子,到了那间屋子之前,跨过了那污水潭,一伸手,推开了门。在阴暗的光线下,有两个偃偻著背,正在工作的鞋匠,抬起头,向我望来。 屋子十分小,有一个后门,可以通到一个堆满了破玻璃瓶和洋铁罐头的院子,有一只癞皮狗,正伸长了舌头舐一只空罐头。 我抬头向上看去,屋上有一个阁楼,虽然在冬天,但那阁楼上,也散发著一阵汗臭味。 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那两个鞋匠一直在看著我,其中一个问道:“先生,钉鞋么?” 我问道:“刚才可有人走进来!” 那两个鞋匠互望了一眼,道:“有人来?那就是你了,先生!”我猛地省悟到,我可能给顽童欺骗了,顽童的顺手一指,我便信了他,那当真可以说是阴沟里翻船了!我尴尬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一面说,一面退了出去,其中一个鞋匠,望著我的鞋,道:“先生,你的鞋跟偏了,要换一个么?” 我并没有在意,只是顺口道:“不用了。” 我正开始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听得两个鞋匠,打了一个呵欠,我心中正在同情他们辛苦的工作,但是,也就在此际,我突然感到,已有人到了我的身后! 我背后当然没有长著眼睛,而我之能够觉察到有人掩到了我的背后,那是一种直觉,是我多年冒险生活所培养出来的一种直觉。 我连忙手臂一缩,一肘向后撞去。 我听得了“哎唷”一下呻吟声,显然,掩到我身后的人,已被我那一肘重重地撞中。而我也犯了错误,刚才我感到身后有人,但是我的直觉却未能告诉我是几个人。 就在我一肘撞中了一个人之际,我的后脑,也重重地著了一下。 用来打我的,似乎是一只大皮靴,如果换了别人,后脑上挨了那样一击,一定要昏过去了。但对我来说,那却只不过令我怒气上升而已。 我一个转身,本来准备立即以牙还牙的。可是,我心念急转,想到了我不知跟踪我的是甚么人,而这一方面的人,竟然处心积虑,在这样污秽的地区,派人扮著鞋匠,作为联络员,那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组织了。我何不趁机诈作昏倒,以弄清他们的底细? 我主意既定,便索性装得像些,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果然,我看到一个鞋匠,用来击我后脑的,乃是一只长统大皮靴! 那两个“鞋匠”,这时站直了身子,竟是一个身子极高的大汉,他面上的皱纹,自然是化装的效果。 另一个“鞋匠”的身材,可能不在他的同伴之下,但这时他却在打滚,捧住了肚子,哎唷之声,不绝于耳。我刚才的那一肘,至少他要休息七八天才能复原! 站著的“鞋匠”扬了手中的靴子,向我走来,伸足在我腿上踢了一脚,我仍然一动不动。他向另一个人喝道:“饭桶,快起来!” 那人皱著眉头,捧著肚子,站了起来,仍是呻吟不已,那“鞋匠”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们将我拖到了后院子中,放在一辆手推的车子之上,然后,再在我的身上,盖了两只其臭难闻的麻袋,而且,又在我的后脑上重重地敲了两三下。 为了弄清他们的来历,我都忍著,反正我记得那“鞋匠”的面目,不怕将来不能连本带利,一齐清算。我觉出自己已被推著,向外面走去。 那家伙一面推著我,一面又摇著一只破铃,高声叫著,他又从“鞋匠”而一变为收卖旧货的了。我倒不能不佩服他的机智。 我约莫被推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停了下来。 我偷偷地将盖在我身上的麻袋,顶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乾净的院子中,院中种著很多花卉,看来像是一个小康之家,那人将铃摇得十分有节奏,只要一听,便可以听得出,他是在藉铃声而通消息。 我心中暗忖,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地头了,只见屋子的门移开,一个大汉,向外张望了一下,那家伙迅速地将我推到了门前,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将我抬了进去。 我将眼睛打开一道缝,只见屋子正中,有一个穿著黑色和服的老者,面色十分庄严,坐在正中,两旁站列著四个人,那四个人中,有跟踪我而又被我反跟踪的男子在内。 连抬我的两人在内,对方共是七个人,我心中暗忖,已到了发作的时候了。就在抬我的两人,要将我放下来之际,我双腿突然一屈,捧住我脚的人,随著我双腿的一屈,向前跌来。 我双脚又立即向前踢出,重重地踢在他的面上,那假冒鞋匠在我后脑上敲了三四下的家伙,发出了一声驴鸣似的惨叫,身形向后一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直跌出了三四步,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我双脚一点地,身子突然一个反转,抬住我头的人,见势不妙,慌忙将要后退之际,我早已兜下巴一拳,打了上去。 只听得那人的口中,有骨头碎裂之声,那人后退了两步,倚在墙上,满口是血,那里还讲得出话来? 我的动作极快,打发了两条壮汉,我相信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我拍了拍身上,整了整领带,站在那老者和四个人的面前,道:“好,我来了,有甚么事?” 我相信我刚才的行动,一定令得他们震骇之极,所以一时间,谁也出不了声。我一伸手,抹去了面上的尼龙纤维面罩,向那曾经跟踪我的人一指,道:“哼,你不认识我了么?” 我绝无意为我自己吹嘘,我手向那人一指问,那人连忙向后退去,连面色都变了。 五人之中,只有那老者的面色,还十分镇定,他“嘿嘿”地乾笑道:“好汉!好汉!” 他一面向身边的四人,使了一个眼色,四人一齐向后退去,散在屋子的四角,显然是将我围在中间了。我心中正在想,难道那老者在眼见我大展神威之后,他自己还要和我动手么?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从那老者坐在地上的姿势来看,一望便知他是柔道高手。 而正当我在这样想之际,那老者的身子,已向前面滑来,来势之快,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觉出不妙时,他早已得手,我只觉得身子陡地向旁一侧,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立即一跃而起,那老者再次以极快的身法,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子闪开,就势向他的背上按去。因为那老者的身形,并不高大,所以我想,如果我一把按中了他的背部,五指一用力,可能将他提了起来。 怎知老者的身手,却是异常矫捷,我手才按下去,他突然一个翻身,又已抓住了我的腰际,我再次被他重重地摔了一交。 我不是没有学过柔道,但柔道却不是我的专长。那老者的功夫,显然在日本也是第一流的。我一连给他摔了两交,第一交还可以说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之下被摔的,那第二下,却是老者的功夫深湛了。 我一个转身,侧跃而起,也忍不住道:“好功夫。” 那老者目光灼灼,身形矮著,像鸭子飞奔一样,身子左右摇摆,又向我扑了过来。 我心中暗忖,若是再给他摔上一下,那也未免说不过去了,因之,在他未曾向我扑到之前,我便也向他疾冲了过去。 我向前冲去的势子十分快疾,那老者显然因为不知我的用意何在,而犹豫了一下。 他一犹豫,便给我造成了一个机会,我身子一侧,肩头向他的胸口撞去。那老者身形一矮,双臂来抱我的左腿,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右腿疾踢而出,一踢在他的下颔之上。 那老者身子向后倒去,爬起来之后,面目发肿,口角带血。 只见他一挥手,口中含糊地道:“你在这里等著,不要离开。” 我冷笑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老者带著几个人,已向后退去。我如何肯休,连忙追了出去,追到了后院,只见几个人已一齐跃上了一辆大轿车,车身震动,已向外疾驰而去。仓卒之间,我连车牌号码都未曾看清楚,车子便已经驰走了。 我呆了半晌,心中暗忖,那实是太没道理了,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结果却连对方是甚么来历,都不知道。我转到屋子中,逐个房间去找人,但整幢屋之中,显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耐著性子在一间房间中等著,以待一有人来,便立即走出去。 可是一直等到我肚子咕咕乱叫,天色也黑了下来,也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我晚上还有要事待办,其势不能再等下去。 我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只见那辆手推车也还在,我出了门,记住了那所屋子的地址,准备第二天再来查究明白,看看这些人是为甚么跟踪我。 我在一家小吃店中,吃了个饱,也不回旅馆去,雇了一辆街车,到了某国大使馆的附近下车。 第六章 偷运 我又在附近蹓跶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午夜,才渐渐地接近围墙。某国大使馆的建筑,十分宏伟,围墙也高得很出奇。 我在对面街的街角上,望了半晌。我手中拿著一只酒瓶,口中也不断含糊地唱著歌,装出一副醉汉的模样,以免惹人注目。 大使馆中,只有三楼的一个窗口中,有灯光射出。 方天是不是在里面,本是一个疑问,我又等了一会,到几条马路之外的电话亭处,和纳尔逊先生通了一个电话,纳尔逊告诉我,方天仍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在某国的大使馆中!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再度打量大使馆的围墙,要爬上去,自然不是难事,但难的是,就算爬了进去,又如何找寻方天的下落呢? 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将酒瓶塞在衣袋中,迅速地来到了墙脚下,伸手掏出一团牛筋。那一团牛筋,看来只不过如拳头的大小,但却有三十公尺长,而且恰好承得起一个人的重量,是攀高的妙物。我一挥手,牛筋上的钩子,拍地一声,已钩在墙上了。我迅速地向上爬去,不到三分钟,便已收好了那团牛筋,那时,我人已在围墙的里面了。 我紧贴著围墙而立,只见就在其时,有几个人从门口走了出来,步履十分快,显出他们心中都有著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几个人走下了石阶,其中一个,以这个国家的语言道:“再去留意通道,即使要由东京的下水道,将他运走,也在所不惜,上峰等著要这个人,绝不能迟!” 另外几个人答应一声,一齐向围墙的大门走去,只有一个人,仍站在石阶上。他的样子,看来很熟悉,那自然是报纸上经常有他的照片发表的缘故,他就是大使了。那时候,我心念电转,已经有了决定。 我可以根本不必去冒偷偷摸摸的险,我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见大使,并且向他提供帮助!因为从他刚才吩咐那几个人的话中听来,方天显然在他们的手中,而且他们急于将方天带离东京!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著,直到那几个人出了铁门,驱车而去,我才又抛出了牛筋,爬出了围墙,然后,我大模大样地转到正门,大力按著门铃。 铁门的小方洞中,立即露出一个人脸来,用日文大声地怒喝道:“滚开!” 我笑嘻嘻地道:“我要见大使。” 那人骂了一句,还是道:“快滚!”我冷冷地道:“大使会见我的,只要你对大使说,你们做不到的事,我做得到,这就行了,如果你不去报告,只怕你要被当成是不忠实份子了。” 最后的一句话,十分有效。那人关上了小铁门,向里面走去。我在铁门外徘徊,约摸过了七八分钟,才又听得有人道:“你是甚么人?” 那一个讲的是英语,十分蹩脚,我也以英语答道:“你们不必理会我是甚么人,如果你们有困难的话,那你们不必担心甚么,只要肯出钱就是了。我一个人,还能够捣毁你们的大使馆么?” 那人道:“你知道了些甚么?” 我道:“我甚么也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东京警局总动员,封锁了一切交通通道,所以,我便想到,事情可能和贵国有关!” 那人乾笑了两声,道:“好,请进来。” 铁门轧轧地响著,打开了一道缝,我挤身走了进去,心中暗自好笑,心想某国大使馆的力量,何等雄厚,但如今却也不得不相信一个自己摸上门来的人。 刚才,我还是偷偷摸摸地攀墙而进的人,但此际我却堂而皇之地请进了大使馆。我才进门,便发现暗中走出了四个人,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因为见到了大使之后,他们便会将我当朋友了。 我踏上了石阶,被引到了一间有著绝对隔音设备的房间之中,大使坐在椅中,冷冷地望著我,我身后仍有四个人在监视者。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要甚么?” 我耸了耸肩,道:“我要坐下,可以吗?” 大使向一张椅子指了一指,道:“就是这张,你还要甚么?” 我在椅上坐了下来,道:“我还要钱。” 大使的话仍是简单得像打电报,道:“要多少?” 我道:“那要看你们面临著甚么困难而言。” 大使冷冷地道:“你有甚么办法解决我们所不能解决的困难?” 我也冷冷地道:“那就是我赚钱的秘密了!” 大使不出声,掏出了个烟斗来,装烟、点火,足足沉默了三分钟,他才忽然以烟斗向我一指,道:“搜他的身!”我一听得那句话,不由得直跳了起来! 我的确未曾防到这一著,而只要一被他们搜身的话,我的把戏,便再也玩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只要发现纳尔逊先生在日间给我的那份证件的话,便可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跳了起来之后,大声道:“我抗议。” 倒看不出,那大使还具有几分幽默感,他冷冷地道:“抗议无效。” 两条大汉,已一左一右,将我扶住,另一条大汉,来到了我的身前。我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打倒,但那样一来,我自然再也出不了这座大使馆了。 我大叫道:“搜身的结果,是你们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大使一挥手,那个大汉退开了一步,大使冷冷地道:“为甚么?” 我道:“你们胆敢侮辱我,那么,不论多少钱,我都不帮你们的忙了。” 大使道:“你知道我们要帮甚么忙?” 我道:“你们有一样东西,要运出东京去。” 大使的面色,变了一变。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一具电话,响了起来。大使抓起了听筒之后,他的面色就一直没有好转过。 那个电话,显然是此他更高级的人打来的,因为他只有回答的份儿,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放下话筒之际,他的额上,已冒出了汗珠。他再次挥了挥手,在我身旁的两个大汉,也向后退了开去,不再挟住我了。 我虽然未曾听到那打来的电话,讲了一些甚么,然而,从大使灰败的脸色上来看,可知事情已十分严重和紧急了。 那严重和紧急,分明已使得他不及考虑我是否可信,而到了必需相信我的程度。他挥开了挟住我的大汉,不再搜我的身,便是证明。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大使摸出了手帕,在他已见光秃的顶门上抹著汗,道:“如果是很大件的东西,你也有法子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偷运出东京去么?” 我耸了耸肩,道:“你得到的封锁情报,详细情形是怎样的?” 大使来回踱了几步,道:“所有的大小通道,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检,而且,还出动了最新的雷达检查器,你知道,这种仪器……”我不等他讲完,便道:“我知道,这种仪器可以在汽车速度极高的情形下,测出疾驰而过的车辆中,有没有需要寻找的东西。”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装备”,略经改良,现今用来作为追缉开快车,真是大才小用之至。) 大使点了点头,脑门子上的汗珠,来得更大滴了。 他沉声道:“你还能够给我们以任何帮助么?要知道,我们待偷运出去的东西,体积十分巨大!”我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何以会来见你?不要说体积巨大,就算是一个人──”我讲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只见大使和四个大汉的面色,陡地一变!我顿了极短的时间,立即又道:“──我也可以运得出去。” 从刚才那大使和四条大汉面色陡变这一点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要我运出去的,正是一个人。然而,接下来大使所讲的话,却又令我,莫名其妙! 他乾笑了几声,道:“当然不是人,只是一些东西。”我道:“甚么东西?”大使瞪著我,道:“你的职业,似乎不应该多发问的?”我碰了一个钉子,不再问下去。大使向四个大汉中的一人,作了一个手势,那大汉推开了一扇门,向外走了出去。 大使转过头来,道:“由于特殊的关系,这件事,我们委托你进行,但是,你的一举一动,还全在我们的人的监视之下,这一点你不可不明白!” 我心中十分犹豫,我虽然不怕冒险,但是我却也从不牵入政治、间谍、特务这一类斗争的漩涡之中的。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使我不得不进入这个漩涡了。当然,在那时候,我如果及时退出的话,是还可以来得及的。 但是,我又如何对纳尔逊先生交代呢? 再说,方天的下落,这个蓝血人的神秘行动,以及纳尔逊口中所说的那个征服土星的计划,和方天在巨型太空火箭上的特殊装置,这一切,都是我急想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就此退出的话,我也难以对自己的好奇心作出交代! 我点了点头,道:“自然,你可以动员一切力量来监视我的。” 大使道:“好,你要多少报酬。” 我道:“那要看你们待运的货物而定。” 大使道:“那是一只木箱,约莫是一立方公尺大小,重约一百五十公斤。”我心中暗暗好笑,他们一定是将方天装在那只木箱中。 我故作沉吟道:“体积那么大,我不得不要高一点的价钱。但是我还希望有下一次的交易,又不得不收便宜一些……” 大使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我伸出了两个手指,道:“两十万美金。”大使咆哮了起来,道:“胡说!”我站了身子,道:“再见。当你来找我的时候,价钱加倍。” 大使连忙又道:“慢……慢,两十万美金,好,我们答应你。”他又向另一个大汉,使了一个眼色,那大汉也立即走了出去。 大使坐了下来,道:“你要知道,我相信你,是十分轻率的决定。” 我笑了一下,道:“但是你却只能相信我。” 大使苦笑道:“是,然而如果你弄甚么狡狯的话,你该相信,我们要对付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的确,他们的拿手手段,便是暗杀,我以后要防范他们,只怕要花费我大部份的精力,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些。 但事情已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也已骑虎难下,不能再退却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不成问题,然而,我的一切行动,我所接头的人,以及我所使用的方法,你们却也不要乱来干涉我。” 大使望了我一会,道:“可以的。我们要在东京以西,两百三十四公里外的公路交岔点上,收到这只木箱,届时,一辆大卡车,和一个穿红羊毛衫的司机,将会在那里等著。” 我道:“好,后天早上,你通知司机在那里等我好了。” “后天早上?”大使有点不满意这个时间。 我摊开了双手,道:“没有办法,困难太多了。” 大使半晌不出声。没有多久,先后离开的两个大汉,都回来了,一个手中持著一只胀鼓鼓的牛皮纸大信封,大使接了过来,交到我的手上,道:“照规矩,先付你一半!” 我打开信封,略瞧了一瞧,一大叠美钞,全是大面额的。 另一个大汉道:“跟我来。” 大使道:“他带你看要运出去的东西,你不必再和我见面了。” 我一笑,道:“除非下次你又要人帮助的时候!” 大使啼笑皆非地点了点头。我便跟著那个大汉,向后走去,在大使馆的后门口,厨房的后面,地上放著一只大木箱。 那木箱外表看来十分普通,木质粗糙,就像普通货运的木箱一样,上面印著的黑漆字,写著“磁器”、“请轻放”等字样。 我走近去,用手指一摸那些字,黑漆还未曾乾,那显然是第一个大汉出来时匆忙而成的杰作。 我走向前去,双臂一伸,向上抱了一抱,的确有一百五十公司上下的份量,在我一推之际,我还摇了一摇,我想,如果箱子中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响声发出来的。但是我却失望了,因为在摇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大汉冷冷地望著我,道:“你怎么将箱子运离这里?”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故意用的力度十分大,痛得他龇牙裂嘴,但是却又不好意思叫出来,我道:“你在这里等我,四十分钟之内,我带运输工具来,你可别离开此地!” 那大汉以十分怀疑的目光望著我,我则已催促著他,打开了门,让我走了出去。 一出后面,寒风迎面扑来,我吸进了一口寒气,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我知道,戏弄这个国家的特务系统,并不是一件闹著玩的事情,后果是十分严重的。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笑了出来。 我才穿出了后巷,便发现至少有三个人,在鬼头鬼脑地跟踪我。其中有两个,看来十分像日本人,但是我却以为他们是朝鲜人。 我当然不去理睬他们,我也不想摆脱他们,直到我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之前,才停了下来。当我回头看时,我竟发现有六七个脑袋,迅速地缩回墙角去!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些跟踪我的人,很可能带有长程偷听器,那么,我连打电话都在所不能了!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拨动了纳尔逊先生给我的,和他联络的号码,当他“喂”地一声之际,我立即道:“我告诉你,大使馆的买卖,进行得很顺利。” 纳尔逊先生立即便听出了我的声音。 而且,他也立即省悟到我之所以不明白交谈,一定是防人偷听之故。便道:“买卖顺利么?赚了多少?”我道:“二十万美金。” 纳尔逊先生居然“嘘”地一声。 我敢相信他一定不知道我此际讲的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的反应,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和这样的好手合作,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忙又道:“如今,我要一辆车子,最好和警车一样,真正的警车一样,要用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驶到大使馆后门来。半小时之内,做得到么?” 纳尔逊大声道:“OK!” 那绝不是纳尔逊先生原来的口吻,但是他此际说来,却是维妙维肖。 他收线了,我不将话筒放上,偷眼向外面看去,只见在前面墙角旁有一个人,正迅速地从一本小簿子上,撕下一张纸条来,交给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则向大使馆方面,快步疾走而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跟踪我的人,果然有长程偷听器,那小纸条上,自然是偷听的报告,此际,由专人送给大使去审阅了。 我放下了话筒,吹著口哨,推开了电话亭的门,向外走了出来。 我故意在附近的几个小巷之中,大兜圈子,时快时慢,将监视我跟踪我的人,弄得头昏脑涨,然而,我又直向大使馆的后门走去。 在我将到大使馆的后门之际,一辆警车,在我的身旁驶过,我快步赶向前去,那辆警车,已停在大使馆的后门口了。 我来到了车旁,车门打开,一个穿著日本警察制服的司机,跃了下来。我向那个司机一望,便几乎笑了出来,原来那正是纳尔逊先生,经过了化装,他看来倒十分像东方人。 我打著门,门开了一道缝,看清楚是我后,那大汉才将门打了开来。我向纳尔逊先生一招手,我们两人,一齐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大使馆中的人,当然早已接到报告了,所以对于一辆警车停在他们的后面,一点也不起疑,他们一定以为那是一辆假的警车! 我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虽然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好奇的神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出色的合伙人,所以一声也不出,我们两人走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那只大木箱仍旧在,我向那个大汉作了一个手势,迳自走到大木箱之前,双臂一张,便将那只大木箱抱了起来。那大汉面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来。一百多公斤的份量,对我来说,实在不算是怎么一回事,我抱著大木箱,向外走去,纳尔逊先生跟在我后面,还向那个大汉摇手作“再会”状。 我出了后院,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三楼的一个窗子上,大使正自上而下地张望著。 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我点了点头。我将木箱放上了警车。那警车是一辆中型吉普改装的,足够放下一只大木箱而有余。 纳尔逊先生则跳上了座位,一踏油门,车子如同野马一样,向前驶出。 纳尔逊以极高的速度,和最熟练的驾驶技术,在三分钟之内,连转了七八个弯。我向后看去,清晨的街道,十分寂静,我相信跟踪者已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摆脱了。 当然,以那个大使馆的力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再度通过他们所收买的小特务,来侦知我们的下落,但那至少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在这半个小时中,我们至少是不受监视的。 纳尔逊先生向我一笑,道:“到哪里去?” 我道:“你认为哪里最适宜打开这只木箱,就上哪里去。” 纳尔逊先生向那只木箱望了一眼,眉头一皱,道:“你以为木箱中是人么?” 我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纳尔逊先生又道:“我认为一个装人的木箱,总该有洞才是。” 那木箱是十分粗糙的,和运送普通货物的木箱,并没有甚么分别,当然木板与木板之间,是有著缝的,所以,我听了纳尔逊先生的话后,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些缝难道还不能透气么?” 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仍十分平静:“照我粗陋的观察中,在木箱之中,还有一层物事。” 我呆了一呆,自衣袋中取出小刀,在一道木缝中插了进去。 果然,小刀的刀身只能插进木板的厚度,刀尖便碰到了十分坚硬的物事,而且还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连试了几处,皆是如此。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可能有气气筒?” 纳尔逊先生一面说话,一面又转了两个弯,车子已在一所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一跃而下,街角已有两个便衣警员,快步奔了上来,纳尔逊先生立即吩咐:“紧急任务,请你们的局长下令,将所有同型的警车,立即全部出动,在市中到处不停地行驶,这一辆也要介入。” 那两个便衣警员立正听完纳尔逊先生的话,答应道:“是。” 我知道纳尔逊先生的命令,是为了扰乱某国大使馆追踪的目标,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办法。纳尔逊先生向那所平房一指,道:“我们快进去。” 我从车上,抱起那只大木箱,一跃而下,跟著纳尔逊先生,一齐向那所平房之中走去。 那两个便衣警员,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便将警车开走了。 我们深信我们之来到这里,某国大使馆的人员,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纳尔逊,到了屋中,我才将木箱放了下来。 屋中的陈设,十足是一家典型的日本人家,一个穿著和服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以英语向纳尔逊先生道:“需要我在这里么?” 纳尔逊先生道:“你去取一些工具,如老虎钳、锤子,甚至斧头,然后,在门口看著,如果有可疑的人来,立即告诉我们。” 第七章 神秘硬金属箱 那日本中年妇人答应了一声,一连向那木箱望了几眼,才走了出去。 她的态度,引起了我的疑心,我低声问道:“这是甚么人?这里是甚么地方?” 纳尔逊先生也低声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一个站,她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平时完全以平民的身份,居住在这里,说不定十年不用做一些事,但到如今,她有事可做了。” 我道:“她没有问题么?”纳尔逊先生道:“你不应该怀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的。” 我刚想说,那中年妇女刚才连看了那木箱几眼,那表现了她的好奇心。而一个好的、心无旁骛的警方人员,是绝不应该有好奇心的。 只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那中年妇女便已提著一只工具箱走了进来,放在我们的面前,又走了出去。她虽然没有再说话,可是她仍然向那只大木箱望了好几眼。 我心中暗暗存了戒心,但却不再和纳尔逊先生提起。纳尔逊先生只是将帽子除下,连警察的制服都不及脱,便和我两人,一齐动手,将那只木箱,拆了开来。 才拆下了两条木板,我们便看到,在木箱之中,是一双泛著银辉的轻金属箱子,那可能是铝,也可能是其他轻金属合金。 我本来几乎是可以肯定在那木箱之中,一定藏著被注射了麻醉药针的方天的。然而这时候,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 因为若是装运方天,又何必用上这样一只轻金属的箱子呢? 没有多久,木板已被我们拆除,整个轻金属的箱子,也都暴露在我们的面前。说那是一只箱子,倒还不如说那是一块整体来得妥当些,因为在整个立方体上,除了几道极细的缝外,几乎甚么缝合的地方也没有。我举起了一柄斧头,向著一道细缝,用力地砍了下去,只听得“铮”地一声,斧刃正砍在那道缝上,但是一点作用都不起。那种金属,硬得连白痕都不起一道。 纳尔逊先生在工具箱中,拿起了一具电钻,接通了电,电钻旋转的声音,刺耳之极,可是钻头碰到那金属箱所发出的声音,却更令人牙龈发酸,只听得“拍”地一声,钻头断折了。而在箱子的表面上,仍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纳尔逊连换了三个钻头,三个钻头全都断折。 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办法,除非用最新的高温金属的切割术,否则,只怕没有法子打开这一只金属箱子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焊接这样的金属箱子,至少需要摄氏六千度以上的高温,所以──” 纳尔逊先生接上口去,道:“所以,箱子里面,绝对不可能是方天。” 我轻轻地敲击著额角,想不到我自己妙计通天,令得某国大使馆亲手将方天交到了我手中,但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强自为自己辩解,道:“我听得十分清楚,在大使馆中,有人说‘即使经由东京的下水道,也要将它运走’的!” 纳尔逊道:“那可能是某国大使馆外籍雇员说的,那雇员可能连某国语言中‘他’和‘它’的分别也未曾弄清,以致你也弄错了。” 我再将当时的情形想了一想,当时我隐身在墙下的阴影之中,只见大使送几个人出来,有人讲了那样的两句话,我以为那是大使说的,因为那句话中,带著命令的口吻。 但究竟是不是大使说的,这时连我也不能肯定了! 我“砰”地一拳,击在那金属箱子上,道:“我再去找他们。” 纳尔逊道:“还有这个必要么?方天不一定在某国的大使馆中!” 我苦笑道:“那么他在甚么地方?” 纳尔逊先生道:“我相信他还未曾离开东京,我们总可以找得到他的,倒是这只箱子……”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敲著那只箱子,续道:“里面所装的,究竟是甚么东西呢?” 我耸了耸肩,道:“谁知道?” 我因为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心中正十分沮丧,所以回答那“谁知道”三个字之际,声音也未免粗了些。纳尔逊先生一笑,道:“你想,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我们封锁检查大小交通孔道,是为了对付方天,但某国大使馆却起了恐慌,你说,这箱子中的东西,是不是十分重要?” 我耸了耸肩,道:“反正和我无关。” 纳尔逊望著我:“和你有关!” 我道:“为甚么?”纳尔逊道:“我和你分工合作,我继续去找海文·方,你去调查一下这只大金属箱的来历,我相信这是十分容易的事,因为可以焊接这种高度硬性轻金属的工厂,在日本,我看至多也不过三四家而已。” 我耐著性子听他讲完,才道:“我不得不扫兴了,我不去调查这箱子,我仍要去寻找方天,因为我和他之间,还有点私人的纠葛。” 纳尔逊先生道:“或者这箱子,还包含著十分有趣的事哩!” 我笑了笑,道:“我相信没有甚么事,有趣得过方天了,你可知道方天体内的血液,是蓝色的,就像是蓝墨水一样的么?” 纳尔逊呆了一呆,道:“你在说甚么?” 我道:“怪事还多著啦,如果你可以不和人说,我不妨一一告诉你。”纳尔逊先生道:“快说,我们受了某国的委托,正要详细地调查海文·方的一切。” 我点了点头,但是事情实在太复杂怪异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从何说起好。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方天是我大学时的同学。” 纳尔逊先生道:“是你的同学,好,那么再好也没有了!” 纳尔逊先生大声说著,想不到他的话,竟起了回音,在门口突然有另一个声音道:“再好也没有了,的确再好也没有了!” 我和纳尔逊两人,都陡地吃了一惊。 我们的确一点预防也没有,因为我们在大门口,派有把风的人,就是那个中年日本妇女,而据纳尔逊先生说,那人又是可靠的。那么,有人来的话,我们至少应该听到声息才是。 而如今,我们一点声息也没有听到。当我们抬起头来时,三个男子,手中各持著手枪,已对准了我们。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得不一齐举起双手来。 三个男子之中,正中的那个又道:“太好了,的确太好了!”他一面说,一面扳动了机枪。 子弹呼啸而出,射向那只金属箱子,他手指不断地扳动著,连放了七下,将枪中的子弹,全部射完,每一颗子弹,都打中在金属箱子上。 但是,每一颗子弹,也都反射了出去。刹时之间,子弹的呼啸之声,惊心动魄。我和纳尔逊先生,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那时候,我们两人也为之面上变色。因为那人只要枪口稍歪了一歪,子弹便会向我们两人的身上,招呼过来了。 而且,就算那人不打算射击我们。反射开来的子弹,也可能击中我们,而子弹反弹开来的力道,也是十分之大,如果被击中了要害,只怕也难免一死! 那人连发了七枪,大约只用了十秒钟的时间,但在我的感觉之中,那十秒钟,当真长得出奇。 好不容易,那人一扬手,哈哈大笑起来,我和纳尔逊才一起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他笑了几声,道:“是了,独一无二的硬金属箱,哈哈,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中。” 我和纳尔逊两人,到这时候,仍然不明白那硬金属的大箱中,装著甚么。看那人的情形,显然是知道的,而铸成那只箱子金属的硬度,也的确惊人。七粒子弹,在那么近的距离向之射击,但结果只不过是出现了七点白印而已。 纳尔逊先生立即问道:“箱子中是甚么?” 那男子耸了耸肩,拍著手掌,立时有四个大汉,向前涌来。 那男子大声喝道:“退到屋角去!” 我和纳尔逊两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服从他的命令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退到了屋角,那四个大汉已在一起将那只箱子,托了起来,向外走去。 在那时候,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显而易见,我们两人心中,都想到了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当那几个人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我扪措手不及,简直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而那几个人,如今还站在门口。 很明显,他们虽在对付我们两人,但主要的目的,还在于那大只箱子,那四个大汉当然是要将大箱子托出门外去的。门并不宽,仅堪供箱子通过。所以,站在门口,以枪指住我们的凶徒,不是后退,便是踏向前来,总之非移动不可。 而只要他们一移动,我和纳尔逊两人,就有机会了。我们相互望了一眼之后,仍是高举著双手。站立不动,等著意料中的变化的来到。 那四个大汉,托著箱子,来到了门口。 那为首的男子,伸指在箱子上叩了叩,又向那箱子,送了一个飞吻,和其余四人,身子一齐向后,退开了一步! 他们向后退,那更合乎我们的理想! 他们显然是想向后退出一步,闪开来,让那托著箱子的四个大汉通过去,再来对付我们的。可是,他们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那四个大汉的身子,刚一塞住门框,阻住了我们和监视我们的枪口之际,纳尔逊先生以意想不到的快手法,抽出了他的佩枪来。 他枪才一出手,便连发四枪。 那四枪,几乎是同时而发的,每一枪,都击中在托住箱子的四个大汉的小腿上。 那四人小腿一中枪,身子自然再站立不稳,向前猛地跌出。 而他们肩上的箱子,也向前跌了出去。别忘了那只箱子,有一百多公斤的份量,一向前跌出,我们立时听得几个人的惨叫之声,那显然是有人被箱子压中了。 在人影飞掠之间,我已经一个箭步,抢到了门口,我只见那为首的男子,举步向外逃去,我正想一伸手,想将他抓住之际,忽然听得纳尔逊先生叫道:“住手,不要动手!” 我立即停住,在我刚听到纳尔逊呼叫一瞬间,我还以为那些人是警方人员,大家是自己人,闹了误会而已。 但我一停了下来,便知道我料错了。同时,我也知道纳尔逊为甚么叫我停手的原因了。 刚才,我们还以为入屋的敌人,不会超过十个人。但这时我却知道敌人远不止这个数目,至少有三十个人之多,屋子之内,已满是敌人,从一个窗口中,有两挺手提机枪,伸了进来,一挺指著纳尔逊先生,一挺指著我。 看这情形,刚才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及时出声阻止了我,只要我一出手的话,那么,手提机枪便会向我开火了。我苦笑了一下,纳尔逊先生已经道:“好,我们放弃了,我想,枪声已惊扰了四邻,你们也该快离开了!” 那为首的男子,一脸杀气,一伸手,在他身边一人的手中,夺过了一柄枪来,我和纳尔逊两人,立即知道他准备杀我们。纳尔逊先生又大叫:“伏下!” 我刚来得及伏下,便听得两下枪声。 那两下枪声,和另一下“蓬”地声响,同时发出,我不知道那“蓬”的一下声响是甚么所发出来的,但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整间房间,便都已为极浓重的烟雾所笼罩。 我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连忙闭上了眼睛,但是眼泪却还如同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那是强力的催泪弹,不问可知,一定是纳尔逊先生所发出来的了。 我身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墙壁之旁,一动也不动。 那时候,只听得呼喝之声和枪声四起,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死是生,除了听天由命外,可以说是一点其他的办法也没有的。 喧闹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向外传了开去,接著,便是几辆汽车,一齐发动的声音。在汽车发动之际,我听得一个女子叫道:“将我带走,将我带走!”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下枪响。 我听出那女人正是纳尔逊先生认为十分可靠的那个日本中年妇女,这间屋子的主人。事情已经很明白,那一帮歹徒,正是她叫来的,所以才能神不如鬼不觉地出现,将我们制住。 而那中年妇女在通风报信之后,想要那些人将她带走,结果不问可知,她吃到了一颗子弹! 我心中暗叹了一蟿,不断地流泪,实在使我受不住,我站起身来,便向外冲去。 我冲到了院子中,又见另一个人,跌跌撞撞,向外冲来,那是纳尔逊先生了,我连忙走过去将他扶住。他和我一样,双目红肿,流泪不已。 但我却比他幸运,因为他左肩上中了一枪,手正按在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扶著他,来到了院子中,我们四面一看,立即看到那日本中年妇女的尸体。纳尔逊先生望著尸体,向我苦笑一下,道:“都走了。” 我道:“都走了,我相信他们,也有几个人受伤。”纳尔逊先生道:“可是那只箱子,还是给他们带走了,他们退得那样有秩序,倒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我道:“那先别去管它了,你受了伤,我去通知救伤车。” 纳尔逊先生道:“将我送到医院之后,你自己小心些,照我看来,事情永远比我想像之中的,要复杂得多。” 我耸肩道:“我有兴趣的,只是海文·方的事。” 纳尔逊先生道:“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有联系。”我不服道:“何以见得?” 纳尔逊先生道:“唉,如今似乎不是辩论的好时候,快去找救伤车吧!” 我将纳尔逊先生,扶到了另一间屋子中,令他坐了下来,我打了电话,不用多久,救伤车便到了,纳尔逊先生不要我跟上救伤车,却令我在后门的小巷中,向外面走去。 我一路只拣冷僻的小巷走,回到了旅馆中,才松了口气。 因为如今,我已失去了那只箱子,某国大使馆却不是好吃的果子! 我刚定下神来,便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我想那可能是纳尔逊先生从医院中打来给我的,所以立即执起了听筒,怎知,对方的声音,十分低沉,首先“哈”地一声,道:“虽然给你走脱了,但是你的来历,我们已查明了!” 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的确令我呆了一呆。 但是我认得出,那是某国大使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你打错电话了,先生。”某国大使“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然而却可以听得出,他的心中,十分焦虑。 只听得他道:“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再玩花样的好,卫斯理先生!” 他将最后那一个称呼,用特别沉重的语调说出,我心中不禁暗自苦笑,只得道:“那你紧张些甚么,我认为你不应该和我通电话。” 大使道:“我们看不到你在工作。” 我实在忍不住,用他们国家的粗语,骂了一句,道:“时间还没有到,你心急甚么;他妈的你们若是有本事,不妨自己去办。” 大使倒也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四字,他并不发怒,只是阴笑几声,道:“你别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不再理他,“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一直到如今为止,我至少已得罪了三方面的人马,而除了某国使馆之外,那个擅柔道的日本老者,以及抢了大箱子的歹徒,是何方神圣,我都不得而知。 我如今虽然在旅馆之中,但是我的安全,是一点保障也没有的。 我已经失去了那只大箱子,若是到了时候,交不出去的话,我怎能躲避某国使馆的特工人员? 我一向自负机智,但这时却有了即使天涯海角,也难免恶运之感?我不禁十分后悔某国使馆之行。因为当时,我以为方天是在某国大使馆中,如今才知道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虽然纳尔逊先生一再说那大箱子和方天有关,但是我却相信,两者之间,并无关连。我在旅店的房间之中,来回踱了好久,才想出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地方来。 我如果不能在和某国大使约定的时间之前,将那只大箱子找回。那么,我唯一的办法,便是藏匿起来。而藏到医院去,不失是一个好办法。而且,在医院中,我还可以和纳尔逊先生一齐,商议对策。 我主意一定,立即开始化装,足足化了大半小时。我已变成了一个清洁工人了。我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 只见走廊的两端,都有行迹可疑的人,他们相互之间,还都在使著眼色。显然,对我的监视,十分严厉。但是我却并不在乎,因为我已经过了精密的化装。 我将门打开,背退著走了出来。虽然我是背退著走了出来,但是我仍然可以觉得到,不少人的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装著一点也不知道,反向门内鞠躬如也,道:“浴室的暖水管,不会再出毛病了,先生只管放心使用。” 屋子中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出来房中间当然已经没有人了,我对著空房间讲话,自然是为了要使监视我的人,认为卫斯理还在屋中,出来的只不过是个清洁修理工人而已。 这是一种十分简单的策略,但是却往往可以收到奇异的效果。 我话一讲完,立刻带上了门,转过身来,向走廊的一端走去,同时,取出一枝烟来,叼在唇边,向一个监视著我的人走去,道:“先生,对不起,借个火。” 那家伙的眼睛仍然盯在我的房门上,心不在焉地取出了一只打火机给我。 我向监视我的人“借火”,是不过自己向自己表示化装术的成功而已,是并没有别的用意在内的。可是,当我一将那只打火机接到手中来时,我心中不禁为之猛地震了一震! 那只打火机的牌子式样,全部十分普通,本来不足以引起我的惊异的。可是,在打火机身上,那用来镌刻名字的地方,却刻著一个类似几瓣花瓣所组成的圆徽。 令得我吃惊的,就是这个圆徽。 因为我认得出,那是在日本一个势力十分大,而且组织十分神秘莫恻的黑社会的标志。那家伙将这种标志刻在他的打火机上,那么,他一定是那个黑社会组织中的一员了。 据我所知,那个黑社会的组织,是借著“月光之神”的名义组织起来的,所以它的名称,便叫著“月神会”,据资料,在数十年前,这个组织,还只是北方渔村中无知村民的玩意儿,因为那些地方的渔民,相信皎洁的月神,会使他们丰收。 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日本在混乱中求发展,在经济上,获得了颇足自豪的成就,但是在思想上,却越来越是混乱。本来,日本自有历史以来,便未曾有过一个杰出的思想家,但由于经济上向西方看齐的结果,使得日本原来固有的思想,也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冲击。 在那样的情形下,有人提倡月光之神,是大和民族之神,将北方渔村中的愚教,搬到了城市之中,信徒竟然越来越多,到如今,“月神会”已是日本第二个黑社会大组织了。 可是,据我所知,“月神会”的活动,和其它黑社会却有不同之处,它主要的活动,便是使信徒沉浸于一种近乎发狂的邪教仪式之中,说它是个黑社会组织,还不如说是一个邪教来得好些。 而我之所以在这里,将之称为黑社会组织,那是因为月神会的经费,一方面来自强迫摊派,另一方面,却来自走私、贩毒等大量的非法活动之故。 而“月神会”的几个头子,都在日本最著名的风景区,有著最华丽的别墅,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了。 我之所以震惊的原因,是因为我绝想不透为甚么“月神会”也派有人在监视我,因为我和这个组织,一点恩怨也没有! 而且,我至少知道,如今监视我行动的,除了某国大使馆的人马之外,还有以神秘著称的“月神会”中的人物。 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呢?目前我还是没法子知道。 我在那片刻之间,心念电转,不知想了多少事,但是我的行动,仍是十分自然,我将打火机“拍”地打著,燃著了烟,连望也不向那人多望一眼,只是道:“谢谢你!” 我一面喷著烟,一面便在监视我的人前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出了旅店,我才松了一口气,只见旅店外,也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在。我来日本,只不过是为了松弛一下太紧张的神经的,却想不到来到了这里,比不来还要紧张,当真一动不如一静了。 我哼著日本工人最喜哼的歌曲,转了几条街,才行动快疾起来。我转换了几种交通工具,来到了一所医院之前。 纳尔逊先生在临上救伤车之前,曾向我说出他将去的医院的名称,所以我这时才能找到这里来。这也是纳尔逊先生的细心之处。 要不然,他进了医院,我为了躲避监视我的人而远去,我们岂不是要失去联络了? 我不但知道纳尔逊先生是在这间医院之中,而且,我早已知道了他在日本的化名,所以,并不用化多少时间,我便和他相会了。 他住一个单人病房,很舒适,他的气色看来也十分好。和我见面之后,第一句话便问道:“那只箱子,落到了甚么人的手中,你有线索么?” 纳尔逊先生念念不忘那只箱子,我却十分不同意他的节外生枝。 但当时,我却并不多说甚么,只是道:“没有。”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没有。” 我打开了病房的门,向外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低声道:“可是我却有新发现,在我的住所之外,监视我的人之中,有某国大使馆的特务,但居然也有月神会的人物!” 第八章 博士女儿的恋人 纳尔逊自然是知道甚么叫做“月神会”的,所以,我用不著多费唇舌,向他解释。纳尔逊道:“你不说,我也想告诉你了。” 我讶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纳尔逊道:“本地警局接到报告,在一个早被疑为是月神会会聚活动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打斗,打斗的另一方,只是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我便想到,那可能就是你了!” 我呆了一呆,不觉“噢”地一声,道:“原来那是月神会的人物!” 我想起了那个精于柔道的老者,那两个假扮穷皮匠大汉,以及他们的突然离去,的确都充满了神秘诡异的色彩。 照这样说来,月神会之注意我,还在某国大使馆之前了。因为在我和那精于柔道的老者动手之际,我还未曾和某国大使会面哩。 我呆了半晌,将那场打斗的情形,向纳尔逊简略地说了一下,便道:“如今,如果你只想追向那箱子下落的话,那么,我便要单独设法脱身了。” 纳尔逊再不言语,当然他心中是在生气,但因为我并不是他的下属,所以不能对我发脾气。 纳尔逊好一会不说话,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不到你会这样说法的。”我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为了方天,才勉强介入那种危险而又无聊的漩涡之中的,如果只是为了劳什子金属箱子的话,那我自然要退出了。” 纳尔逊望著窗外,道:“好,可是在一千万人口以上的东京,你怎能找到方天呢?” 我道:“你说方天到日本来,是某国太空发展机构最高当局给他的一个假期,难道他可以不回去报到么?到了那时,他不就自然出现了么?” 纳尔逊道:“不错,假期的时间是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一个月了。方天假期结束之后,某国的探索土星计划,也到了非实施不可的时候了,便没有时间,再对他们作全面的调查了。” 我不服道:“为甚么?” 纳尔逊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大致是因为环绕著土星的那一圈光环,是某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游离层。如今的计划,是要凭藉著那游离层的特殊引力使得太空船能够顺利到达,而游离层的吸引力,却是时强时弱的,如果错过了两个月之后的那次机会,就要再等上几十年,才会有同样的机会了。” 整件事情的复杂,可以说已到了空前的程度。 它不但牵涉到了地球上的两个强国,而且,还关系到离开地球那么远的星球,而关键,又在一个神秘的,有著蓝色血液的人上! 我只感到脑中嗡嗡作响,一点头绪也没有。好一会,才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纳尔逊道:“我的意思是,不论是甚么人在跟踪你,你都不加理会,我深信你能够安然地摆脱他们的,目前,你最要紧的,是去调查那只硬金属箱子的来源,在日本,能够焊接──” 他已经讲过那句话的了,所以,我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为甚么?” 纳尔逊直视著我,道:“因为我相信两件事是有连系的,你到某国大使馆去,虽然未曾找到方天,但是发现了那只神秘的金属箱子,我深信那箱子是所有事情的重要关键。”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要调查那只箱子的来源,的确不是难事,本来我可以一口答应了下来的,然而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不想做!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伤愈之后,我自己会去进行的。” 我道:“难道国际警方,再派不出得力的人来了么?”纳尔逊轻叹了一声,道:“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要找一个合作的对手,并不容易的事情,而你是个最适合的人了。” 我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知己之感,我站了起来,道:“我如今就去进行。” 纳尔逊道:“关于这件事,我如今也是一点头绪没有,但我可以向你提一个忠告,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我道:“我在东京,认得几个有名的私家侦探,我相信他们可以帮我一下的。” 纳尔逊先生急道:“可是千万别向他们说出事情的真相来。” 我点头道:“知道了,”我向门口走去,还未到门口,纳尔逊已道:“你回来,关于海文·方的资料,你还未曾向我讲完哩。” 我又回到了他的病床旁边。上次,我刚要向他提及海文·方的一切,被那群歹徒的突然出现,而打断了我的话头。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打断我的话头了。 我向纳尔逊详细地讲述著方天的怪血液,以及他似乎有著可以令人产生自杀之念,并付诸实行的可怕的“催眠”力量,以及他有著亮光一闪,便几乎使我不能再做人的神秘武器。 关于方天的一切,听来是那么地怪诞,若不是纳尔逊已和我合作过许多次,知道我对他所讲的绝不是虚语的话,他可能以为我是在发梦呓了。 他静静地听我讲完,道:“这件事,我要向最权威的医界人士请教,何以人会有蓝色的血液,然而,蓝色的血液,和他在某国土星探索计划中所做的事,有甚么关系呢?” 我道:“或者他想一鸣惊人?” 纳尔逊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问题就在于他在太空船上,加多了一个单人舱位,像是他准备亲自坐太空船,飞上太空去一样!” 我道:“他这样做,是不是破坏了太空船呢?” 纳尔逊道:“并没有破坏太空船,我已经和你说过了,相反地,他在太空船上,增添了不少装置,经过研究的结果,这些装置,是有利于太空飞行的。最近我还接到报告,说某国的科学人员,又查明了方天的一项新装置,是他自己发明的。” 我心中大是好奇,道:“那是甚么?” 纳尔逊道:“他做了一个装置,可以利用宇宙中的某一种放射线,成为一种光能,保护太空船,使得太空中的陨星,在碰到那种保护光的时候,便立即变为微小的尘埃!” 我失声道:“单是这一项发明,已足可以使他得到诺贝尔奖金了!” 纳尔逊道:“所以某国的科学家一致认为他是独自在改进土星的探讨计划,而不是在破坏,正因为如此,所以对他的调查,也是在暗中进行的,海文·方本身,并不知道。” 我来回踱了几步,道:“你如此深信那只箱子,和海文·方有关,又是为了甚么?” 纳尔逊搓了搓手,道:“有些事,是很难说出为甚么来的,那只是我的一种直觉。但是我认为,那只箱子,恰好在我们全力对付海文·方的时候出现,而某国大使馆又对之看得如此严重,这其中还不是大有文章么?所以我相信事情可能和海文·方有关。” 我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不妨去调查一下那只箱子的由来。但是,我将仍追寻方天的下落。” 纳尔逊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不要忘了你还是月神会和某国大使馆的目标。”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到日本来,是想休息一下的,却不料倒生出了这么多麻烦来。” 纳尔逊意味深长地道:“人,是没有休息的。” 我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道:“希望你和当地警局联络一下,我本来是准备在医院中栖身的,但如今既然要活动,便不能留在医院中了,我想作为当地警局新录用的一名杂工,并且希望能够在警局工役宿舍中,得到一个床位。” 纳尔逊道:“容易得很,一小时后,你和我联络,我便可以告诉你该在何处过夜了。” 我不再多留,迳自走了出去。 我的身份,将一变而为当地警局的杂工了,我想起那些还在旅店房门外等我的人,心中不禁又好笑起来。我出了医院,在一家小咖啡座中坐了下来,摊开在路上买来的报纸,见好几家报纸,都在抨击警方最近突然实施的严厉检查制度。 我心中又不禁暗暗叹息。因为那样严厉的检查,并没有使方天出现。 方天可能还在东京,但是,他隐藏了起来,是为了甚么呢?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没有死在北海道的雪地之中,也来到了东京,仍不肯放过我?我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老实说,我绝不怕力量强大的敌人,我曾经和人所不敢正视的黑手党和胡克党交过手。但是方天,他却是那样一个神秘而不可测的人,直到如今,我仍然不明白方天使我受到那么重伤害的,是甚么武器! 接著我看到报纸上,有一则十分奇怪的寻人广告,道:“藤夫人店中棋友注意,速与我联络。佐佐木青郎。” 首先吸引我的,便是“佐佐木青郎”这个名字,因为那正是在医院中为我治伤的佐佐木博士,而“藤夫人店中棋友”,自然就是我了。 我自出了医院之后,便未曾再和他联络过,在医院中,我也没有地址留下过。这位世界著名的医学博士,有甚么急事要见我呢? 在寻人广告中并没有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要知道他的住址,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消随便拨电话去任何一家报馆,便可以知道了,因为佐佐木博士是日本有名的医生。我喝完了咖啡,就以这个方法,得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我却并没有立即就去的意思。 我挤上了拥挤的公共汽车,沿途向人问著路,东京的道路之混乱,世界任何城市,无出其右,在一个小时之后,我到了一幢新造的四层大厦之前,在大厦的招牌板上,我找到了“小田原侦探杜”的招牌。 小田原是一个私家侦探,几年前,我和他在东京相识,我们曾经合作侦查过一件和“商业战争”有关的案子,以后便没有见过。如今,他的侦探事务所,已搬到大厦中来了,可见他混得不错。 我直上四楼,推开了门,居然有两三个女秘书在工作,我为了保持身份秘密起见,并不说出我的名字来,而我这时,穿的又是清洁工人的服装,女秘书连正眼也不向我看一下。 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听得一个女秘书懒洋洋地道:“小田原先生请你进去。” 我走进了小田原宽大的办公室,咳嗽了一声。讲了一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暗语。小田原抬起头来望著我,他面上的神情,刹时之间,由冷漠而变得热情,向我冲来,连椅子也翻了! 他紧紧地握著我的手时,我却大摇其头,道:“你是一个蹩脚侦探。” 小田原瞪著眼望我,我又道:“你的事务所那么漂亮,将会使你失去了无数有趣的案子。我相信你最近的业务,一定是忙于替阔太太跟踪她们的丈夫,是不是?” 小田原苦笑了一下,显然已被我说中了。 我不等他叹苦经,又道:“我想要点资料,相信你这里一定有的。” 小田原又高兴了起来,道:“好,你说。” 我道:“日本有几家工厂,是可以进行最新的硬金属高温焊接术的?” 小田原道:“我派人去查。”他按动了对讲电话,对资料室的人员讲了几句。不到十分钟,回答便来了。纳尔逊先生的估计不错,全日本只有两家这样的工厂。一家是制造精密仪器的,另一家则以制造电器用器,驰名世界。 又化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和这两家工厂通电话,得知了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曾在十天之前,接到过一件特别的工作,便是焊接一只硬金属箱子。委托他们做这件事的人,叫作井上次雄。 这个名字,对于不是日本人听来,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对于日本人,或是熟悉日本情形的人来说,那却是一个十分惊人的名字。 井上家族,在日本可以说是最大的家族,而井上次雄,又是井上家族中的佼佼者,他拥有数不清的企业,是日本的大富翁。 而据那家制造精密仪器的工厂说,他们本来,是不接受这样的工作的,但委托者是井上次雄,自然又当别论了。 当我问及,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中,是甚么东西之际,工厂方面的人,表示犹豫,说那是业务上的秘密,我如果要知道详细的情形,工厂方面将我当作新闻记者了。 我又问及那种硬金属的的成份,据他们说,那是一种的合金,其中有一种十分稀有的金属在内,要在摄氏八千四百度,才能熔化,它的硬度,是钻石硬度的七倍。工厂方面并还自豪地说,世界上没有几个地方,可以用高温切割术割开那只箱子。 我心中暗忖,访问小田原的结果还算是圆满,我又在小田原的事务所中,和纳尔逊通了电话。我向纳尔逊作了报告。纳尔逊只告诉了我一句话:“你的住所,被安排在第七警察宿舍,你到那里,就有地方安睡了。” 我向小田原问明第七警察宿舍的所在,便辞别了他,走了出来。 小田原看样子已厌倦了跟踪生涯,颇有意要和我一起做些事,但是我却婉拒了他,他神色颢得十分沮丧,一声不出。 小田原本来是一个十分有头脑的私家侦探,他和我合作的案子,也十分有趣,经过过程很短,有机会当记载出来,以飨读者,此处不赘。 我离开了那幢大厦,一面走,一面又买了几份报纸,这才发现,几乎每一张报纸上,都有佐佐木博士刊登的寻找我的广告。 我的心中,十分犹豫,不知道是去看他好,还是不去看他的好。 照理说,佐佐木是国际知名的学术界人士,似乎不会害我的,但是,如今某国大使馆失去了我的踪迹,一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会不会是他们通过了佐佐木来引我上钩呢? 这的确是我不能不考虑的,因为我向某国大使馆玩了那样一个花样,某国大使馆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找我算账的了! 我向佐佐木博士的住所而去,但是到了他住宅的面前,我却并不进去。 佐佐木所住的,是一所十分精致的房子,那一个花园,在东京的房子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围墙并不十分高,我远远的望去,只见花园中有一大半是绿茵的草地。 草地修饰得十分整洁,可以知道屋主人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就在佐佐木的屋外等著,足足有一个小时,只见佐佐木博士住所出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女佣模样的人。另一个则正是提著皮包的佐佐木博士。 我心中虽然存有戒心,但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取下了面具,因为我如果戴著那尼龙纤维所织成的,精巧之极的面具的话,佐佐木博士是认不出我来的。我走向前去按门铃。门铃才响了两下,便听得一个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来了!” 那时,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烦乱到了极点。而且在东京,除了纳尔逊先生一个人之外,我也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托的人来,我等于是生活在恐惧和不断地逃避之中一样。 然而,那一下应门的声音,听了之后,如令人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宁贴舒服之感。我心中正在想,那是佐佐木的甚么人时,已从铁门中望到,自屋子中,快步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穿著西装衫裙,头发很短。直到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仍然难以说她是美丽的。但是自她身子每一部份散发出来的那股青春气息,却使人不自由主,心神为之一爽。 那少女是一个毫不做作,在任何地方,都会受到真诚欢迎的人。 她的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左右,见到了我,她面上现出了讶异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地可亲,柔软和动听,道:“先生,你找谁?” 我道:“我找佐佐木博士,是他约我来的。” 她竭力使她的怀疑神色,不明显的表示出来,道:“是家父邀你来的?” 原来她是佐佐木博士的女儿。我连忙道:“是,博士在报上登广告找我──” 我话未讲完,佐佐木小姐(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佐佐木季子)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是你,快请进来,父亲因为等不到你,几乎天天在发脾气哩。” 她一面说,一面便开门。 我推门走进了花园,笑道:“小姐,博士的广告,登在报上,人人可见,也人人可以说和我同样的话,你怎么立即放一个陌生人进屋来了?” 她呆了一呆,才道:“你会是坏人么?” 她的嘴非常甜,所讲的每一句话,也都是非常动听的,令人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我连忙道:“如果是呢?”她道:“别开玩笑了,父亲在等著你啦!” 我跟在她的后面,向屋子走去。 季子的步法,轻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她才到门口,便高声叫道:“爸,你要找的人来了!”从屋中传出佐佐木博士轰雷也似的声音,道:“谁?” 我立即道:“是我。” 博士几乎是冲出来的,他一看到了我,立即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向季子,瞪了一眼。季子低著头,向外走了出去。 博士急不及待地将我拖到了他的书房之中,并且小心地关好了门。他的动作,显示他心中有著难题。 他坐了下来之后,手指竟也在抖著。我将我坐的椅子,移近了一些,道:“博士,你有甚么心事?” 博士抬起头来,道:“这件事,非要你帮助不可,非要你帮忙不可!” 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竟现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来。我伸手按住了他在发著颤的手背,道:“博士,只要我能够做得到,我一定尽力而为的。” 博士的面色,好转了许多,他又发了一会呆,才叹了一口气,道:“是季子,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他和那人结婚的!” 博士的话,使我莫名其妙。我细细地想了一想,才想到可能是他女儿的恋爱问题,使得作为长辈的他,感到了头痛,要向人求助,但我甚么时候变成了恋爱问题专家呢?我的心中,不禁苦笑了起来。同时,我也十分后悔,因为我刚才只当博士是有著甚么极其重要的事,需要人帮助,是以才草草地答应了他的,如今看来,我至少要在这无聊的事上,化去一个下午的时光了。 我无可奈何地道:“博士,儿女的婚姻,还是让儿女自已去做主吧。” 博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道:“不能!不能!” 我仍忍住了气,道:“季子看来,并不是不听父亲话的女儿,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你不妨和我详细地说上一说。” 博士叹了一口气,道:“季子是从小便许配给人的,是井上家族的人,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这是半新旧式的婚配办法,我的反应十分冷淡,道:“忽然又出现了第三者,是不是?” 佐佐木博士道:“是的,那是一个魔鬼,他不是人!”我笑道:“博士,让你的女儿去选择,不是好得多么?”佐佐木博士道:“不是,在那魔鬼的面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听到这里,开始感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了。 季子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甚么意思呢?有甚么力量能够使佐佐木博士这样的家庭,受到压迫呢? 我呆了一呆,道:“那是甚么人?” 佐佐木道:“那是季子在某国太空研究署的同事──”佐佐木才讲到这里,我便不自由主,霍地站了起来,道:“季子是在某国太空署工作的么?” 佐佐木道:“是,她自小就离开本国,一直在某国求学。如今,她是回来渡假的,那个魔鬼的职位比她高,对不起,是贵国人,叫方天……” 佐佐木讲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昏。 我的天,方天!刚才我还几乎以为那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而要离开,如果刚才我离去的话,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 博士看出我的面色有异,身子摇晃,忙道:“你不舒服么?” 我以手加额,又坐了下来,道:“博士,你见过方天么?” 佐佐木道:“见过的,我发觉季子和他在一齐,像是著了迷一样。她本来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姑娘,但是见了方天,却一点主见也没有了,唉!” 佐佐木搓著手,一副著急的神气。 我道:“或者,那是季子对他多才的上级的一种崇拜?”佐佐木忙道:“不是的,我也说不出那其中的详细情形,如果你和他们在一起,你就能觉察得到。”我忙道:“我有机会么!?” 佐佐木道:“有,那魔鬼今天晚上又要来探访季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我那时的写照,我今晚竟可以毫不费力地和方天相见了! 我想了一想,道:“博士,我不是自夸,这件事你找到了我,适得其人,据我所知,这方天纵使不是魔鬼,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 佐佐木大声道:“魔鬼,魔鬼,他将使我永远见不到女儿!” 我怔了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佐佐木望了我一会,像是他也不知怎样回答我才好,许久,他才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为了甚么,祇是有那种……直觉。” 我呆了一呆,“直觉”,又是直觉! 本来,直觉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最近,我接触到“直觉”这个名词太多了。纳尔逊直觉到那只硬金属的箱子和方天有关,而且固执地相信著这个直觉。佐佐木直觉到方天会使他永远见不到女儿,也是固执地相信著这种直觉。 这绝不是普通人对付直觉的态度,而且,更不是纳尔逊和佐佐木两人的固有态度,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极有头脑的高级知识份子。 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念头来。 两个人所直觉到的事,都和方天有关,而方天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人,他似乎具有超级的催眠力量,能使他的思想,进入别人的思想之中,我姑且假定为这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远胜他人之故。 脑电波本来是一种最奇特的现象,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十分强烈,会不会他有些并不愿意为人知道的念头,也会因为他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而使得当事人感觉到呢? 这种情形,在电视播放和接收中,是常常出现的。有时,在欧洲的电视接收机,可以收到一年前美洲的播放节目。 有时,电视接收机的银幕上,又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画面,可能是来自数万公里之外的播放。这一切现象,全是电波在作怪。 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那么一定是方天在想念著那只箱子,所以使纳尔逊感到两件事之间有联系。而方天也在想著要拐诱季子,所以佐佐木博士才会如此这般的直觉! 我心中想了几遍,觉得在方天这愫的怪人身上,的确是甚么都可以发生的。 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那么,佐佐木博士和纳尔逊两人的直觉,全是事实,或是事实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当时,我也难以作出肯定的论断来。佐佐木博士见我沉吟不语,脸上神色,更其焦急。 他像是尽著最大的耐心,等我出声。我则因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得出结论来,所以迟迟没说话。佐佐木博士终于忍不住了,道:“卫先生,究竟该怎么办?” 我问道:“你要求助于我,季子小姐,知道不知道?”佐佐木叹了一口气,道:“她完全入迷了,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只是将她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季子的未婚夫──” 一听得佐佐木博士再度提起了季子的未婚夫,我心中又不禁一动。 季子的未婚夫,是井上家族的人。而那只硬金属的箱子,正是井上次雄委托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焊接的,箱子中究竟是甚么东西,可能只有井上次雄才知道。 那样说来,季子、井上、和方天三人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的了。 然而,他们之间,究竟有著甚么样的联系,我却全然没有法子说得上来。 我只是道:“季子不知道更好。我这时,立即向你告辞──” 博士张大了口,道:“你不愿帮助我?” 我道:“自然不,我告辞,只要让季子看到我已离开了,使她不起疑心。然后,我再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混进你家中来,在暗中观察方天和季子两人的情形。” 博士道:“好极了,我们这里的花匠,正请假回家去了,你就算是花匠的替工吧。” 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我还要去进行一番化装,在方天到达之前,我一定会来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握了握我的手,道:“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飘流的人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不要使我失望,季子……” 他讲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我又劝慰了他几句,才大声向他回辞。季子送我出来。她并没有问我她父亲和我交谈些甚么,我也想不出该问她一些甚么才好。我们一起出到了门口,我才道:“日本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一般来说,日本人的爱国心,是十分强烈的。如果一个日本人,有人向他那样说法的话,他是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同意的。 可是季子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她只道:“可爱的地方,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以手遮额,望著蔚蓝的天空。 我听得她那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奇,道:“你是说地球上可爱的地方多著?”季子却道:“不,我是说宇宙中!” 我摇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子道:“对了,很少人明白我的意思,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便形成一种可怕的概念,以为地球就是一切,一切的发展,全以地球为中心。却不知道整个地球在宇宙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啊!” 我咀嚼著季子的话,觉得她的话,听来虽然不怎么顺耳,但是却极有道理。 季子又道:“有的人,拼命想使自己成为世界第一的人物,又有的人,想要霸占全世界。哈哈,就算是达到了目的,那又怎样,也只不过是霸占住了整个宇宙的一粒尘埃而已。” 我道:“季子小姐,正因为你是在太空研究署工作的,所以你才会有这样超然物外的见解?” 季子一听了我的话之后,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她那种神情,像是觉出自己所说的话太多了,所以她立即住口,不再讲下去。 而那时候,她已送我到了铁门口,我不能再逗留下去,便挥手和她告辞。 我曾经对纳尔逊先生说过,我去侦查那箱子的来历,但是如果方天有了讯息的话,那我便首先要跟住方天,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一离开了佐佐木博士的家,便立即到附近的旧衣市场,买了一套像是花匠穿著的衣服,又在小巷中,进行著化装,将年纪改大,还戴上了老花眼镜,然后,又回到了佐佐木的门前。 我发现不但季子认不出我来,甚至佐佐木博士的眼中,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他心中一定在想,何以相隔不到一个小时,一个人竟能变得那样厉害? 我很快地就接手做起花匠的工作来。季子和我在一起修剪著花草,我尽量不说话,以免露出破绽。同时,我心中暗暗好笑,因为纳尔逊为我准备的住所,我又用不著了。 一日之间,因为情况不断地生著变化,我的身份,竟也改换了数次之多! 第九章 逼问神秘人物 等到黄昏时分,季子才离开了花园。 在季子离开后不久,佐佐木便来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道:“季子在装扮,方天快来了。”我点头道:“由我来开门,你最好躲入书房中,不要和他们见面,因为我发现你不能控制你自己的脾气!” 佐佐木博士紧紧地握著拳头,道:“我不能看人拐走我辛苦养大的女儿!”我道:“博士,不要忘记那只是你的直觉而已,方天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 佐佐木博士怒道:“不是,不是!” 我发觉佐佐木的理智在渐渐消失,便不再和他多说下去,挥手道:“你去吧,不要管了,反正你女儿绝不会今晚失踪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向屋内走了进去。 我也不再工作,洗乾净了手,在大门口附近,坐了下来,等候方天的降临。 我心中不断地想著,方天如果出现了,我该要怎样地对付他呢?是立即将他擒住,责问他的来历?若是那样做的话,事情显然会更糟糕,因为方天身上,有著极其厉害,可立即致人于死的秘密武器! 我想了许久,才决定方天一到,我便想法子接近他,而在接近他之际,使施展我所会的空空妙手本领,将他身边的东西,全都偷了来。 一个人身边所带的东西,是研究这个人的来历,身份的最好资料。 我的“三只手”功夫,本来不算差,但已有多时未用了,这次,事关紧要,非得打醒精神才好。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抬起头来,只见铁门外已站著一个高而瘦削的人。 我连忙跳了起来,而当我来到门旁的时候,只听得季子清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道:“来了。” 我已经拉开了铁栓,打开了门。同时,我抬头看去,那人正是方天。 他面上的颜色,仍是那样苍白。他眼中的神色,也仍是那样奇妙而不可捉摸。他连望也未向我望一眼,显然他以为我祇不过是一个园丁而已。 我侧身让开,只见季子迎了上来,他们两人,手握著手,相互对望著。 这时候,我才体会到佐佐木博士屡次提及若不是在场目睹,绝不能想到季子著迷的情形的那句话。 这时,季子和方天,四只手紧地握著,面对面站著,那本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所常见的亲热姿态。可是,在季子的脸上,却又带著一种奇妙的神情。 那种神情,像是一个革命志士,明知自己将要牺牲,但是为了革命事业,仍然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一样,那种神情所表现的情操,是绝对高尚的。 而就在季子面上的神情,表现著高尚的情操之际,我却作著十分不高尚的事。在铁门拉开,我和方天擦身而过之际,我已将他裤袋中的东西,“收归己有”了。而这时,我又趁他们两人痴痴地对望之际,在方天的身边,再次擦过。 这一次的结果,是方天短大衣袋中的一些东西,也到了我的手中。我离开了他们,隐没在一丛灌木后面,立即又停住,靠著灌木的掩避,向他们两人看去。 只见方天全然不知道我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们两人,仍是互望著,足足有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手拉著手,向屋中走去。 我的身份只是花匠,当然没有法子跟他们进屋子去。因此,我使回到了花匠的屋子中,拉上了窗帘,将我的“所获”,一齐放在桌上。 我的“成绩”十分好。包括了以下的物件:一只皮夹子,一包烟,一只打火机,一只锁匙圈,上面有五把锁匙,一条手帕,和一本手掌大小的记事本。 我曾记得,方天在北海道时,用来伤我的,是如同小型电晶体收音机似的一个物事,我没有能够得到。只不过我得到的东西中,有一样,是我不知用途的。那是一支犹如油漆用的“排笔”也似的东西,是七个手指粗细,如香烟长短的钢管联在一起的,钢管中有些摇动起来,会“叮叮”作响,玩具不像玩具,实在看不出是甚么来。 我将所得到的东西,分成两类。一类是不值得研究的,如烟、打火机、手帕、皮夹子(因为皮夹子中只有钞票,别无他物)。一类则是有研究必要的。 第二类,就是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和那日记簿了。 我打开了那本日记簿,想在上面得到些资料,可是一连翻了几页,我却呆住了。那本日记簿的封面十分残旧,证明已经用了许多年了,而里面所剩的空白纸,也只不过四五页而已,其余的纸上,都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然而,我却甚么也得不到。 因为,那日记簿上的文字,是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我甚至于不能称之为“文字”,因为那只是许多不规则地扭曲的符号。 但是我却又知道那是一种文字。 因为有几个扭曲的符号,被不止一次地重覆著,可知那是一个常用的字。 这是甚么国家,甚么民族的文字,我实是难以说得上来。 更有可能的,那只是一种符号。我将一本日记簿翻完,里面竟没有一个字是我所认识的。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本日记簿,和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只好交给纳尔逊先生,由他去送交某国的保安人员去作详细的检查了。 我将那两样东西,放入了袋中,站了起来,准备铺好被子休息了。 可是正在这个时候,我的怀中,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不能确定声音的确是从我身上发出的。 可是当我转了一转身之后,我便肯定,声音发自我的身上! 在那一刹,我当真呆住了。 说来非常可笑,我当时第一个感觉,不是想到了别的,却是想起了“聊斋志异”上的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外出回家,闻得衣襟上有人声,振衣襟间,一个小才盈寸的人,落到了地上,迅即成为一个绝色美女…… 我心中想,难道这种事也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我竟也不由自主地整了整上衣。当然,没有甚么缩形美女落了下来。 可是,发自我怀中的那种声音,却也绝对不是我的幻觉,在我定了定神之后,声音仍持续著。 那种声音,乍一听,像是有人在细声讲话,可是当你想听清楚究竟讲些甚么时,却又一点也听不出来。我将上衣脱了下来,便发现声音发自一只衣袋之中。而当我伸手入那只衣袋时,我便知声音来自何处了。 这种突然而来的声音,是从那个我不知道是甚么?犹如“排笔”也似的东西中,所发出来的。 那几个金属管子,如果有强风吹过,可能会发出声音来的,但是,如今屋子中却一点风也没有,它何以会发出那种不规则的,如同耳语的声音来,却令我莫明其妙。 我将那事物放在桌子上,注视著它。约莫过了三四分钟,那声音停止了。 我伸手碰了碰那物事,仍然没有声音发出来。然而。当我将那物事,再度放入衣袋之际,只听得那物事,又发出了“叮”地一声。 我不明白那是甚么怪物,一听得它又发出了声音,连忙松手。 在那“叮”地一声之后,那物事又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像是一只音乐箱子在奏乐一样。 而且,我立即听出,那正是一首乐曲,一首旋律十分奇怪,但却正是我所熟悉的小调。 在我这一生中,我只听过方天一个人,哼著这样的小调。 在那首小调完了之后,那东西便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声音了。 我摇了摇它,它只发出轻微的索索声,我只得小心地将它包了起来,又放入了袋中。 这时候,我心中对方天的疑惑,已到了空前未有的地步! 因为这个人不但他本身的行动,怪异到了极点,连他身边所有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 我对于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见识不可以说不广,连我自己也有不少方便工作的小工具,是常人所不知道的。可是,方天身上,至少有三样东西,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一样是他令我在北海道身受重伤的武器,一样是那会发声音的一组管子,另一样,使是那本满是奇异文字的小日记本。 我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奇异而又超乎荒谬的感觉:方天似乎不是属于人世的──我的意思是:他似乎不是属于地球的,因为他实在是太怪了,怪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熄了灯,身子伏在窗下,由窗口向外看去。只见佐佐木博士的房口,有灯光透出,显然博士并没有睡。 在客厅中,灯火也十分明亮,那自然是季子和方天两人,正在那里交谈。我知道不用多久,方天便会发觉他失去了许多东西,而再难在佐佐木家中耽下去。如果我所得到的东西,对方天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话,他一定会焦急地去找寻的。 我并没有料错。在我由窗子向外看去之后不多久,我便听得方天大声的讲话,自屋子中,隐隐地传了出来。我那时,是在花匠的屋子中,离方天所在,有一段距离,是以方天在讲些甚么,我并听不出。 方天的声音响起之后,不到一分钟,便见方天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出来。 季子跑在他的后面,方天苍白的脸上,隐隐地现著一阵青蓝色,看来十分可怖,季子跑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门口,季子才道:“要是找不到,那就怎么样?” 方天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是以英语交谈的。季子立即又道:“要不要请警方协助?” 方天道:“不好,季子,你明天代我在每一家报纸上登广告,不论是窃去的,还是拾到的,我只要得回来,就有重赏。”季子道:“你究竟失去了甚么啊?” 方天唉声叹气,道:“旁的都是不要紧的,最不可失的,是一本日记簿,很小的那种,和一只录有我家乡的声音的录音机。” 季子奇道:“录音机?” 我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也同样地在心中,复述了一次:录音机? 方天像是自知失言一样,顿了一顿,连忙改口道:“是经过我改装的,所发出的声音十分低微,甚至算不上录音机,你刊登广告时,就说是一排细小的金属管子好了!” 季子皱著眉头,道:“你现在到哪里去?” 方天道:“我沿著来路去看看,可能找到已失去了的东西。” 季子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未曾和我父亲进一步地谈及我们的事呢!” 方天道:“我们的事,还是到离开日本时再说吧,你已经可以自主了。”季子的面色,十分忧郁,道:“可是,我的未婚夫……” 方天的面色,显得更其难看,道:“你还称他为未婚夫?”季子苦笑道:“方,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国家里,如果他不肯和我解除婚约──” 方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那你难道非嫁他不可了?” 季子道:“当然,我可以不顾一切,但这要令我的父亲为难了。” 方天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再慢慢讨论吧,如今,我心中乱得很。”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季子追了几步,道:“他这几天就要到我家来了。” 我知道季子口中的“他”,是指她的未婚夫而言的。方天又呆了一呆,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季子站定了身子,两人互作了一个飞吻,方天便匆匆地向前走去。 我一等季子走进了屋子,立即从窗中跳了出去,翻过了围墙,沿著门前的道路,向前快步地走了过去。 不一会,便看到方天正低著头,一面向前走,一面正在寻找著,看来,他想凭运气来找回他已失去的东西。 我一发现了他,脚步便放慢了许多,远远地跟著他。由于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人发觉,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尽可能跟得远些,不被他知道。 我看到他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徘徊了好久,显然他是坐那一路公共汽车来的。然后,我又见他向站长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中有著微弱的灯光,我也跟了过去,只听得方天在向一个睡眼蒙矓的职员,在大声询问道,可有失落的物事。 那职员没好气地咕哝著,我走得更近了些。 方天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倏地转过头来。我使自己的身子,弯得更低些,看来更像是一个过早衰老的劳苦中年人。 我一迳向方天走去,鞠躬如也,道:“先生,你可是失了东西?” 方天一个转身,看他的情形,几乎是想将我吞了下去,大声道:“是!是!东西在哪里,快给我,快!”我故意瞪大了眼睛望著他,道:“有一些东西,是我主人拾到的,主人吩咐我在这里等候失主,请你跟我来。”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色来,道:“你主人是谁?” 我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方天显然是极想得回失物,道:“离这儿远不远?”他肯这样问我,那表示他已肯跟我走了。 我沉声道:“不远,只要穿过几条小巷,就可以到达了。” 方天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道:“那我们走吧!” 我转过身,向前走去,方天跟在我的后面。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想对付方天的法子。如今,我可以将方天引到最冷僻的地方去。 然而,将他引到了最冷僻的地方之后,便是怎么样呢?如果我表露自己的身份,和他开谈判的话,他可能再度使用那秘密武器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将他带出太远,太远了他会起疑心的。 我考虑了两分钟,便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 我决定将他打昏过去,绑起来,然后,立即通知纳尔逊先生,要警方来做好人。然而,我立即又否定了那个决定,我改为将他击昏缚起手足之后,由我自己来对付他。我可以完全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只将自己当作是抢劫外国游客的小毛贼。 为了对付方天这样的人,即使是小毛贼,也要权充一回的了。 我将他带到了一条又黑又静的小巷中,然后,我放慢了脚步。 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从脚步声上,听出方天已来到了我的身后,他问我道:“你怎么不──”可是,我不等他将话讲完,立即后退一步,右肘向后,猛地撞了过去。 那一撞,正撞在他的肚子上,使得方天闷哼一声,弯下腰来。 那正和我所想的完全一样,我疾转过身来,在他的后脑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方天眼向上一翻,身子发软,倒在地上。 我解下了他的皮带和领带,将他的手足,紧紧地缚住,想起他曾令得我在医院中忍受那么剧烈的痛楚,我将他手足,紧紧缚住之际,也感到心安理得。 我缚住他之后,提著他,向小巷的尽头走去。 那是一个死巷子,正好合我之需,因为在深夜,是不会有人走进一条死巷子来的。 我一直将他提到了巷子的尽头,才将他放了下来。在放下他的时候,我故意重重地将他顿了一顿,我听得他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呻吟声。 我知道他醒过来了,我将身子一闪,闪到他看不到我的阴暗角落之中,但是我却可以就著一盏光线十分暗弱的路灯看到他。 我先不让他看到是谁使他变成现在那样的,以便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只见他慢慢地睁开眼来,面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接著,摇了摇头,而当他弄清自己,是被人缚住了手脚之际,他开始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我下手之际,缚得十分紧,他挣扎了一会,并没有挣扎得脱,面上的神色,更是显得骇然之极。 他滚向墙,以下颏支地,勉力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情形,是准备跳跃著出巷子去的。 然而,就在他跳第一步之际,我已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道:“喂朋友,慢慢来,别心急!” 方天的身子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道:“你……你是谁?” 我放粗喉咙,道:“你又是谁?” 我站在方天的后面,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却看到,在我发出了那一个问题之后,他的耳根,已发青了,可见他的面色,一定更青! 只听他道:“我是人,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你快放开我吧!” 我刚才的那一问,一则是就著方天问我的口气,二则是因为他为人十分神秘,所以才发出的。然而我无论如何,未曾料到,方天竟会有这样的回答。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著:这是甚么意思呢?他竭力强调自己是一个人,这是为了甚么呢?难道他竟不是人?这简直荒诞之极,他不是人是甚么?然而,他又为甚么那样讲法呢? 他的身份,当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心中虽然是茫然一片,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我却装著胸有成竹似地道:“不,你不是人,你和我们不一样!”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使听得方天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一声呻吟之中,充满了绝望的意味!同时,他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在墙上靠了一靠,终于站不稳,而坐倒在地。 这时候,我也呆了。 我绝未料到,我的话竟会引起方天那样的震动! 这不可能有第二个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天不是人。如果他是人的话,何以一听到我的话,竟惊到几乎昏厥? 然而,这不是太荒唐太怪诞太不可思议太无稽了么?方天不是人,是甚么?是妖精?是狼人?我一步跨向前去,看得很清楚,只见方天并没有露出“原形”来。 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方天,从在学校中第一次见到他起到现在,也仍是一个模样,只不过如今,他的面色更其苍白而已。 我看他紧紧地闭著眼睛,便道:“你怎么了?” 方天喘著气,并不睁开眼睛来。看他的神情,他像是已感到了绝望,像是一个已到了刑场上的死囚一样,甚么都不想再看了,所以才不睁开眼睛来的,他只是道:“我的一切,你已知道了么?” 我又假作知道了一切,道:“自然知道了!”方天急促地呼著气,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是知识份子?我向你说几个公式,你可以一生用不尽了,你不识字,我写给你,你去卖给任何人,你去卖给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快放开我,放开我……” 方天的话,我越听越糊涂。 我只是听出,方天似乎愿意以甚么科学上的公式,来作为我放开他的条件。然而,那是甚么公式,居然那样地值钱呢?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不,我放开你之后,只怕回到家中,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我自杀死了。” 方天的身子,突然如同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道:“不……不……你不见得会害我吧!”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已到了如果不解答,便不能休的地步,我回复了正常的声音,道:“好了,方天,你究竟在捣甚么鬼?” 我料到我一讲完,方天一定会睁开眼来的,所以我立即顺手除下了戴在面上的面具。 果然,方天一听到我的话,立即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使失声叫道:“卫斯理!” 我笑了一下,道:“还算好,你总算认得老同学。”方天面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跳动著,显见他的心中,骇然之极。 他喉问“格格”地作声,好一会,才吐出了四个字来,道:“你……没……有……死?” 我道:“没有死,你想害我几次,但是我都死里逃生了……”方天道:“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你……” 他的神色实在太惊惶了,令得我非但不忍惩治他,反而安慰他道:“你有话慢慢说,何必那么紧张?”他呜咽地哭了起来,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将永远留在这里了,我完了……” 他又讲起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喂,老友,我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你别哭好不?” 方天渐渐止住了呜咽声,道:“你……要将我……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道:“那全要看你自己。” 方天茫然道:“看我自己?” 我道:“是,加果你能使我心中的疑问,都有满意的答覆,那我使不究以往了。”方天的眼中,突然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彩,道:“你心中的疑问?那你……并不知道我的一切?” 我一时不察,道:“是的,所以我才要向你问一个究竟。” 方天道:“你将我放开,你将我放开。” 我摇头道:“不行,如果你再用那东西来伤我,这里没有积雪,我活得了么?”方天忙道:“没有了,那东西只能用一次,已经给我抛掉了。” 我自然相信他的话,但是在搜了他全身,而未曾再发现那东西和可疑的物事之后,我便松了他的縳,但是我的手,却捉住了他的手臂,一齐向巷外走去,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竟决不定该问哪一个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在北海道,你用来伤我的是甚么?”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小玩意,那小盒子之中,有一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盒子又是另一种可以克制那种放射光的金属制成的,一按钮,盒子上如同照相机的快门一样,百分之一秒地一开一合间,盒中金属的放射线,便足以将人灼伤了──” “灼死!”我更正著他。 方天显得十分尴尬,道:“但只能一次,一次之后,经过放射线的作用,放射性消失,金属的原子排列,起了变化,那种金属,便转为另一种金属了。” 我道:“好,我愿意知道那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名称。”方天道:“那种金属,叫‘西奥勒克’。” 我怔了一怔,道:“甚么?”方天道:“叫西奥勒克,是十分普通的金属,我们那里──”他只讲到这里,便住了口。 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有一种金属,有那么强烈的放射性,而又名为“西奥勒克”的,我正归咎于我自己科学知识的贫乏,然而,我又陡地想起,这其中,有著不对头的地方。 方天说那种金属十分普通,而如果真是十分普通的话,为甚么不见强国用来作毁灭性的武器呢?我心中放著疑问,握住方天手背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方天显然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他就在那时,用力地一挣,挣脱了我的手,向前快步地奔出了几步。我自然不肯就这样放他离去,立即起步追去。 然而,方天在快奔出了几步之后,伸手入袋,疾转身过来,叫道:“卫斯理,不要逼我用武器,快站住!”我离得他极近,只要再冲过两步,就可以将他再次抓住了! 然而,我却停了下来。 我的确是被他吓住了。 虽然刚才我曾搜过他如今插手的那只衣袋,袋中并没有甚么东西。但是方天是一个怪到那样子的怪人,你根本不可能以常情去料断他的。或许,他是在虚言恫吓。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有甚么可以杀人于百分之一秒的武器在。 我记得在北海道,我受重伤之前,他也曾屡次说过“不要逼我”的。 我扬了扬双手,道:“好,我不追你,但是我绝不会干休的!”方天叫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别管我好不好?你为甚么仅仅为了你的好奇心,而要来管我,使我不得安宁,使我不得……” 他讲到这里,突然剧咳起来。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天,你将事情说得太简单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同学么?你自然更没有忘了滑雪女选手?还有我自己,我们都几乎为你丧生!而我如今更受了一位伤心的父亲的委托,你说我仅是为了好奇心?” 方天向后退出了一步,道:“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我道:“我相信你是逼不得已的,但是我要知道:为甚么!” 方天道:“我不能告诉你,将来,你会明白。”我叹了一口气,方天的话,说了等于白说,我以十分恳切的语声,道:“好,为了你,我已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我也不必和你细说了,我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我相信你的麻烦,一定比我更甚。如果你要我帮助的话,我一定忘记北海道不愉快的事,而很乐意帮助你的。” 方天望著我,一声不出。好一会,他才道:“我走了,你可别追上来!” 我耸了耸肩,道:“我知道,我一追上来,你又要逼不得已了!”我一句话未曾讲完,方天已经急促地向外奔了出去。 我等也出了巷子,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他一出巷子,使向左转,我扬声叫道:“还有,你失去的东西。是在我这里!” 方天猛地一停,但立即又向前奔出! 我没有再去追赶,也没有跟踪。我相信,方天即使不会来求助于我,也必然会来我这里,要回他失去的东西,我发觉方天似乎将所有的人,都当作敌人,大约只有佐佐木季子一人是例外,我决定回到佐佐木家去,明天,向季子再了解一下方天的为人。 第十章 古老的传说 深夜,路上极其寂静,我急步地走著,一直走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家门前,都没有甚么事发生。到了佐佐木博士家花园的围墙外,我一面准备翻墙而入,一面心中还在暗暗高兴。 我高兴的是,一则方天和我之间的纠缠,已是我占了上风。二则,某国大使馆、月神会等跟纵我的人,这时万万想不到佐佐木博士家中的花匠,就是他们所要追寻的目标。我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双手一伸,身子一屈,足尖用力一弹,双手攀住了墙头。 我双手一攀住了墙头,轻松的心情,便立即一扫而空! 我的手已攀住了墙头,自然也可以看到墙内的情形了。只见那个打理得十分整洁,我也曾在其中化了一下午时光的花园,竟呈现著一片异样的凌乱! 草地被贱踏得不成样子,而在一条道路两旁的盆花,也几乎全都碰翻,有的连盆都碎了!我呆了呆,双手一用劲,便翻过了围墙,落在园中。 我并不停留,立即向屋子奔去。 还未曾奔上石阶,我便意识到,在我离开这里,大约一个小时之间,这里曾发生过惊人的变故。我首先看到,镶在正门上的一块大玻璃已经碎裂了。 我纵身一跃,便跃上了所有的石阶,推开门来,只见有一个人,伏倒在地上。我连忙俯下身来,那人的脸伏在地上,但是我却已可以看出,他是佐佐木博士。 我将博士翻了过来,只见博士的面色,如同黄蜡一样,我心中不禁一阵发凉。一看到这种面色,不用再去探鼻息、把脉搏,也可以知道,这已是一个死人。 我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那种绞痛,使得我的四肢都为之抽搐! 佐佐木博士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曾经挽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但是这时他却死了。当然,人人都会死的,但博士却是死于狙击。 我呆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来,突然发狂似地大声叫道:“在哪里,你在哪里,你杀死了博士,现在躲在哪里?”我不知道是谁杀死博士的。当然,我也明明知道,凶手早已离开了这里,但是我还是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地大叫著。 我叫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家附近的邻居都很远,不然他们听到我的声音,一定以为有疯子从疯人院中逃出来,因为我的声音,由于激愤的缘故,变得极其尖锐刺耳。 好一会,我才停止了叫嚷,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了几步,手按在墙上,恰好碰到了一只灯掣,我顺手开了灯,吸了一口气,再向佐佐木博士的尸体看去。 这一次,我看得仔细了些,看出佐佐木是左肩上受了利刃的刺戳,后脑又受了重击而死的。 他死的时间,大约不会超过十分钟,也就是在我回到这里不久前的事。我心中只感到极度的悔恨,为甚么我要离开,为甚么不早些回来! 但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博士已经与世长逝了! 我倚著墙,又站立了好久,在我混乱的脑中,才猛地想起季子来!博士已经死了,他的女儿季子,又怎么样呢? 我立即大声叫道:“季子!季子!” 我只叫了两声,便停了下来。 因为我刚才已经发狂也似地高叫过了,如果季子在这屋子中,而且还活著的话,她绝对没有理由不出来看一看的! 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难道季子也已死了?暴徒凶手的目的又是甚么呢? 我勉力转过身,灯光虽然十分明亮,但在我看来,却是一片惨黄。我定了定神,才看到从博士伏尸的地方,到他的书房,沿途有点点鲜血。 那自然是说明博士是在书房中受击的,受伤之后,还曾走了出来。可能凶徒是在书房中,刺了博士一刀,看到博士走了出来,便又在他的后脑上,加上致命的一下狙击的。 我立即向博士的书房走去,只见书房之中,也是一片凌乱。 我刚想转身走出书房,去找寻季子之际,忽然看到在书桌面上的玻璃上,有已经成了褐色的,以鲜血涂成的几个日本字。 我开了灯一看,只见那是“他带走了她”五个字。 “他带走了她”,那“她”,当然是指季子而言了。然而,那“他”又是谁呢?“带走了她”,“带走了她”,难道那是方天? 方天比我早离去,我又是步行回家的。虽然我步行的速度不慢,但方天如果有车子的话,比我早到十多二十分钟,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方天有充份的行凶时间,而博士的尸体,兀自微温,也正证明一切是发生在极短时间之前的事。 我竟没有想到方天会作出这样的事来,而放他走了!我一个转身,冲出了屋子,冲过了花园,来到了大门口。 到了大门口,被寒风一吹,我的头脑,才逐渐恢复了冷静。 博士已经死了,虽然惨痛,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了。如今还可以挽回的是季子,方天以这样的手段带走了季子,对季子来说,那无疑是置身狼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既然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那么,我只要不放松每一秒钟的时间,紧紧地追上去,说不定可以追上凶徒的! 我已没有时间去和纳尔逊先生联络,也没有时间和东京警方联络,我必须迅速地采取个人行动,在时间上和凶徒赛跑! 我低下头来,看到大门口有新留下的汽车轮迹,博士并没有车子,那可能是方天留下来的,门口的轮迹,十分凌乱。 但当我走出几步之后,轮迹清楚了起来。乃是自东而来,又向东而去的。我循著轮迹,向前奔出,奔出了二十来步,轮迹便已不可辨认了。 我额上隐隐地冒著汗,那轮迹是我所能够追循的唯一线索,但如今却失去了。方天会将季子带到哪里去呢?会将季子怎么样呢? 我伸手入袋,取出一条手帕来抹著汗,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看到,街灯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而在我的影子之旁,另有人影晃动! 我身子陡然一缩,向后倒撞了出去,双肘一齐向后撞出,我听到有人惨叫和肋骨断折的声音,我立即转过身来,双臂挥动间,眼前有两个人,向前疾飞了出去,其中一个,撞在电灯柱上,眼看没有命了。 但在这时候,我的背后,也受到极重的一击。 那一击之力,令得我的身子,向前一扑,可是在我向前一扑之际,我伸足向后一勾,那个在背后向我偷袭的人,也向地上倒了下来。 我身子一滚,一根老粗的木棍,又已向我当头击到,我头一侧,伸手一捞,便将那根木棍捞在手中,顺势向旁,挥了出去。 那一挥间,竟击到了两个人! 这时,我才发现,伏击我的人之多,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有人沉声叫道:“不能让他走了!”接著,又听得“嗤嗤”两声响,有大蓬雾水向我身上落来。我持定了木棍,身子飞旋,又有几个人,怪叫著躺下地去,然而我转了几转,陡地,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我心中十分清楚,知道那是对方使用了麻醉剂水枪。而我刚才,并未提防,所以才著了他们的道儿。我心中虽然还明白,但是我的身子,却已经渐渐不听我的指挥了。 我仍然挥动著木棒,只见在街灯的照映下,我的附近,全是幢幢人影。 这时候,我已没有能力看清那些是甚么人了,我只是听得他们不断发出惊呼声,想是他们在惊异著,何以我中了麻醉剂,那么久还不倒下。 我只想支持著,支持著,我知道我只要再支持五分钟的话,那些人可能就会因为惊骇过甚而作鸟兽散了。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再支持下去了,我的头越来越沉重,我的四肢,渐渐麻木,我的眼前,出现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色彩,像是在看无数幅印象派的杰作。 终于,我倒下去了! 我刚一倒下,后脑又受了重重的一击,那一击,更加速了我的昏迷。 我最后,只听到脚步声向我聚拢来,那脚步声竟十分清晰,随后,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我又有了知觉之时,我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我在日本,这已是第二次昏迷过去,又能醒转来了。接著,我便觉得致命的口渴,喉间像是有一盘炭火在烧烤一样。 那是麻醉剂的麻醉力消失之后必有的现象。 我想睁开眼来看看四周围的情形,但是眼睛却还睁不开来。我镇定心情,想听一听四周围有甚么声息,但却一点螜音也听不到。 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阵恐惧之感:难道我已被人活埋了么? 一想到这一点,我身子猛地一挣,在我浑浑蒙蒙的想像之中,我只当自己已被埋在土中了,因此那一挣,也特别用力。 可是事实上,我并没有被埋在土中,一挣之下,我坐了起来,也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片漆黑。我伸了伸手,舒了舒腿,除了后脑疼痛之外,走动了几步,一股潮霉的气味,告诉我这里是一个地窖。我想取火,但是我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我心知自己成了俘虏,但是可悲的是,我竟不知自己成了甚么人的俘虏! 我只得先尽力使自己的气力恢复,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才听得上面有人道:“他已醒过来了么?”又有人道:“应该醒了,不然,用强光一照,他也会立即醒过来的!” 那一个人的话才一讲完,我抬头向上看去,正在不明白何以讲话声竟会发自上面间,陡地,眼前亮起了强光,那光线之强烈,使我在刹那之间,完全变成了瞎子! 我连忙伸手遮住了眼睛,只听得有人道:“哈哈,他醒了。” 我感到极其的愤怒,连忙向后退出几步,以背靠墙,再度睁开眼来。 我睁开眼来之后,好久才能勉强适应那么强烈的光线,而我的怒意也更甚了。我是身在一间高达十公尺的房子的底部,在房子的顶部有一圈围著的栏杆,可以俯看下面的地方,强光便自上面射下,集中在下面。 由于强光照射的关系,我虽然看到槛杆之后有人,但却看不清他的脸面。 而他们却可以像在戏院的楼座,俯视大堂一样,将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陡地感到,这种建筑,很像罗马贵族养狼、养鳄鱼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任何修养再好的人,也不免怒发如狂,因为忽然之间,你发现自己不像是人,而是被豢养著的野兽了。 我大声怪叫,道:“你们是甚么人?” 上面,隐隐有讲话声传了下来,但是我却听不清他们在讲些甚么,只是听出,有两个人像是正在争论。我本来是背著墙壁,仰头向上而立的,自上面照射下来的强光,令得我双眼刺痛。 我低下头来,避开了强光,只见我所处的地方,和那些人的所在之虚,虽然很高,而且是直上直下的,但是我也可以勉力冲上去的。 我猛地吸一口气,发出了一下连我自己的耳朵也为之嗡嗡作响的吼声,向前直奔了过去,到了对面的墙壁前,我用力一跃,双手双足,一齐抵在墙壁上,向上疾爬上去了几步! 那时,在墙壁上,我绝无可攀援的东西,而我之所以能在光滑的墙壁上上升,其关键全在一个“快”字,任何人只要动作快,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相信在武侠小说中被过份渲染了的“壁虎游墙”功夫,一定也就是这一种快动作。而这一种快动作,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都有过这愫的经验的。 我一口气约莫上升了四公尺,只听得上面,发出了几下惊呼声。 我将头向上,虽然强光一样灼眼,但由于离得近了,我可以较清楚地看见那此二人,我仍看不清那些人的脸面,但是我可以看到他们所穿的服装,十分古怪。 我又是一声大叫,双足一蹬,人向上一挺,又平空弹起来,当我伸出手来之际,几乎已可以抓到栏杆了。 就在那时候,我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以日语叫道:“我的天,他果然是那个人!” 我只听到那样的一句话,一件重物,便已向我的头上,击了下来。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没有趋避的可能,而那一击的力道,又如此之大,使我在刹时之间,只觉得跟前的强光,忽然幻为无数个飞跃的火球,而在极短的时间中,我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我觉出自己要昏过去了,我所能做的事,只是尽力放松肌肉,以免得跌下去时,骨折筋裂。 至于我跌下去时的情形如何,我却不知道了,因为那一击,足以令得我在未曾跌到地上之际,便昏了过去。 当我再度有感觉之际,我只觉得整个头部,像是一颗立时就要爆发的炸弹一样,在膨胀、膨胀,单凭感觉,我头部比平时,至少大了五六倍。 好不容易,我才睁开眼来。 这一睁开眼来,却又令得我大吃一惊。 这一次吃惊,绝不是又有甚么强光,向我照射了过来,而是其他的事。 首先,我只感到我处身的所在,光线十分柔和,我定了定神,再游目四顾间,看到有三个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则是坐在一张式样十分奇特,像是最古老的沙发那样的,舒适的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和眼前有三个少女,这似乎都没有甚么稀奇,也不值得吃惊。 令我惊奇的是那三个少女,根本没有穿衣服!当然,她们也不是裸体的,而是她们的身上,都披著一层极薄的白纱。 那层白纱的颜色,纯洁柔和得难以形容,而那三个少女的胴体,也在薄纱掩映之间,可以看到一大半。那三个少女面上的神情,极使人吃惊。 她们面上的肌肉,像是全都僵死了一样。 本来,她们三人,全是极美丽的少女,可是再美丽的人,有这种类似僵尸的神情,也是使人反胃的。她们的神情,像是她们全像在受著催眠一样。 我心中的惊讶,也到了顶点,我不知道是落在甚么人手中,不知道刚才是甚么所在,不知道我又何以到了这间房间之中,不知道眼前那三个少女,为甚么只披著一层薄纱,而站在我的面前。 我站了起来。 我刚一站起,就像触动了甚么机括一样,那三个少女,突然向后退去。同时,耳际响起了一种十分深沉的鼓声,撼人肺腑。 那三个少女,随著那鼓声,舞蹈起来。 那三个少女的容颜美丽,体态美好。然而,她们随著鼓声而起舞,却绝不给人以美感,反而给人以十分诡异的感觉,使人感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妖氛。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那三个少女,转过身,看到了一扇门,我拉了拉门,门锁著,我一缩肘,以肘部向门外撞去。 “哗啦”一声响,门被我撞破了。 鼓声突然停止,我正待不顾一切,跨出门去再说时,只听得那三个少女,忽然都惊叫了起来,我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她们三人,拥成了一团,面上再也不是那样平板而无表情,而是充满了羞惭、恐惧之感,同时,她们竭力想以身上的那层轻纱,将她们赤裸的身子,盖得更周密。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更可以肯定她们刚才是受了催眠,而鼓声一起,她们便翩然起舞,那也纯粹是下意识的作用。 我并不走向前去,只是道:“你们是甚么人,这里是甚么地方?” 那三个少女不住发抖,只是望著我,一言不发。 我又问了一遍,只听得一个十分阴沉的声音,转了过来,道:“不要问她们,问我。”我转身过去,只见一个人,已推开了被我撞破的门,走了进来。 他是一个中年人,生得十分肥壮,身上穿著一件月白缎子的和服,打扮得也是十分古怪。 他一进来,向那三个少女一挥手,那三个少女,连忙夺门而走。 他又将门关上,向被我撞破的破洞,望了一眼,笑了一下,道:“这三个在我们这里,不是最美丽的,难怪你要发怒了。”那人的话,我实在是莫名其妙,一点也不懂! 然而,我却为那人讲话时下流的态度和语气所激怒了。 我大声道:“你是甚么人?” 那人耸了耸肩,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我踏前一步,那人的身子,立即微微一侧,那是精于柔道的高手的姿势,道:“那么,我们就坐下来慢慢地谈,方先生。” 我听得他叫我为“方先生”,不禁呆了一呆。 不等我分辩,那人又道:“方先生,坐下来谈如何?”我想告诉他,他弄错了,我并不是方先生。但是,我在考虑了十几秒钟之后,却并没有说甚么。 一则,这里的一切十分诡异而带有妖氛的情形,吸引了我,我准备将错就错地和这人胡混下去,以窥个究竟。 二则,那人口中的“方先生”,也吸引了我。固然,姓方的人,千千万万,但是我不能不立即想到方天。我是从佐佐木博士的家中出来之后遇伏的,会不会这人将我当作方天了呢? 所以,我在椅上坐了下来。坐的仍旧是那张椅子。那人走了过来,在这张椅子的把手上敲了敲,道:“这是德川幕府时代的东西,真正的古董。” 我冷冷地道:“对于古董,我并不欣赏。” 那人一个转身,来到了我的面前,道:“那么女人,金钱,你对甚么感到兴趣?刚才的少女你看到没有?相貌、身材,哪一样不好?但我们还有更好的,只要你有兴趣……” 我越听越觉得恶心,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那人却越说越是兴奋,道:“钱,你要多少,你只要开口,我们有的是钱!” 我四面一看,道:“我可以先问一句话么?” 那人道:“自然可以的。” 我道:“我昏过去了两次,在我第一次昏迷,醒过来之际,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怪的地方,被强光照射著,那也是你们的地方吗?” 那人道:“是的,因为我们这里的三个长老,要证明古老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我简直是越弄越糊涂了,甚么叫著“长老”,甚么叫作“古老的传说是不是真的”,那一切,究竟又是甚么意思? 那人以十分热切的眼光望著我,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想要甚么?”那人来到我的身边,将他满是肥油的脸,凑得离我极近,以极其诡秘的口气,道:“我们要你为我们表演一次飞行,以证明我们三大长老的神通。” 我本来以为那人一问,便可以明白究竟了,可是那人一回答,我却更加糊涂了! “表演一次飞行”。那又是甚么意思?我又不是飞行家? 当我想到“我不是飞行家”之际,我的心中猛地一动! 因为这时候,眼前那个胖子,是将我当作“方先生”的,不管“方先生”是甚么人,他一定有著特殊的飞行技能,所以才会作这样的要求。 我想了一想:“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那人道:“这一点,阁下不用管了。这一个月的月圆之夜,在下关以北的海滨上,我们有一个盛大的集会,我们就要你在这个集会上表演。” 我再问一遍:“表演甚么?” 那人道:“飞,表演你数百年来的本领,飞向圆月,飞到虚无飘渺的空间!” 我心中在大叫:“这是一所疯人院吗?”然而,那人讲述这几句话时,虽然表现了一种狂热,却是十分正经,显然他的神经,只是在兴奋状态之下,而不是在失常的状态之中。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那人的神经是正常的,但是他所说的,却又十足是疯话,在这种人的面前,你能说些甚么呢? 我只是望著他,那人的态度,越来越是兴奋,道:“你表演完毕之后,就成为我们的偶像了,无论你要甚么,都可以得到──” 他讲到这里,特别加强语气,道:“无论甚么,只要你开口,我们都可以给你。” 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会有那么大的势力,可以甚么都做得到?” 那人向我凑了近来,眼中闪跃著异样的光彩,道:“月神会!” 那三个字给我的震动,是无可比拟的,我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立即坐了下去! 月神会!原来我是落在月神会的手中了! 我心中不禁暗骂自己愚蠢,其实,是我应该早料到他们是“月神会”的人马。那人的口中提到过“三大长老”,提到过海滩边上,月圆之夜的大集会(那是月神会信徒经常举行的一种宗教仪式),那三个披著轻纱,受了催眠的少女……等等。 这一切,都说明事情是和这个潜势力庞大到不可比拟的邪教有关的。 然而,我此际虽然明白,我是落在月神会的手中了,我仍然不明白月神会想要我作甚么。 虽然那胖子曾经说过,叫我在他们的一次大集会中,“表演一次飞行”,但是我对他所说的话,仍然一点也没有听懂。 我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们,原来这样对待我的是你们!” 我本来是随口这样说一说的,而并没有甚么特殊的意思的。 可是那胖子一听,却立即现出了惶恐之色,向后退出了一步,手扶著桌子,身子几乎想要跪了下去。他道:“我们……我们是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但我们必须证明你是不是那人。” 我插言道:“甚么人?” 那胖子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面上又充满了谄笑,道:“说起来,没有你,不会有月神会!” 这时候,我真正开始怀疑这个人的神经,是不是正常的。 月神会之获得蓬勃的发展,乃是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事情,它像是茅草一样,在战后的日本废墟上,拼命的生长著。但是,月神会的存在,虽未有确凿的考据,却也有一二百年了。那胖子却说因为我才有月神会,那不是疯子么?我苦笑道:“那是甚么话?” 那胖子站了起来,像是在朗诵诗歌一样,道:“我们的祖先说,他创立月神会,是因为看到有人从月亮上下来,他相信人能上月亮,在月亮上生存,比在地球上更美满,这就是月神会的宗旨。” 我相信月神会创立之际,可能真是有这样的宗旨的。但现在,月神会却是一个真正的邪教,和以前的宗旨,完全变质了。 我道:“是啊,那和我有甚么关系呢?” 那胖子面上的谄笑更浓了,道:“方先生,那从月亮上走下来的人,就是你啊,是你亲口对我们的祖先说的,你还在他的面前,表演了飞天的技能,月神会最初的十个信徒,就是因此而来的,我们会中的经典中,有著详细的记载!” 我听他讲完之后,我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最大限度了。我焂地站了起来,手按在桌上,也俯过身去,道:“你听著!第一,我根本不是甚么方先生。第二,就算是方先生,他也不会飞的,他不是妖怪,去你的吧!” 大概是我的话,使得他太过震惊了,所以,他在那一瞬间,完全呆住了。 这给了我以一个极佳的机会,我不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右拳已在他下颚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而几乎是立即地,我左拳又在他后颈上,重重地劈了下去。 那一击和一劈,便得那个胖子像一堆肥肉也似地软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早已看出那胖子的柔道十分精通,所以,他虽然倒地不起了,我仍然不放心,又在他的后脑上,重重地踢了一脚,肯定他在短时间内,绝不会醒过来了,我才一闭身子,到了那扇门旁。 我探头向外看去,只见门外,乃是一条极长的走廊。 第十一章 月神会 那走廊的两旁,全是房间,所有的房门都关著。走廊中并不是没有光亮,但光亮的来源,却是每隔一步码,便有许多盏的油灯! 居然还点油灯,这是十分可笑而诡异的事情。我打开了门,轻轻地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因为这时候,我听到了距我不远之处,有另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我贴墙而立,只见一扇房门打开,一个穿和服的男子,匆匆走出,他并没有发现我。我见他向走廊的尽头走去,到了尽头,推开了门,在门的开台间,我发现那是一度楼梯。我心中这时所想的,只是想离开这儿。固然我这时所遭遇到的事情,复杂到了极点,而且都是非解决不可的。但是先决条件,就是要离开这个月神会的巢穴!我一等那人下了楼梯,立即向前奔去,到了走廊的尽头,推开门来,一闪身,便已顺著那盘旋的楼梯,向下飞奔而下。楼梯上十分沉静,也只有一盏一盏的油灯,在闪耀著昏黄的光芒。我这时才有机会粗略地打量这一座建筑物,看来,这是一座古堡型的建筑。 我一口气奔到了楼下,但是我却没有再向下冲去,而是紧贴著栏杆而立,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得尽量不给下面的人看到。下面,楼梯的尽头处,是一个很大的大厅,大厅上这时燃著五个火把,那三个火把之旁,各有一张椅子,椅子的背十分高,椅子上坐了人,椅背还高出了一大截来。在每张椅子高出的那一截上,有著闪耀著月白光辉的贝壳所砌成的一个圆月。 坐在椅上的三个人,全是五六十岁上下,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是月白色的。 五个人坐著,一动不动,另外还有七八个人在一旁站著,也是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大厅中不但燃著火把,而且还燃著一种香味十分异特的香,使得气氛更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感!看这些人的情形,像是正在等待著甚么。 而我因为下楼梯时的脚步极轻,所以大厅中并没有人看到我,使我可以仔细打量下面的情形。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处身在月神会的巢穴中,那么我看到眼前这样的情形,一定会疑心我是不是在梦中了。而如今我既然知道自己是在月神会的巢穴之中,这一切就不足为怪了。 因为月神会本来就是一个以各种各样古怪的形式,来迷惑人的邪教。 只不过很奇怪,月神会的信徒,似乎并不限于下层没有知识的人,有许多有知识的人也是月神会的信徒,我相信这是他们不知不觉,在宗教仪式中接受了长期催眠的结果。 我打量了片刻,发现我绝无可能通过大厅出去而不被他们发觉。 我又轻轻地回到了楼上。刚才我记得我一共下了六层楼梯,这时候,我只是回上一层。 我到了二楼,推开了走廊的门,发觉也是一条长走廊,两旁全是房门。我拣了最近一个房门,推了一推,没有推开。我在门上敲了两下,只听得里面有人粗声道:“来了。” 我握定了拳头等著,不到一分钟,房门打了开来,一个人探出头来,我深信那人根本不及看清楚我是甚么人,就已经中了我的一拳,翻身“蓬”地一声向后倒了下去。我连忙踏进了房间,房中原来只有那倒地的一个人,房中的陈设也很简单,像是一间单人宿舍。 我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向外一看,不禁呆了一呆。我看了海涛、岩石,和生长在岩石中的松树,这里绝不是东京。 我探头出去,可以看见建筑物的一部份。果然,那是一幢古堡式的建筑。 本来,我是准备从窗口缒下去,以避开那些在大厅中的人的。这时,我的计划仍没有改变,但实行起来,却困难得多了。 因为那古堡也似的建筑,是建造在悬崖之上的,悬崖极高,下面便是不时涌起浪花的海潮,并不是如我的想像那样,一下了窗口,便是通衢大道! 可是,我也没有考虑的余地,悬崖固然陡峭,但看来要攀援的话,也还不是甚么难事。 我撕破了一张床单,结了起来,挂在窗子上,向下缒去,等我离海面接近,我双手用力一拉,将挂在窗子上的床单拉断,人也跟著床单,跌了下来。 那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动,因为建筑物是在悬崖边上,我可能就此跌下海中去的。所以我在跌下去的时候,要将床单拉断,那样,不但可以暂时不被人发觉的行动,而且,有一幅撕成长条的床单在手,就算我跌出了悬崖,求生的机会也多得多了。 幸运得很,我落下来之处,离悬崖还有一些的距离。我定了定神,抛了床单,在悬崖上向下,慢慢地攀援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到了海浪可以扑击得到的一块大石之上。 我站在那块大石之上,不禁又呆了半晌。 在我的左、右和后面,全是峭壁,而且我就是从峭壁上攀下来的,当然不能再回去,而在我前面的,却是茫茫大海。 这大海是我的出路,但是我应该如何在海上离开呢,靠游泳么?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的确是可以靠游泳的。 因为我可以沿著峭壁游,等到找到了通道,便立即上岸去。 但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我又不想游泳,我四面看著,可有小船可以供我利用。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得了峭壁之上,传来了大叫之声。 我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那古堡型的建筑中,几乎每一个窗口中,都有人探头向下望来。而另有十来个人,正沿著峭壁,向前奔了过来。 这当更合上了一句古语,叫作“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了。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甚么办法来,眼看从那古堡形的建筑中奔出来的人,沿著峭壁,向下面迅速地爬了下来,身手十分矫捷。 从这几个爬下来的人,能够这样圆熟地控制他们的肌肉,这一点看来,这几个人,毫无疑问是柔道高手,而他们的腰际,还都佩著手枪。借著古老的传说做幌子的邪教,再加上最现代的武器,我虽然被他们认为“会飞的人”,但也不敢再多逗留下去! 我不再犹豫,一涌身,便向海中跃下去! 在我跃下去之际,我听得峭壁之上,有人以绝望的声音叫道:“月神,不要降祸于我们!” 我心中暗骂“他妈的”,这算是甚么玩意儿,我甚么时候成了“月神”了?如果我有能力降祸于你们的话,你们这干邪教徒,早已被我咒死了! 我没有机会听到他们第二句话,“扑通”一声,人便沉入海中了。 不要忘记,那正是冬天,海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是冷得实在可以,那滋味绝不好受。 我在水中,潜泳出了十来公尺,又探出头来。我是沿著岸边的岩石游著的,并未曾远去,探出头来之后,藉著一块大石,将我的头部遮住,我却可以偷眼看到站在岩石上的那些人。 只见刚才和我谈话的那个胖子,这时也在,他的身子抖著,面上一块青一块肿,一个长得十分凶恶的老人,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掴著他的耳光。 那老者是刚才我在大厅中见过的三个老者之一,他打著那胖子,那胖子一点也不敢还手,只是哀求道:“二长老,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他……他埋怨我们不该将他放在室底,用强光照射他。” 我心中暗忖,那正是在说我了。 那老者“哼”地一声,不再动手打那胖子,对四周的人道:“将他找到,要尽一切可能,将他找到,我不相信地是已活了几百年,从月亮上下来的那人,但是他能使我们的地位更巩固,蠢材,明白了么?” 他身边的人,一齐答应了一声,道:“明白了。” 我心中暗忖,那老者原来是月神会的“二长老”,难怪如此威风。只是他的话,我却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看来,我在垂直的墙壁上,利用速度,纵身直上,这一件事也被他们当作我能够“飞行”了。 然而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那胖子和二长老都曾提及数百年前月神会创立之际,“一个自月亮上下来的人”。为甚么他们会以为我──不,以为“方先生”会是“月亮中下来的人”呢? 方先生是不是方天,我还没有法子证实,但是他的可能却十分大。我不再看下去,又浸入水中,向前潜泳出去。 我估计已潜出很远了,才又探头出来,果然,已经转过了那度峭壁,眼前是一片十分荒凉的海滩,我跃离了海水,向前飞奔著,若不是我飞奔,那我可能全身都被冻僵了! 我奔出了很远,才有一些简陋的房屋,我诡称驾艇钓鱼,落到了水中。虽然那一家主人,对我的话十分怀疑,但是他仍然借给我衣服,生起了火,给我饮很热的日本米酒,使我得到温暖。半小时后,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向那家主人,道了衷心的感谢,穿上了我自己刚被烘乾的暖烘烘的衣服,又走出了里许,我才知道自己是身在东京以东两百公里处的海边。 那也就是说,从东京佐佐木博士家附近被击昏,到我在那堵直墙上,飞窜而上,被重物击晕之后,一直到再度醒来,看到眼前有三个被催眠的少女在舞蹈,我已被搬离东京,达二百公里之遥! “月神会”的神通和势力之大,于此可见一斑了。 这里并没有火车可搭,在大路上站了一会,才拦住了一辆到东京去的货车,我答允给司机一些好处,他便让我坐在他的旁边。 在车上,我尽量保持沉默,不和司机交谈,那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我要思索。 我不但不能将我所遭遇的事,理出一个头绪来,而且,连我遭遇到的是甚么事,我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那是我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 “月神会”所要找的“方先生”,就算是方天吧,月神会找他作甚么?方天是一个杰出的太空科学家,如果挖空心思要找他的,是某国大使馆的特务,那就不足为奇了,月神会是一个导人迷信的邪教,和太空科学完全无关,但月神会却在找方天(那是我的假设,我知道这个假设至少不会离事实太远)。 某国大使馆呢?他们亟亟于将一只神秘的金属箱子,运出东京去,而那只箱子,似乎又和日本豪门,井上家族有关,箱子中是甚么,我没有法子知道,因为我们未能打开那个箱子,便已为人所夺,最可悲的是,夺走箱子的是甚么人,我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死了,也的女儿失踪了,这件事,似乎和方天有关。 事实上,我也开始相信,甚么事情都和方天这个不可思议的蓝血人有关。 然而,正因为方天的本身,犹如一团迷雾一样,所以,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也更成了一团迷雾!再加上了“月神会”这样神秘的组织,甚么“人从月亮下来”,“飞向月亮”的传说,我想了好一会,脑中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货车司机却好心地劝我,道:“不要愁,东京是好地方,到了那里,你就会快活了。” 我只得含糊地应著他,司机误会我是一个到东京去找事情做的失业者,又道:“有钱人,不一定幸福,你看那里!” 我不知他说的话是甚么意思,循著他所指看去,只见在一个山头之上,有著一幢宏伟之极,单从外表看来,也是极尽华丽奢侈之能事的大宅。 我问道:“那是甚么人的住宅?” 司机以奇怪的眼色望著我,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井上次雄的住宅啊!” 我一听到井上次雄的名字,心中不禁猛地一动,道:“就是那个全国闻名的富翁么?” 货车司机道:“不错,他是全国最有钱的人,但是他晚上也只能睡在一张床上,和我一样,哈哈!” 那货车司机是一个十分乐观的人,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比起井上次雄来,有甚么失色。 而在那一瞬间,我心念电转,想及我曾经答应纳尔逊先生,追寻那只硬金属箱子,和发掘它的秘密。 如今,我已从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方面获知那只硬金属箱子,是由井上次雄委托所制成的,那么箱子中是些甚么,井上次雄自然应该知道的了! 我这时回到东京去,一则要躲避某国使馆特务的追寻,二则,也没有甚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何不就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井上次雄? 这时候,货车正好驶到一条岔路口子上,有一条极平滑的柏油路,通向山头去,我伸手在司机的肩头上拍了拍,道:“请你在这里停车!” 司机将车子停住,但是他却以极其奇怪的口气道:“这里离东京还远得很哩。” 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事要去看看井上次雄。” 司机一听,起先是愕然,继而,他面上现出了十分可怕神色来,道:“朋友……你……你……井上家中……是没有现款的……” 第十二章 井上家族的传家神器 我大声笑了起来,司机以为我是想去向井上次雄打劫的绿林好汉了。在笑声中,我打开门,跃下了车,那司机立即开车,飞驶而去。 我抬头向那条路看去,那条路很长,但是它平滑而洁静,我相信这大概是全日本最好的一条路了。我在路边的草丛中,蹲了下来。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一辆大型的“平实”汽车,从东京方面驶了过来,到了路口,便向山上驶了上去。 我看到在车厢中,井上次雄正在读报。 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井上次雄本人,但是我却看到过无数次他的相片。 在那一瞥间,我发现他本人和照片,十分相似,他像是生下来就受人崇拜的一样,有著一股凛然的神气。在车子一驶过之际,我从草丛中飞跃而出,一伸手,拉住了车后的保险架,身子腾起,迅速地以百合钥匙打开了行李箱,一曲身,钻了进去,又将箱盖盖上。 从我飞跃而出,到我稳稳地藏在行李箱中,前后只不过半分钟的时间。 这一连串的动作,乃是美国禁酒时代,黑社会中的人所必须学习的课程,身手好的,不论汽车开得多么快,都有法子使自己在一分钟之内,置身于汽车的行李箱中,而不为人所觉。由于汽车的构造,看来有异,实际大同小异的缘故,所以,这一套动作,有一定的规定,几乎是一成不变的。 我并不想教人跳车,那几个动作的详细情形,自然也从略了。 我躲在车厢中,才开始盘算我该如何和井上次雄见面,我知道:井上次雄是要人,若是求见,不要说见不到他本人,只怕连他的秘书都见不著,便被他的家人挡驾了。要见他,只有硬来了。车子停下,看来是停在车房之中,等他司机下车,我从行李箱中滚出来,先钩跌了他的司机,一脚将之踼昏过去,然后一跃而起,来到了井上的面前。 他立即认出了我不是他的司机! 也就在这时候,我踏前一步,摊开手掌,让他看到我握在手中的小匕首,然后将手移近他的背部,低声道:“井上先生,别出声,带我到你的书房去,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井上次雄的面色,略略一变。但只是略略一变而已,立即恢复了镇静。 他扬头看去,三个保镖离我们都有一段距离,他知道若是出声,我固然跑不了,但最先吃亏的,却还是他自己! 他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道:“好,你跟我来吧。” 他只讲了一句话,便又转身向石级上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那几个保镖,一点也没有发觉事情有甚么不妥,他们的心中,大概在想:今天井上先生的心情好,所以司机便趁机要求加薪了。 我紧紧地跟在井上的后面,不一会,便到了二楼,井上自公事包中,取出钥匙来,打开了一扇门。 在那时候,我的心中,实是十分紧张。 我的安全,系于井上次雄的胆小怕死。然而如今井上次雄看来却十分镇定。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我虽然占著上风,但也随时可能转为下风。 如果我失手的话,那么虽然我持有纳尔逊先生给我的那份证明文件,只怕也脱不了身,那自然是因为井上次雄在日本是非同小可,举足轻重的人物。 井上次雄打开了门,我才略为放下心来。那是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布置之豪华舒适,我在未见到之前,是想像不到的。 我一踏上了软绵绵的地毡,便顺手将门关上,井上次雄向书桌前走去,将公事包在桌上一放,立即去拉抽屉,我立即一扬手中的匕首,道:“井上先生,我飞刀比你的手枪还快!” 井上次雄却只是瞪了我一眼,仍是将抽屉拉了开来,他从抽屉中取出一本支票簿来,“拍”地一声,放在桌上,道:“要多少,我不在乎的。” 我向前走出几步,隔著桌子和他相对,沉声道:“井上先生,你错了,我不要钱,一元也不要。” 井上次雄面色真正地变了,他右手立即又向抽屉中伸去。 可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在他的手还未曾伸到之前,我已经先将他抽屉中的手枪,取了出来,对准了他。 井上次雄像是瘫痪在椅子上一样,只是望著我,却又一声不出。 我手在桌上一按,坐到了桌子上,道:“井上先生,我不要钱,如果你肯合作的话,我也绝不会取你的性命。但是你要知道,我既然冒险到了这里,那么,在必要的时候,我也不惜采取任何行动的,你明白么?” 井上次雄的面色,又渐渐和缓了过来,点了点头,表示他已明白。 我玩弄手枪,道:“你曾经委托某工厂,为你制成一只硬度极高的金属箱,是不是──” 井上的面上,现出了极度怪异的神色,道:“原来你就是──” 他讲到这里,便突然停口,道:“我不明白你要甚么。”我道:“那只要你的回答!” 井上道:“好,那么我说是的。” 我道:“那只硬金属箱子,是密封的,绝不是普通的金属的切割术所弄得开的。” 井上次雄道:“不错,那家工厂的工作做得很好,合乎我的要求,因为我绝不想将箱子打开。” 我将头凑前了些,道:“井上先生,我如今要问你,箱子中是些甚么?” 井上次雄望著我,道:“我必须要回答么?” 我乾脆地告诉他,道:“我就是为这个目的而来的。”井上次雄呆了片刻,才道:“那我怕要令你失望了。” 我一扬手枪,道:“难道你──” 他连忙道:“不,我是说,箱子中是甚么东西,连我也不知道。” 我冷冷地道:“井上先生,我以为在你如今的地位而言,不应该向我说谎了。” 井上次雄站了起来,道:“如果你是为要弄明白那箱子中是甚么而来的话,你一定要失望,我没有法子回答你了,如果那箱子还在的话,我们可以将箱子切开来,你能告诉我箱子中是甚么,我还会十分感激你,可惜那箱子已经失窃了。” 井上次雄的话,令得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想了一想,道:“井上先生,我以为箱子中的东西是甚么,你应该知道的。” 井上次雄道:“我知道那东西的大小、形状,但是我不知那究竟是甚么?” 我忙又道:“那么,你将这东西的形状、仔细地说上一说。” 井上次雄道:“那是一个直径四十公分的六角球,每一面都像是玻璃的,有著许多细丝,还有许多如刻度的记号,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有两面,像是有著会闪动的光亮……” 我越听越是糊涂,大声道:“那究竟是甚么?” 井上次雄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也不知道。” 我吸了一口气,道:“那么,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井上次雄道:“这是我们井上家族的传家神器,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我道:“是古董么?” 井上次雄摇头道:“又不像,我请许多人看过,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的总工程师,说那是一具十分精密的仪器,大约是航行方面用的,要让我给他拆开来研究,但给我拒绝了,我只当他在梦呓。” 我道:“为甚么你不采纳他的意见?” 井上次雄道:“这件东西,在井上家族最早发迹的一代就有了,到今天,已有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那时,连最简单的滑翔机也没有,人类还在汽球时代,怎会有如此精密的仪器?” 给井上次雄一解释,我也感到那位总工程师的想像力,太以丰富了些,难怪井上拒绝他的要求的。 到那时为止,我和井上次雄的对话,非但未曾帮助我解开疑团,反倒使我更向迷团迈进了一步。 我又道:“那么,你为甚么要将那东西,装进硬金属箱子去呢?” 井上次雄道:“那是因为我最近命人整理家族的文件,发现了一张祖先的遗嘱的缘故。那张遗嘱吩咐井上后代的人,要以最妥善的方法,将那件东西藏起来,埋在地底下,不被人发现。” 我忙道:“立那张遗嘱的人是谁?” 井上次雄道:“我可以将那张遗嘱给你看。” 我点了点头,井上打开了一只文件柜,找了片刻,取出一只夹子来,他将夹子打开,递到了我的面前。我一面仍以手枪指著井上,一面向夹在文件夹中的一张纸看去。那张纸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显是年代久远了。 上面的字,也十分潦草,显是一个老年人将死时所写的,道:“天外来人所带之天外来物,必须安善保存,水不能湿,火不能毁,埋于地下,待原主取回,子孙违之,不肖之极。”下面的名字,则是井上四郎。 井上次雄道:“井上家族本来是北海道的渔民,从井上四郎起,才渐渐成为全国知名的富户的。” 我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天外来物’,就是指那东西呢?” 井上次雄道:“在这张遗嘱未被发现之前,那东西被当作传家的神器,象征发迹的东西,一代一代传下来,都称之为‘天外来物’的。” 我默默无语,井十次雄已甚么都对我说了,但是我却得不到甚么。 井上次雄又道:“我发现了这张遗嘱,便遵遗嘱所示,先以石绵将那东西包了起来,再裹以铝板,然后才以那种最新合成的硬金属,包在最外层。” 我向那张遗嘱指了指,道:“待原主取回是甚么意思?” 井上次雄道:“我不知道。” 我道:“真的?”井上次雄道:“自然是,这件东西到如今为止,从未有人要索回它过,而已经一百八十多年,原主只怕也早死了。” 我在心中,将井上次雄所说过的所有话,又迅速地想过了一遍。我觉得井上次雄所说的全是实话。 我之所以作这样判断的原因有二:第一、井上次旌没有理由在我的手枪指吓下而说谎。第二、那“天外来物”对井上次雄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绝无必要为了这样一件他不重要的东西,而来冒生命之险的。 而且,那张古老的遗嘱,也显然不是伪造之物,他将那“天外来物”装在那硬金属之箱子中,也只不过为了完成先人的遗志而已。 我和井上次雄的谈话,到如今为止,仍未能使我对那箱子中的东西,有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我能见一见那“天外来物”,那我或许还可以对之说出一个概念来,但现在那东西,连箱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沉默著,井上次雄望著我,约莫过了三分钟,他略欠了欠身子,道:“你还有甚么要问的么?” 我道:“有,那么,这天外来物,连那只箱子,是怎样失去的呢?” 井上次雄搓了搓手,道:“这件事说来更奇怪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体积很大,我在那家仪器厂中见到过一次,便吩咐他们,运到机场,我有私人飞机,准备将箱子运到我们井上家族的祖陵去,将之埋在地下的。怎知在机场中,那箱子却失踪了!” 我道:“你没有报警么?” 井上次雄道:“自然有,警局山下局长,是我的好友。”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加强语气,像是在警告我,如果我得罪他的话,那是绝没有好处的。 我笑了一笑,跃下了桌子,来回踱了两步,道:“井上先生,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井上次雄的面色,立即紧张起来,显然他不知道我在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之后,将准备如何对付他。他舐了舐舌头,道:“请说。” 我道:“井上先生,我相信你对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确不知道。但是你可曾想到过,那可能是十分重要的物事,重要到了使国际特务有出乎劫夺的必要?” 井上次雄呆了几秒钟,才道:“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沉声道:“我曾经见过那只硬金属箱子在某国大使馆中,但是如今,却已不知落在甚么人手中了。” 井上次雄摇了摇头道:“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没有人说得出来,那的确是一件十分神秘的事情,但是我却不以为它是那样有价值的东西。” 我紧盯著问道:“为甚么?” 井上次雄道:“或许,那是我从小便见到这东西的缘故吧!”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恨不得能看到那‘天外来物’一眼。”井上次雄道:“我曾经将这东西,拍成过照片,你可要看一看?” 我大喜道:“好!好!好极!快拿来看看。” 井上次雄道:“那我就要站起来走动一下。”我向后退出了一步,道:“只管请,但是请你不要惊动别人,那对你没有好处。” 井上次雄突然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脱离了人家的保护,便不能过日子了么?”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走到了一只文件柜前,翻了一阵,取出了两张相当大的相片来,道:“这就是了。” 我接了过来,一扬手枪,道:“请你仍回到座位上去。”那时,我对井上次雄的戒备,已不如一上来时那样紧张了,因为我相信井上次雄是聪明人,他也看出我此来的目的,只不过为了弄清有关“天外来物”的一些事,并无意加害于他。 所以,我一面令他回到座位上,一面便去看那两张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全副注意力,便都被照片上的东西所吸引了。 井上次雄的概括能力很强,他对那“天外来物”的形容,虽然很简单,但是却很正确。那是一个六角形的立力体,有十二个平面。从照片上看来,那东西是银灰色的,像是一种十分高级的合金。 有两个平面,是翠绿色的粒状凸起,看来有些像摄影机上的“电眼”。而更多的平面,看来十足是仪表,有著细如蛛丝也似的许多刻度。 而更令得我震惊不已的,是在一个平面上,还有著文字,我之所以受震,只因为那种文字,我没有一个字认识,但是我却曾经看到过,便是在方天的日记簿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扭曲,有著许多相同的地方,显然那是同一的文字。 我全副精神,都被那两张照片所吸引。方天的那本日记簿,还在我的身边,我正想取出来,和照片上那“天外来物”之上的文字对照一下之际,我猛地觉得,气氛仿佛有所不同了。 这纯粹是多年冒险生活所养成的一种直觉。我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那张华贵之极的写字台之后,并没有井上次雄在。 也就在这时候,井上次雄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我的腰眼中,也觉出有硬物一顶,井上次雄道:“放下你的手枪,举起手来。” 在那瞬间,我的心中,实是沮丧之极! 我只得将手枪抛开,举起手来。 我心中暗吸了一口气,我费了那么多的精神,冒著那么大的险,刚得到一点点的结果,那就是根据“天外来物”上的文字,和方天日记簿上的文字相同这一点来看,那“天外来物”和方天,的确是有关系的。 但也正由于我发现了这一点,心情兴奋,注意力全部为之吸引过去之际,井上次雄却已到了我的背后! 我竟没有想到,像井上次雄这样成功的人,是绝不容许失败的,他是可以有成功,成功对他来说,便是乐趣,他一直想反抗我,不管我的目的何在,他绝不能居于人下,听人发号施令! 而我竟忽略了他性格上这样重要的一面!以致被他完全扭转了局面! 我心中苦笑著,在那一瞬间,我实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我更不敢乱动,因为我如果死在井上次雄的枪下,井上次雄毫无疑问是“自卫杀人”,他是一点罪名也没有的! 也正因为他杀了我可以绝无罪名,他也可以随时杀我,所以我更要战战兢兢,使他不下手! 我举著手,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镇定,道:“井上先生,局面变得好快啊!” 井上次雄大声纵笑了起来,道:“向前走,站到墙角前去,举高手!”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听他的话之外,绝无办法可想。等我到了墙角上,井上次雄又道:“你可曾想到我这时如果将你杀了,一点罪名也没有的么?”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想了一想,道:“自然想到过,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怕。”井上次雄道:“你不怕死?” 我耸了耸肩,道:“不怕死的人是没有的,我是说,你绝不会向我动手的。” 井上次雄道:“你竟敢这样轻信?” 我道:“我深信你已经知我来见你,绝没有恶意,只不个是想弄清楚一些疑问而已,你可知道,我如果不用这个法子,可能一年半载,也难以见得到你?而你如果将我杀了,在法律上固然一点责任也没有,但是在良心上,你能安宁么?” 井上次雄半晌不语,道:“看来你不是普通的歹徒。”我立即道:“我根本不是歹徒!” 井上次雄道:“好,你转过身来。” 我不明白他叫我转过身来,是甚么意思,但也只得依命而为,我一转过身来时,他便摆了摆手,在那一瞬间,我不禁啼笑皆非。 原来,井上次雄手中所握的,并不是手枪,而是一只烟斗!刚才,我竟是被一只烟斗制服了,这实在令我啼笑皆非的事。 井上次雄看到我定住了不动,他又得意地大笑了起来。我放下了手,道:“井上先生,虽然是戏剧性的失败,但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失败。” 当然,我一生中失败的事极多,绝对不止这一件。但是我这种说法,却送了一顶“高帽子”给井上次雄,使得他觉得骄傲。 果然,井上次雄又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你是甚么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是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我一伸手,拉下了蒙在面上的面具,道:“我叫卫斯理,是中国人。” 我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名头响亮”的人物,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井上次雄的手一震,手中的烟斗,竟落到了地上,他“啊”地一声,道:“卫斯理!如果早知是你的话,我一定不敢对你玩这个把戏了!” 我笑了一笑,道:“为甚么?” 他摊了一摊手,道:“不为甚么,但是我很知道你的一些事迹,怎敢班门弄斧?” 这时,我已看出井上次雄成功的原因了,他的成功,不但是由家族的余荫,更由于他本身为人的成功。我伸出手去,他和我握了一握,我立即又道:“对于刚才的事,我愿意道歉。” 井上次雄道:“不必了,你是为‘天外来物’而来,这对我们井上家的兴旺之谜,或则大有帮助,可是你怎会对这件事有兴趣的?” 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那可以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但是请你首先命人,去释放你的司机,我也愿向他道歉。” 井上次雄呵呵笑著,按铃命人进来,去放开那司机,又令人煮上两杯咖啡,在他的书房中,我便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向他讲了出来。 这时,我自然也取出了方天的日记簿,和照片上“天外来物”上的文字对照了一下,果然,那两种奇形扭曲的文字,显然是同一范畴的。 井上次雄听我讲完,站了起来,不住地踱步,道:“佐佐木博士被暗杀的新闻,已轰动全国了,本来,佐佐木博士和井上家族是可以联姻的,但是我们却获知他的女儿,行为十分不检。” 我为季子辩护,道:“她不是行为不检,而是她爱方天!” 井上次雄“哼”地一声,忽然及紧锁双眉,想了片刻,道:“你可曾想到这一点么?” 我不禁摸著头脑,道:“哪一点?” 井上次雄又想了片刻,才道:“我们家中祖传的东西,是‘天外来物’,我觉得方天似乎就是遗嘱上的‘天外来人’!” 我不禁笑了起来,道:“那么,你说方天已经有一百八十多岁了?” 井上次雄也不禁笑了起来,可是,在井上次雄笑的时候,我又觉得井上次雄的话,不是全无道理的!井上次雄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认为方天就是他祖先遗嘱上的“天外来人”,当然不是全无根据的。 他所根据的,就是方天的那本日记簿中,有著和确在“天外来物”上相同的文字。 然而,就是这一点,却也不能证明方天就是“天外来人”。 而且,井上四郎的遗嘱,到如今已有将近两百年了,这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些么? 所以,我和井上次雄大家,对于这个揣测,都一笑置之,没有再深究下去。井上次雄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道:“月神会误会我是会飞的人,某国大使馆又认为我是欺骗了他们,看来,我是走投无路的了。”井上次雄向我打气,道:“你会走投无路?绝对不会的!” 我道:“如今,我想去见一见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的总工程师。” 井上次雄笑了起来,道:“怎么,你也以为那天外来物,可能是一具精密仪器么?” 我耸了耸肩道:“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在照片上见过那物事,难以下断论,我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井上次雄道:“那也好,我先和他联络一下,说有人要去见他,他对这件东西,也有著异常的兴趣,我相信他一定会向你详细谈一谈的。” 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号码,和那位工程师交谈著。我则在软绵绵的地毡上踱来踱去。半小时之前,这间华美的书房中,剑拔弩张,气氛何等紧张!但如今,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不禁好笑,想不到会由这种方式,而认识了日本第一富翁,井上次雄。 没有多久,井上次雄便放下了电话,道:“我已经替你约好了,今天晚上十点钟,在他的家中,我派车送你到东京去可好?” 我笑道:“不必了,你的司机,不将我弃在荒郊上泄恨才怪,刚才我在你的车房中,看到一辆摩托车,能借我一用就十分感谢了。” 井上次雄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我向他伸出手来,道:“那么,我告辞了!” 井上次雄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忽然之间,他道:“还有一件事,我经过考虑,还是和你说的好,但是却要请你严守秘密。” 井上次雄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神色十分严肃。我不禁愕然,道:“你只管说好了。” 井上次雄压低了声音,在这里,显然是不怕有人偷听的,但井上次雄却压低了声音,那自然说明了他要说的话,对他来讲,十分重要之故。 只听得他道:“刚才,你说起你和月神会的接触,我实有必要告诉你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便是月神会和井上家族,有著十分奇怪的关系。” 我一听了井上次雄的话,也不禁耸然动容。 井上家族中的人物,不是显贵,便是豪富,实是难以想像,何以会和月神会这样恶行多端的邪教,有著联系! 我并不出言,井上次雄又道:“在月神会的三个长老之中,有一个是姓井上的,这个井上,和我们是十分近的近支。” 我迟疑道:“我仍不明自你的话。” 井上次雄道:“事情要上溯到远亲,我的直系祖先,是井上四郎,但井上四郎有一个弟弟五郎,却是月神会的最早创立人之一,他的后裔,一直在月神会中,居于领导地位。” 事情乍一听像是十分复杂,但仔细一想,却十分简单。 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两兄弟,哥哥发了财,他的后代,便是至今人人皆知的井上家族,但弟弟走的是另一条路,创立了月神会,他的子孙便世代为月神会的长老,这并没有甚么值得奇怪之处。 井上次雄的态度之所以那么秘密,当然是因为月神会的名声太坏,这个秘密,如果公开了的话,那么,对于井上家族的声誉,自然有所损害。 我一面想著,一面点著头,表示已经明白了井上次雄的意思。 可是,我的心中,又立即生出了一个疑问来:井上次雄对我讲这番话,是甚么意思呢?他为甚么要将两支井上家族之间的关系对我说呢? 我抬起头来,正想向井上次雄发问。 但我才一抬起头来,我便明白了。 月神会的信徒,传诵著月神会创立人的话,说是因为他们看到有人从月亮上下来,所以才深信人在月亮上生活的话,将更其幸福,更其美满,是以才创立月神会的。我们假定“看到有人从月亮来”一事是真的,那么,“看到有人从月亮来”的人中,便有井上五郎在内。 然而,无独有偶,井上四郎的遗嘱中,也有“天外来人”之语! 我和井上次雄两人互望著,谁也不说话,显然我们两人的心中,都为一个同样荒谬和不可思议的念头盘踞著。因为看来,似乎在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活著的时代中,真的有人从天外来过! 当然,我和井上次雄,都无法相信那是事实。那是因为事情太离奇了,离奇到了超越了我们的想像力之外的地步! 我向井上次雄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只要一有了眉目,就会向你报告结果的。”井上次雄也不再多说甚么,只是道:“认识了你,我很高兴,我还有点事待办,不送你了。” 他陪我出了书房门,令那个对我怒目而视的司机,陪我到车房去。我骑上了那辆性能极佳的摩托车,开足了马力,风驰电掣而去。 等我回到东京,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我看了看时间,离我和那位总工程师约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先打电话到医院去,设法和纳尔逊先生联络。 可是医院方面的回答却说,纳尔逊先生已经出院了,去处不明。我又和东京警方联络,但警方却推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当然,纳尔逊的身份是异常秘密的,警方不可能随便在电话中向别人透露他的行踪。我决定等和那工程师会面之后,再设法和他联络。 我骑著车,到了那家工厂附近,在一家小饭店中,先吃了一个饱。 在我到了东京之后,我便恢复了警惕,但到目前为止,还未曾发现有人跟踪我。 我感到这这几天来,固然我每一刻都在十分紧张之中渡过,那种滋味并不十分好受,但是当我想到,在跟踪我的人中,有国际上第一流的特务,和势力范围如此之广的月神会,而我竟然能够摆脱他们,我便感到十分自豪了,那种心情,绝不是过惯了平淡生活的人,所能领略得到的。 我在那家小饭店中吃饱了肚子,走了出来,步行到了那家工厂之前,那家工厂是日夜开工的,灯火通明,我在厂门口的传达室中,一道明了来意,就有人很客气地来陪我进厂去了。那自然是总工程师早已吩咐过了的缘故。 那工厂是铸造精密仪器的,是以绝听不到机器的轰隆之声。 第十三章 科学权威的见解 而且,整个地看来,那也不像是一家工厂,路是平坦而洁净的柏油路,路旁植满了鲜花,倒像是一家医院一样。我跟著那引路的人,走到了工厂办工大楼的门前,在踏上石级,推开玻璃门的时候,那人突然问我:“你就是卫斯理先生么?”我正想随口答应他,我是卫斯理,但是我的惊觉性,却立即提醒了我,不可以随便出声。 同时,我的心中,也感到了十分奇怪。 因为,我记得十分清楚,当井上次雄和工程师联络之际,并没有讲出要来看他的是甚么人,更不曾道及过我的名字。 而刚才,在传达室中,我也只不过说要来见总工程师而已,也未曾道出自己的姓名。这人的口中,何以说出“卫斯理”三个字来? 那人推开了玻璃门,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进去,那人并不转过身来,只是道:“我是驻这工厂的保安人员,由于这里生产一些十分精密仪器的缘故,所以有保安人员之设,在你之前,纳尔逊先生已经来过了,他料定你不久就会来的。” 那人说出了纳尔逊先生的名字,却是令我不能不信他了。我“唔”地一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仍然不回过头来,在前面走著,跨进了电梯,我也跟了进去,道:“纳尔逊先生在甚么地方?” 那人笑道:“他么?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去了。” 我心中陡地起疑:“你这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到了甚么地方。” 我心中暗暗责怪纳尔逊,不应该随便向一个工厂的保安人员,讲上那么多不必要的话。可是我随即发觉那人的话,十分可疑。 纳尔逊先生是一个精细能干,远在我之上的人。连我都认为是不应该做的事,他怎么会做?我对那人陡地起了疑心,然而我又想不出甚么法子去盘诘他。而正在我动著脑筋的时候,电梯停了,那人已经跨出了电梯,在走廊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了两下,道:“木村先生,你的客人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雄壮的声音,道:“请进来。” 那人一侧身,让我去推门进去。 在传达室中的时候,我因为未对此人起疑,自然也未曾注意他,在我对他起疑之后,他又一直背对著我,直到这时,我才迅速地转过头去,向他看上一眼。 那一看之下,我心中便陡地一跳! 那人的面上,戴著一张极其精细的面具!而如果不是我自己也有这样面具的话,我是绝对看不出这一点来的! 在那一瞬间,我心头怦地一跳,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事情大是不对头了,我沉声道:“你不进去么?” 那人已转过身去,道:“我不──”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他的后颈捏住,他一仰首,我左手又加在他的前颈之上,令得他出不了声。 那人瞪大了眼转著我,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这时,我仍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甚么变故,我只是知道要迅速地解决这个人。 我用膝盖在那人的后腰上一顶,手在那人的后脑上一敲,那人便软了下来。 我在他的上衣袋中,摸出了一柄套有灭声器的手枪,俯身在锁匙孔中,向房内张望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不禁暗叫了一声“好险!” 我轻轻地扶起了那已被我打昏了过去的人,伸手去旋转门柄。 刚才,我在锁匙孔中张望了一下,由于锁匙孔小,我不可能看到整间房间中的情形,但我所看到的,已经够了。我看到一个满面怒容的中年人,被人以手枪指在椅子上不准他动弹。 持手枪的是甚么人我看不到,但是我却认出那满面怒容的人,是日本有名的科学家木村信。原来他就是这家精密仪器制造厂的总工程师。 我转动了门柄,推开了门。 当我将门推开了一尺光景的时候,我猛地将那已昏了过去的人一推,那人的身子,向前直跌了出去,看来就像是有一个人疾扑进了房间一样。 那人才一被我推进去,我便听到了“扑”地一声,那是装有灭声器手枪发射的声音,而藉著那扇门的掩护,也已看清了屋内,共有三个人,都是持有武器的,我即连发三枪。 绝不是我在自己称赞自己,那三枪,当真是“帅”到了极点! 随著“扑扑扑”三声响,便是“拍拍拍”三声。 前二声自然是我所发的枪声,那三枪,各射在那三个持枪的人的右小臂上,他们在右小臂血流如注之际,自然五指一移,后三下,便是他们手枪落地声音,直到最后,才是“蓬”地一声响,那个被我推进去的人,跌倒在地。 那人本来只不过是被我打昏而已,但如今,他却被他的同伴,射了一枪,死于非命了。 木村信立即站起来,我一扬手中的枪,向那三个人道:“后退,站到墙角去!” 那三个人面色煞白,望著我手中的手枪,其中一个,似乎还想以左手去拾落在地上的手枪,但是我的枪咀向前略伸了一伸,他便立即放弃了那意图。 他们三人一齐退到了墙角,木村信已抓起了电话,道:“你是新来的保安人员么?是你报警,还是我来?”我连忙走过去,将他手上的话筒,夺了下来,道:“不必忙于报警。” 木村信以十分讶异的目光望著我,我笑道:“我不是工厂的保安人员,我是你的客人。” 木村信“啊”地一声,道:“你就是井上先生电话中所说的那人。”我道:“不错,我就是那人,这四个人来了多久了?” 木村信恨恨地道:“他们制住我已有半小时之久了,他们说要等一个叫卫斯理的人,谁知道那卫斯理是一个甚么样的家伙。” 我脸上保持著微笑,道:“那卫斯理不是甚么家伙,就是我。” 木村信“啊”地一声,面上的神色,尴尬到了极点。我向那三人道:“你们是哪一方面的人?” 那三人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冷笑一声道:“好,那我就通知警方了。” 那三人中一个忙道:“卫斯理,我们之间的事,还是私下了结的好。”我将手放在电话上,道:“好,但是我要知道你们是哪一方面的人马,你们是怎样知道我会到这里来的。” 那人道:“你一落到月神会的手中,我们就知道了,你离开井上次雄家后,我们的人,便一直跟在你的背后,如果不是上峰命令,要将你活捉回去的话,你早已死了多次了。” 我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法,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来,刚才,我在小饭馆吃饭之际,还在庆欣已摆脱了各方面的追踪,怎知人家先我一著,已在等我了,若不是我还算机灵的话,这时当然又已落人他们的手中了! 我勉强笑了笑,道:“那多谢你们手下留情了,你们可是要向我追回那只箱子么?” 我已经断定了他们是某国大使馆雇用的特务,才以直截了当地如此说法的。那三人面上神色一变,仍由那人回答我,道:“是。”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神通如此广大,应该知道那只箱子,现在在甚么地方的!” 那人道:“我们只知奉命行事,不知其他。” 我道:“好,我可以放你们回去,你们见到了上峰,不妨转告他,我如今,也正在努力找寻那只箱子的下落,不论是他将我活捉,还是将我暗杀,都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 那人道:“我们一定照说。” 我向地上那死人指了指,道:“你们能够将他带出工厂去,而不被人发觉么?” 那人连忙道:“能!能!” 我一挥手,道:“枪留在这里,你们走吧。” 那三人显然地松了一大口气,其中一个,扶起了死者,我仍然严密地监视著他们,直到也们出了房门,进了升降机。 至于他们三个人,用甚么法子掩饰他们受了伤的手臂,和如何不让人发现那个死人,这不关我的事,他们既然是特务,自然会有办法的。 我转过身来,木村信似乎十分不满意,道:“为甚么不通知警方?” 我道:“木材先生,事情和国际纠纷有关,通知警方,会使日本政府为难的。” 木村信“噢”地一声,道:“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道:“事情十分复杂,但是归根结蒂,都是为了井上家族的那个‘天外来物’。”木村信望了我半晌,道:“我和井上先生的交情十分好,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我可以完全相信你。” 我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木村信来回踱了几步,从他的神情上来看,他心中像是有甚么重要的隐秘,想对我说,而又不对我说的模样。他踱了好一会,才道:“你想知道甚么?” 我可以肯定,这句话一定不是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还未曾说出来。这是可以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的。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有甚么隐秘,便道:“我想知道,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东西?” 木村信道:“你为甚么要知道?” 我将纳尔逊给我的身份证明,取了出来,让木村信过目,道:“我是受了国际警方的委托,不但要弄明白那是甚么,而且要将已失去的那‘天外来物’找回来。” 木村信听了我最后的一句话,面色突然一变,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那一震,使得他将我交给他的证件,也跌到了地上。他一面连声“对不起”,一面将我的证件拾了起来,交还给我。 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中,起了极大的疑惑! 为甚么木村信一听到我说,国际警方要找回失去的“天外来物”,便这样吃惊呢? 当然,要我立即回答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我假装绝未发现他的神态有异,续道:“原因是一个秘密,请你原谅,因为井上先生说起你对天外来物的特殊意见,所以我才来向你作更进一步的了解,要请你合作。” 木村信仰头想了片刻,道:“严格地说,那‘天外来物’究竟是甚么,我也还不知道。但是经过我多方面的试验──” 我听到了这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覆述他的话,道:“多方面的试验?” 木村信“噢”地一声,道:“是……是……在未曾装入箱子之际,我曾经研究了很久。” 我觉得木村信的态度,仍有可疑之处,但我仍隐忍著不出声。只是问道:“那么,你初步的结论,那是甚么东西呢?” 木村信道:“我已经向井上先生说过了,那是一座十分精密的导向仪,是应用于太空飞行方面的,至于如何用法,我也不知道,我承认自己的知识太贫乏。” 我侧著头望著他,那件“天外来物”,从照片上看来,也的确像是一座精密的仪器,但是,它却已存在近二百年之久了,那怎么可能? 我问道:“木村先生,你难道没有留意到‘天外来物’在井上家族传下来,已有一百八十年之久的这个事实么?” 木村信大声道:“当然我知道。” 我又道:“那么,你是说,在一百八十年之前,已经有这样的科学水准,去制造这样的精密仪器,并应用于太空航行方面?” 木村信道:“当然不能,不要说一百八十年,便是如今,也是不能。” 我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木村信霍地站了起来:“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不能造这样的精密仪器,难道别的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也不能够么?” 我一听得木村信这样说法,耸然动容,也不禁站了起来:“木村先生,你是说──”我本来是不想讲到一半便停住的。 可是如果我向下讲去,那一定是“你是说那东西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么”,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荒唐和不可思议了,所以我才突然住口的。 木村信却毫不犹豫地接上了口,道:“是的,我是说,这东西根本不是地球人所造的,它来自别的星球,是别的星球人科学的结晶。” 我呆了半晌,讲不出话来。 听到了一个权威科学家,工程师,发出了这样惊人的结论,我还有甚么话可以说呢?当然我不能骤而相信他这个惊人的结论的。 好一会,我才道:“你深信如此么?” 木村信道:“我不得不信。” 我道:“这又是甚么意思?” 木村信道:“我曾经以高速切削刀,将‘天外来物’上的金属,切下一点来,那种金属,地球上是没有的──或者是有而未曾为人类所发现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真是有这个可能么?别的星球上的人,真的到过地球么?” 木村信道:“是有可能的‘天外来物’是一个证明。还有,长冈博士的故事,你可知道?”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长冈博士是甚么人?” 木村信道:“长冈博士是日本杰出的物理科学家、化学家,他在一九二四年十月,作了一个成功的试验──” 他才讲到这里,我便笑起来了。我在学校中所学过的东西,究竟未曾完全还给书本,我道:“这个试验十分有名,长冈博士发现水银的原子中,有著和黄金的原子相同的地方,于是,他便利用高压电,使水银的原子分裂,而令得水银变成了金,可是么?” 木村信点头道:“不错,这个试验,是世界科学界公认的重大成功,他证明了金属在某一种场合之下,是可以转变的,你要知道,今日科学能有这样的成就,有一些完全是基于这个原理而来的!” 我道:“自然,我绝没有要推翻长冈博士实验的重大意义,但是我记得我们刚才的话题,是别的星球的人,曾经到过地球──” 我有礼貌地提醒他,但是我心中却暗暗好笑,心想木村信一定是难以自圆其说,所以才岔开话题了。怎知木村信却一本正经,道:“不错,我仍未离开话题。你可知道,长冈博士为甚么会集中力量去研究,而想到改变分子排列而使水银变成金么?” 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那谁知道。” 木村信的身子,向我俯了过来,道:“长冈博士的最初动机,只是好奇。他奇怪为甚么在古罗马,在中国,不论中西,所有的炼丹家,都以水银──汞作为炼金术的原料,而孜孜不倦地研究著,虽然一无结果,却仍是坚信不移。” 我是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情,却有著极其浓烈的兴趣的人。 木村信在才一提起长冈博士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打呵欠。 但如今,我在心中自己问自己:为甚么古代不论中外研究炼金术的人,总是将水银和黄金联系在一起,顽固地相信水银可以变成黄金呢? 在水银和黄金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系的,这是两种色泽、形状,完全不同的金属。 我瞪了眼睛,望著木村信。 木村信续道:“当时,长冈博士觉得奇怪,他知道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也集中力量,来研究水银,终于发现了水银和黄金的原子成份相同之处,而使他的实验成功了。” 木村信讲到这里,又向我望了一眼,发现我正在用心地听他讲话,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续道:“他的实验成功,古代炼金家的想法,也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他最初怀疑的谜,仍未曾得到解答,那就是:为甚么古代的人,会将水银和黄金联系在一起,因为在一九二四年之前,绝没有人发现两者原子有相同之处,和水银原子中含有金成份这一点──” 他重重地将拳头敲在桌上,道:“而且,以古代的科学水平而论,也绝不可能发现这一点的,但是中国和罗马的炼金家,都顽固地相信水银能变成黄金!” 他结束了讲话,又望定了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的解释怎么样呢?木村信先生。” 木村信道:“不是我的解释,是先父的见解。先父是长冈博士的挚友。他说,一定在古时,有别的星球的人,到过地球。罗马和中国,那时文化最发达的国家,但别的星球的科学更是发达无比,他们早已知道了用一种十分简单的办法,可以使水银和别的物质,变成黄金,并且试验过给地球上的人看,所以地球上的人,便顽固地记住这一点!” 木村信的话,是充满了想像力的。 同时,他的话,也充满了说服力。 我不由主地跟著他道:“所以,地球人也想从这个方法生产黄金,但是由于科学家水平的关系,便一直没有法子成功。” 木村信道:“是的,直到长冈博士,才第一次得到了成功。” 我道:“那么──” 我只讲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我竭力使我的头确保持冷静,因为我发现我已被木村信的话,引进了一个狂热的境地之中去了。 木村信显然已看出了我的心意,他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相信么?我不要你相信,我只问你,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我由衷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是有这个可能的。” 木村信道:“那就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 我道:“我有几个问题,不知是不是可以请你进一步地解释一下?” 木村信道:“我还不是这方面研究的专家,但是我可以尽我所能来告诉你。” 我道:“别的星球人,为甚么来了地球一次,便不来了呢?” 木村信想了一想,道:“这有三个可能。其一、并不是不来了,而是我们不知道:第二、来而未能到达,太空船就失事了。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科学家,相信十九世纪西伯利亚通古斯上空莫名其妙的大爆炸,是别的星球的太空船失事的结果!” 我点了点头,木村信续道:“还有第三点,我们不知道传授炼金术的那个星球人,是来自甚么星球的,可能他来自极远极远的星球,此刻,还在归程中!” 我笑了起来,道:“他有那么长命么?” 木村信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道:“我不信你对‘相对论’的最显浅常识也不知道,在高速不断的运行中,时间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默然不语。 木村信又道:“而且,别的星球上的人,时间观念,也和我们绝不一样。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以地球绕日一周为一年。我们的生命有六十年。别的星球的人,也可能以他们的星球绕日一周为一年,他们的生命也有六十年,但其中差别却大了,你知道么?” 我表示不懂,因为问题似乎越来越多了。 木村信道:“你不懂?海王星绕日一周的时间,是地球绕日一周的一百六十五倍,那么,同是六十年,海王星的人实际寿命,也比地球人长了一百六十五倍!” 木村信的话,听来十分骇人听闻,但是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我呆了半晌,木村信又道:“由于遗传的影响,别的星球上的人,如果生活在地球上的话,他们的寿命,也是以他们原来星球上的时间为准的。卫先生,我怀疑你们中国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和吃过数次三千年一熟桃子的东方朔,都是自别的星球来的!” 木村信的话,越来越荒诞了,我正想大笑而起之际,却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心口犹如被人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一样。 在那一刹间,我想起了方天来! 从方天身上的日记本,和“天外来物”上的文字相对照,肯定方天和“天外来物”有著联系。井上次雄,曾说及方天就是“天外来人”,但因为年龄的问题不能解决,而井上次雄在讲这话时,却是当作开玩笑来说的。 但是木村信的话,却使我大为震惊。 木村信说,其他星球来的人,其生命的时间,必以其他的星球为准,如果也来自海王星,那么就可以比地球上的人,长命一六五倍,那是因为海王星绕日的时间,长过地球一六五倍之故。 木村信的话,自然只是一种假设。 他的假设,是没法子证明的,因为谁也未曾将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人,来作这个试验。但是他的话,却也不能完全视著是荒谬无际的话,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那么,方天真的可能是“天外来人”了! 只要方天不是来自水星和金星,他的生命,便可以比地球人长许多,长的数字,是倍数,而不是延长几年,如果他是来自海王星的话,那么,地球上过了一百六十五年,在他来说,只不过过了一年而已!霎时之间,我发现木村信的假设,似乎可以解尽我心中有关方天的疑心。 我和方天分手了多年,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过;方天的血液是蓝色的──这是地球人所绝不可能的事情;方天有著超人的脑电波,甚至可以令人生出自杀的念头;方天有一种小巧的,可在一秒钟内制人于死的怪武器;方天在科学方面的知识,使得最优秀的科学家,也瞠目结舌…… 方天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多而且没有一样是可以以常理解释的。 但是,当明白了他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人之际,一切的疑问,不是都迎刃而解了么? 本来,我只当木村信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对他所讲的话,我根本不打算作任何反驳。 但是,当我一想到了方天这个人的时候,我几乎肯定木村信的推论是正确的了。 我坐在椅上,好一会讲不出话来,只觉得脸颊发热,身子热烘烘地,脑中乱成一片,不知道在想些甚么。人以地球为中心,已有许多许多代了,陡然之间,知道了在别的星球上的人看来,我们地球上的人实在比畜牲聪明不了多少之际,那种感觉,实在不是文字所能够形容得出来的。我呆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九八六年按:这是卫斯理故事中,卫斯理第一次遇到外星人,所以反应十分惊异,以后,见得多了,倒也见怪不怪之感了。) 木村信也和我一样,保持著静止的姿势。他自己对于自己的推断,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他的感觉,自然也和我相同。 好一会,我才站了起来:“木村先生,多谢你的帮助。”木村笑了一笑:“那不算甚么。”我本来想将有关方天的一切,讲给木村信听的,但是我立即想起,这样的事,还是少一些人知道的好。所以我改口道:“木村先生,可惜井上氏固执地要将那天外来物,埋到地中去,不肯给你们进一步的研究,要不然,你一定可以有更新的发现了。” 第十四章 某国大使亲自出马 在我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心中又不禁起疑。 因为木村信一直是望著我的,然而一听到我提起了那“天外来物”,他却又转过了身子,不和我正面相对,而且,面上的神色,也十分难以形容,就像上两次我提到“天外来物”之时一样! 我心中又动了一动,但是我仍然不知道那是甚么原因。 我站起身来,道:“我可能还要来请教的。” 木村信恢复了常态:“欢迎,欢迎。” 他送了我出来,我心中暗忖,颇有通知东京警局,注意木村信安全的必要。我不用升降机下楼,而由楼梯走了下去。 不一会,我便出了工厂的大门,回头望去,工厂办公大楼木村信的办公室,灯光仍亮著,想起木村信刚才的话,我又有身在梦中之感! 我低头向前缓缓地走著,心想事情已有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我应该向纳尔逊先生联络才是。我加快了脚步。 但是走不多远,我已经觉出有人迅速地接近了我。 我立即转过身来,那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就著街灯,向那人一望,我也不禁一呆,那人竟是某国大使馆本人!那著实是使我吃惊不已的事情。 要知道,在东京,某国大使是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因为他代表著一个大国,甚至可以说代表著一个庞大的集团。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如今竟在夜晚的街头,跟在我的后面,事情的严重,实是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一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竟是某国大使本人之后,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大使的面上,带著一个十分残忍的笑容,像是我是他的猎物一样,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我。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地浮上了一个笑容。 我一见某国大使,便已料到,连大使也亲自出马了,那么,包围在工厂之外的特务,只怕足够对付一大群人,如今,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自然是绰有余力的了。我并没有打算反抗。 果然,就在我发呆的那一分钟内,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四面看去,只见有的勾肩搭背,像是下了班喝醉了的工人。有的歪戴帽子,叨著香烟,摆出一副浪人的姿态。 那些人,有的离我远,有的离我近,但显然全是为了对付我而来的。我心中不禁十分后悔,后悔在木村信的办公室中,轻易地放走了那两个特务,如今这些人来到此处,当然是由于那两个人的报告了。 我审度著四周围的形势,迅速地转著念头,我立刻得出一个结论,我要脱出重围的话,必须将某国大使本人制住。 我立即伸出手去,但我的手才伸到一半,便僵住了不能再动弹了。 因为,大使也在这时,扬起了手来,他手中,握著一柄乌油铮亮的手枪。那种小手枪的射程不会太远,但如今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来说,已足可以取我的性命了。我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 大使沉声喝道:“放下手来,你想故意引人注意么?”我竭力保持镇定,道:“大使先生,你想要作甚么?” 我在“大使先生”这一个称呼上,特别加重语气,那是在提醒他,如果被人知道了如今的事,那么对他的地位,将是一项重大的打击。 大使咬牙切齿,将声音压得十分低,道:“我要亲自来执行你的死刑!” 我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震。 尚未及等我想出任何应变之法,大使已经喝道:“走!”我吸了一口气,道:“到甚么地方去?”大使厉声道:“走!”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向前走去,不一会,就有一辆大搬运卡车,驶到了我和大使的身边,停了下来。大使继续命令,道:“上车去。” 我连忙道:“如果你是为了那只金属箱子的话──”可是不等我讲完,大使又已喝道:“上车去!” 我知道事情十分严重。他们叫我上车,自然是等到将我车到了荒僻的地方之后,将我一枪打死。他们可能将我身上的衣服,全部剥去,可能以子弹将我的头部,射至稀烂,使得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我来。这样的案子,当然是永远没有法子破案的了。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著念头,跨上了卡车的车厢,掀开了帆布,我便发现那车厢是经过改装的。外面看来,那只是一辆残旧的搬运货车,车厢了覆著发白的帆布。但是一掀开帆布,我发现了一度钢门。 而且那度钢门,立即自动打了开来,从里面传来一声断喝,道:“将手放在头上,走进来。” 单凭那句话,是不能使我服从的,但随著那句话,有一根套著灭音器的枪嘴,几乎伸到我的鼻端,使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我跨进了车厢,车厢之中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只觉得脚踏下去,十分柔软,像是铺著十分厚的地毡一样。那声音又道:“站著别动。” 我才一站定,只觉得后心有人摸了一把,紧接著,前心也被一只手碰了一下。我正不知是甚么用意间,突然看到我的胸前,亮起了一片青光,那一定是刚才,有人在我的前后心,抹上了磷粉之故。 在我的前后心都有著发光的磷粉,但是磷粉所发出的光芒,却又绝不能使我看清车厢中其他的情形,我感到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得大使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响了起来,道:“聪明能干,无所不能的卫斯理先生,你可以坐下来。” 我又惊又怒,道:“椅子在哪里?” 大使沉声道:“著灯。” 他两个字才一出口,车厢之中,大放光明,但是只不过半秒钟的时间,灯火重又熄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只是我胸前的青光,却更明亮了一些,那是因为磷粉在刚才吸收了光线之故。 刚才,灯光亮得时间虽短,但是我已可以看到车厢中的情形了。整个车厢,像是一间小房间,有桌有椅,在我的身旁有就有一张椅子。 当然,车厢中不止是我和大使两人,另外还有四个人,都持著枪,望著我。 我颓然地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我可以抽一支烟么?”大使的声音,冷酷无情,道:“不能,你不但不能吸烟,而且不能有任何动作。刚才你已经看清楚四周的情形了!” 这时,我感到车身在震动,显然卡车已经在开动了,至于开到甚么地方,我自然不知道。 我默不作声,大使续道:“有四个可以参加世界射击比赛的神枪手监视著你,卫先生,你完全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你,但是他们的眼前,有著两个目标,那便是你胸前背后的磷光。” 他讲到这里,又桀桀怪笑起来,道:“所以,你试图反抗吧,我敢和你打赌,四颗子弹,绝不会射在磷粉所涂的范围之外的!” 这的确是我以前所未曾遇到过的情形。 被人以手枪。甚或至于手提机枪对住,这对我来说,绝不是陌生的事了。但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我的前后心却有著光亮,这是最好的靶子,即使是一个极拙劣的枪手,也可以以轻而易举地射中我的。 而在我的眼前,则是一片漆黑,敌人在甚么地方,是静止不动,还是正在移动,如今离我有多远,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就像是一个瞎子一样,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发涩,道:“我的处境,你不必再多加描述了。”大使冷冷地道:“好,那么我要问你正事了,那箱子呢?你已经交到了甚么人的手中了,我限你十秒钟说出来。” 我急忙地道:“我已向井上次雄报告过,箱子在你们处,我一死,井上次雄自然会找你算账的!”大使给我的十秒钟,我只来得及说以上的几句话。我讲完之后,等待著那四枪齐发的响声,来送我归西。但是,却并没有枪声。 我心头不禁狂跳,我的话生效了! 我假设,在井上私人飞机场中,盗去那箱子的正是某国大使馆的人员。那么,由于井上次雄是一个在朝野间,都具有极高威信的人物,某国大使馆竟然窃取井上家族的传家之宝,这件事传出来,一定举国沸腾,对大使的地位,有极大的影响。 而如果我的假设不成立的话,我那两句话,自然也起不了恐吓的作用了。 大使的不出声,证明我的假设不错。我立即又道:“大使先生,为你自己著想,你还是对我客气点好,我是存心帮助你的,只不过遭到了意外!” 大使厉声道:“甚么意外?” 我道:“那箱子被一个不明来历的集团抢去了,你可有线索么?”大使冷冷地道:“我的线索,就在你的身上!” 我突然转变话题,疾声问道:“你的上峰,给你几天限期?”大使脱口道:“十天──”他只讲了两个字,便怒道:“甚么,你在说甚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大使先生,只有十天限期,你在我的身上,已经浪费掉几天了?”大使果然是色厉内荏,他的声音,立即变得沮丧之极,道:“已经三天了,已经三天了!” 我笑了一下。这一下笑声我一点也不勉强,因为形势已经在渐渐地转变了。 我沉声道:“大使先生,你如何利用这剩下来的七天呢?七天之中,你实在不应该浪费每一分钟的,而我,如果在午夜之前,不和井上次雄联络的话,那么,他就要通知警方寻找我的下落,同时公布他传家之宝失踪的详细经过了!” 大使的声音在微微发颤,道:“胡说。” 我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你的命运,本来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大使急速地道:“我怎能相信你?” 我道:“你必须相信我。” 大使道:“我已经相信过你一次了,一切麻烦,全因为相信你而生!”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大使的口气,又已经软了许多,我道:“对于这件事,我表示抱歉,因为那完全是意外,你因为我而遭到了麻烦,但你要袪除这些麻烦的话,还少不了要我帮忙。” 大使半晌不语,才道:“著灯。” 刹那之间,我眼前又大放光明,只见大使就坐在我的对面。 那四个持枪的人,也仍然在监视著我,灯火乍明,他们的眼睛,眯成了一线,这是我要改变处境的一个绝佳机会。但是我却并没有动手。 因为我已经不必要动手了,大使面上的神色,已表示他不但不会为难我,而且还要求我的帮助! 我舒服地伸了伸腿,向那四个持枪的人一指,道:“这四位朋友手上的武器,似乎也应该收起来了?”大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那四人蹲了下来,将手中的枪挟在胁下。那显然是他们仍然不肯完全放松对我的监视。 不过我也不放在心上了,因为如今我大是有利,我抽著烟,大使焦急地等待我讲话,我却好整以暇。 好一会,我才道:“大使先生,这件事,要我们双方合作才好。” 大使以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道:“那只箱子,被人夺了去。但是抢夺那只箱子的人,是哪一方面的方量,我却不知道。” 大使皱了皱眉头,道:“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么?”我道:“有,我相信这是一个十分有势力的集团,但不是月神会。这个集团甚至收买了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他们行动之际,是以一辆美国制的汽车作交通工具的,他们所用的武器,是手提机枪,当他们抢夺那只箱子之际,出动了二三十人之多。” 我一口气请到这里,大使紧皱著他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 我知道大使对这件事,也是没有头绪。 我笑了一笑,道:“你们的特务工作做得十分好,比国际警方和日本警方要出色,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只箱子究竟是落到了甚么人的手中的。” 大使微微地颔首,道:“我去努力。” 我伸出了三个手指,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 大使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三天!东京有一千多万人口,你只给我三天的时间!” 我耸耸肩道:“这是很公平的了。三天只要查出那是一些甚么人,是甚么样的集团而已。你要想想,我要从人家手中夺回箱子来,也是不过三天的时间而已,那样,你就可以在你上峰给你的限期之前,再找回那只箱子来了!”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有把握?” 我也回望著他,道:“只要你有把握,我就有。” 大使伸出手来,道:“我有。”我也伸出手来,与之一握,道:“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大使站了起来,车身颠簸,使他站立不稳,他道:“或者我又做了一次笨伯。” 我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他是指又相信了我一次而言的。 我笑了一笑,道:“你必须再做一次,不然,你即使调查到了箱子在何处,你也没有人手去取它回来的,是么?” 大使以十分尴尬的神色望著我,道:“这……也不致于。”我笑道:“大使先生,你们在东京收买了许多人,但全是笨蛋,并没有真正的人才在内──好了,我该下车了!” 大使伸手在钢壁上敲了几下,卡车立即停了下来。有两个人为我打开了门,我一跃而下,卡车立即向前飞驶而去。 我给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打了一个寒颤,定睛看时,只见仍然在东京市区之中。我忽然想起,我忘了和大使约定再晤面的办法。 我转过身去,想去招呼卡车,但是我立即看到,前面的街角处,有人影一闪。 我心中不禁好笑,因为如果我要和大使联络的话,那太容易了,大使仍然派人在跟踪著我,我耸了耸肩,向前走去。 某国大使馆这一方面的事总算解决了,虽然是暂时的,但在这几天中,我总可以不必提心吊胆会突然有子弹自脑后飞来了。 但是,摆在我眼前的事情,仍然实在太多了。 首先,我要和纳尔逊先生联络,其次,我仍渐要见方天。我更要找到佐佐木季子的下落,和找出杀佐佐木博士的凶手。 我相信某国大使一定可以在三天之内,找出那只硬金属箱子下落何方的。那也就是说,当三天之后,除了月神会之外,我还要和另一个有组织有势力的集团,进行斗争! 在卡车上,我曾经十分爽气地答应某国大使,只要他得到了那硬金属箱子的去向,我就可以将它找回来。但是如今我想一想,那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因为那只箱子,并不是体积小,如果不是硬抢的话,是几乎没有法子可以取巧得到的! 我慢慢地踱著,只觉得每一件事,都困难到了极点。连和纳尔逊先生联络这一点,在我来说,也是无从著手的事情。 因为在纳尔逊先生离开了医院之后,我便和他失去了联络,医院方面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心中暗忖,我只有到东京警局去查询他的下落了,普通警务人员,自然不会知道有纳尔逊先生其人的,但是高级的警务人员,则可以知道他的信息的。 我决定在一间小旅馆中,渡过这半夜。 在东京,这一类的小旅馆,是三教九流人物的好去处,也是秽污绝垢的所在。我才走进门,便有三四个被白粉腐蚀了青春的女人,向我作著令人恶心的媚笑,有一个,甚至还挤上身来。 我伸手推开了她们,要了一间比较乾净的房间,在咯吱咯吱著的床上,倒了下来。 正当我要蒙矓睡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敲起门来。 我本能地一跃而起,幸而我本来就只是打算胡乱地睡上一晚的,连衣服也没有脱。 我一跃而起之后,立即来到门旁。 我一到门旁,便伸手拉开了门,而人则一跃,跃到了门后。 门打开了,并没有人进来。那可能是一个老手,准备在我出现之后,向我偷袭的。 好在那扇门上,早就有著裂缝,走廊上也有著昏暗的灯光。我向外看去,心中几乎笑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警务人员,制服煌然! 我走了出来,那警务人员立即向我行了一个礼道:“是卫斯理先生么?”他讲的是日本腔的英语。我心中十分奇怪,一时之间,也不说甚么。 他踏前一步,低声道:“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你。” 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我,这是完全可能的事。 但问题就是在于,那警官怎知道我在这里?我以这个问题问他,他笑道:“全东京的机密人员,为了找寻你的下落,几乎全都出动了!” 我“噢”地一声,道:“纳尔逊先生现在甚么地方?”他道:“在总局,请你立即和我一起去。”我点了点头,跟著那警官,向外走去。 出了小旅馆,我看到一辆轿车停在旅馆门口狭窄的路上,司机也穿著警官的制服。 那警官打开车门,让我先上车。 我这时候,心中总觉得有一点蹩扭,觉得那警官能够找到我一事,大有可疑之处。 然而,我向车厢中一看,看到车座上,放著一只文件夹,文件夹上,还烫著值日警官的名字,那自然是警局中的东西,我心中也不再去怀疑,一脚踏进了车厢。 那警官跟著走了进来,坐在我的身边,笑道:“纳尔逊先生唯恐你遭到了甚么意外,找得你十分著急,一直不肯休息。” 我笑道:“那是他太过虑了,我又不是小孩,怎会失踪?”那警官道:“自然是,卫先生的机智勇敢,是全世界警务人员的楷模。” 人谁不喜欢恭维?我自问绝不喜欢听人向我戴高帽子的人,可是在听了那警官的话,也不免有点飘飘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