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的身份》 前言 惊悚悬疑小说和以往的类型小说不完全相同,往往结合侦探小说的悬疑、推理元素和间谍小说、冒险小说的惊险元素,甚至罗曼史小说的浪漫元素。正因为它包含了多种类型小说的特点,也就具有更为广泛的读者群。 悬疑无疑是惊悚小说的最大特点。所谓悬疑,就是兴趣之不断的向前伸张和欲知后事如何的迫切要求。无论是读者对下文毫无所知,但急于探其究竟,或者是对下文作了一些揣测,但深愿使其明确;甚或是已经感到咄咄逼人,对那将出现的紧张场面怀着恐惧;等等。在这些不同情况下,读者都可谓是处在悬疑之中,因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的兴趣都非向前直冲不可。是否能促使读者一口气读完整本书也就成为判断一本惊悚小说是否优秀的标准之一。 在现代生活中,大家很难再去体会紧张、神秘、惊险、恐惧的场面了,惊悚小说恰恰为我们营造了这样一个幻想的空间……所以,很希望《棒槌学堂》系列小说能够带领大家与男、女主人公一起进行身体的、浪漫的、智力的冒险,以消除繁琐的社会生活所带来的压力。 最后,特别感谢52ebook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交流平台,同时感谢听风轩及52的朋友们对这套丛书的制作所提供的无私的帮助!真诚的表示感谢!!而对于本丛书,虽然自称是精校E书,却仍然会存在许多缺点及疏漏,这完全是制作者知识水平所致,也望朋友们海涵!! 本书导读 当今西方“惊险小说之王”鲁德伦的这部代表作,1980年在美国出版,据《纽约时报》报道,曾连续畅销40周之久。 一个头部受了严重枪伤的美国人,被法国渔民从水中救起,经抢救后虽然伤愈,但已失去记忆,医生告诉他,在他右臂皮肤下埋着一张有瑞士苏黎世银行地址、账户的负片,显然他有巨额存款。根据这一线索,这位无名无姓的主人公与他萍水相逢的情侣一起历尽艰险,在国际恐怖组织头目卡洛斯及其党徒跟踪追击下,终于慢慢弄清自己的身份。原来他是美国特工人员,化过多种名字,美国特工机关原想通过他假造一个神话般人物,作为另一恐怖组织的头目来诱捕卡洛斯,谁知反而中了卡洛斯的离间计,误以为他背叛了组织,下令暗杀他。小说主人公在敌我双方夹击下受了重伤,最后真相大白。 本书情节紧张,引人入胜,西方评论说它故事的发展速度“超过枪弹”。 编者前言 施咸荣 英国著名小说家格莱姆·格林称他写的几部惊险小说(如《来自哈瓦那的人》)为“娱乐性小说”(entertainment),本书作者罗伯特·鲁德伦也自称是一个“写娱乐性作品的作家”(entertainer)。的确,惊险小说主要以娱乐读者为功能。苏联的惊险小说常常加上反特的内容,而在西方,惊险小说的内容比较多样化,包括间谍小说、政治小说、犯罪小说,等等,也有把侦探小说与恐怖小说包括在内的。本书在某种程度上是一部西方惊险小说的样板,作者鲁德伦有“当代惊险小说之王”的称号。他原是个戏剧工作者,当过演员和演出人,也当过编剧,他曾强调戏剧工作对他创作的帮助,说“戏剧工作者懂得自己必须吸引观众。他比任何人更明白结构的重要性——从一个事件合情合理地转入另一个事件,中间决不容许有一刻失去观众的注意。因为观众一旦不感兴趣,剧院只好关门。”鲁德伦的小说包括一般惊险小说的主要特点:情节曲折离奇,但又合乎情理,故事发展神速(西方有个评论家说“比枪弹还快”),能使读者喘不过气,悬念持续到小说的最后一页。《芝加哥论坛报》评鲁德伦的惊险小说的特点时说:“冒险、性爱、暴力、阴谋……惊险小说的特点应有尽有。”他的小说往往写一对青年男女(如本书中是一对萍水相逢的情侣)在险恶的环境中共同奋斗,通过共患难加深了彼此间的了解,滋长了爱情。 《七十一号街幽灵》原名(Bourne Identity)。原书出版于1980年,是鲁德伦的代表作,出版后曾被美国两个有影响的读书俱乐部选中,仅在1980年4月一月内就重印了六次,曾在《纽约时报》畅销书目栏列为主要畅销书达四十余周之久。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个美国特工人员,曾参加侵越的特种部队,后来化名贾森·伯恩、德尔塔、该隐等,在美国特工机关授意下去诱捕一个国际恐怖组织的头子卡洛斯。他在一次枪战中头部受了重伤,在法国马赛港附近被渔民救起,经抢救后虽然痊愈,却已失去记忆。他有六个月未与组织联系,美国情报机关中了敌人圈套,误以为他已经背叛,竟下令通缉并就地处决他。小说主人公在自己的组织与卡洛斯的党徒们跟踪追击下,与他萍水相逢的情侣玛丽历尽艰险,最后受了重伤,真相终于大白。这虽是一部娱乐性惊险小说,但对西方社会中政治暗杀迭起、特务横行、恐怖犯罪活动层出不穷的黑暗面也作了淋漓尽至的描写。鲁德伦自己曾说:“我是个写娱乐性作品的作家。但是我发现,不论是写滑稽故事或者惊险情节,你总是从一个使你感到不安或者忿怒的观点出发的。我就是这样。我承认我自己创作时心怀忿懑——主要因为有一些狂热分子利用权力在干坏事。” 1987年7月 于北京 序幕 1975年7月11日,星期五,《纽约时报》头版消息: 据称被逐外交官与在逃恐怖分子卡洛斯有牵连 巴黎7月10日电——法国今天驱逐了古巴三名高级外交官。此举与正在世界各地侦缉一名化名卡洛斯的据称是某国际恐怖分子网重要人物的男子一事有关。 据说该通缉犯真名为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乃6月27日拉丁区一公寓内两名法国反谍报人员和一名黎巴嫩告密者被杀案的嫌疑犯。 此间及英国警方认为这一枪杀案系某国际恐怖分子大网络所为。在杀人案发生后侦缉卡洛斯的过程中,法、英警方查获几处私藏甚多的秘密仓库,从而侦知卡洛斯与西德重要恐怖活动团伙有关,并怀疑他与欧洲各地许多恐怖活动有联系。 凶杀案发生后,伦敦、贝鲁特等地先后报告发现卡洛斯踪迹…… 1975年7月7日,星期一,美联社辛迪加电讯: 为缉捕凶手布下天罗地网 美联社伦敦电:枪支和女郎,手榴弹和高级服装,鼓鼓的皮夹,前往度假胜地的机票,在六个国家首都的高级公寓——这些,是在世界各地侦缉一名喷气机时代刺客的过程中发现的线索。 侦缉行动开始于巴黎。公寓的门铃一响,那人从门后开枪射杀两名法国情报人员和一名黎巴嫩告密者。已有四名女子在两个国家的首都因有同案嫌疑被拘留,但凶手本人逃之夭夭,据法国警方估计可能在黎巴嫩。 最近几天,据伦敦某些见过凶手的人告诉记者,此人一表人才,举止文雅,受过高等教育,用钱阔绰,衣着入时。 但是据说与此人同伙的男男女女皆系世界上最危险的亡命徒。日本赤军、阿拉伯武装斗争组织、西德巴德尔—曼因霍夫帮、魁北克解放阵线、土耳其人民解放阵线、法国和西班牙的分裂主义者以及爱尔兰共和军临时阵线,据云皆与凶手有联系。 凶手所到这处,无论是巴黎、海牙还是西柏林,爆炸、射击、绑架事件频起。 此恐怖分子开始露马脚是在6月27日。一名黎巴嫩恐怖分子吃不住巴黎警方盘问,带两名情报人员来到凶手居室门口。凶手枪杀三人后逃逸。警方发现了他的枪支及记事本,本子里列有“死亡名单”,皆为知名人士。 伦敦《观察家》昨日报道,警方在寻找一个委内瑞拉律师(共产党)的儿子,想从此人口中取得三人被杀案的线索。苏格兰警局说,“我们不否认这一消息”,但又说寻找此人只为了解情况,并无对他起诉的打算。 《观察者》说通缉犯名叫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加拉加斯人。法国警方在搜查发生凶案的巴黎公寓套房时发现了四份护照,其中之一的姓名栏内所填即上述姓名。 该报说伊里奇曾就学于莫斯科,能讲流利俄语。 在加拉加斯,委内瑞拉共产党发言人说,伊里奇是居住在加拉加斯西面四百五十英里的一个年已七十的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律师的儿子,但“父子都不是我党党员”。 该发言人声称不知伊里奇目前下落。 第一章 拖网渔船一头栽进黑暗中的怒涛。狂暴的大海象是一只企图从难以通过的沼泽中拚命挣扎出来的怪兽。巨人似的高大海浪沉重地冲击着船体;夜空中激起的白色浪花在夜风的力量下象瀑布一样跌落在甲板上。到处都是一种没有生命的痛苦呻吟,木头挤轧木头,绳索互相缠绕,你拉我扯到了断裂的边缘——这头野兽正在死亡。 突然,两起爆炸声穿透了风浪的呼号和船只的呻吟,响声来自随着船身浮沉的昏暗的船舱。一个人从门内冲了出来,一手抓着船上的栏杆,一手捂着肚子。又一个人跟上来,动作谨慎,但下手极狠。他靠着舱门举起枪又打了一发,随后又是一发。 扶着栏杆的人在第四颗子弹的射击下骤然抬起双手捂头,身体后仰。拖网渔船的船头突然沉入两个巨浪间的深谷。受伤的人站立不住,扭身向左,双手仍抱着头。船向上一抛,船头和船身大半露出水面,把门口的人扔回船舱,第五颗子弹狂乱地发射了。受伤的人尖叫着,张开双臂乱抓。他两眼已被鲜血和不停扑来的浪花所遮掩,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抓到的东西,所以他什么也没抓着。他双腿一屈身体往前冲去。随着船身的猛烈倾侧,脑壳受伤的人坠入下面黑暗的怒涛。 他感觉到冷冷的海浪包围了他,吞没了他,将他卷入涡流,在旋涡中将他扭曲,然后又把他托出水面——仅仅是喘一口气,而后又沉入水中。 好烫。这里怎么会有烈火?冰冷的、不断吞噬着他的海水中似有沸水浇着他的太阳穴。可是怎么又有冰?肚腹、两腿和胸口给冰得抽筋似的痛,周围阴凉的海水反而给他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他能看到自己的身躯在翻转和扭动,四肢在狂乱地跟旋涡的压力抗衡。他能感觉、想象、看见和察觉恐慌和挣扎——但奇怪的是有一种宁静。这是旁观者的宁静。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虽然知道这些,但基本上没有介入。 然后,另一种恐慌传遍全身。一种压倒灼热、冰冻和旁观者的冷漠的恐慌。他不能顺从于宁静!不,还没有!但是随时都可能达到那个时刻;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会来的。已不可幸免。 他猛烈地踢着,紧勾着上面厚厚的水墙,胸部在燃烧。他冒出水面,极力划动着,留在黑色的旋流之上。向上爬!爬! 一个翻滚的巨浪顺应了他的愿望;他在浪峰之上,被泡沫和黑暗所笼罩。还不行。转身!转!成了。爆炸是剧烈的;他能从海水和风力的击撞声中听到。这情景和声音却是他进入平静的大门。天空的亮光象顶皇冠。在这火的皇冠中,各种形状、不同大小的物体在亮光中飞向外部的黑影。 他胜了,无论如何,他已经胜了。 突然间他又往下沉去,再度进入深渊。他能感到水流冲刷着双肩,冷却着太阳穴上的炽热,温暖着腹部及双腿冰冷的伤口…… 他的胸。胸部在疼痛!他又挨了一击——这一击是猛烈的,那么突然和无法忍受,又来了!不要管我,给我宁静。又来了,他再一次又抓又踢……直等到他摸着了一件又厚又滑的东西,随着海水在漂浮。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确实存在而且摸得到,抓得住。 抓住它,它会把你带向宁静,带向黑暗……带向安宁。 晨曦穿过东方的薄雾,闪烁在地中海平静的水面上。一条小渔船的船长,双目布满血丝,手上带着绳索上勒出的血痕,坐在尾部船舷上抽烟,愉快地望着平静的海面。他的目光扫视敞开着的舵轮室;他弟弟正在加大油门快速前进,唯一的另一名船员在几英尺以外检查着渔网。他们正为件什么事发笑,这很好;昨晚谁也笑不出来。这场风暴从哪里来的?马赛的天气预报什么也没提;否则他们会呆在海边有遮蔽的地方。他想黎明时分到达滨海拉塞恩以南八十公里的捕鱼区,但不想花费可观的修理费作代价,眼下修理什么不贵?更不消说以生命作代价,而昨夜某些时刻这问题显然需要考虑。 “嗨!哥哥,你累了吧,”他弟弟笑着大声对他说,“你现在去睡,让我来干。” “同意,”哥哥回答,把烟头丢到水里,身体滑到甲板一张鱼网上,“稍睡一会儿也好。” 能有个兄弟掌舵真不错。自家的船应当由自己家的人驾驶,目光会更敏锐些。即使是一个说一口和自己粗鲁的语言格格不入的有文化教养的语言的弟弟。简直是发疯!在大学读了一年书,他弟弟就想自己开公司。只有一条多年前曾过过好日子的船。神经病!当他的公司昨晚几乎要倾覆的时候,他过去念的书本有什么用? 他闭上眼睛,让他的手浸在甲板上翻滚的水里。海水的盐仍有益于手上被绳索磨破的伤口。这些伤口都是在风暴中绑扎那些不牢靠的设备时造成的。 “瞧,那边!”是他弟弟在喊。很明显,既然家里人眼睛尖,你就别想睡觉。 “什么事?”他大声问道。 “船头左舷!有人在水里!他抱着个什么东西!一块什么木头。” 船长接过舵轮,把船调到水中那人的右面,关了马达以减少浪花。看上去好似最轻微的冲击也会使那人从他抱住的木板上滑落下去;他苍白的双手象爪子一样紧紧抓住木板的边缘,但身体的其它部分是虚弱的——毫无生气,象已完全溺死,早已离开了这世界。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把绳子打个圈!”船长对弟弟和船员大声喊,“把绳圈浸入水里套在他的腿上。现在好办了,把绳圈移到腰部,轻轻地拉。” “往下!掰开他的手,这可能是临死前的挣扎。” “不。他活着……不过有气也不多了。嘴唇好象还在动,可没有声音。眼睛也在动,可我看他看不见我们。” “手松开了!” “把他托起来。抓住肩膀,拉过来。好,现在好啦!” “我的天哪,看他的头!”船员叫道,“头都裂开了。” “他一定在风暴中撞到木板上了。”弟弟说。 “不,”船长看着伤口不同意说,“这象剃刀切的那么整齐,是枪弹打的,他挨了一枪。” “这很难肯定。” “枪伤不止一处,”船长的弟弟说,“在他没喝醉的时候。他为病人的牲畜看病的本领比看病人本身高明。” “没关系。等我们到的时候,他也许已成了具尸体了。倘若他命大能活下来,我还要他付汽油钱和错过这次捕鱼机会的损失费。去把急救箱取来,我们把他的头包扎起来,不管这样做有多大用处。” “瞧。”船员叫起来,“看他的眼睛。” “眼睛怎么啦?”哥哥问。 “刚才那眼睛是灰色的——象钢缆一样灰。可现在变蓝了!” “太阳光亮了,”船长说,耸了耸肩,“要不就是你自己的眼睛在耍弄你。反正一样,这坟墓里可没有颜色。” 一条条渔船的汽笛声和海鸥尖锐刺耳的不断叫声交错在一起,一如往常在水面回响。傍晚,西边的太阳象一团火球,没有风,天气闷热。码头上,面对着港口有一条石子路和几所墙头斑驳的白色房屋,间隔着干燥沙土中长出来没经过修剪的杂草。游廊残留下来的部分是用随便插入的几根木桩支撑起来修补过的格子框架和破碎灰泥。几十年前,居民有过一段好日子,当时他们错误地相信诺阿港岛会成为地中海上又一座游乐场。可是这一点从来也没有实现过。 每一座房子都有通向大街的小径。但在这一排最后一幢屋子前的小路上行走的人显然要比平时多。这座房子属于一个英国人,他八年前在没有人了解和关心的情况下来到这岛上;他是个医生,岛上也需要个医生。钩子、小刀立刻成了维持生计的手段和剥夺别人生活能力的工具。如果你遇上好日子去看医生,针的缝口不会太坏。另一方面,如果酒或威士忌的气味太厉害,你只好碰运气了。 凑合些吧!总比没有医生强。 但今天别找他;今天没人走这条小路。今天是星期日。大家都知道,任何一个星期六夜晚,医生总是在村喝得酩酊大醉,然后随便抓个妓女过夜。当然,大家也承认在过去的几个星期六,医生的生活规律发生了变化;村里已不见他的人影。但变化也不算太大,一瓶瓶威士忌定期送到他家里;他只是呆在家里。自从那渔船从西奥塔带来那个死多活少的陌生人以后,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杰弗里·沃士伯医生从睡梦中惊醒,他下巴贴着锁骨,口中的气味冲入鼻孔;味道不好闻。他眨了眨眼睛,调整一下目光,注视着敞开的卧室门。是不是他的午睡被他的病人又一次语无伦次的滔滔话语打断了?不,没有任何声响,甚至外面的海鸥也发了慈悲,安静了;那是诺阿港岛圣洁日,没有渔船进港用它们的捕获物来嘲笑这些鸟儿。 沃士伯看着椅边小桌上的空酒杯和半瓶威士忌,这是一个进步。要是在一个下沉的星期日,现在两者都早已空了;前一个晚上的痛苦已被威士忌驱散。他对自己笑着,再次感谢在考文垂的一位姐姐每月寄来津贴供应他威士忌。她是个很好的女子,贝斯。上帝知道她比能赠与他的还要富裕得多,但他对她的这种做法已经非常感激。总有一天她会停止,她的钱会停止,那时他只好以最廉价的酒来忘记过去,直到不再有任何痛苦,永远。 他已经是注定要接受这一结局了……直到三星期零五天前有一个从海里救上来的半死的陌生人被两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渔民送上门来。他们的动机是出于仁慈而不是爱管闲事。难怪他们,这个人挨了枪子儿。 两个渔民所不知道的是,侵入他的躯体——还有头脑——的远远不止是枪弹。 医生瘦削的身躯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向面对港口的窗户。他放下百叶窗,闭起眼睛遮挡阳光,然后眯着眼从百叶窗的夹缝中间观察下面街上的动静,特别是看看什么在响。那是一辆马拉的两轮轻便马车,一家渔民在星期日驱车出游;还有什么其它地方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色?这时他记起在夏季载着游客穿过伦敦摄政公园的那些马车和精心饲养的去势雄马,他这种比较不伦不类,他失声笑了起来,但很快就合上了嘴,想到了三周前出现的不可想象的事情。他本已经完全放弃了重回英国的希望,现在情况可能会变了。这个陌生人能改变他的前途。 除非他的预测是错误的,否则事情可能在任何一天、一小时、一分钟发生。腿部、腹部及胸部的伤势都很深、很严重,如果不是子弹仍留在体内自我烧灼并连续被海水冲洗,枪伤可能会致命。要取出子弹远不及本来可能的那么危险,躯体组织已就绪、软化、消毒,可以立即动手术。头盖的伤势是真正的问题,不仅是因为它穿过皮下,而且伤及丘脑和海马纤维区。如果枪弹的入口往任何一边偏差一毫米,脑子的主要功能就会停止;它们没受到妨碍。沃士伯作了一项决定。他连续三十六小时滴酒不沾,按照一个人最大的限度大吃淀粉和喝水,然后着手进行一项自从被伦敦麦克林医院开除以来的最细致的工作。一毫米,又是极其痛苦的一毫米,他刷洗着纤维组织区,然后拉伸、缝合头盖伤口上的皮肤,深知刷子、针或夹钳最轻微的失误都会使病人丧命。 有无数的原因使他不想让这不知名的病人死亡,但特别有一个原因。 手术过后,所有主要病情都保持稳定,杰弗里·沃士伯医生回到他的化学和心理学附属物上——他的酒瓶。他喝醉了,呆在醉乡里。但他没超出范围。他知道他的处境,知道他一直在做什么。这肯定是个进步。 不定哪一天,也许哪一小时,这个陌生人会聚集他的目光,而且会从他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词句,甚至在任何一瞬间,先听到说话。它们飘浮在空中,好象是黎明的海面上吹过的清风,使房间凉爽起来。 “那是谁?谁在房间里?” 沃士伯从帆布床坐起来,轻轻地把腿放到了一边,然后慢慢站起来。重要的是不打断他的话,要有突然的声响或躯体动作,以免病人吃惊而产生心理上的退却。下面的几分钟将同他所作过的外科手术同样精湛;人微言轻医生他对此是有所准备的。 “一个朋友,”他轻轻地说。 “朋友?” “你讲英语?我想你会。我想你大概是美国人或加拿大人。你的牙不象是在英国或是巴黎补的。你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 “还要一些时间。需不需要通大便?” “什么?” “解手,老兄。你旁边的便盆就是作这个用的。左边那个白的。当然要等我们准备好以后。” “抱歉。” “不必抱歉。这完全是下沉的活动。我是个医生,你的医生。我的名字叫杰弗里·沃士伯。您贵姓。” “什么?” “我是问您贵姓。” 陌生人转过头注视着被早晨阳光印上条纹的白色墙壁,然后又转回头来。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医生。“我不知道。” “噢,我的上帝。” “我多次对你说过,这需要时间。你越是挣扎,就越折磨自己,情况也就越糟糕。” “你喝醉啦。” “将就。这无关紧要。但是我可以给你些提示,如果你愿意听。” “我一直在听。” “不,你没在听;你转过脸去了。你躺在你的蚕茧里扯起被单蒙住你的思想。现在再听我说。” “我在听。” “在你昏迷的时候,时间好长——你用了三种不同的语言讲话。英语、法语和一种哼哼唧唧天晓得是什么的语言。我猜想是东方语言。这说明你能操几国语言;在世界各地你都能吃得开。从地理上想一想,讲什么地方的话你认为最轻松?” “显然是英语。” “意见一致。讲什么话最拗口?” “我说不清。” “你的眼睛是圆的,不是狭长的。我说显然是东方语。” “显然是的。” “那你为什么讲呢?现在有联想的办法思考一下。我写下了几个字;听我读。我按语音来读:ma-kam-kwan.kee-sah.告诉我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好迹象。” “你到底要什么?” “一些东西,任何东西。” “你喝醉了。” “意见一致,始终一致。我还救了你的命。醉不醉,我总是个医生。一度是个很好的医生。” “后来怎样了?” “病人问医生?” “有什么不可?” 沃士伯停了一下,透过窗子望着海边。“我喝醉了,”他说。“他们说我在手术台上害死了两个病人,因为我喝醉了。一个我可能还赖得掉。两个不行。他们很快就看出来了,愿上帝保佑他们。千万不要给象我这样的人一把刀,而且给他披上可尊敬的外衣。” “有这必要吗?” “什么必要?” “酒。” “是的,该死。”沃士伯轻轻地说,从窗口转过身来。“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病人不可对医生评头品足。” “对不起。” “你也有这种讨人厌的认错习惯。那是一种过了头的表示,一点也不自然。我从来不相信你是个会认错的人。” “那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你都知道了。” “关于你,是的。许许多多。但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在椅子上身子向前一倾,敞开的衬衫从他绷紧的身架上滑了下来,露出胸前和腿部的绷带。他双手在身前握着,细长有力的手臂上的血管暴了起来。“除了我们在谈的话题之外?” “是的。” “我在昏迷时候讲的事?” “不,不完全是。那些含糊不清的话我们多半已经谈到了。几种语言、你的地理知识——我从未或很少听过的城市名称——你避免使用名字的顽固意识,那些你要说而又不愿说的人名;你爱对抗的脾气——袭击、退却、隐蔽、逃遁——我可以补充一句,一切都相当狂暴。为了保护伤口我常把你的手臂往下扎住。可那些我们全都谈过了。还有其它的事。” “你指什么?是哪些事?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因为它们是肉体方面的。就好象是那外壳。我一直没把握你是否愿意听。现在也不敢肯定。” 那汉子靠回到椅背上,棕黄头发下面的浓眉不愉快地攒在一起。“现在不需要医生的判断了。我已经准备好啦。你想讲些什么?” “我们是不是从你那还中看的头部开始?特别是那张脸。” “脸怎么啦?” “它不是你生下来时的那副面孔。” “什么意思?” “在放大镜下面,外科手术的痕迹总是看得出来的。你曾经整过容,老伙计。” “整容?”※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你有突出的下颏;我敢说里面曾有过裂腭。后来被取出来了。你左上颊骨——你的颊骨也很突出,可以想象祖先是斯拉夫族——有一处很细小的外科手术痕迹。我要冒昧地说,有一粒痣给除掉了。你的鼻子是英国鼻子,过去比现在略为大些。它被巧妙地修细了。你的鲜明的轮廓经过软化,性格隐藏起来了。你听懂我讲话的意思吗?” “不。” “你是个相当引人注目的人,可你的脸之所以突出,主要是由于它代表一种类型,而不是面目本身出众。” “类型?” “是的。你是属于每天可在上流板球场或网球场上看到的典型盎格鲁撒克逊族。或者在梅拉勃酒吧里能看到的。那些面孔彼此之间几乎很难区分。不是么?五官端正,牙齿整齐,两耳贴首——没有任何一点不相衬的地方。样样恰到好处,只是稍嫌软弱。” “软弱?” “嗯,‘娇惯’也许更确切一些。绝对是自信乃至高傲,惯于我行我素。” “我仍然不清楚你要说什么?” “那就这么试一试,改变你头发的颜色,就改变了你的容貌。是的,有变色发脆、染色剂的痕迹。戴上副眼镜,留上小胡子,你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猜你有三十好几,但可能还要老十岁或年轻五岁。”沃士伯停下来,观察汉子的反应,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说起眼镜,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星期进行的练习和测验?” “当然。” “你的视力完全正常;不需要戴眼镜。” “我想不需要。” “那为什么你的视网膜和眼睑都有长期使用隐形眼镜的痕迹?” “我不知道。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可不可以提出一种可能的解释?” “我倒想听听。” “或许你不想听。”医生回到窗口,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某些隐形眼镜设计出来只是为了改变眼睛的颜色。某些类型的眼睛比起其它眼睛来更适合于这种装置。通常最适合的就是灰色或蓝色的眼睛;你的眼睛是两者的混杂。在一种光线下是浅褐灰色,而在另一种光线下是蓝色。在这方面你得天独厚,既不可能也不需要去改造。” “什么需要?” “改变你的外表。干得非常内行,我要说。签证、护照、驾驶证——都可随意改变。头发棕色、金色、红褐色。眼睛——眼睛没法变——绿、灰、蓝?可能性是多种多样的,不是么?所有这些都属于那种容易辨认的脸型;由于长这种脸型的人多,也就容易混淆。” 汉子费力地用手臂支撑着离开椅子站起来,立起时屏住呼吸说:“也可能是你在异想天开。你说的可能完全不符合事实。” “有痕迹在那里,伤痕在那里。那就是证据。” “这是你的理解,掺杂着浓厚的愤世嫉俗哲学。假若我遭到意外事故,作了整容,这岂不就解释了所做的外科手术。” “决不是你所做的这种外科手术。染发,取出裂腭、面痣等决不属于整容手术的范围。” “你不了解情况,”陌生人生气地说,“意外事故有种种不同,手术也有种种不同。你当时又不在场,怎能肯定?” “好,向我发脾气吧,你发脾气的时候可以说太少啦。趁你发火的时候,想一想,你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 “一个推销员……一家跨国公司的高级职员,专管远东事务。这有可能。或者一名教师……语言教师,在某地一所大学,那也是可能的。” “好。现在你就选定一个吧!” “我……我不能。”汉子的眼睛显出他已到了绝望的边缘。 “因为你不相信自己是任何一个。” 汉子摇摇头:“不,你呢?” “不,”沃士伯说,“出于一个特殊的原因。这些职业都是比较习惯于坐冷板凳的,而你却有习惯于大量活动的体格。噢,我意思并不是指经过训练的运动员或其他相类似的身份;也不是人们所说的骑师。你的肌肉、手臂是经常经受紧张锻炼的,非常健壮。在另一种情况下,我可能判断你为体力劳动者,习惯于扛重活,或是渔民,习惯于长期整天拉鱼网。可你有广泛的知识。我可以说你的知识排除了这些可能性。”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象在暗示一些什么?一些别的东西?” “因为我们在压力下密切地合作了一个时期,到现在已有好几个星期了。你体现了一种模式。” “那么我说对了?” “是的。我要看你如何接受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以前的外科手术、头发、隐形眼镜。” “我通过了没有?” “心理平衡得令人恼火。是时候了;没有任何理由再拖延。老实说,我没有这种耐性,跟我来。”沃士伯走在汉子前面,穿过起居室从屋后一扇门进入药房。他走到墙角拿起一架老式的幻灯机,那厚镜头的外壳已经生锈,有了裂纹,“这是我从马赛和其它用品一起带来的,”他说,把它放在一个小写字桌上,然后把插头插进墙壁的插座,“这谈不上是最好的设备,但可以达到目的。请把百叶窗放下来,行吗?” 这个既没有姓名又没有记忆的汉子走向窗口,把百叶窗放下。屋子里顿时暗了。沃士伯打开幻灯机;墙上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四方形。随后他在镜头后面后面插入一个小赛璐珞片,方形亮光里突然布满放大了的字体。 联合银行 火车站大街苏黎世 0-7-17-12-0 14260 “这是什么?”没有姓名的汉子问。 “看看,琢磨琢磨,想一想。” “象是银行账户。” “说得对,那印刷字是银行和地址。手写的号码用来代替一个人名,既然是手写的也就构成开户人的签名。标准的手续。”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你身上。这是一张很小的负片,我估计大小只有35毫米胶片的一半。它植入——外科手术植入——你右股的皮下。这些数码字是你的笔迹。它是你的签字。用它你可以打开苏黎世一家银行的保险柜。” 第二章 他们选择了让·彼埃尔这个名字。它既不特别,也不会冒犯什么人,在诺阿港是个最普通的名字。 书从马赛寄来了,一共六本,大小厚薄不一,四本是英文书,两本是法文书。它们都是医学方面论述头部和精神创伤的教科书和著作。有脑部的剖面图,有数以百计难记难懂的生词。枕叶和颞肌,皮质与胼胝体小体的联结纤维组织;边缘系统——特别是海马和乳头体和穹窿都是记忆所不可缺少的。若是遭到损坏,就会导致健忘症。感情紧张方面的心理学上的研究产生所谓迟钝的歇斯底里和精神失语症,这些条件也会导致部分或全部记忆力的丧失。 健忘症!——健忘症! “没有规律,”黑头发的汉子说,在台灯的不充足的光线下擦着他的眼睛,“它是一道几何难题,可以有许多组合方式。生理上的或者心理上的——或者两者兼有一点儿。可以是永久的,也可以是暂时的,可以是全部的,也可以是局部的。没有规律!” “同意。”沃士伯说,在屋里另一边的椅子上啜饮着威士忌,“可我想我们正在逐渐接近所发生的事实——我所认为的发生过的事实。” “哪一件?”汉子忧虑地问。 “你方才说:‘两者兼有一点儿’。虽然‘一点儿’这个词应换成‘大量’——‘大量的震惊’。” “对于什么的大量震惊?” “生理的和心理的。它们彼此联系,交织在一起——两股经历或者刺激扭结在一起。” “你还有多少怪话?” “比你料想的要多,那不相干。”医生拿想一块带夹子的写字板,上面夹满了许多页资料,“这是你的历史——你的新的历史——从你被送进来那天开始。让我概括一下。生理上的伤势表明你当时的处境充满心理压力,接着发生的至少在水中九个小时所带来的歇斯底里,对心理上的损伤起了加固作用。黑暗,猛烈的动作,勉强能呼吸的肺,这些都是歇斯底里的工具。所有在此以前的一切——歇斯底里以前——必须抹掉,你都能够应付、生存。你同意我的说法么?” “我想是的,头部在保护它自己。” “不是头部,是思想。要区别其中的不同,这很重要。我们会回过来谈头的问题,可要给它个称号——‘脑子’。” “行,思想,不是头……其实是脑子。” “好。”沃士伯用大拇指翻阅写字板上的纸张,“这些是通过几百项观察填写的。这里有正常的诊疗记录——剂量、时间、反应等等——但主要是说你。你这个人,你用的字眼,你对之作出的反应的字眼;你使用的词句——凡是我能记下来的;有你清醒时讲的,也有你在睡梦中或是昏迷中讲的。甚至你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你惊讶,或是看到你感兴趣的东西时身躯紧张的样子。你似乎是一堆矛盾;有一种几乎总是置于控制之下的潜伏的暴力,但又非常活跃。还有种似乎使你痛苦的沉思,可你又很少发泄那痛苦所激发的恼怒。” “你现在正激发它,”汉子打断他的话说,“这些字眼、词句我们已经一次又一次谈了不知……” “还要继续谈,”沃士伯打断对方说,“只要有进展。” “我没注意到有什么进展。” “不是指身份或职业。可我们正在发现什么你觉得最舒适,你最善于同什么打交道。听起来有点吓人。” “怎么讲?” “让我给你举个例。”医生把写字板放下,离开椅子,走向靠墙的一个粗制的小橱,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大自动手枪。坐在椅子上的失去记忆的汉子有点紧张——沃士伯注意到这个反应,“我从来没用过,不知道怎样使用,可我确实住在海岸边。”他笑笑,然后突然不加警告地把它丢给那汉子,这武器在半空中给接住了——这个接枪动作干净、利索、自信,“卸开。我相信这话是这么讲的。” “什么?” “卸开,马上。” 大汉注视着这支枪。然后,一声不响,他的手和手指熟练地在武器上移动。不到三十秒钟,手枪全部拆卸完毕。他望着医生。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沃士伯说,“你的技能之一是对火器具有渊博知识。” “军队?”那人问,声音紧张,又一次感到恐惧。 “绝对不象,”医生回答,“你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我提到你的牙齿手术。我向你保证,不象是军队里搞的。况且,那种外科手术完全排除了与军队的联系。” “那又怎样?” “这一点暂且不谈。让我们回到所发生的事情上去。我们曾谈到脑子,记得吗?指心理上的压力,歇斯底里,而不是指生理上的脑子,而是精神上的压力。我讲的清不清楚?” “说下去。” “当震惊减退时,压力也同时减弱,直到没有基本需要去保护你的心灵。当这个过程开始时,你的技能和智力将得到恢复。你会想起某些行为的模式;会自然表露出来,你的表面反应是出于本能。可这里面有一个空隙,这些记录告诉我那是不可逆转的。”沃士伯停下来,走回到自己的椅子和酒杯前。他坐下来饮酒,在疲倦中闭上眼睛。 “说下去,”那人低声说。 医生张开眼睛,注视着他的病人:“我们回到头部的问题。我们给它的名称叫脑子。生理上的脑子有着数以百万计的细胞和相互作用的部件,你已经读过这些书;穹窿和边缘系统,海马纤维和丘脑;胼胝体,尤其是脑叶切除外科手术。极轻微的改动可能引起巨大的变化。这就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实。这种损伤是生理上的,就好象基本组织经过重新安排,生理上的结构不再同以前一样。”沃士伯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还有呢?”大汉追问。 “减弱了的心理上的压力将准许——正在准许——你的技能和智力得到恢复。可我想你永远不能够把它们同你以往的任何事情联系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因为准许及传递这种记忆的生理上的渠道已经改变了。生理上已经重新安排,以致它们不再具有昔日的功能。不论是何种居心和目的,它们已被毁坏了。” 大汉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答案在苏黎世,”他说。 “事情还没结束。你还没准备好,你不够健壮。” “我会的。” “是的,你会的。” 几个星期过去了。随着记录页数的增加和病人体力的恢复,词语的练习仍在继续。在第十九周的一个上午,十点左右,天气晴朗,地中海平静而又波光闪烁。这已是大汉的习惯:在过去一小时他沿着岸边跑上山去,跑步的距离延伸到差不多每天跑十二英里。步子每天加快,休息次数逐渐减少。他坐在寝室靠窗的一张椅子上,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内衣。他是从后门进来的,经过起居室里光线暗淡的过道走进了寝室。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起居室人微言轻沃士伯的诊所,还有少数割伤、碰伤的病人来就诊。他们带着恐惧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等候,不知道医生那天早晨的情绪如何。实际上,情况并不坏。沃士伯还是象疯狂的哈萨克人那样喝酒,但这些天他头脑清醒,似乎是在他自己毁灭性宿命论的深处找到了隐藏的希望。失去了记忆的汉子明白,这希望连接着苏黎世火车站大街的那家银行,为什么这么容易会记起那条街道? 寝室的门开了,医生笑着走了进来,白色罩衫沾着病人的血迹。 “我办成功了!”他说,他的语调中洋洋得意的成份超过了澄清情况,“我应当开一家租赁行,靠佣金过日子。那样我的收入就稳定些。” “你在说些什么?” “按照我们已经同意了的,也正是你所需要的。你必须到外边去活动。两分钟前,让·彼埃尔这位无名先生已有人出钱雇佣了!至少是一周。” “你怎样办成这件事的?我以为这里没有任何机会。” “克劳德·拉摩什那条受感染的腿是机会。我说这里供应的麻醉剂非常、非常有限。我们进行了协商,你就是我们以货易货的金币。” “一星期?” “如果你干得好,他将继续雇佣你。”沃士伯停了片刻,“虽然那并不十分重要,是不是?” “我对此一点也不敢肯定。一个月以前,也许可以,可现在不行。我告诉你我要走,我想你也愿意我这样做,我在苏黎世有个约会。” “我更喜欢你能在约会中发挥最好的作用。我的兴趣是极端自私的,不允许有任何拖延。” “我已准备好了。” “表面上看,似乎是这样。可记住我的话,你一定要长时间在水上,有时间在夜晚行动。不是在有控制的条件下,不是人微言轻旅客,而是要受相当严酷的条件——事实上,越严酷越好。” “又一次测验?” “每一个我在这所诺阿港的原始精神病诊所里能设想出来的测验。如果能施魔法 变出风暴和一次小小的沉船事故,我一定也会这样做。另一方面,拉摩什先生本身就是一个风暴。他这人很难相处。一等他的腿部肿胀全消下去,他就会恨你。其他人也一样,因为你是在顶替另一个人。” “多谢你。” “不必客气。我们是把两个压力合到一起了。至少在船上呆一、两个晚上,如果拉摩什按计划行事的话——即是引起你歇斯底里的敌对环境——把你暴露在你周围人们的憎恨和怀疑之下——这也是最初压力的象征。” “再次感谢你。假如他们决定把我丢下海去呢?那就是你最后的测验了,我想。可如果我淹死了,不知道对事情有多大好处。” “噢,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沃士伯嘲笑说。 “我很高兴你这样有信心,但愿我也同你一样。” “你能。你有我这个人保护。我也许不是巴纳德和贝基那种当代名医,可我是这里居民仅有的医生。他们需要我,他们不会去冒失去我的风险。” “可你想走,我是你出去的护照。” “以深不可测的办法,我亲爱的病人。现在听着,拉摩什要你到码头上去熟悉他的设备。明早四点钟启程。想想船上的一个星期对你会有多大好处。把它看成是一次旅行。” 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旅行。这艘污秽的、浸透油渍的渔船的船长是一个默默无闻、说话不干不净的《叛舰喋血记》中布莱船长式人物;四名不合格的水手毫无疑问是诺阿港能容忍与拉摩什共事的仅有的几个人。正式的第五个船员原是主要撒网手的弟弟,这一事实在凌晨四点船离开港口不到几分钟后,就深深地印在一个叫做让·彼埃尔的人的心上。 “你抢了我弟弟的饭碗!”撒网手叼着一支烟,在急骤地喷出烟来的间隙中愤怒地低声说,“让他的孩子们挨饿!” “只不过是一星期时间,”让·彼埃尔辩解说。事情本来容易办些——容易得多——如果提出从沃士伯的每月收入中拿出一部分去补偿他失了业的弟弟的损失,但医生和他的病人商定不作这种让步。 “我希望你会撒网!” ——但他不会。 在那之后的七十三小时中,名叫让·彼埃尔的人多次认为有理由应该选择金钱上的让步。挑衅从来没停止过,哪怕在夜里——尤其是夜里。当他躺在跳蚤大批出没的甲板垫裖上的时候,好象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不让他入睡。 “你?瞭望去!大副病了,你去值班。” “起来!菲利浦正在写回忆录,不能打扰他。” “快起来!今天下午你把网给搞坏了,我们可不愿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这是我们一致的意见。马上去把它修好!” ——渔网。 如果一边需要两个人,这一边是一人顶俩;如果他在另一人旁边操作,另一个会突然一拉一松,剩下他一人支撑全部重量,他身旁的一只肩膀又突然一下子把他撞到船舷上,差点儿跌下海去。 而拉摩什,一个跛脚的狂人,一路上抱怨着少捕了多少鱼。他的嗓子象是一个刺耳、易于吵闹的手提扩音器。他在称呼任何一个人之前都在名字前面加上淫秽的词句,这习惯使病人越来越觉得冒火。但拉摩什没有去碰沃士伯的病人;他只不过是叫医生知道:再也别对我来这一手。我的船,我的鱼不让人打扰。 按照拉摩什的计划要在第三天太阳下山后返回诺阿港,把捕到的鱼卸下,水手们可以放假到第二天早晨四点钟,去睡觉、私通或酗酒,走运的话三者兼而有之。当他们看到陆地的时候——出事了。 在船的中部,撒网手和他第一助手把渔网一面浸水一面折叠,被诅咒为“蚂蝗”的不受欢迎的水手让·彼埃尔用一把长柄刷子在洗甲板。剩下来的两名水手把一桶水倒在刷子前面,但多半是为了浸泡“蚂蝗”,而不是冲刷甲板。 一桶水泼得太高了,浇得沃士伯的病人睁不开眼睛。他躯体失去平衡,带有金属鬃毛的笨重刷子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头朝上、尖尖的刷毛正好碰到跪着的撒网手的大腿。 “他妈的!” “对不起,”冒犯者漫不经心地说,把眼里的水甩掉。 “你他妈的说什么?”撒网手吼道。 “我说对不起,”名叫让·彼埃尔的人回答,“叫你的朋友浇甲板,不要浇我。” “我的朋友不会蠢得害我遭殃!” “是他们害的。” 撒网手抓住刷子的把手站了起来,象手里拿着把刺刀:“你想玩玩,蚂蝗?” “来,给我。” “遵命,蚂蝗,拿去!”撒网手伸过刷子上上下下乱捅,金属鬃毛刮到病人的胸膛和肚皮,透过他的衬衣。 不知是碰到了他创口的伤疤,还是三天来的折磨使一肚子的闷气发作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作出反应,而他的反应同他所能想象的一切同样使他震惊。他的右手紧握刷子的把手,把它塞回到撒网手的腹部,刚一点到马上抽回,同时从甲板上飞起左脚朝对方喉咙踢去。 “tao!”从他嘴唇里不由自主发出一声低吼,他自己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在他自己还没弄明白之前,他已就地扫了一圈,抬起右腿,象一头猛冲的公羊朝撒网手左肾部位踹去。 “che-sah!”他低声说。 撒网手趄后退了退,然后又痛又怒地向他猛冲过去,两只手象爪子向前伸出:“猪!” 病人蹲下,伸出他的右手向上抓住他的左臂猛向下拉,然后站起来把那只手臂向上推,在它最高的弧度顺时针方向扭转再朝下压,最后,用脚跟踹向撒网手后背腰部时才放开了这只手。法国人向前滑过渔网,脑袋猛撞到船舷上。 “mee-sah!”他还是不理解自己轻轻喊叫的意思。 一名水手从后面抓住他的脖子。病人用他的左拳捣中他后面的盆骨部位,然后朝前屈身抓住在他喉咙右边的手腕,突然向左边一倒,袭击者被悬空提起,抛过甲板,两条腿在半空旋了一圈,脸和颈嵌到了一架绞盘的中间。 剩下的两个人扑上来拳打脚踢。渔船的船长在旁不断嘶叫。 “医生!别忘了医生!手下留情!” 这些字眼和船长对他所看到的当时情况的评价同样不恰当。只见病人抓住一个人的手腕向下扭去,又以一个剧烈的动作反时针方向扭绞;这人痛得大叫,手腕扭断了。 沃士伯的病人紧握两手的手指,向上抡起手臂,象把长柄大铁锤击中手腕折断的那人的喉咙中部。这人一个筋斗栽倒在地,伏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kwa-sak!”这声低语在病人耳边回荡。 第四个人直往后退,注视着这个狂人。后者看了看他,不予理睬。 事情过去了。拉摩什的三名水手自作自受,都失去了知觉,看来未必有谁能在早晨四点钟来到码头。 拉摩什说话了,半是惊愕,半是轻视:“你是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可你要离开这条船。” 失去了记忆的人懂得船长话语里无意的讽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沃士伯说,走进昏暗的寝室,“我本来以为我能防止任何对你的严重袭击,可是你打伤三人,我就不能保护你了。” “是他们先挑衅。” “要打得这么狠?胳臂断了一只,一个人的喉部、面部和另一人的头颅需要缝合,一个人严重脑震荡,肾部受伤还不能确诊。小肚子上那一拳打得睾丸肿胀我暂且不说。用一句话来形容,‘超杀’。” “要是换个个儿,那倒是‘平杀’,那样我已经成了死人啦。”病人停顿了一下,但又抢在医生之前说道,“我想我们该谈谈。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我又想起了一些字眼。我们应该谈谈。” “应该谈谈,可是没法谈,没时间了。你必须走,我已安排好了。” “现在?”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是的。我告诉他们说你进城了,可能去喝酒了。那些家的人全去找你的,所有身强力壮的亲的、堂的、表的兄弟和姐夫、妹夫。他们有刀、钩,也许还有一两支枪。找不到你,一定会回到这里来。非找到你不可。” “因为一场不是我引起的打斗?” “因为你伤了三个人。他们至少损失一个月的工资。还有更重要的。” “是什么?” “污辱。一个岛外人证明他不但能一对一,而且能一对三打败诺阿港受尊敬的渔民。” “受尊敬的?” “就体格而言,拉摩什的船员是海边最粗壮的。” “可笑。” “他们不认为可笑。事关他们的荣誉…快点——整理好你的东西。有一条马赛来的船,船长同意让你偷乘,然后在西奥塔北边沿海半英里的地方让你上岸。” 失去记忆的人屏住了呼吸,静静说道:“那么到时候啦?” 沃士伯回答说:“是时候了。我想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漂泊,没有一个舵把你引到航道上去。我曾经是你的船舵,而我不能同你呆在一起了;这一点我无能为力。不过相信我的话,你不会束手无策的,你一定会找到你的路。” “去苏黎世,”病人说。 “去苏黎世,”医生说,“这里,我为你包了一些东西,在这块油布里,把它绑在你的腰上。” “是什么?” “我所有的钱,大约两千法郎。不多,但可以帮助你开始。还有我的护照,随便看看能有什么用。我们年纪差不多,这张护照已有八年了;人是会变的。不要让人仔细查看。它只不过是一份证件。” “你咋办呢?” “如果没有你的消息,我是不会需要它的了。” “你是个正派人。” “我想你也是……就我对你的了解而言。但在此之前我不认识你,所以对以前的你我不敢保证。但愿我能够,但没有办法能实现这一点。” 这人靠着栏杆,望着诺阿港的灯火越离越远、越淡。渔船向黑暗驶去,正好象他在五个月前坠入黑暗一样。 因为他现在正坠入另一个黑暗中。 第三章 法国的海岸上没有一点灯火,只有暗淡的月光勾画出岩石重叠的岸边。他们距离陆地大约有两百码,渔船在入海处迎着逆流慢慢地颠簸前进。 船长指着船的一边:“在那两堆乱石当中有一小段海滩,距离不远了,但是要朝右边游过去。我们能够再往前靠三、四十英尺,不可能更近了,只能停一两分钟。” “你帮的忙已经超过我的希望,非常感谢。” “不用感谢,我是在还债。” “还我的债?” “正是,诺阿港的医生给我的三名水手缝了伤口,也是在五个月前那一场风暴之后。知道吗,带回来不只是你一个。” “那场风暴?你认得我?” “你脸色死白躺在手术台上,可是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那时我没有钱,没抓到鱼;医生说可以到我情况好些之后再付。你就是我还的债。” “我需要证件。”这人说,意识到可能有希望,“我需要改一改护照。” “对我说有什么用?”船长说,“我答应把一件东西放在西奥塔的北部,我答应的只是这个。” “如果你办不到别的事,连这件事你也不会答应。” “我不会带你到马赛,不会去招惹巡逻艇,保安局在港湾上布满了分队。缉毒小组个个穷凶极恶,你不给钱就得蹲二十年牢。” “那就是说我可在马赛搞到证件,而且你能帮我忙。” “我并没说过这话。” “不,你说了。我需要帮忙,而帮这忙的人只有在你不愿带我去的地方都能找到——可是帮忙的人还是有的。你说了。” “说了什么?” “你愿意在马赛与我面谈——如果没有你带我我也能到马赛的话,干脆告诉我在哪里见面。” 渔船的船长仔细端详了一番病人的脸。这决心不是轻易能下的,但毕竟下了:“在旧港南边的沙拉辛路上有个咖啡馆,叫‘海上公羊’。今晚九到十一点之间我在那里。你得准备好钱,还要预付一笔。” “多少?” “那要同和你谈的人去商量。” “我要大体有个数。” “如果你已经有了证件,改改就行,那比较便宜,不然还要去偷一本。” “我告诉你我已有了一本。” 船长耸了耸肩:“一千五到两千法郎,我们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病人想起绑在腰间那个油布包。到了马赛全部花光,但是能换来改动过的护照,前往苏黎世的护照:“能办到。”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信心这么足,“那么今晚见。” 船长凝视着灯火暗淡的海岸线:“我们只能漂到这里了。去吧,看你自己的了。记住,倘若我们在马赛见不着,那么你从来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的水手也一个不认识你。” “我会到的。‘海上公羊’,沙拉辛路,旧港南边。” “上帝保佑。”说罢,船长给了掌舵手一个信号。引擎在船底下隆隆地响起,“顺便说一句,‘海上公羊’咖啡馆的顾客是不习惯巴黎话的。如果我是你,一定把话说得粗鲁些。” “多谢忠告。”说着,病人把腿跨过船舷下到水里。他把背包举在水面上,两腿踩水,“晚上见。”他放大了些声音,向上望着黑色船沿。 没有人在那里,船长已离开栏杆,只有海浪拍打着船体和经过消音的引擎加速的声音,现在要看你自己了。他在冰冷的水中感到战栗和眩晕,转过身来。记住,朝右侧游,向右方一堆岩石前进。如果船长说得对的话,水流将把他带到那个隐蔽的海滩。 确是这样,他感觉到从岸边退回去的浪把他的光脚拖向沙底。这最后三十码最难游,但帆布背包基本上是干的,仍然高举在浪花之上。 几分钟后,他坐在一个长满野草的沙丘上。海边的轻风吹弯了高高的芦苇,黎明的第一道霞光映上夜空。再过一小时太阳就出来了,那时他必须行动。 他打开背包,拿出一双靴子、一双厚袜子、一条卷着的裤子和一件斜纹粗布衬衣。过去在某个地方他曾学过怎样往背包里塞东西。这背包里装的东西远远超过平常人所能想象的。他从哪里学来的?为什么学这个?问不完的问题。 他站起来,脱掉沃士伯给的那条英国便装短裤,把它铺在芦苇上晾干。他什么也不能扔掉,内衣脱下来同样晾好。 他光着身子站在沙丘上,觉得有一种奇特的兴奋感,掺和着腹部空虚的疼痛。这种疼痛的原因是恐惧,他明白,还有兴奋。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已经通过了第一次考验。他已经相信了一种本能——也许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他也已经知道该说些什么和如何作出反应。一小时前,他不知道该先在哪里落脚,只知道苏黎世是他的目标,但也知道要跨过边界,要骗过海关售货员的眼睛。八年前的老护照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甚至最迟钝的关员也会发现这一事实。即使能用它跨进瑞士,但也还要出来。每走一步被拘捕的危险就增加一倍,不能给抓住,现在还不能,在他了解更多情况之前还不能。答案在苏黎世,他必须自由行动,他已经把希望押在一个渔船的船长身上。 你不会束手无策。你会找到你的路。 在这一天结束之前,他要找到个关系把沃士伯的护照交给一个内行去改造成可以用来旅行的证件。这是第一个具体步骤,但在走这一步之前要考虑钱的问题。医生给他的两千法郎是不够用的;甚至连改护照都不够。没有钱光有张护照又有什么用?钱,他必须搞到钱,他必须想办法。 他抖了抖背包里拿出来的衣服穿在身上,把脚伸进靴子,然后躺在沙滩上凝视着渐渐发白的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自己也是。 他走在西奥塔狭窄的石子路上,走进一个又一个商店,尽量和店员讲话。成为人流中的一员是一种奇特的感受。他已不是从海上捞起来的不知名的无主物。他记得船长的忠告,有意发腭音来讲法语,让人们把他当作跨过路过此地的一个不起眼的陌生人。 ——钱。 西奥塔有一个区,显然是专门迎合有钱人的需要的。那里商店比较整洁,商品价格较贵,鱼较新鲜,肉的质量比中心商业区高几档,甚至蔬菜也光亮耀眼,很多是从北非或中东进口的异国品种。这地区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中产阶级沿海社会,加上点巴黎或尼斯的色彩。一个小咖啡馆,大门在用大石板铺面小路的尽头处,修剪平整的草坪把它与其它商店隔开。 ——钱。 他走进一间肉店,意识到店主对他的态度并不积极,目光也欠友好。店主正在招呼一对中年夫妇,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判断是本地附近庄园的人,他们说话清晰、简短、傲慢。 “上星期的牛肉马马虎虎,”女的说,“这次要好一点,不然我不得不去马赛定购了。” “还有,那天晚上,”男的补充说,“侯爵告诉我那羊排太薄了。我再说一遍,要一又四分之一英寸厚。” 店主叹了口气,又耸了耸肩,用几句谄媚的话表示歉意和今后的保证。女的转向她的护卫者,声音还是命令式的,与对卖肉人讲话一模一样:“等着他们把肉包好放在汽车里。我去杂货店,去那接我。” “一定,亲爱的。” 女的走了,象鸽子找食一样去找别人挑眼去了。她刚走出门,她丈夫转向店主,态度与先前完全不一样了。那股盛势凌人的劲儿完全消失,出现了笑容。 “买卖还不错吧,马歇?”说着话,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烟来。 “时好,时坏。那肉排真太薄了吗?” “我的上帝,不。他能辨别清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挑剔几句她听了舒服,你知道的。” “邓希普侯爵这会儿在哪里?” “在隔壁,喝醉了酒,等着打都灵来的那个婊子呢。我傍晚时分再来接他,瞒过侯爵夫人把他送到马厩去。那时他肯定开不了车。他用的是厨房楼上让·彼埃尔的房间,你知道的。” “听说过。” 听到让·彼埃尔这个名字,沃士伯的病人转过身来。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条件反射,但这一举动只是提醒了店主有人在场。 “请问您要买什么?” 该是去掉腭音讲法语的时候了:“尼斯的朋友介绍我到你店来,”病人说,他的噪音很不适合“海上公羊”,却更适合马赛码头。 “噢?”店主对他立刻重新作了估价。老主顾中间,特别是年轻人,有的喜欢穿上与他本人社会地位相反的服装。普通的巴士克衬衫这些日子甚至很流行,“先生,您是刚来到的吧?” “我的船来这里修理,今天下午到不了马赛了。”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病人笑了:“也许能为我的厨师长做些什么。我不敢作主。他过一会儿来,我对他有点影响力。” 卖肉的和他的朋友大笑:“我想是的,先生,”店主说。 “我要一打嫩鸭子,还要十八块牛排。” “是的。” “好,我会叫厨房的领班直接找你。”病人转向那中年人,“顺便问一句,我无意中听到……不,请别担心。你说的侯爵该不是那位叫‘公驴’的丹伯瓦吧,是他吗?记得有人告诉我他住在附近。” “噢,不,先生,”佣人回答,“我不认识丹伯瓦侯爵。我说的是尚福侯爵,一位正人君子,先生,可也有他的问题,不幸的婚姻,先生,非常不幸。这是公开的秘密。” “尚福?对,我想我见过,矮个子,是不?” “不,先生。个子相当高,和您差不多,我想。” “是吗?” 病人很快就探明两层楼的咖啡馆的不同入口处和里面的楼梯——难怪他找,他是从罗克瓦尔来的农产品送货人,新来乍到,不熟悉送货路线。有两个楼梯通向二楼,一个在厨房,另一个在前门入口处的小门厅;这是顾客用来去二楼洗手间的。还有一个窗子,必要时从外边可以看到从这楼梯上下的人。病人确信,只要耐心等,到时候他会看到两人使用这楼梯。毫无疑问他们将分别走上去,不是上洗手间,而是到厨房上面的一间寝室。病人在揣测停靠在静静路边的豪华汽车中间哪辆是尚福侯爵的。不论是哪一辆,店内那名男佣人已可不必操心,他的主人不会去驾驶它了。 ——钱。 那女人在快到一点钟的时候来了。是个头发向后梳的白肤金发女人,丰满的胸部撑起那蓝色丝衬衣,修长的被阳光晒红了的大腿,穿着细长的高跟鞋,步态优美,紧身的白裙包着扭动的大腿和臀部——尚福可能有他的问题,但是口味不低。 二十分钟后,他从窗子里看到白裙子。这女人正走上楼去,不到六十秒钟另外一个人影填满了窗框。黑长裤,一个白皙面孔下面的法兰绒运动衣,小心翼翼地潜上楼梯。病人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时间,他希望侯爵有一只表。 提着帆布背包的带子,病人顺着石板路走向咖啡馆的大门口。进去之后,他转左边,说了声对不起,抢在一个爬楼梯吃力的老年人前面走上楼梯,到了二楼向左沿一条长廊走向建筑物的后部,在厨房上面。他走过洗手间,来到狭窄的过道尽头一个关着的门前。他站在那里不动,紧紧贴着墙壁。他转过头来等候那老人走到洗手间门前,看他一面推门一面拉开裤子的拉链。 这病人本能地、不假思索地举起软背包,把它靠在门板当中,用伸出的手把包紧紧按住,然后往后一退又往前一撞,左肩撞在帆布包上。门弹开的时候,他赶快放下右手抓住门扇不让它撞击到墙壁。底下咖啡馆没有一个人能听到这无声的破门而入。 “啊,真见鬼!”女人尖叫,“你是谁!……” “住口!” 侯爵放开金发女人赤祼的身子,翻身下床趴在地板上。他好似歌剧里的角色,身上还穿着浆得平平的衬衫,扎着整齐的领结,脚上还穿着长到膝盖的黑丝袜;但这些是他的全部穿着。那女人抓住被单尽量减少不雅。 病人急促发布命令:“不许提高嗓门。照我的话去做,决不伤害你们!” “是我妻子雇你来的!”尚福叫道,大着舌头,眼睛迷迷糊糊,“我给你钱,比她多!” “那是一个开始,”沃士伯的病人回答,“脱下你的衬衣和领结,还的袜子。”他看到侯爵手腕上闪烁的金表带,“还有表。” 几分钟以后,换装已经完成。侯爵的衣着不完全合身,但没有人能否认料子的质量和新颖的剪裁。表也是名牌“哥罗米雪”。尚福的钱夹里有一万三千多法郎。汽车钥匙也刮刮叫,一只只纯银头,上面刻着花体字母。 “看在上帝份上,把你的衣服给我。”侯爵说。难以置信的窘境穿破了酒精有朦胧。 “对不起,不能。”闯入者收拾起他自己的衣服和白肤金发女人的衣服。 “你不能拿我的,”她喊道。 “我说过要放低你的嗓门。” “好,好。”她继续说,“可是你不能……” “我能,能。”病人巡视屋子周围,靠窗子小桌上有架电话,他走过去使劲把电线拔断。“现在没有人会打扰你们了,”他说。 “你跑不了的,告诉你!”尚福厉声说,“干了这种事休想逍遥法外!警察会抓到你的!” “警察?”闯入者问道,“你真的想叫警察?那就要写个正式报告说明情况。我不敢说这是个好主意。我想最好还是等人在傍晚来接你。我听说他可能瞒过侯爵夫人把你藏到马厩里。考虑所有这些问题后,我诚恳地认为你应该那样做。我相信你会编造一个比实际发生的事实好一些的情节。我不会戳穿你的。” 不知名的贼离开了屋子,随手把破了的门在向后掩上。 你不会束手无策。你会找到你的路的。到现在为止,他确实如此,而且有点吃惊。沃士伯怎么说的?他的技能和才智会回来……可我想你不可能把它们同你的过去联系起来。过去,什么样的过去使他产生了24小时中所表现出来的技能?他怎么准确地知道朝什么部位发出一击?谁曾教他去利用犯罪心理?去诱发勉强的承诺?他怎能一听话音便知内中含义并且毫不怀疑自己的本能是正确的?他从哪里学会在肉店偷听到一句随意的谈话便想出敲诈主意?更确切地说,也许是马上做出犯罪的决定?我的上帝,他怎么会的? 你越搏斗就越折磨自己,越是每况愈下。 他集中精力驾车行驶在公路上,注视着侯爵的“嘉格”小汽车上红木仪表板。仪表的排列不熟悉;他的过去并未包括使用这种汽车的经验。他认为这一点对他有所启发。 不到一小时,他从一座桥上驶过一条大运河。他知道已到了马赛。四方方的石砌小房子,角度转变象水中的石柱;到处是窄小街道和墙壁——旧港的郊区。他了解它的一切,而他又不认识它。远方高处,周围群山中的一片黑影是教学的轮廓,教学尖顶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圣母像。嘉达圣母院,他想起这名字;他过去看见过——而他又没看见过。 啊!基督!别再这样了! 不到几分钟,他就到了城市的脉搏中心,行驶在拥挤的堪尼必尔。出售高级商品的商店一家接一家,午后的阳光在马路两侧商店宽阔的有色玻璃上弹跳,两旁人行道上有许多露天咖啡座。他朝左转向港口驶去,经过仓库、小工厂和围起来的空地,那里停着准备往北送到圣艾蒂安·里昂和巴黎的陈列室去的汽车。还要往南送到地中海彼岸的一些地方。 本能——按照本能行事,因为一点疏忽也不能有,每种资源都有它直接的用途:一块石头也有用,如果它能抛出去;一辆车也是这样,如果有人需要它。他选了一块停车地点,那里有新车也有旧车,但都是豪华车。他把车停在场内,下了车。栏杆外面有一个旧车行,门洞好深,穿工作服的机械工手拿工具来来去去老练地忙碌着。他漫步走进里面直到他发现一个穿着细条薄套装的人,本能告诉他要走过去。 不到十分钟,经过简略到最低限度的解释,一部“嘉格”登记了引擎号码,准备运往北非。 银质刻字的汽车钥匙换来六千法郎,差不多是尚福的汽车价值的五分之一。然后,沃士伯的病人找到了一辆出租汽车,要司机开他去找一家当铺——但不要刨根究底的当铺。用不着多说就明白了,因为这里是马赛。半小时后,表不再戴在他手上了,换了一只精工表和八百法郎。什么东西的价值都应视其实用性而定——这只精工表是防震的。 下一个停留地点是在堪尼必尔南边一家中型百货商店。从货架上挑了几件衣服,付钱后在试衣室中穿上走出来——不合身的运动衣和裤子就丢在那里。 他从楼上皮件部挑了一只软皮箱,把不穿的衣服和背包都放在里面,病人看了看新手表,差不多五点钟了。该是找一家舒适的旅馆的时候了。他好几天没有真正睡过觉,在到沙拉辛路赴约前该休息一下。约会是在一家叫“海上公羊”的咖啡馆,在那里将安排去苏黎世赴一个重要的约会。 他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下面街灯的光线形成不规则的图型在光滑的白顶上面舞来舞去。夜幕很快降临到马赛,随着它的到来病人有了某种自由的感觉。黑暗好似一块巨大的毡子,阻挡着把事物披露得太多太快的白天的强烈光芒。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又一件事:他在晚间感到更加舒适。象一只半饥饿的猫,在夜间搜寻猎物更敏捷。但是也有矛盾,他承认在诺阿港隐居的那几个月里,他曾渴望日光,如饥似渴地等待每一个黎明,只盼望黑暗快些过去。 事情正发生在他身上,他正在变。 事情已经发生了。在某种程度上,事实拆穿了在夜间觅食更敏捷的概念。12小时前他正在地中海的一艘渔船上,心中有一个目标,腰上有两千法郎。两千法郎,按照旅馆大厅挂着的牌价折算,还不到五百美元。现在,他已添置了几套不错的衣服,躺在相当高级的旅馆的床上,尚福侯爵的皮夹子里有两万三千法郎……将近六千美元。 他是从哪里来的,能够做成这些事情? 沙拉辛路是条古老的街道,换在另一个城市可能被列为名胜古迹。一条宽宽的砖砌弄堂连接着几个世纪以后修建的马路。但这就是马赛。古的与旧的共存,两者与新的都格格不入。沙拉辛路全长不到两百英尺,没有路灯,靠海的建筑物石墙缝到冬天会结冰,因为老是笼罩在从港湾翻滚过来的雾气里。人们爱到这条偏僻的街上来进行不愿为他人所注意的简短集会。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唯一的灯火与声音来自“海上公羊”。这家咖啡馆约莫位于宽胡同的中间,九世纪时曾是办公楼。许多小房间给打通了当酒吧间放餐桌,另一些小房间保留下来供比较不公开的聚会之用。这就是为什么堪尼必尔沿马路的餐馆里都有这些雅座的原因。而且,为了适合需要,只有帘子没有门。 病人从拥挤的台子中间向前走,在烟雾中一路道歉经过东倒西歪的渔民、喝醉了的士兵以及浓妆艳抹想找张床休息和挣几个法郎的妓女。他张望着一间间小房间——是水手在寻找他的伙伴——找到了,那条渔船的船长。桌旁还有一个人,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狭窄的眼睛骨碌碌的很象雪貂。 “坐下,”板着脸的船长说,“我以为你会早点来。” “你说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现在差一刻十一点。” “你拖延了时间,威士忌钱由你付。” “我很乐意。不妨要点象样的东西,如果他们有的话。” 白脸的瘦子露出了笑容。看来事情能顺利办成。确是这样。这张护照自然是世界上最难窜改的,但是到了有设备有本事的人手里,只要多花些功夫,能办到。 “多少钱?” “这种技巧,还有设备,价钱不便宜,两千五百法郎。”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精工细作,工艺技巧,这些都要花时间。三、四天,还得把那位艺术家逼得紧紧的,他非对我哇哇叫不可。” “我加他一千法郎,如果明天能给我。” “明天十点,”白脸马上说,“挨骂,由我担当。” “一千也由你拿?”绷着脸的船长插话说,“你从诺阿港带了什么出来,钻石?” “本事,”病人回答。他这话说得很认真,但自己也不理解。 “需要一张照片,”联系人说。 “我在商场拍了这张,”病人回答,从衬衫口袋拿出一张小照片,“用你的昂贵的设备肯定可以把它修一修。” “衣服很漂亮,”船长说,把照片递给白脸。 “上等剪裁,”病人同意。 早上会面的地点定下来了,酒钱也付了。船长偷偷收进五百法郎。会谈结束。买主离开小房间,通过拥挤的人群,穿过烟雾腾腾、闹哄哄的酒吧间走向大门。 事情发生得如此迅速、突然,完全出乎意料。没有时间考虑,只有反应。 这次相遇是突然的,是碰巧,但是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绝非无意。那双眼睛似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来,张得大大的,充满怀疑,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 “不,我的上帝,不!这不可能……”这人在人群中一转身,病人冲上前去用手去抓那人的肩膀。 “等一等。” 那人又一转身,叉开手指抓住病人的手腕一把甩开:“你!你已经死了!你不可能还活着。” “我还活着。你知道什么!” 那张又怕又怒的脸变了形,眼睛斜着,嘴巴张着,一口口喘着粗气,龇着一口象野兽似的黄牙,突然,只听得刀出鞘咔嚓一声,这人抽出一把刀子,手臂挥刀朝病人的腹部笔直刺来:“我知道我要叫你完蛋。”这人低声说。 病人的右臂从上往下一抡,象钟摆似的把它面前所有的东西扫到一边,他一转身飞起左腿猛蹬袭击者的胯部。 “che-sah。”他耳边充满这两个字的回声。 那人踉踉跄跄仰天倒在三人一堆饮酒的桌上,刀跌落在地。人们看见武器,喊叫声随之四起。一些人拥上来用拳头和手把两个格斗者隔开。 “滚出去!” “要吵到别处去吵!” “我们不想惹警察来,醉鬼!” 用粗鲁的马赛方言发出的叱喝声盖过了咖啡馆里嘈杂的声音。病人被团团围住;他望着他的未遂凶手捂着小肚子从人群里一路到门口,推开重重的大门,消失在沙拉辛路的黑暗中。 有个认为他已经死了而且想要他死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第四章 开往苏黎世的法国航空公司客机经济舱坐得满满的。飞机颠簸得厉害,叫人坐在狭窄的座位上感到更不舒服。一个婴儿在母亲怀抱中啼哭;有的孩子在抽噎,父母忍住内心的恐惧微笑着安慰他们别哭。多数旅客沉默不语,有几个以明显快于正常情况的速度喝下他们的威士忌。还有少数人从揪紧的喉咙里强发出笑声,但强颜欢笑,与其说掩饰,不如说更突出了内心恐惧。在可怕的飞行中,每人有每人的想法,但归根结底逃不了一个怕字。身在离地面三万英尺的金属盒子里,命是悬着的。飞机一声长啸,一个倒栽葱,不就完了?伴随着这种基本的恐惧而来的是各种根本性问题。在这种时候人们的头脑会想什么?怎样反应? 病人试图把它搞清楚,这对于他是重要的。他坐在靠窗口的位置,眼望着机翼,看见宽幅的金属在风力残忍的撞击下弯曲和震荡。气流彼此冲击,敲打着这只人造的管筒,要它屈服,告诫这些渺小的自命不凡者,他们绝不是浩大自然现象的对手。压力如果超过承受度,哪怕只超出一英两,机翼就会断裂,保持飞机上升的两翼就会从筒状的机体脱落,在风中变成碎片;只要有一只铆钉绽开,也可能产生爆炸,紧接着就是尖叫声中的坠落。 他会怎么叫?他会怎么想?除了对死亡和湮没的不可遏制的恐惧之外,还会不会有其它内容?这是他必须集中思索的,也是沃士伯在诺阿港一直强调的投身进去。他又想起医生所讲的话: “不论何时,只要你遇见紧张境况,而你又有时间,那么尽最大的努力投身进去。尽可能地与自己联系起来;让言语和形象充满你的思想。你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 病人继续凝视窗外,有意识地试图唤起他的下意识(不自觉的思想、欲望、行动),双目注视窗外大自然的狂暴,攫取每一个动作的数理化,默默地尽最大的力量让他的反应产生语言和形象。 它们出现了——缓慢地。又是黑暗和狂风的声音,震耳欲聋,持续着,音量越来越大,直到他感觉到头都快迸裂开来。他的头……风在冲击他的头和左半边脸,灼烫他的皮肤,迫使他抬起左肩来保护……左肩、左臂、他举起手臂,左手戴着手套的手指抓住一个直的金属边缘,右手抓着……一根带子,等待着什么。一个信号、一道闪光或肩膀上一记轻击,或两者兼而有之。陷入黑暗、空虚,他的躯体在翻滚、扭曲,冲进夜晚的天空。他……跳降落伞! “您不舒服吗?” 他疯狂的幻想破灭了。坐在他旁边紧张的旅客碰碰他的左臂——他举起的那只手臂上的手指张开着,好象是在抵抗,死死保持保持原来的位置。他的右前臂横在胸前压在夹克衫上,右手紧揪住翻领,他前额上冷汗直流,情况发生了。有件事情清楚了——短暂地、疯狂地。 “对不起,”他说,放下了手臂,“一个噩梦,”他不假思索地说。 天空突然放晴,飞机飞得很稳了。忙碌的空中小姐脸上的笑容又变得真实了;困惑的旅客彼此相望的时候,机上恢复了正常的服务。 病人观察着他的周围,但得不出任何结论。他被心灵的眼耳所清晰刻画的形象和声音所充斥。他设想自己从飞机上投了出去……在夜间……信号、金属、带子都与这一跳有关。他跳伞了,哪里?为什么? 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只不过是为了把他的思想从疯狂中解脱出来,他伸手从衣服胸袋中掏出那本改动过的护照,打开看看,正象预料的,沃士伯的名字仍然保留着。这名字很普通,而且它的主人曾解释说它不会引起麻烦。但是杰弗里·R已改为乔治·P,去掉的字母和空隔都处理得极内行,贴上去的照片也修得很出色,不再象在游乐场自动照相机拍出来的廉价照片。 护照号码当然完全变了,保证不会在移民局电脑上引起警报。至少在护照所有者第一次呈交检验的时候,至于以后就是买方的责任了。对这种保证要付出的代价不下于工艺技术和设备的代价,因为这需要在国际刑警组织和移民局内有一定的关系。为了取得这种重要情报,要付给海关官员、电脑专家、所有在欧洲国家边界工作的办事人员定期费用。他们极少发生差错,倘若出了差错,失去一只眼睛,断掉一只胳膊不是不可能的——假证经纪人自有规矩。 乔治·P·沃士伯。他不喜欢这名字,原护照的主人教给他的关于想象和联系的基础知识太多了。乔治·P是从杰弗里·R变来的,是一个被难以抗拒的冲动所蚕食的人,这种冲动的根子是人身份中逃脱,可是这是病人最不愿意的事。他想要知道自己是谁,这比活命更重要。 是这样吗? 无关紧要,答案在苏黎世,在苏黎世有……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开始降落在苏黎世机场。” 他知道旅馆的名字:卡里隆湖饭店。他不假思索就把这个名字告诉了出租汽车司机。他在哪里见过这名字?是在飞机座位前面松紧袋里装着的“欢迎您来苏黎世”的资料夹中? 不。他认得这大厅;反正那又厚又黑擦得发亮的木器他熟悉……还有大块的平板玻璃窗,望出去就是苏黎世湖。他曾到过这里——他现在站立的地方——大理石柜台前面——以前也站过,很久以前。 这一切由柜台后面的办事员的话证实了,这些话对他象炸弹一样。 “又见到您真太好了,先生。您好长时间没有来了。” 是么?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看在上帝份上。我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我自己!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是很久了,”他说,“帮个忙,好么?我把手给扭啦;写字有点困难,能不能替我填写登记表?我尽量试试签字。”病人屏住了呼吸。倘若柜台后的这位有礼貌的办事员要他重复一下他的名字或者名字的拼法,怎么办? “当然可以。”办事员把卡片倒过来,边写边说,“要不要找饭店的医生给您看看?” “再说吧。现在不必。”办事员填写完了,拿起卡片再倒过来移给客人签字: J·伯恩先生 美国纽约州 纽约市 他看着它,目不转睛。好象中了催眠术。他有个名字——名字的一部分——和国籍、常住城市。 J·伯恩。约翰?琼斯?约瑟夫?J这个字母代表什么呢? “有什么不对么,伯恩先生?”办事员问。 “不对?不,一点也没有。”他拿起笔来。记住要假装有伤,是不是一定要写出名字的全称?不!就按办事员用印刷体写出来的那样签名。 J·伯恩先生。 他尽量自然地签下名字,让头脑放松,不妨碍任何可能出现的思想或形象。什么也没出现。他只是签了个不熟悉的名字。什么也没感觉到。 “我刚才有点担心,先生,”办事员说,“我以为我写错了。这星期一直很忙,今天更忙。可是我想我错不了。” 如果他写错了呢?美国纽约市的J·伯恩不想再考虑这种可能性:“我从来不怀疑你的记忆力……史托苏先生,”病人回答,瞥了一眼柜台左边墙上挂着的值勤牌——站在柜台后面的是饭店的助理经理。 “非常感谢。”助理经理往前靠了靠,“我想您还是希望按过去的老规矩为您效劳吧?” “可能要有些变动,”J·伯恩说,“你记得过去是怎么安排的?” “无论谁打电话或者亲自来找你,都说您出去了,同时马上通知您。唯一例外的是您纽约的公司,纹石七十一号公司,假如我没记错。” 又一个名字!一个他可以用长途电话探一探的名字——拼图板开始有了眉目,兴奋又开始了。 “很好。我不会忘记你的勤快。” “这里是苏黎世,”殷勤的助理经理回答,耸耸肩,“您一向慷慨,伯恩先生。服务员过来,快!” 病人跟随服务员走进电梯。有几件事更清楚了。他有个名字,而且他懂得为什么饭店助理经理这么快就能想起这个名字。他有国籍、居住的城市和雇佣他的公司——曾雇佣过他,不管怎样。无论什么时候他来苏黎世,总要采取某些措施以防止不速之客和讨厌的来访人。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一个人要么就彻底保护自己,要么就根本不用保护。一种松散的警戒如此容易渗透,有什么真正的用途?在他看来这是第二流的,没有价值的,好象小孩们在玩捉迷藏。我在哪里?快来找我。我要说点儿什么,给你一点儿暗示。 这不是内行做法;如果说在过去四十八小时中他对自己是什么人有所了解的话,那就是:他是个行家。是哪一行的行家他不清楚,不过是行家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 纽约长途电话接线员的声音时轻时响,但她的恼人的结论十分清楚。而且斩钉截铁。 “电话簿上没有这家公司,先生。我查了最新的电话簿和私人的电话登记,没有纹石公司——电话号码里也没有发音相似的公司。” “或许公司的名字用了缩写……” “根本没有这名字的企业或公司,先生,我再说一遍。如果姓名都全,或说明公司的业务性质,我或许能再帮你查查。” “我不知道,只知道公司的名字,纹石七十一号,纽约市。” “名字很怪,先生,只要电话簿上有,很容易找的。真对不起。” “麻烦您了,谢谢。”J·伯恩说,挂上了电话。再说下去已没有什么意义。这名字是某种代号,是有人打电话到饭店找一个不容易找的住客时留话用的化名,不论谁也不论从哪里打电话都可以用。因此纽约的这个地址也许也毫无意义。根据远在五千英里以外的电话员的说法,它确实毫无意义。 病人走到他放路易·孚能钱夹和精工表的橱柜前,把皮夹放进口袋,戴上手表,然后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你是J·伯恩,美国公民,住在纽约市。或许这个数字0-7-17-12-0-14-26-0这是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实。” 阳光灿烂,在漂亮的火车站大街透过树枝在商店橱窗玻璃上闪烁,被一座座银行大楼挡住阳光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阴影。在这条街上,地位和金钱、安全和傲慢、果断和轻浮同时并存。沃士伯的病人以前曾沿着这条路走过。 他漫步来到面对苏黎世海的伯克利广场。小码头一个接一个,周缘都是花圃,簇簇鲜花在盛夏酷暑中开放。他可以用他心灵的眼睛来描绘它们。形象开始出现,但没有思想,没有记忆。 他又回头走到火车站大街,本能地知道联合银行是附近的一座灰白色石头建筑,就在他刚才走过的那条街的对面,那时他是有意从那里经过的。他走近厚厚地玻璃大门,推了推中间那块金属板,右边的门毫不费力地打开了。他站在棕色大理石铺面的大厅里。以前他也在这里站过,但这形象不象其它的那么强烈。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觉得应该避开联合银行。 现在已经避不开了。 “先生,您好。有何贵干?”问的人穿着常礼服,上装纽扣孔的小红花是他权力的象征,客人身上的穿着告诉他应该讲法语。苏黎世的土地爷也很有眼力。 “我有件业务想私下谈谈,”J·伯恩用英语回答。又一次对自己这么脱口而出感到惊讶。用英语有两层原因:他想看看自己判断错误的表情;他不希望自己在下一小时中讲的话引起任何误解。 “先生,对不起,”这人说,轻轻皱了下眉毛,端详着顾客的大衣,“请上左边的电梯,二楼。那里有接待人员。” 他所指的接待人是一名中年人,短发,戴着一副玳瑁架眼镜;没有表情的脸,目光冷漠、机警:“您这会儿有事想私下跟我们谈谈,先生?”他说,重复着客人的话。 “是的。” “您的签名,请。”这人说着,递过一张联合银行用笺,中间有两行空白。 客人知道:不需要透露姓名,手写的号码代替姓名。它们构成账户开户人的签字,标准的程序,沃士伯。 客人把号码写了出来,放松手上的肌肉,让它随意写去。他把信笺交回给接待人。接待人审视了一下,从椅子上起身,指指一排装有磨砂玻璃的窄门:“先生,您请在第四间屋子等候,很快就有人来同您洽谈。” “第四间?” “从左边数第四间,它会自动锁上。” “有必要么?” 接待人看着他,感到惊讶:“那是按照先生您的要求。”他有礼貌地说,带些惊奇的口气,“这是一个三个零的账户,按联合银行的习惯,这类账户的开户人事先打电话来,那就可以给他安排秘密入口。” “这个我知道,”沃士伯的病人撒谎说,但口气那么毫不在乎,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我只是时间紧,想快些。” “我去告诉核查处,先生。” “核查?”美国纽约市的J·伯恩先生脱口而出,话音里带着戒备。 “签字核查,先生。”这人扶了扶眼镜,借这个动作朝写字桌移近了一步,下面那只手慢慢伸向电脑控制台,“我建议您在第四号房间等候,先生。”这建议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是对高贵客人的冒犯。 “有什么不可以?只不过要告诉他们快一些,行吗?”病人走到第四个门口,开门走了进去。门自动关上了;他能听到门锁“咔嗒”一声。J·伯恩看着磨砂玻璃。它不是一般的玻璃,因为表面下有铁丝网,毫无疑问,如果玻璃破了会启动警铃。他是在一间监禁室等候传唤。 小房间内部镶着护壁板,陈设雅致,两张皮椅并排摆着,对面一张小的长沙发,沙发两头是两张古色古香的小茶几。房间另一端还有一扇门,是灰色钢板的,同室内的布置很不相称。桌上放着近期三种文字的杂志和报纸。病人坐下,拿起一本巴黎版的《先驱论坛报》。他读着上面的文字,但什么也没看进去。传唤随时都会到来。他的思想完全用在如何对付盘问上。没有记忆,只靠本能来对付。 终于,钢门开了,出现了一个瘦高个儿。此人鹰钩鼻,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副身份高贵但很愿意以他的专长为同样高贵的人效劳的表情。他的英语文雅、流畅,带点瑞士腔。 “非常高兴见到您。让您久等了,请原谅。其实说来也有点有趣。” “怎么讲?” “恐怕您把康尼希先生给吓着了。三个零的户头很少事先不通知就来的。他的工作方式很刻板,您知道,您的不寻常的出现能叫他一天定不下心来。而另一方面,这通常使我这一天更加高兴。我是伏尔特·阿芙尔。请进来。” 这位银行高级职员松开病人的手,向铁门作了个手势。那边的房间呈V字形有,是密室的延伸,深色的护壁板,笨重而又舒适的家具,一张宽办公桌放在面向火车站大街一个更宽的窗户前面。 “很抱歉,我使他感到不安,”J·伯恩说,“我只是怕时间来不及。” “是的,我说了。”阿芙尔绕过办公桌,对着前面一张皮椅点关示意,“您请坐。在我们谈正题之前还有一两个手续。”两人就坐。银行家马上拿起一个白色卷宗夹隔着办公桌递给联合银行的顾客。夹在里面的是又一张信笺,不过上面的空白不是两行而是十行,从笺头一直到距底边一英寸左右,“您的签名,请,至少五次。” “我不明白。我刚刚签过。” “签得非常成功,核查部门已经确认了。” “那为什么还要签?” “签名可以摹仿,但是学到了家的人也只能在第一次签字的时候摹仿成功,重复几次就一定要露马脚,笔迹扫描器可以马上发现问题。我相信您不会在意。”阿芙尔微笑着把一支钢笔放在桌边,“老实说,我也不在意,但康尼希先生坚持要这样做。” “他是个谨慎的人,”病人说着,拿起笔来开始写字。当他开始签第四次时,银行家挡住了他。 “行了!再签只是浪费时间。”阿芙尔伸手接过卷宗夹,“核查部门说您的签字甚至谈不上可疑。收到签名之后账户马上就送来。”他把这张纸插进他办公桌右边一个金属盒的夹缝,揿了下电钮,一个灯闪了一下,“这个装置把签名直接送往扫描器。”银行家接着又说,“那自然是程序控制的。坦率地说,我还是认为所有这些都有点愚蠢。一个人如果是骗子,听了我们事先的警告是决不会同意再签名的。” “为什么不?要是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冒冒险?” “只有一条路通向这个办公室,相反方向也只有一个出口。您当然已听到外间房门上锁的声音。” “还看到玻璃门上的铁丝网,”病人补充说。 “那你就明白了。骗子是出不去的。” “如果他有枪呢?” “你没有。” “没人搜我。” “电梯搜了,从四个不同角度。如果你带有武器,电梯就会停在一楼与二楼之间。” “你们各方面都很小心。” “我们尽力为顾客服务。”电话铃响了。阿芙尔接电话,“什么事?请进来。”银行家看了一眼客人,“您的账户送来了。” “很快。” “几分钟之前康尼希先生已经签好等在那里了,只等扫描器的结果。”阿芙尔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我敢说他感到失望。他一门心思认为不对头。” 钢门开了,接待人拿着一具黑色的金属盒子进来,把它放在桌上一个托盘旁边,盘子里放着一瓶酒和两个杯子。 “您在苏黎世过得愉快吗?”银行家问,明显是为了填补这沉默。 “愉快得很。我的房间对着湖。景色很美,非常安静。” “好极了,”阿芙尔说,给客人倒了一杯酒。康尼希先生走了。门关上后,银行家回到正事上来。 “您的账户,先生,”他说,从钥匙圈上拣出一把钥匙,“要我来开锁,还是您自己来?” “把盒子打开,请吧!” 银行家抬起头来:“我说的是开锁,不是开盒子。那不属于我的权力,我不愿负这责。” “为什么不?” “既然您的身份已经登记,盒子的内容就不属于我知道的范围。” “假如我想办过户什么的呢?比方说拨款给什么人?” “用提款单签上您的数字签名就可以。” “要是转到另一家银行,瑞士以外的银行呢?给我自己名下。” “那就需要名字。在那种情况下,要求一个真实的姓名是我们的职责和权力。” “开吧。” 银行家动手开盒,沃士伯的病人屏住了呼吸,心窝感到剧烈的疼痛。阿芙尔拿出一叠用特大纸夹夹着的文件。他那银行家的目光朝头一页的右边栏目瞄了一眼,表情不变,但不是纹丝不变。他的下唇略向前一伸,嘴边折起一道皱痕,倾身向前把文件递给了它的主人。 在联合银行字头下面打印的是英文,显然是客人的母语: 账号:0-7-17-12-0-14-26-0 姓名:另纸密封。唯法律命令及开户人有权启封。 目前存款额:7,500,000法郎 病人慢慢呼了一口气,盯着这数字。无论他思想上作了什么样的准备,他也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数字。这同在过去五个月中间所经历过的一切同样可怕。粗略的计算,这笔数字超过五百万美元。 ——5,000,000美元! 怎么来的?什么缘故? 控制着开始发抖的手,他一页页翻阅存入的账目。笔数很多,数目都极不寻常,很少低于三十五万法郎,每次存款的时间间隔约五至八周,最早是二十三个月前。他翻到最后一张账表,是第一笔。那是来自新加坡一家银行的划款,也是最大的一笔进账。二百七十万新币,折成五百一十七万五千瑞士法郎。 在结账单下面他可以摸到一个信封的轮廓,比账表的尺寸小得多。他揭起账本一看,信封有黑色的边,上面打印着如下字样: 身份:除开户人外,他人不得拆阅 法律限制:纹石七十一号公司职员经登记者可拆阅,持票人必须出示开户人书面指示,需经审查核对。 “我要查看一下。”客人说。 “这是您的权利,”阿芙尔说,“我可以保证没有人动过。” 病人拿起信封,把它翻转过来。信封封口处有联合银行加封的印章;没有一个隆起的字母被人动过。他把信封口撕开,拿出卡片,上面印着: 开户人:贾森·查尔斯·伯恩 地址:未登记 公民籍:美国 ——贾森·查尔斯·伯恩 ——贾森 J这个字母是代表贾森!他的名字是贾森·伯恩。伯恩这字过去没有意味任何事物。J·伯恩仍然毫无意义。贾森和伯恩联合到一起,朦胧的齿轮啮合在一起。他可以接受,他已经接受。他是贾森·查尔斯·伯恩,美国人。但他感到胸口在剧烈跳动,耳边嗡嗡直响,腹部更痛得厉害。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有这种感觉,感到自己又一次跌进黑暗,跌进黑暗的海水中? “有什么不妥吗?”伏尔特·阿芙尔问。 ——有什么不妥么?伯恩先生? “不,一切都很好。我的名字是伯恩。贾森·伯恩。”——他是在喊叫?还是低语?他说不上。 “很荣幸能认识您,伯恩先生。您的身份将继续保持秘密。联合银行的职员向您保证。” “谢谢。现在,我想把钱划一大笔出去,需要您的协助。” “再次表示荣幸。我乐于提供一切可能的协助和建议。”——伯恩伸手去拿酒杯。 阿芙尔办公室的钢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几秒钟之内他就能走出这雅致的前室进入接待室,进电梯。几分钟之内他就能走上火车站大街,有了名字,有了大量金钱,但是除此之外只有恐惧与迷惑。※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事情已经办好。沃士伯医生得到的报答远远超过他所拯救的生命的代价。一百五十万法郎电汇到马赛的一家银行,用代号存入户头,取款人是诺阿港唯一的医生,无需使用或透露沃士伯这个名字。沃士伯只要去马赛,答出代号,这笔钱就属于他了。伯恩自己对自己笑着,想象着当账户转给沃士伯时他的面部表情。这古怪嗜酒的医生只要有一万五千英镑就已经会欢喜若狂,如今是一百多万美元。这将保证新生或是毁灭,都是他的选择,他的问题。 第二笔四百五十万法郎汇往巴黎玛德琳路的一家银行,以贾森·查·伯恩的名义开户。这项划拨是用联合银行每周两次到巴黎的邮递信袋回事办理的,签字卡片一式两份与文件同时送出。康尼希先生已向他的上司和客户保证,有关文件三天内一定送达巴黎。 最后一笔提款比较起来金额较少。十万法郎大面额钞票送到了阿芙尔的办公室,在提款单上签了开户人的数码签名。还有一百四十万法郎仍存在联合银行,用任何标准来衡量这仍是一笔不小的金额。 怎么会的?为什么?从何而来? 办完这些取款、汇款共用去一小时二十分,很顺利,只出现了一个不和谐音符。这个音符就是康尼希其人,他来过,表情在严肃中掺有些许得意。他先给阿芙尔打了个电话,经过允许,进室把一枚黑边的小信封交给他的上司。 “一张卡片,”他用法语说。 银行家打开信封,抽出一张卡片,仔细看了看内容,然后把信封和卡片交还给康尼希。 “照手续办,”他说。 康尼希走出办公室。 “同我有关系吗?” “只是因为提取的数目大。不过是银行的规定。”银行家使他放心地笑着。 门锁“咔嗒”一声,伯恩开了有磨砂玻璃的小门走进了康尼希的封地。多了两个人,坐在接待室的另一头。既然不进磨砂玻璃窗后的密室,伯恩估计他们不会是三个零的户头。他心想,他们不知有没有签名或签系列数码字。但是当他走到电梯旁揿电钮的一刹那,他停止了猜测。 他瞄见了一个动作:康尼希转身向那两个人点了点头。电梯门刚开,那两人站了起来。伯恩回过身来;右边的人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小报话机,对着它说了几句——简单、迅速。 左边那人的右手原先插在雨衣下面,这时抽了出来,手上赫然握着一支枪,黑色0.38口径自动手枪,装有一个多孔的圆柱体——消音器。 伯恩跨进无人的电梯,那两个人向他冲来。 ——疯狂开始了。 第五章 电梯的门在关闭,手里拿着袖珍报话机的人已经在里面了,他那带枪的伙伴的肩膀挤在合拢来的门扇中间,枪口对着伯恩的头。 贾森身子向右一斜——突然恐惧时的姿态——然后猝然飞起左脚,一个盘旋,脚跟猛踹持枪的手。枪踢飞了,那人踉跄倒退到电梯外面。电梯门关上之前,响了两下发闷的枪声,子弹嵌进厚厚的天花板。伯恩定住脚跟,一肩膀撞向第二个人的腹部,右手按住那人胸膛,左手抓住拿报话机的手。他把这人猛推向墙壁。报话机飞到电梯的另一端,落地时喇叭传出了说话声。 “亨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贾森突然想起了另一名法国人的形象,一个几乎歇斯底里的人,带着不敢相信的目光。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一个从“海上公羊”咖啡馆逃出去消失在沙拉辛大街的里的未遂杀人犯。那人不失时机地把信息送到了苏黎世;他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还活着,生气勃勃地活着。干掉他! 伯恩抓住他面前的法国人,左臂勒住这人的喉咙,右手扯住他的左耳:“几个人?”他用法语问,“下面有多少人?在哪里?” “你自己去看,猪猡!” 电梯已下降了一半。 贾森把那脸朝下按,把他的耳朵连根扯下一半来,将头往壁上撞。这个法国人大声喊叫着瘫倒在地上。伯恩用膝盖去冲撞他的胸部,他可以触到一支手枪皮套。他使劲拉开外衣,伸手进去,掏出一支短筒手枪。他蓦然想起有人关上了电梯中的扫描器。康尼希记得?康尼希决不会患健忘症。他把枪塞进那法国人咧着的嘴。 “说!要不叫你脑壳开花!”那人忍住了已到喉头的哀叫。枪抽了出来,枪口指着面颊。 “两个。一个在电梯旁,一个在人行道上,汽车旁边。” “什么车?” “碧歌牌。” “颜色?”电梯速度慢了,快停下来了。 “棕色。” “大厅那人穿什么衣服?” “我不知……” 贾森用手枪朝那人的太阳穴捅了一下:“你最好还是记得!” “黑上衣!” 电梯停了,伯恩把法国人提溜起来,门开了。门左边一个身穿黑雨衣、戴一副古怪的金丝眼镜的人走上前来。镜片后面的眼睛看出了这形势:鲜血从法国人的面颊不停地滴下来。他举起藏在雨衣大口袋里的手——又一支无声手枪对准来自马赛的目标。 贾森把法国人推在前面走出电梯。三下急促的枪声。法国人大叫一声,举起双臂,喉头发出最后的呀呀声,背向后一弯,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站在金丝边眼镜旁边的一个女人尖声骇叫,紧接着又是几个人漫无目标大喊:“快救命!叫警察!” 伯恩知道他不能使用从法国人手里夺来的那支枪。它没有消音器——开枪的响声会暴露他自己。他将它插进大衣口袋,避开那喊叫的女人,抓住穿制服的电梯服务员的肩膀,把这手足无措的人猛一甩,抛向穿黑色雨衣的暴徒身上。 趁大厅里一片慌乱,贾森奔向入口处的玻璃门。一个半小时前错用法语接待他的那位钮扣上戴小红花的接待人员正朝墙壁上的电话大喊大叫,旁边一个警卫举枪守着出口,扫视着骚乱的大厅的目光突然扫上了他。此刻如何出去成了问题。伯恩躲过警卫的目光,面对那个打电话的人。 “那个戴金边眼镜的!”他大声喊道,“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的!” “什么?你是谁?” “我是伏尔特·阿芙尔的朋友!听我说!那戴金边眼镜的,黑雨衣,在那边!” 官僚意识几千年也难改。一听提到上级的名字,人们就服从。 “阿芙尔先生!”联合银行的接待人转向警卫,“你听见了没有!那戴眼镜的,金丝眼镜!” “是,先生!”警卫向前跑去。 贾森从接待人的身旁擦身过去到了玻璃前。他推开右边那扇,回头看了看,知道他必须再跑,但不知人行道上那个等在棕色“碧歌”汽车旁边的人会不会认出他来,朝他的脑袋上打一枪? 警卫跑过一个穿黑雨衣的人的身边。这人比周围受惊的人走得慢,也没有戴眼镜。他加快步伐走回入口处找伯恩。 人行道上人越拥越多,对贾森是个保护。消息已从银行传出。随着警车疾驰进火车站大街,嚎叫的警报也越来越响。他朝右走了几码,突然起跑,挤进一堆在一家店前躲着看热闹的人群,游目察看着路边的小汽车——看见了“碧歌”。那人站在车旁,一只手不祥地伸在大衣口袋里。不到十五秒钟,穿黑大衣的人到了“碧歌”驾驶人身边,已重新戴上金边眼镜,正在眨巴眼睛调整视力。两人很快地交谈了几句,眼睛扫视着火车站大街。 伯恩明白他们的惶惑。他已经不慌不忙地走出联合银行玻璃门进入了人群。他曾经想奔跑,但并没有跑,生怕一跑反而会给拦住。他一直到离开门口相当一段路才加快步子。其他任何人也没被放出大门——驾驶“碧歌”的人也还没有接上头,他没有认出那个在马赛被发现和判了死刑的目标。 就在第一辆警车到达现场时,戴金边眼镜的人脱掉大衣塞进“碧歌”打开着的门里,然后朝驾车人点了点头。驾车人爬到方向盘后面发动了引擎。凶手又取下精致的眼镜,作了件贾森最想不到的事情:他很快回进银行的玻璃大门,混入正在里面跑来跑去的警察堆里。 伯恩注视着“碧歌”顺着火车站大街疾驶而去。商店前面的人群开始散去,许多人走进玻璃大门,伸长脖子一个挤一个踮起脚朝里看。一个警官出来,挥手叫好奇的人群退后,让出一条路来。一部救护车曲曲弯弯驶到西北路角,汽车喇叭和车顶警报器尖锐刺耳的声音混在一起,吼叫人们让道。驾驶员把这部大车塞入“碧歌”开走后留下来的位置。贾森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必须回卡里隆湖收拾衣物,离开苏黎世,离开瑞士,去巴黎。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为什么去巴黎?为什么他要把款子汇往巴黎?他在坐到伏尔特·阿芙尔的办公室里面对那庞大的数字目瞪口呆之前,从未想到过这么做。他事先毫无这个想法——完全是麻木地、本能地作出反应。本能使他想到了巴黎,好象巴黎同他关系极大,为什么? 他希望能见到卡里隆湖饭店站在柜台后面的助理经理,但他不在,于是他想到给那人留个条子——他姓什么来着?史托苏?对史托苏——留个条子就够了。没有必要解释他突然离开的缘故。五百法郎足以付饭店过去几小时的费用了——包括他要请史托苏先生办的事。 回到房间,他把刮胡子用具丢进没有整理好的衣箱,检查一遍他从法国人那里夺来的手枪,把它放进大衣口袋,然后在写字桌前坐下,写下给助理经理史托苏先生的条子。里面他很自然地包括了一句话——几乎太自然了: ……我可能不久会同你联系,因为我估计有我的信件寄到饭店,相信你会为我留意此事并代收。 如果那个神秘的纹石七十一号发来任何信电,他想知道它的内容。这里是苏黎世,会来信的。 他把五百法郎裹在信纸里,封上信封,然后拿起衣箱,走出房门,顺着过道到了电梯旁边。有四部电梯,他按了一个电钮,回头看了一眼,想起了联合银行,周围没有人。铃响了一声,第三部电梯门上面的红灯亮了。他赶上一部下去的电梯,好极了。他必须尽快赶到机场,必须离开苏黎世,离开瑞士——信息已经发出了。 电梯门开了。两个男人一边一个站在一名红发女子的两旁。他们中断了谈话,朝进来的客人点点头,见他带着衣箱就往边上移了移。电梯开动时,他们又恢复了谈话。两男人看上去都是三十多岁,一口流利的法语。那女子左盼右顾,时而微笑,时而若有所思。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决定。笑声和半认真的提问混合在一起。 “你明天总结之后就回家吗?”站在左边的人问。 “还不一定。在等渥太华的答复,”女子回答,“我有亲戚在里昂,去看看他们也好。” “不可能,”右边的人说,“总务委员会不可能找到一个人愿意在一天之内做好这次倒霉会议的总结。我们恐怕还要留上一星期。” “布鲁塞尔不会批准,”第一个人笑着说,“这家旅馆太贵。” “完全可以搬到另一家,”第二个人说,对那女子瞄了一眼,“我们等着你办这事,不是吗?” “你是疯子。”女子说,“你们俩都是。这就是我的总结。” “你不是,玛丽,”第一个人说,“我说你不是疯子,你昨天的发言好极了。” “根本不是那回事,”她说,“官样文章,枯燥无味。” “不,不!”第二人不同意,“报告好极了,当然好极了,因为我连一个字也没听懂。但是我有其它方面的才华。” “疯子……” 电梯在减速,第一个人又开口了:“我们坐后排吧。反正迟到了,而且是波蒂里尼发言——没啥可听的,我想。他那强制周期波动理论已经同波季亚斯的资金一起完蛋了。” “在此之前,”红发女子笑道,“恺撒的税收。”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不是罗马同迦太基的战争的话。” “那就坐后排,”第二个人说,伸出胳膊让那女子挽住,“可以打瞌睡。他用幻灯,屋子里黑。” “不,你俩先去,我过几分钟再去。我要发几封电报,担心电话接线员搞不清楚。” 门开了,这三个人走出电梯,两个男的一起斜穿过大厅,女的向柜台走去。伯恩跟在她身后,心不在焉看着几英尺外的一个三角形公告牌: 欢迎 第六届世界经济会议与会代表 今日日程 下午一时:詹姆士·弗莱齐尔,联合王国议员12号室 下午六时:尤金尼奥·波蒂尼里博士,意大利米兰大学7号室 下午九时:告别宴会 宴会厅 “507文章,接线员说有我一封电报。” ——英语。红发女子现在站在他旁边对柜台办事员讲的是英语。而刚才她说她在“等渥太华的答复”——加拿大人。 柜台办事员从格子柜里拿出一封电报,转过身来:“是圣雅克博士吧?”他问,递过信封。 “是的。非常感谢。”女子转身边起边看电报。 办事员走到他前面:“先生,您有事吗?” “这张条子想留给史托苏先生。”他把印有卡利隆湖饭店名字的信封放在柜台上。 “史托苏先生明天早晨六点以前不会回来,先生。他下午四点钟下班。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不用了,谢谢。请一定交给他就行。”这时贾森想起:这里是苏黎世,“不是急事,”他说,“可我需要个答复,早晨我再找他。” “当然,先生。” 伯恩提起衣箱,穿过大厅朝大门走去。一排宽宽的玻璃门通向正对湖滨的环形车道,能看到几部出租汽车——排成一溜停在天篷盖的泛光灯下。太阳已经下去,苏黎世已是夜晚,但直到午夜之后,仍然有航班通往欧洲各地…… 他停住脚步,呼吸也停止了,一种麻木感传遍全身。他的眼睛不相信他透过玻璃门看到的东西。一辆棕色“碧歌”轿车开到环形车道上第一辆出租车前面停下,车门开了,一个人走下车来——黑雨衣,金丝眼镜。随后,从另一边车门出现另一个身影,但不是在火车站大街路边等待一个他所不认识的目标的那个开车的。是另外一个凶手,雨衣不一样,它的宽口袋是用来装强火力武器的。他就是坐在联合银行二楼接待室的那个人,曾从衣襟下手枪套中掏出0.38口径手枪的那个人。枪管上有消音器,闷声不响朝电梯里的猎物的头颅射出了两发子弹。 怎么回事?他们怎会找到他的……他想起来了。后悔莫及。完全是无意!偶然! “您在苏黎世过得愉快吗?”伏尔特·阿芙尔曾问过他,当时他们在等待一个下属走开以后再单独谈下去。 “愉快得很。我的房间对着湖,景色很美,非常安静。” 康尼希!康尼希听到他说他的房间面对湖泊。能有几家饭店有面对湖泊的客房?尤其是拥有三个零字账户的客人经常光顾的旅馆。两家?三家?……从忘却的记忆中浮起了几个名字:卡里隆湖、湖滨,湖滨乐园。还有吗?记不起了。收缩范围太容易了!他又是多么轻易就说了出来!多么愚蠢! 没有时间了。太迟了。他可以透过玻璃门看出去,凶手同样可以看见里面。第二个人已经发现了他。在“碧歌”车头交谈了几句话之后,金丝眼镜托了一下,手伸进特大的口袋,抓紧了看不见的武器。这两个人走到大门口,以后突然分手,在明亮的长排玻璃门两侧一边一个站定。两侧都看住了,包围了——他不可能跑出去。 他们敢走进一家热闹的饭店大厅轻易杀掉一个人? 他们当然敢。人多和嘈杂正好是他们的掩护。两发或三、四发近距离射击的消音枪弹,成功率和大白天在拥挤的广场上伏击同样高。人一乱,逃遁容易。 他不能让他们靠近他!他向后退去,思绪翻腾,怒火上升。他们何以敢这么干?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寻求保护,不会去叫警察?然而答案是清楚的,同它的问题一样令人发怵。他所猜测之事凶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能要求那种保护——不能找警察。贾森·伯恩必须避开所有的政府当局……为什么?他们是不是在寻找他? 耶稣基督,为什么? 两扇对着的门被伸出来的手推开了,另两只手隐藏着。握着枪。伯恩转过身,有电梯、小门、甬道,还有屋顶和地下室。应该有十多条出饭店的路。 可是确是这样吗?现在正穿过人群的暴徒是不是知道一些他只能猜测的东西?卡里隆湖饭店是否只有两三个出口?外面的人很容易把它们守住、围住,把一个孤独的逃亡者堵住易如反掌。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一个孤单的人,一个孤单的人是明显的目标。但是倘若他不是孤单的呢?假如有人同他在一起?两个人不算一个人,对一个孤单的人来说,多了个人就是伪装——特别在人群中,特别是在夜间,而现在正是夜间。下了决心的暴徒不想杀错人,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实用考虑,因为只要一乱,真正的目标可能逃脱。 他感觉到口袋里手枪的重量,但是身上有枪并没使他感到宽慰。就象在银行那会儿,一用枪——甚至一让人看见枪——就会使他暴露。但是,反正枪在那里。他开始向大厅中央退去,然后向右,那里的人更多。现在是一个国际性会议夜晚活动前的时间,上千个试探性计划在探讨,有身份的人和高级妓女可以从旁边用赞赏或蔑视的眼色来区分,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人们。 靠墙有一排大理石柜台,后面一个办事员象举着绘画刷子似地拿着铅笔在核对一叠黄色的纸——电报。柜台前有一个肥胖的男人和一个穿暗红夜礼服的妇人,锦缎的色彩衬托着红色的长发……褐红色的长发。就是在电梯中拿恺撒税收和罗马与迦太基人的战争开玩笑的那个女子,是曾站在他身旁向服务台要电报的那位博士。 伯恩看看后面,暴徒利用人多,一边有礼貌地表示歉意,一边毫不迟疑地穿插着向他逼进,一个在右,一个在左,象把钳子似的慢慢收紧。只要他还在视野内,他们就可以逼着他逃窜,急不择路,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死胡同,等到无处可逃,子弹就会射来,没有声响,只是口袋被火药烧黑…… 不让他溜出视野? 那就坐后排……可以打瞌睡,他用幻灯,屋子里黑。 贾森又转过身来注视着红发女郎。她已经办好电报的事正在一面向办事员致谢,一面从脸上脱下牛角边有色眼镜放进手提包,她离他不到八英尺远。 ——波蒂尼里发言,没啥听头。 时间只允许出于本能的决定。伯恩把衣箱换到左手,快步走到柜台旁的女郎身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肘部,尽力不使她惊恐。 “博士?” “对不起,您说什么?” “您是……博士?”他退后一步,露出尴尬的神色。 “圣雅克,”她说,“圣”用的是法语发音,“你是电梯里的那位。” “我没有认出是你,”他说,“据说您知道波蒂尼里在什么地方演讲。” “有布告,七号室。”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可以劳驾带一带吗?我迟到了,而我必须把他的讲话记下来。” “记波蒂尼里的讲话?为什么?你是在哪家马克思主义报社工作的?” “一个中立的新闻中心,”贾森说,不知道这些辞句是从哪里来的,“我代表一些人来采访。他们感到他不值得一听。” “也许不值得,可还是应该听。他的讲话中有些残酷的真理。” “我找错了路,必须赶紧找到他。也许你可能指给我知道哪一个是他。” “恐怕不行。我可以带你到门口,可我有个电话要打。”她合上她的钱袋。 “请,快些!” “什么?”看着他,不大高兴。 “对不起,我很急。”他溜了一眼右边。那两个人距他已不到二十英尺。 “你很没礼貌,”姓圣雅克的女子冷冷地说。 “请。”他真想推着她快走,快离开正在移近的陷阱。 “这边走。”她开始穿过大厅,向后墙壁左边一条宽阔的甬道走去。大厅后区的人少些,也不那么显眼。他们进了走廊,象是铺满天鹅绒的深红色隧道,两边都有门,门上有灯光标志标明一号会议室、二号会议室。甬道尽头是一间双扇门的房间,右侧的金字表明这是七号套房的入口。 “到了,”玛丽·圣雅克说,“进去时要小心。屋里也许很黑。波蒂尼里用幻灯片演讲。” “象是电影院,”伯恩评论,朝后看看通道远端的人群。他在那里,金丝眼镜正在道歉着穿过大厅里兴致很浓的在一起的三个人。他正走进甬道,他的同伴紧跟在后面。 “……大不一样。他坐在舞台下装腔作势。”圣雅克说着,转身要走。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舞台?” “是呀,高出来的平台。通常供展览用。” “它们需要搬进来,”他说。 “搬什么?” “展品。房里有没有边门?另一个门?” “我不知道。我真要去打电话了。希望你欣赏这位教授。”她转身走去。 他丢下衣箱,抓住她手臂。感到自己的手给抓住了,她目圆睁:“请松开你的手。” “我不想吓唬你,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他轻声说着,眼睛从她肩上望过去。暴徒已放慢步子。猎物已在陷阱里,用不着着急了,“你必须同我一起进去。” “荒唐!” 他抓紧手臂把她拉到面前,然后从袋中拔出手枪,用她的躯体挡着不让三十英尺外的人看到,“我不想用这个,也不想伤害你,可是到不得已的时候两样我都会干。” “我的上帝……” “不要讲话。照我的话做你就没事。我必须离开这旅馆,你得帮我忙。一出去就放你走。可在此之前不行。来吧,我们进去。” “你不能……” “能,我能。”他把枪管顶住她腹部。深红色缎子给戳得起了皱。她吓得一声不响,屈服了,“走吧。” 他移到她左边,仍然抓住她手臂,手枪握在他胸前,离她的胸只有几英寸。她的眼睛盯住枪,张着双唇,呼吸急促。伯恩开了门,推她走在前面进了门。她听到甬道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快!” 房内一片黑暗,但时间很短暂。一束白光穿过房间,平射过一排排椅子,照亮了听众们的头。远处台上屏幕的投影是一个图表,格子用数字标明,一条粗粗的黑线从左边开始以锯齿形状经过一行行直线向右延伸。一个外国口音很重的嗓子通过扩音器在讲话。 “你们会注意到,在70年和71年,工业界领导人对产量实行了某些自我限制——我重复一遍,是自我限制,结果,经济衰退比——第十二号片,请——比所谓政府干涉主义者对市场实行家长式管制所造成的衰退缓和得多。下一张幻灯片,请。” 屋里又暗了。幻灯机出了毛病没有第二道光射出来。 “第十二号幻灯片,请!” 贾森推着女子在后面靠墙那些身影与最后一排椅子之间往前走去。他想判断这间演讲厅的大小,想找一盏意味着可以逃出房间的红灯。他看见了。远处有一点昏暗的红光。在舞台上面,屏幕的后面。除此以外七号套房没有别的出口。他必须到那里去,要把两人都弄到那个出口处去——在台上。 “玛丽,在这里!”左面后排座位上传来一声低喊。 “不,亲爱的,到我这儿来。”第二声低语来自恰好站在玛丽·圣雅克前面的男人身影,身影从墙壁那边走过来拦住了她。 伯恩用枪紧紧顶着这女郎的肋骨。这意思不可能误解。她屏住呼吸低声说:“请让我们过去,谢谢你。”她讲的是法语。幸好她的脸孔看不清楚,贾森想。 “怎么啦?他是你的海底电缆,亲爱的?” “一个老朋友。”伯恩低声说。 在听众越来越高的嘈杂声中,有个声音嚷道:“可不可以请你换上第十二号幻灯片!劳驾!” “我们要到头排找一个人,”贾森继续说,看着后面入口处右边一扇门开了,门口出现一张在阴影笼罩下的面孔,金丝眼镜片上微微反射着走廊中暗淡的灯光。伯恩把女郎从那位弄糊涂了的朋友前面推过去,那人只得朝墙壁靠去。 “对不起,我们很急!”贾森低声表示歉意。 “你很粗鲁!” “是的,我知道。” “第十二号幻灯片!” 幻灯机发出一道亮光,在工作人员紧张的手下抖动。贾森到了边上的墙壁处,那里有一条狭长的通路通向讲台。屏幕上又出现了一张图表。他把她推到角落,身子压着她,脸对着脸。 “我要叫,”她低声说。 “我就开枪,”他说,端详着靠墙壁站着的那些身影。两个暴徒都在室内,都在东张西望,象受惊动物似的转动着脑袋,想从一排排脸孔中间找出他们的目标。 演讲人的敲门升高了,象一只破了的铃。他的诽谤简短刺耳:“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对怀疑论者——也就是在座的大多数——讲话。这是统计方面的证据!……” 零星响起了几下掌声。波蒂尼里恢复了下沉的声调懒洋洋地说下去,长教鞭指着屏幕。贾森又往后靠。金丝眼镜在幻灯机侧面刺眼的光亮中闪烁。暴徒碰碰的手臂,头朝边一歪,令他的手下人从左面找,他自己负责右面。他移动了,从站着的一排人前面过来,查看每一张面孔,金丝眼镜闪着反光。他会走到这个角落,到他们身旁的。只要几秒钟。开枪阻止这暴徒是唯一的办法。但是,如果站着的这一排人中间有谁走动,或者他推在墙角的女人使劲儿推他……反正,很多因素可能使他开枪时打不中暴徒,那时他就非给抓住不可。即使他打中了这个人。屋里还有一个暴徒,肯定是个神枪手。 “请,第十三号幻灯片。” “知道。马上!” 光熄了。伯恩趁暗时从壁角把女子拉过来,置身对着她,他把脸凑近过去说:“你敢作声,就杀了你!” “我相信,”她低声说,害怕他,“你是疯子!” “走!”他推她从狭长的过道走向五十英尺远的讲台。幻灯机光又亮了;他抓住女郎的脖子,按着她弯下身来,他一样半蹲半跪。一排排坐在椅子上的人们躯体挡住了他俩,暴徒看不见了。他用手指压紧她的脖子;用手指的动作指示她继续移动、爬行……要慢,身子蹲下来,但要移动。她懂了,开始用膝盖向前移动,战栗着。 “这句结论是驳不倒的。”演讲人大声嚷道,“利润的动机与生产力的物质刺激不可分割……第十四号幻灯片,谢谢!” 又暗了——快。 他猛把妇人一拉,再往前推,推向讲台那边——他们离台边已不到三英尺了。 “怎么啦?怎么回事?第十四号片!” 快!幻灯机又卡住了。室内一片漆黑。在台上,在他们的前面,悬着出口处的红色灯光。贾森狠狠抓紧女郎的手臂:“上台跑向出口处!我紧跟你后面。你停下来或者喊叫,我就开枪!” “看在上帝份上,放了我吧!” “还不到时候。”他说的是真话。某处一定还有门,有人在那里守候来自马赛的猎物,“快,走!” 姓圣雅克的女子站起来跑向讲台,伯恩在台边把她举了上去,自己也一跃身上了台,随手再把她拉了起来。 幻灯机亮了,雪亮,照明了讲台。看见两个身影,听众马上发出惊奇和嘲弄的叫喊,唤得最响的是波蒂尼里。 “不能容忍!是共产党!” 还有另一种声音响了三下,可怕、急促、突然的三下。消音武器的声音。碎木溅到讲台幕前拱顶的装饰物上。贾森把女郎按低身子,拖着她,朝台边狭窄的边厢暗处冲去。 “是他!上面!” “快!幻灯机!” 演讲厅过道中部发出尖叫声。幻灯机的光束射到舞台边厢——但是照不到全部。后台一条条后退式背景屏把光线阻截成一段明、一段暗,一段明、一段暗。背景屏的尽头就是出口,一扇又高又宽的铁门,横着一道门杠。 玻璃打碎的声音;红灯也破了。神枪手一枪把门上的这个标志打掉了。没有关系,他可以清楚看到门杠的黄铜在发光。 演讲厅里乱成一团。伯恩拉着妇人的衣裳,使劲把她拉到背景屏后面,朝门奔去。她挣扎了一会儿;他给了她一记耳光,又拉着她跑。到门杠下面了。 子弹射进他们右边的墙壁。杀手沿着过道跑过来找更精确的瞄准线。只要几秒钟能瞄准,枪弹就会击中目标。他们子弹够用,他知道。他不明白自己是怎样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但反正他知道。凭声音他就能想象那是武器,子弹有多少,还剩多少。 他伸臂去撞门杠。门突然开了,他冲出去,拖着两脚乱踢的圣雅克。 “够了!”她嚷道,“我再也不走了!你是疯子!打来的是枪弹!” 贾森用脚使劲踢上大铁门:“起来!” “不!” 他用手臂抽了她一巴掌:“对不起,你得跟我走。起来!出去,我保证放你。”但是他往哪里跑?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一条过道,只是没有地毯,没有油漆得光亮的、上面有灯光标志的门。好象是空无一人的卸货场。地面是混凝土的,两辆管架装货辘车挨墙放着。他刚才的判断不错:台上的展品必须用车运进去。出口大门的宽和高足以让大件展品出入。 门!玛丽·圣雅克已经站起来。他一手拽住她,一边抓住门前第一辆辘车的车架,用肩和膝盖把它猛然推向铁门,直到把门给顶住。他朝下一看,厚木底座下面轮子上有脚闸。他用脚跟踩紧前刹车,然后再刹住后闸。 在他把脚伸到辘车那一头的时候,女郎一转身想挣脱他。他把手从她手臂滑到手腕,抓紧了朝里一扭。她大叫一声,眼里充满眼泪,嘴唇颤抖。他把她一把强拉到左边,拔脚跑起来,估计那方向是朝着卡里隆湖饭店后面的停车场。那里他会找到出口。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他可能需要这个妇女;只要几秒钟就够了——出现的是一对夫妇出饭店,不是一个孤单男人在逃跑。 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猛烈碰撞声。杀手在砸舞台的门,但是锁住闸的运货辘车太重了,要冲出来谈何容易。 他拉住女郎顺着水泥路狂奔。她再次挣扎着想脱身,又踢又扭,躯体从这边甩到了另一边,她已经进入了歇斯底里状态。他无计可施,紧抓她的肘部,拇指尽全力压紧她肘部内侧。她透不过气来,突如其来的钻心的剧痛使她倒喘了一口气,抽泣着继续跟他往前奔。 他们到了一座水泥台阶,四级钢边的台阶,下面是两扇铁门。这里是装货台,门外就是停车场。马上就到,只是用什么姿态出去的问题了。 “听我说,”他对已经吓得木然的女郎说,“你要不要我放你走?” “噢,上帝,要!求求你!” “那你就要不折不扣照我的话办。我们走下台阶出门的时候要若无其事,象两个平常人干完一天工作出来。你手臂挽着我慢慢走,边走边轻声谈话,一直走到停车场那一头的汽车旁边。两个人都要笑——不是大笑;要笑得轻松自然,似乎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什么有趣的事。听明白了吗?” “过去十五分钟我没有遇上任何有趣的事,”她以平板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假装有。我可能给人抓住。如果真的跑不了,我就什么也不在乎了。懂吗?” “我想我的手腕断了。” “没有。” “我的左臂,还有肩膀,动不了啦。跳着痛。” “神经末梢受了压迫,几分钟就过去。会好的。” “你是畜生。” “我要活,”他说,“来。记住,我开了门以后要看着我微笑,头向后仰,笑一笑。”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做的。” “比死总要容易些。” 她把受伤的手搭在他臂弯上,一起走下短短的台阶,到了平台门口。他开了门。两人走了出去。他的手在大衣口袋里抓紧法国人的手枪,眼睛扫视着装货台。门上有一个套在铁丝网里的灯泡,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左边有几级水泥台阶通向下面的人行道。他带着人质向台阶走去。 她按照他的命令做了,可是效果惨不忍睹。走下台阶,她向他转过脸来,惊恐的脸恰好正对着灯光。丰满的双唇使劲往两边咧出一个假笑,龇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大眼睛瞪得象两个大圆球,充满原始的恐惧;因为紧张,沾染泪水的皮肤显得惨白,以致挨他打的地方留下的红斑更招眼。他看到的是一张轮廓清晰的石头般的面孔,是一个面具,面具周围的红发象瀑布掉落双肩,在晚风中向后飘拂——这是面具上唯一在动的东西。 她从嗓子眼里逼出咯咯的笑声,颈上和血管突得粗粗的。她眼看就要垮下来,但他也顾不得了。他必须凝神察看周围,察看宽阔的停车场的阴影中有无动静——哪怕是最细小的动静。饭店后面这片没有照明的地区显然是卡里隆湖饭店职工使用的停车场。差不多六点半钟了,上晚班的人已在埋头工作。周围一片寂静。黑暗的广场上只有一排排汽车,象一只只大虫子默默趴在地上,车前灯的玻璃犹如上百双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咔嚓一声,是金属磨擦声。它来自右边,来自附近一排汽车中的某一辆。哪一排?哪一辆?他把头往右一侧,好象是听了同伴讲了一句有趣的话;他的眼睛从靠近他们的每辆汽车窗口扫过。什么也没有。 好象有什么东西?有,但是太小了,要凝神看都能发现……影影绰绰。一个小小的绿点,极其细小的一点绿光。它动了……当他俩移动的时候。 绿的、微小的……光?突然,从被遗忘的过去的某一角落里,十字准线的形象在他眼前冒起。他眼睛看到的是两条级细的交叉线!十字准线!瞄准仪……步枪红外线瞄准仪。 凶手们如何知道的?可以有无数答案。在联合银行他们用过手提报话机,现在可能也在用。他穿着外套,但他的人质穿的是丝绸晚服,而夜间这么凉。没有一个妇人会这样外出。 他向左一转身,弯下身躯用肩膀猛撞圣雅克的腹部。她朝后踉跄几步倒在台阶上。连续不断响起了发闷的噼啪声;水泥和沥青的碎片在四周飞溅。他向右翻倒,刚着地就连着几个翻滚,同时从外套口袋中拔出手枪,然后跳起身来,朝前笔直站着,左手托住右腕,瞄准,对着有步枪的车窗,他开了三枪。 从那辆汽车停泊的黑影里发出一声惨叫。后来叫声拉长成了哀嚎,然后是喘气,最后没有了声音。伯恩卧倒不动,等着,听着,注视着,准备再射击。没有动静。他开始站起来……但不行。糟了。简直动弹不了,接着,胸部疼痛难忍,心象锤子在敲,他不得不弯着身子双手支地。他甩着头,想看清眼前的东西,想甩掉这极大的痛苦。他的左肩,下胸部——肋骨下面……左右腿——膝盖与臀部之间。这些旧创口一个月前才拆线,现在旧创复发了,还没有完全复原的筋和肌肉用力过度了。啊,基督!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走到那个杀人未遂的凶手的汽车那里,把凶手拖出车子,然后逃走。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猛然抬起头来,痛得扭曲的脸望着圣雅克。她正在慢慢爬起身来,先跪起一足,然后第二只脚,躯体靠在饭店的围墙上。一会儿她就会站立起来,然后奔跑,逃走。 他不能让她走!她会喊着跑进卡里隆湖饭店,人们会出来,有的来抓他……有的来杀他。他必须阻挡她! 他向前扑倒,然后向左滚,象一具不由自主翻滚的木偶,一直滚到离墙四英尺远。他举起枪对准她的头部。 “帮我站起来,”他说,自己也听得出声音紧张。 “什么?” “你听见的!帮了站起来。” “你说过放我!你保证过的!” “我不能不收回。” “不,请不要。” “这枪是对准你的脸的,博士。过来帮我站起来,不然我就崩了它。” 他把死人拖出汽车,命令她坐上驾驶座,然后打开后车门,爬进人家看不见的后排车座。 “开车,”他说,“开到我告诉你的地方去。” 第六章 “每当你自己遇到紧急情况——当然啰,如果来得及的话——要设身处地想象你所监视的对方在当时情况下会怎么做。敞开你的思想,无论什么想法和形象都任其呈现。不要让思想受任何约束。要象一块海绵;既集中于每一点而又不局限于任何一点。具体的事物可能回到你的记忆中来,某些被抑制的渠道可能在刹那间恢复功能。” 伯恩一面想着沃士伯的话,一面将身子在座位角落里挪了挪,想运动一下肢体恢复一些控制能力。他按摩前胸,轻轻抚摸旧创口周围红肿的肌肉。疼痛没有消失,但不象几分钟前那么厉害了。 “你不能光叫我开车,”姓圣雅克的女人喊道,“我不知道往哪儿开!” “我也不知道,”贾森说。他曾叫她停在湖滨的汽车路上。天很暗,他需要时间想一想。 “他们一定在找我,”她喊道。 “他们也在找我。” “我是你抓来的,你打我,好几次。”她克制着自己,讲话温和了些,“这是绑架,是人身伤害……都是严重的犯罪。你已经出了饭店。你说过只要出饭店就行。让我走吧,我什么也不会讲出去。我答应你!” “你是说你向我保证?” “是的!” “我对你保证过又收回了。你也可能。” “你不一样,我不会。没有人想杀我!噢,天哪!求求你!” “继续朝前开。” 有一件事他是很明白的。杀手看见他在逃的时候丢下了他的衣箱,从衣箱上显然能想到他正要离开苏黎世,无疑也是离开瑞士。机场和火车站一定给看住了。他从那个企图杀害他却反被他所杀的人手中得到的汽车将是搜索的目标。 他不能去机场或火车站,他必须丢掉这辆车,另找一辆。他不是没有钱。他身上有十万瑞士法郎,还有一万六千多法国法郎。瑞士钞票在护照夹里,法国钞票在尚福侯爵的钱夹里,用这些钱秘密地潜往巴黎绰绰有余。 为什么是巴黎?好象这城市是一块磁铁,无法解释地吸引着他。 “你不会束手无策的。你会找到你的路……听从你的本能。当然,在合理范围……内。” ——去巴黎。 “你以前来过苏黎世吗?”他问他的人质。 “从来没有。” “不是骗我吧?” “我没有理由骗你!求求你。让我停车,让我走!”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星期,会议开一星期。” “那么你还是有时间走一走,看一看的。” “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饭店,没有时间。” “我看布告板上的日程不见得忙,一天不过两个发言。” “他们是特邀演讲人,一天至多两个。我们的工作多半是开会……小组会。十个到十五个人一组,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方面。” “你来自加拿大?” “我在加拿大财政部工作——国民收入局。” “那么这博士学位不是指医学方面的了。” “经济学,麦吉尔大学,朋布洛克学院,牛津。” “钦佩。” 突然,她以有克制但还是很不客气的语气说:“我的上级等着我同他们联系,今天晚上,得不到我的消息,他们会吃惊的,会查问,会报告苏黎世警方。” “明白了,”他说,“那倒是值得考虑的,是吗?”伯恩忽然想起,在过去半小时的狂奔乱跑、拳打脚踢中,这女人的手提包始终不曾离手。他倾身向前,胸部因这一动又突然痛得他浑身发紧,“把你的手提包给我。” “什么?”她迅速把一只手放开驾驶盘去抓手提包——没用。 他将右手伸到前座,用手指抓住皮包:“开你的车,博士。”说着,他拎起手提包重新靠了回去。 “你没这权力……”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显然是说蠢话。 “我知道,”他回答,打开手提包,拧亮车内的小灯,把手提包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符合主人的性格,钱袋里面有条有理。护照、钱夹、零钱夹、钥匙。边上的小袋里是各种笔记和信件。他要找一封黄信封的电报,是卡里隆湖饭店服务台办事员交给她的——找到了。揭开信封盖,抽出了那张折起来的纸,是一封渥太华的电报: 每日报告甚佳,假期已批准。二十六日,星期三到机场接你。电话或电报告知航班。在里昂勿错过贝尔·缪尼尔。烹饪上乘,爱你的自得。 贾森把电报放回钱袋。他看见小小一板火柴,白色发亮的封面,上面印着花体字。他拿起来看了看名字:克罗南哈勒。一家餐馆……一家餐馆。有件事使他伤脑筋,他不知道是件什么事,但它确实存在。一件与餐馆有关的事。他留下这板火柴,合上手提包,探过身去将它丢回前座:“这就是我想看的,”他说,重又靠回后座角落,凝神着这板火柴,“我记得你说过什么渥太华的通知,你已经收到了。二十六日离现在还有一星期。” “求求你……” 这是求救的呼喊。他懂它的意思,但无法答应。在往后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里,他需要这女人,象一个跛脚人需要一根拐杖,或者更确切地说,象一个不能开车的人需要一个司机,但不是在这辆车里。 “掉转头去,”他命令,“往卡里隆开。” “去……饭店?” “是的,”他说,在手心里转动着火柴,借着车内灯光盯着它,“我们需要换一辆车。” “我们?不,你不能!我再也不走——”又一次活没说完,意思还不完整,她就停了嘴。她显然有了另外一个念头;她突然静了下来,打转方向盘,把小轿车在黑暗的湖滨路上掉转头来,然后用力踩下变速器。汽车猛然往前冲去,车轮在突然加速下飞转。她立即踩下刹车,紧紧抓住方向盘,试图克制自己。 伯恩的目光从火柴上抬起来看着她的后脑,看着在灯光里发亮的赭红色头发。他从口袋里拿出枪来又一次探身过去,举起武器,移过她的肩膀,枪口抵住她的面颊。 “放明白些。你必须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跟在我身边。枪在我口袋里,枪口对着你的肚子,正象现在顶着你的脑袋一样。你已经看到了。我是在逃命,扣动扳机不会犹豫。” “我明白。”她的回答象耳语。她用嘴呼吸着,她的恐惧到了极点。贾森从她的面颊拿开枪——他满意了。 他满意,但又对自己感到恶心。 “敞开你的思想”……这火柴。这火柴怎么回事?不是火柴本身,是那家餐馆——不是克罗南哈勒,但是是一家餐馆。昏暗的光线,烛光,黑的……外面的三角,白色的石料和黑色的三角。三个?……三个黑三角。 有个人在那里……在一家门前有三个黑三角的餐馆里。这形象如此清晰,如此生动……如此令人心神不安。是什么地方?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具体的事物会回到你的记忆中来……某些被抑制的渠道……恢复功能。” 是不是回来了?噢,基督,我受不了。 他可以看到路前头几百码外卡里隆湖饭店的灯光。他还没有完全想好他的行动,但正按照两个假定在行动。首先,杀手们没有留在饭店里,第二,伯恩是不会走进自己设下的陷阱的。他认得那两名杀手,如果还有其他歹徒留在那里,他就无从辨认了。 主要停车场是在环形车道后面,旅馆的左边:“放慢速度,”贾森命令,“弯进左边的第一条车道。” “那是出口,”妇人反对说,声音紧张,“相反方向。” “没有车会出来。开!开进停车场,开过灯柱。” 有顶盖的入口处的情景解释了为什么没有人注意他们。环形车道上四辆警车排成一行,顶上的灯在旋转,散布着紧急气氛。他可以看到,在成群激动的旅馆客人中间有一些穿制服警察,打领结的饭店办事员围着他们。警察边询问边回答问题,核对坐着汽车离开的人们的名字。 圣雅克把车开过泛光灯,停到右边一个空位置上,关上引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视着前方。 “要非常小心,”伯恩说,把他边上的窗玻璃摇了下来,“动作要慢。打开车门下来,站在我旁边帮助我。记住,窗子开着,枪在我手里,你离我只有两、三英尺,开枪必中无疑。” 她如言行动,在惊吓中机械般的行动。 贾森扳着窗框费力地跨下人行道,躯体的重量从一只脚转到另一只,能活动了。他能走了。不太利索,有点跛,但能够走了。 “你要干什么?”叫圣雅克的女人问,似乎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等。迟早会有人开车过来停泊。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正是晚餐时间。座位预订了,宴会安排了,很多是谈生意的;那些人不会改动他们的安排。” “真的来了车,你怎样把它弄到手?”她停了停,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哦,我的上帝,你打算杀掉那个开车的人。”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她那被吓得白垩般的面孔慢慢移开。他必须用恐惧来控制她,但又不能把她吓到歇斯底里的程度:“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这样做,可我认为没有这种必要,放车的侍者会把车开到这里。钥匙通常是留在仪表板上或者座位下面,那就好办得多。” 汽车前灯的光速从环形车道交叉的地方射来,一辆小型双座汽车开进停车场。车一进场就加快了速度,说明开车来的是侍者。车直向他们驶来,伯恩警觉起来,直到看见他附近有一个空位。但是他们正好在汽车前灯照亮的小路上;他们被看到了。 餐厅里订了座……一家餐馆。贾森拿定了主意——他要利用这时机。 侍者从双座小汽车中出来,将钥匙放在座位下面。他走到车子后面时冲他俩点了点头,目光纳闷。伯恩用法语说:“嗨,年轻人,也许你能帮个忙。” “先生?”侍者踌躇地朝他们走过来,小心谨慎,显然饭店发生的事情他还挂在心上。 “我不大舒服,你们瑞士的好酒喝得太多了。” “会有这种情况,先生。”年轻人笑了,放了些心。 “我妻子认为最好进城之前吸些新鲜空气。” “好主意,先生。” “里面还乱得一团糟吗?那些警官,要不是看到我要呕吐到他们制服上了,我看他们不会让我出来的。” “乱极了,先生。他们到处都是……上面告诉我们不许谈这些。” “当然。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一位同事今天下午乘飞机来,我们说好在一家餐馆会面,可是我把名字给忘了。我到过那里,可就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我记得餐馆前面有三个奇形怪状……某种设计,我想。对,是三角形的东西。” “那是‘三家农舍’,先生。在法根大街的一条横马路上。” “啊,对了,就是它!从这里去那里走……”伯恩拖长了话音,象一个酒喝多了的人在使劲集中思想。 “从出口处朝右拐,先生,顺着乌托河畔马路开一百米左右,到一个大码头,再向右拐,就到了法根大街,一过西尔弗尔德,不会找不到这条街和餐馆,拐角有个招牌。” “谢谢你。两三个小时后我们回来你是不是还在这里?” “我值班到凌晨两点,先生。” “好。我会找你并且更具体地答谢你。” “谢谢,先生。要不要我去把您的车子开过来?” “不用了,谢谢。还需要走一走。”侍者向他点点头,朝饭店前门走去。贾森拐着脚领着圣雅克走向双座小汽车,“快点。钥匙在座位下面。” “如果他们拦截我们,你怎么办?侍者会看到这车子出去,马上就知道你偷了车。” “不见得。只要我们马上离开,在他回到人群中那一瞬间离开,他发现不了。” “万一他发现了?” “那我希望你是个开快车的能手。”伯恩说着,把她朝车门前推,“进去。”侍者拐了弯,步子突然加快了。贾森拿了枪,急忙跛行绕过车头,手枪指向挡风玻璃。他打开车门坐到她身旁,“该死的——我说快找钥匙!” “噢!……我想不起。” “认真找一找!” “哦,上帝……”她将手伸到座位座下,在垫毡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钥匙夹。 “开动马达,但要等到我叫你的时候再退出去。”他等候着从环形车道上有汽车的前灯灯光过来,这可能是侍者忽然近乎小跑的原因:有车需要停泊。没有灯光,可能是另有原因。有两个不知什么人在停车场上,“快。马上离开这里。”她把排档放在倒车档,几秒钟后,他们已退着通向湖滨马路和出口开去,“放慢速度,”他命令。一部出租车在他们面前拐弯过来了。 伯恩屏住呼吸,从后窗朝卡里隆湖饭店大门望去。天篷下的情景说明了为什么侍者突然加快步伐。警察与一群客人在争吵,排成一条长队要离开饭店的客人必须按名字核对,如此拖延时间,清白无辜的人们发火了。 “走,”贾森说,浑身又一抽搐。胸部的剧痛又起来了,“我们脱身了。” 一阵发麻的感觉,可怕而不可思议。三个三角形,正如他所想象的:白色石座上立着刻有浮雕的大黑色木柱。三个同样大小的三角,象征雪中峡谷里农舍的屋顶。深深的积雪淹没了底下几层;在个尖顶上面用德文写着餐馆的名称:“三家农舍”。中间三角的底线下面是入口,两扇门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教堂式拱门。门上是阿尔卑斯山城堡中常见的粗大铁环。铺砖街道两侧的房子是经过修缮的苏黎世和欧洲老式建筑。这些街道不是供汽车使用的。它使人们想到马拉的精致马车,车夫戴着围巾和礼帽高高在上,到处是煤气灯。这是一条充满被忘却的情景和声音的街道,那个失去记忆的人想道。 可是有件事他记得,一个生动的、令他不安的记忆。三个黑三角、粗大的梁柱和烛光。他记的不错,是一段在苏黎世的往事,但是是另一个人的往事。 “到了,”那女人说。 “我知道。” “说,要我干什么!”她大声喊道,“快开过头了。” “到下一个路口向左拐,绕一圈再开到这里。” “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什么?” “没有什么。我就是这么说了。”有个人在那里……在那餐馆里。为什么其他形象不出现?再来一个形象,一张面孔。 他们顺着马路又两次经过餐馆。前后出来了两对夫妇。一伙四个人走了进去。一个单身汉走出来,朝着法根大街而去。从路边停靠的汽车来判断,“三家农舍”里面的人不很多。再过两小时人会多起来的。大多数苏黎世人喜欢在十点半而不是八点进晚餐。再拖延已没有意义;不会有更多东西回到伯恩的记忆中,他只能坐着,看着,希望出现什么事情,某种事情。因为已经有了一件事了,一板火柴已经唤起一个现实的形象,在那现实之中有一个真相他必须去发现。 “把车停靠在你右边,在最后那辆车的前面。我们走回来。” 圣雅克既不评论也不反对,默默地按照他的话去做。贾森望着她;她的反应太过温顺,与她先前的行为不同。他明白了,有必要给她个教训。不论在“三家农舍”里面会发生些什么,他还需要她最后帮个忙。必须开车带他离开苏黎世。 小汽车停了下来,轮子滑到了路边。她熄掉了引擎,开始拔钥匙。她的动作缓慢,太慢了。他伸过后去抓住她的手腕,她屏住呼吸在幽暗中盯视着他。他的手指滑过她的手,摸到了钥匙袋。 “我拿着,”他说。 “那自然,”她回答,左手很不自然地放在边上,身子倚着车门。 “现在下车,在车头等我。别去干蠢事。” “我敢吗?你会杀了我。” “好。”他抓住门把,假装一时打不开,他的后脑勺对着她,他按下车门把手。 织物的沙沙声来得突然,空气动得更加突然,那边车门砰然打开,那女人半个身子下了车。但伯恩是有防备的。必须给她个教训。他转过身来,左臂象张开的弹簧,手象只爪子,抓住她肩胛上的衣裳将她拖回座位,然后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把她的头拉向他,直到她伸长了肚子,脸对着他的脸。 “我再也不了。”她叫喊道,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向你发誓,我不了!” 他伸手把车门磁上,然后仔细看着她,尽力捉摸着自己心中的变化。三十分钟之前,在另一部车里,他曾把枪口指向她的面颊,威胁她如果不顺从就要她的命,当时他对自己感到有些厌恶。现在这种厌恶感没有了。她一个明显的动作使自己跨进了另一个领域,她已成为一个敌人,一种威胁。如果必要,他可以杀她,因为这是实际需要。 “你开口呀!”她低声说,身子痉挛了一下,胸部紧贴着她深色绸缎脱衣服颤抖起伏。她抓住自己的腕部,尽力控制住自己。她定了一下神,又开口了,单调的声音代替了低语,“我说了不会就不会。” “你会再试的,”他平静地回答,“到你认为能办得到的时候你就会再试。相信我的话,你办不到。可是如果你再想试一下,我只好杀掉你。我不想这么干,没有理由这么干,一点理由也没有。除非你成了对我的威胁。在我放你走之前就想逃跑,就是对我的威胁,我不会饶你。” 他说出了他所理解到的实际。这样轻而易举作出决定,同这决定本身一样使他感到吃惊。杀人是实际需要问题,别无其它。 “你说你会放我,”她说,“什么时候?” “到我安全的时候,”他回答,“到你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无关紧要的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从现在起一个小时左右。当我们离开了苏黎世,我踏上去某地的旅程的时候。你我去什么地方,怎样去,你不必知道。” “为什么我应该相信你?” “我不在乎你信不信。”他放开了她,“打起精神来,擦干眼泪,梳好头发。我们准备进去了。” “里面有些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说着,他透过后窗看了一眼“三家农舍”的大门。 “你以前也讲过这句话。” 他注视着她,注视着这双睁大了的棕色眼睛,它们在恐惧和迷惑中也在搜索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快。” 粗大的横梁架着阿尔卑斯山式的高高天花板,笨重的木桌木椅,隐蔽的厢座,四处都是烛光。一个拉手风琴的人在厅内走动,优美的巴伐利亚音乐从他的乐器中传出。 他过去见过这间大房间,这梁柱同烛光烙在他心中某处,这声音也听到过,在另一个生命中他曾来过这里。他们站在浅浅的门厅里,前面穿着小夜礼服的领班上前来打招呼。 “先生,您订了饭桌吗?” “预订?没有。听人介绍你们这里服务周到。希望你能给我们安排一下。厢座,可能的话。” “当然,先生。现在进餐还早,不算拥挤。这边请。” 他们被带到最近角落的一个厢座,饭桌中央有一支火光摇曳的蜡烛。领班见伯恩腿脚不便,靠在那女人身上,所以选了这最近的空座。贾森向圣雅克点了点头。她坐了下来,他坐在她对面。 在领班离开后,他说:“靠墙坐。记住,枪在我口袋里,只要我一抬脚你就完。” “我说过不会了。” “希望你不会。要点饮料,没有时间吃饭。” “我也吃不下。”她又握住自己的手腕,双手颤抖得厉害,“为什么没时间?你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一直这么说?‘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以前来过。” “这不是回答!” “没有理由叫我回答你。” 一个侍者走了过来,圣雅克点了葡萄酒,伯恩要了杯威士忌,他需要强烈些的饮料。他环视厅内,什么都看,又什么都不看——一块海绵。但是,没有。没有形象映上大脑,没有念头闯入他空白的思想,什么也没有。 忽然,他看见了房子那边的一张脸。大脑袋大脸孔,下面是一个肥胖的身躯。紧靠着尽头处一个厢座的墙壁,边上有扇关着的门。这胖子躲在他的观察点的阴影里,好象靠黑暗保护自己。这块灯光照不到的地段是他的庇护所。他的眼睛盯住贾森,凝视中恐惧与疑惑参半。伯恩不认识这面孔,但这面孔认识他。这人抬起手指擦了擦嘴角,移动目光从每张桌上的每一个客人脸上扫过。然后,他开始朝他们的厢座走来,这段路对他说来显然很痛苦。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有个人走过来了。”贾森的声音从蜡烛的火焰上方传来,“一个胖子,他心里害怕,你什么也别说。不管他说什么。你只管闭上嘴。也不要看他,抬起手来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托着腮帮。看墙壁,不要看他。” 那女人皱起眉头,右手抬到脸边,手指在颤抖。她的双唇嗫嚅想要问什么,但没说出来。贾森回答了这没说出来的问题。 “这是为了你,”他说,“没有必要让他能看清你的脸。” 胖子趋近厢座的角落。伯恩吹灭了蜡烛,桌子陷入相对的黑暗中。这人朝下盯着他,用低沉紧张的声音说:“我的上帝啊!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干了什么啦,要你这样对待我?” “我喜欢这里的菜,你是知道的。” “难道你没有一点同情心?我有家,有老婆孩子。别人叫我怎么做我只好怎么做。我把信封交给了你,没有看里面,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你拿了钱,是不是?”贾森本能地问。 “是的,可我什么也没说,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从来没说过你的样子,对谁也没说过!” “那你为什么害怕?我不过是一个就要点菜的普通顾客。” “我求你,走吧。” “现在我可生气了,你最好讲清楚为什么。” 胖子把手举到脸上,又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的冷汗。他侧脸瞄了一下门,回过头来对伯恩说:“别人可能说了。别人可能知道你是谁。警察局也在找我的麻烦,他们会直接来找我。” 圣雅克按捺不住,抬起脸来对着贾林脱口而出:“警察……他们是警察。” 伯恩瞪了她一眼,又回头对着那惴惴不安的胖子:“你是说警方会伤害你的老婆孩子?” “不是他们自己——这你也很清楚。可是他们一注意就会把别人引来,引到我家里。我的先生,现在有多少人在找你?他们是干什么的,你用不着我说。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杀个把女人或者孩子不当一回事,求求你。我用生命担保,我什么也没说。走吧。” “你夸大其词了吧。”贾森把酒杯端到嘴边,一个叫他走开的前奏。 “看在上帝份上,不要这样做!”这人弯下身来,抓住桌子的边缘,“你想要我保持缄默的证据,我可以给你。黑道上已经都传了话,任何人不论知道什么情况,都可以按照苏黎世警方说的一个号码拨个电话。每句话都给严格保密。黑道上对这一点是不想撒谎的。赏金很可观,有好几个国家的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给钱。过去有什么误解也可以酌定。”这个神秘人物站直身子又擦了擦嘴,肥大的影子映在桌上,“象我这样的人要是讨好警方可以得到好处,可是我什么也没干。尽管保证严守秘密,我还是什么也没干!” “别人呢?对我说真话;你要是撒谎,我知道。” “我只知道歇奈克。我讲过话的人中间只有他承认见过你。可你知道,那信封是通过他交给我的,他决不会说什么。” “歇奈克现在哪里?” “老地方,列文大街他的公寓里。” “我没去过,几号门牌?” “你没去过?……”胖子突然紧紧闭上了嘴,目光惊慌,“你在测验我?” “回答问题。” “37号。你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我要考你,是谁把信交给歇奈克的?” 那人站着一动不动,他的不怎么可信的诚实面临着挑战:“我不知道,也决不会问。” “甚至不感到好奇?” “当然不。山羊是不会自己送进狼穴的。” “山羊脚下稳当,嗅觉也灵。” “而且谨慎,我的先生,因为狼比它敏捷,比它不知狠多少。只可能有一次追捕。对这头山羊来说,是最后一次。” “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我说过,我没打开。” “可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钱,我猜想。——好吧。钱,很多的钱。如果其中数目不符,与我无关。现在,我求求你。离开这里!” “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都可以问,只求你快快走开!” “这钱是做什么用的?” 胖子两眼盯着伯恩,呼吸清晰可闻,汗珠在他下颔发亮:“你在逼我,先生,可是我不会避开你。可以说是一头死里逃生的无用的山羊的勇气吧。我每天看报,三种不同文字的报纸。六个月以前有一个人给杀了,那些报纸都在头版登了这个人已死的消息。” 第七章 他们在这个街区兜了个圈子上了法根大街,然后往右拐,顺林默河向大敏士特教堂而去。列文大街在河的对岸,市区的西部。最快的途径是过敏士特桥到火车站大街然后到尼士舍勒大街。据刚要进“三家农舍”的一对夫妇说,这几条街道彼此交叉。 圣雅克沉默不语,紧抓方向盘,正象在卡里隆湖饭店狂奔和挣扎时也没忘记紧抓手提包带子一样。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明她头脑还清醒。伯恩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 ……有个人给杀了。那些报纸都在头版登了这人死去的消息。 贾森曾被人收买去杀人,几个国家的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出钱在帮伙里收买知情者,撒开了追捕他的网。那意味着还有其他人被杀…… “有多少人在找你,先生?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杀个把女人或者孩子不当一回事。” “不是警方,是别人。” 大敏士特教堂的一对钟楼耸立在夜晚的天空,泛光灯造成怪异的阴影。贾森目不转睛地看着古老的建筑,同许多其它事物一样,他过去知道如今不知道。他过去曾经看见过它,然而现在仿佛是第一次看到。 “我只知道歇奈克……那封信是通过他交给我的……列文大街37号。你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他知道吗?他会知道吗? 他们驾车过桥进入市容较新的市区。街道上很拥挤,每个路口汽车和行人都是争先恐后,红绿交通信号灯无终止地循环变换。伯恩努力无所集中却又集中于一切。真相的大致轮廓正在他面前呈现。不可思议的形象,一个比一个惊人。他一点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有能力——精神上的能力——去吸收更多的东西。 “停车!女士!你的汽车前灯不亮、你把信号指示灯朝左拐,这是条单行车道。” 贾森抬起头,胃部又一阵纠结似的剧痛。旁边有辆巡逻警车,一名警察正朝着窗口叫喊。一切突然都清楚了……清楚而且令人恼火。圣雅克在车旁反光镜中看到了警车;她关了前灯,悄悄将手伸向信号拨动器向左转。一个左转弯进了一条单行道,路口上的箭头清楚地表明车辆应该向右转。在警车面前公然向左拐,当然违反交通规则:没有打开前灯,也许甚至是预谋撞车。他们会被扣留。 伯恩打开汽车前灯,从女人身旁探过身子,一只手拨动方向信号,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抓住他曾抓过的部位。 “我要杀了你,博士,”他悄悄地说,然后向这位警官大声说,“对不起!我们搞糊涂了!我们是游客!想去下一个路口!” 这警察离圣雅克只有两英尺,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脸,显然对她的无所反应感到困惑。 交通灯光变了,“慢慢朝前开,别再干蠢事了,”贾森说。他通过窗子向那位警官挥挥手,“再次表示歉意!”他大声说了一声。警察耸了耸肩,转身向他的伙伴继续他们的谈话。 “我搞糊涂了,”那女人说,温和的声音颤抖着,“交通这么拥挤……噢,上帝,你的把我的手臂扭断了……你这坏蛋。” 伯恩放开她——她的恼怒使他不安;希望于她的是恐惧而不是恼怒:“难道我会相信你?” “我的手臂?” “你的糊涂。” “你说要我向左转,我刚才只想着这话。” “下次要注意交通。”他从她身边移开,但是目光并没离开她的面孔。 “你是只野兽,”她低语道,眼睛闭了一会儿,又恐惧地睁开——恐惧又回来了。 他们到了列文大街,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的房屋很漂亮,砖瓦和粗重的木料结构的低层建筑夹杂在光滑的混凝土和玻璃的典型现代建筑中间。十九世纪公寓式房屋的风格与现代的功利主义相竞争,它们没有输。贾森观看着门牌号码:从八十几号往下排,每过一个路口,帮教的房屋就比高层公寓更多一些,直到它终于又回到过去的时代。一幢接一幢整洁的四层缕公寓,木框的屋顶和窗户,石阶和栏杆通向一个凹进去的门廓,沐浴在马车灯式门灯的灯光中。伯恩认得这被遗忘了的东西,令他吃惊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另一件事。这排房屋勾来了另一形象,另一排房屋的非常强烈的形象,外形相似,但又很不一样。日晒雨淋变了色,很旧,根本谈不上整洁或经过擦洗……裂缝的窗子,破碎的石阶,断残的栏杆——锈铁的锯齿形断头。更远处,在苏黎世的另一部分,是的,是在苏黎世。在一个小街区,不住在那里的人是难得到那儿去的,是这个城市被遗忘了的一部分,被鄙视的一部分。 “斯德普得克大街,”他自言自语,集中于脑中的形象。他可以看到一个门口,油漆是褪了的红颜色,象他旁边那女人穿的红绸子衣服那么暗,“一个公寓……在斯德普得克大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什么?”圣雅克吃了一惊。他吐露的字句使她吃惊,她显然把它与自己联系起来了。 “没什么。”他的视线离开她的衣服转到窗外,“那里是37号。”他指指那排房屋的第五个门口示意停车。他先下车,命令她顺着座位滑过来跟着他,他试了试他的腿,从她手上把钥匙拿过来。 “你能走路了。”她说,“能走路,就能开车。” “也许能。” “那么放我走!我已经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 “还有,”他说。 “我什么也不说,你懂不懂?我永世不想再看见你……或是再同你打交道。我不想当证人,警方证词等等等等都跟我无关!我也不想卷进你的事情!我已经吓得要死了……这成了你的保护,你懂吗?放了我,求求你。” “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 “同那没关系,我需要你。” “为什么?” “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我没有驾驶执照,没有驾驶执照租不到车,而我必须租到一辆车。” “你已经有了这辆车了。” “也许能再派一个小时的用场,有人快要从卡里隆湖饭店出来找这辆车了。这辆车的特征马上就会用无线电通知苏黎世所有警车。” 她看着他,钝滞的目光露出极度的恐惧:“我不愿同你一起上去。我听到了那人在餐馆里讲的话。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你会杀了我。” “你听到的那些话你不懂,我也不懂,也许更不懂。来吧。”他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空手扶着栏杆,这样上台阶可以减少些痛苦。 她盯着他,半是惊恐半是疑惑。 歇奈克的名字在第二个信箱口下面,信箱的底下有电铃。他没去按它,却揿了毗连的四个电键。不到几秒钟,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小扩音器里用德语问是谁叫门,但是有人没问清是谁就按电钮把门锁打开了。贾森开了门,把圣雅克推在前面。 他把她推在墙边等着。从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走向楼梯的脚步声。 “是谁?”有人用德语问。 “约翰?” “你找什么人?” 沉寂。随之而来的是生气的嘟囔声、脚步声、关门声。 歇奈克住在二楼,第2C单元。伯恩抓住女人的手臂跛行到楼梯口,开始上楼。当然,她是对的。如果他单独一个人,情况要远远好得多,但他对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他的确需要她。 在诺阿港那几个星期,他研究了交通图。这里距卢塞恩不超过一小时路程,到伯尔尼两个半或三小时。他可以去两者之中任何一个,在途中某处荒僻地点把她丢下,然后逃遁。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的钱足够收买上百个关系。他只需要一个离开苏黎世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她。 但是在离开苏黎世之前他必须知道,必须同一个人谈谈,他名叫……歇奈克。这名字在门铃右面。他拉着女人从门边闪开。 “你会说德语吗?”贾森问。 “不会。” “别撒谎。” “没有。” 伯恩想了想,前后打量了一下短短的过道,说道:“按铃。如果门开了,就站在那里别动。如果有人从里面答话,就说你是来送信的,十分紧急,是‘三家农舍’一个朋友叫你送的。” “倘若他——或者她——说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呢?” 贾森看着她:“很好。” “我不想再看到动刀动枪。什么也不想再知道再看到,只想——”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回到恺撒的税收和迦太基人对罗马的战争上去。如果他——或者她——那样说,你就用几个字说明是口信,只能照委托人告诉你的模样看清了人当面告诉。” “如果他要我说说这人是怎么样的呢?”圣雅克冷冷地说,冷静的分析暂时压倒了内心的恐惧。 “你头脑很聪明,博士,”他说。 “我是讲究精确的。我吓坏了,我对你说过。我该怎么办?” “叫他们见鬼去,说让别人来吧,然后开始走开。” 她挪到门前,按了门铃。屋里面有种怪异的声音,一种喀嚓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的。一会儿,它停了,隔着木板门传来一个很低沉的声音。 “嗳?” “我不会说德语。” “英国人,什么事?你是谁?” “我从‘三家农舍’一位朋友那里带来急信。” “从门底下塞进来。” “不行。不是写在纸上的,必须当面告诉指定的人。” “好,那没有什么困难,”那声音说,门锁咔嗒响了一下,门开了。 伯恩一个箭步到了门框里面。 “你疯了!”一个双腿只剩半截的人在轮椅上支身吼道,“出去!滚开!” “这我都听腻了,”贾森说着把女人拉进室内,关上了门。 他们谈话的时候,无需费力就让圣雅克呆在一小间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面,因为这在她是求之不得的。没有腿的歇奈克几乎吓疯了,气急败坏的脸成了惨白颜色,蓬乱的灰发搭在颈部和前额。 “你要我干什么?”他问,“你发过誓说上次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桩交易!我不能再干了,不能再冒这个险了。送信人来过了。不管多谨慎,不管多少次躲开你的人,他们还是来了!如果谁把地址放错了地方,我就完蛋了!” “虽说担风险,你日子过得不错,”伯恩说,站在轮椅的前面,脑子飞快地在转。不知能不能有一个字眼或者短短一句话能勾出一连串消息。他想起了那封信。如果有什么不符,那同我没关系,“比起我担的风险,小意思。” 歇奈克摇摇头,胸脯起伏不停,垂在椅边的两截残肢令人厌恶地前后摇晃着:“在你闯入我生活之前,我日子过得心满意足,我的先生,因为我是小人物。一个回到苏黎世的老兵,腿给炸断了的残废人,一文不值,只靠以前的同志为了要我隐瞒某些事实,给我几个子儿。生活还可以,不富裕,但过得去,可你找到了我……” “我很感动,”贾森打断了他的话,“让我们谈谈信封——你交给咱们在‘三家农舍’的共同朋友的那个信封,是谁给你的?” “送信的。还会有谁?” “信封是从哪里来的?” “我怎会知道?同其它的一样,是装在一个匣子里送来的。我打开匣子,把信送了出去。是你要求这样做的,你说你不能再到这里来了。” “可是你打开了!” “从来没有!” “假如我告诉你说钱短少了呢?” “那就是没有付,没有放在信封里!”没有腿的人的声音高起来,“可是我不信你的话。如果少了钱,你不会接受这个任务,可你实际上接受了,所以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因为我必须知道。因为我要发疯了。我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自己全不理解。我是一个有技能、足智多谋的……白痴!救救我!) 伯恩从轮椅边走开,踱向一个书架,那里有几帧直立的照片挂在墙上不显眼的地方。照片说明他背后那人是何许人。成群的德国兵,有的带着牧羊狗,在兵营外和铁丝网边照的相片……在一扇高高的缠着铁丝的门前露出几个字母,是达……达豪。(棒槌学堂注:达豪:纳粹德国建立的第一个集中营所在地,在慕尼黑附近。) 他背后的人,他在移动!贾森一转身,没有腿的歇奈克正把手伸进绑在他轮椅上的帆布袋,眼睛里燃烧着忿怒的火焰,变形的脸抽搐着。那只手飞快地抽出来,手中是一把短筒手枪。贾森还没来得及摸到自己那支枪,歇奈克已开了枪。这射击来得迅速,冰冷的疼痛从左肩传到头部——噢,上帝,他一头向右栽倒,在地毡上连连翻滚,猛力把一盏沉重的落地灯向那残废人推去,再几个翻滚,到了轮椅背后。他弯起身子朝前冲去,右肩猛撞歇奈克的后背,把无腿的人撞在地上,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枪。 “拿到你的尸首他们也有赏!”残废人喊道,在地板上扭动着试图把枪稳住,“休想叫我进棺材!我要看你进棺材!卡洛斯会给钱的!以上帝的名义,他会的!” 贾森跳到左边开了枪,歇奈克的头突然向后,嘴里喷出鲜血——他死了。 卧室门内传来一声喊叫,低沉、压抑,然后拉长为嚎叫,恐惧和恶心的嚎叫。那女人的哀号……当然是女人的!他的人质,他逃出苏黎世的手段!噢,天哪,他眼睛发花!太阳穴疼痛难忍。 眼睛前面清楚了。他尽力不去想头上的疼痛。他看见一间浴室,门开着。毛巾、洗脸盆,还有……有镜子的小柜。他跑进去,把镜子往后拉。用力过了头,铰链脱落了,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搁板上有几卷纱布、胶布和……这就是他所能抓到手的一切。他必须出去……枪声,枪声是警报。他必须出去,带着人质逃走。那卧室,那卧室,它在哪里? 那哭声,哭泣伴随着惊叫!他走到门口用脚踢开。那女人……他的人质——天晓得她名叫什么——紧贴着墙壁,泪珠在她脸上直淌,嘴张开着。他冲进去抓住她手腕往外拖。 “我的天哪,你杀了他!”她喊道,“一个老人——” “住口!”他把她推向门口,打开门,把她猛推到走廊里。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露天,栏杆旁、房屋里面。他们开始奔跑。他听到砰然关门的声音,人们喊叫的声音。他用左手抓住那女人的手臂。这一抓使他的肩膀感到一阵剧痛。他把她推到楼梯口,强迫她同他一起下楼。他半倚在她身上,一手握着枪。 他们到了门厅和笨重的大门前。“开门。”他命令,她听从了。他们走过信箱,到了外面入口处。他放开她一会儿,自己把门打开,望了望大街,听听有没有警报声音——没有,“快!”他说,拉她走下石阶到了人行道。他伸手入口袋,一闪身掏出车钥匙,“进去!” 在小车里他打开纱布,把头部包扎紧,吸干流出来的血。在他知觉的深处,有一种奇特的轻松感。不过是擦破了皮,他为头部受伤感到恐惧。但是枪弹没有进入脑袋。没有进入,不会再回到诺阿港那种苦难中去。 “该死!开车!离开这里!” “去哪里?你没说去哪里。”女人没喊叫,很镇静,过分的镇静。两眼望着他……她是在望着他吗? 他又感到头晕,视觉又模糊起来,斯德普得克大街……他听到这几个字从自己嘴里出来,可是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但他能够想象出那个门廓。褪色的暗红油漆,有碎纹的玻璃,生锈的铁栏杆。 “斯德普得克大街,”他重复一遍。 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马达不动?为什么车子不朝前移动?她没听见他的话? 他睁开了闭着的眼睛。枪,在他大腿上,他在扎绷带的时候把它放下来的……她的手朝枪扫来!武器摔到了汽车底板上,他探身下去拾枪,可是她把他一推,他的头撞到窗门上。她把门打开了,跳到马路上开始奔跑。她逃跑了!他的人质,他的“手段”正跑向列文大街! 他不能留在车上,也不敢驾驶它,它是一个钢铁圈套,是他的标记。他把枪和一卷胶布放进口袋,纱布握在左手里,准备在太阳穴再出血时用它来压住。他下了车,尽快跛行到人行道上。 找拐角,找出租汽车,斯德普得克大街。 圣雅克继续在人迹稀少的、宽阔的林荫道中央奔跑,跑过一盏盏路灯,朝着在列文大街上奔驰的汽车挥动手臂。汽车一辆辆在她身边驶过。她转身迎着驶来的汽车前灯的灯泡扬起双手,祈求人们的注意。那些汽车加速从她身边开过。这就是苏黎世,何况夜晚的列文大街太宽、太黑、太靠近僻静的公园和西尔河,没有人敢轻易停车。 然而,有一辆汽车里的人注意到了她。汽车没开亮前灯,里面的驾车人远远看到了这女人。他用德语向伙伴说:“可能是她。那个歇奈克就住在这条路过去大概一个路口。” “停下来,让她走近些。她应该是穿绸子……是她!” “弄清楚了再用无线电话告诉其他人。” 两个人都下了车,乘客谨慎地从车尾走到驾车人身边。他们穿着式样保守的西装,面孔一本正经。惊惶的女人走过来,他们快步走到马路中央。驾车人大声说:“出了什么事,小姐?” “救救我!”她高喊道,“我……我不会讲德语。喊警察!……警察!” 驾车人的伙伴带着权威的神气用话安慰她:“我们是警方的,”他用英语讲,“苏黎世警察特别支队。请问,小姐,您是卡里隆湖饭店的那位小姐?” “是的!”她呜咽着,“他不放我!他打我,用枪威胁我!太可怕了!” “他现在在哪里?” “他受了伤,给枪打伤了。我从汽车里逃了出来……我逃走的时候他还在车里。”她指着列文大街,“在那边。两个街区,我想——在两个街区之间。一辆双座汽车,灰色的。他有枪!” “我们也有,小姐,”驾车人说,“来,上汽车后座。尽管放心,我们会非常谨慎的。来,快。” 在驶近灰色双座汽车时他们熄了引擎,滑行,关掉了车前灯。汽车里面没有人,然而人行道和37号门前石阶上有人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驾车人的伙伴转身对靠在后座角上的吓坏了的女人说话。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有个名叫歇奈克的人住在这里。他有没有提过他?有没有说过要进去看他?” “他去过了,还逼我同他一起去!他杀了他!杀了那个残废的老人!” “通报,快,”那伙伴对驾车人说,他立即从仪表板上抓起话筒,“我们距离那里两条街。”汽车猛冲向前,女人赶紧抓住前座的靠背。 “你们要干什么?那里有个人给杀了。” “我们必须找到凶手,”驾车人说,“你说受了伤,那就可能还在附近。我们这辆车没有标志,所以能发现他。当然,我们先等着,等检验小组来,可是我们有我们的任务。”车子慢了下,滑到列文37大街号几百码的路边。 当驾车人介绍他们的官方身份时,他的伙伴对着话筒讲了话。仪表板上扩音器传来静电干扰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德语:“我们二十分钟内赶到,伏尔特。” “我们的上级很快就到,”那伙伴说,“我们等他,他想同你谈话。” 圣雅克往后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喘着气:“噢,上帝——真想喝点酒!” 驾车人笑了一声,向伙伴点点头。那人从放手套的小格子拿出一个小瓶,对那女人微笑着说:“我们不很讲究,小姐,没有杯子,但是有白兰地。急救用的。当然。我想现在可以派用场了。请,我们的一点小意思。” 她也笑了笑,接过瓶子:“您两位真是好人,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如果将来有机会来加拿大,我一定在安大略亲自准备最好的法国菜招待你们。” “谢谢你,小姐,”驾车人说。 伯恩斜着眼睛从污秽的镜子里察看他肩上的绷带,眼睛使劲适应着这间肮脏的房间里朦胧的光线。关于斯德普得克大街他没有想错。褪色的红门廓,甚至带裂痕的窗玻璃和生锈的铁栏杆,都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尽管他显然带着伤,但是在租这间房间时那人什么问题也没问。伯恩付钱的时候,那管大楼的经理曾说了一句话。 “再多出些钱可以找到个守口如瓶的医生。” “需要的时候我告诉你。” 伤势不那么严重,胶布可以维持到等他找到一个比在斯德普得克大街偷偷行医的更为可靠的医生。 如果在紧张的时候受了伤,要记住,你的伤可能既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对疼痛和肉体上受的伤,你很可能从心理上加以缓解。不要冒险,但是如果时间来得及,还是应该让自己有一个调节的机会。不必惊慌。 他刚才惊慌了,躯体有些部位麻木发僵。肩部给子弹打穿了,太阳穴的表皮擦破了,这是事实,痛也是事实,但两者都没有严重到使他不能动弹的地步。他的动作不能快到随心所欲,但是他能从容不迫地行动。脑子对肌肉和四肢的信号能发能收,他能够行动。 经过一段休息,他行动能更敏捷。他现在没有那女人帮他了,必须在天亮之前起床另找途径离开苏黎世。一楼的那个大楼管理人爱钱,他将在大约一小时后把这服装不整的房东叫醒。 他倒在下陷的床铺上,靠着枕头仰面朝天躺着,凝视着天花板上没有灯罩的灯泡,试图不去叫那些字眼,让头脑可以休息休息,但它们仍旧在他耳边,象定音鼓的敲打声充满双耳: 一个人被杀了…… 但你确实接受了那个任务…… 他转向墙壁,闭上眼睛,切断这些字句,然而其它字句来了。他坐起来,前额冒出汗珠。 拿到你的尸体他们也有赏!……卡洛斯会给钱的!发上帝的名义,他会的! 卡洛斯。 一部大轿车开到双人小汽车前面停下。在它们后面,列文大街37号门前,几辆巡逻警车已经在十五分钟前到达。救护车来了还不到五分钟。左邻右舍的人挤在石阶附近的人行道上,但是骚动已经沉寂下去。发生了凶杀案,在列文大街偏僻地段有一个人夜间遇害。忧虑不安达到了极点,发生在37号门牌的事也会发生在32号或40号或53号。世界正在走向疯狂,苏黎世也在内。 “我们的上级已经到了,小姐,可不可以带您去见他?”伙伴下了车。为圣雅克打开车门。 “当然。”她下了车站到人行道上,感到这人的手扶着她的手臂,它比那个持枪对着她面颊的残暴的人的手掌温柔得多了。这加快使她心有余悸。他们走到大轿车的后座门前,她爬进车,靠在座位上,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人。突然,她倒吸一口气吓呆了。坐在她身旁的人唤起了她恐怖的回忆——街灯的光线在他那副眼镜的细金边上反射。 “你!……你也在饭店里!你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那人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他的疲倦明显可见:“对。我们是苏黎世警方特别支队。在我们进一步交谈之前,我必须先向你说明,在卡里隆湖饭店事件中你始终没有被我们打伤的危险。我们是经过训练的神枪手,决不会让子弹打中你。因为你太靠近,我们有许多次没开枪。” 她的惊慌减轻了些,这个人的沉着使她感到放心:“谢谢你们。” “这算不了什么,”官员说,“噢,据我所知,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那边那辆车的前座。” “是的。他受了伤。” “严重到什么程度?” “肯定支撑不了多久。他往头上扎了些绷带。肩上带有血——我是说在他衣服上。他是谁?” “名字是毫无意义的,他用过许多名字。但正如你所见到的,他是个杀人犯,一个残忍的杀人犯,必须在他再动手杀人之前把他找到。我们已经追捕他好几年了。许多国家的警方在找他。我们现在有了别人没有的好机会。我们知道他在苏黎世,而且受了伤。他不会停留在这地区,但是他能走多远?他有没有提到过他打算怎样逃出这个城市?” “他要去租一辆车,我猜想用我的名字,他没有驾驶执照。” “他撒谎,他用各式各样的假证件旅行,你是个可牺牲的人质。现在,从头开始,把他对你讲过的话都告诉我。你到过哪里,遇到过什么人。所有你记得的。” “有一有餐馆,‘三家农舍’。一个胖子吓得要死……”圣雅克说出了她所记得的一切。警官不时打断她的话,细问一个突然决定。他间或摘下金丝眼镜,心不在焉地擦镜片,抓眼镜架的样子好似在极力控制他的恼怒。这询问持续了差不多二十五分钟,然后这官员作出了决定。 “‘三家农舍’,快!”他对驾车人说,然后转身对玛丽·圣雅克,“我们去找那人对质。他的语无伦次完全是有意的。他所知道的比他在桌面上讲的要多。” “……语无伦次”她轻声说,想起自己也用过这形容词,“斯德普得克——斯德普得克大街。破的窗户,房间。” “什么?” “‘斯德变得克大街的公寓。’这就是他说过的。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但是他说过这话。就在我跳出汽车之前,他又说了一遍。斯德普得克大街。” 驾车人用德语说:“我认得这条街,从前那里有家纺织厂。” “我不懂,”圣雅克说。 “那是个失修的地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官员回答,“旧的纺织厂在那里。不太幸运的人……和其他人的避难所。开车!”他命令。 他们开车走了。 第八章 咯吱一声,在房间外边,短短的一声,但回音清脆可闻,渐渐消失在远处。伯恩睁开眼睛。 是楼梯口,房间外面肮脏的过道上的楼梯口。有人从楼梯上来又站住了,注意到了他躯体的重量把翘曲、断裂的木板压出来的声音。一个住在斯德普得克大街公寓里的普通房客是不会有这种顾虑的。 寂静—— 咯吱,现在近了些,危险来了,时间最重要,快些隐蔽。贾森翻身下床,抓起枕边的枪,冲到门边,贴着墙壁弯下身来。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跑着过来,已不再顾虑脚下的声响,只想快些到达他要到的地方。伯恩毫不怀疑这是怎么回事,他的估计没错。 门给撞开了。他把它猛撞回去,把全身重量压在门扇上,将闯入的人夹在门框上,然后凑着门缝用拳头朝这人的腹部、胸部及臂部一阵猛击。他把门拉开,用右脚尖猛踢寻人的喉部,然后伸下左手,抓住浅金黄头发猛然把他的身躯拉进屋内。那人的手软软地垂着,枪落在地板上——一支带有消音器的长筒手枪。 贾森关上门,听听楼道上有没有声音——没有。他低下头来看那失去知觉的人。小偷?杀手?他是什么人?警察?是不是公寓经理决心不顾斯德普得克大街的规矩,想抓他去领赏?伯恩把闯入者翻转身来,从他身上掏出一个钱夹。要他把钱取走,虽然明知这样做有点可笑,因为他身上已经有了一小笔财富,他看着那些信用卡和驾驶证,他微笑了,但不久笑容消失了。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这些证件上的名字各不相同。驾驶证的名字同哪一个也对不上——这昏迷不醒的人不是警察。 他是专门干这一行的,来刺杀斯德普得克大街的一个受伤的人。有人雇他来的。谁?谁有可能知道他在这里? 那女人?他在看着一排整洁的房子寻找37号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斯德普得克大街?不,不会是她,他可能说了些什么,但她不可能理解。而且,如果她告发了,就不会有刺客来他的房间,相反,这座破旧的公寓早被警察包围了。 伯恩忽然想起了在桌旁流着汗的在胖子。那个人,擦着嘟得老高的嘴唇上的汗水,说到一头微不足道的山头的勇气——幸存下来的那一头。这是不是他赖以幸免的技巧的例证?他知不知道斯德普得克大街?他是不是注意到网页就使他丧胆的那些老板的习惯?他有没有来过这间肮脏的公寓?递送一个信封到这里? 贾森用手按住前额,合上眼睛。为什么我想不起来?这云雾何日才得消散,会有明朗的一天?不要折磨你自己…… 伯恩睁开眼睛,注视着这浅黄头发的人。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大笑起来,他得到了一张离开苏黎世的出境证件,可他不但没有认出它来,反而在浪费时间折磨自己。他把钱夹放入口袋,插在尚福的皮夹后面,捡起手枪插到裤带里,然后再把昏迷的人拖到床边。 一分钟后这人已绑在塌下去的床垫上,嘴里塞着一条撕下来的被单。他要在这里继续留几个小时,而几小时后贾森早已离开苏黎世——这是流汗的在胖子的一点心意。 他是和衣而睡的,除了大衣没有东西可收拾或携带。他穿上大衣,试了试腿。刚才忘记了这事儿,他想。在前几分钟的紧张中,他没有感觉到痛。痛还是痛的,跛也还是跛,但两者都没有使他动弹不得。肩膀的情况却没有那么好。麻痹在渐渐扩散。他必须找个医生。他的头部……他不想去考虑他的头部。 他走进昏暗的走廊,把门拉上,然后静静站在那里,倾听着。上面传来一阵笑声。他把背贴在墙上,枪作好准备。笑声渐渐消失,那个醉鬼的笑声——不连贯的,没有意义的笑声。 他跛行到楼梯口,扶住栏杆开始下楼。他是在一座四层建筑的第三层。当时因为“高地”这短语本能地出现在他头脑中,他坚持要最高的房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想法?这对租一间肮脏的屋子过一夜有什么意义?避难所? 停止吧! 他到了二层楼楼梯口,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木楼梯板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如果那个经理从下面他所住的那层出来探听,那就要叫他老实几个钟头。 ——有声——东西磨擦的声音,柔软的织物擦过粗糙表面的声音,布同木头磨擦。有人躲藏在上一层楼梯脚和下一层楼梯头之间的平台上。他没放慢脚步,只是注视着阴影处,右边墙壁有三个凹进去的门,同上一层一样。其中一扇门…… 他往前迈一步。不是第一个门口,它是空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门外的墙壁一端是死胡同,没有回旋余地,一定是第二个。是的,是第二个门口。从那里,你可以向前冲,也可以向左向右,或者把肩膀撞向一个没有提防的人身上,撞得他翻过栏杆摔到楼下。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伯恩把身子往右侧,把枪换到左手,并向腰带去摸那支有消音器的手枪。在离那凹进去的门口两英尺的地方,他举起左手的自动手枪指向阴影,自己贴紧墙壁。 “谁?……”一支手臂露了出来。贾森开了一枪打中了那手。“啊!”黑影惊呼一声,突然倾斜,无法再瞄准他的武器。伯恩又开了一枪,那人股部中弹,倒在地上翻滚、蜷缩。贾森向前一步用膝盖顶住那人的胸部,枪对准他的头。 “下边还有人没有?”他低声说。 “没有!”这人说,痛得缩紧身躯,“两个……就我们两个,是别人雇来的。” “谁?” “你知道。” “一个叫卡洛斯的?” “我不会回答的,不如杀了我。” “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歇奈克。” “他已经死了。” “现在,不是昨天。消息传到了苏黎世:你还活着。我们查问了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歇奈克知道。” 伯恩投了个机:“你在撒谎!”他把枪顶入这人喉咙,“我从未对歇奈克说起过斯德普得克大街。” 那人又缩了缩身子,挺起脖子:“也许你不必说。那些纳粹猪到处都有眼线。难道斯德普得克与众不同?他会说出你的模样。还会有什么别人?别的还有谁?” “‘三家农舍’的那个人?” “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我们’是谁?” 这人咽了咽唾沫,嘴唇痛苦地张着:“买卖人……不过是买卖人。” “而你干的就是杀人。” “你这人讲话真怪。可是,不,要活捉你,不是杀掉你。” “捉到哪里去?” “听无线电话通知,汽车频率。” “妙极,”贾森淡然说,“你不但是二等货,而且挺殷勤。你的汽车在哪里?” “外面。” “钥匙给我,无线电会说出地点。” 这人想反抗,一推伯恩的膝盖,滚向墙壁:“不!” “没有你选择的余地。”贾森用手枪把狠砸那人头颅,瑞士人瘫倒在地上。 伯恩找到了钥匙——皮夹里共有三把钥匙,捡起那人的枪放进口袋。这支枪比他手里那把小些,没有消音器,看来要抓他的不是杀他的说法有几分可信。楼上那个浅黄头发是打头阵的。因此需要无声手枪在必要时把他打伤。可是即使用了消音器,枪声均可能招来麻烦,所以在二楼的瑞士人是打掩护的,他的武器是用来吓人的。 然而为什么要在二楼?为什么不跟在他的同伙身边?在楼梯口?事情有点奇怪,但策略往往是没有理由可以解释的,也没有时间去琢磨。外面马路上有辆汽车,他有了钥匙。 什么都不能忽视,这是第三支枪。 他费力地站起来,找到了那支在联合银行电梯里从法国人手里弄来的左轮,拉起左裤腿,把它塞在他短袜的松紧带里,它是安全的。他停下来喘口气,定定神,然后走到楼梯口,感到左肩伤处突然剧痛,麻木的感觉传布更加迅速。脑子对四肢的信息更加不清楚。求上帝保佑让他能驾车。 下到第五级楼梯,他突然停下来,象几分钟前倾听躲藏的声音那样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那个受伤的笨蛋,但是讲的倒是真话。贾森急忙走下楼梯。他好歹能驾车开出苏黎世,还要在什么地方找个医生。 那辆汽车很容易认。它和街上其它破旧的汽车不同。一辆大型的、保养得很好的轿车,还能看到铆在行李厢上隆起的天线底座。他走到驾驶座旁边伸手摸摸窗玻璃四周和左前挡泥板。没有报警装置。 他开了门锁,打开车门,屏住呼吸发防万一有报警器——没有。他爬进车,坐在驾驶盘后面,调整座位,坐得舒适些。太好了,这车能自动换排档。腰带上那支大件武器有点碍事,他把它放到旁边座位上,然后伸手去开点火装置,以为就是打开车门的那把钥匙。 不是!他试了试紧挨着它的另一把,也不对。是开行李厢的,他猜想,那是第三把钥匙了。 是不是呢?他把它往钥匙孔里插,进不去。再试第二把,拧不动。第一把呢?没有一把对得上点火器!或许是大脑发往四肢及手指的信号有差错,协同动作不得当!真见鬼!再试一试! 一股强烈的光从他左方射过来,把他的眼睛刺得什么都看不见。他去抓那支枪,但是第二道光从右面射过来,车门突然被拉开,一支沉重的手电筒敲在他手上,另一只手从座位上把枪拿走了。 “出来!”这命令来自他的左边,一支枪的枪筒抵着他的头颈。 他爬了出来,上千个白色的闪耀的圆点在他眼睛里打转。当视力慢慢恢复的时候,他看到的头一件东西是两个圆环的轮廓。金色的圆环——那彻夜追捕他的杀手的眼镜。这人说话了。 “据说物理定律中每一作用都有一个同等的反作用。某些人在某种条件下的行动是可以预料的。对付象你这样的人,要设下交叉火力网,每个点上的人都知道自己倒下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如果他没有倒下,你就被捕。如果他倒下了,你就会被领上错误的路,让你产生自以为得计的错觉。” “风险很大,”贾森说,“对于那些在交叉火力点的人来说。” “重金收买,还有别的好处——当然不给保证,但保证还是有的。莫测高深的伯恩并不随便杀人,自然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因为更实际的原因。饶了谁的命,谁是会记住的,这样他就能渗透到敌人阵营中去,高明的游击战术应用在一个复杂的战场上。我佩服。” “你是头蠢驴。”这是贾森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可是你的两个人都活着,如果那是你想知道的。” 另一个身影进入视野,是由一个矮壮的人从房屋的阴影中带领出来的。那个女人——圣雅克。 “就是他,”她温和地说,眼神坚定。 “噢,我的上帝……”伯恩难以相信地摇着头,“怎么搞的,博士?”他问她,提高了嗓门,“是不是有人监视卡里隆的房间?还是电梯是定时的,其它停开?你很有口才,我还以为你会撞上警车。” “可事情的发展说明,”她回答,“那不必要,这两人就是警察。” 贾森盯着他前面的杀手,这人正在扶正他的眼镜。 “我佩服,”他说。 “献丑,献丑,”杀手回答,“条件好,是你提供的。” “现在怎么办?里面那人说要抓我,不是杀我。” “你忘了,他们按照吩咐说话。”这瑞士人停了停,“那么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了。我们许多人两三年来一直在猜想。曾经有过多少猜想!多少矛盾!他身材高大,你知道,不,他是中等个子,他是金色头发,不他头发乌黑。浅灰色眼睛,不,显然是棕色的。他的相貌棱角分明,不,十分平常。非同一般。” “你的面貌已经过软化,性格隐藏起来了。改变你的头发的颜色,就改变了你的容貌……某些隐形眼镜设计出来只是为了改变眼睛的颜色……戴上眼镜,你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签证护照、驾驶证——都随意改变。” 轮廓有了,一切符合,并非所有的答案。他是真实情况比他想知道的更多。 “我想这总算结束了。”圣雅克走向前来,“我愿意签署一切需要我签的——在你的办公室签,我想,然后我真的必须回旅馆。我不必再告诉你我今晚的经历了。” 瑞士人透过金丝眼镜看了她一眼,带她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矮胖子抓住她的手臂。她张大眼睛看着这两个人,又低下头来看抓住她臂膀的手。然后,她盯着伯恩,她屏住了呼吸,一个可怕的意识开始明朗,眼睛越睁越大。 “放了她,”贾森说,“她就要回加拿大去,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要讲究实际,伯恩。她看见了我们,我们是干这一行的,有规矩。”这人把枪朝上轻打着贾森的下腭,枪口又一次顶在喉咙上。他用左手摸索俘虏的衣服,摸到贾森袋中的武器,把它拿了出来,“我也这样想,”他说,然后转向那个矮胖子,“带她上那辆车,林默河。” 伯恩不寒而栗——圣雅克完了,尸体将丢入林默河。 “等一等!”贾森向前走,但是顶在他脖子上的枪逼他回到车头前,“你真蠢!她是为加拿大政府办事的,他们会找遍苏黎世。” “何必操心?反正你不会在这里。” “因为这是多余的!”伯恩大声说,“我们都是吃这行饭的,不是吗?” “你让我感到不耐烦。”杀手转身向那各有矮胖子说,“走!赶快,贵山码头!” “放大嗓门拚命喊!”贾森大声喊道,“赶紧叫!不要停!” 她刚开始叫!喉部重重挨了一下摔倒在人行道上,她的未来的刽子手把她拉向一辆难以辨认的黑色小轿车。 “真蠢,”杀手说,眼睛从他金丝眼镜里盯着伯恩的脸,“你只不过加快不可避免的命运的到来。可另一方面,现在事情变成简单得多了。我可以腾出一个人去照料我们受伤的人了。一切都那么军事化,不是吗?这实际上是个战场。”他转向拿着手电筒的人,“叫约翰到里面去。我们等会儿来接他们。” 手电筒两次一明一暗。第四个人点了点头,他刚为那已判了死刑的女人打开汽车门,把她丢进后座。车门猛地关上,叫约翰的人开始朝水泥台阶走去,向刽子手点头示意。 小轿车的引擎加大油门,突然象箭似地离开路边驶上斯德普得克大街。扭弯了的铬合金保险柜消失在街道的阴影中。贾森感到内疚,车里面是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在三小时之前从未见过面,是他害了她。 “你的兵不少,”他说。 “如果有一百个我可以信任的人,我也愿出钱雇佣他们。正象他们所说的,你大名鼎鼎。” “假如我雇佣你呢?你也到过银行,知道我有钱。” “也许论几百万计算,可是我一个法郎也不会去碰。” “为什么?害怕?” “当然。发财也得考虑有没有时间享福。我连五分钟都不会有。”杀手向下属转过身去,“把他关到里面。扒光他的衣服,我要拍下他赤条条的照片——在他离开我们之前。你们会在他身上找到许多钱,我要他抓在手上,我来开车。”他又看着伯恩,“第一张照片给卡洛斯,然后我相信我能分开以好价钱卖掉其余的照片,杂志会出很高的价钱。” “卡洛斯凭什么相信你?别人凭什么相信你?你说过,没有人知道我的相貌。” “可以查。”瑞士人说,“查今天的事就够了。两个苏黎世银行家能站出来证实你是贾森·伯恩。瑞士法律对号码账户提款的规定这么严,你这个贾森一丝不差,这足够了。”他对那个持枪人说,“快!我要发电报,收几笔账。” 一只强有力的膀臂从伯恩的肩头伸过来把他手臂扭到背后,夹住他的喉咙。枪筒猛然对他脊梁骨一击。他给拖进小轿车时痛彻前胸。抓住他的那个人是专干凶杀这一行的,即使他没有也无法挣脱,可是枪手的本领还不能让戴眼镜的头领满意。金丝眼镜坐到驾驶座上,又发了一道命令。 “打断他的手指,”他说。 扭在背后的手臂几乎使贾森窒息。枪筒连连狠敲他的双手。本能地,伯恩用左手捂住右手。鲜血从左手手背流出来的时候,他弯起手指,血从指缝流得布满双手。他忍着尖叫,等暴徒的手握稍松了些,才大声喊叫。 “我的手!断了!” “好。” ——但它们没断,左手已伤得不能伸缩,但右手没有。他在阴影中动了动手指,右手完好无损。 汽车沿着斯德普得克大街急驶,转入一条小路,向南开去。贾森瘫在座位上大口喘气。枪手扯破他的衣服,剥掉他的衬衣,使劲拉他的裤带。不用几秒钟他的上身就要被扒光,护照、证件、信用卡、钱钞等不再属于他,所有他从苏黎世潜逃的必要物品全要被抢光。要么现在,要么也没有机会了。他大叫起来。 “我的腿!该死的腿!”他突然向前倾倒,右手顺势在黑暗中伸进裤腿下面下面摸索。他摸到了,自动手枪的把手。 “不好!”坐在前面的内行大声喝道,“看住他!”他知道了那——是一种本能。 但太迟了。伯恩在暗处抓住枪,在那强有力的军人把他往后扳倒时,顺势把已在腰际的枪直指打手的脸膛。 他开了两枪,那人仰面倒下。贾森又是一枪,瞄得很准,那人的心脏中弹,倒在折叠座上。 “放下!”他吼道,迅速将左轮伸过前座椅背顶住驾车人颈根,“丢下!” 他气急吁吁。杀手把手里的枪丢下:“我们可以商量,”杀手说,紧抓住驾驶盘,“我们都是干这一行的,可以谈谈。”汽车向前猛冲,加快着速度。驾车人增加着加速踏板上的压力。 “减速!” “怎么样?”车开得更快了。前面的交通信号灯,他们正在离开斯德普得克大街的街区,“你想离开苏黎世,我可以帮忙。没有我,你出不去。我只要撞上人行道就行了。我不会有任何损失,伯恩先生,前面到处都是警察。我想你不会愿意找警察的。” “谈谈吧,”贾森假意应承,时间最要紧,分秒必争。现在,两个杀手同在一个飞奔的封闭体里,它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两个杀人者谁也不信谁,而且两人都懂得这一点,只要比对方抢先半秒钟就行,都是内行里手,“踩刹车。”伯恩说。 “把你的枪丢到我旁边座位上。” 贾森丢下武器。它落在暴徒的枪的上面,金属的磕碰声是证明:“好了。” 杀手把脚从加速踏板移到刹车上面,慢慢施加压力,然后一脚戳下去,把大轿车踩得前后颠簸。戳脚踏闸的动作渐渐明显,伯恩懂得这是驾车人的花招,是生死关头。 计速仪上的指针摆向左边:30公里,18公里,9公里。差不多停下来,该是利用那半秒钟的时刻了——千钧一发,生死在此一举。 贾森抓住那人的脖子,钳住他的喉咙,把他从座位上一把拉起,把血污的左手伸向前去往他眼睛上涂抹。他放开喉咙,朝座位上的两把枪伸过手去。他抓住了一支枪把,推开杀手的手,那人大叫,可是两眼模糊,手又够不到枪。贾森从这人胸前爬过去,把他推倒在车门边,用左臂肘去卡住他的喉部,他血污的手握住方向盘。他抬头从挡风玻璃望出去,把轮盘向右转,把车子朝人行道上一大堆垃圾冲去。 压在他下面的人翻起身滚在椅子上,伯恩手里拿着自动手枪,用指头探找扳机,找到了。他一弯手腕,开了枪。 杀人未遂的暴徒瘫倒了,前额一个暗红色的洞。 马路上一些人见出了车祸,跑过来看谁开车这么大意。贾森把尸体从座位上推开,爬过去坐在驾驶盘后面,把变速杆推向倒车档。轿车摇摇晃晃从垃圾堆里倒了出来,下了人行道到了路中。他摇下窗玻璃,对走过来想帮忙的人喊道:“对不起!平安无事!只是喝多了一点!” 这一小群热心人很快就散开了,有几个人做了个忠告的手势,其他人纷纷跑回去找他们的同伴。伯恩深深呼吸着。努力抑制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他把变速杆拉向驱动,汽车开始向前,他试着从不听他使唤的记忆中去想象苏黎世的街道。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到过这里,更重要的是他还比较清晰地积压物资与林默河有联系的贵山码头在哪里。 走!赶快,贵山码头! 圣雅克将要在贵山码头遇害,尸体丢入河里。贵山码头与林默河交接的只有一小段路,那就是在苏黎世湖的湖口,两岸的岸基。在一个面对湖水的空旷的停车场,或者是在一个僻静的公园的某处,有一个矮胖子即将执行一个死人的命令去弄死一个人。也许枪弹或者刀已经进入了身体,无法知道,但是贾森知道他必须去看个明白。无论他是何许人,他不能把这事撂开不管。 无论如何他内在的职业本能要他拐入前面一个黑暗的小巷。汽车里有两个死人,他们是他所不能容忍的风险和负担。必须花费宝贵的几秒钟扔掉他们,免得交通警察透过玻璃看到死尸。 他估计花了三十二秒钟,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把他的两个未遂刽子手从车上拖下来。跛行绕过车头到车门时,他凝视着他们。他们丑恶地蜷着身躯彼此挨着靠在一堵肮脏的墙脚上——在黑暗中。 他爬到驾驶盘后面,车退出小巷。 走!赶快,贵山码头! 第九章 他到了一个交叉路口,交通信号是红灯。灯光——左边往东几个街区外可以看到灯火成拱形渐渐隐入夜晚的天空。一座桥!林默河!信号转为绿灯,轿车向左转弯。 他回到了火车站大街,离贵山码头的起点只有几分钟路程。宽阔的林荫道沿着河边弯弯曲曲。汽车开到了河岸与湖岸之间。不一会儿,在他左边出现一个公园的轮廓,那里在夏天是漫步者爱去的地方,但现在漆黑一片,没有游客。他到了一个车辆专用入口处。白色人行道上有一条粗重的铁链横挂在两个石柱上。他来到第二个入口处,又是一根链条禁止通行。但它有所不同,有点不一样,有些古怪。他停下汽车,定睛细看,手伸到旁边座位上去拿从杀手手上得来的手电筒。他打开开关,把光线打到粗重的链条上。那是什么?异样? 不是那链条。是链条的下面,在保养人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白色人行道上有车胎痕迹,和清洁的四周极不相称。要是在夏季,它们不会引想注意,但是现在会,象斯德普得克大街上的垃圾清理得太及时一样令人觉得反常。 伯恩关上电筒,把它丢回座位上。伤残的左手上的疼痛突然同肩膀和手臂上的剧痛聚集在一起。他必须从思想上排除这些痛苦,必须尽最大可能把血止住。他的衬衣已经撕破,他伸进去撕得更彻底些,拉出一条布片开始包扎左手,用牙齿和手指打了个结。他准备好了。 他拾起枪——未遂刽子手的枪——检查一下子弹夹,满着的。他等着。两部汽车开了过去。他熄了前灯,打了个U字形转弯,把车停在链条旁。他下了车,本能地在人行道上试了试他的腿,然后跛行到离他近的石柱,把铁钩从铁环上摘下来,放下链条,尽量不弄出声音来。他回到汽车上。 他拉动变速杆,轻轻踩下加速踏板,然后放开。汽车滑行进入一个没有照明的停车场。与白色的入口车道相比,黑色沥青的停车场显得更昏暗。那边,两百多码外,是海堤的笔直的黑线,堤里没有蓄集海水,而是容纳着河水,林默河水从这里注入苏黎世湖。更远处,船上的灯火在空旷的夜空下跳动。在这些的后面是旧城区静止的灯光和昏暗的码头上模糊不清的泛光灯。这一切尽收在贾森的眼底,因为这些是块背景布,他要寻找幕前的影像。 向右,右面,一个比墙更暗的黑轮廓。阴影中的阴影——模糊、暗淡,只能勉强看出来,但是它在那里。有一百码远……现在九十,八十五,他关闭引擎把车停下,一动不动坐在打开的窗口旁凝视着黑暗的深处,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听到从水上吹过的风,它掩盖了汽车上发出的任何声音。 有声音,一声呼叫。低沉,喉咙被扼住的呼叫……恐惧有呼叫,接着,一记厉害的耳光声。又一记,然后又一记。一声刚喊出口就噎了回去的嘶喊,回声消失在寂静中。 伯恩不声不响下了车,右手握着枪,手电筒抓在不灵活的左手血污的手指中。他向模糊的黑影走去,每一步、每一跛都在默默思索。 他首先看到的是方才小轿车在斯德普得克大街的阴影中消失时他最后看见的东西:卷弯了的克罗米保险杠的亮光,它这会儿在夜晚灯光中闪烁。 连续四记清脆的耳光声,肉体与肉体扭打声,疯狂的拳头声,被捂住了的恐怖的喊叫声。哭叫停止了,只听得见气喘声和躯体扑动声,在汽车里面! 贾森尽量弯下身子,绕过行李厢到右边的后窗,慢慢站起来,然后突然用声音作为冲击的武器,大喝一声,同时打开强光手电筒。 “不许动,动一动,毙了你!” 情景使他充满嫌恶和愤怒,雅克的衣服给撕成碎条,两只手象爪子在她半裸身体上揉捏她的双乳,劈开她的双腿。刽子手的生殖器从裤子中突出来,他在执行死刑之前正在对她进行最后的污辱。 “滚出来,你狗娘养的!” 大块玻璃粉碎的声音,正在强奸雅克的人明白,伯恩怕杀伤这妇女,不能开枪,于是他忙丢开她,用鞋跟撞碎车窗。玻璃飞出去,锋利的碎片扑向贾森脸上。贾森闭上眼睛,往后躲了两步。 车门猛然打开,一道刺眼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声。热辣,麻酥酥的疼痛在伯恩的右半身扩散。他上衣衣襟敞开着,血迹渗透了残留的衬衣布片。他扣动板机,只能模糊地看到在地上打滚的人影,他又开一枪,枪弹在沥青路面上爆炸。那刽子手翻滚了几圈,东倒西歪向暗处……消失在更昏暗的漆黑中,看不见了。 贾森知道他不能在原地逗留,这样做等于找死,他拖着腿冲到敞着门的车前。 “留在里面!”他向圣雅克喊道,这女人惊恐地想下车,“该死的,留在里面!” 一声枪响,子弹嵌入金属门。一个奔跑的身影的侧面轮廓出现在墙壁上。伯恩开了两枪。远处传来一声沉重的喘息。他打伤了这人,没有打死,但刽子手的活动不如一分钟前那么灵活了。 灯光,昏暗的灯光……正方形的框架。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他向左看,看见了他刚才不可能看到的东西。一幢小小的砖砌建筑。是海堤旁的住房。里面的灯亮了。守夜屋,里面的人听到了枪声。 “出了什么事?谁在那里?”这德语的喊叫来自一个男人身影——一个驼背老人站在点着灯的门洞里。一束手电筒的光束穿破更黑暗的暗处。伯恩趁机用目光搜索刽子手。 ——找到了。他伏在墙壁那里,贾森站起来开枪,在他的枪响时光束转到他身上,他成了靶子,从黑暗中飞出两发子弹,一颗打中了窗户的一根金属条,铁片刺破他的颈部,鲜血喷了出来。 奔跑的脚步。刽子手正向亮着灯的房子跑去。 “不!” 他到了,站在门口的灯光中贾森可看见暴徒揍一下并抱住手,电筒光束灭了。在窗口的灯光中贾森可看见暴徒拖着守夜人,把老人当作盾牌推向暗处。 伯恩再也看不到什么了,他的枪无用地举在车头上面。他孤立无援,体力也渐渐支持不住了。 又一声枪击,跟着是一声惨叫和奔跑的脚步声。刽子手执行了一次死刑,不是对那定了罪的女人而是那老人。他在奔跑,他已逃脱。 伯恩再也跑不动了,疼痛最终使他失去了活动能力。视觉在模糊,生存的意识在枯竭,他躺倒在人行道上。什么也没有,一切对他都无所谓了。 不管他是什么人,随它去,随它去。 圣雅克爬出汽车,拿着她的衣服,每移动一步都充满着惊慌。她凝视着贾森,疑惑、惶恐和慌乱同时表现在她的目光中。 “去,”他低声说,希望她能听到全的话,“后面有辆车,钥匙在里面。离开这里。他可能带别人来,我不知道。” “你为我来的,”她说,声音充满了迷惑。 “去!到那辆车上去,赶快去,博士。如果有人想拦你,撞过去。找警方……找真的……穿制服的,你这蠢货。”他的喉咙太热,腹部太冷。火和冰,他过去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在什么地方? “你救了我的命,”她继续以沉重的声调说,那些字句在空中浮荡,“你是为了我来的,为了我回来的,还救了……我的……命。” “不要把不是那么回事硬说成是那么回事。你是偶然碰到的,博士,你是一种反射,是一种产生于被忘却的记忆中的本能,是因紧张而通电的导管。你看,我懂得这些辞句……我再也不管了。我痛……噢,上帝——我痛——。” “你是自由的。你本来可以自己走自己的路,可是你没有,你是为了我回来的。” 通过疼痛的薄雾他听见了她的话。他看见她了,还看到不合理的情景——和他的痛苦同样不合理。她正跪在他旁边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的头。够了!别碰我的头!走开。 “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这是她的声音,不是他的。 她在问他?她不明白吗?他无法回答她。 她在做什么?她撕下一块布在包扎他的颈部……又一块,更大的一块,是从她衣服上撕下来的。她解开他的裤带,把又软又滑的缎子往下塞到他右股热得发烫的皮肤上。 “不是找你。”你找到要说的话,马上说了出来。他要黑暗中的宁静——正象他以前所要求的那样,但他记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了。“我找那个人……他看见了我。他能认出我来。是那个人。我要找的是他。你走开!” “还有六七个人同样能认出你来,”她回答,换了口气,“我不信你的话。” “相信我!” 她现在正站在他面前。她不在那里了,她走掉了,她已离开他了。安宁快要来了,他将被昏暗的波涛所呑没,痛苦将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他背靠着汽车,思绪万千。 一个响声惊动了他马——达声,转了又停了。他全不在乎,它干涉了他自己特有的自由。接着是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然后另一只,慢慢把他拉起来。 “来。”这声音说,“帮我一下。” “放开我!”这命令是喊出来的,是他在喊,但没人理。他吃惊了:命令怎能不服从?命令不一定服从,他想到。风又来了。不是苏黎世的风。是别的地方的风,是夜空高处的风。一个信号来了,一道光照亮了他。他跳起来,被汹涌的海涛卷了起来。 “行,你没事,”那不理睬他命令的令他恼怒的声音说,“抬腿。抬!……对了。好。现在,到车里去。放松身体往后靠……慢点儿。对了。” 他在往下沉……沉入漆黑的天空。然而下沉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只有寂静,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脚步,他可以听到脚步声……还有关门声,跟着,在下面、前面和别的什么方向响起了刺耳的滚动声。 周围都在转动。平衡已经消失,下沉又开始了,沉——又停止了。另一个身体挨着他——身体,一只手扶住他让他躺下。他的脸有点发凉,接着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又开始漂泊,湖水缓和了些。一片黑暗。 在他上面,在远处,但又不太远的地方有说话的声音。在台灯的照耀下,形体渐渐进入视野的中心。他在一间相当大的房间里,在一张床上,一张狭窄的床,毡子盖着他。房间另一头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件白衬衫下面穿着一条深红色的裙子。深红,象她的头发一样…… 是那个姓圣雅克的女人?是她,站在门旁同一个手里拿皮包的男人在讲话,他们讲的是法语。 “主要是休息,”男人说,“如果你找不到我,随便什么人都能拆线。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拆了,我想。” “谢谢你,医生。” “谢谢你,你真大方。我该走了。也许我会听到你的消息,也许不会。” 医生开门走了。在他走后,那女人伸手把门闩好,转过身来看见伯恩正盯着她,便慢慢走到床边。 “你能听见我讲话吗?”她问。 他点点头。 “你受了伤,”她说,“很严重,但是如果你能静养,不一定要住院。刚才是医生……你一看就知道。我用从你身上找到的钱付了诊费,比一般情况付的要多,但人家告诉我他是可信任的。其实这也是你的主意。一路上你一直说你必须找个医生。找一个可以用钱封住嘴巴的医生。你说得对,那并不困难。” “我们现在在哪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它很弱,但能听见。 “一个叫连斯堡的村庄,大概距苏黎世二十公里。医生是从乌伦请来的,它是附近的一个小镇。一星期后他再来看你,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 “我是怎么啦?……”他想竖起身子,但是没有力气。她摸了摸他肩膀,那是躺下的命令。※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你,也许能回答你要问的问题。至少我希望如此,否则我想我没有办法向你说清楚了。”她站着一动也不动,目光向下看着他,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一个畜生在强奸我,然后他要按命令杀掉我。我根本没有生路。在斯德普得克大街上,你想阻止他们害我,没阻止住,你便叫我喊救命,不停地喊。你已经尽了全力,而且你那样大声对我嚷嚷,是冒着自己被杀的危险的。后来,你似乎脱了身——我不清楚怎样脱的身,可我知道在脱身过程中受伤很重——你又回来找我了。” “他,”贾森打断说,“我要找的是他。” “你对我说过了,可是我要重复我也说过的话我不信你的话。不是因为你撒谎欠高明,而是因为与事实不符。我是干统计这一行的,沃士伯先生,伯恩先生,不管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尊重观察得到的数据,能发现不准确的地方,我是训练有素的。有两个人到那座大楼里面去找你。我听说他们俩还活着。他们会认出你来。还有‘三家农舍’的店主,也认得你。这些是事实,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不,你回来是为了找我。你回来了,救了我的命。” “说下去,”他说,声音比刚才有力了,“后来呢?” “我下了决心,这是我一生中最难下的决心。我想只有在行将惨死的时候遇人救了性命的人都能下这样的决心。我决心帮助你,暂时的帮助——也许是几个小时,可是我要帮助你脱身。” “为什么你不去报告警方?” “我差一点去了,可是我也许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没去。也许是因为那强奸吧,我说不上来。我对你非常坦率。过去常听人说强奸是女人最可怕的遭遇。现在我相信了。我听到你对他怒吼的声音里的愤怒和厌恶。那个时刻我一生也忘不了。不管我多么想把它忘掉。” “警方怎样?”他重复。 “‘三家农舍’的那人说警方正在搜索你。专门在苏黎世设了电话号码。”她停了停,“我不能把你交给警方。在这个时候,在你为我做了这一切之后,我不能。”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他问。 “我只知道我所听到的,而我所听到的却和不顾性命回来救我那个受伤的人完全不一样。” “你不太聪明。” “那是我称得上十分聪明的一件事,伯恩先生——我想尊姓是伯恩吧,他是这样称呼你的,很聪明。” “我打过人,还威胁过要杀你。” “如果当时我是你,别人要杀我,我大概也会象你一样做——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所以你驾车离开了苏黎世?” “起初并没有,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我必须冷静下来,立下决心。我是有条不紊的。” “我已经开始看到这点。” “我一身不象个人样,需要衣服、梳子、化妆品,可是我哪里也走不了,于是在河边找到个电话亭,周围没有人。我下车打了个电话给旅馆里的一们同事——” “那个法国人?还是比利时人?”贾森插话。 “不,他们曾在声听波蒂尼里的演讲,如果他们认出在台上同你在一起的是我,他们大概已经把我的名字给了警方。我给一个女同事打电话,她是我们代表团成员,因为讨厌波蒂尼里而呆在房间里。我们一起工作了几年,是好朋友。我告诉她,如果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我平安无事。实际上,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同一个朋友在一起——过夜,如果再追问,因而我提前离开波蒂尼里的演讲会。” “有条不紊。” “是的。”玛丽微微一笑,“我叫她去我房间里——我们只相隔两个门,而且女服务员知道我们是朋友。如果房间里没人,她只要把几件衣服和化妆品放在我衣箱里拿回她房间去。我五分钟后再给她打电话。” “她信你说的?” “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她知道我安然无事,也许有点激动,可没事。而且我要她按我的要求去办。”玛丽又停了一下,“她也许认为我对她讲的是真话。” “往下说。” “我打第二个电话去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我的衣物。” “那意味着另外两位代表没有把你的名字告诉警方,不然你的房间准有人看守着不让进了。”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如果告诉了,我的朋友受到盘问,她一定按照我交代她的话去讲。” “她在卡里隆,你在河边,你怎样拿到你的东西?” “十分简单。有点不大雅观,但是很简单。她告诉值晚班的女服务员说我在避开饭店里的一个男人,和外面另一个人会面。我需要衣箱,看她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交给我。送到一辆汽车里……在河边。一个下了班的服务员把它带给了我。” “看到你那副模样他不感到惊讶?” “他没有机会看到任何东西。我打开行李箱,人留在车上,告诉他把箱子放在后面。我在备用胎上放了一张十法郎的钞票。” “你不只是有条不紊,你简直是了不起。” “有条不紊就行了。” “你怎样找到医生的?” “就在这里。那门房——不知在瑞士是不是这样叫法。记得吗?我已经尽量把你包扎过了,把流血止到最小限度。象多数人那样,我有急救的实际知识,这意味着我必须替你脱掉一些衣服,于是我发现了那些钱,明白了你说的花得起钱找医生是什么意思。你身上美元一大堆。我知道汇率是多少。” “这只是开始。” “什么?” “没什么。”他又试图坐起来。太困难了,起不来,“你不怕我吗?不怕你所做的事?” “当然怕。可是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你比我轻信他人。” “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仍旧很虚弱,而且我有枪,你没有穿衣服。” “没有?” “甚至一条短裤都没有。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若是光拴着一条里面装着钱的塑料裤带在街上跑,你会显得可笑。” 伯恩忍着痛大笑,想起了西奥塔和尚福侯爵:“有条不紊,”他说。 “十分。” “如今怎样?” “我记下了医生的名字,并且为这房间付了一星期租金。从今天中午起门房开始给你送饭。我将在这里留到十点左右。现在快六点了,天快亮了。我要回饭店去取其它东西同机票。我将尽力避免提到你。” “若是避免不了呢?若是你被认出来呢?” “我可以否认。当时那么黑,何况乱成一团。” “现在你可不是有条不紊了。至少不象苏黎世警方那样有条不紊。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打电话给你朋友,请她帮你收拾衣服和结账,钱从我这里拿,要多少拿多少,去赶第一班去加拿大的飞机。在长途电话里抵赖起来比较容易。” 她一语不发望着他,然后点点头:“这办法很有诱惑力。” “很合逻辑。” 她又望了一会,眼神里露出心情在紧张起来。她转身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黎明的晨曦。他注视着她,感受到这种紧张,懂得它的原因。他在昏黄的微曦里看着她的脸,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她已经做了她认为必须做的事,因为他把她救出了恐怖,救出了男人无法能真正的理解的可怕屈辱,救出了死亡。而她为他所做的事也完全离经叛道。 她突然把头转向他,张大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 “你已经听到他们是怎么讲的。” “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我所感觉到的!” “不必为你所做的事找理由。做也已经做了,由它去算了,不要去理它。” (不要去理它。噢,上帝,你本可以不要理。本来一切都会安宁。但现在你把我生命的一部分归还了我,于是我又必须去挣扎,去抵抗。) 忽然她站到了床尾,手上拿着枪。她把枪指向他,声音颤抖着:“那么是不是我该挽回这一切?是不是我该打电话叫警方来抓你?” “几小时前我会说请便。现在不能这样说了。” “那么你是谁?” “他们说我的姓,伯恩。贾森·查尔斯·伯恩。” “‘他们说’?什么意思?” 他注视着枪,注视着枪筒的黑色圆环。除了真情再也没有其它可言——他所知道的真情。 “什么意思,”他重复说,“你差不多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博士。” “什么?” “也许让你听听也好。听了,你或许觉得好受些,或许更不好受,我不知道。可你听听也好,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告诉你。” 她放下了枪:“告诉我什么?” “我的生命开始在五个月前,在地中海一个名叫诺阿港岛的小岛上……” 太阳已经升到周围树林的树梢,光线穿过迎风摇曳的枝叶照入窗户,不规则的光影在壁上映出斑驳的花纹。伯恩背靠在枕头上,筋疲力尽。他话已说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讲了。 玛丽坐在斜对面一张皮扶手椅上,两条腿弯在下面,香烟和手枪在她左边的小桌上,她几乎不曾动弹过,凝视的目光盯在他脸上,甚至吸烟时眼睛也从不移动,从未离开他那双眼睛。她是一名分析专家,惯于评估数据,过滤事实,好象树林过滤阳光一样。 “你不断说两句话,”她温和地说,“‘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倒好了’。你会凝视某些东西,我看了害怕,问你为什么?干什么?于是你又重复说,‘我要知道倒好了’。我的上帝,你经历了些什么?” “我那样对待你,你还能够想到我的遭遇、我的事情?” “事情分两条不同的线发展,”她心不在焉地说,皱着眉头深思着。 “不同——” “根源有联系,但分别发展。那是经济学中的废话……后来,在列文大街,就在我们走上歇奈克的公寓之前,我请求你不要强迫我同你一起走,因为我相信我再多听到些事情你会杀了我,那个时候你讲出了最奇怪的话。你说,‘你所听到的东西对于我跟对于你一样没有意义,或许更没有意义……’我以为你神经不正常。” “应该说某种神经不正常。神经正常的人有记忆,我没有。”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歇奈克想杀你?” “当时没有时间,而且我认为没必要。” “在那时候没必要——对你,对我有必要。” “为什么?” “因为我抱着一种天真的希望,希望你不要对并未先动手想杀你的人开枪。” “但是他先开了枪,我受了伤。” “我当时不知道事情的先后,你没告诉我。” “我不明白。” 玛丽点了一支烟:“这很难解释。你的把我当人质,甚至打我、拖我,还把枪抵着我肚子并顶着我的头——上帝知道,我吓坏了——但是,自始至终,我想我在你眼中看到一样东西,可以称之谓‘不情愿’。这是我所能想出来的最恰当的字眼。” “可以这样说,你想说明什么?” “我说不准,也许要追溯到你在‘三家农舍’里说过的一句话。那个胖子走过来的时候,你叫我面对着墙,用手把脸捂起来,‘为了你好,’你说,‘没必要让他认出你来。’” “是没必要。” “‘为了你好。’冷血的杀人狂不会说这种话。老想到这句话——也许是为了我自己保持神志清楚,还有你眼睛里的神色。” “我仍旧不明白你的意思。” “戴金丝眼镜的人骗我说他是警方人员,说你是残忍的杀手,要在你再行凶之前制止你。若不是出了歇奈克的事,我决不会相信他。那两件事警察都不会干。他们不会在黑暗里和拥挤的地方开枪。而且你是为了逃命——为了活命而逃,不是杀人狂。” 伯恩举起一只手:“对不起,可是听起来你是根据虚假的感恩思想作出判断。你说你尊重事实——那么看看事实吧。我重复一遍:你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不管你认为你看到了和感觉到了什么。长话短说,信封里装满了钱,给我是要我去执行某项任务,这任务是什么应该说很清楚,但是我接受了。在联合银行我有一个数码户头,存款大约五百万美元。从哪里来的钱?象我这样的人,一个有我这些明显的技能的人,从哪里弄以这笔钱?”贾森望着天花板。疼痛又来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也来了,“这些就是事实,圣雅克博士。你该走啦。” 玛丽从椅子站起来,熄灭了手中的香烟,拿起枪,走到他的床边。 “你非常急于谴责你自己,是不是?” “我尊重事实。” “那如果你说的是实情,我也有份责任,不是吗?作为社会秩序中守法的一员,我必须打电话向苏黎世警方报告你现在哪里。”她举起手枪。 伯恩看着她:“我本以为……” “为什么不?”她抢过话头,“你是个该死的人,想了结自己的罪孽,不是么?你躺在那里给自己盖棺论定,可是那口气,对不起,带着不是一点点的自我怜悯,希望博得我的……那个什么?虚假的感恩?好吧,我想你最好能理解一点。我就不会在这里,你也不会。凡是不能被证实的,根本不能称这为事实。你没有事实,只有结论,根据那些你知道是渣滓的人的谈话作出的结论。” “还有找不到解释的五百万美元银行存款。不要把它忘了。” “我怎能忘?我一向给人称为财务天才。那存款也许不能按你的方式去解释。可是它的一个附带条款可以提供很大程度的合法性。它可以由一个名叫什么七十一号的公司派人去检验或者拆看。那不可能是一个被雇佣的杀手的附属机构。” “那公司可能是假名字,查不到它的名字。” “电话簿里?你太天真了。可还是回过来谈你的问题吧。此刻要不要我去喊警察?” “你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我不能阻止你,可是不想你这么做。” 玛丽把枪放下:“我不会去,理由同你一样。我同你一样不相信他们嘴里所说的你是什么人。” “那你相信什么?” “我对你说过,我拿不准。我真正知道的就是七小时前我被压在一个禽兽下面,他在我身上到处乱吻,双手乱抓……我知道我快没命了。后来,一个人为了我跑回来——一个本来可以逃生的人——可是他为我跑了回来,宁愿替我去死。我相信他。” “假如相信错了呢?” “那我就犯了严重错误。” “请问你,钱在什么地方?” “在柜子里,在你的护照夹和钱夹里,里面还有医生的名字和房钱收据。” “请把护照给我,好吗?那是瑞士货币。” “我知道。”玛丽把它递给他,“我给了看门的三百法郎房钱和介绍医生的两百法郎。医生的诊金总共花了四百五十法郎,我又另加了一百五十法郎感谢他的合作。我总共付了一千一百法郎。” “不必向我报账,”他说。 “应该让你知道。你想做什么?” “给你钱回加拿大。” “我意思是说以后。” “看我的情况而定。或许该给门房几个钱叫他给我买几件衣服,问他几件事,我不会出事。”他拿出一叠大票交给她。 “这不止五万法郎。” “我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玛丽·圣雅克看看钱,又看看手里的枪:“我不要你的钱,”她说,把枪放在床头柜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走回扶手椅,转过身来眼望着他坐了下来:“我要帮助你。” “等一等——” “不,”她打断说,“请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暂时什么也别说。” 第十章 他俩谁也不知道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或者到底有没有发生,如果发生了,双方又愿意维持多长时间,加深到什么程度。没有戏剧性的冲动,没有冲突要克服或障碍要排除。全部需要的是思想的交流——语言和目光的交流,同这两者也许同等重要的是频繁伴随它们的轻轻笑声。 乡村客店房间里的生活安排得同医院病房差不多。白天,玛丽料理各类实际工作,衣着、饭菜、地图、报纸都由她照料。她把偷来的汽车开到莱纳哈小镇以南十英里的地方丢在那里,然后乘出租汽车回到连斯堡。她不在的时候,伯恩静心休养和练习活动。从他忘却的过去里,他曾在某个地方学会恢复健康要依靠这两个方面,于是他对两者都按照严格的计划实行,那个地方以前到过——在诺阿港之前。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交谈,起初有些尴尬,这对萍水相逢却偏偏患难与共的陌生人之间的问答很象辩论,他们进行正常交谈的尝试失败了。因为两人之间本来不存在正常关系。谈话比较顺当是在他俩都接受了关系反常这一基本事实之后。 在这些时刻里,贾森知道了救他性命的女人的基本情况。他抱怨说她对他的了解象他自己一样多,但他对她却什么也不了解。她是哪里蹦出来的?这么一位显然是在农场长大的一头暗红色美发和健康肤色的美貌女子怎么成了经济博士? “因为她厌恶农场,”玛丽回答。 “没开玩笑?农场,真的?” “嗯,说小农场更确切些。所谓小是和阿伯塔的大牧场比较而言。在我父亲的时代,法裔加拿大人到西部去购买土地是有不成文的限制的。不要同比你地位高的对手在规模上竞争。他常说,如果他姓圣詹姆士而不是姓圣雅克,今天一定有钱得多。” “他是个牧场主?” 玛丽笑了:“不,他以前是个会计,可是在战争中驾驶过一架维克斯轰炸机,以后成了牧场主。他是加拿大皇家空军的驾驶员,我猜他在看惯了蓝天之后觉得会计坐的办公室有点乏味了。” “那需要胆量。” “胆量不小。他还没买下牧场之前就把在尚未属于他的草地上的不属于他的牛卖掉了。十足的法国佬,人家说。” “我想我会喜欢他。” “你会的。” 她同双亲和两个哥哥在卡加里生活到十八岁,然后去蒙特利尔进了麦吉尔大学,开始了她从来不曾料想到的生活。以前她不爱读书,宁可骑上马背在田野里奔跑,也不喜欢坐在阿博特女修道院学校里上课,可此时她发现了使用头脑的乐趣。 “真的就那么简单,”她告诉他,“我曾把书本当作天然的敌人,可忽然间我生活在对书着迷的人群中间,而且生活得极愉快。一切都是谈话,白天谈,晚上谈,在教室里谈,在讨论会上谈,在拥挤的厢座里对着大杯大杯的啤酒谈。我想是那些谈话把我变了个人。能令你想起什么吗?” “我想不起来,可我能理解,”伯恩说,“我想不起那样的学院或朋友,不过我肯定我也在那种地方生活过。”他笑了,“对着大杯啤酒高谈阔论是十分动人的场面。” 她也对他笑了笑:“我在系里够出风头的。一个来自卡加里的有两个哥哥作为竞争对手的精力充沛的女孩子,喝起酒来胜过半数蒙特利尔大学生。” “你一定招人恨。” “不,只是招人羡慕。” 一个新的世界呈现在玛丽·圣雅克面前,她没有回到她旧日的世界中去。除了学期中间的几个假日,她回卡加里作长时间逗留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在蒙特利尔的交游扩大了,暑假被校内外活动占据了全部时间。她开始把重点放在历史方面,后来她推论大多数历史是经济力量形成的——权力和地位需要代价,于是她钻研经济原理,结果被吸引住了。 她在麦吉尔学了五年,得了硕士学位和加拿大政府派往牛津的奖学金。 “那是我难忘的一天,我对你说。当时我担心父亲要中风。他把牛群交给哥哥照管一段时间,专门飞到东部来劝我放弃学业。” “劝你放弃?为什么?他是会计,你攻读的是经济学博士学位。” “别说外行话,”玛丽喊道,“会计师和经济学家是天然的敌人。一个看树,另一个看林,因而见解往往不同。此外我父亲不是单纯的加拿大人,他是法裔加拿大人。我想他把我看成凡尔赛的叛徒。可我告诉他,奖学金的条件是保证至少要在政府部门工作三年,听了这话之后他平静下来。他说我可以‘从内部更好地为事业服务’。自由魁北克万岁——法国万岁。” 两人都笑了。 为渥太华服务三年的承诺一次又一次延长,原因很合乎逻辑:每当她要离开,就提升一级,扩大办公室,增加工作人员。 “权力产生腐败,当然啦,”她微笑道,“没有人比高级官僚懂得这一点,银行和企业为了得到他们的推荐而追随左右。我认为拿破仑说得更确切:‘只要给我足够的勋章,我能为你打赢任何战争。’于是我就留下了。我非常喜爱我的工作。再说这工作也是我所擅长的,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当她说话时,贾森一直望着她,在她矜持的外表下有种热情和稚气的气质。她是个热情的人,但在发现感情过于外露的时候就赶紧控制自己。的确,她办事出色。他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全力以赴:“我肯定你是——很能干,我的意思是——可是那就没剩下多少时间去干别的事情了,是吗?” “什么别的事情?” “噢,一般的。丈夫、家庭、围着篱笆的房子。” “这些总有一天会来到,我不排除它们。” “可现在还没有。” “没有。有一两个较接近的人,可是没有铜戒指或者钻石戒指。” “彼得是谁?” 笑容消失了:“我给忘了,你看过那封电报。” “对不起。” “用不着。那事已经过去了……彼得?我崇拜彼得。我们同居了近两年,可是不成功。” “显然他并不抱怨。” “他最好别!”她又笑了,“他是部门的负责人,盼望不久能够得到内阁的任命。如果他不老实,我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可告诉财政委员会,那时他就得回去干他的二等机要秘书了。” “他说他26日到机场去接你,你最好给他发个电报。” “是的,我知道。” 她走的事他们从来不谈,好象这是遥远的事。它和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关联,它是将要发生的事。玛丽已经说过她要帮助他,他也已经接受,假定她是出于虚假的感恩才同他在一起逗留一两天——而他对这点是感激的,但是任何其它事情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他们不谈这题目。娓娓清谈,相对的一瞥,淡淡的笑声,这些都带来精神上的宽慰。偶然也有短暂的热情流露,双方都理解,但都望而却步。其它任何事情是不可想象的。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于是他们不断回头谈论那离奇的经历,那过去所发生的事物。更多谈论到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俩,因为他是构成他俩在一起的离奇的原因——一起在瑞士一家小旅店的房间里,离奇。它不是玛丽·圣雅克那种合理的、有秩序的世界的一部分,而且正因为它不是,她的有条理和善于分析的头脑受到了挑战。不合理的事物需要检验、澄清、解释。她在调查中不屈不挠,同杰弗里·沃士伯在诺阿港岛时一样坚忍不不拔,但是没有医生的那种耐心。因为她没有时间。她知道时间不多。她知道时间不多,所以常常逼得他好狠。 “你看报的时候,什么最吸引你的注意?” “混乱。似乎是全球性的。” “说正经的。什么是你熟悉的?” “差不多全都熟悉,可我说不出来为什么。” “给我举个例子。” “有一篇报道说东德干涉波恩政府在华沙的联络处。东方集团,西方集团。我也懂。” “你明白这种关系,是吗?你在政治上——地理政治方面——有接受能力。” “或者说我对时事有十分正规的业务知识。我从来也不是一名外交家。联合银行那笔钱排除了我受任何政府雇佣的可能性。” “同意。可是,你对政治敏感。地图怎么样?你叫我给你买地图,你看地图时想到了什么?” “有些名字会触发形象,就象在苏黎世那样。建筑物、旅馆、街道……有时是人的面孔。可是这些面孔都没有名字。” “你去过很多地方?” “我想是吧。” “你知道你去过?” “是,我去过。” “怎样去的?” “‘怎样’指什么?” “通常你是乘飞机,还是汽车?不是指出租汽车,而是自己驾车。” “两种都有,我想。怎么啦?” “乘飞机表示多数是较长距离的旅行。有人接你吗?有没有在机场、旅馆出现的面孔?” “街上,”他不由自主地回答。 “街上?为什么是街上?” “我不知道。面孔在街上同我会面……在僻静的地方、昏暗的地方。” “餐馆?咖啡馆?” “是的,还有房间里。” “旅馆的房间?” “是。” “不是办公室?写字间?” “有时,不太经常。” “好。人们会见你,面孔,男人?女人?两者都有?” “多数是男的。有时是女的,可多数还是男的。” “他们谈些什么?” “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 “想不起来。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语言。” “没有时间观念?同人会晤总要约定时间。他们期待着见你,你期待着见他们。谁来安排这些约会?总要有人来做。” “电报、电话。” “谁发来的?从哪里发来的?” “不知道。它们会到我手里。” “在旅馆?” “多数是,我想。” “你曾对卡里隆那个助理经理说你的确收到过信息。” “那么他们到过旅馆。” “什么七十一号?” “纹石。” “纹石。那是你的公司,是不是?” “它没有任何意义,我找不到它。” “集中思想!” “正集中着呢。这个名字没有登记。我打电话问过纽约。” “你似乎认为这种情况很不寻常,其实不然。” “怎见得?” “它或许是某个公司的一个部门,或许是一个充单方面的子公司,为母公司出面采购的子公司。如果母公司名气大,讲价钱不利。现在天天都有这样的事。” “你要说服谁?” “你。你很可能是美国某家金融机构的流动谈判代表。各方面都很象:随时可以提取的资金,机密文件经公司批准可以启封,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这些事实,加上你本人对政治气候变化的敏感,表明你是个受委托的收购代理人,十分可能还是家母公司的大股东或者合伙人。” “你讲得可真快。” “我讲的都符合逻辑。” “有一两处漏洞。” “什么地方?” “账上没有提款记录。只有存入。我不是卖出,是买进。” “你不知道,你忘记了。付款可以结余差额存入。” “我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懂税收规章的财务人员明白。另一个漏洞是什么?” “人们不会因为要压低买价而杀人。揭露,可能。杀人,不会。” “也许完全弄错了。或者,也许把那人错认为另一个人。我要告诉你,你既然不可能是那种人,就不是那种人!不管别人怎么说。” “你这么相信?” “我就是这么相信。我同你在一起三天了。我们的谈话我也留心听了。他们弄错了,可怕的错误,或者是什么阴谋。” “与什么有关?针对什么?” “那正是你必须搞清楚的。” “谢谢。” “跟我说说。在想到钱的时候,什么会在你头脑中出现?” (别说了!不要这样做!你不明白吗?你错了。我一想到钱就想到杀人。) “我不知道,”他说,“我累了,想睡觉。早上去发个电报。告诉彼得你即飞回。” 夜半已过,第四天已开始,可是仍然没有睡意。伯恩望着天花板,望着映着斜对面台灯灯光的黑沉沉的木板。在夜间,灯从来不关。玛丽让灯亮着。谁也不问为什么,谁也不说为什么。 清晨她将离开,他自己的计划将具体化。他要在这家客店再住上几天,请乌伦的医生来拆线,然后去巴黎。钱在巴黎,还有其它东西——他知道,他感觉到。最后的答案在巴黎。 (你不会无能为力。你会找到你的路。) 他会找到什么?一个名叫卡洛斯的人?谁是卡洛斯?他是伯恩的什么人? 他听见从靠墙壁的长沙发传来一阵衣服沙沙声。他看过去,吃惊地发现玛丽没有睡着。相反地,她正在看着他,真正地凝视着他。 “你错了,你也知道,”她说。 “什么错了?” “你正在想的。”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我知道。我看见了你眼睛里的表情,看见了你对你认为存在的东西并没有把握,可又担心也许是存在的。” “存在过,”他回答,“请你解释斯德普得克大街的事,‘三家农舍’的那个胖子的事。” “我不能,可是你也不能。” “他们在那里。我看见了他们。他们在那里。” “弄清楚为什么。你不能是你本来不是的人,贾森,去查清楚。” “巴黎,”他说。 “是的,巴黎。”玛丽从长沙发上站起来。她穿着近似白色的浅黄色睡袍,颈部是珍珠钮扣。她光着脚向床走过来的时候睡袍飘动着。她站在他旁边,垂着眼帘,然后抬起双手解开扣子,让睡袍垂落在地上。她坐在床上向他探过身来,摸他的脸,托着它,温柔地拥抱他,双眸象过去几天目不转睛地频频看着他那样凝视着他:“感谢你救了我的命。”她轻声说。 “也谢谢你救了我,”他回答,感觉到她的渴望,不知道她是否同他一样,渴望中伴随着痛楚。他脑中没有关于任何女人的记忆,也许正因为没有,她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宝贵的,比最宝贵的还要宝贵得多。她为他驱散了黑暗,她终止了那痛苦。 他一直不敢告诉她,现在她却告诉他了。哪怕只是片刻,只是一个小时。在那一夜的其余时间里,她给他留下了记忆,因为她也渴望从暴力的压迫中解脱出来。紧张暂时停止,换来了个把小时的安慰。这就是他的全部要求。只有上帝知道,他是多么需要她! 她掀起被单,在他身边躺下了。 她躺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胸前,小心地避开他肩部的伤口。她轻轻地向后挪了一些,用双肘支起身子。他看着她,他们的目光凝聚在一起,微笑着。她抬起左手,用她的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温情地说:“我有些事情想讲,不许你中途打断。我不打算发电报给彼得。时间还未到。” “嗯,等一等。”他把她的手从他脸上拿开。 “请别打断我。我说‘时候未到’,那不是说不发了,只是暂时不发。我要同你在一起,同你去巴黎。” 他强迫自己说:“倘若我不要你去呢?” 她探身过去,用嘴唇擦着他的面颊:“这话站不住脚。刚才电脑把它剔除了。” “如果我是你,不会这么肯定。” “可是你不是我。我才是我,而我知道你是怎样拥抱我的,知道你想讲许多你不能讲的东西,那些我想我俩过去几天都想说的东西。我不能解释已经发生的事情。哦,我想总有什么我们闹不清的心理学原理吧。两个相当聪明的人一同给抛进了地狱,又一同爬了出来。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可是既然如此,我就不能逃避。不能从你身边逃走。因为你需要我,而且你救了我的命。”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需要你?” “我可以为你做你自己不能做的事。这是我过去两小时思考的问题。”她身体又向上抬起一些,赤裸着全身偎在他身旁,“你的事涉及一大笔钱财,可我看你连借方贷方都分不清。可能过去懂得,可是现在不懂。我懂。还有其它理由。我在加拿大政府中担任高级职务,有资格有门路进行各种询问、调查。还有保护。国际金融界尔虞我诈,加拿大遭到欺侮。我们在想法子保护自己,我参加的正是这种工作,所以才来到苏黎世。我是来观察拉帮结派的情况的,不是来讨论什么抽象的理论。” “你能以你的门路和办法帮我的忙?” “我想能,还有大使馆的保护,那也许是最重要的。可我告诉你,一看到暴力的迹象我就发电报,就走。姑且不说我怕,我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你的负担。” “一看到迹象。”伯恩喃喃说,端详着她,“何时何地由我来判断?” “如果你愿意。我的经验有限。我不同你争辩。” 他继续盯着她的眼睛,长时间地,由于沉默显得更长。最后他问:“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刚才说过,我们是两个一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相当聪明的人。也许我们之间不过如此而已。那么,值得吗?” 她坐着一动也不动:“我还说过一些别的话,也许你忘了。四个夜晚前,一个本来可以继续逃命的人为了我回来了,要替我去死。我相信这个人,比他自己更相信,我想。所以我愿意这么做。” “我接受。”他说,伸手去抚摸她,“我本来不应该接受。可是我接受。我非常需要这种信任。” “现在可以打断我的话了,”她低声说,拉开被单,身体挨近他,“要我吧……我也有需要。” 又过去了三天三夜,充满温馨、激动的三天。两人都兴奋、紧张,因为都意识到变化将要来临,而且将来得迅雷不及掩耳,所以有些话必须赶紧谈,不能再遮遮掩掩。 香烟的烟云在桌上盘旋,同滚烫的清咖啡的水汽汇合在一起。那门房,一个热情的瑞士人,眼里看到的东西比他嘴里所透露的要多。他几分钟前才走开,送来了早餐和苏黎世的报纸,英文版和法文版两种。贾森和玛丽对面坐着,浏览着新闻。 “你的那份有什么消息吗?”伯恩问。 “那老人,贵山码头上守夜的,前天下葬。警方依然没有具体透露什么。‘调查工作在进行’,报纸上说。” “这里内容稍微多些,”贾森说,扎着绷带的左手别扭地翻着报纸。 “手怎样?”玛丽问,望着那只手。 “好一些,手指活动多了。” “这,我知道。” “你不大老实。”他折起报纸,“在这里,他们重复了前两天讲过的事,枪弹壳和血迹在化验中。”伯恩抬起头,“可是他们添了些东西。衣服碎片。以前没有提到过。” “这会不会出事?” “对我不会。我的衣服是马赛商店里的现成货。你的衣服怎样?设计、材料有没有什么特别?” “惭愧,没有。我的衣服都是渥太华一个女人给我做的。” “这么说,是无法查到的?” “我看查不到。那块绸缎是我们部门的一位同事从香港买回来的一匹料子上剪下来的。” “你有没有在饭店小卖部买过什么东西?可能带在身上的。手绢、别针之类的东西?” “没有,我并不太喜欢买那些东西。” “好。你朋友为你结账的时候有没有人问什么问题?” “服务台没有,我对你说过了。只有你曾在电梯里见过同我在一起的那两人问过。” “法国和比利时代表团的?” “是的。一切正常。” “我们再从头滤一遍。” “没有什么可再滤的。保罗,就是从布鲁塞尔来的那个,什么也没看到。他从椅子里给打翻在地,以后就趴在那里了。克劳德,想拦住我们的那个,记得吗?他起初认为在灯光中是我在讲台上,可是还没有报告警方就在人群中受了伤,送进了医务室——” “到他能说些什么的时候,”贾森插嘴主,想起她的原话,“他已不敢肯定。” “是的。可我有个想法。他知道我这次来开会的主要目的,我的介绍信骗不了他。他如果知道,就更不愿意卷进去了。” 伯恩拿起咖啡:“请你再说一遍,”他说,“你在查……拉帮结派?” “实际上是查这方面的苗头。没有人会走出来说自己国家有个金融机构在同哪个国家的金融机构通力合作打进加拿大原料市场或者其它市场。可是你能看到什么人一起喝酒,在一起吃饭。有时,也有代表笨得象从罗马来的那个,你知道他是由阿格纳里资助的——径直走进来问你,渥太华对于海关申报法认真到什么程度。” “我仍旧不大懂。” “你该懂。你自己的国家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谁拥有什么?有多少家银行被石油输出国组织的资金所控制?有多少工业为欧洲和日本财团所拥有?有多少万英亩的土地被从英国、意大利和法国逃出来的资金所购买?我们都感到忧虑。” “我们感到?” 玛丽笑起来:“那当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自己国家被外国人所拥有的这种想法更能激发人的民族主义感情。人们对战败迟早可以适应过来——那只意味着敌人比较强大,但是若在经济上输给人家,那就是说对手比我们高明。占领的时间更长,伤疤痛得更久。” “你对这些事情动了很多脑筋,是吗?” 在很短的一刹那,玛丽眼睛的表情里失去了幽默。她严肃地回答说:“是的,我动过,我认为这事很重要。” “你在苏黎世长了什么见识没有?” “没有什么出奇的,”她说,“金钱到处飞,辛迪加在试图寻找内部投资,政府机构则反其道而行之。” “彼得打电报说你的逐日报告是一流的。他指的是什么?” “我发现几桩古怪的经济方面的搭伙关系,他们也许想利用加拿大人当傀儡去收购加拿大的产业。我不是要瞒你,只不过这些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不是想探听些什么,”贾森针锋相对说,“可是我认为你把我也算在内了。不是对加拿大而言,而是一般地说。” “我并不把你排除在外。大体上象。你可能是某个金融组合的一部分,这个组合正在想方设法用非法手段收购产业。我可以进行秘密追查,可我要在电话上进行。不是在电报上写出来。” “现在我可要探听了,你追查什么?怎样追查?” “如果某处有家跨国公司的背后有家叫纹石七十一号的公司,我就有办法查到哪家公司,哪个门牌。我想在巴黎找个电话亭打电话给彼得,告诉他我在苏黎世偶然碰到纹石七十一号这个名字,很伤脑筋,叫他暗地查一查,以后我会再给他打电话。” “如果他找到了?” “只要它存在,他一定找得到。” “然后我就露面,去同被列为‘经证明的负责人’联系。” “要非常谨慎,”玛丽补充说,“通过中间人。我自己,如果你愿意。” “为什么?” “由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或者说由于他们还没做的。” “哪件事?” “他们有将近六个月没想办法同你联系了。”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银行知道。那么一大笔美元留在那里没人动,没人结算,可是谁也不问为什么。不明白的正是这一点,好象你已经给抛弃了。可能就是这里弄错了。” 伯恩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扎着绷带的左手,想起斯德普得克大街那辆汽车里的人在暗处用枪柄不断砸他的手的情景。他抬眼看着玛丽:“你是说,如果我给人抛弃了,那是因为纹石的董事长以假当真弄错了。” “可能。他们可能认为你把他们卷入了非法交易,同犯罪分子的非法交易,那会叫他们还要白丢大量美元。也许整个公司有被忿怒的政府没收的危险。或许,你不知不觉同哪家国际犯罪辛迪加联合在一起了。什么都可能。所以他们没有靠近银行。他们不想犯同谋罪。”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你的朋友彼得了解到什么,我仍然回到起点踏步。” “我们是回头,不是回到起点。好象在一个十刻度盘上处于四点五到五的位置。” “即使在九字上也没用。有些人要害我,而我不清楚为什么。还有人可以出来阻止,可是他们又不愿意。‘三家农舍’那人说国际刑警组织已经给我设下罗网,如果我掉进罗网,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告我什么罪,我就是什么罪,因为我不知道我自己犯了什么罪。没有记忆是不能作为辩护理由的,而且我可能完全没有理由辩护。就是这样!” “我不相信,你也不能相信。” “多谢你。” “我说真的,贾森。别再说了。” (停止吧!我曾自己对自己说过多少遍了?你是我所爱的,也是我唯一认识的女人。你信任我。为什么我不能相信我自己?) 伯恩站起来,习惯地试试他的腿。活动能力正在恢复,伤势也比他所想象的轻一些。他已约定乌伦那位医生当天晚上来拆线。明天,变化将来临。 “巴黎,”贾森说,“答案在巴黎。对这一点,我就象在苏黎世看到那些三角形的轮廓时知道得一样清楚。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简直荒唐。我只能等待着出现一个形象、一个字、一个短句或者一板火柴来给我一些启示,或者指挥我该到什么地方去。” “为什么不等到我从彼得那里听到消息以后再说?明天我就可以给他打电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到巴黎。” “这没多大区别,你还不明白?无论他说些什么,其中决没有我必须知道的事。由于同样理由纹石公司还没有接近这家银行。我。我必须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为什么有个叫卡洛斯的愿出……什么来着……一大笔钱作悬赏要我的尸体。” 他话讲到这里,给桌上一记碰撞声打断了。玛丽的杯子掉落在地。她张大眼睛看着他,脸色惨白,好象血突然从她的头部流尽了。 “你方才说什么?”她问。 “什么?我说我必须知道……” “那个名字。你刚才说卡洛斯。” “不错。” “我们谈了那么多钟点,在一起过了好几天,可是你从来没提起过他。” 伯恩望着她,努力回忆着。真的,他把他遭遇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但是不知什么缘故他漏掉了卡洛斯……几乎是有意的,好象要把它封锁起来。 “好象没提起过,”他说,“你似乎知道。卡洛斯是谁?” “你是不是想开玩笑?如果是,这玩笑可开得不高明。” “我不是开玩笑,而且也没有什么可开的。谁是卡洛斯?” “我的天哪——你不知道!”她惊叫道,探索着他的目光,“这是你失去的记忆的一部分。” “卡洛斯是谁?” “一个刺客,号称欧洲刺客——被追捕了二十年,据信已经杀过五十到六十个政界和军界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可是据说他从巴黎行动。” 伯恩顿觉全身一阵冷飕飕。 去乌伦的出租车是属于门房女婿的一辆英国福特。贾森和玛丽坐在后座,昏暗的乡村在窗外飞驰而过。伤口的线已拆去,缠上了胶布绷带。 “回加拿大去,”贾森轻声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我会的,我对你说过。我还剩下几天。我要去巴黎看看。” “我不要你在巴黎。我打电话到渥太华找你。你可以亲自去查纹石公司,在电话上把情况告诉我。” “我记得你说过没有什么区别。你必须知道‘为什么’。至于‘谁’,在你了解之前是没有意义的。” “我能找到办法。我只需要我一个人,而且一定能找到。” “可是你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你只能等待出现一个形象、一句短语或者一板火柴。它们也可能根本不出现。” “会出现的。” “也可能有,只不过你没看见。我看得见。所以你需要我。我懂得语言的意思。懂得方法。你不懂。” 伯恩在掠过的阴影中看着她:“我想你最好少卷进去。” “银行,贾森。纹石公司的联系是在银行。可不是用你所能想象的方式。” 一个穿旧大衣的驼背老人手里拿着黑色的贝雷帽,在巴黎南边十英里处阿泊桑村的乡村教堂里顺着最左边的通道走过去。傍晚安吉勒斯的钟声回荡在岩石和森林上空。老人在第五排停了步,等着钟声停止。那是给他的信号,他接收了,知道在这一阵钟声中另一个较他年轻但较任何人更残忍的人正环绕着小教堂细看里里外外每一个人。如果看见了任何他不想看见的人,任何他认为对他构成威胁的人,那么他将不加任何盘问,就采取处置手段。那就是卡洛斯方式。只有那些懂得自己只要被跟踪就没命的人才接受,才敢拿钱去为刺客当送信人。他们都象他自己一样,是旧时代的老年人,生命为时不多,剩下的时光受到年岁或疾病的限制,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卡洛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冒风险。唯一的安慰是如果谁由于为他服务而死,或死于他的手,钱一定会送到死者的老婆或者子女手里。必须说:为卡洛斯效命可以感到一种尊严,而且他出手大方。他这支由体弱老人组成的小型队伍懂得这个道理,他使他们在风烛残年有了生活的目的。 送信人抓住贝雷帽继续顺着通道走到靠左边墙壁的一排隔开的小忏悔室。他走到第五间,撩开帘子走进去,先让眼睛适应从另一端隔开教士与忏悔者的半透明的帷幕里照出来的一支蜡烛光,然后在小木板凳上坐下,看着神圣的暗洞里的黑色人影。它和往常一样,是个戴着关罩、穿着教士服装的男人形体。送信人努力不去想象这个人的相貌,这儿不是他想象这种事情的场所。 “安吉勒斯·多米尼,”他说。 “安吉勒斯·多米尼,上帝的孩子,”戴着头罩的黑影轻声说,“日子过得安逸吗?” “日子不多了,”老人照规矩回答,“可是过得很安逸。” “好。在你这种年纪要有安全感才行,”卡洛斯说,“谈正事,有没有从苏黎世得到什么准信?” “猫头鹰死了,另外两个也一样,可能还有一个。另一个的手受伤很重,不能工作。该隐失踪,他们认为那女人跟他在一起。” “事情变化很怪,”卡洛斯说。 “还有。奉命去杀死她的那个人至今没有音信。把她带到贵山码头去的是他,但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一个守夜的做了替死鬼。可能她从来不是什么人质,而是陷阱的诱饵。捕捉该隐的陷阱。这事要想一想。现在,听我的指示。准备好了吗?” 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头和一小片纸:“好了。” “打电话给苏黎世,找一个见过该隐能识别他的人明天到巴黎来。同时,苏黎世要找联合银行的康尼希,告诉他把磁带送到纽约。他要使用乡村车站的邮政信箱。” “对不起,”上了年纪的送信人打断说,“这两只老手写起字来不如从前了。” “请原谅。”卡洛斯低声说,“我心事一重,就考虑不周,抱歉。” “没什么,没什么,继续说。” “最后,我要我们的小组在玛黛琳路的银行所在街区租几间房。这一回要叫这狂妄之徒断送在他的狂妄上。一个便宜的价钱,象他一样不值钱……除非他是另外什么人。” 第十一章 在伯尔尼机场,玛丽正向海关和移民局办过关手续,伯恩站在远处从法国航空公司候机室的人群中寻找有什么值得注意和自己认识的迹象。这是下午四点钟,飞往巴黎航班最繁忙的时间,也是富商巨贾结束在伯尔尼银行里枯燥的事务之后匆忙赶回不夜城的时刻。玛丽从门里朝外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他点了点头,直到她身影消失,才转向瑞士航空公司的候机室。乔治·沃士伯订了四点三十分飞往巴黎奥利机场的机票。 他们将在玛丽所记得的一家咖啡馆会面,她在牛津上学期间去巴黎时到过那里,招牌叫克伦尼角,在圣米歇尔大街,离巴黎大学几个街区。万一已经不在那里,伯恩就在九点钟左右到克伦尼博物馆的石阶上找她。 伯恩将迟些到,虽然就在附近,但还是要到得迟些。巴黎大学的图书馆在全欧洲首屈一指,馆里还有供阅览的过期报纸。大学的图书馆不受政府雇员的工作时间约束,学生常在晚间使用它。他一到巴黎也到那里去。有些东西他必须了解。 “每天我读报纸,三种文字的,六个月前有一个人被杀,他的死亡消息登在这里每份报纸的头版。”苏黎世的一个胖子是这样说的。 他把衣箱放在图书馆的物品寄存室,走上二楼,向左拐进通向一个巨大阅览室的拱门。讲堂大楼在相连的建筑物里。报夹上的报纸刚好从一年前开始,一天不差。 他顺着报架走,倒着数了六个月,拿起那天算起半年前头十个星期的报纸,把它们带到最近一张空桌子上,还没坐下就从头一张头版到另一张头版逐期逐期翻阅起来。 几个伟大人物病逝的消息,一些人的言论,美元下跌,黄金上涨,罢工受挫折,政府在行动与瘫痪之间摇摆。但是没有值得刊登大标题的被杀害的人,没有这一类事件——没有这一类凶杀。 贾森回到报架那边,继续往后找,两周,十二周,二十周。差不多八个月。什么也没发现。 他忽然想起一个念头:他只是往后找,但没有从六个月前那天朝前数。两个方向都可能出现差错,几天或一星期,甚至两星期。他把报夹放回架上,拿起四个月和五个月前的报纸。 飞机坠毁,流血革命爆发,神圣的人发言,遭到同样神圣的人的驳斥,贫穷与疾病在人所共知可能被发现的地方发现了,但是没有重要人物遇害的消息。 他开始翻最后一个报夹。每翻过一页,怀疑与犯罪的迷雾消散一分。苏黎世淌着汗的胖子有没有撒谎?全是谎言?他莫不是生活在噩梦中,这噩梦可能消失在…… 里兰大使在马赛遇刺身亡! 这行粗体字大标题蓦地跃进眼帘,刺痛着他的眼睛。它不是想象中的痛,不是虚构的痛,而是一种刺透心窝的烧灼整个头部的剧痛。他屏住呼吸,木望着里兰这名字。他熟悉它,他熟悉它,他能勾画出他的脸孔,真正地描绘出来。宽宽的前额下面两道粗眉,短短的鼻子,颧骨高耸,在奇特的薄嘴唇上面是修饰得非常整齐的灰色小胡子。他认识这张脸,认识这个人。这个人被岸边一所房子窗户里射出来的强力步枪的子弹所杀害。霍华德·里兰大使在下午五点钟的时候顺着马赛的一个码头行走时遇刺。他的头给炸崩了。 伯恩不必去看第二段就知道霍华德·里兰本是美国海军上将,在到巴黎担任驻法大使之前曾短期任海军情报局局长。他也不必从大段报道中去了解谋杀的动机。他知道。里兰在巴黎的主要作用是劝阻法国政府不要批准把大量军火——尤其是幻影式喷气机——销售给非洲和中东。他十分成功,激怒了地中海一些有关方面。据揣测他是由于干涉这事而被刺杀的,杀一儆百。死亡买卖的买方与卖方是不容阻挠的。 杀害他的是死亡的卖方,想必受到重金收买。动手时他们远离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黎世。一个送信人去找没有腿的人,另一个去找法根大街一家拥挤餐馆里的胖子。 ——苏黎世。 ——马赛。 伯恩闭上了眼睛,此刻疼痛难以忍受。五个月前他在海上被人救起,他的离岸港口据推测应该是马赛。如果是马赛,那条岸就曾经是逃亡的路线,一条租赁的小船把他带到地中海广阔的水域。一切都非常吻合,拼板图的每一小块和它连接的一块恰巧吻合。如果他不是马赛港岸边窗户里那个死亡的卖方,他现在怎能知道他过去知道的事情? 他睁开了眼,疼痛抑制着思想,但不是所有的思想。在他有限的记忆中有一个极其明确的决定。取消同玛丽·圣雅克在巴黎的会晤。 也许有一天他会写封信给她,把现在不能讲的事告诉她。如果他还活着而且能够写信的话。现在他不能写。现在不可能用白纸黑字表示感激或爱情。什么解释也没有。她会等他,然而他不会去找她。他必须在他们之间隔开一段距离,她不能同死亡的卖方纠缠在一起。她错了,他最大的畏惧是正确的。 哦,上帝!他能描画霍华德·里兰的面孔,而他面前的那张报纸并没有照片在上面!这张带有恐怖的标题的报纸触发了这么多事情,证实了这么多事情。那日期,星期四,8月26日,马赛。他将记住这一天,只要在他曲折一生的有生之年还能够记忆。 星期四,8月26日…… 什么弄错了。是什么呢?是什么?星期四?……星期四对他没有任何意义。8月26日?26日?26日错了!不知听过多少遍。沃士伯的日记——他的病历日记。沃士伯多次回顾他病中的每一事实,每一句话,每一天和每一点进步?次数多得不可胜数,多得不可能记不住。 “你是8月24日星期二被人送到我门口的。8点20分。你的情况是……” 星期二,8月24日 26日他不在马赛,他不可能从海边的一个窗口开枪,他不是马赛死亡的卖方,他没有杀霍华德·里兰! 六个月前一个人被杀……但不是六个月,是将近六个月而不是整六个月。因此他没有杀害那人,他当时在诺阿港岛的一个酒鬼的房间里,半死不活。 薄雾在消散,疼痛在减轻,他兴奋,他发现有件事是撒谎!有一个谎,就会有其它谎! 伯恩看看手表,九点一刻。玛丽已离开咖啡馆,正在克伦尼博物馆石阶上等他。他把报夹放回架子,然后匆匆朝阅览室的教堂式大门走去。 他顺着圣米歇尔林荫道往下走,越走越快。他明显地感觉到一种临上绞架突然获得缓期执行的心情,他想与人分享这种罕见的感受。一时间,他脱离了暴力的黑暗,脱离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找到了片刻的阳光——就象在那间充满乡村小旅店屋子里的时刻和阳光。他必须找到把这些给予他的那个人。找到她,抱住她,告诉她事情有希望。 他看见她在石阶上,手臂交叉抱在胸前,顶着卷过林荫道的冰冷寒风。开始她没看见他,她的眼睛在搜索两旁栽着树的街道。她显得焦急和忧虑。一个焦急的女人,担心她会看不到她所要见的人,担心他不来。 十分钟前他是决定不来的。 她看见了他。脸上突然容光焕发,充满活力。她迎向跑上台阶的他,他们相会了。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圣米歇尔大街上感到温暖。 “我等啊,等啊,”她终于吸了口气说,“我害怕极了,担心极了,没出事吧?你没事吧?” “我很好。比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好。” “什么?” 他搂住她的双肩:“‘六人月前有个人被杀害……’记得吗?” 欢乐从她眼里消失:“是的,记得。” “我没杀他,”伯恩说,“我不可能杀他。” 他们在蒙帕奈斯大街边找了个小旅馆。过厅和房间都很陈旧,但有点古色古香使人想起昔日的优雅,这里是闹中取静,知道时代在前进,但又不跟随时代,是个安静的休息场所。 贾森在关上房门前向头发斑白的侍者领班点了点头。在接到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之后,那人从冷淡转为热情。 “他以为你是内地的教会执事,急巴巴等着一夜消魂,”玛丽说,“我希望你注意到我一进屋就朝床走去。” “他叫贺威,会巴不得为我们做事。他没有打算分享我们的财富。”他走到她面前抱住她,“感谢你救了我,”他说。※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任何时候,我的朋友。”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只是不要再让我那样等待。我几乎急得发疯,唯一能想到的是有人认出了你……一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你忘了?没有人知道我的长相。” “别这么指望。并非如此。在斯德普得克大街有四个人。包括贵山码头上那个狗娘养的。他们还活着,贾森,他们见过你。” “不完全这样。他们看到的人是黑头发,头上和颈上绑着绷带,走起来一瘸一拐。只有两个人靠近过我:二层楼上的那个人和在贵山的那只猪猡。前一个一时还离不开苏黎世。他不能走动,手也不中用了。至于第二个,当时手电筒正照着他的眼睛,不是照着我的眼睛。” 她松开了他,皱着眉头动脑筋:“不一定,他们还活着,他们的确见过你。” “改变你的头发……你就能改变你的容貌。”——杰弗里·沃士伯。诺阿港岛。 “我重复一遍,他们在阴影中看到一个黑头发的人。你是不是用过氧化氢稀液把头发漂白?” “从未用过。” “那么明晨我去找一家店。蒙帕奈斯正合适。浅黄色的头发更有趣,人们是这么说的吗?” 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我正在想象你会是副什么模样。” “不同。差别不会太大,但足够了。” “你也许是对的。上帝保佑你如愿。”她吻了下他的面颊,这是她要讨论事情的前奏,“现在,告诉我你方才出了什么事?去了什么地方?了解了哪些有关那……六个月前的事件?” “不是六个月之前,正因为不是,所以我不可能杀他。”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但没有说到他再也不见她。他也没必要说,因为她替他说了。 “如果那个日期在你头脑中不那么清楚,你就不会来找我了,是吗?” 他摇摇头:“也许不会。” “我早知道了。我感觉到了。我从咖啡馆出来走到博物馆石阶时,有一刹那简直不能呼吸,好象要窒息一样。你能相信么?” “我不想相信。” “我也不想,可真的是那样。” 两人都坐着,她在床上,他在旁边的单人扶手椅上。他抚摸她的手:“我还是不敢肯定我是否应该在这里……我认识那个人,我见过他,在他被害的四十八小时前我在马赛!” “可你并没杀他。” “那我为什么在那里?为什么人们认为是我干的?天哪,简直是发疯。”他从椅子里跳起身来,眼睛又流露出痛苦,“可是过后我又忘了。我神志不清,是吗?因为我忘掉了……许多年,一生。” 玛丽直截了当说,声音里没有同情和怜悯:“答案会来找你的。从一个来源或另一个,最后从你自己那里。” “也许不可能。沃士伯说过,这就好象重新搭积木,重开渠道……重开窗口。”贾森走到窗前,倚在窗台上望着蒙帕奈斯大街的灯光,“景色不一样了,它们永远也不会一样了。在某处有我认识的人,他们也认识我。几千里外有另一些我爱和不爱的人……或者,噢,上帝,也许有妻子和孩子——我不清楚,我一直在大风里旋转,转来转去不能着地。每次我想着地,结果又给抛了上去。” “抛到空中?” “是的。” “你曾从飞机上跳下来过,”她说。 伯恩转过身来:“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这个。” “有天晚上你在睡梦中说过。当时你直流汗,脸通红发热,我不得不拿块毛巾给你拭汗。” “为什么你没提起过?” “在某种意义上我提起过。我问过你是否当过飞机驾驶员,还是你讨厌飞行。尤其是在晚上。” “我当时不明白你说些什么。为什么你不追问我?” “我不敢。你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况且我没学过这一行。我可以帮助你回忆,可是应付不了你的下意识。我想除了医生以外谁也不行。” “医生?我曾经同一个医生同住了差不多六个月。” “从你所谈的他的情况看来,我认为你需要另外找医生。” “不要!”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不,”玛丽从床上站起身来,“你需要帮助,亲爱的,一位心理学家也许——” “不!”他不禁大声喊道,对自己发起火来,“我不这样作,我不能。” “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她心平气和地问,站在他面前。 “我……我……不能这样做。” “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仅此而已。” 伯恩凝视着她,然后又转过身去望着窗外,双手放在窗台上:“因为我害怕。有人讲了假话。而你不知道我对他们这一点是多么感激。可是如果再也没有谎言了,如果其它是真的,那我又怎么办呢?” “你是不是说你不想去查清楚?” “不是用那种方法。”他站起来靠在窗框上,眼睛还是看着下面的灯光,“尽量理解我,”他说,“我必须知道某些事情……足以使我下决心的……但也许不是所有的事情。我的一部分必须离开、消失。我必须能够告诉我自己,过去的已不复存在,而且有可能过去的并非如此,因为我没有对它的记忆。一个人记忆中没有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对他来说。”他转过来对着她说,“我正想对你讲的就是也许这样更好。” “你要证据,不是证明,这是不是你这些话的意思?” “我要的是箭头,能指出方向,能告诉我跑还是不跑。” “听我说。我们怎么办?” “有了箭头就有了我们的未来,不是吗?你是知道的。” “那么就让我们去把它们找出来,”她回答。 “要谨慎。你也许容忍不了找出来的真相。我是说老实话。” “我能容忍。我也是说老实话。”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来,现在安大略不过是五点钟,我能在办公室找到彼得。他可以开始对纹石的搜索……没有,能告诉我们这里大使馆有谁我们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找他帮忙。” “你打算告诉彼得你在巴黎?” “他反正从电话员那里会知道,可是这电话不会被追踪到这旅馆来。别担心,我什么都不会泄漏出去。我来巴黎住几天因为我里昂的亲戚家太乏味。他会相信的。” “他认识这里大使馆的人?” “彼得尽量在每个地方都认识个什么人。那是他的一种实惠而并不可爱的特点。” “听起来好象他会认识人。”伯恩拿起他们的大衣,“你打完电话后我们就去吃晚饭,我想我们俩可以去喝杯酒。” “让我们从玛黛琳路上那家银行门口走过去。我想去看点东西。” “晚上能看到什么东西?” “电话亭。我希望那附近会有一个。” “有。在大门口马路的斜对过。” 在玛黛琳路上,戴着一副玳瑁眼镜的金发高个子男人在午后的阳光下对着他的手表。人行道挤满了人,马路上挤満了车辆。同巴黎多数马路一样,这里拥挤不堪。他走进电话亭,解开不在听筒架上而吊挂着的话筒线打了个结。这是个有礼貌的信号,告诉下一个要使用的人这架电话坏了。这减少了电话亭被占用的可能性,这办法行得通。 他又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快到了。玛丽在银行里面,再过几分钟就会打电话过来。他从口袋里拿出几枚硬币放在壁架上,人靠在玻璃门上,望着马路斜对面的银行。一片白云减弱了日光,他可以看到玻璃里自己的映像。他对所看到的感到满意,回想起蒙帕奈斯大街理发师吃惊的反应。是他把他关在一个挂着帘子的小间里去染成金发的。白云过去了,阳光又重现,随之电话铃响了。 “是你?”玛丽·圣雅克问。 “是我,”伯恩说。 “你一定要搞到办公室的名称和位置。法语讲得蹩脚些,发错几个音,他就知道你是美国人。告诉他你对巴黎的电话不习惯。然后一切按顺序办。我定准在五分钟后再给你打电话。” “开始计时。”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现在开始。” “好……开始计时。祝你好运。” “谢谢。”贾森按了按听筒架,然后拨他已记下的号码。 “瓦洛阿银行。早安。” “请你帮个忙,”伯恩说,继续照玛丽教他的话往下说,“我最近从瑞士通过邮袋转来一大笔款子。我想知道是不是已经交接清楚了。” “那要找我们的海外服务部,先生。我给您接过去。” 咔嗒一声,然后另一个妇女的声音:“海外服务部。” 贾森重复了他的请求。 “您贵姓?” “我希望在同银行的一位负责人谈话时再说。” 对方停了一停:“很好,先生。我把您转到副总裁达马克的办公室。” 达马克先生的秘书没有那么好说话。见银行负责人的盘问开始,正如玛丽所预料的。于是伯恩又一次使用玛丽教他的辞句。 “我要谈苏黎世来的一笔款,是从火车站大街的联合银行转来的,而且我讲的数额是七位数。请找达马克先生。我时间很紧。” 这下子秘书不能再拖延了,弄不清是什么事的第一副总裁在电话上讲话了:“我可以帮忙吗?” “您是达马克先生?”贾森问。 “是的,我是安东·达马克。请问您是哪一位?” “好!您的名字在苏黎世的时候就该告诉我了。下次我一定要搞清楚,”伯恩说,故意结结巴巴带着浓重的美国口音。 “对不起,您说什么?是不是说英语更方便些,先生?” “是的,”贾森说,改成了英语,“我给这倒霉的电话烦死了。”他看着他的手表,还剩下不到两分钟,“我的名字是伯恩。贾森·伯恩。八天前我从苏黎世联合银行转来四百五十万法郎。他们保证我的这笔钱是保密的。” “所有业务往来都是保密的,先生。” “好极。好。我想知道是否一切都已办妥了?” “我应说明一下,”银行负责人继续说,“保密制度不允许在电话上向不了解的对方笼统证实这种业务往来。” 玛丽是正确的,她的计谋的合理性贾森更清楚了。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正象我对秘书讲过的,我时间很紧,再过两小时就要离开巴黎,要把事情统统安排好。” “那我建议您到银行来一趟。” “我知道,”伯恩说,很满意谈话的进行完全如玛丽的预料,“我只是想在我来到银行的时候一切都已准备好。您的办公室在哪里?” “一楼大厅,先生。在后边,大门后边。中间那个门,那里有接待员。” “我将单独同您联系,对吗?” “假如您愿意,虽然随便哪一位负责人——” “请听着,先生,”这个性情别扭的美国人大声说,“我们要谈的是四百万法郎!” “你我单独谈,伯恩先生。” “好极。好。”贾森手指放在听筒架上。他还剩下十五秒钟,“看,现在是两点三十五分——”他把听筒架往下按了两下,干扰线路但又不致于挂断,“喂?喂?” “请接着说吧,先生。” “这倒霉的电话!您听着,我会——”他又按了下去。这一回连按了三次,“喂?喂?” “先生,请问能不能把您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总机?总机!?” “伯恩先生,请您——” “我听不见!”四秒,三秒,两秒,“等一等我再打电话给你。”他把听筒架按下,把电话挂断。过了三秒钟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听筒,“他叫达马克,办公室在一楼大厅,后边,中门。” “知道了。”玛丽说,电话挂上了。 伯恩又拨银行的号码,硬币又放了进去:“我刚才和达马克先生谈话的时候电话断了。” “对不起,先生。” “伯恩先生?” “达马克?” “是的——很抱歉刚才电话出了毛病。您刚才说什么?时间?” “嗯,是的。现在两点三十分过一点。我三点钟到你那里。” “我等您,先生。” 贾森把电话线又打上结,让它吊在那里,然后离开电话亭,迅速穿过人群到了一家店门前的顶篷下,他转过身等待着,盯着斜对面的银行,想起了在苏黎世的另一家银行和火车站大街的警报声。未来的二十分钟将证明玛丽是否正确。如果正确,玛黛琳大街就不会响起警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一个给宽边帽遮住部分脸蛋的身材苗条的女人在银行右边入口处公共电话机前挂断了电话。她打开手提包,拿出粉盒,并佯装端详自己的打扮,把小镜对着左边,然后又对向右边。满意了,放回粉盒。合上手提袋,经过出纳员小间走向大厅后边。她在大厅中央一个柜台旁停下来,拿起一支要拴着链子的圆珠笔在大理石台面上放着的一张表格上随便写了些数目字。不到十英尺外有一扇镶黄铜边的小门,两边是一排低矮的木栏杆,加长了大厅的宽度。在门和栏杆的那一边是职务低些的负责人的办公桌,再过去是几位主要秘书的办公桌——一共五张,后墙有五扇门。玛丽读着中间那扇门上印着的金字。 M·A·R·达马克 副总裁 国外业务及汇兑 事情随时都可以发生——如果它将真的发生的话,如果她是正确的话。如果她估计正确,她必须知道达马克先生的相貌,让贾森能够找得到。找他并和他谈话,但不是在银行里。 来了。一阵有节制的慌乱。达马克办公室门前办公桌旁的秘书带着她的记事本匆忙走进屋里,三十秒后又走出来拿起电话,拨了三个数字——内部电话——然后对话筒照着本子读了些什么。 两分钟过去了,达马克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副总裁站在门口。一位等得不耐烦的负责人。他是个中年人,面容显老,但苦心装扮得年轻些。他稀薄的头发经过火烫,梳理得尽可能遮住秃顶,两只眼睛嵌在鼓鼓的肉里,这是长期饮用佳酿的证明。但是这对眼睛冷酷、锐利,说明他对周围事物爱挑剔,遇事苛求。他吼着对他秘书大声问了一句什么。秘书坐立不安,尽力保持沉着。 达马克又进入自己办公室,门也没关。一只发怒的猫的笼子打开着。又一分钟过去了。秘书一直望着右面,注视着什么——寻找着什么。她看到了,喘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睛。 远处左边墙上两块黑色板壁上方突然亮起了绿色灯光。是一架电梯在开动。几秒种后,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个衣着讲究的年长男人,手上拿着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黑匣子。玛丽盯着匣子,既满意又恐惧,她猜对了。这黑匣子要经过一个既不怕斥责又不怕诱惑的人批准,才能从里面一间戒备森严的屋子里的机密档案中取出来。年长的男人经过一排办公桌走向达马克的办公室。 女秘书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高级负责人,陪他进入达马克的办公室。她马上走了出来,顺手把门关上。 玛丽瞧瞧手表,眼睛注视着秒针。她还要一个证据。只要能走到门口的那一边,看清楚那秘书的桌面,她很快就能找到这个证据。要干就马上干,时间紧迫。 她走向门边,打开手提包,对正在打电话的接待人员露出呆头呆脑的微笑。然后朝着这感到莫明其妙的接待人员含糊地讲了达马克的名字,同时伸出手去开了门,快步走了进去。瓦洛阿银行一位果断而头脑不很灵的客户。 “请原谅,夫人,”接待人员一手捂住电话,匆忙用法语阻拦,“有何贵干?” 玛丽口中再一次说出名字——现在是一位有礼貌的客户,因为赴约迟到,不想给忙碌的职员再添麻烦:“找达马克先生。我恐怕晚了。我只想见他的秘书。”她继续沿着过道走向秘书的办公桌。 “对不起,夫人,”接待人员喊道,“我必须通报——” 电动打字机的嗡嗡声和压低了嗓门的谈话声淹没了她的话。玛丽走到板着面孔的秘书面前。秘书抬起头来,同那接待人员一样感到莫明其妙。 “哦?有何贵干?” “对不起。我想见达马克先生。” “恐怕他在开会,太太。您约定时间了吗?” “喔,当然,”玛丽说,又打开她的手提包。 秘书查看办公桌上打印好的时间表:“恐怕在这个时间我没安排任何人。” “喔唷,天哪!”瓦洛阿银行的客户惊叫起来,脸露窘相,“我才发现。是明天不是今天!真对不起。” 她转身快步走向木门。她已经看到了要看的东西——最后一个证据。在达马克的电话机上一个绿色的钮键亮着,他绕过他的秘书在和外边通电话。属于贾森·伯恩的账户附带有特定的秘密指令,不得向外人透露。 伯恩在篷下的暗处看着手表。两点四十九分。玛丽该回到银行前厅的电话机旁了。留在里面的一对眼睛,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能知道答案,也许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他侧身走到橱窗左边,仍望得见银行大门。橱窗里面一位职员向他笑笑。这提醒他应该避免一切注意。他拿出一包香烟,点燃了一支,又看了下表,差八分两点。 终于他看到了他们,她看到了他。三个衣着讲究的人快步从玛黛琳路走来,彼此说着话,但是眼光直朝着前方。他们绕过前面走路缓慢的行人,表示歉意的方式不完全是巴黎方式。贾森凝神看着中间那个人。就是他——一个叫约翰的人。 ……发信号叫约翰到里面去。我们会回来接他的。戴金丝眼镜的瘦高个子在斯德普得克大街说过这话。约翰,他们从苏黎世把他派来了,因为他曾见过贾森·伯恩。这倒让他知道了一件事:他们没有他的照片。 三个人到了大门口。约翰同他右边那个人进去了,第三个人站在门口。伯恩开始走回电话亭。再等四分钟他就给安东·达马克打最后一次电话。 他把烟头丢在亭子外面,用脚踩灭,然后开了门。 “先生——”一个来自后面的声音。 贾森回过身,屏住呼吸。一个满脸胡子茬的人指了指亭子。 “电话——不灵了,看电话线。” “多谢你,我还想试一试。” 那人耸了耸肩走开了。伯恩走过去。四分钟时间已到。他从口袋拿出硬币——够打两次的——然后拨了头一个电话。 “瓦洛阿银行。午安。” 十秒钟后达马克接了电话,他的声音紧张:“是您吗,伯恩先生?我以为你正在来我办公室的路上。” “我看只好改变计划了。我只能明天去你那里了。”忽然间,透过亭子的玻璃,贾森看到一辆汽车拐进银行前面马路对面的一块空地。站在门口的第三个人向驾车人点点头。 “——替您办?”达马克问他。 “对不起,您说什么?” “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事要我替您办。我已拿到你的账表,这里一切都已为您准备好了。” 这我敢肯定,伯恩想。这花招值得一试:“瞧,今天下午我必须去伦敦。我准备乘区间航班,可我明早就回来。一切请您代为照料,可以吗?” “去伦敦,先生?” “我明早会给您挂电话的。我得找辆车去奥利机场。”他挂上电话,注视着银行入口处。不到半分钟,约翰和他的同伴跑了出来,对第三个说了几句,然后三个人都上了那辆等待着的汽车。 杀手们的汽车在继续搜寻他,现在正驶向奥利机场。贾森记住了牌照号码,然后打第二个电话。如果银行里那台收费电话没有人在使用,电话铃一响玛丽马上就会拿起听筒,她这样做了。 “喂?” “看见什么了吗?” “许多,许多。达马克是你意料中的人。” 第十二章 他们在商店里走动,从一个柜台到另一个柜台。但是玛丽仍然留在靠近宽阔的前窗的地方,不断注意玛黛琳大街斜对面的银行入口处。 “我给你挑了两条围巾,”伯恩说。 “何必,这里的东西太贵。” “差不多四点钟了。如果现在还没有出来,下班前不会出来了。” “也许不会。如果他准备去见什么人,早就该去见了。可是我们要弄清楚。” “相信我,他的朋友们在奥利,在区间航班中乱转。他们没有办法知道我在哪一航班,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用什么名字。” “他们靠苏黎世来的那个人来认你。” “他只是寻找一个跛足黑发的人,不是我。来,咱们到银行里面去。你指给我看哪个是达马克。” “不能这样干,”玛丽说,摇摇头,“天花板上的摄像机有广角镜头。如果他们放映录像带,就能认出你来。” “金发戴眼镜的人?” “或者我。我当时在那里。那个接待人员或他的秘书会认出我来。” “你是说他们有经常性的阴谋活动。我不相信。” “他们可以想出很多理由去放那录像带。”玛丽停了嘴,握紧贾森的手臂,眼睛注视着窗外面的银行,“他在那儿!那个穿黑丝绒领大衣的——达马克。” “在拉衣袖的?” “是的。” “我记住他的模样了。我们回头在旅馆见。” “多加小心,要十分小心。” “围巾钱你付一下,后面那柜台。” 贾森走出商店,在顶篷外边的太阳下躲到人群里,等候车辆暂停的间隙穿行马路。可是过不去。达马克向右转,随意漫步。他不是急于去会什么人。恰恰相反,他一副纨袴子弟的悠闲派头。 伯恩到了拐角,按交通灯指示过了马路,走在那位银行家后面。达马克在一个报摊前停下买了份晚报。贾森站在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前,然后又跟随银行家继续朝前走。 前面是一家咖啡馆,深色玻璃窗,入口是厚厚的大门。不需要任何想象力就可描画它的内部,它是男人们——以及由男人带进去的女人,别的男人见了不会议论——饮酒的地方。这里是同达马克进行安静讨论的好地方。贾森加快了步伐,大步走到银行家身旁,用刚才在电话上的那种古怪的英语式法语开了腔。 “午安,先生。我……想您……是达马克先生。我想我是对的,您说呢?” 银行家站住了,冷漠的眼睛显出惊慌,在回想着。这妄自尊大的人进一步蜷缩在他剪裁讲究的大衣里:“伯恩?”他喃喃说。 “你的朋友们现在一定给搞糊涂了。我想他们现正在奥利机场到处乱跑。也许在纳闷,怀疑你给他们提供的情况是错的,也许是故意的。” “什么?”惊慌的眼睛鼓了出来。 “到里面去谈,”贾森说,紧紧抓住达马克的手臂,“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按照账户的要求办事。我与这件事不相干。” “对不起。我第一次同你谈话的时候,你说你不能在电话上证实我提到的那类账户,你不能同你不认识的人谈论业务。但是二十分钟之后你说一切都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那就是确认,不是吗?进去吧。” 这家咖啡馆有些方面象是苏黎世的“三家农舍”的缩影,厢座很深,彼此有高高的板壁隔开,灯火幽暗,但究竟有所不同:玛黛琳街上的咖啡馆完全是法国式的。玻璃瓶的酒取代了玻璃杯的啤酒。伯恩要求找个角落里的厢座,侍者遵命办理。 “喝点什么,”贾森说,“你需要先喝点儿。” “你很不客气,”银行家冷冷回答,“我想喝杯威士忌。” 酒很快就送上来了,在这短暂的间歇中达马克紧张不安地从他那全身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伯恩划着一根火柴,将它贴近银行家的脸。贴得很近。 “谢谢。”达马克吸了一口,拿开他的烟,一口喝下了半杯威士忌,“这事你不该找我谈,”他说。 “那该找谁?” “银行老板,也许。我不清楚,可肯定不是我。” “解释一下。” “都已经安排好了。私人银行比有股东的公众银行灵活些。” “怎么会?” “可以说对某些客户和同业间的要求有更大的回旋余地。不象在证券交易所登记的公司核查得那么严格。苏黎世联合银行也是私人银行。” “这要求是联合银行提出的?” “请求……要求……是的。” “谁是瓦洛阿的老板?” “谁?许多——一个财团。十到十二人,连同他的家族。” “那我必须同你谈,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跑遍整个巴黎到处去找人,那未免有点愚蠢。” “我只是个办事人员,一个雇员。”达马克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完,熄掉手上的香烟,又换了一支。还有火柴。 “安排了些什么?” “我可能丢掉我的职务,先生!” “你可能丢掉你的性命,”贾森说,十分不解为什么这些词句来得这么容易。 “我的数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大。” “也不象你讲的那么天真,”伯恩说,他的目光望着坐在桌子对面的银行家,“你这种类型的人到处都有,达马克。你的衣着,你的发型,乃至你的走路。你太装模作样了。象你这样的人要不是了解底细也不会当上瓦洛阿银行副总裁。你要保护自己。你干丑事无非是要保住自己的屁股。现在,告诉我是些什么安排。你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达马克划着一根火柴,伸到香烟下面,眼睛看着贾森:“不必威胁我,先生。你是阔佬,为什么不给我些报酬?”银行家紧张地笑笑,“顺便说一句,你说得很对。我是问了一个问题。巴黎不是苏黎世,象我这种地位的人,即使不知道答案也必须掌握情况。” 伯恩往后靠了靠,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里面冰块喀喀相撞的声音显然使达马克心烦意乱:“说一个合理的数,”他最后说,“可以商量。” “我这人通情达理。按照价值来决定,由你自己去定。全世界的银行家都是从得到他们指点的客户那里获得报酬的。我愿意把你当作客户。” “我相信你会,”伯恩微笑说,这人的厚脸皮不禁使他摇头,“那么我们从贿赂转到了赏金。私人咨询和服务的酬报。” 达马克耸耸肩:“我同意你这个定义。如果有人问,我就重复你的话。” “什么安排?” “从苏黎世转到我们这里来的款子带着一张秘密卡片——” “一张卡片?”贾森打断说,回想起在联合银行了芙尔的办公室里,康尼希走进来的时候也说过这话,“听说过一次。那是什么?” “实际上是一句注明日期的条件。从十九世纪沿袭下来的做法,那时一些大银行——主要是罗希查尔银行——用来记录国际资金调拨的最常用的方法。” “谢谢。这次具体说些什么?” “当账户启用时,要打开并执行另行密封的指令。” “‘启用’?” “就是存款或提款。” “如果我去找出纳,出示存折要求付款?” “一个双星号会出现在交易电脑上,你就会被送到我的里来。” “不管怎样,我已经送到你这里来了。电话接线员告诉我的是你的办公室。” “巧合。海外服务部另外还有两个负责人,如果你同其中一个联系,这张卡片也会指示把你送到我这儿来。我是主要负责人。” “我明白了。”但是伯恩并没有把握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在这连续发生的事件当中有一个间隙,一个需要填补的间隙,“等一等。你叫人把账户送到你办公室的时候对卡片一无所知?” “我为什么去要账户?”达马克打断了话题。他正等着这个问题,“要讲道理,先生。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一个人打电话来说明身份,然后又说他谈的是四百万法郎的事。四百万。你难道不急于为他效劳?不在这方面或那方面灵活迁就些?” 看着这不愉快的银行家,贾森意识到这在他所说的事情里是最无关紧要的:“那指示,是什么?” “从一个电话号码开始——没列在电话薄里,当然。要先挂个电话,把所有情况通知对方。” “记得那号码吗?” “记住这些东西是我一定之规。” “我相信。什么号码?” “我必须保护自己,先生,要不然你怎能弄到手?我问的问题……你们是怎么说的?只是反问,无需回答。” “这就是说,你已有了答案。我是怎样弄到的?如果答案已经有了的话。” “答案在苏黎世,用极高的代价收买某个人,使他不仅违背火车站大街上最严格的规章,而且违反了瑞士法律。” “我知道是谁了,”伯恩说,康尼希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已经犯了这罪。” “在联合银行?你在开玩笑?” “一点也不。他的名字叫康尼希,办公桌在二层楼。” “这一点我会记住。” “肯定你会。号码呢?”达马克告诉了他。贾森把它写在一块纸巾上。“我怎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一个合理的保证。你还得付给我酬金。” “很好。” “既然价值大小看我们谈话内容,我要告诉你,这是第二个电话号码,头一个给取消了。” “解释一下。” 达马克探身向前。“一份卡片原件的影印本由账户的信使一起带来。它封在一个黑色匣子里,交给负责档案的管理员签字验收。里面的卡片由联合银行的一名合伙人证明生效,由一名普通的瑞士公证人副签。指示很简单、明确。所有与贾森·伯恩账户有关的事都要马上挂长途电话到美国通知联系人……下面卡片作了改动,纽约的号码销掉了,换上了个巴黎的电话号码,上面还有首母签字。” “纽约?”伯恩插话。“你怎么知道是纽约?” “写在括号里的电话地区号,在电话号码前面,没有改掉。它是212。作为海外部第一副总裁,我每天都打这样的电话。” “改动的时候很草率。” “可能。可能改的时候太仓促,也可能没有彻底明了。另一方面,指示的主体未经过重新公证是不能取消的。纽约电话多,改动一下,风险小。无论如何,这一改换给了我问一两个问题的机会。银行家最讨厌改动。”达马克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再来一杯?”贾森问。 “不,谢谢。那会处长谈话时间。” “谈到哪儿停止由你定。” “我在想,先生。在我开讲之前你脑子里应该大体有个数字。” 伯恩端详了下对方。“它可能是五,”他说。 “五什么?” “五位数。” “我就开始。我对一个女人说过——” “女人?你一开始怎么说?” “实话实说。我说我是瓦洛阿的副总裁,按照苏黎世联合银行的指示办事。还能说什么别的?” “说下去。” “我说我同一位自称贾森·伯恩的人联系了。她问我多久以前,我回答说几分钟前。于是她很想了解我们谈话的内容。这时我说明了我和顾虑。卡片上明确说该打长途电话给纽约,不是巴黎。自然,她说这用不着我担心,改动是经过签字授权的,因此如果告诉苏黎世说瓦洛阿有位负责人拒绝遵守联合银行的指示,我愿意吗?” “停一下,”贾森打断说。“她是谁?” “我不清楚。” “你是说这么长时间都是你在说话,她没对你说什么?你也没问?” “卡片的规矩。如有姓名给你,很好。没有,不去问。” “问电话的事你并没犹豫。” “只不过是种策略,的需要信息。你转来四百五十万法郎,数目可观,是位的势力的客户,也许后面还有更强有力的线……先犹豫,再同意,再犹豫,再同意,这就是人们了解事物的方法,特别是当一方在谈话中表现出焦急的时候。我向你保证,她当时挺着急。” “你了解了些什么?” “应该把你看作危险人物。” “从哪方面说?” “还不能下定论。可是既然用了这个字眼,已经足以使我问她为什么不找安全部门。她的回答非常有意思。‘他已经越出安全部门的范围,越出国际刑警组织的范围。’她说。” “你认为这说明什么?” “事情十分复杂,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最好还是私下处理。可是,从我们谈话以来,这事现在给了我某种启发。” “什么启发?” “就是你真应该好好酬谢我。因为我必须非常小心谨慎。那些寻找你的人也许都是越出安全部门和国际刑警组织范围的人。” “可以商量。你对那女人说我正在去你办公室的路上?” “一刻钟就到。她叫我在电话上等一会儿,她马上就回来。她显然又打了个电话,回来告诉我她的最好指示,要我把你留在办公室里,直到有人找到我秘书那里询问一件有关苏黎世的事,然后,当你离开的时候,点下头或做个手势把你指给那人看,因为不能出差错。那个人当然来了,然而,当然啦,你根本没来,所以他和他一个同伴在出纳的柜台前等候。听了你的电话说你准备去伦敦,我便走出办公室去找那个人。我的秘书把他指给我看了,我就去告诉了他。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啦。” “你有没有因为还得有人来辨认我而感到奇怪?” “不是奇怪,而是觉得过分。卡片是一回事——电话,不见面的联系——可是直接参与。公开的,就象这件事现在的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对那个女人也这么说。” “她怎么说?” 达马克清了清嗓子。“她明白表示,她所代表的一方——实际上卡片本身已经证实了那一方的地位——会记住我的合作。你看,我什么也没保留……他们显然不认识你的相貌。” “一个曾在苏黎世见过我的人在银行里面。” “然而他的同事们不相信他的眼力,或者也许不相信他认为他所看到的。” “你为什么这样说?” “只是一种观察,先生。那女人的固执。你必须懂得,我坚决反对任何公开的插手,那不符合卡片的规矩。她说没有你的照片。显然撒谎,当然啦。” “是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当然。所有的护照都有照片。哪有移民局官员不能收买或者欺骗的?在护照管理室十秒钟,一张照片的照片。办法是有的。不,他们犯了一项严重的错误。” “我想是的。” “而你,”达马克继续说,“刚才还对我些别的事。是的,你应该给我很好的酬谢。” “我对你说过些什么?” “你护照上的名字不是贾森·伯恩。你是谁,先生?” 贾森没有立即回答,他又在转手中的酒杯。“是一个可能给你一大笔钱的人,”他说。 “完全足够了。你只是位姓伯恩的客户。而我必须谨慎行事。” “我想要纽约的那个电话号码,能给我弄到吗?会给你一笔可观的赏金。” “但愿我能,我看没有办法。” “卡片上可能有痕迹。用低倍的放大镜就行。” “我说了消掉,先生,不是划掉,是消掉——它被裁掉了。” “那么还在苏黎世的什么人手中。” “或者已经毁掉。” “最后一个问题,”贾森说,现在他已急于离开。“它正巧关系到你,是唯一能使你得到酬金的途径。” “这个问题当然只好听一听。是什么?” “如果我不打电话就在瓦洛阿露面,事先也没有告诉你说我要来,你是不是要再打个电话?” “是的。不能不理睬,那张卡片,它是有权势的董事会会议室发出来的。谁不理睬它就丢掉饭碗。”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拿到我们的钱?” 达马克噘起嘴。“有个办法。缺席提款。填好表格,书面指示,由一家正式的法律事务所证明和鉴定,那时我就无权干涉了。” “然而你还是要打那个电话。” “那是时间问题。如果一位曾同瓦洛阿多次打过交道的律师打电话给我,譬如说要求我准备若干张支取一笔他已经证实手续完备的国外汇款的本票,我一定照办。他会说他即将把填好的表格和不记名支票送来,这在税收太高的今天并不是罕见的做法。一个信使会在业务最繁忙的时间带着那信件前来,我的秘书——一位可尊敬和可靠的多年雇员——会直接把表格拿进来给我副签,信由我签名。” “毫无疑义,”贾森打断。“同另外一些需要签字的文件一起。” “对了。然后我才打我的电话,也许在打电话的时候目送那信使带着他的公事包离开。” “你是不是凑巧想起巴黎哪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字?或者某位律师?” “巧了,我正好想起了一个。” “要多少钱?” “一万法郎。” “很贵。” “一点也不贵。他从前是法官,有身份的人。” “你呢?我们来商量一下。” “我说过我这人通情达理,由你来决定。既然你提过五位数,从五开头,五万法郎。” “太棘手了!” “你干的事也一样,不管你干了什么,伯恩先生。” “秘密卡片,”坐在窗旁一把椅子上的玛丽说,黄昏的夕阳正好反射在蒙帕奈斯大街漂亮的建筑物墙上。“原来这就是他们使用的方法。” “精采的在后面——我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贾森从柜子上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酒,走到床边坐下,面对着她。“你想听吗?” “没有必要,”她回答,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我完全知道它来自何处,意味着什么,它使人愤慨,仅此而已。” “为什么?我以为这是你料想得到的。” “结果不奇怪,但是手段没想到。卡片是对合法性的一种古老的侵犯办法,现在几乎只有欧洲大陆的私人银行还在使用,美国、加拿大和英国都早已在法律上禁止使用。” 伯恩回想起达马克的话,重复了一遍。 “‘它是有权势的董事会会议室发出来的’——那是他的原话。” “他说得对,”玛丽望着他说,“你知道吗?我知道在你的账户上有个记号。我推测有人受贿提供情报。那不是不寻常的事,银行家们并不是封在圣徒之列的人。但这情况不一样。在苏黎世的那个账户从一开始建立就把卡片作为部分活动办法。你凭自己的常识也可以想到。” “纹石七十一号,”贾森说。 “是的。银行老板必须同纹石配合一致。从你的存取权限看来,你可能本来也知道这个内情。” “可是有人被收买了。康尼希。他用一个电话号码代替了另一个。” “他拿到的钱不会少,我敢肯定。他可能坐十年牢。” “十年?够严的。” “瑞士法律就是这样严格。他至少是发了一笔小财。” “卡洛斯,”伯恩说,“卡洛斯……为什么?我在他眼里是什么人?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个名字,但什么结果都得不到,什么也没有。只是……嗯……我不知道,什么也没有。” “可是有一些,是不是?”玛丽探过身去,“是什么,贾森?你在想些什么?” “我没想什么……我不知道。” “那么你感到了什么。是什么?” “我不知道。恐惧,也许……愤怒,紧张。我不知道。” “集中思想!” “该死的,你以为我不在集中?以为我没有集中?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伯恩板着脸,对自己的发作感到恼火。“对不起。” “不必。这些是你应该寻找的提示和线索——我们必须寻找。诺阿港里你的医生朋友说得对,有些事情会令你联想起一些情况,象你自己说过的,一板火柴,一张面孔,或是餐馆的店面。我们已经看到过这样的事发生。现在,是个名字,一个你躲避了将近一星期的名字。你把过去五个月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直到最微小的细节,可是你从来没提到过卡洛斯。你应该提到,可是没提。这一点的确对你有意义,你不明白吗?它在搅动你的内心,你内心有东西想冲出来。” “我知道。”贾森喝了一口酒。 “亲爱的,在圣日耳曼大街有一家有名的书店,是一个杂志爱好者开的。店堂里堆满了过期的杂志,成千上万册。他甚至象图书馆管理员一样把它们的刊名编成目录和索引。我想查查卡洛斯是不是也在索引里。你愿不愿意去查?” 伯恩感到他的胸部剧痛起来。这与他的创伤无关,是恐惧。她看到了,而且也有所理解,他感觉到了,但是不理解。 “在巴黎大学里有过期报纸,”他说,抬起头注视着她,“其中有一份使我在一段时间里高兴得上了云端,直到我思考了之后。” “发现了一个谎言。这很重要。” “可是现在我们不是要寻找谎言。是不是?” “对,我们要寻找真相。不要害怕,亲爱的,我不怕。” 贾森站起身来:“好,把圣日耳曼排上日程。现在,给大使馆那个人打个电话。”伯恩从衣袋里拿出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巾,上面还添上了从玛黛琳路银行开走的那辆小汽车的牌号,“这是达马克给我的号码,还有汽车牌照号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行。”玛丽拿了纸巾走到电话旁边。电话机边上放着一个活页笔记本,她拿起来翻开里页,“在这里。他叫丹尼斯·考勃利尔。彼得说他今天中午打电话给他,巴黎时间。这人可以信赖,是大使馆里最能干的参赞。” “彼得认识他,是吗?不是只知道名字而已?” “他们是多伦多大学的同学,我能不能从这里给他打电话?” “当然,可是不要说你在哪里。” 玛丽拿起电话:“我对彼得怎么讲,对他也怎么讲。我正要搬旅馆,可是现在还不知道云哪一家。”她要了外线,拨了座落在蒙塔古路睥加拿大使馆的电话。十五秒钟后她同丹尼斯·考勃利尔参赞通话了。 玛丽几乎立刻就谈到了她打电话的意图:“我估计彼得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可能需要你帮忙。” “还不止这一些,”考勃利尔回答,“他说你在苏黎世。他讲的话我不敢说都明白,可是我领会了他总的意图。似乎当今金融界手法又多又复杂。我能帮你些什么忙?” “我有个牌照号码和一个电话号码,都是巴黎的。这个电话号码没有列入电话簿,如果我打电话过去可能尴尬。” “念给我听。”她说。 “男子汉就是男子汉。”考勃利尔引用他本国一句老话,“我们在几处极好的地方有几个好朋友。我们经常彼此帮忙照顾,通常是在麻醉品方面,可是我们大家都很灵活。明天同我一志吃午饭好吗?我尽量把所有的材料带来。” “我很愿意,可明天不行,要同我一位老朋友一起。另找时间吧。” “彼得告诉我,我如果不坚持就是傻瓜。他说你是位了不起的女士。” “他人很好,你也是。我明天下午再给你打电话。” “好。我这就去办这件事。” “明天再谈。再次谢谢。”玛丽挂上电话,看看表,“我再过三小时打电话给彼得,别让我忘了。” “你真的认为他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他会的。他昨晚就挂电话给华盛顿。正象考勃利尔刚才说的,我们彼此之间有来有往,给予方便。这里一条消息换那边的一条消息。我这里一个人名换你那里一个人名。” “乍一听象是出卖。” “恰恰相反。我们是同金钱打交道,不是导弹。那些不法流动资金和避开保护我们大家利益的法律,除非你要让阿拉伯酋长拥有格鲁曼飞机公司,那么我们就要谈论导弹……在他们离开发射架之后。” “我反对,谨此声明。” “明天早晨第一件事是云找达马克的人。考虑一下你要提取多少。” “全部提光。” “全部?” “对。如果你是纹石公司的经理,在知道公司户头上短了六百万法郎,你会怎么做?” “我明白了。达马克说可以用不记名支票。” “他说的?支票?”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支票的号码会打印在伪磁带上分发到各地银行。你必须拿支票去银行提款,那时定会遭到拒付。” “他是赢家,是不是?他从两面收钱,我们该怎么办?” “同意他所说的一半——不记名那一部分。但不是支票,债券、不同票面价值的不记名债券,通过经纪人卖掉它们容易得多。” “该酬劳你一顿晚饭,”贾森说,伸手触摸她的脸。 “我努力挣我的生活费,先生,”她回答,抓着贴在她面颊上的他那只手,“先吃晚饭,然后彼得……再到圣日耳曼街的书店。” “圣日耳曼街的书店,”伯恩重复一遍,疼痛又出现于胸部。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这样害怕。 他们离开卢阿士贝街上的一家餐馆,走到弗季劳路的电话局。大厅内有许多用玻璃隔开的电话间,中央一个很大的圆形柜台,那里的办事员给填单子并指定打电话的人进哪一个小间。 “线不忙,夫人,”办事员对玛丽说,“您的电话只要等几分钟就可接通,第十二号,请。” “谢谢。十二号?” “是的,太太,就在正对面。” 他们横跨拥挤的大厅走向对面电话间的时候,贾森挽着她的胳膊:“我知道了为什么人们要使用这些地方,”他说,“它们比旅馆的电话不知道要快多少倍。” “那只是原因之一。” 他们刚走到电话小间,点着香烟,就听到里面呼起两下短促的铃声。玛丽开门进去,手里拿着她的活页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她拿起听筒。 六十秒后,伯恩惊讶地看到她盯视着墙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面色惨白。她开始惊呼,手提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在电话间地面上,笔记本钩在壁架上,铅笔折断在她手里。他急忙冲进去,她几乎晕倒地地上了。 “我是玛丽·圣雅克,在巴黎,丽沙。彼和在等我的电话。” “玛丽?啊,我的天哪……”这秘书的声音渐渐变弱,代之以她背后其他人的声音——激动的声音,可是有只手捂住听筒,不让它太响。随后又是一阵衣服的沙沙声,听筒给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我是阿伦,玛丽,”部门的第一助理局长说,“我们都在彼得的办公室。” “怎么回事,阿伦?我的时间有限,我可以同他讲话吗?麻烦你了。” 片刻的沉默——“我希望减轻这件事给你的痛苦,可是我不知怎么说好。彼得死了,玛丽。” “他……他什么?” “警方几分钟前打电话来,他们正往这里来。” “警方?出了什么事?啊,上帝他死了?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综合各方情况。我们正在研究他的电话本,可是不能动他办公桌上的任何东西。” “他的办公桌?” “笔记本或者备忘本,诸如此类的东西。” “阿伦!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就是这些——我们不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他当时在做什么,我们只知道他今天早晨收到两次美国打来的电话——一个从华盛顿,另一个从纽约。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告诉丽沙说他要去机场接一个人,没说是谁。一小时前警方人员在一个货运隧道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非常可怕,他被枪杀了。在喉部……玛丽?玛丽?” 那凹眼睛白胡子的老人跛行到昏暗的忏悔间,不停眨着眼睛,尽力注视半透明帘幕背后戴着头罩的身影。这个八十岁的送信人视力很差,但是头脑清楚——那是最重要的。 “安吉勒斯·多米尼,”他说。 “安吉勒斯·多米尼,上帝的孩子,”戴头罩的黑影低声说,“日子过得安逸吗?” “日子不多了,可是过得很安逸。” “好……苏黎世?” “他们找到了贵山码头那个人,他受了伤。他们通过黑道上熟悉的一个医生找到了他,追问后他承认想强奸的女人。该隐回来找她,他是该隐打伤的。” “那么这是预谋的,那女人和该隐。” “贵山码头那个人不这样认为。他是在列文大街带走她的两个人中间的一个。” “他是个蠢货,是他杀了守夜的?” “他承认了,为自己辩护说,为了逃脱对方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必辩护,那也许是他所干的最聪明的一件事,他的枪有没有丢?” “您的人找到了它。” “好。苏黎世警察局有个总监,那把枪一定要给他。该隐不容易找,那女人好找得多。她在渥太华有同事,会联系的。找到她,也就找到了他。铅笔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卡洛斯。” 第十三章 伯恩在狭窄的玻璃电话间里抱住她,轻轻把她放到壁板上伸出的座位上。她颤抖着,大口喘着气,眼睛迟钝,看着他的时候视觉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们杀了他。他们杀他!天哪,我干了些什么?彼得!” “你没干!如果有人干了什么的话,那是我。不是你,这点你要相信。” “贾森,我害怕。他在地球那半边……可是他们杀了他。” “纹石?” “还能是谁?有两个电话,华盛顿……纽约。” “怎么被害的?” “他到机场去接什么人,遇害了。” “怎么杀的?” “啊,我的天哪……”泪水涌上玛丽的眼睛,“枪杀的。在喉部,”她低声说。 伯恩突然感到一种模糊的疼痛,不知道痛在哪个部位,但是在痛,痛得喘不上气来:“卡洛斯,”他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个名字。 “什么?”玛丽举目望着他,“你说什么?” “卡洛斯,”他轻声重复,“喉咙上中枪,卡洛斯。” “你想要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抓住她的胳膊,“我们离开这里。你没事吧,能走吗?” 她点点头,闭了一会儿眼睛,深深地呼吸着:“行。” “我们找个地方喝点酒。我们两人都需要。然后再去找——” “找什么?” “圣日耳曼街的书店。” 索引在“卡洛斯”的名字下有三本过期杂志。一本三年前的《波多马克》季刊国际版和两本巴黎版的《地球》杂志。他们没有在书店里看那几篇文章,而是把三本都买了下来,坐出租汽车回到蒙帕奈斯路的旅馆以后才开始阅读。玛丽坐在床上,贾森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几分钟过去了,玛丽突然喊了一声。 “在这里,”她说,表情和声调都充满恐惧。 “读一读。” “据说卡洛斯和他的人数不多的手下常使用一种特别残酷的惩罚方式,就是把枪弹射进喉部,使被害者死于极度的痛苦。这种方式用于对待违背了对这个刺客保持缄默或忠诚的规定的人,或者不肯吐露情报的人……”玛丽停下来,读不下去了。她仰面倒下去,闭上双目,“他不愿告诉他们,因此给杀害了。啊,上帝……” “他不可能告诉他们他所不知道的东西,”伯恩说。 “可是你知道!”玛丽坐起来,眼睛睁开了,“你知道枪弹射进喉咙的事!你说过的!” “我说过,我知道。这就是我全部能够告诉你的。” “怎会呢?” “但愿我能回答你,我不能。” “我能喝点酒吗?” “当然。”贾森站起来走到柜子那里,他倒了两小杯威士忌,望着她,“要不要我去讨些冰块来?贺威值班,会很快。” “不。不够快。”她把杂志摔在床上,转过身来向着他,好象要扑向他似的,“我要疯了!” “同我一起。” “我想相信你,的确也真的相信你。可是我……我……” “你不能肯定——”伯恩接过她的话头,“同我差不了多少。”他把酒杯递给了她,“你要我说些什么?我能说什么?我是不是卡洛斯手下的兵?我有没有违背缄默和忠诚的门规?这是不是我知道这种处决方式的原因?” “够了!” “我对我自己多次说过这话。‘够了。不要去想,努力去回忆,’但是沿着这条线到了某一点就要刹车。不要走得太远、太深。一个谎言揭穿了,但是又能勾出十个问题。也许就象长时间酒醉后初醒过来,搞不清同谁打过架或睡过觉,或者……该死的……杀过谁。” “不……”玛丽喊道,“你是你,不要把这种信任从我身边拿走。” “我不想这样。也不想把它从我自己身上拿走,”贾森回到椅上坐下,脸对着窗口,“你发现了……一种处决方式。我发现了另外的情况。我知道它,如同我知道霍华德·里兰的事一样。我甚至不必去读它。” “读什么?” 伯恩伸手拿起那本三年前的《波多马克》季刊。杂志有一页折着角,上面登着一个有胡子的人的素描,线条很粗糙,一些地方模棱两可,好象是根据一种模糊的描述勾画出来的。他将它递给了她。 “读一读,”他说,“从左上方开始,标题是《是谜还是魔鬼》。然后我想玩个游戏。” “游戏?” “是的,我只读了头两段,我向你保证。” “行。”玛丽望望他,迷惑不解。她把杂志凑到灯光下读了起来: 是谜还是魔鬼 将近十年来,“卡洛斯”这名字在巴黎、德黑兰、贝鲁特、伦敦、开罗和阿姆斯特丹等等五方杂处的城市的小巷里一直被低声谈论着。据说他是最大的恐怖分子,因为他专门从事谋杀和行剌,没有明显的政治思想。但是,具体证据表明他为极端激进团体如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和巴德尔·明霍甫之流杀人,既作为他们的教师,又靠他们发财。确实,正是通过他对这类恐怖组织的不寻常的倾向和内部的倾轧,一个比较清楚的卡洛斯的形象才开始出现。从血淋淋的怨恨中摆脱出来的告密者开始讲话了。 有关他的所作所为的传说产生了一个充满暴力和阴谋、烈性炸药和阴谋诡计、快速汽车和放荡女人的世界的形象,这些事实似乎表明他至少既是亚当·斯密又是伊恩·弗莱明。“卡洛斯”正在恢复他的凡人面目,一个确实可怕的人物在逐渐显形。这个谜一样的好色的罗曼蒂克人物变成了一个狡诈、沾满血迹的魔鬼,一个对工资、成本、分配及黑社会分工了若指掌的暗杀业经纪商。这种行业非常复杂,但是“卡洛斯”是大师。 这幅画像以一个有声望的名字开始,这名字同主人的职业一样古怪——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据说是委内瑞拉人,父亲是个狂热信奉马克思主义但不是很有名气的律师(伊里奇这名字表明他父亲对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的敬意)。 父亲在他年纪很小时就把他送到俄国接受大部分教育,包括诺夫格勒苏维埃基地的谍报训练。在这一点上,画像有些模糊,只有风闻和谣传。据传克里姆林宫某个负责挑选外国留学生从事对外渗透的委员会看到了伊里奇·桑切斯身上的特性,因而不想要他。他是个妄想狂,总想用枪或炸弹解决一切问题。所以,他们建议把这青年送回加拉加斯,切断这个家庭同苏维埃的任何联系。被莫斯科所抛弃而又坚决与西方社会相对立的桑切斯开始建立以自己为最高领袖的世界。循着这样一条道路成为一名与政治无关的暗杀者,接受无论何种政治和意识形态色彩的顾客可谓再自然不过了。 描写到这里,画像又显得清晰了。桑切斯能流利地讲几国语言——他本国的西班牙语以及俄语、法语、英语。他利用他在苏维埃的训练作为提高技术的跳板。被莫斯科驱逐之后,他又受过几个月集中训练,据说是在古巴人——特别是切·格瓦拉——的指导下进行的。他掌握了使用各种武器和炸药的专门技术,没有一种枪支他不能蒙起眼睛拆卸、重装,没有一种炸药他不能用嗅觉和手感来识别。他还懂得十几种不同的引爆方法。一切就绪以后,他选中巴黎作为行动基地并且传言出去:有个人愿意受雇去刺杀别人碰也不敢碰的人。 画像又暗淡下来,主要因为缺少出生记录。“卡洛斯”到底多大年纪?有多少个暗杀目标是他干掉的?有多少是神话——无论是不是他自己宣称的。加拉加斯的新闻记者在国内任何地方都未找到伊里奇·兰米雷士的出生记录。另一方面,委内瑞拉姓桑切斯的成千上万,叫兰米雷士的也有好几百,但是没有前面带“伊里奇”的。这是后来加上去的?还是“卡洛斯”出于深谋远虑而省略掉了?人口普查表明这个刺客的年龄是在三十五至四十之间,没有人真正清楚。 达拉斯野草萋萋的土墩 有个事实无可争议,那就是他从头几次暗杀获得的利润使他得以建立一个足以使通用汽车公司业务分析人员羡慕的组织。它是效率最高的资本主义,恐惧和报酬换取等量的忠诚和服务。不忠诚的后果来得飞快——死亡。但是服务的收益也来得飞快——丰厚的奖金,巨额的津贴。这个组织似乎到处都有经过他精心挑选的执行人,然而这个有根据的谣传引出一个明显的问题。这些利润最初是从哪里来的?被害人是谁要他杀的? 揣测最多的是十三年前发生的达拉斯的那件事。约翰·肯尼迪被刺事件无论辩论地多少次,没有一个人能满意地解释当时离汽车队三百码的一个野草萋萋的小土墩上发出的一股烟。这股烟被照相机拍了下来,警方摩托车上的无线电有两台录到了声音。但是既没有找到弹壳也没找到脚印。实际上,发生在土墩上的这个唯一的情况在当时被认为没有关系,联邦调查局对它的调查不了了之,华伦报告里也没有提到它。它是由一个名叫K·M·莱特的旁观者提供的,他是北达拉斯人,在受到盘问时陈述如下: “见鬼!唯一靠近那里的混蛋,是‘裹脚布’比利,在两百多码外。”比利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达拉斯流浪汉,经常在旅游区乞讨,“裹脚布”名头的来由是,他喜欢用旧布把鞋子裹起来,制造引人同情的效果。据我们记者说莱特的讲话从未公布于众。 但是六星期前,一个被捕的黎巴嫩恐怖分子在特拉维夫受到审讯时吐露了内情。在恳求免判他死刑时他声称知道刺客“卡洛斯”的特别情况。以色列情报机关将报告送给华盛顿,我们的国会记者获得了审讯记录摘要。 供述:“1963年11月卡洛斯在达拉斯,伪称古巴人。他为奥斯瓦尔德制定计划。他是后备,行动由他负责。” 问:“有何证据?” 供述:“我听他说的。他在一段石壁后面的一块小草皮上。他的步枪上有弹壳兜。” 问:“这事从来没有人报告过,怎么没有人看见过他?” 供述:“如果有人见到他也不会知道他是谁。他装扮成老人,穿件旧大衣,用帆布裹着鞋子,避免留下脚印。” 一个恐怖分子的供词当然不足为凭,但也不应该一概不当回事,何况它关系到一个行刺高手。此人以狡诈著称,而且他本人承认的话惊人地证实了一项既未公布也无人知晓的供词。对这样的供词实在应该认真对待。因为达拉斯的悲剧直接和间接牵连到那么多人。裹脚布比利在几天后被发现由于服用过量毒品而死亡。他是出名爱喝廉价酒的醉鬼,但从来不吸毒——他买不起。 “卡洛斯”是不是土墩上的那个人?极不寻常的生涯的一个极不寻常的开场!如果达拉斯是他的“行动”,那会有多少百万美元进他腰包?当然足够建立一个由眼线和杀手构成的自成一个社会的网络。 这个谜一样的人有很多可捉摸的东西,卡洛斯很可能是个有血(太多的血)有肉的魔鬼。 玛丽放下杂志:“你说要做游戏?” “你看完没有?”贾森从窗口转过身来。 “看完了。” “我猜想一定有许多理论、假设、方程式。” “方程式?” “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那边有反应。其间存在某种关联。” “你是说有联系,”玛丽说。 “对,联系。说的不少,不是吗?”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说。它不是法律诉讼摘录,其中有很多揣测、谣传和第二手情况。” “但是也有事实。” “资料。” “对,资料。很好。” “什么游戏?”玛丽又问。 “名字很简单,叫‘圈套’。” “套谁?” “我。”伯恩坐着倾身向前,“我要你问我问题。凡是文章里有的都可以问。一个短语,一个城市的名字,一个谣传,某个情况的片断记录。什么都可以,听一听我的反应,我的直觉反应。” “亲爱的,那并不能证明——” “照我说的做!” “好吧。”玛丽举起那本《波多马克》季刊,“贝鲁特,”她说。 “大使馆,”他回答,“公开身份是参赞的美国中央情报局站长在马路上被枪杀——三十万美元。” 玛丽看着他:“我记得……”她开始说。 “我记不得,”贾森打断她的话,“继续问。” 她看了他一眼,又回到杂志上来:“巴德尔·明霍甫。” “斯图加特。雷根斯堡。慕尼黑。两个人被杀,一个被绑架。巴德尔承认是他干的。钱的来源——”伯恩停了一下,然后惊异地低声说,“是美国。底特律……威乐明顿,特拉华州。” “贾森,什么是——” “请问下去。” “名字,桑切斯。” “全名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他回答,“他是……卡洛斯。” “为什么是伊里奇?” 伯恩迟疑了,目光游移:“我不知道。” “这是俄国名字,不是西班牙名字。他母亲是俄国人?” “不是……是的。他母亲,那必定是他母亲……我想,我不敢肯定。” “诺夫格勒。” “谍报基地。通讯,密电码,频率。桑切斯是大学毕业生。” “贾森,这一段你看过!” “我没看过!请往下说。” 玛丽的眼睛回过来扫视这篇文章的前半部分:“德黑兰。” “八个人被杀。委托者——霍梅尼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价钱,两百万。来源,苏联的西南部。” “巴黎。”玛丽迅速地说。 “所有契约将通过巴黎办理。” “什么契约?” “那种契约……暗杀。” “谁杀的人?谁的契约?” “桑切斯……卡洛斯。” “卡洛斯?那么它们是卡洛斯的契约,杀人的是他,同你无关。” “卡洛斯的契约,”伯恩说,似乎茫然若失,“同……我无关。”他重复一遍,近乎耳语。 “你刚才说的,贾森。这些事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不!不是这样!”伯恩大声说,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原地不动,双目向下盯着她,“我们的契约,”他轻轻地补充说。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在回答!直觉的反应!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到巴黎来!”他转身走向窗户,抓着窗户框子,“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全部目的,”他接着说,“我们不是在寻找谎言,而是寻找真情,记得吗?也许已经找到了,也许这游戏已经揭露了真相。” “这种测验不能成立!这是一种痛苦的偶然的记忆练习。象《波多马克》季刊这样的杂志登载的消息全世界半数报纸都会登载。你可能在什么地方看过。” “事实是我仍记着它。”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不是全部。你不知道伊里奇名字的来源,不知道卡洛斯父亲是委内瑞拉的共产党律师,我认为这两点很突出。你没有提到古巴人,如果你记得,就会引导到这里所写的最惊人的猜测,可你只字未提。” “你说什么?” “达拉斯,”她说,“1963年11月。” “肯尼迪,”伯恩回答。 “是吗?肯尼迪?” “发生在那个时候,”贾森站着不动。 “是的,但是这不是我要寻找的。” “我懂,”伯恩说,声调又显得毫无表情,好象在真空中讲话,“一个长满野草的土墩……‘裹脚布’比利。” “你看过这个!” “没有。” “那你以前听说过、看到过。” “可能,可没有关系,是不?” “停止吧,贾森!” “又是这几个字。但愿我能停。” “你想要告诉我些什么?你是卡洛斯?” “天哪,不,卡洛斯要杀我,而且我又不会讲俄语,我知道。” “那么你要什么?” “我开始说过的。那游戏,那游戏叫做诱捕士兵。” “一个士兵?” “是的,一个叛离卡洛斯的兵。这是唯一的解释,能说明我何以能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的唯一理由,所有的事情。” “为什么你说叛离?” “因为他确实想杀我。他必须杀我,他认为我对他的了解比什么人都多。” 玛丽一直都蜷缩在床上,这时她把双腿悬在床边,手放在两侧:“那是叛逃的结果。原因是什么?如果果真如此,那么是你干的,成了……成了——”她停下来。 “总而言之,现在要去找一个道德的位置已经有点太远了,”伯恩说,看见他所爱的女人脸上痛苦的、承认的表情,“我可以想出几条理由,陈词滥调。你觉得盗匪……杀手之间的内讧这个说法怎么样?” “不可能!”玛丽大声说,“没有一丝证据。” “很多,证据你也知道。我可能出卖给一个出价更高的买主,或者,中饱了一大笔款子。两者都可以解释苏黎世的账户。”他停了片刻,望着床铺上面的墙壁,感觉着而不是注视着,“两者都能解释霍华德·里兰、马赛、贝鲁特、斯图加特……慕尼黑。一切。所有我已经忘记但是仍想冒出来的事实。特别是有件事。为什么我要避免这名字,为什么我从未提到他。因为我恐惧,我怕他。” 时间在静寂中过去了,他说到的不止是恐惧。 玛丽点点头:“我肯定你这样相信,”她说,“我也有点希望这是真的。可是我认为不是。你相信这一点是要为你刚才所说的事实提供理由。它给了你一个答案……一个身份。它也许并不是你想要的身份,但是,上帝知道,这总比你每天在可怕的迷宫中盲目徘徊要好。我想任何情况都会比那好。”她停了一下,“因此我希望它是真的,因为那样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怎么说?” “矛盾,亲爱的。那个数字和符号不符合你的方程式。如果你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怕卡洛斯——天晓得你为什么要怕——巴黎就不会成为你感到非来不可的地方了。我们现在会在别的地方,你自己也说过。你会逃走,你会从苏黎世取出钱以后逃走。可是你没这样做,反而直接回到卡洛斯的老巢。所以这不可能是个胆寒或者有罪的人。” “没有其它任何理由。我来巴黎为的是弄清情况,很简单。” “那么逃走吗。我们明早就可以拿到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你——我们。这也很简单。”玛丽仔细地看着他。 贾森看看她,然后转身走开。他走到橱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仍然要考虑纹石,”他采取守势。 “难道要比卡洛斯更需要考虑?那是你真正的方程式。卡洛斯和纹石。一个我深深爱过的人被纹石害死了,我们更加有理由逃走,逃命。” “我懂得你很想把杀害他的人找出来,”伯恩说,“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这样,非常想。可是别人会找到他们。我把事情排了个午后顺序,复仇在日程表上不是列第一位。列第一位的是我们——你和我,这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判断?一个人的情感?” “你知道是更清楚。”他把手中的杯子抓得更紧些,目光朝着前方,“我爱你,”他轻轻说道。 “那么让我们逃吧!”她说,不觉提高了声音,朝他走近一步,“让我俩把它统统忘掉,真正忘掉,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行动吧!” “我……我,”贾森结结巴巴地说,迷雾又来干扰了,使他生气,“还有……事情。” “什么事情?我们彼此相爱,我们各自找到了真正所爱的人!我们去什么地方都行,做个普通的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我们,不是么?” “只有你和我,”他轻轻地重复。迷雾越来越靠近,使他感到窒息,“我懂,我懂,可是我必须考虑。还有这么多要了解,这么多要出现,” “为什么它这么重要?” “它……重要。” “你不知道?” “知道……不,我说不清楚。现在不要问我。” “正在不问,什么时候问?什么时候才能问?什么时候才能了结?究竟会不会了结?” “不要说啦!”他突然咆哮起来,砰地一下把杯子放到盘里,“我不能逃!我不愿意!我必须留在这里!我必须知道!” 玛丽急忙走到他身旁,先把双手放在他肩上,然后放到他脸上,抹掉汗水:“现在你说出来了。你自己听见了么,亲爱的?你不能逃走,因为你越接近事实,它越使你感到气愤。如果你真的逃跑,情况只会变得更糟糕。你将无法生活,会生活在噩梦中。我懂得这一点。”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你懂得?” “当然。可必须由你说出来,而不是我。”她抱着他,头贴在他胸前,“我必须强迫你说出来。有趣的是我可以逃走。我今晚就可以同你坐上一架飞机,去任何你要去的地方,跑得无影无踪,不再回顾,过着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幸福生活。可是你不能这样做。在巴黎存在或者不存在的那些东西会啃得你忍无可忍。离奇的嘲讽,亲爱的。我可以忍受而你不能……” “跑得无影无踪?”贾森问,“你的家族怎么办,你的工作——你认识的人们?” “我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傻瓜。”她马上回答,“我有办法掩饰,可是我想用不着多伤脑筋了。我可以用治病和个人的理由要求续假。感情上的压力,身体衰弱。我随时可以回去,部门里会理解的。” “彼得?” “是的,”她沉默了片刻,“我和他从一种关系变成了另一种关系。这第二种关系我想对我和他两人都更加重要。他就象一位并非十全十美的兄长,一位尽管有缺点但是你仍愿意接替工作的兄长,因为在骨子里他是正派人。” “我很难过,非常难过。”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有着同样的正派气质。干我这种工作,正派气质非常重要。正在继承这世界的并不是逆来顺受的老实人,贾森,而是那些腐败的人。我有一种印象,腐败和谋杀之间只是一步之差。” “纹石七十一号?” “是的。我俩都是正确的。我的确要找到他们,我要他们为他们所干的付出代价。因此你不能逃走。” 他用嘴唇挨着她的面颊和头发,然后抱住了她:“我应当把你扔出去,”他说,“我应当叫你退出我的生活。我非常清楚我应当这样做,可是我办不到。” “即使你这样做了,事情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我不会离开你的,亲爱的。” 律师事务所在夏佩尔大道,沿墙摆满书架的会议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舞台,每样东西都是放在适当的位置上的道具。这个房间是谈交易的,不是签合同的。一绺白山羊胡子和架在鹰钩鼻上的白银夹鼻眼镜并不能掩盖律师本人的贪婪相。他甚至坚持用他蹩脚的英语会话,因为这样日后他可以声称对方误解了他讲的话。 大部分时间是玛丽在讲话,伯恩听着,一个好象是客户,一个是顾问。她简洁地说了要点,把现金支票改成不记名证券,以美元支付,票面价值最高两万元,最低五千元。她指示律师告诉银行,所有的联号每三张都要断开,每五批证券都要变换国际担保人。律师不是不懂,她把付证券的事弄得如此复杂,使多数银行或者经纪人无法追查它们的去向。也不会有哪家银行或者经纪商愿意多找这种麻烦,多花这笔费用——反正这笔款是有担保的。 当烦躁不安的山羊胡子律师同同样不安的安东·达马克将近结束电话上的谈话时,玛丽举起一只手。 “请原谅,伯恩先生坚持达马克先生还要准备二十万法郎现金,十万同证券放在一起,十万留在达马克先生那里,这十万法郎他想这样来分:达马克先生七万五千,两万五千付给你。他认为他要感谢你们两位给予他的建议以及他给你们增添的麻烦。不用说,上述款子用不着登记详细分类。” 烦躁与不安随着她的话语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凡尔赛宫廷之后未曾见到过的谄媚、讨好。各项安排都按照那种不寻常的——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伯恩先生同他那位可尊敬的顾问的要求定下来了。 一个皮制的手提箱已准备好,供伯恩先生装证券和钞票。它将由一名荷枪邮使携带着在下午两点三十分离开银行,三点钟在九号桥与伯恩先生会面,那位显要的客户将以一片由皮革壳上切下来的一小块皮革来证明他自己的身份,如果它正好对上那个位置,就证明它是少掉了的那一块。此外还有个接头语:“康尼希先生从苏黎世向您问候。” 细节就是这么些,但是伯恩先生的顾问又明确指出了一点。 “我们知道卡片的各项要求必须不折不扣地照办,希望达马克先生这么办,”玛丽·圣雅克说,“可是,我们还认为时间安排对伯恩先生可以有利,可以不利,我们希望有利,如果不能,我,作为正式执有证书的——虽说目前是匿名的——国际银行委员会委员恐怕将感到不得不报告我所目睹的某越轨的银行及法律程序。我相信那将是不必要的,我们都是待遇优厚的,是不是,先生?” “确实,夫人!在银行和法律……确实,同生活本身一样……时间的掌握最重要,您不必担忧。” “我明白,”玛丽说。 伯恩检查了消音器的槽沟,相信自己已经把由于长时间不用而聚集的灰尘及纤维物拭干净了。他最后把枪翻了个身,压下子弹匣的松扣,检查子弹夹。还剩下六颗子弹。准备好了,他把手枪插在腰带上,扣上夹克。 玛丽没看见他带枪。她正坐在床上,背对着他同加拿大大使馆参赞丹尼斯·考勃利尔能电话。香烟的烟雾从挨着笔记本旁边的烟灰缸缭绕而起,她正在记下考勃利尔告诉她的情况。他说完了,她向他道了谢,挂上了电话。她有两、三秒钟静止不动,铅笔仍然在手里。 “他不了解彼得的情况,”她说,面对贾森,“奇怪。” “很奇怪。”伯恩同意,“我以为他是头一批知道的人。你说他们查看了彼得的电话记录,他打了个电话到巴黎,给考勃利尔。一定什么人追踪了那个电话。” “我甚至还没考虑到这一点。我在想,报纸、通讯社。彼得是……十八小时之前发现的,而且尽管我说的时候多么随便,可是他确实是加拿大政府的一个重要人物。他的死亡本身就是新闻,被谋杀就更不要说了……可是没有报道。” “今晚打电话给渥太华,查查原因。” “我会的。” “考勃利尔对你讲了些什么?” “喔,是这样。”玛丽眼睛瞟向那笔记本,“玛黛琳路的汽车牌照没有任何意义。那是从戴高乐机场开出的出租汽车,租车的人叫让·彼埃尔·拉鲁斯。” “约翰·史密斯,”贾森打断说。 “正是。关于达马克给你的电话号码,他查到些情况,可是他看不出跟什么事情有关联。事实上,我也看不出。” “有奇怪之处吗?” “我认为是的。那是在圣奥诺雷的一家叫古典时装公司的电话。” “时装公司?你是说工作室?” “肯定有工作室。可是它基本上是一家讲究的时装店。就象迪奥尔公司或古凡厅公司那样——高级女时装店。考勃利尔说,在同行业里,这家店通称勒内屋,贝热隆开的。” “谁?” “勒内·贝热隆,一位设计师。开店多年了,总是停留在重大成功的边缘。因为那位为我做衣服的太太常模仿他的设计,所以我知道他。” “你有他的地址?” 玛丽点点头:“为什么考勃利尔不知道彼得的事?为什么不是人人都知道?” “也许你打了电话就会知道。也许只是时差问题,对巴黎的晨报说来,也许时间太迟了。我去买份晚报。”伯恩走到壁橱前拿他的大衣,感觉到他裤带上的重量,“我直接到银行去,跟随邮使去第九号桥。”他穿上大衣,注意到玛丽没在听,“我想问你,这些人穿不穿制服?” “谁?” “银行邮使。” “解释报纸可以,通讯社则解释不通。” “对不起,你说什么?” “时差。报纸没来得及收到消息,可是通讯社应该收到。而且大使馆都有电传机,他们应该已经知晓这件事。这件事没报道,贾森。” “你今晚打电话,”他说,“我走啦。” “你打听邮使他们穿不穿制服?” “我很想知道。” “多数情况是穿的,还乘装甲汽车。这一点我说具体些。如果使用装甲汽车,车子将停在离大桥一个街区的地方,邮使走路过去。” “我听见了,可我还吃不准你的意思。为什么?” “由邮使携带证券已经够糟糕的了。不过没有他不行,银行保险部门要求这样做。加上装甲车可就更惹眼了,太容易被跟踪。你能不能改变主意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相信我,不会出毛病的,那两个窃贼不会允许。” “那么你就没有理由到那里去。” “你真令人生气。” “我时间来不及了。” “我知道。而且没有我你会动作快些。”玛丽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当然明白。”她探过身去吻他。 他注视着那银行。司机一面哼着一支听不出是什么的曲子,一面看报,对收下的五十法郎感到满足。但是车子的马达在转动着,来客坚持要这样。 那装甲汽车远远出现在后窗,它的无线电天线从车顶中央升起,象根锥形桅杆。它停在一块专门留给特许车辆的停车空地上,正好在贾森汽车前面。两个小红灯出现在后门圆形防弹玻璃上面——报警系统已经接通。 伯恩探过身去,眼睛盯住穿制服的人从旁门下车,穿过人行道的人群走向银行大门。他有一种宽慰感,那人不是昨天到瓦洛阿来的三个穿着考究的人中间的任何一个。 十五分钟后,邮使从银行出来,皮手提箱在左手,他的右手捂住一个打开了的手枪皮套。皮箱边上切过的缺口清晰可见。贾森摸了摸衬衣口袋里那小块皮革。别的姑且不说,这起码是可以在巴黎之外、卡洛斯范围过生活的保证。但愿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摆脱那个他找不到出路的可怕迷宫。 但是还不仅仅如此,在人造的迷宫中,你可以不停地移动,可以跑,可以侧身从围墙边走过去,接触的本身就是一种进展,即使是盲目的。他自身的迷宫没有围墙,也没有通道可以在其中奔跑。只有空间和黑暗中的旋涡似的雾气,他在夜间满脸大汗睁开眼睛看得那么清晰的雾气。为什么总是空间、昏暗的大风?为什么他总是在夜空中骤然坠落?降落伞。什么缘故?然后一些话语在他脑中出现,他不清楚它们出自何处,但是它们出现了,并且听得到。 装甲汽车拐入玛黛琳街上行驶的汽车行列,伯恩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跟住那辆卡车,但至少隔两辆汽车,”他用法语说。 司机吃惊地回转头来:“我想您找错人了,先生,钱还给您。” “我在装甲汽车那家公司工作,你这蠢家伙。这是项特殊任务。” “对不起,先生。我们能跟上。”司机斜角插入汽车洪流。 那辆汽车选择了一条到塞纳河最快的路线,在小路上开了一阵之后从拉佩码头往左拐向第九号大桥。然后距贾森到断魂桥三四个路口的地方慢了下来,靠着路边行驶,似乎邮使认为离约会时间还早了些。但是事实上,伯恩认为时间只迟不早。现在是差六分三点钟,时间刚刚够那人停下汽车走过大桥到那边指定的路口。那么汽车为什么要慢下来?慢下来?不,它停下来了,不走了!为什么? 交通拥挤?……天哪,当然——交通拥挤! “停在这里,”伯恩吩咐司机,“靠路边停下,快!” “怎么回事,先生?” “你很走运,”贾森说,“我的公司愿意再给你一百法郎,只要你走到那辆卡车的前窗边上对司机讲一两句话。” “什么,先生?” “老实告诉你,我们在考察他。他是新来的。你要不要这一百?” “只要到窗口说一两句话?” “就是这些。最多五秒钟,然后你就可以回到你的车子上把车开走。” “没麻烦吧,我可不愿惹麻烦。” “我公司在法国属于最有威信的公司。你到处都见到我们的车子。” “我不清楚……” “那就算了!”伯恩伸手去抓门把。 “要我说什么?” 贾森拿出一百法郎:“这是这些:康尼希先生从苏黎世向您问候。记得住吗?” “‘康尼希先生从苏黎世向您问候。’这有什么困难?” “怎么样?跟在我后面?” “行。”他们快步向卡车走过去,沿着马路右边一条小通道向前钻,大大小小的汽车在他们左边时进时停。 那辆卡车是卡洛斯的圈套,伯恩认为。那刺客已经打入了武装邮使的行列。只要从监控无线电频率上透露一个名字和地点,工资微薄的邮使就能进账大笔钱。这个邮使不很在乎要准时,只要保证卡洛斯的特使及时到达九号桥就行。巴黎的交通是声名狼藉的,什么人都会迟到。贾森止住司机,手里拿着另外四张二百法郎的钞票。司机的眼睛盯在钞票上面。 “先生?” “我的公司会很慷慨的。这个人严重违章,必须给予纪律处分。” “什么,先生?” “在你说过‘康尼希先生从苏黎世向您问候’之后,再加上‘计划已经变动。我的车上有位乘客一定要见你。’明白了吗?” 司机的目光又回到钞票上面:“那有什么难的?”他把钱收下了。 他们侧身沿着卡车旁边走,贾森的背紧贴着车身的钢板,右手藏在大衣里面,抓住皮带下的手枪。司机走近窗口,举手敲玻璃。 “里面的人听着!康尼希先生从苏黎世向你问候!”他大声喊。 窗玻璃摇下一到一两英寸:“你说什么?”一个大嗓门违章应道,“你应在九号桥下等候。先生。” 那司机不是傻瓜,他知道越快离开越好:“不是我,你这笨蛋!”他在周围危险的车流的喧嚣声中大声喊着说,“我是按照吩咐告诉你!计划已经变动。后边有位先生说他一定要见你!” “告诉他要赶快,”贾森说,手中拿着最后一张五十法郎钞票,窗口里看不见。 司机看着钞票,又走回冲着邮使喊道:“快点!你不马上去见他,饭碗就没了!” “现在,赶快走开!”伯恩说。司机转身从贾森旁跑过去,紧紧抓住钞票跑回他的汽车。 伯恩站在原地,忽然间,在拥挤的街道上的喇叭和马达嘈杂声中听到的东西使他吃了一惊。从卡车里传出的说话声间不是一个人对着无线电叫喊,而是两个人彼此对着叫喊——邮使不是单独一个人,另外有个人同他在一起。 “接头语是对的,你听到了。” “他应当上来找你。他应当自己出面。” “他会这样做的,还要出示那一小块皮革,必须完全对得上!你难道以为他会在塞满车子的马路中央办这件事?” “我不喜欢这样。” “你给我钱叫我帮你们一伙找一个人,不是叫我丢掉饭碗。我要下去啦!” “必须在九号桥!” “放屁!” 金属底板上传出沉重的脚步声:“我同你一起去!” 车子后门开了,贾森身子一闪躲在门后,手仍在大衣下面,望下去看到一个小孩的脸贴在一辆小汽车的窗上,细眯着眼睛看着。幼小的脸形扭成一副丑陋的面具,惊恐损害了孩子气,恼人的汽车喇叭越来越响,嘟嘟地一声声响个不停,笼罩着整条街道。交通已经阻塞。 邮使走下金属踏脚,公文箱在他左手上。伯恩已经作好准备,在邮使站到马路上的一刹那,他猛力把车门一甩,打在第二个人身上,沉重的钢铁撞上了正伸下来的膝盖和一只手。那人大叫一声,头晕眼花向车子里倒去。贾森一手拿着切下来的皮革块,转身朝邮使喝道:“我是伯恩!这是公文箱上那块断片。别动你枪套里的枪,否则你不光丢饭碗,还要丢命,你这狗崽子!” “我没有恶意,先生!他们想找你,他们不想把东西交给你,我向你担保!” 车门突然撞开了,贾森用他的肩膀砰一下又把它关回去。然后又拉回来去看卡洛斯部下的脸,手按在腰带的武器上面。 他看到的是支枪筒,黑色的洞口正对着眼睛。他旋转身来,意识随后射来的枪子儿,所以晚了一秒钟是由于装甲汽车里爆发了一阵刺耳的铃声所致。警报器开动了,声音震耳欲聋,压倒街道上的嘈杂声。对比之下枪声似乎减弱了,听不到沥青路面上的爆炸。 贾森又一次猛甩车门,只听得金属撞击金属的声音。是碰到卡洛斯手下那支枪了。他从皮带上拔出自己的枪,在马路上蹲下来,然后把门拉开。 他看见了来自苏黎世的面孔,别人叫他约翰的暴徒。他们把他叫到巴黎来辨认他。伯恩开了两枪,那人弓着身子向后倒去,血涌出他的前额。 ——邮使!公文箱! 贾森看见了,那人正躲在尾门下面,拿着武器在呼救。伯恩跳起来冲向他伸出来的枪,抓住枪筒,扭住手,抢过手提箱。 “没有恶意,对不?把它给我,你这个杂种!”他把那人的枪扔到卡车下面,站起来纵身冲上人行道朝惊异失措的人群挤去。 他慌不择路拚命往前跑。他面前的人体是他迷宫中可移动的墙。但这个挑战同他每天生活于其中的那个迷宫有本质的不同。没有黑暗,下午的太阳很明亮,亮得耀眼。 第十四章 “都在这里了,”玛丽说,她已经把证券按票面价值整理好,一叠一叠法郎纸币放在写字桌上,“我对你说过会成功。” “差一点没能成。” “什么?” “他们管他叫约翰的那个人,从苏黎世来的那个,他死了,我杀的。” “贾森,发生了什么事?” 他告诉了她:“他们寄希望于九号桥。”他说,“我猜想他们的增援车被堵在拥挤的路上,使用无线电叫他们拖延时间。我敢肯定这一点。” “噢,上帝,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在哪里,”伯恩说着,对着柜子上面的镜子戴上玳瑁边眼镜,端详着他的浅黄头发,“现在他们最想不到能找到我的地点——即使他们能想到我知道这个地方——是圣奥诺雷路上的一家时装公司。” “古典?”玛丽问,惊讶地。 “对。你有没有打过电话?” “打过,可是这样做太鲁莽!” “为什么?”贾森从镜子转过身来,“你想一想。二十分钟前他们的圈套失败了,一定乱成一团,你怨我、我怨你,甚至更严重。现在,就在此刻,他们彼此间的注意超过注意,谁也不顾自己喉咙吃子弹。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他们很快就会重新组合。卡洛斯会的。但是在大约一小时之内,当他们试图把所发生的事情综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会到一个根本不知道我会知道的交通站去找我。” “有人会认出你来!” “什么人?他们从苏黎世调了一个人来认我,可是已经死了。他们弄不清楚我的面貌。” “那邮使,他们会找他。他见过你。” “下面几小时内他要忙于应付警方。” “达马克,还有那个律师!” “我料想他们已在去诺曼底或者马赛的路上了。他们如果幸运的话,已经离开了法国。” “倘若他们受阻了?给抓住了?” “倘若这样?你想卡洛斯对他从哪里得来的信息会露一点点口风?凭你的或者他的生命起誓,决不会。” “贾森,我害怕。” “我也是,可并不是怕被认出来。”伯恩又转身对着镜子,“我能作一个关于面部分类和面容软化的长篇学术报告,可我无意这样做。” “你讲的是关于外科手术的证据。诺阿港,你告诉过我。” “并不是全部。”伯恩靠在橱柜上,注视着自己的脸,“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什么?” “不,不要看我。现在,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你的是棕色的带绿色斑点。我的怎样?” “蓝……蓝色的。或者是灰色,真的……”玛丽停了停,“我说不准,我真差劲。” “十分自然。基本上是淡褐色,可不是任何时候都是。连我都已注意到了。当我穿蓝衬衣或者戴蓝领带的时候,眼睛就显得更蓝些,若棕色大衣或者夹克,它们就是灰色的。如果我身上什么也不穿眼睛的颜色形容不出来。” “这没有什么奇怪。我敢说这样的人成千成万。” “我想是的。但是他们之中有多少人虽然视力正常,可是还戴隐形眼镜?” “隐形——” “下面是我要说的,”贾森打断说,“戴某种隐形眼镜是为了改变眼睛的颜色。浅褐色的眼睛最有效,当沃士伯第一次为我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了我长期使用隐形眼镜的证据。它是线索之一,不是吗?” “你想怎样解释就怎样解释,”玛丽说,“如果这是真的。” “为什么不是真的?” “因为那位医生酒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你对我讲的。他是猜测上又加猜测,只有上帝才知道还要加上多少酒精。他从来没把事情说明确过,他办不到。” “有一件事他说得很明确。我是变色龙,是按照一个灵活的模子设计的。我想弄清楚是谁的模子,也许现在可以弄清楚了。多亏你,我得到了地址。那里的什么人也许知道真情。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一个我可以对付的人,一个在必要时我要把他捏碎的人……” “我阻止不了你,可是看在上帝份上千万要小心。一旦他们真的认出你来,他们会杀掉你的。” “在不能杀的地方他们不会杀,要不然对他的行业不利——这里是巴黎。”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有趣,贾森。” “我也不。我十分认真地仰仗这一点。” “你现在准备做些什么?我是说,怎么办?” “到了那里我会知道得更清楚些。看看附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紧张或焦虑地等电话,好象他的生命将决定了这个电话。” “那又怎么样?” “我将按照对付达马克的同样方法办理。等在外面,遇上谁就跟上谁,我挨近了行动万无一失。我会小心的。” “你能不能打电话给我?” “尽量。” “我会等得发疯的,不知道你的情况。” “不要等。你能不能把证券存到什么地方去?” “银行都歇业了。” “找一家大饭店,有保险库。” “那必须租用房间。” “租一间。在慕力斯或者乔治·森,把皮包存在服务台,然后回到这里来。” 玛丽点点头:“这样我也有点事情干。” “然后打电话给渥太华,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会的。” 伯恩走到对面床头桌子上拿起几张五千法郎的纸币:“贿赂能使事情好办些,”他说,“我想它不会发生,但也可能!” “可能,”玛丽同意,接着又说,“你有没有听到你自己的话?你刚才无意间讲出了两家饭店的名字。” “我听到了。”他转身对她,“我以前到过这里,许多次。我住在这里,不是住在那些饭店里。在偏僻的街道,我想。不太容易找到。” 片刻间一阵静寂,恐惧象电一样传过。 “我爱你,贾森。” “我也爱你。”伯恩说。 “回到我身边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回到我身边来。” 灯光柔和而富于戏剧效果。定点聚光灯从深褐色天花板照下来,时装模特儿和穿着考究的顾客被笼罩在层层悦目的黄色光线之中。陈列珠宝和妇女饰物的柜台衬着黑丝绒,鲜红的和绿色的绸子在幽雅的光影中飘动,黄金和白银的光芒在橱里隐蔽的灯光下闪烁。通道雅致地弯成半圆形,给人一种实际并不存在的宽阔感,因为古典时装公司虽然不算小,却也不是大型商品陈列所。然而它设在巴黎房地产最昂贵的地区,陈设华丽。装有颜色玻璃门的试衣间在店堂后壁,在供业务管理办公用的骑楼下面,铺有地毯的楼梯在右边从高出地面的电话交换台边上升起,交换台前面坐着一个模样同周围不相称的中年男人,身穿式样保守的日常套装,在交换台上操作,对着单线耳机话筒讲话。 店员多半是女的,身材修长、苗条,面孔和四肢瘦削,是以前的时装模特儿的行尸走肉,她们的趣味和智力曾超过同行业的姐妹,已不适宜转到其它行业。能看到的几个男人也是身材瘦高,被全身的衣着突出地衬托芦苇般的体型和迅速的手势,是芭蕾舞也比不上的姿态。 软绵绵的轻音乐从昏暗的天花板放送出来,恬静的渐强音仿佛不时被小型聚光灯的光束所打断。贾森在通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看人造的模特儿,摸摸衣料,做出欣赏的样子。 他用这些动作掩盖内心的困惑。他估计能在卡洛斯的交通站找到的混乱和焦虑在哪儿?他望了一眼敞开的办公室门口和把店堂一分为二的唯一走廊。男男女女在这里悠闲地走来走去,象在大厅里一样,不时招呼对方停下来,相互开个玩笑或者交换点滴无关紧要的情况、闲话。哪里也看不到最起码的紧急感,在他们脸上根本看不到有个重大的圈套已经完蛋的迹象。 一个从国外来的杀手,在巴黎为卡洛斯工作的人中间唯一能够辨认那个靶子的人已头部中弹,死在拉佩码头上一辆装甲车后部。 就整个气氛而言,也令他难以置信。他并不期望发现混乱,完全不是。卡洛斯对部下统治很严,不至于此。可他仍然期待着一种什么。然而哪里也找不到紧张的面孔或者飞快的一瞥,也没有足以表明惊慌的突然举动等等。没有任何东西不正常,高雅的女子服装世界继续在高雅的轨道上转动,觉察不到那种能使它轴心失去平衡的事件。 然而,那里什么地方有架私人电话,而且有个人不仅可以代表卡洛斯说话,还受权派出三名杀手追杀他。 一个女人…… 他看到她了,一定是她。在铺着地毯的楼梯中间,一个傲慢的高个子女人,年纪与化妆品使她的脸成了一张冷酷的面具。一个芦苇型男店员拦住了她,举起一本账簿请她过目。她看了一下,然后目光先向下移,看着站在珠宝柜旁的一个神气不安的中年人。这个眼色很短暂,然而尖锐,意思很清楚——行了,我的朋友,收起你的小把戏,赶快付钱,不然下次你会感到尴尬的。或者更严重,我可能打电话给你妻子。 一瞬间那指责已过,面具上现出虚伪的、豁达的笑容,随着一个点头和挥手的动作,那女人从店员手中拿过笔签了单据。她继续走下楼梯,店员跟在背后,凑过身去继续讲话显然是在拍马屁。她在最底一级楼梯转过身来,摸摸自己夹着几缕灰色的梳得高高的黑发,轻轻地敲了一下店员的手腕,表示谢意。 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一点温和。它们是伯恩所看到过的最机警的一对眼睛,也许除了在苏黎世的金丝眼镜后面的那一对。 本能——她是他的目标。剩下来的是怎样接近她。孔雀舞的开头,动作必须巧妙,不能过头也不能不足,但是要吸引注意,一定要她来找他。 接下来的几分钟使贾森大吃一惊——应该说是他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叫做“脚色排练”,他知道。但是使他惊奇的是他竟然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一个与他本人格格不入的角色。 几分钟前他已经对商品作了评价,现在在作检验工作,把各种衣服从架子上抽出来,拿起衣料对着亮处细看。他细看针线缝制,查看钮扣和扣眼,用手指轻轻摸衣领,抖起领子,然后再让它垂下来。他对高级服装是内行,是眼界极高的顾客,懂得自己要的什么,不对他口味的东西决不看第二眼。他唯一没有检查的是价格牌,他显然不在乎价钱高低。 事实是这些都没引起一直朝着他这方向扫视的女人的兴趣。一个店员把她扁瘦的身躯从地毯上浮动到他跟前,他有礼貌地笑了笑,但说他更喜欢自己浏览。不到三十秒钟,他站在三个塑料人体模型后面,每个上面穿的都是古典时装公司里所能找到的最昂贵的服装。他抬了抬眉毛,嘴唇作了一个赞赏的动作,同时从塑料假人当中瞟了一眼在柜台后面的女人。她对刚同她说话的店员低声讲了几句,那模特儿摇摇头,耸了耸肩。 伯恩双手叉腰站着,噘起嘴,目光从一个时装模型转到另一个的时候慢慢地呼着长气。他是个快要下决心但还有点拿不定主意的顾客,特别是个不看价钱的。这样的人需要这里有位最有见识的人去给予协助,他是不可抗拒的。神态高傲的妇人摸了一下头发,雍容大方地从通道上向他走来。孔雀舞第一段结束,舞蹈都谢幕,准备下一段比较热情的舞蹈。 “我看您是被我们质量优良的商品给吸引住了,先生,”那妇人用英语说,显然是根据富有经验的眼光推断的。 “我想是的。”贾森回答,“你们这里有令人感兴趣的花色品种,可是确实需要挑选。是不是。” “价值等级永远存在,不可避免,先生。可是,我们所有的设计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不用说的,女士,”贾森用法语回答。 “噢,你会说法语?” “一点点,凑合。” “您是美国人?” “我很少在那里,”伯恩说,“你说这些都是专门为你公司设计的?” “嗯,是的。我们的设计师订的是独家合同,我想您一定听说过他——勒内·贝热隆。” 贾森皱了下眉:“是的,听说过。非常受尊敬,可是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突破,是不是?” “将来会的,先生,一定会。他的声誉每个季节都在增长。几年前是在圣洛朗公司,然后到吉万奇公司。有人说他所做的事业远远不止是剪裁出纸样,如果您明白我意思的话。” “不难理解。” “那些讨厌的女人是怎样在暗地里逼迫他!真丢脸!因为他崇拜女性,他讨好她们,并且不是把她们变成小男孩,您明白吗?” “完全明白。” “他很快就会闻名全球的,他们连他的创作的边都摸不上。请您把这些看成是即将问世的大师的作品,先生。” “你很能使人信服,我要买这三件,我想它们的尺码是12。” “14,先生。但是可以改,当然啦。” “恐怕不行,可我想在弗雷角那里一定有象样的裁缝。” “自然。”妇人立即附和。 “还有……”伯恩犹豫了,又皱起眉头,“既然我在这里,为了节约时间,请按照这一类的款式给我再挑几件。不同花式,不同裁剪,可要同一风格,要是您认为有道理的话。” “很有道理,先生。” “多谢,很感谢。我刚从巴哈马过来,长途飞行,非常疲倦。” “您要不要坐一下?先生?” “说实话,倒是想喝一杯。” “没有问题,当然,至于付款方式,先生……?” “付现金,我想,”贾森说,知道用硬通货买商品对古典的主管有吸引力,“支票同账号就象森林中野兽的脚迹,是不?” “您真有见识,又有欣赏能力。”刻板的笑容又出现在面具上,双目根本没有笑意,“至于喝酒,为什么不到我办公室去?那里没有别人,您可以休息,我把挑好的衣服拿来给您过目。” “太好了。” “至于价钱的范围,先生?” “要最好的,女士。” “当然。”一只瘦削白皙的手伸过来,“我是雅格琳·拉维尔,古典时装公司负责业务的合伙人。” “多谢你。”伯恩握了握这只手,没有自报姓名。在人少些的地方也许会报名给你听,他的表情这么说,但现在不行。在目前,钱就是他的身份介绍,“您的办公室?我的在几千里外。” “这边请,先生。”刻板的笑容再次出现,象一块渐渐裂开的冰那样划破面具。拉维尔女士向楼梯口作了个手势。 高级女时装世界在继续运转,并未因为拉佩码头上的失败和死亡而中断。没有出现中断使贾森感到不安并迷惑不解。他相信走在旁边的妇人就是一小时前枪战中失败的那个杀人命令的传递人。发这道命令的另一个面目不明的男人,谁不服从就得死。然而这女人的梳理讲究的头发上没有一丝被紧张不安的手指拨乱的痕迹,石雕似的面具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可以认为是恐惧。然而在古典时装公司里没有比她更高级的负责人,没有别人可以在一个私人办公室有一部专用电话。方程式中少了一部分……但另一部分证实了,令他不安。 他自己——变色龙。毫无疑问,他还没被认出来。这个插曲有一种曾经经历过的味道。他曾干过同样的事,有过同样的成功的欣喜。他是一个在陌生的森林里奔跑的人,然而不知怎的他本能地认识路,知道哪里有陷阱并如何避开——变色龙是个老手。 他们走到楼梯口,开始上楼梯。在右下方,衣着保守的中年电话员正在轻声地对着话筒讲话,几乎是厌烦地点着灰白的头颅,好象是要通话的另一方相信他们的世界当然很平静。 伯恩在第七楼梯停下来。这停顿是不自觉的。那个人的后脑勺、颧骨的轮廓、稀疏的灰发——轻披盖过耳朵的发式——他以前见过这人!在某个地方。在过去,在被忘却的过去,但是现在在昏暗中又回忆起来了……而且有光线闪射。爆炸,迷雾,冲击的大风后紧跟着的充满紧张的寂静。这是什么?在哪里?为什么疼痛又来到他的眼睛里?灰发人开始在他坐着的转椅上转过来,贾森在他们目光接触前把眼光移开了。 “我看到先生对我们这台有些独特的电话交换机很感兴趣,”拉维尔女士说,“我们觉得是它使古典时装公司有别于圣奥雷路其他商店。” “怎么会?”伯恩问。他们继续上楼梯,眼里的疼痛使他眨了眨眼。 “如有顾客打电话给古典,回答电话的不是没有头脑的女子,而是一位有文化教养的绅士。我们的情况他了若指掌。” “很周到。” “别的先生也这样认为,”她又说,“特别是电话购货,人们希望守秘密。在我们的森林里没有野兽的足迹,先生。” 他们来到雅格琳·拉维尔宽敞的办公室。这是高效率负责人的巢穴,几十份材料装在不同的卷宗夹里,堆放在写字桌上,靠墙壁有一个装着几张水彩画架,有的已经醒目地经过签字,有的还没动过,显然未达到要求。墙壁上挂了许多相框,她们的美貌多半被咧着的大嘴和象这个办公室评价的面具上一样虚伪的笑容所破坏。在喷了香水的空气里有种残忍的味道。这是年已近老、不停踱步的母老虎的寓所。她对威胁到她的所有物或是能喂够她食欲的人会飞快攻击。但她又是经过训练的,最重要的是她是卡洛斯的联络员,非同小可。 电话交换台前那人是谁?在哪里见过他? 好几瓶不同的酒拿了出来给他选择,他拣了白兰地。 “请坐下,先生。我想请勒内亲自来帮助挑选,只要找得到他。” “多谢好意,可是我相信你挑的一定能使人满意。我对于审美力有种本能,你的审美力都通过这办公室体现了。我感到它很适意。” “你过奖了。” “只有当值得称赞的时候,”贾森说,仍旧站着,“真的,我很想看看四周的照片。我看到不少熟面孔,即使谈不上是朋友。许多面孔经常在巴哈林一些银行里出入。” “肯定是的,”拉维尔同意,用一种对金融机构肃然起敬的口气,“我去一去就来,先生。” 她当然不会去得太久,伯恩在古典服装公司的合伙人走出了办公室的时候想。拉维尔女士不会让一个疲倦的,富有的目标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她会尽快带着她能找到的最昂贵的衣衫前来。因此,屋内如果有什么能够弄清楚有关卡洛斯的媒介——或者关于刺客的行动——必须很快找到。而且,如果有,一定是在桌子上或桌子附近。 贾森绕过墙壁前面特制的椅子,假装对照片感兴趣,实际上是集中注意力在写字桌上。那里有发票、收据和过期的票据,连带不少讨债信等着拉维尔签字。一本地址簿翻开着,页上有四个名字,他靠近一看,都是公司名字,联络人的名字写在括号里,他或她的职务下面划上了黑线。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每个公司、每个联系人记在头脑里,当他正要这样做时,他的目光落在一张索引卡片的纸边。只是纸边,其余部分压在电话机下面。一起压在电话机下的还有别的东西,模模糊糊,隐约可见一条透明胶带沾着卡片四周把它固定在那里。带子本身相当新,是最近才把这张厚卡片粘在反光的木头上。它干干净净,没有污迹或卷边,毫无在那里放了很长时间的迹象。 ——本能 伯恩拿起电话机,把它放到一边。电话响了。铃声的震荡穿过他的手,刺耳的声音使人心慌。他把它放回原位,刚走开,一个只穿着衬衣的男人从过道急忙冲进敞着的门。他停住了,盯着伯恩,目光露出吃惊,但是又拿不定主意。电话又响起来,那人急忙走到写字桌拿起听筒。 “喂?”那人静静听着电话,低着头,聚精会神。他是个晒得黑黑的、肌肉强壮、看不出年龄的男人。被阳光晒黑了的皮肤遮掩了他的年龄。他脸部紧张,薄嘴唇,短发很厚,深棕色,梳得整齐。他卷起袖子的臂膀上的肌肉随着他把听筒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而抽动。只听得他生硬地说:“不在这里。不知道。过会儿再打来……”他挂上电话,看着贾森,“雅格琳在哪里?” “请说得慢一点,”伯恩说,用英语扯了个谎,“我的法语有限。” “对不起,”赤褐色皮肤的人回答,“我找拉维尔女士。” “老板?” “那称呼就够了。她到哪里去了?” “去花光我的钱。”贾森微笑着把杯子举到嘴边。 “噢?您是哪一位,先生?” “您贵姓?” 那人端详着伯恩:“勒内·贝热隆。” “我的天!”贾森惊叫,“她正在找您。您很有本事,贝热隆先生。她说我应该把您设计的服装看作一位即将问世的大师的作品。”伯恩微笑着,“您也许是我又要打电报叫巴哈马汇一大笔钱来的原因。” “您过奖了,先生。我为这样闯进来表示歉意。” “您接那电话总比我接好。我外国语学不好。” “买方,卖方,全是哇哇叫的蠢人。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布里格斯,”伯恩说,不知自己这个姓名是怎么想出来的,而且来得这么快,“查尔斯·布里格斯。” “很高兴认识您。”贝热隆伸出他的手,握得紧而有力,“您说雅格琳在找我吗?” “为我的缘故,也许。” “我去找她。”设计师很快走了。 伯恩走到写字台前,眼睛看着门,手放在电话上。他把它移到一边,露出了索引卡。上面有两个电话号码,头一个辨认出来的是一个苏黎世交换机,第二个显然是巴黎的电话。 ——本能。他是正确的。一条透明胶带是他所需要的唯一征兆。他看了下那数码,记在脑子里,然后把电话放回原处,走开了。 他刚刚离开桌子,拉维尔女士快步走了进来,手臂上挽着五六件时装:“我在楼梯上碰到勒内。他很赞成我的挑选。他还告诉了我您姓布里格斯,先生。” “我本该自己告诉您的,”伯恩微笑着,听出拉维尔声音里有些不快,“可是您没有问我。” “‘森林中野兽的足迹’,先生。您看,我给您带来一顿丰盛的美食!”她把时装分开,小心地把它们放在几张椅子上面,“我真心认为这些是勒内给我们带来的最佳作品。” “给你们带来?他不在这里工作?” “用词问题。他的工作室在走廊的尽头,那里是圣器储藏室,甚至我走进去都会颤抖。” “的确漂亮,”伯恩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可是我不想她过分激动,只是为了使她心平气和,”他说,然后指指三件衣裳,“这些我买下了。” “您真会挑,布里格斯先生!” “同另外几件装在一起,假如方便的话。” “当然。她真是一位幸运的夫人。” “一个好伴侣,不过是个孩子,宠坏了的孩子,我想。但是我经常出门,很少关心她,所以我想我应该同她讲和。这是我把她送到弗雷角的一个原因,”他微笑说,一面拿出那路易·孚通钱夹,“对不起,账单?” “我派一位小姐去迅速办理一切。”拉维尔女士按了一下电话旁边的内部对讲电话的揿钮。贾森仔细观察,准备提一下贝热隆接电话的事,如果那妇人的眼睛注意到电话位置稍微被移动了的话,“请来一下,雅南。带上绳子,还有发票。”她站起身来,“再来一杯白兰地,布里格斯先生?” “多谢。”伯恩把空杯子递过去,她接过,走到酒柜前,贾森知道他心里面盘算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到时间,但是不久就会到的——只要一付了钱——但不是现在。但是现在他可以继续同古典的负责业务的合伙人拉交情,“那位贝热隆,”他说,“你说他同你们订的是独家设计合同?” 拉维尔女士转过身来,酒杯在手上:“嗯,是的。我们这里是个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家族。” 伯恩接过白兰地,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坐在写字台前的扶手椅上:“那是富有建设性的安排。”他没头没脑地说。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那最先同他说过话的又高又瘦的女店员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本发票。她很快按照指示填上数字,一件件叠好衣裳同发票一起送过来。拉维尔拿过去请伯恩仔细过目:“这是发票,先生,”她说。 伯恩摇摇头,无需再看:“一共多少钱?”他问。 “二万零六百法郎,先生,”古典的合伙人带着惊觉的巨鸟表情注视他的反应。 ——没有反应。贾森拿出五张五千法郎钞票交给了她。她点了下头,把它交给了瘦长店员,店员带着衣裳象幽灵似的走出办公室。 “全部包装好以后会跟找的零钱一起拿上来的。”拉维尔走到她写字桌边坐下,“那么您要去弗弗雷角了,一定很高兴。” 钱已经付了,那个时刻已经到来:“在我回到幼儿园之前,这是我在巴黎的最后一个夜晚。”贾森说,自嘲地举起手中的酒杯。 “是的,你提到你的朋友很年轻。” “我说她是个孩子,真是个孩子,她是个好伴侣,可是我更喜欢同成熟些的女人在一起。” “您一定很喜欢她吧,”拉维尔说,摸了摸梳卷完美的头发,恭维已被接受,“你买给她这么漂亮——而且,坦率地说——非常豪华的物品。” “与她自己挑选的东西相比,这价钱还算是小的。” “是吗?” “她是我的妻子,确切的说是第三个。在巴哈马总要保持个外场面,那种事在这里和那里都没有。我的生活是有秩序的。” “我相信如此,先生。” “说起巴哈马,我刚才想起一件事,所以向你问到了贝热隆。” “什么事?” “你也许会认为我太鲁莽了。我向你保证我不是。可是想到一个念头,我总喜欢探讨一下。既然贝热隆的作品由你们独家经营,有没有想过在那些岛上开个分店?” “巴哈马?” “还能向南发展,打入加勒比地区,也许。” “先生,圣奥诺雷已经够我们忙的了。俗话说有田不种等于没有。” “它不一定需要照料,不是你想的那种照料,在这里、那里找人承包,设计式样独家专有,用特许经营和提成作为基础。先开一两家妇人时装用品商店,然后扩大,当然要谨慎。” “那要相当大的资本,布里格斯先生。” “最初要笔开办费。你们也许管它叫入门费。钱数很大,可不会高得令人却步。象高级饭店和俱乐部一样,通常要看你管理好坏。” “你对它们熟悉?” “非常熟悉。我刚才说了,只是探讨,可是我想这主意有价值。你们的招牌有一定的名气——巴黎古典服装公司,大巴哈马分店……也许还有卡尼尔湾分店。”伯恩喝掉杯里剩下的白兰地,“但是你或许认为我头脑不清楚,那么说过拉倒……虽然我在一时兴起冒险一试的念头上赚过一两个钱。” “冒险?”雅格琳·拉维尔又摸了一下头发。 “我的一些想法不是想了就丢开的,女士。我总是坚持到底。” “是的,我明白。正象您说的,这个主意有它的价值。” “我想是的。当然,我想知道你和贝热隆之间订的是什么合同?” “可以拿出来看的,先生。” “听我说,”贾森说,“如果你有空,我们在喝酒吃饭时候再谈,这是我在巴黎仅有的一个夜晚了。” “而你更喜欢同成熟些的女人在一起,”雅格琳·拉维尔最后说,面具上又显出一个微笑:冰块在比较温和的眼睛下面出现了裂缝。 “的确,女士。” “可以安排,”她说,伸手去拿电话。 ——电话——卡洛斯—— 他会要她好看,伯恩想。干掉她,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知道真相的。 在弗吉拉尔路的电话局里,玛丽穿过人群走向电话间,她在慕力斯饭店租了间客房,把箱子存放在总服务台,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足足坐了二十二分钟,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下去。她坐在椅子上面对没有装饰的墙壁想贾森,想着过去八天的狂热。它驱使她进入她所不能理解的癫狂。贾森——体贴人的、使人惧怕的、陷在迷惑不解中的贾森。他那么爱动武,而又离奇地有那么多同情心,而且有非凡的能力对付一个平常人根本不了解的社会。他出身于何处,她爱的这个人?是谁教他在巴黎、马赛、苏黎世……甚至远至东方的昏暗的小街上找到他的路的?远东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怎会懂得这些语言?那些是什么语言? tao che-sah tam Quan 另一个世界。她对它一无所知的世界,但是她知道贾森·伯恩,或者说知道这一个叫贾森·伯恩的人,并且她坚信他是正派人。哦,上帝,为什么她这样爱他! 伊里奇·兰米雷士·卡洛斯,他同贾森有什么关系? 停止!她独自在房间里对自己喊道,然后就象多次看到贾森做的那样,从椅子猛然跃起,似乎肉体的动作可以驱散朦胧的迷雾或者突破迷雾。 加拿大——她必须和渥太华联系,问清楚为什么对彼得的死——他的被害——要秘而不宣。这没有道理,她从心里反对。因为彼得也是一个正派人,却被不正派的人杀害了。她要了解原因,不然她要自己去查明那死亡——那谋杀——的原因,要把她所知道的向全世界大声呐喊,并且说:“采取行动!” 因此她离开慕力斯饭店,乘了辆出租汽车到弗吉拉尔路,打电话给渥太华。她现在在电话间外面等候,怒气在上升,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在手指间揉断了——电话铃一响再掐灭烟是来不及的。 铃响了,她打开电话间的玻璃门走进去。 “是你么,阿伦?” “是的。”回答简单草率。 “阿伦,到底怎么回事?彼得被害了,而所有报纸和广播都只字未提!我想甚至连大使馆也不知道!就好象没有人关心!你们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做吩咐我们做的事,你也一样。” “什么?那是彼得!他是你的朋友!听我说,阿伦……” “不!”打断她的那个声音是生硬的,“你听着,离开巴黎,马上!乘下一班直飞航班回这里来。如果你有什么难题,大使馆会解决——可是你只能直接找大使谈,明白吗?” “不!”玛丽·圣雅克喊道,“我不明白!彼得被害的事没人管!你说的都是官腔、废话!别卷进去,看上帝份上,千万别卷进去!” “不要插手,玛丽!” “不插手什么?那就是你没有告诉我的,不是么?说吧,你最好……” “我不能!”阿伦放低声调,“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吩咐对你说这些话。” “谁的吩咐?” “这你不能问我。” “我要问!” “听我说,玛丽。我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回家,在这里等你的电话等了二十四小时。请理解我——不是我建议你回来,那是政府的命令。” “命令?不加解释?” “情况就是这样,我就说这么多。他们要你离开那里,他们要孤立他……情况就是这样。” “抱歉,阿伦——情况并不是这样。再见。”她摔下话筒,然后马上紧握双手不让它们颤抖。哦,上帝,她如此爱他……然而他们却正在设法杀害他。贾森,我的贾森。他们都想害你,为什么? 电话交换机前衣着守旧的男人拉下拦阻线路的红色套环,使所有打进来的电话接受占线信号。他每小时都要这样做一两次,即使只是为了清醒一下他的头脑和消除过去几十分钟他不得不对着话筒讲的空洞的蠢话。他这样堵住线路多半是在接了一个特别冗长乏味的电话之后。他刚才又接了这样一个电话:一位下院议员的老婆买了件贵得要命的东西,想用分成几笔的办法来瞒住丈夫。够了!他需要几分钟喘口气。 他忽然觉得滑稽。几年前,是别人坐在电话机前为他工作。在他西贡的几家公司和湄公河三角洲大农场的通讯室里。如今,他在圣奥诺雷香喷喷的环境里坐在别人的电话交换机前。那位英国诗人讲得好:生活中无常的沧海桑田不是任何一种哲学所能想象的。 他听到楼梯上有笑声,一抬头看见雅格琳要提前离开,无疑是同她的一位显赫的腰缠万贯的熟人一道。毫无疑问,雅格琳有本事从防备森严的矿山取走黄金,甚至从德伯埃宝石巨商那里取走钻石。他看不到同她在一起的男人,他在雅格琳的另一边,头不自然地转向一侧。 一瞬间,他看到了他,他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短暂而又在爆炸性的接触。灰发电话员突然停止了呼吸,他在这不敢置信的片刻犹豫不决地注视着他多年未见过的一张脸,一个头。那时见面几乎总是在黑暗中,因为他们是在夜间工作……在夜间死亡。 “啊,上帝——是他!来自几千里以外的生——死——噩梦。是他!” 灰发人从电话交换机旁站起来,晃晃悠悠,好象在昏睡状态中。他把耳机拉了下来,任其落在地上,发出叽叽呱呱的话音。交换机上打进来的电话的指示灯亮着没人接,只有不和谐的嗡嗡声。他走下电话台,很快地从旁边走向通道,想看清楚雅格琳同她身边的幽灵。这幽灵是个杀人能手——超过他所有认识的人。一个杀手,他们说有这个可能,他不相信。现在他相信了,就是这个人。 两个人他都看清楚了,看见了他。他们正顺着通道朝大门走去,他必须挡住他们。阻止她!但是要是冲出去大声喊叫就意味着死亡,马上头上吃子弹。 他们到了门口。他拉开门,领她走上人行道。灰发人从他隐藏的地方跑出来,经过通道的交叉点到了前面的窗口。看到外面马路上他已招呼一辆出租汽车停下来。他正打开车门,做着手势让雅格琳进去。哦,上帝!她正在离去。 中年人转过身,拚命跑向楼梯,撞上了两个吃惊的客人和一名店员,他把他们都猛然推开,跑上楼梯,经过骑楼和走廊,到了敞开的工作室门口。 “勒内!勒内!”他大声喊,突然闯了进去。 贝热隆从画板前惊讶地抬起头来:“什么事?” “同雅格琳在一起的那个人!他是谁?他在这里有多久了?” “噢?是那个美国人吧,”设计师说,“姓布里格斯。一个傻里傻气的阔少,在我们今天的总收入上表现很不错。” “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出去。” “她同他出去了?” “我们的雅格琳风韵犹存,不是吗?口味也仍然不俗。” “去找他们,找到她!” “为什么?” “他知道!他会杀了她!” “说什么?” “那是他!我敢发誓!那人是该隐!” 第十五章 “这人是该隐。”杰克·曼宁上校的语气直截了当,似乎料想坐在五角大楼会议桌上的四位文官至少有三位会提出反驳。他们谁都比他年纪大,谁都自以为经验比他丰富——没有一位准备承认陆军方面已经获得了他们各自组织还没能获得的情报。至于第四位文官,他的意见不算数,他是国会监察委员会的成员,因此大家对他恭恭敬敬,但是不十分当真。 “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行动,”曼宁继续说道,“那么即使冒着暴露我们已掌握的一切情况的风险,他也会再度漏网。十一天前他在苏黎世,我们确认他现在仍在那里。各位,他是该隐。” “报告很动听,”国家安全委员会那位秃鹰似的教授说,翻阅着分发给在座各位代表的养蚕苏黎世情况的摘要部分。他叫艾尔弗雷德·吉勒特,一位甄别和评价人员的专家,五角大楼认为他为人机警,报复心强,在高层有不少熟人。 “我认为这报告不寻常,”彼得·诺顿说。他是中央情报局副局长,五十多岁,总是保持着三十年前东部名牌大学的那种衣着、仪表和态度,“我们的消息来源说该隐在布鲁塞尔,不是在苏黎世。在同一时间——十一天前。我们的消息来源很少出差错。” “报告写得很全面,”第三位文官说。他是会议桌上曼宁唯一真正尊敬的人,年纪也最大。他名叫戴维·艾博,前奥林匹克游泳健将,智力跟体格相匹配,年近七十仍腰板笔挺,头脑也照样敏锐,然而他的年纪仍然从脸上的皱纹中表现了出来。这些皱纹是他永远也不会透露的毕生紧张生涯所形成的。上校认为他讲话时懂得分寸。他现在是有无限权力的四十人委员会成员,可是从中央情报局在战略情报局内诞生之初起,他有很长时间在中央情报局任职。情报界的同行给了他一个诨名,叫“隐蔽行动中的寡言和尚”。 “我在情报局的那些年月,”艾博吃吃笑着说,“消息来源有矛盾的时候同一致的时候一样多。” “我们有不同的核实方法,”中央情报局副局长强调说,“不是不尊敬您,艾博先生,可我们的传输设备确实称得上一有即送。” “那是设备,不是核实。可是我不想争论。我们之间似乎有分歧:布鲁塞尔还是苏黎世。” “布鲁塞尔的论据无懈可击,”诺顿坚持。 “请听一听,”秃顶的吉勒特说,扶了扶眼睛,“我们可以回到苏黎世那份摘要。它就在我们面前。我们的消息来源也有内容可以提供,虽然它与布鲁塞尔或苏黎世都没有抵触。那是大约六个月前的事。” 银白头发的艾博移眼看着吉勒特:“六个月前?我记不得国家安全委员会六个月前传达过关于该隐的任何情况。” “因为还没完全得到证实,”吉勒特回答,“我们不想让未经证实的情报成为委员会的负担。” “这也很动听,”艾博说,意思很清楚。 “众议员沃尔特斯。”上校插话,望着监察委员会的代表,“在我们继续下去之前您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喔,有,”来自田纳西州的国会监视人慢吞吞说,聪敏的眼睛瞟着各人的脸,“可我刚接触这事,你们继续讨论,我边听边问。” “很好,先生,”曼宁说,朝中央情报局的诺顿点了点头,“一天前布鲁塞尔出了什么事?” “有一个人在枫丹纳广场被杀——是个私下在莫斯科与西方之间做钻石交易的。他通过罗苏马兹的分支机构进行活动。那是苏联在日内瓦的公司,专做这种采购的经纪人。我们知道它是该隐转换资金的途径之一。” “这个杀人案同该隐有什么关系?”半信半疑的吉勒特问。 “首先,方法,武器是根长针,在中午时分用外科手术的精确度在拥挤的广场刺中。该隐过去用过这种方法。” “这倒是真的,”艾博同意,“差不多一年前伦敦有个罗马尼亚人就这么死去,在他之前几星期还有一个。两个案子缩小侦察范围后都指向该隐。” “缩小范围不等于证实,”曼宁上校反对,“他们是高层政治叛逃者,可能是克格勃干的。” “也可能是该隐,这对苏联说来风险小得多,”中央情报局副局长说。 “也可能是卡洛斯。”吉勒特又说,声调高了起来,“卡洛斯和该隐都不关心意识形态问题,都是谁雇他就为谁干。为什么每次发生重大凶杀事件我们总归咎于该隐?” “每次我们这样做,”诺顿回答,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是因为彼此并不相识的告密来源不约而同报告了同样的情报。报告者彼此毫无所知,所以几乎不可能串通一气。” “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吉勒特不以为然。 “再说布鲁塞尔,”上校插嘴说,“如果是该隐,为什么他要杀罗苏马兹的一个经纪人?他利用过他。” “隐蔽的经纪人,”中央情报局副局长纠正说,“据向我们通风报信的人报告,原因很多。这个人是个窃贼,不是吗?他的大多数客户也是,他们不能提出控拆。他也许欺骗了该隐,如果他真这么干了,那必定成为他最后的一笔交易。或者,他可能愚蠢到去猜测该隐的身份。哪怕只是有此暗示,都会招来一针。也可能该隐不过是想埋藏他目前的踪迹。无论如何,这些情况加上消息来源,说是该隐没多少可怀疑的。” “到我澄清了苏黎世的情况之后会有更多可怀疑的,”曼宁说,“我们可以开始这篇摘要了吗?” “请等一等,”戴维·艾博一边点烟斗,一边慢吞吞说,“我想我们安全委员会的同事提到了六个月前发生的与该隐有关的事。或许我们该听一听。” “为什么?”吉勒特问,无边眼镜玻璃后面的眼睛象猫头鹰似的,“从时间看来这事同布鲁塞尔或者苏黎世没有关系。这一点我已提到过了。” “是的,你提到了,”一度力量可畏的特务“和尚”同意,“但是,我认为任何背景资料了解一下都有用处。象你说过的,我们可以回过来再看看那篇摘要,它就在我们面前。如果关系不大,我们可以接下去谈苏黎世。” “多谢,艾博先生,”上校说,“你们会注意到,十一天前有四个人在苏黎世被杀。其中一个是林默河边停车场上的守夜人。可以推断他与该隐的活动无关,只是撞上了而已。另外两个在城市西岸一条胡同里被发现,从表面上看是相互没有关联的谋杀,可是又出现了第四个被害者。这人是与胡同里那两个死者都有关系的——这三个人都是苏黎世慕尼黑地下社会的人,而且毫无疑问与该隐有关。” “那是歇奈克,”吉勒特说,一面看那篇摘要,“至少我假定那是歇奈克。我记得这个名字,在该隐的某份档案里看到过。” “没错,”曼宁回答,“第一次是十八个月前出现在G-2的一篇报告上,一年之后又出现了一次。” “那就是六个月以前了,”艾博轻轻插了一句,看着吉勒特。 “是的,先生,”上校说,“如果世上确有什么所谓人类的渣滓,那就是歇奈克。二次大战期间,他作为捷克斯洛伐克军人在达豪当差,能讲三国语言,是集中营里最残酷的审讯官。在把波兰人、斯洛伐克人和犹太人送进毒气室之前,他总要残酷折磨他们,逼取——以及制造——达豪的指挥官想要听到的‘控告情报’。他毫无止境地巴结上司。因此那批暴虐色情狂竞相争功邀赏,可他们不知道他也把他们一个个记录在册。战争结束他逃走了,被没有挖出的地雷炸掉了双腿。可是靠了在达豪设施勒索的钱财仍然过着很不错的日子。该隐找到了他,用他做凶杀收款的中间人。” “请稍等!”诺顿不服气地说,“我们以前办理过歇奈克这件事。如果你回想一下,首先发现他的是我们情报局。要不是考虑到波恩政府里几个反苏联官员出来阻拦,我们早把他揭露了。你假定该隐利用歇奈克,但是这一点你和我们一样不能肯定。”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我们现在可以肯定,”曼宁说,“七个半月前我们收到关于一家叫‘三家农舍’餐馆的老板的秘密报告,说他是该隐和歇奈克的中间媒介。我们对他监视了好几个星期,可是没有结果。他不过是苏黎世地下社会的一个小角色。我们对他观察的时间还不够长。”上校停顿了一下,对大家都注意着他感到满意,“听到他被杀消息时,我们下了赌注。五天前的夜晚,我们的两名人员在餐馆歇业后躲在里面,截住了那老板,指挥他同歇奈克打交道,为该隐工作。那场戏唱得好热闹。你们可以想象当这个人垮下来,实际上是跪倒在地请求保护时他们的震惊程度。他承认歇奈克被杀那天晚上该隐在苏黎世,事实上他当晚还见到了该隐,在谈话中还谈到了歇奈克,对他彻底否定。” 这位军人又停顿了一下。戴维·艾博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手里的烟斗举在他那皱纹的脸孔前面,“那么,这是个声明,”“和尚”平静地说。 “你七个月前收到这个秘密报告之后为什么不通知情报局?”中央情报局的诺顿恼火地问。 “它还没在证实。” “在你手里的缘故。在我们手里也许就两样了。” “可能。我承认我们对他监视的时间不够长。人力有限,我们哪一家能把毫无效果的监视无限期在继续下去?” “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件事也许能分担。” “如果告诉了我们,可以为你们节省在建立布鲁塞尔档案上花费的时光。” “匿名的。” “就这样算了?”吉勒特鹰一般的表情显示了他的惊异。 “最初监视的时间不长,这是原因之一。” “是的,当然。可你是说你们从来没去追查过?” “当然查了。”上校烦躁的回答。 “显然没有多大的热情。”吉勒特生气地说,“你没有想到,在郎格里或者在这个委员会里的人也许能帮忙,也许能填补这空白?我同意彼得的话,应该通知我们。” “有一条理由说明为什么没通知你们。”曼宁深深吁了口气,在军事气息较淡薄的环境里也许会被解释为叹气,“告密者明确表示,如果我们拉进任何一个单位,他就再也不同我们接触了。我觉得我们应当遵守这一点,我们过去也是这样做的。” “你说什么?”诺顿放下摘要,盯着五角大楼的官员。 “不是什么新鲜事,彼得。我们各在各的消息来源,要保护他们。” “这我知道。所以布鲁塞尔的事也没告诉你。两个告密者都说别让陆军知道。” ——沉寂。安全委员会的艾尔弗雷德·吉勒特那讨人嫌的音调打破了沉默:“上校,所谓‘过去也这样做过’意味着多少次?” “什么?”曼宁看着吉勒特,但意识到戴维·艾博下注视着他俩。 “我想知道有多少次你被吩咐要把你的消息来源保密。我指的是有关该隐的事,当然啦。” “不少次,我想。” “你想?” “多数情况是这样。” “你呢,彼得?情报局怎么样?” “在纵深扩散方面我们一向限制十分严格。” “看上帝份上,那是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在座都最没想到的人:监察委员会的那位议员,“请不要误解。我还没开始。我只想听懂这些专门用语。”他转向中央情报局的人,“你刚才到底说什么?纵深什么?” “扩散,沃尔特斯议员。该隐的全部档案都如此。如果让其它情报单位知道,我们就有失去这些告密者的危险。我向您担保,这是标准做法。” “听起来好象是你在用试管培育一头小母牛。” “效果差不多。”吉勒特补充,“不允许杂交传授花粉,以免破坏品种。倒转命题来说,不允许用交叉查证去查找不准确的图像。” “妙语,”艾博说,崎岖不平的面孔出现了表示赞赏的皱纹,“可我不敢说我听懂了你的意思。” “我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代表说,看着曼宁上校和彼得·诺顿,“这个国家两个最活跃的情报机关得到了有关该隐的情报——在过去三年里——可是双方没有交流情况来查清欺骗的根源,我们一直把所有的情报当作起初材料来接受、储存,怎么说怎么信。” “嗯,我在这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也许太长了,我承认——可是这里并没有我过去不曾听到过的东西。”“和尚”说,“情报来源是些精明的步步为营的人,他们把他们的关系人保护得严严实实。没有人是为了行善做好事,都为了获得和生存。” “你恐怕没听准我的本意。”吉勒特取下他的眼镜,“我方才说,使我吃惊的是最近这么多暗杀案都加在该隐头上——是在这里加的。可是我们时代——也许是历史上——最关于行刺的刺客倒似乎给放到了比较次要的地位。我认为这是错误的。卡洛斯是我们应该集中注意的人。卡洛斯的情况怎样了?” “我怀疑你的判断,艾尔弗雷德,”“和尚”说,“卡洛斯已经衰落,该隐已取而代之。旧秩序改变了,水中的鲨鱼已换了一条,我看这条新鲨鱼更凶残得多。” “我不能同意这种说法。”国家安全委员会代表说,猫头鹰似的眼睛盯着情报界的那位年事已高的人物,“对不起,戴维,可是我感到好象卡洛斯本人正在摆布这个委员会,要我们转移对他的注意力,去集中注意一个远比他重要的对象。我们是在把所有的精力花费在追捕一条没有牙齿的小鲨鱼上,让那条凶猛的大鲨鱼横行无忌。” “没人忘记卡洛斯,”曼宁反驳说,“只是他不象该隐那么活跃。” “也许,”吉勒特冷冷说道,“那正是卡洛斯要我们相信的。而且上帝作证,我们相信了。” “你能怀疑吗?”艾博问,“该隐的罪行记录骇人听闻。” “我能怀疑吗?”吉勒特重复一遍,“这是个问题,是不?可我们之中哪一个能有把握?这也是个可心成立的问题。我们现在发现,五角大楼同中央情报局实际上一直在各行其是,甚至没商量一下他们情报来源的准确性。” “一个很少在这城镇破例的习惯。”艾博风趣的说。 那位监察委员会的议员又一次插话:“你要说明什么,吉勒特先生?” “我想多知道些一个叫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的人的活动情况。那是——” “卡洛斯,”议员说,“我记得我看过的东西。懂了,谢谢。说下去,诸位。” 曼宁很快地说:“我们再回过来谈苏黎世。我们建议现在去追捕该隐。我们可以传话给地下社会,动员我们手里每一个密探,请求苏黎世警方合作,我们一天也不能再拖。苏黎世的那人是该隐。” “那么在布鲁塞尔的又是谁?”中央情报局的诺顿问。在座的其他人一样想问这个问题,“方式是该隐的,所有告密者的情报是明确的。目的是什么?” “向你提供假情报,显然,”吉勒特说,“在我们在苏黎世大规模行动之前,我建议在座各位把该隐的档案仔细检查一遍,对所有来源提供的情报重新核实一番。让你们驻欧洲的情报站动员所有神出鬼没的密探提供情报。我相信你们会发现一些你们没料到的东西:兰米雷士·桑切斯定会一手好拉丁书法。” “既然你如此坚持澄清情况,艾尔弗雷德,”艾博打断说,“为什么不把六个月前发生的那个未经证实的事件告诉我们呢?我们好象陷入了困境:你说说也许有好处。” 开会以来第一次,国家安全委员会这位说话带刺的代表似乎有点犹豫了:“我们在八月中从艾恩普罗文斯的一个可靠消息来源得知该隐正在去马赛途中。” “八月?”上校惊呼,“马赛?里兰!里兰大使在马赛遇刺。八月!” “可该隐没用那支步枪,是卡洛斯的手法,这一点已经证实。枪筒的纹路与前几次暗杀相符。有三个人看到海边仓库三楼与四楼有个携带手提包的不知名的黑发人。杀里兰的是卡洛斯,这一点从未有过任何怀疑。” “看上帝份上,”这位军官咆哮说,“那是在事实之后,在凶杀之后!不论参与的是谁,当时已经有了把里兰干掉的契约——这一点你们有没有想到?我们如果知道该隐的情况,也许能保护里兰。他是军事方面难得的人才!真该死,他本来今天还能活着。” “不大可能,”吉勒特镇定地回答,“里兰不是那种愿意躲在地洞里生活的人。在他那种生活方式下,含糊的警告是没有用的。此外,如果我们的战略合在一起,警告里兰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怎么会?”“和尚”生硬地问。 “那要由你作出更全面的解释。我们的情报来源应该在八月二十三日半夜到凌晨三点钟在沙拉辛路与该隐接头。里兰一直到二十五日才到马赛。正象我讲的,如果事情结合在一起,我们可以提到该隐。可是没有,该隐一直没露面。” “而你的情报来源坚持只同你合作,”艾博说,“排斥所有其他人。” “是的,”吉勒特点头,遮掩不住窘相,“据我们判断,里兰的危险已经消除——从该隐这方面说来确实如你所说——捉住他的机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愿意去辨认该隐。各位之中谁又能采取任何其它方式?” ——寂静。这一次是田纳西州机警的众议员慢吞吞打破了沉默。 “全能的耶稣基督……简直是一群专门说些废话的人。” ——寂静。戴维·艾博的关切声调终止了这个局面。 “请允许我赞扬你是国会派来的第一个诚实人,你没有被这些高度保密环境中的高贵气氛所慑服。这一事实使我们铭记在心,令人神清气爽。” “我认为议员先生并没完全理解……” “噢,住嘴,彼得,”“和尚”说,“我想议员先生打算讲几句话。” “只是几句,”沃尔特斯说,“我想你们都已经不止二十一岁了。我是说,你们看上去都过了二十一岁,而一个人到了二十一岁应该比较明事理了。你们应该能够进行明智的谈话,在重视保密的同时交换情报,寻找共同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相反,你们听起来象是一群嘻闹着抢木马的孩子,为了谁能够得到一只廉价的钢戒指吵闹不休。这是花纳税人的钱财最糟糕的方式。” “你过分简单化了,议员先生,”吉勒特打断说,“你说的是一个乌托邦的调查机构。它是不存在的。” “我指的是懂得道理的人,先生。我是律师,我在来到这倒霉的乱哄哄的马戏场之前,每天都在同各级机密打交道。它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新东西?” “你的意思是什么?”“和尚”问。 “我要一个解释,我在国会暗杀问题小组委员会坐了十八个月还多,钻研了几千页资料,名字不知有多少,意见加倍地多。我想,凡是可疑的阴谋或者刺客嫌疑犯,我没一个不知道。我和那些名字和意见相处了将近两年,直到我认为再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去了解了。” “可以说你对这一行能胜任愉快。”艾博插话说。 “我想也许是,所以我同意进行监察委员会。我想我能作些现实的贡献,可现在我又不太有把握了,突然开始怀疑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曼宁担心地问。 “因为我一直坐在这里听你们四个人谈一项持续了三年的活动,牵涉到整个欧洲的情报人员、告密者和主要情报站的网络,而注意焦点是一个罪行骇人听闻的刺客。我的理解是否基本正确?” “说下去,”艾博平静地说,手中握着烟斗,表情全神贯注,“你的问题是什么?” “他是谁?这个该隐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六章 沉默正好持续五秒钟,在此瞬间,一些人的目光在另一些人中间游移,有几个人清了清嗓子,但是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好象没经过讨论就已作出了一项决定:不必再支吾搪塞了。靠《耶鲁法律评论》起家从田纳西州山区来的议员爱弗兰姆·沃尔特斯是不会听人随便啰嗦几句谍报控制的机密就被打发走的,废话还是少说。 戴维·艾博把烟斗咔嗒一声放在桌上,这是他的前奏曲:“象该隐这样的人少在公众前出现对人人都有好处。” “这不是回答,”沃尔特斯说,“可我想是回答的开始。” “是的。他是个职业刺客——也就是说在繁多的杀人方法方面是个经过训练的行家。这种专门技术是供人购买的,是政治的动机还是个人的动机对他都根本无所谓。他做交易的唯一目的是赚钱——而他赚的钱同他的名气成正比。” 议员点了点头:“所以把那名气的盖子尽可能捂得紧些,也就是阻止为他免费做广告。” “正是。世界上有很多疯子头脑里真实的和假想的敌人太多,以致很容易喜欢该隐,如果他们听说过他。不幸的是,这些人比我们所料想的要多,截至目前已经有三十八起杀人事件可直接归咎于该隐,还有大约十二到十五起很可能也是他干的。” “那就是他的‘成就’记录?” “是的。而且我们正在打败仗。每出一起杀人案,他的名气大一分。” “他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中央情报局的诺顿说,“最近几个月我们认为他很可能已经被杀。有几起案中可能连刺客自己也被消灭了,我们想他也许是其中的一个。” “例如?”沃尔特斯问。 “马德里的一个银行家。这人专为欧洲公司行贿,争夺非洲政府的采购合同。他在帕西奥·卡斯特兰纳被一辆疾驶而过的汽车中射出的子弹打死了。司机兼保镖把对方车上的司机和刺客也都打死了。有一段时间我们认为刺客就是该隐。” “我记得那次事件,出钱雇他们的可能是谁?” “好几家公司都有可能,”吉勒特回答,“它们想把上自镀金汽车下至室内陈设统统卖给昙花一现的独裁者。” “还有什么?还有谁?” “安曼的酋长穆斯塔法·卡里格,”曼宁上校说。 “据报告他死于一次未遂的政变。” “并不是这样,”曼宁继续说,“当时并没有预谋的政变,G-2的密探证实了这一点。卡里格不得人心,但是其他酋长也不是傻瓜。政变的说法是谎话,用来掩盖一桩怕其他职业刺客效仿的暗杀事件。军官团里有三个讨厌的小人物给判处了死刑,使谎言可信些。有一段时间,我们以为其中一个是该隐,因为时间正在他销声匿迹的同时。” “谁会叫该隐去刺杀卡里格?” “这个问题我们一次又一次问过自己,”曼宁说,“唯一可能的回答来自一个声称了解情况的来源,但无法证实。他说该隐干这件事是为了证明他什么都能办到——石油大亨出门旅行时的保护措施是世界上最严密的。” “还有好几打其它事件,”诺顿补充,“模式正好同那些戒备森严的人物被刺事件相似,而情报来源也表示与该隐有关。” “我明白了。”议员拿起苏黎世情况摘要,“但是,听上去你并不知道他是谁。” “没有两个描述是相似的,”艾博插嘴说,“该隐显然是个化装能手。” “可是有人看见过他,同他讲过话。你们的消息来源、密探和苏黎世的那个人都没有一个能公开出来指证,但是你们肯定审讯过他们。你们总有个大概的想法,总有点东西。” “掌握的情况不少,”艾博回答,“可是没有前后一致的描述。对首次见面的人,该隐从来不让人在白天见他。他见人总在夜里,在昏暗的房间或者小巷里。据我们所知,他从来都是一次只同一个人接头——以该隐的身份。听说他从来不站着,总是坐着,在灯光暗淡的餐馆里,在角落里的椅子上,或者停着的汽车里。有时候他戴一副很大的眼镜,有时候不戴,在这个约会地点他的头发可能是黑的,在另一处是白的或红的,或者遮一顶帽子。” “语言?” “在这个问题上各种情报比较接近,”中央情报局副局长说,急于公开他那个局的调查报告,“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还有几种东方方言。” “方言?哪些方言?属于哪个语种?” “当然。基本是越南语。” “越——”沃尔特斯倾身向前,“为什么我有种感觉,好象我快要接触到一些你不大愿意告诉我的东西?” “因为你也许在盘问方面十分机警,律师先生。”艾博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烟斗。 “警惕性还可以,”议员表示同意,“嗯,还有呢?” “该隐,”吉勒特说,古怪地瞟了戴维·艾博一眼,“我们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哪里?” “东南亚。”曼宁回答的语气好象是在忍受着刀伤的痛苦,“据我们了解,他掌握这些系列丛书生僻的方言是为了能在柬埔寨和老挝边界一带的山区以及越南的北部农村走得通。我们接受这个资料,它符合实际情况。” “符合什么情况?” “美杜莎(棒槌学堂注:“美杜莎是希腊神话中的蛇发美女,谁见了她的头就要化成石头。”)行动。”上校伸手拿起他左边的一个又大又厚的文件信封,打开来从里面的几叠文件中拿出一叠放在面前,“这是该隐档案,”他说,向打开了的信封点头示意,“这份是美杜莎资料,有些方面可能同该隐有关。” 田纳西州人靠在椅背上,一股冷笑掠上嘴角:“知道吗?各位先生,你们那些含蓄的名称简直要我的命。顺便说一句,那是个美人,非常阴险,非常不吉祥。我想你们这些老兄是上过这类事情的课的。说下去,上校。这美杜莎怎么样?” 曼宁瞟了戴维·艾博一眼,然后说:“那是‘寻歼’概念的秘密派生物,在越南战争期间为了在敌人后方活动而设计的。在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美国、法国、英国、澳大利亚军队和当地的志愿人员联合组成小分队在北越占领的地区内活动,主要是切断敌人的交通和补给线,准确无误地确定俘虏营的位置,还有,暗杀已知与共产党合作的乡村领导人以及敌人指挥官。” “它是战争里的战争,”诺顿插话说,“倒霉的是,由于不同种族的容貌和语言差别太大,参与这种行动比当年在德国和荷兰的地下组织或者法国抵抗力量不知要危险多少倍。因此,招募的西方人员并非都经过应有的严格挑选。” “当时曾有几十个这样的小队,”上校继续说,“人员很杂,包括熟悉海岸线的老牌海军军官,把收复家园的希望寄托在美国胜利上面的法国庄园主,在印度支那多年的英国和澳大利亚流浪者,以及目的明确的美国陆军情报机构和非军方情报机构的职业官员。当然,还有相当多犯罪老手,主要的是走私犯——在南中国海从事枪支、麻醉品、黄金和钻石走私活动的贩子。这类人对夜间登陆和热带森林里的道路是活的百科全书。我们雇佣的人中间有许多是美国的亡命徒,有些人受过高等教育,个个都足智多谋。我们需要他们的专门技能。”※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花色品种齐全的志愿军,”议员插话说,“老牌海军和陆军军官,英国和澳大利亚的流浪汉、法国殖民主义者和一群盗贼。你到底用什么方法使他们能在一道工作?” “各取所贪。”吉勒特说。 “许愿,”上校引申说,“职务、擢升、未免、直接现金奖励等方面的保证,在很多情况下还有从行动中掠取钱财的机会。你知道,他们所有的人都必需有点狂热劲,我们明白的一点。我们秘密地训练他们,都他们密码、交通方法、诱陷和暗杀——有的武器甚至西贡司令部都没见过。正象彼得所说,危险性很大,失手给抓住就会遭受酷刑和处决。代价是高昂的,他们付出了这种代价,大多数人会称他们为一批幻想狂集团,可是在制造混乱的暗杀方面他们是天才。尤其是暗杀。” “什么代价?” “美杜莎行动的伤亡达百分之九十。但是其中大有蹊跷——在没有追回的人员中间有些人自己就不打算回来。” “盗贼和逃亡者之类?” “是的,有的从美杜莎偷了一大笔钱,我们认为该隐就是其中的一个。” “为什么?” “他处理事情的手法。他使用过我们专门为美杜莎设计的密码、圈套、暗杀和交通的方法。” “那么,上帝保佑,”沃尔特斯插话,“已经有了查到他身份的直接线路了。我看记录准是有的,不管藏在哪里——而且我完全肯定你不愿把它公诸于众。” “有记录,是我们从所有秘密档案中抽出来的,包括这里这份材料。”这位军官轻轻敲了一下他面前的卷宗夹,“我们已对一切做了研究,仔细检查了名册,把情况输入了电脑——一切我们能想得出来的办法。我们现在比最初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进展。” “不可思议,”议员说,“或者说无能到不可思议。” “不完全是,”曼宁表示异议,“看看这个人,看看我们要对付的一切。战后,该隐在整个东南亚名声大噪,北起东京,南至菲律宾、马来西亚和新加坡,连带香港、柬埔寨、加尔各答。大约两年半前,我们在亚洲的情报站和大使馆开始接到消息,有个刺客供雇佣,名叫该隐,非常内行、残忍。这类消息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增加。每一起出名的暗杀事件好象同该隐总有牵连。情报来源会深更半夜打电话给大使馆,或在街道上拦住参赞。都是同一内容的情报。该隐干的,刺客是该隐。东京的一起谋杀,香港有辆汽车被炸毁,一辆运麻醉品大篷车在金三角受到伏击,一个银行家在加尔各答遭枪杀,一位大使在毛淡棉遇刺,一个苏联技术人员或美国商人在上海大街上被杀,到处是该隐。所有重要情报级里的几十名可靠怀瑾握瑜人员都密告这个名字。可是没有一个人,在整个东太平洋地区找不出一个人,能站出来帮我们辨认。我们究竟从哪里开始?” “可是截至今日你能不能确定他曾在美杜莎服务过?”田纳西州人问。 “能。肯定无疑。” “那就接着谈美杜莎的个人档案吧,真该死!” 上校打开从该隐档案中取出来的公文夹:“这是伤亡名册。在美杜莎行动中失踪的白种西方人——我说的失踪是指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以下这些。美国人七十三名,法国人四十六名,澳大利亚人三十九名,英国人二十四名。还有大约五十名从河内的中立派招募一就地训练的男性白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们后来都一无所知,二百三十多个人谁还活着?谁已死了?即使我们知道每个真正活下来的人的姓名,可他现在的姓名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我们甚至连该隐的国籍也没有把握。我们认为他是美国人,可是无法证实。” “该隐是我们不断向河内施加压力寻找战争失踪人员时提出的附带问题之一,”诺顿解释道;“我们一直在师团花名册上重复提出这名字。” “这里面也有漏洞,”陆军军官补充道;“河内反谍报人员捕获并且处决了几十名美杜莎人员。他们是知道这个行动的,所以我们从不排除渗入的可能性。河内知道美杜莎不是战斗部队,他们不穿制服。也不必向任何人负责。” 沃尔特斯伸出手去:“我可不可以看看?”他说,朝装订成册的资料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军官把资料递给了议员,“你当然知道,这些名字仍然同美杜莎行动本身一样,是机密的。” “谁的决定?” “这是历任总统按照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建议下达的总统命令,从未中断过。它得到了参议院军事委员会的支持。” “火力相当强,是不是?” “据认为这是从国家利益出发,”中央情报局代表说。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争论了,”沃尔特斯说,“这种行动的幽灵不会给美国国旗增加什么光彩。我们不培训刺客,更不要说把他们投入战场。”他一页一页翻阅着资料。“而就在这里某一页上面恰巧有一个经我们训练并投入战场的刺客,现在偏偏我们又找不到。” “我们认为是这样。是的,”上校说。 “你说他是在亚洲出了名,然后又移到欧洲。那是什么时候?” “大约一年前。” “为什么?有什么根据?” “明显的事,我认为,”彼得·诺顿说,“他差使揽得太多。不知出了什么毛病,他感到有危险。他是在东方人中间的一个白种刺客,至少想想也是危险的,该转移了。上帝知道他已经出了名,欧洲不会没有人雇他。” 戴维·艾博清了清嗓子:“根据艾尔弗雷德几分钟前所讲的一点,我想提出另一种可能。” “和尚”停下来对吉勒特点了点头:“他说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一条没牙的小鲨鱼身上,让那条凶猛的大鲨鱼横行无忌。我记得这是他的原话,虽然我可能把顺序搞错了。” “是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人说,“我指的是卡洛斯,当然啦。应该追捕的不是该隐,应该是卡洛斯。” “当然,卡洛斯。现代历史上最无从捉摸的凶手,一个我们多数人认为应对我们时代最悲惨的暗杀案负责——以这种或那种形式负责——的人。你说得对,艾尔弗雷德,而我在某个方面说是错了。我们不能把卡洛斯忘了。” “多谢,”吉勒特说,“我很高兴能把我的观点说清楚。” “你说清楚了。反正我认为清楚了。但是你也使我思考。你能否想象得出对该隐这样一种人的诱惑?他总是活动在充满流浪汉、亡命徒的又热又潮湿的世界以及腐败堕落透顶的政权中间。他会多么羡慕卡洛斯,多么嫉妒那更加放荡、快活、奢侈的欧洲世界?他会经常对自己说,‘我比卡洛斯高明。’不论这些人是多么冷酷,他们的自私心也极重。我认为他到欧洲去是为了寻找一个更配胃口的天地……撵走卡洛斯。这觊觎者,先生,要想称霸。他要想坐第一把交椅。” 吉勒特注视着这“和尚”:“很有趣的看法。” “如果我听懂了你的意思,”监察委员会的议员说,“那么通过追踪该隐我们或许可以得到卡洛斯。” “正是这样。” “我想我还是不明白,”中央情报局副局长烦恼地说,“为什么?” “两匹公马在同一个厩里,”沃尔特斯回答说,“准要打架。” “称霸的不会自愿放弃交椅。”艾博伸手去拿烟斗,“他会为保住位置狠争。象议员先生讲的,我们继续追踪该隐,可是也必须注意森林中的其它足迹。而且,如果我们发现了该隐,或许也应当克制忍耐,等候卡洛斯从后面跟上来。” “然后把两人一起捉住。”军官补充。 “非常有启发,”吉勒特说。 会议结束,成员们各自准备离去。艾博同五角大楼的上校站在一起,后者正在收拾美杜莎资料,拿起那几张伤亡名单准备插进文件夹。 “我可以看一下吗?”艾博问,“四十人委员会没有这资料。” “那是我们的指示。”军官回答,把打字的几页资料递给了这个比他年长的人,“我想这资料是从你们那里来的。只有三份。这里一份,情报局一份,还有安全委员会一份。” “是从我这儿来的。”沉默的“和尚”温和地笑着说,“在我那里文官太多了。” 上校转过身去回答田纳西州议员所提出的问题。艾博没有去听,只顾很快地一行行看那些名字。他感到惊恐。一些名字给划掉了,说明了原因。说明原因是他们不能允许的做法,历来如此。它在哪里?他是房间里唯一知道那个名字的人。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名字就在这里。 伯恩·贾森·C——最后知晓的驻地:三关。天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勒内·贝热隆把听筒摔在桌上的电话机上,他的声调比他的举止略微克制一些:“我们已经查过了她常去的第一家咖啡馆,每一家餐馆和小夜总会!” “巴黎没有一家旅馆有他登记的名字。”坐在一块画板旁的灰发电话接线员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她可能死了。即使没有死,她也许宁愿死了更好。” “她也只能对他讲那么多,”贝热隆深思地说,“比我们要少。她对老头子一无所知。” “她知道的够多了,她跟蒙索公园通过电话。” “她只管传递消息,而且不知道给什么人。” “她知道为什么。” “该隐也知道,我敢向你担保,因此他可能跟蒙索公园铸成大错。”设计师倾身向前,双手握在一起,有力的前臂肌肉绷得紧紧的,双目望着灰发人,“把你记得的一切再对我说一遍。为什么你如此确信他就是伯恩?” “我这不知道。我说的是他就是该隐。如果你对他的手法描写准确,那么他就是那个人。” “伯恩就是该隐,我们是从美杜莎记录中找到他的,这就是雇佣你的原因。” “那么他就是伯恩,可他用的不是这名字。当然,在美杜莎里面有许多人不准用他们的真名实姓。对于他们,假身份保险,他们有犯罪记录。他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为什么是他,别人也有失踪的。你也失踪了。” “我可以说,因为他到了圣奥诺雷大街。光凭这一点就够了。可是还有很多原因。我观察过他的行动。我曾给派去参加由他指挥的一次行动,对我来说,那是一次没法忘记的经历,对他也一样。那人可能是——一定是你的该隐。” “告诉我。” “我们夜间在一个叫三关的地区跳伞,目的是把被越共监禁的一个叫韦布的美国人救出来。我们事先不知道,死亡的可能性极大,甚至从西贡出发的飞行都是可怕的,一千英尺高空,八级大风,整架飞机颤动得象要散架,可他还是命令我们跳伞。” “你跳了?” “他拿手枪对准我们的头,对准我们每一个走到机舱门口的人。我们有可能在暴风雨中幸存,可是头上吃上一颗子弹,决不可能活命。” “那时候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十人。” “你们可以把他干掉嘛。” “你不了解他。” “说下去,”贝热隆说,精神集中,坐在写字桌前一动不动。 “我们中间八个人在地面集合,还有两个我们估计在跳伞中死了。使人大为惊异的是我竟然没死。我年纪最大,也算不上身体好,可是我熟悉那里的地形,这是派我去的原因。”那灰发人稍停了一下,在回忆中摇摇头,“不到一小时我们发觉那是个陷阱。我们象蜥蜴一样在热带丛林中逃奔。在夜间他总是单独一人在迫击炮和手榴弹爆炸声中出去,去杀人。总是在黎明前回来,强迫我们一步步逼近基地营。我认为那简直是自杀。” “你们为什么这样做?他必须给你们个理由。你们也是美杜莎成员,又不是士兵。” “他说那是唯一活着出去的途径。这个说法合乎逻辑。我们当时距离部队很远,需要从基地营找到给养——如果我们能够占领它的话。他说我们必须占领它。我们别无选择。谁要跑,他就让谁的脑袋吃子弹——这个我们知道。在第三天晚上,我们占领了营地,找到了名叫韦布的人,差不多快死了,可还有口气。我们还找到了两名失踪队员,他们活得相当不错,看到我们目瞪口呆。一个白人和一个越南人,他们是被越共收买的,用来诱捕我们——诱捕他,我想。” “该隐?” “是的,那越南人先看到我们,逃走了。该隐的枪打中了那个白人的头部。我知道,他笔直向他走去,把他的头打开了花。” “他把你们带回来?穿过边防线?” “我们之中的四个人,是的,还有叫韦布的那个人,另外五人死了。就在恐怖的归途上,我想我总算明白了那谣传可能是真的——他是美杜莎中间待遇最高的成员。” “从哪一方面说?” “他是我见过的最冷酷的人,最危险和叫人完全难以捉摸的人。我想当时对他来说是一场奇特的战争,他象个宗教改革者、殉道者,可是没有宗教原则,只有以他为中心的古怪的道德观。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敌人——尤其是领袖人物——他对敌我双方都毫不关心。”中年人又停了一下,眼睛盯着画板,思想却显然到了几千里外,然而又及时回到了身边,“记住,美杜莎充满各种亡命之徒。许多是痛恨共产党的妄想狂。杀一个共产党,基督就会微笑——基督教义的古怪例子。其他人——象我这样的——家财被越盟抢走了,唯一归还的途径就是美国打赢战争,法国在奠边府把我们给抛弃了。可是也有几十个人看到了能从美杜莎发笔财,邮袋里通常装有五万到七万五千美元。一个信使来回跑上十次到十五次,中饱一半,就可以在新加坡或吉隆坡退休或在金三角地带开设自己的贩毒网点。除了酬金高,而且经常能赦免以往的罪行以外,还有无限的机会。我把那奇怪的人放在这一类当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当今世界的海盗。” 贝热隆松开了双手:“等一等。你刚才说,‘一个由他指挥的任务’。美杜莎里面有军人,你是否能肯定他不是美国军官?” “肯定是美国人,可绝对不是军人。” “为什么?” “他痛恨军队的一切,在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中都包含对西贡司令部的嘲讽。他认为陆军愚蠢无能。有一次,在三关,无线电发来了命令,他关掉无线电,叫一个团长见鬼去——他不接受这个命令,一个陆军军官是不会这么干的。” “除非他打算放弃他的职业,”设计师说,“象巴黎抛弃了你一样,于是你就尽你所能从美杜莎偷钱,开始经营你自己的算不上是爱国的活动——在你所能到的任何地点。” “我的国家在我背叛它之前就辜负了我,勒内。” “再说该隐的事。你说他用的名字不是伯恩,那会是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象我刚才说的,对很多人说来姓名无关紧要,我只叫他‘德尔塔’(棒槌学堂注:“原文也可意释为角洲。”)。” “湄公河三角洲?” “不。是希腊字母,我想。” “阿尔伐,布拉沃,查理……德尔塔,”贝热隆若有所思地用英语说,“可是在很多次行动中‘查理’的代号由该隐代替了,因为‘查理’已成为越共的同义词。‘查理’改成了该隐。” “很对。所以伯恩后退一个字母,改称该隐。他本来可以挑选‘回声’或‘狐步舞’或‘佐罗’。二十多种其它名字,有什么区别?你的意思是什么?” “他有意选了该隐这个字有象征意义,他从一开始就要人明白。” “明白什么?” “该隐将取代卡洛斯。你想,卡洛斯在西班牙语相当于查尔斯——查理,代号该隐取代查理——卡洛斯。这就是他从一开始的意图,该隐将取代卡洛斯,而且他要卡洛斯知道这一点。” “卡洛斯知道吗?” “当然。阿姆斯特丹、柏林、日内瓦、里斯本、伦敦和巴黎都传出了风声,说该隐开业待雇,可以订契约,开价比卡洛斯低。他在蚕食!他在蚕食卡洛斯的势力。” “两名斗牛士在同一块场地里,只能有一个。” “那将是卡洛斯,我们已经诱捕了那只得意自满的麻雀,他就在离圣奥诺雷两小时路程内的某地。” “可是在什么地方?” “那没关系,我们会找到他的。毕竟是他找到我们,他会回来的,他的自负要他这样做。然后老鹰将扑过来抓住这只麻雀,卡洛斯会杀掉他。” 老人调整了一下他左臂下的拐棍,撩开黑色帷帘走进忏悔室。他身体不大舒服,脸上现出死亡的苍白。他很高兴在透明帘幕后面穿着僧侣服装的身影不能看清他。刺客如果看到他太过虚弱以致不能执行任务,就可能不会再给他任何工作。只剩下几个星期了,他负有责任。他说话了。 “安吉勒斯·多米尼。” “安吉勒斯·多米尼,上帝的孩子,”低语传来,“你日子过得安逸吗?” “日子不多了,可是过得很安逸。” “是的。我想这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它非常重要,以至于给你的钱会等于你往常的五倍。我希望它对你有帮助。” “多谢你,卡洛斯。你知道了,那么说吧。” “我知道。这是你必须要做的,而且这情报必须与你同时离开人世,不能有一丝差错。” “我一向都是精确的。现在我要准确地走向死亡。” “安详地死去,老朋友。那样容易些……你要到越南大使馆去找一个叫潘·洛克的参赞。当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对他讲下面几句话。‘1968年3月下旬,美杜莎,三关地区。当时该隐在那里。另一个人也在。’记住了吗?” “1968年3月下旬,美杜莎,三关地区。当时该隐在那里。另一个人也在。” “他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几个小时的事。” 第十七章 “我想现在该是我们谈谈来自苏黎世的秘密卡片的时候了。” “我的上帝!” “我不是你正在寻找的那个人。” 在离巴黎几英里的拥挤的雅致的阿根托尔餐厅,伯恩抓住妇人的手,使她无法乱动,不能往过道跑去。孔雀舞已结束,加伏特舞也已跳完。他们单独在一起,用天鹅绒装饰的厢座是只牢笼。 “你是什么人?”拉维尔女士皱起眉头,想把手挣脱出来,涂上了化妆品的脖子上的血管明显可见。 “住在巴哈马的一个美国富翁,你不相信吗?” “我早就该知道,”她说,“不还价,不用支票——只有现金,甚至连账单都不看一眼。” “还有开账单前的价格,正是这些才把你引了过来。” “我是个傻瓜。有钱人也总要看价钱,哪怕只是为了表示不在乎,”拉维尔说,一面环顾四周,寻找通道上有没有空隙,有没有她可以召唤的侍者。 “不要这样,”贾森说,审视着她的目光,“那样做是愚蠢的。如果我们谈谈,对你我都有好处。” 妇人凝视着他。宽敞、昏暗、装饰有烛架灯的大厅内的嘈杂声和邻近台子上的笑声阵阵传来,越发突出了敌意的、沉默的圣礼:“我再一次问你,”她说,“你是谁?” “我的姓名并不重要,就当是我给你的那个名字吧。” “布里格斯?假的。” “拉卢士也是,那是汽车租赁单上的名字。那辆汽车在瓦洛阿银行接了三名刺客,他们在那里没找到,今天下午在九号桥也没找到。他离开了。” “啊,上帝!”她大声说,企图脱身。 “我说过不要这样!”伯恩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好拉了回来。 “若是我大声嚷呢,先生?”涂脂抹粉的面具现出恶毒的纹路,鲜红的唇膏表明一只已上了年纪的被逼入绝境的啮齿动物即将嗥叫。 “我会比你嚷得更响,”贾森回答,“我们两人会一起给赶出去,而一到外边我想我不会对付不了你。为什么不谈谈?我们可能相互了解一些东西。毕竟我们都是雇员,不是雇主。” “我对你没有什么话可说。” “那么我来开始,也许你会改变主意。”他谨慎地把手放松了些。她那白皙、涂粉的脸上仍然保留着紧张,但是它也随着她手上的压力的减轻而减弱,她准备听了,“你们在苏黎世付出了代价。我们也是,而且显然付出的比你们多。我们在追逐同一个人,我们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抓住他。”他放开了她,“你们为的是什么?” 她几乎有半分钟没出声,相反,默默地揣摸着他,双目怒视而又含有恐惧。伯恩知道自己用词准确,雅格琳·拉维尔如果不同他谈谈将是个危险的失误。如果随后的问题再提出来,那可能会要她的命。 “谁是‘我们’?”她问。 “一家要讨还自己钱的公司,一大笔钱,他拿走了。” “那么不是他该赚的?” 贾森知道他必须谨慎,他知道得太少了:“不妨说还有争议。” “怎么会?要么是他赚的,要么不是,不可能有什么折衷。” “现在该轮到我了,”伯恩说,“你用问题回答问题,而我没有回避。现在,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为什么你们要找到他?为什么圣奥诺雷大街上一家比较讲究的商店的私用电话会列在苏黎世的一张卡片上?” “那是一种便利,先生。” “为谁?” “你发疯了?” “好,这一点我先放过去。我们认为我们反正都知道。” “不可能!” “也许是,也许不是。那么它是一种便利……去杀人?” “我拒绝回答。” “可是一分钟之前我提到那辆汽车的时候你想逃,那说明什么?” “十分自然的反应。”雅格琳·拉维尔抚着酒杯的高脚,“我安排租车。我把这事告诉你无所谓,因为没有东西能证明是我经手的。除此以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突然间她抓住酒杯,面具上现出一种克制的恼怒与恐惧的混杂表情,“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已经说过,一家要讨还它钱财的公司。” “你们在干扰!离开巴黎!别管这件事了!” “为什么?我们是受害的一方,我们要纠正资产负债表。我们有权力这样做。” “你们什么权力也没有!”拉维尔女士蔑视地说,“那是你们的错误,你们为此要付出代价!” “错误?”他必须十分小心谨慎。它就在这里——就在这坚硬的表皮下面——在冰块的下面可以看到真相,“算了吧。受害者干的偷窃不算是错误。” “错是错在你们的选择上,先生。你们选错了人。” “他从苏黎世盗窃了几百万美元,”贾森说,“你是知道的。他拿走了几百万美元。如果你们想要从他身上拿走的话——等于是从我们身上拿走——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不要钱!” “我很高兴知道这一点。‘我们’指的是谁?” “我想你说过你明白。” “我说过我们知道足以暴露在苏黎世的一个名叫康尼希的人,还有在巴黎这里的达马克。如果我们决定这样做,它会造成很大的困难。对吗?” “钱财,困难?这些不是争执的问题。你们愚蠢之极,你们所有的人!我要再说一遍,离开巴黎,别管这件事,它不再与你有关。” “我们不认为它与你们有关。坦率地说,我们认为你们不能胜任。” “不能胜任?”拉维尔重复说,好象不相信她所听到的话。 “正是。” “你有没有想到你在说些什么?你在谈论谁?” “那没有关系。除非你放弃,我的劝告是我们明枪明箭地干。假袭击——当然无法追踪到我们身上。暴露苏黎世、瓦洛阿,把秘密警察、国际刑警组织……所有的人和机构统统叫来组织一次搜捕——大规模的搜捕。” “你疯了,而且是个蠢货。” “一点也不。我们有身居要职的好友,我们会首先得到情报,我们会拿准时间、地点去守候他、捉住他。” “你们抓不住他,他会再一次消失!你不明白这一点?他在巴黎,一群他不可能认识的人正在搜寻他。他也许逃脱过一次、两次,但不可能三次!他已经落入圈套。我们用计诱捕了他!” “我们不要你们去诱捕他。那不符合我们的利益。”差不多是时候了,伯恩心想。差不多,但还不完全,必须等她的恐惧达到与恼怒相同程度。必须引她透露真情,“这是我们的最后通牒。并且要你负责传送——不然你就要与康尼希和达马克同样下场。取消你们今晚的搜捕。如果你不照办,我们明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行动,我们将开始大宣传。古典公司是圣奥诺雷大街上最受欢迎的商店,可它不是正经人开的。” 那粉饰过的脸说:“谅你也不敢!你敢?你这话是冲着谁说的?!” 他停了片刻,然后说:“一伙对你们的卡洛斯不太在乎的人。” 拉维尔僵住了,双目圆睁,把绷紧的皮肤扩展成有瘢痕的组织:“你知道,”她低声说,“那你认为你能够反对他?你以为你是卡洛斯的对手?” “一句话,是的。” “你神经不正常,你可别给卡洛斯下最后通牒。” “已经这么做了。” “那你就得死。你只要对任何人一说出口,你就活不过那一天。到处都有他的人,他们会在马路上把你干掉。” “他们也许会这样,如果他们知道该干掉谁,”贾森说,“你忘了。没有人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你是谁,还有康尼希和达马克。只要我们一暴露你,你就会被消灭掉。卡洛斯再也不能让你活下去,可是没有人认识我。” “你忘了,先生。我认为你——” “这我一点也不担心。要在损害已经造成而关于你的前途却未能作出决定之前找到我。时间不会太长了。” “你疯了。你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象个狂人似的胡说八道。你不能这样干。” “你是不是有意妥协?” “可以考虑。”雅格琳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是否有权谈判?” “我只能传信……可不能传送最后通牒。别人会传达给决定问题的人。” “你的意思同我几分钟前说的一样:我们可以谈谈。” “我们可以谈谈,先生,”拉维尔女士同意,目光为她的性命而挣扎。 “那让我们从显而易见的事开始。” “哪件事?” ——现在,真相。 “伯恩对卡洛斯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他要他的命?” “伯恩是什么——”妇人停下来、恶毒和恐惧被一种绝对的震惊所取代,“你能问这个问题?” “我要再问一遍,”贾森说听得见自己胸膛里心在怦怦跳,“伯恩对卡洛斯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是该隐!你知道得同我们一样清楚。他是你的失误、你的选择!你挑错了人!” ——该隐。他听到的名字的回音爆发成震耳欲聋的雷声,随着每一次雷声,疼痛震撼着他。霹雳一个接一个,烧灼着他的头部。他的精神和肉体在这个名字的猛攻下畏缩。该隐、该隐、薄雾又出现了,昏暗、大风、爆炸。 阿尔伐,布拉沃,该隐,德尔塔,回音,狐步舞……该隐,德尔塔……该隐,德尔塔……该隐。 ——该隐代表查理。 ——德尔塔代表该隐。 “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伯恩将右手滑到左腕,紧握住它,他的手指紧紧掐着手上的肌肉,他甚至感到表皮都快要爆裂了。他必须想些办法,必须停止颤抖,减低声音,击退疼痛。他必须使头脑清醒下来,事实真相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他不能避开它。他在那里,他到家了,而寒冷使他颤抖,“说下去,”他说,想控制自己的声音,结果成了耳语。他把握不住自己了。 “你不舒服吗?脸色苍白,而且你——” “我很好,”他悄声打断对方,“我说了,说下去。” “还有什么可告诉你的?” “全部说出来,我要听你说。” “为什么?没有什么事你们不知道。你们挑选了该隐,你们解雇了卡洛斯,你们认为现在能把卡洛斯打发走。你们当初错了,现在又错了。” (我要杀了你,要抓住你的喉咙掐死你。告诉我!看在基督的份上,告诉我!结束了,但那只是我的开始!我必须知道。) “没关系,”他说,“如果你想妥协——即使仅仅为了活命——那就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应该服从。为什么卡洛斯对于伯恩这么坚决……这么幻想狂似的……把这点解释给我听,就当我从未听说过一样。如果你不,那些不应提及的名字就会传遍巴黎,而到下午你就是死人一个。” 拉维尔浑身发僵,雪白的面具凝固了:“卡洛斯跟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该隐杀掉。” “这我们知道,我们要知道为什么?” “他必须这样,看看你自己,象你这一路的人。” “这毫无意义,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我无需知道,我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具体地说出来!” “我已经说过。你们选中了该隐而不是卡洛斯——那就是你们的错误。你们挑错了人,你们收买刺客找错了人。” “错了……刺客。” “你并不是头一个,但你将成为最后一个。那妄自尊大的觊觎者将在巴黎被杀掉,不论有没有达成妥协。” “我们选错了刺客……”这几个字在餐馆的优雅、芳香的气流中飘荡。震耳欲聋的雷鸣已减退,仍然很猛,但已在远远的风云之中,雾在消失,烟雾围绕着他旋转。他开始看到了,看到的是一个恶魔的轮廓。不是一个谜一样的人而是一个恶魔。另外一个恶魔。共有两个。 “你能怀疑么?”妇人问,“不要同卡洛斯冲突,让他捉住该隐,让他报复。”她停了一会儿,两只手稍许离开了桌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什么也不允诺,可我会替你们辩解,为了你们所受的损失。有可能,只是可能,你知道……你们的合同能够由你们原来应该选中的人来执行。” “我们原来应该选中的人……因为我们选错了人。” “你明白这一点,不是吗,先生?应该告诉卡洛斯你明白这一点。也许……只是也许……他或许能为你们的损失表示同情,如果能使他确信你们已经看到自己的失误。” “这就是你的妥协?”伯恩不着边际地说。力争找到一条思路。 “一切都是可能的。你的恐吓不会有任何好处,这我可以告诉你。对我们所有的人——我够坦率的了,把我自己也包括在内。只会有毫无意义的杀戮,而该隐会在旁边兴高采烈。你会不止失败一次,而是两次。” “如果确实这样的话……”贾森咽了口气,干燥的空气进入他干燥的喉咙口,几乎使他窒息,“那我就必须向我们的人解释为什么我们……选中了……那……选错了人。”别说了!结束这段话。克制你自己,“把你所了解的该隐的一切情况都告诉我。” “为了什么目的?”拉维尔把手指放到桌上,鲜红的指甲象十枚尖尖的利器。 “如果我们挑错了人,那说明我们得到的情况是错误的。” “你听说他同卡洛斯势均力敌,不是吗?他开价更公道,他下面的组织比较保险,而且经过的中间人也少,这样契约就不容易被追踪。不是这样吗?” “或许是。” “当然如此。这就是人们所听到的,可都是谎话。卡洛斯的力量在于他有又深又广的情报来源——确实可靠的情报。在于他有周密的办法能在动手杀人之前先拿准时机找到该找的人。” “听起来似乎人太多了。在苏黎世的人太多,在巴黎这儿人也太多。” “都是盲目的,先生。所有的人。” “盲目?” “坦白地说,我参与这项活动已经好几年,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也遇见过几打小角色——没有一个唱主角的。我同一个指定的人接头,他同卡洛斯说过话,可是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那是卡洛斯。我想知道该隐,你所知道的该隐的事。”(保持克制,你不能避开。看着她!看着她!) “从哪里开始?”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从哪里来的?”(不要看别处!) “东南亚,当然。” “当然……”(啊上帝!) “来自美国美杜莎组织,我们知道……” 美杜莎!大风,昏暗,闪电,疼痛……现在疼痛又撕裂着他的头颅,他已不在身处之地而是在那曾经到过的地方,一个在距离和时间上都很遥远的天地。疼痛。啊,上帝。那疼痛…… tao! che-sah! 三关 阿尔伐,布拉沃,该隐……德尔塔 德尔塔……该隐! 该隐代表查理。 德尔塔代表该隐。 “怎么了?”妇人似乎吓了一跳。她在仔细观察着他的面容,双目转动着,钻进他的目光,“你在出汗,手在发抖,是不是什么病发作了?” “很快就会过去。”贾森伸手取纸巾拭前额。 “是因为精神的压力,是吗?” “是精神的压力。说下去,时间不多了,要去找人,要作出决定,你的性命或许是其中的一项。回到该隐上来,你说他来自美国的……美杜莎。” “撒旦的雇工,”拉维尔说,“那是印度支那殖民者——从前的殖民者——给他起的绰号,十分合适,你不这样想?” “我怎么想或者我知道些什么无关紧要,我想听你对该隐的想法和知道的情况。” “你发了病变粗鲁了。” “我不耐烦。你说我们挑错了人,如果是这样,那是因为我们得到的情报有错。撒旦的雇工,你是不是指该隐是法国人?” “当然不是,你对我的考试太笨拙。我提到它只是为了说明我们在美杜莎内渗透得多深。” “‘我们’是指为卡洛斯工作的人。” “你可以这么说。” “我当然这么说。如果该隐不是法国人,是哪国人?” “毫无疑问是美国人。” 啊,上帝!——“为什么?” “他所作所为都有美国人那种鲁莽大胆的特点。他对人粗鲁,不知道耍手腕,不是他的功劳,他说是他的,不是他杀的人,他说是他干的。他对卡洛斯的方法和组织联系的研究超过任何其他人。据说他向潜在的雇主毫无遗漏地列举这些内容,还常常冒充卡洛斯,使那些蠢人相信是他而不是卡洛斯答应和执行了那些契约。”拉维尔停顿了一下,“我说到了要处,不是吗?他也这样对付你——你们,是吗?” “或许是。”贾森又握住自己的手腕,可怕的游戏中的提示和回答又来了。 斯图加特、雷根斯堡、慕尼黑;两起凶杀,一起绑架;委托人巴德尔;钱来源于美国方面…… 德黑兰?八起凶杀,分别受霍梅尼和巴解组织委托,费用二百万美元,苏联西南部。 巴黎……所有契约均通过巴黎办理。 谁的契约? 桑切斯……卡洛斯 “……方法一贯这样干脆。” 是拉维尔在说话。他没听见她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 “你在回忆,是吗?他对你——你们的人——使同样的方法。他就是这样弄到生意的。” “生意?”伯恩收紧腹部的肌肉,直到疼痛又把他带回阿根托尔旅馆装饰着蜡烛灯光餐厅内的桌旁,“他有生意,这么说,”他不得要领地说。 “并且以相当高明的手段去做。没有人否认这一点。他杀人的记录是引人注目的,在许多方面仅次于卡洛斯——比不上卡洛斯,但是远远超过那帮打游击的。他精通多门技术,善于想办法,是美杜莎行动训练出来的杀人能手。但是以他的妄自尊大,以他的拿卡洛斯开玩笑的谎话,他非垮不可。” “所以他是美国人?还是你的偏见?我觉得你喜欢美国钞票,但是他们出口的东西当中你真正喜欢的大概也就是钞票。” (精通技术,善于想办法,杀人能手……诺阿港,西奥塔,马赛,苏黎世,巴黎。) “无所谓,先生。已经查明属实。” “怎么查到的?” 拉维尔摸了摸高脚杯的底座,用指甲血红的食指勾住杯脚:“有个感到不满的人在华盛顿给收买了。” “在华盛顿?” “美国人也在找该隐,着力的程度我看同找卡洛斯差不多。美杜莎从未对外公开过,该隐可能造成极大的难堪。那个感到不满的人有条件向我们提供很多情报,包括美杜莎的记录,将这些名字同苏黎世的名字对对对号是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只是对卡洛斯来说,其他任何人都办不到。” 太简单了,贾森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我明白了,”他说。 “你呢?你怎找到他的?不是指该隐,当然,是指伯恩。” 透过焦虑的迷雾,贾森想起了一句话。不是他,而是玛丽说过的:“相当简单,”他说,“我们把余款存入一个账户来付给他钱。多余的部分可以不记名转入别人户头。号码可以查到,那是税收上的一种方法。” “该隐同意这样做?” “他不知道这件事。号码是花钱搞来的……正象可以花钱去搞不同的号码——电话号码——在一张卡片上的。” “佩服。” “不必,但是把你对该隐的了解说出来倒是必要的。到目前为止你所说的一切说明了一个身份。现在,说下去。你所了解的伯恩这个人的一切,你所听到的一切。”(小心,声音不要紧张,你仅仅是在评估资料。玛丽,那是你说过的。亲爱的,亲爱的,玛丽。感谢上帝你不在这里。) “我们对他的了解不全面。他不知用什么办法取走了绝大部分重要记录。无疑是从卡洛斯身上学来的一个经验。,而不是全部,我们拼凑了一个大概。在他被招募到美杜莎之前,据信他住在新加坡,是个操法语的商人,代表从纽约到加利褔尼亚的一批美国进出口商。事实上这个集团把他开除了,还要把他引渡回美国对他起诉,因为他从那个集团盗窃了大笔钱。他在新加坡是位退隐的知名人士,在非法走私活动方面颇有势力,而且非常无情。” “在那以前呢?”贾森插话,又一次感到头发根上汗流涔涔,“在新加坡之前他来自何处?” (小心!那些国家!他能看到新加坡的街道。爱德华王子路、金川、蓬塔街、麦克斯韦尔·考斯卡登。) “那以前的记录谁也找不到,只有些谣传,毫无价值。例如,说他是个被剥夺牧师资格的耶稣会教士,发了疯。另一种猜测是他是个年轻大胆的投资银行家,与几家新加坡银行串通舞弊被发觉。没有具体的东西,没有可以追踪的东西。在新加坡之前,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你错了,事情有许许多多。但是那些都不是现在的情况……有一个空白,必须填补,但你帮不了我,也许没有人能帮助,也许没有人应该帮助。 “到目前为止,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惊人的东西,”伯恩说,“没有任何与我感兴趣的情报有关联的东西。” “那我就不明白你究竟要些什么了!你问我问题,刨根问底,可是在我回答你以后,你又不接受,说什么无关紧要。你到底要什么?” “你对该隐了解些什么……工作?既然你想妥协,那就要给我妥协的理由。如果我们之间的情报不一致,那一定是关于他所干的事,不是吗?他第一次引起你们的注意,引起卡洛斯注意是什么时候?快说!” “两年前,”拉维尔女士说,被贾森的急躁、厌烦和惊慌弄得慌乱不安,“亚洲传出消息说,有个白人正在提供与卡洛斯几乎一模一样的服务。他很快成了这一行的巨头。一个大使在毛淡棉遇刺,两天后一位声望很高的日本政客在国会辨认前夕在东京被刺,一星期后香港一家报纸主编在汽车里被炸死,不到四十八小时一个银行爱在加尔各答一条街上被杀。每个案件背后,该隐。总是该隐。”妇人停下来审度伯恩的反应——他毫无反应,“你弄清楚了没有?到处都是他,从一起暗杀奔向另一起,他接受契约的速度快到不加选择。他是个大忙人,名气传播之快令最老练的同行都感到震惊。谁都相信他是内行,尤其是卡洛斯。他指示查明这个人是谁,尽可能了解他的情况。你看,卡洛斯的眼光比我们谁都厉害。不到十二个月事实就证明他是正确的。马尼拉、大阪、香港和东京的告密者发来报告,说他正移向欧洲,要把巴黎作为他的活动基地。这明摆着是挑战。他是来毁灭卡洛斯的。他要成为新的卡洛斯,谁想找人服务就得找他。你也找了,先生。” “毛淡棉、东京、加尔各答……”贾森听到这些地名从他嘴里说出来,从他喉咙低声传出来。它们再一次飘荡在喷洒了香水的空气中,象被遗忘了的过去的影子,“马尼拉、香港……”他停了下来,想驱散迷雾,看清一直在他心灵的眼睛中驰过的奇特形象的轮廓。 “这些地方,还有许多其它地方,”拉维尔接着说,“那是该隐的失误现在仍然是他的失误。卡洛斯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看法。但是获得过他的信任、受到过他恩惠的人们对他是忠诚的。他的探子和部下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尽管该隐多次想收买人。有人说卡洛斯动不动就作出苛刻的判断,可是也正象人们说的,宁可要一个你所了解的魔鬼,也不要一个你所不了解的接替人。该隐当时所不知道的——现在也还不知道——就是卡洛斯的网络范围很广。当该隐转移到欧洲时,他不知道他的活动在柏林、里斯本、阿姆斯特丹……远至阿曼已被发现。” “阿曼,”伯恩不自觉地说了出来,“酋长穆斯塔法·卡里格,”他低声说,好象自言自语。 “一直没有证实!”拉维尔蔑视地插话,“有意制造混乱的烟幕。契约本身也是虚构的。那是内部谋杀,他都说是他干的。没人能够穿过那些警卫。纯系谎话!” “谎话。”贾森重复说。 “那么多的谎话,”拉维尔女士轻蔑地补充说,“然而,他决不是傻瓜。他不动声色地隐伏下来,在这里、那里丢下些暗示,知道接下去就会给加油加醋,好象真有其事。他每一次都叫卡洛斯生气,因为他用贬低卡洛斯的办法抬高自己。但是他决不是卡洛斯的对手。他承办他无力完成的契约。你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我们叫到的还有其他几个。据说这就是他为什么接连几个月不在这里的原因。要避开象你这样的人。” “避开人……”贾森握住自己的手腕。那颤抖又开始了,遥远的雷声在他头颅的深处震荡,“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没有死,躲起来了。他不止一次地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那是当然的,因为在那么短时间里承办了那么多买卖。可是他每次暗杀失败后就自己来个轰动一时的暗杀,为的是保持他的地位。他会选一个显要人物把他干掉,使所有人震惊。不会弄错,那准定是该隐干的。在毛淡棉旅行的大使就是个例子,没有人要他死。我们知道的还有另外两个——一个苏联部长在上海被杀,更近些时候一个银行家在马德里……” 这些词句从鲜红的嘴唇出来,那双唇在他对面的涂着香粉的面具的底部一直兴奋地动作着。这些话他听到了,过去也听到过,他以前曾体验过。它们不再是影子,而是被遗忘的过去的重返。形象和现实融合到一起。没有一句由她开始的话他不能够读完,也没有一个她所提及的姓名或地名或事件不是他从本能上感到熟悉的。 她正在谈论……他。 阿尔伐、布拉沃、该隐、德尔塔…… 该隐代表进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贾森·伯恩是名叫该隐的刺客。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两夜前他在索邦短暂的解脱,马赛,八月二十三日。 “发生在马赛的什么事?”他问。 “马赛?”拉维尔畏缩了一下,“怎么?你听到了什么谎话?还有什么谎话?” “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指的是里兰,当然,这个到处都去的大使的死是有人要求的——有代价的,卡洛斯接受了契约。” “如果我告诉你说有人认为这事是该隐干的,你怎么想?” “他正是要人人都这样想!那是对卡洛斯最大的污辱——从他那里偷走杀人成绩。他拿不拿到钱无所谓,只是想让世界——我们的世界——看看他可以抢先办到,而且干了以后钱是付给卡洛斯的。可是他并没做到,你知道。他与里兰被杀毫无关系。” “他当时在哪里?” “他中了圈套,给围住了。至少一直没露面。有人说他已经给杀了,可是因为没找到尸体,卡洛斯不相信。” “据认为他是怎样被杀的?” 拉维尔女士向后退了退,急促地摇头:“海岸边有两个人想立功领取赏金。其中一个再也没有露面,估计是给该隐杀了——如果中圈套的人是该隐的话。他们都是码头上的废料。” “什么圈套?” “据说是圈套,先生。他们自称得到消息说该隐在暗杀事件的前一个晚上要到沙拉辛路与什么人接头。他们说他们在马路上留下一些模棱两可的暗号把他们认为是该隐的那个人诱到了码头,上了一条渔船。那条拖网船同它的船长从此不见了,因此他们也许是对的——但是象我所说的,没有证据。连该隐的模样也形容不出,没法同沙拉辛路上引走的那个人作比较。总之,事情到些结束了。” (你错了,那是开始。对我来说。) “明白了,”伯恩说,尽量使声音变得自然,“我们的情报自然不同,我们根据自己了解的情况进行选择。” “错误的选择,先生。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是的,我知道。” “妥协了,那么?” “为什么不?” “好。”妇人松了口气,把酒杯举到唇边,“你会明白,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实际上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他的声音低得似乎听不见,这他自己也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雾又逼近,雷声也更响,疼痛又回到他的太阳穴,“我是说……我是说,正如你所讲,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他能感觉到——看到——拉维尔的双目注视着他,审视着他,“这是个合理解决办法。” “当然是的。你不大舒服吗?” “我说过没有事,一会儿就好。” “我就放心了。嗯,我可不可以离开一会儿?” “不行。”贾森抓住她的手臂。 “求求你,先生。只是去洗手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站在门外。” “我们走。你可以在经过的时候进去。”伯恩示意侍者送上账单。 “随你便。”她说,看着他。 他站在昏暗的过道上,天花板上两盏灯射出淡淡的灯光。斜对面是女洗手间,金色小写字母标着“女”字。漂亮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不断走过,气氛同古典时装店相似。拉维尔觉得很自在。 她在洗手间里停留了近十分钟。如果贾森能够集中思想在时间上,这一事实会使他感到不安。他没有。他有如在火上,噪音和疼痛吞噬了他,每一根神经末梢针刺似的,又酸又胀。他直视前方,他身后一个死人的历史,过去的真相出现在眼底,它们找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它们。该隐……该隐……该隐。 他晃了晃头,抬头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现在必须行动,他不能允许他自己一直下沉,跌入充满黑暗和狂风的深渊。要下决心……不,决心早已下定,现在的问题是实行。 玛丽,玛丽?啊上帝,我亲爱的人儿,我们大错特错了。 他深深呼了口气,看了看手表——这只表是他用法国南部的一个伯爵的一只镶珠宝的薄金表换来的。他技术高明,能想办法……这种评语毫无乐趣。他向对面的女洗手间望去。 雅格琳·拉维尔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来?她留在里面希望干什么?他已机警地问过领班,里面有没有电话,领班回答说没有,朝着入口处一个小室指了一指。拉维尔当时在他身旁,听到了这回答,明白他问话的意思。 一道晃眼的闪光。他踉跄地向后退,退到墙壁上,双手遮住眼睛。那疼痛!啊,基督!他双眼如火焚! 接着他听到了说话声,从过道上衣着讲究的男女的有礼貌的笑声中传来。 “为您在萝戈特餐厅进餐留念,先生。”一个活泼的女侍者说,握着一架新闻用照相机的闪光灯的把手,“照片几分钟就冲好。萝戈特餐厅免费赠送。” 伯恩僵着不动。他知道不能砸碎照相机。他悚然想到另一件事:“为什么要照我?”他问。 “您未婚妻的要求,先生,”女郎回答,向女洗手间点了点头,“我们在里面谈话。你是最幸运的,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她叫我把这个交给您。”女郎拿出一张折好的条子。贾森接过纸条,女侍者向餐馆的入口处轻快地走去: 你的病使我不安,我相信也使你不安,我的新朋友。你也许是你自称的那个人,然而话说回来,也许不是,我大概过半个小时就可以有答案。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客人已打了个电话,照片也正在送往巴黎中。你无法阻止它,正如你无法阻止飞速前来阿根托尔的人一样。如果我们真的达成了妥协,那么这两件事都不会使你不安(象你的身体不适使我不安那样),并且当我的同事来到之后我们将谈一谈。 据说该隐是条变色龙,以各种伪装出现,并且有极大的使人信服力。还据说他容易动武,爱发脾气。这些都是一种病,不是吗? 他沿着阿根托尔昏暗的街道奔跑,跟在那辆出租汽车车顶微弱的灯火后面。汽车一拐弯消失了。他停下来,气喘吁吁,环顾四面想另找一辆,一辆都没有。萝戈特餐厅的看门人对他说,喊一辆出租汽车要十到十五分钟才能来到,为什么先生不早一点叫车?陷阱已设下,他已经掉进去了。 前面!灯光。又一辆出租车!他拔脚奔去。他必须拦住它,必须回到巴黎,回到玛丽身边去。 他又进了迷宫,盲目地奔跑着,但终于知道无法逃脱。但是这场赛跑是独自一个人的赛跑,比赛已成定局,不可改变。没有讨论,没有争辩,没有相互的吼叫——因为爱,因为疑惑不决,才有争议。事情已经明确。他知道了他是谁……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罪人,正如别人指控他的——怀疑他的那样。 只要一两个小时。什么也不说,只是相望着,静静地谈论除了实情外的一切。只是相爱。然后他将离去。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为什么。他应该这样对待她。在一段时间里会很痛苦,但是这最终的痛苦要比该隐的烙印所造成的痛苦轻得多。 ——该隐!玛丽,玛丽!我造了什么孽? “出租车!出租车!” 第十八章 (离开巴黎!马上!无论你正在做什么,停下来走掉!……这是你政府的命令,他们要你离开这里。他们要孤立他。) 玛丽把香烟捻灭在床边小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目光落在那本三年前出版的《波多马克》季刊上,一瞬间想到了贾森迫使她同他进行的那场可怕的游戏。 “我不要听!”她对自己大声说,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她自己的声音使她吃了一惊。她走到窗前,他曾经站在这个窗口,恐惧地眼望窗外,试图使她明了。 (我必须知道某些事情……足以使我下决心……但也许不是所有的事情。我的一部分必须离开、消失,我必须能够告诉我自己,过去的已不复存在,而且有可能我从来都不是,因为我没有关于它的记忆。一个人记忆中没有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对他来说。 “亲爱的,我的爱。不要让他们这么对待你!”她的话语现在不再使她吃惊了。因为他好象就在这间房里,聆听着、注意着他自己的原话,愿意逃走、消失……同她一起,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他不会这样做,他不能安于半真半假或四分之三谎言。 他们要孤立他。 他们是谁?答案在加拿大,然而加拿大被切断了,又一陷阱。 贾森对于巴黎的感觉是对的,她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不管它是什么,它就在这里。如果他们能够找到一个揭开帷幕,让自己看到他正被人操纵,那么其它问题就好办了。答案就不会再把他推向自我毁灭。如果能说服他,不论他过去犯下了什么他现在已经忘却的罪行,他只是一桩更大罪行的一个走卒,那么他或许能够走开,同她一起消失。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她所爱的人必须对自己讲的,不是他的过去不复存在,而是存在过,但是他能够容忍这个过去,让它平息下来。他需要的是理性,是信心,相信他过去的罪行远比他敌人要世人相信的轻得多,否则他们是不会利用他的。他是替罪羊,有人要他代替另一个人去死。但愿他能够看到这一点,但愿她能够说服他,如果她做不到,她会失去他。他们会捉住他,杀掉他。 ——他们—— “你们是谁?”她对着窗口,对着窗外巴黎的灯光大声喊道,“你们在哪里?” 她感到寒风吹到脸上,似乎窗玻璃已熔化,晚风冲进室内。随后她的喉咙一阵紧抽,刹那间她无法吞咽……无法呼吸。她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呼吸,她害怕了。这过去在她身上发生过,在他们到达巴黎的第一个晚上,在她离开咖啡馆到克伦尼博物馆石阶上去找他的时候。当时她正顺着圣米歇尔路迅速往前走。寒风、喉咙肿胀……在那一瞬间她曾无法呼吸。后来她以为她明白了为什么,也是在那一时刻,在几个街区外的索邦区内,贾森曾匆匆作出了决定,虽然不到几分钟他改变了,但是他确曾作出了决定,他下决心不再去找她。 “停住!”她大声说,“这是发疯,”她又说,摇摇头,看了看手表。他已经走了五个多小时。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伯恩在蒙帕奈斯街那家过时的旅馆前面走下出租汽车。以后的一个小时将是他短暂的有记忆的生命中——这生命在诺阿港之前是一片空白,从那之后是场噩梦——是艰巨的时刻。噩梦将继续,但是他将一个人单独去承受。他太爱她,不忍心叫她一起去忍受。他将想办法消失,把她与该隐有关联的证据带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去赴一个不存在的约会,就不再回来。在这一个小时内他要写个条子给她: 事情已经结束。我已找到了我的路标。回加拿大去,为了你我的缘故什么也不要说。我知道到哪里去找你。 最后一句是不该写的——他永远也不会去找她了——但是必须要有个微小的美妙希望,如果要想她登上去渥太华的飞机。最终——随着时光的消逝——他们在一起相处的几周时间会减退成一个暗存的秘密,一个储藏短暂的财富的暗窖,只在奇妙的宁静时刻才开启和触动。然后又什么也没有了,因为生命是为活的记忆而存在的,冬眠状态的记忆毫无意义,对此没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他走过大厅,向坐在大理石柜台后面读报纸的接待员点了点头,这人几乎没有抬起头来,只看到进来的人是住在旅馆里的。 电梯一路辘辘地呻吟着升到五楼。贾森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开门。他必须避免戏剧性的做作,要不动声色。变色龙要隐入森林中僻静的地方,在那里找不到任何足迹。他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点他已同那他所要写的条子一样认真考虑过了。 “夜晚的大部分时间我在走来走去,”他说,拥抱着她,抚摸着她深红色的头发,把她的头搂在他的肩上……疼爱着,“跟在形容枯槁的店员后面,听那些热烈的废话,喝泥浆般的乏味的咖啡。去古典服装公司是白费时间,那是一个动物园,猴子和孔雀表演得好热闹,可是我认为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实情。只有一个可能,不过也可能只是个狡黠的法国人在寻找一个美国目标。” “他?”玛丽问,她的战栗减轻了些。 “一个管电话交换机的男人,”伯恩说,一边描绘那张无从辨认但又是如此熟悉的面孔,一边驱逐着耀眼的爆炸和昏暗以及狂风的影像。那个人现在只是一个工具,他驱散这些影像,“我同意午夜时分在奥特弗勒路上的巴斯特灵格同他会面。” “他说了什么?” “很少,可足以使我发生兴趣,我在提问题的时候发现他注视着我。那地方相当拥挤,所以我能够不受限制地走来走去,同店员谈话。” “问题?你问了什么问题?” “凡是我能想到的。主要是关于那个经理——就叫她是经理吧。今天下午出了那样大的事,如果她是卡洛斯直接的接头人,她就该近乎歇斯底里了。我看到了她,她并不那样。她的一举一动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店内当天营业忙碌而已。” “但她是个接头人,象你所说的,达马克解释过,那卡片。” “间接的。她接到电话,得到指示该说些什么,然后自己再挂一个电话。”实际上,贾森认为这虚构的评估是有根据的,雅格琳·拉维尔的确是一个间接接头人。 “你不可能这么走来走去提问题而不引起怀疑,”玛丽反驳说。 “能,”伯恩回答,“如果你是个美国作家,要为一家全国性杂志写一篇关于圣奥诺雷路上的商店的报道。” “这主意真好,贾森。” “这办法成功了。没有人愿意被漏掉。” “你了解到什么?” “象其它类似的商店一样,古典有它自己的顾客,都是有钱人,多数彼此认识,免不了伴随着通常的婚姻纠葛和私通。卡洛斯知道他在干什么,那里有定期的代客接听电话服务,可与电话薄上所开列的服务内容不同。” “他们告诉你的么?”玛丽问,握住他的手臂,望着他的眼睛。 “话没有这么多。”他说,留意到她不相信的眼神,“所有人都强调那个贝热隆有才华,可是举一反三,你可以得到一个概貌。每个人似乎都唯那个经理是从。从我所了解到的情况看,她是社会情报的总汇,虽然她能告诉我的只是她给某人帮了忙,照顾了某人,这个人又同样帮了某个人的忙。情况来源无法追踪,不过这就是我全部所得。” “为什么今晚要在巴斯特灵格会面?” “我临走的时候他走过来,说了件很奇怪的事。”贾森用不着现编谎话。不到一小时前他在阿根托尔一家一流餐馆里读过一张条子上面的词句,“他说,‘你也许是你说的那个人,然而也许不是。’接下来他建议晚些时候离开圣奥诺雷一起喝点什么。”伯恩看见她的怀疑在消除。他成功了,她相信了他精心编造的谎言。怎能不信?他是一个非常有本领的人,非常能想办法,这评价对他并不讨厌,他是该隐。 “他也许就是那个人,贾森。你说过你只需要找一个人,可能就是他!” “我们会搞清楚的,”伯恩看看手表。他离开的时间快到,要开始计时,他不能回头看,“我们还有大约两小时的时间。你把公文箱放在哪里了?” “在慕力斯旅馆,我在那里登了记。” “我们去把它取出来,然后去吃晚饭。你还没吃吧,吃了吗?” “没有……”玛丽表情疑惑,“为什么不让手提箱就放在那里?那里非常安全,我们不需要为它担心。” “如果我们要匆忙离开这里就要担心了,”他几乎粗暴地说,向橱柜走去。一切都是程度问题,摩擦的迹象渐渐流露在语言、目光和抚摸上。没有什么可吃惊的,没有什么虚假的英勇行为,她会看透这类策略的。只要她看到他的条子时能够了解真情就足够了。 ——“事情已经结束,我已找到我的路标……”—— “怎么啦,亲爱的?” “没什么。”变色龙微笑着,“只是有点累,也许还有点气馁。” “开哪,为什么?一个男人要在深夜同你秘密见面,一个电话接线员。你可能从他那里明白点什么,并且你深信你已把卡洛斯接触的范围缩小到那个女人身上,她也一定能告诉你点什么——不论她愿意不愿意。虽说可怕,可是我想你应该感到兴奋。” “我不敢说我能解释它,”贾森说,看着镜中的她,“你必须明白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她问。 “我发现,”他解释道,“那是另一个世界。”伯恩伸手去拿威士忌和酒杯,“另一批人。温柔、美丽和轻浮的世界,缀着很多小聚光灯和黑天鹅绒。除了闲谈和纵情声色之外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认真对待。那些眼光缭乱的人们中的任何一个——包括那女人——都可能就是卡洛斯的接头人,而他们本人自己却从来不知道,甚至从来没疑心过。象卡洛斯这样的人会利用这种人,任何象他这样的人都会,包括我在内……这就是我的发现。令人沮丧。” “而且不合理。不管你怎么想,那些人作出决定是有意识的。你所谈到的纵情声色也需要这样,他们会动脑筋。可你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吗?我看你累了,饿了,需要喝一两杯。我希望你今晚能够把问题放一放。你已经整整忙碌了一天。” “我办不到。”他严厉地说。 “好吧,你办不到。”她不和他争。 “请原谅,我有点激动。” “是的,我知道。”她向浴室走去,“我去梳洗一下再一起出去。亲爱的,给你自己倒上一杯厉害点的。你很想喝,我看出来了。” “玛丽?” “什么事?” “要尽量理解我。我在那里所发现的使我不安。我原以为不是那样,要容易一些。” “你寻找的时候,我在等,贾森。不了解情况,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记得你要给加拿大打电话。没打吗?” 她停了一下脚步:“没有,”她说,“时间太晚了。” 浴室门关上了。伯恩走到对面的写字桌前,拉开抽屉,拿出纸张,提起圆珠笔写下这些字句: 事情已经结束。我已经找到我前进的路标。回加拿大去,为了你我的缘故,什么也不要说。我知道去哪里找你。 他折好信纸插进信封,捏着封口一面伸手去摸他的钱夹。他拿出法国及瑞士纸币,塞到那折好的信纸后面,然后封好信封,在信封上写上:玛丽。 他非常、非常想添上:我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他没这样做,他不能。 浴室的门打开了。他把信封放在他的夹克口袋里:“很快嘛,”他说。 “是吗?我不觉得。你在做什么?” “我想找支圆珠笔,”他回答,拿起圆珠笔,“如果那人有什么东西告诉我,我想能够记下来。” 玛丽在橱柜旁边,她一眼瞄到那干的空杯子:“你没喝酒。” “我没用那杯子。” “喔,我们走吧?” 他们在走廊上等候那老爷电梯,两人之间的沉默有点古怪,真正说来是难以忍受。他伸向她的手。当触及时她抓住了他的手,双眸凝视着他。她的目光告诉他,她的克制能力正在接受考验,而且她不理解为什么。信号已在无言中发出和接收,无声也无形,但是它在那里,而且她也已经听到。倒数计时还在进行,严格的,不可逆转的,他出发的前奏。 (啊!上帝,我如此爱你。你在我身边,我们紧紧靠着,但是我正在死去。你不能同我一起去死。你不应该。我是该隐。) “我们会顺利的,”他说。 金属笼子隆隆响着摇摇晃晃进入停机位置。贾森拉开黄铜格栅电梯门,突然喃喃咒骂了一句。 “老天,我忘了!” “什么?” “我的钱夹。今天下午我把它放在柜子抽屉里,以防万一在圣奥诺雷出什么事。你在前厅等我一下。”他轻轻地扶她走出电梯门,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揿电梯上的电钮,“我马上就下来。”他关上格栅门,那黄铜的格子切断了她那惶恐的目光。他转过身去,很快走回房间。 进去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信,把它靠在床边台灯底座上。他朝信凝视片刻,心头酸痛难忍。 “再见,亲爱的,”他低声说。 伯恩在瑞伏里路上的慕力斯旅馆外面濛濛细雨中等候,通过进口处的玻璃门注视着玛丽,她在总服务台前面,已经签好字在台上领出了手提箱。现在她显然在向那略微吃惊的办事员要账单,准备为那间要了不到六小时的房间付钱。账单过了两分钟才给她,很勉强。慕力斯的客人不该有这样的行为。确实,整个巴黎都不欢迎这类抑制情感的客人。 玛丽走到人行道上,在遮雨篷左面的阴影处和毛毛雾雨中同贾森会合。她把手提箱交给了他,唇上现出勉强的微笑,声音中带着点紧张。 “那人对我不以为然。他肯定以为我用他的房间做了一系列马上可以赚到钱的买卖。” “你对他怎么说的?”伯恩问。 “我的计划改变了,就这些。” “对,越少说越好,你的名字写上了登记卡。要编一条你为什么去那里的理由。” “编?……我该编一条理由?”她审视着他的眼睛,微笑消失了。 “我是说我们要编造一条理由,当然啦。” “当然。” “走吧。”他们开始向拐角走去。马路上车辆嘈杂,天上的濛濛细雨更密了,雾也更厚了,显然大雨即将来临。他挽着她的手臂——不是为了领着她走,甚至也不是出于礼貌——仅仅是爱抚她,为了拥抱部分的她——剩下的时间太少了。 (我是该隐,我是死亡。) “我们能走慢些吗?”玛丽突然说。 “什么?”贾森意识到他几乎一直在小跑。有几秒钟他又在那迷宫里奔跑,斜着身子,感觉到,又没有感觉到。他抬起头往前看,找到了一句话回答。路口拐弯处有一部空的出租汽车停在一个耀眼的报摊旁边。司机正从打开的窗子里面对卖报人大声说话,“我要叫住那辆出租汽车,”伯恩说,步子没停下来,“快要下雨了。” 他们到了转弯地方,气喘吁吁地眼看着那辆出租汽车开走,向左拐了瑞伏里路。贾森抬头望着夜空,感觉到雨水敲打在脸上,不知所措。雨已经来临,他望着在报摊炫目灯光下的玛丽,她在这场突然的倾盆大雨面前畏缩了。不。她不是在畏缩,她在盯着什么……怀疑地、震惊地盯着。充满着恐怖。她突然尖叫起来,脸扭曲着,右手手指捂着嘴。伯恩抓着她,搂住她的头靠在他潮湿的大衣上,但是她不能停止叫喊。 他转身寻找她歇斯底里的原因。他看见了,并且在那难以置信的半秒钟的瞬间。明白他已用不着再算时间了,他已犯下了最后的罪行,不能离开她了,不能,现在还不能。 报摊第一个架子上是一份早晨的小报,黑色的标题在灯光的光环下使人震惊: 凶手在巴黎 苏黎世凶杀案中一个妇女在追捕中 涉嫌数百万巨窃案 在这耸人听闻的标题下面是玛丽·圣雅克的一幅照片。 “不要叫了!”贾森轻声说,用他的身体遮住她的脸,避开那感到奇怪的卖报人,一面伸进口袋去摸几个硬币。他把钱丢在柜台上,抓了两份报纸,然后推着她沿着昏暗、浸淫在雨水中的马路走下去。 他们俩现在都在迷宫里了。 伯恩打开房门领着玛丽进去。她站着一动不动,盯着他,她的脸苍白而惊恐,呼吸没有规律,一种可以听得见的恐惧与愤怒的混合物。 “我给你弄一杯喝的,”贾森说,走向橱柜。倒酒时,他的眼睛无意中看了下镜子,立即产生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把镜子打碎,他自己的形象对他来说是如此可鄙。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上帝! (我是该隐,我是死亡。) 他听到她一声呻吟,转过身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了,距离太远不可能冲过去把那可怕的东西从她手中夺过来。啊,上帝,他把这给忘了!她发现了床头柜上那个信封,已经在看。她一声尖叫,受了灼伤似的尖叫,可怕的痛苦的哭号。 “贾森……” “求求你!不要!”他从橱柜边跑过去抓住她,“别在意!那已经不算数啦!”他徒劳地大声说,看着泪珠从她眼里涌出,一行行从脸上流下来,“听我说!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你要走!我的上帝,你要丢下我!”她双目茫然,象两个空洞的可怕圆环,“我早知道!我感觉到了!” “那是刚才的事!”他说,强迫她看着他,“可是现在已经过去。我不会离开你了。听我说,我不会离开你了。” 她又大声尖叫:“我喘不过气来了!……这么冷!” 他把她拉到身边,抱在怀里:“我们必须重新开始。要明白。现在不一样了——我不能改变我的过去——可是我不会离开你。不能象这样离开。” 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沾着泪水的脸向后仰着,乞求说:“为什么,贾森?为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行。暂时什么也不要说,只要拥抱我,让我拥抱你。”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歇斯底里也自然而然地过去了,现实又成为生活的中心。伯恩把她带到一张椅子上,她的衣袖钩在磨破了的椅子花边上,他俩都笑了。他跪在她身旁,默默地握着她的一只手。 “想喝酒吗?”他最后说。 “想,”她回答,当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她紧紧地握了下他的手,“这酒你倒出来有一会儿了。” “味道不会跑掉的。”他走到柜子前面,拿来两半杯威士忌。她喝了她那半杯,“觉得好些了吗?”他问。 “踏实了一点,可是还有些迷迷糊糊……害怕,难免的。也许还有些愤怒,我不清楚。不敢想。”她喝了一口,合上了眼睛,她的头紧紧靠在椅背上,“为什么你要写这张条子呢,贾森?” “答案很简单。我想我必须这样做。” “然而这根本不是个回答。应该告诉我的不止这个。” “是的,确实如此,我会的。我现在就说,因为你应该听一听。应该让你明白,你必须保护你自己。” “保护——” 他举起手,打断了她的话:“以后再谈这一点。全部,如果你愿意。可是我们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你。应该从这一点开始,你能不能办到?” “那报纸?” “是的。” “天晓得,我有兴趣。”她说,微微笑了笑。 “拿去。”贾森走到床边取他丢下的两份报纸,“我们两人各看一看。” “不做游戏了?” “不做游戏了。” 他们无言地读着那篇长篇报道,里面叙述了苏黎世的神秘活动和死亡事件。玛丽不时发出大声喘息的声音,对她所读的东西感到震惊,里面摇头表示怀疑。伯恩一句话也没说,他看到了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的黑手,卡洛斯将追赶该隐到天涯海角,卡洛斯要干掉他。玛丽·圣雅克是可以牺牲的,不过是诱饵,将死在捉到该隐的陷阱中。 (我是该隐,我是死亡。) 这篇报道实际上分两部分——猜测的古怪混合体,拿不出证据的时候就由推测来接替。 第一部分描写加拿大政府雇员、女经济学家玛丽·圣雅克。她在三起凶杀的出事现场,她的指纹已由加拿大政府确认。此外,警方找到一把卡里隆饭店钥匙,显然是在贵山码头的暴力事件中丢失的。它是玛丽·圣雅克的房间钥匙,由饭店办事员交给她的。他很清楚地记得她——记得,在他当时看来,是个正处于高度不安状态的客人。最后的一项证据是离斯德普得克大街不远另两起凶杀出事地点附近一条小巷中发现的一支手枪。弹道检查证明它是凶器,还有指纹,也已经由加拿大政府证实。指纹属于这个女人——玛丽·圣雅克。 从这里开始,文章开始脱离事实。它谈到,在火车站大街一带传闻发生了一起数百万美元的盗窃案,是用电脑操作来处理一个属于名叫纹石七十一号的美国公司以数码记名的秘密账户。那银行的名字提到了,当然是联合银行,但是其它一切都含含糊糊,晦涩不明,猜测多于事实。 根据“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来源”,一个持有正式密码的美国人拨了几百万美元到巴黎的一家银行,但是过户给了一些特定的人。被转让人在巴黎等待手续交接清楚之后提走几百万美元逃之夭夭。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这次行动之所以能得逞,追溯原由乃是那个美国人获得了联合银行账户的准确代号,只有识破银行入账的年、月乃至日的数列编码——这是秘密存款的标准程序——才可能取得惊人的成功,而类似这样的分析只有通过复杂的电脑技术和对瑞士银行手续的透彻了解才能办得到。当询问时,银行的一们高级职员,伏尔特·阿芙尔先生承认了有关美国公司的事情正在调查中,但根据瑞士法律,“其它情况本银行无可奉告——对任何人都一样。” 下面写的是玛丽·圣雅克与此事的关系。她是受过国际银行业务程序大师培训的政府经济学家,也是技术熟练的电脑程序设计专家。据怀疑,她是同谋者。她的专门技能是这桩巨额盗窃所必需的。另有一名男嫌疑犯,据报道在卡里隆饭店曾有人目睹她与这人在一起。 玛丽先看完,就让那份报纸滑到了地上。听到声音,伯恩从床上望过去。她正盯着墙壁,一种不可思议的深思的宁静笼罩着她。这是他最想不到的反应。赶快读完,他感到压抑和绝望——片刻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谎言,”他说,“并且是由于我的缘故编造了这些谎言,由于我的身份和职业。引出你来,他们也就找到了我。我很难过,难过得无法向你表达。” 玛丽把目光从墙壁转到他身上:“它不仅是谎言,贾森,”她说,“作为谎言,实情又嫌多了些。” “实情?唯一的实情就是你曾在苏黎世。你从来没摸过一支枪,从来也没到过斯德普得克大街附近的胡同,没丢失过饭店钥匙,也从未走近过联合银行。” “同意,可那不是我指的实情。” “那是指什么?” “联合银行、纹石七十一号、阿芙尔。这些是事实,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事实总会公开让人知道——尤其是阿芙尔的承认。瑞士的银行家是谨慎的人,不会揶揄法律。不会!监禁的判决太严厉了。关于银行机密的章程在瑞士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为了他所讲的那番话,阿芙可能被判坐几年牢。这样的账户连暗示都不可以,更不用说指名道姓确认了。除非有一个权力之大足以否定法律的权威机构授权他说那些话。”她停下来,双目又茫然朝着墙壁,“为什么?为什么联合银行或纹石或阿芙尔会构成情节的一部分?” “我来告诉你。他们想捉我,而他们知道我俩在一起。卡洛斯知道我们在一起。找到你,也就找到了我。” “不,贾森。事情超出了卡洛斯的范围。你确实不了解瑞士的法律。即使是卡洛斯,也不可能使他们这样耀武扬威。”她望着他,但实际上视而不见,她在穿越自身的迷雾,“这不是一个情节,而是两个。两个全都是用谎言编造的。第一个与第二个的联系是空洞无力的推测——公开的推测,作为根据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公开的银行业务危机,除非等到经过透彻的私人调查证实了这些事实以后。而第二个情节,就是从联合银行窃取几百万的一清二楚的假声明,给添加到同样也是假造的情节上去,那就是我在苏黎世杀了三个人而被通缉。那是添加上去的,有意添加的。” “请你解释一下。” “很清楚,贾森。我告诉你这一点,你要相信我,事情明摆在我们面前。” “是什么?” “有人想给我们一个信息。” 第十九章 一辆军用轿车在曼哈顿东河路上向南疾驰,前车灯照亮了一场冬末的纷飞雪花。坐在后座的少校在打瞌睡,修长的身躯弯曲在角落里,双腿斜着成对角线伸在底板上。他膝盖上有一只公文包,一根细尼龙绳用一枚金属夹连接在把手上,这条绳子自身绕过他右面衣袖并顺着内衣向下连在裤带上。这一保安装置在过去九小时中只取下来过两次,一次是少校从苏黎世离开的时候,另一次是他到达肯尼迪机场的时候。但是,在这两个地点,美国政府人员都监视着海关人员——更准确地说,警戒着那个公文包。他们并不知道原因,他们只是奉命监视那些检查工作,只要见到哪怕一点点违背正常程序的动静——指对这个公文包的任何不应有的好奇心——他们就应介入,必要时使用武器。 一阵突然的轻微的铃声,少校很快睁开眼睛,并把他的左手抬到面前。声音来自有报时装置的手表,他按下手表上的键钮,瞟了下双时区手表的第二夜明表盘。第一个时区是苏黎世时间,第二个是纽约。这个报时信号是二十四小时前当他接到电报命令时校的。三分钟信息就会传来,少校想到,如果“铁屁股”能象他希望于他的部下那般精确的话。军官伸了伸腰,好不容易放平那公文包,探过身去对驾驶员说话。 “中士,打开你的变频器,调到1430兆赫,好吗?” “是,长官。”中士用手指轻按挡风板下面无线电收音机键盘上的两个开头,然后把指针拨到频率1430,“调好了,少校。” “多谢。麦克风能拉到后面来吗。” “不知道,从未试过,长官。”驾驶员从托架上拉出一具微型塑料麦克风,把线从座位上拉过去,“行,”他说。扩音器中发出静电干扰声,变频发射机通过电子装置扫描并干扰着频率。消息在几秒钟内就会来到。 ——来了。 “纹石?纹石,请确认。” “纹石在接收,”戈登·韦布少校说,“接通了,请讲话。” “你的位置?” “特里行政区以南约一英里,东河路,”少校说。 “你的时间表可以接受。”扩音器里的声音说。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这下我成了……长官。”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对方并没赞同少校这句评语:“到139,东七十一。请重复。” “139,东七十一。” “把你的汽车停在外边,步行过去。” “明白。” “通话完毕。”韦布关上发射机,把麦克风递回给驾驶员,“忘掉那地址,中士。你的名字已列入知道这件事的有限几个人的档案中了。” “我明白,少校。对这事我一字不提,可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车轱辘自己也不知朝哪里转。你要在哪里下车?” 韦布微笑了:“最多两个街区。如果我必须走得比那更远,我就得在贫民窟过夜了。” “不然在列士七十二号下车怎样?” “是不是两个街区?” “不超过三个。” “如果是三个就把你降为列兵。” “那我可就不能来接你了,少校。列兵是不允许执行这种任务的。” “随你怎么说,中士。”韦布闭上了眼睛。经过了两年,今天他终于要亲眼见到纹石七十一号了。他知道他应该有种期待感,可是没有。他只感到厌倦和徒劳,发生了什么? 汽车轮在路面上发出不断的嗡嗡声,令人昏昏欲睡。但当水泥路面与车轮不协调的时候,这种节奏就被突然插入的声音所打断。这声音引发了多年前的回忆,热带森林的刺耳嗓音纺织成单一的调子的回忆。接着是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他的四周和脚下都是炫目的亮光和断断续续的爆炸,告诉他死在临头。然而他没有死,有个人创造奇迹把生命还给了他……年复一年过去了,那个夜晚,那些日子依然难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少校。” 韦布睁开眼睛,抬手拭去前额的汗珠。他看了看手上的表,抓起公文包,去摸车门的把手:“我在二十三点到二十三点三十分之间回到这里,中士。如果你不能泊车,就在附近兜圈子,我会找到你的。” “是,长官。”驾驶员在他座位上转过身来,“少校能否告诉我等会儿我们还去不去其它地方?” “为什么?还有别人要用你的车?” “哪里的话,长官。车是派给你专用的,直到你说不用为止,这点你知道。可是这种重装甲车耗油就象从前的薛曼坦克一样多。如果我们去远处,我最好去加油。” “对不起。”少校停了一会儿,“好吧,反正你要找出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不认识路。我要去新泽西州麦迪逊一个私用机场。我必须在凌晨一点以前到那里。” “我有点数了。”司机说,“二十三点三十分,你的时间打得紧了,长官。” “好吧——那就二十三点整,多谢了。”韦布走下汽车,关上车门,等到这辆棕色轿车进入七十二号街的汽车洪流,他才离开路边朝南向七十一号街走去。 四分钟之后,他来到一幢维修得很好的棕色石砌房屋门前,柔和、华丽的设计同四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的建筑很协调。这是条僻静的街道——财主的街道——人们决不会想到在曼哈顿的这个地方会容纳着国家最高机密的情报活动指挥所。截至二十分钟前,戈登少校是全国知道这一组织存在的仅有的八个到十个人中间的一个。 ——纹石七十一号。 他走上台阶,明白他的体重一压上脚下石阶里的铁格栅,电子装置立即依次启动摄像机,在屋内屏幕上映出他的图象。除此以外,他对纹石七十一号了解极少,只知它从不停止办公,一天二十四小时由几个经过挑选、身份不详的人进行操作和监控。 他走上最高一级石阶,揿了下铃。一只普通的门铃,但不是装在一扇普通的门上,少校看得出来,厚厚的木头镶在背后的钢板上,那些装饰性的铁制图案实际上都是铆钉,大大的黄铜球形门把掩盖着一块热电板,手一摸上去,警戒装置就开了,引发出一串能穿透钢制防御衣的子弹。韦布抬头望着那些窗户,每块窗玻璃,他知道,都有一英寸厚,经受得住0.30口径的枪弹——纹石七十一号是座要塞。 门开了,少校不禁对站在门口的人露出微笑,她显得如此完全不相称。这是个身材娇小、态度大方的灰发妇人,身上有股出身高贵的优雅气质。她的口音证实她是大西洋沿岸中部的人,显然受过良好的学校教育,出席过不计其数的马球比赛。 “你来了真好,少校。杰里米写信告诉我们你会来。请进,真高兴再一次见到你。” “我也高兴能同你见面。”韦布回答,走进雅致的门厅,在大门关上后继续说,“可是我忘了上次我们是在哪里见面的。” 妇人笑了:“噢,我们在一起吃过那么多次晚饭。” “同杰里米一起?” “当然。” “谁是杰里米?” “一个忠实的侄儿,也是你忠实的朋友。那么一个好青年,可惜他并不存在。”她挽着他的臂膀顺着一条长走廊走下去,“这全是说给可能经过的邻居们听的。来吧,他们正在等你。” 他们走进一条拱廊,经过一间大起居室的门,少校向里面望了一下,靠前窗有一架大钢琴,旁边有一架竖琴,这儿那儿,无论是钢琴上面还是在减弱光线的台灯照耀下闪烁的桌子上,都摆着银镜框的照片,往昔的荣华的纪念品。游艇、在远洋客轮甲板上的男男女女。几张军人照片。还有,对啦,两张趁人不备时拍下的照片,都是一个人骑在马上准备去参加马球比赛。它是座落在这条街上的一座棕色石砌宅邸里应该有的一间屋子。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高大的红木门,浅浮雕和铁的装饰既是设计造型又是保安装置。如果那里有架红外线摄像机,韦布也无法找到镜头的位置。灰发妇人揿了下一个看不见的电铃,少校可以听见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你们的朋友来了,先生们。不要再打扑克了,开始工作吧。快点,耶稣会教士。” “耶稣会?”韦布问,迷惑不解。 “一个古老的玩笑,”那妇人说,“起源可以追溯到你打玻璃弹子和朝着小女孩吼叫的时候。” 门开了,上了年纪仍然身体笔直的戴维·艾博露了面:“高兴见到你,少校,”前秘密组织的“寡言和尚”说,一面伸出他的手。 “高兴能到这里,长官。”韦布握了手。另一个派头很大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走到艾博旁边。 “杰里米的好友,毫无疑问。”这人深沉的声音带有些幽默味道,“非常抱歉,时间来不及作正式介绍了,年轻人。跟我来,玛格丽特,楼上炉火很舒适。”他转向艾博,“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戴维。” “我想还是通常那个时候,”“和尚”回答,“我告诉过两个人怎样给你打电话。” 这时候韦布才意识到还有第三个人在房间里,站在另一端的阴暗处。少校立刻认出了他,他是艾略特·史蒂文斯,美国总统的高级助理——有人说是他的知己。他四十岁出头,瘦长个子,戴眼镜,身上带有谦虚的权威风度。 “……那好。”没有时间介绍自己的、派头很大、上了年纪的人正在讲话,但是韦布没在听,他的注意力放在白宫助理身上:“我等着。” “直到下次,”艾博接着说,亲善地把目光转到灰发妇人身上,“多谢,梅格姐妹。按老规矩,请下去。” “你还是那么淘气,耶稣会教士。” 这两个人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韦布站了一会,微笑着摇摇头。这是七十一号街东139号的一男一女是属于大厅那边的那间房间的,正象那间房间属于褐石宅邸一样,都是这条幽静的、有钱人住的、种着一排排树木的大街的一部分:“你认识他们很长时间了,是吗?” “可以说是一辈子的交情了,”艾博回答,“在当年唐纳万(棒槌学堂注:威廉·唐纳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在欧洲的秘密活动重要人物。)的南斯拉夫行动里,常由他驾游艇在亚得里亚海来来去去,表现很出色。米哈伊洛维奇有一次说他是凭魄力航海,使最恶劣的气候也屈服于他的意志,你也别看梅格姐妹外表那么柔弱。她当年是‘无畏’组织里的人,一条牙齿锋利的南美比拉鱼。” “他们来历不小。” ”切不可透露。“艾博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要你见见艾略特·史蒂文斯。我想不必介绍他的身份了。韦布,史蒂文斯。史蒂文斯,韦布。” “听起来象是一家法律事务所。”史蒂文斯亲切地说着,从对面走过来,伸出了手,“高兴认识你,韦布,一路可好!” “我宁愿坐军用机,我讨厌透了商业航空公司。在肯尼迪机场我看海关人员简直想把我衣箱的衬里给割开来。” “你穿这套制服过于神气了。”“和尚”大笑起来,“看上去活象走私犯。” “我仍然不清楚穿这套制服干什么,”少校说,把他的公文包拿到靠墙壁一个可以开合的长桌上,松开夹子把尼龙绳从裤带上解下来。 “用不着我告诉你,”艾博回答,“最严密的保安措施往往从表面上看是最一目了然的。一个军方情报官员在这非常时期暗中鬼鬼祟祟在苏黎世走来走去会引起恐慌。” “这么说的话我也不明白,”白宫助理说,来到桌前韦布的身边,看着少校熟练地用手解开尼龙绳和锁,“身份明显岂不是更会打草惊蛇?我想所谓暗中活动是为了比较不容易发现。” “韦布到苏黎世去是例行的领事馆检查工作,早已排在G-Z的计划上。这种旅行谁也瞒不了谁。例行检查就是例行检查,不是别的什么。弄清楚新的情报来源,把钱发给告密者。苏联一直都在这样做,甚至不屑加以掩饰。坦率地说,我们也是。” “可那不是他此去的目的,”史蒂文斯说,开始明白了,“因此,明显的隐藏了不明显的。” “对了。” “要我帮忙么?”总统助理似乎被这个公文箱给强烈地吸引住了。 “多谢,”韦布说,“只要把这绳拉过去。” 史蒂文斯照他说的做了:“我一直都以为链子是缠在手腕上的,”他说。 “给斫断的手太多了,”少校解释,对白宫人的反应微笑着,“尼龙绳里面穿着钢丝。”他解下绳子,在桌子上打开公文包,抬头环顾陈设精美的图书室。房间靠后面是一对法国式落地长窗,显然是通到外面花园的,透过厚厚的玻璃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堵高石墙的轮廓,“那么这就是纹石七十一号,它同我想象的不一样。” “请你再把窗帘给拉上,好么,艾略特?”艾博说。总统助理走到法国式长窗那里照办了。艾博走向对面的一个书架,打开下面的柜子,伸手进去。随着一阵轻微的呼呼旋转声,整个书架离开墙壁缓缓转到左边,它的背面是一台戈登·韦布前所未见的最行进的电子无线电操纵台,“比你想象的要好吧?”“和尚”问。 “天哪……”少校一边赞叹一边仔细察看控制台里的仪表、刻度、电缆接头和扫描装置。五角大楼作战室里有远比这台装置更精密的装置,但是这台装置妙就妙在微型化,相当于结构完备的情报站。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我也为之赞叹,”站在厚厚的帘帷前面的史蒂文斯说,“可是艾博已经给我表演过了。那只是开始,再按几个电钮这个地方就象奥马哈战略空军司令部基地了。” “同样,那些键钮也能把这房间还原成为东区雅致的图书室。”老人将手伸到柜子里面,只过了几秒钟这台操纵台又被书架所取代,他走到邻近一个书架边打开底下的柜子,又一次把手伸进去。呼呼的旋转声音又开始了,书架转到外边,在原来的地方现出三个高高的档案柜。“和尚”拿出一把钥匙,拉出一个档案抽屉,“我不是在表演,戈登,等我们谈完了,我要你把这些看一看。我会给你看让它回复原位的开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们的主人会照料一切。” “我该寻找什么呢?” “我们要谈到这一点的。现在我想听听苏黎世的事,你了解到一些什么?” “对不起,艾博先生。”史蒂文斯打断说,“如果我领会慢,那里因为所有这些对我都是新东西。我正在想一分钟前你说的关于韦布少校的旅行问题。” “你指的什么?” “你说这次旅行的日期是事先在G-Z计划上确定了的。” “不错。” “为什么?少校的明显身份是为了迷惑苏黎世而不是华盛顿。难道是为了迷惑华盛顿?” “和尚”笑了:“我明白了为什么总统要把你留在身边。我们从未怀疑过,卡洛斯已经在华盛顿打进一两个圈子——或者十个。他找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把他们没有的东西提供给他们。没有这样一些人,卡洛斯就不成其为卡洛斯。你必须记住,他不仅仅出售死亡,他还出售一个国家的机密,多半是卖给苏联。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们当时驱逐他的做法是多么轻率。” “总统愿意知道这一点,”助理说,“它可以说明几件事。” “所以你到这里来了,是吗?”艾博说。 “我想是的。” “要谈苏黎世的事,这是一个好起点。”说罢,韦布拿着公文包到档案柜前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把包里的卷宗摊开在脚边,拿起几张纸,“你也许并不怀疑卡洛斯是在华盛顿,可是我可以证实这一点。” “在哪里?纹石?” “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他找到了那张卡片,把它改了。” “我的天!怎样得手的?” “这个我只能猜想了,至于是谁,我是知道的。” “谁?” “一个叫康尼希的人,直到三天前他还在联合银行负责初级稽核。” “三天以前?现在他在哪里?” “死了,在他平日天天来往的路上的一场反常的车祸里。这是警方的报告,我已经找人把它翻译出来。”艾博接过几页纸,就近坐在一张椅子上,艾略特·史蒂文斯仍旧站着,韦布接着说,“里面有点很有趣的东西,可有个线索我很想追踪。” “是什么?”“和尚”边看边问,“这篇东西记述了这场事故,这路线,还有车速,显然为了避免撞车来了个急转弯。” “看末尾部分,那里提到了联合银行的枪杀案,那件叫我们忙得团团转的事情。” “是么?”艾博翻过一页。 “看这里。最后两句话,明白我的意思么?” “完全明白,”艾博回答,皱起眉头,“这里只是说康尼希受联合银行雇佣,最近那里发生过一起杀人案……他是最初枪声的见证人,就是这些。” “我认为这还不是全部。”韦布说,“还有文章。有人开始提出一个问题,可是还悬在那里。我想知道是谁在苏黎世警方报告上删掉了东西,他可能是卡洛斯的人,我们知道他有个人潜伏在那里。” “和尚”靠回在椅背上,眉头仍然皱着:“假定你是正确的,为什么不把整个有关部分都删掉?” “那太明显了。凶杀确实发生了,康尼希是个证人。写这篇报告的调查人员也许会名正言顺地问为什么。” “可是如果他推测到有某种联系,那么删掉这种推测岂不同样会使他不安?” “未必。事情关系到一家瑞士银行,某些方面是法定不可侵犯的,除非证据确凿。” “不一定。我知道你对报纸很有办法。” “非正式的来说。借助于报界喜欢在女人身上做文章的心理。另外,尽管他差点儿丢了命,我还是争取到了伏尔特·阿芙尔的半路合作。” “停一下,”艾略特·史蒂文斯说,“我想正是在这个关节上让椭圆形办公室不得不介入了。提到报纸,我想你在说那个加拿大女人的事。” “也不尽然。这事情已经传了出去,我们拦不住,卡洛斯在苏黎世警方有线,是他们发出了那个消息。我们只是扩而大之,把她同联合银行失窃几百万美元这件同样属于虚构的故事连在一起。”韦布停下来看艾博,“这事我们必须谈谈,也许到头来它不是虚构的。” “我不相信,”“和尚”说。 “我也不愿意相信,”少校说,“绝对不愿意。” “能不能说详细些?”白宫助理在陆军军官对面坐下,“这一点我必须搞清楚。” “让我来解释,”艾博见韦布面有难色,插话说,“艾略特是奉总统命令的,因为是关于渥太华机场的杀人案。” “闹得一塌胡涂,”史蒂文斯直截了当地说,“总理差一点要总统把我们的情报给诺瓦斯科夏,这个大人。” “后来呢?”韦布问。 “很糟糕。他们只知道国家财政委员会有个高级经济专家悄悄打听美国一家未上电话簿的公司,结果遭了杀身之祸。更糟糕的是,有人叫加拿大情报机关不要介入,说这是美国的一个高度敏感行动。” “哪个家伙干的?” “我想我常常听到铁屁股这个名字。”“和尚”说。 “克劳福将军,这个蠢杂种——狗娘养的铁屁股杂种!” “你能想象么?”史蒂文斯打断说,“他们的人给杀了,我们却叫他们不要介入。” “当然,他是对的。”艾博不以为然,“事情得赶快办,不容有任何误解。必须马上控制事态,必须使冲击的程度足以制止一切行动。这就给了我时间去找麦肯齐·霍金斯——麦克同我在缅甸合作过。他已经退休,可是他的话他们还是听的。他们正在合作,这件事很重要,不是吗?” “还有其它问题也需要考虑,艾博先生,”史蒂文斯反驳说。 “层次不同,艾略特。我们这些干实际工作的不考虑那些问题,我们不需要在外交姿态上花时间。我承认那些姿态是必要的,可是同我们没有关系。” “同总统有关系,先生。它们是他每天实际工作的一部分。因此我必须把情况弄得很清楚才回去。”史蒂文斯停顿了一下,转向韦布,“现在,请再向我讲一讲。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和为什么这么做?关于那个加拿大女人,我们失去了什么角色?” “开始时跟我们毫无关系,全是卡洛斯干的,苏黎世警方有个地位很高的人是从卡洛斯那里领津贴的。苏黎世警方编造了所谓证据,把她同三起杀人案联系在一起。那是胡说八道,她根本不是凶手。” “好吧,好吧,”助理说,“是卡洛斯干的,为什么他要那么干呢?” “把伯恩引出来,那姓圣雅克的女人同伯恩在一起。” “伯恩就是自称该隐的刺客,对吗?” “是的,”韦布说,“卡洛斯发誓要干掉他。该隐在欧洲和中东各地打入了卡洛斯的地盘,可是没有该隐的照片,没有人真正知道他的长相,所以把这个女人照片公布出来。我可以告诉你,当地所有各种报纸都刊登了。有人或许会发现她。发现了她,就可能找到该隐——伯恩。卡洛斯会把两个人都杀掉。” “好吧,又是卡洛斯干的。现在说说你干了些什么?” “我刚才说了,去了联合银行,说服银行确证一个事实,就是那个女人可能——只是可能——同一桩巨窃案有关。那不是很容易的事,但实际上是他们的人康尼希受了贿赂不是我们的什么人受贿。这是个内部问题,他们想把它掩盖起来。于是我就打电话给报界,叫他们去找伏尔特·阿芙尔了解详情。神秘的女人凶杀、数百万元被窃,记者们蜂拥而至。” “看在上帝份上,为什么?”史蒂文斯大声说,“为了美国情报部门的某个计策,你们就利用另一个国家的公民,一个亲密的盟国政府的雇员。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你只会使情况更加恶化,你牺牲了她!” “你错了,”韦布说,“我们正在设法救她的命,我们已经使卡洛斯把武器掉转头来对着他自己了。” “怎么说?” “和尚”举起他的手:“在我们回答之前,必须先回过来谈一个问题,”他说,“因为听了对那个问题的回答,你也许能对情报必须保密到什么程度有个数。刚才我问少校卡洛斯的人是怎么找到伯恩的——找到证实伯恩就是该隐的那张卡片的。我想我是知道的,可我要他来告诉你。” 韦布探过身去:“美杜莎记录,”他平静而勉强的说。 “美杜莎……?”史蒂文斯的表情说明美杜莎是白宫早期秘密情况传达会上的主题之一,“这早已注销了,”他说。 “纠正一下,”艾博插话,“有一份正本和两份副本分藏在五角大楼的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保险库里。只有一个指定的小组才能查阅这些资料。小组成员都是他们本单位的最高级人员。伯恩是美杜莎出来的,把档案里的名字同银行的记录核对一下就能对出他的名字。有人把这些资料给了卡洛斯。” 史蒂文斯盯着“和尚”:“你是说卡洛斯和那样的人物……有联络?这种指控非同小可。” “这是唯一的解释,”韦布说。 “可伯恩为什么要用他自己的名字?” “非用不可,”艾博回答,“它是肖像的必不可少的部分。它必须是可信的,一切都要可信。一切。” “可信?” “也许你现在明白了,”少校继续说,“把圣雅克女人同联合银行的所谓几百万失窃案联在一起,我们是在叫伯恩露面。他知道这是假的。” “叫伯恩露面?” “这人名叫贾森·伯恩,”艾博说着,站起来慢慢走向拉上的窗帘,“是一个美国情报机关的军官。实际上没有该隐其人,没有卡洛斯认为的那个该隐。他是为卡洛斯设下的诱饵、陷阱,无论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该隐。” 短暂的沉默由白宫的人打断了:“我想你最好解释一下。总统必须知道。” “我想是的。”艾博沉思着,一面拉开窗帘,茫然望着窗外,“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进退两难的问题。真的,总统不停地在更换。不同性格、不同口味的人坐在椭圆形办公室里,但是长期的情报战略是不变的——例如我们现在在谈的。然而卸任总统在茶余酒后偶尔半言一句,或者回忆录中短短一句标榜自己的话,就能叫这整个战略见鬼去。我们没有一天不为那些从白宫出来的人提心吊胆。” “对不起,”史蒂文斯打断说,“请你记住我是奉现任总统的命令到这里来的。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不要紧。根据法律,他有权了解,并且我以他的名义坚持这一权利。” “好极了,”艾博说,仍然望着外边,“三年前我们抄袭了英国人的一段史话,制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也许你还记得,在诺曼底登陆前,英国情报机关把一具尸体漂上葡萄牙海滩,知道藏在尸体上的文件会落到德国驻里斯本大使馆手里。英国人为死者编造了一套历史:姓名、海军官衔、学校、培训、旅行证件、驾驶执照、伦敦高级俱乐部会员证,还有几封私人信件,东一句西一句夹进些含糊的暗示,还有很少几处直接提到时间和地理位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点:登陆地点在诺曼底海滩一百英里外,时间与六月份的计划差六个星期。经过所有在英国境内的德国间谍手忙脚乱的查对——顺便说一下,都被军事情报部五处掌握和监听到了——柏林的最高统帅都相信了这情报,改变了很大一部分防御部署。这个虚无的人拯救了成千上万本来可能牺牲的人。”艾博放下窗帘,疲倦地回到他椅子那里。 “我听说过这件事,”白宫助理说,“还有呢?” “我们作了些变动,”“和尚”说,疲乏地坐下,“创造一个活人,一个一鸣惊人的传奇式人物,在整个东南亚神出鬼没,每一轮较量都胜过卡洛斯,尤其是在数量方面,只要出了一起凶杀,或者不明白的死亡,或者某个显要人物的事故,都有该隐在场。可靠的消息来源——领津贴的以情报准确出名的告密者——打听到的是他的名字,大使馆听音哨和一个个情报网一再汇报该隐的活动如何迅速发展。他的作案率月月上升,有时似乎每周上升。到处是他的踪迹……是的,到处都有,以各种方式。” “你是说这个伯恩?” “是的。他花了几个月时间了解卡洛斯的情况,研究我们所掌握的每一份档案。每一起已查明或怀疑与卡洛斯有关的暗杀事件。他细心研究卡洛斯的策略和活动方式,有关他的一切。材料中有许多根本还没见过天日,大概永远也不会了。它们是炸药,一泄露,各国政府和国际联合组织就会彼此厮打。实际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伯恩不知道的——只要能够知道的有关卡洛斯的情况。然后他出场了,总是以不同的外表,说几种语言,在一些冷酷无情的罪犯圈子里面谈论只有内行刺客才会谈论的事。然后他就走掉,留下那些男男女女心慌意乱,甚至常常惊恐不安。他们看见过该隐,有该隐这个人,这个人残忍无情——那就是伯恩散布的形象。” “他就这样隐蔽了三年?”史蒂文斯问。 “是的。他这个亚洲最臭名昭著的白人刺客,声名狼藉的美杜莎训练出来的人,在卡洛斯的场地里向他挑战。在这个过程中,他救了四个被卡洛斯定为靶子的人,把卡洛斯的几起案件占为己有,不失时机地去嘲弄他……逼他公开露面有将近三年的时间,他生活在常人无法忍受的最危险的谎言之中,这种生活的滋味是没有人能懂得的。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垮掉,而且这种可能性今后决不能排除。” “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专业内行,”戈登·韦布回答,“一个受过训练的有能力的人,他知道卡洛斯必须要找到,必须要阻止。” “但是三年……?” “如果说这似乎难以置信,”艾博说,“那么你要知道,他做了外科手术。那就仿佛同他的过去决裂,同他过去的为人决裂,成为另外一个人。我想一个国家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酬谢伯恩的业绩。也许唯一的方式是给他成功的机会——上帝作证,我打算这样做。”“和尚”停了两秒钟,然后补充说,“如果他的确是伯恩的话。” 艾略特好象是给一个无形的铁锤敲了一记:“你说什么?”他问。 “我恐怕要把这一点留到末尾。在我说明这个空白之前,我要你先了解全貌。这也许不是什么空白,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有许多使我们莫名其妙,不知道所以然。所以绝对不能有来自其它层次的干扰,不能有可能使战略暴露的外交糖衣药丸。我们会把一个人送上死路的,而这个人作出的贡献比我们谁都多。如果成功了,他可以重过自己的生活。可他只能隐姓埋名,永远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这一点你恐怕必须解释一下,”吃惊的总统助理说。 “忠诚,艾略特。忠诚并不仅仅存在于通常所认为的‘好人’中间。卡洛斯建立了一支忠于他的男女所组成的队伍,他们可能不认识他,但是尊敬他。如果他能抓到卡洛斯——或者把卡洛斯诱入陷阱中让我们捉住他——然后销声匿迹,他就彻底自由了。” “但你说或许不是伯恩?” “我说我们不知道。到银行里去的确是伯恩,那签名是真的。可现在是不是伯恩呢?过几天就知道了。” “如果他出现的话。”韦布补充说。 “很微妙,”老人继续说,“有这么许多可变因素。如果不是伯恩——或者如果改变了——那就能解释打给渥太华的电话和机场的凶杀。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那妇人的专门技能曾用于在巴黎提款。卡洛斯只要向加拿大财政部提几个问题就可以了,其余的事对他来说等于儿戏。杀掉她的联系人,恐吓她,切断她的联系,利用她去牵制伯恩。” “你能不能够传送信息给她?”少校问。 “我试过,但是失败了。我叫麦克·霍金斯打电话给一个同圣雅克关系也很密切的人,叫阿伦什么的,他指示她马上回加拿大,可是她把电话挂断了。” “要命!”韦布大声说。 “真是要命。如果能把她弄回来,我们就可以知道许多情况,她是关键人物。为什么她会同他在一起?他又为什么同她在一起?我弄不懂。” “我更弄不懂,”史蒂文斯说,从迷惑不解变为恼怒,“如果你需要总统的合作——不过我不能作任何承诺——你最好说得明白些。” 艾博转身对着他:“大约六个月前伯恩失踪了,”他说,“出了什么事,我们不清楚是什么事,但是可以拼凑成一种可能性。他告诉苏黎世,他在前往马赛的途中。后来——太迟了——我们才知道。他了解到卡洛斯接受了一个要杀掉霍华德·里兰的契约。伯恩试图阻止这个行动,然后一无所闻,他消失了。是被杀了?累垮了?还是……放弃了?” “我不同意这一点,”韦布忿怒地打断说,“我决不能同意!” “我知道,”“和尚”说,“因此我要你把档案从头到尾看一遍。你知道他的那些密码,它们都在里面。看看你是否能发现苏黎世有什么异常情况。” “等一等,”史蒂文斯插话说,“你怎么想的?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具体的东西,一个可以作判断的基础。我需要知道,艾博先生。总统需要知道。” “祈祷上天,但愿我能有,”“和尚”回答,“我们究竟找到了什么?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我们记录了近三年的经过最周密构思的骗局。每一个伪造的行动都有文件记载,每一步骤都有说明和论证,每一个男人和女人——告密者、接头人、情报来源——都向我们提供了面貌、声调和生动的故事,于是每个月、每个星期都向卡洛斯接近了些。然后,一无所有,一片沉默,六个月的真空状态。” “现在不是了,”总统助理反对说,“沉默已被打破。谁打破的?” “那是个基本问题,是不是?”老人说,声音显得有些疲倦,“几个月的沉默之后,突然爆发了一个未经批准和不可理解的行动。那个账户给识破了,卡片给更改了,几百万元钱给拨走了,从所有征兆看来是被窃了。最重要的是,一些人给杀了,为另一些人设了陷阱。但是为谁?由谁?”“和尚”无力地摇摇头,“露面的那个人又是谁?” 第二十章 轿车停在两盏街灯之间,对着棕石楼房沉重的大门,前座坐着一个穿制服的司机。由这样的司机驾驶的这样一辆车在这条树木成行的大街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坐在低矮的后座隐蔽处的另外两个人,他们谁也没有动弹一下想要下车,相反,他们注视着棕石房子的门口,自信不会被扫描摄像机的红外线光束发现。 一个人扶正了他的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面的眼睛象鹰眼似的,对看到的一切几乎都有怀疑。国家安全委员会人员甄审部的主任艾尔弗雷德·吉勒特说话了:“能亲自看到妄自尊大的人垮台太好了,能充当促使这事实现的工具更加令人高兴。” “你真的讨厌他,是不是?”吉勒特的同伴说。这个穿黑色雨衣的宽肩膀大汉带着欧洲某处斯拉夫语言的口音。 “我厌恶他,他象征我所憎恨的华盛顿的一切。乔治城的学校住宅,弗吉尼亚州农场,专用俱乐部里悄悄的聚会,该有什么就有什么。他们有他们自己针插不进的紧密小天地,你挤不进去——一切由他们掌握。一帮混蛋,一帮自以为了不起、在华盛顿自我吹嘘的所谓上流人士。他们利用别人的聪明才智、别人的劳动,把一切都包罗在由他们批准认可的决议里面。如果你是外人,你就成为那个无形实体的一部分,一个‘绝好的工作班子’。” “你夸大了,”欧洲人说,目光还是留在棕石楼房上,“你在那里干得不坏嘛,不然我们也不会找到你。” 吉勒特皱眉表示不高兴:“如果说我干得不坏,那是因为我已成为许多戴维·艾博之流的人感到必不可少的人物。我头脑里装着上千条他们根本不可能回想起来的论据。把我放在有问题的地方,放在有问题需要解决的地方,能让他们省事省心。人员甄审部主任!他们送了那么个头衔、那么个职位给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艾尔弗雷德,”欧洲人回答,一面看着他的手表,“我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那种耐心花上很多钟点去仔细阅览数以万计的简历和档案。他们宁愿在无忧宫进晚餐,或者在参议院委员会面前自我夸耀,念着人家为他准备好的稿子——由那些不露面的无名的‘绝好的工作班子’准备的稿子。” “你一肚子怨气,”这欧洲人说。 “还不止这些呢。干了一辈子本来那些混蛋应该自己干的活,然而为了什么?一个头衔,和偶尔一顿午餐,在吃冷盘和正菜之间好让他们来剽窃我脑力劳动的成果!象极度狂妄的戴维·艾博之流。没有象我这样的人,他们就是废物。” “不要低估‘和尚’,卡洛斯就不会。” “他怎么会?他不知道拿什么去评估他。艾博所做的一切都包得密不透风,没有人知道他犯过多少错误,一旦他有什么错误暴露出来,那也是象我这样的人代他受过。” 欧洲人把目光从窗口转到吉勒特:“你非常容易激动,艾尔弗雷德。”他冷淡地说,“这一点你必须注意。” 官僚微微一笑:“这从来也不碍事。我相信我对卡洛斯的贡献证明了这一点。可以说,我已为我不论怎样都不会回避的挑战做好了准备。” “好了,诚实的供词。”宽肩膀的人说。 “你怎么样?是你找到了我。” “我知道要寻找什么,”欧洲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窗口。 “我指的是你,你干的工作,为卡洛斯。” “我没有象你这样复杂的理由,我来自一个国家,那里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能不能往上爬,全凭一些死背硬记马克思主义祷文的白痴的高兴。卡洛斯知道要寻求什么。” 吉勒特笑了。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对着光亮闭了起来:“我们毕竟没有太大差别,把我们东部权势集团的血统换成了马克思,你我半斤八两。” “也许,”欧洲人同意,又看了下手表,“不会再等多久了。艾博总是搭乘半夜的航班。他在这里的每一个小时都在华盛顿算好了。” “你肯定他会一个人出来?” “一向如此,他肯定不会同艾略特·史蒂文斯一起露面。韦布和史蒂文斯也会分开走。这种来访的时间通常是二十分钟。” “你怎么找到纹石的?” “并不太难。你出了力,艾尔弗雷德。你是那绝好的工作人员中的一员。”那人笑了,但眼睛盯着棕石大楼,“该隐是从美杜莎出来的,这是你告诉我们的,如果卡洛斯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就肯定与‘和尚’有关。我们知道他一定同伯恩有关系。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卡洛斯指示我们昼夜不停监视艾博。当华盛顿听到苏黎世的枪击事件时,艾博有些肆无忌惮了,我们跟踪他到了这里。很简单,只要坚持就行。” “是哪件事使你注意到加拿大,注意到渥太华的那个人?” “渥太华那个人因为寻找纹石而暴露了自己。我们知道了那女人是谁之后就监视了财政部,监视了她那个部门。从巴黎来了一个电话,是她打来的,叫他打听。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们怀疑伯恩也许想把纹石毁掉。如果他已经叛变,那么这是卷款逃脱的一个途径。这无关紧要。突然,这个除加拿大政府以外无人知晓的科长变成了最优先考虑的问题。情报机关发的通报多得连电线都发烫了。这就是说卡洛斯是正确的。你说对了,艾尔弗雷德。不存在该隐斯人——他是虚构的一个陷阱。” “从一开始,”吉勒特说,“我就对你说过‘三年的假报告’消息来源无从核实。这就是全部。” “从一开始,”欧洲人沉吟说,“毫无疑问是‘和尚’的精心创造……一直到发生了不知什么事情,这个创造物变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打接缝处四分五裂了。” “史蒂文斯的来访证实了这一点。总统非问清楚不可。” “他必须如此。渥太华有人怀疑加拿大财政部的一个科长遭到美国情报机关的暗杀。” 欧洲人的头从窗口转来对着他:“记住,艾尔弗雷德,我们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把我们所了解的事实告诉了你,都是不可辩驳的。艾博否认不了。可是你提出来的时候须装作自己独立通过消息来源获得的情报。你感到惊骇,要出来说明,因为整个情报系统被人愚弄了。” “是愚弄了。”吉勒特大声说,“被愚弄和被利用,华盛顿没有一个人知道伯恩和纹石。他们排斥所有的人,骇人听闻,我不必装假。这群傲慢卑鄙的家伙!” “艾尔弗雷德,”欧洲人用警告口气说,在隐蔽处举起一只手,“一定要记住你是在为谁工作。那种威胁不能从感情出发,应该是冷静、老练的义愤。否则也会马上怀疑你,你必须同样迅速地驱散这些怀疑。原告是你,不是他。” “我会记住的。” “好。”二道汽车前灯的灯光闪过玻璃,“艾博的出租汽车到了。我来对付司机。”欧洲人伸手到右边按了按扶手下面的开头,“我在对面我的汽车里听着。”他对司机说,“艾博马上就要出来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司机点了下头。两个人同时下了大轿车。司机绕过车头,好象是护送一位有钱的雇主到马路的南边。吉勒特从后窗望着他们。这两人在一起呆了几秒钟,然后分开。欧洲人向开过来的出租汽车走去,举起一只手,手上捏着一张钞票。出租车要被打发走,叫车的客人的计划变了。司机已快步到了马路北面隐蔽在距纹石两个门的楼梯阴影里。 三十秒钟后,吉勒特的目光被吸引到棕石楼房的门口。戴维·艾博走出门来,身后透出灯光。他不耐烦地望望街道两头,看看手表,显然有点恼火。出租汽车迟迟不来,而他要赶飞机,时间表上日程很紧。艾博走下石阶,沿人行道向左拐,寻找他的出租汽车。几秒之内他就将走过那个司机。他走过去了,两个人都已经离开摄像机的有效范围。 司机一个箭步出来,三言两语把手足无措的艾博送上了大轿车。司机又走开躲在暗处。 “你!”“和尚”说,声音带着恼怒厌恶,“太想不到了。” “我想你没有资格蔑视人……更不要说傲慢了。” “你干了些什么!你怎么敢?苏黎世·美杜莎记录是你!” “美杜莎记录,是的,苏黎世,是的。但是问题是我干了些什么,而是你干了些什么。我们派人到了苏黎世,告诉他们去寻找什么。我们找到了。他的名字是伯恩,是不是?他就是你称为该隐的那个人,一个你造出来的人。” 艾博克制着自己:“你怎么找到这所房子的?” “坚持不懈,我派人跟踪你。” “你派人跟踪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把是非曲直弄个清楚,你弄虚作假,满口谎言,不让我们其他人知道真实情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啊,上帝,你这笨蛋,”艾博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这样做作?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因为你什么也不会干。你操纵整个情报系统,不知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人力。大使馆和情报站获得的却是关于一个从来不存在的刺客的假情况。哼!我记得你的话——好一个对卡洛斯的挑战,实际上是好一个不可抗拒的陷阱!只不过我们也是你的抵押品。作为安全委员会一名负责成员,我深感忿恨,你们都是一路货色。是谁把你捧成了神,可以破坏规章——不,不仅规章,还有法律——叫我们全成了傻子。” “没有别的办法。”老人无精打采地说,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脸痛苦的皱纹。 “有多少人知道?说实话。” “我没有传出去。我向你保证。” “也许还不够。哦!基督!” “也许维持不久,不讲了。”吉勒特强调说,“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关于你宏大的战略,它似乎在接缝处四分五裂了。” “为什么这么说?” “十分明显。你失去了伯恩,找不到他了。你的该隐带着他存在苏黎世银行的一大笔钱消失了。” 艾博沉默了片刻:“等一等,是什么把你引到这上面去的?” “你,”吉勒特很快地说。一向谨慎的人听了这个问题象鱼儿见饵似的兴奋起来,“我必须说钦佩你的克制力,五角大楼那头蠢驴当时那么煞有介事在谈到美杜莎行动……就坐在创造它的那个人的对面。” “历史。”老人的声调强硬起来了,“那不会告诉你任何情况。” “可以说,当时什么都不说未免异乎寻常。我的意思是,桌上有谁对美杜莎的了解能比你更清楚?可是你只字未提,这就使我极反对把注意力放在这个叫该隐的刺客身上。你不能够反对,戴维。你只好提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去继续找寻该隐。你抛出卡洛斯叫人去搜寻。” “这是实情,”艾博插话说。 “当然是,你知道什么时候去使用它!而我知道什么时候去发现它。足智多谋。一条从美杜莎头上拉出来的蛇,为接受一个虚构的头衔作好了准备。竞争者跳进场子把冠军从他的角落里拉了出来。” “这是正确的,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 “为什么不?象我说的,足智多谋,甚至包括自己人对付该隐的每一个行动。除了四十人委员会里那个在每一次秘密行动会议作报告的人而外,谁能够更好地把这些步骤传递给该隐?你把我们所有的人都利用了” “和尚”点点头:“很好。在一个意义上,你是对的,那就是在不同程度上滥用职权——在我看来,这样做不算错——可不是你所想的。牵制和平衡因素总是存在的,我不能使它不这样。纹石的成员是政府里一小批最值得信赖的人。从陆军G-Z到参议院,从中央情报局到海军情报部,现在,坦率地说,还有白宫。如果真的有什么滥用职权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会迟疑着不出来制止。可是还没有一个人认为应该这样做,因此我请你也不要这样做。” “我也会成为纹石的成员吗?” “你现在就是它的一个成员了。” “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伯恩在哪里?” “愿上帝能让我们知道。我们甚至搞不清楚是不是伯恩。” “甚至连你都搞不清楚?” 欧洲人伸手关上挡风板上的开头。“就是这个,”他说,“这就是我们必须知道的。”他侧身对他旁边的司机说,“现在快上去。记住,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出来,在关上门之前,你恰好有三秒钟时间。动作要快。” 穿制服的人先下车,从人行道朝着棕石楼房走去。从毗邻一座棕色石头房子里面走出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对他们的主人大声道晚安。司机放慢步子,伸手从口袋掏出一支烟,停下来点着它。他现在装做一个感到厌烦的司机,正在消磨音调沉闷的时光。欧洲人注意着,然后解开雨衣纽扣,拔出一支细长的手枪,枪口处因装有消声器而显得粗大。他拉开保险,把手枪塞进皮带,下汽车走向马路对面的在轿车。几面小镜子都已调整过角度。车内的两个人谁都看不见他走过来。欧洲人在车后略一停留,然后其快无比冲到前座右门,拉开车门转身进去,把武器对着后座。 艾尔弗雷德·吉勒特倒喘一口气,伸出右手上上下下去摸门把。欧洲人把四个门都已锁上。戴维·艾博一动不动,凝视着闯进来的人。 “晚上好,‘和尚’。”欧洲人说,“另一个人,我听说经常穿着法衣的,要我代向你表示祝贺。不仅是为了该隐,而且还有你的纹石里的管家们。比方说那个快艇手,当年是个出色的间谍。” 吉勒特总算能出声了,是一种惊叫与低语的混合:“怎么回事?你是谁?”他喊道。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行了,老朋友。没必要。”持枪的人说,“我可以从艾博先生的面部表情看出他意识到他对你最初的怀疑是正确的。一个人应该相信他的第一直觉。是不是,‘和尚’?你是对的,当然,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心怀不满的人。你的系统以惊人的速度培养出这种人。实际上是他把美杜莎的档案给了我们,正是它们把我们引到了伯恩身上。” “你在干什么?”吉勒特大声惊叫,“你在说什么!” “你叫人讨厌,艾尔弗雷德。但是你一向是绝好的工作人员,可惜你不知道该跟什么人合作。象你这样的人永远也学不会。” “你!……”吉勒特身体离开座位站起来,面孔抽搐起来。 欧洲人开了一枪。闷郁的枪声在轿车优雅的内部短暂地回荡。吉勒特倒在底板上,靠着车门,猫头鹰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了。 “我想你不会为他哀悼。”欧洲人说。 “不会。”“和尚”说。 “那人是伯恩,你知道,该隐变节了,他垮了。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过去。美杜莎头上的那条蛇决定自己出来施展一番。也许他给人收买了,那也是可能的,是不是?卡洛斯收买很多人,比如说现在在你脚下的这个。” “你不会从我口中了解到什么东西,不必麻烦了。” “根本没有什么要了解的。我们一切都知道。德尔塔、查理……该隐。但是这些名字已不再重要,实际上从来也不重要。现在剩下的是最后的孤立——把作出这些决定的‘和尚’除掉,你的伯恩已经进了陷阱,他完了。” “做决定的还有其他人,他会去找他们。” “如果他去找,他们一见面就会把他打死,没有比变节的人更令人厌恶了。可是说某人为了变节,必须要有个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他原先是你的人。卡洛斯有个证据,他过去是你的人,他的出身来历正象美杜莎档案的内容一样秘密。” 老人皱起眉头,他害怕了,不是为了性命,而是为了某种更加不能抛弃的东西:“你神志有些不清吧!”他说,“没任何证据。” “有一个漏洞,你的漏洞。卡洛斯考虑非常周到,他的触角可以伸进各种隐蔽的深处。你需要从美杜莎出来的人,一个曾经在那里而又失了踪的人。你挑选了一个名叫伯恩的人,因为他失踪时的情况人们已经淡忘,已经在现有的记录中消失。或者说你这样认为。但是你没有考虑到河内渗透到美杜莎内部的战地人员,因为总的记录还在。1968年3月25日,贾森·伯恩在三关森林中被美国的一个情报人员处决了。” “和尚”向前扑过去。只不过是最后的一个姿态,最后的一次对抗而已——欧洲人开了枪。 棕石楼房的门开了,楼梯下面的司机在阴影中微笑。白宫助理由住在纹石的他们称为快艇手的老人陪伴着走出来。凶手知道第一道报警器已经关闭,三秒钟的时限开始了。 “多谢光临,”快艇手说,一面握着手。 “非常感谢,先生。” 这些就是两人所说的最后的话。司机在墙砖栏杆上瞄准,勾了两下扳机。在无数来自城市的声音中,这压抑的枪声不易察觉。快艇手向里面倒下,白宫助理揪住胸膛上部,倒退着向门框里倒去。司机从砖栏杆旁转身出来,跑上石阶,抓住史蒂文斯正在倒下去的躯体,用公牛般的气力举起这个白宫人员,把他扔进门内快艇手的后面,然后他跨进沉重的钢板门。他知道该寻找什么,他找到了嵌在门的上方装饰线条中漆着同门框一样颜色的粗电线。他半掩着门,朝电线开了一枪。随着这一下射击,线上冒起了静电和电火花,保安摄像机烧坏了,各处的监视屏现在都已漆黑一片。 他开门去打信号,没有必要。欧洲人正迅速地走过寂静的马路,不到几秒钟他已登上石阶到了里面,扫视门厅周围和过道——门在过道的尽头处。两个人一起抬起门厅地板上的地毯。欧洲人把门关到门框边,让钢门夹住地毯,留下两英寸的空隙。保安栓还在原位,不可能再出现后备警报。 他们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两人知道要发现他们的话,马上就会发现,因为楼上已传来开门声,接着是轻逸的下楼梯的脚步声和一种有教养的妇女的谈话声。 “亲爱的!我刚发现那倒霉的摄像机暗了。你来检查一下,行吗?”语声停了一会儿,又响了,“我又考虑了一下,为什么不去告诉戴维?”又停了一会儿,时间长短跟前边一样,“不要去麻烦耶稣会教士了,亲爱的。去告诉戴维!” 两下脚步声,一阵衣服沙沙声。欧洲人望着楼梯,一盏灯熄灭了,戴维,耶稣会教士……“和尚”! “捉住她!”他朝司机大声吼叫,猛一转身,把枪对准走廊尽头的房门。 司机迅速跑上楼梯。一声枪响,它发自一支有力的火器——未带消声器的。欧洲人抬头一看,司机捂着肩膀,上衣透出鲜血,一手举枪向楼梯上面连连射击。 走廊尽头处的门呼地开了,少校震惊地站在那里,一个卷宗夹在他手里。欧洲人连开两枪,戈登·韦布向后仰去,喉部中了弹,卷宗里的纸张飞到了后面。穿雨衣的人赶忙跑上楼梯到司机旁边,上面伏在栏杆上的是个灰发妇女,已经死了,鲜血从她头部和颈部流个不止。 “不要紧吧?能不能走动?”欧洲人问。 司机点了点头:“那个臭婆娘打掉了我半个肩膀,可我还行。” “必须坚持!”他的上级命令,一面脱下雨衣,“穿上我的雨衣。我要把‘和尚’弄到这里来!快!” “天哪!……” “卡洛斯要求把‘和尚’弄到这里来!” 受伤的人别扭地穿上黑雨衣,忍着痛下楼梯,绕过快艇手和白宫助理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下了门前的台阶。 欧洲人扶着门望着他,看他干不干得了。他是头公牛,他的各种嗜好,卡洛斯都满足了他。司机能把戴维·艾博的尸体搬回棕石楼房。过路人即使看见也准以为他在扶一个上了年纪的醉汉回家。然后他还得忍着痛、流着血驾车把艾尔弗雷德·吉勒特的尸体带过桥扔进沼泽地。卡洛斯手下的人是有能力干这些事的,他们都强壮得象公牛——心怀不满的公牛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到了他们自己的理想。 欧洲人转过身沿着走廊走去,还有工作要做——最后孤立一个名叫贾森·伯恩的人。 收获比原来希望的要大——档案到手是意外之喜——里面有神出鬼没的该隐使用过的各种代号和通迅方式。现在不是那么神秘莫测了,欧洲人在把那些纸张收拢来的时候想道。舞台布置好了:四具尸体放在宁静雅致的图书室里适当的位置上。戴维·艾博弓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无生命的眼睛带着惊慌神色艾略特·史蒂文斯、快艇手倒在那张可以开合的桌子上,手里拿着空的威士忌酒瓶、戈登·韦布趴在地板上,抓住他的公文包。不管发生了什么暴力行为,这种情景说明暴力来得意外,谈话被突然的枪弹所打断。 欧洲人戴着小山羊皮手套走了一圈,欣赏着他的艺术作品,他把司机打发出去,擦干净每个门把、每个球形捏手和每张光滑的木料平面。现在该画龙点睛了。他走到桌子前面,桌上的白银盘子里摆着白兰地玻璃杯。他拿起一只对着亮光细看。正象他所料想的,它一尘不染。他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扁平塑料盒,取出一条透明胶带,也对着亮光照了一照,它清晰如同肖像——因为它们是肖像,同任何照片一样,无法否认——它们是从苏黎世联合银行办公室里拿出来的一只佩里酒杯上取下来的,它们是贾森·伯恩右手的指纹。 欧洲人拿起白兰地酒杯,以艺术家的耐心把胶带环绕着压在下半部表面上,然后慢慢将它撕下来。他又举起杯来,对着台灯的亮光可以看到指纹,淡淡的,但是十全十美。 他把杯子拿到拼花地板的一个角落里,扔在地上,他跪下来,仔细挑出几片,把剩下的扫到窗帘下面。 ——这几块足够了。 第二十一章 “以后再说,”伯恩说着,把他们的衣箱丢到床上,“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玛丽坐在扶手椅上,她已经把报上的文章重看了一遍,挑出一些短句,读了又读。她专心致志,绞尽脑汁,越来越对自己的分析有信心。 “我是正确的,贾森。有人在给我们发信息。” “这个我们等一会再谈。现在看来我们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一小时之内,报纸就会传遍整个旅馆,晨报的情况也许更糟糕。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你在哪个报馆大厅里都很招人眼,而且你在这里大厅中已被许多人看到过,快收拾你的东西。” 玛丽站起来,但是没有动步,相反,她站在原地迫使他看着她:“有些事情以后还要谈。”她坚决地说,“你曾经打算离开我,贾森,我要知道为什么。” “我对你说过会告诉你的。”他毫不回避地回答,“因为你必须知道。我说了就算数,可是现在我要离开这里,快去收拾你的东西,该死的。” 她眨了眨眼睛,他的突然恼怒起了作用:“是的,当然啦,”她轻声说。 他们乘电梯下到大厅。当那磨损了的大理石地板映入眼帘的时候,伯恩有一种关在笼子里的感觉。暴露而且脆弱,只要机器一停,他们就会被捕。他马上明白为什么自己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下面靠左边就是前台,接待员就坐在柜台后面,一堆报纸放在他的右边,它正是同贾森放在玛丽拿在手上的公事包里一样的小报。接待员手上拿着一份,正在贪婪地读着,牙齿中间插着根牙签:除了最近的丑闻之外,他一切都不在意。 “一直走过去,”贾森说,“不要停,直接走到大门。我在外面与你会合。” “啊!我的上帝,”她轻声说,也看见了那个接待员。 “我尽快把钱付给他。” 玛丽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是伯恩所不喜欢的使人分心的事。接待员抬起头来,贾森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直过得很愉快,”他用法语说,“可是我现在急于要离开。我今晚必须驾车去里昂。大概算了一下,差不多是五百法郎吧。没有时间留下小费。” 用钱来分散注意力,的确有奇效。接待员很快算出了总账,把账单交给了他。贾森付了钱,低头去拿衣箱。起来正在抬身的时候,忽听到接待员发出一声惊呼,他抬头看去,这人正看着他右边那堆报纸,眼光盯在玛丽·圣雅克的照片上,接着又望向进口处的玻璃门。玛丽正站在人行道上,惊讶的目光转到伯恩身上,发现那人惊得发呆。 贾森急忙向玻璃门走去,侧肩推开门,回头一看前台。接待员正伸过手去拿电话。 “走!”他对玛丽大声说,“找出租车!” 他们在勒库伯路找到一辆,离旅馆有五个街区。伯恩装出没有经验的美国游客模样,使用在瓦洛阿银行曾帮过他大忙的一口蹩脚法语。他告诉司机,他同这位娇小的女朋友想离开巴黎中心区,找个地方单独在一起呆一两天。也许司机能推荐几个地方,好让他们从中挑选一个。 司机当然能:“在伊西·穆兰诺市郊有个叫嘉丽别墅的小旅馆,”他说,“还有在塞纳河上的伊芙丽你也许会喜欢,先生,那里非常僻静。红山的库安旅馆也行,那里服务周到。” “那我们就挑头一家吧,”贾森说,“它是你头一个想到的,路上要多长时间?” “不超过十五、二十分钟,先生。” “好。” “改变一下你的头发,”伯恩对玛丽轻声说。 “什么?” “改变一下你的头发,梳上或者推到后面都行,可是要改一改。坐到司机从镜中看不见你的位置上去,快!” 不一会儿,玛丽的褐色长发梳到了颈后,借助她手提包中的一面镜子和发夹系成了一个很紧的发髻。贾森在暗淡的光线中看着她。 “擦掉口红,擦干净。” 她拿出纸巾拭掉口红:“行吗?” “行,有画眉笔么?” “当然。” “把眉画黑点,往两旁画,大约四分之一英寸,末端稍微往下弯一点。” 她再次照他吩咐的做了:“现在怎样?”她问。 “好多了,”他端详着她,变化虽小,但效果很大:轻轻几笔,已经从一个文雅的引人注目的女人变成一个俗气女子。至少在头一眼看上去,她已不是报纸照片上的那个妇人了,这就行了。 一到穆兰诺,他低声说:“赶快下车,站直身子,别让那司机看见你。” “这样做已经迟了一步,不是么?” “照我的话去做。” (听我说。我是名叫该隐的变色龙,能教会你许多我不愿教你的东西。但是我现在必须教。我能够改变我的颜色,适应森林中的任何背景。我能够闻风而变,我能够通过天然和人造热带森林找到我的道路。阿尔伐、布拉伏、查理、德尔塔……德尔塔代表查理,而查理代表该隐。我是查理,我是死亡。我必须告诉你我是谁,那时就会失去你。) “亲爱的,怎么啦?” “什么?” “你在瞧着我,你的呼吸都停了,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很抱歉,”他说,转过头去,又开始了呼吸,“我在想我们的步骤,等我们到了那里,我会比较清楚地知道我们该怎么做。” 小旅馆到了。那里有一块停车场,右边围着栏杆,一个吃饭迟的客人从前面格子框架的入口处走出来。伯恩在位子上向前靠去。 “让我们在停车场里面下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吩咐道,对这离奇的要求不加任何解释。 “当然可以,先生。”司机说,一面点一点头,然后耸了耸肩。他的动作说明他的乘客实在是小心谨慎的一对。雨已经小了,又成了濛濛细雨。出租汽车开走了。伯恩和玛丽在旅馆边上树荫底下一直等到它消失。贾森把衣箱放在潮湿的地面上:“在这里等我。”他说。 “你到哪里去?” “打电话要辆出租汽车。” 第二辆出租汽车把他们带到红山。司机对于这对板着脸孔的夫妇毫不在意。显然是从外省来的,也许在寻找便宜些的住处。假如什么时候他拿起一份报纸,看到一幅与苏黎世凶杀及盗窃案有关的法裔加拿大女人的照片,他也不会想到现在坐在他后座上的妇人。 库安旅馆名不符实。它不是座落在乡村幽静角落里的古怪有趣的乡村旅馆。相反,它距离公路不到四分之一英里,是幢单调的两层楼房。如有什么特点,那么它只能使人们想到全世界到处都把郊区景色弄得不伦不类的汽车旅馆。从服务上说顾客可以隐瞒真实姓名。旅馆的几十种服务中最出色的莫过于假姓名的旅客登记了。 于是他们用假姓名登记了,一间塑料装修的房间,里面凡是价值二十法郎以上的用具都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或者钉在喷漆胶木上。但是这地方有一个有益的特点:门厅里有台制冰机,他们知道它在运转,因为听得见它的声音。即使关上了门。 “行了,谁会给我们发信息呢?”伯恩问,站在那里转动着手里的一杯威士忌。 “如果我知道,我就去同他们接触了。”她说,坐在小书桌前面,椅子转过来,两腿交叉,目光注视着他,“它可能同你为什么要逃走有关。” “如果是这样,一定是圈套。” “决不是圈套。象伏尔特·阿芙尔那样的人决不会去适应圈套的要求。” “我不愿那么肯定,”伯恩走到唯一的扶手椅前坐下,“康尼希这么干了。在接待室里他就已经注意我。” “他是个受贿赂的走卒,不是银行的高级职员。他自己单独行动。阿芙尔不能。” 贾森抬起头来:“这话什么意思?” “阿芙尔的发言必须他的上级批准,必须以银行的名义发表。” “如果你这么有把握,那么让我们给苏黎世打个电话。” “他们不愿意这样。不是答复不了,就是不能答复。阿芙尔的最后一句话是说进一步的情况他们无可奉告。这是说给所有人听的,那也是信息的一部分,要我们找别人联系。” 伯恩喝了一口,他需要酒,因为时候快到了。他开始讲一个名叫该隐的刺客的故事:“那么我们回到谁身上呢?”他说,“回到那个圈套上吧。” “你知道是谁,是不是?”玛丽伸手去拿桌上的香烟,“所以你要逃走,不是么?” “对两个问题的答复都是肯定的。”(时刻已到。发信息的是卡洛斯,我是该隐,你必须离开我,我必须失去你。但首先是苏黎世,而且你必须明白。)“那篇报道登在报上是为了要找到我。” “在这一点上我不愿同你争论。”她插嘴说,她的插话使他感到惊讶,“我想过了,他们知道证据是假的——假到荒谬可笑的地步。苏黎世警方十分期望我现在和加拿大大使馆接触——”玛丽停顿了一下,没有点燃的香烟捏在手里,“我的上帝,贾森,那就是他们要我们做的!” “谁要我们去做?” “发给我们信息的那个人。他们知道,除了打电话给大使馆,取得加拿大政府的保护,我别无其它选择。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我已经同大使馆讲过话。同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丹尼斯·考勃利尔。然而他绝对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他只是按我要求他的做了,别无其它。但那是昨天,不是今天,不是今夜。”玛丽开始向床边的电话机走去。 伯恩很快从椅子上站起来拦住她,抓住她的手臂:“别打!”他坚决地说。 “为什么不?” “因为你弄错了。” “我是对的,贾森!让我证实给你看。” 伯恩走到她前面:“我有话告诉你,我想你最好听一听。” “不!”她哭了,使他吃了一惊,“我不要听,现在不!” “一个小时前在巴黎,它是你唯一想要听的。听我说!” “不!一小时前我快要死了。你决心要逃走,丢下我。我知道你还会一次又一次这么想,直到最后。你在想象中听到一些语言,看见一些形象,还有回到你记忆中的你所不能理解的片断,因为它们的存在你就谴责你自己。你会一直谴责你自己,直到有人向你证明,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另有什么人在利用你,想牺牲你。可是也有人想帮助你,帮助你我。这就是信息!我知道我是正确的,我证实给你看,放开我。” 伯恩默默抓着她的手臂,看着她的脸。她秀丽的面孔充满了痛苦和无益的希望,一双眼睛在恳求。他身上又处处剧痛起来,也许这样更好,让她自己明白过来。恐惧会使她顺从和听话,使她明白过来。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是该隐……) “好罢,你可以打,可是必须依我的方式。”他放开她,自己走到电话前,拨了库安旅馆前台的号码,“我是341房间的客人。我刚接到朋友从巴黎打来的电话,他们要来此地同我聚会。你能不能在走廊的那一头给我们安排一间房间?好极了。他们姓布里格斯,一对美国夫妇。我就下来预付房金,你可以把钥匙给我。很好,谢谢!” “你干什么?” “向你证明一些东西,”他说,“给我一件裙服,”他接着说,“找你最长的一件。” “什么?” “如果你要打电话,就照我的话办。” “你疯了。” “我承认过。”他说,一面从他衣箱中拿出一条裤子和一件衬衫,“请把你的长衫给我。” 十五分钟之后,布里格斯先生和太太的房间在341房间所在走廊斜对面相隔六个门的地方已经准备停当。衣服放在该放的地方,选定的灯开着,其它灯都不会亮,因为灯泡已取下了。 贾森回到房间,玛丽正站在电话旁边。 “都准备好了。” “你做了些什么?” “做了我想做的和必须做的事。你现在可以打电话了。” “时间很晚了,万一他不在呢?” “我想他会在。如果不在,他们会把他家里的电话告诉你的。他的名字在渥太华电话簿里会有的,一定有。” “我想也是。” “那就能找到他,我告诉你的话记住了?” “记住了,这无关紧要,不相干,我知道我错不了。” “等着吧,只说我告诉你说的话,我在旁边听着,打吧。” 她拿起话筒拨号。七秒钟后接通了大使馆总机。丹尼斯·考勃利尔接电话了,时间是凌晨一点一刻。 “万能的基督,你在哪里?” “这么说你在等我的电话?” “都快等疯了!这里乱成一团。我从下午五点就一直在这里等。” “阿伦也是,在渥太华。” “阿伦,谁?你在说些什么?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首先我想知道你想对我讲什么?” “对你讲?” “你有个信息给我,丹尼斯,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什么信息?” 玛丽的脸色变白了:“我在苏黎世没有杀过任何人,我不会……” “那么看在上帝份上,”参赞抢着说,“到这里来!我们会尽可能保护你的。这里没人能碰你。” “丹尼斯,听我说!你一直在那里等我电话,不是么?” “是的,当然啦。” “有人要你等,是不是?” 停顿了一下,考勃利尔再说话的时候,放低了声音:“是的,是他,是他们。” “他们对你怎么说?” “说你需要我们的帮助,非常需要。” 玛丽恢复了正常呼吸:“他们想帮助我们?” “你说了‘我们’,”考勃利尔回答,“那么他同你在一起?” 伯恩的脸正凑在她边上,听着考勃利尔说的话,他点点头。 “是的。”她回答,“我们在一起,可是他有事出去几分钟,都是谎话,他们告诉你的,是么?” “他们只说必须找到你,保护你。还说,他们确实想帮助你,想为你派一辆车去。我们自己的车,外交官的车。”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也没有必要知道。我知道他们的级别。” “级别?” “专家,外交五级。不能再高了。” “你信得过他们?” “我的上帝,当然!他们通过渥太华找到我。他们的命令来自渥太华。” “现在他们在大使馆?” “不,他们住在外面。”考勃利尔停顿下来,显然感到恼火,“耶稣基督,玛丽……你在哪里?” 伯恩又点了点头。她说话了:“我们在红山区库安旅馆,化名布里格斯。” “我马上叫车子到你那里去。” “不,丹尼斯!”玛丽说,一面看着贾森。他的眼神告诉她,按照他的吩咐做,“明天早晨派来。记住,早晨头一件事——再过四个小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能这样做。为了你。” “你必须这样做!你不明白。他干了什么事是因为中了圈套,可是他吓坏了,想逃走。如果他知道我给你打电话,现在就会逃走。给我时间,我能说服他自己回头,再等几小时就行。”玛丽说着这些话,眼睛看着伯恩。 “这混蛋是什么样的人?” “可怕的人。”她回答,“一个正被人操纵的人。我需要时间,给我时间。” “玛丽……”考勃利尔欲言又止,“好吧,早晨第一件事。那么……六点钟。另外,玛丽,他们想帮助你,他们能够帮助你。” “我知道。晚安。” “晚安。” 玛丽挂上电话。 “现在,我们等着。”伯恩说。 “我不知道你想证明什么。当然他会打电话给那些五级外交官,他们当然会到场。你期望些什么呢?他已经差不多承认他要做些什么,以及他认为他必须做些什么。” “那么这些五级外交官就是发给我们信息的人?” “我猜想他们会带我们去见发给我们信息的人。那人离这里太远,他们会让我们同他联系。我从工作以来对事情还从未这么有把握过。” 伯恩看着她:“希望你是正确的,因我所关心的是你的整个生活。如果苏黎世的不利于你的证据不是什么信息,如果它是由专家们登出来为了找到我——如果苏黎世警方相信它——那么,我就是你对考勃利尔说的那个可怕的人了。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的正确的。可我并不认为你是。” 两点零三分,汽车旅馆走廊上的灯光闪了闪,就熄灭了。长长的过道一片昏暗,楼梯口泄出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伯恩站在房门边上,持枪,关了灯,从门里瞄着走廊里的动静。玛丽在他后面,从他肩上望着。两人都不言语。 脚步声轻抬轻放,但仍然有声音。清晰、慎重、迟缓。两双鞋子小心翼翼地上着楼梯。不到几秒钟,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在暗淡的光线中出现。玛丽禁不住吸了口气。贾森将手伸过肩膀,使劲捂住她的嘴。他知道,她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她只见过他一面,在苏黎世的斯德普得克大街,在另外一个人下令处决她的前几分钟。他就是他们曾派他到伯恩的房间的那个金头发,那个给派到巴黎去辨认目标的不值钱的探子。他左手握着一支铅笔电筒,右手是一支长统枪,带消音器。 他的伙伴比他矮一点,更结实,走路象动物爬行,肩与腰同两条腿一道灵活地摆动。他大衣的翻领拉了起来,头上戴了顶窄沿帽,把面孔遮得看不见。伯恩注视着这个人,他身上有些东西那么眼熟。体型、走路、头部的姿态。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他以前认识他。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思索这个问题,那两个正在接近以布里格斯夫妇名义定下的房间的门。金头发用铅笔电筒照看着房门号码,然后把光束扫到门把手和门锁。 随后发生的情况,从效率说使人赞叹。矮而粗壮的人右手拿着一串钥匙,凑在那光束下挑选,左手抓着一件武器,形状看上去是一个装在重型自动火器上的大型消音器,很象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盖世太保爱用的强力的星光式鲁格尔半自动手枪。它能够穿透钢筋混凝土,响声不超过一声咳嗽。用于在夜晚安静的邻里之间杀人,最理想不过,附近谁也不会受惊,只会到早晨才发现有人失踪。 较矮的人把钥匙插进锁洞,无声地转动着。然后把枪口放低,对准门锁。三记迅速的枪声伴随着三道亮光,门栓周围的木头粉碎了,门打开了,两名凶手冲到里面。两秒钟静寂,然后一阵压抑的枪声。黑暗中闪了几下火光。门砰地关了,但是关不住,又豁开了,传出更猛烈的动荡和撞击声。咔嗒一声由室内传出,灯亮了一下,又被气愤地熄掉。一盏台灯摔到地板上,玻璃摔得粉碎。一声愤怒的低吼。 两个凶手冲出来,举着武器,防着埋伏。没有埋伏,他们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到了楼梯口。被入侵的房间右边的房门开了。两个人匆忙跑下楼去。一个眨着眼睛的客人探出头来看了看,耸耸肩,又走了回去。寂静又回到昏暗的走廊。 伯恩站在原地臂膀抱着玛丽·圣雅克。她在战栗,她的头偎在他怀里,无声地歇斯底里地抽泣着,难以相信。他等着这一刻,让时间过去,直到颤抖平静下来,长吁取代了抽泣。他不能再等了,她必须自己去领会,完全彻底地领会,印象就不可磨灭。她最终必须明白。 (我是该隐,我是死亡。) “来。”他轻声说。 他带她走上走廊,毫不迟疑地把她领到现在要作为他的最后证明的房间。他推开砸破了的门,两人走了进去。 她站在那里呆住了,眼前的情景使她又怕又精神恍惚。进门右边有模糊的人影,在灯光中只能看到个轮廓,并且只有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和光亮的奇异的混合后才能看到。晚礼服里是个女人的身形,衣裙在从敞开的窗口吹来的微风中轻轻飘动。 窗前方又有一个人影,几乎看不见,但是确实在那里,远处路灯的灯光勾出了朦胧轮廓。它似乎在移动。衣服——手臂——在抖动。 “哦,上帝,”玛丽说,僵立不动,“开开灯,贾森。” “没有一盏能用,”他回答,“只有两盏台灯。他们找到了一盏。”他小心地走到房间的斜对面,摸到了他要找的那盏灯,它在靠近墙脚的地板上,他跪下来开了灯,玛丽不觉毛骨悚然。 用一根从窗帘上扯下来的绳子横挂在浴室门口的是她的长夜礼服,在看不见来源的微风中晃动,它被枪弹打得尽是窟窿。 在窗口前,伯恩的衬衫和裤子用图钉钉在窗框上。靠两只袖子的地方的窗玻璃被打得粉碎。轻风从外面吹进来,使衬衣上下飘动。白衬衫有几处被打穿。前胸有一串对角线的弹孔。 “这就是你的住处,”贾森说,“现在你明白它的内容了。现在,我想你最好听听我必须说的一些话。” 玛丽没回答。她慢慢走到她的衣裳旁边,仔细看着它,好象不大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突然,她霍地转过身来,双目闪闪发亮,忍着眼泪:“不!不对!出事了!打电话给大使馆。” “什么?” “照我说的做,快!” “不,玛丽,你必须明白。” “不该死!必须明白的是你!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不可能。” “它已经发生了。” “给大使馆打电话!用那边的电话,立刻打!找考勃利尔。快,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你仍然把我放在心上,按我要求去做!” 伯恩不能拒绝她,她这时已激动得不顾一切:“我对他说什么呢?”他说,向电话机走去。 “先找到他!这就是我担心的……哦,上帝,我真害怕!” “电话号码是多少?” 她告诉了他,他拨号,久久地等待着总机的回答。终于答应了。接线员惊慌不安,声音时高时低,有时甚至听不出说些什么。可以听到她的背后有喊声,是用英语和法语急速发出的严厉命令。不到几钞钟,他明白了为什么。 加拿大参赞丹尼斯·考勃利尔在凌晨一点四十分走下蒙泰路大使馆的石阶时被枪射中喉部,当场死亡。 “这是信息的另一部分。贾森,”玛丽低声说,筋疲力尽,凝视着他,“现在你要讲什么我都听着。因为外面有什么人想找到你,想帮助你。一个信息已经发出,但不是给我们,不是给我。仅仅是给你的,因此只有你才能够理解。” 第二十二章 四个人一个个到了华盛顿市十六号街门前车水马龙的希尔顿饭店,各管各乘电梯上去,都有意多乘或少乘三两层楼,然后走楼梯到要去的那层楼。时间不允许到哥伦比亚特区以外去开会,危机是空前紧急。他们四个正是纹石七十一号的成员——仍然活着的成员。其余的都死了,死在纽约一条僻静的林荫道上的一次屠杀中。 有两个面孔是公众熟悉的。其中一个比另一个更为人所熟悉,头一个是上了年纪的科罗拉多参议员。第二个是欧文·亚瑟·克劳福准将,绰号“铁屁股”,公认的陆军情报部发言人和G-Z情报部资料库的守护人。另外两个人在他自己活动范围之外,鲜为人知。一个是中年的海军军官,隶属海军第五战区情报站。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是中央情报局的老资格谍报人员,今年四十六岁,瘦长个子,性情暴躁,拄着根手杖。他的一只脚在东南亚给手榴弹炸掉了,当时他是隐藏很深的、配合美杜莎行动的间谍,名叫亚历山大·康克林。 房间没有会议桌。这是一间普通双人房间,陈设着一张标准双人床、一张长沙发、两把扶手椅和一只咖啡桌。不象是召开这样重要会议的地点:既没有电脑能在黑色屏幕上打出绿色字母,也没有电脑通讯设备,可以同伦敦、巴黎或者伊斯坦布尔的控制台联系。它是一间简单的旅馆客房,除了掌握纹石七十一号机密的四个人之外,没有别人。 参议员坐在长沙发的一头,另一头是海军军官。康克林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不能动弹的腿伸在前面,手杖夹在两条腿当中。克劳福准将仍然站着,满脸通红,下颚的肌肉因忿怒而跳动着。 “我已经找了总统,”参议员说,一面擦着他的前额,看上去显然缺乏睡眠,“我不能不找,因为我们今晚开会。把你们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告诉我,你们每一个人,从你开始,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韦布少校约定二十三点在莱星顿和七十二号街拐弯处等他的汽车。时间是约定好了的,但是他没露面。到了二十三点三十分,司机想到去新泽西机场的距离,觉得不对头。他记得那个地址——主要是因为吩咐过他把它忘掉——就开车到了门口。保安门闩已被压碎,门大开着,所有的报警装置都切断了。门口地板上有血迹,打死的妇人在楼梯上。他沿走廊走进工作室,发现了几个人的尸体。” “应该给这个人悄悄晋级。”海军军官说。 “为什么这么说?”参议员问。 克劳福回答:“他能够镇定地打电话到五角大楼,并且坚持要同国内的秘密电台通话。他说了扰频器频率、接收时间和地点,说他必须同发报人通话。他对别人什么也没说,直到在电话上找到了我。” “把他送到军事学校去,欧文。”康克林表情冷酷地说,握着他那根手杖,“他比你那里的大多数笨蛋要机警得多。” “那不仅不必要,康克林,”参议员劝告说,“而且会得罪人。将军,请说下去。” 克劳福同中央情报局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我找了在纽约的保罗·麦克拉伦上校,命令他到那里去,并且告诉他在我到来之前绝对不能动任何东西。然后我又打电话给今天在这里的康克林和乔治,跟他们一起来了。” “我给曼哈顿我们局里的指纹组打了个电话,”康克林补充说,“我们以前用过他们,能够信赖。我没告诉他们我们在寻找什么,只是叫他们把那个地方彻底检查一遍,找到的东西只能交给我本人。”他朝海军军官停下来,举了举手杖,“然后乔治给了他们三十七个名字。我们知道所有这些人的指纹都在联邦调查局的档案里。他们发现了一组指纹,是我们没料到的,不想要的……不相信的指纹。” “德尔塔的。”参议员说。 “是的。”海军军官答道,“我提供的名字是所有——不论在多么遥远——可能知道纹石地址的人,顺便说一句,包括我们几个。房间已擦得干干净净,每一个表面,每一个门把,每一块玻璃。唯一例外是一只打碎了的白兰地酒杯,只是在一幅窗帘下的几块碎片,可是足够了,指纹在上面。中指和食指,右手。” “绝对肯定?”参议员慢吞吞问道。 “指纹不会讲假话,先生。”军官说,“它们确实存在,白兰地的湿迹还在碎片上。除了这座屋子里的,只有德尔塔知道纹石七十一号。” “这一点我们有把握吗?其他人也许说过些什么。” “没有可能,”准将打断说,“艾博决不会透露。艾略特·史蒂文斯在到那里十五分钟前从电话亭打电话,才得到地址。除此之外,往最坏处着想,他也不会自寻死路。” “韦布少校呢?”参议员追问。 “那少校,”克劳福回答,“是他在肯尼迪机场降落之后单独由我用无线电把地址告诉他的。用的是情报部的频率,并且经过变频。我提醒你,他也死了。” “是的,当然。”上了年纪的参议员摇摇头,“真令人难以置信,究竟为什么?” “我想提一提一件痛心的往事,”克劳福准将说,“我从一开始对这个候选人就不很热心。我理解戴维的理由,同意这个人够格。可是如果你们回忆一下,他并不中我意。” “我没有意识到我们当时有多少人选,”参议员说,“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一个你也承认够格的人——他愿意无限期地隐藏下来。每天都冒生命危险,切断同过去的一切联系。这样的人有几个?” “可以找个头脑更冷静些的,”准将说,“当时我指出过这一点。” “你指出的,”康克林纠正他说,“是你对头脑冷静的人的定义。对这一点,我当时指出,那只能是不中用的废物。” “我们俩那时候都在美杜莎,康克林。”克劳福虽然恼火,但仍然理智,“你并没有超人的洞察力,德尔塔在战场上的行动接二连三公开违背领导。我当时的地位比你更能观察那种类型的人。” “多数情况下他有充分权利那么做。如果你多花些时间在战场上,少花些时间留在西贡,你也会懂得这一点的。我懂得。” “你也许会惊讶,”准将说,举起他一只手杖作出讲和的姿势,“可是我不是为西贡层出不穷的不折不扣的愚蠢行为辩护——没有人能为那个辩护。我是说一种行为类型,它可能导致纹石七十一号前天晚上的事件。” 中央情报局的人将目光停在克劳福身上,点点头。敌对情绪消失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很抱歉,那是问题的核心,不是么?对我来说很不容易。我同德尔塔在一个地方一道工作过,在金边一道驻扎过。那时候美杜莎在‘和尚’的头脑里刚萌芽。他到金边后,象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加入美杜莎,为什么愿意充当该隐。” 参议员在长沙发上倾身向前:“我听说过,可是再给我说一遍。总统必须了解这一切。” “他的妻子同两个孩子死在湄公河的一个码头上,是一架迷航的飞机轰炸和扫射死的。没有人知道是哪一方的飞机——它的国籍始终未查清楚。他痛恨那场战争,痛恨参加那场战争的每一个人。他性情大变。”康克林停下来望着准将,“我想你是对的,将军,他又一次变了,那东西一直在他心里。” “什么在他心里?”议员悄声问道。 “爆炸,我想,”康克林说,“堤决了口,他忍受不住,是仇恨占了上风。那不是难事,但是要非常小心。他杀了那些男的和那个女的,就象蓄意发泄的狂人。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件事,除了那个女的。她也许听到了喊叫声,他已经不再是德尔塔了。我们制造了一个虚构的人叫做该隐,可是现在不再是虚构的了,他是真正的该隐。”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经过了这么多个月……”参议员靠回到椅背上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为什么他要回来?从哪里?” “从苏黎世,”克劳福回答,“韦布当时在苏黎世。我想他是唯一能把他带回来的人。原因我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了,除非他想在那里把我们一网打尽。” “他并不知道我们是哪些人。”参议员反对说,“同他联系的只有快艇手、他的妻子和戴维·艾博。” “还有韦布,当然。”将军补充。 “当然,”参议员表示同意,“但不是在纹石,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地方。” “那没关系,”康克林说,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毯,“他知道有个委员会。也可能韦布告诉他说我们全部在那里。估计我们会去也合乎情理。我们有许多问题要谈。积了六个月的问题,再加上几百万美元,德尔塔认为那是最好的办法,把我们干掉,然后逃之夭夭,不留任何痕迹。”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第一,他当时在场。”情报局的人回答,提高了嗓门,“我们有他在白兰地酒杯上的指纹,杯里的酒尚未喝完。第二,那是个老圈套,尽管能有两百种变异。” “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保持沉默,”将军打断说,看着康克林,“直到你的敌人再也忍耐不住,自己暴露出来。” “我们成了敌人?他的敌人?” “这一点现在已毫无疑问了。”海军军官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德尔塔叛变了。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感谢上天不太经常。我们知道该怎么对付。” 参议员又一次在长沙发上侧身过去:“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照片还从来没通报过,”克劳福解释说,“我们现在要通报,给我们的每一个站和监听组,每一个告密者和情报来源。他总是要去什么地方的,并且他将从一个他知道的地方开始,哪怕只是为了买到另一张身份证。他总要花钱,那时就能发现他。一等发现了他,命令会很明确。” “你马上把他弄进来?” “把他杀了,”康克林断然说,“不能把德尔塔这样的人弄进来,不能冒让另一个政府把他弄过去的风险。他知道的事太多了。” “我不能对总统这样讲,有法律在。” “法律不是为德尔塔订的,”这个间谍说,“他不受法律保护,他无可挽救。” “无可——” “对,参议员,”将军插话说,“无可挽救。我想你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要不要向总统详细说明,由你决定。也许最好是……” “你们必须对一切都探讨一下。”参议员打断了将军的话,“我上星期同艾博谈过话,他告诉我说,有个寻找德尔塔的策略正在进行中。苏黎世、银行、纹石的名字,都是它的一部分,是不是这样?” “是的,然而已经成为过去,”克劳福说,“如果你认为七十一号街事件还不够作为证据,那么加上这事该够了吧?对德尔塔已经发过一个明确的信号,要他进来。他并没有来,这还不够?” “我要绝对有把握。” “我要他的命。”康克林的话,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好象突然吹来了一阵寒风,“他不但破坏了我们每个人为我们自己定下的规则——无论是什么规则——而且还陷入了地狱。他在发臭,他是该隐。德尔塔这个名字我们叫得太多了——甚至不叫他伯恩,只叫他德尔塔——结果我想我们已经忘记了。戈登·韦布还是他的弟弟,找到他,杀掉他。” 第二十三章 伯恩走近库安旅馆的前厅服务台时已是凌晨两点十分。玛丽继续朝门口走去,使贾森松口气的是柜台上并没有任何报纸。然而柜台后面的夜班服务员的样子和巴黎中心的那位一模一样。他是个秃顶的胖子,两眼似闭非闭,身体斜靠在一张靠背椅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漫长的夜晚使他显得无精打采。但是,伯恩想道,除了楼上那个房间,虽然它要到早晨才会被人发现遭到破坏,这个夜晚将使这个服务员久久不能忘怀。在红山区,一个下晚班的服务员总得有交通工具。 “我刚刚打电话到鲁昂,”贾森说,双手放在柜台上,一脸怒气。一件没法对付的私事,叫他气得直跳,“我必须马上离开这儿,我要租辆汽车。” “有什么不可以?”那人哼了一声,说着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先生,你喜欢哪一样?金马车还是魔毯?”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们出租的是房间,不是汽车。” “我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鲁昂。” “不可能,除非你能找到一辆出租汽车,那司机神经有毛病,愿意在——这时候送您去。” “我想你不明白这一切。如果我不能在上午八点钟前赶到我的办公室,可能会遭到相当大的损失和难堪。我愿意多出钱。” “你遇上麻烦了,先生?” “这里想必有人愿意,比如说,我出一千……一千五百法郎。” “一千……五百法郎,先生!”服务员半闭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连皮肤都绷紧起来,“是现钞吗,先生?” “那当然,我的同伴明晚就把车子还回来。” “不用那么着,先生。”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说什么。当然,没有理由找不到出租汽车。只要出够钱,也能保密。” “我想不出哪里能找到车。”服务员赶紧挡住,“再说,我的雷诺车虽说已不那么新,兴许也不是公路上跑得最快的,但还是一辆好使的车子,甚至是一辆体面的车子。” 变色龙又变了颜色,他的伪装再一次哄住了人。但是,他现在已知道自己是谁,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天亮了,但是他们不是在乡村旅馆的暖和的房间里,也没有透过屋外层层绿叶射入窗口的斑斓多彩的光线点缀在墙纸上。太阳的第一束光线从东方洒开来笼罩着法国的乡村,显出圣日耳曼昂莱山峦和田野的轮廓。他们俩坐在一条荒芜的小道边的小汽车里,香烟的烟雾从半开的车窗袅袅而出。 他第一次在瑞士讲自己来历的时候,他的开场白是:我的生活开始于六个月前在地中海的一个名叫诺要港的小岛……现在,他一开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人们叫我该隐。 他说出了一切,凡是他所能记忆的毫无遗漏,包括在阿根托尔那家烛光摇曳的饭店里当他听到雅格琳·拉维尔所说的话时那些在他脑海里轰隆而出的可怕形象、人名、事件、城市……暗杀。 “所有的事都对得上。没有一件不知道的事,在我脑海深处的每一件事都试图涌现出来。这是事实。” “是事实,”玛丽重复了一句。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我们那时错了,你难道看不出来?” “也许是,但是我们也是对的。你是对的,我也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你、我必须冷静地、逻辑地再说一遍。在认识我之前,你就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的生命。那不是你描绘的那个男人所能作出的决定。如果那个男人曾经存在过,现在也已不存在了。”玛丽的眼神充满恳求,但是声音仍然平静,“你说过,贾森,‘一个人记不得的东西,对他来说就不存在。’也许这就是你目前面临的情况。你可不可以舍弃这些东西?” 伯恩点点头,可怕的时刻已经到来:“可以,”他说,“但必须单独一人,不能带你。” 玛丽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两眼望着他,手在颤抖:“我明白了,这么说这就是你的决定?” “只能这样。” “你将象个英雄似的隐退,免得我受到玷污。” “我只能这么做。” “不胜感激。但是,你该死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你说什么?” “你该死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我是别人叫我该隐的人。我是从亚洲到欧洲所有政府、警方都要捉拿的人。华盛顿的那些人要杀死我,因为他们以为我知道美杜莎这个组织的事。一个名叫卡洛斯的刺客为了我对他的冒犯想朝我的咽喉给一枪。这些你不妨想一想,在外面那些势力中的某个人发现我、设圈套抓住我、杀死我之前,我还能继续躲藏亡命多长时间?难道这里你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吗?” “上帝,绝不!”玛丽叫道,她那善于分析的头脑显然在想着什么,“为了我在苏黎世蒙受的莫须有的罪名,我打算在瑞士的一所监狱里呆上五十年或者绞死在那里!” “苏黎世的事有办法解决。我已经想过了,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她把手中的烟卷戳到烟灰缸里。 “天知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去自首。我去自首。我还不知道如何做,可我能办到!我必须让你重新生活,我必须这么做!” “不能用这种办法。” “为什么不能?” 玛丽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她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突发的刺耳声音消逝了:“因为我刚才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论点,即使是一个受天谴责的人,一个如此肯定自己有罪的人,也能看清这一点。那个叫做该隐的人,也无论如何不会做你刚才说的事情,不论为谁。” “我就是该隐。” “即使我当初被迫同意你就是他,你现在也不再是他了。” “最终恢复健康?自发的脑叶切除手术?完全丧失记忆?这些都是事实。然而并不能阻止任何人继续追寻我,也不能阻止他们扣动扳机。” “这恰恰是最糟糕的,我还不想接受这一点。” “你不愿正视事实。” “我正在正视两个你似乎不想正视的事实。我对它们不能视若无睹。我将在我的余生中永远记着它们,因为我对它们负有责任。两个人被同样残忍的方法杀害了,只是因为他们妨碍了某一个人试图将一个信息捎给你,通过我。” “你得到了考勃利尔的信息了。上面有多少个弹孔,十个、十五个?” “那是他被利用了!你在电话里听到他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他不是撒谎,他当时是想帮助我。” “这……有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我没找到答案,贾森,只有无法解释的矛盾——它们应该得到解释。你一次也不曾表示过有一种冲动或者欲望,能证明你就是你说的那种人。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是他。” “我就是他。” “听我说,你对我说来非常宝贵,亲爱的。这会使我盲目。我明白这一点,可是我也明白我自己。我不是一个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大娃娃,我见过不少世面。对于那些吸引我的人,我是非常认真仔细观察的。也许是为了证实我自以为具有的品德吧。它们也的确是我的品德。我的,不是他人的,”她停顿了一会儿,从他身边挪开了一些,“我一直都在看着一个人受折磨——受自己也受其他人折磨——而他却不愿声张。你心里也在嘶叫,可是你独自承担,不让这些痛苦成为他人的累赘。而你探索、发掘并且试图弄清一切。我的朋友,这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刺客的胸怀。那种人的胸怀也不可能做出你所做的和想为我做的一切。我不知道你过去是什么,不知道你犯有什么罪,这些罪不是你愿意相信的——是别人要你相信的。这个事实把我带回到我说过的我的那些品德。我了解自己,我不会爱上你所认为的你,我只爱我所认为的你。刚才你又一次证实了这件事。没有一个刺客会提出象你刚才提出的那种好意,而这个好意,先生,我敬谢不敏。”※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你真是一个天大的傻瓜!”贾森非常生气地说,“我能够帮助你,你无法帮助我!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让我留下点什么吧!” “我不能用这种方法……”突然,玛丽停了下来,张着两片嘴唇,“我想我刚才已经这样做了。”她低声说。 “做了什么?”伯恩生气地说。 “让我俩都留下点什么。”她又偎近了他,“我刚才说的,其实早就说过多时了。别人要你相信……”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的罪行……别人要你相信的就是你的罪行……” “罪行确实存在,是我的罪行。” “等一等,假设罪行确实存在,可不是你干的呢?假设证据是硬栽到你的头上,象苏黎世戕害我一样巧妙,而实际上是他人所为呢?贾森,你不知道,当时你丧失了记忆力。” “诺阿港。” “那是你开始建立记忆而不是你开始失去记忆的时间。在诺阿港之前,这可以解释许多问题,可以解释你,解释存在于真正的‘你’和人们所认为的‘你’之间的矛盾。” “你怕了,什么东西也无法解释那些重新出现在我脑中的记忆和形象。” “你也许只记得人家告诉你的东西,”玛丽说,“一遍、一遍又一遍,直至脑子里再也没有洒,相处、录音、刺激视听感观的东西。” “你描述的是一个经过洗脑的、会走路的、各种功能正常的植物人,不是我。” 她看着他,温和地说:“我在描述一个患了重病的有高度智力的人,他的背景和别人寻找的东西相符。你知道要找到这样一个人该有多么容易?在各地的医院里、私立疗养院里、军队的病房里都能找到。”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又继续说下去,“那份报纸上的报道说出了另一个真相。我精通电脑,任何干我这一行的人都是这样的。假如要找一条由孤立因子结合在一起的曲线范例,我知道怎么做。相反,如果有人要找一个记忆丧失症的住院病人,这个人的背景包括特殊技能、语言和种族特征,那么医学资料库能提供合适的人选。天晓得,象你这样的病例并不多,也许只有几个人,甚至只有一个。可是他们要寻找的,他们全部需要的也只是一个人。” 伯恩眺望田野,试图撬开自己头脑里的铁门,试图发现与她所抱的类似的希望:“你是说我是一个复制的幻影。”他语气尽量保持平淡。 “这是最终效应,可不是我所说的。我说的是你有可能被人操纵,被人利用。这能解释很多情况。”她触摸着他的手,“你告诉我说有时许多东西要从你身上迸发出来——把你的脑壳炸开。” “一句话,一个地点、一个人名能引发许多事情。” “贾森,它们有没有可能引发出不真实的事情呢?有人一次又一次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你不能再去体验的?这些你无法看清楚,因为那不是你。” “我不太相信。我已经知道我能做到些什么,以前我已经做过。” “你可能是为了其它缘故去做的……该死的你,我为了自己找生路在拚命,为我们俩找生路……好吧,你能思考,你有感觉。现在思考吧,感觉吧!看着我,告诉我说你已经看到自己的内心、思想深处和感情深处,并且毫无疑问地知道自己是一个叫做该隐的刺客。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做到这一点,那么带我回苏黎世,把一切罪责都承担下来,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掉。可是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就和我在一起,让我帮助你。还有,看在上帝份上,爱我!爱我吧!贾森。” 伯恩拿起她的手,象握着一个气得发抖的孩子的手那样紧紧地握着:“这和思考或者感觉都无关。在联合银行我看到了账目上入账的时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那日期和我所知道的事情是一致的。” “可是那本账,那些入账的项目,可以昨天,可以是上星期,也可以是六个月前编造出来的。你所听到的和谈到的善于你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由那些想要你取代该隐位置的人所编的花样的一部分。你不是该隐,可是他们要你认为自己是,同时也要别人认为你是。可外面也有人知道你不是该隐,并且一直在试图告诉你这一点。我也有我的证据,我的情人仍然活着。可我的两个朋友却死了,因为他们介入了你和那个给我送信、想救你命的人之间。他们俩是被那伙想叫你代替该隐去牺牲、把你交给卡洛斯的人杀害的。你说过一切都对得上,可情况并不是这样。贾森。不过我说的这一点是对得上的。这说明了你本人。” “一个甚至连他自以为有的记忆都是假的空心贝壳,贝壳里装满了恶魔,在里面奔窜,死命地踢着壳壁,这可不是一幅美妙的景象。” “那些不是魔鬼,亲爱的。那是你的一部分——生气、狂怒、厉声叫喊着要冲出来,因为它们不属于你给它们的这个贝壳。” “如果我把那贝壳敲碎,会发现什么呢?” “许多东西。有好的也有坏的,大部分是受到伤害的。然而,该隐是不会在那儿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信任你,亲爱的。求你不要自暴自弃。” 他保持着他的距离,在他俩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如果我们错了呢?最后错了呢?那时怎么办?” “赶快离开我,或者杀掉我,我都不在乎。” “我爱你。” “我知道,所以我不害怕。” “我在拉维尔的办公室里发现两个电话号码,第一个是苏黎世的,另一个是这里巴黎的。如果走运的话,这两个电话号码能帮我找到我需要的那一个号码。” “纽约?纹石?” “正是。答案在那里,如果我不是该隐,用那个电话的某个人知道我是谁。” 他们认为在城市的人群里要比在偏僻的乡村客店里更不惹人注目,于是就驾车回巴黎。一个戴着玳瑁边眼镜、长着一头金发的男人和一个有着迷人但坚强的面孔的女子,她不加脂粉,头发向后梳,象个热情的巴黎大学女生,这样打扮在蒙特玛德并没有什么不得体。他们在去玛依斯德路上的地坛旅馆开了一个房间,用一对从布鲁塞尔来的夫妇的身份填了信登记卡。 在房间里,他们站立了一会儿。此时已无需表达各自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他们相依相偎,摈弃这个不给他俩安宁的、狂暴的世界,这个世界让他俩紧挨着在绷紧的钢丝上保持平衡,下面是黑暗的深渊,不管哪一个跌下去,两人都一起完蛋。 伯恩暂时无法改变自己的颜色。此时容不得虚伪和做作:“我们需要休息一会儿,”他说,“我们得睡会觉。今天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们俩上床相爱,那么温柔,那么完美,各处陶醉在对方热烈而有节奏的温存中。有那么一瞬间,那么莫名其妙的一瞬间,他俩都笑了。那是会心的微笑,一开始甚至是难为情的笑。然而,双方都意识到某种内在的、深深藏在他俩之间的对这种可笑动作的欣赏。过后,他俩更加甜蜜地拥抱在一起,更有意识地驱除这使他俩在狂风中打转的黑暗世界的可怕声音及令人恐怖的情景。他们突然冲出了那个世界,投身到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在那里,灿烂的阳光、蔚蓝的流水代替了黑暗。他俩狂热地、激情地向这世界飞奔,他们终于找到了它。 筋疲力尽,他俩入睡了,手指紧握在一起。 伯恩先醒,意识到楼外巴黎大街上来往车辆的喇叭声和马达声。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已是下午一点十分,他们已睡了将近五个小时。这也许比他们所需要的要少,但是也够了。这一天有许多事要办。要做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只知道有了两个电话号码就必定能找第三个——在纽约的那个。 他转身看看玛丽,她正在他身旁沉睡,迷人、可爱的脸压在枕头边向下斜着。没有闭上的嘴唇离他的嘴唇只有几英寸远。他吻吻她,她立刻伸手搂他,眼睛仍然紧闭着。 “你是一只青蛙,我要把你变成一个王子。”她充满睡意地说,“或者是反过来说?” “胀得越大越好。这不是我目前要打听的事。” “那么你就只能是只青蛙,到处跳的小青蛙,跳给我看看。” “别挑逗我了,我只有吃饱了小虫子才跳。” “青蛙吃虫子吗?我想是这样的。哎哟,真恶心。” “算了吧,睁开你的眼睛,我们得一起开始跳了,我们得开始去搜索了。”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看着他:“搜索什么?” “搜索我。”他说。 在拉菲特大街的一个电话亭里,有位布里格斯先生向苏黎世挂了一个对方付费的电话。伯恩推断雅格琳·拉维尔一定会迫不及待发出紧急信号,其中一个必定已迅速传到苏黎世。 当贾森听到瑞士那边的电话铃响时,他往后退了一步,把话筒交给玛丽,她知道说些什么。 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黎世国际台接线员插进来了。 “很遗憾,你刚才要的号码已经不再使用了。” “前些天还在用呢,”玛丽说,“这是紧急电话,接线员,你是否有另一个号码?” “这部电话不再使用了,夫人,也没有新号码。” “我也许拿错了号码,因为事情十分紧急,你能否告诉我用这个号码的单位?” “恐怕不行。” “我告诉过你,事情紧急!我能不能跟你的上级谈谈,行吗?” “他无能为力,这个号码是不公开的。再见,夫人。” 电话挂断了—— “挂断了。”她说。 “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电话号码。”伯恩说。着了着街道两头,“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你认为他们会追踪到这里?到巴黎?到一个公用电话?” “不出三分钟,他们就可能查出哪个交换台,查明哪一个地区。不出四分钟,他们就能缩小到六个街区的范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但愿我能够告诉你,我们走吧。” “贾森,为什么我们不躲到一边等一等,看看呢?” “因为我不知道要守候什么,而他们知道。他们能拿张照片对着看,并且还可以在整个地区派人探索。” “报纸上登的照片一点都不象我。” “他们不是找你,而是找我。我们走吧。” 他们在时多时少的人群中快速地走着,直走到十个街区外的玛莱雪伯大道,找了另一个电话亭,这部电话和第一部电话不属于同一个交换台。这次不需要通过接线员,因为是巴黎的电话号码。玛丽手里握着钱币,跨进亭子开始拨号。她这回有准备了。 “威利尔将军住宅,早上好!……喂!喂!” 玛丽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话筒:“对不起,”她低声说,“打错了。”她搁下话筒。 “怎么回事?”伯恩打开玻璃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谁接的电话?” “我不理解,”她说道,“我要通的是全法国最受尊敬而且权势最大的人物之一的家用电话。” 第二十四章 “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玛丽重复了一句,点燃了香烟。他们已回到地坛旅馆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想把事情理出个眉目来,把令人惊讶的情况消化一下,“圣·西尔(棒槌学堂注:圣·西尔军校,系法国著名的军事学校。)的毕业生,二次世界大战的英雄,抵抗运动的传奇人物,直到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决裂前都是戴高乐的当然接班人。贾森,要把这样一个人和卡洛斯联系在一起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他们之间显然有联系,要相信这一点。” “简直太难了。威利尔是传统的法兰西的荣誉,他的家族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今天,他是国会的高级代表之一,政治上比查理曼老,这是肯定的,但是,是一个遵守法纪的军人。就象是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同一个黑手党的杀手联系在一起,毫无意义。” “那让我们一起找出点意义来。和戴高乐决裂是什么原因?” “阿尔及利亚。在六十年代初期,威利尔是美洲国家组织的成员——萨朗手下的阿尔及利亚上校之一。他们反对给予阿尔及利亚独立的依维安协议,因为他们认为阿尔及利亚理应属于法国。” “疯狂的阿尔及利亚上校们,”伯恩说道。这句话脱口而出,然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想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这句话对你有什么含义吗?” “一定有,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想一想,”玛丽说道,“为什么疯狂的上校们会拨动你的心弦?首先使你想到的是什么?快想!” 贾森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然后吐出了几个字:“轰炸……渗透……奸细。你学这些,学这些技巧。”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一切决定都是根据你所学的东西作出的吗?” “我想是这样。” “什么样的决定?你决定什么?” “制造混乱。” “这对你有什么含义?制造混乱?” “我不知道!我无法思索!” “好吧……好吧,我们另找个时间再谈这个问题。” “没时间了,让我们回头来谈威利尔。在阿尔及利亚之后,怎么样了?” “和戴高乐取得了某种和解,因为威利尔从未直接介入恐怖活动,因为他的军人资历要求他这样做。作为一个为了失败的但受人尊敬的事业而奋斗的战士,他恢复了军职,在从政前还晋升为将军。他回到法国,确实还受到了欢迎。” “那么他现在是政客?” “说他是发言人更恰当。一个政界元老,他仍是一个顽固的军国主义者,仍对法国日益衰弱的军事地位感到愤慨。” “霍华德·里兰,”贾森说,“同卡洛斯的接头人找到了。” “怎么会?为什么?” “里兰被刺是因为他干涉法国政府的扩军和军火出口,我们不需要更多的事实。” “这似乎难以令人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玛丽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被往事的回忆所震动,“他的儿子被人暗杀了,因为政治方面的事情,大约五、六年前。” “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的汽车在渡轮上爆炸。这个消息在所有的报纸都登载了。他是个政客,和他父亲一样是个保守派,处处反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他是议会的年轻成员,在政府开支问题上总是一个故意妨碍议案通过者,然而实际上又很得人心。他风度翩翩,有贵族派头。” “谁杀死了他?” “据推测是激进狂热分子。他曾经玩弄手法阻止某个立法和其它有利于极左翼分子的事。在他被谋杀后,同一个战线的人散伙了,所以立法也就通过了。许多人认为这是威利尔离开军队和竞选国民议会的原因。不可思议,互相矛盾。不管怎么说,他的儿子是给人暗杀的,你会相信他是世界上最不愿意同一个职业刺客发生任何瓜葛的人。” “还有其它因素,你说回到巴黎受到了欢迎是因为他从不直接介入恐怖活动。” “即使有,”玛丽打断他的话说,“这也淡忘了。在有关国家和男女问题上,这里的人对感情用事的事情是更能容忍的。好歹他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别忘了这一点。” “可是,当过恐怖分子,就永远是恐怖分子,别忘了这一点。”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人总是会变的。” “有些东西不会变。没有一个恐怖分子忘记他曾经是多么得心应手,他靠此为生。”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也不太清楚。我正想问自己呢!” “那就别问了。” “可威利尔的事我能肯定。我要和他通话。”伯恩跨过去到床头柜前,拿起电话簿,“让我们瞧瞧他的号码是电话簿上有的还是不对外的。我要他的地址。” “你无法靠近他。如果他是卡洛斯的接头人,当然有人保护,一见到你就会杀了你的。他们有你的照片,记得吗?” “那帮不了他们的忙,我决不会以他们要找的人的形状出现。看,威利尔,A.F.蒙索公园。” “我还是不信,拉维尔如果知道她要和谁打电话,非吓一跳不可。” “也许吓得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会有这个电话号码,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在这种情形下不足为奇。卡洛斯想要他的传信人知道他不是在闹着玩,他要抓该隐。” 玛丽站了起来:“贾森,什么是传信人?” 伯恩抬起眼看着她,“我不知道……盲目为他干活的人。” “盲目?看不见?” “自以为是在干某一种事,而实际上是在干另外一种事。” “我不懂。” “这么说吧。我叫你到某条街的拐弯处注意一辆汽车,这辆汽车根本不会出现,可你在那儿一站,另外一个守候你的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用算术的方法,这是一条无可追踪的信息。” “对,我想是这样。” “苏黎世发生的就是这种情况,伏尔特·阿芙尔就是一个传信人。他散布谣言说发生了盗窃,没意识到他实际上说的是什么。” “是什么?” “合理的猜测就是通知你去和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接头。” “纹石七十一号,”贾森说,“我们再回到威利尔身上吧,卡洛斯通过联合银行在苏黎世找到我,这意味着他知道有关纹石的事,威利尔很可能也知道。如果他不知道,我们也有办法使他帮助我们找出来。” “什么办法?” “他的名声。如果他是你所说的那样,他会很看重这一切。法国的光荣同卡洛斯那样的猪同流合污可能会引起很大反响。我可以威胁他说要到警察局去告发他,要新闻界公布他。” “他会一概否认的,说这是诬陷。” “让他去,反正是诬陷。拉维尔的办公室里有他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他哪天反悔就哪天死。” “你还是没有办法接近他。” “我有,我有些象变色龙,记得吗?” 蒙索公园两旁栽满树木的大街不知为什么显得很眼熟。然而,他并没有到过这里的感觉,是气氛。两行维修得相当好的石头房子,门窗闪闪发亮,金属饰物擦得铮亮,楼梯洗得干干净净,远处亮着灯光的房间挂满了垂吊植物。这里是本城富人区里的富人街。他知道他以前曾到过类似这样的房子,而且当时这样做举足轻重。 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分。三月的夜晚冷飕飕的,天窗明朗。变色龙为这场合换了装。伯恩的金发上面戴了一顶无沿便帽,一件背上印着信使服务单位名称的茄克竖着领子遮住了脖子,肩膀上挂着一条连接着一个几乎是空的背包的帆布带,这个特殊的信使已到了他行程的尽头。他还要跑二、三家——如果必要的话,或许要跑四、五家,他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些信封根本不是真正的信封,而是为游艇玩乐作广告的小册子,是从一家旅馆的大厅里拿来的。他会随便选择威利尔将军住宅附近的几所房子把这些小册子投入信箱。他的眼睛会把所看到的一切牢牢记住,搜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威利尔的保安措施是什么?是谁在护卫将军?有多少人? 他原以为准会发现有人坐在汽车里或者在角落里移动,然而使他吃惊的是发现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军国主义者,他所信仰的事业的代言人,卡洛斯的主要联系人,竟然毫无任何外部保安措施。如果说他受到保护,这种保护也仅仅是在房子内部。他罪恶累累,如果不是已骄傲得忘乎所以,那么就是一个该死的傻瓜。※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贾森走上离威利尔住宅不到二十英尺的一家住宅的台阶,把小册子投进信箱孔,眼睛往上瞄着威利尔家的窗户,寻找一张脸孔,一个人影。可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离他二十英尺远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伯恩立刻蹲下,手伸进灰茄克衫里抓他的枪,心想他简直是一个该死的蠢货,一个比他更机警的人发现了他。然而,他听到的话语告诉他并非如此。一对中年男女——一个穿制服的女佣人和一个穿暗色茄克的男人,正在门廊下交谈。 “一定要把所有的烟灰盘都弄干净,”女人说,“你知道他多讨厌烟灰盘里塞得满满的。” “他下午去开车了,”那男人答道,“这就是说烟灰盘现在是的。” “就在车库里把它们清理干净。来得及。他还要十分钟才会下来,他在八点半抵达南特勒就行。” 那男人点了点头,拉起翻领,走下台阶。“十分钟,”他自言自语道。 门关上了,寂静又回到这条偏僻的大街,贾森站了起来,手扶在栏杆上注视着那个男人急急忙忙走下人行道。他不太清楚南特勒在哪儿,只知道它是巴黎的一个郊区。如果威利尔亲自驾车去那儿,而且如果他只是一个人,就没有必要推迟和他交锋的时间。 伯恩整了整肩上的带子,快步走下台阶,沿人行道向左拐。 贾森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大门开了,陆军将军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出现在眼前。他中等身材,宽胸脯,六十好几年纪,也许七十刚出头。他没戴帽子,灰色短发。精心修饰的白连腮胡,仪表举止一看就是军人。他有一种压人的气势,边走边把周围的空间逼开,无形的墙壁随着他的移动在倒下。 伯恩盯着他,有点儿着迷,真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促使这样一个人精神失常似的卷入卡洛斯的肮脏社会,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些原因必须是力量巨大的,因为他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物。这一事实使这人成为一个危险人物,因为他受人尊敬,说话对政府有分量。 威利尔转过身去对女佣人说话,然后看了看手表。那女人点了点头,把门关上。将军轻快地走下石阶,绕过一辆大轿车的车头走到方向盘这一边,打开车门,钻进车子,发动引擎,慢慢开到马路中间。贾森等这辆车驶到拐弯处向左拐弯后才把雷诺车从路边开出去,加快速度开到交叉路口,刚好看见威利尔在沿东边的街向右拐。 偶然的巧合含有某种嘲弄。是个先兆,如果你相信的话。威利尔将军选择的去南特勒远郊的路线包括一段郊外的支线公路,这段公路与十二小时前玛丽请求他不要放弃他的生命或她的生命的那段在圣日耳曼昂莱的公路象极了,成片的草地和田野,与隆起的小山丘融为一体,然而,不是日出前的金光而是一片寒冷,白色的月光倾洒在田野山丘上,伯恩想到这段偏僻的公路是拦截正在返回的将军的最好地点。 贾森毫无困难地在一定距离外尾随了四分之一英里,然后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几乎追上了那个老军人。威利尔突然减速,拐进林子中间的一条砂石路,后面的停车场上照着聚光灯,一块招牌由两根铁链悬挂在一根大斜度的柱子上,灯光照出招牌上的字是“弓弩”。将军是到一家偏僻的饭馆和某人会面吃饭,不是在南特勒郊区,但是离那地方不远,是乡下。 伯恩把车开过入口处在路边斜坡上停下,右半车身有树叶遮盖。他需要把这些事情仔细想想。他不得不控制自己。在他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火势在增长,在蔓延。突然,一个不寻常的可能性使他忘了其他。 既然昨夜红山区汽车旅馆出了那样的事,想必气急败坏,安德烈·威利尔很可能是被召唤到这家偏僻的旅馆来参加紧急会议的,也许甚至是和卡洛斯本人会面。如果情况真是如此,这幢房屋四周可能有放风的,照片已分发给所有眼线,一旦被人认出就会挨枪子儿。另一方面,能有机会观察卡洛斯的核心成员——或者卡洛斯本人——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一定得进弓弩餐馆。他的内心有一股力量强制他去冒这个危险。任何危险,这是疯狂的行为!然而他不正常。不要象有记忆的人那么正常才算正常。卡洛斯,卡洛斯!上帝,为什么呢? 他摸了摸别在腰上的枪。它很保险。他钻出汽车,穿上轻便大衣,遮住了背上有字的茄克。他从椅子上拿起一顶窄沿帽,料子很软,整个帽沿向下垂,可以盖住他的头发。然后他加快在阿根托尔给人拍照的时候有没有戴玳瑁边眼镜。没有。他在餐桌旁把它摘下了,因为当时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烧灼着他的头脑,这种疼痛是听到那些他难以正视的、熟悉的、可怕的往事后出现的。他摸了一下衬衫口袋,眼镜就在那儿,如果他需要它。他把车门关上,朝树林走去。 餐馆聚光灯的光亮穿透树林,每走几码就显得更亮,因为遮挡灯光的树叶越来越稀。伯恩走到一丛矮树边,砂砾铺也的停车场就在他前面。他已在乡村小餐馆的边上。房子的一面有一长排小窗户,离玻璃较远的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吃饭的人的身影。然后他的眼光被吸引到二楼——然而不是整座建筑物都有二楼。只有一半有,后面一增是露天平台,有二楼的这部分和一楼非常相似。有一排窗户稍为大一点,但仍是成排的,而且也闪耀着烛光。人影晃来晃去,但是和楼下吃饭的人不一样。 他们都是男人,全都站着,没有坐的。他们随意走动着,手里拿着酒杯,烟雾在头上缭绕,不可能分辨出有多少人——超过十人,不到二十人,也许。 他在那儿,从一群人走到另一群人,白色的连腮胡象信标灯似的忽明忽暗,因为靠近窗口的人影不断地把他挡住。威利尔将军真是驾车到南特勒参加集会来了,这个集会很可能是商量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所遭到的挫折,这场挫折让一个叫该隐的人死里逃生了。 可能,什么可能?保镖在哪里?有多少人?他们的岗位在哪里?伯恩沿着树林移动,靠树枝掩盖侧身向餐馆逼近了些。他轻轻拨开树枝,脚踩在草棵上,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搜寻着藏身树叶和楼房阴影里的人。但一个也没看见。他折回头,踩着另一条路到餐馆后面。 一扇门开了,洒出刺目的灯光。一个身穿白色茄克的人出现了。他站了一会儿,抱着两手,点了一根烟。伯恩左右望了望,又朝上看了看上面的平台。无人露面。如果附近有望风的,该会警觉到在这会议楼下十英尺的地方突然出现的火光。屋外没有站岗的。防卫是在房子里面,象蒙索公园威利尔公馆一样。 又一个人在门廊里出现了,也是穿白色茄克,但是多了一顶厨师帽,他的声音充满了怒气,他说的法语夹杂着加斯科尼的地方口音;“你在这儿偷闲,我们在流汗!糕点车已经空了一半,快去装满,马上就去。你这狗娘养的!” 糕点师转过身,耸了耸肩,把香烟捏灭,走进屋里,随手把门关上。灯光关住了,只剩下洁白如洗的月光,但足以看清楼上的平台。那儿没有人,没有人在通房间的双扇门前站岗巡逻。 (卡洛斯,找到卡洛斯,逮住卡洛斯。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伯恩判断了一下距离和障碍物。他离楼房的后部不过四十英尺,离围着平台的栏杆十到十二英尺,外墙上有两个通风孔,蒸气正从两个孔中冒出来。它们旁边有根排水管,从栏杆上可以抓到它。如果能够攀上水管,在较低的通风孔上找到一个小立足点,他就能够抓住栏杆的横档翻上平台。但是穿着轻便大衣,这些一样也别想做到。他脱下大衣,放在脚边,软沿帽丢在上面,用草棵把它们遮盖起来。然后他走到林边,尽量轻地穿过砾石地,跑到排水管下。 在黑影里他拉了拉金属管,装得很牢固。他尽是伸手向上,然后一纵身拉住水管,双脚紧帖着墙壁,交替用脚蹬着往上爬,直到左脚和第一个通风孔平等。他稳住在那里,把脚滑进通风口,继续朝水管上部爬。离栏杆只有十八英寸了,只要通风口上的脚再使劲一蹬,就可抓到栏杆的最低一档。 他脚底下的门给猛地撞开了,雪亮的灯光穿越砾石地直射树林。一个身影骤然撞出来,摇晃着想保持平衡,后面跟着的是那个戴白帽的厨师,他正在尖声叫骂: “你这个下流胚!你喝醉了,醉鬼!你他妈的整个晚上都醉醺醺的,糕点撒了餐厅一地,全乱了套了。滚吧,你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门关上了,门栓的声响无疑是事件的终结。贾森抓牢了管,手臂和踝关节都在发痛,大粒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下面那人蹒跚地后退,一边用右手向那已不在那里的厨师重复地做着下流动作。他那呆滞的目光向墙的上方移动,停留在伯恩的脸上,他俩的目光相遇时,伯恩屏住呼吸,那人盯视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他摇晃一下脑袋,两眼一闭,然后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不十分肯定在那儿的形象。他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向前跨步走了。显然,他认定墙上的那个幽灵是他干活太累的结果。他摇摇晃晃拐过楼房的墙角,心安理得,因为他没大惊小怪做蠢事。 伯恩恢复了呼吸,把身体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但是这种轻松的感觉仅存在一会儿,踝关节的疼痛下移到脚上,慢慢抽起筋来。他猛一冲,用右手抓住栏杆底座的铁档,左手迅速甩开排水管,和右手一道抓住铁杆。他用双膝抵住屋顶板,慢慢地引体向上,直到他的头高出平台的边缘。平台上空无一个。他立刻将右腿跨上平台的边缘,右手抓住锻铁的上部,取得身体的平衡,然后转身翻过栏杆。 他现在是在春、夏季用餐的平台上。镶地砖的地面上可以放十至十五张饭桌。把露天平台与房间分隔开的那面墙的中央是他刚才从林子里看到的两扇大双开门。房间里的人影此刻都不动了,直挻挺地站着。有那么瞬间,贾森怀疑是否有人发出了警报——他们是否正在等候他。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摸着枪,然而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朝墙壁靠近,躲在阴影里。一接近墙壁,他立刻把背靠在木板上,然后慢慢朝第一扇门挪动脚步,直到手指触摸到门框。他缓慢地把头往上伸,直到眼睛和第一扇门的玻璃平行,然后朝里看。 看到的情景使他感到又离奇又可怕。所有的人都排列成队,分三行,四人一行,面对着安德烈·威利尔。他正在对他们讲话。他们总共十三人,其中十二人不仅站着,而且是以立正的姿势站着。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然而不仅是老人,而且是老兵。谁也没穿军装,而是在他们的上装翻领上佩带着绶带、团队徽章以及军功勋章和军阶标志。如果说这场面有什么特征,那就是谁也不会搞错,这些人过去都指控过人,掌过权。这一切体现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眼睛里,以及他们听人讲话时的姿态——很恭敬,但不是盲目的,时时流露出自己的判断力,他们年老体衰,但在那房间里都显示出力量,巨大的力量。这就是使人觉得可怖的一面。假如这些人属于卡洛斯,那么暗杀者的势力不但范围广,而且危险性大。因为这些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沙场老兵。伯恩想,除非自己犯了个极大的判断失误,否则这房间里的人具有的经验之丰富和影响之广泛是惊人的。 疯狂的阿尔及尔上校们——他们身上还残留着什么?他们缅怀和追求的是一个不复存在的法兰西,一个不复存在的世界,这个世界已被他们认为软弱、无能的世界所取代。这些人是会和卡洛斯订守盟约的,哪怕只是为了这种盟约能给予他们隐藏的权力。打击、进攻、调遣、作出生死的决定,这些都曾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已由一种力量交还给他们,这股势力能为一种他们拒绝承认已无法立足的事业服务。一旦成为恐怖分子,就永远是恐怖分子。暗杀是恐怖的核心。 将军正提高他的嗓音。贾森隔着玻璃窗侧耳细听。话语声逐渐清晰了。 “我们的力量一定会被人们感觉到,我们的目的一定会被人们理解。我们共同站在一个立场,这个立场是不可动摇的,我们的意见将受到重视!为纪念所有倒下的人们——我们着军服和使枪炮的弟兄——他们为法兰西的荣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将迫使我们所热爱的国家记住他们,以他们的名义保持强大,决不能当任何人的走卒!那些反对我们的人将知道我们的怒火。在这方面,我们也是团结一致的。我们祈祷万能的上帝,使走在我们前头的人得到安宁,因为我们还在斗争……先生们,我交给你们我们的女神——我们的法兰西!” 房间里响起了齐声的赞同,老兵们仍旧直挻挻地保持立正姿势。接下来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头五个字是单人唱的,从第六个字开始其他人加入合唱。 前进,祖国的儿女, 光荣的时刻已经来临…… 伯恩转过身去。房间里的景象和声音叫他恶心。白白以光荣的名义死去,倒下的同志们的死必然要求更多人的死亡。就是这么要求的,即使这意味着要和卡洛斯结盟。 是什么使他感到如此不安?为什么他会突然感到愤怒和无可奈何?是什么引起他内心如此强烈的反感?转眼间他明白了。他憎恨象安德烈·威利尔这样的人,蔑视这房间里所有的人。这些老人制造战争,夺走年轻人的生命……非常年轻的人的生命。 为什么迷雾又围绕上来?为什么疼痛如此剧烈?已没有时间再问了,没有力量继续容忍它们了,他不得不将它们忘掉,集中思想考虑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斗士和军阀,他的事业属于昨天,但是他和一个刺客的盟约今天还在制造死亡。 他将抓住这个将军,粉碎他的阴谋。了解一切情况,很可能还要杀死他。威利尔之流剥夺了年轻人的生命,非常年轻的人的生命,他们根本不配活着。他又进入了他自己的迷宫,墙头布满了尖钉,哟,天啊,它们扎着好痛。 贾森在黑暗中翻过栏杆,垂下身子抓住排水管。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疼痛也应该被抹掉。他要在月光下找到一条荒芜的小路,逮住一个死亡的掮客。 第二十五章 伯恩坐在离饭馆入口处二百码的雷诺汽车里等候,引擎没熄火,准备一看见威利尔开车出来立即抢先开出。其他好几个人已先离开了,各坐各的车子。阴谋家都不暴露他们之间的联系,而这些老家伙是地地道道的阴谋家。他们拿自己所赢得的一切荣誉换取一个刺客的枪和这个刺客组织的暗杀便利。他们毕生掠夺着年轻人,而且是非常年轻的人的生命,年龄和偏见已使他们丧失理智。 (那是什么?为什么不肯离我而去?某些可怕的东西深埋在我心中,它们要爆发,想杀死我。恐惧和内疚穿透我的身心……但是,怕什么、内疚什么,我却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些垂死的老家伙全都引起我惧怕和内疚的感觉……以及厌恶感?是战争,是死亡。在地上,从天上,从天上来……从天上来,救救我,玛丽,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 他来了,汽车前灯的灯光从车道上扫来,长长的黑色车身映着聚光灯雪亮的灯光。贾森关着前灯,把车从阴影中开出。他在路上加快了速度,到了第一个转弯处才打开前灯,并把刹车踏板踩到底,离偏僻的乡村公路还有大约两英里。他必须尽快赶到那儿。 时间已是十一点十分,还要开三个小时公路才会离开田野进入山丘地带。田野和山丘都沐浴在三月的月光中。月亮此刻正在天空的正中。他抵达了那段路。这地方很合适,路面很宽,并且与一块草地相连,这意味着两辆车都可以开下路面。然而此刻的目标是想法叫威利尔停车。那个将军虽然年岁已大,但不是软弱无能的人。假如策略遭到他的怀疑,他会冲过草地,迅速逃走。一切都在于时间的选择。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贾森把雷诺车转个凵形弯,等候着。一看见远处的灯光,他突然加速,猛烈地来回甩打着方向盘。汽车在公路上曲折地疾驶——一个失去控制折驾驶员,无法驱车直线行驶,但仍在加速。 威利尔毫无选择余地,他只得在贾森发疯似的朝他疾驰过来时放慢车速。突然间,就在两辆车子距相撞不到二十英寸时,伯恩把方向盘打向右边,一边紧急刹车,车轮直打滑,蹭得地上吱吱响。他的车停住了。窗户打开了,他提高嗓门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象喊又象笑。可能是一个病人或者醉汉的号叫,然而决没有威胁的意思。他的手在窗框上拍打一下,就不作声了。他蜷缩在位子上,枪放在膝盖上。 听到威利尔的车门打开了,他从方向盘上偷偷望去。老头显然身上没带武器,他似乎什么也不怀疑,只是由于避免了撞车而感到松了口气。将军穿过前车灯的光柱来到雷诺车的左车窗。他的喊声透着气急,法语带有圣西尔军校里审讯的威严。 “什么意思?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没事吧?”他的双手抓着车窗的下沿。 “我没事,可你有事。”伯恩举起枪,用英语回答说。 “这……”老头抽了一口气,站得笔直,“你是谁?干什么?” 贾森跳出雷诺车,左手伸在枪管上:“我很高兴,你的英语很流利。走回到你自己的车子里,把它开到路边。” “如果我拒绝呢?” “我立刻杀死你,惹我发怒很容易。” “这些话来自红色旅吧?还是巴德尔——明霍夫巴黎分队?” “怎么?如果是他们,你能够下令停止吗?” “我蔑视他们和你!” “从来没人怀疑过你的勇气,将军,走回你的汽车去。” “这不是勇气的问题。”威利尔说,并未挪动身子,“是逻辑问题。杀了我,你什么都得不到,绑架更没用。我的命令是坚决的。我的部下和家属完全理解。以色列人绝对正确,和恐怖分子是不能谈判的。用你的枪吧!渣滓!不然就从这儿滚开!” 贾森审视着这个老战士,突然间变得举棋不定,然而还不至于受愚弄。盯着他看的是一双燃烧着忿怒的眼睛。一个污秽的名字,同一个受到国家给他的多种荣誉的名字,这两个名字结合在一起,会引起另一种爆发,这种爆发将体现在眼睛里。 “在多里的时候,你说法国人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走卒。可是,一个法国的将军成了某个人的走卒。安德烈·威利尔将军,卡洛斯的信使,卡洛斯的联络人,卡洛斯的士兵,卡洛斯的走卒。” 忿怒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但不是贾森想象的样子。忿怒中渗入憎恨,不是震惊,也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深深的毫不妥协的憎恶。威利尔的手背飞快地从腰部抬起,啪地打在伯恩的脸上,迅猛、准确、火辣辣的。接着又是一个耳光,残忍、污辱人。这下打击的力量使贾森的身躯在原地转了半圈。老头向前靠拢,不在乎枪管顶着他的身子,不在乎枪的存在,只想着进行惩罚,一记接一记发疯似的打来。 “蠢猪!”威利尔尖叫着,“臭东西,可恶的猪!渣滓!” “我要开枪了!我会杀了你!住手!”然而伯恩不忍扣动扳机,他已退进小汽车里,肩膀顶着车顶篷。老头仍在进攻,双手不停向下甩,往下抽。 “杀我吧,如果你能——如果你敢!下流坯!恶棍!” 贾森把枪扔在地上,抬起双臂抵挡威利尔的攻击。他猛伸出左手抓住老头的右手腕,然后抓住他的左手腕,抓紧那象把大刀砍下来的左前臂。他用劲把他的双手拧过去,使威利尔向他弯曲着,强迫这个老兵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他们的脸相隔只有几英寸。老头的胸脯起伏不停。 “你难道是想告诉我你不是卡洛斯的人?你想否认这一点吗?” 威利尔向前冲了一下,想挣脱伯恩紧抓的手。他用宽阔的胸膛撞击贾森:“我要辱骂你!畜生!” “该死的家伙,是还是不是?” 老头儿往贾森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眼里的怒火黯淡了,眼泪盈眶:“卡洛斯杀了我儿子,”他轻声说,“他在渡轮路上杀了我的独生子。我儿子在渡轮路上给五根炸药棒炸得血肉横飞。” 贾森慢慢放松了手指,喘着粗气。他尽是沉着气说:“把你的车开到田里去,留在那里。我们必须谈一谈,将军。发生了一些事,你还不知道。我们两人最好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不!决不可能!不可能发生这件事!” “可是发生了,”伯恩说。此时他和威利尔一起坐在大轿车的前座上。 “一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差错。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是差错。我是完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因为亲眼看到了这个电话号码。它不仅是你的号码,而且是个极好的排斥。理智正常的人,谁也不会把你和卡洛斯联系在一起,特别是因为你儿子的死,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是卡洛斯干掉的?” “我宁用另外一种语言,先生。” “对不起,没注意。” “大家都认为,保安局已有条件地承认。在军事情报部门和国际刑警组织内,基本承认。我讲读通报。” “他们怎么说?” “报告里假设卡洛斯是为了帮助他往日在激进派里的朋友,甚至容许他们悄悄表示这行动是他们指使的。要知道这是出于政治动机的谋杀。我儿子是牺牲品,杀给其他反对狂热分子的人看的。” “狂热分子?” “极端分子假装同社会主义者结成联合战线,许下种种他们并不打算履行的诺言。我的儿子明白这一点,将它揭露了,还发起立法来阻碍联盟,他就是为了这事被杀的。” “所以你从军队退役,参加了竞选?” “全心全意地,子承父业是习惯……”老人停顿了一下,目光照亮了他憔悴的脸,“但我是父承子业。他不是军人,我不是政治家,但我对武器和炸药并不陌生。他的事业是我塑造的,他的原则反映了我的原则,而他就是为了这些而遇了害。我对我自己的决定是很清楚的,我将继续把我们的信仰推上政治舞台,让他的敌人来和我斗吧,我这个军人准备好和他们斗。” “不止一个军人吧,我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 “餐馆里的那些人,他们看起来掌握着法国一半的军队。” “确实是这样,先生。人们曾经把他们称为圣西尔军校忿怒的年轻指挥官。当时共和国腐败,军队无能。马奇诺防线是个笑话。假如这些人当初受到注意,法国不会陷落。他们成为抵抗运动的领导人,他们在整个欧洲和非洲跟德国兵以及维希政权作战。” “他们现在干什么?” “大部分人靠养老金度日。许多人感到往事依然缠绕着他们。他们向圣母玛丽亚祈祷这一切不要再重演。然而眼看着在多少领域里旧事重演,力量给置于次要地位。议会里的共产主义分子和社会主义分子永远在侵蚀各军的力量。莫斯科的机器确实正在形成,并未随时代的改变而改变。向自由社会进行渗透的时机已经成熟。自由社会一旦被渗透,不到变质他们不会住手。到处都是阴谋,不反对不行了。” “有人会说这些话听起来本身就相当极端。” “为什么?生存?强大?荣誉?这些词汇对你来说太不合乎时代潮流吧?” “我不这么认为,但是我可以想象以它们的名义造成许许多多破坏。” “我们的观点有分歧,可我不想争论。你问到我的同事,我回答了你。现在请你相信,你那难以令人置信的错误情报,太令人震惊了。失去一个儿子,自己的孩子让人杀死是什么感受,你是不知道的。” (痛苦又回到我心头,可我却不知是为什么?痛苦和空虚,在天空中的一块真空……来自天空。在天空中和来自天空的死亡。主啊!它令人痛苦。它,它是什么?) “我很同情,”贾森说。他的双手紧握着,忍住一阵突然的颤抖,“可是情况吻合。” “根本不,如你所说,神志清醒的人是不会把我和卡洛斯联系在一起的,更不用说那个杀人恶魔本人了。卡洛斯是不会冒这个险的,这不可思议。” “一点不错。可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被利用了。因为这事不可思议,你是最终指令的最佳传送者。” “不可能,怎么会呢?” “有人用你的电话和卡洛斯直接联系。他们使用暗号,说个接头语,就能叫那人听电话。也许趁你不在的时候,可也可能在你在的时候。你一般亲自接电话吗?” 威利尔皱了皱眉头:“实际上我不接电话,不亲自去接那个号码的电话。要躲避的人太多。我有一条不公开的专用线。” “是谁接电话呢?” “通常是管家,或者她的丈夫。他是当差,兼开汽车,是我在陆军最后七年的司机。除了他俩,当然就是我的妻子,或是我的助手。他经常在我住宅的办公室里工作,他当了二十年我的副官。” “还有谁?” “没有别人了。” “女仆?” “没有长期雇佣的女仆。有事情的时候,临时雇佣一下。威利尔家富是富,在银行里存款并不多。” “清洁女工呢?” “有两个。每星期来两次,也不总是那两个。” “你最好仔细观察你的司机和副官。” “荒谬!他俩对我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 “布鲁特斯的忠诚也是不容置疑的,而且恺撒的地位比你还要高。” “你不是当真吧?” “我非常当真。你也最好还是相信我的话,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实情况。” “但是实际上你告诉我的情况并不多,不是吗?比如说,你的姓名。” “这没必要。知道了只可能对你不利。” “怎么会?” “万一我在传信的问题上弄错了——然而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象老人常有的那样,老头一边点了点头,一边重复着那些使他吃惊和觉得难以相信的话。他的布满皱纹的脸在月光下上下点动:“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夜里在一条小路上拦住了我,用枪逼着我,对我提出令人厌恶的指控——这个指责可恨到令我想把他杀了。他却希望我相信他的话。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一张陌生的脸。除了说卡洛斯正在追杀他以外,我为什么相信这个人?” “因为,”伯恩回答说,“如果他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没有理由来找你。” 威利尔盯着贾森:“不,有个更好的理由,刚才你留我一条命。你扔下了你的手枪,你没有开枪,你本来可以开枪的,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你反而请求我和你谈谈。” “我想我并没有请求。” “这请求在你的眼睛里。年轻人,它一直在你的眼睛里,有时也在声音里,但是要仔细才能听出来。恳求是能佯装的,但忿怒不能。它要么是真实的,要么是一种姿态,你的忿怒是真的……我的也是。”老人指了指十码外地里的小雷诺车,“跟我回蒙素公园。我们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进一步谈谈。我以我的生命担保你错看了那两个人。可是又如你指出的,恺撒被一种虚伪的忠诚所蒙骗。他的地位也确实比我高。” “假如我走进那房子,某人认出我来,我必死无疑。你也一样。” “我的副官今天下午五点刚过就走了。我的司机,如你称呼他的,最迟十点钟就回房看他那永远看不完的电视。你在外头等,我到房内查一查,假如情况正常,我就招呼你。不然的话,我就再出来把车子开走,你再跟着我。我找个地方,我俩再继续谈。” 贾森在威利尔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地注视着他:“为什么你要我跟你回蒙索公园?”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其它还有什么地方呢?我相信不期而遇的碰面。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人,正躺在三楼一间房屋里的床上看电视。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让我的妻子听听你要说的话。她是一个老兵的妻子,战地军官忽略的东西往往逃不过她的耳目,我已经习惯于依靠她的观察力。她听了你的话以后可能会辨别出一个行为模式。” 伯恩不得不说出这话:“我用这种手法把你圈住了,你也可能用另一种手法圈住我。我怎知道蒙索公园不是圈套呢?” 老人并没动摇:“你得到法国一名将军的承诺,这就是给你的全部保证。假如你认为这不够满意。拿上你的武器下车去。” “足够了,”伯恩说,“不是因为它是一名将军的承诺,而是因为它是儿子被人杀死的人的承诺。” 对贾森来说,回巴黎市区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长。他又再一次和形象搏斗开了,这些形象使他浑身冒汗。疼痛也从太阳穴开始,蔓延着穿过胸膛,在腹部结成一团——剧烈的阵痛使他直想叫喊。 (天空中的死亡……来自天空的死亡。不是黑暗而是令人炫目的阳光。不是把我的身躯刮向更黑的黑暗中去的阵阵大风,而是寂静和丛林的恶臭和沙滩。宁静,紧接着鸟儿的啁啾和发动机的刺耳轰鸣。小鸟……发动机……在炫目的日光照射下从天空飞快地往下冲。爆炸,死亡。年轻的和年纪很小的人的死亡。停止!抓紧方向盘!集中思想注意路面,别想!尽管感觉很痛苦,但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进入了两旁树木成行的蒙索公园街。威利尔在伯恩前面一百英尺远。他面临一个小时并不存在的问题。现在街上汽车多得多了,停靠得相当拥挤。 然而,在将军住宅对面,靠左边还有一块相当大的空位置,可以容纳他俩的汽车。威利尔把手伸出车窗外面,打个手势叫贾森跟在他后面开进来。 就在这时,贾森的目光被一个门洞里的灯光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精确地集中在灯光里的两个身影上。其中一个他认出来了,立即不自觉地伸手到皮带上面的手枪上。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人。 他终于还是中了圈套?一个法国将军的许诺这样一文不值? 威利尔正在操车就位。伯恩在座位上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朝他走来,没有任何人靠拢来。不是圈套。是又出了事了。对这件正在发生的事,这个老军人一无所知。 在街对面,威利尔住宅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一个引人注目的女人。她在门口,正对着一个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面的黑人很快地说着话,一边打着小小的表示焦急的手势,后者不住地点头,似乎在接受指示,这个灰发男人是古典服装店里的那个古怪的电话接线员。他的面孔贾森很熟悉。但是不知他是什么人。这张脸勾起过一些形象……这些形象就象半小时前他在雷诺牌车里想到的那些东西一样狂暴地、痛苦地将他撕裂开来。 但是有一种不同。这张脸使他回忆起夜空的黑暗和疾风,一阵紧接着一阵的爆炸回荡在丛林里无数地道里的阵发的枪声。 伯恩的目光移开了那扇门,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威利尔。将军已关闭前灯,准备从汽车里出来了。贾森松开离合器,车子向前移动,直撞到了前面车子的保险杆上。威利尔在座位上迅速转过身来。 伯恩熄灭了自己的前灯,打了车顶灯举起手,手掌向下,捺了两下,示意老军人坐着别动。威利尔点了点头。贾森关掉了顶灯。 他又朝门口望去。那男人已抬脚走下一级台阶,然而被那女人的最后一道命令所阻止。伯恩现在能看清她了。她三十多岁,黑色短头发,修剪得很时髦,紧贴着被太阳晒得黑黝黝或古铜色的脸孔。她身材修长,曲线优美,隆起的胸部在单薄、贴身的白衫下显得更加突出。白衣衫把褐色的皮肤衬托得惹目。要说她也是那房子的成员,那么威利尔并没有提到她,这说明她不是。她是个知道挑什么时候来这老头家的客人。这符合传达指示后离开传达处的战略,也表明她在威利尔的房子里有联系人。老人一定认识她,但熟悉到什么程度呢?看上去不很熟悉。 灰头发的接线员最后点了下头,走下台阶,急步沿着大街走去。门关上了,马车灯式的门灯照射在无人的台阶和镶有黄铜门饰的闪光黑漆大门上。 为什么那些石阶和那扇门对他有某种意义?形象。不是事实的事实。 伯恩钻出雷诺车,望望所有的窗户,看有没有窗帘移动,什么也没有。他快步走到威利尔车旁,前窗玻璃摇了下来,将军抬起脸来,浓密的眉毛好奇地扬了扬。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问道。 “那边,你的房子,”贾森蹲在人行道上说,“那边我看到的你也看到了。” “是啊,怎么啦?” “那个女人是谁。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才怪!她是我妻子。” “你妻子?”伯恩脸上显出震惊的表情,“我想你说过……我想你说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你要她听我谈谈,是因为多年来你已学会尊重她的判断。在战场上,你说。那是你说的。” “不很准确。我是说她是一个老军人的妻子,而且,我确实尊重她的判断。她是我的第二个妻子,比我年轻得多。但是各方面对我都和我八年前死去的第一个妻子一样忠诚。” “哦!老天哪……” “我们之间的年龄悬殊没什么大不了。她成为我第二个威利尔夫人感到自豪和幸福。她在议会事务中给我很大的帮助。” “很抱歉,”伯恩耳语似的说道,“上帝,实在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你误把她当成别人吗?人们经常这样。她很漂亮,我也为她感到骄傲。”威利尔打开车门。贾森从人行道上站立起来。“你等在这里,”将军说,“我进屋去检查一下,如果一切正常,我就开门招呼你进去。否则我就回到车子这儿来,我们一起开车离开。” 伯恩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威利尔面前,拦住了他:“将军,我不得不问你一些事,我不知道该怎样问,但又不得不问。我曾告诉你说我在卡洛斯的一个情报转送点发现你的电话号码。我没有告诉你是哪里,只说了有个为卡洛斯当联系人来回传递消息的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伯恩喘了一口气,溜了一眼,看了街对面的门,“现在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请你想一下再回答我。你妻子到一家叫做古典商店的服装店里买衣服吗?” “是奥诺雷街那家吗?” “正是。” “我正巧知道不是。” “你敢肯定吗?” “非常肯定。不但我从未见过那家商店的账单,而且她对我说过,她很不喜欢那里的服装样式。我妻子在服装方面是很内行的。” “噢!天哪!” “怎么啦?” “将军,我不愿进房子去。即使你没发现什么,我也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你在说些什么?” “刚才在台阶上和你妻子谈话的男人,他是那个中转站的,就是古典商店的。他是卡洛斯的一个联系人。” 安德烈·威利尔的脸上顿时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他转过头去,注视着两旁有成行树木的大街对面的房子,注视着闪光的黑漆大门和反射着门灯亮光的黄铜门饰。 一个麻脸乞丐抓着胡子茬,脱下破旧的贝雷帽,跨步走进塞纳河上纳伊里教堂的青铜镶边门。他在两个教士不满的目光下沿着最右边的夹道向前走去,两个教士都感到烦恼。这里是个富有的教区,尽管《圣经》讲博爱,可是财富确实拥有特权,其中之一就是维持,也是为了其他礼拜者的利益——礼拜者的社会界限。可是这个上了年纪的、头发衣着邋里邋遢的乞丐很不符合这种模式。 乞丐悄悄屈了屈膝,在第二排靠背长椅上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向前跪下。他的脑袋垂着,象在做祈祷。右手往上撸了撸左袖管。他手腕上的那块手表和其他衣着似乎有些不相称。这是一块昂贵的跳字手表,字很大。显示装置很明亮。这是他绝不敢与它分手的财产,因为它是卡洛斯给他的礼物。他有一次做忏悔,迟到二十五分,他的恩人大为恼火,可他又没有其它借口,只得说缺一块走时准确的手表。在后来一次碰头时,卡洛斯从用来隔开罪人和神职人员的半透明门帘底下把手表给了他。 时间已到。乞丐站起身来,朝右边第二间小室走去,他拉开门帘走了进去。 “安吉勒斯·多米尼。” “安吉勒斯·多米尼,上帝的孩子。”黑色帘后面传出的低语很刺耳,“你的日子过得舒坦吗?” “过得很舒适……” “很好。”那个影子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带了什么?我的忍耐已到了头。我白汇了几千——几万法郎,一事无成。红山出了什么事?从蒙特涅街大使馆来的假情报谁该负责?谁接受的情报?” “库安旅馆是个圈套,可不是为了杀人。现在很难准确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如果说那个叫考勃利尔的使馆随员重复的是假情报,我们的人也深信他本人并没意识到,他是被那女子愚弄了。” “他是被该隐愚弄了!伯恩追查了每一个提供过假情报的人,这样就暴露并且确认了每一个情报提供者。但是为了什么呢?把这一切暴露给谁呢?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以及他是谁了。可他什么消息也没传递到华盛顿,他不肯露面。” “为了提出一个答案,”乞丐说,“我不得不追溯到多年以前,可能他不要他的上级干涉。美国的情报人员也有独断独行的倾向,很少互相具体联系。在冷战时期,可以用把情报重复三、四次卖给同一个情报站来赚钱。也许该隐是在等待,一直等到他认为只有一种行动可以采取、上面的人没有任何异议可提的时候。” “老朋友,你年岁虽老,头脑仍旧很机灵。这是我要找你的缘故。” “也许是,”乞丐接着说,“他确实已经叛变了。这种事发生过。” “我不这样看,可这没什么关系。华盛顿以为他已经叛变了,‘和尚’已经死了,在纹石的都死了,该隐是凶手已经定了。” “‘和尚’?”乞丐说,“一个过去的名字。他曾经活跃在柏林、维也纳。我们对他很了解。敬而远之。你的答案找到了,卡洛斯。‘和尚’从来主张人越少越好。他的理论根据是他的圈子已遭渗透和泄露。他一定命令过该隐只向他一人汇报。这就能解释华盛顿的困惑和几个月来的沉默。” “它能解释我们的困惑吗?连着几个月没有消息,没有行动。” “有好几种可能。病了,累了,回去进行新的训练了,甚至可能是敌人散布混乱。‘和尚’诡计多端。” “然而,他死之前对一个同事说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肯定那人是伯恩。” “那个同事是谁?” “叫吉勒特,是我们的人,可是艾博不可能知道。” “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和尚’对这种人有一种直觉。当年维也纳有句话,戴维·艾博连神都要怀疑三分。” “有可能,你的话叫我感到宽心,你的见解别人没有。” “我比别人丰富得多,我也曾是个有地位的人,可惜把钱挥霍光了。” “浪荡惯了——我还有什么能对你说的?” “显然还有别的事。” “卡洛斯,你很有眼力。我们早先就该互相认识。” “你又自以为是了。” “一向如此。你知道,我知道你要我什么时候死我就得死,所以我必须具有价值,不光说一些经验之谈。”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这种事可能价值不大,可值得注意。我穿上体面的服装,在库它旅馆呆了一整天,那里有个男人,一个胖子。保安局盘问后把他打发走了。这人的眼睛骨碌碌直转,还直冒汗。我和他随便谈了几句,把我在五十年代初斯搞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官员身份证给他看。好象他在昨天清晨三点钟把汽车租出去了,租给一个有个女人陪着的金发男人。金发男人的外表符合来自阿根托尔的照片。” “租车?” “好象是。在一、两天内由那个女人送还。” “永远不会还了。” “当然。但是它提示了一个问题,不是吗?为什么该隐不怕麻烦用这种方式弄到汽车?” “尽快远走高飞。” “如果这样,那么这个情报就没有价值了。”乞丐说,“然而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走得更快,而且不引人注目。再说伯恩不大可能相信一个贪婪的夜班职员。那种人很可能向保安局或者别人告发领赏。” “你有什么看法?” “我看伯恩弄到那辆车,可能只是为了来巴黎跟踪某个人。他可以不必在公共场合东溜西转被人发现,而且租来的车别人查不到来龙去脉,不象出租汽车会给追得走投无路。只要一个号码牌,让一辆无法描述的雷诺牌汽车混入拥挤的大街,叫人从哪里着手去找?” 侧着的身影转了过来。“拉维尔女人,”刺客轻声说,“以及他所怀疑的古典服装店的其他每一个人。这是他唯一能起步的地方。这些人要派人监视。几天内也许几个小时内,一辆无法描述的雷诺车就会被看见。他也就会给找到。你能仔细说说这辆车的样子吗?” “车左后挡泥板上有三处凹痕。” “好。把我的话传给伙计们,仔细清查大街、车库、停车场。谁找到了,他就从此再也不用找活干了。” “说到这事……” 一只信封从拉得严严的帷帘和门框的蓝毡之间塞了过来:“如果你的见解是对的,那么这点不过是小意思。” “我是对的,卡洛斯。”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该隐做事情象你,也象我从前。这人应该尊敬。” “他应该挨枪子儿,”刺客说,“在时间上很巧。过几天就是3月25日。在1968年3月25日,贾森·伯恩在三关的密林里被处决。现在,几年以后——几乎是同一天,另一个贾森·伯恩被追捕。那些美国佬和我们一样急着想干掉他。我很想知道这一次我们当中谁先扣动扳机。” “这有什么要紧?” “我要抓到他!”侧着的身影低声说,“他从来就不是真实的,而这就是他对我犯下的罪。告诉伙计们,谁要发现他。传话到蒙索公园,但别动手,盯着他,别动手,我要他活到3月25日。在3月25日这一天,我亲自处决他,然后把尸体交给美国人。” “这吩咐马上就传下去。” “安吉勒斯·多米尼,上帝的孩子。” “安吉勒斯·多米尼。”乞丐说。 第二十六章 老军人一言不发,陪着比他年轻的男人在勃瓦·布隆内洒满月光的小道上走着。两人谁也不说话,因为已经说了太多——承认、反驳、否认和再肯定,威利尔不得不思考和分析,接受或强烈反对他所听到的一切。如果能忿怒地回击、驳斥谎言和让头脑重新冷静下来,生命会好受许多。但是不是泰然做这件事。他是个军人,逃避不是他的性格。 年轻人的话有不少是真的。这表现在他的眼睛里、声音里以及每一个祈求理解的手势里。这个没有名字的男人不是在撒谎,最终的背叛是在威利尔的家里,它说明了许许多多他以前不敢怀疑的事,老人真想痛哭一场。 对于伯恩这一个丧失记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可改变或编造的。变色龙没有现身,他的话之所以可信,是因为最重要的部分有事实为根据。他得寻找卡洛斯,了解那刺客知道些什么,如果失败,他就没命。除此以外,他什么也不想说。他没提及玛丽·圣雅克或者诺阿港,没提那个由一个或者几个不知是谁的人发出的住处,也没提会行走的空贝壳,它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因为他甚至不能肯定他的破碎记忆是否属于他本人。所有这一切都没提。 相反,他详细叙述了他所了解的有关一个名叫卡洛斯的刺客的情况。他的了解如此广泛,以至在叙述过程中,威利尔惊讶地望着他,承认他掌握的情况是高度机密的。同时对新的和惊人的情况符合许多既有的推断感到震惊。这些,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这样清楚地听过。由于他的儿子被害的缘故,将军有机会接触国内最机密的有关卡洛斯的卷宗,但是那些记录都无法和这个年轻人所摆出的事实相比。 “在阿根托尔餐厅同你谈过话、给我家里打电话、向你承认她是信使的那个女人……” “叫拉维尔。”伯恩接口说。 将军停顿了一会儿:“谢谢。她识破了你,她拍了你的照片。” “是的。” “在这以前,他们有照片吗?” “没有。” “正如你追捕卡洛斯一样,他反过来追捕你。可是你没有照片,你只知道两个信使,一个刚才到了我家。” “是的。” “和我妻子说了话。” “是的。” 老人转过身去。沉默开始了。 他们走到了小径的尽头。那儿有个小湖,湖边围着白色的砾石,每隔十到十五英尺就有一条长凳,就象仪仗队围着一座黑色大理石的墓地似地围着湖水。他们走到第三条长凳前,威利尔打破了沉默。 “我想坐下来,”他说,“上了年纪体力差了,这常使我难为情。” “不必如此,”伯恩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是不必如此。”将军同意说,“但是确实如此。”他停了一会儿,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常常是和我妻子在一起的时候。” “那没必要。”贾森说。 “你误解了我的话,”老人转过脸去对着年轻人,“我指的不是床上的事。我时常觉得有必要缩短各类活动——提前离开一个晚宴,独自去地中海度周末,或者到季斯塔德的山坡上去呆几天。” “我不知道我是否听懂了。” “我的妻子和我经常不在一起。在许多方面,我们各过各的生活,各寻各的乐趣。” “我仍然不懂。” “难道我还得使自己更难堪吗?”威利尔说,“当一个老头子发现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一心想和他共同生活,有些事情可以理解,可还有些事不这么容易理解。当然,首先得要在经济保障。在我说来还有一定程度的社交地位,物质享受,出入豪门巨宅,结交名流。这些都很容易理解。这些东西能把一漂亮的僧侣换进家来,在他的同辈中拿她炫耀,仿佛显示自己仍有男子生殖能力。但是人们总有疑问。”老军人停了好了会儿。他要说的话对他说来不是那么轻松,“她会不会找个情人?”他平静地继续说,“她是不是渴求一个更年轻、更结实的身躯,一个和她更和谐的躯体?如果她这样做了,那也可以原谅——甚至令人有放下包袱的感觉,我想——只希望她能谨慎些。一个戴绿帽子的政治家要比不时发作的醉汉更快失去他的选民,因为这意味着他连老婆也控制不住。还有其它要担心的,例如,她会不会滥用他的名字?会不会公开谴责一个他想说服的对手?这些都是年轻的人可能会干的事。要是在交换当中的部分危险还可以对付。但有一个潜在的疑问,这个疑问一旦证明正确的话,是不可容忍的。这就是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参与了一个阴谋。” “那你已经有所感觉了?”贾森低声问。 “感觉不等于现实!”老军人激动地反驳,“观察战场是不能凭感觉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威利尔的头向后仰了仰,又向前低下来,目光落在湖水止:“我们今晚看到的事,可能有一个简单的解释。我希望有,而且我将给她一切机会来解释。”老人又停了下来,“可是我心里面知道不会有。就在你告诉我古典商店的事情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一点了。我看着街对面我房子的大门,忽然间,好几件事都对上号了,这使我感到痛苦。在过去的两小时里,我明知不对却坚持争论不休,没有理由再这么坚持了,我的儿子重于这个女人。” “可你说过信赖她的判断力,她是你的得力助手。” “这是真的。你瞧,我需要信赖她,极力想信赖她。天下最轻易的事就是使你相信自己是对的,一个人越老越如此。” “你认为什么事对上号了?” “她给予我的帮助,我对她的信赖。”威利尔转过脸来看着贾森,“你对卡洛斯了解得象历史学家透彻。我详细看过他的档案,因为我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想看到他被捕、被处决,而且由我一个人去开枪。尽管档案又多又厚,可是内容远远不如你知道的多。然而你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他的暗杀行为方面,还有他的行刺方法。你忽略了他的另一面。他不仅出卖他的枪,而且还出卖国家机密。” “这我知道。”伯恩说,“这方面不是……” “比如说,”将军继续说下去,就象没听到贾森的话,“我能看到涉及法国军事和核安全力量的机密文件。和我一样能看到的还有大约五个人都是不容怀疑的人。可我们经常发现莫斯科知道这些情况,华盛顿了解那些情况,北京了解另一些情况。” “你向你的妻子谈论这些事情了?”伯恩惊讶地问。 “当然不。每当我把这类文件带回家时,都把它们放在我办公室里的保险柜中,那房间是任何人都不许进去的,除非我在场。除了我,只有一个人有一把钥匙,只有一个人知道警报器开关在哪里——我的妻子。” “我认为这同谈论文件一样危险,这两件事都能逼着她去干。” “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我已到了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的年龄了,你不妨多注意些讣告页。假如我发生了意外,她被嘱打电话给军事顾问,然后走到我的办公室去,守在保险柜旁边直到保安人员抵达。” “她不能就守在门口吗?” “大家知道,象这年纪的人经常死在办公桌前。”威利尔闭上眼睛,“一直伴随着我的是她。一所房子,一个地方,没人相信有这种可能。” “你肯定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比我自己敢承认的还要肯定。是她坚持这桩婚事的。我多次提出我们的年龄悬殊,但是她根本不要听。她声称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的岁月,而不是那些分隔我们出生日期的岁月。她主动提出签一份放弃对威利尔家财产的任何要求的协议。当然,我也不要听这些,因为这是她把自己托付给我的证明。谚语说得好,上了年纪的傻瓜是真正的傻瓜。不过,我心里总是有些疑问,引起这些疑问的是几趟旅行和出乎意料的分离。” “出乎意料的?” “她兴趣很广,总是忙个不停。格勒诺布尔的一个法瑞博物馆,阿姆斯特丹的一所美术馆,滨海布隆涅的抵抗运动纪念碑,马赛的一个愚蠢的海洋学联合会,我们曾激烈地争论过这事。我需要她留在巴黎,陪我参加一些我必须参加的外交聚会。她不肯留下来。看来好象有人命令她在某个指定的时刻到这里、那里或其它地方。” (格勒诺布尔——靠近瑞士边境,离苏黎世一个小时。阿姆斯特丹、滨海布隆涅靠近英吉利海峡,离伦敦一个小时马赛……卡洛斯。) “马赛的会议是什么时候?”贾森问道。 “今年八月份,我记得。月尾的时候。” “8月26日下午五时,霍华德·里兰大使在马赛的海边被暗杀了。” “是的,我知道。”威利尔说,“你刚才说过了。我痛惜他的逝世,可不是痛惜他的判断力。”老军人停住了,看着伯恩,“上帝,”他低语道,“她一定是和他在一起。卡洛斯召唤她去,她去了,她服从了。” “我从来没想得这么远。”贾森说,“我发誓。我只想到,她是一个信使——一个盲目的信使。我从未想得这么远。” 忽然,从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深沉而且充满痛苦和仇恨。他用双手捂着脸,头在月光下再一次向后仰——他哭了。 伯恩没有挪动,他感到一筹莫展:“我很抱歉。”他说。 将军恢复了自制:“我也是。”他终于回答说,“我向你道歉。” “没有必要。” “我认为有必要,我们无需再谈下去了。我要干需要干的事。” “干什么?” 军人笔挺地坐在长凳上,下巴绷得紧紧的:“你能问吗?” “我必须问。” “她所干的一切和杀我那不是她生的儿子没有什么两样。她假装怀念他,然而她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谋杀他的那伙人的帮凶。她还犯下了第二个背叛罪,她背叛了我一生效力的国家。” “你要杀她?” “我要杀她,她必须把实情告诉我,然后必须死。” “她会否认你所说的一切。” “我不相信。” “这太不理智!” “年轻人,整整半个世纪,我一直都在搜索和打击与法国为敌的人,即使这些敌人是法国人,我也照样战斗。真相能弄清楚。” “你想她会怎么做?坐在那儿听你说,然后平静地同意她有罪?” “她不会平静地干任何事,然而会承认,会宣布这一点的。” “她为什么要宣布这一点?” “因为在我指责她的时候,她有机会杀我。当她一动手,我就得到了解答。不是吗?” “你要冒这危险吗?” “我必须冒。” “如果她不动手,不想杀你呢?” “那将是另一种解答,”威利尔说,“在那种不大可能的情况下,我应该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变成了你,先生。”他摇摇头,“不会的。我们俩都知道这一点,而我比你更清楚得多。” “我听说,”贾森坚持,“你说你儿子是第一位的,那就想想他吧!要追踪的是凶手,不是帮凶。她是你的巨大的创伤,但你儿子是你更为巨大的创伤。抓到杀死你儿子的人,最终你会把两个人都抓到。不要和她对质,现在还不要。利用所知道的情况来对付卡洛斯。和我一起追捕他,还没有人追他追得这么近。” “你的要求我办不到,”老人说。 “假如你想到你的儿子,就不会办不到了,假如你想的是你自己,自然办不到。但是,如果你想的是渡轮路,情况又不一样了。” “您太残酷,先生。” “我是对的,你也明白这点。” 一片高空的云朵飘移过夜空,短暂地遮住了月光,漆黑一片。贾森颤栗了一下。老军人说话了,语音中带着忍受、顺受。 “是的,你是对的,”他说,“非常残忍,也非常正确。该抓凶手,而不是那婊子。可是必须阻止她的行动,我们怎样一道干呢?怎样一起追捕呢?” 伯恩松了口气,闭了一会儿眼睛:“什么事也别做。卡洛斯一定在巴黎到处找我,我杀了他的人,揭露了一个联络站,找到了一个联系人,我离他太近了。除非我们都搞错了,你的电话会越来越忙。我敢担保。” “怎么会呢?” “我将拦截古典商店的一些雇员,找几个服务员,拉维尔女人。也许还有贝热隆。当然还有电话交换台那个男人。他们会交谈,我也会。你的电话将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我怎么办?我做些什么?” “留在家里。就说你的身体不大舒服。每当电话铃一响,就留在接电话的人旁边,听他们的对话,捉摸他们的暗语,盘问仆人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你甚至可以监听。如果你能听到些什么,当然好极了。但你不大可能听到什么,因为不管是谁打来电话都会知道你在边上。尽管这样,你能阻拦消息的传递。要是你的妻子——” “是婊子,”老军人插进一句。 “——在卡洛斯的组织里的地位高,我们也许还可以把卡洛斯逼出来。” “请问怎么逼?” “他的联系渠道将被切断,那保险的、不可想象的传递将受到干扰。他会要求和你妻子会面。” “他不可能说出他在哪里。” “他不能不告诉她。”伯恩停顿了一下,又有一个想法,“如果干扰得厉害,就会有人打电话来,或者有个你不认识的人到你家来,很快你妻子会对你说她要去某个地方。那时,你一定要她留下个能找到她的电话号码。要坚持这个要求,不是阻拦她出去,但是你必须能够找到她。随便对她说些什么——利用她已经有的地位,你就说这是件极其重要的军事情况,未经上级许可,你不能透露。然而你在作出决断之前要和她商量一下,她会上钩的。” “这能达到什么目的?” “她会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也许就在卡洛斯那里。即使不是卡洛斯,也肯定是他身边的人。然后告诉我,我会告诉你一家旅馆和一间房间的号码。登记簿上的名字,毫无意义,别去管它。” “为什么不把你的真实姓名告诉我?” “因为如果你万一提到——有意或无意地——你必死无疑。” “莫非我老得不中用了?” “不,你不是。可你是一个受了严重伤害的人。我想象是受了最严重伤害的人。你也许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我可不干。” “你是个怪人,先生。” “是的。如果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不在那儿,有个女人会接电话。她会告诉你我在哪里,我们会约定交换信息的时间。” “一个女人?”将军往后缩了一下,“你根本就没有谈到过有个女人,或者别的任何人。” “没有别人了。没有她,我现在不会还活着。卡洛斯正在追捕我们,要杀我们。” “她知道我?” “知道。就是她说的,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你不可能是卡洛斯的同伙。我原以为你是。” “也许我应该和她见一面。” “不可能。除非抓到了卡洛斯——如果能抓到他的话——我们目前不能被人看见跟你在一起。跟其他人都行,跟你不行。以后——如果有以后的话——你可能不愿有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了,跟我在一起。我对你很坦率。” “我理解而且尊重这一点。无论如何,代我谢谢这位女子,感谢她认为我和卡洛斯没瓜葛。” 伯恩点点头:“你肯定你的专用电话线不会被人窃听?” “绝对肯定。电话线定期进行清扫,所有限定给军事顾问的专用电话都这样。” “当你估计是我打来的电话,接电话后,先清两下喉咙,我就知道是你了。假如由于某种原因你不便说话,就告诉我在上午挂电话给你的秘书,我过十分钟后再打电话过来。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威利尔把号码告诉了他:“你的旅馆?”将军问道。 “玛依斯德区蒙特马德路地坛旅馆420号房间。” “你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尽快。今天,中午。” “要象猎食的狼群,”老军人说,探过身子来,象一个给下属军官下命令的指挥官,“进攻!要敏捷!” 第二十七章 “她太可爱了,我实在想用什么办法表示谢意。”玛丽用热情奔放的法语对着话筒大声说着,“还有那位可爱的年轻人,他可帮了大忙。我对你说,那件衣服,谁见了谁说好。我太感谢了。” “从你的话听来,太太,”古典服装店电话交换台那个很有教养的男人声音回答说,“你肯定指的是雅南和克劳德。” “是的,当然是,雅南和克劳德。我现在记起来了。我要给他们俩每人寄上一张便条,附上我的一点儿心意。你也许知道他们的姓吧?我是说,信封上只写雅南和克劳德,似乎太随便了,象仆人的信,你说是吗?你是否能问一下雅格琳?” “不用,太太,我知道。请允许我说一句,太太您真是周到而且慷慨。雅南·多帕特和克劳德·奥瑞勒。” “雅南·多帕特,克劳德·奥瑞勒,”玛丽复述了一遍,眼睛看着贾森,“雅南嫁给了那位聪明的钢琴师,对吗?” “我想多帕特小姐还没结婚。” “当然,我想的是另外一个人。” “对不起,太太,我没听清您的姓名。” “我多傻呀!”玛丽把话筒往旁边一扔,提高了嗓门,“宝贝儿,你回来啦,这么快!太好了。我还正在和古典服装商店那些可爱的朋友说话……好的,马上来,亲爱的。”她把话筒拿回嘴边,“十分感谢,您的心眼真好。”她挂上电话,“我干得怎么样?” “假如你什么时候决定改行,不干经济学了,”贾森一边说,一边翻阅着巴黎电话簿,“那就去做推销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相信。” “描写得准确吗?” “惟妙惟肖,钢琴师那事加得更妙。” “我突然想到,如果她结了婚,电话可能用她丈夫的名字。” “不是,”伯恩打断她的话,“在这儿,多帕特·雅南,洛萨朗大街。”贾森记下地址,“奥瑞勒,是。开头,象法语的小鸟,对吗?不是Au开头。” “我想应该是,”玛丽点燃一支香烟,“你真的要去他们家吗?” 伯恩点点头:“假如我在圣奥诺雷把他们带上车,卡洛斯就会派人监视那个地方。” “其他人呢?拉维尔、贝热隆,还有在电话交换台那个不知姓名的人。” “明天吧。今天用来制造巨浪。” “什么?” “让他们都忙起来,东跑西颠,说些他们不该说的话。到了下班时间,多帕特和奥瑞勒就会把消息传遍整个店铺。我今晚就去找另外两个人,他们会打电话给拉维尔和交换台的那个人。第一次冲击波成了。然后是第二次冲击波。将军家的电话今天下午就会开始响。到了早晨,全面惊慌。” “两个问题,”玛丽边说边从床上站起,向他走过来,“你怎么把两个店员在营业时间从古典商店带走?你今晚要找什么人?” “没有人是生活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的。”伯恩回答说,看了一下表,“尤其在上流的女时装店。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我在中午前赶到多帕特的公寓,让大楼管理员在她上班时候找到她。他会告诉她马上回家,有一件紧急的、而且纯粹是私人的问题要她去处理。” “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可谁又没有个私人问题呢?” “你也用同样办法对付奥瑞勒?” “也许是更有效的办法。” “你无法无天,贾森。” “我十分认真。”伯恩说,他的手指再一次顺着一溜的名字往下滑,“在这里。奥瑞勒,克劳德·吉苾尔,没说的了。拉辛大街。我在三点钟之前到他那儿。等我和他办完事,他会立即奔回奥诺雷大喊大叫。” “那么另外两个人呢?是谁?” “我会从奥瑞勒或者多帕特,或者从他俩那里得到名字,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能为我制造第二次冲击波。” 贾森站在洛萨朗大街的一个门洞的阴影里,他站的位置离雅南·多帕特的小小的公寓里的房子大门只有十五英尺。就在几分钟前,这所公寓里的一个困惑不解然而突然多了一笔钱的管理员答应帮助一个说好话的陌生人打电话给正在工作的多帕特小姐,告诉她说有一个乘坐由私人司机驾驶的大轿车的先生已来找过她两次,管理员该怎么办? 一辆黑色的小型出租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神情焦急、面色惨白的雅南·多帕特简直象跳一样下了车。贾森从门洞里窜出来,在离公寓大门只有一英尺的人行道上截住她。 “好快,”他用手碰了碰她的肘部说,“再次见到您太好了,你那天真帮了我大忙。” 雅南·多帕特两眼紧紧地盯着他,双唇张开着,先是回想然后是大吃一惊:“是你,那个美国人。”她用英语说,“布里格斯先生,对吗?你就是那个……” “我让我的司机过一个小时再来,我要单独见您。” “我?你能有什么事需要见我?” “不知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匆忙赶回来?” 短鬈发下的大眼睛瞧着他的眼睛,苍白的面孔在日光下显得更加苍白:“这么说你是从蓝屋来的?”试探了一句。 “可能是。”伯恩在她的肘部悄悄施加了一些劲,“怎么样?” “我已送出了我答应的东西。再也没有了,这是我们同意了的。” “你能肯定吗?” “别犯傻了!你不了解巴黎的服装业。一个人会对另外一个人大发雷霆,会在你的工作室里说三道四。多么离奇的大同小异,当秋季服装设计出来的时候,你的展品中有一半是贝热隆设计的服装。抢在他之前推出,你想我还能在古典公司呆多久?我是拉维尔的第二号模特儿,是有权进入她办公室的极少人中的一个,你最好象你答应的那样,到你在洛杉矶的铺子里去。” “我们走一走。”贾森说着,轻轻地把她往前推着,“你搞错人啦,雅南。我从没听说过蓝屋,对窃取设计图样毫无兴趣……除非这方面的消息能对我有用处。” “噢,我的上帝……” “继续往前走。”伯恩捏紧她的手臂,“我说过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你怎样知道我的名字的?”说得越来越快,连珠炮似的,“我提前吃了午饭,必须马上回去了。我们今天非常忙,请你放开我,你把我的手臂都抓痛了。” “对不起。” “我刚才说的都是傻话,谎话。在店里,我们听到一些谣传,我是在试探你。刚才我是试探你。” “你说话很可信,我相信这些话!” “我是忠实于古典公司的,我一贯都是忠实的。” “这是一种好的品质,雅南,我赞赏忠实。我那天对什么人也这么说来着……他叫什么名字?……就是电话交换台的那个很好的伙计,他叫什么名字?我想不起来了。” “菲利普,”女店员说,语气中既有惊吓,也有讨好的味道,“菲利普·丹朱。” “对了,谢谢。”他们来到两幢大楼之间的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窄巷。贾森把她带进去,“让我在这里面呆一会儿,只是为了使我们能够避开大街。别担心,你不会迟到的,我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他们朝着巷里走了十步。伯恩停了下来,雅南把背紧贴在砖墙上,“抽烟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问道。 “谢谢,好的。” 他为她点着了一支烟,注意她的手在颤抖:“现在放松些了吗?” “是的。不,还没完全放松。你要干什么,布里格斯先生?” “首先,我的名字不是布里格斯,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我以为拉维尔的一号模特儿会告诉你的。” “莫尼卡?” “请用姓,准确很重要。” “那么布里厄,”雅南皱着眉,好奇地说,“她认识你吗?” “为什么不问她?” “随便你。要说什么,先生?” 贾森摇摇头:“你真的不知道,是吗?古典公司四分之三的雇员都在跟我们一起干,而雇员中最优秀的一个却没被联系上。当然,可能有人认为叫你一起干有危险。这种事是会有的。” “什么会有的?什么危险?你是谁?” “现在没时间了,其他人会给你解答的。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收到你的报告,然而你整天都在和主要的顾客打交道。” “你必须说得清楚些,先生。” “这么说吧。我是一批人的代言人。他们有美国人,有法国人,有英国人、荷兰人,都在追捕一个刺客,他在我们各自的国家里暗杀政治界和军界重要人物。” “暗杀?军界,政界……”雅南的嘴张开了,手上的香烟灰年在她僵硬的手上,“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事!” “我只能抱歉,”伯恩温和、诚恳地说,“几星期前就该和你联系了,这是在我之前的那个人的失误。我很抱歉,这一定叫你吃惊了。” “是吃惊,先生,”女店员低声道,那曲线的身躯紧张起来,象一根靠在砖墙上的弯曲的、上过漆的芦苇秆,“你说的事情我不明白。” “可是,我现在明白了,”贾森打断她的话,“你没报告过任何人的事。现在清楚了。” “可我还不清楚。” “我们正在围捕卡洛斯,一个别人叫他卡洛斯的刺客。” “卡洛斯?”香烟从多帕特的手中落了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是你的常客之一,所有的证据都能说明这一点。我们已经把可能性压缩到八个人。已经在未来七天内的某个时间布下圈套。我们正在采取所有的防范措施。” “防范措施……?” “扣压人质的危险总是有的。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预料会发生枪战,可是范围要尽量缩小。首要问题是卡洛斯本人。他发过誓决不让人活捉。他将要走到街道,一路都有炸弹,估计超过一千磅,可是我们对付得了。我们的神枪手会到场,朝脑袋上只要一枪就解决了。” “只要一枪……” 伯恩突然看了看手表:“我已经占用了你太多时间,你该回店了。我也该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记住,假如你在外面见到我,你不认识我。假如到古典服装店里来了,你就象对待有钱的顾客那样对待我。除非你发现一个顾客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那就马上告诉我。我再一次对这事表示歉意,我们的联络出现了中断。就这样。” “中断……?” 贾森点了点头,原地转身,朝着巷外飞快地走向大街。他停下来,回头望了雅南·多帕特一眼,她昏沉沉地靠着墙壁。对她来说,一流时装业的优雅世界正狂乱地旋转着出了轨道。 菲利普·朱丹,这个名字他毫无印象。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希望它能在他脑海里勾出一个形象……因为接线员那张面孔曾勾起狂涛似的黑暗和闪光的形象。菲利普·丹朱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然而,一定有东西,有什么东西使他的脖子痉挛,肌肉绷紧,不能活动。一块硬得象板似的肌肉……被黑暗束缚着。 他在拉辛大街一家咖啡馆里靠着前窗和大门坐着,准备在看到克劳德·奥瑞勒的身影走到街对面一所古老建筑的大门时就起身离开。他的房间在五楼,和另外两个男人合住一套房。到这套房间要从一段曲曲弯弯的楼梯爬上去。如果他来,伯恩肯定他不会走着来。※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因为楼梯上向雅格琳·拉维尔献殷勤的克劳德·奥瑞勒接到没牙齿的房东太太的电话,叫他快滚回拉辛大街,他五楼房间里有人又尖声喊叫又摔家伙,他如不来制止,就要叫宪兵来了,他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回来。 他十三分钟就赶回来了。瘦削的躯体罩在一套彼埃尔·卡丹时装店蝗西装里,后摆在风中飘动。可以看到他从附近地铁出口处的人行道上跑过来。他象一名受过苏联芭蕾舞训练但已失去体形的越野跑步运动员那样敏捷地躲避着碰撞,细脖子向前伸出,离他那穿马夹的胸脯有好几英寸,黑色的长头发象飘荡的马鬃与人行道平行。他到了门前入口处,抓住铁栏杆上的扶手,跳上台阶,投入了门洞的黑影中。 贾森快速地走出咖啡馆,穿过马路。在大楼里,他跳向破旧有裂缝的楼梯,拾级而上。在四层楼梯平台上,他能听到楼上撞击门板的响声。 “开门!开门!快点!见鬼。”奥瑞勒停了下来。房门的寂静也许比其它任何事情都可怕。 伯恩爬上最后几级楼梯,直到可以穿过栏杆的柱子和楼板看到奥瑞勒。这小职员把单薄的躯体紧贴在门上,双手放在两旁,五指张开。他的耳朵贴在门上,满脸通红。伯恩冲上去用带喉音的官味十足的法语喊道:“保安局的!站着别动!年轻人。不要招来什么不愉快。我们一直都在监视你和你的朋友。我们知道暗房的事。” “不!”奥瑞勒尖叫着,“这和我没关系,我发誓!暗房?” 伯恩举起他的一只手:“安静点儿,别乱喊!”随着命令,他把身体靠在栏杆上,往下看。 “你不能把我卷进去!”店员继续说,“我没参加这事!我多次警告他们别干了!他们总有一天要害了自己。白痴才吸毒!天哪,里面静悄悄的,我想他们都死了。” 贾森人栏杆上直起身子,朝奥瑞勒靠拢,举起手掌:“我叫你闭上嘴。”他轻声说,“到房间里去,别作声!”这是说给楼下那老妖婆听的。 售货员呆住了。他停了喊叫,默立着,心惊胆战:“什么?” “你有钥匙,”伯恩说,“开门进去。” “门插上了,”奥瑞勒回答道,“这时候门总是插上的。” “你该死的傻瓜,我们必须跟你联系!我们把你找到这里来决不能让人知道为什么。打开门,快点!” 他这人象一只吓坏了的兔子,在口袋里找到钥匙,打开锁,推开门。进房间的样子好象走进一间摆满残缺不全的尸体的地下储藏室。伯恩推着他进了门,然后把门关上。 房间里的一切,看上去和楼里其它房间不一样。相当宽敞的起居室里摆着昂贵的时髦的家具,几十个红色与黄色羊绒靠垫散置在长沙发、靠背椅和地板上。这是一间异乎寻常的房间,废墟中的一个非常舒适的避难所。 “我只有几分钟时间,”贾森说,“没时间谈别的,只谈正事。” “正事?”奥瑞勒问,脸上呆板的表情变得瘫痪了,“这……暗房?什么暗房?” “忘了它吧!还有比这更好的事要谈。” “什么事?” “我们接到苏黎世的消息,转告你的朋友拉维尔。” “雅格琳太太?我的朋友?” “打电话不保险。” “什么电话?消息?什么消息?” “卡洛斯是对的。” “卡洛斯?谁是卡洛斯?” “那个刺客。” 克劳德·奥瑞勒尖叫起来。他拿手捂着自己的嘴,咬着食指的关节尖叫着:“你在说些什么?” “安静点儿!”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是五号,我们相信你。” “五什么?要干什么?” “帮助卡洛斯逃脱罗网。他们正在缩小包围圈。明天,后天,也许是大后天。他应该躲开。他必须躲开。他们将包围你们商店,每隔十英尺就有一个枪手,交叉火力是要命的,如果他在那儿,就可能是一场大屠杀。你们所有的人都得死。” 奥瑞勒又尖叫起来。他的指关节流血了:“别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是疯子。一个字也不想再听。我什么也没听到。卡洛斯,交叉火力……屠杀!上帝啊,我要憋死了……我要空气!” “你能得到钱,很多很多钱,我想。拉维尔会感谢你,丹朱也会。” “丹朱?他讨厌我!他骂我是只孔雀。一有机会他就侮辱我。” “这是他的伪装,当然。实际上他非常喜欢你——也许超过你自己所知道的。他是六号。” “这些号数是些什么?别提这些号数了!” “不用号数,我们怎样区分你们,怎样给你们分配任务?不能用名字。” “谁不能?” “所有为卡洛斯工作的人。” 随着鲜血从奥瑞勒的手指上流下来,尖叫声似乎要刺破耳膜:“我不听!我是服装师,是艺术家。” “你是五号,应该不折不扣按我们说的去做,否则你就再也看不见这个安乐窝了。” “喔!” “别叫啦!我们欣赏你。知道你只是工作过于紧张。顺便提一提,我们不信任那个会计。” “特罗格农?” “只能用名,保密很重要。” “那么,彼埃尔。他真可恨,他按打电话次数扣人家工钱。” “我们相信他是给国际刑警组织办事的。” “国际刑警?” “假如他是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可能要坐十年牢。要活受罪,克劳德。” “喔!” “闭嘴!把我们的想法告诉贝热隆。你要盯住特里格农,特别是今后两天。假如他借故离开商店,要注意,那就是说,圈套即将收拢。”伯恩走向门口,手放在口袋里,“我该回去了。把我告诉你的一切,告诉一号到六号。重要的是要把消息传给他们。” 奥瑞勒又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号数!总是号数!什么号数?我是个艺术家,不是一个号数!” “除非你象来时这样迅速地回去,就一个人也找不到了。尽快地找到拉维尔、丹朱、贝热隆,然后是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 “去问二号。” “二号?” “雅南·多帕特。多帕特。” “雅南,她也是?” “是的,她是二号。” 店员把双手举过头顶,狂乱地挥舞着作徒劳的抗议。 “这是发疯,毫无意义!” “你的性命有意义,克劳德。”贾森简单地说了句,“要珍惜它。我会在街对面等候。你要在三分钟之内离开这里。别打电话,就这样离开这里回到古典商店去。如果你在三分钟之内不走开,我就得再回来。”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里拿的是手枪。 奥瑞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色灰白,两眼盯着武器。 伯恩走出门去,把门带上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了。玛丽看了看手表,八点十五分,刹那间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贾森说过他将在九点打电话。他在七点天黑以后离开平台餐厅去拦截一个叫莫尼卡·布里厄的售货员。时间安排是精确的。只有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才会打乱计划。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是420房间吗?”一个深沉的男子声音在电话上问。 玛丽浑身顿感轻松——这人是安德烈·威利尔。将军在下午晚些时候已打电话告诉贾森说古典商店人心惶惶。他的妻子在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被叫去听了不下六次电话。然而他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听到任何有内容的东西。因为每当他拿起话筒,乏味的逗乐就取代了严肃的交谈。 “是的,”玛丽说,“是420。” “请原谅,我们以前没说过话。” “但我了解您。” “我也了解您。我能否冒昧地说句谢谢您。” “我明白,不必客气。” “说正事。我是在我办公室里打电话。当然这部电话没分机。告诉我们共同的朋友,危机已经加剧了。我的妻子已呆在自己的房里,说她感到恶心。可显然她还不至于病到不能接电话。好几回,就象先前那样,我一拿起话筒,就发现他们对任何干扰都很警觉。每一次我都有点儿生硬地道歉,说我在等电话。坦率地说,我不是很肯定我妻子相信我的话,但是她当然无权盘问我。我会不客气的,小姐。我们之间有一种没明说的摩擦正在增长,在表面底下摩擦剧烈。愿赐给我力量。” “我只能要求你记住你的目标。”玛丽插话说,“记住你的儿子。” “我会的。”老人平静地说,“我的儿子,还有自称怀念他的婊子。对不起。” “没关系。我会把你告诉我的情况转达给我们的朋友。他很快就要来电话了。” “请等等!”威利尔打断说,“还有呢,有两次我妻子在接电话时,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使我想到了点东西,这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缘故。第二个声音我认出来了。一张面孔立即出现在我脑海里。他是圣奥诺雷电话交换台的。” “我们知道他的名字。第一个声音怎么样?” “说来奇怪,我没听见过这个声音,也联想不起什么。一张脸,但是我明白它为什么会使我警觉。那是一个古怪的声音。半是耳语,半是命令式,象个回音。使我警觉的是那种命令语气,懂吗?那古怪的声音浊在和我妻子交谈,而是在下达一个命令。我一拿起话筒,语音马上就改了,当然,他们有预先安排的暗号,马上说再见了。然而余音还在。那余音,甚至敲门,对于任何一个军人都是很熟悉的。他在强调什么。我说明白了吗?” “我想是的,”玛丽温柔地说,心中明白如果老人确是象她认为的在暗示那件事,他一定压抑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肯定地说,小姐,”将军说,“那是只爱杀人的猪。”威利尔停了停。电话上听到他的喘息,一个坚强的人几乎带着哭音说,“他是……在指示……我的……妻子。”老军人的声音嘶哑了,“宽恕我这个不可宽恕的人吧,我无权给你增加负担。” “你完全有权这样做。”玛丽说,忽然警觉起来,“正在发生的事一定使你十分痛苦,更糟的是你无法对别人说。” “我对你说了,小姐。我不应该,可我正在对你说。” “我希望我们能够继续谈下去,我希望我们两人中间有一个能和你在一起。可这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会明白的。请尽力坚持下去,极其重要的是你和我们的朋友不能有联系。这种联系会使你送命。” “我想我也许已经失去生命了。” “太荒唐了,”玛丽厉声说,有意给这老军人一巴掌,“你是军人,要立即抛弃这种想法。” “是都是来管教坏学生了,你说得很对。” “人家都说你是个坚强的人,我看也是。”话筒中一阵沉默。玛丽屏住呼吸。当威利尔开始说话时,她又恢复正常的呼吸。 “我们共同的朋友很幸运,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别这么说,我只是想要我的朋友回到我身旁,谈不上什么了不起。” “也许是这样。然而我也愿意通通成为你的朋友。你提醒了一个老人,他是谁和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曾经是谁,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并必须再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再次感谢你。” “不必客气……我的朋友。”玛丽挂上电话,深深地感动着,但也深深感到不安。她不太相信威利尔对付得了未来的二十四小时。假如他不能,那刺客就会知道他的组织已被渗透得多深。他会命令他在古典服装店的联系人逃离巴黎,销声匿迹。或者会血洗圣奥诺雷,杀人灭口。 假如发生了任何一种情况,就不会有答案了。不会有纽约的地址,不会有破获的情报,也不会发现送情报的人了。她所爱的人就会离开她回到自己的迷宫中去。 第二十八章 伯恩从拐角看见她在街灯的灯光里,朝她居住的小旅馆走去。莫尼卡·布里厄,雅格琳·拉维尔的一号模特女郎,与雅南·多帕特同一类型,但是结实些,强壮些。他记起曾在店里看见过她。在她的身上有种信念,走路也是自信女人的脚步,看得出一种由于自己的专长而意识到的安全感。非常沉着。贾森能够理解为什么她是拉维尔的一号模特儿。他们的碰头将是简单的,口信的影响将是发言人的,威胁将是毫不犹豫的。是掀起第二次冲击波的时候了。他仍旧一动不动,让她从人行道上走过去。她鞋跟在人行道上发出军人似的咔嗒、咔嗒的节奏声。这条街不很挤,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在这个街区大约有六、七个人。必须把她引开,到一个不会有人偷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因为这些话是没有一个信使会冒险给人听到的。他在离小旅馆入口处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追上了她,然后放慢步子,保持在她身旁。 “马上和拉维尔联系,”他两眼望着前方,用法语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你是谁,先生?” “别停下来!继续走,走过门口。” “你知道我的住处?” “很少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如果我直接走进去呢?里面有个看门的——” “还有个拉维尔,”伯恩打断她的话,“你会丢掉你的工作,而且在圣奥诺雷再也别想找上一个位置。恐怕对你说来这是起码的问题。” “你是谁?” “不是你的敌人。”贾森看着,“别把我当你的敌人。” “美国人!雅南……克劳德·奥瑞勒!” “卡洛斯,”伯恩把她的话接过来说完。 “卡洛斯?乱成这么一团糟,空间是怎么回事?整个下午,尽是说卡洛斯!还有号数!每人都有个没听说过的号码!还有什么圈套和带枪的人!真是发疯了。” “事情正在发生,继续走,对不起,为了你自己。” 她照办了,她的步伐不那么自信了,动作也僵硬了,象一个提线人犹豫不决的木偶。 “雅格琳对我们讲过话,”她说,声音很紧张,“说这一切都是胡闹。是你想毁掉古典服装店,她还说肯定有家服装店收买了你来破坏我们。” “你以为她会说什么呢?” “你是个受雇佣的煽动分子,她把真相告诉我们了。” “她也告诉你们闭上嘴巴吗?这件事一个字也不要透露吗?” “当然。” “首先,”贾森似乎没听见她,继续往下说,“在目前情况下,不要找警察是最全逻辑的。从某些方面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是的,很自然……” “不是很自然,”伯恩反驳道,“听着,我只是一个传递信息的,也许地位不比你高多少。我来不是要你相信我,而是传递一个口信。我们对多帕特将进行考验,我们给她提供的是情报。” “雅南?”莫尼卡·布里厄越听越糊涂,“她说的事叫人难以相信,就象克劳德发神经似的尖叫一样令人难以相信。然而她说的和他说的恰恰相反。” “我们知道。这是有意的。她和蓝屋通话。” “蓝屋公司?” “明天可以和她核实,同她对质。” “同她对质?” “只管照办,这事可能有牵连。” “同什么有牵连?” “圈套,蓝屋有可能是为国际刑警组织办事情的。” “国际刑警组织?圈套?又是这一套疯话,没人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拉维尔知道。马上和她联系。”他们已快走到大街心头。贾森碰了碰她的手臂,“我在这转弯处和你分手,回到你的旅馆去打电话给雅格琳,告诉她事情比我原先想的要严重得多,一切都在四分五裂。最糟糕的是有人背叛,不是多帕特,不是任何一个店员,而是职位较高的人,某个了解情况的人。” “背叛?什么意思?” “在古典服装店里有个叛徒,告诉她要小心,对每一个人都要有戒心。如果她不这样,我们就完了。”伯恩放开她的手臂,然后走下人行道,穿过大街,在街的另一边找到一个门洞,快步跨了进去。 他缓缓地把脸伸向门边,往外瞧。在大街的转弯处,莫尼卡·布里厄正在这个街区的中部匆匆忙忙朝着她住的旅馆冲去。第二次冲击波的第一阵恐慌已经开始。现在是给玛丽打电话的时候了。 “我很担心,贾森。这件事使他心碎。他在打电话的时候都几乎支持不住了。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又会怎么样?什么感觉?什么想法?” “他能对付,”伯恩说,一边透过电话亭,观察着香榭丽舍大道的来往车辆和行人,希望自己对安德烈·威利尔更有信心,“假如他不能,那就是我把他推上绝路了。我不愿有这种想法,但这确实是我干的事情。我原先就应该闭上我的臭嘴巴,亲自毙了那女人。” “这一点你办不到。你看到丹朱在台阶上,当时你进不去。” “我本来可以想些办法。你一向认为我很有办法——比我愿意想的还要多。” “但是你是在行动!你在制造恐慌,迫使那些执行卡洛斯命令的人暴露自己。有人会出来制止这种恐慌,而且你说恐怕连雅格琳·拉维尔的地位都不够高。贾森,你会看到某个人出来,那时你就知道是谁了,你会抓到他!你会的。” “但愿如此,上帝,但愿如此!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但有时……”伯恩停了下来,他不愿说出来,但又不得不说——他不得不说给她听,“我感到困惑,就好象被拦腰切成两半,一半说‘救救你自己,’另一半……上帝帮助我……叫我去‘抓到卡洛斯’。” “从一开始你就一直这样干的,不是吗?”玛丽温柔地说。 “我不在乎卡洛斯!”贾森高声说,一边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可是感到身上发冷,“这使我发狂,”他补充了一句,不太肯定自己这话是大声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亲爱的,回来吧。” “什么?”伯恩看着话筒,又不太肯定这句话是他听到的还是因为他希望听到才存在的。又发生这种事了,这些事情存在又不存在。外面的天空昏暗了,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一个电话亭外面。有过一次它很晴朗,如此晴朗,如此耀眼,如此炎热,而不是寒冷,带着小马的尖叫和金属流动的刺耳声…… “贾森!” “什么?” “回来,亲爱的,求求你回来吧!” “怎么了?” “你累了,你需要休息。” “我必须找到特里格农,皮埃尔·特里格农。他是会计。” “明天干吧。可以等到明天再干。” “不,明天是为上校们准备的。”他在说些什么?上尉,部队,恐慌中互相碰撞的人影。但这是唯一的出路,唯一的出路。变色龙是一个……煽动分子。 “听我说,”玛丽说,声音很坚决,“你出事了。以前发生过,我们俩都知道,亲爱的。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你必须停止工作。这一点我们也都知道,回旅馆来,求求你!” 伯恩闭上眼睛,头上的汗快干了。亭子外的汽车声音取代了耳朵里的尖叫声。他看到了寒夜中的星星。不再有耀眼的阳光,不再有难以忍受的酷热。过去了,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 “我没事,真的,现在没事了,只是难过了一会儿,没别的。” “贾森,”玛丽缓缓地说,强迫他注意听,“是什么引起的?” “我不知道。” “你刚才见到布里厄那个女人。她对你说了什么?是她说的事使你想起另外一些事?” “我不敢肯定。我那时忙于会计自己该说些什么。” “想一想,亲爱的!” 伯恩闭上眼睛,试图回忆。当时有些什么事呢?有没有什么随意几个字、短短一句话,当时没记住?“她骂我是煽动分子,”贾森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词又回到他的记忆中来,“可是,这是我的身份,不对吗?这是我在干的事。” “是的,”玛丽同意道。 “我必须走了,”伯恩接着说,“特里格农住的地方离这儿只有几个街区,我要在十点钟以前找到他。” “要小心,”玛丽好象心不在焉地说。 “我会的,我爱你。” “我相信,”玛丽·圣雅克说。 大街上很宁静。这个街区是巴黎市区的典型,有商店也有住房。白天热闹,夜晚僻静。 贾森按电话簿上的地址到了标明为皮埃尔·特里格农居住的地方。他走上台阶,跨进整洁的、灯光昏暗的门厅。右边有一排黄铜邮箱,每个信箱下面有个小圆孔,让来客可以大声通报姓名。贾森的手指滑过邮孔下的人名牌。皮埃尔·特里格农——42。他按了两下小小的黑色按钮,大约十秒钟之后,传来了一阵静电的噼啪声。 “谁?” “请问特里格农先生在吗?” “我就是。” “电报,先生。” “电报?给我的吗?” 皮埃尔·特里格农不是一个经常收到电报的人,这从他那惊讶的语调中表现出来。后面几个字几乎听不清了,但是背后有个女子的声音惊呼了一声,好象收到电报无异是可怕的灾难临头。 伯恩等候在通往公寓内的一扇毛玻璃门外。过了几秒钟,他听见有人,显然是特里格农冲下楼梯来的急切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响。门开了,刚好把贾森掩在后面。一个秃顶的粗壮男人,一副完全没有必要的吊带紧箍着白衬衣下的肥肉,走到邮箱前在四十二号信箱前停了下来。 “特里格农先生吗?” 胖男人迅速转过身来,圆胖的脸上带着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电报!有人的电报!”他喊道,“你给我送电报来?” “对不起,这是骗你的,特里格农。可是为了你好。我想你并不愿意在你的妻子和家人面前受人盘问吧。” “盘问?”会计惊呼道。厚厚的嘴唇噘了起来,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我?什么事?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到我家来?我是个守法公民。” “你是在圣奥诺雷工作吗?替一家叫做古典服装店干活吧?” “是的。你是谁?” “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谈。”伯恩说。 “你是谁?” “假货和缉私局税务档案处特别调查官员。跟我走,我的公务车在外面。” “外面?跟你走?我没穿上衣,没穿外套,我的妻子在楼上等我拿电报回去,一封电报。” “如果愿意,你可以给她拍封电报。现在跟我走。我已经干了一整天了。快些了事。” “求求你,先生,”特里格农争辩说,“我并不坚持要到哪里去。你说过你有些疑问。问吧,问完,放我上楼。我根本不想到你的办公室去。” “可能要花几分钟,”贾森说。 “我用对讲机告诉我妻子说弄错了,电报是给老格拉夫特的。他住在一楼,不大识字。她会理解的。” 特里格农夫人并不理解,但是她尖声地反对被特里格农先生给镇住了。“行了,你瞧。”会计说,一边离开邮箱。他光秃秃的脑门上有几丝头发给汗水粘在一起。“没有任何理由再到别处去。在人的生命中,几分钟又算得了什么?电视节目每隔一两个月主要重复一次。好了,心上帝的名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生,我的账本没有毛病,毫无毛病!当然,我不能为会计师的工作负责,那是另一个企业。他的公司是同我们分开的企业。老实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嘴里粗话太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可是,我该对谁说呢……”特里格农的双手巴掌向上伸出来,脸上浮起谄媚的笑容。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首先,”伯恩不理他的辩折,“不得离开巴黎城区。如果由于仆人或者事务上的缘故,你需要离开,要通知我们。坦率地说,这种要求是不会被批准的。” “你肯定在开玩笑,先生!” “当然不是。” “我没有理由要离开巴黎——也没钱来开销——可是对我说这种事确实叫人不敢相信。我做了什么事啦?” “局里明早送传票查阅你的账本。做好准备。” “传票?什么缘故?准备什么?” “支付给所谓供货商的款项。发票都是伪造的。货物从未被人接收,因为这些货物变没准备让人接收。这些款项相反都进了苏黎世的一家银行。” “苏黎世?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从来没开过给苏黎世的支票。” “不是直接的,我们知道。可是在你说来太容易了。把支票开给一些并不存在的公司,然后把所付的钱汇到苏黎世去。” “每一份提单都是由拉维尔夫人签字的!我从来没单独付过款!” 贾森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得了,现在是你在开玩笑。”他说。 “我发誓!这是店里的规矩,随便问谁去!除非经夫人批准,一个苏也不会付出去。” “那么你是说你直接接受她的指示。” “这是很自然的事!” “她又是接受谁的指示呢?” 特里格农咧嘴笑了笑:“据说是从上帝那里,如果不是颠倒过来。当然,这只是个玩笑,先生。” “我相信你会更严肃些,谁是古典服装店真正的业主?” “这是合伙公司,先生。拉维尔夫人有许多有钱的朋友,他们都投资让她发挥才能。当然首先是勒内·贝热隆的天才。” “这些投资者经常碰头吗?他们对方针提示建议吗?也许主张同某公司做生意?” “我是不会知道的,先生。很自然,人人都有朋友。” “我们可能盯错了人,”伯恩插话说,“很可能你和拉维尔夫人作为直接参与日常财务的两个人,被人利用了。” “利用来干什么?” “把钱偷送到苏黎世,记入欧洲一个最凶恶的杀人狂的户头。” 特里格农浑身抽搐,肥大的肚子随着他倒向背后的墙壁抖动着:“以上帝的名义,你在说些什么?” “准备一下,特别是你自己。开支票的是你,不是别人。” “那是经过批准的!” “你是否对照发票检查过货物?” “这不是我的工作。” “所以,实际上你是为你从未见到过的货物支付货款。” “我从未见过任何东西!全是经过签字的发票。我只是根据这些发票付款!” “你最好把每一张发票都找出来。你和拉维尔夫人最好着手并出存底的每一份证据。因为你俩——特别是你——会受到种种起诉。” “起诉?什么起诉?” “法院的传票还没见。我们姑且叫它多重杀人帮凶。” “多重——” “杀人,苏黎世的账户属于一个叫做卡洛斯的刺客。你,皮埃尔·特里格农,和你目前的雇主,雅格琳·拉维尔志士仁人同欧洲通缉的头号杀人狂有直接牵连。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又名卡洛斯。” “嗳唷!……”特里格农滑倒在门厅的地板上,两眼张得滚圆,臃肿的身躯扭搐得不成样子,“整个下午……”他低声说,“人们跑来跑去,神经兮兮地聚在过道里,奇怪地看着我,经过我的小房间,把头扭过去。噢,上帝啊。”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一分钟也不浪费。明天很快就到,那会是你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天。”贾森朝外面那道门走去,又停了下来,手放在门把上,“我没有资格给你提劝告。可如果我是你,我就立刻和拉维尔夫人联系,开始准备你们的联合辩护……这也是你仅有的一切。毫无疑问,要进行公开审判。” 变色龙打开门走出去。夜晚的寒风抽打着他的脸庞。 抓到卡洛斯。把卡洛斯诱进圈套。该隐是查理的代号,德尔塔代表该隐。 ——假的! 找到纽约的一个电话号码,找到纹石公司。找出一个信息的含义。找到发这信息的人。 找到贾森·伯恩。 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一个身穿过时西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老人快步冲进塞纳河上厄伊利教堂的过道。站在烛台旁的高个子神甫注视着他,感到很眼熟。有那么一会儿,这个神甫觉得他以前见过这个人,但想不起是在哪里。昨天这里有个衣裳褴褛的乞丐,差不多的身材,差不多的……不会,这老人的鞋子铮亮,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虽然老式但质地很好。 “安吉勒斯·多米尼,”在撩开忏悔室的门帘时,老人说。 “够了!”门帘后的侧影低声说,“你在圣奥诺雷打听到些什么?” “没什么具体的,可是他的方法叫人佩服。” “有没有规律?” “看上去没有。他挑的都是毫不知情的人,然后通过他们制造混乱。我建议在古典服装店不再进行任何活动。” “当然,”侧影人同意,“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制造混乱的动机吗?”老人问,“我想是要在知道一些内情的人中间散布不信任感。布里厄那个女人用过这话。她说那个美国人让她告诉拉维尔说内部有个叛徒。这显然是胡说八道。他们中间哪一个敢?昨晚,你知道这极不正常。那个会计特里格农象发了疯,在拉维尔的房子外面等到凌晨两点钟,当她从布里厄的旅馆里回来时,他一看见就朝她扑去,在大街上又叫又哭。我一点不夸张。” “拉维尔自己的表现也好不了多少。她在给蒙索公园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已经通知她不要再打电话,任何人都不准再往那里打电话,再也不准了。” “我们接到通知了。我们中间知道这号码的几个人都把它忘记了。” “一定要把它忘了。”侧影突然移动了,门帘上出现了一个波动,“当然是想散布不信任感!它紧随混乱而来。现在这一点已毫无疑问了。他将会找联系人,企图从他们那儿挤出点儿情报来。谁不干,就把谁交给那些美国人,然后再找下一个。可他是单枪匹马干。这是他自负的一部分。他是一个狂人,着了魔的人。” “也许两者都是,”老人说,“可他还是个内行老手。即使他失败了,他也一定会把这些名字送到他的上级那里。所以不管人是否抓到他,那些人都将被抓住。” “都非死不可。”刺客说,“可是贝热隆不死。他太有价值了。叫他动身去雅典,他知道去哪里。” “我是否可以假定将由我取代蒙索公园?” “那是不可能的。可眼下你要把我的最后决定转达给所有有关的人。” “我要找的第一个人是贝热隆。叫他去雅典。” “是的。” “这么说拉维尔和她手下的丹朱判定要死了。诱饵从来保不住,所以他们也保不住,你可以再传达个口信给掩护拉维尔和丹朱的小组,告诉他们我随时监视他们,不能出差错。” 这次轮到老人停顿了,用静默吸引对方的注意。“我把最好的消息留在最后,卡洛斯。雷诺牌车子一个半小时前在蒙马特一的间车库里发现了。是昨晚放在那里的。” 在宁静中,老人能够听见门帘那一边的身影缓慢的,不慌不忙的呼吸声。“我想你已经采取措施把这辆车监视起来了——即使是此时此刻,而且跟踪了——即使是此时此刻。” 扮过乞丐的人轻声笑了笑。“根据你上一次的指示,我斗胆雇了一个朋友,有一辆极好的汽车的朋友,他又雇了三个人。他们一起在车库外面监视。分四班,六小时一班,他们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得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要跟踪这辆雷诺车。” “你没让我失望。” “我岂敢。既然蒙索公园给取消了,那么除了我自己的电话号码我没有其它电话号码能给他们。你知道的,那电话在拉丁区一家蹩脚咖啡馆里。咖啡馆老板是我从前光景好些时候的朋友,我哪怕每五分钟到他那里去一次接受信息,他也不会反对。我知道他是从哪里拿到钱来经营生意的,也知道为了拿到钱他不得不杀死谁。” “你表现得很不错。你很有用。” “我也有个问题,卡洛斯。既然我们都不往蒙索公园打电话,我怎么跟你联系呢?在必要的情况下,比如说,有关雷诺汽车的事。” “是的,我知道这个问题。你知道自己要求的担子有多重吗?” “我宁可不要这担子。我唯一的希望是这件事了结以后,该隐死了以后,你会记住我的贡献,把号码更改一下,而不是杀死我。” “你还能预料未来。” “在往日这是我求得生存的方法。” 刺客悄声说了十个数字:“你是唯一活着掌握这号码的人。自然这号码是追查不到的。” “自然,谁会料到一个老乞丐掌握着它?” “每一小时都在把你带近更高的生活水平。网正在收拢,每一小时都在使他接近几个圈套中的一个。该隐一定能抓到,一个冒名顶替者的尸体会扔给那些困惑不解的一手炮制他的战略家们。他们指望造出一个魔鬼,他使他们如愿以偿。到头来,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个可牺牲的傀儡。这一点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知道。” 伯恩拿起话筒:“喂?” “420房间吗?” “请说吧,将军。” “电话已停止。没人再和她联系了——至少不再通过电话和她联系了。我们夫妻俩都在室外时来了两次电话,每次都要求我去接。她确实不想接。” “谁打来的?” “一个是药剂师问处方,一个记者要求来访。她不可能认识他们。” “你是否觉得她让你去接电话,是想要甩掉你?” 威利尔停顿了一下,他的回答中夹杂着忿怒:“有这种感觉。这做法的效果远不如她提及她要外出吃午饭来得微妙。她说她已在乔治·辛克预订了午餐,如果她决定去,我可以打电话去那儿找到她。” “如果她决定去,我想比她先到那儿。” “我会通知你。” “你说没人用电话和她联系了,‘至少不会再通过电话和她联系了。’我想你是这么说的。你这么说是否有什么用意?” “是的,三十分钟前有个女人来我家。我的妻子不愿见她,但还是见了。我只是在客厅里和她打了个照面,但已够了。那女人的样子很惊恐。” “把她形容一下。” 威利尔照办了—— “雅格琳·拉维尔,”贾森说。 “我想可能是她。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出。猎食的狼群很成功,她显然没有睡过觉。在把她带进书房之前,我的妻子告诉我说这女人是她的老朋友,正遇到婚姻危机。愚蠢的谎言,在她那年纪婚姻中已没有危机可言,只有接受和榨取。” “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到你家去。太冒险了,而且毫无意义。除非是她擅自主张,因为她已经知道不能再打电话了。” “我也想到这些,”军人说,“所以我觉得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到附近散散步。我的副官陪着我。我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已经只有在别人细心照料下才能进行有限的保健活动了。拉维尔受人监视了,有两个男人坐在四幢房子外的一辆汽车里,汽车上有对讲机。这些人不是这条街上的。这从他们的脸上,从他们注视这所房子的样子可以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我们住的街道很僻静。拉维尔到来的时候,我正坐在起居室喝咖啡,听到她跑上台阶的脚步声,我走到窗口及时看到一辆出租汽车驶去,她是坐出租汽车来的,她被人跟踪了。” “她什么时候离去的?” “她还没走,那两个男人也在外面。” “他们乘坐的是什么汽车?” “雪铁龙,灰色的。车牌上的头三个字是NYR。” “小鸟在空中跟踪一个联系人。小鸟是从哪儿来的?” “对不起,你说什么?” 贾森摇了摇头:“我也没把握。没什么,我想在拉维尔离开之前赶到那里。尽你一切可能帮助我,打断你妻子的谈话,就说你要和她说几句话,一定要她的老朋友留下,随便说些什么,只要不让她离开。” “我尽力而为。” 伯恩挂上电话,看着玛丽,她正站在房间另一端的窗口旁:“我们的行动奏效了。他们开始互相不信任,拉维尔到了蒙索公园。可她被人跟踪了,他们开始怀疑自己人了。” “小鸟在空中,”玛丽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它并不重要。现在没时间了。” “我认为很重要,贾森。” “不是现在,”伯恩走向他刚才放大衣和帽子的靠椅。他飞快地把它们穿戴上,然后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取出手枪。他对手枪看了一会儿,回忆起来。好些形象是存在的,那既是他的全部——又不完全是全部——的过去。苏黎世,卡里隆湖饭店,“三家农舍”和列文大街,斯德普得克大街的一间污秽的供膳寄宿处。这支手枪象征着所有的一切,因为在苏黎世它曾几乎夺去了他的生命。 但现在是在巴黎。从苏黎世开始的一切现在正在继续。 找到卡洛斯。抓到卡洛斯。该隐是查理的代号,德尔塔是该隐的代号。 假的!该死的,假的! 找到纹石公司,找到一个信息,找到一个人。 第二十九章 当出租汽车驶进蒙索公园威利尔家的街区时,贾森仍坐在后排位子的边角里。他扫视着排列在路边的小汽车:没有灰色的雪铁龙,也没有标有NYR的车牌。但威利尔在那儿,老军人独自站在和他家隔着四幢房子的人行道上。 两个男人……坐在离四幢房子外的一辆小汽车里。 威利尔现在正站在刚才汽车停过的地方,这是个信号。 “请在这儿停一下,”伯恩对司机说,“那边那个老头子,我想和他说句话。”他摇下窗玻璃,身子前倾,“先生?” “用英语说,”威利尔回答说,一边朝出租车走来,象个听到陌生人招呼的老人。 “发生了什么事?”贾森问道。 “我没能留住她们。” “她们?” “我妻子和拉维尔夫人一起离开了。尽管如此,我当时说得很坚决。我告诉她在乔治·辛克等我的电话,是件极重要的事情我要和她商量。” “她说什么?” “她说她不一定能在乔治·辛克等我。她的朋友坚持要到塞纳河畔纳伊去见一个牧师,是在圣体教堂。她说她觉得可能不得不陪她去。” “你反对了吗?” “一个劲地反对。自我们共同生活以来她头一回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她说,‘假如你是想检查我的行踪,安德烈,为什么不打电话到教区。我相信有人认得我会来叫我接电话的。’是她在暗示我吗?” 伯恩想了一下:“也许是。有人要在那儿见她,她得去。但是叫她接电话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到五分钟。雪铁龙里那两个男人尾随她们去了。” “她们是坐你的车吗?” “不,我的妻子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我去那里,”贾森说。 “我想你可能要去的,”威利尔说,“我查找了这个教堂的地址。” 伯恩把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放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司机一把拿了起来:“我要尽快赶到塞纳河畔纳伊,圣体教堂。你知道在哪里吗?” “当然,先生。它是本地区最美丽的教区。” “快快赶到那儿,再给五十法郎。” “象挂上天使的翅膀一样快,先生。”——车子确实象飞,一路上把其他车辆吓得纷纷躲闪。 “那边就是圣体教堂的塔尖,先生。”二十分钟后司机得意洋洋从挡风玻璃里指着三个高耸的石塔尖,“再有一分钟,也许二分钟,如果路上那些该死的白痴肯让路的话……” “减速,”伯恩打断他的话。他的注意力不是在教堂的塔尖上,而是在几辆汽车前面的一辆车子。他们转了个弯,在转弯时他看见了灰色雪铁龙,两个男人坐在前排。 他们遇上了红灯。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贾森又扔了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到前排位子上,然后打开了车门:“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交通灯换了,慢慢地往前开。我会跳进车来的。” 伯恩钻出车子,矮下身子,快速地穿过前面的几部车子,直到看见那几个字母。NYR后面的数字是768。但这会儿这个数字无关紧要了。出租车司机一百法郎赚得并不亏心。 准能灯换了。一长溜汽车蹒跚地向前移,就象一只伸长的虫子把自己带鳞甲的各部分收拢到一块儿似的。出租汽车开到他身旁,贾森打开车门爬了进去:“你干得不错,”他对司机说。 “我不敢肯定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一桩私情,要当场捉奸。” “在教堂里,先生?我看这世界前进得太快了。” “但不是在交通方面,”伯恩说。他们快到圣体教堂前的最后一个转弯口了,雪铁龙转过弯去。在它和一辆出租汽车之间只有一辆车子,车里的乘客难以辨认。有件事使贾森感到不安,这两个男人的监视行动太公开、太明显了。似乎卡洛斯的人想要让坐在出租汽车里的人知道他们在那里。 没错!威利尔的妻子在出租车里,和拉维尔在一起。雪铁龙里的两个男人要威利尔妻子不知道他们在她的前后。 “这就是圣体教堂。”司机说,把车子开进了这座耸立在一片修剪过的绿草坪上带中世纪色彩的教堂所在的街道。草坪上交叉的石子小道上点缀着各种雕像,“我该做什么,先生?” “停到那个位置上去,”贾森指着车辆中间的一个空位说。载着威利尔的妻子和拉维尔女人的出租车停在一条由一位混凝土浇制的圣者守望的小道前。威利尔的迷人的妻子先下车,把手伸给雅格琳·拉维尔。后者脸色灰白出现在人行道上。她带着大镜片、桔黄色镜框的太阳镜,手里拿着一只白色手提包。然而她已不再那么优雅了,盘在头顶上杂着道道银灰色的头发笔直,散乱地落在她死人般的脸旁,长袜也破了。她在至少三百英尺以外,但是伯恩觉得他几乎能听到这个曾经步态优雅的女人现在在阳光下踉跄向前的喘气声。 雪铁龙超过了那辆出租车停靠在路旁。两个男人谁也没有下车,但是一根反射着太阳光的金属杆慢慢从汽车后部伸了出来——无线电天线开始行动了,通过防窃听的频率送出密码。贾森迷惑不解。不是由于看到了而且明白了眼前的事情,而是由于另外一件事。他想起了一些话:从哪儿来的他不知道,但是确实听到过: 德尔塔呼叫历书,德尔塔呼叫历书。我们不再回答。重复一遍,否定的,兄弟。 历书呼叫德尔塔。你应按照命令回答。放弃,放弃。完了。 德尔塔呼叫历书。你完了,兄弟。你见鬼去吧。德尔塔不干了,设备已经破坏。 突然阳光离去,他的四周布满黑暗。教堂的高耸入云的尖顶不存在了,只有发出彩虹色的云彩下不规则地摇曳的一个个黑影。一切都在晃动,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动。他也不得不随着晃动,保持静止意味着死亡。移动!看在上帝的份上,移动! (把他们抓出来。一个接一个,爬得近一些,克制恐惧——巨大的恐惧——减少人数。这是这件事的关键。减少人数,和尚讲得很清楚了。匕首、电线、膝盖、大拇指,你知道破坏的程度,死亡的程度。 死亡对电脑说来是个统计资料,对你说来是生存。 “和尚。” “和尚?”) 阳光又出现了,使他好一阵眼花,他双脚踏在人行道上,目光却盯在一百英尺外的灰色雪铁龙上。但很难看清,为什么会这么难看清?烟、雾……现在不是黑暗了,而是穿不透的迷雾。他感到热。不,他感到冷。冷!他猛地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他的脸一直紧靠在玻璃窗上。他呼出的气已把窗玻璃变得模糊了。 “我要到外面去几分钟,”伯恩说,“你留在这儿。” “一整天,如果你希望的话,先生。” 贾森翻起大衣领,把帽子往前推了推,然后戴上玳瑁边眼镜。他和一对夫妇并排朝着人行道上一片卖圣像等纪念品的摊子走去,然后突然离开他俩站到柜台前一位母亲和孩子的背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雪铁龙车子。应召去蒙索公园的那辆出租车已不在了,被威利尔夫人打发走了。伯恩认为她作这个决定未免奇怪,出租车不是那么好找的。 三分钟之后理由非常清楚了……而且令人不安。威利尔的妻子大步走出教堂来,步子很快,她那高高的、塑像般的身材吸引了散步者羡慕的眼光。她朝着雪铁龙直接走去,对坐在前排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打开后车门。 钱袋,一只白色的钱袋!威利尔夫人手里拿着在几分钟前还紧紧捏在雅格琳·拉维尔手里的钱袋。她钻进雪铁龙车的后座把门拉上,轿车的马达响起来,加大了油门,预示着快速和突然的离去。随着汽车开动,汽车上闪亮的金属杆天线越缩越短,最后缩回到天线里去了。 拉维尔在哪里?为什么她把自己的钱袋交给威利尔的妻子?伯恩开始移动,然而又停了下来。本能使他警觉起来。是个圈套吗?假如拉维尔被人跟踪,那些跟踪她的人也可能被人跟踪——但不是他。 他看了看街道两头,仔细观察人行道上的行人,然后细看每辆汽车、每个司机和每个乘客,留心寻找一张与周围不合拍的脸孔,正如威利尔说的在雪铁龙车里的两个男人在蒙索公园显得不合拍一样。 行走的人群中没有人停步,没有游移回顾的眼睛,也没有人把手藏在特大的口袋里,他过于谨慎了。塞纳河畔纳伊不是为他设下的圈套,他离开柜台朝教堂走去。 他停了步,双脚钉在人行道,一个教士正从教堂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黑套装、折浆领头上的帽子遮住了一部分脸的教士,他以前见过他。不久以前,不是在遗忘的过去,而是最近,没多久,几星期、几天……甚至几小时。是在哪里?哪里?他认识他,使他感到熟悉的是那步伐、昂着的头以及在宽肩膀上晃动的头——他是一个带枪的男人,在哪里见过。 苏黎世?卡里隆湖饭店?两个男人穿过人群走在一起,为死亡做掮客。一个戴金丝边眼镜,不是他,那人死掉了,是在卡里隆湖的另一个人吗?还是在贵山码头?那个喘着粗气、瞪着大眼睛强奸女人的畜生。是他吗?或是另外一个,那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在库安旅馆走廊里?所有的电灯都熄灭了,只有从楼梯上射出的光线照亮着陷阱。一个颠倒的陷阱,那人摸黑向着他以为是人的形状开了枪。是那个人吗? 伯恩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以前见过这个教士,但当时不是教士,是个带枪的人。※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穿着黑色法衣的刺客走到了石子小道的尽头,绕着水泥圣者像的底座往右拐,面孔在阳光里露了一露。贾森惊呆了:皮肤,刺客的皮肤是暗色的,不是被太阳晒黑的,而是天生的,拉丁人的皮肤,由于祖先在地中海或者地中海附近居住了几代而颜色变得淡了些的皮肤。他们的祖先跨越陆地……横过海洋进行迁移。 伯恩相信自己的判断而震惊地站着一动也不动:他看见的是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 (抓住卡洛斯,把卡洛斯诱入圈套。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贾森拉开外衣前襟,右手紧握着腰带上的手枪柄。他拔脚在人行道上跑起来,撞开了一些街头的人,用肩膀把人行道上一个卖东西的商贩顶到旁边去,窜过一个正在铁丝垃圾筐里刨挖废品的乞丐——乞丐!这个乞丐的手迅速伸进口袋,伯恩猛一转身,刚好看到一支自动手枪枪管从磨旧的外套口袋里伸出来,太阳光在金属上跳跃,这乞丐有支枪!他的枯瘦的手举起枪,武器和目光都是那么稳定。贾森冲进马路,歪身躲到一辆小汽车背后。只听得头顶上和身旁密集的子弹尖啸着寻找令人厌恶的归宿。从人行道那些看不到的人群中传来惊恐的尖叫声。伯恩矮下身子躲避在两辆汽车之间,然后飞奔着从来往车辆缝里到了马路对面,乞丐逃了——一个老人带着坚定的目光冲进人群消失了。 (抓住卡洛斯。把卡洛斯诱入圈套。该隐是……) 贾森又转过身,猛冲向前,把拦路的一切都推开,朝着刺客的方向奔去。他停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胸中充满困惑和怨恨,太阳穴又开始阵阵疼痛。他在哪儿?卡洛斯在哪儿!他看见他了:刺客已爬进一辆大型黑色轿车的方向盘后面。伯恩又回头跑进来往车辆的空隙中间,一边猛地朝着刺客跑去,一边拍打着过往汽车的前罩和车尾的行李箱盖。突然他被两辆撞在一起的汽车给挡住了。他把手向闪亮的铬格栏上一撑,侧身跃过完好无损的保险杠。他又停住脚步,他所看到的东西灼痛着他的双眼,心里明白再追下去已毫无意义。他来得太晚了,大型黑色轿车已在来往车辆中找到一个缺口,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驱车疾驶而去。 贾森穿过马路到了远处的人行道上,这时警笛的尖鸣声已使人到处回头张望。行人中有被子弹擦伤的、有中弹受伤的和被子弹打死的。是一个带枪的乞丐向他们开枪的。 拉维尔!伯恩又跑了起来,往回朝圣体教堂奔去。他到达了水泥圣者眼皮下的石子小道,迅速向左拐,朝着雕刻的拱门和大理石台阶跑去。他跑上台阶,进入哥特式的教堂。迎面是整架整架闪烁着火光的蜡烛和从暗色石墙高处彩色玻璃透进来的一束束光线。他沿着中间的过道往前走,注视着所有的礼拜者,寻找着夹杂着深色头发的银灰发和一张象蒙着雪白面具的脸。 到处都看不到拉维尔女人,可是她并没有离开,她在教堂的某处。贾森转过身,从过道望上去,一个个子挺高的教士漫步走过蜡烛架。伯恩侧身走着,穿过一长排垫子,来到最右边的过道,拦住了他。 “对不起,神甫,”他说,“恐怕我和某个人走散了。” “没有人会在上帝的住所里走散,先生。”神职人员回答,微微一笑。 “她在精神上也许不会,可如果我找不到精神以外的她,她会很伤心的。她的办公地方有紧急事情,您在这儿很久了吗,神甫?” “我在恭候我们那些寻求帮助的信徒。是的,我在这儿已将近一小时了。” “几分钟之前有两个女的进来。一位特别高,很吸引人,穿着浅颜色的外套,我记得头上还扎着一条黑头巾。另一位是位上了年纪的夫人,没有那么高,身体不好。您是否碰巧见到她俩了?” 教士点了点头:“是的,那年纪大的女人一脸痛苦,脸色苍白有点儿悲哀。” “您知道她往哪里去了?我想她那位较年轻的朋友已经离去了。” “一个忠实的朋友,我可以这么说。她陪伴着那个可怜的人去忏悔,送她走进了忏悔室。在令人绝望的时候,灵魂的净化给予我们无罪的力量。” “去忏悔?” “是的——右边第二间忏悔室。她找的是位仁慈的忏悔神甫,我该再加一句,是一位来自巴塞罗那大主教区的特邀教士,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惜这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他将回西班牙去……”高个子教士皱起了眉头,“岂不奇怪?几分钟前我好象看见曼纽尔神甫离去了。也许他请别人代他一会儿。没关系,那位可爱的太太由可靠的人照看着。” “我敢肯定是这样的,”伯恩说,“谢谢您,神甫。我等她。”贾森沿着过道往前走到一长溜忏悔室前,他的目光落在第二室上,那儿挂着一小根白布条说明有人占用。一个灵魂正在净化。他在前排位子上坐下,然后跪下,慢慢地低头朝后瞄着教堂的后部。高个教士站在入口处,他的注意力是在闹哄哄的街上。教堂外,可以听见警笛声自远而近。 伯恩站了起来,朝第二室走去。他撩开门帘。往里瞧,看见了他预料到的情况,只是方式仍然是个疑问。 雅格琳·拉维尔死了,尸体是向前扑倒后翻滚到一边的,靠着祈祷凳,面具似的脸向上仰,眼睛睁得很大,死时盯着天花板。她的外衣敞开,里面的衣衫浸透了血。凶器是一把又长又薄的拆信刀,插在她右乳上方。她的手指抓着刀柄,涂指甲油的指甲和她的血是一个颜色。 在她的脚旁有个手提包——不是十分钟前她紧紧捏在手里的白色手提包,而是一只时髦的缀着圣·劳伦缩写字的昂贵皮包。这样做的理由在贾森看来很清楚,包里是这场悲惨自杀事件的证明,这个悲伤过度的妇女承受不住不幸的沉重负担,在寻求上帝赦免的同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卡洛斯干得周密,周密之至。 伯恩拉上门帘,从忏悔室走到了在塔尖高处的某个地方,安吉勒斯晨钟庄严地敲响了。 出租车在塞纳河畔纳伊的大街上无目的地转悠,贾森坐在后排位子上,思想在飞奔。 没有理由再等了,再等也许是致命的。策略应随着条件的改变而改变,而现在条件已经大变。拉维尔被人跟踪了,她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事情有点乱套,来得太快了,她仍有可利用的价值。过了一会儿伯恩明白了。她不是因为不忠实于卡洛斯而被杀,而是因为她违抗了卡洛斯的命令,她到蒙索公园去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在古典服装店还有另一个他知道的住处传递人,一个灰发的电话接线员,名叫菲利普·丹朱,这个人的脸引出激烈和黑暗的形象,还有破碎的闪光和嘎嘎的声响。他在伯恩过去的经历中出现过,这一点贾森可以肯定,正因为这一点,这个被追捕的人必须小心从事。他不知道这个人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是一个信息传递人,也会被人监视,就象拉维尔被人监视一样。因为另一个陷阱里的诱饵等陷阱一收口就迅速被除去了。 只有这两个人吗?还有别人吗?也许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店员,或许根本就不是店员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名正言顺每天在圣奥诺雷呆上几小时为时装业效劳但同时又从事对他或对她来说更为重要的事业的人。或许就是那个体魄强壮的设计师勒内·贝热隆,此人的动作是如此迅速和圆滑。 伯恩突然全身发紧,脖子向后紧贴在靠椅上。一个新的回忆出现在脑际。贝热隆,暗褐色的皮肤,挽起的袖口紧裹在手臂上更突出了宽阔的肩膀……宽而狭的腰部以下是粗壮的、灵活异常的大腿象野兽也象猫。 这可能吗?会不会其它猜测仅仅是幻想,仅仅是一些他以为是卡洛斯的零碎形象的凑合?这个不为他的传信人所知道的刺客会不会深藏在自己的组织中,控制和指导着每一个行动?他是贝热隆吗? 他必须立刻去打电话。多浪费一分钟,寻找答案的时间就少一分钟。浪费太多就意味着不会有答案。但是他不能亲自打电话,事件接二连三发生得太快,他得静一静,储存他的情报。 “一看到电话亭就停下来,”他对司机说,后者由于圣体教堂附近的骚乱,仍惊魂未定。 “随您的便,先生。但是,先生,请您明白,现已超过我向车队报到的时间了,超过很长时间了。” “我明白。” “那里有电话。” “好,开过去。” 红色电话亭上精致的玻璃窗在阳光下闪光,从外面看它象是座大玩偶房子,但是里面尿味冲鼻。伯恩拨了地坛旅馆的号码,把硬币塞进去,要420房间。玛丽接了电话。 “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时间解释了,我要你给古典打个电话找贝热隆。丹朱可能在交换台前,假报一个名字,告诉他说你已经用拉维尔的不公开电话找贝热隆有一个多小时了。说事情紧急,你必须和他通话。” “他接话时我说什么?” “我想他不会来接电话,可是如果他来接了,就把电话挂上。假如不是丹朱回话,你就问贝热隆什么时候回来。我过三分钟再打电话给你。” “亲爱的,你好吗?” “我经历了一场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活动,以后再告诉你。” 贾森的眼睛看着手表,细长、精致的秒针的细微跳动缓慢得令人太痛苦了。他开始从三十秒钟倒数,计算着在喉咙口能感觉到的大约每秒二次半的心跳。他在还有十秒钟时开始拨号,还有四秒钟时塞进硬币,在超过倒数五秒钟时要通了地坛旅馆交换台。电话铃刚响,玛丽就拿起话筒。 “怎么样?”他问道,“我以为你还在谈话。” “对话很简短。我看丹朱很谨慎,他也许有一张知道那个私用电话号码的人的名单——我不知道。可他的口气迟疑、犹豫。” “他说了些什么?” “贝热隆先生到地中海物色衣料去了,今天上午走的,过几星期才回来。” “很可能我刚在离地中海好几百英里的地方看到了他。” “哪里?” “教堂里。假如那是贝热隆,那么他是用一把非常锋利的锐器给人赦罪的。” “你在说些什么?” “拉维尔死了。” “噢,上帝!你将要做些什么?” “找一个我认为认识的人谈谈。如果他有头脑的话,一定愿意听听。他已经注定要给消灭掉了。” 第三十章 “丹朱。” “德尔塔?我不清楚什么时候……我想我在任何地方都听得出你的声音。” 他说出来了!这名字已被说出来了。这个名字对他毫无意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又意味着一切,丹朱知道!菲利普·丹朱是他忘却了的过去的一部分。德尔塔代表该隐。德尔塔代表该隐。德尔塔!德尔塔!德尔塔!他从前认识这人,这人掌握着答案!阿尔法、布拉沃、该隐、德尔塔、回声、狐步舞……美杜莎。 “美杜莎,”他轻声说了一遍这个在他耳里无声地尖叫着的名字。 “巴黎不是三关,德尔塔。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债务了,别再想偿还的事了,我们现在为不同的雇主做事。” “雅格琳·拉维尔死了。不到三十分钟前卡洛斯在塞纳河畔纳伊杀了她。” “别骗人了,两小时前雅格琳已经登程离开法国了。她本人从奥利机场给我打的电话,她去同贝热隆碰头——” “在地中海找衣料的样品吗?”贾森打断了他的话。 丹朱停了一下:“那个在电话上找勒内的女人。我已猜到了,这改变不了什么。我和她通过话,她在奥利的电话。” “是别人要她对你这么说的,她说话平静吗?” “她心慌意乱,但谁也不会比你知道得更清楚为什么。你在这里干得真了不起,德尔塔或者该隐,不知你现在自称什么。当然,她心烦,所以要离开一阵子。” “所以她死了,你是下一个。” “过去二十四小时对你是很值得的,现在可不是了。” “有人跟踪她,你也有人跟踪,每时每刻都在监视。” “如果有人跟踪我,那是为了保护我。” “那么为什么拉维尔会死?” “我不相信她死了。” “她会自杀吗?” “决不会。” “打电话给在塞纳河畔纳伊的圣体教堂所在教区,询问那个在忏悔时自杀的女人。你损失不了什么吧?过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伯恩挂上电话走出电话亭,到人行道上另找出租车。再一次给菲利普·丹朱打电话至少必须在十个街区以外。来自美杜莎的人是不容易相信的。在他相信之前,贾森不愿冒着被电子扫描器找到哪怕只是电话的大概位置的风险。 (德尔塔吗?我想我在任何地方都听得出你的声音……巴黎不是三关。三关……三关。三关。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美杜莎! 停止!别想那些事情……你不能想那些,集中考虑现在。现在。你自己,不是别人说你是什么——甚至不是你自己认为你是什么,只是现在,现在有一个能给你答案的人。 我们现在是在为不同的雇主做事…… 这是关键。 告诉我,看在上帝份上,告诉我!他是谁?谁是我的雇主,丹朱?) 一辆出租车简直就在他腿旁紧急停了下来。贾森打开车门进去:“旺岱广场,”他说,知道那地方靠近圣奥诺雷。把正在迅速成形的策略付诸于行动,必须尽可能挨近些。已经掌握了优势,问题是要把这优势用于双重目的。应该使丹朱相信那些跟踪他的人是他死刑的执行者,但是那些人不知道另外有个人在跟踪他们。 旺岱广场和往常一样拥挤,交通也和往常一样混乱。伯恩看见街角有个电话亭,就走下出租车。他走进电话亭拨了古典服装的号码,从他在塞纳河畔纳伊挂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四分钟。 “丹朱吗?” “一个女人在忏悔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知道的不过如此。” “算了吧,你不会就此罢休的。美杜莎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给我一分钟让我把交换台的线路停一下。”静了大约四秒钟以后,丹朱的声音又响了,“一个头发灰白,身穿昂贵服装,手拿圣劳伦手提包的女人。形容的这个样子的女人巴黎有上万个。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抓一个女人杀了以后又给我打电话?” “嘿,当然,就象圣母玛丽亚抱着基督尸体那样,我抱着她走进教堂,她创口的血一滴滴洒在走道上。理智点,丹朱,让我们先说显而易见的事:手提包不是她的,她拿的是一只白皮包,不大可能为一家竞争对手做广告。” “这更使我相信,死的不是拉维尔。” “也更使我相信。手提包里的证件证明她是另外一个人,很快就会有人去认领这具尸体,没人会触动古典服装店。” “就因为你这么说?” “不,因为这正是卡洛斯在五个我能说得出的杀人案里所使用的方法。”他真的说得出来。可怕就可怕在这里,“一个人被干掉了。警察相信他是某一个人。死得象个谜,凶手不知是谁,后来他们发现这人是另外一个人,此刻卡洛斯已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已完成了另一个契约。拉维尔是这种方法的一个变异,仅此而已。” “空话,德尔塔。你从不多说话,可是真的开了口,空话总是很多。” “假如你三、四个星期后还在圣奥诺雷——这是不可能的——你就会看到事情是什么结局。在地中海一架飞机坠毁了,也许是一条小船失踪了。几具烧焦的尸体,根本无法辨认,或者干脆找不到了。然后尸体是谁查明了,拉维尔和贝热隆。其实只有一个是真正死了——拉维尔。贝热隆先生享有特权——这种特权比你知道的更多,贝热隆又回去做生意至于你呢,你是巴黎尸体认领所的一个数字。” “那么你呢?” “根据计划我也得死,他们期待着通过你来抓住我。” “符合逻辑。我俩都来自美杜莎,这一点知道——卡洛斯知道。他们估计你认识我。” “你认识我吗?” 丹朱停顿了一下:“是的,”他说,“我对你说了,我们现在是为不同的雇主干活。” “这就是我要和你谈谈的。” “不谈,德尔塔。但是为了旧时交情,为了在三关你为我们大家做的事——接受了一个美杜莎的忠告:离开巴黎,原则你就是刚说过的那个要死的人。” “我办不到。” “你应该离开。假如有机会,我会亲自开枪,领一大笔赏金。” “那么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原谅我,如果我觉得这大有油水的话。” “你不知道我想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了得到它愿意冒多大的危险。” “无论想要什么都得为它冒风险。但是真正的危险是你敌人方面的。我了解你,德尔塔。现在我必须继续接线。祝你狩猎有收获,但是……” 现在到了使用他剩下的唯一武器的时候了,也只能有这个威胁能使丹朱继续通话:“既然蒙索公园已经失去作用,你找谁去请示?” 丹朱的沉默使气氛愈形紧张。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如耳语般低:“你说什么?” “要知道,这是她被杀的原因,你也一样。她去了蒙索公园,所以给杀了。你也去过,照样也得死。卡洛斯不能让你活下去,你知道得太多了。他为什么要让这个安排遇到危险?他要利用你来把我诱入圈套,然后干掉你,再另开一家古典服装店。作为一个美杜莎对另一个美杜莎说话,你能怀疑我所说的吗?”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气氛也更紧张。显然这个从美杜莎来的年纪大点的人正在问自己许多难题:“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除了我这人。你应该知道,人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然而你用你掌握的情况来挑动我、吓唬我。我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对你都没用,因此你想要什么呢?” “情况。假如你有的话,我今晚就离开巴黎,不论卡洛斯还是你都再也不会听到我的消息了。” “什么情况?” “如果我现在要你说,你会撒谎。我要问的,在我跟你见面的时候再问,那时你会把真话告诉我。” “把根钢丝套在我脖子上?” “在人群中怎么样?” “人群?大白天?” “过一小时,卢浮宫外面,靠近石阶,在出租汽车站。” “卢浮宫?人群?你认为我有能打发你走的情报?想明白些,别指望我谈我雇主的事。” “不是你的,是我的。” “纹石?”他知道,菲利普·丹朱知道答案。保持冷静,别露出焦急。 “七十一号,”贾森补充说,“只有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远走高飞。只要你回答了——要说真话——我能给你一些东西作为交换。” “我又能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呢?除了你这个人?” “可能使你活下去的情报。不是保证,可是相信我,没有它你是活不成的。蒙索公园,丹朱。” 又是沉默。伯恩能够想象灰头发的前美杜莎成员正盯着面前的电话交换台发呆,巴黎富人区的名字在他耳边越来越响地重复着。蒙索公园有死神,丹朱知道,如同他知道死在塞纳河畔纳伊的女人是拉维尔一样肯定。 “什么情况?”丹朱问。 “你的雇主的身份。名字和充分的证据把它装在一个信封里交给律师一直保管到你的生命自然终止。如果你死于非命,即使是意外事故,律师将按照你的委托,开启信封,把内容公诸于众,这是一种保护,丹朱。” “明白了,”美杜莎轻声说,“可你说有人监视我,跟踪我。” “要掩护你自己,”贾森说,“要把实情告诉他们。你有个联系的电话号码,对吗?” “是的,有个电话号码,一个男人。”这个比他年纪大的人的声音由于惊讶而提高了点。 “和他联系,把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全部都告诉他……当然除了交换条件。说我找上了你,要和你见面,地点在卢浮宫外面,时间是一小时以后,照实说。” “你疯了。” “我明白自己在干些什么。” “你一向是这样。你是自己在给自己设圈套,自投罗网。” “这样你能大大立功领赏。” “或者说自寻死路,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的话。” “究竟如何,看吧。我将通过某种方式和你联系,相信我的话。他们有我的照片,我和你联系的时候他们一定知道。见面时心里有数比心里无数要好些。” “现在我听见德尔塔说话了,”丹朱说,“你不是自己在给自己设圈套,不是在束手就擒自己找死。” “对,他不是,”伯恩同意,“你没有选择余地,丹朱。一小时后在卢浮宫外面。” 任何圈套的成功在于它归根结底十分简单。由于其简单,反圈套必须迅速,而且更简单。 当他坐在出租车里在古典服装店所在的圣·奥诺雷大街上等候的时候,这些话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叫司机带他在这个街区绕了两圈,自称是美国来的游客,妻子在这条高级时装林立的街上买衣服,迟早从其中一家商店走出来,那么他就能找到她。 他找到的是卡洛斯的监视。一辆黑色轿车上的顶尖有橡皮帽的天线就是证据,也是危险的信号。如果那无线电天线收缩回去,他会感到安全些,但无法办到这一点。另一个办法是提供假情报。在未来的四十五分钟内贾森将尽自己的能力让错误的信息从那无线电里送出去。他从后排隐蔽的位置上仔细观察街对面车子里的两个男子,如果说他俩和圣·奥诺雷大街上一百多个和他们想象的男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俩互不交谈。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菲利普·丹朱来到人行道上,一顶灰窄沿帽盖在灰发上。他的目光扫视了大街,意在告诉伯恩他已经如计行事。按那个号码打了电话,已报告了自己的惊人情报,而且他也知道已有人在一辆汽车里准备跟踪他。 一辆出租汽车,显然是通过电话叫来的,在路边停下。丹朱对那司机说了一句话,钻进汽车。大街对过一根天线不祥地从天线座里升了起来…… 追捕开始了—— 轿车开了出来跟在丹朱的出租车后面,这是贾森需要的核实。他向前倾过身子对司机说,“我忘记了,”他焦急地说,“她说上午是在卢浮宫,下午购物。天哪,我已迟了半小时。请你把我送到卢浮宫,好吗?” “当然可以,先生。卢浮宫。” 到塞纳河畔那座宏伟建筑的路不远。在短短的路上贾森的出租车两次超过了黑色,然而都又被它超过了。车子擦过时伯恩有机会看清他需要看清的东西。坐在司机旁边的男人不断对着手中的无线电话筒说话。卡洛斯决心不让陷阱有任何漏洞,其他人正向刑场逼近。 他们来到了卢浮宫宽阔的入口:“排在其它出租车后面,”贾森告诉司机。 “但是他们是在等客,先生。我已有乘客了。你是我的乘客,我把你送到——” “听我的好了,”伯恩说,扔了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在他的位子上。 司机把车子拐进车队里。黑色轿车在左边二十码远的地方,使用无线电的男人在座位上转过身从左后窗向外窥视。贾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他预料可能看到的东西。西面几百英尺外,在广场上,停着一辆灰色汽车,就是它在跟踪威利尔的妻子陪拉维尔去做最后的忏悔之后接她离开了塞纳河畔纳伊。可以看到车上的天线正在缩回底座。右边那个卡洛斯的打手已不再手提话筒了,黑轿车上的天线也已缩回去了。联系已经完毕,目睹的情况也已相互核实:四个人,他们是卡洛斯的刽子手。 伯恩注意观察卢浮宫门前的人群,很快就看到了衣冠楚楚的丹朱。他正慢慢踱着步子,在左边大理石台阶旁的一块大花岗石旁边来回走着。 现在是制造假情报的时候了。 “离开,不要排队了。”贾森吩咐。 “什么,先生?” “我怎么说你怎么做,给你两百法郎。开到排头,然后两个左转弯,往回开到下一排去。” “我不明白,先生!” “你没必要明白。三百法郎。” 司机把方向盘打向右边,开到排头,在那儿连打两个转弯,开向左边一长列停着的汽车。伯恩从皮带上拨出自动手枪放在双膝中间,他检查了消音器,上紧旋转枪膛。 “您想到哪里去,先生?”当他们开上重回卢浮宫入口处的通道时,有点糊涂的司机问。 “开慢点,”贾森说,“前面那辆大型的灰汽车,朝着塞纳河出口的那辆,看到了吗?” “当然。” “慢慢开过去,到右边。”伯恩把身子挪到座椅的左边,把窗子摇下来,藏起他的脑袋和武器。五秒钟后他会把脑袋和武器都露出来。 出租车靠近轿车了。司机又快速转动方向盘。两部汽车平行了。贾森把他的头和枪都显露出来。他瞄准灰轿车的右侧后窗开枪了。五颗子弹一颗紧接着一颗击碎窗玻璃。车内的两个男人大吃一惊,尖叫着东倒西歪伏在窗框下面前排位子的底板上。但是,他们已看到他了,这就是假情报。 “离开这里!”伯恩对吓坏了的司机喝道。一边把三百法郎扔到前座,然后把自己的软沿帽塞进后窗沿。出租车如离弦的箭直冲向卢浮宫后门。 贾森在座位上挪到门边,打开车门,一翻身落在鹅卵石的人行道上。他朝司机最后喝了一句:“如果你还想活命,尽快离开这里!” 出租车突然往前猛窜,引擎响得象放炮,司机尖叫着,伯恩躬着身子躲在两辆停着的汽车之间,灰色轿车完全看不见他。然后,他慢慢抬起身子,从玻璃窗之间望过去。卡洛斯手下人不愧是内行,动作迅速,不失分秒开始追踪。他们眼睛紧盯着那辆根本不能同他们的大马力轿车相比的出租车。他们的目标是在这辆出租车里,坐在驾驶盘后面的人把车挂上挡,飞快地往前冲。他的伙伴则拿起话筒,天线又从车尾升起来了。命令吼叫着传达给了靠近大石阶的另一辆轿车。高速前进的出租车拐进了塞纳河旁的大街,灰色汽车紧跟在它后面。当他们从贾森附近经过时,两人脸上的表情说明他们已盯住该隐了。陷阱已经封口,他们在几分钟内就能得到他们的报酬。 由于简单,反圈套必须迅速,而且更简单…… 只有几分钟时间……如果他估计得不错,那么他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丹朱!这个联系人已经扮演了他的角色——小角色——所以现在他是可牺牲的了,就象雅格琳·拉维尔是可牺牲的一样。 伯恩从两辆汽车之间跑出来,朝黑轿车奔去,车子就在前面至多五十码的地方。他看到那两个男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菲利普·丹朱。后者仍在短短的大理石台阶前漫步。两个男人当中任何一个只要打枪,一枪就能叫丹朱没命,纹石七十一号也就随他而去了。贾森跑得更快,手放在外套里面,紧紧握着沉重的自动手枪。 卡洛斯的打手离他只有几码远了,他们加快往前奔。处决必须要快,在定了死罪的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就把他干掉。 “美杜莎!”伯恩吼叫了一声,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叫出这个名字而不叫丹朱,“美杜莎——美杜莎!” 丹朱的脑袋猛地抬起来,满脸惊恐之色。黑色轿车的司机霍地转过身来,把武器对准贾森,他的同伙继续朝丹朱靠近。枪口对准了前美杜莎成员。伯恩往右一矮身,伸出自动手枪,用左手当托架悬空射击。他瞄得异常准确,靠近丹朱的男子身后弯曲,双腿随即瘫了下去,摔倒在鹅卵石上。两颗子弹在贾森头顶上炸开,嵌在他身后的汽车上。他向左翻滚,再一次稳住了枪,瞄向第二个男人。他连扣两下枪机,司机尖叫起来,满面血浆倒了下去。 人群乱成一团,男男女女尖叫着,做父母的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孩子,还有些人跑上石级冲进卢浮宫大门,警卫人员则试图冲到外面来。伯恩站起身来寻找丹朱。这个年纪较大的人已冲到一大块白色花岗石后面,为了避难,由于害怕,他瘦削的身子很不自然地趴在地上。贾森冲过惊慌的人群,一边把自动手枪插进皮带,一边把挡在他和那个能够给他答案的人之间歇斯底里的人群分开——纹石!纹石! 他到达灰头发美杜莎的身边:“站起来!”他命令道,“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德尔塔,那是卡洛斯手下的人!我认识他,我曾经用过他!他想杀我!” “我知道,来吧!快!其他从很快就会回来,他们会来找我们的,走!” 一块黑影掠过他眼前,落在他的眼角边,他身子一旋本能地把丹朱推倒在地,就在这时,一个站在出租车队旁的皮肤黝黑的人影手上的枪响了,四颗子弹飞来,花岗石和大理石的碎片在他俩身旁乱蹦。是他!端正的又宽又厚的肩膀,合身的黑色套装把狭窄的腰部的线条全部表现出来了……褐色的面孔在窄边黑帽下扎着一条白丝围巾——卡洛斯! (抓住卡洛斯!把卡洛斯诱入圈套!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假的! 找到纹石,找到一个信息,给一个男人的!找到贾森·伯恩!) 他要发疯了!从往事中涌来的模糊形象与现时可怕的现实会聚在一起,使他精神混乱。他内心的门扉打开又关上了——砰地打开又砰的关上,一会儿眼前光线闪射,一会儿又一片黑暗。他的太阳穴又疼痛起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般刺耳的、不和谐的声音。他开始去追穿着黑色套装,脸上围着白丝巾的黑皮肤的人。他看见了这人的眼睛和枪管。三颗黑球象三束激光向他冲来。贝热隆?……是贝热隆吗?是吗?还是苏黎世……还是……没时间了! 他往左虚晃了一下又闪向右边,躲过了子弹的射线。弹头接连噼噼叭叭打进石头里。尖锐刺耳声尾随着每一声爆炸。贾森在一辆大汽车底下转过身来,从车轮间看到黑衣人跑远了。太阳穴的疼痛在继续,但雷鸣声停止了。他从车底下鹅卵石地上爬了出来,站起身往回朝卢浮宫的石阶跑去。 他都干了些什么?丹朱不见了!事情怎么会这样发展?反圈套成了无圈套。他自己的策略被人利用来对付他,竟让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溜掉了。他跟踪卡洛斯的打手,哪知卡洛斯本人在跟踪他!从圣奥诺雷开始。一切都是白费劲,一种令人厌恶的空虚感传遍他的全身。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说话,是从附近一辆汽车里传出来的。菲利普·丹朱小心翼翼地走进他的视野。 “三关似乎总是离我们不远。我们去哪里呢,德尔塔?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 他们坐在皮隆路上一家拥挤的咖啡馆里的一间遮着帘子的雅座里。这是一条偏僻的街道,还不如蒙马特的一条胡同。丹朱啜饮着自己要的双份白兰地。他的声音很低,显得忧心忡忡。 “我应该回亚洲去,”他说,“或者新加坡、香港,甚至塞舌尔群岛。法国从来就不是很适合我呆的地方,更别说现在,呆下去没命。” “你也许没必要走,”伯恩说道,咽下一口威士忌,火辣辣的感觉很快传遍全身,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飘飘荡荡的平静,“我说到做到。你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我就给你……”他停了下来,心里升起疑虑。不,他会说的,“我就把卡洛斯是谁告诉你。” “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前美杜莎仔细地看着贾森回答道,“我把我能够告诉你的一切都告诉你。我何必要保留什么?显然我不会向当局投案,可是如果我知道的情况能帮助你抓到卡洛斯,这世界会变成对我比较安全的地方,不是吗?可就我个人来说我不想卷进去。” “你甚至不感到好奇?” “空口说说也许可以,因为你的表情告诉我,我将会大吃一惊,所以提你的问题吧,然后让我大吃一惊。” “你会大吃一惊的。” 不料丹朱平静地说出了那个名字:“贝热隆?” 贾森不动,也不言语,两眼紧紧望着这个年纪比他大点的人。 丹朱继续说下去:“我一直都在反反复复想这件事。每次我们交谈,我看着他,心里怀疑着,可每次我最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伯恩问,不愿承认这个美杜莎判断的准确性! “请注意,我并不肯定,只是觉得不对头。也许是因为我从勒内·贝热隆那儿听到的有关卡洛斯的情况要比别人多得多。他迷上了卡洛斯,他已为他干事多年了。为自己得到的信任深感骄傲。我觉得问题是他谈得太多了。” “是自我通过假设的第二者说话?” “有可能,我想,但是这不符合卡洛斯的谨慎。卡洛斯一向防范严密,毫不夸张地说,他在自己的周围建起了一道穿不透的保密的墙。我当然不能肯定,可我不大相信此人是贝热隆。” “说这个名字的是你。我没有说。” 丹朱微笑了一下:“你没必要担心,德尔塔。问你的问题吧。” “我原认为是贝热隆,对不起。” “用不着,因为他可能是。我告诉过你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过几天我就回亚洲去了,去挣法郎、美元或者是日元。我们这些美杜莎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 贾森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安德烈·威利尔憔悴的脸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曾答应替这老军人了解到他所了解的一切,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威利尔的妻子又是怎么回事?” 丹朱的眉毛扬了起来:“昂热烈克?是啊,你说过蒙索公园对吗?你是怎么——” “详情现在已不重要了。” “当然,对我说来。” “她是怎么回事?”伯恩又问了一句。 “你就近看见过她吗?皮肤?” “在够近的地方看见过她,晒得黑黑的。很高、很黑。” “她使自己的皮肤保持那种颜色。里埃维拉、希腊群岛、索尔海岸、吉斯塔德。她总是被太阳晒得黑黑的。” “很好看。” “也是一个有效办法。它掩盖了她的真相。她从来没有秋天或者冬天的苍白,无论脸、手臂或者长长的腿,总不缺颜色。她皮肤的吸引力总是不变,因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这种吸引力都会存在,不论去不去圣特鲁珀兹或者布拉瓦海岸或者阿尔卑斯山。” “你在说什么?” “虽然迷人的昂热烈克·威利尔被人当作是巴黎人,其实不是。她是拉丁美洲人,准确地说是委内瑞拉人。” “桑切斯,”伯恩喃喃说道,“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 “是的,在为数极少的几个谈论此事的人中间,有人说她是卡洛斯的堂妹,也是他从十四岁起的恋人。据传说——也是在那少数几个人中间——除了他自己,她是这世界上他唯一关心的人。” “那么威利尔是只不知情的雄蜂?” “相信美杜莎说的话吗?德尔塔!”丹朱点点头说,“是的,威利尔就象是只雄蜂。是卡洛斯的杰作,一条通向法国政府许多机要部门的线路,包括卡洛斯本人档案在内。” “杰作。”贾森一边说,一边回想。因为这是想不到的,“完全想不到。” 伯恩身子向前倾,突然改变了话题:“纹石,”他说,双手紧紧握着面前的玻璃杯,“对我说说柱石七十一号的情况。” “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呢?” “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卡洛斯所知道的一切。” “我看我无法做到。我听说过一些事,七拼八凑知道一些,可是除非是和美杜莎有关系的,否则是不同我商量的!更谈不到把我当亲信。” 贾森只能控制自己,忍着不去问有关美杜莎、德尔塔和三关的事,不去问夜空的寒风和黑暗以及每当他听到这些话时主使他感到眩目的一阵阵突然的光亮。他不能够问,某些事情只能假装知道,他本人的迷失无迹象地过去了。要分个主次。纹石,纹石七十一号…… “你都听说了些什么?你拼凑出了些什么?” “我听到的和我拼凑起来的不完全合得上。可是,我认为有些明显的事实一目了然。” “比如说?” “当我看出是你的时候,我明白了。德尔塔同美国人签定了有利可图的协议。又一个有利可图的协议,同以往的不一样,也许。” “请你讲得具体点。” “十一年前,从西贡传出谣言说冷酷心肠的德尔塔是我们中间报酬最高的美杜莎。当然,你是我认识的最能干的人,所以我推测你这次谈成功的是笔难做的买卖,照你现在的干法看来一定比以前难做得不知多少。” “是什么交易?你在说些什么。” “我们所知道的纽约方面已经证实了。‘和尚’在他死之前确认了这情况,我只知道这么多,它从一开始就符合格局。” 伯恩手里拿着酒杯,避开丹朱的目光。“和尚”!“和尚”!别问!“和尚”已经死了,他是谁,是什么人,已不相干了。“我重复一遍,”贾森说,“他们认为他们知道我在干些什么?” “听着,德尔塔,我是要离开的人,没有必要——” “求求你,”伯恩打断他的话。 “好吧。你同意充当该隐。这个谜一样的杀手接受的契约不计其数,其实根本不存在这些契约。每一份契约都编造得头头是道,都能通过各种可靠来源得到证实。目的,是向卡洛斯挑战——用贝热隆的话来说是在每一关键时刻损害卡洛斯的声誉——压低他的价钱,散布他无能的消息,宣传你比他高明。实际上是要把卡洛斯引出来抓住他——这就是你和美国人的协议。” 几束阳光冲进了他心灵内的黑暗角落。在远处,门正在开启,但仍离得那么远,而且只开启了一部分。但是,从前只有黑暗的地方现在已有了亮光。 “这么说这些美国人是——”伯恩没有把话说完,在瞬间的煎熬间希望丹朱会为他把话说完。 “是的,”美杜莎说,“纹石七十一号。自国务院的领事活动以来美国情报机关中控制最严密的部门,与美杜莎出自同一个缔造者,戴维·艾博。” “‘和尚’,”贾森轻声地、本能地说,远处又有一扇门开启了一些。 “当然。除了来自美杜莎的名叫德尔塔的人,他又能找谁来扮演该隐这个角色?我说过了,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了。” “一个角色——”伯恩欲言又止,内心的阳光越来越亮,温暖但不刺眼。 丹朱探过身来:“的确,正是在这一点上,我听到的和我拼凑的对不起来。我听说的贾森·伯恩接受这个任务的原因据我知道不可能是真的。我当时在那里,他们都不在,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 “他们说了些什么?你听到了些什么?” “说你是美国情报官员,可能是军事情报官员。想象得到吗?你德尔塔!一个对这么多东西,尤其是对大部分美国东西抱鄙视态度的人。我告诉贝热隆那不可能,可是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相信我的话。” “你对他怎么说?” “我过去相信的和我现在仍然相信的情况。不是为了钱——多少钱也买不动你做这件事——一定是由于其它原因。我想你所以干,原因同十一年前许多人参加美杜莎一样。勾销某处的一笔旧账,让你能够消除障碍,重新得到你以前有的某种东西。当然啦,我不知道也不指望你证实,可这是我的想法。” “你可能是对的,”贾森说,屏住呼吸。内心得到解脱的凉爽清风吹进了雾霭,有道理。有人发出了一个信息,情况可能就是这样,找到那信息,找到发信息的人。纹石! “说到这里,”丹朱继续说,“我们又要回过来说德尔塔的事。他是谁?他是什么人?这个受过高等教育,话少得奇怪,能在丛林中把自己变为可怕武器的人。这个人会无缘无故要自己和他人竭尽全力卖命。我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也从来不需要你们明白。你还有其它能告诉我的吗?他们知道纹石的准确地点吗?” “当然。我从贝热隆那儿听来的。纽约市内的一所住宅,在东七十一号街。门牌139号,对吗?” “可能……还有吗?” “别的你显然已经知道,就是那种策略。我承认我不懂。” “哪种策略?” “美国人以为你变节了,说得更确切些是他们想要让卡洛斯相信他们认为你变节了。” “为什么?”距离又近了一些,快到了!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该隐无声无息,加上款子被窃,但是主要是该隐无声无息。” 这就对了——信息、沉默、在诺阿港的几个月、在苏黎世和巴黎的疯狂。谁也不可能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人正在叫他进去,叫他露面。你是对的,玛丽,我的爱人,我最亲爱的爱人,你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没别的了?”伯恩问道,试图控制自己不耐烦的口气。他现在急着想回去见玛丽了,他从来没有这么迫不及待过。 “我知道的已尽于此——可是请你明白,从来没人对我讲过这么多。叫我参与这事是由于我知道美杜莎的事,而他们普遍认为该隐来自美杜莎——可我从来不是卡洛斯的核心分子。” “你和他够接近了。谢谢你。”贾森放了几张钞票在桌上,起身准备走出雅座。 “有件事,”丹朱说,“我不敢说是不是与目前的事有关,可他们知道你的名字不叫贾森·伯恩。” “什么?” “3月25日,你难道不记得了,德尔塔?离现在只有两天了,这日子对卡洛斯非常重要。已经传下话了,他要在25日这一天见到你的死尸,在这一天把你的尸体送交美国人。” “你想说些什么?” “1968年3月25日那天,贾森·伯恩在三关被处死,处死他的是你。” 第三十一章 她打开了房门。他站在门外看着她好一会儿,看着那双朝他脸上徘徊的褐色大眼睛,这双眼睛里有恐惧也有好奇。她知道了,不是答案的内容,而是有了答案。他是回来告诉她答案是什么的,他走进房间之后她把门关上了。 “情况出现了。”伯恩转过身来向她伸出双手,她走上前来,两人互相拥抱着,沉默的拥抱,要比语言表达的更多,“你是对的,”他终于低声说,双唇紧贴着她柔软的头发,“有许多事情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可你说的是对的,我不是该隐,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该隐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个该隐,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是用来引诱卡洛斯出来的神话式人物。我就是那项创作。一个来自美杜莎的代号德尔塔的人同意变为谎言的该隐,我就是那个人。” 她把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可还是搂着他:“该隐代表查理,”她静静地说。 “德尔塔代表该隐。”贾森接着说完了这句话,“你听过我说这句话吗?” 玛丽点点头:“是的,在瑞士,有天晚上你在睡梦中叫喊出这句话。你从未提到过卡洛斯,只有该隐……德尔塔。第二天早上我对你说起过这事,可你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窗外。” “因为我当时并不明白。我现在还是不明白,然而我可以接受,它解释了许多事情。” 她又点了点头:“煽动分子。你所使用的暗语,还有那些奇怪的词句和概念。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了勾销一笔旧账,这是他说的!” “谁说的?” “丹朱。” “那个蒙索公园石阶上的男人?电话接线员?” “来自美杜莎的人。我在美杜莎认识他。” “他说了些什么?” 伯恩告诉了她。说着他看到她也象他一样感到宽慰。她的眼睛闪出光芒,颈部微微颤动,喉咙里抑制不住无比欣喜的喊声。她简直等不到他把话说完,再一次拥抱他。 “贾森!”她大声说,一边用双手捧他的脸,“亲爱的,我亲爱的!我的朋友又回到我的身旁了!我们本来就知道这一切,本来就这么感觉了!” “并不是一切,”他说,一边抚摸着她的脸,“对你,我是贾森,对我自己,我是伯恩,因为这是人家给我起的名字,我没有其它名字,只好用它。可这不是我的名字。” “是编造的?” “不,确有其人。他们说我在一个叫三关的地方把他杀了。” 她把手从他的脸上拿开,滑到他的肩膀上,并不想让他走开:“总该有个理由吧!” “我希望如此,可我不知道。也许这就是我一直想勾销的往事。” “这无关紧要,”她说着,放开了他,“那是过去的事,十多年前的事。现在重要的是你要和纹石的人联系上,因为他们正在设法和你联系。” “丹朱说,有消息说美国人认为我变节了。我六个多月没有音讯,苏黎世几百万块钱被提走了。他们一定认为我是他们记录中最赔钱的一次失算。” “你能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有意识破坏协议,再说你也无法继续干下去,根本不可能。你从前接受的训练对你竟毫无用处,因为只零零碎碎剩下一些——一些你无法把它与任何事情联系在一起的形象和短句。你应该了解的人你不了解,他们是没有名字的面孔,他们怎么会在那里?在那里做什么?你都不知道。” 伯恩脱下外套,从腰上取下自动手枪。他凝视着消音器——突在枪管上的这个丑陋的打着洞眼的东西能把枪响的分贝数减弱成吐唾沫一般。这东西使他厌恶,他走到橱柜前把枪放进抽屉。关上抽屉后,他握着把手,眼睛望着镜子,望着镜子里面这张没有名字的脸。 “我对他们说什么呢?”他问,“是贾森·伯恩在给你们打电话了。当然,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名字,因为一个给我杀了的人叫做贾森·伯恩。可这是你们给我的名字……对不起,先生们,在去马赛途中我发生了些意外,丢失了某件东西,一件价值无法估量的东西——我的记忆,现在我想起了我们之间有了协议,可是记不得是什么协议,除了几句颠三倒四的短语,比方什么‘抓到卡洛斯’,‘把卡洛斯诱入圈套!’还有德尔塔就是该隐,该隐应该取代查理,而查理其实就是卡洛斯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可能会使你们认为我肯定有记忆,你们甚至可以对自己说,‘我们遇上了一个十足的下流胚。把他关上几十年不见天日。他不但骗了我们,更糟糕的是可能叫我们出丑露乖’,”伯恩从镜子前掉过头来看着玛丽,“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对他们说些什么?” “真实情况,”她答道,“他们会相信的。他们发了下个信息给你,正在试图和你联系。至于那六个月的问题,给在诺阿港的沃士伯打封电报,他有记录——详详细细的记录。” “他也许不答复,我们之间有协议。他治好了我,我酬谢他苏黎世存款的五分之一,匿名的,查不到他身上。我给了他一百万美元。” “你认为他因此不会来帮你忙?” 贾森停顿了一下:“他也许连他自己的忙都帮不了。他有个问题,他是一个醉鬼,不是酒鬼而是醉鬼,最糟的一种。他明知道,但还是喜欢此道。一百万美元他能花多久呢?往更大的可能性说,一旦海边的海盗发现了这事,你认为他们会让他活多久?” “你还是能证实你当时在那儿,病了,与世隔绝,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 “纹石的那些人又怎能肯定这些呢?以他们的观点来看,我是官方机密的活的百科全书。我不得已才做了那些我已经做了的事。他们又怎能肯定我没向不该谈的人谈了什么呢?” “叫他们派一小组人到诺阿港调查。” “这些人遇到的将是白眼和沉默。我当时是在半夜里岛上半数的渔民跟在后面的情况下离开了岸边。如果当地的某个人想敲沃士伯的竹杠,他会知道这种关系于是避开。” “贾森,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你已经找到了你的答案,那个自从你的诺阿港醒来后就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你还要什么?” “我只是想小心谨慎,别无它求。”伯恩不大情愿地说,“我想做到‘三思而后行’,而且确确实实地保证‘门闭贼不入’。有个绕口令‘杰克要敏捷,杰克要快,杰克跳过蜡烛台——可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掉入火中!’你看这好不好记!”他几乎是在大声喊叫,这时他停了下来。 玛丽从房间的另一端走过来,然后站在他面前:“回忆得很不错,可这不是你要说的,是吗?我是指你说的要小心谨慎。” 贾森摇了摇头:“不是,”他说,“每跨一步我都在担心,担心我能了解的东西。现在事到尽头,我比任何时候都感到恐惧。如果我不是贾森·伯恩,那我其实是谁呢?我给那儿留下了什么呢?你想到过这些吗?” “想到过所有的细节,亲爱的,在某一点上,我比你更担心,可我认为这绝阻止不了我们,我祈祷希望它能够阻止我们,可是我知道它不能。” 加布里埃尔大街上的美国大使馆的使馆随员走进了使馆一秘的办公室,然后把门关上,坐在桌前的男人把头抬了起来。 “你能肯定是他吗?” “我只能肯定他使用了暗语中关键的字眼,”随员说着就朝桌子靠拢,手里拿着一张红边索引卡,“这是指定的旗子,”他继续说,一边递上那张卡片给一秘,“我已查对过他使用的字眼,如果这面旗子是准确的话,我可以说那就真的是他。” 坐在桌后的那个人研究了一下卡片:“他什么时候使用纹石这个名字的?” “直到我使他相信除非他给我一个极其充分的理由,他不可能同美国情报官员通话。我想他认为当时如果说出他是贾森·伯恩时,我会大吃一惊的。当我只问他我能为他干些什么时,他似乎语塞了,几乎要挂断电话了。” “他难道没说有一面为他准备的旗子吗?” “我是等他说出来,可他根本就没说,根据那八字草图——有经验的战地指控官。可能的背叛或是敌方扣押——他只要说出‘旗子’这个字,我们就能够吻合一致了。可他没说。” “那么他可能不是真的。” “可其余部分都吻合。他确实说过华盛顿一直找了他六个月,这是当他用纹石这个名字时说的。他是来自纹石,这被视作为爆炸性的,他还告诉我把这暗暗传给德尔塔、该隐和美杜莎,这头两个字都在旗子上,我都查对过了,我不知道美杜莎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任何一个这些字的意思。”一秘说,“除了我接到的命令是把通话迅速转达给郎格里(棒槌学堂注: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所在地的地名。)无窃听的通讯上去,并且准备一份如实的报告给一个叫康克林的幽灵般的人。他这个人我听说过,一个卑劣的狗娘养的,他的一条腿十年或是十二年前在越南被炸掉了,他在公司那里安些非常奇怪的按钮。他能幸免于清洗,这使我认为他是一个他们不愿任其在街上游荡寻找工作的人,或去寻找一个出版商。” “你认为这个伯恩是谁?”随员问,“在我离开美国这整整八年中,我还没见过一次如此集中而无形地对一个人的追捕。” “一个他们迫切要捕捉的人。”一秘从桌前站了起来,“谢谢你了。我会告诉华盛顿方面你这件事处理得如此之好。计划打算怎样?我想他没有给你留下电话号码吧。” “绝不可能,他想在十五分钟后再挂电话来,时间就是五点钟过后了。因此我们还可以用我出去吃晚饭的借口争取到另外一两个小时。” “我不太清楚,我们不能冒失去同他联系的危险。我要让康克林制定行动计划,他管这件事,没有他的授权谁也不能在伯恩这件事上动一步。” 亚历山大·康克林坐在他弗吉尼亚郎格里白色墙壁办公室的卡子桌子前,听着驻巴黎的美国大使馆人员讲话。他完全相信,那人是德尔塔,提到美杜莎就是一个证据。因为那是除了德尔塔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一个名字。这狗杂种!他在扮演一名身陷困境的间谍。他在给纹石公司电话里使用的接头语并不符合正确的暗码——不管他用的接头语是什么——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了,他是在用省略方式使自己摆脱惩罚之手。光这杂种的胆略就够可怕的了。杂种!杂种! 干掉控制人员并且利用杀人手段来取消追捕。任何一种的追捕,过去有多少人干过这种事,亚历山大·康克林回忆着,他曾干过。在香溪的山岭上有一个情报来源控制机构,一个疯子发布着各种疯狂的命令。在一个疯狂的追捕中美杜莎的几个小组有某些人丧了命。一个叫做康克林的年轻情报官偷偷回到基罗营房基地,带着一支苏联口径的北越步枪,把两颗子弹射过了疯子的脑袋。立刻采取了可悲而又严厉的保安措施,但追捕被取消了。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然而在基罗营房基地附近的丛林小道上并没发现任何玻璃碎片。带有指纹的碎片无可辩驳地证实狙击手是一个在东方招募的美杜莎人员,在七十一号大街上找到了这样的碎片。但是杀人者并不知道这一点——德尔塔不知道这一点。 “一方面我们严肃的考虑他的真实性,”大使馆一秘说。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想填补华盛顿方面突然的沉默,“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地指挥官本应告诉使馆随员核查一面旗子的,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一个疏忽,”康克林一边回答,一边把自己的思想拉回到这个残忍而又不可思议的叫德尔塔的人物上来。他就是德尔塔——该隐。“作了什么安排?” “起初伯恩坚持要在十五分钟后再挂电话,可我指示下级如此拖延。比如说,我们能够利用晚饭时间……”这个大使馆人员是在努力使华盛顿“公司”里的高级官员明白他在判断敏锐方面的贡献。这种讲话还得持续将近一分钟。康克林以前听到过太多此类大同小异的讲话了。 德尔塔,他为什么背叛?疯狂已使他丧失理智,只给他留下了生活的本能,这一行干的太多了。他知道迟早他们会找到他,杀掉他。没有其它变通的办法,从叛变——或逃离——或随便什么原因——开始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没有继续藏身的地方了,他已成了众矢之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谁会从阴影中站出来,结果他的生命。这是反对变节最有说服力的唯一论点。因此,必须找到另一条出路:幸存。《圣经》中的该隐是第一个杀人犯,是这神秘人物的名字诱发了这个可憎的决定,这计谋本身吗?这这么简单吗?天晓得这是完美的解决方法,杀掉他们,杀掉你的兄弟。 韦布死了,“和尚”死了,快艇手和他的妻子……谁能否认德尔塔所接到的指令,因为是他们四人单独把指令传达给他的?他取走了几百万美元,把它们按命令分散出去了。他假定这些蒙在鼓里的收款人与“和尚”的计谋准有着内在的联系。德尔塔是什么人,竟敢质问“和尚”?他是美杜莎的创始人,也是招募和创造炮制该隐这个人的天才。 完美的解决办法。要完全令人相信,所需的只是一个兄弟的死亡,以及随后的正当悲哀。将会提出官方的判断。卡洛斯已经渗透和破坏了纹石公司。这刺客赢了,纹石公司被抛弃了。这杂种! “……因此,基本上我认为行动计划应由您来制定。”在巴黎的一秘已把话说完了。他是头蠢驴,但康克林需要他。在演奏另一个调子时,有一个调子要让人们听到。 “你做得很对,”在郎格里的一名受人尊敬的高级官员说,“我会让这里的人知道你把这件事处理得多好。你是绝对正确的。我们需要时间,可是伯恩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不能告诉他,这就使事情难办了。我们的通话是没有监听的,我是否可以根据这情况来说几句?” “当然可以。” “伯恩有压力,他已被……扣留过……一个相当长时间,我的话明白吗?” “被苏联人吗?” “就在卢比安卡。他的逃离是通过双重身份的方式进行的,你熟悉这术语吗?” “是的,我很熟悉,莫斯科认为他现在是为他们工作了。” “这是他们所认为的,”康克林停顿了一下,“而我们还不大肯定,在卢比安卡尽发生些稀奇古怪的事。” 一秘轻声地吹了下口哨:“这可是一件没底的事,你又怎样下决心呢?” “通过你的帮助,可是这机密的等级已高出使馆级,甚至大使这一级。你是局内人,当时找的是你。你可以接受或是不接受我的条件,这由你决定。如果你接受,我相信椭圆形办公室会马上嘉奖的。” 康克林能听见巴黎那头传来的一声缓慢的吸气声。 “我当然会全力以赴,说你的条件吧。” “你已经做到了,我们要让他被拖住,当他再挂电话来时,你本人亲自和他谈。” “那当然可以。”使馆人员插了一句。 “告诉他你代转了暗码。告诉他华盛顿方面正通过军用机派遣一名纹石公司的档案官员来,就说华盛顿方面要他避开别人耳目而且远离大使馆,通往使馆的每一条路线都被人监视了。然后他是否需要保护,如果他要,查出他想要在什么地方接受保护,但别派人去。当你再次和我通话时,我将和那边的某个人联系上了,我将给你一个名字,然后你可以给他一个眼点。” “眼点?” “视觉识别,他能辨认事物或人。” “一个你手下的人吗?” “是的,我们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除了你以外,就没必要再牵连大使馆了。事实上,别把大使馆卷里去,是极其重要的,因此无论你们谈什么都不能记录。” “我会办到这一点,”一秘说,“可我和他的一次谈话又怎能帮你证实他是双重身份?” “因为那不会是一次,而是将近十次交谈。” “十次?” “对,你给伯恩的指示——由我们通过你给他——是他应每隔一小时用电话向你报到,以证实他是在安全地带。直至最后一次,那时候你要通知他,纹石公司官员已抵达巴黎,要和他碰头。” “这样做能达到什么目的?”大使馆的人问道。 “他会不断活动……如果他不是我们的人。在巴黎有好些已知的隐藏很深的苏联间谍,他们都有自动电话。如果他是在为莫斯科干活,他会至少又用其中的一部。我们会监视的。如果事情的结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想你会在自己的余生中永远记住自己在大使馆度过整整一夜的时光。总统会有一种提高职业外交官级别的奖励办法。当然办,你自己没有多少更高的职位可想了……” “有更高的,康克林先生。”使馆一秘打断他的话说。 谈话结束了,大使馆人员会在听到伯恩消息后挂电话来。康克林从座椅上起身,瘸着腿走到房间另一端的灰色文件柜旁边。他打开顶层的柜锁。里面有个装订好的卷宗,卷宗内装着一个封了口的信封,记载着那些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找到的人名和地点。他们都是些得力的人,忠诚的人。这些人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再从华盛顿方面支取薪金了。在各种情况下,有必要使他们远离官场,以新的身份将他们重新安置——那些能流利地说其它语言的通常是通过合作的国家给予公民籍,他们就此消失了。 他们是遭社会遗弃的,是些在为国家效劳中超出了法律允许范围的人,他们为了国家的利益经常杀人。但是他们的祖国不能容许他们正式存在,他们的伪装已经暴露,他们的行为为外人所知,可他们仍能应召听候使唤。金钱不断地输进官方调查不到的银行户头,支付的自身原因是得到某种理解的。 康克林把信套拿回到自己的桌子,然后把封口上有印记的胶带撕掉,这信套将重新封口,重新打印记。在巴黎有一个人,是通过军队情报部门的军官团上来的,三十五岁时已当上了中校,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明白以国家利益为重。十几年前在靠近胡县的一个村子里杀死了一名左翼摄影记者。 三分钟后他和那人打了电话,这次通话没记录也没录音。他给了前军官一个名字和这次变节的简短概况,包括一次秘密的旅行回美国,在此期间这个有着特殊使命的变节者干掉了所有控制战略的人们。 “双重身份吗?”在巴黎的人问道,“莫斯科吗?” “不,不是苏联人,”康克林答道,他意识到如果德尔塔要求保护,这两人就会交谈,“是去诱捕卡洛斯的一个长期潜伏的特工人员。” “是那个刺客?” “是的。” “你可以说不是莫斯科,可我不相信,卡洛斯是在诺夫格勒受训的,就我所知他是一个为克格勃效力的卑鄙枪手。” “也许是,详细情况是无法包括在简况里的,可是说这一点就够了。我们相信我们的人被收买了,他搞到了好几百万!现在想要一个通行无阻的护照。” “因此他干掉了控制人员,然后把矛头指向卡洛斯,除了再给他一个杀人机会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正是这样,我们想把戏演完,让他自以为得逞。最好我们能得到他的承认,不管能获得什么情报,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马上启程前来,可最重要的是干掉他。很多地方的很多人都卷了进去,决不能让他呆在他现在呆的地方了。你能帮忙吗?会给赏金的。” “我很乐意帮忙,可留下你的赏金吧。我憎恨象他这样的杂种,他们破坏了整个情报网。” “这件事要办得毫无漏洞,他是个好手,我建议要有助手,至少一个。” “我有一个人是从圣热瓦依来的,一人可顶五人,他接受雇佣。” “雇他吧。这里是指示的细节。在巴黎的控制人是一个在大使馆工作的不知内情的人,他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在和伯恩保持联系,而且也许会为他要求保护。” “我会演好这场戏的,”前情报军官说,“往下说吧。” “一时也没有更多可说的,我将在安德鲁乘喷气式飞机离开。我估计到达巴黎的时间大约是当地时间11点和2点之间。我想在到达后约一小时内和伯恩会面,然后在天亮之前赶回华盛顿。时间很紧,但事情只能这样。” “那就这样吧。” “在大使馆内那个不知详情的人是使馆一秘,他的名字是……” 康克林将其余的具体要点交代给他,然后两人制定了到巴黎后他俩初次联系的暗号。当他们接谈时,暗语会告诉来自中央情报局的人是否有问题存在。康克林挂上电话。一切都正以德尔塔所期待的方式在行动。纹石公司的继承人将按常规办事,而这种常规在有关失败的战略和战略家方面的规定是很具体的。他们应被毁灭、切断,不允许有任何官方牵连或承认。失败的战略和战略家都是华盛顿的耻辱。纹石公司七十一号从它操纵之日开始,就一直在使用、滥用并调遣美国情报机构的每一主要部门以及不少外国政府。要搭救幸存者时可以伸出很长的竿子。 德尔塔知道这一点,因为是他亲手毁掉了纹石公司,他会各种防范措施,而且预见到这些措施。如果没有,他反而会惊讶。面临这种情况,他会装出虚假的愤怒并对发生在七十一号大街的暴力假惺惺地表示痛苦。亚历山大·康克林将全神贯注地听他讲,力图辨别出一个真正的话音,或者甚至是一个理由充分的辩解概要。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会听到的。不规则的玻璃碎片不可能自动把光照到大西洋彼岸去,只会被人藏在曼哈顿一所棕色石头大楼里厚实的窗帘背后,而指纹要比任何照片更能准确地证明一个人曾在现场。它们是无法假造的。 康克林会给德尔塔两分钟去说他那敏捷头脑想要说的话,他会叫他说,然后他将扣动扳机。 第三十二章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贾森问,一边在玛丽身旁坐下,他俩在一家拥挤的咖啡馆里,他已经打了第五个电话,是在和大使馆联系的五个小时之后,“他们要我不停地跑动。他们是在强迫我,而我却不知是为什么。” “是你在强迫你自己,”玛丽说,“你完全可以在旅馆房间里打电话。” “不,不行。由于某种缘故,他们要我知道这一点。每一次我打电话,那狗娘养的总是问我此时在什么地方,是否在‘安全地带’?该死的蠢话,‘安全地带’。可他还有别的话。他告诉我每一次联络都必须在不同的地点,这样没有一个外部的或者内部的人可以追踪我的电话和地址。他们不想拘留我,可又想控制我。他们需要我,又怕我,这毫无道理!” “这些是不是你自己的想象?没人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没必要说。弦外之音很清楚。为什么他们不干脆叫我们到大使馆去?命令我去。在那儿没人敢碰我,那是美国的领土。他们不这样做。” “所有的大街都有人监视,这点他们告诉你了。” “你知道,我接受这一点——盲目地,直到大约三十秒钟之前我突然想到:是谁?谁在监视着所有的街道?” “卡洛斯,很显然。他的人。” “这一点你知道,我也知道——至少我们可以假定这样——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也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可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知道他们不会知道。” “他们也可以假定,不是吗?他们也许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坐在汽车里,或是在附近站立的时间太久,太惹眼。” “卡洛斯没这么笨。再说,让一辆汽车飞快开进大使馆大门的办法有的是。所有站岗的海军陆战队人员都受过这类训练。” “我信你这话。” “可是他们没有这样做,甚至提都不提,反之,他们拖着我,让我做游戏。该死的,为什么呢?” “你自己说过,贾森,他们有六个月的时间没听到你的消息。他们这是谨慎。”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我进了那个大门以后他们就能随心所欲,可以控制我,可以为我设宴可以把我关进牢房。可他们既不想碰我,又不想让我走掉。” “他们是在等华盛顿来人。” “还有比在大使馆等他更合适的吗?”伯恩把座椅往后一推,“有点不对头,我们离开这里吧。” 接管纹石的亚历山大·康克林飞越大西洋花了整整六个小时十二分钟。要回去的话他将乘早上第一班协和式航班飞离巴黎,在华盛顿时间七点半到达杜勒斯机场,并在九点以前到达郎格里。假如有人给他打电话或是想问他在哪儿过的夜,五角大楼的一位和气的少校会编个瞎话应付他。驻巴黎使馆的一秘会得到指示,只要他提及曾和来自郎格里的一个人说过话,那他会马上就会贬为最低级的使馆随员,并且发送到蒂勒德菲若去就任一个新职,没二话好说。 康克林径直朝靠墙壁的一排会费电话走去,给大使馆挂了个电话。使馆一秘心里充满了一种完成任务的感觉。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康克林。”使馆人员说,为了表示平等,省略了午前使用的先生称呼。“公司”经理已到了巴黎,自己的地盘终究是自己的地盘,“伯恩已经不耐烦了,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几次问为什么不叫他到大使馆里来。” “他问了?”开始康克林感到惊讶,旋即就明白了。德尔塔是假装不知道七十一号街发生的事件。如果通知他到大使馆来,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他很清楚不可能有任何官方联系。纹石是个被人诅咒的组织,一种丢脸的策略,一件很麻烦的事,“你强调街道都被人监视了吗?” “当然。他问我是谁在监视。这你想得到吗?” “想得到,你怎么说?” “我说他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考虑到各方面情况,我认为在电话上谈这种事只能起到相反的效果。” “很好。” “我也这么认为。” “对他还说了些什么?他就这么算了吗?” “是的,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他说,‘我明白了。’就这样。” “他有没有改变主意,要求保护?” “他不断拒绝让人保护,我一再坚持他也不变。”使馆一秘稍停一下,“他不愿被人监视,对吗?”他很自信地说。 “是的,他不愿意。他的下一个电话是什么时候?”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 “告诉他纹石的人到了。”康克林人口袋里掏出地图,地图已折叠出那个地区,路线也已用蓝墨水标出来,“就说碰头时间是一点三十分,地点在谢夫勒泽和郎布里埃之间的路上,凡尔赛南面七英里的贵族公墓。” “一点三十分,谢夫勒泽和郎布里埃之间的公路……墓地。他知道怎么去那儿吗?” “他从前到过那地方。如果他说他坐出租车去,告诉他采取正常的防范措施,把车打发走。” “这会不会显得很奇怪?我是说对那出租车司机。那个时间去致哀是少见的。” “我是说你应该这样告诉他。虽然他不会坐出租车的。” “显然,”使馆一秘赶紧说,并主动提出办一件完全没必要的事来掩饰自己的愚蠢,“我还没打电话给你在这里的人。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已经到了?” “这我自己会办,你还保留着他的电话号码?” “当然。” “烧掉它。”康克林命令,“趁它还没有把你烧掉。我二十分钟以后再给你挂电话。” 列车轰隆隆穿过地铁底下的一层,整个月台都能感觉到强烈的震动。伯恩挂上了水泥墙上的收费电话,眼睛盯着话筒看了一会儿。在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又有一扇门稍稍打开了。光离得太远,太昏暗,看不清房门里的情形,可是还是有影像。在去郎布里埃的路上……穿过一扇铁格子的拱门……一个缓缓起伏的山丘,白色大理石错错落落。十字架——很大的更大的十字架、陵墓……和到处可见的雕像。贵族公墓。一个墓地,但远不止是一块死者的长眠之地。一个接头地点,但还不仅仅是这些。一个利用葬礼上的间歇进行谈话的地方。丙个男人如同周围的人一样穿着暗色服装,在送葬者中间移动着,直到挨在一起交换了他们相互要跟对方说的话。 有那么一张脸,但很模糊,没对准焦距,他看到的只是眼睛,那张没对上焦距的面孔和那双眼睛有个名字:戴维……艾博,代号“和尚”。这个人他从前认识,可是现在……美杜莎和该隐的炮制者。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贾森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摇摇头,好象是要把这突然而至的迷雾甩开,他朝玛丽望了一眼。她正在离他十五英尺远的地方靠墙站着。按约定她应该注视站台上的人群,看看是否有人在监视他。可她没这么做,她正看着他,皱着眉头的脸关注的神情。他朝她点点头,让她放心,这不是他的艰难时刻。相反,影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到过那个公墓,不管怎样他会知道的。他走向玛丽,她转过身和他一道向出口处走去。 “他在这里了。”伯恩说,“纹石来了,我要在郎布里埃附近和他碰头,在一个公墓。” “有点阴风惨惨,为什么在公墓?” “应该是为了使我放心。” “天啊,怎么会呢?” “我以前到过那儿,在那儿和人会过面——和一个男人会过面。把它作为接头地点——一个非同寻常的接头地点——纹石是在告诉我他是货真价实的。” 她挽着他的胳膊一起登上通往大街的台阶:“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你不能把我排除在外!” “我不得不这样,因为我不知道我在那儿会遇上什么。如果不是我所预料的,我想要有人站在我这边。” “亲爱的,这毫无道理!警察正在追捕我,一找到我就会马上把我弄上飞机送到苏黎世,你也这么说过。我在苏黎世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不是你,是威利尔。他信任我们,也信任你。如果我到天亮还不回来或是还没打电话解释是为什么,他会大声疾呼。老天爷知道他已准备好这么干了。他是我们的一个支持者,也是仅有的一个。说得更具体些,是他的妻子——通过他。” 玛丽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逻辑:“他准备好了。”她同意,“你怎么去郎布里埃?” “我们有辆汽车,记得吗?我先陪你去旅馆,然后去车库。” 他跨进蒙马特停车场电梯,按下到四楼的按钮,心在谢夫勒泽和郎布里埃之间某个地方的一个公墓,在一条他驾车去过的公路,但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目的,所以他现在就要开车到那儿去,不等约定的碰头时间临近时再去。假如他脑海中涌现出来的影像没有完全歪曲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墓地。在大片的墓地和雕像中哪里是碰头的地点呢?他要在一点钟到哪里,留给自己半个小时到小道上转转,寻找一对汽车前大灯或是一个信号。其它事情自然而然会想起来的。 电梯门慢慢滑开了。这一层有四分之三停着汽车,没有人。贾森使劲回忆自己把车停在哪儿了!是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他记得,但是在右边呢还是在左边?他朝左边踌躇地迈了几步,几天前他驾车上来时,电梯是在他的左边。他停下脚步,逻辑忽然使他明白。他进来时电梯在他的左边,而不是在他停车之后,那么车应该在左边斜对角。他转过身去,他的动作非常迅速,他的思想仍在谢夫勒泽和郎布里埃之间的公路上。 是这突然的、出乎意料的掉转方向还是那个监视人毫无经验,伯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这一刹那救了他的命,这一点他深信不疑。一个男人的头在他右边第二行的一辆车子后缩了下去。那人在监视他。换一个有经验的侦探,应该站起身来,拿着一串假装从地上捡起的钥匙,或者检查一下挡风玻璃雨刮器后走开。象这种事他才不会干,而那个人干了: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低下头躲起来。 贾森照旧迈着步子,但是思想集中在这个新发现上。这男人是谁?如何发现了他?刹那间两个问题的答案都那么清楚,那么显而易见,他觉得自己就象个傻瓜——是库安旅馆的那个职员。 卡洛斯考虑周密,一向周密,每一次失败之后都要仔仔细细回顾每一个细节。这次失败中的细节就是那个值班员。这样的一个人是调查的对象,盘问他并不困难,亮一亮匕首或者手枪就绰绰有余了,情报就会从这个夜班职员颤抖的嘴唇中倒出来,然后卡洛斯手下人分散到整个城市,每一个地区都分成片,仔细搜查一辆黑色雷诺牌汽车。一次艰苦的搜寻,但不是不可能。这车的驾驶人没顾得上调换车牌,搜寻便容易些了。这车库给昼夜监视了多长时间了?有多少人在这周围?楼内,楼外?其他人多久就会到达?卡洛斯会来吗? 这些疑问是次要的,他必须离开这里。也许没汽车也行,但是步骤一乱会坏事。他需要交通工具,现在就需要。没有哪辆出租车愿意在凌晨一点钟送一个陌生人到郎布里埃郊外的公墓去,现在也没时间指望到大街上偷一辆汽车。 他停下脚步,从袋里掏出香烟和火柴,然后擦着火柴,拱着双手,低下头护着火苗。从眼角他能看到一个影子——宽肩膀,矮壮,这人再一次猫下身子,此时是躲在更近的一辆汽车的行李箱后面。 贾森蹲下来,向左转身,猛冲出两辆挨着的汽车中的通道,趴下身子用掌心撑着。这个动作毫无声响。他爬着绕过右边一辆汽车的后轮,手和腿快速地运动着,悄悄地沿着汽车中的夹道往前爬,就象一只在网上疾走的蜘蛛。现在他到了这人的背后了,他沿着通道继续往前爬,然后跪起身子,把脸贴在车厢光滑的金属罩上,从一个车头大灯那儿往前看。那个粗壮汉子完全映入他眼帘,笔直站着。他显然困惑不解,因为他正犹豫不决地走近雷诺车。他的躯体又低下去了,透过挡风玻璃眯着眼往车里看。这一眼使他更加惊恐,车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他抽了一口冷气,这听得见的吸气声是奔逃的序曲。他上当了,他心里明白而且不想等着看结果了。这一点告诉了伯恩另外一个情况。这人略知雷诺车驾车人的情况,明白其中的危险。这个人开始朝着出口处的斜坡跑去。 是时候了。贾森跳起身,穿过第二行两辆车之间的通道往前跑,追上了那个正在逃走的汉子,在背后猛一推,把他摔在水泥地上。他用手臂卡住对方的喉咙,把硕大的脑袋朝着人行道上撞去,同时用左手指按进那人的眼窝。 “只给你五秒钟来告诉我谁在外面。”他用法语说,同时记起在苏黎世的一部电梯里另一个法国男子脸上的怪相,那时外面有人,有想杀死他的人,就在火车站大街,“告诉我!说!” “一个,一个人,没别人!” 伯恩又勒紧他的脖子,左手往他的眼窝深处按:“在什么地方?” “在一辆汽车里,”那人吐出了这一句,“车子停在街对面。天哪,你要掐死我了,我眼睛要瞎了!” “还没有,如果我真正干到那个地步,你会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是什么汽车?” “外国货,我不知道。好象是意大利车,或者美国车,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我的眼睛!” “颜色!” “深色的!绿的,蓝的,很深。哎哟,天哪!” “你是卡洛斯手下的人,对吗?” “谁?” 贾森猛地又一使劲,又往下按了按:“你听见了——你是卡洛斯的人!” “我不认识卡洛斯。我们给一个人打电话。有一个号码,我们就干这些。” “给他挂电话了吗?”那人没有回答,伯恩把手指往深处按,“告诉我!” “挂了。我不得不这样做。” “什么时候挂的?” “几分钟前,在第二个斜坡的公用电话挂的。我的天哪!我看不见了。” “不,你看得见。站起来!”贾森放开那人,把他拖起来,“走到那部车那儿去,快点!”伯恩推着那人往回走进停放汽车的通道,朝雷诺车停放的那一行走。那人转身想求告,一副可怜相,“听见没有,快!”贾森喝道。 “我只赚几个法郎。” “现在你就为这几个法郎去开车,”伯恩再次把他朝雷诺车推去。 几分钟之后黑色小汽车沿着一个出口处的下滑坡道朝着只有一名工作人员和一台现金出纳机的玻璃亭子开去。贾森坐在后排座位上,枪口紧顶在那人有着青紫伤痕的脖子上。伯恩把一张钞票和注明日期的票证送出窗口,工作人员接了过去。 “开车,”伯恩说,“我怎样说,你怎么干,不折不扣。” 那人踩下加速器,雷诺车飞快冲出出口处。那人在大街上急刹车,转弯掉了个头,在一辆墨绿色雪佛兰轿车前停了下来。只听得后面汽车车门开了,紧接着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儒尔吗?他到哪里去了,怎么你开车?”一个人影出现在打开的车窗玻璃前,用法语问道。 伯恩举起自动手枪,对准来人的脸:“往后退两步,”他用法语说,“不准多走,就两步,站着不许动。”他拍了一下那个叫儒尔的汉子的头,“爬出去,慢慢下。” “我们只是来跟踪你,”儒尔辩解道,一面走下车去,“跟着你,报告你的行踪。” “你会比那干得更好些,”伯恩说着也下了车,然后拿出巴黎地图,“你现在开车送我。就一会儿。到你们车上去,两人都去!” 出巴黎市区五英里,在去谢夫勒泽的路上,那两人给赶下了车。这是一条黑暗三级公路,一片黑,没有灯光,没有店铺,没有建筑物,没有房屋,也没有路旁电话。有三英里路都是如此。“交代你们打电话的号码是多少?”贾森问道,口气严厉,“别撒谎,否则你们要更倒霉的。” 儒尔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伯恩点了点头,爬进雪佛兰驾驶盘后的位子上。 空荡荡的阴暗的小间里,身穿破旧外套的老头蜷着身子坐在电话机旁。这小饭店已经歇业,他能留在这里是他昔日较好时光里的一个朋友提供的方便。他一直盯着墙上的机子,焦急地等着铃响。只是时间问题。电话铃一响,他接着就再打一个电话,然后美好的时光就会回到他身边,永不离去了。他将成为巴黎市唯一和卡洛斯联系的人,这消息会在其他老人们中间传开,他又会受人尊敬了。 尖利的铃声从电话机里冲出来,在空无一人的餐馆里回荡,老乞丐钻出小间朝电话奔去,兴奋得心直跳,这是讯号,该隐被逼入绝境了,这些日子的耐心等候仅仅是美好生活的前奏。他拿起话筒: “喂?” “我是儒尔!”气急吁吁的声音说。 老头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胸中的撞击声越来越响,他几乎听不到对方在说的可怕的事情,但他听到的话已经足够了。他已经看见死神在降临。 他身上一阵发热,不停颤抖。没有空气,只有白光和震耳欲聋的响声从他的肠肚直冲脑袋。 乞丐滑倒到地板上,电话线拉得紧紧的,话筒仍在手中握着。他注视着这传送给他可怕消息的可怕工具。他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伯恩顺着坟墓间的小道往前走,迫使自己把思想放松些,就象沃士伯在自己获得另一次生命之前在诺阿港命令的那样。假如他不得不当一块海绵的话,那就应该是现在了,寻个从纹石来的人一定得明白这一点。他竭力集中思想从无法记忆的事情中找出道理来,找出那些突然闪现出来的形象的含义。他并没有破坏他们之间的协定,他也没有变节,没有叛逃……他是一个无所适从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他必须找到那个纹石的人。在这栅栏内几英亩沉寂的墓园里他会在什么地方呢?他会在什么地方等他呢?贾森比一点钟早很多就到了墓地,雪佛兰比老掉牙的雷诺车快得多。他驶过墓园大门,在大路上开了几百码把车停在路旁相当隐蔽的地方。在他回头往墓地走去的路上,天开始下起雨来,冰冷的三月的雨,却是宁静的雨,只是稍稍地侵扰了四周的安静。 他绕过一片由低矮的铁栏杆围着的墓地,中间高耸着一座雪花石膏十字架,有八英尺高。他在这前面站了片刻。他以前来过这里吗?远处有没有什么门在为他打开?是不是他太急了,反而找不到这门?忽然,它来了。不是这个墓群,也不是高大的雪花石膏十字架,更不是那低矮的铁栏杆,是雨。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大群送葬的人身着黑色丧服聚集在墓穴旁,纷纷的撑伞声。两个男人凑到一起,雨伞相碰,发出了单调的轻声的道歉,同时一个长型牛皮纸信封易手了,从一个口袋易到另一个口袋,送葬者们都未注意到这一切。 还有别的,一个由另一个形象勾引出的形象,越来越明显,是几分钟以前才看见的。雨水瀑布般从白色大理石上往下淌,不是一场冰冷的细雨,而是倾盆大雨,冲刷着闪亮的白色大理石壁和柱子——四周成排的柱子,古迹的微型模仿品。 在小丘的另一边,靠近大门处,有一座陵墓,是某人把巴台侬神庙建筑样式按比例缩小的建筑物。他五分钟前经过这座建筑,然而视而不见,这就是突然下起雨来的地方,两柄雨伞相碰之后一个信封交递的地方。他斜眼看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萤光指针。时间已是一点十四分,他开始快步朝来的小道上走。时间还早,仍有时间去等着一辆汽车的前灯,或是划火柴的亮光,或是…… 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在山脚下,正在上下移动,正在上下移动,不时甩过来照着大门处,似乎持电筒的人想看清是否有人出现在那里。伯恩感觉到一种几乎无法控制的冲动,想穿过成行的坟墓和雕像冲过去放开嗓门大喊:我在这里。是我呀。我明白你的信息。我回来了!我有这么多的事要告诉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情你必须告诉我! 然而他并没有叫喊,也没有奔跑,最重要的是要表现出克制,因为折磨他的事情是如此无法控制。他必须表现得头脑清楚——在他记忆的范围内有理智。他启步冒着冰冷的小雨往坡下走,希望他的急切感仍能使他记住那道手电光。 手电光。五百英尺远处的那个光束有点奇怪,它垂直地上下划动,很短促,似乎是在强调什么。好象是拿手电筒的人正在使劲儿对另一个人打信号。 贾森蹲下身子,透过雨水注视着。他的眼睛被一道强烈的、直射的反光吸引了。每当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它前面的一个物体上时,这光就反射回来。他往前爬动,身体紧贴着地面,没多少秒钟工夫就前进了一百英尺,目光始终盯着手电光和那奇怪的反光。此时他能看得更清楚了。他停住手脚,全神贯注。有两个男人,一个手里拿着手电筒,另一个端着一支短统步枪,厚厚的枪管对伯恩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在三十英尺的距离内,它能把人崩到六英尺的空中。一个华盛顿来的正式官员指挥人使用这种武器未免奇怪。 电筒的光束射向远处白色陵墓的一侧,手持步枪的人影快速后退,躲到一根离持手电筒的人不超过二十英尺的柱子后面。 贾森用不着思索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即使对这致命的武器有某种解释,他也不想去听,反正不能让它用来对付他。他跪起身子,判断着距离,寻找有哪几个庇护点既能藏身,又能防身。他开步往前,把雨水从脸上抺掉,摸了摸腰间他知道不能使用的手枪。 他从一块碑石爬到另一块碑石,从一座塑像到另一座塑像,先向右,然后逐渐朝左,差不多兜了半圆圈。他离那座大陵墓不到十五英尺了,带凶器的人正站在左角的柱子旁,闪在门廊下避雨。他抚摸着枪,就象这是一个性器官似的,打开条缝,情不自禁地朝里面窥视。他的手掌在子弹梭上滑动着,动作极其下流。 时机到了。伯恩从碑石背后爬出来,双手和膝部推动着他在潮湿的草地上向前,直至离那人不到六英尺处才窜起身,象一只无声的恶豹朝那人正面猛扑过去,一只手伸过去抓住枪管,另一只手抓向那人的头。他触到了枪管和那人的头,也抓住了枪管和头,左手五指紧握步枪的枪管,右手抓着那人的头发,把脑袋朝后扳,使他的喉咙紧绷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使足了力气把那脑袋撞向白色大理石。憋气加上严重的脑震荡,那人瘫倒了。贾森把他靠在墙上,让这失去知觉的身躯无声地滑到柱子间的地面上。他搜了这人的全身,从缝在茄克衫上的一个皮套子里抽出一支0.357口径的马格南左轮手枪,从腰带上的刀鞘中拔出一把锐利伸缩刀,从踝部的枪套中抽出一支0.22口径的左轮枪。这哪里象什么官方办事人员,分明是一个受人雇佣的刺客,一个活动的武器库。 ——折断他的手指头——这话又回到伯恩的脑海里。这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坐在疾驶的斯德普得克大街上的一辆豪华轿车里说的。使用暴力的是有缘故的。贾森抓住那人的左手也如法炮制。这人的嘴巴被堵上,伯恩的肘部塞在他的上下齿之间。没有任何声响盖过雨声。这两只手已不再能使用武器,也不能当作武器使用了,真正的武器放在他够不着的阴影里。 贾森站起身子,从圆柱后慢慢探头望出去。纹石来的人此刻正把电光对着他前面的地面。这是个固定的信号,告诉一只迷途的小鸟该回去了,但也可能是其他意思——过几分钟就会清楚。那人转过身朝着癌,跨出了踌躇的一步,似乎已经听到了什么东西。伯恩第一次看到了拐棍,注意到这人走路脚跛。来自纹石七十一号的正式人员是个瘸子……象他一样。※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贾森冲回第一块墓碑,迅速躲到碑石后面,从大理石的边缘往外瞧,只见纹石来的人仍然注意着大门。伯恩看了一下表,时间是一点二十七分。还有时间。他离开墓碑,匍匐到那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站起身来疾跑,绕着弯回到坡顶。他站住歇了歇气,让呼吸和心跳恢复正常,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板火柴,遮住雨水,他撕下一根火柴杆把它擦着了。 “纹石吗?”他声音相当大,可以让坡底的人听见。 “德尔塔!” 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为什么这个纹石来的人使用德尔塔这个名字而不用该隐?该隐和纹石无关,他已和美杜莎一起消失了。贾森抬脚往坡下走,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的手本能地伸向他茄克衫内,按住腰带上的自动手枪。 他走到白色陵墓前的一片草坪上,纹石来的人一瘸一拐朝他走过来,然后停下脚步,举起他的手电筒,刺眼的光柱迫使伯恩眯上眼睛,把头让开。 “很长时间了,”瘸腿官员一边放下电筒一边说,“我叫康克林,假如你已经忘记的话。” “谢谢。我已经忘了,它只是许多事情当中的一件。” “许多什么事情?” “许多我已忘记的事情。” “但是你还记得这个地方。我估计你还记得,我读过艾博的笔记,就是你们俩最后一次碰头,最后一次交换。是在某个部长的葬礼上,对吗?” “我不知道。这正是我们首先要谈的事,你们有六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听到我的消息了,有一个解释。” “是吗?让我听听。”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我受伤了,中弹了,伤势造成了严重的混乱。用定向力阻碍这个词更确切些,我想。” “听下来不错,这是什么意思?” “我丧失了记忆力,完全丧失。我在地中海的一个岛上住了好几个月——马赛的南面——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或是从哪里来。那里有一个医生,一个叫沃士伯的英国人,他保存了病情记录,能证实我告诉你的情况。” “我相信他能够,”康克林点着头说,“而且我敢打赌这记录是大量的。上帝啊,你付了不少钱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也有一个记录。苏黎世有个银行职员,以为纹石在查核他,便把一百五十万瑞士法郎转到马赛,给一个无法追查的收款人,谢谢你把名字告诉了我们。” “这也是你们应该明白的一部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救了我的生命,把我救活了。别人把我带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几乎是具死尸了。” “所以你决定送一百多万美金是一笔相当合理的数字,对吗?慷纹石之慨。” “我告诉你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纹石当时对我来说并不存在,它有许多方面我现在仍旧不知道。” “我忘了。你丧失了记忆力,叫什么来着?定向力障碍?” “是的,但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正确的词是记忆缺失。” “我们还是用定向力障碍吧!因为似乎你给自己定向是直进苏黎世,直到联合银行。” “在我的臀部有人用外科手术植进了一张底片。” “那当然,你坚持这一点。我们有几个人明白为什么。这是你能找到的最好保险。”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当然,你发现的底片上只有一个号码,所以你马上就用了贾森·伯恩的名字。” “事情并非如此!每一天我似乎都了解到一些东西,一次进一步,一次一个新发现。一个旅馆服务员叫我伯恩,然后直到我去银行,才了解到贾森这个名字。” “你在那里准确地知道该干什么,”康克林插了一句,“毫不犹豫地一进一出,四百万就提走了。” “沃士伯告诉我该做什么!” “然后来了个女的,碰巧是个财务方面的能手,告诉你怎样把其余的款子藏起来。在你去列文大街干掉歇奈克和其他二个人之前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可推想他们肯定知道你。在巴黎,在一辆银行押款车上又开了一枪。另一个同伙吗?你掩盖了每一个踪迹,每一个该死的踪迹,直到只剩下一件事要做了——而你——你这狗娘养的——真的干了。” “你愿不愿意听我说!那些人想杀了我,从马赛起就一直追踪我。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一些事情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里,面孔、街道、建筑物,有时候仅仅是些我对不上号的形象,可是我知道它们是有含义的,只是不能将他们联系起来。还有名字——有名字,可是没面孔。你这该死的家伙——我是一个记忆缺失症患者!这就是事实。” “那些名字当中没有一个卡洛斯吧,是吗?” “有的,你知道这一点。问题就在这里,你知道的有关这方面的情况比我多。我能举出许许多多有关卡洛斯的情况,可我不知道究竟。一个现在正在去亚洲路上的人告诉我说我和纹石有一个协议。这人曾替卡洛斯干事,他说卡洛斯知道这一点,并且说卡洛斯正在收拢捕捉我的网,而且你们散布消息说我已经背叛了。他不懂这是什么策略,我也没法告诉他。以前你们以为我背叛了是因为你们当时没有听到我的消息,而我无法和你们联系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现在我仍旧不知道你是谁?” “或是‘和尚’。我想。” “对,对……‘和尚’,他叫艾博。” “非常好。还有快艇手呢?你还记得快艇手,对吧?和他的妻子?” “名字,他们的名字出现过,但没有面孔。” “艾略特·史蒂文斯?” “没印象。” “那么……戈登·韦布。”康克林轻声说出这个名字。 “什么?”伯恩觉得胸口一震,然后一阵刺肉灼烧的疼痛感从他的太阳穴直冲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燃烧!燃烧!爆炸声和黑暗,高空中的风和疼痛……历书呼叫德尔塔!放弃,放弃!按照命令行事,放弃!“戈登……”贾森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但它是那么遥远,在遥远的风中。他闭上眼睛,闭上燃烧得如此厉害的眼睛,想把这些迷雾推开。他再睁开眼睛时一点也不惊讶地看到康克林的枪正瞄准他的脑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干的,可是你确实干了,连最后剩下的一件事你也做了。你回到纽约把他们都干掉了。你杀了他们,你这狗娘养的。我多么希望能把你带回去,看着把你绑上电椅,但是我不能,因此只好将就点亲手除掉你。” “我已有好几个月没回纽约了。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但至少已经半年没去过。” “骗子!何不当时干得象样点?何不把你那该死的妙计时间算准些好赶去参加葬礼?‘和尚’的葬礼就在前几天举行,你要不然就可以见到许多老朋友了。还有你兄弟的葬礼!万能的耶稣基督!你完全可以陪着他的妻子走上教堂的过道,也许还可以发表悼词,成为报纸的大标题,至少为你自己杀死的亲兄弟说几句好话。” “兄弟?……别说了?看上帝份上,别说了!” “为什么不?该隐还活着!我们培养了他,他真的活过来了!” “我不是该隐。他从来就不存在!我也从来就不是他!” “这么说你还是知道的!骗子!畜生!” “把枪拿开。我告诉你,把它放下!” “不可能。我对自己起誓只给你两分钟,因为我想听听你能说些什么。好吧!我已经听过了,你活着让人厌恶。谁给你的权力?我们全都失去了一些东西,这是工作的特性。如果你不喜欢这该死的工作,可以退出。如果没有方便的机会也可以悄悄隐退,我原以为你是这么干的,我也愿意帮你一把,说服其他人让你隐退!但是不是这样!你又回来了,把你的枪口对准了我们。” “不,不是这么回事!” “把这话对实验室的专家们说去。他们有八块玻璃杯碎片,那上面有两个指纹,中指和食指,右手的。你到过那里,杀害了五个人。你是其中一个,拔出枪来——还不止一支——把他们都干掉了。完美的设计,不可思议的计谋。不同的弹壳,子弹不少。纹石遭殃,你却逃之夭夭。” “不,你错了!那是卡洛斯。不是我,是卡洛斯。假如你说的真的在七十一号街发生了什么,那是卡洛斯干的!他知道在七十一号街上的一所住处,门牌139。他们知道!” 康克林点了点头,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在濛濛细雨的昏暗的光亮里也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厌恶:“如此完善,”他慢声说,“主犯与他追击的对象达成了一笔交易,把纹石干掉了。除了四百万你还拿到多少?卡洛斯饶了你,不对你用他那套独特的处死办法了?你们俩倒是很好的一对。” “你发疯了!” “然而很准确,”来自纹石的人把话接着说完,“在上星期五七点半之前只有九个活着的人知道这个地址,他们当中三个人给杀了,剩下我们四个,如果卡洛斯发现了这个地址,就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你。” “怎么可能是我呢?我过去不知道它,现在也不知道!” “你刚才还说过,”康克林的左手握紧拐杖,站稳残废的腿,这是射击的前奏。 “别!”伯恩喊道,但是知道恳求已毫无用处,便随着叫喊声迅速转向左侧,抬起右腿扫向拿枪的手。che-sah!他不知道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但是脑子里突然这样无声地尖叫。康克林向后倒下,子弹射向上空,身子绊倒在他的拐杖上。贾森转身用左脚使劲踢向武器,它飞出了握住它的手。 康克林在地上滚动着,眼睛望着陵墓远处的石柱,期待着那能把他的攻击者送入空中的枪响。没动静,纹石的来人又滚动起来,这次是往右,满脸恐惧,睁大的眼睛牢牢地盯着——还有别人! 伯恩蹲下身子,往侧面伏在地上,四颗子弹连射过来,三颗呼啸着掠过去听不见了。他在地上滚着,滚着,滚着,一边从腰带上拔出自动手枪。他看见了雨中的人。一个黑影从一块墓碑后露出来。他开了两枪。那人倒下了。 十英尺外,康克林下在湿草上爬动,两只手狂乱地在地上摸动,寻找手枪。伯恩跳起身来,冲过去跪在纹石来人的身旁,枪管顶在康克林的脑壳上。从陵墓远处的石柱旁传来一声声惨号,逐渐平稳了,弱了,过了一会停止了。 “那就是你雇佣的枪手,”贾森说,把康克林的头扳到一边,“纹石雇佣了一些十分奇怪的人。另外那个人是谁?是从那一批死囚里找出来的?” “反正比你要好些,”康克林答道,声音很不自然。雨水在他脸上闪动,他的脸部照在落在六英尺远的地面上的手电筒的光柱中,“他们哪个都比你强。他们损失的东西和你一样多,但是从未背叛。我们能够信赖他们!”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不想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你干了什么。你只不过证实了所有的事。你可以杀我,可是他们会找到你的。你是最坏的一种人。你自以为很了不起,一向如此。我在金边之后见过你——所有的人都在那儿输掉了,但是你不在乎,只剩下你一个,只有你!然后在美杜莎!没有条例能约束德尔塔!这野兽只想杀人,就是这种人会变节。我也输掉了,可我从不背叛。来吧!杀我吧!然后回到卡洛斯那里去。可是要是我回不去,他们会知道的,会追踪人我,直到找到你才会罢休。杀吧!开枪吧!” 康克林是在嘶喊,但伯恩几乎听不到他的话。他只听到两个字。阵阵剧痛敲击着他的太阳穴。金边!金边!在空中的死亡,来自空中的死亡。年轻人和极幼小的人的死亡。尖叫的小鸟,呜呜的机器和腐尸恶臭的丛林……一条沙流。他又一次看不见东西,又象火在烧灼。 他身下来自纹石的人已挣脱开了,拐动着的身影正在惊慌地爬动,摇摇晃晃,双手在湿草地里急切地摸索。贾森眨了眨眼睛,试图迫使自己收回思想。他马上本能地意识到必须瞄准射击,康克林已找到并正举起了他的枪,但是伯恩无法扣动枪机。 他扑向右边,滚到地上,仓促地朝陵墓的大理石柱滚去。康克林的枪弹是乱射的,这瘸子无法稳定住他的腿,也就瞄准不了。过了一会,射击停止了,贾森站起身来,脸贴在光滑潮湿的石头上。他往外望去,一边举起手枪。他必须杀死这个人,因为这人会杀死他、杀死玛丽,把他们俩和卡洛斯联系在一起。 康克林正可怜地朝门口踉跄而去,不断回头,伸着手枪。他的目的是门外的一辆汽车。伯恩举起枪,这瘸腿人影正在他的瞄准器内。只要半秒钟,一切就会了结。来自纹石的敌人一死,他得来的是希望,因为华盛顿有许多有理智的人。 他办不到这一点,他无法扣动扳机他放下枪,无能地站在大理石柱旁看着康克林爬进汽车。 他必须回到巴黎市区去。有办法,一直都有办法。她在那里! 他敲着门,头脑快速地转动着,一件件分析、消化和抛开一切情况,其速度就和这些信息出现在他脑海里一样,即现即逝。一个计谋在逐渐形成。玛丽认出敲门声,打开门。 “上帝啊!看看你。发生了什么事?” “没时间了,”他说着,朝房间另一端的电话奔去,“那是一个圈套。他们深信我已经叛变,出卖给卡洛斯了。” “什么?” “他们说我上周,上个星期五,飞到纽约去了。说我杀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我兄弟。”贾森闭了闭眼,“一个兄弟——是一个兄弟。我不知道,我现在没法想这事了。” “你从没离开过巴黎!你可以证明!” “如何证明?我只需要八个、十个小时就够了,而现在他们需要的一切就是说不清的八个或十个小时。谁会站起来呢?” “我会。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们认为你是同谋,”伯恩说,拿起电话筒拨号,“偷窃、背叛、诺阿港,这一切该死的事情。他们已经将你跟我紧紧连在一起了。卡洛斯具体策划了这件事,最后连有指纹的碎片都想到了。基督!他的确策划周密!” “你在干什么?打电话给谁?” “我们的后盾,记得么?我们唯一的后盾——威利尔。威利尔的妻子,是她,我们要抓住她,击溃她,必要的话给她上刑,但是不会有那个必要,她不会反抗,因为她不可能胜……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个不公开电话在他办公室里,现在是凌晨三点钟。他可能——” “他来接了!将军吗?是你吗?”贾森不得不问,电话里的声音异常平静,得不是刚从睡梦里醒来的那种平静。 “没错,是我年轻的朋友。接电话慢了些,对不起。我刚才和妻子在楼上。” “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她。我们必须行动,马上。通知法国情报部门、国际警察组织和美国大使馆,但告诉他们在我见到她之前别介入。我要和她谈谈。” “我不这么认为,伯恩先生……是的,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的朋友。至于和我妻子谈谈,恐怕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我把她杀了。” 第三十三章 贾森两眼望着旅馆房间的墙壁,望着磨损了的织物上毫无意义的扭曲成螺旋形的褪了色的图案:“为什么?”他对着话筒轻声说,“我原以为你懂。” “我尽力了,朋友,”威利尔说,声音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苍天知道我尽力了,可我抑制不住自己。我一直看着她……看到那个不是她生养的儿子在也背后,被那个是她忠诚朋友的猪猡杀害。那贱人是另外一个人的姘头——是野兽的姘头,就是这么回事,我懂的就是这个。我想,她不仅看到我的愤慨,而且看出了实情。她明白我知道了,知道了她是什么人,在我们共同度过的岁月里她一直是什么人。最后,我给了她机会,就是我告诉你我愿意给她的那个机会。” “杀你?” “是的。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在我们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抽屉里有把武器。她躺在她的床上,象戈雅笔下的玛娅,一副高傲的样子,自顾自想着,根本不理睬我。我也在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我打开抽屉拿火柴,然后走到座椅那里拿起烟斗,就让抽屉那么开着,手枪柄露在外面,一眼就能看见。 “是我的沉默,我猜想,还有我无法将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的事实,使她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才使她集中思想应付我。我们对视着,紧张到无需说什么话就能冲开闸门,然而——上帝保佑,我说出来了。我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干?’然后把要骂的全骂了,骂她是娼妇,是杀死我儿子的娼妇。 “她直愣愣地看了我好几分钟,目光有一次离开我移到那打开的抽屉和手枪……火红颜色。她双腿跨下床,两手伸进打开的抽屉拿出手枪来。我没去阻止她。我必须听她亲口把话说出来,听听对我自己的控告以及对她的。我听到的一切将随我一道进入坟墓,因为我本人和我儿子在世上留下的只能是荣誉,不能被那些付出代价不如我们的人耻笑,决不能。” “将军……”伯恩摇摇头,无法清楚地思考,心中明白他必须有几秒钟才能找到自己的思路,“将军,后来呢?她对你说了我的名字。怎么说的?你必须告诉我这一切,请求你。” “很乐意。她说你是个枪手,小喽罗想当大亨,又说你是个来自苏黎世的贼,一个被你们自己人扔掉的人。” “她说了那些人是谁吗?” “即使她说了我也没听到,我当时是个瞎子、聋子,愤怒已无法控制,但你没有必要害怕我,这一章结束了,再打一个电话我就与世告别了。” “不!”贾森喊道,“别这样!现在别。” “我必须这样做。” “求求你,犯不上为卡洛斯的姘头送命。跟卡洛斯算帐!抓住卡洛斯!” “让人嘲笑我和那娼妇睡在一起,受耍弄,叫我名声扫地?” “该死的——你的儿子怎么办?渡轮街的五筒炸药!” “让他安息吧!让我安息吧。一切都了结了。” “没有了结!听我说,给我一分钟,这是我全部所求。”贾森脑海里的影像狂乱地掠过他的眼闪,互相碰撞,互相取代。但是这些影像都有含义,有目的。他能感觉到玛丽的手在他手臂上紧紧地抓着他,不知怎的似乎她的手将他的身躯抛到了现实中,“有人听到枪响吗?” “没有开枪。什么叫慈悲杀人,如今的人总是误解。我按它的原有含义理解,那是为了使一个受伤的同志或者值得尊敬的敌人不再受痛苦,可不是用来对待一个娼妇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你杀了她。” “我勒死了她。强迫她在断气的时候眼睛还看着我的眼睛。” “她那时把枪对着你……” “当一个人眼中的怒火象烟斗里松弛的灰烬在燃烧时,那是不起作用的。现在无关紧要了,她当时也可能会赢。” “她确实赢了,假如你让事情就此了结的话!你难道看不出吗?卡洛斯赢了!她制服了你!你没有勇气做别的,只能把她掐死!你谈到耻笑?可你现在马上就会招来所有的耻笑。剩下的除了耻笑什么也没有!” “你为什么要坚持,伯恩先生?”威利尔消沉地问道,“我并不期望从你那得到怜悯,也不想从任何人那儿得到。你别管我。我接受已发生的一切。你什么也做不成功。” “我能成功。只要我能让你听我说!找到卡洛斯,抓住卡洛斯!这句话我得说多少回?他是你应该找的人。账全得跟他算!他是我需要找的人!没有他我就完了,我们都完了。看在上帝份上,听我说!” “我想帮你忙,可我没有办法,不然我是愿意帮你忙的。” “有办法。”形象聚合在焦点上清晰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知道该朝哪里走。行动的意义和目的汇合了,“将计就计,毫不触动地离开这圈套,把一切都保持原样。” “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你没有杀死你的妻子,是我干的!” “贾森!”玛丽尖叫起来,抓紧他的手臂。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伯恩说,“长期以来第一次我真正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多好笑,可我想我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蒙索公园很宁静,整条街上空无一人,有几盏门廊里的灯在寒冷的迷雾般的细雨中闪烁。一排整洁昂贵房屋的所有窗户都是暗的,只有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圣西尔军校和诺曼底的传奇人物,法兰西国民议会成员……杀妻者的住宅窗户是亮的。门廊顶上和左边的前窗闪着昏暗的灯光。那里是卧室,就在那里,房子的男主人把女主人杀了,就在那里,一个受过去回忆折磨的老军人把一个刺客的姘妇勒死了。 威利尔什么也没同意,惊讶得无法回答,但是贾森把自己的思想说得十分透彻,不断强调和加重语气,话音在话筒里回荡,抓住卡洛斯!别因为这杀人狂的姘头就善罢甘休!抓住那个杀死你儿子的人!这个人把五筒炸药放在渡轮街上的一辆汽车里,夺去了威利尔家最后的传宗接代人。他是你要的人,抓住他! 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落入圈套,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他十分明白,只能如此。到头来这是开始——从一开始已给了他启示。要想生存他不得不把那刺客引出来,假如他失败了,他必死无疑,玛丽·圣雅克也会没命。她会被毁掉,投入监狱,也许被杀死,就为了她信任他,后来又爱上了他。该隐的标记在她身上,把她除掉也就少了麻烦。她犹如吊在一个不知晓的军火库中心的一瓶硝酸甘油,弄不好随时可能摔下来。得用一张网除掉她。头上吃颗子弹,她心中的炸药也就炸不起来了。不能让她说话。※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有这么多的东西威利尔需要理解,而能解释的时间这么少,妨碍解释的有他的记忆力和老军人目前的精神状态。在谈话中必须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时间和将军眼前能作出的贡献之间找到一个参数。贾森明白,他是在要求一个把个人荣誉视为至高无上的人对世人撒谎。要让威利尔做到这一点,目标必须是非常崇高的。 ——抓住卡洛斯! 在台阶右边,门的后面,另有一个进将军家的边门,是用于往楼下厨房里送东西的。威利尔曾经答应不锁上门和边门,伯恩也没费心告诉过老军人这没什么关系,他怎么样都能进到屋子里面去,稍稍有点损坏那是计谋所必需的。但是前行存在着威利尔的房子被人监视的危险。卡洛斯很有理由这样做,也同样有理由不这样做。考虑到所有情况,这刺客可能会决定尽可能远离昂热烈克·威利尔,以免他的人给抓着,那样一来他同蒙索公园的联系就有暴露的危险。这死去的昂热烈克是他的表妹和情人,世界上他唯一关心的人。 菲利普·丹朱!丹朱!肯定有人监视——也许两个,也许十个!假如丹朱已离开法国,卡洛斯可以估计最坏的情况,徒唤奈何,假如这个美杜莎人没有离开法国,这刺客就会知道什么是最糟的情况。他的王国会崩溃,和该隐交谈的每句话都会倒出来。在哪儿呢?卡洛斯的人在哪儿?真是怪事,贾森想,假如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蒙索公园没有派岗哨,那么他整个计谋就没价值了。 并非如此,有人,在一辆轿车里,十二个小时前冲过卢浮宫大门的同一辆轿车,同样是那两个人——两个候补杀手。汽车停在五十英尺外道路的左边,能够清楚地看到威利尔的房子,但是,是不是只有这两个趴在座椅上,两个清醒、警觉的人?伯恩无法断定,因为街道两旁都停着长列的汽车。他在拐角处的楼房的阴影里蹲下身子,斜对着坐在望风车里的两个男人。他明白该做些什么,但他不太肯定该怎么去做。他要投石问路,既能吸引卡洛斯这两个打手的注意,还得明显到把其他可能藏身在街上、房顶或者哪扇黑暗的窗户后面的打手吓出来。 火,莫名的火,突然的火。不能在威利尔家旁边,但又要近得足以惊吓并震动整条宁静无人、两旁树木成行的街道。震动……警报器,炸药……爆炸。这办法好,只需要解决设备问题。 伯恩悄悄从拐角处楼房的背后溜进横街,毫无声响地跑进最近一个人家的门廊,在那里脱掉茄克和轻便大衣,然后脱下衬衣,从衣领一直撕裂到腰部。他重新穿上两件外套,翻起衣领,扣紧大衣,衬衣夹在手臂底下。他往夜雨中瞧着,扫视了街上的汽车。他需要汽油,但这是巴黎,多数的油箱都是上了锁的。大多数,但不是所有的,路边排成长行的汽车里一定会有一个不牢靠的油箱盖。 可是他一眼瞥见前面人行道上有扇铁门上用铁链锁着他想要看到的东西。那是一辆脚踏摩托车,比那种小型摩托车大一点,比正规摩托车又小一点,油箱是把手和座椅之间一个泡状金属箱,箱盖应该是有一根链条系着的,但不象有锁。八公升的油料不到四十法郎,偷东西总得算算值不值得冒险,两加仑汽油根本不值五百法郎的罚款。 贾森靠近摩托车,看了看街道两头。一个人也没有,除了雨水的淅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伸手拧油箱盖,很容易就打开了,更妙的是油箱口相当宽,油面几乎到顶。他把盖子拧回去。他还不准备泡他的衬衣,另外还需要一个设备。 他在另一个拐角处找到它了,在一个排水沟旁。一块鹅卵石有点松动,大概是十几年来粗心的司机从路边把车开下来把它从凹处挤出来了。他用鞋在后跟从石块与锯齿状缺口边的裂缝处把撬松。他捡起石头和一小块碎片,回头朝摩托车走去。碎片放在口袋里,大块石头拿在手里,他掂了掂它的分量……试了试他的胳膊。可以,都行。 三分钟之后他把浸透的衬衣从油箱里慢慢抽出来,油料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汽油沾满了双手。他把衬衫包住鹅卵石拧紧,再把袖子紧紧扎在一起打个结,把他的飞弹拿好。准备就绪了。 他溜回威利尔家那条街拐角处楼房的边上。那两个人仍缩身坐在车子的前座上,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威利尔的住宅。在这轿车后面还有三辆小汽车,一辆西德小奔驰车,一辆深棕色轿车,一辆英国本特莱。在贾森的下对面,本特莱车后头,是一座白色的石头房子,窗户用黑珐琅质材料嵌边,厅内过道的灯光洒在门外台阶两旁凸窗的窗扉上,左边显然是饭厅,在一面洛可可式餐具柜玻璃镜反射的光亮中,他能看见好些张靠椅和一张长餐桌。巴黎高级住宅区的精致的饭厅窗户可以满足他的要求。 伯恩把手伸进口袋掏出石块,它还不到被汽油浸透的那块石子的四分之一,但足以达到目的了。他沿着楼房的墙角往前挪动,伸长手臂把石头使劲从那轿车顶上往远处扔去。 咔嗒一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紧跟着是石块在一辆汽车前罩往下滚落到人行道上的劈啪声。轿车里那两个人立刻直起身来,坐在司机旁边的那个人打开他那一侧的车门,一只脚迅速踏到人行道上,手里拿着一支枪。司机放低窗玻璃,然后打开汽车前大灯,两道光束射向前方,被前面那辆汽车的金属和铬弹射回来成了耀眼的反光。这个明显的愚蠢行动只能说明把守蒙索公园的人内心的恐惧。 是时候了,贾森疾冲过街道,注意力仍在这两人身上,他们正抬手遮着眼睛想穿透耀眼的反光看清那边出了什么事,他跑到本特莱的行李箱旁边,大块石头夹在胁下,左手拿着一板火柴,右手抓着一整排撕下的火柴。他蹲下身,擦着火柴,把石块放在地上,然后揪着袖子把它提起来,把点燃的火柴伸到浸透汽油的衬衣底下,火苗立刻窜起来。 他很快站起来,揪着挂在袖子上的石块冲上人行道,尽全力把火球扔向凸窗的窗扉,撞击声一响他已沿着楼墙飞奔而去。 玻璃破碎的哗啦声突然打破了这条街上雨中的沉静。伯恩向左转,跑过狭窄和小街,然后又折回到威利尔住的那段街区,掩身在阴暗处。火在蔓延,从破了玻璃的窗户吹进去的风助长着火势,火苗舔了垂帘的背面。不到三十秒钟整个房间成了火焰熊熊的火炉,高大的餐具柜镜子使火势更显得可怕。喊声四起,附近的窗户亮了起来,一会儿大街远处的窗口也相继亮了起来。混乱迅速加剧。着火的房子的大门猛地打开,出现了几个人影——一个穿着睡衣的上了年纪的男人,一个身穿长睡衣和只拖着一只拖鞋的女人,两人都十分惊慌。 其它房子的门也开了,又出现了几个从睡梦里惊醒后手足无措的人,有的朝起火的住宅奔去——一个邻居遭殃了。贾森斜跑过交叉路口,混在快速聚集的人群中奔过去,在自己一分钟以前起步的地方停下来,那是大楼的边角处。他站着不动,游目辨认卡洛斯的打手。 他没想错,监视蒙索公园的不止两个人,现在已有四个人了,聚在轿车旁低声急促交谈着。不,是五个,另一个正快步走上人行道,加入了那四个人的行列。 他听到警报器的响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五个人紧张起来,必须作出决定,他们不能都呆在原地。也许都有前科,他们不能不考虑。 商量定了。一个人留下——就是第五个。他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过街到威利尔家那边,其他人钻进轿车,当救火车拐进这条街道时,轿车驶出停车位置,加大马力从红色救火车边擦过,朝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只剩下一个障碍了,第五个人。贾森绕过楼房,发现那人在街角和威利尔家的半中间。现在只是选定时间和突击的问题。他开始大步慢跑,就象人们常跑向着火点那样,他的头转回去看着街角,又往回跑了一段,同周围正在狂奔的人一样,只是方向不同而已。他从那人身旁经过,没引起注意——但是如果他继续跑到威利尔家楼前去开门,那就会被注意到了。这人正来回看着街道两头,忧心忡忡十分为难,也许害怕了,现在他是这条街上唯一的监视人。他此时正站在一排矮栏杆前,蒙索另一所豪华住宅的楼下入口处门前。 贾森停下脚步,迅速横跨两步到了那人旁边,然后一个转身,稳住左脚,扫起右腿对准那人前胸踹了出去,踢得那人仰面翻过栏杆,喊着摔落在狭窄的水泥过道里。伯恩跳过栏杆,右手的指关节绷得紧紧的,双脚后跟齐齐蹬落在那人胸脯上,踩断了好几根肋骨,手指在同时掐紧那人的咽喉。卡洛斯的打手立刻浑身瘫软,即使有人把他送进医院,也要有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知觉。贾森搜了他身上。只有一支手枪插在胸前。伯恩把枪抽了出来放进大衣口袋,他将把它交给威利尔。 威利尔,道路已畅通无阻了。 他顺着楼梯走上三楼,上到一半时看到卧室站底下一线光亮,在那门后是一个给他唯一希望的老人。如果他一生中有那么一个时候——记得的和不记得的——他不得不说服人家,那就是此时。他确信无疑,现在变色龙已没有回旋余地了。他所相信的每一件事都基于一个事实:卡洛斯一定会追踪他。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圈套。 他来到楼梯平台上,向左朝卧室走去。他停了一会儿,竭力排除掉胸口里的回音,它正变得越来越响亮,撞击的节奏也越来越快。部分事实,不是全部。没有编造,只有遗漏。 一个协议……一个合同……和一批人,正直的人,在追踪卡洛斯的人。威利尔应该知道的只是这些,这是他必须接受的。不能告诉他说他是在和一个记忆缺失症患者打交道,因为在那丧失的记忆可能会发现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圣西尔军校、阿尔及利亚和诺曼底的传奇人物不会容忍这一点。现在,在这里,在他生命的最终时刻,他不会容忍。 噢,上帝,千钧一发!相信和不相信之间的分界线是如此细微……对这个名字并不叫贾森·伯恩的活死人说来生死系于这一发。 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进入了一个老人的隐秘地狱。外面,在垂着窗帘的窗户的外面,警报器在狂吼,人群在叫喊,在一个看不见的看台上的观众嘲笑着那些陌生的人群,对事件深不可测的原因茫然不知。 贾森关上门,一动不动地站着。宽敞的房间充满阴影,唯一的光亮是一盏床头灯。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幕他不愿自己看到的情景。床尾,威利尔坐在他从房间的另一端拖过去的一张高背办公椅上,眼睛盯着仰面倒在床罩上的死女人。昂热烈克·威利尔的头枕在枕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从眼窝里凸出来。她的喉部肿胀,皮肤呈红紫色,大片的青紫痕遍布脖子。她的躯体仍然扭曲着,和拉直的头部成了鲜明的对照,显然是在挣扎中扭弯的,长长的光着的大腿直伸着臀部翻转着,长睡衣撕破了,乳房从丝绸料子中露出来——甚至在死亡中仍富有性感。威利尔没有拿任何东西遮掩这娼妇的身体。※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老军人坐在那里,象个给弄糊涂了的小孩,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举动挨了罚,罚他的人没说他犯了什么过失,他自己也忘了究竟干了什么。他把目光从死去的女人身上移向伯恩。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以单调的口吻问道。 “有人在监视你的住处。卡洛斯的人,总共五个。我放了一把火,没人受伤。除了一人以外,其余四人逃走了,我把那剩下的一个也除掉了。” “你很有办法,伯恩先生。” “我是很有办法的,”贾森应和道,“可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火灭掉以后他们就会回来,在那时候之前,如果卡洛斯把事情联系到一块呢?我想他会的,那时他就会到这里来的,当然不会亲自来,但是会派他的枪手来。那人只要看到你……和她……非杀了你不可。卡洛斯失去了她,但他还是赢家,第二次赢,因为他通过她利用了你,最终还干掉了你。他若无其事走开了,你却死了。人们可以随意作出结论,可我认为这些结论决不会是奉承你的。” “你的话十分精辟,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肯定。” “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并不愿说出我要说的话,可已没时间考虑你的情感了。” “我已没有心不在焉可言,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的妻子告诉过你她是法国人,对吗?” “是这样,来自南方,家在洛尔斯·巴鲁塞,靠近西班牙边境。她好几年前来到巴黎,和她的一个姑姑住在一起。怎么啦?” “你见过她的家里人吗?” “没有。” “他们没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经过全面考虑,我们认为最好不要他们来。我们之间年龄的差异会使他们感到不安的。” “那么她那位在巴黎的姑姑呢?” “她在我认识昂热烈克之前死去了,谈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的妻子不是法国人,我甚至怀疑她在巴黎有没有姑姑,家是不是在洛尔斯·巴鲁塞,尽管西班牙边境的说法有点道理,能掩盖许多情况,解释许多情况。”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委内瑞拉人。卡洛斯的堂妹,从十四岁起就是他的恋人。他们是一伙的,在一起好几年了。别人告诉我说她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关心的人。” “一个娼妇。” “一个刺客的工具。我不知道她猎到过多少猎物,有多少个有价值的人由于她死去。” “可惜我不能杀她两回。” “可你可以利用她,利用她的死。” “你说的那种疯狂行为?” “唯一的疯狂行为是你抛掉自己的生命,那时卡洛斯就全赢了,他可以继续用他的枪……和炸药棒……你只不过是一个新的数字,加在一长列显要人物死亡名单上的又一个名字。这才是疯狂。” “你难道是有理性的人?为自己不曾犯下的罪行承担罪责,为了一个娼妇的死吗?为了一个不是你造成的死亡受人追捕?” “这是事情的一部分,实际上是最必要的一部分。” “别和我谈疯狂行为了。年轻人,我求求你离开吧。你所告诉我的一切给了我面对全能的上帝的勇气。如果说有哪一个人死得应该,那就是她死在我手里。我能正视着基督的眼睛承担我杀了人。”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结果自己了,”贾森说,第一次注意到老人衣袋里鼓出的一支枪。 “我是不会接受审判的,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 “噢,太好了,将军!卡洛斯本人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他一步棋也没有白走,甚至没必要用他的枪。但是那些计数的人会知道是他干的,是他造成的。” “那些计数的人什么也不会知道,心脏病……一次重病……我不在乎那些杀人者和窃贼的口舌。” “假如我说出了真相呢?说出你为什么杀死她呢?” “有谁会听呢?即使你能活着说。我不是傻瓜,伯恩先生,你在逃避的不只是卡洛斯。在追杀你的人很多,不是一个。你自己这么对我说的。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据你说是为了我的安全。你说过,什么时候如果这事了结了,我是不会愿意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的,这些都不是一个很可信赖的人说的话。” “你当时信赖我。” “我说过为什么。”威利尔的眼光挪开了,注视着他死去的妻子,“那是在你眼睛里。” “诚实?” “诚实。” “那么现在再看着我。你看到的仍然是诚实。在去南特勒的路上,你告诉我说你愿意听我要对你说的话是因为我给了你生命。我现在再一次要给你生命。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开,不受到任何影响,继续进行那些你说对你是重要的事情,对你儿子来说是重要的事情,你能够获胜……别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舍己救人。你活下去,去做我要求你的事,这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途径,是我有一天能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 老军人抬起他的目光:“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要抓住卡洛斯是因为从我身上被拿走了某种东西——某种对我的性命、对我的正常神志来说极其必要的东西,而他是这事的起因。这是事实——我相信这是事实——可不是全部的事实。另外还有一些人牵涉进去,他们有的是体面人物,有的不是,而我和他们的协议是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落入圈套,他们要的也正是你要的东西,可是发生了一些我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也不想去解释——可是那些人认为我背叛了他们。他们认为我和卡洛斯做了交易,认为我从他们那里偷走了几百万,还杀死了我和他们之间的一些联系人。到处都有他们的人,奉命一看到我就格杀勿论。你说得对,我正在逃避的不止是卡洛斯一个人。我正受到一些我不认识也看不见的人的追杀,就为了那些弄错了的缘由。那些事他们说是我干的,其实我没干,但没人听。我没有和卡洛斯做交易——你知道我并没有。” “我相信你。没有东西能阻止我打个电话为你说话,我欠你的情。” “怎么打?你说些什么呢?‘那个我知道叫做贾森·伯恩的人和卡洛斯没有协议。我知道这一点,因为他向我揭露了卡洛斯的情妇,而这妇人是我的妻子。我勒死了我的妻子,免得给我的名誉带来耻辱。我正想打电话给警察局说我杀了人——不过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要杀她,或者为什么要自杀……。’是这样吗将军?这是你要说的话吗?” 老人沉默地注视着伯恩,根本的矛盾对他已很明了了:“那我无法帮你忙了。” “太好了,妙极了。卡洛斯彻底胜了,她也胜了,你输了,你的儿子输了。去吧——叫警察吧,然后把枪管放进你该死的嘴巴打烂你的脑袋吧!动手吧!这就是你要做的!把自己从这世界上除掉,趴在地上死掉!你在世界上已经毫无用处,不过是个自我怜悯的老头子!上帝知道你不是卡洛斯的对手,不是那个在渡轮街用五根炸药棒杀了你儿子的人的对手。” 威利尔的手抖动着,这颤抖蔓延到他的头部:“别这样,我告诉你别这样。” “告诉我?你是说你在给我下命令?身着黄铜扣军服的小老头在发布命令吗?算了吧,别来这一套!我不接受你这种人的命令!你是假货!你比你骂的那些人更差劲,至少他们有勇气做他们要做的事!你不行,你只会讲无用的空话,空谈,吹牛,损人利己的庸俗家伙,躺倒死去吧,老东西!别想给我下命令!” 威利尔松开交叉相握的双手,从椅子里猛地站起身,痛苦的身躯颤抖着:“我告诉过你,别说了!” “我对你告诉我的话不感兴趣。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的判断没错,你是卡洛斯的人,活着是他的走狗,死了也是他的走狗。” 老军人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他拔出手枪,那动作是悲哀的,但威胁是真正的:“我一生杀过许多人。这在我职业中是不可避免的,常常又是使我感到不安的。我不想杀死你,可如果你无视我的意愿我会动手的。离开我,离开这所房子。” “妙极了。你很能领会卡洛斯的心意。你来杀我,他去拿所有的赏金!”贾森往前跨了一步,同时意识到这是他走进这房间后的第一个动作,他看到威利尔的眼睛睁大了,手枪微微抖动着,这摆动的影子投在墙上。稍一使劲撞针就会向前冲,子弹就会射中目标,因为尽管一时失去理智,但是握武器的手在一生中都是握枪柄的,那一刹那到来时不会动摇——如果这一刹那真的到来的话。这就是伯恩必须冒的风险。没有威利尔,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老人必须明白。贾森突然喊叫起来:“来吧!开枪吧。杀死我。接受卡洛斯的命令吧!你是一个军人,你有给你的命令,执行吧!” 威利尔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指关节发白,手枪抬高了,枪口指向伯恩的头部。就在这时贾森听到发自老人喉咙的低语。 “我是一个军人……住手……住手……” “说什么?” “我是一个军人,不久前,有个人,有个你很珍爱的人,对我说过这话,”威利尔静静地说道,“她使一个老军人惭愧地记起他自己是谁……他曾经是什么人。‘听人家说你是个巨人,我的确相信。’她还那么优雅、和善地对我这么说。别人对她说过我是一个巨人,她相信了。她错了,万能的上帝,她错了——可我将尽力而为。”安德烈·威利尔放下枪,屈服中包含着尊严,一个军人的尊严,一个巨人的尊严,“你要我做些什么?” 贾森松了一口气:“迫使卡洛斯来追踪我。可不是在这里,不是在巴黎,甚至也不是在法国。” “那么在哪里?” 贾森一步不放松:“你能想办法把我弄出国吗?我必须告诉你的是受通缉的,我的名字和相貌特征现已摆在欧洲各移民关卡和边防检查站了。” “出于弄错了的原因?” “出于弄错了的原因。” “我相信你。能有办法,军事顾问委员会有办法,会照我说的办。” “用假身份?不告诉他们原因?” “我的话就足够了。这是我应得的。” “还有一个问题,那个你谈到过的你的助手,你信任他吗?——真正地信任他吗?” “以我的性命担保。我最信任他。” “愿以另一个人的性命担保吗?那个你说得很对,是我很珍爱的人?” “当然,可是为什么?你一个人走?” “我不得不这样。她是决不会让我走的。” “你得告诉她一些情况。” “我会的,就说我现在在巴黎,或者在布鲁塞尔或阿姆斯特丹隐藏起来了,这些是卡洛斯活动的城市,可她必须离开,因为我们的汽车在蒙马特被发现了。卡洛斯的人在搜查每一条街道、每一套住房和每一家旅馆。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活动,你的助手将带她去乡下,在那里她会安全的。我这么告诉她。” “我必须问个问题,你如果不回来怎么办?” 伯恩尽力掩饰他声音中的恳求口吻:“我在飞机上会有时间的。我将把所发生的事、所有我能记住的事全都写下来。我会把它寄给你,由你去决定。和她一起。她称你是巨人。作出正确的决定,保护她。” “‘你是一个军人……住手。’我向你保证,她不会受到伤害。” “这是我所能要求的一切。” 威利尔把手枪扔在床上,它落在那死去的女人的两条光着的大腿间。那老军人突然咳起来,充满着轻蔑,他的心情恢复了:“谈实际的吧,我年轻的恶狼,”他说着,不太自然地恢复了权威的口吻,但很明确,“你的策略是什么?” “首先,你目前惊吓过度,心力不支,犹如在黑暗中行走的机器人,遵循你无法理解但也必须听从的指令。” “和实际情况相差不远,你说是不是?”威利尔插进来说,“在一个眼睛诚实的年轻人迫使我听他说话之前。可这副模样是怎样引起的?还有,为了什么?” “你所知道的——你所记得的——就是在起火后有一个人闯进你的房子,用枪砸你的脑袋,你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到清醒过来时发现你的妻子死了,被人勒死了,尸体旁有一张纸条,就是这字条上说的事使你灵魂出窍。” “这会是什么呢?”这老军人谨慎地问道。 “事实真相。”贾森说,“是你永远也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实真相,她是卡洛斯的什么人,他是她的什么人。写字条的杀人犯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告诉你可以用它核实他写的是真是假,一旦你相信了,你就销毁字条,然后随你怎样将凶杀案报警,可是既然他将实情告诉了你,还杀了参与杀害你儿子的娼妇,他要你送一封信。” “给卡洛斯?” “不,他会派个信使来的。” “感谢上帝。我不敢肯定我能完成这件事,如果知道那就是他。” “信件会交到他手中的。” “是什么内容?” “我会替你写的。你把它交给他派来的人。要写得恰到好处,一句不多,一句不少。”伯恩瞧着那死去的女人,看着她喉部的肿胀的部位,“你有酒精吗?” “想喝一杯吗?” “不,按摩用,香水也行。” “我想药品柜里肯定有按摩酒精。” “请你去给我拿来好吗?再拿一条毛巾。” “你要做什么?” “把我的手放在你手放过的地方。只是预防万一,尽管我想不会有人怀疑你。我做这件事的时候,你去给你要找的人打电话把我弄出国。时间很重要,在你给卡洛斯的传信人挂电话之前,也要早在你报警之前,我就得上路。他们会把守机场的。” “我可以拖延到天亮,我想。就象你描绘的那样,一个受惊的老头儿,可不能比那更久了。你准备去哪里?” “纽约。能办到吗?我有一份护照证明我是一个叫乔治·沃士伯的人。护照伪造得很好。” “这么说我的计划就更容易了。你用外交身份,在大西洋两岸都有优先出境权。” “英国人行吗?护照是英国的。” “那就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名义,顾问部门的。你是一个进行军事谈判的英美小组成员,我们赞成你迅速返回美国请示。这种事并不少见,而且足以帮助你迅速通过两方的移民关卡。” “好极了,我已查过航班表。早晨七点有班机,法航的,到肯尼迪机场。” “能赶上这架班机。”老人停顿了一下,他还没把话说完。他朝贾森迈了一步,“为什么去纽约呢?是什么使你这么肯定卡洛斯会跟踪你到纽约?” “两个问题两个回答,”伯恩说,“我必须把他送到那个凶杀了人却嫁祸于我的地方去。他杀死了四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其中有一个男人是我非常亲近的人,和我紧密相差,我想。”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我也不敢肯定我自己就明白,没时间了。这事也会在我到飞机上写给你的材料里面,我必须证实卡洛斯早就知道了纽约的一座房子。案子就发生在那里,必须叫他们明白这一点。他早知道了,相信我。” “我相信你,那么第二个问题,他为什么一定会追踪你?” 贾森再一次看着床上的死去的女人:“直觉吧,也许。我杀了他在这世界上唯一关心的人。假如她是另一个人,而卡洛斯杀死了她,我会追踪到天涯海角直到找到他。” “他可能会更实际些。我看那是你对我说的理由。” “还有别的理由。”贾森回答说,把眼睛从昂热烈克·威利尔身上移开,“他有百利而无一弊,什么也不会失去。没人知道他长的是什么样,可他一看到我就能认出我来。再说,他不知道我的心理状态。他断绝的和他人的关系,孤立我,使我变成一个我从来也不想变成的那种人,也许他办得太成功了,也许我疯了,失去理智了。上帝知道杀死她是不理智的行为。我的威胁也是无理性的。我究竟没理性到什么程度?一个没理性的人,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当然行动慌张,容易给干掉。” “你的威胁是无理性的吗?你会被干掉吗?” “我不敢肯定。我只知道我毫无选择了。” 他是没选择了,到头来和当初一样,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落入圈套。该隐代表查理,而德尔塔代表该隐,人和神话最终合一了,形象和现实融为一体。别无其它可能。 十分钟前他打了电话给玛丽,对她撒了谎,听到她声音中默默的接受,知道这意味着她需要时间来思考。她并没相信他的话,但是她信任他,她同样也是毫无选择了。他无法减轻她的痛苦,因为一直没时间,现在也没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在进行之中,威利尔正在楼下打紧急电话给法国的军事顾问,安排一下持假护照的人以外交身份飞离法国。在不到三小时的时间内,一个人就到大西洋彼岸去了,奔赴他死刑周年纪念日,这是关键,也是陷阱。这是最后一次没有理智的行动,那个日期发出的命令是疯狂。 伯恩站在桌子旁,他放下笔,再斟酌一遍他用死去的女人的文具写下的字句。这些字句要由一个精神崩溃、神志恍惚的老人在电话里重复给一个不认识的信息传播人,此人会把这张字条交给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 我杀了你的母狗婊子,而且还会回来找你。丛林里有七十一条街,一个和三关一样茂密的丛林。但是你错过了一条小道,有个你不知晓的地窖里的地洞——就象在十一年以前处死我的那一天你根本不知道我一样。有一个人知道我,而你把他杀了。没关系,那个地洞里有文件能解脱我!你以为没有那最后的保障我会成为该隐吗?华盛顿不敢碰我!在伯恩死的那天,该隐拿了能保证他长久活命的文件似乎是做对了。你要该隐死,现在我要你死。我会再回来的,那时你可以和婊子黄泉下相见。 德尔塔 贾森放下字条,走到死女人身旁。酒精已经干了,肿胀的喉咙准备好了。他弯下身去,张开手指,把双手放到另一个人的手曾放过的地方。 ——疯狂。 第三十四章 晨光洒到座落在巴黎西北部勒瓦洛易贝雷地区教堂的塔尖。三月的清晨是寒冷的。夜雨已被迷雾取代。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刚刚在市区干完通宵清洁工夜班要回到各自的住所去,她们艰难地进出青铜装饰的教堂门,握着手栏杆和《圣经》祈祷,有的就要开始,有的正在结束,紧接着将是为白日时光的生存而干苦工之前的宝贵睡眠。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在一起的有衣衫褴褛的男人——大部分是老年人,其他是可怜的年轻人。这些人紧紧捂着外套到教堂里避寒,手抓紧口袋里的酒瓶。可贵的忘却延伸了,还得混过新的一天。 然而有一个老人并没有随着其他人那种昏睡似的动作往前移动。他是个有急事的老头,布满皱纹的灰黄色脸上带着不情愿——也许甚至是恐惧——的表情,但是他迈进台阶进入大门,经过摇晃的蜡烛,然后走进教堂最左边的通道,步子毫不踌躇。一个教徒在这种时间去忏悔很少见,但是这老乞丐径直朝第一间房间走去,撩开门帘,闪进身去。 “安吉勒斯·多米尼……” “你把东西带来了吗?”一个低语声询问道,门帘后一个身着牧师服装的侧影因愤怒而颤抖着。 “是的。他象个神志麻木的人那样把字条塞进我的手,哭泣着叫我离去。他已把该隐的信烧掉了,说如果有人提起一个字他会全盘否认的。”这老头把几页写满字的纸张从门帘底下塞过去。 “他是用她的信纸——”刺客的低语中断了,一只手的影子抬起来捂着头的影子,帘子后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抽泣。 “我请求你记住,卡洛斯,”乞丐恳求道,“信使是不对他传递的消息负责的。我本来可以拒绝听这消息,拒绝把它带给你。” “怎么会的?为什么呢?……” “拉维尔。他跟踪她到蒙索公园,然后跟踪她俩去教堂,我在塞纳河畔纳伊作为你的先导时看见过他,这我对你说过了。”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呢?他可以有许许多多方法利用她!对付我!为什么要这样干呢?” “从他的字条里看得出来。他发疯了,给逼得走投无路了,卡洛斯。这种事是会发生的!我见过这种事。一个脚踩两条船的人,他的控制机关被除掉了,他没有任何人可证实他的最初任务。两方面都要他的命。他已被逼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地步了。” “他知道……”在沉寂的愤怒中冒出了一句低语,“以德尔塔名字来签字,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们俩都知道事情的起源,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乞丐停顿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对你仍是危险的。他说的对,华盛顿不会碰他,可能不愿承认他,可会撤回它的刽子手们,还可能不得不给他一两个特权换取他的沉默。” “就是他说到的文件吗?”刺客问道。 “是的。从前,在柏林、布拉格、维也纳,这种文件称为‘最后的薪金’。伯恩用了‘最后的保障’,小小的变动,它们是主要控制人与渗透者之间签署的文件,专供万一计划失败,主要控制人被杀,这特工人员没有其它途径可接头的时候使用。这是一些你在诺夫格勒不可能学到的东西,苏联人没有这种便利,然而苏联的叛逃者都坚持要求这种便利。” “那么他们是会牵累人的啰?” “在某种程度上必定如此。一般来说是在那个被控制的人领域里。窘境总是要避免的,否则有些人的事业会给毁掉。但是我没必要告诉你这些,你对这技术的运用高明之至。” “‘丛林里有七十一条街……’”卡洛斯念着手中的字条,他的低语中带有冰一样的冷静,“‘一个和三关一样茂密的丛林’……这次死刑将按计划执行,贾森·伯恩不会活着离开这个三关。无论如何,该隐必死无疑,德尔塔会因为他所干的事情丧命。昂热烈克——我向人起誓。”咒语停止了,刺客的思想回到实际问题上来,“威利尔知不知道伯恩是什么时候离开那所房子的?” “他不知道。我告诉过你,他的神志几乎是不清醒的,仍处于惊吓状态中,就如他打电话时那样。” “没关系。首批飞往美国的航班在前一小时开始了,他会搭乘其中的一架。我要和他一起到纽约。这次我不会错过。我的匕首恭候着,刀刃锋利无比。我要把他的脸削去,让那些美国人得到他们无脸的该隐!那么他们可以给这个伯恩,这个德尔塔,随便加上个什么他们愿意给他的名字。” 亚历山大·康克林桌上的带蓝杠的电话机响了。铃声很轻,但是有节奏的声音却增添了一种奇异的紧迫感。这蓝杠电话是康克林通计算机房和资料数据库的直线电话,办公室里没人接电话。 中央情报局高级官员突然瘸着腿冲进门。似乎不太习惯驻欧盟军最高司令部情报部给他的那支拐杖。昨晚他在布鲁塞尔命令军用飞机把他送到马里兰的安德鲁斯机场时,他们给了他这根拐杖。他朝电话机摇摇晃晃地走去,一边愤怒地把拐杖扔到房间的另一端。他的眼睛由于缺乏睡眠而充血,呼吸急促。这负责解散纹石的人筋疲力尽了,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用防窃听电话和十几个在华盛顿和海外的秘密组织分头联系,试图挽回过去二十四小时里的不理智行动的后果。他已把从所有档案里挑选出来的资料传送到欧洲的每一岗哨,在巴黎——伦敦——阿姆斯特丹干线上布置了特务严阵以待。伯恩还活着,而且很危险,他企图杀害他的华盛顿控制人,在巴黎的十小时内他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要监视所有的机场和车站,启用所有的地下网络组织。找到他!杀死他! “喂?”康克林将身子撑在桌子旁拿起话筒。 “我是计算机十二号台,”一个男性声音非常熟练地说着,“我们得到一些情况,至少国务院没有任何记录。” “上帝啊,什么?” “你四小时以前给我们的名字,沃士伯。” “怎么啦?” “一个名叫乔治·沃士伯的人今晨优先出了巴黎边境站,乘法航进入纽约。沃士伯是个相当常见的名字,他可能只是一个有点关系的商人,但是名字上标了免检放行,身份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外交人员,所以我们找国务院核对了一下。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各成员国的成员中没有一个叫做沃士伯的人在参与北太平洋公约组织和法国政府的谈判。”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那么怎么他能优先出境?谁给他的外交身份?” “我们向巴黎方面核查了,很不容易,显然是军事顾问委员会提供的一个便利。他们是一些守口如瓶的家伙。” “顾问委员会?如何能给我方人员优先出境权?” “不一定就得是‘我们的’人或者‘他们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不过是东道国的一种礼貌,并且是架法国的飞机。这是在一架满座飞机上找到一个舒适位子的一种方法。附带说一句,这沃士伯的护照不是美国的,是英国护照。” ——有个医生,一个英国人叫做沃士伯…… 是他!是德尔塔,并且有一个法国顾问在和他一起干!但是为什么要到纽约来呢?纽约有什么能吸引他?又有谁,在巴黎地位如此之高能为德尔塔提供便利?他告诉了他们什么东西了?噢,上帝!他告诉了他们多少情况? “这个航班什么时候到达的?”康克林问道。 “今天上午十点三十七分。一个多小时之前。” “好吧。”这个在美杜莎被炸掉腿的人说着,艰难地绕过桌子坐进他的座椅,“你已经把消息送到了,现在我要你从录音带上洗掉、消掉你所报告我的一切,清楚了吗?” “明白了,先生。消掉,先生。” 康克林挂上电话,纽约,纽约?不是华盛顿,而是纽约!在纽约什么东西都没了,德尔塔知道这点,假如他是想追踪在纹石的某一个人——如果他是在追踪他——他就应该乘坐一架飞机直接到杜勒斯机场。在纽约有什么呢? 为什么德尔塔故意使用沃士伯这个名字?这就如发表告示一样,他知道这名字迟早会被注意到……迟一些……迟到他进了大门之后!德尔塔是在告诉纹石的残余力量:他依然有力量对付他们。他不但能够暴露纹石的活动,而且天晓得他还能够走到什么地步。作为该隐,他曾使用过整个网络组织,监听哨和代替领事馆的电子化间谍站……甚至美杜莎的血污的幽灵。他用他和顾问委员会的关系向纹石证明他已经混到多么高的地位。他想说明,既然他能高攀到军界的精英人物,也就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了。该死的,阻挡他去做什么呢?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他有几百万元钱,他完全可以销声匿迹! 康克林摇了摇头,回想着。曾经有个时候他是可能让德尔塔销声匿迹的,十二小时前在巴黎市郊的一块墓地里他曾这样告诉过他。让步只能让到这个地步,对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比亚历山大·康克林知道得更清楚,他曾经是情报部门从事现场工作的秘密活动能手。只能让到这个地步,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人活着该如何的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会令人泄气和痛苦。这取决于你过去是什么人,改头换面后又变成了什么人。只能给这么多……,但是德尔塔并没有销声匿迹!他又回来了,说话没有理智,提出的要求也没有理智……还有那种任何有经验的情报官都根本不会考虑的疯狂策略。因为无论他掌握多少爆炸性的情报,无论他渗透到多么高的圈子,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再回头走进已被他的敌人包围住的地雷区。天下任何讹诈都不能把你带回来……。 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这样,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这样。康克林坐在座椅里,身体慢慢前倾。 (我不是该隐,他从来不存在。我从来就不是!我没去过纽约……那是卡洛斯。不是我,是卡洛斯!如果你说的事情发生在七十一号街,那是他干的,他知道! 但是德尔塔到过七十一号街的棕石楼房。指纹——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纹。怎么去的,现在也有了解释:法国航空公司,以顾问委员会为掩护……事实是:卡洛斯不可能知道。 许多东西出现在我脑海里……面孔,街道,楼房还有我无法辨认的形象……我了解有关卡洛斯的大量事实,可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康克林闭上眼睛。有句暗语,一个简单的暗语,它在纹石开始时就使用过。是什么呢?它是从美杜莎那里引来的……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就是它。该隐代表卡洛斯,德尔塔·伯恩变成了该隐,捕捉卡洛斯的诱饵。 康克林睁开眼睛,贾森·伯恩是要去取代伊里奇·兰米雷士·桑切斯的,这就是纹石七十一号的整个计划,整个诈骗结构的楔石,能把卡洛斯引出来进入他们的视野。 伯恩,贾森·伯恩。一个完全没人知道的人,一个埋藏了十几年的名字,一块遗留在丛林中的人体残骸。但他曾经存在过,这也是计谋的一部分。康克林将桌上的文件夹逐一翻找,直至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文件夹。夹上没有标题,只有一个字母和两个数目字,后面跟着一个粗体X,表示这是装着有关纹石的原始材料的唯一卷宗: t-71X纹石的诞生 他翻开文件夹,几乎是害怕看到他知道会在那里面的东西。 处决日期:三关分部,3月25日……3月24日,“噢,天啊。”他轻呼了一声,伸手拿起电话筒。 莫里斯·潘诺夫医生穿过贝西斯达的海军附属医院三楼精神病房的双扇门,朝护士台走去。他朝身穿制服正在楼层护士长的严峻目光下整理索引卡的助手笑了笑。显然,这年轻的学员放错了一个病人的病历——如果不是放错了病人的话——她的上级不允许再发生这类事情。 “别让安妮的鞭子愚弄了你,”潘诺夫对慌乱的姑娘说,“在那双冰冷的、无情的眼睛底下是一颗包着极薄的花岗岩的心。事实上,她两个星期以前才从五楼逃到三楼,可是我们不敢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助手咯咯笑起来,护士长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这时柜台后面桌子上电话响了。 “你去接下电话好吗?亲爱的,”安妮对年轻姑娘说。助手点了点头,退回到桌子边,护士长转过身来朝着潘诺夫:“莫医生,有你在旁边我怎能教会她们记住哪怕一件事情?” “用慈爱,亲爱的安妮,用慈爱,但别丢掉你的约束。” “你真不可救药。告诉我,你那个在五号甲病房里的病人怎么样了?我知道你很为他担忧。” “我现在仍然很担忧。” “听说你昨晚熬夜了。” “我想看半夜三点钟电视上的一部电影。” “别干这种事了,莫,”护士长用长辈的口气说,“你还年轻,不应该为那种事搞坏身体。” “可是我可能已经老到无法避免这种事了,安妮。但是,谢谢你的关心。” 突然,潘诺夫和护士长同时意识到有人正在找他。大眼睛的护士正在桌子旁对着麦克风说:“潘诺夫医生,有电话找——” “我是潘诺夫医生,”精神病医生低声对那女子说道,“我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里的安妮·多诺万实际上是我从波兰来的母亲。是谁来的电话?” 助手盯着他白大褂上的身份卡,眨了眨眼睛回答道:“一个叫亚历山大·康克林的先生。” “是吗?”潘诺夫吃了一惊,亚历山大·康克林有五年一直是个时来时往的病人,直到后来他们一致同意他已调整到他能调整好的程度,而这种调整并不是很多,他们能为他们做的事是那么多,又是那么少。不知康克林打电话来想问什么,反正一定相当严重才会打电话到贝西斯达来而不是到他的办公室,“我能在哪里接这电话,安妮?” “一号房间,”护士长指着大厅对过说,“那间空着,我让总机转过去。” 潘诺夫朝那门走去,一种不安的感觉遍布全身—— “我需要一些非常迅速的回答,莫,”康克林用紧张的声音说。 “我不善于迅速回答问题,亚历克斯。为什么不在下午到我这来找我?” “不是因为我自己,是因为另一个人,也许。” “请别开玩笑,我们都已经过了这种年龄了。” “不是开玩笑。有一个特别紧急的情况,我需要帮助。” “特别紧急?给你自己的部下挂个电话,我可从来不要求这种涉入机密权。” “我不能找手下人。事情就是这样棘手。” “那么你最好悄悄对上帝说吧!” “莫,求求你!我只要证实某些可能性,剩下的东西我自己能拼凑到一块。我连五秒钟都不能浪费,有个人可能已在四处流窜,随时准备干掉各种鬼怪,任何他认为是鬼怪的人。他已经杀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人,我想他自己也未必知道。帮帮我!帮帮他!” “如果我能的话,说吧。” “有个人长时间处于极其易变、十分紧张的状况下,整个时期都埋藏很深,伪装很严,这伪装的本身是一个诱饵——非常显眼,非常消极,为了保持这种可见性曾连续不断地施加压力,目的是使猎物相信这诱饵对他是个威胁,从而把这个与诱饵相似的猎物引出来,公开暴露自己……说了这么些你明白吗?” “还可以,”潘诺夫说,“你说为了使这个诱饵保持一种消极的然而有很大可见性的姿态,曾对诱饵连续不断地施加压力。他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残酷到你怎么想象都行。” “多长时间?” “三年。” “上帝,”精神病医生说,“没有间歇吗?” “根本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时间,扮演一个不是他自己的人物。” “你们这些傻瓜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即使是条件最糟糕的牢房里的囚犯也能作为自己本人生活,同自己的人交谈——”潘诺夫停住话,明白了他自己的话和康克林的意思,“那就是你的意思,对吗?” “我不太肯定,”情报官员回答道,“情况很含糊,令人茫然,甚至很矛盾。我想要问的是这个,在这种环境中这个人是否可能开始……相信他是那诱饵,表现出那些特征来,把假的人事档案吸收到了这样一种程度,以致他相信自己就是这假想的人物?” “回答是显而易见的,我很惊讶你会问这问题。当然可能,很可能。这是一个无法忍受的冗长的表演,是人所无法承受的工作,除非自己就是剧中人的想法成为他生活现实的一部分。一个从不离开那永无终止的表演的舞台的演员。日复一日。”医生又停了停,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下去,“但这不是你真正要问的问题,对吗?” “对,”康克林答道,“我要更深入一步,超出诱饵这件事。我不得不这样,这是唯一能说明问题的事。” “慢着,”潘诺夫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最好就此为止,因为我不愿证实任何盲目的诊断。不可能作出你想说的结论,没门,查理。这等于给你一张我不能负责的证明——不管付没付诊费。” “‘没门……查理’,你为什么说这话,莫?”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说这话?这是一句口头禅,我时常听人家这么说,街角穿牛仔裤的孩子们说,我最爱去的沙龙里的妓女也说。”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中央情报局的人问。 “因为我必须看些书,而且你也不是很含蓄的。你描述的是一个典型的带有多重性格的类似偏执狂的精神分裂症病历。问题不仅仅是你手下的人承担了诱饵的角色,而且诱饵本人将自己的身份变成了他在追踪的那个人的身份,就是要抓的那个猎物。这就是你想要说的,亚历克斯。你是在告诉我,你的那个人是三个人,他自己、诱饵和猎物。我再说一遍,没门,查理。没有经过全面检查我是不会证实任何哪怕和那个只是稍稍相似的结论的,那等于是把不属于你的权利给你,给你三个理由去处置三个人。没门!” “我并不想要求你证实什么东西!我只是想知道是否有可能看在上帝的份上,莫。有一个有着丰富杀人经验的人带着枪在到处乱窜,杀死他声称不认识的人,可他们都是和他在一起工作过三年的人。他否认自己在某个时候到过某个地点,可是他的指纹证实他曾在那里。他说一些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无法辨认的面孔,他听说过但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名字,他声称自己从来就不是那个诱饵,这诱饵也从来就不是他!可这诱饵过去是他,现在仍是他!这可能吗?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一切。紧张、时间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压力可能不可能把他逼成现在这个样子?成为三个人?” 潘诺夫一时屏着呼吸:“有可能,”他轻声说,“假如你说的情况准确的话,有可能。我只能说这些,因为还有其它许多可能性。” “谢谢。”康克林停顿一下,“最后一个问题。比如说,有一个日期——一个月份和一天——对那个假的人事档案有很重要的意义——也就是那诱饵的人事档案。” “你必须讲得更具体些。” “好吧。这个日期是那个身份被人用来作诱饵的人被杀日期。” “那么现在的档案里显然不会有,可你的那个人知道。我理解得对吗?” “是这样,他知道。这么说吧,如果他当时在场,他会记得吗?” “作为诱饵不会记得。” “作为另外两个人中的一个呢?” “假设猎物也知道这一点,或者他在转移时传递了这个记忆,那么他会记得的。” “还有,有一个地点,计划是在那里产生的,诱饵是在那里创造的。假如我们的那个人就在那地方附近,而且死亡的日期也临近了,他会不会给那个地方吸引过去?这事会不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使他觉得重要?” “会的,如果它和原先的死亡地点有关联的话。因为诱饵是在那里产生的,所以有可能。这取决于此时他是谁。” “如果他是猎物呢?” “而且知道地点?” “是的,因为他的另外一部分必须知道。” “那么他会被吸引到那里去的,一种下意识冲动。” “为什么?” “去杀死诱饵,他会见谁杀谁,可是主要目标是诱饵。他本人。” 亚历山大·康克林放下话筒,觉得他那条不存在的腿在肿胀,思绪如乱麻,以致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去理出一个头绪来。他在巴黎……在巴黎市郊的一块墓地里做错了事?他弄错了原因,想杀死一个人,没能意识到真正的原因。他是在和一个疯人打交道。是这么个人,他的苦恼在二十年的训练中没得到解释,但是如果有谁考虑到那些痛苦和损失,一阵接着一阵没完没了的暴力……所有的一切都以无效而告终,他是会理解这些苦恼的。一切都没意义,今天一个卡洛斯被困住了,杀死了,而另一个又会取代他的位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戴维? (戴维,我终于说出你的名字了。我们曾经是朋友,戴维……德尔塔,我认识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我们在亚洲的遥远岗位上一起喝过酒,还一起吃过几顿饭,你当时是远东最好的驻外军官,这一点人人都知道。你就要成为新政策的重要人物,并且是最有希望的人选,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来自湄公河上空的死亡,你叛变了,戴维,我们都输了,但是我们当中只有一人成了德尔塔。在美杜莎行动中。我当时对你并不很了解,一起喝酒,一起吃一、两次饭并不能使两个人成为亲密的朋友——然而我们当中也没有什么人变成野兽般的人物。你却变成了野兽,德尔塔。 你现在必须死,没人能够受得了你,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再对你容忍下去。) “请离开我们,”威利尔将军对他的副官说。他到蒙马特咖啡馆里在玛丽·圣雅克的对面坐下。副官点了点头,朝离他俩厢座十英尺的一张桌子走去,他会离开但他仍在警卫。筋疲力尽的老军人看着玛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到这里来?他要求你离开巴黎。我向他保证过。” “离开巴黎,离开角逐。”老军人憔悴的脸使玛丽心酸,“抱歉,我不愿成为你的另一个负担。我听到了收音机里的报道。” “疯狂,”威利尔拿起他的副官为他要的白兰地说,“在警察局呆了三个小时,满口可怕的谎话,把我自己犯下的罪推给另一个人。” “对他的描写十分准确,活龙活现,没有人认不出来。” “他自己教我的。他坐在我妻子镜子前,一面以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脸,一面告诉我说些什么。他说这是唯一的方法,只有我去报警,制造一次通缉,卡洛斯才会深信不疑。当然他是对的。” “他是对的。”玛丽同意,“可他不在巴黎,也不在布鲁塞尔或者阿姆斯特丹。”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我要你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他自己告诉过你了。” “他对我撒了谎。” “你怎么肯定?” “因为当他对我说实情的时候我会知道的。你瞧,我们俩都心里有数。” “他们俩……?我恐怕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想你不会懂,我敢肯定他没告诉过你,他在电话里对我撒谎,犹豫不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中明白我知道它们都是谎话。我当时无法理解,没能把事情联系到一起,直到听到收音机里的报道。有关你的和另一个人的。那份描绘……如此完整,如此全面,甚至提到他太阳穴处的疤痕。于是我知道了,他不会留在巴黎或者巴黎附近五百里之内的地方。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这描绘没有多大意思。他要把卡洛斯引去,把他交给与贾森有协议的人。我说得对吗?” 威利尔放下杯子:“我已经答应把你带到乡下安全的地方去,我不明白你说的事情。” “那么我再把话说得明白些,”玛丽往前倾着身子说,“收音机里还报道了一件事,你显然没听到,因为你正在警察局里,或许正独自躲在什么地方。今天早晨,在靠近朗布里埃的一块墓地里发现有两个人给人用枪打死了。其中一个是从圣热瓦伊来的有名的杀手,别外一个已查明是——住在巴黎的前美国情报官员,一个很有争议的人,他在越南杀死了一名记者,因此给他两条路,或是离开军队,或是上军事法庭。” “你是说这些事件是有联系的?”老人问。 “美国大使馆指示贾森昨晚到那块墓地去见一个从华盛顿飞来的人。” “华盛顿?” “是的,他的协议是和美国情报部门的一小群人签订的,他们昨晚想杀他。他们认为他们不得不杀他。” “天啊,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不信任他,他们不知道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干了些什么,到过什么地方。可是他无法告诉他们。”玛丽停顿了一下,把眼睛闭上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从华盛顿来的人昨晚雇了别人去杀他。那人不肯听他说,他们以为他已经背叛了他们,从他们那里盗走了几百万,杀害了他从来没听说过的人,他并没有。可他也不能清楚地回答任何问题,他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而每一个记忆的碎片都是谴责他的,他是一个几乎全部记忆缺失症患者。” 威利尔布满皱纹的脸惊讶得发呆。他眯着眼睛凝神回忆:“‘由于弄错了的原因……’他对我说过,‘到处都有他们的人……奉命一看到我就格杀勿论。我正受到一些我不认识也看不见的人的追杀,就为了种种弄错了的原因。’” “为了种种弄错了的原因,”玛丽把手伸过狭长的桌子轻轻碰了一下老人的手臂,用强调语气说,“他们确实到处都有人,这些人奉命看到他就打死他。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等着他。” “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会告诉他们的,这是他计谋的一部分。他如果这么做,一定会给他们杀了的,他是走进他自己布下的陷阱。” 有好几分钟威利尔沉默不语。他感到沉重的内疚,最终他低声说:“万能的上帝,我干了些什么?” “你原来的想法是对的,他让你相信的说法也是对的。你不能责备自己,也不能责备他,真的。”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说过要把他的遭遇全部写出来,把他所记得的全部事情写出来……这陈述对他是多么痛苦!我无法等那封信了,小姐,我们不能等了,我必须知道一切,你所能告诉我的一切。立刻。” “你能做什么?” “去美国大使馆找大使。现在,一切情况。” 玛丽·圣雅克慢慢地收回她的手,朝厢座背后靠,暗红头发贴在软长椅背上。她的目光是那么遥远,眼睛蒙上了泪水的雾霭:“他告诉我,他的生命是在地中海上一个叫做诺阿港岛的小岛上开始的……” 国务卿气冲冲地走进领事馆事务管理局——国务院负责秘密活动的部门——局长办公室。他大步走到房间另一端的局长办公桌前,局长一看到这位权势人物,就忙不迭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是震惊夹杂着困惑。 “国务卿先生?……我没接到您办公室来的任何传令,先生,否则我会立刻到楼上去的。” 国务卿把一份黄皮的公文纸夹摔在局长的办公桌上。纸夹的第一页用粗黑的软尖铅笔写着一排六个名字: 伯恩 德尔塔 美杜莎 该隐 卡洛斯 纹石 领事馆事务管理局局长从办公桌上方往前倾:“我不知道,先生,它们都是名字,当然啰,字母表示一个代号——字母D——还有美杜莎,这仍是保密的,可我听说过。我想那‘卡洛斯’指的是刺客,我巴不得我们对他的情况了解得更多些。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伯恩’、‘该隐’或是‘纹石’。” “那么到楼上我办公室来听听我刚才和巴黎一次谈话的录音磁带,那你就会了解到所有的情况!”国务卿咆哮道,“磁带上记录着许多异乎寻常的事情,包括发生的渥太华和巴黎的一些枪杀案以及我们在蒙泰恩的一等秘书和一个中央情报局的人之间的奇怪的交易,还有未经国务院认可或同意对外国政府的权力机构、对我们自己的情报部门以及对欧洲报界的一派胡言。有人在进行一场全球性欺骗,把错误的消息散布到了那么多的国家,多得我想都不愿想。我们正在想法让一个加拿大女子神不知鬼不觉飞到美国来。她是在渥太华为政府工作的经济学家,在苏黎世因为一件谋杀事件而被通缉。我们将被迫同意向一个逃亡者提供避难权,被迫破坏法律——因为如果这个女人说出实情,我们都完蛋!我想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取消你今天的一切活动——我说的是一切活动。把你的全部时间,必要的话加上通宵开夜车,把这该死的事情整个给我弄清楚。竟有一个人在到处行走,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他脑子里装的秘密情报比十部情报电脑都要多!” 到半夜十二点以后筋疲力尽的领事馆事务管理局局长才打通电话,还差点找不着人。驻巴黎大使馆的一秘在立刻解雇的威胁下把亚历山大·康克林的名字给了他,但是哪里也找不到康克林,他应该在早晨乘坐一架军用飞机从布鲁塞尔回华盛顿,但是他在下午一点二十二分就离开了郎格里,没留下任何电话号码——甚至没有留下紧急电话号码以便必要时可以找到他。从局长了解到的有关康克林的情况来看,这种疏忽是极不寻常的。这个中央情报局人员是人们通常称之为锄奸手的人,指挥着全球各处处理变节和背叛嫌疑案的行动计划,情报站那么多,随时可能有许多人需要他认可或否定,十二小时不知去向是不符合逻辑的,更不寻常的是他的电话记录给抹掉了,在过去的两天内根本就没记录,而中央情报局对电话记录是有非常明确的规定的,可追溯的责任是新政府的新秩序,然而领事馆事务管理局局长知道一个事实:康克林原先和美杜莎有关系。 用国务院不会轻饶相威胁,局长索取了一份康克林在过去五个星期的电话记录的闭路复述。情报局十分不情愿地把它们在电视屏幕上放出来。局长在屏幕前坐了整整两小时,一边指令在郎格里的操作者不断地重播,直至他叫他们停下来。 按照推理打出的电话已有八十六个提到了纹石这个字眼,但都没有反应。于是局长回过头来考虑几个可能性。陆军里有个人他没考虑过,因为他对中央情报局的反感众所周知,但是一星期前康克林在十二分钟之内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局长给他在五角大楼内的关系通了电话,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美杜莎。 目前负责陆军情报资料库的高级军官,前西贡指挥官陆军准将欧文·亚瑟·克劳福与至今仍然保密的秘密行动计划有关——美杜莎。 局长拿起会议室的不经过总机的电话,拨了准将在弗尔法斯的家里电话。在电话铃响四次后,克劳福来接电话了。国务院的人在说明了自己身份后问将军是否要打回电话到国务院证实?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它关系到一件以纹石为题的事情。” “我就打电话回去。” 十八秒钟后他的电话就来了,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局长已把国务院的情报概要告诉了他。 “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准将说,“从一开始就有个控制委员会,成立后不到一星期就给了椭圆形办公室一份初步总结报告,我们的目标使这些步骤具有了正当的理由,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我很乐意相信,”国务院的人答道,“这和一星期前纽约的那件事有关系吗?艾略特,史蒂文斯——韦布少校和戴维·艾博?我们是否可以说,那里的情况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你知道了那些变动?” “我是领事馆事务管理局的头头,将军。” “是的,你能……史蒂文斯没结过婚,其余的就明白了。推动杀人更可取些,回答是肯定的。” “我明白了……你们的人伯恩昨天上午乘飞机到纽约来了。” “我知道。我们知道——就是说康克林和我,我们俩是接手人。” “你和康克林保持着联系吗?” “我最后一次和他通话是下午一点钟左右。没有记录,坦率地说,他坚持这一点。” “他已经离开了郎格里,没留下能够找到他的电话号码。” “这我也知道,别费心了。出于应有的尊重,请告诉国务卿回避这件事。你也回避,别卷进去。” “我们已卷进去了,将军。我们正在用外交途径让一名加拿大女子飞到美国来。” “看在上帝份上,这是为什么?” “我们是不得已,她迫使我们这样做。” “那么把她幽禁起来,你们必须这样做!她是我们的解决办法,我们负责。” “我想你最好解释清楚。” “我们正在和一个疯人打交道。一个多重性精神分裂症患者,他是一个游动着的行刑队。病一发作,脑袋里轰地一下,他就会杀死几十个无辜者,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已经杀过人了。纽约那次屠杀就是他干的。他杀了史蒂文斯、‘和尚’、韦布——主要是韦布——和另外两个你从来没听说过的人。我们现在明白了,他神志不清,但那也改变不了情况。把他交给我们吧,交给康克林。” “伯恩吗?” “是的。我们有证据。指纹。局里证实了,是他的。” “你们的人会留下指纹?” “他留下了。” “他不可能留下。”国务院的人最后说。 “什么?” “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得出他发疯了这个结论的?就是这个多重性精神分裂或者无论你称之为什么的。” “康克林和一位精神病医生谈过——最好的医生——一个紧张造成病理性疾病方面的权威。亚历克斯描述了事情前后经过——那是很残酷的,医生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康克林的猜测。” “他证实这些猜测了吗?”局长震惊地问道。 “是的。” “根据康克林说的情况?根据他以为他知道的情况?” “不可能作其它解释了。把他交给我们吧,他是我们的问题。” “你是个十足的傻瓜,将军。你只应该守着你的资料库,或是更原始的炮兵部队。” “我讨厌这个。” “讨厌就讨厌吧,如果你干了我认为你已经干了的事,你可能就只剩下你的厌恨而一无所有了。” “把话说清楚。”克劳福厉声说。 “你们在对付的不是疯人,不是丧失理性的人,也不是什么该死的多重性精神分裂患者,我看你对这种病跟我一样一窍不通。你们是在和一个记忆缺失症患者打交道,一个尝试了几个月要想知道自己是谁以及他是从哪里来的人。根据我们拿到的一盒磁带,我们推测他曾试图告诉你们——试图告诉康克林,但康克林不愿听。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你们派了一个带着极其隐蔽的伪装的人出去有三年时间了——三年——去诱捕卡洛斯,可是计谋破产了,你们却又假设了最糟的情况。” “记忆缺失?……不,你错了!我和康克林谈过,他确实听了。你不明白,我们两个人都知道——” “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使馆事务管理局局长打断他的话。 将军停顿了一下:“我们两人几年前就……认识……伯恩。我想你知道是在哪里认识的,你刚才把那名字对我说了。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人,是那个组织里最偏执的人。他承担的各种任务——风险——是没有一个明智的人会接受的,然而他从来不要求什么,他的内心充满了怨恨。” “而这一点就使他在十年之后成为一个精神病房的候补人员吗?” “七年,”克劳福更正道,“我曾反对选他参加纹石,但是‘和尚’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当时无法和他争论,就专长而言是无可争辩的。可是我还是让他们知道了我的反对意见。他在心理上处于濒临崩溃状态,我们知道是为什么。事实证明我当时是对的,我现在仍坚持这一点。” “你没有什么好坚持的了,将军。你将一跤栽得屁滚尿流,因为‘和尚’是对的。你们那个人是最好的,不管有还是没有记忆。他正在把卡洛斯引进来送到你那该死的门前。这就是说,他将把他带来,除非你们先杀了伯恩。”克劳福一声低沉急促的抽气正是局长害怕听到的声音,“你找不到康克林,是吗?”他问道。 “找不到。” “他进入地下了,对吗?自己作出了安排,通过这不知晓的第三和第四者将钱汇去,来源无可追查,与情报局和纹石的联系都消失了。此刻照片已经传到康克林不知道的人手里,这些人即使把他供出来,他也不会承认认识。别再和我谈什么行刑队。你们自己的行刑队已经各就各位了,但是你看不见——你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可是他们已准备就绪——好几支枪都准备好了,只等那个非死不可的人进入视野就开火。我估计得不错吧?” “你知道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克劳福说。 “你没必要回答。这里是领事馆事务管理局,我从前去过你那里。可是你说对了一件事,这是你们的问题,该由你们去处理。我们不准备和你们沾上边,这是我给国务卿的建议。国务院不能知道你是谁。请注意,这次通话是无记录的。” “明白了。” “我感到遗憾,”局长在听到将军无可奈何的声音时真心实意的说,“乱子有时难免。” “是的,在美杜莎里我们就明白这一点。你们打算把那女人怎么办?” “我们甚至还不知道把你怎么办呢。” “这很容易。艾森豪威尔在首脑会议上说,‘什么U-2间谍飞机?’我们如法炮制,没有什么初步总结报告。什么都没有。我们能使那女人不再受到苏黎世方面的追捕。” “我们会告诉她的,这可能有帮助。我们将到处赔礼道歉,对于她我们将尽力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你能肯定吗?”克劳福插了一句。 “适于解决办法吗?” “不,记忆缺失症。你能肯定?” “我已经听了至少二十遍那盒磁带了,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么确信过。顺便说一句,她几小时前已经到了,住在彼埃尔饭店,有人守护。明早,在我们商定该采取哪些步骤之后,我们把她接到华盛顿来。” “慢着!”将军的声音提高了,“别等到明天!她已经到了……?你能否让我见见她?” “别再把你的坟墓往深里挖,将军。她知道的名字越少越好。伯恩给大使馆打电话的时候她和他在一起,知道领事馆一秘,也许现在还知道了康克林。也许只能由他自作自受了。你别管这事了。” “你刚才还叫我把戏演完。” “不是以这种方式。你是体面人,我也是。我们都是专业人员。” “你说明白!我们手头有照片,这是事实,但它们可能毫无用处,因为是三年前的照片,而伯恩已经变了,完全变了,所以康克林要到现场去——在哪里我不知道——可是他在那儿。他是唯一见到过他的人,可那是在夜晚,下着雨。她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了解他,很可能会比其他任何人都先认出他来。” “我不明白。” “我说给你听。在伯恩许许多多才能中有一个就是改变他的外表,消失在一堆人群中,或是隐入一块田地里,或是躲进一片树木中——到你看不见他的地方。假如你所说的是事实的话,他是不会记得了,但我们在美杜莎里给他起了名字。他的同伴们从前都叫他……变色龙。” “那是你们的该隐,将军。” “是我们的德尔塔。没有人能和他比,这就是为什么这妇人能帮上忙。好吧!给我放行吧!让我见见她,和她谈谈。” “给你放行就等于我们承认了你,我认为我们不能这样干。” “看在上帝份上,你刚才还说我们都是体面人!难道我们不是吗?我们能救他的命。或许能救。如果她和我在一起,我们找到了他,我们就能带他离开那里!” “那里?你是说你准确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 “是的。” “怎么会?” “因为他不会到其它任何地方去。” “时间知道吗?”仍抱有怀疑的领事馆事务管理局局长问道,“你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到那里去吗?” “是的,今天。他本人被处死的日期。” 第三十五章 半导体飞机里播出带有敲击铁片般的颤动摇滚乐。黄色出租车的长发司机随着节奏用手拍打着驾驶盘,还甩动着腮帮子。出租车在七十一号街上朝东缓慢地移动着。它被夹在一长排从东河堤大道口开始的汽车行列里。一辆跟一辆开着引擎在原地轰鸣,偶尔猛地向前冲一下又突然刹住,离前一部车子的保险杠只有几英寸。人人都怒气冲冲。此时已是上午八时二十五分,纽约市的交通高峰时间。与往常一样,越是高峰越是慢。 伯恩将身子蜷缩在后排座位的角上,从帽沿下透过他戴着的太阳镜暗色镜片注视着两旁是树的街道。他到过这里,这个记忆是不可磨灭的,他曾走过这些人行道,见过这些门口和店面以及爬满常青藤的围墙——虽然它们和城市是如此地不协调,但是对这条街却再合适不过。他以前曾抬头观看,注意到那些屋顶花园,并把它们和几条街之外靠近公园的一座花园联系在一起。从一间构造复杂的宽敞房间里端的两扇精致的落地长窗可以看到那花园,那房间是在一座高高的、狭长的棕色拉毛石砌楼房里。四层楼房沿人行道有一长排宽阔的金属框架玻璃窗,全都镶着厚玻璃,淡淡地向内向外折射出紫色和蓝色光线。古式的玻璃或许是装饰用玻璃……防弹玻璃,一座门口有一段厚实石阶的棕色石头住宅,石阶古里古怪,与众不同,每一级的表面都有交叉的黑色隆起线,保护下台阶的人不受刮风下雨自然力的影响。鞋子上下移动也不会在冰雪上打滑……而且走在台阶上的人的体重会触发屋内的电子装置。 贾森知道这所房子,知道他们正在靠近它。随着他们进入这个街区,他胸腔内的回音加快了,变得越来越响,他随时都能看见它了。当他握住自己手腕时,他知道了为什么蒙索公园会如此打动他的心弦,巴黎的那一小部分与这里上东区的这一小段街道竟如此相似。除了有一座不整洁的门前露台孤零零显得突出以及一幢房子的设计糟糕的白粉门面外,这两个地段可以说一模一样。 他想到了安德烈·威利尔。他已经把他自从得到一种记忆以来所能回忆的一切写在一本在查尔斯·戴高乐机场匆忙购买的笔记本上。从一个身上中了好多子弹但还活着的人在诺阿港岛上一间潮湿昏暗的房间里张开眼睛的时候写起,直到在马赛、苏黎世和巴黎等地的可怕发现——尤其是巴黎,在那里,一件刺客的斗篷阴森森地落在他肩上,职业凶手的技能证实是他的专长。用任何标准来衡量,这都是一份供认书,它所无法解释的部分与它所描述的部分一样可怕。但是它确实是他所知道的实情。它在他死后比在他生前更能为他辩解。它在安德烈·威利尔的手里是能很好地使用的,能为玛丽·圣雅克作出公正的决定。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有目前他所需要的自由心情。他已把这几页纸封在信封里从肯尼迪机场寄往蒙索公园。这信到达巴黎时,他或是还活着,或是已经死去,不是他杀掉卡洛斯,就是卡洛斯杀掉他。在那条街的某处——同几千里外的一条街如此相似——一个宽肩膀、瘦腰身的人会跟踪而来。这是他唯一能绝对肯定的事,换了他也会这么干的。在那条街的某个地方…… 在那里!它就在那里,清晨的阳光在黑色光滑的门板上和铮亮的黄铜门饰上跳跃,穿透厚实的金属框架玻璃窗,这些玻璃窗高高耸立着,象一根宽大的蓝里透紫的闪光柱,使人入目便感到窗户的华丽,殊不知它是用来对付高性能步枪和大口径自动火器的撞击的。他到这里是出于一些他无法说清楚的原因——或者感情,他的眼睛开始流泪,喉咙里一阵发紧。他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一个犹如他的躯体或者剩余的记忆一样属于他的地方,不是家,望着东区这座精美的住宅并不使他感到温馨或者安宁。但是那里有另一种东西——不可抑制的激动——重返故地。他又回到了起源处,既是出发的起源,也是开创的起源,黑暗的夜晚和突然出现的黎明。他的内心发生变化,他把自己的腕部握得更紧,拚命控制一种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冲动,不让自己跳出车外、跑过大街冲进那幢由拉毛石墙和深蓝玻璃构成的安静大宅。他想跳上石阶用拳头敲打那坚实的黑色大门。 (让我进去,我来了!你们必须让我进去!难道你们不明白吗?——我是自己人。) 一些形象又涌现在他眼前,刺耳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一种震荡发动的疼痛不断在他两处太阳穴炸裂。他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那间房间——注视着一块屏幕,注视着其他的一个接一个闪动着迅速隐现,令他眩目的内心形象。 (他是谁?快。你来得太迟了!你死定了。这条街在什么地方?它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在那里见过谁?什么?好。尽是简单点,说得越少越好。这是名单,八个名字。哪几个是联系人?快!这是另一张表。不相上下的杀人方法。哪些是你的?……不,不,不!德尔塔可能会那么干,但是该隐不会!你不是德尔塔,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你是该隐。你是一个叫伯恩的人。贾森·伯恩!你溜回来了。再试一试。集中思想!把其它一切抹掉。抹掉往昔。对你来说不存在往昔。你在这里是什么人、变成了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啊,上帝,玛丽说过这话。 也许你只知道人家告诉你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告诉你,直到其它什么都不存在……人家告诉你的东西……但你无法重新体验……因为它们不是你。) 汗珠从他脸上往下淌,刺痛了双眼。他用手指使劲按手腕,力图从内心驱走疼痛、声音和闪光,他已写信告诉卡洛斯说他将回来取他过去藏匿的文件……“最后的保护”。那时这个词对他来说分量并不重,他几乎把它删掉,想找个更充分的去纽约的理由。然而,本能告诉他让这个词留着,那是他过去的一部分……不知什么缘故。现在他明白了。他的真实姓名在那屋内——他的真实姓名。因此无论卡洛斯是否跟踪而来,他都必须找到它——他必须这样做。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理智突然丧失了!他激烈地来回晃动脑袋,试图抑制那难以抗拒的冲动,制止他四周的喊叫声——他自己的叫喊,他的声音。忘掉卡洛斯,忘掉圈套,到那房子里去。它在那里:那里是起源! ——停止! 这嘲弄令人毛骨悚然。在那屋内并没有最后的保护和对他说来最后的解释。然而没有卡洛斯这也就毫无意义。那些追杀他的人明知道这一点,却置之不顾,其实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们才要置他于死地。然而他已经走到这么近了……他必须找到他的真名实姓。 伯恩抬头一看,长发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偏头痛,”贾森支吾说,“绕过去,绕一圈再回到这个街区。我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到了。我会告诉你我在哪里下车。” “只要您不在乎车钱,先生。” 棕色石头房子现在落在他们后面了。交通暂时松了一下,车子很快就驶过了那幢房子。伯恩转过身子从后窗看着它。病的发作正在缓解,自身恐惧的形象和声音在淡化,只有疼痛依旧存在,但它也会消失的,他知道异乎寻常的几分钟。主次位置颠倒了,冲动取代了理智,未知数的引力强大得在那片刻他几乎无法控制。他不能让它再发作,灵魂出圈套意味着一切。他必须再看看那座房子,必须再研究一下。他有一整天的时间去考虑,去改善他夜间的战略战术。但是,第二种更加冷静的判断紧接着开始了。别人会在白天来就近观察、判断。他的变色龙的本领应该发挥。 十六分钟后,显然无论他打算研究什么都无关紧要了。突然间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变了。这个街区的车辆走得更慢了,街上又增添了一个危险。一部搬运汽车停在棕石房子前面,几个身穿工装裤的男子站着抽烟喝咖啡,拖延着应该开始工作的时刻。坚固的黑色大门开了,一个身穿绿色茄克、左胸口袋上挂着搬运公司证章的男人站在门廊上,手里拿着一个带夹子的写字板。纹石要拆除了,几小时之内就将搬迁一空,剩下一个空壳!那不行!必须阻止他们! 贾森将身子往前倾,手里捏着钞票。他头部的疼痛消失了,现在唯一想的是行动。他必须找到在华盛顿的康克林。不能再迟了——不能等到棋子都摆好位置以后——应该是现在!康克林必须叫他们住手!他的整个战略是在情况不明的条件下制定的……总是情况不明。一束手电筒的电光从头一条通道里射出来,然后从另一条,然后照在是黑暗的上并上升到昏暗的窗户上。配合得很妥贴,飞快地从一个位置照射到另一个位置。一名刺客会在夜晚被吸引到一座石头房子来。在夜晚!不是现在!他下了汽车。 “嗨,先生!”司机从摇下玻璃的窗口朝他喊了一声。 贾森弯下腰:“什么事?” “我只是想说声谢谢,这够我——” 咝地一声轻响,从他肩上掠过!紧跟着是以一声咳嗽开始的尖叫,伯恩盯着司机,看见血从他左耳上边冒出来。这人死了,被一颗原来是为他准备的枪弹打死了——枪弹是从街上某处的一个窗子里射出来的。 贾森一弯腰,向左边路旁奔去。又是两颗子弹接连射来,第一颗射入出租车的车身,第二颗在柏油路面上炸开来。太不可思议了!他在开始之前就被人盯上了!卡洛斯在那儿,已等着了!他或他的部下已占据了制高点,一扇窗户或一个屋顶,从那里可以观察整条街道。然而,在窗口或屋顶上射击的职业凶手可能错杀行人,不考虑这个可能性是疯狂的,因为警察会来,封锁整个街道,甚至反圈套也会破产。可是卡洛斯并非疯子!这样做没有道理。然而伯恩已没时间去思索,他必须脱离这个陷阱……这个反圈套。他必须打电话。卡洛斯在这里!在纹石的门口!他已经把他引回来了!这就是他的证据! 他站直身子开始跑动,在人群中东绕西弯到了街角向右拐弯——电话亭在大约二十英尺远的地方,但它也是一个目标,他不能去使用它。 街对面是一家熟食店,门上挂着小小的长方形牌子:内有电话。他走下人行道又跑动起来,一边躲闪着来往车辆。其中一辆也许会干本来卡洛斯留给自己干的活。又是死的嘲弄。 “中央情报局,先生,基本上是调查组织,”接电话的男人以一种屈尊的口吻说道,“你所说的那种活动是我们工作中最罕见的部分。老实说,影片和听了风就是雨的作家把这种事渲染得太不着边际了。” “该死的,听我说!”贾森在拥挤的熟食店里用手捂着话筒说,“只要告诉我康克林在哪里,事情紧急!” “他的办公室已对你说过了,先生。康克林先生昨天下午出门了,要到周末才回来。既然你说你认识康克林先生,你应该知道他因公受过伤,经常去理疗——” “你别说了!两天前晚上我在巴黎见过他——巴黎郊外,他从华盛顿飞到那里同我会了面。” “关于这一点,”在郞格里的男人插话说,“在你的电话转到这个办公室的时候,我们已经查过。记录表明康克林先生已经一年多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 “那么这事是保密的!他到过那里!你是要暗码,”伯恩绝望地说,“我没有你要的暗码。但是康克林身边总有人懂得这几个字眼。美杜莎,德尔塔,该隐……纹石!一定有人懂!” “没有人懂,已经告诉过你了。” “那是不懂的人这么说。有人懂,相信我!” “抱歉,我实在——” “别挂上!”另外还有一个办法,一个他不想使用的办法,但别无它路可走了,“五六分钟前,我在七十一号街下汽车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我,想干掉我。” “干………掉你?” “是的,司机和我说话,我弯下身去听,这一弯腰救了我的命,但司机死了,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壳。这是实情,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去查核。现在恐怕已有十几辆警车在现场了。查一查这件事。我已经把话说到头了。” 华盛顿那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既然你要求找康克林先生——至少你用了他的名字——我找找看,我打什么电话找你?” “我就拿着话筒等候。这个电话是用一张国际通用的信用卡付费的。法国发的,名字是尚福。” “尚福?你刚才说——” “请别再说了。” “我会答复你的。” 等候难以忍受,更糟的是一个犹太教徒板着脸盯着他,一只手拨弄着手中的硬币,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小圆面包,黏连的不干净的胡须上沾着面包屑。一分钟后郎格里那个男人重新来接电话,恼怒代替了让步。 “我想这个电话该结束了,伯恩先生或者尚福先生,或者随便你自己怎么称呼。已经联系过纽约市警察局,七十一号街没没有发生你所说的事件,你说得不错,我们是有办法查核的。我奉劝你注意,对这一类的电话法律上是有规定的,惩罚很严,再见,先生。”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伯恩难以置信地望着拨号盘。几个月来华盛顿的人一直在搜寻他,为了他们所不能理解的沉默而想要杀他,可是现在他自己送上门去——给他们送上那三年协议中的唯一目标——却被打发走了。他们还是听不进去。但是那个人是听了,回来接电话的时候却否认了一起几分钟前刚发生的死亡事件。不可能是……那是疯了,然而竟然发生了。 贾森放下话筒。他真想从这拥挤的熟食店里逃出去。但是他没有,反而偷窃地朝门口走去,从柜台前的一群顾客中间挤过去,频频向人们道歉,目光盯着门面玻璃,扫视着路上的行人。到了外边,他脱掉大衣,挽在手臂上,用他玳瑁边眼镜换下太阳镜,细微的变化,但是他不会在他要去的地方逗留太久以致铸成大错。他匆忙地穿过交叉路口向七十一号街走去。 在远处的街角,他挤进一群等候交通灯的行人,把头侧向左边,下巴压着肩胛。街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但那辆出租车不见了,被人以外科手术的准确性从现场移走了,一个有病的丑陋的器官从躯体上切除了,重要的器官仍在正常地发挥作用。这显示出高超刺客的干净利落,他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飞快地插进一把匕首。 伯恩蓦地转过身来,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往南走。他必须找到一家商店,他必须改变他的外表——变色龙不能再迟疑了。 在彼埃尔饭店套房里,玛丽·圣雅克十分生气。她留在自己的位置上,陆军准将欧文·亚瑟·克劳福坐在她对面:“别人愿意听,”她指责说,“你们谁也不愿意听。你们知道自己对他干了些什么吗?” “太知道了。”军官虽然这么回答,但是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歉意,“我只能重复我已经对你说过的。我们当时不知道该听什么好。表面和实际的差别我们不能理解,他本人也显然不能理解。既然本人都不理解,何况我们?” “整整七个月时间他一直试图把你所说的表面和实际一致起来!而你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派出人去杀他!他试图把事情告诉你们。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有缺点的人,圣雅克小姐。有缺点,但是正派人,我想。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预定的时间已经开始,我想去救他。如果我——我们还救得了他的话。” “天啊,你让我厌恶!”玛丽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又轻声往下说,“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你也知道。你能找到这个康克林吗?” “我相信我能找到。我去站在那房子的台阶上,直到他除了同我联系别无其它办法。然而我们要操心的可能不是他。” “是卡洛斯?” “也许是别人。” “你是什么意思?” “我在路上给你解释。我们现在主要关心的——现在唯一要关心的——是找到德尔塔。” “贾森?” “是的。你叫他贾森·伯恩的人。” “从一开始他就是你们当中的一员,”玛丽说,“难道就没有功过可以相抵,没有谈过报酬或者赦免相抵吗?” “什么都没有。到时候一切都会告诉你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已经作好安排,让你坐在房子斜对面的一辆没有标记的政府汽车里。我们为你准备了望远镜,现在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也许你能认出他。我祷告上帝你能认了他。” 玛丽快步走到壁橱拿出大衣:“有天晚上他对我说他是个变色龙………” “他还记得?”克劳福插了一句。 “记得什么?” “没什么,他有本事在危机四伏的地方进进出出而不被人识破。我说的是这意思。” “慢着,”玛丽走近军人,眼睛突然再一次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我们必须找到贾森,可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让他来找我们,找我。让我站在那房子的台阶上,他会看到我,和我联系!” “让那儿的人有两个靶子?” “你不了解你自己手下的人,将军。我说的,和我联系,是他会叫某个人,付钱叫街上的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把口信带给我。我了解他,他会这么做的。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不准许这么做。” “为什么不?你们已经做够了蠢事!盲目的!做件聪明事吧!” “我不能。这样做也许甚至能解决一些你不知道的问题,可是我不能同意。” “给我一个理由。” “如果德尔塔估计正确,如果卡洛斯已追踪他而来,并且就在这条街上,那么风险太大了。卡洛斯从相片上认识你,会杀你的。” “我愿意冒这个风险。” “我不愿意。我看我说这话也代表我的政府。” “老实说,我看不见得。” “让别人决定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总后勤部。”一个电话员用刻板的声音说。 “请接佩特罗塞利先生,”亚历山大·康克林说,声音很紧张。他站在窗口旁,一只手指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另一手握着话筒,“请你快点!” “没一个不着急——”电话铃的嗡嗡声取代了这句没说完的话。 “我是佩特罗塞利,旧货发票部。” “你们在干什么?”中央情报局的人咆哮着,那震动计算起来不亚于一支武器。 对方停一停:“正在听一个疯子问一个愚蠢的问题。” “好吧,再听着,我姓康克林,中央情报局的,有四级机密文件阅览权,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吧?” “十年来我从来没听懂过你们这些人说的话。” “你还是明白些好。我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接通纽约一个搬运公司的调度员,他说他收到了一张你签字的业务单,从七十一号街一所棕色石头楼房——准确地说是一百三十九号——搬走所有的家具。” “是的,我记得那一张,怎么啦?” “是谁让你们搬的?那是我们的区域。我们上星期搬走了我们的设备,可是我们并没有——重复一遍,没有——要求任何进一步的行动。” “请等等,”那人说,“我看到了那张单子。我是说我在签字之前看过。你们这些人真叫人奇怪。那是郎格里直接预约的,写在一张优先办理的单子上。” “郎格里是谁?” “稍候,我就告诉你。我的档案里有副本,就在桌子上。”电话机里能听到翻动纸张的声音。声音停止了,佩特罗塞利重新拿起电话,“在这里,康克林。找你管理控制办公室的自己人去算帐吧。”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取消那张单子,给搬运公司打电话叫他们马上离开!马上!” “说也没用,特务先生。” “什么?” “在今天下午三点钟之前将一张优先处理单送到我桌上,然后有可能——仅仅是可能——在明天办。那时我们可以把一切都搬回去。” “没错。你们叫我们把它们搬出来,我们就搬出来,叫我们搬回去,就搬回去。和你们一样,我们也要遵照我们的办事程序。” “那设备——所有的东西——都是借用的!这并不是——现在也不是——情报局的行动。” “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你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没时间解释。只管让那些人离开那房子。给纽约打电话叫他们离开!这些是四级机密的命令。” “哪怕这些命令是一百零四级机密也没用,听着,康克林,我们俩都知道,你能办成你想办的事,只要我得到我需要的东西。得照规矩办!得合法。” “我不能让情报局卷入!” “你也不能把我卷入。” “叫那些人滚开!我告诉你——”康克林的话噎住了,目光盯着下面的棕色石头房子以及街对面,头脑一阵麻痹。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个男人走上水泥石阶,转过身子一动不动站在敞开的大门口。是克劳福。他在干什么?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昏了头了!疯了!他是个固定的目标,他可能破坏圈套! “康克林?康克林……?”话筒里飘荡出这声音,中央情报局的人把电话挂上了。 康克林转身看着六英尺远的另一扇窗口前的一个矮壮男人,那人的手里端着一支步枪,枪管上安着望远瞄准镜。亚历克斯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他已经付了足够的钱不使自己受连累。 “你看到楼底下站在门口的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了吗?”他问道。 “看到了。他不是我们要的那个人。他太老了。” “到那里去,告诉他街对角有个瘸子想见他。” 伯恩走出三号街的旧衣店,在肮脏的玻璃橱窗前停下脚步审度自己所看到的形象。可以混得过去,一切都协调。头上黑色的羊毛帽一直遮到前额中部,皱巴巴的打了补钉野战军上衣比他的身材要大好几号,红格子的法兰绒衬衣,鼓鼓囊囊的卡叽军裤和笨重的工作鞋,厚厚的橡胶鞋底和粗大圆实的脚趾部分连成一体。只要配上和这服装相称的走路姿势就行了。应该是个结实的、头脑迟钝的人的步伐,这人干了一辈子体力活,身躯已开始显出有所不支,但是他认命,还是天天干得腰酸背痛,下工后能喝上几罐啤酒就心满意足了。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会找到那种步伐的,他以前用过这种步伐,在某个地方。但在他搜索想象之前,有个电话要打。他看到前面街上有个电话亭,在金属层架底下用铁链悬挂着一本翻烂了的电话簿。他起步行走,大腿自然而然僵硬起来,双脚在人行道上一步一顿,手臂沉甸甸地垂在两侧,手指略微张开,由于长年劳累已经习惯于稍稍握成半拳——呆滞的表情以后会出现的,现在还用不着。 “贝尔金斯搬运和仓储公司。”布隆斯区某个地方的接线员自报道。 “我叫约翰逊,”贾森不耐烦但又很和气地说,“我有个问题,希望你们能帮助我。” “我尽力吧,先生。是什么事?” “我有朋友住在七十一号街——说也难受,他最近死了,我到他家去拿一件我借给他的东西,到了那里看见你们的一辆搬运车停在房子前面。这事叫我为难,因为我估计你们的工人可能会搬走我的东西。我可以和哪一个人谈谈吗?” “这事得找一个调度员,先生。” “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什么?” “他的名字。” “当然可以,默里,默里·舒马赫。我帮你接通他的电话。” 两声咔嗒,紧接着一声长嘟声—— “舒马赫。” “舒马赫先生吗?” “是的。” 伯恩重复了一遍他怎么为难的假话:“当然罗,我向我的律师要一封信也很容易,可是这东西不值什么钱,甚至根本不值钱。” “是什么东西?” “一根钓鱼竿,不是很值钱的鱼竿,但是带有一个老式的抛线转轮,是那种不会每五分钟就缠一次线的转轮。”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常到羊头湾外面钓鱼,现在做的转轮不象从前那样了。我想是用合金做的。” “你说得对,舒马赫先生。我知道他把鱼竿放在哪个壁橱里。” “嘿,见鬼——一根钓鱼竿。到楼上找一个叫杜根的家伙,他是这件事的监工。告诉他说,我讲的你可以拿走鱼竿,可是你必须签上个字。如果他罗嗦,叫他到房子外面给我打个电话。那房子里的电话已经拆了。” “一位杜根先生。十分感谢,舒马赫先生。” “上帝啊,今天那地方简直把人烦死了。” “对不起,你说什么?” “没什么。有个大人物刚才打电话叫我们从那里撤出来。可是这笔生意是敲定了的,保证付现款。你能相信竟有这件事吗?” ——卡洛斯!这种事贾森能够相信。 “很难,舒马赫先生。” “再见。”贝尔金斯的人说。 伯恩从七十号街朝西往莱星顿大道走去。走过三条横马路他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一家陆海军剩余物资商店。他走了进去。 八分钟后他从店里出来,背着四床棕色垫毯和六条有金属扣的帆布带,衣袋里装着两颗普通的公路闪光照明炬,它们原先摆在柜台里面看上去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引起了一些无法记忆的形象,使他回到了某个有意义、有目的——以及愤怒——的时刻。他把毛毯等甩在左肩上,大踏步朝七十一号街走去。变色龙要走进丛林了,一座和无法记忆的三关一样茂密的丛林。 时间是十点四十八分,他到了藏有纹石七十一号秘密的林荫街区的拐角。他正在回到源头——他的起源。他感觉到怕,不是怕躯体受伤害,这方面他已做好了准备,每一条肌腱都绷得紧紧的,每一块肌肉都作好了准备,他的膝盖、脚、手和肘都是武器,眼睛象拉紧电线的警铃,随时准备给这些武器发出讯号。他的恐惧要比这深沉得多。他很快就要进入他的诞生地,他对自己在那里可能发现的东西、可能记起的东西感到害怕。 别乱想了!圈套是最重要的。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街上车辆少了许多。高峰时间已过。街道牌午前沉寂的无生气状态。行人在漫步行走,不再匆忙。小汽车从容不迫地从搬运车旁边绕过去,愤怒的喇叭声换成了皱皱眉头做个怪相。贾森随着交通灯横穿过马路来到纹石这一边,那幢高高的、狭长的用棕色拉毛石墙和厚厚的蓝色玻璃构成的建筑物在往南五十码的地方。毯子和带子背在肩上,一个已经很疲劳的、头脑迟钝的工人跟在一对身穿华贵服装的夫妇后面朝它走去。 他走到水泥石阶前,正好有两个肌肉发达的男子——一个白人,一个黑人——抬着一架罩着套子的竖琴走出门来。伯恩停下脚步喊了一声,吐字含糊不清,嗓音沙哑。 “喂!杜根在哪里?” “你想会在哪个该死的地方?”那白人回答道。 康克林被找到了—— 这是一小步,如果将军所说的是真的话。雇佣枪手。雇主不明他们的来历,他们也不问雇主,雇来杀一个人……就为了种种弄错了的原因!哦,上帝,她憎恨他们所有的人!没有头脑的蠢人,把别人的生命当儿戏,他们只一知半解,却自以为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听不进去!等到最后听进去了,为时已晚。于是只有用严厉的克制以及强有力的提醒物说明事情可能是什么——事情是否就是象他们认为的那样,而事实上事情并不是象他们认为的那样。这种腐败来源于盲目,谎言产生于顽固和难堪。千万别让有权势的人难堪。那颗燃烧弹说明了这一切。 玛丽把望远镜的焦距调好。一个贝尔金斯公司的工人正在接近台阶,他肩上挂着毯子和带子。他在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后面走着,这对夫妇显然是这街区的居民,出来散步的,那穿着军上衣、戴着黑色绒帽的人停下来了,开始和另外丙个抬着一件三角形的东西走出门外的搬运工攀谈起来。 怎么回事?她有种感觉……有点怪。她无法看到那人的脸孔,侧在另一边,看不见,但是脖子、头的姿势引起她的注意……是什么东西引起她注意?那人抬脚走上台阶,一个迟钝的人,一天还未开始就对这一天感到厌倦的人……邋遢的人。玛丽放下望远镜。她太急了,太想看到不在那儿的东西了。 哦,上帝,我的爱人,我的贾森,你在什么地方呢?到我这里来吧,让我发现你,别把我丢给这些盲目的、没头脑的人。别让他们把你从我这里带走。 克劳福去哪里了?他答应让她知道每一步棋,每一件事。她太直率了,她不信任他,不信任他们任何人,她不相信他们的情报,他答应过……他去哪里了? 她对司机说:“请您把窗玻璃放下来好吗?里面真憋死人了。” “对不起,小姐,”穿便服的军人回答道,“但是我可以为你开空调。” 窗和门都是由只有司机能开头的按钮控制的,她是在一条充满阳光、两旁有树木的大街上的一个玻璃和金属制成的墓穴里。 “我一个字也不信!”康克林说,瘸着腿生气地走过房间的另一端回到窗子旁。他倚着窗台,眼睛往外望,左手举在脸旁,牙齿顶着食指关节,“一个字也不信!” “你是不想相信它,亚历克斯,”克劳福反驳道,“这个解决方法容易得多。已经就绪,简单得很。” “你没听到那个磁带,你没听到威利尔的话!” “我听到了那女子说的话,不需要再听别的了。她说我们当时没听进去……你没听进去。” “她撒谎!”康克林不自然地转过身来,“上帝,她当然是在撒谎!她为什么不呢?她是他的情妇,为了使他脱身,任何事情都会去做。” “你错了,你自己也知道,他来到这里的事实本身证实你是错的,证实我原来接受你所说的情况也是错的。” 康克林的呼吸沉重。抓紧拐杖的右手在颤抖:“也许……也许我们,也许……”他没把话说完,只是无力地看着克劳福。 “也许我们应当让解决方式保持不变?”这军官轻声问道,“你累了,亚历克斯。你已有好几天没睡觉了,筋疲力尽了。我想我没有听到你说这话。” “没有。”中央情报局的人摇了摇头,把眼睛闭上,脸上反映出他的厌恶心情,“没有,你没有听到,我也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希望我知道从哪里开始。” “我知道,”克劳福说着,朝门口走去,把门打开,“请进来。” 矮壮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直射靠在墙壁上的步枪。他看着这两个男人,脸上浮出审视的表情:“什么事?” “演习已经取消了,”克劳福说,“你想必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什么演习?我是雇来保护他的。”那枪手看着亚历克斯,“你是说你不再需要保护了吗,先生?” “我们的意思你听得很清楚,”康克林插话道,“所有的讯号都取消、所有的约定。” “什么约定?我不知道有什么约定。我的雇佣条件很清楚。我是来保护你的,先生。” “行,很好,”克劳福说,“现在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另外有谁在外面保护他。” “另外有谁在什么地方?” “除了这里以外,这幢公寓的别的房间,街上,也许还有汽车里。我们必须知道。” 矮壮汉子走到步枪处把它拿起来:“恐怕你们这两位先生误解了,雇我是单独雇的。如果也雇了别人,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他们!”康克林喊道,“他们是谁?在哪里?” “我什么也不知道……先生。”有礼貌的枪手把步枪握在右臂,松口斜对着地板。他把它抬起了大约二英寸,不超过那个高度,这动作几乎不易察觉,“如果我的服务已不再需要的话,我要走了。” “你能和他们联系上吗?”陆军准将插话道,“我们给你一笔相当可观的钱。” “我已经拿到相当可观的钱了,先生。为了我不能提供的服务接受钱是不对的。没有必要再继续谈下去了。” “在外面有一个人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康克林喊道。 “我的生命也一样。”枪手说着,就朝门口走去,步枪举得更高了,“再见吧!先生们。”他走出门外。 “上帝!”亚历克斯咆哮着,转身向着窗户,他的拐杖敲击着散热片,“我们怎么办?” “首先,赶走那搬运公司,我不知道它在你的战略里扮演什么角色,可是现在它只能使事情复杂化。” “不能。我试过了。我和这件事根本没关系。我们把设备搬走以后情报局管理处拿走了我们的业务单。他们看到一家店铺关门了,就叫总务管理局把我们全部赶出来。” “速度快得可以,”克劳福点了点头说,“那部分设备是由‘和尚’签字的,他的报告书可以开脱情报局。那报告书在他的卷宗里。” “如果我们能有二十四小时就好了,可是我们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二十四分钟。” “就是二十四分钟我们也需要。参议院会质问的。关闭,我希望……用绳子把这条街隔离。” “什么?” “你听到了——用绳子把这条街隔离!叫警察来,告诉他们用绳子把街道与一切都隔离!” “通过情报局吗?这是内部的事情。” “那我来做。通过五角大楼,如果必要的话就以参谋长联席会议名义。我们站在这里找借口,但事情就在我们眼前!清除街道,用绳子把它隔离,叫一辆有扩音器的卡车来,让她坐在车里用麦克风喊话!她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她说得对,他会到她跟前去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康克林问道,“会有问题的。报纸、电视、电台。一切都会暴露出来,公诸于众。” “我知道,”陆军准将说,“我也知道,我们不做她会做,如果事情失败了的话。她会不顾一切去做这件事,但是我宁愿尽力去救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我不以为然的人,可我曾经尊敬过他,我想我现在更尊敬他了。” “另一个人怎么办?如果卡洛斯真的是在那里,你就是在为他打开大门,在帮他逃跑。” “卡洛斯不是我们一手炮制的,我们炮制了该隐而且虐待了他。我们剥夺了他的头脑和他的记忆,我们欠他的债。到楼下去叫那女人来,我要用一下电话。” 伯恩走进了图书室。透过房间另一端的宽大雅致的法国式落地窗照射进来的太阳光洒在室内。长窗外面是花园的高墙……周围所有的物品都使他感到痛苦,不忍观看,他认识它们,可是现在又感到陌生。它们是梦幻的片断——但是又实实在在,能触摸,能使用——决不是一晃即过的东西。一张曾经摆着威士忌的折叠长桌,几张供人们围坐交谈的皮靠背椅,书架上放着书籍和其它东西——暗藏着的东西,触摸一些按钮就会出现。这是一个诞生神话式人物的房间,一个跑遍东南亚以后在欧洲爆炸破碎的神话式人物。 他看到天花板上那个长长的管形凸出物。黑暗又来了,紧接着是阵阵闪光和出现在屏幕上的一个个形象以及对着他耳朵叫喊的声音。 (他是谁?快。你来得太迟了!你死定了!这条街道在什么地方?它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在那里见过谁?……杀人方法,哪些是你的?不!……你现在不是德尔塔,你不是现在的你!你在这里是什么人、变成了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哎!你这家伙是谁?”这问题是一个坐在六旁扶手靠背椅里的红脸胖大个子喊出来的。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块夹行写字板。贾森刚好从他旁边经过。 “你是杜根?”伯恩问道。 “是的。” “舒马赫派我来。他说你需要加人。” “为什么?我已经有五个人了。这该死的房子走廊这么挤,真难走过去,他们这会儿都是爬着过去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舒马赫派我来,还叫我把这些玩意儿带来。”伯恩让毯子和带子滑到地板上。 “默里送来新废物?我是说,这些都是新的。” “我不——” “我知道,我知道!舒马赫派你来,去问舒马赫。” “没法问他。他让我告诉你,他去羊头湾了,下午回来。” “嘿,太棒了!他去钓鱼,把这堆狗屎交给我……,你是新手,从码头挑来的小工?” “是的。” “默里太可爱了,我只要加个小工就行了。两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四个小工。” “你要我从这里开始吗?我可以从这里开始。” “不,笨蛋!小工从顶层开始,听到了吗?从远处动手,懂了吗?” “是,懂了。”贾森弯下腰去拾毯子和带子。 “把这些破烂留在这里——你用不着。上楼到顶层,从单件的木头家伙开始。搬得动多搬。别让我听工会的那些废话。” 伯恩到了二楼的梯台,爬上狭窄的楼梯去三楼,好象是被一种无法理解的磁力所吸引。他正在被吸引到棕色石头房子屋顶的另一间房间,一间既给他的孤独的宽慰、又给他孤独的伤感的房间。三楼的梯台是昏暗的,没有灯光,也没有从任何地方的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他走到顶层,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是哪一间房间?有三扇门,两扇在走廊左边,一扇在右边。他朝左边第二个门缓步走去,那门在阴影中很难看清。就是它,它是在黑暗里思索的地方……那些纠缠着他使他痛苦的记忆出现的地方。阳光、河流的恶臭和丛林……空中尖叫的机器,尖叫着从天空中掉下来。噢,上帝,真疼!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拧了一下把门打开了。昏暗,但不是完完全全的黑暗。房间的远处有一个小窗,一块黑窗帘拉下来遮住了它,但没完全遮住,能看到一丝阳光,从帘子和窗台间的细缝里透进来。他朝窗子走去,朝那细小的光束走去。 咔嚓一声!在黑暗里的咔嚓声!他迅速转过身。是自己疑神疑鬼把自己吓着了吧!不是疑神疑鬼!空中有个钻研般的闪光,钢件上跳跃的亮光。 一把短刀正朝他脸上刺来…… “我巴不得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死去,”玛丽盯着康克林说,“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又使我恶心。” “那我就没有什么可对你说的了,”中央情报局的人回答道,一边瘸着腿朝将军走去,“他和你本来可以作出另一种决定。” “他们能吗?他从什么地方开始?在马赛那人想杀他的时候?在塞拉辛路?在他们在苏黎世追杀他的时候?在他们在巴黎向他开枪的时候?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该怎么做?” “出来!该死的,出来!” “他出来了,可他一出来你们就想杀他。” “有你在!你和他在一起,你有记忆力。” “如果我当时知道该去找谁,你们能听我说吗?” 康克林望着她凝视的目光:“我不知道?”他答道,又移开了目光,回头对克劳福说,“情况怎么样?” “华盛顿十分钟之内给我回话。” “但是情况怎么样?” “我不太肯定你是否愿意听。这是联邦对州政府和市政府执法条例的干涉,必须获得批准。” “上帝!” “看!”陆军军官突然朝窗子弯下身去,“卡车要开走了。” “有人通知的。”康克林说。 “谁?” “我能查出来。”中央情报局的人朝电话机一瘸一拐走过去。桌子上放着几张纸片,上面是匆忙写下的电话号码,他挑了一张拨了号码,“请接舒马赫……谢谢……舒马赫吗?我是康克林,中央情报局的。谁给你下的命令?” 开票人在电话机里的声音半个房间都能听到:“什么命令?别老盯着我不放!我们正在进行那项工作,会把它干完的!老实对你说,我认为你是个混蛋……。” 康克林把电话筒摔下去:“天啊……哦,天啊!”他的手颤抖着又拿起话筒拨号,眼睛盯着另一张纸片,“佩特罗塞利,旧货部的,”他对电话里说,“佩特罗塞利吗?还是康克林。” “你滚远点,什么事?” “没时间了,老实告诉我,情报局发出的那张优先业务单是谁签的字?” “什么意思?谁签的字?那个总是他签字的大人物麦吉弗恩。” 康克林的脸变白了:“这正是我担心的,”他幽幽地说着,放下话筒,转过身对着克劳福,说话时头颅在抖动,“给总务管理局的命令是由一个已经在两星期前退休的人签发的。” “卡洛斯……” “上帝!”玛丽尖叫起来,“那背着毯子和帆布带的人!他的头和脖子的姿态,向右歪。是他!他头疼的时候喜欢向右歪。是贾森!他到房子里面去了。” 亚历山大·康克林转回身望着窗外,目光在街对面那扇漆黑光滑的大门上。它已经关上了。 那手!那皮肤……在细微光亮中漆黑的眼睛——卡洛斯! 伯恩把脑袋猛地往后仰,锋利的刀锋已在他下巴上割了一条口子,鲜血喷洒在那只握匕首的手上。他抬起左脚用脚跟狠踹那人的下腹。卡洛斯急忙一跃,紧接着匕首的刀刃又从黑暗中显露出来,此时是向他冲过来,进攻的线路是直对着他的腹部。贾森纵身往后,两腕交叉猛地向下抽打,挡住那作为刀柄延伸部分的黑色手臂。他把手指握成半拳,猛地把双手拉在一起,把对方的前臂钳在他沾满鲜血的脖子底下,然后把对方的手臂斜着往上拧。匕首戳破了他的军上衣,有一刹那又抵住他上胸脯。伯恩将那手臂向下拧,把那现在他紧握住的手腕使劲地扭转着,并用肩部狠命地撞击对方的躯体。在卡洛斯失去平衡往旁边晃动时他又猛地一拉。那条手臂被拉得半脱臼了。 贾森听到匕首落在地板上的碰撞声。他朝那声音扑去,同时把手伸进腰里去摸枪。手枪被衣服钩住了。他在地板上翻滚,但是不够快,一只坚硬如铁的鞋尖踢在他的头侧——他的太阳穴——一阵震动穿透他的全身。他又翻滚着,越翻越快,直至碰撞到在墙壁,然后他缩起身体跪在那里,尽力在几乎是一片漆黑中凝目注视舞动着的模糊人影。一只手正好照在从窗子里透进来的细微的光线中。他朝它扑去,他的双手此时是爪子,手臂是铁槌。他捏紧那只手,将它往后掰——手腕断了,一声叫喊充满了整个房间。 一声叫喊和一声发闷的枪声。伯恩在左胸上方有一个冰一样的东西切入,子弹射入了靠近他肩叶的某处。他痛得蹲下身子,但立即又跳起来,连挥几拳把带枪的职业凶手打翻在靠墙的一件有锐边的家具上。卡洛斯一面往旁边躲闪,一面在慌乱中又开两枪。贾森往左蹲下身,拔出手枪,瞄准黑暗里有声响的地方。他开枪了,爆炸声震耳欲聋,然而没有击中。他听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刺客已冲进了走廊。 伯恩长长吸了一口气,朝门爬去。到了门边,本能要求他闪在一侧,用拳头敲打门的底部。紧随而来的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一阵自动手枪的射击打得木板碎片横飞,木屑溅到房间的另一端。听枪声一停,贾森举起自己的武器,从门里朝斜对角开火。连射又开始了。伯恩迅速躲开,背贴在墙上。射击停止了,他又开火了。现在有两个人相距近在咫尺,都想杀死对方。 (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落入圈套。杀死卡洛斯!) 可是,他们相隔得不是很近了。贾森听见跑步的脚步声,然后是一根扶手栏杆的断裂声,是一个人往楼下冲去时撞断的,卡洛斯在往楼下跑。这头猪需要后援,他受伤了。伯恩抹了抹脸上和喉部淌下的血,走到破裂的房门前。他忍着痛朝漆黑的楼梯顶部走去,突然间听到楼下有喊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皮特!皮特!” 两声刺耳的枪声在空中回荡。 “乔!乔!” 又一声枪响,不止一个躯体摔在楼下某个地方的地板上。 “上帝啊!上帝,圣母……!” 又是两声一刺耳的枪声,紧接着是死亡前的惨叫——第三个人被杀了。 第三个人曾说过什么来着?两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四个小工。那搬运车是卡洛斯的一项行动!刺客带来了两个打手——和三个临时挑选来的小工。三个带着武器的男人。他只有一个人一支枪,被困在棕色石头房子的顶层。卡洛斯仍然在屋内。在屋内,只要他能想法出去,那么被困住的将是卡洛斯!只要他能想办法出去,出去! 在走廊前端有一扇窗户,用一副黑色的窗帘遮着。贾森转身朝它走去,脚步踉跄,手捂着脖子,缩紧肩膀以减轻胸口的疼痛,他把窗帘从杆上扯了下来。窗子很小,玻璃太厚,棱形的玻璃块透进紫色和蓝色的光。很难砸碎。窗格又密又结实,没有办法能敲碎一块玻璃。可是他的目光被底下的七十一号街吸引去了。搬运车不见了!总要有人把它开走……卡洛斯的一个打手!还剩下两个人。两个,不是三个。而且他是在高处,高处总是占优势的。 伯恩皱着眉头,稍稍弯下腰,朝左边的第一个房间走去,它和楼梯平台是平行的。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就他所能看到的东西来说,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台灯、笨重的家具、墙上的图片。他抓住最近一盏台灯,扯下墙上的电线,把它拿出房间到栏杆旁。他把灯举过头顶,扔了下去,当金属和玻璃摔碎在楼底下时,往后退了几步。又是一连串射击,子弹射在天花板上,在石灰上凿出了一条轨道,贾森尖叫起来。这喊声逐渐减弱成一种干嚎,然后又拉长成绝望的哽咽,然后没有了声息。他慢慢地挪动到栏杆的尾端。他等候着,一片寂静。 来了。他听到缓慢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刺客走到了第二屋楼梯的梯台,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黑乎乎的墙上。是时候了,伯恩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对着楼梯上的人影快速地连射四颗子弹。那人的领口处成斜线出现四个弹孔,冒出血来,杀手的身子打了个转,发出愤怒和痛苦的吼叫声,脖子向后仰着。然后,这人的身体骤然从楼梯翻滚下去,仰面朝天瘫在最底下的三级台阶上不再动弹。手上仍拽着一挺自动轻机枪,枪后带着支架和背带。 ——是时候了 贾森朝楼梯口奔去。然后扶着栏杆,尽力保存自己所余下的体力冲下楼去。一秒钟也不能浪费,他再也不可能找到另一个机会,如果他想下到二层楼,那就是现在,在一个杀手刚死去的时候。当他跃过那具死尸时,他知道那是一个凶手的尸体,不是卡洛斯的,那人个子很高,皮肤很白,非常白,五官特征是北欧日耳曼民族的,也可能是南部欧洲人的,完全不是拉丁人的。 贾森跑进二层楼的走廊,一边搜索着人影,一边紧贴在墙壁边。他停下步子,倾听着。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从底下传来的短促咔嚓声。他知道现在他必须做什么了,那刺客是在一楼。那声音不是故意发出来的,无论音量和持续的时间都不足以表明是圈套。卡洛斯受伤了——膝盖骨碎了,或者手腕被折断了,以致他撞着了一件家具或者手里的武器和墙壁擦了一下。只是短促地失去平衡,就象伯恩一样。现在他知道这一点已经够了。 贾森蹲下身子爬回楼梯口,爬到脸朝上倒在台阶上的死尸处。他不得不停住一会儿,他的力气在减弱,失血太多了。他尽力压住喉咙上部的肌肉,按住胸部的伤口——想尽办法止住流血。但是没有用,要想活命他必须逃出这棕色石头房子,离开该隐诞生的地方。贾森·伯恩……这两个字眼联到一块不会有什么幽默。他能呼吸了。他伸出手去,掰下那死者手里的自动武器,他准备好了。 他快要死了,但他已准备好了。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入圈套……杀死卡洛斯!他出不去了,他知道时间对他不利,血会在他逃出去之前流干。结局正在开始:该隐代表卡洛斯,德尔塔代表该隐。只有一个痛苦的问题没答案。谁是德尔塔?这无关紧要了,已同他不相干了。黑暗很快就会来临,不是狂暴的黑暗,而是平静的黑暗……用不着再管那个了。 他一死,玛丽就自由了,他的爱也自由了。正派人会照料这件事,由巴黎的一个正派人带头,这人的儿子在渡轮路遭到了杀害,他的生活被一个刺客的姘妇给毁了。不多几分钟以后,贾森一面静静地检查自动武器的弹夹,一面想着,他就能履行他对那个人的诺言,执行他和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人订下的协议。通过做到这两点,他能得到证明。贾森·伯恩曾在这一天死去,他将再死一次,但带着卡洛斯一起走。他准备好了。 他伏下身子,匍匐到楼梯口。他能闻到身子下面鲜血的味道。甜甜浓浓的气味穿进他的鼻孔,提示他一个实际问题:时间不多了。他爬到楼梯口蜷起双腿,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枚他在莱星顿大道海陆军剩余物资商店买来的公路照明炬。他现在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感觉到购买它们的不可抑制力。他回到了忘却了的三关,全部都忘记了,只有灿烂夺目、耀眼的闪光。这闪光使他回想起记忆的残片,他们现在将在一片丛林中点燃。 他拉出照明炬头部小圆凹陷处上过蜡的导火线,用牙齿把它咬断,使它短得不到一英寸长。他把手伸到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只塑料打火机。他把打火机和照明炬都捏在左手里,然后他把武器的支架和背带挎在右肩,把弯曲的金属条推进他那被血浸透的战斗服里,它很牢靠了,他伸直双腿,象蛇一样,开始爬下最后几级台阶,头向下,脚朝上,背靠墙壁。 他爬到了楼梯中间,寂静、黑暗,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光?光?他几分钟之前在走廊里看到的太阳光线到什么地方去了?它们是从房间远处的落地长窗照射进来的。那间房间——在过道那端,现在看到的只是黑暗了。门已关闭了,他身子底下的那扇门,走廊里唯一的另一扇门也已关上了,只有门底下露出一道细细的光。卡洛斯是在驱使他选择。在哪一扇门后?或者,刺客是不是用了更高明的策略?是不是在狭窄的过道的黑暗里? 伯恩感到肩膀突然一阵剧痛,一股鲜血冒出来浸透了上衣底下的法兰绒衬衣。又一个警告:只剩下非常少的时间了。 伯恩靠着墙撑起身子,武器平放在栏杆的细柱上,瞄准着下面走廊里的黑暗。是时候了,他扣动扳机。几次爆炸把木栏杆震断了,弹头打进了他身下的墙壁和那扇门。他松开扳机,把手从发烫的枪管下伸过去,用右手握住塑料打火机,左手拿着照明炬。他打着了打火机,把火苗伸到短导火索旁。他缩回手握着武器又扣动扳机,把下面的什么都击得粉碎。一顶玻璃吊灯摔落在地板上的某个地方,歌声似的嗡嗡长鸣充满了黑暗。接着——亮光!照明炬点燃时放出的耀眼的亮光,燃烧起丛林,照亮了树木和墙壁,照亮了隐蔽的小道和镶红木板的走廊。死尸和丛林的恶臭到处可闻。他就在那里。 (呼叫德尔塔。呼叫德尔塔。放弃!放弃! 决不,现在不,最后也不。该隐代表卡洛斯,德尔塔代表该隐。使卡洛斯入圈套。杀死卡洛斯!) 伯恩站起身子,背紧贴着墙壁,左手握着照明炬,爆炸性的武器握在右手里。象扑进灌木丛似的,他纵身跳上铺着地毯的地板,踢开面前的房门,一阵射击把桌上、架子上的银质画框以及各种战利品击得飞上半空,击碎在树林里。他停住了,在这隔音的雅致的房间里没有人,丛林里的小道上没有人。 他转身冲回走廊。一连串射击把墙壁打得弹痕累累,没有人。 又狭又黑的过道尽头的那扇门,那扇门后面是该隐诞生的房间,那是该隐将死去的地方,但不是独自一人死去。 他停止开枪。把照明炬从武器底下换到右手上,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拿第二颗照明炬。他把它拿了出来,拉出导火索,用牙齿咬断一截,使它离凝胶状燃烧物的接触点只有几毫米,他把照明炬伸了过去,爆发出的白光亮得把他的眼睛都刺痛了。他艰难地把两颗照明炬都握在手上,眯着眼睛看。他的腿和手臂都已经很难保持平衡了,他朝那扇门靠拢。 门是开着的,在装着门锁的这一边从顶部到底部露出一条细缝。刺客正等着。但是当贾森望着这扇门的时候,有件事他本能地知道了,而那是卡洛斯所不知道的。这是他过去的一部分,该隐诞生的房间的一部分。他伸出右手,把武器支撑在他的前臂和臀部之间,然后握紧门的把手。 是时候了。他把门推开六英寸,把照明炬扔进去。斯登枪的连珠似的射击回响在整个房间里,回响在整座房子里,无数可怕的声音形成连续的低沉和弦,子弹纷纷打在夹着钢板加铝板的门上。 射击停止了,最后一夹子弹装上去了。是时候了,伯恩把手重新扣住扳机,用肩膀狠命地撞开门冲了进去。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滚动着,他环行扫射了几圈,反时针方向摆动着双腿,一圈又一圈连续射击。在他转磨似的射击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几发子弹狂乱地向他反击。从房间的另一端的黑暗处传来了一声狂怒的吼叫。随着这吼声,伯恩立刻意识到窗帘给人拉上了,挡住了从长窗透进来的太阳光。可是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亮光呢……除了闪光照明火炬耀眼的光亮之外还有光亮。这光亮这么强烈,使他脑袋里一阵阵爆炸,太阳穴一阵阵剧痛。 屏幕!巨大的屏幕从天花板上凸出的隐蔽处给拉出来了,绷得紧紧的扯到地板上,宽阔的一片闪亮的银白色,成了阻挡猛烈火力的盾牌。他冲到一张宽大的划有暗线的桌子后面,用一只铜质酒柜作掩护,站起身来再次扣动扳机,又是一阵连射——最后一阵连射。最后一夹子弹打光了,他抓起枪把朝房间另一端的一个身着白衣,脖上垂着一条白丝巾的人影扔去。 那张脸!他认识!以前见过!在哪里……哪里?是在马赛吗?是的……不是!苏黎世?巴黎?是还是不是?突然在炫目的、闪动的光亮中他想到房间的那张脸是好多人都认识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认识。但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什么地方?和许多事情一样,他知道,又不知道。可是他确实认识它!只是名字他想不起来! 他向后一缩身,闪在笨重的铜酒柜后面。子弹射了过来,两颗……三颗。第二颗子弹削掉了他左前臂一块肉,他把自己的自动手枪从裤腰上拔了下来。还剩下三颗子弹,其中的一颗必须打中靶子——卡洛斯。在巴黎有一笔债要还,还有一份契约要履行,卡洛斯一死,他心爱的人会安全得多。他从口袋里掏出塑料打火机,打着后把它伸到一块挂在钩子上的酒柜毯子底下。织品一着火,他把它抓来扔向自己的右侧,与此同时身子朝左扑下去。卡洛斯朝燃烧着的毯子开枪,伯恩跪起身子举枪接连两次扣动扳机。 那人影弯曲了,但并没有摔到,先弯下身子,然后象一只雪白的豹子斜角往前扑过来,两手向前伸着,他在干什么?刹那间贾森明白了。那刺客抓紧宽大的银白色屏幕的边缘,把它从天花板上的金属扣上扯脱,用他的全部体重和力气把它拉下来。 屏幕从伯恩头顶飘下来,遮住了他的视野,遮住了他头脑里的一切。闪烁的银色物体扑盖下来时他大喊一声。突然间这银白色物体比卡洛斯或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使他惧怕。它使他感到恐怖,使他发怒,把他的精神分裂成碎片,一个个形象从他眼前闪过,怒冲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瞄准着朝这可怕的裹尸布开枪了,当他狂乱地用手推挡这粗制的银白色织品的时候,他明白了。他已经射出了他的最后一颗子弹,最后一颗。作为一个名叫该隐的神话式人物,卡洛斯凭眼睛或者耳朵听都能识别世界上每一种武器,他一直都在数着子弹。 刺客可怖地出现在他的上方,手里的自动手枪对准他的脑袋:“你的死刑,德尔塔。今天是预定的行刑日期。为了你所干的一切。” 伯恩向后倒,猛地向右侧翻滚,至少他要在运动中死去!烟雾迷漫的房间里充满枪声,热乎乎的象针一样的东西划过他的脖子,穿透他的大腿,切割他的腰部。滚动,滚动! 忽然间枪声停止了,他能听到远处不断传来敲打声,敲砸木头和钢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从图书室外面昏暗的走廊里传来,紧接着是人们的叫喊声、跑步声、在他们后面看不见的外面世界的某个地方传来急促的警报器鸣叫声。 “在这里!他在这里!”卡洛斯尖叫道。发疯了!一刺客正招呼冲来的人群抓他,抓他!理智就是疯狂,世界上无理可喻。 门被一个穿黑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撞开了,另外还有一个人,但是贾森看不见了,雾霭遮住了他的眼睛,形状和声音模糊、朦胧了。他在空间滚动,离去,离去……离去。 但是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件他不愿看见的事情。狭腰上摆动着僵硬的肩膀的人快步离开房间奔进昏暗的走廊。卡洛斯,他用喊声叫开了陷阱的门!他把圈套反掉过来了!他趁乱把猎人反关进了陷阱,他逃跑了! “卡洛斯……”伯恩知道他的喊声不会有人听到,从他流着血的喉咙口里冒出来的只是一声耳语。他又叫了一声,使劲把声音挤出来,“是他,那是……卡洛斯!” 周围一片混乱,有人在叫喊着没有人听命令,指挥声被惊呼声淹没了。这时,有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一个正在一瘸一拐朝他走来的人,一个在巴黎郊外墓地里想杀他的瘸子。自己是一无所有了!贾森猛地坐起来,朝咝咝燃烧着的、发着耀眼光芒的照明炬爬去。他抓起它,把它拿在手里,就好象它是一件武器,把它对准带着一根拐杖的杀人狂。 “来吧!来吧!走的近些,你这个杂种!我把你的眼睛烧掉!你以为你能杀我。你杀不了!我要杀你!我烧掉你的眼睛!” “你不明白,”瘸脚的杀人狂用颤抖的声音说,“是我,德尔塔,是康克林。我原先错了。” 那照明炬烫伤了他的手,他的眼睛……疯狂。他四周一声声爆炸,令他目眩,震耳欲聋,一声爆炸还伴随着从丛林里传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丛林!三关!到处是湿湾漉漉热洪洪的恶臭,但他们终于到了!确切地营是他们的了! 他的左侧一声爆炸,他能看到它!高高悬挂在两棵树之间。竹茏的竹签。里面的人影还在动,他还活着?上去抓住他? 他的右面传来一声叫喊。有个人又喘又咳,正一瘸一拐朝茂密的矮树丛跑去,手里拿着一支步枪。是他,金黄头发照在光亮里,一条腿在一次跳伞中摔断了。杂种!这个下流胚曾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研究地图,一起飞向北边的……老设计坑害他们!一个带着无线电的叛徒,他准确地告诉敌人在无法穿越的丛林如何寻找三关。 那是伯恩!贾森·伯恩。叛徒,败类! 抓住他!别让他找到他人!杀死他!杀死贾森·伯恩!他是你们的敌人!开火! 他没有倒下!被击碎的脑袋仍在那里。正朝他走来!怎么回事!疯狂,三关。 “跟我们来。”瘸腿人走出丛林进到原来雅致而今已是断墙残壁的房间,那间房间,“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跟我们来。” “离我远点!”伯恩又踉跄了几步,现在是朝落下来的屏幕退去。这是他的避难所,他的裹尸布,一块出生时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他死后垫在棺材里的衬垫,“你们是我的敌人!我要把你们都干掉!我不在乎!没关系!你们明白吗?我是德尔塔!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你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从前活过又死了!我现在是活的又是死的!杂种,杂种!来吧!走近些!” 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一个更深沉的声音,平静,不那么专断:“去找她,把她带进来。” 远处某个地方警报器声渐渐增强,然后停止了。黑暗降临了,阵阵波浪把贾森抛上夜空,又把他扔下来,投进充满水的狂暴的深渊。他正在进入一种无重量的永恒……记忆。一声爆炸震响了整个夜空,一顶燃烧着的冠冕升起在黑黝黝的水面。接着,他听见了从云端送下大地的说话声。 “贾森,我的爱,我唯一爱的人,抓住我的手。握住,紧紧地,贾森。紧紧握住,亲爱的。” 宁静与黑夜同时降临了。 尾声 坐在长沙发上的陆军准将克劳福把卷宗夹往身旁一放:“我不需要这个了,”他对坐在对面直背椅上的玛丽说,“我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找出我们在什么地方失误了。” “你们在任何人都不应该假设的地方作了假设,”在这旅馆套间里的仅有的另外一个人说。他是莫里斯·潘诺夫医生,精神病学家,他正站在窗前,清晨的阳光倾洒进来,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背着光,“我同意了你们的假设,我将在我的余生当中永远记住这件事。” “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了,”玛丽不耐烦地说,“我想知道具体情况,我认为我有权知道。” “你是有权知道,那是一种无理智的做法,人称洗刷证明。” “无理智,”潘诺夫同意。 “还有保护,”克劳福补充说,“这一点我是赞同的。在很长时间里这种做法还应该继续下去。” “保护?”玛丽皱起眉头。 “我们以后再谈。”将军看了潘诺夫一眼,“从每一个人的观点看,它十分必要。我相信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接受。” “请快说!贾森——他是谁?” “他名字叫戴维·韦布,本是职业外事军官,远东事务专家,直到五年前脱离政府为止。” “脱离?” “经过双方的辞职。由于他参加了美杜莎计划,他就不能在国务院正式担任工作了。‘德尔塔’声名狼藉,而且很多人知道他就是韦布,这种人在外交会议桌上是不大受欢迎的。我也说不清楚他们是否该受到欢迎,内心的创伤很容易因为他们到场而复发。” “他真是象人家所说的那样?在美杜莎?” “是的,我当时也在那里。他是象人家所说的那样。” “很难相信,”玛丽说。 “他失去了某种对他来说特别挚爱的东西。他心灵上无法接受,所以只能出去。” “是什么呢?” “他的家族。他的妻子是泰国人,和他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他驻在金边,家在市郊,靠近湄公河。一个星期天下午,他妻子和孩子正在码头上,一架迷失方向的飞机在上空盘旋后俯冲下来投了两颗炸弹,还用机枪扫射。等他赶到河边时,码头已炸飞了,妻子和孩子都漂在水上,躯体上尽是弹孔。” “哦,上帝,”玛丽低语说,“那架飞机是谁的?” “一直没有弄清楚。河内否认,西贡说不是我们的。不要忘记,柬埔寨当时是中立的!所以没人愿对这件事负责。韦布只得出去,他去了西贡,接受美杜莎行动的训练。他把一个专家的才智带进了一项非常残酷的行动,他成了德尔塔。” “他是在那个时候同丹朱相遇的?” “后来,是的,那时候德尔塔已是恶名远扬。北越情报机关重金悬赏要他的脑袋,就是我们自己人当中也有一些人希望北越成功,这一点已不是秘密。接着河内发现韦布的弟弟是驻西贡的军官,于是,在仔细研究了德尔塔的情况——知道他们兄弟感情亲密——之后决定设下一个圈套,反正他们什么也不会损失。他们绑架了戈登·韦布中尉,把他带到北边,然后派一个越共特务送来消息说,他被关在三关地区。德尔塔上钩了,同那个送消息的人——一个双重间谍——一起组织了一个美杜莎小队。他们对那地方很熟悉,选了一个没有一架飞机会起飞的夜晚飞往北方。丹朱也在那个小队里。队里还有一个韦布并不了解的人,一个被河内收买了的白人,是通讯专家,有本事在黑暗中将电子元件装配成一架调频率无线电台。把小队的方位通知敌人正是他干的。韦布冲出圈套,找到了他的弟弟。他也找到了那个双重间谍和那个白人。那个越南人逃进了丛林,那个白人却没逃成,德尔塔就地处决了他。” “那个人是谁?”玛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克劳福。 “贾森·伯恩,美杜莎成员,澳大利亚悉尼人,一贯在东南亚到处贩卖枪支、毒品、奴隶,为人凶暴,作奸犯科,可是叫他办事马到成功——只要你舍得出价钱。为了美杜莎的利益,他死去的事给掩盖起来了,他成了一个特种部队的失踪人员。几年后,纹石成立时韦布被召回来,是他本人自愿冒名伯恩,因为顶替这个人不容易引起怀疑,别人查也查不出破绽。他顶替了背叛了他并被他处死在三关的人的名字。” “在召他回纹石的时候他在哪里?”玛丽说,“他当时在干什么?” “在新罕布什尔一所规模很小的学院里教书,过着孤独的、甚至有人形容是自暴自弃的生活。对他来说是这样。”克劳福拿起卷宗夹,“这些是基本事实,圣雅克小姐。其它方面由潘诺夫医生来讲,他已经清楚表明我没有必要在场。然而还有一个细节必须完全让你明白,那是一个来自白宫的命令。” “保护?”玛丽说得直截了当。 “是的。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用什么姓名身份,也无论他的伪装多么成功,他都一天二十四小时受到保护。只要需要——哪怕意外永不发生。” “这一点请解释一下。”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是唯一见过卡洛斯的人,真正的卡洛斯。他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是它被锁闭在头脑里了,属于他遗忘的过去的一部分。从他的语言里我们得知卡洛斯是一个很多人认识的人——某国政府或者新闻界、国际银行业或国际社会的一个显要人物,这符合多数人的推测。重要的是韦布也许有一天会记起那真实姓名。我们知道你和潘诺夫医生已经谈了好几次话。我相信他会证实我所说的话。” 玛丽转问精神病医生:“真的吗,莫?” “可能。”潘诺夫说。 克劳福离开后,玛丽为她和医生两人倒上了咖啡。潘诺夫走到陆军准将刚才一直坐着的长沙发前。 “坐过的地方还是温热的,”他微笑着说,“克劳福的汗都淌到他那出名的屁股上了。他真的是这样,他们都这样。” “会发生什么事?” “没事,在我告诉他们可以进行之前绝对没事。就我所知,那也许不是几个月或者一两年以后的事。要到他准备好了才能进行。” “准备好什么?” “回答问题。还有照片——几大本照片。根据他给他们零星的描述,他们在编辑一本照片大全。别误解我的意思,总有一天他会开始说的。他想要开始,我们也想要他开始。必须抓到卡洛斯,我并不想把他们吓得什么也不干。那么多人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他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可是当前首先要考虑的是他,首先是他的头脑。” “这就是我的意思。他会发生什么事?” 潘诺夫放下手里的咖啡:“我还说不准。我尊重人的精神,不愿向你灌输浅薄的心理学,很多人现在动不动就乱谈什么心理学。我参加过所有这一类的会议——我坚持这一点,我也找其他心理学家和神经外科医生谈过。是的,我们能把手术刀开进脑袋,伸进风景中心,减弱他的焦急,给他带来平静,也许甚至恢复他原来的样子。可那不是他想要的平静……而且还有一种更危险得多的风险。我们可能把东西抹掉得太多,拿掉他已经发现而且还将继续发现的东西——只要谨慎,只要给他时间。” “时间?” “是的,我相信这一点,因为轮廓已经形成,会生长、发展,会出现痛苦的认识和激动的发现。你懂我的意思吗?” 玛丽盯着潘诺夫深邃、疲倦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亮光。 “我们都懂得这意思,”她说。 “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们大家的活的微观世界。我是说,我们大家都想弄清楚自己空间是什么人,对吗?” 玛丽走到海边别墅的前窗前,岸内是隆起的沙丘和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海滩。还有岗哨,每隔50英尺就有一个持枪的人。她能看到他在几百码远的海滩上,正用贝壳飞击水面,看着它们在轻轻拍岸的浪尖上跳跃。这几个星期休息得很好,对他有好处,他躯体上布满斑斑疤痕,但是伤愈合了,人结实了,噩梦还没有消失,痛苦的时刻在白日时常出现,但是终究没有那么可怕了,他已经开始能应付,也开始笑了。潘诺夫说得对,他在发生变化,形象变得比较清晰了。以前没有意义的东西现在找到了它们的意义了。 此刻又发生什么事了!啊,上帝,什么事?他跳进水里,拍打着水花,呼喊着,然后,又突然跳了起来,跃过海浪冲上岸来。在远处,铁丝网旁,一名卫兵迅速转过身来,手中抓起步枪,并从腰带上抽出一只手提式无线电。 他穿过潮湿的沙滩朝房子奔来,身子晃动着,脚狠命地踹进柔软的地面,身后溅起小花和细沙。怎么回事? 玛丽愣住了,为迎接他们知道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时刻作好准备,也准备听到枪声。 他冲进门,胸膛起伏,喘着气。她从未看到过凝神着她的这双眼睛有这么清澈。他说话了,那么轻柔,轻柔得她几乎听不见。但她还是听见了。 “我的名字是戴维……” 她慢慢向他走去。 “你好,戴维。”她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