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焦点》 丈夫 秋天,经人做媒,板根祯子和鹈原宪一订了婚。 祯子二十六岁,鹈原三十六岁。年龄倒很相配,但社会上看来,结婚似乎晚了点。 “三十六岁还打光棍,不知过去有过什么事?” 提亲时,祯子的母亲最为介意。 也许有过什么事,三十六岁还没有碰过女人,似乎说不过去。但媒人说绝对没有。好像是在撒谎。作为一男人,也太懦弱了。工作已经多年,置身于男人世界里的份子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和女人完全没交往的男人,会叫人瞧不起。女人是靠感觉来发现男人的。对这样的男人很少有清洁感,反而有一种虚弱无能的感觉。、祯子对男人过去是否和女人发生过关系并不在乎。听说他曾和一个女人同居过。只要现在分手了,就不必再去追究。总之,不要留后患,怎么都行。 祯子如果再年轻些,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其次,假如迄今没有谈过两三次恋爱,也许挑选对象还要严格些。年龄和经历使她变得成熟和宽容。 在公司里,祯子算得上是漂亮的。这样的评价在女朋友中多少带有恶意,但男人则具体地夸奖她的某一部分的特点。 几次恋爱,不可思议地都没有成功,有的是祯子主动撒手的。因为对方算不上是位出色的男子。此外,有人给她提亲时,正好地在谈恋爱,只好回绝了。她不谈恋爱时,又没有人给她提亲。就这样老是处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 就在这时,有人给她介绍了鹈原宪一。 鹈原是A广告公司驻北陆地方办事处主任。媒人是祯子先父的朋友,与A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佐伯先生。 媒人说, A公司作为广告代理业,在东京颇有名气。但祯子和她的母亲对广告代理业几乎一无所知。 佐伯先生摊开报纸,指给换子和她的母亲看,说道: “你瞧,这报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广告。单靠报费,报社是经营不下去的,它的经费几乎全靠广告收入。但报社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可能直接和客户打交道,于是就有中间人,这就是广告代理业。日本首屈一指的广告代理商是D公司,除报纸外,它还代理杂志。广播、电视等广告。A公司只代理报纸的广告,营业额居第二三位。 公司的职员,连地方上一起算上,约三百人。总之在广告业中是第一流的。鹈原君是该公司驻北陆地方办事处主任,是一位诚实可靠、前途有望的青年。” 对鹈原完一的职业,大体上已有所了解。对外行人来说,不像家电销售、药品制造等一说就懂,但总算略知一二。 佐伯先生说,鹈原的学历是大学肄业,退学的原因是发生了战争,战争结束两年后从中国回来。以后他干过两三种职业,六年前进了A公司。 “六年就当了地方办事处主任,那算是优秀的。办事处设在金泽。 “那结婚后,就得住在金泽了?”母亲问。 “不,没有这个必要。鹈原君现在每个月里有十天回东京来。 因总公司设在东京,只要有了生意,必须在东京谈判。因此,他愿意在东京成家。”佐伯先生说。 “这么说,一个月里有二十天大夫不在家,似乎太多了些。”母亲有些放心不下。 “不,听说最近要把鹈原君从金泽调回来。自从他去金泽以后,总公司两三次想把他调回来工作,可是,他说再等一等,于是拖延至今。” “那为什么?” “大概是生意上的事。说得明白些,北陆地方是乡下,没有什么大的广告客户,因而也没有什么效益。鹈原君希望再努一把力,既然在地方上干了一阵子,总想做出点成绩回来。这是人之常情。c事实上,他只要努力干下去,成绩会节节提高的。” 佐伯先生又说。“因此,这一回如果总公司调他回来,他就趁此机会回东京结婚。 你说丈夫出差多了些,那只是暂时的。”佐伯先生对坐在母亲旁边的祯子笑着说道。 相亲按照常规在歌舞伎座进行。那一天身材矮小的佐伯先生领来了鹈原宪一。他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虽说三十六岁,看起来要年轻些。也许因为颧骨高之故,但比想象的老些。乍一看,他那浅黑色的容貌给人的印象,既不是超过三十六岁,也不是不到三十六岁。初次见面,鹈原宪一并不算朝气蓬勃,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有一种沉着稳重的感觉。但有时候他的表情却与此相反,显得开朗明快。祯子对鹈原宪一的表情复杂,不由地产生了一种直感。 吃饭的时候,祯子的母亲问: “金泽是个好地方吧?我一次也没去过。” “不,那地方没有多大意思,一年到头给人以阴暗、沉重的感觉。” 鹈原的回答好像在说,因为工作,没有法子,只得强忍着。他摆弄着叉子,目光落到盘子上,他的眉宇间显出北陆地方的空气所带来的忧郁。 祯子答应这门亲事后,向工作了多年的公司辞了职. 结婚典礼在十一月中旬举行。 在这期间,鹈原宪一向公司请了一星期假。在结婚宴会上,公司董事兼营业部长致了祝词: “……鹈原君是能干有为的青年,是我公司最负期望的职员之一。这样说,有人会认为是老一套陈词滥调,请诸位耐心听下去,我是鹞原君的上司,作为上司在诸位面前饶舌,好像我会保证鹈原君不断地涨工资。那么清夫人放心。因为我说的不是老一套公式化的祝词。”说到这里,引得客人们都笑了。“今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新娘,想我失利,我对新娘的理智洒脱、美丽端庄惊叹不已。鹈原君到了三十六岁的今天,对于一切诱惑……是不是有,我不甚详尽,一直忍耐、等待至今天的理由,我这才有所了解。如各位所知,本公司的业务,是千方百计说服广告主向我们出稿,这是一件非常需要忍耐的工作。鹈原君为了有机会得到如此美貌的夫人,一直忍耐着独身之苦直至今天,这是本公司的工作的影响所致,我窃引以自豪。” 客人们微笑着听他讲。他的话也传到了一直低着头的祯子的耳朵里。乍一听,不过是一般结婚宴会上听惯了的祝词,她仍然若失地听着,但直到后来,才感到他的话另有所指。 鹈原宪一父母双亡,兄嫂住在青山。哥哥长得和他完全不一样,胖胖的圆脸,一脸孩子相。他在一家商务公司当科长,爱好喝酒;他妻子——也就是祯子的嫂子,骨瘦如柴,只有一双眼睛较为对称,高高的颧骨,会错当成她和鹈原宪一是姐弟俩. 鹈原迄今和兄嫂住在一起,为了和祯子结婚,在涩谷租了一套新的公寓。新房地处高坡,推窗一望,东京就像沉在大海里,一览无遗,夜晚灯火通明,更是美不胜收。 从提亲到举行婚礼之前,祯子还没有机会单独和鹈原一起散过步。即使有这种想法,也无法实现。鹈原大部分时间在金泽,不在东京。祯子对结婚前的交往并不像以前那样向往。对只见过一面的鹈原宪一,祯子感到非常满意。 这和积极地喜欢他的感情,尚有一段距离。首先,祯子对鹈原宪一了解太少了,只知道他在哪里供职;做什么样的工作;和兄嫂住在一起。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然而,仅凭这些概念,她似乎已理解了鹈原宪一。不仅对鹈原,她以为所谓结婚对象,都是在茫漠的理解下结合在一起的。对女人来说,对对象的无知才会感到魅惑。 结婚以后,慢慢地去了解未知的部分,解除了恐怖,魅惑才会习以为常。——祯子是这样想的。 祯子希望去北陆新婚旅行。这样,可以马上了解鹈原宪一的未知的部分。原鹈宪一在北陆工作。她有一种冲动,想去看看那片土地。在她的意识中潜藏着对天空阴沉、波涛汹涌的北海的想象。 而媒人佐伯先生则转达了鹈原宪一的希望,尽可能去热海或箱根,最远到关西。 “本人对北陆实在提不起兴致来,也许是老呆在那里的原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是想去稍微热闹一点儿的地方。” 祯子听着,使她不由地想起,鹈原宪一提到令人忧郁的北国的阴云,就皱起了眉头。 然而,祯子顶了回去,说去箱根‘关西’没有兴致,希望去信州,绕到木曾山,再去名古屋,然后回到东京。正值秋日,红叶盛开。 虽然有过这样小小的纷争,但在婚宴结束后,他们立刻按计划乘上从新宿发车的二等车厢。 列车到达甲府已经深夜。事先订好了旅馆,领班已打着灯笼在车站迎接他们。 领班叫来汽车。两人上车后,领班关上车门,向他们鞠躬行礼。祯子见了这领班,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人生的歧路上。 旅馆在汤村。假如在白天,可以从正面望见富土山。他俩下榻的旅馆有宽广庭园。此刻天已黑了,只能看见近处的草坪和石子路。 待女招待一走开,鹈原宪一走近祯子,第一次搂住她的脖子接吻。刚才在火车里还是平静、沉着的鹈原,突然变得年轻起来,充满热情。 “别这样,女招待马上会来的。” 祯子推开鹈原紧吻不放的嘴唇说道。鹈原为了平息急促的呼吸,向沙发走去。 当女招待来通知可以洗澡时,祯子主张各洗各的。 “为什么?”鹤原惊奇地问。 祯子怕女招待在隔扇后面偷听,低声答道:“就这一次。”人们都说她眼睛美,她总是从下往上看,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成为她的一大特点。 旅馆的大厅里放着音乐,鹈原请她去跳舞,祯子虽兴致不高但还是去了。大厅已有好几对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男女,在快节奏地跳舞,好像是公司组织的旅游团。 祯子靠墙站立了一会儿,微笑着对鹈原说: “跳吧!” 鹈原比预想的跳得好。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祯子一边跳,一边觉得自己在无意识中拖长时间。 祯子第一次感动得热泪盈眶。 吃过早饭,坐车去升仙峡。观赏红叶的人山人海。在狭窄道路上,汽车开不动。 鹈原宪一和昨日没有丝毫变化。他的表情宁静,举止沉着,落落大方。与三十六岁的年龄十分相符。而现在祯子了解了不属于鹈原宪一的那一部分。仅仅一夜,未知的一角崩塌了,或许祯子自己也是如此。但男人的表情似乎比女人安祥些。 鹈原宪一对祯子比较放心。为什么放心?因为祯子的身子没有留下有过“过去” 的痕迹。从他的表情上看,作为丈夫的立足点比过去宽多了。从表面上看,鹈原宪一和昨日没有变化,但从他的平静中表现出做丈夫的倨傲。 “第一次来升仙峡吗?’鹈原将目光投向长在溪流上的红叶,亲切地问道。 “嗯。”祯子点点头应着。 “是吗?那太好了。”丈夫心满意足地笑着点点头。 这样哄孩子的说法,如果在以前,祯子早就会厌烦了。如今虽然也有反感,对丈夫孩子般的傲慢,只得抑止住自己的感情。她不知不觉已成为他的妻子。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撒娇,那么新婚夫妇的感情已经开始融洽了。 下午从甲府启程。八岳山脉的景色慢慢地在窗户中移动。鹈原把手时靠在窗框上,眺望外面的景色。来到这里,更加荒凉,森林中落叶铺地。从侧面望去鹈原的颧骨突出,眼角上已有细细的皱纹。祯子心里想:可不,此人已经三十六岁了。 不管有多长的交往,恋人的目光毕竟和夫妇间的目光不同,祯子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鹈原。一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感觉身体开始变质,心里特别害怕。 鹈原转过脸来问:“怎么啦?”他发现祯子在注视自己。 “没什么。” 祯子脸红了。“怎么啦?”这句话的口气似乎包含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火车超过情浓,在富士见一带加足了马力。在高原的斜坡上,一排排的红星项和蓝屋顶向后移去。 “真美!”祯子小声地说。 鹈原朝那边瞟了一眼,立刻摊开放在膝盖上的周刊杂志。他并不读它,好像想着别的事。 他终于放下周刊杂志,仿佛下了决心,对祯子说: “听说,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吗?”他点着了香烟,烟呛得他眯起了眼睛。 “嗯。”城子点点头。“怨我任性,我真想到那儿看看。” “那边可没有这儿漂亮。” 祯子觉得他在拿眼前富士见高原的美景和北陆作比较。鹈原说完,吐了一口烟。 他的口气好像是拒绝。宛如在说,那地方一看就够够的了,还是不要去吧。他吐出的烟撞到玻璃上,使车窗外的景色模糊了。 祯子思忖,鹈原为什么如此讨厌北陆。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因为谁愿去平时工作的地方作新婚旅行。鹈原在那里已滞留了两年。一个月中有二十天在金泽,其余十天回东京。简直是落脚在金泽了。鹈原宪一选择别的地方去新婚旅行的理由是不难理解的。即使箱根、热海或关西过于平凡,没有意思,但比起荒凉、冷清的北陆来还是强多了。 然而,鹈原宪一考虑到妻子的愿望,想去看一看丈夫工作的地方,这也无可非议。但自己为什么非坚持不可,感到在思想上和祯子拉开了距离。 “你在都市里成长,憧憬着北陆这阴郁的幻象,是不是?”也许他已意识到祯子不高兴,笑容可掬地注视着她问道。“谈到诗情,这信取浓和木曾峰会更多些。 至于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去怎么样?” 鹈原安慰妻子道。祯子想起孩提时代向母亲撒娇,要买这买那的情景。 当车窗左侧出现宽广的访湖时,鹤原站起来从网架上卸下两个人的行李,祯子伸手去接,鹈原一手提一个行李,说道: “不用了。” “对不起。”祯子说。她对自己刚才的任性表示歉意,但鹈原是不是领会则不得而知了。其实,感到自己任性,说明双方还有隔阂。但自己不能不这样想。 到达取访车站,旅馆的领班前来迎接。 “坐车吗?步行去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怎么样?”领班接过行李问道。 “是啊,走过去也不远,不过有行李,还是坐车吧。”鹈原答道。看他的口气,以前好像来过。 旅馆离湖岸稍远,打开窗户也看不见湖水。狭小的庭园就在鼻子底下。庭园用围墙隔开,隔壁是另一家旅馆。祯子原以为能看到湖水,不由地有些失望。 “客人们都这么说,这儿要是能看见湖水就好了。”女招待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房间倒是蛮不错的。 “好吧!回头我们到湖边去走走。”鹈原说。 女招待一走出房门。鹈原便走到坐着的祯子跟前,跪下来接吻。鹈原嘴唇又厚又硬,吸起来特别使劲。这和昨夜经历过的一样。祯子的身体快倒了下来,用一只手支在榻榻米上。但鹈原仍旧楼住她不放。 迄今为止,祯子也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这样被男人压在底下,还是第一次。 鹈原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得比较文静,但在封闭的世界里,他的行为叫祯子狼狈不堪,她不能不想到丈夫毕竟是三十六岁的男人。即使如此,难道身体的爱就应该如此激烈。她弄不懂,但也没有感到不愉快。 黄昏来临,湖面的水色阴沉。起风了,湖面掀起了波浪,岸边的杨柳在摇曳。 游览船还在游戈,传来扩声器播送的声音,像断层般的云朵向一边伸展。在低落的云层隙间,阳光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发出光亮,但也渐渐地失去了白色。 在云层下,山脉的枝线是青黑色,连成一片。 鹈原宪一指着正面的棱线的接缝处,对祯子说;“那边是天龙川的河口,这边的高山是盐夙峰。中间是穗高峰和枪峰,今天有云,看不见。” 在盐夙峰顶上笼罩着低矮的云彩。子凝目远眺那重叠的云彩慢慢向四局扩展。 云层的面积比取访湖大得多,灰蒙蒙地压在湖面上。 云层伸展的尽头便是北陆,失去光泽的云色象征着阴郁的北国。十里,也许是二十里外,那边有低矮房屋的小镇,有平原,也有波涛汹涌的大海。核子想到形形色色的景致,又想象着一个月里有二十天生活在那里的丈夫的形象。 “你在看什么?”丈夫问道。他的眼神似乎在窥视祯子的心。 “老站在这样的地方会感冒的。回旅馆吧,回去洗个澡。” 鹈原自己先转过身迈开了步子。这时,祯子什么话也没说。 狭窄的浴室灯火通明。透过浴池中清澈的水,能够见到底部的瓷砖。祯子泡在浴池里,那过分明亮的灯光似乎在戏弄她,使她编起了身子。 鹈原用水冲头,湿润润的头发垂在额前。在头发的缝隙中,那对颇有生气的眼睛,注视着妻子的身子。 “你的身子多年轻,多美。”丈夫心满意足地说。 “不嘛,别这样看我。”祯子说着,退到角落里。 “真的,你真美。”丈夫又补充了一句。 祯子捂住脸,心中思忖,丈夫是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和她作比较?三十六岁和二十六岁自然会有差别。可是从丈夫的眼神和口气中丝毫没有羡慕的意思。祯子这才意识到,丈夫是不是拿过去的女人和地作比较?的确是那样的口吻。丈夫的过去,对祯子来说是无知的,今后的生活中丈夫未知的事将会渐渐知晓,只有这一部分会一直残留到最后。 吃罢饭,喝完茶,祯子说: “方才在观赏湖面时,我想到了北陆。” 她想到当时丈夫注视着自己。 “是啊!你老是朝那个方向看。”丈夫轻声说,“你真想去看看那地方的话,在我没有工作的时候带你去。’” 接着,架着的膝盖换了个位置,他又说:不瞒你说,我已经调到东京总公司了,往后不去金泽了。” “这事儿我听佐伯先生说过,办得这么快吗?”祯子抬起眼来。 “是的,这次旅行结束后回到东京,也许调令就下来了。再去金泽的话,就是交接工作了。” “你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是不?” “整整两年,时间过得真快。” 丈夫衔着香烟,吐了一口烟,烟呛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的表情和在火车里一样,似乎在考虑别的事,神情恍恍惚惚。 从厢房里传来三弦声和小调声。 丈夫站了起来说: “累了。”说着,俯视祯子,忽然走到她跟前,一把抱起她来。 “我喜欢你。”一连说了好几次。“你的嘴唇真软,像marshmallow”。 丈夫欣赏地说。祯子想,他又在和过去的哪个女人作比较。 回到东京一星期后,祯子去上野车站,给赴金泽的丈夫送行。 夜晚的车站,拥挤杂沓。 正如他说的那样,调令下来,他被调回总公司。带着继任同赴金泽。继任比他年轻。 “我叫本多良雄。祝贺您。” 他向祯子寒暄。祯子以为他指的是结婚,后来才想到是对丈夫的晋升表示祝贺。 本多是位浓眉大眼的青年。 丈夫昨夜说,交接完工作,一星期就可回来。 快检票了,丈夫在车站的小卖部买了些土特产,紫菜啦、蛋糕啦,一共买了五包,抱在手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得向朋友们告别。”丈夫对祯子说。 祯子微笑着点点头。心想何必在车站小卖部买,早说一声,昨天可以去百货店买嘛。 发车前,三人在站台上说话,本多很机灵,拿着小瓶的威士忌先上了车。车厢内灯火通明,华丽安祥,就像外出前化妆过的女人一样。 “天色晚了,要小心些,下了电车,叫辆出租汽车回去。”丈夫细心地关怀她。 “嗯,等你早些回来。”祯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下一次我也乘这趟车去?” “嗯。”丈夫嘴角露出微笑,却皱着头眉。 “明年夏天休假的时候。” 发车铃响了,丈夫转过身上了车。 丈夫和本多良雄从车窗口探出头来。两人都向祯子微笑、挥手。不一会儿,火车带着这两张笑脸远去了。 祯子伫立在那里,眺望着远去的列车,直到周围的人全部走完。红红绿绿的信号灯在暗处一亮一灭的闪烁。祯子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她才意识到,难道这就是夫妇之间的感情吗?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丈夫的身影。 失踪 祯子每天百无聊赖地在公寓里等待丈夫鹈原宪一出差回来。 丈夫说一星期就回来。一星期并不短,倒也不是眼巴巴地盼他回来。她之所以感到无聊,因为家里没有人。她仍像丈夫早晨出去上班,傍晚回来那样等待着他。 在狭窄的房间里,丈夫的东西和自己的东西随意地堆放着,还没有变成浑然一体;丈夫的行李和自己的用品还是各归各的。她意识到夫妇之间的关系还不密切。 事实上鹈原宪一还不完全归自己所有。所谓所有,应该对丈夫无所不知,这样说来,她连一半的资格也没有。夫妇之间的感情已经建立了,但丈夫的未知数还占着大部分。 她暗自思忖,等丈夫回来会渐渐融洽的。每天生活在一起,未知的部分会得到了解。同时她也要让对方了解自己。双方经过互相了解,就会像共同生活了十年、二十年的夫妇一样。 一天,祯子去大伯子家串门。他家在青山南叶的下坡处。房子四周有低矮的围墙。 “您来了。” 今天是星期天,大仙子在家。他那孩子气的脸盘挂着微笑,在他妻子旁边盘腿而坐。 “怎么样?安顿好了吗?” 他把五岁的孩子放在膝盖上,问道。 “还没有。行李放着没动,还没有整理哩。”祯子看了看大伯子,又看了看嫂子说。孩子夹在他俩中间。祯子心想这才像一对夫妇,互相之间全是公开的。 “是啊!等宪一回来,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新婚旅行回来后,他马上就走了,只剩下你自己。”嫂子盯着祯子的脸说。 “宪一什么时候从金泽回来?”大伯子问。 “说是一星期。还有三天。” “这下好了,他调到东京来工作。以前也几次让他回东京,可他却拒绝了。” 嫂子拿着女佣端来的茶送到祯子面前说。 大伯子接过去说:‘他也许觉得在东京无聊。其实,像宪一那样,在金泽果二十天,回东京住十天,也不错嘛。” “你还羡慕他。那是打光棍,没办法。”嫂子瞅了丈夫一眼。 “那是呵。结了婚,还是在一个地方落脚为好。”大伯子简单地肯定说。 “到现在,你还羡慕宪一那样的生活吗?” 嫂子咬住不放继续说道:“那样,你通宵打麻将也不用找借口了。” “‘在铺子面前,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大伯子尴尬地说。 祯子笑了。 “男人有应酬嘛。此话另当别论。”大伯子继续说道。“作为一个男人,家庭生活过长了,总想呼吸一下外边的空气。有一个刚上了年纪的男人,财产也攒下了,孩子也长大了,身边没有挂心事,抛弃家庭出走了,去寻求另一种生活。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是外国小说里的故事。” “外国小说那就不管它了。否则留下来的妻子可太惨了。” “那是男人的一种愿望,即使想干,也没有勇气。” “男人心中有恶魔存在。”嫂子将目光移向祯子。“不过宪一没这事儿,老实巴交的。” “喔,他多少有点与众不同。”大伯子夸张地说:“打着光棍,从来也没有和女入发生什么纠葛,现在真是太罕见了。” “祯子,你尽管可以放心。”嫂子对祯子笑着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他和我的那口子完全相反,一定会疼妻子的。” 祯子离开了大伯子家,顺便回了娘家。 “还有三天回来,等以后再拾掇吧。有信来吗?”母亲说。 “没有。” 母亲沉吟了一会,凑过来低声说: “宪一这个人,怎么样?” 母亲对宪一三十六岁还打光棍,总有些不安。 “看来是个好人。”祯子说,反正不了解的部分还很多,只能就现在的感觉说。 “那倒好。生活在一起就好了。他回来前你要当心。” 母亲的意思是,两人一起生活,得好好观察观察宪一才是。 回到公寓,宪一寄来了一张彩色明信片。 “与本多君交接工作,并带着他到各处转转,比预计要晚些回来,十二日回去。 行李等物品放着就行。行李乱一点,给你添麻烦了。等我回来。” 祯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鹈原宪一写的字,钢笔字写得工工整整。一看邮戳,是从金泽发的。 “行李乱一点,给你添麻烦了,等我回来。”那意思是不要收拾,一个女人家会累坏的。等他回来一起收拾。这意思虽很明白,但祯子不知怎的又想到另外的意义。也许是自己的多想,但自己对这位丈夫还不十分了解。 祯子倚窗而立。远处,街道像大海一样展现在眼前。宽广的天空,那街道的空间像是压在它的底下。 这时她产生一个愿望,盼着丈夫早些回来。只要和丈夫在一起,换句话说,只要他实实在在呆在家里,自己心里就不会七上八下了。 新婚旅行中所感到的对丈夫的记忆已经渐渐淡薄,丈夫的话,以及随之而来的爱似乎已模糊了。这是因为丈夫不在身旁,留给她一片空白。她和丈夫在一起的一切感觉,好似在真空中渐渐消失。 丈夫预定明天回来。祯子打开丈夫的书箱。其他东西都还没有整理。书箱里只有十二三本书,几乎全是经济类书,还有两三本英文原版书,文学书一本也没有。 祯子感到有些失望。 她翻开一本原版书,想复习一下英语。原以为也是经济之类的书,一看却是一本法律书。这本行刑的法律书,与其他经济书放在一起,好像很不协调。而且,那些经济书像新的一样没怎么读,而这三四本关于行刑的原版书却像旧书店里卖的书一样,满是手垢,其中很多页还用红铅笔做了记号。 他到底想学什么?祯子摸不着头绪。或许过去鹈原想当司法官或律师。这样看来,祯子意识到自己对于鹈原几乎一无所知。曾听说,他干过各种各样的职业,才有了现在的工作。究竟为什么,却没听他说起过。其实是自己没问过他,而他则保持沉默。再说,结婚后日子还不长。 然而世上夫妇之间,在婚前,妻子对丈夫的职业都是比较冷淡的,关心的重点放在结婚以后。只要大夫的过去对现在没有影响,做妻子的就放心了。 祯子对英文书中的单词不熟悉,觉得没有意思。正要合上书时,发现书中夹着两张卡片似的东西,抖落一看,不是卡片,是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景物,算不算风景呢?两张照片都是拍的住宅,第一张的房子很漂亮,另一张是一所简陋的民房。那张漂亮的住宅有围墙,树丛枝叶茂密,其间可窥见二层楼的洋房;附近没有别的房屋,背景也没有山,给人的印象是东京的一所住宅。 另一张很明显是北陆地方的民房。房子小,大门也小,厢房在尽里首,镶着粗陋的格子窗。好像是秋分季节,房屋旁边的柿树枝叶茂密,结着圆圆的果实。这张照片不是从正面照的,而是从斜面拍的,把远处的山也照进去了。但这仅仅是很小的空间,只能看到山的一部分。这两张照片,既没有人物,也没有动物和缀景。那张简陋的民房的照片已经很旧了,而豪华住宅的那张照片还相当新。 这难道算是艺术照片吗?也太煞风景了。或许对住宅的构造发生兴趣才照的吧。 然而,那家民房先不说它,即使那家豪华的住宅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在东京的住宅区随处可见。祯子产生一种直觉,这照片准是丈夫宪一照的。 祯子把照片反过来,那张豪华的住宅照片用钢笔端端正正写着35,而那张民房的照片潦草地写着21。 祯子把照片放回原处,把书放回木箱里。奇妙的是,这两张照片老是挂在心上,总是抹不掉…。 第二天丈夫没有回来。祯子去市场买东西,收拾好等着。可一直到傍晚,大门还是紧闭着,没有人推开它。 从金泽来,一般都夜间上车,早晨抵达东京上野车站。他早该回来了。难道丈夫直接回公司了,即使如此,傍晚也该回来了。到了晚上,仍然没有他的影子。这一晚,祯子睡得很晚第二天早晨,祯子给丈夫的公司打电话,接线员说,鹈原没有回来,接着又说清等一下,立刻问: “您是哪一位啊?” “是鹈原的家里人。”祯子说。 “是吗?鹈原先生出差还没有回来。”接线员回答。 祯子回到公寓里。丈夫出差还没有回来,比预计晚了两天,难道常常这样吗? 祯子后悔不该给公司打电话。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又过了一整天。 傍晚,邻近的房间跟前响起了脚步声。楼梯上突然热闹起来。祯子一看表,六点钟。平常这时,下班回来的丈夫总是和邻居的太太们闹哄了一阵子。 有人敲门,祯子以为是隔壁房间。第二次再敲,这才意识到敲自己的门,祯子跑过去开了门。 不是丈夫。是一个陌生的瘦削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帽子,服装十分考究。 “是夫人吗?” “是。”祯子倒吸了一口气回答。中年男子拿出名片,头衔是丈夫公司里的一位科长,横田英夫这几个字映入眼帘。 祯子解掉围裙,向他鞠躬说:“请进!”她的心砰砰直跳,连手指也颤抖起来。 横田科长恭敬走进来,寒喧过后,拿出香烟点燃,先说些没有多少内容的空话。 祯子坐在他对面微笑。杂谈是谈正题之前的一种礼仪。祯子的心乱得很。 科长将烟头揉灭在烟灰缸里,开始转入正题。 “你家先生有信来吗?”口吻非常稳重。 祯子站起来,拿出丈夫寄来的明信片,夹在手指里,差点掉在地上。 “让我看看。”科长接过去看,目光随着文字移动。祯子凝目而视。 科长拿出记事本,用铅笔写了几个字,好像是记下十二日回来。接着翻过来看了看邮戳,又记在记事本上。 “谢谢。”科长道谢后,把明信片还给祯子。 “请问,我丈夫出差还要很久吗?” 祯子试探地问道。她想引出对方的回答,心里很焦急。 “这个··” 科长眨巴眨巴眼睛,移动一下膝盖。 “按照明信片上说,鹈原君应该在十一日晚上从金泽出发。” 祯子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 “可是,今天已十四号了,他还没有在公司露面。为了慎重起见,给金泽的办事处打了个电话,鹈原君的后任本多君说,他应该在十一日晚出发。” 应该出发?那就是说没出发。——祯子心里思忖,没有说出来。 科长继续说:“我们又以为鹈原下车后直接回家了。老是想他刚搬了新居,可能在家整理东西,一直休息到今天。” 科长的眼珠转了一下,肯定是想把“新居”说成“新婚”。 “可是,两天里没有任何消息,感到很奇怪,本想打发人到府上来看一下,恰好下午夫人给公司打电话,于是急忙又用电话和本多君联络,回答是同样的,鹈原君不在那里。后来想到,或许因为生意上的事,说不定他到各客户那里转一转,于是又打电话去问,哪儿也没有去。总之,我们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对了,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科长注视着祯子。 “我什么也不知道。” 祯子低着头回答,心里忙着搜索丈夫的去向。难道到他哥哥那里去了?这不可能。于是她打消了疑念。 “譬如说,亲戚朋友等等。” 她对丈夫的熟人、朋友一无所知,即使他去了朋友家,到今天为止,也该向公司汇报啊。这事儿难以想象。 “我也没有线索。只是…” 说到这里,她想到应该去问一问大伯子。她对科长说,科长立即表示赞同。 祯子去管理处打电话。她走在楼梯上,两只脚像飘起来一样。 嫂子接的电话。 “宪一出差还没有回来。前天应该回来,也没有回公司,现在科长来家了。” 祯子不让管理人听见,捂着听筒说;“他是不是去您那儿了?”’ “没有。这事儿怪了。”嫂子回答,“是不是转到朋友家去了?” 嫂子的话和科长一样。 “我摸不着头绪,哥哥是不是知道?” “我马上打电话去问。千万不要担心,说不定明天早晨突然回来了。” 嫂子的声音也犹豫不定。 科长回去后,大伯子接着打来电话说那儿也没有宪一的影子。 祯子走出管理处,在上楼梯途中,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夹在原版书中的两张照片。 这是毫无根据的联想。 第二天正午,公司打电话给祯子。 “喂,喂,你家先生还没有回来吗?”还是昨天来过的横田科长。 “还没有。” 科长顿了一下,说道: “是吗?今晚上想派个人去金泽。如果您愿意的话,是不是一起去一趟?坐夜车,明天早晨到达。” 公司要派人去,这是为什么?祯子感到事态紧迫。 “难道宪一找了什么麻烦了吗?” “麻烦?”“譬如说,金钱上的事……”“不,不,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只是我们放心不下,因为鹈原君比预定晚了三天还没有消息,虽然已打了电话去,再想派个人去落实一下.恐怕夫人也是同样的心情,如果愿意的话,夫人也一起去,如何?” “我愿意去。’祯子答道。 丈夫如果不寄来“十二日归来。”那张明信片,她不会马上答应的。丈夫下落不明,或许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或许有外界的压力。 对方说了今晚火车发车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像追赶似的,大伯子来了电话。 “宪一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回来。” “这家伙真伤脑筋。”大伯子咂了咂舌头说。 祯子告诉他,方才公司来了电话。大伯子似乎醒悟到事态格外严重。 “按理说,我也该去,可是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撒不开。’大伯子犹豫不决地说。 “哎呀,哥哥您就不必去了。我先去,等我了解情况后,你再去也不晚。” 祯子说完,大伯子说:“那就这样吧,拜托了。”挂断了电话。 祯子回到房间里,心跳不怎么厉害了。窗外,海洋似的建筑群在呻吟。宽广的空间,今天覆盖着薄薄的云彩。云色分好几层,颜色各不相同,像墙壁一样展现在眼前。祯子想起了在诩访湖见到的北方的云霞。 收拾行装时,祯子把夹在原文书中的两张照片塞到皮箱底下。 上野车站,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在检票口等待祯子。 “您是鹈原太太吧?”他问道,说是和宪一同一个科的,其貌不扬。 他拿出车票,说已订好了座位,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先朝站台走去。 座位在二等车的一端。 “我姓青木。这一次让您担忧了。”他对祯子说,“那边有本多君在,想去当地再详细调查一下。今天,本多君已向警察署询问,说这四五天没有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尸体。”青木滔滔不绝地说。 祯子不由地一怔。没有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尸体。 ——他的本意想叫祯子放心。可是,祯子听了他的话后,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 事态已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毫无所知。而丈夫的身体已发生急剧的变化。丈夫在漆黑漆黑、手够不着的地方独个路行。祯子觉得自己的想法还太乐观。接着她发现自己手指头在颤抖。 祯子十分清醒,而青木早就交叉着胳膊睡着了。 窗外~片漆黑。偶尔在河上浮现出暗淡的灯光。在火车穿过山峡时,可以望见天上的星星。 语田、水上、大泽、六日叶等站名在孤寂的灯火中闪了过去。 北陆路渐渐接近了。曾经憧憬过的北国,祯子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心情来到这里。 祯子一点也睡不着。 从直江津发车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祯子卷上百叶窗向外眺望。远处稀疏的灯光在窗户上冻住了,在模糊不清的玻璃窗上,灯光在慢慢移动。 旁边的身子在动,祯子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青木说着,拿着洗脸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祯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会儿。她看见窗外苍白的光射进车厢里来。 车厢里的百叶窗都打开了。 从斜面看, 白光在飞驰。祯子解开带子,百叶窗“啪”的一声弹了上去。眼前展现出流动着的景色。 外面的雪堆在流动。在阳光尚未照射的郁郁苍苍中,一个个雪堆,堆得高高的。 黑色的树木形成一道线,埋在雪堆中,在低矮的屋顶下露出微弱的灯光。有的地方焚火,那火色十分鲜明。天空阴沉,被煤灰色封住了。 ——这就是北国。 祯子清醒了许多。今年东京没有下雪。来到这里,不仅看到了雪,而且树木的形相,民房的屋顶,不超过山脉向北看是看不到的。早晨,阴沉沉的光线,显出北国的荒凉。一看表,还不到八点。 青木洗完胜回来了。他把手时光靠在窗框上,眺望着外面,对祯子说,“快到了。” 青木的脸上胡子拉碴的。 祯子对着洗脸间脏兮兮的镜子化妆。车体的晃动,使她站不稳脚跟。她那掌握不住重心的身子,仿佛心中七上八下地感到不安。皮肤粗糙,化妆也不顺心。今早她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还记得富山车站的灯光。 回到座位上,青木正在吸烟。祯子对这位同伴没有亲近感,但仍向他问了早安。 远处出现黑沉沉的大海。日本海的海岸线比预想的要小得多。再过去则是绵延的山脉。山上的积雪好似在灰色的天空中露着牙齿。 “那是能登半岛。”青木说。 那是能登半岛吗?祯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地图上像巴掌那样大的一块地方向大海突出。能登山脉的形状似乎很平板。轮岛、七屋小学时代学过的地理,此刻祯子还记得这些地名。 祯子眺望微微移动着的远处的山脉。忽然想起问青木: “难道鹈原有工作去了能登半岛产’ 青木从嘴上拿下烟。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皮掀动了一下。 “这个……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看来能登方面不会有像样的广告客户。” 因此,这儿不会有什么买卖。——青木用没有活力的口吻说。也许如此,看到这些冷冷清清的山脉,祯子也觉得突出在日本海的半岛恐怕只有些寒怆的渔村。 海看不见了。在雪地上星星点点的房子多了起来,火车在这儿停了一下,头顶黑毛毯的人在线路附近走动,一看站名:“津幡”。 “下一站就是金泽。” 快下车了,青木的脸上才有了些活力。可以说,自从上野站上车以来,他的脸一直是没精打采的睡意未消。 车厢里,人们开始收拾行李。那一阵子骚乱好似在追赶着祯子,她的心又开始乱了。这种现象记得以前也曾有过。对了,在新婚旅行第一天,从甲府车站去旅馆,领班把汽车门一关,汽车开始启动,也曾有过这样的倾斜感。 火车降低了速度,驶进了车站。人行步廊像栈桥一样向前延伸。 青木伸了一下懒腰,先向车门口走去。他竖起大衣领子,烟灰正好落在衣领上,祯子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把烟灰掸掉。 “啊卜’ 当下到站台上,青木突然大声喊道。从他背后,出现一张没有血色的男人的脸,浓眉大眼。祯子记得那是去上野车站送别丈夫鹈原宪一,和他一起走的继任本多良雄。 ““累了吧!”本多良雄两只大眼睛堆着微笑对祯子说,“昨夜在火车里没睡好吧?” 祯子向他鞠躬行礼。 “这样大清早要你来迎接,实在不好意思。”说到这儿为止,她对他为丈夫的事种种操心,打算以后再向他道谢。 青木问本多:关于鹈原君的事从那以后有什么消息?” 他的声音很大,但本多良雄只是微微摇摇头,不作回答,却转过身来对祯子说。 “前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雪。那暴风雪可真够厉害的。” 他说完,慢慢地移步。祯子感到这个人挺细心的。 在车站前面上了出租汽车。广场上的雪已经扫到一边堆了起来,阳光从深重的云层间钻了出来。在阳光下,金绎的街道展现在眼前。正面是大寺院的屋顶。 办事处在繁华大街的横街里,在九谷烧店铺的二楼租的房子。店面上放着红的、金的唐狮子和陶壶之类陶器,是家老铺子,很气派。上了楼,十铺席大的房间放着四张办公桌,桌上竖立着一些账簿,原来是日本式房间改造成的办公室。 “这儿是鹈原先生的桌子。”本多良雄指了指现在自己用着的靠窗户的桌子。 也许是主任用的,比其他桌子大些。祯子想象着这两年来在这张桌子上看账簿,写信时丈夫的姿影。 大清早,其他人还没有来,只有青木和本多。青木没有脱大衣,冷呵呵地站在那里。 本多说:“抽屉里鹈原先生的东西都还没有整理,几乎全是公司里的文件,为了方便起见,我把它放在一块儿了。” 本多打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祯子瞅了一下,全是传票之类的东西。 “夫人,这里的工作没有交接完毕。”本多对祯子的脸露出安慰的微笑。“鹈原先生还想再一次回到这儿来。” 听了本多的话,祯子不由地一怔,这样说来,他是直接从金泽回东京。她好像听科长说过。 “本多君,”青木把空着的椅子拖到跟前,斜着坐下说,“你和鹈原君最后分手是在这办公室吗?” 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变得明亮了。本多良雄说:“好,现在我说明一下,请夫人一起听着。鹈原先生说,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出发,我想是二十点二十分从金泽发车的快车,我说去车站送行。鹈原先生说,不必了,他去高冈还有点事,早点走,明天早晨再回金泽办事处来,晚上出发,要送的话,到那时再送吧。三点多他独自离开了办事处。” “高冈?他说有事?是公司里的事吗?”青木问。 “不,在高冈没有公司里的事。大概是私事吧,我没细问。夫人,鹈原先生在高冈有朋友吗?” “不,我没听说。”祯子回答。说不定有朋友,因为结婚还不久,反正自己没听说过。她感到自己所处的境地是多么无依无靠。 “是吗?”本多点点头。他那表情似乎祯子应该知道。“第二天,我一直等待鹈原先生回来,还有这些文件需要交接。可是,第二天,也就是十二号,从上午起一直等着,却没有他的影子。下午没来,第二天也没来。我以为他从高冈直接回东京了。没交接的文件并不十分重要。鹈原先生不说,我们也能弄懂。于是过了四天,东京总公司说鹈原先生还没有回去,打电话来问。我真吃了一惊。” 青木看着本多的说明似乎只对着祯子,他感到有些不满。 “你听我说。你在电话里向总公司报告,说鹈原君十一日从金泽回东京。那么这话得订正一下。事实上,十一日因事去了高冈,预定十二日再回到金泽。因此,正确地说,鹈原君应该在十二日早晨去东京。十一日傍晚,他去了高冈,一直没有回来。你以为他直接回东京了。因此你以为,十一日晚走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我只能这样认为。”本多回答。 对青木的提问,祯子感到有点儿怀疑。本多的回答,同时也是对祯子的答辩。 “高冈,高冈,鹈原君到那儿去干什么呢?夫人,您有没有什么线索?”青木对祯子说。 “不,一点儿也没有。”祯子再次否定。 “鹈原君以前是不是常去高冈?”青木把视线移向本多。 “我刚到这儿,不太清楚,问以前就在这儿的人,谁也没有听说过。” “这就奇怪了。” 青木歪起了脑袋。祯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丈夫在离任前,在高冈有什么事必须办呢? “你和鹈原君已经交接完毕,是不是?换句话说,他带着你到各地客户转了转?” 青木问。 “这事儿五天里就办完了,没有剩下的了。” “你们在一起时,鹈原君对这次的事情有没有露出点口风。” “没有,一点儿没有。” “鹈原君的家在哪儿?” “家?” “是他租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本多的眼睛里露出狐疑的神色,随即消失了。 “好像在津幡租了一间房子,离这里两里东面的小镇上。” 祯子想起在到达金泽前停过的那个站名。丈夫住在那样冷清的小镇上吗?祯子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边的房子已经退掉了吧?” “那当然。” 青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燃,朝祯子瞅了一眼说: “我说这话,也许对夫人不太好。不防一万,只防万一,是不是报警,请求警方搜索,因为今天已经过了五天了。” “我赞成。’才多说,“我看有必要这样做,要不,现在我就陪你们去警察署。” 祯子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祯子同本多良雄并排走出九谷烧店铺。太阳当空照,风却很冷。街上的行人多起来了。 “青木君……”本多一边走,一边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或许冒犯您了,不过他是个好人。” “不,没事儿。事事都让他费心了,实在不好意思。”祯子说。其实这话也是说给本多良雄听的。 警察署不很远。 “我想请求搜索。”本多说。 刚上班的年轻的警员,递过来一张纸。 “把年龄、特征、服装以及离家出走的时间,详详细细写在这上面。” 详详细细的分成好几个栏目,搜寻一个人的下落,原来用这样一张印好的纸。 祯子感到很奇妙,这张纸竟和人的关系非常密切。祯子把丈夫的特征、身高、体重、服装、身上带的钱和东西,可能去的地方等,一栏一栏写清楚。她一边写,一边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在描写一个名叫鹈原宪一的陌生人。 “为什么离家出走?有什么事情没有?” 警员例行公事地问道。他处理的事件好几十件,这不过是其中之一,因此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没有。也没有其他线索。”本多代替祯子说。警员不时地用铅笔记下些什么。 这时,才来上班的警官见到本多,毫无顾忌地走过来。 “上次你来查问的那个人,还没有消息吗?”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官。本多见了他,赶忙行礼,从领章上看,他是警司。 “还没有。这一位是他的太太。”本多向祯子摊了摊手。 “这一位是上次麻烦过的警官,他在管区内查了一下。” 本多向祯子介绍这位警官。祯子一怔,说查了一下,那是指有没有发现尸体。 祯子向警官道了谢。 “你很担忧,是不?”督司说,便从年轻的警员手中拿过“搜索请求书”读了起来。 “已经快一星期了,他抬起眼皮问“是的。” 警司想了一下。对本多说: “这事儿,与其说在金泽署管辖范围内,不如说,应该扩大到全县,查一查有没有身份不明的尸体。其次再扩及到邻近各县。他身上带着名片吧?” “我想他应该带着名片夹。” “夫人,他有没有自杀的动机或念头? “那绝对没有。”祯子回答。 但说过以后,她自己也觉得没有把握,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他的事,自己知道多少?未知的部分,堆积如山。或许他的“动机’埋没在未开发的土壤里,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只能回答自己所知道的那一部分。 “邻近各县,也只限于富力和福并,其他都是些交通不便的地方。” 警司说了自己的意见,本多表示同意。 祯子觉得奇怪,为什么本多不提起高冈的事。丈夫不是说过,有事去高冈吗? 既然这样,那首先应当说出来。可是本多闭口不谈。 “现在我们去鹈原先生的房东家。” 来到大街上,本多对祯子说。 “哎呀!那不是在津幡吗?”祯子感到意外。 “在这以前,他在市内科的房子,上那儿去看看。”本多压低声音说,“这事儿,还得对夫人说清楚。” 语尾留在祯子的耳朵里,她感到其中有秘密。 两人上了涂着绿漆的小型的市内电车。祯子靠窗,眺望着慢慢移动着的市街。 尽是些古老的、庄重的房屋。偶尔有座近代建筑,像异物一样夹在中间。所有的房屋全是玻璃瓦。在阳光下返照。这城市在战争中没遭殃。 “就在这儿。”本多说。 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从电车道拐进去,道路为缓坡,下了波,有座小桥。道路沿着小河弯弯曲曲。 道路旁,长长的土围墙鳞次栉比。小河道也是一排排土造房屋的白墙。这几行人很少。阳光照在白墙上,照在行走着的本多和祯子的肩膀上,忽明忽暗地落下阴影。 “不满您说,关于鹈原先生租的房子·…。”本多和祯子保持一定的间隔说,“不是指现在要去看的那家人家。我是指最近一年半住的地方。” “一年半?那么以前的那家人家只住了半年?’祯子反问道。 “好像是,为什么说好像是,因为我不知道。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后来他在哪儿住,谁也不清楚。” 祯子凝视正在说话的本多的侧脸。 “为什么?” “如您所知,鹈原先生一个月中十天在东京,二十天在这里。这二十天中约有一星期到北陵一带与广告客户谈生意。我们这买卖都这样。因此剩下十三天在办事处办公,除去星期天,每天都来,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鹈原先生自己说在津幡。可是,公司里人说好像不在津幡,因为职员中有人是津幡人,说没见过他。” “鹈原没有说清楚吗?’祯子怯生生地说。 “是的,这事儿很暧昧。不过,他的工作一丝不苟,谁也没把他住在哪儿当回事。” “要联系工作,要是不知道鹈原住在什么地方,不会感到不方便吗?” “倒也没有。因为他每天来上班,其余时间出差,现在出了问题,我觉得很伤脑筋。不过,现在即使知道他住的地方,已经搬走了,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我没有对青木君说。” 从这话里,祯子感到本多这人很细心。 “他说去高冈,究竟为什么呢?”祯子对本多刚才不在警察署里说,感到狐疑。 “他去高冈干什么,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以为鹈原先生在撒谎,因此我没有对警方说。” 祯子产生一种直觉,本多良雄一定知道丈夫的一些事。 像古代武士的住宅,看起来十分破败,一直往前延伸,破损的瓦片积着雪。两个披着和服被褂的行人口过头来看看他们俩。 北方的疑惑 来到大河边,祯子和本多良雄走在沿河岸的大道上,从河上刮来的风很冷。本多良雄放慢了脚步,拿出记事本摊开来看。 “鹈原先生从前租的房子,是从办事处的人那里打听来的,大概是在这一带。” 本多朝四周扫了一眼,拐进一条胡同。两旁人家的门大多是很矮的格子门。 “就这家。”本多站住,回过头来看祯子。门上挂着古旧的“加藤”的名牌。 土间很狭窄,很深。从里首的阴暗处,一个矮个子的老姐迈着碎步走了出来。 “您有什么事?”白发的老姐坐在榻榻米上,洼陷的眼睛望着站在门框前的两人。 本多怕老姐耳聋,大声地说: “我是A广告公司的。以前我们公司的鹈原是不是住在您这儿?” “嗯,鹈原先生一年半以前就搬走了。”老姐不像本多担心的那样,立刻听明白了。 “是啊!那时候给您添麻烦了。” 本多道过谢,发现老太婆的目光转向祯子,便介绍给她,祯子向她行礼。 “呵,是鹈原太太。鹈原先生在我们家住时还是独身。真好,娶了这样一位好太太。” 老姐的目光又移到本多身上。本多问: “我想请问您,鹈原先生搬走时,您有没有听说他搬到哪儿去了?” “没听说,鹈原先生说是因为工作需要而搬走的,搬走后连一张明信片也没寄来。”老姐翕动着下唇不满地说。 “是吗,那也太过分了。” “你们不知道鹈原先生的住处吗?”老姐的目光转动了一下,饶有兴味地问。 本多有点着慌了。 “不,随便问问。鹈原先生搬家时,他的行李,比如被褥之类,是搬家公司来搬走的吧。” 祯子在一旁听,她理解本多为什么这样问。他想从搬家公司打听到鹈原搬到哪里。 “我不记得是不是搬家公司。行李是鹈原自己收拾的,好像是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一起运走的。” “是出租汽车吗?”本多嘟味道。 临走,老姐和蔼可亲地说: “鹈原先生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常出差,一个月里,只在家里呆半个月。 也没见过他去玩女人,也不喝酒,真是个好人。快搬走时,他出差越来越多了。” 两人又回到河岸路上,这条河叫犀川,河水少,两岸干燥的地方积起很厚的雪。 “鹈原搬家时不用搬家公司,而用出租汽车,看来他新搬的地方是在金泽市内吧?”祯子问本多。 “这个……”本多一边走,一边歪起了头说: “那也不一定。出租汽车送到火车站,然后把行李托运。看来不在市内,如果是在市内,办事处的人一定会知道的。” 听了本多的话,祯子觉得鹈原好像有什么秘密。是的,丈夫一定有意识隐瞒的事,新婚的妻子未必知道。它隐藏在更深层。 远处有一座条桥。它的上方白山的雪原向前延伸着,灰色的云覆盖在上空。在祯子的眼里,那是在取访湖看到的北山。那时,丈夫不让她去山的那一边,如今她自己却来到了这儿。 “要是出租汽车的话,那就找不到线索了。行李送到车站,那只有到车站去查。 可是一年半以前,是小包托运呢,还是随客车走的,一件小小的行李是无法查到的。” 然而,他仍然决定去车站看看,祯子表示同意,但这事儿像腾云驾雾一样,没有把握。 在电车里,三个和尚在闲聊,祯于忽然想到这城市和尚多。电车在大寺院眼前停下,他们下了车。 “这是本愿寺。这一带是佛教的真宗。”本多在一旁说。今天早晨火车到站时见到的大寺院的屋顶就是这本愿寺。 进了车站,两人朝行李托运处走去。两个站务员正忙着工作,等待他们腾出手来。 “有什么事?”一位矮胖的站务员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 “一年半以前托运的行李,现在能查到吗?”本多问。 “一年半前?”站务员一愣,“行李还没有到吗?” “不,不是,想查一查运到什么地方。” “是谁送的,送到哪儿?” “这些都不知道。托运人是鹈原宪一。” “是手提行李,还是小包?” “这也不清楚。” “看来,你们也没有收条。一年半的话,那是很早以前了。知道发送的日期吗?” “准确的日期不知道,只知道发送人的名字。” 站务员有点火了。 “简直是胡扯。发送的地点不知道,行李的类别不知道,日子也不知道,又是一年半以前的事。这没法查。” 他的话有道理,本多只有退下,点燃了一支烟,开始踱步,说道: “这不能怪站务员发火。毫无头绪怎么能查呢?从车站查搬家新址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7’本多看了一下手表道: “已经四点,去警察署看看吧,或许能听到什么消息。” 这是指照会本县和邻县警察署,有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祯子感到胸头堵得慌。 “这么快就能知道吗?” “也许会知道。警方是用电话联络的。” 本多想尽快知道结果,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早晨见过的警司得知本多和祯子来了,自己来到传达室。警司是高个子,四十多岁。 “查问结果大体上已知道了。”警司说。 “哪么谢谢了。”本多和祯子低头行礼。 “从十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断绝消息那天起,直到现在,本县及邻近的富山县、福井县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当然是到现在为止。” 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祯子的痛苦情绪减轻了些。 “是吗?”本多想了一下,“那么其他各县的结果,还要等些时候,是不?” “发出的搜索请求书向全国颁发,需要两星期以上。” “那就是说,以上三个县,从那以来,没有发现过尸体,对不?” “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其余的由家属认领,或采取明确法律手续的另当别论。本县发现自杀三件,伤害致死一件;福井县烧死一件,自杀一件;富山县,自杀两件。这样看来,在短短几天内,有许多不幸而死的人。” 警司看到记事本,感叹地说: “男的四人,女的四人,各占一半,真奇妙。” 警官的意思是,目前要搜寻的当事人尚未死亡。本多说: “好吧,今后如有线索或发现尸体,请跟我们联络。” “那么跟请求书的人联络。”警司看了一下请求书,那上面写的是东京的住址和祯子的名字。祯子瞅了一下本多的脸,本多马上明白了。 “是这样,如果在近处发现,就请您跟在金泽的我联络。夫人不久就要回东京。 我的名片上回已经给过了。” “是的,那就这样办吧。”警司点了点头。 出了警察署大门,本多站住了。 “现在看来,还没有发现我们所担心的事实,因此可以放心了。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的……鹈原先生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是不是?”本多为了安慰祯子,断言道。 “因为不存在死亡的原因,也许是我们过分慌张,说不定,过一两天鹈原先生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话虽这么说,可是丈夫为什么失踪的原因还不知道。本多也不提及。祯子踌躇不决,也不想说出来。一般情况下,人们涉及到根本问题时总是往后拖延。 “我们光想阴暗的一面,是不是?比方说,鹈原先生拿着公司的钱出走,可以考虑到各种情况。但没有事实,一切都被打消。再说,夫人也不知道他失踪的情况。 当然不可能自杀或他杀。总而言之,不存在担心的原因。” 本多说这些话是为了使祯子放心,同时也在说服他自己。然而,祯子不会得出这样的逻辑。她的心不能接受,但又不会归纳起来说出自己的看法。 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本多见到夕阳西下说道: “今天您累了吧,回旅馆去吧,怎么样?尽可能给您找一家僻静的旅馆,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我领您去。” 祯子道了谢,和他一起走。他说,放在办事处的行李,回头送过去。 旅馆离电车道不远。后边可以看到城墙和山岗。 “城墙那边一带的地方是兼六园。” 本多为了负责,一起上了二楼祯子的房间,指了指窗外的景色说。没过五分钟,他说: “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这就告辞了。” “多谢了,百忙中给您添了麻烦。”祯子把手支在榻榻米上说。 “不用客气。在东京时,我和鹈原先生岗位不同,并不特别亲密,但他是我的前任,再说寻找鹈原先生的下落是公司的命令,请您不要介意,我始终把它当作公司里的工作。” 本多自己也觉得局促不安,说罢就走了。 屋子里点着暖炉,但祯子并不想马上钻进去。窗子还打开着,她向外面眺望。 天渐渐黑下来,只有城楼的白墙在暮色中透着光亮。背后的山岗覆盖着一片松林,煞是美丽。 那是兼六园吧?祯子在小学时代学过,也多次见过照片。可是祯子不喜欢旅行,此刻也引不起兴致。 女招待端着菜进来。 “您从东京来,这儿真是乡下了。”女招待把茶放到暖炉的板上,和颜悦色地说。 “不,这儿也挺热闹的。”祯子关上窗户坐下。 “怎么说好呢?总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当地人也像大城市人一样盛气凌人,摆臭架子。可这儿唱歌跳舞倒是很时兴的。” “你也是东京人吧?” “提的,我原住涩谷,战时疏散到这儿,便在这儿落户了。” 女招待问是不是马上开晚饭。祯子回答再待一会儿,她丝毫食欲也没有。 女招待走后,只剩下她自己,在电灯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榻榻米上。祯子这才感到寂寞。 到此刻为止,她身边总有人陪伴,在火车里有青木,以后本多。此刻只剩下她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已被撇在一边。在这陌生的土地,她一半感到胆怯。 陌生的土地,——实际上就是如此。这儿留下过丈夫的足迹,但空漠、寂寞,没有丝毫亲密感。新婚旅行时,在路上望见过的北方的天空,憧憬变成了虚妄。她甚至觉得和鹈原宪一结婚都没有现实感,好像是一种错觉。 祯子忽然想到:丈夫的失踪是不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 女招待在隔扇外喊道: “有人送东西来。”女招待拿着祯子的手提箱进来了。 “啊——已经送来了吗?那个送东西的人还在吗?” 在的话,祯子要向他道谢。女招待说: “就是刚才领您来的那一位,还在门楼里呢。” 本多自己把行李送来,使祯子感到意外,祯子急忙下楼去。本多站在门楼的石板上。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总以为您派人送来,还让您特意跑一趟!,真对不起。” “不。工作干完了,我顺便送来的。有什么不便之处,请不用客气,跟旅馆方面说。” 本多客气地站着,祯子听懂他的意思,今夜的旅馆费由公司负责。 “谢谢。不进来坐一会儿吗?”祯子抬起眼来说。 “不,我这就告辞了。”本多答。他考虑到夜间访问不方便。 “那怎么可以呢?” 连杯茶也没喝就回去,祯子也不能和他一起外出。门楼旁边事间会客室,不管怎么样,她要请本多坐一坐。 六铺席大的西式会客室里,放着一排软椅。祯子让女招待端杯咖啡来。 “请不要张罗。”本多坐到椅子上,低着头掏出了香烟。 “您累了吧,我马上就要告辞。青木君向您问好。” 祯子低头行礼,想起青木那张冷冰冰的脸。 “青木君明天一早回去。不过在中途还要转两三个地方。’”祯子知道,这也是为了寻找丈夫的下落。两三个地方或许是公司客户的所在地。 “真是的,这回给各位派了麻烦了。真对不起。”祯子再一次表示歉意。 “不,到了这样时刻,彼此彼此。还是夫人最最担忧,没过几天就跑出来了。” 本多指的是新婚。祯子不禁脸红了。祯子说: “本多先生,正如您所说的,我和鹈原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不知该说不该说,我对结婚前的鹈原一无所知。结了婚,到现在也不十分了解。这一次出了事,我一点也摸不着头绪。本多先生,您也没有线索吗?如果鹈原真的失踪了,您能不能找出原因来?”祯子提到了白天不便说的问题的中心。本多耷拉下眼皮说: “这事儿,我也曾考虑过,我也想不出什么线索,问公司的同事,谁也说不出鹈原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工作认真,没有歪门斜道,不喝酒,对赛马、打麻将也没有兴趣。在夫人面前说,很失礼。也没有听说他有男女关系。怎么说好呢? 他是一位一心一意工作,而没有嗜好的人。真弄不懂。” 祯子子听着本多说话,却听不进去。像耳边风一样从身边滑过。这种不满情绪从何而来?一时也说不清楚。 “鹈原是自己隐藏起来的吗?还是……” 还是外界的暴力?这句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说鹈原先生让自己失踪,还为时过早。至今还没有找到原因。十一日分手时,他还说要回办事处来,桌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 是啊!祯子想起来了,鹈原从金泽寄来一张明信片,说十二日回东京。因此,他应该在十一日从金泽出发。可是,这一天他有事去了高冈,说十二日再回金泽,然后回东京。高冈在去东京途中,有事要办,为什么不中途下车?那比折返金泽,再乘火车去东京方便得多。 祯子说了这个疑问,本多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鹈原先生十一日去了高冈,打算第二天返回金泽。这事至为重大。 说不定,那是问题的关键。” “你说鹈原现在住的地方是否在高冈?”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说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不至于吧。不瞒您说,在夫人到来之前,我去高冈调查过。到现在还找不到鹈原先生住在高冈的痕迹。而且,正如夫人刚才所说的那样,如果去高冈,那么去东京正好顺路,没有必要再折返金泽,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听到这里,祯子想起今天早晨本多曾说过鹈原说去高冈是撒谎。 那么,鹈原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办事处的人呢?祯子这才找到为什么对本多的话不满的原因。 “本多先生,我这才知道,您在我到达以前,早早就去寻找鹈原的尸体了。” 祯子说。本多眼睛里显出尴尬的神情。 “是不是因为鹈原的住所不明,换句话说,鹈原身边有秘密,在下落不明的同时,就和尸体联系起来了?” 本多端起茶碗,放在嘴边,他在考虑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答道: “已经报了警,总会有眉目的。夫人,您过虑了。我已经说过多次,您不必担心。我相信鹈原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祯子掉过脸不去看他。本多的安慰反而使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丈夫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她把目光移向奶油色的墙壁。墙上挂着金泽的晚景照片。祯子想起自己手提箱里有丈夫的照片。 祯子请本多稍等片刻,上楼从手提箱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本多的面前。 “这是夹在鹈原书中的两张相片,是不是有关连,还不知道。本多先生,您能从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找出什么线索来吗?” 本多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一张是类似文化住宅的高级的房屋,一张好像是农家似的简陋的平房,背景是山脉。本多歪起了脑袋。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是鹈原先生自己照的吧?” ’‘大概是的,他有照相机。” “那个漂亮的房子,在东京是常见的,但没有背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或许是在外地也未可知。”本多想的和祯子一样。 “这个农家,很明显是本地的乡下,门小,厢房在里首,格子窗,是它的特征。 可是,在哪儿呢?”本多把照片翻过来看。 “是冲洗房冲的,你瞧,35和21是冲洗房做记号。从纸张陈旧的程度来看,不是最近照的。不知鹈原先生是托哪家照相馆冲洗的。” “我结婚以后没见过,所以也不知道。” “是吗?或许公司里人知道,我去问一问。” “本多先生,您顺便问一下,要是有人知道这两处房屋,那么都在哪里。” “明白了。”本多把照片放进口袋里。祯子虽不说,他也猜得出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和鹈原的住处有关。 天色晚了,本多站起来告辞。 “多谢了。”祯子将本多送出门口,心想今后还要给他添不少麻烦。 回到房间里,演于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从今早晨起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此刻突然弛缓了。一幕一幕往事像远方的景致似地惆然地回转。 丈夫为什么十一回去高冈,离开了办事处,为什么第二天还要回金泽来?本多说,这也许是问题的关键。她想起本多说过的话:‘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祯子给账房打了个电话。 “有没有石川地图?我想看一看。” 女招待把地图拿来了。 “想去参观吗?旅行该是很有乐趣的。不过,现在天气不好,要是在春天,可以到能登半岛转转。” 祯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摊开地图看。从金泽开出的支线很少。有去能登半岛北端的七尾线。这条线在离金泽不远的津幡分开。津幡站只有快车才停。因为它离金泽最近,应该考虑在内,此外从西金泽站开出,沿犀川,南下到白山溪谷,也有一条支线。还有一条支线从金泽去河北高,终点站为粟峡。另有两条私营铁路,沿海岸朝大野凑方向行驶。 一共有四条支线。 然而,除了支线以外,还有与东京相反方向,开往福非方面的干线。那个车站,非快车不停,因为它离金泽很近,可以乘普通列车去。 除列车以外,还有公共汽车,四通八达。在交通发达的今天如果单纯地考虑以金泽站为中心,十一日丈夫的目的地在何处?祯子无法给他限定。 祯子合拢地图,闭上了眼睛。 十一日,鹈原宪一还打算回金泽,去了哪儿,从此没有消息。事实就这些。 祯子想到过去在报上经常读到的奇怪的失踪事件。有一位年轻的学者在去上班的途中,突然消失了。有一位公司职员出去散步,从此一去不回。另一位少年在外面游玩,在回家途中失踪了。失踪原因,家人都没有线索。全国这样的事例不少,她在一本周刊杂志上读到过。 鹈原宪一的失踪,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例。没有任何原因。他没有自行消失或自杀的意志,还说第二天回金泽办事处来,抽屉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哩。 然而没有任何原因,祯子总无法相信。至少有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的暗流。从空间上来说,这次事件源于鹈原的住处不明,从时间上来说,发生在和自己结婚后不久。 祯子想到这里,给东京要了两个长途电话。 首先接通是鹈原的哥哥家。是嫂子接的电话。 “嫂子吗?我是份子。” “哎呀,”嫂子高声答应道,“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明白,这几公司里的人正在帮助找。” “真伤脑筋,难道~点也没线索吗?”嫂子担忧地说。 “已经报警了。请警方帮助查寻。您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不,没有。你哥哥正担心着呢。现在他不在家。他说,必要时,也去金泽。” “嗯,要是哥哥的工作允许的话,那就拜托了。” “好,明白了,我会对他说的。不过,祯子你也不用过分担忧。反正以后总会有眉目的。真伤脑筋。” 嫂子说话颠三倒四,挂断了电话。 她给大伯子夫妇打电话,汇报一下情况是自己的义务。至于让大伯子来金泽,也是心理上的负担。 其次,她给娘家打了个电话。 母亲也许也在担忧,然而祯子认为有必要让母亲了解鹈原宪一,不是作为亲属,而是作为第三者。她想问一问:“娶了新娘,是不是成为失踪的原因?” 祯子预感的正是这一点。这事儿难以理解,但必须理解。 电话铃响了,接线员说,东京接通了。祯子喊: “喂,喂,我是板根祯子…”回答的正是母亲的声音。就像在东京市内一样,听得很清楚。 “妈妈,我是祯子。” “哎,”母亲说,“你在金泽?接线员是这么说的。” “是的,我在金泽,临行前没对您说。” 母亲听到从意外地方打来的电话,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好。和宪一在一起吗?” “不,就我自己。” “哎呀,他出去了。” “不是外出,他一开始就不在。” 母亲弄不懂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在沉默之间使祯子感到金泽和东京的距离之远,她接着喊道: 喂!喂! “喂,究竟怎么回事?” “宪一十一日离开这里,从此就没有消息。我放心不下才来到这里,向公司方面打听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我也给青山大伯子家打了电话。” “呕?——母亲在电话里不吱声了。祯子的眼睛里浮现出母亲愁苦的表情。 “不过,不用担心,妈妈,您也不必介意。” “可是,这可是件大事啊,该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详细情况待我回东京后再跟您说。还有一件事拜托您。” “什么事?” “尽可能了解一下宪一的事。”这个··” “现在和过去的事。 比如说,我们只知道宪一的学校;现在在A公司工作,除此以外,以前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这又···。”母亲差点没说出来,这又有什么用? 是啊!一般提亲时,主要了解出身地,学校,现在的工作环境,亲戚关系,朋友关系。特别是与女人交往关系,以及品性等等。至于离开学校后干过什么,并不会严格探究。重点放在现在,而不去过问过去的履历。结婚是为了今后的新生活,提亲时,对过去敬而远之。 “这事对宪一这次失踪有无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了解一下总有好处。” “了解?向谁了解?” “我以为青山的大伯子最了解他。我不便直接去问他。也许他隐瞒着什么。因此最好去问媒人佐伯先生。” “佐伯先生只跟A公司有关系,详细情况他不会知道的。”母亲说。 母亲皱着眉头的脸似乎就在眼前。是的,那么知道多少,就了解多少。公司里该保存着宪一的履历书,让他去看一看,事到如今,我都六神无主了。” 祯子不假思索地说。 这该是结婚前办完的事。可是结婚前和结婚后,媒人的话不同。有的事,在婚事成立之前,媒人是不会说的,也许放到结婚后说。这倒不是说日本的谋人狡猾,而是为了促成婚事做些手脚。 母亲好像说通了。 “那好,我去问问佐伯先生。可是,真烦人啊,宪一弄到这个地步,你也不能马上回东京来。” 是啊!目前这样状态,回东京的日子还难估计。 “不,我不会呆长的。公司方面正在千方百计寻找,总之在我回去以前,向佐伯先生问清楚,寄一封快信来。” 说完,祯子忽然想到,似乎丈夫从此不会再有消息了。这好像是用道理难以言喻的预感。 “青山方面的情况怎样?”母亲问。 “刚才我已去了电话。哥哥不在家,嫂子说哥哥可能到这里来。” “那敢情好,哥哥能去的话,也可以给你壮壮胆。” 母亲又对宪一的事说了三言两语,问清电话号码后,挂断了电话。母亲抽抽烟咽的声音老是在祯子耳边回响。 祯子一时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在母亲的声音消失的同时,她想到,东京那么远,自己一个人置身在几百公里远的他乡,周围的一切在向自己逼近。她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在体会此时的心情。 远处传来谣曲声和鼓鸣。祯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打开窗子。黑漆漆的群山就在正面,山顶上的城墙也同样黑漆漆的,都一样黑,却分得清楚。稀疏的灯火爬上坡来。谣曲声在黑夜里回荡。 “借光!女招待拉开隔扇走了进来,跪在门槛前说: “我来给您铺被褥。” 祯子关上窗户,下意识地走到墙跟,看着女招待的动作。 女招待跪在榻榻米上,用熟练的动作伸开被子。女招待穿着一件华丽的和服,大花的衣带,从后面看,那绣着花卉的银线在电灯光下闪闪发光。 祯子看着看着,好似视线穿透自己心理的深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从铺床叠被的女招待的姿影,闻到另一个女人的体臭。 “请休息吧。” 女招待在枕边放上水壶、茶杯和烟灰缸,走出隔扇。这时,祯子才明确地意识到。 ——丈夫身边有一个女人,是自己所不认识的女人,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他身边。 人在意识深处模糊的东西,一时不会明了,只有受到外界的刺激,才会变成具体的思考,然后再进行思索和分析。祯子意识中的“分析”就是这样开始的。 新婚旅行之夜,丈夫对新婚妻子表示爱抚。这是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时间,丈夫对妻子吐露了热烈的话语。此刻这一切仍留在祯子的记忆里。丈夫向妻子起誓,要对她忠诚,他要使她幸福。自己也认为这门婚事是幸福的,那时的话语她不认为是虚伪的。 然而,祯子自己缺乏一种亲密感。不管对方的话语如何热烈,而自己却没有接受他的亲密。 在取访的旅馆里,在浴室中,丈夫用贪婪的眼神观察妻子的身子说: “你那年轻的身子多美啊!” 丈夫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不,真的,他真是这样说的。 这时,祯子觉得他在跟谁作比较。丈夫的眼睛里确有这样的神色。这使祯子感到不安。以后,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的嘴唇真软,像marsh mallow!” 那时,祯子心中一怔,丈夫拿自己和另外的一个女人作比较。丈夫的热烈呼吸吹到自己的面颊上,但她却没有亲密感。 和谁作比较呢?祯子觉得丈夫在和过去的女人比较。都三十六岁了,即使有过这样的“过去”也不奇怪。可是,拿过去的人和自己作比较,那是不能容忍的,然而,这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因此祯子对丈夫的全部情况处于未知状态。 然而,现在不是这样。他所比较的女人不是过去的女人。这个女人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活着,她和丈夫的生活有关系。这个关系在祯子和鹈原宪一结婚之前早就存在的。这些印象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从丈夫的眼神中表现出来。在新婚旅行的火车里,祯子从车窗中看富士见高原的景色,小声喊道:“真美!”鹈原打开周刊杂志,却不在读它,好像在想另外的心事。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以后,祯子曾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状态。当祯子离开丈夫身旁,又重新回到他身边时,常常是这样的眼神。脸上很不开心,好像沉溺在某种难以告人的思索中,神情恍惚。难道男人经常有这样的表情吗?祯子以为他在考虑工作,可是,现在想来,不是这样,丈夫的眼神总好像有什么心事,非常阴沉。他不是考虑工作。他在思念某个女人。祯子此刻又想起丈夫夹在手指中的香烟拖着长长的烟灰。 这个女人在哪里呢? 这是很难想象的。丈夫过去两年间,作为A公司北陆地方主任住在金泽。一个月里,在金泽二十天,在东京十天。两年中,在金泽生活占三分之二。一个男人和女人有关系,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 祯子自己也得到印证,当决定结婚时,她提出去鹈原的住地金泽看看,她想去从未去过的北陆地方,那儿是丈夫生活的地方。可是鹈原拒绝了。他提出新婚旅行去中央线沿线。在火车里,丈夫问祯子: “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不是?可是那边可没有这样美。”他吸着香烟,把窗户弄得云山雾罩。 “你生活在城市,憧憬着北陆的阴郁的幻象。可是,从诗情来说,这信浓、木曾的山间多得多了。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吧。”鹈原安抚祯子的心说。 鹈原为什么不带妻子去金泽,现在才明白了。因为那儿有他的另一个女人,过着瞒着祯子的生活。 当然,单单一趟旅行,不至于会暴露的。然而,从心理上说鹈原不愿意带祯子去那地方。丈夫另外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什么地方? 在哪儿呢?在丈夫不愿意说出的地方,或许犀川河岸边的一家人家。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丈夫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的同事。但是,丈夫一定有不让祯子知道的生活。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丈夫和本多分手后,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说明天回金泽再去东京。究竟去了哪里?本多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女人那儿?一定去了。这个想象几乎是真实的。盖着被子,祯子的眼睛在阴郁的北陆的景色中行进。她见到了那女人的姿影。两个小小的人影在宽阔的天空下,在两旁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的道路上行走。 丈夫不知在什么地方失踪了。祯子不能想象丈夫消失在秘密的生活之中。 地方名士 早晨八时,祯子起床。头重很得。昨夜到深夜也睡不着。洗脸间里虽有热水,可是她故意用冰冷的水洗脸。 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祯子赶紧回房间,拿起了电话听筒。 “东京来的电话。”领班从交换台说。 祯子以为是母亲打来的,却是嫂子的声音。 “祯子,您早,你那儿还是老样子?” 她指的是宪一的事。 “嗯,还没有消息。” “是吗?真伤脑筋。你等一下,小孩他爹跟您说话。”接着是大伯子粗矿的声音。 “是祯子吗?你辛苦了。”大伯子向她寒暄。 “您早,让您费心了。”祯子回答。 “宪一依然下落不明吗?” “是的,这儿办事处的人正在尽力地寻找。” “是吗?”大伯子好像在嘀咕,宪一这小子、上哪儿去了?也太随便了。 “我也想到你那儿去。我们的经理昨夜故去,现在要去为他准备葬礼,三天以后才能腾出手来。” “不,不,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儿。反正现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大伯子好像放心了些: “是吗?那么你暂时在那儿看看情况。对不起。待这儿的事办完后,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祯子真的松了口气。大伯子来了。反而有种种顾虑,心情沉重。 吃过早饭,一看表,九点多了。阳光照在白色的城墙上,反射到房间里。坡道上行人多起来了。上班时间到了。 A广告公司办事处也该到了上班时间了吧, 本多良雄也该来了吧。她不知道为什么立刻想见本多。 电话铃响了。 “是太太吗?我是本多。” 祯子“哎呀!”一声,捂住嘴,没让它出声。 “您早,昨夜真谢谢您了。” “我听到一些有关鹈原先生的事,想让您也知道。”本多的声音并不激动,可是祯子心里不由地该咯噔一下。 “什么?已经找到鹈原的下落了吗?” “不,不是。详细情况,我上您那儿去说,可以吗?” “·请!” 祯子还是不能平静下来。本多为什么难以启齿呢?难道找到鹈原的线索了吗? 也可能不是。电话里只提了一句是难以判断的。在本多到来之前的三十分钟内,祯子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本多良雄谦虚地进了祯子的房间,在她递过来的坐垫上坐下。 女招待端上茶来,退下时朝祯子和本多瞥了一眼,关上了隔扇,仿佛在怀疑祯子和昨夜、今晨两次来访的本多之间的关系。祯子很尴尬。 本多寒暄毕后说道: “这还不能算是鹈原先生去向的线索,我走访了一下这里主要的有关方面。如您所知,鹈原先生在这里呆了相当长时间,从而我想到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当地有一家耐火砖制造公司。它是我们办事处的主要客户,公司经理对鹈原先生颇为赏识。据办事处的人说,鹈原先生常受社长的邀请,到他家吃饭。有鉴于此,昨天我派了一个人去,恰巧经理不在,和营业部长谈了一谈。”本多慢条斯理地说明道: “今天我刚上班,经理来了电话,我一听心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他说,总之你先来一趟,我想我不能一个人去,也让夫人一起去听听。经理一口答应,说一起来吧。当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怎么样?你也一块儿去吧。”本多仍然客气地说。 “谢谢,我一定去。”祯子立即回答。 如本多所说,去了未必有什么作用。既然此人如此赏识鹈原,不管怎么样,也得去打个招呼。既然他能请宪一去他家吃饭,有了这样的亲密感,也许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宪一的一些事。虽然不抱过大的希望,对祯子来说,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一根稻草。 “那么我们马上就去吧。”本多见祯子答应得这么干脆,趁势说道。 他们上了电车。小小的车厢内很拥挤。祯子和本多并排站着,抓住拉手。本多说了一些有关耐火砖公司经理的事,作为这次访问预备知识。 “经理名叫宝田仅作,五十来岁,是一位敦厚的绅士。我来这儿不久,了解得不太详细,都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室田仪作是金泽商工会议所的头头,此外还是几个团体的名誉理事,算是本地的名士。我刚赴任时,曾去拜访过一次,以后又去了一次,一共两次。他是一位稳重。谦和的人。宝田先生非常赏识鹈原先生,一年多以前,将广告量增加一倍,在这北防管区内室田耐火砖公司可以说首屈一指,换句话说,是不可多得的客户。这也是鹈原先生努力开拓的。” 本多良雄没有忘了赞扬鹈原的工作。 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在车站附近,是一座漂亮的三层楼房,沐浴在阳光下。 本多取得传达的同意,立刻上了二楼的经理室,踏着宽广的楼梯,轻声地说: “见了经理有啥说啥,这样对方也会毫不隐瞒地说实话。” 祯子点了点头。 敲了敲经理室的门,门开了。一位高个儿、红光满惠的绅士提着门把手,一只手招呼他们。 “请进!” 室田经理将目光移向站在本多身后的祯子。 房间里大办公桌占了一半空间,另一半是待客用的椅子、桌子。墙上挂着油画,室内的配色十分调和。 “百忙中来打扰您…”本多寒暄完毕,将祯子介绍给经理。 “呵,您是鹈原太太,请!”经理指了指椅子,说话声音低而平静。 “鹈原承蒙您多方照顾,十分感谢。” 作为妻子,祯子向经理道了讲。经理又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 大家面对面坐下了。室田仪作两鬓已有白发,比年龄老相些。一双细细的眼睛,下眼皮已耷拉下来,只有嘴唇的表情显出经营者坚定的意志。 “听说鹈原君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真叫人担心。还是新婚,怪不得您特意从东京来。” 室田经理也许是听本多说的,说了以上的话,接着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一切都按部就班。本多说: “根据方才的电话,经理先生对这次鹈原先生的行踪是否有什么线索,我们特来拜访。” 经理吐了一口烟,声音不高,热心地说: “呵,是这样的,一些话仅供您参考。鹈原对工作非常热心,我们很合得来,除了工作以外,我们也很亲密,他经常到我家里来玩。鹈原君还是独身,很喜欢内人做的菜。内人很夸奖鹈原君,说他是个老实人,很欢迎他来家玩。两个月以前,鹈原君对我们说,他快结婚了,这话在夫人面前说不好意思。他说,他非常喜欢这个对象,并把相亲时的照片拿给内人看。” 祯子脸红了,低下了头。宪一如此喜欢自己,说明婚后所表示的爱情,不是虚伪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婚后不久就下落不明了呢? 经理将烟灰掸到烟灰缸里,接着说下去: “可是,后来,我们好几次见到鹈原君好像没有精神,感到很奇怪。去东京高升,又娶了美貌的夫人,应该说是人生的绝顶,可是为什么在这美好的时刻反而消沉下去了呢?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看法和内人一样,都说鹈原君不太正常,总觉得他有心事。本想问一问他,后来就发生了这次事件。鹈原君的态度是不是和这次失踪有关,现在还很难说,说出来仅供参考。因为我们与鹈原君比较亲密,在买卖上也没有拿他当外人。” 祯子低头行礼。 “承蒙您对鹈原的好意,实在太感谢了。” “不,不,夫人,恕我失礼,您对您丈夫的这次行动,完全没有线索吗?” “一点也没有。”祯子回答。 然而,这是谎言。昨夜她曾想到,丈夫身边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不知生活在什么地方。丈夫消失在秘密生活之中。 他在经理面前所表现的消沉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同自己常常遇到的丈夫的阴郁的眼神一样?总好像在想着另外的心事。他是不是也用同样的表情面对亲密的经理?她来到金泽以前,对丈夫丝毫没有线索,见了这对夫妇后,才出现微小的痕迹。份子认为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一点云彩。说不定,这是重要的关键。 “如果当时深入追问一下就好了。现在很遗憾。不过,鹈原君在精神上确很烦恼。这是事实。当时我们也很难启齿。” 室田经理不断用“我们”两字来表达,说明他和妻子两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于是祯子也想见见夫人。女人,对事物的观察更加细致,再说,宪一常去经理家吃饭,也该对夫人表示谢意。 “让你们着实费心了,实在感谢,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夫人,向她表示感谢。可以去府上拜访吗?”祯子客气地说,室田经理眯起眼睛,眼角露出微笑说: “是吗?先不说感谢,如果想见见内人,也许她会说出我没有觉察到的细节。 那就请吧,请稍等,我打电话问一下内人。” 室田经理当着本多和祯子的面,给家里打电话。 “是佐知子吗?鹈原君的太太此刻在我这儿,她说要去看望你,可以吗?” 回答说可以。 经理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心满意足地说: “那好。内人在等着你们。” “谢谢。”本多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经理送祯子到门口。 祯子和本多走出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本多说: “室田先生是个好人。他为人亲切,喜欢照顾别人,颇有声望。因此,担任各种各样团体的领导职务,是当地的名士。” “真是个好人。”祯子回答。 “室田先生的夫人是续弦,这也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她比室田先生小十七八岁。 前妻死了以后,室田先生才娶了现在这一位。他非常疼爱她。”本多照搬办事处人的话,“以前的夫人长期患肺病住院,从那时起他们就有了关系,后来把情人扶为正室。起初,室田因公务常出差去东京时,有了缘份,听说是某客户公司的女办事员。” 两人走在宽广的马路上,远处已看见警察署的建筑物。 “据办事处人说,夫人算不得是位美人,但为人开朗,善于社交,因而,担任当地妇女文化团体的领导职务,会发一套言论,也能写文章,常在当地报纸刊登。 她也在广播中露面,有了经理夫人的头衔,因此,夫人也是当地的名士。” 任何地方都市都有室田夫人这样类型的人。这并不稀罕,祯子姑妄听之。警察署的建筑物渐渐接近。 “看来,鹈原和室田夫妇非常亲密。” “那是鹈原先生的手腕。跑推销,没有这点手腕是不行的。实际上,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广告量,自从鹈原先生来了之后,增加了一倍。前任可没有这样的成绩。” 本多又夸奖祯子的丈夫。 宪一真有这样的手腕吗?沙子所了解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死气沉沉的人,决不是性格开朗、善于社交那种类型。作为一个男人,他只能对自己职业比较熟练而已。在这场合,做妻子的对平时不太了解的丈夫的实力,惊叹不已。 警察署就在眼前,方才祯子只顾想心事,没有注意到。心中忽然产生一种预感。 “啊!警察署到了。既然走到它面前,那就进去看看吧!本多这才发现。 祯子点了点头。 本多先走了进去。因为天气阴沉,屋里很暗,警官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在忙活。 一位警司坐在屋角里看文件,本多请传达给他打了个招呼。他拾起头来朝这边瞅了一眼,接着拿着一张纸走过来。 “啊!正等着你们来。”警司向本多和祯子注视,说道。 他的话好似一拳打在祯子的胸部,自己的预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知道自己嘴唇发白,本多的神情也十分紧张。 “有什么情况吗?”本多问,声音也变了。 警司不作回答,说声:“请到这边来。”那是外来者禁止入内的角落里,使两人更加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寻找的人。”警司说:“昨天,羽咋警察署来了一份报告,就这个。”警司把纸摊开来念道: “本县羽咋郡高滨叮赤住海岸,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原因为自杀。估计年龄在三十一岁左右。推定死后四十八小时。瘦个子、长脸、头发三分七开,个子较高。服装为棕色西服,上衣里绣的名字已被摘掉,没有遗书。所持物品等未找到可以证明身份的遗物,只有折叠的皮夹子一个,内装两千三百六十元……大体情况如此,怎么样?有没有线索?”警司瞅了祯子一眼。 年龄、头发、脸形和身高都相似,皮夹子确实折叠式的。可是西服的颜色不对,丈夫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装。 “这是简单的报告,详细情况到了羽咋警察署自然会明白的。怎么办?” 祯子思忖,心里很不平静,特征很像,只是西装的颜色不同,根据不算充分。 本多的眼神也动摇不定,仿佛在说,怎么办? “现场在什么地方?我对当地的地理不很熟悉。”本多说。 警司拿出石川县地图摊开来。 “就在这里。”他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 那地方像拳头一样突出在日本海的能登半岛西侧。拿拳头作比方,羽咋就在手背的部分。 乍一看,它在静寂的海岸线上,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片寒冷的土地。 祯于忽然想到,羽咋这个小镇,乘火车的话,是在从金泽分叉的支线上。 宪一是在十一日下午说,明天回金泽来,从此没了踪影。如果以十一日当天回不来为条件,查一查地图上的支线,还有一条通往能登的七尾线,比较符合。 祯子拿定主意从这里开始。 “不管怎么样,先去现场看看。”祯子回答。 “您去吗?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为了让您放心,去试一试吧!”警司安慰道。 出了警察署,外面已下起雨来。 “怎么样?上那儿去吗?”本多问祯子。 “去,去落实一下可以放心。”祯子答道。 “西服的颜色不一样,我见到鹈原君穿的是深灰色的。”本多嘟嚷了一声。听起来也像是在安慰祯子。“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走访室田太太?” 本多改变了主意。是啊!去现场虽然重要,但室田太太在等待他们,该怎么办? “先去拜访室田家,能登待以后再去。” “那也好。”本多表示赞成。 两人将室田家的住宅告诉司机,上了出租汽车。 在汽车里,祯子不吱声,本多也保持沉默。被发现的自杀的事使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本多将目光移向正前方,凝视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他肯定也在考虑这件事。 汽车爬上市街南侧的高坡,是一条漂亮的住宅街。 “就在这儿。”司机煞住车,回过头来。 祯子下了车,立刻抬头望了望眼前的住宅。长长的预制板围墙。是一幢和洋合壁的颇为潇洒的文化住宅。 祯子心里一怔,一看门牌:“室田”两字映入眼帘。 祯子又抬头看看,这住宅好像在哪儿见过。本多付了钱,走近来。出租汽车走了。 啊!这房子和宪一书里夹的照片中的一张完全一样。 沿海的坟场 和暖的太阳照在本多的背脊上。 明快的阳光落在这漂亮住宅的白墙上,也落在庭园里树丛中。庭园里有梨树、喜马拉雅松、梅花。在篱笆上爬着干枯的蔷薇技。在小小的叶子上,透着微弱的冬天的阳光。 对了,这窗户,这梨树和喜马拉雅松,在那照片上都有。夹在书里的两张照片之一,现在它的实景展现在祯子眼前。 这所在东京幽静的住宅区常见到的摊洒的住宅,建在金泽的小小山冈上。这是室田先生的住宅。没错,丈夫经常来这儿走访,于是照了那张相片。为什么?仅仅是为了照这住宅,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大门开了。年轻的女佣看了看祯子和本多。 “请!’她立刻请客人进门,显然是主人关照过的。 他们被领进客厅。面向内国有两扇大玻璃门,挂着白纱门帘。透过门帘的阳光和屋子里的火炉,构成屋里春天的气氛。室内的家具全是暖色,格调很高。 女佣端来红茶放下。祯子觉得这女佣的目光总对着自己,也许是她对东京来的女客感到好奇。 不多一会儿,女主人出现了。祯子不由地一惊,夫人比她想象的年轻。她身穿胭脂色的和服,外披一身淡色的短披褂,雪白的衬领,显得十分协调。夫人细长的脸庞,高个儿。 “我先生来了电话,我一直在等候光临。”夫人微笑着说,“我叫佐知子。” 祯子和本多分别行礼。 “请!”夫人指了指椅子,自己也轻轻地坐下,也许因为个子高,坐的姿势很美。 夫人算不上是美人,但皮肤白哲,容貌讨人喜欢。嫣然一笑,眼角上出现令人感到亲切的娇美。 “刚才我们去拜访了经理。鹈原受到你们百般照顾,十分感谢,今天又突然来访,非常抱歉。’祯子恭敬地表示感谢。 夫人说: “真让人吃了一惊,鹈原先生竟然会失踪,简直像做梦一样。我听室田说起,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夫人,您可是真的担忧了。” “是的,谢谢您的关心。” 这时,本多对夫人说: “鹈原公私两方面都承您照顾,我也向您表示感谢。关于鹈原君,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您如有发现,请多指教。” “这个·…”夫人将目光移向本多。 “我先生也这样说,鹈原先生最近不知为什么有些消沉。另一方面,他将要在东京结婚,又调回总公司工作,不该有这样的表现。我们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说他消沉,后来想起来,似乎并不特别明显。” “鹈原有否特意给夫人说起过什么?”祯子问。她听室田经理说,丈夫常到这家里来。 “鹈原先生常到我家来玩,我先生非常赏识他。’夫人知道祯子的心思,接下去说: “我家先生不在的时候,他就在这客厅里和我说说话,最多十五分钟就回去了。 我没记得他说过敞开心房的话,我家先生在时,呆的时间就稍微长些。对了,我曾听他说过,夫人是个美人等等。” 祯子低下了头。她觉得夫人的视线倾注在自己身上。 室田经理说,见了内人,或许会有所了解。尽管如此,见了夫人后,也没有听到新的内容,也许是初次见面,出于礼貌。相互都有所顾忌。 譬如,夫人对鹈原的生活了解多少,祯子本想问一问,因为她模糊地想到,在丈夫的身边有一个女人。 也许夫人真的不知道。然而,祯子来金泽以后得知,最最了解丈夫生活的,莫过于室田夫妇。如果再深入地问下去,或许会得到某种暗示。 然而,祯子没有勇气去问这位夫人。说丈夫消沉,这是极其抽象的暗示,但此刻她只能满足于此。 女佣端着西洋威士忌和三只玻璃杯,以及乳酪等走进来。 “怎么样?来一点儿。” 对夫人的教民被子惶恐地谢绝了。本多客气了一下,接受了。 室田夫人将酒杯放到后边,注视着祯子,夸奖道: “真是个美人!鹈原先生也真是的,撂下这样漂亮的太太,上哪儿去了呢?” 夫人好似在责怪鹈原宪一。 本多放下威士忌酒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呵,对了,夫人,您有没有听说鹈原君住在什么地方?’ 这是最恰当的提问,作为妻子是说不出来的。 夫人睁大了眼睛: “哎呀!是不是在金泽?” 祯子不由地脸红了。作为妻子的羞涩流遍了全身。 本多为难地说: “对,起初是住在金泽。可一年半前,他把金泽的房子退掉了,搬了家。办事处的人都不了解。因此,这次出了事,就一筹莫展了。” 夫人抑制了惊异,平静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对鹈原的妻子的一种礼仪。祯子了解她的用意后,感到悲伤。 “我总以为他住在金泽,鹈原先生从来没提起过。”夫人同情地说。 看来室田夫妇也不知道丈夫的住所,只知道他工作认真,常常出差,谁也没把他的住所当作一个问题。 祯子拉开椅子准备告辞。 寒暄过后,夫人那双柔和的眼睛对比自己年轻的祯子表示慰问。 “请您不必过分担心。说不定过不了几天鹈原先生就会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来到走廊上,空气骤然变冷,夫人在后面送他们。 祯子来到大门口,面对着夫人,毅然决然说道: “鹈原给府上照过相,今日亲眼拜见,令人怀念。” 夫人姿势优美地站着微微一笑,露出诧异的眼神,温柔地回答: “我不知道。这么说来,鹈原先生非常赞赏这座房子,自己也想造一座这样的住房。说不定照相是作为参考也未可知。” 祯子在此向她道别。夫人站着的地方,旁边的树丛中,万年青正伸展着叶子,那郁郁苍苍的深色渗透着冬天的寒冷。 离开室田家,祯子和本多沿着坡道走下来。 在这丘陵地带,身后是覆盖着白雪的山脉,前面可俯瞰金泽市的全景。云彩遮住了太阳,在暗淡的阳光下,可以看见远处内滩一带的海面,能登山脉像一条带子伸向大海。 “在室田先生那里没有多大收获。” 本多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皮鞋发出“咯噎,咯噎”的声音,走下坡来。 “是啊!”祯子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远处的景色,一边走着。 “还是打听不到鹈原先生的住处。对方好像十分意外。” 本多忽然想起什么,抱歉地说道: “我不该当着您的面,提这样的问题。” “不,没事儿,你问了反而好。” 她对本多的关心,觉得很高兴。她望着走在前面的本多,仿佛他那宽宽的肩膀体现出他的善良。那天在上野车站给丈夫送行时,是他,对前去送行的自己表示新婚的祝贺。接着拿着小瓶威士忌先上了车。他万事都非常细心。祯子此刻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我本来也想问的,一时说不出口,您替我问了,真是帮了我大忙。” 她心中又一阵子骚动,丈夫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呢? “连比较亲密的室田夫妇都不知道,鹈原先生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本多的口吻不仅对祯子,也好像对自己提出疑问。祯子没有回答。沉默,在这场合就是她的回答。 “夫人,您终于问了室田太太关于那张照片的事。” 本多等待祯子和他走在一起说: “我在一旁听见了,当时不由地一怔,宝田家和您昨夜给我看的相片上房子完全一样。我还模糊,其实您早就注意到了。” “我一看到他家的房屋立刻想起来了。您瞧,不是和照片上的一样吗?”祯子说。 “看来,夫人您比我认真。不过,宝田太太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内容,也没有特殊的意义。” 是的,夫人的话是没有特殊的意义,问题在于这张照片的保存方法。照片夹在法律书中,另外还有一张农家的照片。如果有意义的话,这两张照片很不协调。 如果说,室田的房屋,是丈夫为了将来的美梦,拍下来作参考。那么,简陋的农家又做的什么梦呢?这两张照片夹在书里,完全相反类型的房屋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在丈夫心中同时存在着呢? 本多不知有什么看法,祯子想问他一下。 本多显然还记得。 “那张农家的照片嘛,不太清楚。或许是鹈原先生出差到什么地方,看到那民房有地方色彩,觉得挺稀罕才照下的。看来在他到任不久照的,瞧那照片也比较陈旧。” 本多的推测也有道理。 也许如此。难道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宪一还有许多风景照片都贴在照相册上,唯独这两张照片夹在书里。这是什么原因? 然而,祯子没有勇气向本多提出这个疑问。他毕竟是丈夫的同事,必须区别对待。丈夫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不愿向外扩散。这时,即使祯子没有自觉到,但她确实是鹈原宪一的妻子。 “下一步怎么办?” 本多突然站住,看了祯子一眼,祯子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躺在能登海岸上的尸体,也一直躺在祯子的心中,恐怕本多也放心不下。 “现在就去现场看看。”子回答。下了坡,在方才位置上看到的能登细长的山影看不见了。 本多看了一下手表。 “已经十二点多了,现在去现场,回来很晚了。” “可是,也不能不去啊!” “是的,要尽快地确认一下。尸体不是鹈原先生。” “谢谢。” “夫人,不管多么晚,我都在旅馆里等待结果。” 本多良雄说罢,凝视着祯子。这视线格外强烈,祯子感到有些狼狈,掉过脸去。 坡下,有三四个男女冷呵呵地缩着肩膀往上爬,传来电车的隆隆声。 祯子乘上十三点零五分从金泽站开往轮岛的列车出发了。 车厢很小,设备简陋,祯子独个儿坐在靠窗的座位。跟前有两位当地青年,在津幡下车前一直在谈论电影。 火车离开了干线后,在小站上频繁地停车。一会儿出现湖面,一会儿又靠近山麓。从地图上看,列车正在像拳头一样突出在海面的半岛上行驶。 列车行驶了一小时到达羽咋站。从这儿再换小电车去能登高滇,还要一个多小时。沿途海面忽隐忽现。 祯子看够了车窗外的景色,漫不经心地摊开在金泽车站买的地方报纸,金泽市妇女联合会干事会开会的标题映入眼帘。消息中有决议事项和出席干事的名单。其中室田佐知子的名字排在第三位。 室田佐知子高高的个儿,穿着和服的潇洒的姿影,细长的脸庞浮现在祯子的眼前。夫人喜欢做出柔和的笑脸经理的夫人肯定是当地的名流妇女。室田夫人在金泽地方是颇负盛名的。祯子想了解室田夫人的活动状况,把小小的消息连读了两遍。 在能登高洪站下车时,已经四点多了。冬日苦短,已接近黄昏了。 祯子走访高娃的警察分署,那建筑物比派出所销大一点。 巡查部长对祯子说: “接到金泽署电话,我们一直等待你来。尸体已暂时埋葬起来了。事先照了相,你先看看相片,还是先看看遗物?” “先看着照片吧。” 巡查部长拿出照片。祯子一阵心疼,闭上了眼睛。 “是这张。” 一听到巡查部长的声音,祯子“叭”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从头顶到脖子的部位的特写,鼻子和嘴巴都有黑色的斑点。 祯子默默地摇了摇头,用手绢捂住嘴,一阵恶心,额角上淌着汗。 老巡查向祯子一笑,赶紧把照片收拾起来。 “不是吗?那好。你大老远来看照片,既然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太好了。”巡查部长笑眯眯地说: “此人是服药后跳崖自杀的。这附近尽是些断崖绝壁,一年中总有三四起跳崖自杀的人。东寻访也因此成为自杀的名胜,名闻道选。看来,人喜欢从断崖投身自杀。可是我从高处往下看,吓得魂不附体,没有死的勇气。” 祯子只是点点头,话便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最近这儿又发现一个投崖自杀者,幸好立刻查明身份,被认领走了。这算是好的,永远查不出身份,才叫人作难哩。也许自杀者不愿意暴露身份。可是,对我们来说,这种不明身份的尸体,事后的回味总是不好的。” 祯子喝完一杯茶,走出警察分署。 高洪是渔村,走在街上鱼腥味扑鼻而来。祯子问当地人,断崖在什么地方,回答说在赤住,坐公共汽车约需二十分钟。 祯子上了公共汽车。一边是大海,一边是丘陵,公共汽车境蜒行驶。丘陵地带有一级一级的梯田,土质贫瘠。 赤住是有十五、六家半农半渔的村落。祯子走在道上,农妇们用好奇的眼光目送着她。 祯子走在通向断崖的道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太阳在封闭的云层中渐渐往下落。在荒凉的大海上投下了微弱的光影。 这一带只有岩石和干枯的草地。大海在远处怒涛汹涌。云层下面青灰色的海面掀起白色的波涛。只有阳光照着的地方,才落下微弱的光。 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祯子找不到合理的说明。她只是想在波涛汹涌的断崖上站一站。北陆地方阴郁的云层和黑沉沉的大海是她很早以前憧憬过的。 祯子凝视着黑沉沉的大海,仿佛丈夫就死在这大海里,丈夫躺在这汹涌的大海里,那深蓝色的海面很自然地引起她的错觉。 就她自己,伫立在这样的场所,眺望着北方的大海,这是为什么呢?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丈夫,年轻的妻子在盘彷徨。自己多么无依无靠,多么可怜啊! 太阳落下去了,浓重的云越来越暗。大海一片漆黑,涛声高昂,巨风掠过海面。 祯子浑身冰凉,手脚冻僵了。她无意识地想起了一首学生时代读过的外国诗的一节。看吧,天空云彩飞舞,大海波涛汹涌。那高高的塔渐渐下沉,宛如砸开混浊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尖刺破天空。天空现出一道裂缝,波涛透出红光。时间在窒息中过去。在远离尘世的呻吟中过去。这首诗在祯子心中翻来覆去吟读,她的眼睛凝视着暮色苍茫的大海的变化。 祯子身不由主地吟出一句诗文,落下了热泪。 —沿海的坟场大海中的坟墓火车抵达金泽站时,已是华灯初上了。站台上寒风刺骨。乘客缩着肩膀,向检票口走去。祯子的车厢在列车的尾部,她跟在乘客的后面行走,能登海岸的海潮味儿似乎还附着在身上。 车站的电钟指着九时三十分。电钟下就是检票口。人们排着长队,通过狭窄的通道后,向车站广场散去。 祯子的目光抓住乘客群中的一点。哎呀,她睁大了眼睛,多么熟悉的背影。她站住,向前张望,人们肩膀碰肩膀地向广场流去。 是大伯子吗?又圆又粗的脖子和宽阔的肩膀多么像丈夫宪一的哥哥鹈原宗太郎。 祯子加快脚步,出了检票口。 “您回来了!”她正面碰上前来迎接她的人。 “哎呀!” 原来是本多良雄谦逊地站在那里。祯子的视线依然移向刚才搜索的方向。那个人的姿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 “您是不是特意来迎接我?”祯子将目光移向本多,远处的霓虹灯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估计您会坐这趟车回来的,我想尽快地知道能登之行的结果。”本多耷拉下眼皮,辩解道。 “那真难为您了。”祯子向他鞠躬,心里还惦记着刚才那个姿影。 那人太像大伯子了,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大伯于不可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情况怎样?”本多有所察觉问道。他问的是能登发现的尸体,祯子这才醒悟过来。 “不是的,完全是另外一个。”祯子想起照片上那个人,答道。 “不是吗?”本多松了口气,肩膀也耷拉下来了。“那太好了。这样,我可以放心了。” “真让您费心了。还特意来迎接我。” “不,这算不了什么……” 人群散尽了,只剩下祯子和本多。脚底下刮起了风。 “找个地方喝杯茶吧。”本多说,祯子也想喝点热的东西,跟在本多后面,走进车站前的简易餐厅。 “您累了吧?” 他们在桌子前对面坐下,本多交叉着手指问道。他的眼睛从正面注视祯子。祯子想起从室田家回来的路上,他的眼睛那复杂的神情,便掉过脸去,不去看他。 “那地方真让人吓一跳。”祯子平静地回答。 “听说,那地方是这个县最最封闭的地方。” “不过,去看一下,心里就踏实了。” “那是呵,有必要去确认一下是不是鹈原先生。” “你说得对,撇开此话不谈,这回能看到北国大海的风景,我感到很高兴,看来不会再去第二次。”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谨慎,本多沉默了一会儿说: “是啊,正因为您放心了,才会有欣赏风景的心情。” 红茶端来了。祯子尝了一口,那热烫烫的甜味渗入了她的舌头。那寒冷的日本海空气的盐味似乎还沾在嘴唇上。 “您还没有吃饭吧?”本多抬起脸来问。 被他这么一说,祯子这才想起从早晨起一直没吃东西。能登的乡下没有东西可吃,在火车上又没有食欲。 “我不想吃东西。”祯子说。 “那会搞坏身体的,找一家饭店,吃点可口的东西,如何?” 本多客气地说,但他的眼神却是热切的。 “谢谢。回旅馆后再吃吧。” “是吗?” 本多说了一句,再也没有劝她,但他感到有些失望。 这么晚特意到车站来迎接她,刚才又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祯子领会了本多的心情。此时此刻,自己忧愁、心烦。当然,一起吃顿饭虽没什么,但那只会增加自己的烦愁。 两人走出餐厅,分了手。天色晚了,祯于上了出租汽车。本多迎着寒风为她送行,祯子觉得很过意不去。 回到旅馆,她精疲力竭,洗完澡,吃罢饭,立刻钻进被窝;尽管累,却睡不着。 第二天又去警察署,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夜里,电话响了。 “是东京来的。”接线员说。 “喂,喂,是祯子吗?”是母亲的声音。 祯子脑海里浮起娘家放电话的地方。 “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清楚。” 为了听清母亲的声音,祯子把听筒贴紧耳朵。 “是吗?那太烦人了。” “您那里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对了,你让我去调查一下宪一的过去,今天佐伯先生来告诉我了。” “是吗?” “都写在这儿。 我在这儿说吧。学历是中途退学,立刻进了R商事公司。一九四二年应征入伍去了中国, 战败两年后回到日本,第二年,向R商事公司辞职。一九五O年在警视厅当巡警,被分配到立川警察署……” “咙?”祯子不由地追问道: “他当过巡警?” “是的,我也吃了一惊,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丈夫鹈原宪一在立川署当过巡警。——祯子的眼前浮现出在公寓还未整理的! 旧书。全是法律书。 “当了一年半巡警后, 进了A公司。就这些。这是佐伯先生调查后告诉我的,看来不会有差错。” “喂,喂,”母亲说,“后来我又问他,他说,据他所知,宪一没有男女关系。 佐伯先生是不会撒谎的。” “嗯。”祯子了解佐伯先生的为人。 母亲急促地说: “喂,喂,时间不多了。你还在那儿继续呆下去吗?” “哎,现在情况不明,再呆下去也没意思,我想过一两天回东京。” “那好,回来看看东京的情况。”母亲呼唤着女儿。 “嗯,就这么办。” “那边天气冷,别感冒了。” “没事儿。” “那我等你回来。”说着,母亲挂断了电话。 丈夫的经历弄明白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曾经当过一年半巡警。丈夫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或许他并不喜欢他的履历。 然而,从他的藏书来看,完一似乎要在警界有所作为,从巡警步步高升,升到更高职位,为此他拼命学习,通过各种考试。这些法律书是作参考用的。 宪一为什么又放弃这一志向, 也许他考虑到进A公司比当警察有出息。或许有人建议的也未可知。总之,进公司已六年,作为地方办事处主任,也算是晋升,因此,在A公司他不能算是失败者。 祯子想给大伯子家打个电话。刚才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很像大伯子。母亲来了电话,还了解了丈夫的履历,这些事总括起来使她拿定主意打一个电话。 给东京打电话,就像打市内电话,马上接通了。女佣立刻把嫂子叫来。嫂子的声音依然高昂如初: “哎呀,是祯子,你好!你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怎么样?宪一的情况弄清楚了吗?” “不,还没有。’”祯子回答。 “还没有?已经过了多少天啦?” 嫂子问。祯子回答后。嫂子说: “已经那么长时间了?这宪一究竟上哪儿去了?” 她还没有考虑到生死不明,听筒里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哥哥在家吗?”祯子问。 “他出差去京都了。两天前走的,他说办完事,也许去你那儿。”嫂子起劲地说。 祯子想,难道前天晚上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是大伯子吗?两天前出差去京都,到了晚上不可能来金泽的。 “他要是真的能去就好了。”嫂子明快地说。 “是啊,他要是能来,就帮了我大忙了。”祯子回答。 “你一个人胆怯,他去了,可以给你壮壮胆。公司里太忙了。” 又交谈了几句话,挂断了。 当夜,祯子感到疲乏。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祯子比平时起得晚,吃过早饭后,倚窗惘然若失地向城楼方向眺望,电话铃响了。 她认为是本多打来的,拿起电话一听。 “是份子吗?”大伯子鹈原宗太郎的声音,突然钻进了耳朵。 “啊2是哥哥吗?”祯子不由地惊叫了一声。 “你早, 此刻我到了金泽,从京都转过来的。我打电话向A公司办事处问了你住的旅馆。” “是吗?那好。” “现在我去你那儿,可以吗?” “请。我等着您来。” 放下电话,祯子忽然心慌意乱起来。大伯子能来,这是很自然的,毋宁说,他来晚了。可是,大伯子一来,情况就不同了。自己一个人怎么也能对付过去,现在马上要考虑大伯子的住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 过了约三十分钟,鹈原宗太郎在女招待的带领下,那肥胖的身躯出现在祯子的房间里。 女招待提着大伯子的皮包进来。大伯子笑嘻嘻地脱掉了大衣,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 “您来得正好,哥哥,您这么忙,真不好意思。” 大伯子抱着膝盖回答: “本来早该来了,公司里实在太忙走不开。正好去京都出差,我赶紧把事情办完,立刻赶来了,现在刚到。” 大伯子脸上胡子拉碴,现出旅途的疲劳。 看来,前天晚上在车站见到那个人不是大伯子,一定是自己弄错了。——祯子想。 “让您受累了,真不好意思。” “祯子,你也够呛啊!” 大伯子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烟。 “从那以后,宪一的情况怎样了?” “还是没搞清楚,这儿的本多先生到处在寻找。” “本多先生?他是谁?”大伯子吐了一口烟,问道。 “是宪一的后任,从东京来赴任不久。” “呵,是他。” “我忘了说了,昨夜嫂子在电话里说,说到您去京都出差,说不定会到这儿来。” “是吗?”也许被烟呛着了,大伯子眯起了眼睛,这一表情很像宪一。他又回到宪一的话题: “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没有,和本多先生商量后,报了警,但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前天听说在乡下发现一具自杀的尸体。我去看了,幸亏不是他。” 大伯子提高嗓门说:“自杀?那不可能,宪一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大伯子现出严峻的神情。 “他活着,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 大伯子的行动 宗太郎坐在祯子面前,表情开朗,坚持弟弟一定还沿着。 不能想象地会自杀。宪一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鹈原宗太郎虽这样说,但并不能说服法子。 “他活着。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 他虽然有力地说,但没有内容。大伯子的口吻有点鲁莽,他确信他的弟弟一定活着,不会自杀。 他的坚信出于对骨肉之亲的爱,就像顽固老人。说不出什么道理。孩子默默地等待他的后话,却没有。 女招待端了茶来,祯子抬起头来说: “可是,事到如今宪一还没有露面,哥哥,你有什么线索吗?” 大伯子没有马上回答,伸手端起茶碗,吹了吹,答道: “我也没有什么线索,不过,他从孩提时代就是不紧不慢的。在娶你以前,有一次,他对我们什么话也不说,一个人去了九州,这一次,不一定去了什么地方,过些天,悄然回来了也未可知。” 大伯子喝了一口茶。 祯子默不作声。大伯子来金泽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担心弟弟,来看一看情况。 可是他的口吻没把宪一的安否当作一回事。还是在出差的途中顺便来玩玩,为了让祯子放心,随嘴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表示一下算不上安慰的关切? “公司办事处的人是怎么考虑的?” 大伯子察觉到祯子阴沉的神色,心里不能不有所感觉。 “大家都茫无头绪。在回东京以前一天,突然下落不明,简直像谜一样,公司里的人一筹莫展,也给本多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如果像大伯子说的那样,宪一心情反复无常,一时藏在什么地方,也不会那么多麻烦。这话不能直说,只能转弯抹角地反驳大伯子没有内容的话。 鹈原宗太郎默默地吸着烟,他那开朗的表情蒙上了少许的阴影。祯子想,自己的话还是顶撞了他。大伯子皱起眉头说: “总而言之…,宪一这小子真不像话。新婚才几天,让祯子操那么大的心。” 看来,大伯子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不,不,千万不要为我介意,可担心的倒是宪一的安否。哥哥,您说宪一没有理由自杀,这倒可以放心了。但还有别的可担心的事。”祯子瞅了宗太郎一眼。 “别的可担心的事?指什么?”大伯子问。 “是不是会受到别人的伤害?从目前毫无消息来看,有些不祥之兆。” 大伯子把烟头插进烟灰缸里,笑道;“这不可能。因为宪一没有被杀的理由。” 还是“没有理由”。他接着说: “如果是他杀,一定有怨恨或与金钱有关系。宪一不是那种招人怨恨的人。作为哥哥,我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他为人非常胆小,比我懦弱多了。” 宗太郎强调宪一软弱的性格。 “‘因此,怨恨之类是不能想象的,至于金钱,当时宪一是否掌握着公司的钱?” “不,好像没有。” “那么他也不会带很多的钱,因金钱被杀害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看来,祯子,你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大伯子努力说服她。 “我也愿意这样想,可是听警方说,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我的心乱极了,到能登乡下去看了一下。” 大伯子睁大了眼睛,凝视祯子说: “去能登?你去了能登了?” “是的,说是有一具三十五六岁自杀的男尸。我去看了一下,那是个陌生的人,当听到特征时,还以为是宪一。” “什么时候去的?” “十七日,很晚才回这儿,是在交通非常不便的海岸。” “在哪儿?” “在能登西海岸,高洪叶的尽头,在羽咋换乘公共汽车。” 大伯子似乎没有反应,重新掏出香烟点燃。 “你又有点神经过敏了,不要想过头了。” 他终于说出了意见。 “祯子,我以为你先回东京去吧。你与其在这儿多费神,还不如回东京等待消息。” “嗯,妈妈在电话里也这样说。” “是的,你回娘家,或者和你嫂子一起住一段日子。散散心,如何?” “嗯,我也这样想。” “那就这么办吧。”大伯子说。 祯子凝视大伯子的脸。 “哥哥,您怎么办呢?” “我吗?” 大伯子的表情不很明朗。 “我才来到这儿,想调查一下宪一的行踪,不过,公司工作很忙,在这儿也呆不长。” 调查?大伯子将用什么方法去调查?祯子想问他,但马上说不出口。她踌躇不前,是因为看到大伯子似乎对她有所顾忌。这时,电话铃响了。 “本多先生来了。”领班在电话里说。 “公司的本多先生来了,是宪一的后任,这次为宪一的事真让他操够了心。让他来吧?”祯子拿着听筒对大伯子说。 “他来得正是时候,我也想见他,向他道谢。”大伯子欠起身来,整理一下坐垫。 本多良雄照例是谦逊地走进屋来。他发现屋里有客人,迟疑了一下。 “这位是鹈原的哥哥。”祯子介绍道。 本多恭敬地屈膝向大伯子施礼。 “让您多多费心了。”鹈原宗太郎把手支在榻榻米上,向他道谢。 “您什么时候到的?”本多和大伯子面对面坐好。 “今早晨的快车,我曾打电话给资办事处,是他们告诉我祯子住的旅馆。”大伯子微微行礼。 “不用客气。您累了吧?是从东京直接来的?” “不,我出差去了京都,从那儿转过来的。” “大清早到,真够呛。” “嗯,不过,下了车,看了着早晨的金泽市,非常满意,我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真不愧为北国的古城。”大伯子街上香烟,对本多投以微笑。 “嗯…,?”本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朝祯子看了一眼,接着低下了头,也掏出了香烟。 两个男人客套了一番,初次见面,双方都感到局促。不知为什么,大伯子不提宪一的事,先站了起来。 “科干,我还有点事要办,傍晚再来。”大伯子说罢,向本多施了礼,走出房间,祯子送到他门口。 “那个姓本多的人规矩吗?”大伯子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祯子懂得大伯子的意思,心想,该回东京了。 “再见广大伯子晃动着他的肩膀,朝马路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祯子想起从能登回来的那晚上,在车站上看到那个人非常像大伯子,那人淹没在人海里,看不太清楚,但怎么看,都非常像。可是大伯子今早晨从京都来。那是错觉把! 回到房间里,本多扭扭捏捏,无所事事。 “是不是我的来访,得罪了你哥哥?’”说着,他眯起了眼睛。 “不,不,没有的事。哥哥还很感谢您哩,快别这样想。” “是吗?”本多哼了一声,还是有所介意。 本多个早晨来访,是来告诉祯子,总公司来了电话,迄今为止,鹈原宪一还没有任何消息。 “你哥哥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本多问。 “没有。他也没有明确的想法。”祯子故意隐瞒大伯子说过的话。 “是吗?本多沉默了一会,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哥哥真的是今天早晨到的吗?” “呢?”祯子不由地瞅了本多一眼。 “我觉得你哥哥说的话有点儿奇怪。”本多有点脸红了。 “您指的什么事?”祯子若无其事地追问道。本多说: “我指的是,他到金泽后,失去街上闲逛。从京都来的快车早晨到站的只有一趟。从京都发车的《日本海号》是二十三点五十分,到金泽为五点五十六分。这时金泽天还没亮呢!” 祯子不由地一怔。 大伯子确是说从京都乘快车来的。在黎明前的街上闲逛,这话有点儿奇怪。他说的好像是在阳光灿烂的金泽。 大伯子不是从京都来的——祯子的直觉提醒了她。他一定听谁说过,从京都来的快车,早晨到达金泽。他一时蔬忽,没意识到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呢。——看来,他说的假话。 祯子立刻想起,那天夜晚在金泽车站人群中那个酷似大伯子的人。那些人尽是从能登轮岛列车上下来的。宗太郎是和祯子乘同一列车来的,不过不在一个车厢里。 “本多先生,那天夜晚,我到达的时刻,是不是有东京或京都来的列车到达?” 祯子问。 本多脸上显现诧异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型时刻表。 “你是二十一点二十八分到的…”本多翻了两三页。 “没有。从东京上野发车的是十九点十二分,从京都发车的是十八点六分到达金泽。二十一点二十八分前后都没有列车到达。” 当天傍晚,本多向祯子报告有关大伯子鹈原宗太郎奇妙的行动。 “今天我在街上见到了你哥哥。他也许没有发现我,我看到他从一家奇妙的店铺出来。” “奇妙的店铺?祯子问道。 “如果在这儿常住的人,那也不奇怪。可是—…他从洗染店出来。” 洗染店?祯子感到意外。 “离那家店铺不远,还有另一家洗染后。我一直盯住他,你哥哥又进了那家店,马上又出来了。” “照这样子,他好像跑遍了全市的洗染店。” 祯子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当祯子听本多说,鹈原宗太郎在金泽市内的洗染店从这家转到那家,心中莫明其妙地起了波动。 “他找洗染后究竟有什么事呢?”祯子注视着本多的脸。 “弄不懂。”本多也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夫人,您有没有线索?’ “一点儿没有。” 祯子理解本多提问的心情。宪一和他哥哥嫂子生活在一个家庭内。有外部无法窥知的特殊情况。大伯子无端走访洗染店的奇特行动,本多认为与此有关。 “你哥哥从东京来到金泽,突然去洗染店转悠,究竟有什么事呢?” 不是大伯子找洗染后有事,而是史一与洗染后有某种关系,大伯子是前去调查的。 “他是不是大洗染店打听鹈原先生的事?”本多表示相同的意见。 “我想是的,宪一在这儿呆了很长时间。” 宪一这两年来,在金泽工作。单身汉的他一定有衣服叫洗染店洗。可是,大伯子为何去调查? 如果有此必要,他应该对祯子说明,可他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调查,又出于什么理由? “这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本多一阵子脸红,局促地说: “我以为你哥哥对鹈原先生的失踪,某种程度上是了解情况的。” 祯子不由地一怔,她认为本多的想法有道理。 大伯子离开东京并不容易,因为工作忙,当他得知弟弟下落不明后,也不能马上来金泽。而现在他却表示很乐观。那么他所以乐观一定有他特殊的根据。 大伯子来金泽后,非常活跃地在寻找这个根据。他说是出差京都后才转到这儿来的。其实他先秘密地去了能受方面调查情况,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他为什么要隐瞒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行动告诉祯子呢? 他是宪一的哥哥,只有哥哥了解弟弟的一部分秘密。但他不愿意对弟弟的妻子祯子说。 祯子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低下头,低声说道: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吧。” “夫人!也许我的想法有点过分了,我没敢说。我们是不是到洗染店去问一问,你哥哥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洗染后。怎么样?” 祯子抬起脸说: “不’ 本多结结巴巴地说;“这样做,也许会招致对你哥哥的不信任。但事到如今,这并不重要。你哥哥去洗染店,如果和鹈原先生有关,我们也有必要知道。只是我们不要让你哥哥知道,偷偷地去问一问洗染后如何? 这也有道理,多亏本多的热心。大伯子找洗染店的事,或许跟丈夫的失踪有关。 “我跟您一起去。”祯子下定了决心说道。 “那好。”本多显露出放心的表情。 铺子在隔壁房间换上外出的服装,心想,本多和自己一样,也对大伯子的行动抱有疑念。这样看来,本多初次见到大伯子时,对他不抱好感。大伯子也同样。他曾在走廊上问侦子:“那个姓本多的人规矩吗?”当时,祯子很不高兴,她直觉地感到大伯子提问的意思,也看出他的眼神若有所指,因而想到赶紧回东京会。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祯子的自信。本多用特殊的目光来看待她。他很自重,偶尔也有所表现,使得祯子不知所措。本多敏感地意识到大伯子的眼神。看来他也不喜欢大伯子。 两人出了旅馆,天已黑了。他们依然乘上绿色的小电车。奇妙的是,这绿色的电车已溶入祯子的日常生活中。 在下坡路中途的一个小站,本多祯子下车。 “我从这儿看见他的。” 本多在十字路口指了指那条横街,八拐角处数过去五六家,那后绣花灯光下挂着洗染后白色的把店后门前停着两辆自行车,上面驮着装洗理物的竹筐。 走进店堂,两个男子并排站在大桌子前,手里拿着大熨斗在烫衣服。 本多上去问,祯子站在他身后听。 “是的,今天白天确实有这样的人来问过。”看来像是老板的男子,放下熨斗,朝他俩看看,答道。桌上放着一堆熨平的白衬衣。 “他来问鹈原宪一先生的衣服有没有拿到这儿来洗。” “那么你们有没有接受他的衣服?”本多问。 “没有,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查了查账本,没有接受过鹈原先生的上衣。” “上衣,什么意思?”本多反问道。 “他说大概只送来上衣,双排扣、深灰色。” 祯子想起丈夫去金泽时穿的正是深灰色上衣。 “可是,我们确实没有接受过,只能照实说,于是他就走了。” 洗染店老板又拿起熨斗的把手。 两人出了洗染店,面面相觑。 “鹈原先生为什么单单把上衣送洗染店呢?”本多迷惑不解地说。 “我也不明白。” 单把上衣送洗染店,那是异乎寻常的。为什么不把裤子一起送去洗呢?换了裤子,单单洗裤子,那倒是有的。而单单洗上衣,有点儿奇怪。 难道大伯子知道宪一的这个习惯? 祯子忽然想起,问道: “本多先生,你还记得鹈原最后离开办事处时,穿的什么颜色的上衣?” “是啊——”本多想了一会儿,说道: “是深灰色。他穿的是和我从东京来时同一套西服。” “是吗?” 这样看来,从那以后,宪一没有把上衣送洗染店也未可知。 “她在办事处时,一直穿着那套西服吗?” “是的。没错。”本多明快地答道。 那么,宪一是在失踪后把上衣送去洗染店的。只洗上衣,有什么理由呢?难道特别弄脏了?可是大伯子怎么会知道的呢? 现在只有一个假定,那就是宪一隐藏在金泽市某个地方,否则就没有理由单单把上衣送洗染店。 宪一为什么要默默地隐藏在市内呢?现在也可能隐藏在某个地方。最奇怪的是,大伯子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他的情况。 本多带祯子又去了另一家洗染店。 “是的,确实有这么一位先生来查问,可是我们这里没接受过。”老板答道。 “再到另外一家找找看。”本多对祯子说。 “不,我看算了。” 祯子累了,她觉得再一家一家去找,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啊。”本多同情地望着祯子,说道: “那么在这一带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咖啡店就在对面。当份子要了咖啡后,把自己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多先生,我想明天乘火车回东京去。” “呕?”本多把咖啡杯拿在手中,眼睛注视着她。“您还是要回去阿。”说着,露出失望的神色。 祯子躲开他的视线。她要暂时离开金泽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本多的存在。 “不知不觉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回东京一趟,有些情况弄不明白。我想回去落实一下。” 这是她的真实心情。 本多默默地点点头。可是他依然是失望的表情,这使祯子感到有压力。 “那么你哥哥一起回去吗?”本多注视祯子的脸。 “不,我一个人回去,最多打个电话告诉他。” 这句话意味着她对大伯子不信任,或者说,她和大伯子是对立的。 也可能是本多了解她的意思,这才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这样也好。”本多谨慎地表示赞成。‘大伯子可能还要在金泽呆些时候。他逗留中的行动,我会写信告诉您的。” 本多直盯盯地凝视祯子的脸,好像发表“宣言”似地说道。 前历 早晨,祯子乘火车到达上野车站。在金泽看惯了雪景的眼睛,对东京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照射下的马路和建筑物,感到特别新鲜。 她坐出租汽车回世田谷的娘家。母亲在大门口迎接她。 “我回来了。” “你辛苦了。”母亲注视祯子的脸,看到女儿瘦了,关切地问道: “那边很冷吧?” “嗯。 母亲掀起盖在暖炉上的被子,把火弄旺些。 “妈妈,还是这儿暖和。” 母亲以为金泽的寒冷一直附着在女儿身上。 从回廊玻璃门中射进来的阳光,照得榻榻米暖和和的。母亲去倒茶。 “我来。” 祯子站起来,母亲立刻阻止她。 “你坐下,你坐下!” 见到母亲疼爱自己的样子,祯子心里一阵子发热。 “还没有找到宪一的下落吗?”母亲和祯子面对面坐下,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恐惧,皱起了眉头说。 “是的,电话里我把大体情况都说了。” 祯子又把详细经过说了一遍,但她没有提到大伯子奇怪的行动。这不该让母亲知道。只说他去京都出差,顺便去了金泽。 “你在金泽见到了大伯子,真太好了。他们是兄弟。你在那儿不如他,他是个男人,或许很快会找到线索的。” 母亲听了祯子的话很高兴。她的解释是单纯的,她认为大伯子肯定比祯子更了解宪一。 “现在,宪—点儿也没有消息,报了警也不知道怎样了?这可怎么办?” 母亲避开不吉利的话,可是心里仍惦记着宪一的生死问题。 “大伯子说,宪一没事儿,一定还活着。”侦子搬出大伯子坚持宪一还活着的说法。 “那好啊,那好啊!”母亲的眼角上露出一丝微笑。她以为骨肉至亲的哥哥的看法一定没有错,同时,也希望祯子放心。 “那么,大伯子还留在金泽吗?”母亲问。 “嗯,是的。” “这样,也许会很快找到下落的,在大伯子回来之前,你沉住气等着吧!” 母亲一直对大伯子抱着希望。 祯子思忖,大伯子和宪一肯定有联系,为此,大伯子才有乐观的看法,说宪一还活着。不容易脱身的大伯子,终于找了个去京都出差的借口,去了金泽,那是不是因为宪一下落不明的时间太长了,超出了大伯子的想象。祯子感到大伯子的行动似乎令人费解。 鹈原宗太郎在金泽一家一家寻访洗染店,向宪一的西服有否送去洗,这种举动有什么意思呢?宪一的失踪和西服的谁洗又有什么关连呢? 把西服送去洗,除了西服弄脏了以外,还可能有其他原因。宪一有使西服弄脏的原因。因此,宪一谜一样的失踪,究竟和什么事有关连? 祯子首先想到的是血迹。西服上有发黑的血迹。这是宪一自己的呢,还是别人的斑点。至少这和宪一的失踪有关。 可是,大伯子一家挨着一家到洗染店去打听,说明他已预测到宪一的行动。换句话说,大伯子对宪一的失踪早已有充分的线索。大伯子不愿意告诉祯子,是不便对祯子讲。从这时起,祯子才意识到宪一的失踪与犯罪有关……祯子对母亲说,她要去青山大伯子家看看嫂子,或许能从嫂子的口中得到一点启示。 嫂子在大门旁边向阳的地方和孩子们玩,一见到祯子,天真烂漫地笑道: “您回来了,金泽很冷吧!” “嗯,下了很大的雪。” “快进来。”嫂子把秋子领到饭厅里“听说还没有打听到宪一的下落。” “是的,还没有搞清楚。” “真伤脑筋。”嫂子打量一下祯子的身子。 “您瘦了一点了。” “我自己还觉不出来。”祯子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您在金泽见到我家那口子了吗? “嗯,哥哥也很担心。” “还没有回来呢。” “真是的,他那么忙,实在不好意思。” “别那么说,是他的亲弟弟,总有那份情义嘛。” “对不起。” 我那口子是个急性子,这时候,他肯定在到处寻找。” 嫂子的言外之意,寻找宪一的下落,比起祯子来,丈夫在金泽找更加有效。 嫂子单纯地坚信丈夫能干,而祯子对大伯子的行动还抱有疑问。因此对嫂子的话,她不能随声附和。 “哥哥去京都出差,很早以前就决定了吗?”祯子换了个话题。 “不是,给您打电话那天,突然决定走的,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问,他的目的是去金泽,是吗?” “不,不能这样说,因为还是公务第一。” 嫂子似乎有所不满,抗议道。 “正好有机会去京都出差,顺便去金泽看看。” 看来,大伯子瞒着嫂子去金泽的。祯子认为去京都出差只能是谎言,那么大伯子直接去金泽为什么要隐瞒呢……嫂子端了茶来。祯子带点撒娇似地问道;“嫂子,你们结婚有多少年了?” 嫂子误会地微微一笑。 “已经有十五六年了吧,稀里糊涂过了这么些年。” “是吗?”祯子低下了头。 “你问这干什么?” “还是宪一的事。”祯子抬起脸来苦无其事地问: “听说,他以前干过巡警,有那么回事吗?” “是的,有那么回事。” 嫂子直率地肯定了祯子结婚时,没被告知的这件事。从嫂子的表情来看,并不像是鹈原家故意隐瞒起来,只是因为这段“前历”并不十分光彩,不必特意宣扬罢了。 “他在立川警察署执勤,是吗?”祯子问。 “是的,您知道得挺详细,是宪一告诉您的吗? “嗯,我好像听他说起过。”祯子含糊其词地回答。 “那时候,他有没有把警察署的朋友领到这儿来玩?”祯子反问道。 “是啊,嫂子想了一会儿说: “你这么一说, 我记得他带来一个亲密的朋友,还请他吃了饭,那是一九五O年时,物资匮乏,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人家吃。” “您还记得那位朋友的名字吗?” “晤,稍等一下。”嫂子仰起脸,想了一会儿。 “对,对,想起来,那人姓叶山。”嫂子想起来,微微一笑。 “叶山……”祯子嘟囔了一声。 “对了,他的姓和当地的一个地名一样,所以我记住了,宪一性格孤僻,没有很多朋友,就这个叶山和他亲密些。” “是吗?” “您想去看看这位叶山,打听点事吗?”嫂子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有这个打算,’祯子不是针对嫂子,而像是说给大伯子听似地温和地说: “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嫂子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可是,这是近十年前的事。从那以后,宪一和叶山没有过交往。恐怕不会有结果的。” “是啊!”祯子虽然这样回答,但心里想出了这个家门,马上就去立川。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祯子把膝盖从坐垫上滑下来,问道: “他没来电话,恐怕明天会回来的,因为公司里还有事,他不能老在外面。” 嫂子说。“他一回来,一定会得到什么消息,我会给您打电话的。”她给祯子鼓劲地说。 祯子离开大伯子家,坐出租汽车去新宿车站,从车窗往外看,_和暖的太阳照在外苑的草地上。春天已来到人间,这和金泽黑沉沉的雪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能登海岸低垂的灰色的云,和黑沉沉的大海似乎浮现在她的眼前。 一小时后,她从立川站下了车。祯子第一次来到这儿。一个美国兵在宽阔的马路上行走,膀子上挎着一个身着红装的年轻日本女人。大型的军用飞机发出吓人的喧叫,在头顶上盘旋。街上的行人已经习惯了,谁也没有捂住耳朵,也没有人抬头看。 立川警察署在大马路的里首,是一座不大的楼房。 “我想见见叶山先生。”祯子对正面的传达室说,一位上了年纪的巡警转过脸来,问道;“叶山,叫叶山什么?” 祯子不知他的名字,就照实说了。 “是以前的老警察吧!十年前在立川署当过巡警。” 祯子知道的就这些。巡警干脆转过身来。 “呵,知道了。”巡警点了点头。 “您指的是叶山警司吧!姓叶山的只有一个人。” “他在吗?” “在,我去叫他,您是……” “我姓鹈原。” 巡警听了祯子的回答朝里首走去。 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六七岁,穿警司制服的警官,急急忙忙跑出来。 “鹈原君……?”警司睁大眼睛注视祯子。 “是我。”祯子向他鞠躬。“您是叶山先生冯?” “我是叶山,刚才听到鹈原,我还以为是鹈原宪一君;警司这才醒悟过来。 “是的,我就是鹈原的妻子。”祯子低下了头。 “啊!原来是鹈原君的太太,”叶山警司迈开步子用手掌指了指接待室。 在小小的接待室里,隔着一张小圆桌,祯子和身于发胖、红光满面的叶山曾司面对面坐下。他那细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嘻嘻的,说话声音很开朗。 经过又一次寒暄后,警司询问鹈原宪一的近况,他已经七八年没跟宪一见面了。 祯子开始转入正题。 “对不起,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鹈原当时在这号里担任哪方面工作?” “他是风纪股,我是交通股,可是我和鹈原君很合得来。” “风纪股?那管什么事可?”祯子问。 叶山曾司直盯盯地注视祯子,先反问道: “夫人,原君出了什么事了?” “鹈原君出了什么事了?”叶山警司的提问非同寻常。初次见面后,立刻提出这样的问题,好像他已想到了什么。 祯子不由地看了叶山一眼。警司立刻意识到了。 “啊,对不起。”警司脸红了。 “我和鹈原君分手已经七八年了,今天夫人初次来访,我鲁莽地提了这样的问题,请原谅。” 仔细一想,也确是那样。以前的同事的太太突然来访,就以为他出了事,这是很可能有的直觉。 “夫人,我听到传达说,有一位姓鹈原的来访,我马上想到是鹈原宪一君的亲属,因为鹈原这个姓是很少有的。” “是今年十一月结的婚。’”祯子低下头说: “结婚前,听说鹈原承蒙您多方照顾,非常感谢。” “彼此,彼此。”叶山警司不知所措地说: “应该向鹈原君祝贺,好久没见面了。” 警司想问一句,“他好吗?”,可终于咽下了。 “就像您问的那样,我突然来访,是因为鹈原出了点事。——“出了什么事?”警司睁开眯着的眼睛。 “鹈原现在A广告公司工作,您知道吗?” “这我知道,很早以前,他来过一张明信片。” “鹈原担任A公司北陆办事处主任,主要住在金泽。” 祯子把丈夫决定调到东京,为了最后交接工作,去了金泽后,从此下落不明等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公司里也很担心,千方百计地在寻找,也报了警,现在还情况不明。’顺子又说: “我们结婚后,没过多少天。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家庭背景并不复杂,估计这方面不会有事;公司方面也调查了,没发现有失踪的理由。总之,鹈原的失踪,谁也没有线索。” 这时,大伯子的影子闪过祯予的脑海,但这话无法对警司说。 一直在热心听取祯子叙述的警司开口说道: “你说是失踪,这是鹈原君自主的行动吗?” “不太清楚,大概是吧。”祯子确信地回答。 “我想不可能是暴力或压力绑架了鹈原。” “嗯。”叶山警司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说: “夫人,您想问鹈原君在这儿工作时的生活,是否会成为这次失踪的原因,是不是?” 警司把茶碗放到桌子上。 “刚才我已经说了,我和鹈原是通过介绍结的婚,而且日子不长,不能说我完全了解他,最近我才听说他当过警官,感到很意外。” “最近才知道的?”警司显露惊讶的眼神。 “鹈原君没有对夫人说过吗?” “没有,鹈原和他的哥哥都没有说过。” “是吗?” “鹈原并不是对我隐瞒,而是不想对我说。当过警官的前历不想让妻子知道,这是我现在得到的印象。” “对不起,夫人。”警司郑重其事地说: “我认为您是不是想过头了。鹈原君辞去警官,并没有什么损害名誉的事。他工作很积极,当他提出辞职时,署长和其他同事都挽留他。为了鹈原君,我必须把话对您说清楚。” “谢谢。” 祯子微微一鞠躬,对警司寄予丈夫的好意表示感谢。 “我丈夫的职务,刚才听您说是风纪股。这风纪服是管什么的?” “鹈原君在这工作时,是占领时代。”警司开始说明。“现在这儿仍然是美国空军基地。当时,美国军人在这小镇上泛滥成灾。日本人只占了一半,还有分不清是日本人还是美国人的吉普女郎,也和美国军入一样多,现在美军撤退了一部分,人数减少了,那些古普女郎也少多了。那时候,真了不得。” 祯子在报纸上见过这样的报道。 “风纪股的工作是围捕吉普女郎,就像赶走在饭上嗡嗡叫着的苍蝇那样,怎么赶也赶不走,真棘手。风纪股就担任这麻烦的工作。” 祯子想起当时的报纸、杂志登过警察的吉普车上塞满那些女人的照片。 “在风纪股的鹈原君可受了累了。我和他不在一个股,但我们很合得来。他把那些受了累的事说给我听。对了,鹈原君还对我说过,吉普女郎都是无知的,但其中也有很能干的人,受过相当的教育,脑子也很好使。她们缺乏教养,但也有天真无邪、好心的人。他经常接触这些女人,混熟了,才了解她们的真相。他说,因为自己担任这个职务,如果会虐待这些女人,心里很不好受。” “鹈原就因为这个理由才辞掉警官的吗?” “不仅仅是这个。当时美国宪兵握有绝对权力,我们像是受宪兵指使的一条走狗。于是他对警官这个职业产生了怀疑,心里很苦恼,不愿意作为警官扬名发迹,所以才不干的。” 祯子走出了上川警察署。 见了叶山警司,听到鹈原宪一当警官时的一些事,但仍然没有发现这次失踪的原因。他在占领时代担任民纪股工作,主要是取缔吉普女郎。他对当时警官的做法产生了疑问,心里感到厌恶才退职的。大体情况就是如此。 祯子起先漠然地想到,宪一辞去警官是否有什么事故。宪一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当过贸官。他隐瞒不讲,令人想到警官时代有过“事故”。如果真有那样的隐私,或许从中可以找出这次失踪的蛛丝马迹。 然而却没有。至少从叶山警司的话中,没有发现。这样看来,宪一对妻子没有暴露过自己当过巡警的身份,那是出于对这段经历的自卑感。份子听一个朋友说过,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妻子不愿提起自己过去不想干的职业。侦子对此表示理解。 在去车站的路上,一个穿红衣服的日本年轻女子待着美国兵的脖子从旁边窜出来。那女人说着英语,高个子的美国兵弯下腰,走在前面的马路上,祯子看见他俩从一所由农家改造过的房子里走出来,周围有防风林似的栅栏,从木栅栏的隙间可以看见武藏野的宽广的田野。明朗的太阳当空照,随着云彩的移动,阳光忽隐忽。 来到繁华的大街上,连街名也改成了美国名。噪音在空气中炸裂,从头顶上掠过。 祯子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 “我正等着你回来。”母亲见了祯子,神情紧张。 “你嫂子打了好几次电话来,说祯子回来后,马上去青山她家一趟。好像挺慌张似的。” “出什么事了?”祯子首先想到的是有关宪一的消息,她臆识到自己的脸色变了。 “是不是哥哥回来了,找到了宪一的下落。” 母亲屏住呼吸说。祯子轻轻点点头。 “或许是的,不知是吉,还是凶?” 母亲的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如果是好消息,嫂子一定会高兴地告诉母亲,可是嫂子慌里慌张说,等祯子回来,马上来一趟,这肯定是凶多吉少。 “现在还不清楚,总之,我先去青山看看。” 她刚从外面回来,不用精心打扮。 “祯子,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要沉住气。知道结果后马上打个电话来。” 母亲说到最后,声音在颤抖。 “是,是。”祯子故意微微一笑。“没事儿,妈妈。” 祯子离开家,在去青山途中,从出租汽车的窗中眺望街上的景色。天渐渐地黑下来。她感到胸闷,心跳在加快,好像身上千疮百孔。 来到青山大伯子家跟前,两个孩子在游耍。 “婶婶,孩子见了祯子,拍拍手。 “爸爸回来了吗?”祯子问。 “还没有。”孩子摇摇头。 嫂子在大门口迎接她,看样子气色不好。祯子先开口道: “我来晚了。” 平时很快活的嫂子,一点儿没有笑容。她把祯子领到屋里,孩子想跟着进来,被嫂子训斥了一顿。 “祯子,这事可伤脑筋了。”嫂子急不可待地说,表情生硬。 “出什么事了?”祯子思想有所准备,问道。 “你哥哥……”嫂子注视祯子的脸孔,声音也变了。 “你哥哥也下落不明了。” “呢?” 祯子大吃一惊。嫂子不是为宪一,而是为自己的丈夫鹈原宗太郎而丧魂落魄。 “怎么?哥哥也下落不明了?”祯子惆然反问道。 “是的,公司派人来问,为什么不去上班。我说,他去京都出差,归途有事去金泽。公司的人说,没有去京都出差的公事。” “啊?” 祯子瞪大眼睛。她的吃惊与嫂子想的不一样。出差去京都,一开始就是谎言。 他还是直接去了金泽。在去能登回来下车时,祯子在金泽车站看到的很像大伯子的人浮现在眼前。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给他住的旅馆打了电话,这是他刚到时告诉我的。我一问,你猜怎么着,对方回答从前天下午三时起外出后,一直没有消息。” 前天傍晚,那不是大伯子来祯子住的旅馆那一天吗? “前天傍晚的话,应该在昨天,到最迟昨天晚上也该回到东京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了。平时,他不论到哪儿都会打电话来的。” “可是,今天才过了一两天,不用担心。”祯子说。 “我也这么想。”嫂子依然不安地说: “他为宪一的事担忧,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为什么对我撒谎说去京都出差? 他对公司说,因为亲人遭到不幸,请了三天假。可是,祯子,我总觉得,你哥哥也像宪—样不知出了什么事了。” 嫂子说过话后,约过了一小时,来了一封应验她的话的电报。 鹈原宗太郎遭到了比他弟弟宪一更为悲惨的结局…… 毒死者 门铃连续响了两下。来访者也太不懂礼貌了,哪有这样粗暴地接门铃的,简直不像话。 嫂子的脸色变了,看看祯子,不知如何是好,刹那间显露出不安神色。接着从门外传来清晰地喊声: “鹈原先生,电报!电报!鹈原先生,电报!” 截子不由地一怔,瞅了嫂子一眼“祯子!”嫂子转过脸去,缩起肩膀说: “你出去收一下。” 她声音是那么胆怯。她担心丈夫不回来,心中惴惴不安,一声“电报!”把她吓痪了,平时那快活的神色烟消云散了。 祯子出去开了门。 “是鹈族宗太郎家吗?”年轻的送报员手里拿着电报。 “是的。” “咱盖个章。” 祯子拿着电报朝里走。 “嫂子!图章在哪儿?” “在大橱右边的小抽屉里。” 祯子拿出印章,跑到大门口盖完章,回到饭厅,把电报放在嫂子身旁。 “祯子,你先念念。”嫂子捂着胸口,靠到火盆旁。 祯子打开叠好的一张纸,两行用片假名写的电文,打击了她的视神经。 “鹈原宗太郎已亡故。请速来金泽。金泽警察署。” 祯子默默地位立在那里,手指在发抖。她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在发白,“祯子,你念啊?”筑在火盆旁的嫂子说。 祯子嘴唇发麻,说不出话来,头上好像被烧了一益冷水。 ——大伯子死了。 她的心跳得厉害。发报人是金泽警察署,这是怎么回事?动摇不定的祯子渐渐恢复了冷静。 “祯子!”嫂子的声音比以前更低了。 “电报上说的什么?嫂子像小动物一样,惊恐万状。 ——鹈原宗太郎已亡故,请速来金泽。金泽警察署。 死讯来自警察署。是自杀?他杀?还是事故致死?都没说明。祯子直觉地认为他杀。大伯子的突然死去则和丈夫宪一失踪是在同一条线上。因此她想到丈夫的失踪,恐怕也是他杀。 “嫂子!” 祯子一只手握着电报,脸上的表情僵硬,在嫂子旁边坐下,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背脊…·,·第二天下午七时,姑嫂二人乘火车抵达金泽。 十小时漫长的旅行。祯子昨夜几乎没睡,回到娘家,把情况告诉母亲,收拾好东西又回到嫂子家,第二天一早赶到上野车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只得叫祯子的母亲照看孩子。 令人心焦的漫长的旅途中,嫂子倒在座位上,一个劲儿地哭。不哭的时候,几乎快垮了的身子倚着车窗,偶然若失地眺望窗外的景色。窗外一片雪景。经过的车站都在扫雪,雪堆成一堵堵白墙。强烈的雪反射在嫂子红肿的双眼上,使她一阵子疼痛。 嫂子不喝茶。祯子给她买的盒饭也不吃,隔一段时间,痛哭流涕,难以自制。 祯子站在旁观者立场,坐在嫂子旁边,身子靠着她,但不能感受到嫂子十分之一的悲痛。祯子虽竭尽全力,收效甚微。 祯子并不喜欢死去的大伯子。他是个平凡的工薪阶层,是个俗人。所谓俗人,也就是为人处世好耍小聪明。在公司里讨好上司。与同事们周旋,处处站在有利于自己的地位。祯子一开始就对这位大伯子有这种印象。他来金泽后的令人费解的行动,更加在祯子心中投下浓重阴影。 譬如,宪一下落不明后,大伯子并不十分吃惊。祯子来到金泽后,他又说,公司里忙,走不开啦,宪一没事儿啦,迟迟动不了身。最后来金泽时又谎称去京都出差。那时,他仍坚持宪一还活着。 最奇怪的是,大伯子走访金泽所有的洗染店,查找宪一托洗的西服,其目的和理由让人不可理解。 现在看来,大伯子宗太郎确实知道宪一失踪的原因。他对弟弟失踪始终持乐观的态度,坚持说他还活着,直到他来金泽后也没有改变他的自信。他走访洗染店,说明大伯子掌握着祯子所不知道的宪一的秘密,而采取的行动。 换句话说,只有大伯子知道宪一的行踪,由他自己去寻找弟弟,当他快要找到对,却被杀害了。 想到这里,祯子想象宪一的西服是不是治上了血迹,大伯子连这细节都知道,说明大伯子走访洗染店是合乎清理的。 如果大伯子之死是他杀,那么这和宪一的失踪直接有关。同时也证明,宪一和大伯子有着共同的秘密。 祯子坐在饮泣、叹气的嫂子旁边,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 到达金泽站,天黑了,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男子一溜小跑走过来。 他就是本多良雄。 祯子扶着快要倒下来的嫂子说: “啊,本多先生!谢谢您。” 本多见了祯子亲切地一笑,见了嫂子,立刻领会了她是谁。 “累了吧!”他微微地施了礼,也说不准对谁“我问警察署,说是你们乘这趟列车到。” “对不起。” 祯子对本多一如既往的亲切感到高兴。 “嫂子,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本多先生。” 嫂子恭敬地一鞠躬。本多见了嫂子虚弱的脸孔,不由地吃了一惊。他说车已经准备好了,拿着两人的手提箱先走了一步。 在车中,本多坐在助手席上,两位妇女并排坐在后座。这样的安排,不方便说话。三个人都默默地眺望窗外,马路上一片雪白,但积雪并不多。 他们又到了祯子以前住过的那家旅馆。 “还是找的这家旅馆。”下车前,本多回过头来说。 只是房间换了一间。这是本多的考虑。以前的房间,祯子一连住过好几天,现在再让她和嫂子住同一房间,心理上会受到影响。本多如此细心,祯子不得不对本多纤细的神经表示惊异。 四五个女招待一齐拥来迎接,这些人祯子都认识,可能知道祯子她们是当地轰动一时的杀人案件的遗孀,但也没有露骨地表现出好奇的表情。 祯子想尽快知道大伯子是怎么死的,她不让嫂子听见,悄悄地问了本多。 “是他杀。”本多轻声地说,在回答的刹那间,他忽然兴奋起来。 “回头再谈吧。” 还是他杀。自己的预感没错。祯子点了点头,耷拉下眼皮。 三个人在一间八铺席的房间内坐定。本多开始说道: “对夫人的这次遭遇,谨表示同情,这里我把你家先生遭到意外灾难而身亡的情况说一说。”本多向嫂子微微一鞠躬。 “我们马上去警察署,详细情况由有关人员向您报告。这里我只大体上说一下。” 本多考虑,去了警察署,她们会突然惊愕不已,不如在这里说一下,思想上有所准备。 “在这金泽南面,有一条公私合营铁路通往山岳地带,它的终点站是白山下。 中途有一个叫鹤来的小镇,从金泽来电车去,约需五十分钟,鹈原宗太郎先生于二十日晚,在鹤来镇的加能属旅馆内,喝了氰化钾而身亡。” 嫂子瞪着大眼,身子在颤抖。祯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也没有抑止住她的痉挛。 “这儿有一张报纸,我念一下。”本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着的报纸,摊开来。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六时,鹤来镇Xx号加能屋旅馆,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来投宿。说:‘我要等一个人,给我开一个房间。’旅馆女招待将他领到二楼六铺席房间。客人说要喝威士忌,请给一只杯子和水。女招待说,没有威士忌。客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型威士忌瓶说,刚才那个人送的,在等他期间,喂它一日再说。女招待按照他的吩咐送去水和杯子。客人说,谢谢,便从二楼向外眺望。女招待下楼后,等了约有一小时,也没见他要等的人来。女招待上楼去向客人什么时间来,只见那人仰躺在榻榻米上身亡。桌上的小型威士忌瓶喝掉了四分之一,杯子是空的。 “所辖警署立即进行检查,装有现金三万八千元的钱包完好无损,服装也无破损,但没有发现判明身份的线索。从尸体状况看,怀疑是服了氰化钾中毒身亡。立即报告金泽署,送往市内Xx大学附属医院进行解剖,同时将喝剩的威士忌瓶送交该院病理室检查。” 本多读到这里,抬起头来说: “这是昨天早报的报道,还有昨夜的晚报和今天的早报,我继续往下念。”他又掏出两张报纸。 “在鹤来镇旅馆中死亡的男子,从附属医院解剖结果,判明死因为氰化钾中毒。 又对威士忌瓶中的内容进行精密检查,认定其中掺进了氰化钾,此外,在瓶子附着的残滓中也检出同样的痕迹。 “金泽署侦查科讨论结果,归纳如下各点,断定为他杀,并立即转入侦查活动。 (1) 有问题的威士忌, 是可装在口袋中的小瓶, 被害者对旅馆女招待说: “是别人给的。’ (2)被害者说:‘等一个人。’而实际上他确是在等人。 (3)态度快活,不像是自杀的样子。 目前,尚未查明身份,正全力以赴查找。 “关于鹤来镇的毒杀一案,现在已查明被害者的身份。金泽署估计被害者系东京或京、贩、神方面的居民,来当地旅行,在金泽市内各旅馆查找。市内XX街龟井旅馆看到报纸报道后,前来报警。据旅馆登记簿,判明被害者系东京都港区赤级青山南叶XX号XX商事公司营业部销售科长式鹈原宗太郎氏(四十一岁)。鹈原氏于十九日夜投宿该旅馆,二十日下午外出。该署即刻打电报给遗孀,一方面检查该氏寄存在该旅馆的旅行箱,几乎全是替换的衣服,洗脸工具,没发现有利于侦查的任何线索。 “金泽署成立专案组进行侦破,目前追寻鹈原氏离开该旅馆后到达鹤来镇加能屋旅馆为止的足迹。 (1) 下午四时至六时之间,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有没有人目击被害者?特别要注意与被害者的同行人。鹈原氏曾对旅馆女招待透露,威士忌是别人给他的,估计是犯人在鹈原氏进旅馆前将掺入气化钾的威士忌交给他的。 (2) 鹈原氏在加能屋附近与同行的犯人分手,犯人推说有事逃逸,该氏相信犯人的承诺,在该旅馆等待。其间将掺有氰化钾的威士忌兑水服下,威士忌瓶容量减少四分之一,推定已服下渗入的氰化钾的致死量。 (3) 鹈原氏说要等一个人,此人是否就是同行的将威士忌交给他的人,还有待于进一步证实。目前,警方正在鹤来镇一带进行寻访。” 北陆铁道 鹈原宗太郎的遗骸由嫂子和祯子确认后,当天就送往火葬场。 在金泽警察署所听到的情况介绍,没有超出新闻报道的范围。 鹈原宗太郎平十二月二十日下午三时半离开金泽的龟井旅馆,六时半在金泽市十一公里,鹤来镇如能屋旅馆出现。 鹤来镇是金泽至白山下电车中达站,约需五十分钟路程。 在加能屋,鹈原宗太郎说要等一个人,开了一个房间,在二楼六销席房间内,兑水喝下掺有氰化钾的威士忌而身亡。 据旅馆女把行的证词,鹈原宗太郎说威士忌是别人给的,因此,他并不知道涵中有毒,换句话说,将威士忌给他的人就是下毒的犯人。 宗太郎说要等一个人,此人是谁?一无所知,他死亡后,没有人来加能屋找他,估计此人早已预知宗太郎要死。因此他所要等的人肯定是犯人,或者是同案犯、知情者。 警方对这一点特别关注。 宗太郎的妻子和兄弟媳妇二人一来到金泽,警察赶紧询问这一点。 “你家先生在金泽有没有熟人?”侦查主任问。 “没有,他是第一次来金泽。”嫂子回答。 “他有什么事要来此地?” “他的亲弟弟鹈原宪一作为A广告公司办事处主任长驻金泽, 前些日子突然下落不明,他放心不下前来看看。” “呵!他弟弟下落不明是什么时候的事?”主任颇有兴趣地问。 “他是我的丈夫,由我来说明。”祯子把宪一的失踪说了一遍。 “我已向警方提出搜索的请求。” “是吗?请稍等一下。”主任从文件夹中找出一张纸片。 “找到了,是谁接待你的?” “是一位刚上了年纪的警司。” 祯子刚一说出口,主任似乎马上就知道了。 “呵,是他。他现在正好外出,回头我再问他。我现在先问夫人。” 祯子不得不将宪一的事再说一遍。主任一边看着搜索请求书上的记载,一边点头说道: “大体情况我已了解了。那么说,宪一先生的下落还没有找到,是不是?” “公司方面也很担心。” 主任想了一会儿,推测说: “如果宪一约定哥哥在某处见面,于是宗太郎从金泽来到鹤来,能不能这样考虑?” 据主任推断,宗太郎说要等一个人,此人是不是就是宪一? 祯子不由地一怔,这事也许有几分可能。 大伯子一直坚持说宪一还活着,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有根据的。因此,可以想象,宪一还活着,约大伯子来鹤来的旅馆见面。 可是,有毒的威士忌是谁交给大伯子的呢?即使不是宪一,那么那个所要等的人应该会来,却没有露面,难道宪一已经知道哥哥已死去? “不,这与那瓶有毒的威士忌无关。”侦查主任已察觉到板子的心思说道。 “这事儿可没法判断。如果宪一还活着,也不是无关的。” “说的对,言之有理。” 主任那长长的脸上,眼神很柔和,说话声音低。 “刚才您说,宗太郎在金泽地方没有熟人,但由于弟弟宪一的关系,这方面也没有熟人吗?” “我想是没有的。”祯子回答后,主任转向嫂子,又叮问了几句。 “夫人,您也是同样意见?” “是的。”嫂子点点头。 “宗太郎以前在这地方呆过吗?或者来旅行过吗?”这一问题是问熟悉不熟悉这个地方。 “不,宪一在金泽的时候,他说过要来玩一趟,以前从未来过。这次是第一次。” “宗太郎来当地时,是否还有其他同行者?” “我想没有,因为他对我说,一个人去京都出差,归途中或许去金泽。” 这事在宗太郎投宿的金泽龟井旅馆也曾调查过,宗太郎确实是一个人投宿的。 “宗太郎是不是有可能自杀?”主任问。 “那绝对不可能,从原因、从举止行动,他不会自杀的。” 嫂子摇摇头说。 “那么,是不是会招人怨恨?” “我想不会,他为人开朗、豁达,不可能有敌人,如果有的话,他会对我说的。” 侦查主任造了谢,提问到此结束,并说尸体已经解剖,可以火化了。 “那个小瓶的威士忌呢……有没有留下指纹?”祯子问。 “全是宗太郎的指纹。”主任回答。他又补充一句,这话很微妙。 “要是威士忌瓶上留下女人的指纹,那可帮了大忙了。” “女人的指纹?”嫂子和祯子不由地盯住主任的脸孔。 “是这样的,本来我想问你们的,一直没吱声,不瞒你说,有人目击宗太郎和一个女人一起去的鹤来镇。” 主任的口吻很温和,目光移向宗太郎的妻子和祯子。嫂子屏住呼吸。 侦查主任说: “据目击者说,他是乘从金泽至鹤来的北陆铁道的旅客列车,二十日下午六时左右,从鹤来下车时,他看到一位像是宗太郎的男子和一个年轻女人从同一电车下来,向加能屋方向走去。” “年轻的女人?”祯子反问道。 “是的,乍一看,二十三四岁,穿着漂亮人时的西装,头上蒙着围巾,关于她的服装,这儿有详细的记录。”主任从桌上一大堆文件中,抽出一张拿在手里。 “围巾是桃红色,上面还有小花点。大衣的颜色是稍稍显暗的大红色。这颜色非常扎眼,因为这一带尽是当地人,来一个外地人会惹人注意。那女人长得非常漂亮。红色大衣里还围着绿色的围巾,更加突出。据目击者说,那女人还提着一只手提箱。据车站前看到的人说,宗太郎还和那女人低声说着话,朝加能屋旅馆走去。 六时左右,天黑了下来,看不太清楚,因为他朝另一方向走去。”主任继续说: “约四十分钟后,也就是六时四十分,有个乘客在开往寺井的电车中见过那个女人。” “寺井?” “也许您不知道,寺井位于北陆干线从金泽往西第五个车站,再下一站是有温泉的粟津。从鹤来出发,至金泽线,寺井线这三个车站正好成三角形。”侦查主任为了使祯子明白,用铅笔画了一张草图,继续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穿红大衣的年轻女人,和宗太郎一起乘电车从金泽到鹤来。宗太郎进了加能屋旅馆,年轻女人中途和他告别,从鹤来乘上了开往寺井的电车。据目击者说,那女人仍蒙着桃红色的头巾,坐在座位上,把手提箱放在膝盖上,茫然地眺望窗外。”主任说到这里,看看祯子,又看看宗太郎的妻子。 “怎么样?对这个年轻的女人有没有印象?” 祯子和嫂子都摇摇头。 “一点印象也没有。” 二十三四岁的女人,穿着漂亮西装的年轻女人——祯子像在迷雾中看到似地,在心中思忖。 “再问一遍,对那个女人一点儿没有印象吗?”主任叮问了一句。 “没有。”嫂子回答,表情很复杂。 “譬方说,这话也许不该问。”侦查主任似乎体会到嫂子的心情,客气地说: “宗太郎是不是瞒着夫人和其他女人来往?” 嫂子斩钉截铁地说: “哪可以说完全没有。他在这方面是最坚定的,结婚以后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是吗?主任说声“对不起”,接着往下说。 “您别误会,我并不认为那个年轻女人和你家先生有什么特殊关系,那女人是在鹤来突然出现的,宗太郎在金泽的情况,我们进行了清查,那时还未见到那女人。 换句话说,那个年轻女人只是陪同宗太郎到鹤来,之后不是去金泽,而是返回寺并了。”侦查主任这才掏出香烟点燃。 “那个女人与毒死宗太郎有重要关系,目前,正在寺并方面搜寻那女人的去向。 不管她在寺井站换车去福井,或去采津,她穿的那身服装总会引人注目。”接着,侦查主任转向祯子说: “你家先生的失踪,我们打算再好好地查一下。为兄宗太郎因宪一君下落不明,前来金泽调查,结果出了这样事件,我们认为这两件案子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对鹈原宪一的搜索请求,至今只作为离家出走处理,现在可不行了。哥哥宗太郎被杀,肯定与弟弟失踪有关,这不是普通的离家出走,而明显有犯罪行为。 侦查主任嘴上虽没有这样说,但从脸上表情看,他对宪一失踪抱有重大的疑惑。 “对不起,再打扰您一下,”主任对祯子说: “你家先生下落不明的事,请您再详细说说,回头根据搜查请求书前去调查的总署的警司再行研讨。” “这搜索请求书是我提出的。同时公司里的人,也操了很大的心,您是否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呵,有这样的人吗?” “他叫本多良雄,是宪一的后任。” “那好,有这样的人那更好了。” “其实,他也来到了警察署。” “在哪儿?” “因为我们正在会见您,他在传达室里等候。” “好,快请他进来。”侦查主任急忙吩咐部下。 第二天晚上。嫂子抱着丈夫的骨灰盒,乘上去东京的列车。 祯子和本多在站台为她送行,从车窗中见到嫂子的脸似乎出了神,苍白而没有表情。 “这儿警方的事一完,我尽早回东京去。” 祯子握住嫂子的手说。嫂子手冰凉,擦了眼泪后,也没擦擦手。祯子不由地一怔。 在站台的另一端,有十来个身着盛装的妇女在为一个坐卧铺车的客人送行。从她们的豪华的装束就知道她们是有钱人家的主妇。列车开动前,那个被欢送的老人站在车门前向送行者致意。老人红光满面、笑容可掬。妇女们将老人围成半圆形,彬彬有礼地有说有笑。报社记者的闪光灯不断地照在老人的脸上。 本多被闪光灯所吸引,朝那群妇女看了一眼,“哎呀!”小声地喊道本多良雄见了站在站台上的那群妇女,不由地“哎呀”喊了一声,引起了祯子的注意,也向那边看去。 这群妇女年龄从三十岁到四十岁,有的穿西眼,有的穿和服,各色各样都有,都非常讲究。这是当地上流社会的妇女,在这里形成了豪华的氛围。 本多对祯子轻声地说: “夫人,其中也有室田夫人。” 室田夫人——啊,那位耐火砖公司的太太,祯子立刻就领会了,她曾去访问过她。 祯子用眼睛搜索。本多说: “瞧,就在那老爷子跟前。” 这才看清了,那白发老人站在车门口,笑容满面。妇女们围成半圆形,为老人送行,中央则是熟识的室田夫人。 细高挑儿,长脸,五官端正的侧脸勾划出美丽的线条。那面对客人的笑容也是美丽的。 祯子心想,回头去打声招呼,目光又回到嫂子身边。在车窗里,嫂子的眼睛肿得通红,脸上显露出胆怯的表情。 “嫂子,没事吧?”祯子注视着窗孔,说道: “我过几天就回去,你一个人冷清,忍着点吧。” 嫂子默默地点点头。四四方方用白布包起来的骨灰盒放在膝盖上。原来多么快活的人,此时萎缩得不会说话了。 发车的铃响了。 祯子握住嫂子的手,失去丈夫的共鸣,从手心传到全身。嫂子放声哭了起来。 坐在周围的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阵掌声从卧铺车厢前传来。列车启动了。 “祯子,尽可能早些回来。” 嫂子最后说了一句话。列车带着她的哭脸远去了。突然窗口出现那位老人的笑脸。 老人笑嘻嘻地向众人招呼,好像也对祯子打招呼;老人渐渐远去。嫂子也无影无踪了。祯子回过头来,那些妇女们还在挥手致意,个个表情开朗。那半个圆圈已开始散了。 本多朝那边走去,室田夫人站住了,接受本多的寒暄。她穿着很合身的黑色和服。 本多不知说了什么,室田夫人转过脸来,看见祯子站在那里。 “晚上好!” 夫人向被子招呼。站台上的灯照着胜的脸,在她的笑脸上落下了阴影。那天承蒙款待,谢谢了。”祯子恭敬地向夫人施利。 “不,不,诸多失利。”夫人微笑道: “您来送那一位?她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是……我来……” 夫人觉得枯干的语言有点奇怪,快活地接过去说: “我和大家一起来为三田先生送行,三田先生,您知道吗?他是短歌的大家。” 祯子想起在车窗中挥手的白发老人,在报纸、杂志上常见他的照片,他是“紫杉派”的大家。 “先生这次来京都,我们特意请他来金泽,昨天大伙儿一起去能登,今天晚饭前举行了歌会。”夫人口齿伶俐地说。 室田夫人身后有两三位中年妇女站在那里,等她们说完话。祯子赶紧回避了。 “诸多失礼,我这就……”祯子鞠了一躬。 室田夫人皱起眉头。“那好吧,真遗憾,本来还有许多话说。” 夫人意识到有人在等她。祯子觉察到,还有许多话说,肯定是指宪一的事。看来,夫人还惦记着这件事哩。 “我家先生也在担心,还没有消息吗?”夫人小声地间。 “还没有,警方正在调查。” 室田夫妇恐怕还不知道大伯子的事件,可能在报上读到过消息,但没有注意到与鹈原宪一失踪有关连。可是,在这站台上不便说这些话,也没有时间。 “真叫人作难,你可担心啊。”夫人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这时,本多和在室田夫人身后的几位妇女交谈过,回到祯子身边。 “本多先生,明天我去我先生的公司,下午两点,方便的话,您和夫人一起来吧。” “是,这可是……”本多微微一鞠躬。 “室田正担心着哩。这正好是个机会,一起谈一谈从那以后的情况,如何?” “谢谢。”本多向祯子瞟了一眼,征求她的意见。 她对室田夫妇的好意很是高兴: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很乐意去。” 室田夫人微微一笑道: “那太高兴了。务必清光临,本多先生,在什么地方碰面呢?” “那么在公司吧!” “公司也可以。不过我还想购物,很费时间。”夫人想了一下,说道: “对不起,在XX百货公司的咖啡室碰面吧,两点整。” “是,明白了,就这样吧。”祯子回答。 夫人温柔地向他们告别: “恕我任性,我在那儿等您。再见。” “我们告辞了。”祯子和本多一齐向她鞠躬。 室田夫人对那些等待着的妇女说:“让你们久等了。”和她们肩并肩走出站台。 本多对祯子说: “那些妇女,都是些金泽名流的太太,一位是商工会议所的会长夫人,一位是副市长太太,另一位是医院院长太太。” 这四位夫人沿着站台的楼梯走下去,还是室田夫人的潇洒的姿影引人注目。 “室田夫人在这些名流夫人中算是首屈一指,邀请三田先生来举行歌会,也是夫人发起的。”本多一边走,一边说。 对祯子来说,这些妇女是远离自己世界的另一种人物。 两点后,祯子去xx百货店的咖啡室。本多已经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昨夜失礼了。” “不,不,特意让您劳驾,谢谢。” 这是对本多前来为嫂子送行,也为了他放下繁忙的工作表示感谢。虽说是为了同事遭难,是公司的任务,但也做不到如此精心的照顾。 “让您久等了吧。” “不,我刚来。” 可是,本多的咖啡杯中只剩下三分之一,烟灰缸里一支香烟已变成白灰。 侍者过来问要些什么,祯子正想要杯咖啡时,在侍者后面,室田夫人向这边走来。 祯子和本多都站了起来。 “您好。” 夫人今天换了一件和服,是色调较暗的“盐洋”绸。昨夜是豪华的晚礼服,今天却是朴素的便服,但都非常合身。 “让你们久等了。”夫人看了一下小小的手表。 “不,我也刚来。”祯子施礼毕,请夫人坐下。 夫人急匆匆地说: “恕我失礼,现在就去吧!喝茶的话,到那边慢慢喝吧。我和先生都想和你们说说话。” “是吗?那好。”本多抓起桌上的账单。 出了百货店,夫人站住,对两人说: “我带着车来的。” 这时,有一个外国人在门口徘徊,见了本多,走近来不知说些什么,像是英语,但说得太快,本多为难地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祯子听懂了,从旁插了一句。那外国人的蓝眼睛在她身上转悠,还是快嘴快舌地说了一通。 祯子回答后,那外国人不止一次地点点头,向她表示感谢,向反方向走去。他们说话时,本多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祯子和外国人,又向室田夫人看了看。 “你的英语真棒,我一点也不懂。”室田夫人夸奖道。 “不,不行。当学生的时候,出于喜欢学了点。”祯子脸红了。 “他问的什么?”本多不好意思地问。 “他问从金泽到东京有没有飞机,我说不太清楚,让他到交通公社去问。” “原来如此,我一点也听不懂。当学生的时候,听力总不及格。”本多苦笑了一下,见了室田夫人,又恢复原来的表情。 “车已经来了,请。”夫人招招手。 一辆尾巴翘起来的外国车驶了过来。司机下了车,恭敬地打开车门。 “请。”夫人说。祯子先上车,本多夹在中间。车很宽敞,一点也不感到局促。 汽车沿着电车道行驶,上了缓坡又下来,不到十分钟,在一座白色的三层楼房前停下。这就是室田耐火砖总公司。 总公司外观非常漂亮,周围还栽着树,楼房还很新,是近代设计。虽然已是第二次来,还禁不住对夫人说:“真漂亮!” “不,太小了点。”夫人回答,又对司机说: “回头还要送客,在这儿等着吧。” 进了大门,右侧是传达室。从窗口看,坐着一个女人。她见了走在前面的室田夫人,立刻站起来一鞠躬;这是对经理夫人的敬市礼。 夫人轻轻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朝传达室窗口走去。 “还好吗?”经理夫人笑容可掬地说。 “还好,托您的福。”女传达员微微一笑,恭敬地答道。 “那好,工作上也慢慢地习惯了吧?” “是的,大伙儿都对我挺亲切的。”女传达员对夫人说,也对她身后的两位客人施礼,特别对祯子施以注目礼。 这个女人三十来岁,个子瘦削,两只大眼睛,甚是可爱。 可是,这个女传达员为什么盯住祯子的脸看呢,祯子弄不明白。大约是对夫人的客人发生兴趣了吧。 “那太好了。好好干吧!” “是,谢谢。” 那女人从传达室窗口向夫人施礼,又向客人鞠躬。这时,她又朝祯子看了一眼。 从刚才的对话中,看来这个女人最近才来这公司就业。经理室在二楼,在上楼梯时,夫人说: “刚才那个人,她丈夫在我们工厂做工,前些日子死了,挺可怜的,我们就录用了他的妻子。——我家先生这么说的。” 本多敬佩地说: “啊,是吗?这可是做了一件好事。” ——祯子现实地体会到守寡的艰辛,同时想起了昨晚孤零零地回东京的嫂子。 室田耐火砖公司经理室田仪作,在经理室接待了祯子和本多。 “欢迎,欢迎。” 宝田仪作和上次一样态度和蔼、亲切。他高高的个子,两鬓有些白发,眼皮底下有点松弛,可气色很好;他为人谦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昨天内人说你们要来,我正等待着哩!”室田向最后进来的夫人投以亲切的一瞥。 “是我硬把他们拽来的。’”夫人朝沙发走去,对丈夫说。 “请!”夫人指了指油画框底下的沙发,对祯子微笑道。 祯子向室田恭敬地施礼,在椅子上坐下,本多坐在她旁边。室田代作面对着祯子坐下。夫人在宝田身后笑嘻嘻地站着,那姿影苗条、潇洒。 室田朝妻子斜视了一眼,“你也坐下吧。 “是” 夫人只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多一会儿女待者端着咖啡和水果进来。这说明夫人对祯子表示好意。 “没有什么可招待你们的。”夫人微笑着,亲自从女侍者手中接过咖啡,端到客人面前。祯子看来,夫人弓着腰的曲线和侧脸非常美。 水果也分到每个人的小盘子里。室田对妻子说: “快一点,你不坐下来,没法说话。” 从室田仪作的眼神和言语看出他非常爱妻子。 “是,是。”夫人笑着在丈夫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室田非常心满意足,坐在他身旁的夫人也显露出幸福的表情。祯子羡慕极了。脑海里首先浮现出嫂子的姿影。 那对夫妇本来也是幸福的。自从丈夫死去那一瞬间起,妻子就像一块小石子被抢到不幸的山谷里。 “鹈原君还没有消息吗?”室田注视着祯子说。也许他昨晚听夫人说了。夫人顿时失去笑容看了祯子一眼。 “是的,还没有确切的消息。”祯子略施礼说。 “时间不短了。”室田耷拉下眼皮,暖了一口咖啡: “警方是不是认真地在调查?”说罢,瞅了祯子一眼。祯于低下了头。 “经理。”本多从旁插嘴道。 “呢?”室田的目光转向本多。 “不瞒您说,又发生了一起了不起的大事。” “了不起的大事产夫人和丈夫一起反问,盯了本多一眼。 “鹈原的哥哥不幸身亡。” “啊?”夫人不由地喊出了声,“这么说来,前些天报上登过……?”夫人睁大眼睛,朝本多和祯子交替着看。 “您读过那条消息了吗?”本多问。 “嗯,读过了。”夫人急忙将脸转向丈夫: “亲爱的,果然如此…” 室田吃了一惊。经夫人一说,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了那条消息后,我和先生悄悄地说起,也曾担心了一阵子,因为被害者姓鹈原,鹈原这个姓是罕见的。”夫人激动地对本多和祯子说: “我本想给本多先生打个电话问一下,结果被别的事打岔,再说,这样的事也不便问,心里虽然放心不下,终于没有打。” “接二连三遭到不幸,真不知该怎么说好……”室田从椅子上欠起身子,郑重地对祯子说。 “真可怜。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谨表示由衷的哀悼。”室田夫人皱起眉头,致了吊唁。 “谢谢;我代表嫂子向您致以谢礼。”祯子站起来鞠了一躬。 室田挥手示意。 “请坐下。大体情况在报纸上已读过了。有没有找到犯人的线索?”怕板祯伤心,室田问本多。 “警方好像也没有头绪。”本多回答。 “好像是死在鹤来,他到那地方去有什么事要办?”夫人问。 “这事不说一说,您是不会明白的。”祯子抬起脸来说: “哥哥是去调查宪一的下落的。” “鹈原君的下落?”室田抬起睑来,随即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们是兄弟嘛,在鹤来找到线索了吗?” “不太清楚,不过在金泽市内好像找到一点线索。” 祯子把大伯子在金泽市内走访洗染店的事说了一说。室田夫妇面面相觑,显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就是说,宗太郎在金泽找到线索才去鹤来的?”室田经理问。 “大概是吧,又没听哥哥自己说,所以也不明白。”祯子回答。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想起来了。报上说在旅馆里喝了有毒的威士忌死的,这威士忌好像是别人给他的。宗太郎好像在旅馆里等什么人。” 本多接过去说: “是这样的。” “警方正在查找他的同行人。据目击者的证词,有一个戴桃红色头巾穿红大衣的女人和鹈原宗太郎一起从金泽乘北陆铁道列车去了鹤来。” “桃红色头巾,红大衣……那是非常摩登的装束。”夫人好像看到这服装似地说。 “是的,有一个时期在东京常看到和美军打交道的女人的服装。” 本多若无其事地说。祯子则不由地一怔。一瞬间,立川盯浮现在她眼前。 “那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和宗太郎、宪一有关也不清楚。那瓶有毒的威士忌,是不是那个女人给宗太郎的也没有确定。” “那么,宗太郎在鹤来的旅馆里等谁呢?” “是等那个女人呢,还是等下落不明的宪一,现在还不知道。总之,有人看到那个女人后来上了从鹤来开往寺井的电车。” “这样说来,那个女人和宗太郎一起从金泽来到鹤来,后来又上了开往寺井的电车……”夫人眼睛朝着天花板,推测道。 “是不是和宗太郎在一起,还不太清楚,这事踢跷。”本多回答。 “真不可思议。”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室田经理说: “那就是说,宗太郎寻找宪一君的时候,遭到了奇祸……这一事件和宪一君的失踪有关吗?” “警方是这样判断的。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找不到宪一的住处,这事很是踢跷。” 祯子耷拉下眼皮说。 室田经理说: “那可不行。凭空怀疑宪一君和令兄被杀有关,那是警方判断错误。” “警方为什么对什么人都怀疑呢?”夫人忿忿不平地说。 “警察都是这样的。”室田拿起桌上的香烟税: “还有宗太郎走访金泽的洗染店,那又是为什么?”室田露出惊讶的神色。 “是啊,这又是为什么呢?”夫人瞅了一下丈夫的脸,歪起了头。 “我应该早些跟哥哥联系,问清情况就好了。这件事是我不好。” 但实际情况是大伯子瞒着祯子单独行动的。其秘密就在于此。可这话不能对陌生入室田夫妇说。 “不,不,不幸的时候往往会这样的。”室田眯起眼睛,安慰道。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他的肩上。 电话铃响了。夫人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听筒。 “啊,是的,”回答后,把听筒拿在手里,对丈夫说: “威尔逊先生在大门口传达室。” 室田经理扔掉行在嘴里的香烟,脸色很难看,嘟嚷了一声: “又来了!”用手掌拍拍头颈。 “是什么事?’夫人捂住听筒说。 “他要我弄些古九谷陶器。现在好的古九谷很少有。我回绝了,可他还是一个劲儿来找我。” 显然是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那回绝了吧?”夫人问。 “不,还是见一见,没有办法,让他在传达室等。” “是。”夫人又拿起了听筒。“让威尔逊先生在那里等一下。” 祯子和本多感到该告辞了。 “百忙中打扰您。承您种种关照,十分感谢。”祯子站起身来,向室田经理和夫人施礼。 “不必客气,光说了些话,对您没有什么帮助。” 室田经理慢慢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哪里的话。”祯子说。 “千万不要泄劲。’夫人从旁温柔地对祯子说: “反正过些时候就会水落石出的。打起精神来。” “谢谢。” “咳,”室田喊住本多,低声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买卖上的事。本多低头鞠躬,记在本子上。 “我这就告辞了。”室田走到经理室门口,鞠了一躬。 “我送你们到大门口。’夫人说。 “就这样吧。”经理对夫人说。 “哎呀,不用了,就送到这儿吧。”祯子推辞说。 “不,不,就在楼下。’夫人微微一笑,跟在他们后面走。 下了楼,一个高个子的外国人弓着腰对传达室的小窗口说话,对方是那位守寡的瘦削的女传达员。她似乎没发现三个人从楼上下来,依然在和外国人说话。 这简短的对话钻进祯子的耳朵里,原来是英语,祯子听了不由地一怔。 女传达员这才发现他们三人,慌忙行礼。外国人回过头来看,嘴上挂着微笑,表明他和那位女传达员通了话。 祯子看了那女人一眼。她三十岁左右,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而她不去看夫人,却死死盯住祯子看。祯子觉得她的视线射在她的脸上。 请上车把!”夫人指着停在那儿的汽车,微微一笑说。 祯子要汽车停在咖啡店门口。 咖啡店的柜台上陈列着当地的名产——九谷赛的大盆和唐狮子,有朱红色和青色,非常漂亮。 “有什么话要说吗?”本多紧张地注视桌子对面的祯子,感觉她有重要的话对他说。 “上次我回东京去……”祯子说。 “是的。” “我去了立川一趟。” “去立川?”本多用眼神问祯子。 “这事我还没有对您说过。这是从宪一去A公司以前的履历中了解到的。” “啦?——”本多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本多察到这事儿非同小可,两眼炯炯有光。 “宪一以前当过警视厅的巡警。” “喔?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本多真的感到意外。 “这是什么时候?” “一九五O年。” “骡,那正是占领时代,是不是y’ “是的,宪一在立川!警察署民纪服工作。” “风纪股?”本多直盯盯注视祯子说;“就是取缔吉普女郎,是不是?” “是的。我见到了立川,宪一当时的同事才落实的。” 本多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问道: “那么,这和这次事件有关连吗?” 祯子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这是五十年代的事,是否直接有关,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茫然地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一条线串起来的……” 本多轻轻地点点头。 “或许是因为我去了上川,印象更加强烈。我一踏上那片土地,所得到的印象与别处不同,说不定那强烈的印象影响了我的想法。” “这是可以理解的。”本多回答。 “本多先生,您看到室田公司传达室那个女人了吗?” “见到了。室田夫人说这女人是位工人的遗孀。’” 这又怎么啦?本多诧异地注视板子。 “是的,看来有三十来岁。你没听到她和美国人说话吗?” “听到了,英语说得很漂亮。对了夫人,您的英语也很棒。” 本多想起祯子刚才在路上给外国人指路,说道。 “我是在学校里学的,没把握。而那个女人说的是地地道道的英语,虽然我只听了简短的对话。” “您的意思,那女人在美国呆过?’ “不,不对,这是和美国兵打交道自然而然学会的英语。” 这是一种非正规的、幼稚与老练相混合的毫不在乎将下流的语汇说出来的英语。 “我明白了。”本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过夜生活女人使用的英语,换句话说,是吉普女郎的英语。” “我想是的。”祯子脸红了,说道: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古普女郎在占领时代的立川有的是。因此,我总对完一在立川时的事放心不下,偶然在心理上产生了影响。” “嗯,”本多交叉起胳膊。“这倒挺有意思。” “当然,这次事件和宪一在立川时期有无关连,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女传达员也许出身于吉普女郎,如果是的话,或许是在立川,或许是在别的地方,因为吉普女郎在日本各地都有。” “那倒是,”本多探出身子说: “这事一调查就会弄明白的,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到此为止。夫人,我去调查一下那个女传达室员,行吗?”本多的眼睛发亮了。“对了,与宗太郎在北铁道的电车同行的那个女人头上蒙着桃红色的头巾,穿红色大衣,恰好是吉普女郎的服装。 这可不像您说的是偶然的。” 当夜,祯子刚钻进被窝,本多打来了电话。 都什么时候了?一看表,将近十二点。 本多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很兴奋: “今晚太晚了,我不上您那里去了。关于那个女传达员,我打听到一点儿有趣的事儿。” “是吗?”祯子想问他究竟是什么事。 “详细情况,明晚见了面再说。有些事不到明天是弄不明白的。”本多说到这儿将电话挂断了。 逃亡 早晨八时祯子醒了。 昨夜,本多在电话中提到女传达员的事,闹得她心绪挺乱,到半夜一点多还没睡着。事情似乎有点眉目。那个操着。下流的、夹杂着低语的”英语的女传达员,以及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和鹈原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红色头巾,穿红大衣的吉普女郎,在祯子的脑海里反复地出现。本多说弄明白了,她总觉得很怀疑。再说十二点多特意打电话来,也令她不可思议。 她和本多在咖啡店分手时已经下午四点了,从那以后八小时,本多在调查女传达员吗? 洗完脸回来,被子已收拾好了。暖炉台上放着茶水,糖梅。旁边放着一份晨报。 祯子坐在藤椅上,摊开报纸,这是一份地方报纸。 她的目光被社会版左侧的大标题吸引住了。标题占了两行: “鹤来的毒死事件,侦查进展困难……依然未找到有力的线索” 祯子读着报道。 “关于十二月二十日在鹤来发生的毒杀事件,所辖警察署成立专案组,竭力侦查中,至今尚未抓到有力的线索。侦查渐趋困难,被害者鹈原宗太郎(四十一岁),(东京都港区赤级青山南可XX号XX商事公司营业部销售科长)因何种目的从东京来鹤来,至今尚未搞清,向工作单位查询,答称不是公务,其遗孀也提不出什么线索。 又,鹈原氏在加能屋旅馆休息时,曾说‘我在等人’。在鹤来附近一带进行侦查,未发现可疑的人。警方认为也许是鹈原的借口也未可知。鹈原宗太郎来鹤来的目的仍是个谜。 此外,二十日下午六时,在北陆铁道鹤来站下车的鹈原宗太郎,同行者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盛装的妇女,是否与事件有关,尚缺乏判断材料,又据目击者证词,该妇女又乘上六时四十分开往寺井的电车。警方在这方向又进行侦查,未得到任何线索。总之侦查工作遇到了障碍。 据米田侦查主任称:侦查极为困难,原因在于被害者鹈原宗太郎是与当地毫无瓜葛的外来旅行者。但警方正全力以赴,务使事件早日解决……” 报道未提及祯子所想象的大伯子来鹤来与宪一的失踪有关。警方丝毫没有触及,或许是对报社埋下伏笔。 然而,侦查工作是否像报上说的那样遇到了困难,还是表面上说说,实际上正在加紧进行,祯子也难以判断。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侦查确是“困难”。 想到这里,祯子希望尽早与本多会面。昨夜电话里说,明天晚上见面,是因为公司的工作呢,还是白天作进一步调查?祯子一时也搞不明白。 “早上好!”女招待送了早饭来。 “今天早晨很冷,说是中午要下雪。”女招待把早饭放在暖炉上说。 怪不得,从回廊上的玻璃窗往外看,外面乌云低垂。 祯子吃了一点儿,便放下了筷子。 “不再吃一点吗?” 女招待劝她。祯子说没有食欲。也许因为心情紧张,她不想吃饭。 本多说今晚来,可是祯子等不及了。 十点多,祯子给办事处打了个电话。办事处的人说: “还没来。他说今天有事,要晚一点儿来。” 祯子想,本多又去调查了。她对对方说: “本多先生要是来上班了,请告诉他回一个电话。” 打完电话后,祯子心慌意乱地过了三个小时。如果本多不来电话,过的时间还要长。 “我是本多。”他的声音很兴奋,也许因为祯子心情激动之故,再听下去,声音并不高昂。 “谢谢您来了电话。我有急事要告诉您,现在到您那儿,可以吗?” “我等着您来。”祯子兴奋地答道。 本多在电话里声音很激动,三十分钟后,当他在旅馆里出现时,也带着激昂的表情。 “昨天让您辛苦了,谢谢。”祯子向他施礼,把坐垫拿到暖炉和我眼前。 “不,还是坐这儿好。”本多走到回廊上在藤椅上坐下,也许他顾忌和祯子围着暖炉面对面而坐,其实,他打算马上进入正题。 “室田公司那个女传达员的情况,我了解了一点儿。”本多双目炯炯有光地说。 “晚夜你在电话里说了一点儿,真难为您了,谢谢。” “昨夜这么晚了,打扰您,真对不起。昨天我们分手后,我去了七尾。” “去了七尾?”祯子吃了一惊。 “昨晚和你分手后,我觉得有必要去室田耐火砖工厂调查一下。” 祯子注视本多。 “还是从头说起吧。”本多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说道: “那个女传达员叫田沼久子,年龄三十一岁,现住市内小公寓内,她被室田公司录用是最近的事。……这事儿不能让室田经理知道,我是从该公司一个熟识的职员中打听到的。田沼久子的丈夫是室田耐火砖厂工人,已经死了……” 女招待端上茶来,本多摄喝了一口,说道: “后来…” 本多听女招待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据他说,那个女人是经理直接干预被录用的,但不知道她是工人的妻子。后来我让他去问人事科,回答是,工人的事都由七尾工厂管理,总公司不予过问。于是我决定去七尾工厂。在这以前,我让他把人事科保存的田沼久子的履历书抄了一份。”说着,本多把夹在记事本里的一张信笺摊开来给祯子看。 用钢笔抄写的履历书如下: 姓名田沼夫子原籍石川县羽咋那高洪叶末吉村现住所金泽市X X叮若叶庄公寓内户主田沼庄太郎1927年6月2日生石川县高湿高等女子学校毕业1947年东京东洋商事公司供职1951年由于个人原因从该公司退职1956年在原籍地居住1957年与室田耐火砖公司工人曾根益三郎结婚1958年曾根益三郎死亡“要点大致如此。”本多注视着祯子。 “田沼久子从一九四七年的五年间在东京。是不是?” “是的,正好是战争结束后混乱时期。”本多顺着祯子的思路说。那正是吉普女郎以说英语为最时髦的时期。 “因为总公司不知情,所以我去了七尾。”本多接着说: “在七屋室田耐火砖工厂见到了劳务科科长。科长明确地说,确有一个叫曾根益三郎的工人在厂里做工,现已死亡。” 工厂的劳务科长如此说,不会有错,但是…本多说: “根据履历书上写的田沼久子和曾根益三郎结婚,但没有正式迁人曾根益三郎的户籍,也就是未办理正式结婚手续的夫妻关系。我问劳务科长,有没有将曾根益三郎的退职金交付给田沼久于。科长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他想了一下说,那当然给了,虽然是非正式夫妻关系,但社会上一般认为她是他的妻子,就把退职金付给了她。” 祯子不明白本多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我听他说了以后,立刻到七尾邮政局给金泽室田总公司的职员打了个电话,因为工人本人死亡,将会得到一笔退职金,而且不是一笔小数目。总公司会计的账簿上必定有记载。我问有没有这回事。电话里的回答:‘这事一时查不出来,以后再回音。’这说法很含糊其词。据我的推理,厂方没有支付退职金。回到金泽已经是晚上十一时。当然得不到正式回音,于是我又想到,与其采取迂回的方法,不如直接去见田沼久子。可是,昨夜太晚了,打算今早晨去,我就给您打了个电话。” “真难为您了,谢谢。”祯子低头施礼。“今早晨你去了田沼久子那里了吗?” “去了。八点钟左右,我瞅准她上班前去的。” “见到她了吗?” “没有。”本多摇摇头。 “她从金泽逃走了。” “啊?”祯子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逃走了。这是我的直觉。今晨八点,我去走访若叶庄公寓。管理人说,田沼久于昨夜突然搬家了。她付清了房租,提着一只大皮箱走了。” “啊!——”祯子木然不知所措。 “管理人看她走得那么急,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田沼久子回答,有事去东京。 算得上家具的,只有旧橱、镜台、被窝等,还有一些炊事用具。她说把它处理了,换来的钱,作为对管理人的谢礼。管理人说,田沼久于慌里慌张,脸色很难看。” 祯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凝视着本多。田沼久子逃到东京去了。祯子认为本多所追踪的这条线索与宪一的失踪、大伯子宗太郎被害有密切的关系。 田沼久子为什么要逃走。祯子盯着本多问道: “这事儿室田经理知道了吗?” “恐怕还不知道。因为是今晨八点才发生的事。”本多想了一下,答道。 “田治久子逃走,本多先生,您有什么看法?” 祯子认定,在北陵铁道列车中和大伯子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红色头巾,穿红大衣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看来,本多也会这样想的。他还未开口,但从他的表情已略知一二。 “总而言之,关于田沼久子逃走的事,我想去问一问室田经理,从他的回答中可以了解一些情况,这是重要的参考。”本多看了看手表。 “快到两点了,我去打个电话,还是去跑一趟。” ““你是否认为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和哥哥在一起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如果田沼久子的出身是吉普女郎,那和电车中的女人的风貌相一致。我认为,十有八九,北陆铁道电车中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这样的话……那么田沼久子为什么要突然逃走呢?好像她已发觉我们已注意到她的出身。” “不能考虑是因为我们才逃走的。可是,她之所以逃走似乎具有重要的意义。 譬如…··”本多挪动一下膝盖说: “如果田沼久子对室田经理隐瞒自己的身份,现在快要暴露了,或者发生了与她不利的事,是不是会这样7’ 祯子想了一下说: “室田经理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的身世吗?” “我想不会知道。因为她的丈夫是本厂的工人,因为同情他的妻子才在用她的,至于她的身世不一定会知道。总之,她的逃走和我们无关,可能发生另外的事情。” 祯子思忖:假如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和鹈原宗太郎同行的穿戴特殊服装的女人是田沼久子的话,那么大伯子和田沼久子又是什么关系呢?她想了半天,毫无结果。 大伯子在这金泽地方没有一个熟人,完全是个外来的旅行者。 这样的话,是不是和自己的丈夫鹈原宪一有关呢?在大伯子宗太郎搜索宪一时,才出现了田沼久子。宗太郎在追究田沼久子中遭到她的杀害,这样的推断能不能成立呢?这事情太重大了,她还不敢对本多说。 本多把香烟装进口袋里,看了祯子一眼说: “对了,我得告诉您,夫人,今天夜里我乘火车去东京。” “去东京?”祯子以为本多立刻去追踪田沼久子,但事情并非如此。 “昨天,东京总公司来了电话,要我马上回东京一趟。” “今天启程吗?” “乘今夜发车的‘北陆号’去。”这是和嫂子接大伯子骨灰回去的同一趟列车。 “我去了东京,如果得知田沼久子的行踪,我会去找她的。” 祯子想:如此大的东京,本多用什么方法去找到田沼久子的行踪呢?现在还没有一点线索,可是本多的说法似乎充满着自信,这时候,祯子认为本多是随便说说,安慰她一下罢了。 “那我去车站送你。”祯子说。 “那多不好意思。我马上就会回来的,没有这个必要。”本多客气了一下,祯子坚持要去送他。 祯子想,这次事件可给本多添了不少麻烦,本多作为新到任的办事处主任,为了宪一的事,东奔西跑,不能集中精力来做自己的工作,因此,本多出差去东京,理应送送他,嫂子回东京时,本多也来送过她。 这一天,祯子在旅馆里打发了时光。从窗户中,可以望见城场的一角。天气好的日子,可以看见穿着大衣的年轻人一步步爬上坡。刮风的日子,从刮起来的大衣下摆,就能推断出外面的天气。她静下来一想,自从来到这金泽后,还没有去过这儿的名胜古迹。 祯子走出旅馆,外面刮着寒风。她走上与电车道相反方向的小道。这儿行人稀少,两侧像是土族的公馆,古老的土墙延续到尽头,爬在土墙上的长春藤已干枯,在风中颤抖。 穿过这条土族街, 上了坡道。 冬日的太阳照在白色的城墙上。坡道尽头竖着“表六园”的标帜。她走进绿树成荫的公园。人影稀少,地沿着地诺的小道,一边走,一边想着田沼久子的事。 田沼久子为什么要逃走?如果把这原因搞明白,那么丈夫的失踪以及大伯子不幸事件的谜就可以一举解开,即使一下子解不开,也会渐露端倪。 假如北陆铁道电车中的那个女人是杀死大伯子宗太郎的凶手,那么大伯子和田沼久于是在什么地方搭上关系的?大伯子到金泽来是为了寻找弟弟宪一行踪的。难道那时候他已经认识田沼久子了吗?祯子怎么揭不开这个谜。她以为田沼久子是突然出现在大伯子面前的。但这个突然出现究竟是怎么回事?田沼久子是室田时火砖工厂一个工人的妻子,她本人还在总公司当传达。这事儿跟大伯子鹈原宗太郎怎么也联系不上。 假如宗太郎在调查途中碰上了田沼久子的话,那么田沼久子和丈夫肯定有关系了。然而丈夫同室田时火砖工厂工人的妻子、总公司的传达田沼久子又有何因缘呢。 这条线怎么也联系不起来。但祯子并不认为田沼久子与此案无关。 她信步走去,到了公园的高处,冬日清澈的天空里,覆盖着白雪的山脉隐约可见。 祯子想到本多今夜要去东京。 丈夫的意义 七点前,子到了金泽站,本多已在候车室了。本多似乎期待着祯子的到来,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嘻嘻地向祯子走来。 “实在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回来的,还劳您来送行,真对不起。”本多的表情很高兴。 “请您早点回来。” “明天一天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后天开会,再过一天就可以回来了。” 祯子在心里扳着指头。 “到达东京当天,刚才我说过,如果没有什么工作,我抽空去寻找田沼久子的行踪。” 本多脸上的表情很认真。祯子此刻还抱有疑问,本多究竟用什么方法去寻找田沼久子的行踪?但本多说的话又不像是随嘴说说的。 这时,本多走到祯子身边,低声地说: “关于田沼久子的事,我去她的原籍地区公所打听了。” “呕?打听什么?” “简单地说,根据履历书,丈夫曾根益三郎是1958年死亡的,死在何月何日,我到区公所去落实了。” 为什么要落实这些事?祯子不明白。 本多接着说: “到那儿一查,曾根益三郎是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结婚的丈夫。正像她的履历书上写的那样,已经死亡。不过……”本多用奇妙的认真的口吻说: “死亡没错,而死因却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 “是的,履历书上写的已经死亡,这没错,但我们一般认为死亡就是病死。可是区公所的回答说,曾根益三郎是自杀的。” “自杀?”祯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据说,此人自杀是有思想准备的,留下了遗书。警方也确认是自杀,一切都有正当手续。” “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还不清楚。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今天就去当地调查。恰好总公司来了出差的命令。我认为田沼久子丈夫的自杀似乎是个重大的线索。” 祯子听了,也有同感。 时间到了。本多走向站台,祯子跟在他身后。列车是从福并方面开来的。 “那么,再见了。”本多站在二等车前说: “我刚才说过三天后回来,到那时,关于田沼久子的事会进一步了解的。”在本多的言语中,他对寻访田沼久子的下落充满自信。“我一回来,全力以赴去调查这件案子。在这以前,您轻松些等着我回来。” 发车预备铃响了。本多想起了什么,又迈步跑了回来。他说: “还有一重要的事忘了。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也就是今年十二月十二日。” 祯子还没有意识到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是什么意思,本多的脚已踏上车门口。离发车还有几分钟。 “履历书上写着,田沼久于从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东京东洋商事公司工作过。我打算先到东洋商事公司看一看。” 言之有理。祯子本来想,在如此大的东京,本多用什么方法寻找田沼久子的下落。而本多打算从局书上写的田沼久子工作过五年的单位去找。 “当然,履历书上只写东洋商事公司,但在东京什么地方却没写,反正我到了东京,查一查电话簿就明白了。” 发车铃响了。本多样挥手,列车前东京方向驶去。本多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不多时,列车拐了弯,只见红色的后尾灯愈来愈小。 送行的人都散了,祯子一直站在那里朝昏暗的线路方向眺望。红色的和蓝色的信号灯在黑暗中一亮一灭。祯子想起以前也曾经过这样的场面,那是会上野车站为丈夫宪一送行。 祯子走出车站,外面刻着寒风。天空上一颗星星也没有。车站前商店街上灯光似乎冻住了。风刮着脸很痛。祯子这才领略到北国的寒冷。 早晨祯子起床一看,外面下着雪。女招待端了暖炉来,说: “今早晨雪下得不小哩。” 祯子朝窗外看,昨天走过的金泽城“兼六园”一带的森林坡上了银装,雪铁打在窗户上,窗上蒙上了水蒸气。 “今天会积雪吧。”祯子看着窗外说。 “不,不见得吧。从今往后,这地方将要被大雪封门,火车前头要挂上扫雪车了。”女招待一边说,一边摆上早饭。 吃完早饭,祯子收拾一下准备外出。 “哟,这样的天气,你还要外出?”女招待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晤,我出去一下。” “上哪儿?去市里吗?” “不,去能登。” “能登?”女招待又吃了一惊。 “那可了不得,那边雪下得更大。” “是吗?” “晤。能登那积雪肯定比这儿厚,可是,海岸一带,并不怎么积雪。” “我去的地方正是海岸。”祯子微笑道。 “是哪一边海岸?” “西海岸。” “西海岸风大,所以不大积雪。可是挺冷呵。 祯子十时十五分乘上从金泽站开往轮岛的列车。这条线以前曾经乘过。她想起上次到羽咋站约需一小时,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年轻人光在谈论电影。今天则是两位好像议会议员,不断地交谈村里的预算,都穿着黑色呢大衣。女人中有的像明治时代那样背上裹着毛毯。真是北国的冬天。 从车窗向外看,原来担心会下大雪,却下得并不大。天空阴沉。只有远处的山脉覆盖着白雪。从羽咋下车,换乘小电车去高洪约需一小时。车窗中不时出现日本海寒风凛凛的景色。到达高洪时,还是以前来过时的景象出现在祯子眼前。这里积雪并不大,只有里街上草屋顶上有点积雪。 祯子步行去高洪镇公所。镇公所在十字路口稍往里拐的地方。她站在有“户籍股”标志的窗口,一位四十来岁,瘦削的男办事员正在厚账薄上写些什么。 “访问……”祯子招呼一声,那个办事员打开小小的玻璃窗。 “我想打听一下高洪叮末吉村的田沼久予的户籍。” 那办事员一看不是熟人,稀罕地瞅了祯子一眼,接着站起来,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很厚的账本。 “是田沼久子吗?”办事员问了一下门牌号码,翻了一下账簿。 “就这个。” 户籍上写着久子是田沼庄太郎的长女,这和履历书上写的一样。田沼庄太郎、久子的母亲以及哥哥全部死亡。换句话说,田沼家除了久子以外全部死绝了。 祯子想了解的曾根益三郎,在户籍上没有。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曾根益三郎是久子未正式结婚的丈夫,没有入籍。 那么,怎么能查到曾根益三郎呢?祯子问了办事员。一位当地的上了年纪的办事员了解久子家的情况。 “那位未正式结婚的丈夫,已来了死亡通知书。” 办事员抽出另一本账簿,查了一下说:“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说罢,瞅了一下祯子的脸。 “应该有死亡诊断书吧?” “那当然。没有的话,区公所不会签发埋葬许可证的。” “病名是什么?” “病名。”办事员凝视祯子的脸。 “对不起,你和沼于是什么关系?” 这样问是必然的,祯子早有思想准备。 “我和田沼是朋友,我想了解一下她个人的事。”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给田沼介绍对象。办事员率直地相信了祯子的话。 “医生签发的与其说是死亡诊断书,不如说尸体检查书,因为曾根益三郎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吗?”祯子故作惊讶地问: “不是病死,是什么意思?” “是自杀。”办事员说。 “啊——”祯子喊道。这本多已经说过,祯子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他为什么要自杀?” 办事员挪了一下椅子,靠近祯子,弓下腰低声地说: “具体情况,我们不太清楚,根据尸体检查书,曾根益三郎的尸体于十二月十三日早晨被发现。是从牛山海岸断崖投身,击中头部而身亡。” “牛山在什么地方?”祯子喘着粗气问。 “牛山在离这儿四公里北面的海岸,那儿有一处很高的新崖。对了,你知道朝鲜的海金刚吧?” “听过这名字,是一处很高的断崖。” “是的。那儿跟海金刚完全一样,因此起名为能登金刚。从这断崖跳下去,谁都当即身亡,无一例外。曾根益三郎是从那断崖上投身自杀的。附近的渔民于十三日上午十时发现尸体报了警。” 祯子嘴唇发白。 “是什么地方的医生签发的尸体检查书?” “那是这儿高洪的西山医生,一说西山医院谁都知道。” 祯子记在记事本上。 “您知道曾根益三郎自杀的原因吗?” “·这个我不知道。’,办事员摇摇头。 “人,各有各的情况。听到过一点风声,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本人留下了遗书。你去找西山医生谈谈,也许会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最后我再问一句,曾根益三郎有没有户籍?” ““没有,因为是非正式结婚,所以没有入籍。我们问过久子,她也不知道曾根的原籍在什么地方。没有法子,只能采取以后查明原籍后再报告的办法,先出具了埋葬许可证。” “以后查明原籍地……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待原籍查明后再来报告。” “要是查不到呢?’ “查不到,只能作为未决的文件处理。不过人的灵魂最后总会有归宿的,这用不着担心。” “谢谢。”祯子低头施礼。 礼毕,她走出镇公所,一阵冷风刮到脸上。 走着走着,祯子的脑子错乱了。曾根益三郎于十二月十二日跳崖自杀。祯子的耳朵似乎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她想起了本多在说起曾根益三郎死亡时脸上的表情西山医院门面很小,一进门就是铺着榻榻米的候诊室。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冷呵呵地蹲在火盆旁,挂号处的小窗口里坐着一位十七八岁、土里土气的护士。 “先生在家吗?”祯子问。 “您是患者吗?”中止反问。 “不是,我有点事想请教他。” 脸颊通红的护土跑进去了,立刻出来说: “请!” 祯子进了诊疗室。一位头秃顶、圆脸的医生,坐在火炉旁读书。 “打扰您了。” 祯子恭恭敬敬走过去。对医生来说,这是一位意外的客人。见了祯子,他不由地缩回脚去,端正坐的姿势。 “突然来访,真对不起……’祯子向他施礼“我想请教一下有关十二月十二日自杀的田沼久子丈夫的事。” “呵,是吗?’医生指了指跟前的椅子。 “请坐,不知是什么事?” 医生的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这位医生似乎从来没有接待过祯子那样城市里来的客人。祯子微微一鞠躬说: “我是田沼久子的朋友,我想了解一下有关田沼久子的一些事。” “喔?”医生点了点头。 “田治的丈夫是自杀的,他的尸体是您检验的吗?” “是的。”医生回答。 “我想请教一下有关自杀的事。”祯子提出了请求。没想到医生坦率地回答: “这事儿真值得同情。派出所打来电话让我立即坐警察的吉普车前往。这一带的法医由我代理。十三日上午我坐警车去现场,到达时已过了十二点。”医生说到这儿,从后面架上抽出一只文件夹,找出一张纸。 “这儿有检验报告。”医生拿着一张病历似的纸,一边看,一边说: “我见到时,刚才已说了,已过了十二点,死后经过约十三四小时。因此,死亡时间是前夜的十点至十一点之间。” 祯子做了笔记,心中在描绘着一个人深更半夜站在断崖上。 “致命伤是头部挫伤。他在坠落时碰上了岩角,头盖骨破裂,整个头部呈粉碎状态,当即死亡。”医生做着手势说: “那个断崖经常有人自杀。这两三年来已有三例,都是头部破碎而死。那个叫曾根的也是同样状态,立即死去。” “尸体经过解剖了吗?” “不,没解剖,因为这明显是自杀。” “怎么知道是自杀呢?” “他留下了遗书。本人决心自杀。在断崖上端端正正放着本人的皮鞋,还有个记事本,夹着遗书,放在皮鞋旁边,一看便知有准备的自杀。” “这样的话……”祯子咽了一口唾沫。 “先生您见到遗书的内容了吗?” “这不是医生的工作,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倒是看了一下遗书。” “如果没有不便的话,请你说一说,可以吗?” 医生踌躇了一下,低声地说: “这份遗书是当着警察的面见到的,曾根益三郎的遗书是写给妻子田沼久子的。 大意是左思右想,结果觉得活下去很艰难,详细事情我不想对你说了,总之,我抱着烦闷永远从这世界消失了。大体内容如上。” 祯子把这信在脑子里反复念了几遍。 —抱着烦闷,永远从这世界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作为遗书,内容很模糊。没有说出明显的原因,只是将真意传达给对方。 医生接着说: “当即通知他的妻子田沼久子来认尸。久子确认尸体是他丈夫本人,状况是自杀,二话没说便认领了。” “久子对丈夫的自杀事先没有看到什么迹象吗?”祯子凝视着医生说。 “久子说,对曾根的自杀,她思想上毫无准备。不过本人既已留下遗书,即使没有看到自杀的迹象,总有不便对第三者说的原因。问一问警方,也许会得到答复的。我所看到的久子似乎对丈夫的自杀没有很深的疑惑,处之泰然的样子。” “当时尸体上的衣服等很乱吗?” “不,没有乱。穿戴整齐,上衣还扣着扣子,打着领带。我印象最深的是上衣里子绣着‘曾根’二字,还有一只小舟虫。” 被害者西服夹里绣着‘曾根’二字。——祯子听到这事时,脑海里闪过一幕: 死去的大伯子鹈原宗太郎在金泽全市走访洗染店的姿影。 “你才说,在断崖上确是留下本人的记事本,是吗?” “是的,那记事本夹着遗书放在皮鞋旁边。” “记事本里有否记载着与自杀有关的事?” “不。警官看了一下,尽记着曾根备忘的事,看来与自杀无关。” “那记事本是怎么处理的?”祯子问。 “那当然交给他妻子了。” 祯子再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她向医生道了谢,离开西山医院。 祯子的脑子乱极了。要整理出头绪来,还需进一步落实。她决心去看一看田沼久子的家。 高汉镇木吉村,在高呼北端约两公里,是一个半农半渔、荒凉的村落。沿着街道走,后面是覆盖着白雪的能登山脉。祯子向一家小小的香烟店打听,立刻间明白了田沼久子的家。沿着街道往前走,向东一拐,是一个小村落。田沼久子的家在村落的尽头。 “啊” 祯子站在久子家的门前,不由地喊出声来。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房屋确实以前见过,此刻现实地展现在她眼前。同样的房屋,同样的景色在照片上看到过。那是夹在丈夫鹈原宪一的原版.书中的两张照片中的一张。从屋顶、门口、窗户,每一个细节完全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祯子这才解开照片之谜。 鹈原宪一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室田经理家,一张是田沼久子的家。室田经理住宅,他因为受到经理特别赏识,经常出入他家,照一张照片留作纪念。而这田沼久子的家,照张相片则是另一种意义。换句话说,这是宪一居住的“家”。这是祯子的直感。从刚才起一直惧怕的事终于成了现实。——丈夫宪一和曾根益三郎是同一个人,她终于弄明白了。 天气寒冷,雪粉倾斜地打在祯子的面颊上,仿佛接触到热流,她的头脑燃烧起来了。 祯子走访附近的邻居,打听有关曾根益三郎的事。一个中年农妇饶有兴味地说: “久子是田沼家唯一的女儿。她家以前是种地的,可怜她的父母都得了肺病死了,留下她哥哥一个人。对了,大概在一九四七年左右久子突然去了东京。那是因为和哥哥合不来才走的。在东京不知干什么,也不给哥哥来信,邻居们不知道她的情况。五年前,久子突然又回来了。那时候,她穿着漂亮的西服,跟以前比换了个人。邻居们也有说闲话的。说她在东京怎么怎么的。不久,久子脱掉了西服,随从乡下的习惯。哥哥死后,她守着这份家业,种一点儿地,生活不能算太好。后来——”说到这里,主妇眼睛一亮: “一年半以前,久子突然带了一个女婿来。可是,不是正式结婚,当然也没举行婚礼。起先久子瞒着我们,后来才说出是她的丈夫。就是那位曾根益三郎。曾根益三郎见了我们很少说话,总是转过脸去走他的路。当然,他俩凑在一起,自然有它的道理。从我们看来,……他是一位不爱说话的人。” “据久子说益三郎是某公司跑外的,大清早出去,不到深夜不回来。他总是乘末班公共汽车,天漆漆黑才回到家。还有,他一个月有十天去东京出差,不回家来。 久子对益三郎出差去东京颇为自豪。究竟做什么买卖跑外的,我们一点儿也不摸头绪。” 不仅从这位农妇,祯子也从另外的中年农夫和渔夫那里听到这样的话。至于自杀的原因,大家都这样说: “久子非常喜欢曾根益三郎。从我们看来,她很疼他。可是益三郎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不太清楚。是不是他跑外的工作,用亏空了钱?久子当然不会对我们说,益三郎为什么自杀。她已经很悲伤了,我们也不便问。不多几天,她突然把土地卖了,把家也收拾了,搬到金泽去了。据久子说,她已决定在那边公司就业。” 祯子把这些话综合起来,得出这样的结论。曾根益三郎此人,不是室田经理说的那样,是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工人,而是某公司的推销员。是邻居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室田经理说的是实话?祯子立刻难以作出判断。也可能是久子对邻居说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有失自己的体面,谎称是某公司的推销员也未可知。 但祯子总觉得邻居说的是真话。 不管怎样,室田经理说的是谎言。 假如曾根益三郎和鹈原宪一是同一个人,那不可能是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而且邻居们说的曾根益三郎的特征、模样完全像鹈原宪一,还有久于向邻居吹嘘的益三郎二十天在金泽,十天去东京出差,这完全是宪一的生活规律,宪一二十天在金泽为A公司招募广告,十天回东京。 室田经理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祯子又想起,丈夫鹈原宪一曾经拿自己和别的女人比较,那时,丈夫老是夸奖自己美。那口吻就像拿自己和谁作比较。当时,她只认为这仅仅是自己的感觉。此刻了解了实际的真相,说明当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可是,丈夫宪一为什么要自杀呢? 不管怎样,祯子想去看看丈夫自杀的现场。她一打听,坐公共汽车去尚有四公里的距离。她来到下着雪的路旁,无所事事地足足等了一小时,又坐公共汽车约二十分钟。从车窗中往外看,公共汽车在绝壁上行驶,大海在低处伸向远方。 祯子在一个车站下车,四周空无一人。她踏着积雪朝断崖上走去。小草干枯了,云层就压在头顶上。记得上次来过这附近的时候,太阳从遥远的云层中射下来,大海是那么明朗。可是,今天整个天空像涂厚厚的墙壁,不见太阳,也不见云在移动。 丈夫自杀的地方究竟在哪一边?她不太清楚,但肯定是这一带。朝大海望去,有几处岩石突出在海边。从观赏的角度来看,这儿真可谓是“能登金刚”。然而,对祯子来说,这儿只能是海岸的墓场。上次来时在她心中回荡着的诗,此刻又出现在脑海里。看吧,天空云彩飞舞,海波涛汹涌。那高高的塔渐渐下沉,宛如砸开混浊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刺破天空,天空现出一道裂缝。波涛透出红光。时间在窒息中过去,在远离尘世的呻吟中过去。——沿海的坟场,大海中的坟墓。 祯子落下了热泪。那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迎面吹来刺骨的寒风渗进了眼睛?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丈夫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自杀? 两年前丈夫到这地方赴任,和田治久子发生了关系,这可以肯定。但从什么动机开始的,祯子无法知道。总之两年前丈夫赴任,半年后就偷偷地来到这沿海小村和这女人同居。丈夫自杀的理由,祯子大致可以想象出来。难道娶了祯子为妻子促成他自杀?丈夫爱祯子,也爱另一个妻子久子。但他更爱新婚的祯子,他努力想结束和田治久子一年半的生活。然而,他做不到,苦恼百分,才从这断崖投身自杀。 曾根益三郎死亡是在十二月十二日。丈夫鹈原宪一失踪是在十二月十一日晚。 他说要回金泽来,从此下落不明。鹈原宪一为什么非要在外面过一夜的谜,现在可以解开了。宪一傍晚离开金泽,来到高浓,到久子家过夜。当夜没有去金泽的火车。 宪一当初的计划,当夜和久子告别,第二天回金泽,再回东京。可是,当夜,他就在这断层投身自杀。 本多在乘火车去东京之前,曾说过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十二月十二日,看来他已经意识到曾根益三郎和鹈原宪一是同一个。人。因此,他说要去东京寻找田沼久子……海上云层重重,海面渐渐黑了下来。祯子迎着寒风和雪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祯子回到金泽已过了晚上九点。回到旅馆,女招待见了祯子,急匆匆地告诉她: “您不在的时候,有人打了好几次电话来。” “哎呀,从哪儿打来的?”祯子抬起脸来,猜想是东京母亲打来的。 “是A广告公司,好像有什么急事。从两小时以前,一共打来三次。” “谢谢。”祯子说。 她心里乱极了。 A广告公司打来的,那不是宪一的事,就是本多的事。说不定本多在东京找到了重大的线索? 可是,真的找到了线索,那不用通过A广告公司,可以直接打到旅馆里来。 究竟什么事呢?祯子摸不到头绪。这时候,A广告公司也不能得知宪一的事。 祯子给A广告公司打了电话。她心跳得厉害。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喂,我是鹈原祯子。” “啊,是鹈原太太。我是A广告公司的木村。”对方的声调显得很慌张。 “我出门了,真对不起。” “太太,出事啦,马上得告诉您,现在我去您那儿,可以吗?” 对方也不说事情的大体轮廓,这使祯子觉得事情重大。 “好啊,我等着您来。” 电话挂断了。在木村来到以前,祯子的心总平静不下来。肯定不是宪一的事,肯定是本多良雄出了事。 祯子吩咐女招待把暖炉的火弄旺些,不知来客是一个人或两个人,命女招待准备三个坐垫。 三十分钟后,账房来通报:A广告公司的木村和当地的警官来了。一听得警官,祯子屏住呼吸,无疑是出了大事。祯子捂住胸口,听得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打扰了。”隔扇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进!” 进来的当然是祯子没见过的人。一个人先进来,后面的两个人都穿着大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先进来的那个男子说: “我是A广告公司的木村。”寒暄后,使介绍身旁的两个中年人。 “这两位是金泽警察署的刑警。” “从昨天起,天冷起来了。”一位刑警善于应酬地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沉着地坐下来,一边眼睛骨溜溜地凝视祯子。女招待端上茶来。待女招待一走,木村开口道: “夫人,不瞒您说,出了大事了。” 祯子注视着木村,心想,这事非同小可,待木村一说出,这就成了现实。 “本多君……” 啊!还是本多的事,祯子在心中喊道。“本多君去东京出差,这事儿您知道。 今日下午四时,金泽警察署来了电话,说本多君突然死了。”“呕?” 祯子的脸色变了,她预想本多或许出了点变故,但没想本多君会死了。两位刑警一进门,她也苦想到本多的死。她的嘴唇煞白。 木村激动地说:“他的死很不幸,本多君被人杀害了。” 祯子惊吓得出不了声。她有所直觉,但不能演变成语言。她的头脑处于真空状态。 “事情是这样的……”旁边的刑警接过去说: “我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一说。这是警视厅打来的电话,本多先生于今日十二时左右死在东京都世田谷区XX街XX号清风庄公寓的一室中,这是公寓管理人发现的。 据管理人说,这个房间是前些日子一个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来岁的女子租用的。第二天,本多先生前去走访。本多先生问管理人,杉野友子是不是搬到这里了?他问房间号码就进去了,这时是晚上九时,大概过了三小时,将近十二点,在她房间里发现了本多先生的尸体。死因是氰化钾中毒,尸体旁边有一只威士忌酒瓶,经检验确认威士忌酒瓶里掺入了氰化钾。换句说话,本多先生喝了这威士忌中毒而死。管理人看到那个杉野友子九点过后外出,样子很慌张。” 祯子只是注视刑警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刑警稳重地抽着烟说道: “我想问一问夫人,本多先生去东京,当然因公事出差。本多先生走访杉野,当然是私事。您对本多先生相当了解,不知您对此有何看法?” 雪国的不安 祯子受到刑警的盘问,一时答不上话来。那倒不是她没听懂盘问,而是头脑混乱了。 本多良雄被杀。…她不相信这是现实,好像周围的物体突然倾斜了。 和本多良雄分手时,他那最后的姿影仍鲜明地浮现在眼前。上了火车后,他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朝站台上的祯子凝视的形象也展现在眼前。 一怎么样?夫人! 来访的刑警催促她回答。她终于开口了。 “我和本多先生,个人的交往并不深。” 祯子说着,但没有把握这是不是自己率直的回答,因为她已某种程度领会了本多的心情。 本多一上任,把所有工作放在一边,全力以赴寻找宪一的行踪,与其说是出于友情,更似乎是出于对祯子的爱情。一开始,祯子确信那是本多对丈夫的友情。但在本多和她一起多方寻找丈夫的过程中,祯子渐渐地感觉到他的爱情。 在搜索丈夫宪一的过程中,本多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本多的心情中对祯子的爱情日益增强,祯子看得很清楚。对祯子来说这是种麻烦。她感到自己在金泽呆的时间太长了,她不想让本多的爱情发展下去。 祯子对本多没有近乎爱情的心情。她内心只是对他善意的努力表示感谢。 “我和本多先生个人的交往井下深。”祯子又一次对刑警说。“因为他是我丈夫的同事,又是丈夫的后任,他为我丈夫的事操了很大的心。” 金泽署的刑警知道祯子的丈夫鹈原宪一失踪的事。 “呵,原来是这样。”刑警点了点头。 “这样说来,此次本多先生在东京被杀,您没有一点儿线索,是吗?” “一点儿没有。” 祯子不认识本多被杀的杉野友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然而,这个女人在本多被杀前一天才搬进这公寓;本多去东京出差时曾说,会议之余尽可能去寻找田沼久子的下落,这样看来难道这个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个人? 室田耐火砖公司的传达员田沼久子突然下落不明。当时,听本多说,她好像去了东京。于是本多去找她。 杉野友予肯定是田沼久子的化名。那个坐在传达室窗口,看来很老实的瘦削女子形象浮现在祯子脑海里,还有那个女人和美国人说话时使用的特殊语言。 从本多的口气中,他对田沼久子深表怀疑,对她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也有相当的疑问。祯子自己已探寻的真相。恐怕本多在某种程度上也感觉到了。他最怀疑的是田沼久于。 因此,本多推断田沼久子化名为杉野友子,于是拼命去调查她身边的事,而且似乎没费多少时间。 田沼久子为什么要杀本多呢? 祯子的头脑忙于思考,脸上露出茫然若失的表情。 “那么您对本多先生被杀完全没有线索?”刑警又叮问了一句,等待祯子回答。 “那好吧,根据侦查的进展情况,或许再会来找您的。”说罢,刑警走了。 刑警走后,祯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在刑警面前没有透露丈夫的失踪同田沼久子的亡夫曾根益三郎有密切关系。 因为这仅仅是猜测,没有明显的证据。丈夫下落不明的背后,出现了田沼久于这个奇怪的女人。 丈夫宪一背着祯子在日本海岸古老的农家和久子同居。丈夫的失踪亦即久子表面上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的死亡。 田沼久子恐怕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根益三郎和鹈原宪一是同一个人。现在想起来,鹈原宪一在金泽的两年中,有一年半是作为田沼久子的丈夫生活着的。 他从能登西海岸久子家去金泽A广告公司办事处上班,又从久子家出差去各地。 鹈原宪—一个月中有公务必须回东京总公司,在这期间,作为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用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公务名目出差去了东京。换句话说,鹈原宪—一个月中有十天回东京总公司,而曾根益三郎作为工人去东京出差。 还有一件事,两年前鹈原宪一从东京去金泽办事处赴任时,起初在金泽市内沿河小道的胡同中租的房子,在那里呆了半年就搬走了。祯子和本多去寻访时,那个房东老太太不知道鹈原搬到哪里去。鹈原自己雇出租汽车把行李运走的。 那时曾到金泽车站调查,也没找到去向。原来是宪一住在能登半岛西海岸田沼久于家。他不愿意别人过问,把自己隐匿起来了。当然,那时还没有他的妻子铺子存在。宪一和久子同居的场所显然是瞒着他的同事的。 这一事实,鹈原宪一的家族,譬如他的哥哥宗太郎知道吗?现在祯子觉得宗太郎似乎是知道的。丈夫不在家,她第一次走访兄嫂家对,大伯子宗太郎曾保证说: “宪一弟对女人是坚强的!”那时候他的表情十分夸张,那是在新来的弟媳妇面前维护弟弟的体面。宗太郎似乎也没对嫂子说什么。宗太郎将弟弟的秘密也瞒着自己的妻子。 宗太郎推说去京都出差,却直接来到了金泽。这是弟弟宪一下落不明后不久的事。 为什么宗太郎听到弟弟下落不明,不马上动身呢?现在祯子终于找到了答案。 大概宪一对哥哥宗太郎透露过自己的秘密生活,那是在与祯子相亲之后。 为了进入新的生活,宪一必须清算和田沼久子一年半的生活,但由于对久子的爱情,他很难启齿,因此,他在某种程度上向哥哥家太郎诉说了自己的苦恼。 当宪一因夹在田沼久子的爱和祯子的爱之间,难以自拔而自杀之时,宗太郎只听说弟弟失踪。他以为宪一和那女人分手拖延了。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家,所以表面上看来是宪一失踪了。因此,当宗太郎听到弟弟失踪,还悠哉游哉迟迟不动身。他说,宪一定会露面的。所谓露面,就是指宪一同那女入清算后一定会回来。 其他人都在为宪一生死而担心,只有宗太郎充满自信,坚持宪一还活着,其理由就在于此。 祯子继续往下想——然而,宪一失踪后一直不露面,宗太郎开始着急了。 他推说去京都出差,直接来到金泽,开始秘密搜索。他不和祯子一起行动,是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弟弟的情况。 所谓某种程度,就是说宪一没有全部向哥哥坦白,宗太郎听到宪一失踪来到金泽,却采取了奇怪的行动,譬如,他走访市内的洗染店,这又是为什么? 大概宪一没有向宗太郎全部坦白,只说自己有同居一年半的女人,却没有说出女人的名字和具体住址。于是,宗太郎来到金泽时,祯子目击他在从能登半岛开来的列车中,宗太郎只知道弟弟隐匿的地点在能登半岛。弟弟只说在那一带,没有全部向哥哥坦白。这就是这次事件难以解开的所在。 祯子继续往下想——现在知道丈夫宪一的同居者是田沼久子,那么宗太郎的搜索肯定是有目标的。 田沼久子和宪一的结合是容易想象的。丈夫以前在立川警察署的风纪股工作过。 从田沼久子操特殊的英语,可以想象她是和美军打交道的特殊女性。宪一在立川署当巡警时,久子是那一带的吉普女郎,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宪一在那时认识田沼久子。 大概从那时起,两人就有了特殊关系。后来,田沼久子停止操皮肉生涯,回到故乡能登时, 宪一也在同一时候辞去了巡警的职务。不,不对,他辞去巡警进到A广告公司,尚有一年半的空白。如果双方都有意,应该马上就开始同居了。 也可能宪一进了A广告公司, 担任金泽办事处主任,在当地跑买卖时,偶然与久子相遇,这样来得比较自然,因为当时宪一是独身。两人重逢后开始同居。宪一退掉了到任后仅租了半年的房子,偷偷地把行李搬到久子家。 这时,宪一对久子使用化名。当时宪一的心情是:他无意与久子结婚,反正早晚要回东京总公司,他不打算永久在能登半岛这种乡下和久子同居下去。由此考虑,宪一有可能与在当巡警时认识的久子,只有一面之交,因此久子并不知道他的姓名。 于是数年后在北陆两人偶然相遇,双方都动了感情。宪一用曾根益三郎化名,成了久子非正式结婚的丈夫。这是单身去地方赴任的男子常有的事。至此田沼久子杀害本多也终于明白了。 她为什么要杀害本多呢? 本多在调查田沼久子的过程中,某种程度触及了她的秘密,如果久子因此杀害本多,那么出于同样的原因大伯子宗太郎也可能是久子杀害的。换句话说,大伯子和本多在搜索宪一下落,有所眉目时遭到田沼久子杀害。 那么,所谓“眉目”仅仅是久子和宪一的秘密生活,而因此遭到杀害,那也太不自然了。恐怕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原因。 祯子闭上眼睛又想了一会儿。 当然,这就涉及宪一的死。假如宪一的死是他杀,那么追查其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良雄遭凶犯杀害,那还有点道理。凶犯只能是田沼久子。凶犯杀了宪一,伪装自杀,得知其真相的宗太郎首先遭到杀害,接着本多良雄也遭到了杀害。——这样还说得过去。 然而,宪一的死是自杀。 不能考虑是他杀。因为据警方的报告,站在自杀地点的丈夫,把身边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出于自杀者特有的心理,把皮鞋和所持物品放得整整齐齐,留下遗书,对,确确实实是丈夫的遗书。这儿没有一点破绽。 丈夫很明显是自杀。那么前去调查的宗太郎和本多为什么会被杀害呢?——这一点,祯子无论如何也弄不懂。 再说,丈夫宪一是用曾根益三郎的化名自杀。尸体作为田沼久子非正式的丈夫被合法地处理了。即使这事被暴露,久子也没有必要把对手杀掉。不懂,不懂,祯子简直摸不到头绪。 杀死本多良雄的凶手,很明显是田沼久子,但杀死宗太郎的凶手还不能断定。 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和宗太郎在一起的女人,一看便知是吉普女郎,把她和久子联系起来,是不是那个女人杀死了宗太郎?此刻还不清楚。 暂时确定那个女人是久子。那既能杀死本多,当然也可能杀死宗太郎。是不是另外还有共犯者杀宗太郎? 同案犯——祯子想到了这一点。 田沼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工人。这是室田经理说的。本多在调查时,工厂的劳务科长承认这一点。实际上,曾根益三郎就是鹈原宪一。在能登半岛他居住的地方的邻居,以及久子的话语,都说他是某公司的推销员。 可是,室田经理说久子的丈夫是自己工厂的工人,那是在他死后。如果事前没有布置,久子不会对邻居说自己丈夫是公司的推销员。在他死后,室田经理说他是工人,那是合乎情理的。那么为什么室田经理要说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自己工厂的工人呢? 由此,祯子想起了室田夫人佐知子说过的话: ““她的丈夫原是我们厂里的工人,前些日子死了。出于同情录用他的妻子,我家先生是这样说的。” 换句话说,室田经理为了将田沼久子录用为本公司的传达员,作为借口,他伪称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厂的工人。他运用经理的权限,对工厂劳务科说,如果外界来问,就这样回答。当然,没有支付退职金,劳务科长却说支付了。可是本多前去调查,总公司的会计说没有支付。事先室田经理作了这样的布置。不管谁来问,都说曾根益三郎是本公司工厂的工人,本多在调查中也是这样听说的。 那么,室田经理有什么必要作这样的布置呢? 很明显,室田在撒谎。将不是本工厂工人的人,说成是。他的欺骗动机又是什么?那很明显,以此为借口将田沼久子录用为本公司的传达员。鹈原宪一亦即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自杀,经理救济了失去生活依靠的久子,那么作为救济田沼久子的特殊理由,经理与久子之间又有什么因缘联系在一起呢想到这里,祯子提出疑问:田沼久子为什么突然逃奔到东京去了呢? 本多良雄不停地调查田沼久子,这从他对祯子的话语中,以及他充满自信的样子中可以看出来。本多对久子的探索已经进行到相当程度。田沼久子感到害怕了。 本多曾对祯子说,以后慢慢地全部告诉你,可是他死了。祯子不知道本多是如何调查的,可是,久子突然出奔东京,杀死前来追踪的本多,说明她肯定有不同寻常的秘密。 至此,祯子又遇上了暗礁。这个秘密是什么?肯定与丈夫宪一之死有关。可是,久子非要杀死对手来维护自己,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还有一点弄不懂,田沼久子用化名前一天才搬进东京的公寓,本多怎么会知道的? 本多出差当然是为了公务去了东京,这和搜索久子似乎无关。即使是偶然的话,本多怎么会知道久子用的是化名。这说明本多的调查进行得相当快。 一切疑问都在祯子的脑海里旋转。 室田仪作和这一事件究竟有何种程度的关系?他救济久子是不是有另外的动机? 或者这一动机正反映在这个事件里?祯子还搞不清楚。看来,有必要见一见室田经理。从客户与公司的关系来说,以及这次事件承蒙多方关照这一点来说,有义务向室田经理报告。 第二天,祯子给室田耐火砖总公司打了个电话,接线平马上接通了经理室。 “我是室田。” “我是鹈原祯子,突然打电话给您,真对不起。”祯子说。 “不,没关系,清说!”经理说。 “有一件突发的事件,想告诉您。” “什么事?”经理的声音很平静。 “是那位承您长期关照的本多良雄的事。” “啊,本多君,他怎么了?” 经理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当地警察署当然不知道本多良雄和经理的关系。警察署不会将本多之死告诉室田经理的。 “我是昨夜才听说本多被杀害的。” “啊!”室田经理的声音在听筒里加大。 “什么?请您再说一遍。” 祯子重复说了一遍。 “真的是本多君吗?’ 这里的报纸还没有登过这条消息,地方报纸要登的话也要等到明天。 “是警方来告诉我的,我想不会有错。” “凶犯是谁?”经理立即问道。 “凶犯是……”祯子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只有她推断是田沼久子,而经理是不是知道杉野友子这个名字? “是杉野友子。” 室田经理听了这名字,又反问了一下。从他的声调和口吻,他不知道这个名字。 祯子的耳朵里对室田经理一瞬间的声音,作出正确的判断。室田的声调中没有狼狈的表现,不像是撒谎。室田还是第一次听到“杉野友子”这个名字。 “不好意思,经理先生,现在您有时间吗?我想去您那儿,把这事儿跟您说一说。” 祯子认为有必要见一见室田经理,她想从他的脸色判断一下他对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了解。她以为经理一定会有所顾虑。 “嗯,时间嘛,总可以想办法抽出来,务必请您来一趟。”室田答应了。 祯子思忖:田沼久子出奔东京是她自己的意志,还是有第三者的指示。 如果室田经理和田沼久子的辞去完全无关,则另当别论。但事实上,久子总好像听从室田经理的意思在行动,譬如说,她称她的非正式结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以及后来她自己进了总公司当传达员,都是室田经理的安排。 田沼久子去了东京,是因为本多追查过紧,她才逃走的。不能想象,久子的这一系列行动不跟任何人商量。换句话说,室田经理了解情况,田沼久子是根据他的指示才逃走的。 然而,从电话里的声音,室田率直地表示惊异,给人的印象是真心的。 仅凭声音难以作出判断,不见一见室田的表情,不能使祯子心眼。 祯子到达室田耐火砖总公司,传达员似乎已接到经理的指示,立刻将她领到经理室,传达员已经换人了。 经理立刻将祯子请到屋里。他放下工作,来到祯子跟前。 “听了您的电话,真大吃一惊。本多君究竟怎么啦?突然被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祯子寒暄完毕,注视经理的脸,看不出听到意外事件所表示的惊异,也找不出隐瞒什么的表情。 室田经理的体态较胖,气色很好,细细的眼睛,平时就给人以老好人的印象,现在看来,丝毫没有变化。如果说室田经理隐瞒着什么,还能这样泰然自若,那他真是个非常出色的演员。 祯子一时难以作出判断。 “请您把本多君被杀的情况,详细说一说。”经理请求道。在电话里只听说被杀,他当然想听一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警方告诉我的,除此以外,我也不太了解。” 祯子先交代一下,一边说,一边注视室田的表情,丝毫也不放过。 “据刑警说,昨天中午十二时,在东京都世田谷区XX街XX号清风庄公寓的一间房子中,本多君被杀害了。”祯子掏出小记事本,一边看,一边说。 “这房间在前一天,由一个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租用的。第二天,大概在早晨九点左右,本多先生去走访杉野友子,十二点前,便发现了本多的尸体。” 祯子抬起眼皮来,室田经理的视线正直盯盯地落在祯子的脸上,聚精会神地听着祯子说话。 “据警方调查,死因是喝了氰化钾。” “氰化钾?”室田反问道。 “是的。尸体留下威士忌瓶,警方鉴定氰化钾掺入瓶中。估计杉野友子拿威士忌款待来访的本多先生。本多先生喝了,便被毒死了。” “原来是这样。杉野友子这个女人,您在电话里提了一下,那么她和本多君有什么瓜葛?”室田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我一点儿不知道,我和本多先生也是这一次才认识,至于本多先生的生活,我一无所知。我和本多先生接触中,从未听说‘杉野友子’这个名字。” ““警方是怎么考虑的?” “目前,警方对杉野友子也一无所知。只听管理人说,本多死时,杉野友子慌慌张张地跑出公寓。” 室田听了祯子的话后,只是一味惊愕,细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凝视着祯子。这惊愕的表情看来不像是做作出来的。如果室田心中有鬼,而不让祯子看出来,那么他真是个出色的演员。 祯于推断,“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个人。但这仅仅是祯子的想法,实际情况还不明,把尚未弄明白的田沼久子的事,贸然地对并不亲近的室田经理说,她还有点顾虑。 如果明确“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于,那么可以责向经理,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结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根本不是室田耐火砖厂工人,为什么说他是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然而,现在没有这个契机。从室田的表情来看,“杉野友子”是他第一次听到的名字。祯子只能把责问留待以后的机会。 现在可以这样考虑:室田经理实际上没有见过“曾根益三郎”这个人物。如果室田见过“曾根益三郎” ,那就会发现他就是经常来征募广告的A广告公司的鹈原宪一。换句话说,经理说田沼久子的亡夫是本公司的工人,是在他死后,而且是片面地根据久子的诉说。 室田经理和田沼久子之间是什么关系,现在还不清楚,总之经理把田沼久子录用为本公司的传达员。突然录用一个人,一定要有使周围的人可以信服的理由;因此,才编造了这个理由,说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人,出于温情主义才录用了她。 那么,田沼久子进公司,是经理根据她自己的愿望录用的呢,还是出于经理的好意主动录用她?这一点还不清楚。总之,经理没有见过生前的“曾根益三郎”。 这样看来,室田经理让田沼久于进公司,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缘故。祯子的推断到此为止,更深一层的原因,沼子还摸不到头绪。总之,眼前的室田经理的脸部表情丝毫看不出他在撒谎,而是听到意外的事情应表现的惊恐。 室田经理说: “警方不久就会将杉野友子凶犯抓到的。特别是在东京作的案,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警方不会轻易放过的。人都有不为外界所知的情况,抓到犯人,便真相大白了。” 室田经理的话中,似乎本多和“杉野友子”之间有特殊的个人关系。这话是不是室田经理的实话,祯子还不能肯定。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对不起。”经理抱歉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呵,原来是你。”经理低声地说。 “呵,是吗?是吗?……”经理连声应诺。 “六点钟开始吗?那么你到这儿来吗?” 祯子一听,这电话是室田夫人打来的。 “不来吗?呵,你去知事夫人那里,那就没有时间了。行啊,明白了。”经理回答完毕改变了声调,说道: “鹈原太太此刻在我这儿。又出了大事啦。”祯子耳朵自然听不见电话里的对话,好像夫人大吃了一惊,又反问了一句。 “你认识的那位本多君,就是因鹈原君的事,和他太太一起来过的那个人,昨天在东京被杀害了。”从电话里看不见夫人的表情,好像吃惊不已。 “是在东京。本多去走访一个女人,被掺入氰化钾的威士忌毒死了。我也大吃一惊,现在鹈原夫人在这儿,详细情况以后再说吧。” 对方似乎在说,那可不得了,室田回答:“得啦,得啦。”夫人好像在说,一定要见见祯子。室田经理说: “没有时间了,今天算了吧。”室田挂断了电话,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 “是内人打来的。我一说本多君的事,内人大吃一惊,她说马上要来这儿见见您,不凑巧,今天下午六时广播电台举行一个座谈会。”室田一提到夫人,说话声音也提高了,本多的事暂时不在话下。 “从东京来了一位有名的A博士, 由这儿的广播电台策划,以‘当地地方文化的应有状态’为题,由知事夫人和内人邀请A博士一起举行一个座谈会。” “那太好了。” 祯子当然知道A博士。 A博士是t大学教授,当代有数的社会评论家之一,今天室田夫人和知事夫人与博士座谈,因为夫人是当地名流夫人。 祯子所得到的印象是,室田夫人无愧为当地名流夫人。文静。温和,说起话来,脑子反应快,颇有知识和教养。夫人是当地知识界中有文化妇女的代表。 祯子站起来向室田经理告辞。经理送她到门口说: “今天听了你的话,真大吃一惊。下次见面前,报上将会有详细的报道,会真相大白的。欢迎您再来。” 经理郑重其事地对祯子说。对他的表情,祯子丝毫没有怀疑。但实际情况究竟如何,现在还不知道。室田经理对田沼久子的逃亡缄默不言。 祯子走进咖啡馆,是在六点前,她感到疲惫不堪,不想马上回旅馆,想在这儿稍微休息一下。外面天黑了,白天的乌云延续到夜间。天气很冷。 这家咖啡店很小。她选择狭小的店,出于她此刻的心情。她需要安静的场所。 幸亏这家店没有电视。收款机旁边有一台收音机播送着音乐。 祯子喝着热咖啡,继续思忖: “杉野友子”是田沼久子的化名,已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久子为什么要杀害本多,是因为本多追得她太紧。本多究竟掌握久子的什么秘密? 本多在追踪宪一的行踪的过程中,出现了田沼久子。本多触及了她的秘密,因而遭到杀害。 另一方面,大伯子宗太郎在追踪弟弟宪一的过程中遭到了杀害。在火车中同行的吉普女郎,可能就是田沼久子。久子操吉普女郎的英语,她就是宗太郎身旁的吉普女郎。这两条线是完全符合的。 因此,遭田沼久子杀害的本多和宗太郎所掌握的秘密是不是与田沼久子不光彩的过去有关?但仅仅因为田沼久子是战局混乱时期特殊的女性,这话说不通。至少,在她的过去经历中早埋下了杀人阴影。 祯子想起了走访立川警察署时。见过叶山警司。叶山警司是宪一警官时代的朋友。田沼久子和丈夫宪一,一个是战后温火时期操特殊职业的女人,一个是担任取缔的风纪股巡警。两人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接触?对此,祯子无法推断。可是,本多和宗太郎是不是更进一步迫近与宪一有联系的久子的秘密。他们被杀的原因就在于此。 对,祯子想,再去一次立川见一见叶山警司,问一问立川署丈夫过去的同事,或许能了解丈夫的过去。 这时,收音机播送六点钟的新闻,接着是座谈会实况转播。祯子支起耳朵听。 她想起宝田经理说过, 有名的A博士和经理夫人、知事夫人的座谈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座谈会上, 宝田夫人的声音和平时说话声完全一样。她的发言非常活泼,对A博士巧妙的座谈,她丝毫也不怯场,毋宁说那位知事夫人倒稍见逊色。 座谈会进行了约七十五分钟。主题是地方妇女的问题。对于现代第一线评论家A博士的谈话, 祯子自然有兴趣。但更感兴趣的倒不在于谈话内容,而是宝田夫人的声音。 座谈会的广播结束时,旁边桌上的对话钻进了她的耳朵。‘“室田佐知子已完全成为当地的名流夫人了。” 祯子掉过头去看,说话的是三个三十岁左右的工薪阶层。 “其他也找不出人来了。宝田佐知子脑子来得快,已达到相当的水平,即使在东京也是一流的。”另一个男子说。 “东京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环境和机遇第一,只要不是傻瓜,名士也是靠勤奋拼出来的。” “这样看来,”另一个稻年长的说: “在地方上就吃亏了。” “是的,首先,在地方上,没有新闻记者起哄,不管怎么说,在东京的人占便宜。”’另一个人说: “总而言之。室田夫人在这地方是首屈一指,执文化妇女团体的牛耳。她本人就是会长,非常活跃。” 另一个人说:“她是当代的才女。” 关于室田夫人的评价,祯子听到这儿为止,便走出咖啡店。外面下着纷纷的细雪,这只有在这雪国才能看到。她进咖啡后开始下的雪,此刻在屋顶上已积起薄薄的一层。回到旅馆,房间里已升起了暖炉。 “您回来了。”女招待出来迎接,“晚饭怎么办?” 祯子不知怎地觉得胸闷,没有食欲,说道: “现在不想吃,回头再说吧。” 那好。” 女招待支起套窗。祯子这才发现远处的街灯已在黑暗中闪烁。那一带的松枝已落上了细雪。 女招待收拾好套窗,屈膝坐下。 “太太,您有什么要洗的东西,请不用客气拿给我。” 女招待的话,意思是祯子还要再住下去。 “不用了。谢谢。承您关照。”祯子说: “我明天就要回东京。” “是吗?对了,再过三天就是新年了,家里总有许多事等着您哩。” 女招待们觉得祯子非同寻常。一忽儿刑警来了,本多又多次来访,发现她不是以旅行为目的的客人。 听女招待说,还有三天过年了,祯子也觉得自己毫无意义在这北陆的都市滞留太长时间了。她来此地为的是寻找丈夫宪一的下落,事实上却干了一系列毫无意义的事。回东京!她突然想回到母亲身边去。 女招待问:有没有要洗的东西?祯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大伯子家太郎在金泽市内走访洗染后。这话是本多对她说的,当时,她不知道宗太郎为什么要走访洗染店。 现在看来,宗太郎的目的是寻找宪一的衣物。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似乎与宪一的同居者田沼久子有关。宗太郎采取如此不可思议的行动,可以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已掌握了田沼久子的生活秘密和宪一的行综。 祯于在房间里听收音机。从玻璃窗看出去,兼六园一带的群山一片雪白。雪已停了。阴沉沉的天空染成一片浓重的铅色。似乎已冻住了。 收音机播送十二点钟的新闻。这是东京新闻,也许母亲也在听。祯子今夜归心似箭。 东京新闻播送完后,报告地方新闻,引起了摇号的注意。 “石川郡鹤来镇的崖下发现一具女尸——今晨七时左右,鹤来镇XX农民山田恭子在附近崖上通过时,发现崖下横躺着一具女尸,立刻报告当地警察署。有关警官立即奔赴现场检查。尸体为三十二三岁的妇女,头部有搏击的伤痕和裂伤,根据状况判断,系从现场上部,十五米高的手取川断崖上投身而亡,所辖署立即将尸体运往鹤来镇公所,经详细检查推断死后经过十三小时,为前一天下午六时已死亡。服装为灰色连衣裙,外罩桃红色大衣,白色围巾,所持物品有装着现金两万元和化妆品的手提包,大衣里子绣有“田沼”两字,没有遗书,显然是有准备的自杀。又,金泽警察署认为,从尸体的长相和服装看,很像东京警视厅所通缉的杀死本多良雄的凶犯,此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祯子屏住呼吸,身子不住地颤抖,僵住了。 田沼久子死了。 收音机报告的确是田沼久子,大衣里子绣有“田沼”两字。除了她,还能有谁呢?有准备的自杀,说明她杀死了本多。 祯子立刻收拾东西,女招待进来问道: “您要出门吗?” 祯子问了去鹤来的路径。女招待看了看外面。 “鹤来吗?那边可能雪很深呵。”她把路径告诉了祯子。 祯子坐出租车到白菊街车站。途中,她本想顺路去金泽警察署,后来想,尸体是在鹤来发现的,那一定停在鹤来,到那里就能详细地了解情况,总之先去鹤来看一看。 从白菊街乘电车去鹤来约四十分钟。祯子想起大伯于宗太郎也是乘的这趟电车。 电车在施了一层薄薄脂粉似的原野上行驶,沿线除了小站上,几乎没有建筑物。 车站与车站之间大约有二十处坟地,星星点点散落在铁路的两侧。 女招待担心雪深,但一路上积雪并不深。可是雪白的群山,明快地反射在车厢里。 死在鹤来的肯定是田沼久子,因为在衣里子绣的名字是“田沼”。 祯子不由地一怔:宗太郎在金泽市走访洗染店,大概是我宪一托洗的上衣。此刻地才明白了。 宗太郎是在找绣有“鹈原”两字的宪一的上衣。 宪一回东京时和去田沼久子家时,必须要换上衣。 如果穿着绣有“鹈原”的上衣去田沼久子家,那不合适。他在久于面前,始终用“曾根益三郎”的名字。于是,宪一在去久子家时,把绣有“鹈原”的上衣放在洗染店,穿上以前托洗的绣有‘曾根益三郎”的上衣。 相反,他回东京时放下“曾根”的上衣,穿上“鹈原”的上衣。换句话说,洗染店是两件上衣的交换地。 鹈原宗太郎从这一点上,了解宪一的秘密生活。宪一失踪对,正好他在田沼久子家。于是宗太郎走访洗染店,寻找绣有“鹤原”的上衣,因为宪一没告诉他是哪家洗染店。 祯子这才鲜明地看到宪一的双重生活。 鹤来镇是一个静寂的小镇。她在车站打听,说警察署就在近处。她跨进一座小小的楼房的大门,旁边就是传达室。她问坐在里边的巡警。 ““哎哟,这不是夫人吗?” 听到声音,祯子大吃一惊,原来是那位因本多的事来过旅馆的金泽署的刑警。 祯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中年的刑警吃惊盯住祯子看,问道: “夫人,您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中午听了广播新闻,说杀害本多先生的凶犯在这鹤来自杀了。”祯子回答。 刑警频源点头: “呵,是这样。电台这么快就已经广播了吗?’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请上这边来,这儿说话不方便。”说着,便站了起来。 他把祯子领进一间小小的接待室,和祯子面对面坐下。 “您听过广播了,大体情况该了解了。”刑警说: “我们得到警视厅的通报,说杀害本多的犯人从东京上野车站乘火车来这儿。 因此,从今早晨起,在车站等地进行了严密警戒,不料鹤来署来了自杀事件的报告,长相和服装与警视厅所通缉的凶犯完全一致,我们就赶来了。” 这时,有一位巡警端来了茶,谈话停了一下。 “可警视厅通缉的女人的名字是‘杉野友子’ , 而自杀的女人大衣里子绣着‘田沼’二字,我们怀疑‘杉野友子’是‘田沼’的化名。”刑警推断说: “尸体的手提包中装着印有‘室田耐火砖公司’的空信封。我们查问室田耐火砖公司,回答田沼是该总公司的传达员。” 祯子思忖,可以肯定“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子。 “我们问了室田经理,”刑警继续说道: “回答是田沼久子于二十五日晚突然退掉公寓不知去向。看来她直接逃往东京了。于是我们确信杀死本多良雄的就是这个田沼久子。长相完全一致。目前还没有将尸体的脸部照片给室田经理看。估计不会有错。根据我们的推断,田沼久子于二十五日晚乘夜车去东京。二十七日杀死前去走访的本多后,立即出逃。恐怕久子已经知道警方在追踪她,因而自杀。” “夫人,上次我曾问过您,现在再问一次,您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和本多的关系?” “我上次已经说过,本多先生仅仅是我丈夫的朋友,我不了解他的私生活。” 祯子回答。 “因此我也不了解田沼久子。” “是吗?”刑警点了点头。 “本人的遗物中没有留下遗书,因此不了解本多和田沼久子的关系。但本人自杀的原因是她杀死了本多,这不会有错。既然是自杀,我们不打算进一步追究了。” “田沼久子是什么时候来到鹤来的?”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下午,鹤来镇有一家叫‘野田屋’的旅馆,久子大约在十二点左右来投宿,一直在休息。据‘野田屋响女招待说,久子心神不定,坐卧不宁,脸色也不好,送去的饭也没有吃多少。总之,很担忧的样子,由此可见,久子很害怕警方的追查。” 祯子思忖:田沼久子为什么要特地来鹤来镇呢?她想起鹈原宗太郎在鹤来被杀那一天目击者说,在北防铁道的电车中,他和一个吉普女郎似的年轻女人在一起。 现在看来,那人就是田沼久子。从那时起,她对鹤来镇已有经验。 那天,田沼久子把鹈原宗太郎领到鹤来镇。在电车里,她和宗太郎在一起,到了鹤来站,她和宗太郎分手。可以想象,久子起初对宗太郎说:“我领您去找宪一。” 才把他领到这冷冷清清的镇上来。到了车站前,她推说去找宪一,要宗太郎在加能屋旅馆等。否则,宗太郎不会在旅馆里说:‘我在等一个人。”沉住气在那儿傻等。 在车站前分手时,久子将掺氰化钾的威士忌小瓶交给宗太郎说:“你喝着酒,在那儿等吧。”喝酒的宗太郎丝毫也不怀疑,到了加能属,将威士忌见上水喝了。 杀死宗太郎在这鹤来镇。田沼久子自杀也在这鹤来镇郊外。这太不可思议了,曾经犯过罪的地方,她会再一次回来。田沼久子可能也出于这种心理。 总而言之,从她的为人,从站在宗太郎旁边的那女人的服装,从她和宗太郎死在鹤来镇,这几点都可说是田沼久子作的案。 她和宗太郎在一起时穿着艳丽的大农。现在尸体上的大衣也很艳丽,只是年龄稍有不同。 可是,警方还不知道久子就是站在宗太郎身旁的女子。祯子还不想向警察挑明。 祯子问道:“田沼久子是几点钟离开旅馆的?” “据女招待说,大概在五点过后,她那时候很沉不住气,说到附近走走,就走了。投宿时,旅馆问她,‘今晚住下吗?’她回答:‘还不一定呢?’以为她在鹤来镇有熟人,去找熟人去了。” “田沼久子坠落的现场是一个很静寂的地方吧?”祯子问。 “是的,平时,这地方外地人没有事不来。从这鹤来镇有一条林荫道通往别的村落,途中有一断崖与道路相连,约有15米高。她到断崖尽头跳了下去,显然这是有准备的自杀。” “田沼久子是不是有事到那个村落去?”祯子问。 “我们也考虑过。这村落只有十二三户人家。我们打听了一下,没有人认识田沼久子的,因此,只能认为她是自杀。”刑警喝了一口剩茶。 “再说,从昨夜起下了雪。这一带积雪约十厘米。如果不下雪,或许可以找到田沼久子一个人在这一带因苦恼而徘徊的痕迹……一般自杀者在死以前总犹豫不决,男的不断地抽烟,烟头扔得到处都是,女的走来走去,不知所措。因为半夜起下了雪,把所有痕迹都盖住了。” 刑警说明完毕。 田沼久子因杀本多而畏罪自杀。事情已经明了。但祯子还有几点不明白。 是的,田沼久子杀死了本多。但杀人动机还不能使祯子心服。 她多次想过,本多是在调查鹈原宪一的过程中,了解到了田沼久子。本多知道久子的出身,查出她和宪一的同居关系。因为仅仅这一点秘密被暴露,久子就杀了本多。这个原因也太薄弱了,一定有更深的原因,更深一步的杀人动机。但这一点祯子还弄不懂。 然而,这话不便对警察说。 “遗体已运往火葬场火化。并通知了室田经理,骨灰暂时由室田经理接受。” 可不,田沼久子是独身女人,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亲戚,只能由室田经理最后照顾她了。 祯子对警察施了礼,站了起来。 来到满来衡上,她朝车站走去,寒风吹到她的肩上,一直铸到她的心里。 走进车站,在电车到来之前,等了十分钟。候车室里,乘客围着火炉坐着。这一带的风俗,上了年纪的女人头上披着毛披肩,脚上穿着长靴。只有祯子显得很扎眼。周围的人眼睛骨溜溜地看她。 恐怕田沼久子在这车站上也同样引人注意。因此她和鹈原宗太郎一起下车时引起乘客们注意。当时说,那个女人从金泽来到这个车站,回去时乘另一辆电车去了寺井,寺井位于从金泽会福并方向的第五个车站。 祯子想;田沼久子为什么要去寺并见? 久子杀死鹈原宗太郎可以直接回金泽嘛,为什么去金泽西边的寺井呢?或许怕来回去同一路线引人注目而故意避开的。 为什么田沼久子从鹏来镇去了专们为什么要去金泽往西的车站? 祯子回到了金泽。 必须要见一见室田经理。关于田沼久子的事,要更进一步质问他。 祯于本想先打一个电话问一问对方的安排,不料出了车站正好有出租汽车,她就上了车,心想上班时间经理一定在公司里,即使有事,她决心等他一会儿。 到了室田耐火砖总公司,一间传达,说经理出差去了东京。祯子不由地一怔。 “您是哪一位?”传达室新来的姑娘问祯子姓什么。 “我姓鹈原。”传达室姑娘说等一下,给总务科打了电话。 一个中年的职员来到传达室,自称是股长,见了祯子低头施礼。 “您是鹈原太太吗?经理出差前曾关照过您来了,有话转达,请到这边来。” 总务科的股长,领祯子进了会客室。 ——室田经理去了东京! 祯子觉得脚底下在摇晃。昨日一点也没有迹象,为什么室田经理突然去了东京? 作为经理,有了公务,突然去东京出差,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田沼久子自杀后,室田去了东京,总让人有奇妙的感觉。 在鹤来署听刑警说,至少在今晨室田经理还在金泽。室田听刑警说,久子已跳崖自杀,仓皇出奔东京,这是为什么? “经理因为有急事出差去了东京,乘今晨十时火车走的,经理说,如果鹈原太太来了,转告她,他在东京办完事马上就会回来的。” 室田为什么要下属特地转告祯子?是不是他打算把田沼久子的事告诉给祯子。 祯子也正打算问他呢。 这时,有人敲会客室的门。股长答应了一声,门缝里一个老绅士探头过来。 “对不起,你有客。” 股长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祯子说。 “恕我失礼了。” 股长走到门外,立即和老绅士攀谈起来。 祯子坐着的地方,听得很清楚。老人的声音稍高些。 “经理去东京出差有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定去东京分公司。”股长回答。 “连你也不清楚,那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这么忙的时候,也真热闹哩。” 从话里听出老绅士似乎是一位董事。 “是的。”股长似乎也在埋怨出了差的经理,答道: “我们也有许多事要向他请示,正伤脑筋哩。” “昨夜, 担当劳务的h君说,和工会的谈判很不顺利,正要向经理请示,可是五点钟以前就看不到经理影子了。” “是的,怎么也找不到经理的去向。” 祯子听到这里,不由地一怔,昨天下午五点钟前,室田经理就不知去向了。田沼久子的自杀推定时间为什么是下午六时。是在室田经理下落不明的时间内。 “经理也是的,在公司事态紧急的重大时刻,一走了之,真让人伤脑筋,我看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经理为工会的问题很是恼火,这是事实。”总务科的股长回答。 “那也没有可说的,我看有点儿怪,是不是又犯了神经衰弱?他什么时候从东京回来产’董事笑道。 “他说三十一日早晨回来。” “今早晨的火车很早吧。” “十点前。” “这时间太妙了。到东京是晚上八点。什么事也干不了啦,选择一个不出效率的出差时间。”老董事毫不掩饰地说。 祯于隔着墙壁,听着他们的对话。董事的话有道理,夜晚到达东京,不是工作时间。一般出差都是坐夜车,第二天一早到东京,那才是理所应当的。 总务科的人不知道经理出差的内容,又在异乎寻常的时间出发,祯子对室田的行动心中纳闷。 “经理不在,没有法子,我回去了。”董事的话音有点不高兴。 “对不起,很抱歉。”股长向他表示歉意。 待董事的脚步声远去,股长又回到会客室,胜有偿色。 “忽我失礼。”股长向祯子施礼。祯子觉得已没有必要在这儿呆下去了。 “谢谢您,诗经理回来后,我再来拜访。’祯子向股长施礼,走出了公司。 外面刮着寒风,虽没下雪,是个阴沉沉的日子。北方的天空,到了冬天经常这样。 祯子乘出租汽车去室田夫人家。 本来想先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可是那时的心情想立刻见到夫人。见不到经理,想见一见夫人来满足心中的空虚。 这条街,以前和本多一起来过,从大街稍稍上坡,是幽静的住宅街,汽车行驶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长长的围墙,和洋合壁,潇洒的文化住宅。她记得很清楚,她在它跟前下了车。 庭园里有颇有特征的喜马拉雅杉树、棕树、梅树,围墙上爬满枝条。比上次和本多一起来的印象更深的是以前的记忆。 她记得和本多一起来时,不由地屏住呼吸。那时的记忆,此刻丝毫也没有改变。 丈夫宪一在原版书中夹着的那张照片,就是这建筑物。 祯于在门铃之前,又打量一下这座房屋,那围墙、屋顶、墙壁、窗户以及附属的树木,一件件东西就像那张相片的放大,展现在眼前。 宪一为什么要把这座房屋照下来?室田时火砖公司是他的客户,除了买卖以外,他和室田经理有了深交。颗颗出入他的住宅,为了留下纪念才照的吧。——这是以前的解释。 另一张是农家的照片,现在知道那是能登半岛田沼久子的家。祯子对室田住宅的照片觉得以前的解释似乎有所不足,应该有更深的缘故。 室田经理作为奇怪的对象映入了祯子的眼帘。这漠然的直觉似乎不会有错误。 丈夫的两张照片,一张是能登半岛的农家,一张是金泽高坡上高贵的文化住宅。 这两座对照的建筑物似乎有什么共同点? 然而,现在还无法解释这个感觉。 有两三个女人眼睛骨溜溜地注视着仁立在那里的祯子,从她身边走过。祯子好象受到压力,拟了室田家的门铃。 大门前的光景与上次和本多一起来时一样,只是比那时的草坪更枯黄些。 大门里有动静。门开了,一个女佣探出头来。这个女佣和本多一起来时见过。 她见了祯子问道: “您是哪一位呀?好像记不起来了。低头施礼。 “我是鹈原,想见一见夫人。”祯子说。 “来得不凑巧,夫人现在不在家。”女佣恭敬地说。 她本来也估计到不在家,听了女佣的话,一时不知所措。可是,今天她非常想见见夫人。 “回来很晚吗?”她不由地问女佣。 “是的,要到夜晚才回来。”女佣同情地说。 “出远门了吗?” “嗯,是这样的。由报社主办,和大学教师一起举行座谈会,然后还有两个会,所以回来很晚。” 室田夫人是当地的名流夫人,非常忙碌。一听要到晚上才回来,祯子不想再度来访。她决心今夜乘火车回东京,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本想在回京以前见一见夫人,现在没有办法了。 祯子对室田夫人的印象很好,人长得漂亮、文静、有知识。对她的丈夫室田经理,她此刻有所疑惑。而夫人却使她那动摇的心情有所缓和。室田夫人是具有这种氛围的女性。 祯子对女佣说:“夫人回来,请代我向她问好。”便走出了大门。 走到外面,马路一溜下坡,通向市区。从这儿可以望见遥远的海岸线。在云层笼罩下,海面呈阴郁的暗色。那次在上坡途中,本多用爱的表白似的眼神凝视着她,使她狼狈不堪。来到这儿,祯子又想起那时的情景。 祯子当晚离开金泽,第二天一早到达东京。东京天晴,万里无云。 她立刻回到世田谷娘家。好久没见了,母亲很高兴。 她和母亲有许多话要说,譬如宗太郎的死,嫂子回来后的情况等,话是无穷无尽。 据母亲说,宗太郎的葬礼盛大而隆重。从那以后,原来性格开朗的嫂子,变得阴沉,不爱说话。母亲常去看她,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好。 然而,祯子不能老是听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她必须马上去立川。 “哎哟,还要出去?”母亲不满地说。 “嗯,马上就回来。” 她没说去哪里,当然也不说去干什么。她的手提包里装着一张剪报,那是金泽的地方报纸。 约一小时后,祯子到宜川署,她对传达说要见叶山警和。叶山警司听到“鹈原” 这个姓,立刻就出来了。和上次见面对一样,叶出警司一点儿也没有变样。 “啊!上次怠慢了。”警司见了祯子,向旧友之美施礼。 “请! 两人走进上次来过的小小的接待室。 “上次失礼了。”祯子说。 “不,彼此彼此。” 临近岁暮,警司工作忙。寒暄过后,祯子从手提包里掏出那份剪报。 “冒昧地问您,以前您和宪一在一起时,1949年至1950年,这一带有与美军打交道的特殊女性,您该知道吧?” “那当然知道。这地方是军事基地,那可是了不得。我是交通股,有时也被拉去帮助取缔。鹈原君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警司回答。 祯子拿出剪报,那是在鹤来自杀的田沼久子的报导。椭圆形的框框内,还有她的脸部照片。祯子问叶山曾司。 “这个人,您认识吗?” 叶山管司拿起剪报,瞅了一下照片。仅仅一瞥,他的表情就变了。 祯子不由地一怔。一眼认出这个女人是谁,她佩服警司的鉴别力。可是警司接着说出的话,更使祯子吃惊。 警司说:“一小时以前,有人拿着同样的照片来问过。” “呕?”祯子屏住呼吸,一时出不了声。 “是的, 他还留下了名片, 好像是某公司经理。也像您一样。拿着照片问: “您认识这个人吗?……请稍等。”警司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 祯子觉得自己的脸色变了。名片上的名字,不用叶山警司说,她早已猜到是谁了。 警司找出名片说: “对了,就是这个人。室田耐火砖公司经理,室田仪作。” 零的焦点-1 叶山警司把名片送给祯子。宝田仅作的名字以及头衔印得清清楚楚。 “呵,是吗?”祯子说,心里可乱极了。 室田经理突然来东京出差。这在金泽总公司已听说了。当时。公司总务科的人对经理出差的内容并不清楚。这时才弄明白,室田经理来东京的目的,不是公司的业务,而是来川署打听田沼久子的事。 室田为什么如此急匆匆地到立川警察署?为什么把田沼久子的事和立川警察署联系在一起?可以认为,室田经理对田沼久子的为人有某种程度的了解。而且可以想象,经理和久子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一点祯子以前就有所觉察。 祯子问警司: “不知这位室田经理提了些什么问题?我这样问您,可能不太合适。” 警司爽快地答道: “不,这没有关系。这不涉及侦查上的秘密。”警司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位经理问,照片上的女人是不是战争结束后,在这基地与美国兵打交道的特殊职业的女性?” 室田经理的提问和祯子准备的提问完全相同。这样看来,室田对田沼久子以前的身世并不清楚。 换句话说,室田认识田沼久子是在她脱离特殊生活之后。那时,田沼久子一定不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经理。因此,现在室田对久子的身也产生了怀疑,才来到这里的。 室田经理怎么发觉田沼久子以前是吉普女郎?他根据什么线索? 祯子发觉田沼久于是特殊职业的女性,是因为她操夹杂着俚语的特殊的英语。 看来,他一定有更具体的事实推测出久子的身世。祯子当然不会知道这具体事实是什么。 “您认识这个女人吗?” “仅凭照片是没法了解的。”叶山警司回答。 “当时和你的丈夫鹈原宪一在一起时,对这种女人没少接触。我是交通股,不像鹈原君那样专门。但看到她们在街头转悠,也以违反交通的名目拘留。可是,这报上照片的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您有记忆吗?”恢子对着凝视照片的叶山警司问道。 “现在还说不清楚。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我好像见过这个女入。假如我记忆中有印象,那么她是这一带的老面孔。” “她的名字是和报上说的一样吗?” 警司看了剪报上照片下面的名字“田沼久子”。 “这名字不对,但我也想不起来,可是到她的房东那里问一问,也许会弄明白的。” “那房东在哪儿?”祯子激动地问。 “从这儿往南约一公里,在市街的尽头,现在都是些农家。但和一般的农家不同,都盖起了小洋楼。当时那些女人们都住在这一带。有一个姓大限的老板娘很照顾她们,把房子租给她们。见了她,就会弄明白的。”警司说。 祯子原来想,见了叶山警司,不一定能了解到田沼久子的过去。他不是风纪股,是交通股的,虽然缺乏这方面的情报,但他把新的线索告诉了祯子。祯子觉得来一趟还是有价值。 想到这儿,她认为,叶山警司会不会也将这一线索告诉了室田。一问,果真如此。 警司歪起脑袋,问道: “夫人,刚才那一位拿着四寸照片,你们两人都在寻这个女人,这是为什么?” 警司的眼睛露出迟疑的神色。 祯子按照叶山警司说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房东。一看,原来上次来时曾路过这里。 防风林中,一排排的农户,前面是宽广的田地。远处可以望见起起伏伏的丘陵。 武藏野的高坡在这一带的北端。上次来时,看护一个穿着红色西服的女人和外国兵携手同行。 大限家,正像叶山警司说的那样,一半是古老的农家,另一半是西洋式的楼房。 因为是廉价建筑,盖起来还不到十年,看来已经相当陈旧了。墙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 祯子到那家一问,主妇马上出来了。是一位五十四五岁,矮胖的女人,眼圈和面颊松弛下垂。 祯子拿出相片,那主妇立刻觉察祯子是来干什么的,因为室田经理比她先来。 “你是第二位了。”不用问祯子也知道那人是谁。看她怎样回答。矮胖的主妇说: “我对那一位也说过,她确实在我这儿住过,可不叫田沼久子。虽然有移动证明,但名字记不得了。这儿都不用真名,但肯定不是这个名字。美国兵都叫她‘爱咪’。她的性格不很开朗,属于那种内向的人,很讨美国兵喜欢,反而有人缘。她在我这儿住了一年左右。’”房东太太的眼神呆滞,说道: “我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这些丫头片子屁股怎么是尖的,在一个地方呆上一年就很少见。” 祯子问:“她走了以后,有没有来过信?” 主妇微微一笑说:“这些妮子,不管你怎么照顾她,走了以后,连封感谢信也没有,倒是爱咪来过一张明信片。” “这张明信片还在吗?”’ “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恐怕找不到了吧。”主妇不耐烦地说。 祯子无论如何想看看这张明信片,有了这张明信片,说不定可以了解到田沼久子明确的身份,房东太太只根据照片上的脸庞断定这女人像‘爱咪”。 这明信片恐怕是七八年以前来的吧,祯子不好意思让房东太太找出来。 “那爱咪的故乡是哪儿?”祯子除了套房东太太的话以外别无办法。房东太太想了一下。 “这个····当时那些丫头这个进,那个出,记不得谁的老家在哪里。爱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房东太太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她脸上气色很不好,不像是个农家主妇,她专门和这些妇人打交道,说不定她自己也做这特殊的买卖。 “好像是北海道。”房东太太嘟嚷一声。 北海道?那完全不对头。但北海道与下雪有关。说不定田沼久子和房东太太谈起过,自己老家常下雪,房东太太隐隐约约记得,把它当成是北海道。 祯子把自己瞬间想到的事,说给房东太太听。 “是啊!”房东太太睁开眼睛看了祯子一眼。 “或许跟您说的一样,我记得爱咪说过,她老家雪很深,冬天什么也干不了。” “我推测她是石川县人。她有没有说起过,“石川县?”房东太太嘴里嘟嘟嚷嚷,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那明信片说不定是从那一带寄来的,住址写的是石川县,清稍等一下,我去找一找明信片,或许能找到。” 房东太太自己提出来,那就好办了。祯子说,无论如何请您找一找。 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前面的庭院里。篱笆旁的灌木丛里,南天竹结着红色的果实,近处传来捣年糕的声音。突然,空气体裂,发出爆炸声。附近的美国空军飞机频频起飞。自古以来象征和平的捣年糕声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形成奇妙的反差。 听着捣年糕声,令人觉得新年临近了。祯子和鹈原宪一结婚是在11月中旬。她觉得这段日子过得特别长,在这期间,丈夫谜一样的失踪,她被拽着四处奔走。接着大伯子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沼久子被黑色的旋涡卷走,相继丢了命。这短短一个多月,仿佛过了好多年。 二十分钟后,矮胖的主妇从里间出来了,一只手拿着明信片,嘴上挂着微笑。 “让您久等了,总算找到了。” 明信片已经旧了,是棕色。 “谢谢您。”祯子这时想,真是太棒了。这一趟来得太有价值了。 祯子立刻着了看寄信人的地址,只写着“石川县羽咋郡”。估计本人不愿意说出详细地址。名字号的是“爱咪”。既然是石川县羽咋那,那肯定是田沼久子,久子不愿意说出自己的住址。因为改变了生活方式,很难把真名写在明信片上。 祯子反过来看: 承您多方照顾,谢谢。我已离开都市回到自己的故乡。妈妈您待我真好,太谢谢了。祝您生活愉快。 信文很简单,但证明了“爱咪”就是田沼久子。 “寄来这么一张明信片,说明爱咪是个品性很好的姑娘。’主妇注视着祯子说道。 “其余的丫头们,软硬不吃,就没法说了。只有爱咪与众不同,对美国大兵,就像是能干的妻子,讨人喜欢。美国优喜欢日本女人的温柔。” 祯子问了爱咪的长相。主妇说的特征和祯子见到的田沼久子完全相符。 “谢谢。”祯子把明信片还给主妇。 这张明信片只有祯子见到了。当然,室田经理不会知道。问题不在这里。室田经理确认田沼久子的身世后回去了;而祯子抓到了证据,真正落实了。 祯子向车站方向走去。真像她预计的那样,久子真是吉普女郎。此刻她心情沉重。北国海岸的田沼久永的家浮现在眼前。过着默默无闻的农民生活的田沼久子,和浓装艳抹挎着美国兵膀子招摇过市的田沼久子,在祯子的脑海交替出现。 祯子回到家里,附近年糕店已将过年用的年糕送来了。夜幕降临。在电灯光下,年糕泛着白光。 每见到年糕,祯子仿佛又回到童年时代。在立川听到的捣年糕声又在耳际回响。 “你上哪儿去了?” “去看了一个朋友。” 祯子不说实话,跟母亲说些多余的话,无济于事,说出来反而心情沉重。母亲也知道她在撒谎,什么话也没说。 失去了丈夫的女儿,此刻在想些什么,想做什么,母亲有母亲的想象。 祯子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本来已经不是“自己的房间”,自从鹈原宪一失踪后,她无可奈何又回到了娘家。在母亲的安排下,从公寓搬来一部分家具,按照姑娘时代的方式布置了一下,但还是和以前的气氛不一样,总好像缺点儿什么。那就是和原宪一的失踪联系在一起的断层。 室田经理现在怎么样了?——祯子坐在火盆跟前思考起来。 室田经理昨早晨离开金泽,昨夜到达东京。今天去立川,和祯子走的是同样的路线,不过他先走了一步。此刻他乘火车回金泽了呢?还是留在东京办公事?——祯子作了种种的想象。 她总觉得,室田经理为了寻求田沼久子的足迹,在黄昏的东京街头徘徊估摸。 室田和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交往?他知不知道久子和宪一的关系? 宪一和久子同居是无可怀疑的事实。可以认为室田经理明明知道而去接近久子。 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宪一死后,室田经理把田沼久子安排到自己公司里。不能想象,宪一死后,他才认识久子。他和久子的关系在宪一活着的时候已经有了。因此他肯定知道田沼久子和宪一同居。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来设定室田经理的位置? 按照一般情况,即所谓三角关系。室田经理常委和田沼久子见面。而久子又在能登海岸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很少有机会来金泽。因此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室田经理没有机会见到久子。 那么,两个人之间是如何建立起特殊关系的?以金泽为中心展开活动的室田经理,和在荒凉的渔村,始终在家里的久子,无论从时间上、空间上都找不到两人会面的地点。 因此,室田和久子的关系要回溯到宪一和久子同居之前。据明信片上的邮戳推算,久子认识宪一以前,早已认识室田了。 在这一时期,久子蹲在能登的娘家前,曾经到金泽来谋生。否则她绝对没有机会遇到室田。 按顺序来考虑,应该是久子从立川回到家里后,过了一两年来金泽谋生,遇到室田, 经过多次交往,建立了关系之后,久子又遇到A广告办事处主任宪一,开始交往,于是疏远了室田,和宪一同居。 室田了解久子的生活。可以想象久子经常和室田见面。室田对久子并不死心。 因此,宪一死后,他立即让公司录用久子,叫她住在金泽。 这样一想,室田和久子之间的关系就明白多了。 追查宪一失踪的本多,对这一关系了解多少呢? 他对祯子几乎全部说出自己的想法,但隐瞒了一部分。那天晚上,他很晚打电话到旅馆来,说今夜太晚了,不去打扰了。又说,那个女传达员很有意思,他了解了一点情况,详细情况要到明天才会有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见面时,本多拿着田沼久子的履历书给祯子看。当时他提到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他相信履历书上说的情况。但后来祯子发觉那“曾根益三郎”就是宪一,久子和室田早就有了关系,本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 本多在调查过程中,很难将全部事实告诉读祯子。特别是关于祯子的丈夫宪一的尚未明朗的事实,要等以后调查清楚,得到了证实,才能全部向祯子坦白。 然而,本多在追查过程中,去了东京,被化名为“杉野友子”的田沼久子杀害了。田沼久子之所以要杀本多,是因为本多过分知道了她的秘密。 祯子苦思冥想,本多之所以被杀,一定是他掌握了非死不可的秘密。然而她始终弄不明白这秘密是什么? 即使田沼久子以前做过吉普女郎,并和室田经理有秘密关系,即使被揭露出来,也不会有多么严重。当然,对女人来说,这是很不光彩的,但不至于成为杀害本多的动机。 如果她有必须维护自己的理由,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呢?祯子想来想去,总也想不通。 祯子以前认为久子杀死本多和宗太郎是与宪一突然死去有关。如果宪一的死是他杀。那么凶犯害怕逼近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于是借久子的手消灭这两个人。 因此,宪一的死不是自杀,是被别人杀害后伪装成自杀的。祯子所想定的推断,又被自己推翻。 眼前的屏障是,宪一的自杀,怎么看也不像是他杀。他在死前,整理了周围的环境。从警察署的调查报告看,死者在现场整理了自己的遗物,留下遗书,这是巧妙的他杀。凶犯可以把遗物整理成自杀的样子,但本人亲笔写的遗书,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左思右想结果,觉得活下去很艰难,详细事情我不想对你说了,总之,我抱着嶷问永远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遗书上的语句,祯子此刻还记得很清楚。 祯子又患忖。十一日下午三点左右,宪一对同事本多说,今天去高冈,明天回金泽,再回东京。这难道是宪一的掩饰?这没法想象。这是宪一的真心话,祯子还收到他的明信片说十二日回来。他爱新婚的妻子祯子。她不相信他会对自己撒谎。 祯子至今坚信,新婚旅行去信州时,他所表示的爱情决不是装出来的。他衷心希望从金泽办事处调回到东京总公司。他为在东京和祯子建立家庭感到高兴。从哪个角度想,也找不出自杀的理由。 他跳崖自杀,是因为无法了结和田沼久子长期的同居生活,烦闷到最后,因精神错乱。突发性地自杀,那么留下这样的遗书,也太不自然了。在这样场合,不会留下遗书,突然去死的。 这座屏障在祯子面前屹立不动。难道本多已经冲破了这座屏障?看来,本多的推测总比祯子前进了一步。因此,可以认为本多已经冲破了祯子的屏障;反过来,正因为冲破了屏障,被久杀害了。 想到这儿,祯子不由地激动起来。 这样看来,宪一是久子杀死的! 否则久子没有理由杀死本多,也没有理由杀死在本多同一条线上追踪的宗太郎。 两人被杀的原因,是因为两人都在追踪她。 假定是久子杀死了宪一,还可以找出几条理由来,因为宪一已倾心于新婚的妻子,他的心已离开了久子。而久子不肯放弃宪一。如果他回东京,那么她和他的生活从此结束了。她不知道宪一的真名,始终相信他是曾根益三郎。因此,她也不知道宪一是A广告公司的职员。 然而,她心里明白,曾根益三郎在她面前消失,等于是永别。久子不能容忍。于是她引诱宪一站在能登的断崖上,把他推下去,然后装成是自杀。这样还说得过去。 然而,这还不太合理。因为宪一不会写那样的遗书。这封遗书是堵在她眼前的一座屏障母亲探头进来,见祯子一个人坐着发呆,说年糕已经做好了,快来吃吧。 “谢谢,呆会儿再吃。”祯子平静地婉言拒绝了。 母亲没有执意劝她吃。当她看见在暗淡的电灯光下,手烤着火盆,茫然若失地沉思着的祯子的身影时,便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总之,本多比祯子更早一步追踪到事件的核心。本多被久子杀害了,他泄露了久子出奔东京的消息。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久子的住处?本多应该是没有时间去调查的。 久于退掉公寓,藏身匿迹是在二十五日夜。本多去她公寓,得知久子失踪是在第二天,二十六日早晨。 当晚,本多说有公事回东京总公司,乘夜车出发。祯子到金泽站为他送行。 这样一算,本多的时间并不多,从得知久于失踪二十六日晨到晚上出发,仅仅数小时。这短短的时间,本多怎么能打听到久子在东京的公寓?又怎么知道久子化名“杉野友子”? 或许本多掌握了许多祯子所不知道的事。即使如此,在田沼久子失踪后,他也没有时间找到久子在东京的公寓,并得知她的化名。 即便他有空余的时间,那么他采取什么样的调查方法?因此,与其说本多自己调查的,不如说有第三者告诉他更合理些。这样即使没有空余的时间,也可免去麻烦的调查。 现在看来,本多二十六日晚突然说有公务去东京,倒是很不自然的。当然,也可能有公务。但这是他附属的目的。而实际的目标则是去搜索久子的行踪。他走得如此突然,可能有人将久子的行踪告诉了本多。 在站台上,出发前本多对祯子说: “三天后我就回来,到那时,关于田沼久子的事,就可水落石出了。我回来,立刻追查这个案子。” ——当时他的表情充满自信,不像是仅仅为了安慰祯子。 那时,本多还说: “久子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东京东洋商事公司供职,履历书上是这样写的。我要到东洋商事公司去看一看。” 当时祯子想,如此大的东京怎么能找出久子的住址,本多说他已找到东京商事公司这条线索,当时听来,似乎还有点道理。现在看来,这是无稽之谈。本多根本没把东洋商事公司当作一回事,不过说说而已,在他脑海里,早已拿定主意,直接去东京找“杉野友子”。他为什么要瞒着祯子?大概是想等事情全部落实后再告诉祯子。 那么是谁把“杉野友子”这个化名和她的住址告诉本多良雄的呢?不用考虑,除了室田经理以外,没有别人。室田经理是久子最最亲近人物,也是最最了解她的人。假定室田指使久子逃走,指定公寓,并让她化名用“杉野友子”,那么本多听了室田的话,立刻采取行动。 室田为什么要告诉本多?是因为久子对室田说,本多正在追踪她。追踪久子,对室田来说,是面临着共同危机。 本多找到化名为“杉野友子”的久子的住所,喝了有毒的威士忌死了。室田把久子的住所告诉本多,估计本多一定会去走访久子。室田有计划地唆使本多,让他去找久子。 室田事先准备好有毒的威士忌,在久子出发前交给她,并告诉她,如果本多来访,拿这个招待他,让他喝下去。久子可能不知道威士忌里有毒,就拿来招待本多。 本多喝下酒就倒在久子的眼前。 久子见本多突然死在眼前,惊恐万状,她立刻慌慌张张逃离公寓,当天乘火车回金泽。 在这场合,也可能由久子与室田共谋,久子知道威土忌中有毒。但从久子狼狈逃窜这一点来看,否定了这种看法。如果久子知道威士忌中有毒,那么她使用的手段还要高明些。 东京的公寓中,她把自己的东西弃置不顾,当晚慌慌张张回了金泽。这似乎很自然。如果她预知酒中有毒,有计划地杀人,她不会回金泽,而向另一方向逃窜。 换句话说,久子见本多突然倒在眼前,才发觉室田交给她的威士忌中有毒,这才慌慌张张去找室田,这样解释更合理些。当时她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另一方面,室田也估计到久子会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回金泽来。 这时,室田早已有所准备。过去久子和室田联络必定在金泽市内有一个指定的场所。久子从东京回到金泽,先去指定地点,再打电话给室田。 这时,室田采取什么行动? 室田接到久子电话后,说如果她在金泽露面,那很危险,指示她去鹤来。久子心情很乱,特别是自己用有毒的威士忌害死了本多,很害怕警察的追捕。她无可奈何,只得默默地听从室田的指示。 久子从隐匿的场所乘北陆铁道去鹤来。室田肯定也给她指定碰头的地点。 这碰头的地点不是旅馆,与金泽不同,鹤来这样的乡下,外来人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室田不会愚蠢到选择引人注目的地方。室田虽然住在金泽,但熟悉鹤来的情况,久子对这一带也颇有经验。两人肯定选择一个不引人注目的隐蔽的场所。那就是天黑后行人稀少的地方。 久子先去那里等待,之后室田经理再悄悄地出现在那里。这样考虑会不会不成理? 这儿有实证。譬如,本多是喝了接入氰化钾威士忌死的。鹈原宗太郎也是同样喝了掺入氰化钾威士忌被毒死的。用有毒的威士忌杀人,这手法完全相同。 另外还有一个共同点,田沼久子在鹤来镇郊外的断崖坠落到手取川而死。宪一在能登西海岸的断崖坠落到海中而死。这两种死法何其相似,这也是同一个人使用的手法。 想到这里,祯子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从鹈原宪一最后的状况来看,是自杀。但祯子的直觉,认为是他杀。当然,这种想法有许多矛盾,这留待以后去解决。总之,他的自杀中有谜。 鹈原宗太郎前来调查弟弟宪一的死亡真相。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弟弟在金泽的双重生活。因此他嗅到了宪一的死亡真相。有人把他诱骗到鹤来镇并将他杀死。 这时, 宗太郎旁边有一个女人,现在可以考虑是田沼久子。久子和X是共犯关系,或者久子是X的走卒。 宗太郎为什么糊里糊徐跟着久子去呢?宗太郎尚未确认宪一已经死亡,对他的生死半信半疑。久子说宪一在鹤来,把宗太郎骗来。久子谎称宪一已从能登来到码来的秘密住处,宗太郎信以为真。宗太郎要求见一见宪一。 久子和宗太郎去了鹤来。久子说,我去把宪一叫来,让宗太郎在‘初能屋”旅馆里等。这时交给他一瓶掺入氰化钾的威士忌酒。 宗太郎对旅馆里的人说:“我在等人。”这样的解释就可以成立了。久子做的这一切全是X一手策划的。 X杀死了宗太郎,又出现了前来追踪的本多。既杀了宗太郎,就必须杀掉本多。 X得知本多已怀疑到田沼久子,使命她继往东京。本多受到X的唆使,得知久子在东京的住址和化名, 便跟踪她去了东京。X早已估计到本多一定会安东京寻找久子。 在久子逃往东京前, 交给她一瓶有毒的威士忌用作接待本多。X并且知道本多喜欢喝威士忌。 久子并不了解酒中有毒。见本多突然倒毙在她眼前。为了商量善后对策,她慌慌张张逃回金泽。 一是为了问X为什么在酒中放毒;二是为了逃脱警方的追捕,寻求X的保护。 X和久子有一个经常联络地点, 久子从那儿给X打电话。X命久子乘北防铁道去鹤来等候。这一切措施,在久子去东京时,早已策划好了。 X去了鹤来的联络地点。 时间可能在夜间,那地方十分偏僻,行人稀少。两人避开耳目, 去了现场。这时,X一定用这样的话说服久子。——警方已怀疑你杀死本多,暂时你先在这乡下躲一躲。我有个熟识的人家,现在我就带你去。久子信以为真。 两人走在争取川岸边的断崖的林道上。 这时,X拽住久子,把她从断崖上推了下去。推下去和跳崖自杀是同样的状况。 想到这儿,祯子觉得自己嘴唇发白了,不由地一怔。 宪一从能登西海岸的研崖上跳崖自杀,也可能是有人从背后把他推下去的。这和后来久子的遭遇完全一致,对了,宪一是有人从背后把他推下去的! 在宪一留下遗书的现场,他把皮鞋,记事本及其他所持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无论谁来看,现场上自杀的证据齐备。凶犯让宪一自己布置好这样的状态,然后再将宪一从断崖上推下去。 祯子设想站在能登断崖上的宪一身旁,还有一个男子。 就是室田仅作。室田和宪一之间,不单单是客户和广告商的关系。祯子以前听本多这样说过: “室田先生非常赏识鹈原君。一年前,把广告量突然增加了一倍,这也是鹈原君努力开拓的结果。”又说——鹈原君和室田夫妇很亲密。从外交上来说,没有这样的深交,就不能算理想的手腕。 祯子当时还吃了一惊。宪一真有这样的手腕吗?祯子所了解的宪一是老实巴交的,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有点阴沉沉的,决不是开朗的善于社交的类型。或许男人在职业上有女人不了解的另一面,因而惊叹不已。 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质朴的惊叹另有理由。——宪一和室田经理的结合,并不是由于商业上的外交手腕,而是宪一和室田之间有不被他人所知的更深的交往。 因此,室田经理交给宪一的广告量比他的前任多一倍。 这“更深的交往”是什么?祯子把田沼久于放在中间来考虑。这复杂的深交促使宪一决心自杀,站在那断崖上,其背后有室田的存在,这样考虑不能说不成理。 但究竟有什么原因促使两人站在断崖上? 这要从头说起。恐怕从宪一去金泽赴任讲起,他和室田之间早已有了深交。因为祯子从大伯子夫妇的口中从未听到他们谈起过室田仪作,如果宪一和室田是在东京认识的关系,那么对有如此深交的室田,他总会在兄嫂面前提起的。实际上,祯子带着嫂子去金泽对,嫂子根本不认识室田,宗太郎也从未提起过。这说明宗太郎认识室田夫妇是在搜索宪一的过程中。 因此,宪一和室田的秘密关系,以及宪一来金泽后的交往,宪一从未告诉过宗太郎夫妇。 宪一不仅同室田有来往,同时,出入他的家庭,和夫人也日益亲密起来。宪田夫妇对宪一确是亲切。宪一失踪后,祯子去询问丈夫的下落,夫妇俩就像对亲人一样为宪一担忧。 夫人是一位有知识的美人,执金泽名流夫人的牛耳。祯子一见她,就领略到她的智力和热情。 那么,夫人是不是知道宪一和室田的关系?款待宪一,单单是因为丈夫的关系作礼仪上的表示? 祯子忽然想起,如此聪明的夫人也许已发觉丈夫和宪一之间的关系?看来,室田不会向夫人挑明。以夫人的聪明,早已看出田沼久子夹在丈夫和宪一中间。 夫人像对待亲人一样关心祯子,对宪一的失踪表示关切,是不是她从丈夫的态度中了解到了什么?祯子从夫人的聪明想到了这一点。 夫人和经理年龄相差很大。据本多说,夫人是室田耐火砖公司东京的客户、某公司的女职员。当时前夫人卧病在床,室田把现在夫人作为情妇放在身边。前妻病故后,将她扶为正室。祯子从旁观察,室田经理非常爱夫人。 可是,经理还和田沼久于保持着关系。就像宪一和祯子自己的关系,中间夹着久子。 5除夕夜。 明天就是新年了。 大伯子家服丧,不必去拜年。祯子因宪一的事,也迎来了暗淡的除夕。 在母亲的劝导下,不算是拜年,祯子去看望嫂子。 很久没有来青山大伯子家了。在金泽站分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嫂子。 一见面,嫂子比想象的精神些。她在金泽受到了打击,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有所缓解。 从金泽分别时,嫂子百分悲伤,祯子以为她会经受不住,一振不起。此刻看到嫂子,比预想的开朗得多,嫂子似乎已恢复了原来的性格。 “总算能沉住气了。从那以后,出丧啦、处理善后,忙得不可开交。” “对不起。我没能参加哥哥的葬礼。”祯子抱歉道。 “不,诀别那样说,你自己也够呛。宪一的事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清楚。’祯子耷拉下眼皮。从那以后到今日的经过,她也不想对祯子说。 “是吗?真伤脑筋。”嫂子皱起了眉头,愁眉苦脸。她已猜到宪一已经死了,但不愿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今天,你难得来的,多坐一会儿,行吗?”嫂子对祯子说。 “嗯” 嫂子朝向阳的坐垫扫了一眼。年底的大扫除好像已完毕,屋子里很干净。 “孩子们呢?”孩子问。回答是两个孩子都出去玩了。 祯子望着嫂子的脸,心想:往后嫂子真够作难的,生活问题、孩子养育问题,现在心头沉重,说不出口。今天还是不提这事,和嫂子闲聊聊,度过轻松的一天,这样可以宽慰一下嫂子,对双方都合适。 嫂子做了许多菜,虽然不招待来拜年的客人,还是准备了过新年的菜。 两人谈了一会儿金泽的事,对嫂子来说,心里虽然悲伤,但毕竟是第一次去那里,此刻还有些怀念的心情。 这时,大门口来了客人。嫂子出去迎接,回来说: “是你哥哥公司里的人。祯子,对不起,看一会儿电视,等一下吧。” “嗯,没事儿,你请吧。” “对不起,回头再聊。”说罢,嫂子出去了。嫂子将客人领到另外一间房间里。 这儿是幽静的住宅街的一角,听不到外面的人声,榻榻米的。半照着明亮的阳光。 祯子拧了一下电视机的频道或,屏幕上出现两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男子围着桌子举行座谈会的画面。 两个妇女在报上或杂志上见过。一个是评论家,一个是小说家,主持人是某报社妇女问题的评论员。从当中开始者的,内容不清楚。主题好像是“妇女对战争结束时的回忆”。 “战争结束至今已十三年了。俗话说,十年一个时代,十三年,应该是超过了一个时代。现在十来岁的人,对战争结束后的事情恐怕不太清楚了。我想请垣内先生谈一谈当时妇女的状况。”主持人说。 妇女评论家这样回答,“那时候,听说美国军队要来,妇女们战战兢兢,除了局部地方出了一点乱子,大体上来说,都没有什么恐惧。可以说是平安无事。再说,美国兵对女人非常亲切,不愧为绅士。当时的妇女并不很吃惊。” “是啊!”女小说家贫动一下薄薄的嘴唇发言了。 “当时的女人反而有了自信。在这以前,日本的男性非常粗暴,为所欲为。” 说着,笑了一笑。 “可是见了美国兵,女人对男性的看法改变了,迄今对男性卑躬屈膝的女人忽然恢复了自信,是不是可以这样说?” “是的。当时,日本男性,因为战败,丧失自信。在这一点上,女性比男性泼辣多了。”主持人随声附和。 评论家接过去说: “从这一点来说,我认为战争结束后的三四年间,是日本男性丧失自信的时间,而日本女性却在美国占领军面前无所畏惧。” “是这样。女子从来没有过这样活跃,令人刮目相看。其原因,一、男子意气消沉。二、女人经过穿束脚裤忧郁的朝代后,突然把美国的花里胡梢,五颜六色的衣服披上身,从心理上行动上变得活泼起来。” 主持人点了点头。 “那是的。我们看到,穿着由旧和服改制的束脚裤的女人一下子都穿上红、黄、蓝色醒人耳目的西服,确实是新鲜。” 小说家翁动着像婴孩那样重叠起来的下巴说: “当时日本还没有像样的衣服。她们穿的衣服是美国人一手打扮起来的,因此,与那些与美国兵打交道的女人怪里怪气的英语一样,在服装上也被美国人感化了。 她们打破了过去的女性观念。” 评论家瘦、小说家胖,一瘦一胖,煞是有趣。评论家说: “也有经济上的理由。战争中物资缺乏。战后,几乎所有的有钱人,中产阶级靠卖东西过日子,在如此剧烈的环境变化中沦落下来的女性不在少数。可是当时她们似乎不觉得自己沦落,至少很少有这样的性情。 “亲切的美国兵是女人的憧憬。迄今作威作福的日本男人遗里遍遍、有气无力。 女人的反弹是非常有力的,因此,与后来职业化的卖俊不同,这些女人中也有良家女子。” 这时主持人说: “是这样。我听说有相当教养、毕业于相当级别学校的小姐成了美国兵的情妇。 从那以后已过去了十三年,当时二十岁,现在已三十二三岁了。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认为,多数人已组织了很好的家庭。从沦落状态中坠入黑暗生活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恢复自己本来面貌,如今都成了很体面的人。” “后来,所谓吉普女郎都固定起来了。战争结束后不久,有相当一部分女性混在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女子大学毕业的。可是这些人都出色地更生了。现在年龄都在三十五、六岁,正像您所说的那样,都幸福地结了婚,过着平静的生活。” “可是,这些人对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坦白以前的身世,’主持人问。 “这是个微妙的问题。”小说家眨巴眨巴细细的眼睛说: “为了求得和平的婚后生活,恐怕可以不说吧。当然,操这种营生马上就结婚的人另当别论;那些洗手不干,找到正当职业,然后再同男性结婚的人一般都保守秘密。我认为这也是可以允许的嘛。” “那是呵。”评论家随声舰和道:“当时日本,吃了败仗,大家都在做恶梦。 这些女人也是挺可怜的。她们由于自己的努力,建立了新的生活,应该给她们幸福。” “是的。”两人同时点点头:“现在女人的服装一般都相当漂亮,也是受当时的影响。” 主持人说:“是这样。物资丰富了,衣服也丰富了。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花色。 从当时来看,女人把流行的服装消化掉,变成具有个性的打扮。刚才我已经说过了,那时是由别人打扮起来的。” “不过,现在偶尔还能见到穿着当时那样服装的女人。” “那是还从事那样职业的女人吧。”评论家说。“现在远离那个行业的人,穿的衣服肯定和那时不同。” 座谈会的话题转入到最近服装的倾向、男女关系应有的态度等等,越说越热闹。 后面那些话题,祯子听不下去了。在听这个座谈会的过程中,她的脸色变了。 早晨,祯子抵达金泽。 零的焦点-2 元旦,车站前只有食品店开门。过年街上都关着门,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她来金泽,这是第三次了。天空上灰色的云时断时续,太阳照在屋顶上在微微移动。 车站杂沓拥挤,几乎都是赶回家过年的旅客和滑雪的人。昨夜在火车中,从东京来的滑雪的旅客闹哄得厉害,她只睡了一会儿。 祯子总算找到一辆出租汽车,直奔室田家。高坡上还像以前一样积着雪。家家户户都扎起了过年的门松,衬托出古老城市的氛围。今天是元旦,自己却为令人心酸的事奔跑,为此,祯子感到悲哀。 在室田家门前,祯子撒了一下门铃,女佣出来了,还是以前那一个,今天过新年,打扮得干干净净。 “我想见一见经理。’祯子说。女佣恭恭敬敬地一鞠躬,答道: “老爷从昨天起就不在家。” “上哪儿去了?”祯子以为他又去了东京,却不是。 “每年的惯例,老爷去了和仓温泉。’” 和仓,从金泽坐火车约有两小时的距离,位于能登半岛东侧的中央,高七尾很近,那儿有室田工厂。以前,为了久子的事,本多曾去过那儿。 “那么夫人在家吧?” “夫人也一起去了。”女佣惶恐地说。夫妇俩按照惯例,去温泉过年,恐怕两三天后才能回来。祯子一问,女佣说,不到四天后是不会回来的。 “你知道下杨在什么旅馆吗?’铺子打算立刻会和仓会见室田夫妇。 “知道。”女佣认识祯子,便率直地告诉了旅馆的名字。 离开室田家,祯子又去了金泽站。昨天下了雪,从这高坡望去,白山山脉以乌云为背景,泛出白光。 祯子从金泽站乘火车去和仓温泉。这条地方铁路线坐满了新年客,几乎都是去和仓温泉。祯子是第三次坐这条线。第一次,听警方说,发现自杀尸体,乘这条线去西海岸高波。第二次去高读尽头找田沼久于家。两次都在中途羽咋站换车。今天刚一直向北坐到头。 在途中看到冷冷清清的湖水。再下一站,从车窗中望去,有人从湖水中捕了鱼,放进鱼笼,上了火车。 过了羽咋站,于路、金丸、能登部,每一小站都停。来到这一带,一边是大山迫在头上,经过这些陌生的小站,祯子不知怎地感到悲哀。站员站在积雪的月台上,挥动路牌,目送火车远去。从站台向车站方向走去,女人几乎都弓着腰,头上蒙着黑色的头巾。哪个车站都有鱼商混在人群中。祯子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思考着将要会见室田夫妇的事。 她的思考是从嫂子家电视中看到的座谈会开始的,座谈会上有人说,战争结束后与美国兵打交道干特殊营生的女人中,现在不少人获得了新生,建立了新的家庭。 这使债子打开了眼界,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迄今堵在她面前的屏障,突然崩溃了。 从倒塌的墙缝中,她首先看到田沼久子的身影。除了她以外,祯子又看到另一个女人。至今为止,祯子从来没敢想过。 祯子把室田仪作当作凶犯,这是错误的。如果把夫人佐知子来替代室田,那一切疑团便迅速解决了。 丈夫宪一以前的同事叶山警司曾经说过:“与美国兵打交道的吉普女郎中无知者居多,但其中也有受过相当教育,头脑好使的精明女人,在与她们接触的过程中,混熟了,就了解她们的素质。” 祯子想,头脑好使、精明的女人正是室田夫人,佐知子。 佐知子的身世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是室田经理的续弦,是东京某公司的女职员,和前去谈商务的室田相识,被室田看上了,成为他的情妇。室田的前妻死了,被扶为正室。 宪一在立川署风纪股当巡警,那时他处置过这一类女性,其中大多数只认识她们的面孔,并不知道姓名和为人。其中有田沼久子,另一个室田佐知子。 ——祯子继续往下想: 宪一作为A广告公司金泽办事处主任, 在北陆地方转悠时,偶然与立川时代认识的久子相遇。这时,久子认识宪一,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否则宪一“曾根益三郎” 的化名就不能成立。在和祯子尚未提条以前,宪一与田沼久子邂逅,在独自生活环境中和她同居。 在这种情况下,宪一开始就无意和久子结婚。因此,他对久子伪称自己的姓名和职业,称自己是某公司的推销员,名字叫:‘曾根益三郎”。 另一方面,宪一在买卖交往中认识了室田,取得了他的信任,又在偶然的机会中遇到了夫人佐知子,可能是在夫人去丈夫的公司时认识的。 当时,室田夫人见了宪一,对这次重逢,心中一定大吃一惊,以后从惊愕渐渐变成了恐怖。 夫人佐知子隐瞒以前的经历和室田结了婚,现在是金泽地方有数的名流夫人。 她突然遇到了解自己阴暗过去的人,陷入了不安和恐怖。 然而,宪一对室田夫人没有特别的看法。他见了获得新生的她,不,见了这位名流夫人,恐怕会暗暗地为她祝福。立川时代,一个是警官,一个是卖淫妇。他们的关系如此而已。换句说话,和对久子一样,不过认识而已。然而,重逢以后.两人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了。 室田夫人了解宪一的特别意识,知道他没有恶意,不会将她以前的身世泄露给别人,或者借此威胁她。她开始放心了。因此她对宪一表示特别的好感。过去是卖淫妇,现在是名流夫人,她害怕宪一暴露她的身世,比死还害怕。因此,她策动丈夫室田仪作, 结宪一的工作助一臂之力。从宪一到任后,室田耐火砖公司给A广告公司的广告量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其秘密就在于此。 室田经理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他单纯地解释,这是妻子佐知子对推销员鹈原宪一表示的好意。他对宪一表示好意,经常独身的宪一来家里吃中饭、晚饭,其理由就在于此。 夫人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世被泄露出去,用好意来防卫宪一。宪—开始就没有那样的想法。尽管如此,夫人佐知子,仍然陷在不安和恐怖之中。 夫人现在过着人人羡慕的幸福的生活。作为地方的女流名士,有着辉煌的地位。 因此,宪一的存在,就像在蓝色的天空中不断投下一片乌云,使她置身于恐惧中。 然而,宪一自己也有烦恼,那就是他和一开始就无意结婚的久子同居。他知道他在金泽任办事处主任至多一两年。他一开始考虑只在这一两年中与久子同居。为了免去以后的麻烦,他化名为“曾根益三郎”。因此立川时代风纪股巡警鹈原宪一和久子仅仅是一面之交,互相都不知姓名和来历,否则化名是很困难的。 祯子继续往下想: 宪一和久子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半,田沼久子一味对同居者“曾根益三郎” 加深爱情,她为非正式结婚的丈夫尽贞节,一心一意伺候他。在这一期间,公司好几次要把宪一调回东京,他都拒绝了。为什么要拒绝调回总公司,现在总算揭开了秘密。 宪一被田沼久子奉献的爱情缠住。无法摆脱和她的同居生活。一开始,宪一作好计划,打算等到调动的命令一到,立刻让“曾根益”三郎”失踪,恢复鹈原宪一的身份回东京。但由于久子执拗的爱情,他无法逃脱。 最后,宪一决心和久子分离的机会终于来到了,那就是他和祯于结婚。 宪一和室田夫人商量,夫人教给他“自杀”。一“自杀”,久子的一切追究从此结束了。当然,这是假装的自杀,实际上是回东京。 这种情况下,幸亏和久子同居的宪一用的是“曾根益三郎”的化名,是“另外的人物”。因此,“曾根益三郎”即使死了,鹈原宪一不会因此受到怀疑。事实上,久子只把宪一始终当作“曾根益三郎”而坚信着。室田夫人对宪一说,这是最好的方法。 宪一之所以写了那样的遗书,其秘密就在于此。他留下了“曾根益三郎”的遗书,把所有遗物一丝不苟地放在现场,做出从断崖上跳下去的状态。 宪一去久子家时不穿绣有“鹈原”的西服。这时大概穿着绣有“曾根”的西服,或者根本不锈名字,不管怎样,“鹈原”的姓,总是不合适的,从金泽去能登西海岸久子家时,他把绣有“鹈原”的西服交给洗染店,然后穿上“曾根益三郎”的西服。 宪一个月里有十天回东京总公司,这就是“曾根益三郎”的出差期间,其余二十天在金泽的办事处,去北陆一带跑买卖。这时也是“曾根益三郎”回久子家的期间。 大伯子宗太郎知道这一情况。因此,宪一在某种程度上将自己的双重生活告诉了宗太郎。 于是,宪一在室田夫人的唆使下,或者根据她的指示,准备了“自杀行为”。 他对后任本多说:“今夜回不来了,明天回到金泽再去东京。”这时宪一回到久子家,到了夜里,站在离久子家不远的断崖上。 这一时刻,宪一身旁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一手策划宪一自杀的劝导者,室田夫人。当宪一去和佐知子商量时,在这一瞬间,夫人肯定想,机会终于给宪一创造“假装”“自杀”的条件。从而杀死宪一,丝毫不会受外界怀疑。特别是让宪一站在断崖上,突然把他推下海去,谁见了,只能认为是自杀。作为杀人方法,没有比这更巧妙的了。 永久封住宪一的嘴,她的地位就丝毫不会动摇,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一生。这一计划是宪一来同她商量时早已策划好的呢, 还是那天夜里, 宪一具备了所有的“自杀条件”,站在崖上时。她突然想到的?现在还很难判断。恐怕是后者。最初的唆使,夫人是站在宪一的立场上进行劝导,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是唯一的机会,这才决心让宪一在仅装自杀的情况下来消灭宪一。 就这样,在宪一具备了所有的自杀条件”下,由佐知子把他推人海中。警察发现尸体,确认为“曾根益三郎”,由田沼久子认领。 对警方的申报为“曾根益三郎”,镇公所的手续为田治久子的“非正式结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处理完毕。一切都是合法地把“曾根益三郎”,不,把鹈原宪一从这世界上消灭掉了。 这时,久子不知道丈夫“曾根益三郎”的原籍地在何处。不知道非正式结婚丈夫的原籍地的事例,最近特别多。镇公所要求久子知道原籍地后再申报,于是“根据法律规定”埋葬完毕。 祯子来金泽寻找丈夫时,向警察署探询离家出走人和非正常死亡的人。当时有自杀者三件,伤害死一件。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找的鹈原宪一就在其中。 祯子迄今为止认为室田仪作是凶犯。杀死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治久子的凶犯都是室田仅作所为。其实,这个设想把室田仪作换成佐知子,这些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佐知子的行动。 例如,宪一失踪后,宗太郎前来追寻,将要查明真相,被佐知子杀害了。迄今为止,祯子总认为引诱宗太郎,一起去鹤来的是久子。但这错了。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戴桃红色头巾,穿红色大衣的,其实是佐知子。 沙子平时所见到的佐知子,服装十分讲究,常常穿豪华的和服。因此误认为穿原色西服的女人是久子。 佐知子平时当然不会穿这种暴露自己身世的服装,但为了杀害宗太郎,就在这一天重新穿上与过去的“职业”相近的服装。 佐知子领着宗太郎从金泽站乘火车到了鹤来,一定对他说,宪一和久子就在附近同居,我领你去。宗太郎马上想见到宪一。但一起去找他们,总觉得不合适。佐知子就说,我去把宪一叫来,你在这里等。两人便在车站前分手了。约定会面的地点就在宗太郎被毒死的加能屋旅馆。宗太郎相信她的话,便进了加能屋,喝了佐知子给他的有毒的威士忌,因氰化钾中毒而死。 宗太郎和佐知子相识,是在搜寻宪一过程中。他知道宪一同室田夫妇来往密切,前去走访。宪一在能登海岸和久子同居之事,某种程度上对哥哥宗太郎说过,但没有提到室田夫人。因为他为了维护夫人的名誉,不愿说起她的身世。因此,宗太郎和夫人相识,还是按照已经考虑过的顺序。 从鹤来站,佐知子没有按原来路线回来,是因为考虑她到达金泽时,必须重新回到室田夫人的地位,于是,她从鹤来乘上开往寺井的列车。这样做比直接回金泽迂回多了。但在迂回过程中,她获得了地点和时间。从干线开往金泽途中,佐知子关上列车洗手间的门,脱掉艳丽的西服,又变成了室田夫人。当时,目击者说,穿红大衣的女人拿着手提箱,现在可以明白,手提箱装着室田夫人用的服装。 佐知子夫人杀了宗太郎后仍然感到不安,她警惕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宗太郎。 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来找田沼久子,因而感到不安。为此,必须把久子从她的住所隐匿起来。 室田夫人要求丈夫仪作录用田沼久子为公司的传达员。为保守秘密,要求久子不要对邻居说自己在室田耐火砖总公司就业。 久子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感谢室田夫人的好意,就此就了业。恐怕室田夫人和久子都是立川时代操皮肉生涯的女人,互相都认识。这样看来,丈夫藏起来的两张相片,是宪一来金泽时遇到这两人时照的。照片反面写的数字是冲洗房做的记号呢,还是与佐知子和久子黑暗时代有关的数字,只有宪一知道它的意义。宪一把这两张照片和其他照片区别开来,是不是有共同的意义?——祯子现在才想到。 夫人又给丈夫室田仪作做工作,说本多的追查越来越逼近,可能会到室田耐火砖公司来查问。 本来,久子进公司当传达时,必须找个借口,于是设定久子的丈夫是厂里的工人。随着本多的调查深入,这个谎言终于暴露。如果本多直接会七尾的工厂,询问劳务科,这个伪装立刻暴露了。回答没有这样的工人,一切都落空了。 于是佐知子对室田说,如果有人来查问,就说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死亡时支付了退职金。室田不知其中的原因,就按照爱妻的吩咐命令部下执行。这对,久子就成了佐知子的朋友。 本多去七尾的工厂查询时,有关的人说,确有“曾根益三郎”这样的工人,已经死亡。但到了总公司会计科一查,却没有找到支付退职金的传票,自相矛盾。室田夫人把这一点疏忽了。 室田夫人感到本多良雄的追查越来越紧。现在必须将久子从室田耐火砖总公司转移。于是佐知子把久子叫来,指示她赶紧去东京,夫人用什么理由把久子打发走,现在只有直接问夫人自己了。 久子一无所知,坚信佐知子能保证自己的生活,就按照佐知子的指示行事。 这时,佐知子交给久子一瓶威士忌,说如果本多来访,就让他喝下去。威士忌瓶打开过,少了一点儿,否则无法掺入氰化钾。 久子丝毫也不怀疑地接受了。真的将佐知子交给她的威士忌给了第二天来访的本多良雄。 本多怎么知道“杉野友子”这个久子的化名,和她在东京的住址的。以前校于认为是室田经理告诉他的。现在只要换成佐知子便可,是她把久子的行踪告诉本多的。 本多想等事情全部明白时,再告诉祯子。因此,他去东京时还有一部分细节瞒着祯子。不料出了不幸的事故。如果他将调查到的细节全部告诉祯子,那么祯子就能更早地将焦点集中到室田夫人身上。这样做,也许久子能免于一死。 按照预定的设想,本多喝了久子给他的威士忌倒下了。久子吓得魂不附体,赶紧从东京逃到金泽,打电话给室田夫人。夫人指示久于去鹤来碰头。以前恢子设想是宝田仪作接的电话,现在只要换成室田夫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祯子抬起眼来朝天空搜索。她的思索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乎有不合理的部分摆在她的眼前。——那就是她以前访问室田经理时听到的夫人的电话内容。 室田经理告诉祯子,夫人在电话里说,傍晚六时她要出老金泽广播电台的座谈会,不能来见祯子了,诸多失礼等。 实际上,祯子是在街上的咖啡店里听到这广播的——室田夫人、知事夫人和东京来的Y大学教授的座谈。 祯子还记得当时附近的桌子上几个年轻人在谈论室田夫人。 当时是下午六时,经过解剖推断田沼久子的死亡时刻是下午六时左右。在金泽下午六时广播的佐知子哪有时间来五十分钟电车到鹤来,再步行到现场?这一广播等于证明佐知子不在现场。这是怎么回事? 火车驶抵和仓站,乘客们在积雪的站台上等待。 祯子从和仓站乘出租汽车直奔温泉。这一带是旅游区,公路修得很漂亮,还有小岛,岛的对面,可以隐约地看见白白的山脉。从这儿从正面可以望见立山。海上漂着小船。 “小船是捕海参的。夫人。” 司机见是东京的来客,随嘴介绍道。和其他温泉场一样,这儿道路两端有六角形纸罩座灯。汽车已驶进旅馆街。 侦祯从室田家的女佣处打听到室田夫妇投宿的旅馆。这家旅馆在这温泉场是最大的一家。一进大门,祯子立刻问账房,要见室田经理,掌柜的说: “现在不在。” “那么太太在吗?”祯子问。 “太太也出去了。” “不知道去哪里了?” “太太说去羽咋,坐车去的。”掌柜说。 “这儿的工厂的人来找老爷,在房间里说话。一听说夫人外出,立刻叫车追去,后来恐怕在一起了吧。” 这样看来,室田夫人先雇车去羽咋,室田经理起先并不知道,听说夫人走了,立刻追去。 一听到佐知子夫人去了羽咋时,祯子不由地一怔。 不用说,羽咋镇是和宪一自杀场所属同一路线。——去高洪的铁路支线,在羽咋换车,从这儿分开了。公路——从这儿南下到羽咋,然后沿海岸去福浦方向,途中有宪一跳崖自杀的断崖。换句话说,位于东海岸的和仓与宪一自杀的西海岸之间有东西走向的山脉,要去那里,必须避开山岳一带,从羽咋镇绕行。 “这是什么对候的事情况祯子问。 掌柜并找膝盖,低头施。 “太太在两小时以前,老爷在一小时半以前。” 须祯子深深地陷入了不安,不祥的预兆迫在眼前。 宝田夫妇去的方向,似乎有看不见的乌云等待着他们。室田夫人佐知子似乎毫无顾忌一直飞奔而去。室田经理则丧魂落魄,慌慌张张去见夫人。 “我无论如何想立刻见到室田太太,对不起,这儿马上能给我叫一部车子吗?” 掌柜见祯子的表情,觉察到事态的紧迫,立刻答应了。拿起电话叫车,在汽车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祯子不知道自己过了多长时间。 旅馆的门厅很宽敞,正面的玻璃橱窗里放着这一带的特产九谷陶器和轮岛漆器。 在这陌生的地方,又立在这陌生的旅馆的门厅里,心中十分伤感。祯子看到这些九谷陶器,不由地想起和本多一起去过的那家咖啡府摆着的唐狮子和盘子里的花样。她没想到,来到如此憧憬的北国,竟会留下如此悲惨的回忆。 来温泉过年的客人在走廊上愉快地交谈着。从旁人看来室田夫妇一定也是幸福的一对。·太阳西斜。微弱的阳光忽隐忽现地照在积雪的马路上。 汽车好歹总算来到了。 祯子拿着带来的地图给司机者。从现在起迂回绕道羽昨,恐怕追不上佐知子夫人。她问司机有没有近道可走。 总之,她要尽快见到佐知子夫人。她走了已经两小时,不按近道缩短时间。是追不上她的。 “从这儿有没有直通函海岸的近道?”祯子问司机。 “有是有,可是下雪,翻山越岭恐怕不行吧,抄近道只有这一条。”司机搭着地图说。 像拳头一样神到海面的能登半岛中央,山脉自北向市。从和仓温泉到西海岸搞浦港。有一条横断山脉的公路。司机觉得这条道路危险,犹豫不决。 “对不起,实在有要紧的事。我可以多给你车费,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司机并没有被高额的车费所打动,但看到祯子着急的表情终于答应了。 “好吧,去试一试。” 司机让祯子上了车。途中经过车库,司机从里面拿来绑在车路上的铁链子。 正在绑铁链子时,另有一辆出租汽车通过,司机伸直腰招呼道: “喂,现在翻过山去福浦港,那边路上情况怎么样?” 过路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说: “公共汽车从上个月就停了,不注意,恐怕危险。”说着他朝坐在车上的祯子看了一眼。 祯子想,即使危险也顾不得了。总之,必须尽快追上室田夫妇。她抱着拼死的决心去见室田夫妇,迄今为止的事件,可从夫人的目中得到全部解决,此刻祯子正处于被追到极限的心理状态。 “夫人,准备好了。走吧! 在轮胎上绑铁链后,司机握住了方向盘。 不一会儿,汽车在倾斜的七尾湾行驶,右边可以看见大海。太阳复向西顿了。 从浓重的乌云中穿出来的阳光照在寒冷的海面上呈检红色。浦海参的小船仍旧停在原来的位置上。 不多时,汽车离开海岸向山岳地带的公路行驶,穿过几个僻静的村落,公路越来越窄,积雪也越来越厚。 山上尽是松树、杉树和扁柏树。在积雪的公路上没有车辙,证明在这辆车前面,没有别的车通过。上了山,天渐渐黑下来了。 这条公路是为春夏两季来和仓至福浦港旅游客铺设的。山路弯弯曲曲在山峡上盘行。 “夫人,心焦了把?司机对祯子说: “从现在起,一小时都在山路上绕行,打开收音机听听吧!” 祯子无意听收音机,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司机的好意。 打开收音机后,不知哪个电台在播送欢乐的流行歌曲。 “开得正是时候。’司机很高兴。乍一看,他的脸上还有点孩子气。 荒凉的山沟和欢乐的流行歌曲形成奇妙的对照。 广播是从东京来的,由地方电台转播。男歌手和女歌手交替着唱,一个一个地换。一会儿见到烧炭的小屋,在堆积着的木头的狭窄的小路上,司机握着方向盘,晃动着肩膀打拍子。 “我最喜欢三桥美智也了,怎么不出来了呢?对了,刚才出车时,正播送三桥的。是别的电台,老是转来转去。”司机对祯子说: “这一定不是直播,放的录音。” 祯子听了他的话,不由地一怔。 对了,录音!——在火车中的疑问,就这么解决了。 下午六时在金泽咖啡店里听到室田夫人的声音不是直播。室田经理在电话里听夫人说,现在就会电台,那时大概在三点半。录音一定是在四点半进行的,六点开始广播。 室田夫人把田沼久子推断崖是在六点钟,而夫人的声音正由电台播送,这一点也不奇怪。 这样,祯子所有的疑问全部解决了。 室田夫人是凶犯,一点也没有矛盾。只有她是不是在立川基地当过妓女,现在还有待于证实。看来,这个推断不会有错。 室田经理现在正在追赶佐知子,昨夜抵达和仓温泉旅馆,两人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佐知子突然驱车出奔羽咋,是不是昨夜被室田发觉。向她追问,她终于坦白了自己的犯罪?室田去东京肯定去调查妻子以前的身世。因此佐知子失去了生的希望,也站在宪一跳崖的断崖上。十分钟后,室田发觉妻子的意图,立即追去。 祯子看了一下手表。 离开和仓已经四十分钟了。四周都是山。汽车正在爬坡。到处都堆积着伐下来的树木,山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因有积雪,汽车走得很慢,祯子干着急。这样下去,恐怕佐知子和室田之间已出了事。她觉得他们以非凡的速度,向着悲惨的结局前进。 追上他们,追上他们!祯子在心中祈祷。 尽管如此,当她想到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也觉得她可怜。祯子不了解夫人身世,肯定出身相当富裕的家庭,受过相当的教育。 战败后,日本到处受到破坏。家庭受到了打击。家庭的破灭也影响到她心理上的堕落。命运促使她一时坠入某种职业的女人圈子里。 之后,她又顺利地恢复到原来的地位,过着正常的生活,偶然遇到了室田,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她终于找到幸运的机遇。佐知子得到了安定的生活,随心所欲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于是她作为经理夫人,地方的名流夫人活跃在社会上。她的才能得以充分开花结果。 她踏入了地方的上流社会,仅仅依靠丈夫的地位,在社会上崭露头角。她很快地在这个圈子里握有实力,成为特殊人物。就像咖啡店里年轻人说的,在短短的时期里,室田佐知子在这北陆的古都成为新的妇女领袖。 不料有一天,鹈原宪一出现了,对佐知子夫人来说,这是个不祥预兆。 祯子推断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不由地给予无限的同情。夫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犯了杀人罪,但谁也不能借报复的动机。如果自己站在那个立场,祯子也不能说,不可能成为佐知子夫人。 换句话说,日本女性因战败而受到的伤害,在十三年后的今天,伤痕仍没有消除,一旦受到某种冲击,仍然会从伤疤中重新喷出不祥的血。 周围稍稍亮起来,这不是天晴了,而是汽车穿出了森林的山岳地带。汽车一路下坡,可以看见屋顶积雪的村落。 一看表,从和仓出发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从和仓出发绕过羽昨,到达现场需要三个小时;走这条路,只要一半时间,然而前面是一片崇山峻岭。 “师傅,还很远吗?”祯子问。 “再过三十分钟就到了。’司机没回头,答道。 下了坡后,道路平坦,积雪比和仓深。树枝摇曳着,看出风很大。翻越了山,周围的景色突然变了,这儿几乎称不上风景幽美,只是荒凉和阴郁。 到达福清镇,正如司机所说的那样,用了三十分钟。这儿是中国宋朝时期建立的古老的港口,也许是为了防风,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还用着竹苇席。 环抱着海角的港就在一艘艘渔船紧挨着在水上。从这儿望去,港口一带白浪天。 “夫人,从这儿上哪儿去?”司机问。 祯子看了看地图,大体上知道现场的方向。 “清朝高益方向。” 汽车从福浦港向南驶去,从右侧可以看见怒涛汹涌的日本海。浓重的乌云里挂在天空,被封闭的太阳在它的里惦落到海员上,发出微弱的光。 海上的水平线渐渐下沉,突出在海面上的奇岩露在外面。祯子一心凝视着景色的变化。她从车窗中注视着以前曾经来过时的景色。 终于来到了。祯子的视线越过司机的肩膀从前方找到站在断崖上吟诗的地点。 正巧太阳渐渐西沉,它被封闭在苍茫的暮色里。海面黑沉沉的。只有白浪在港湾露出它的牙齿。 就是这儿。——祯子在心中喊道。 随着道路的迂回,她那记忆中的场所出现了各色各样的变化。她的凝视始终没有离开这一点。 就在这儿,宪一被推下海的。上次来时,她站在那里,似乎有所预感,现清清楚楚确认那儿是宪一最后结束生命的场所。半月前,她来金泽寻夫时,听说这里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实际一看,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当时一位老巡警说: “最近常有跳崖自杀的人。当天在这里还有一个自杀的,不过立即查明身份,被人认领了。” 这个认领人就是久子。那个跳崖自杀的人就是化名为益三郎”的鹈原宪一。现在无可怀疑了。 “就在这儿停吧!” 祯子下了车,司机不由地吃了一惊。 周围设有人家,一边是断崖和海,另一边是高山。 “请稍等一下!” 祯子和司机打招呼后,迈开了步子。 风很强烈,打得脸颊生痛。海浪声很高。 这时,一个人背朝她。他的黑影映入祯子的视角。 那个人面向大海立在那里,不用细看,那是室田仪作。 室田没有听到附近有汽车的轰鸣,站在断崖的尖端,像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室田身旁没有别人。 这一瞬间,祯子心想:一切都完了。周围哪儿也见不到室田夫人的身影。在烈风中僵然而立的室田的姿影,好似同渐渐坠入暮色的大海对立着。 “室田先生。”祯子蹑足走过去喊道。 风在吼,海在啸。可能是声音到不了那儿,室田没有立刻回过头来,祯子喊了三次。 室田终于回过头来。以暗淡的天空为背景,在室田的脸上落下了阴影。 祯子走近室田。 不断撞击在岸边的波涛声,成了他们脚下的地鸣。 在波涛声中室田终于认出是祯子。 “你终于也来到这儿。” 祯子再向前走了两三步。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挂在脸颊上。 “室田先生,太太呢?” 室田默默不作声,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指向暮色苍茫的大海。 “内人…” 室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在风声和波涛声中他的声音显得很小很小,但在祯子的耳朵里听得很清楚。 “内人朝那边走了。” 祯子朝他指的方向凝视。在深重的乌云和港湾之间,终于发现一个黑点,黑点在摇曳,它的周围白浪涛天。 “那就是内人。” 祯子不知不觉和室田并肩而立。 在剧烈的风的压力下,她几乎窒息了。这不仅是风,也是她自身的激动迫使她屏住呼吸。 “不需要我多说了。你既然已来到这儿,那一切你都明白了。”室田凝视着海面说。 这时,怒涛中大海上的小黑点越来越小。 靠近水平线的厚厚的云层间的淡黄色和周围的黑色渐渐消逝。只有裂开一道缝的乌云,仿佛像北欧的古画中所看到的那样,始终呈黄色。 借着这淡淡的光线,那个小黑点,始终停留在人的视线中,永不消逝。 “我发现已经晚了。”室田凝视着大海说: “昨夜来到和仓,我追问内人。、她向我坦白了事实。如果早些时候向我坦白,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结果,我不得不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您的丈夫还有他的哥哥都是内人杀死的。我并不是为她辩解。内人比我先离开旅馆,不知什么时候借了一条船,向港湾处漂去。”室田的声音呜咽了。 “我忘了对你说了。内人是房州股浦某渔主的女儿,在幸福时代成长,在东京上过女子大学。战争结束后,她那颇为得意的英语给她带来了祸水。这是战后日本的现实,我并不想深究。” 一声波涛打断了他的话,待波涛咆哮过去后,室田又继续往下说: “赶到这里时,内人已去了手够不着的地方。也许你已看不到。也许她看到站在这里的我,我见到了她在船里向我挥手。” 波涛又撞击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一阵轰响,室田等待这声音过去,说道: “夫人,我也挥手了。你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小黑点。我知道内人坐在舱里。 我永远再也看不到她了。小船在波浪汹涌的大海里,不多时就会颠覆的。不,在尚未颠覆之前,小船将会失去它的乘客。那个小黑点,很快就看不见了。我……” 波浪又打来了,室田停止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下去: “我想内人的墓就在海底,每年我都要到这里来看她。” 祯子记得曾站在离这儿不足一百米的岩角上吟过诗,此刻又在心中复苏。 在波浪汹涌的海里有她的墓! 强风打在祯子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