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证人》 序章 私设法庭 <er top">1 现在这个世上,谁也不敢保证身为刑警就能不受盗匪袭击,尤其是当这位刑警穿著便服时更是如此。 下午两点多,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十津川警部下了计程车,往自己的家走去。当他行经一条阴暗的小巷时,冷不防被人以钝器殴击後脑,当场昏倒在地。 这都要怪自己疏忽。虽说他两周以来全力侦办的一件棘手案子刚刚破案,因此身心俱疲,精神松懈下来,才会疏於防备,但其实这并不成理由,因为身为刑警,随时随地都必须小心才行。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十津川想起了身上那个刚领到的薪水袋,他认为对方一定是拦路劫财的抢匪。 十津川每个月都会梦见几次自己小时候的事,是何原因,他也不清楚,或许精神科医生会有令人满意的解释吧? 他被人打晕之後,作了一个梦,同样也是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在梦中,他是个小学高年级的学生,上学途中发觉有件东西忘了带,于是拚命往回跑,想奔回家拿那件东西,但跑了很久却始终回不到家。他冷汗直流,双腿已僵硬,不久又变得像铅块般沉重,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向前跨一步,就像在爬行一样。忽然间前面出现几条大蛇,这条大蛇身上又湿又滑,不久变成两条,又变成三条。 (我在作梦)梦中的十津川突然如此想。 他想让自己醒来,想用手去摸脸颊,想移动身子,然而四肢却已麻痹,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他作的是梦中之梦,两个梦纠缠在一起,令他无法挣脱。不久,剧烈的头痛和作呕的感觉向他袭来…… 十津川张开眼睛,梦中的头痛恶心延续到现实世界来。一股讨厌的臭气令他反胃蹙眉,可能就是这股味道造成他恶心想吐。 (是氯仿的味道) 看来偷袭他的人非常小心,在地昏倒後还用氯仿(即麻醉剂哥罗芳)使他熟睡。 十津川眨眨眼,环顾周围。後脑依然阵阵刺痛。 这个房间约有十席大,墙壁凹凸不平,一件家具也没摆,天花板上只有一个六十瓦的小灯泡,并未点亮。春阳柔和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 十津川看看手表,上面的数字显示现在是九点三十六分,看来他已昏迷了七小时以上。 他蹒跚地站起身来,感觉上像严重的宿醉,滋味十分难受。 他从口袋中取出香烟,拿了一根叼在嘴里,用仅值一百圆的廉价打火机点燃。内侧口袋中的钱包和警察手册都还在。 (好像不是抢匪。) 那麽,对方究竟是谁?这么做是为什麽?还有,这到底是什麽地方? 十津川走向门口,试著转动门把。本来他以为自己已遭监禁,不料门竟没锁,一转门把就开了。 他往外走,心想可能是有人在戏弄他。 他看到有个身穿运动服的青少年倒在外头的混凝土路面上。这个人大概不到二十岁。 十津川走过去,弯下腰来,说了声“喂”,并摇摇这位少年的身体。 少年发出呻吟声,睁开双眼,起先好像视线模糊的样子,望著十津川发呆,然後轻轻摇头。 “啊!”少年突然叫了一声。“你暗算我!” “不是的,我昨晚也是被人偷袭打昏,醒来後就在这里了。” 十津川说著,拿出警察手册给他看。少年那苍白的脸上浮出安心的神色。 “原来你是警察。” “你呢?” “我叫山口博之,是个重考生,已有两年没考上大学……”他突然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我的眼镜呢?” “运动夹克的口袋鼓鼓的,会不会放在里面?” “啊!果然在!”山口博之戴上黑框的深度眼镜,然後歪著脖子说:“奇怪了,我被偷袭时,眼镜应该掉在地上,怎麽会跑到夹克口袋里呢?” “大概是歹徒放的。” “歹徒为什么要这麽做?” “不知道。把我们打昏,可能不是为了抢钱,而是要把我们送到这儿来。” “这是什麽地方?”山口问。他站起来眨眨眼睛,看了一下四周後又说:“那不是拍电影用的户外布景吗?” 他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他指着那些建筑物的确很像电影中的布景。 混凝土道路的那一端有几幢排列不整齐的建筑物凑在一堆,十字路口设有信号灯。可以看到其中一幢三层楼房子上面有霓虹灯招牌。四周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原野,混凝土道路最後消失在草丛里。 不过,好像有些地方和电影外景不同。一般的电影外景都只讲究外表,房子只盖表面的部分,里面除了支柱外一无所有,但眼前这些房子却是里里外外都盖得十分完整。道路两侧各有一辆车子停著,十字路口的信号灯闪烁不停。车子应该不会动,不知灯号闪烁是何用意。 与其说是电影外景,不如说是死亡之街。感觉上就像将某一条街截取一段放到这里来一样。 “去看看吧!”十津川说。 <er h3">2 这些东西究竟是谁设置的?为什麽要这么做? 许多粉蝶在草原上飞来飞去。有人在这片草原上铺设道路、装设信号灯,并盖了好几幢水泥或木造的房子。 那些房子都盖在信号灯再过去的道路两旁。首先是一间灰泥和木材造的小酒吧,紧闭的店门上写着店名“罗曼史”,霓虹灯招牌上也用英文写着店名。对面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一楼的铁门关著,上写“田岛仓库”。楼房和酒吧间的道路宽约八米。 “好奇怪呀!”山口高声说。 “怎麽了?”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嘛!”山口指着三楼一个面向街道的窗户说。 “你住的地方?”十津川看着地的脸。 “是呀!这幢楼的一楼是仓库,二楼和三楼是出租公寓,我就住在那个房间。” 山口领着十津川走进楼房的後门。如他所言,人口处写着“中央空中公寓”。 他们从阴暗的楼梯爬上三楼。楼梯口旁边的房门上挂著一个名牌,上写“山口”两字。 “你看,这就是我的房间。”山口对十津川微笑,但脸上立刻又失去血色。“可是,那幢公寓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总之,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 “好,可是……” “总不会有鬼吧?” 十津川笑着打开房门。 这个房间有六席大,除了起居室,还有厨房和浴室。窗边有张桌子,桌上有书架和立体音响。 “真的是你的房问吗?” “是的,只不过稍有不同。” “什么地方不同?” “榻榻米比较新,那台音响也换成新的。同样有一架十四寸的彩色电视,但多了一台录放影机。那么贵的东西,我根本买不起。” “你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我的父母住在北海道,为了方便我上补习学校才租下来的。起先和姊姊同住,後来姊姊嫁人了,我就自己一个人住,已经有一年半了。” “你抽烟吗?”十津川望著桌上的烟灰缸和七星牌香烟说。 “嗯。”山口点点头。“K书K累时就想抽。那个烟灰缸也一模一样。” 他说完,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七星牌香烟,似乎因为说了这些话而突然想抽根烟的样子。 十津川走到窗边俯视街道。这条混凝土道路宽约八米,长约百米,路旁有好几根电线杆,上面还有电线,一直延伸至道路尽头才中断。 靠公寓这边的路旁停著一辆银色的史凯兰轿车,另一边则是一辆褐色的喜美轿车。 路旁的人行道极窄,竖放着的招牌上写著“大减价”。 忽然间,那辆史凯兰的车门开了,一名中年男子从驾驶座滚出来,摔在地上。他似乎想站起来,但又跌坐于地,好像已筋疲力尽。 十津川冲出房间,从阴暗的阶梯直奔楼下。 当他来到车子旁边时,那名蹲坐路旁的中年男子以恐惧的眼神望著他。 此人年约三十五、六岁,看来好像是个主管级的上班族,穿西装打领带,但西装上沾了许多泥土,大概是刚才摔到地上时弄脏的。 “放心,我不是坏人。”十津川对他说。 中年男子仍旧保持戒备的姿势,直到十津川给他看了警察手册後,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并拿出一张名片给十津川,上面写着: “中央银行N分行副分行长 冈村精一” 中央银行是全国排名五名以内的大银行,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冈村在递出名片时,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这是什麽地方?”冈村按着後脑问十津川。 “我也不知道。助手席上那位是尊夫人吗?” “助手席?”冈村露出吃惊的表情望向车内,然後说:“那是千田小姐……” “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她叫千田美知子,是我们银行里的女职员。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在助手席,因为我是单独一人时被敲昏的。” “你们可能是分别遭人偷袭,然後再搬到同一部车内。” “是谁干的?” “歹徒。” “究竟为了什麽?” “不晓得……” 十津川探头观看助手席上的女郎。她年约二十七、八岁,长得如花似玉,淡黄色的裙子配上雪白的肌肤,显得异常美丽。她身旁有个女用皮包。 “死了吗?”冈村在十津川背後以担忧的语气问。 “没有,只是晕过去,大概不久就会苏醒过来。” 十津川说著,把头缩回来,站直身子。 冈村好像很焦急似地说:“快报警捉拿歹徒吧!” “哪里有电话?” “什麽?” “你好好看看周围吧!” “……”冈村变了脸色,仿佛现在才发觉。“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显然有人在恶作剧,只是不知道其动机何在。” “我来试试车子能否发动。” 冈村坐进驾驶座猛按引擎开关,但最後摇头叹息道:“没有汽油。” “这是你的车吗?” “嗯,是我的史凯兰Gt……不对!好像不是……” 冈村很快下车,绕到前面查看车牌号码,然後说:“不对,这不是我的车,只是厂牌和颜色相同而已。” “你对周围这些建筑物有印象吗?”十津川问。 冈村默默环顾四周,然後说:“这里好像是千田小姐家附近……” “是助手席上这位小姐的家吗?” “是的,以前我曾开车送她回家,记得街上的景色和这儿很像。她家好像就在那幢房子後面……”冈村指着公寓隔壁那间水果店说。 水果店的大门紧闭,屋後杂草丛生。 “你家住哪里?” “在神奈川县的茅崎市,就在海边。”冈村说。 十津川又拿出一根香烟点上。 “我要查出这是什麽地方。” “怎麽查?” “当然是靠这双脚下。”十津川说着,微微一笑。 “需要我跟你去吗?” “不用,你最好留在这位小姐身边。我若查出什麽蛛丝马迹,就会立刻回来。”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还有一个正在准备重考大学的小伙子,他也跟我们一样,被人敲昏後又吸入氯仿,然後被送到这里来。” 十津川沿路向西而行。他看过那辆褐色的本田喜美车,里面没人。 这条街上除了“罗曼史”酒吧、三层楼公寓和水果店之外,还有中国面店、洋货店、面包店、米店等四家店,每一家都大门紧闭。 来到道路尽头,再过去就是一片草丛。 十津川向着前方的小山丘大步迈去,途中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山口少年从後追来。 重考生赶上来後,喘著气说:“我查看了公寓内其他房间,每间都是只有房门,里面空无一物。有家具的只有我那间。” “哦!” “对方这么做是为什麽呢?” 山口又提出同样的问题,但十津川仍旧无法解答。 “我正想去查出答案。你刚才碰见车上那两个人了吗?” “我从後门出来,所以他们没看到我。他们也是被敲昏後送到这里来的吗?”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终于来到小山丘上,眼前是一大片杜鹃的原生林,现在尚未开花,不过若到了五月的开花期,景色一定非常漂亮吧? “警察先生。”山口戳戳十津川的腰说。 “什麽事?” “我好像听到海浪的声音。” “哦……真的是浪涛声没错!” 他们穿过杜鹃原生林,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好几块长满青苔的墓碑映入十津川的眼帘。再过去是一小片红松林。 波浪声愈来愈大了,海水的味道飘过来。穿过低矮的红松林後,眼前豁然出现绀碧的大海。 “是大海!”山口喊道。 前面的悬崖有数公尺深,正下方就是大海,汹涌的波涛打在峭壁上,浪花四溅。 海面发出眩目的亮光。十津川眯起眼睛张望,只见四下都是汪洋大海,不见对岸也不见船只。 “难道这儿是海中孤岛?”山口望著海平面说。 可能是因为年纪尚轻吧,他的声音似乎混杂著不安与好奇。 “有可能。如果是海岛,应该有个码头,因为那些建筑材料必须用船运来。” 十津川想,码头上或许会有船。要将他们四人送到岛上来,大概必须用船,而不是直升机。 他决定沿著岸边走走看。 一路上,他只听见浪潮声。平地上到处都是杂草,一条路也没有。从刚才那些古墓看来,以前这里大概有人住,但现在却已看不到道路,可见杂草的繁殖力之强。 走了五、六分钟,终于看到一处海湾。因为有水泥造的岸壁,可见一定是码头。他走下陡坡到处查看,却始终找不到船只。只有一间像是看守人住的小屋,但似乎久无人居,饱受风吹雨打,已经朽烂不堪。 码头里的海水十分清澈,体长二十公分左右的鱼儿成群结队在那里游来游去。十津川素好垂钓,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坐下来慢慢欣赏,但现在却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因为他还不明白幕后那只黑手的意图。 “快躲起来!”十津川突然大叫一声,同时把山口推到破屋後面,自己也就地趴下。 “怎么回事?”山口扶箸差点掉下来的眼镜说。 “那边的岬角有亮光。” “那是什麽?” “唔……如果是来福枪的瞄准器,那我们就没命了!” “真的吗?” “我是说,如果是来福枪的话。”十津川看了一会儿,又说:“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 他说完就站起来。 “到底是什麽?” “不晓得,可能是照相机的镜头。” “对面那边的岬角有人吗?” “不错。” “是把我们捉到这里来的家伙吧?” “也许是,但也可能是和我们一样被捉来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不怕吗?” “怕什麽?” “可能会被杀掉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津川轻拍山口的肩膀,然後往三十公尺远的岬角走去。他想,歹徒若真要杀人,早在他们尚未醒来时就下手了。 斜坡上尽是岩礁,他们一步一步爬上去。到了岬角时,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身穿旅行装,肩背两台照相机。刚才发出亮光的一定是相机的镜头。 青年站着等十津川和山口靠近。 “是你把我们捉来的吗?”十津川问。 青年摇头道:“爱说笑!昨晚我被人敲昏,醒来後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本田喜美车的驾驶座上。” “你叫什麽名字?” “滨野光彦。我是自由摄影师,报上常刊有我拍的相片,不过都是社会版的,不会上妇女版。” “那部车子是你的吗?” “不是。”他说著,好像很累似地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我的车也是褐色的喜美,但不是那辆。” “你在这里做什麽?” “怎麽一直问我问题?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叫十津川,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 “哦!” “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抓来吗?” “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麽?” “那些房子和街道我有印象。大约一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开车经过一条路,目击到一件杀人案,现场附近的景物和那条街很像。” “啊!”山口在十津川身边大叫一声。 “你也想起来了吗?”十津川转头问他。 山口眼中闪著光辉,说道:“是呀!一年前有天晚上,我在K书时无意中望向窗外,结果目击到下面的街上有人被杀,後来我还曾出庭作证哩!” “是怎样的案子?” 滨野以冷静的口吻说:“有个年轻男子杀了一名中年上班族,是在酒吧喝醉之後吵架引起的。” “你也曾出庭作证吗?” “不错,因为我拍的照片上了报。由于那一幕正是最关键的一刹那,我还因此得到了去年的摄影报导大奖。”滨野一副得意的样子。 此时十津川也想起来了,虽然不是他负责的案子,但他记得一年前的确有一这么一宗杀人事件。 地点是在世田谷。当时报上曾登载一张凶手挥舞刀子的照片,这张照片轰动一时。“另外那两个人也和此案有关吧?” “你是说史凯兰车中那对情侣吗?”滨野点点头,又说:“他们好像也是证人,我记得曾在法庭上看过他们。另外也还有其他证人。”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到处看了一下,我们在一座小岛上,四周一片汪洋。至于这座岛位于何处、离陆地或其他岛屿多远,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有没有船?” “应该有船才能载我们来,但我找不到。” “是海中孤岛吧?” “大概是。不知离陆地多远,所以不能冒险游泳。” “怎麽办才好呢?”山口看著十津川说。 “回到那条街看看,或许能查出什麽来。” <er h3">3 躺在史凯兰Gt助手席上的千田美知子已经醒过来了。 十津川向冈村和美知子提及一年前那件案子,两人不约而同叫了声“啊”,然後面面相觑觎。 “不错,我们也是此案的证人。”冈村说著,皱起眉头。“但是已经一年了,为什麽还要因此案而将我们捉来呢?今明两天我都有重要会议要开,这下可惨了!” “凶手是走出酒吧之後才动手杀人的吗?”十津川以刑警的口气问摄影师滨野。 “是的,凶手和被害人就是在那家‘罗曼史’酒吧喝酒。”滨野说。 十津川朝眼前这家小酒吧走去。 就在此时,酒吧店门突然开了,一名矮小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眼看就要倒下去了。十津川急忙上前,以健壮的手臂扶住老人的身体。 “你还好吧?” “里面……” “里面还有人吗?” “嗯,她在里面……”老人以沙哑的声音说。 说是老人,其实也并不很老,大约六十岁左右。 十津川把他交给滨野等人,独自开门入内。这家酒吧的店面很小,吧台前只有六张高脚凳。 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趴在吧台上。她穿著和服,脸上浓妆艳抹,因此十津川判断她是这里的老板娘。 他将手放在女人肩上,轻轻一摇,女人发出呻吟声,然後张开眼睛。 十津川和她谈过话後,得知她的确是“罗曼史”酒吧的老板娘,名叫三根文子,今年三十七岁。 “那件杀人案我还记得。” 文子说她头部还隐隐作痛,但仍继续回答十津川的问题。 “有两位客人喝完酒走到街上吵架,年轻的那个抽刀杀人。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另外那个人也曾出庭作证吗?”十津川望著门口说。 “谁?” “就是那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 “哦,那是小林先生。” “他跟你一起出庭吗?” “是的,他也是客人,当时亲眼看到那两个人在吵架,所以也一起被传讯。” “记得证人总共有几个吗?” “连我在内,好像有七个。” “七个……”十津川算了一下,又说:“还缺一个。” “是谁?那个重考生吗?” “不是,他也来了,摄影师和那对开车上下班的情侣也是。” “那就是水果店的阿婆了。” “隔壁那家水果店吗?” “对,就是安藤水果店,店主叫阿常婆,她也出庭作证了。” “她也是命案的目击者吗?” “我想大概是,她睥气怪得很,我很少跟她说话,所以并不清楚。她也从不跟我交谈,好像没把我放在眼里……” “嗯。” “刑警先生。” “什么事?” “这里真的不是我的店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会一模一样呢?” “走到外面看看就知道了,或者请你注意看墙上的月历。” “那是客人送的。” “但却是去年的月历。” “咦?”文子贬著眼睛猛瞧墙上的月历。 十津川走出酒吧,沿着狭窄的人行道走向安藤水果店。山口和摄影师滨野随后跟来。 水果店门窗紧闭,十津川打开一扇木板套窗,进到里面,在黑暗中找到电灯开关,轻轻 一按灯就亮了。看来这里还有供应电力的设备。 店里摆著许多水果以及水果罐头,上面都标示着定价。後面有个六席大的房间,一名矮小的老太婆倒在那里。五、六分钟後,这位六十九岁的老妇人安藤常才醒过来。 十津川又查看了其他每间屋子,但都空无一人。看来被捉到这座孤岛上的只有一年前那件杀人案的七名证人以及十津川等八人。 这七名证人走到街上会合,每个人对于自己现在所在的地点都表示十分惊奇与困惑。 十津川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望著那幢三层楼公寓以及信号灯。这个信号灯会自动闪烁,熄灯与亮灯之间有一定的间隔。 要将这些钢筋水泥等建材运到这座无人岛上来,一定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必须要有庞大的资金与劳力才行。除此之外,还必须有强烈的意志。 究竟是谁做的?为什麽要这麽做? 七个证人全部被捉来,可见幕後人物一定和一年前那件杀人案有关,这是谁都能猜想到的,但此人目的何在呢?还有,十津川和此案毫无关联,为什麽也被捉来? 十津川决定详细询问这七个证人有关去年那件杀人案之事,于是朝他们走过去。 “我要去开会,不能一直在这里耗下去!”银行主管冈村又在说同样的话。“能不能设法逃出去?”他望著摄影师滨野说。 滨野对著周围的景物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然後才说:“没办法,这是一座孤岛,没船就逃不掉。什麽?游泳?要游多久也不知道,万一淹死了怎么办?” “能不能设法和外界联络?烧烧柴火,或许能让外界知道岛上有人。” “刚才我也想过这招,但我看没用,飞机和船都不会经过这附近。这座岛一定是在远离航线的地方。” “可是我还要上班呀!今明两天都必须出席干部会议!”冈村很焦急似地说。 滨野以嘲讽的口吻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想上班?算了吧!说不定我们就快被杀掉了。” “被杀掉?”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高声叫道。 “不错!有人把我们弄晕,捉到这里来。此人若想杀我们,随时都可下手!” “可是没有人来杀我们呀!” “也可能是要把我们弃置岛上,让我们慢慢饿死。总之,我们的生死完全操在此人手。” “你为什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文子眼中明显流露出责怪滨野的神色。“只有你拿着摄影机到处拍照,又一直做笔记,好像很快乐。或许把我们捉来的人就是你!” “开玩笑!我是一个职业摄影师呀!我的工作就是把社会百态收入摄影机里。这个事件如此奇怪,我当然想记录下来,所以才会四处拍照。” “有没有什麽吃的?”山口博之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看来这个十九岁少年的饥饿感倒比危机感强。 “那家水果店里,水果多得是。”滨野指着水果店说。 山口点点头,往水果店走去。 安藤常那双小眼睛透过眼镜盯著他说:“要吃可以,请先付钱。” “付钱?这又不是你的店,吃多少对你也没损失吧?” “是我的店没错!要吃就得付钱!” “真是神经病!”山口咋舌道。 文子对山口说:“到我的店来吧!也许有吃的。” 或许是口渴了吧?除了安藤常以外,其余六人都陆续走进“罗曼史”酒吧内。十津川也跟着进去。 那个叫小林启作的老人可能是这家店的常客,他一入内,立刻坐到高脚凳上。其余的人都站着环顾这小小店面的陈设。 “大家请坐。”文子招呼道。 她的意识中似乎已把真正的店和这间仿造的店搞混了。看来这间酒吧仿造得倒真像。 文子进入吧格内,打开冰箱说:“啊,里面的东西跟真的店完全一样哩!” 她好像很意外,又像很高兴。 她拿出加水威士忌和可乐,又烧了一壶开水,为直嚷肚子饿的山口泡了一包速食面。 起先没有人去动那些饮料,可能是害怕有毒。但后来大概是耐不住饥渴,见其中一人率先拿起杯子,大家便跟着伸手去拿。 “要不要把那位老婆婆也叫来?”一直保持沉默的千田美知子喝了一口可乐之后说。 文子挥挥手,说:“算了吧!那老太婆的怪脾气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她媳妇还常被她气哭哩!对了,去年那件案子发生时,她媳妇就是跟她吵了一架,负气回娘家去,她儿子要去接太太回来,所以才会只剩她一个人看店。” “关于那件案子,”十津川好不容易逮住话题,便向在场的六人说。“可否请大家详细说一遍?” 六个人都注视着他,但没人答话。 不久,银发老人小林启作嘟着嘴巴说:“过去的事还谈它干麽?你是刑警,应该想想办法带我们逃走才是。” “我是刑警没错,但凭我的力量实在无法让大家逃出这座岛。”十津川苦笑道。 小林依旧唠唠叨叨地说:“可是,刑警的第一要务不就是要保护市民的安全吗?如今我们被捉到这座无名岛上来,安全已受到威胁,你应该设法保证才对!” “话是不错……” “既然如此,就快想办法吧!不要光是站在那儿无所事事,去岛上到处看一下,才能想出逃脱之法!” 小林话中带刺,但语气似乎很焦急。 冈村也附和般跟着说道:“我也有同感,总之,要尽快把我们弄回东京才行。” “为了早点想出办法,我必须知道一年前那件案子的详情。” “过去的事还管它做什麽?想出逃脱之法才是当务之急,你快想吧!” “可是……” 十津川话未说完,滨野的闪光灯突然亮了一下。可能是觉得刑警和老人争辩的画面很好玩才拍照的吧?但这麽一来,连平素敦厚的十津川也生气了。他瞪着滨野,心想也许文子说得对,把他们捉来的可能是这个摄影师,恶作剧的目的就是要拍些好玩的照片。 “刑警先生,”坐在最旁边的山口向十津川说,“这里有一份报纸,仔细一看,竟是去年的,上面有那件案子的报导。” 十津川接过报纸。正如山口所说,那是去年的,社会版上刊载著一年前那件杀人案的报导。 “真的是去年的吗?”文子从吧台里探头问道。 另外四人也望着十津川手上的报纸,但都没开口。 对方居然连去年的报纸都特地准备好,真是太厉害了,十津川感到很佩服。 他将那篇报导看了一遍。上面登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被害人的脸部特写,另一张是加害者的。 被害人叫木下诚一郎,三十七岁;加害者叫佐伯信夫,二十一岁。 如果这篇报导是正确的,那麽案情如下:佐伯信夫在“罗曼史”酒吧喝酒时,因细故与另一名酒客木下诚一郎发生口角,经老板娘文子调停而暂告平息,但走出酒吧後怒火重燃,便随後追赶木下诚一郎,然後在街上的阴暗处以一把长约十五公分的利刃从背後将之刺死。 这就是案发的经过。只要看了报纸,一定会这麽想。负责此案的警察和法院似乎也这麽认为,因此那位二十一岁的青年佐伯信夫最後被判决有罪。 报上对于佐伯信夫的介绍是“无业,前科一次(强盗),住所不固定。” 仅三言两语,实在短得可怜,但这寥寥数语却能给人决定性的印象,造成一种先人为主的观念。这些经历似乎很适合一名杀人犯。 相反的,被害人木下诚一郎的履历就堂皇多了:“太阳物产公司第三营业课课长,妻子牙子(三十二岁),长女小惠(四岁)。” 太阳物产是一家颇负盛名的大公司,三十七岁就能当上这家公司的营业课长,不能不说是前程灿烂。妻子大概也是大学毕业的才女,小孩一定也很聪明伶俐。换句话说,是个理想的家庭。 十津川想,要找出两个对比如此强烈的人,还真不容易哩! 佐伯很像一名加害者,木下则像个被害人。没听说过此案的人若见了这两人的照片,大概十有八九会认定佐伯是凶手,而木下是被害人吧? “这个佐伯最後被判了几年徒刑?”十津川抬头问道。 “好像是九年。”山口两眼发直,望着旁边回答。 <er h3">4 五点一过,整座岛很快陷入黑暗中。十津川等人在天黑前并非一直都窝在酒吧内白吃白喝,除了水果店的安藤常不想动之外,其余的人都出去寻找逃生之路。他们分头搜寻,走遍了整座岛,但当他们再度回到“罗曼史”酒吧前集合时,每个人脸上都只有疲累与失望的神色。 岛的四周都是钴蓝色的大海,望不见对岸,也看不到航行的船只。有个证人露出绝望的表情,说歹徒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活活饿死在这座无名岛上。关于这点,十津川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歹徒只是要饿死他们,那麽应该不会花费大笔金钱铺路造屋,更不会特地准备食物和饮料。一定有其他目的,只是这个目的难以想像。 夜色一浓,路灯居然亮了起来。 道路左右两侧各有三盏路灯,合计有六盏,但只亮了五盏,有一盏没亮。十津川认为这是故意做的,并非偶然的故障。对方准备周到,不只是在孤岛上造出同样的街道而已,还在酒吧中放了去年的月历和报纸。既然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那麽有一盏路灯不亮,一定也是对方故意安排的。 “去年那件杀人案发生时,是否有盏路灯没亮?”十津川问身材高瘦的山口。 这个额头上满是青春痘的少年歪著脖子回答:“可能是吧,现场刚好在那附近,而且暗暗的。” 十津川想,果然不错,歹徒一定是想让案发时的状态在此重现。 夜更深了,寒风彻骨。因为是三月底,所以还很冷。 抬头一望,圆月挂在天空,因为是春天,所以月色朦胧,彷佛罩着烟雾。 证人们都聚集到“罗曼史”酒吧里。外面很冷,而且也没地方可去。水果店的安藤常也来了,或许是害怕晚上一人独处吧。 没有人说话,只有冈村边喝酒边发牢骚,千田美知子坐在离他很远的位子上不时叹气。 小林启作猛抽烟,十津川觉得自己无法了解他。这个老人身材矮小,貌不惊人,无论在公司或任何地方,大概都不会引人注目吧?这么一位平凡的人物突然成为杀人案的证人,并且因此而被捉到这座孤岛上来,难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山口从自己的房间正确地说应该是很像其住处的房间——捧来几本漫画杂志,坐在墙角开始阅读。虽说是重考生,但看他的样子,却似乎一点也不为考试烦恼,可能是被双亲宠坏了。 安藤常并未坐到吧台前面,她从“自己的店”搬了一张小木椅过来坐,看来是个顽固的老太婆。文子曾说她常跟媳妇吵架,十津川总算相信了。跟这老太婆住在一起一定很累。 白天到处摄影的滨野,现在已放下照相机,一语不发地猛喝威士忌,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和其他人一样感到不安。他好像很能喝,已经喝了五、六杯,却毫无醉态。 十津川看看手表,十一点多了。根据那份一年前的旧报纸,那件杀人案发生的时刻刚好是整整一年前的深夜十二点三十分。 (等一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正当十津川这么想时,後面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 十津川的反射动作是将手伸进上衣内袋中,但又立即想起自己在下班前已将手枪留在警局里。 其他人都睁大眼睛面面相觑,然後露出提心吊胆的表情走到窗边,隔著窗户望向外面的街道。 十津川走到外面。七名证人好像因此而生出勇气似的,也跟在他後面走出去。 那盏没有亮的路灯下有个人影。 人影慢慢靠过来。那是个手持猎枪的男人,看来已上了年纪,但身材高大结实,穿着皮夹克,可能经常运动,身体好像很健壮。 “喂!”老人在路中央停住,用枪指著他们,以低沉浑厚的声音说。 “把我们捉来这里的人就是你吧?”十津川问。 “不错。” “原因呢?” “我就是一年前那件杀人案中被判有罪的佐伯信夫之父!” “你是他的父亲?”冈村在十津川背後探头问道,“我听说,那个凶手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母亲死後,他便开始堕落……” “十八年前,我和一个女人离婚,她就是你刚才称为凶手的佐伯信夫之母。离婚的因素很多,年龄的差距是最主要的理由。当时我已四十六岁,妻子却只有二十六岁,信夫那时才四岁。他毕竟是我儿子,血浓于水。离婚後,我远渡重洋前往巴西,在那里赚了一些钱,成为一个小牧场的主人。十八年後,我回到日本,想不到亲生儿子信夫竟已成了杀人犯!” “所以,你一气之下,就把我们全捉来,打算用那把枪射杀我们,是不是?”冈村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老人看看手上的猎枪,说:“我不想杀你们,但我希望能对十八年来被我弃之不顾的信夫有所补偿,这是我身为父亲的责任。因此,我变卖巴西的牧场,用那些钱在这座岛上造了这些街道房屋。” “要补偿的话,应该有其他方法吧?”年纪和这老人差不多的小林启作皱著眉头说,“令郎的刑期好像是九年,他才二十一岁,出狱後也不过三十岁,到时你再照顾他还不迟呀!把他带到巴西去,不就行了?” “我也是这么想,那样做比较好。”冈村说。 老人的表情变得很可怕,他说:“你们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小林启作反问。 老人以锐利的眼神盯著小林,说:“你们真是不负责任!我儿子是因你们七人的证词才被判刑的,也就等于是你们把他关进监狱的,但你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知道他已病死在牢里,真是太可恶了!” 七个证人默默地彼此对望。 其实,除非是罪大恶极的凶犯或很有名的人在狱中病死,否则报纸是不会刊登的,既未刊登,也就难怪案件的证人会不知道。因此,这七名证人不晓得此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十津川正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老人又说:“你们真可恶!听说我儿子在审判时一直喊冤,在牢里也是。如今他已过世,我只好把你们捉来,在这里证明他是冤枉的!” “可是——你……” “我叫佐佐木勇造。” “佐佐木先生,”冈村不愧是公司的菁英份子,以冷静的口气说话。“你的处境,我万分同情,但令郎的确已误蹈法网,我们的证词并无错误,连辩护律师也无法辩驳。” “我儿子没钱,只能分配到一个缺乏热情的无能律师。我回国後,看了审判记录,才知道那名律师如此无能,而且一点也不用心。如果能请到能力强的律师,我儿子或许就能被判无罪了。我想他临终前一定对此事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因此我要证明他是清白的,以慰他在天之灵。我要你们这些证人在此将一年前的证词再说一遍,如果我儿子确属冤枉,那你们之中一定有人说错,或者有人故意说谎。”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每个人都诚实作证,不会有错的。”冈村说。 “我怎麽会说谎呢?”文子说。 “我是照我看到的情形说的!”山口接著说。 佐佐木以冷酷的眼神看着他们,大声说:“对错由我来判断!”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故意用悠闲的语气说话。“我可以抽根烟吗?” 佐佐木的视线转向他。 十津川点了一根烟。他担心对方万一开枪就糟了,因此想用吸烟的动作来缓和严肃的气氛。 “你把这七个证人捉来这里的原因,我总算明白了,但我不懂你为何连我也捉来,一年前那件案子又不是我负责侦办的。”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请你来。” “这话怎么说?” “那些逮捕我儿子的刑警似乎一开始就认定他是凶手,检察官也是。至于辩护律师,刚才也说过了,既无能又不热心。因此,把那些人请来也没用,我需要的是一位本领高强的见证人。假如我用这把枪强迫你们说谎来证明我儿子的清白,那他泉下有知,也不会高兴的。我要知道的是真相!如果他确属清白,你们的证词一定有误。” “十津川警部,你只要冷眼旁观,作个见证就好了。这七人的证词中,若有矛盾或谎言,就交由我来判断。老天有眼,让我在这十八年间培养了看穿任何谎言的能力。十八年来,我独自一人在巴西奋斗,吃尽了苦头,所以才有这种能力。” “查明是谁说谎之後,你就要将之射杀,是吗?” “不错!”佐佐木又看看手上的猎枪。“谁会被我杀死,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过要记住,我可是拚了老命来做这件事的,不要以为会有侥幸。假如不合作,或者想逃走,我一定格杀勿论,绝不容情!” “如果你这么做,下场会跟令郎一样,被关进监狱去的。”小林以颤抖的声音说。 佐佐木那张晒黑的脸上浮出微笑。 “为了冤死的儿子,我已将十八年来累积的家产悉数变卖,用在这座岛上。如今我已身无分文,而且一个亲人也没有,所以就算会坐牢,我也毫无所惧!” 小林沉默下来。 十津川边抽烟边望著佐佐木。虽说父子已分离十八年,但这唯一的儿子竟冤死狱中,那种滋味绝不好受。因此,佐佐木的愤怒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在这座孤岛上建造了那些和案发地点一模一样的房屋街道,这种行为实在古怪,但仔细一想,对于这位在巴西广大土地上生活了十八年的老人来说,也许那并不算是一种古怪的行为吧? 然而,不管任何理由,只要佐佐木打算杀人,身为警官的十津川就必须挺身而出,设法制止他。十津川望著佐佐木的睑,心里如此决定。 佐佐木藉着路灯的光线看看手表,然後说:“现在,你们就针对一年前那件杀人案,依序说出你们的证言吧!” 第一章 第一种证言 ——被告在三月二十六日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单独一人进入位于A町三丁目十字路口附近的“罗曼史”酒吧,点了掺水的威士忌喝,不久,和该店另一名酒客,也就是太阳物产公司第三营业课长木下诚一郎(三十七岁)发生口角。被告从上衣内袋掏出一把刃长十五公分的折叠式水手刀威胁木下诚一郎,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三十六岁)急忙上前制止,吵架暂时平息。十一点多快十二点时,木下诚一郎走出酒吧,被告突然抓起那把放在吧台上的水手刀,往木下诚一郎背後追去——(摘自警方笔录) <er top">1 佐佐木用枪押着十津川和七个证人走进“罗曼史”酒吧内,然後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份警方笔录的影印本,念出与“罗曼史”酒吧相关的部分。 “就从这里开始吧!从我儿子进来以後开始。三根文子小姐,请你进入吧台内。我儿子进来时,你是站在里面吧?” “是的。”文子回答,然後走到吧台里面。她的表情很僵硬。 佐佐木的视线转向小林启作。 “我儿子进来以前,你就已经坐在店里了吧?” “不错!”小林以强硬的态度回答。“因为这样,我才被卷入这件杀人案中,真倒霉。我忙得要死,还要去警局作笔录,上法院当证人,真是麻烦透顶。” “因为你的证言,我儿子才会被判有罪,冤死狱中。” “杀人偿命,那是报应。佐佐木先生,我告诉你,就算你用那把猎枪威胁我,我也不会改变一年前的证言!” “我并没有要强迫你改变证言,我只要你诚实作证。” “那你是说我一年前说谎了?”小林瞪著他说。 十津川坐在椅子上想:小林是个性上原本就如此易怒呢?还是因为处在这特殊状态下而变得特别神经质? 佐佐木把十津川捉来当第三者是对的。十津川头脑冷静,而且对一年前那件杀人案并无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可以用全新的视野来监督事件的重现。 “小林先生,”佐佐木向这位矮小的老人说,“请你坐在那天晚上你坐的椅子上。” 文子小声对小林说:“照他的话做。” 小林轻轻咋舌,面向文子坐下。 “点同样的酒!”佐佐木坐在吧台最旁边下令。 好像在拍电影似的,佐佐木宛如导演。 “来一杯啤酒。”小林说。 文子把玻璃杯摆在小林面前,倒入啤酒。小林彷佛在赌气般,一口就干了。 “酒量很好嘛!”佐佐木把枪放在腿上,对小林说。 “不行吗?”小林又瞪著他说。 “可以,不过你要说实话。你常光顾这家店吗?” “那跟这件案子有何关联?” “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回答。”佐佐木的口气非常冷淡。 小林那双小眼睛里出现胆怯的神色。这个老人虽然老爱瞪著对方,态度强硬,其实大概很胆小。 “好吧,我说。我就住在附近,所以常来喝一杯。” “是所谓的常客吧?” “不错。” “我告诉你,你们七个人,我事先都请私家侦探调查过了,所有资料全在我脑海里。小林先生,今年四月,你就满六十岁了,你刚退休不久,你在公司工作了三十二年,退休金是七百五十万元,你也已经领了。做了三十二年,却只得到这些钱,真不划算。” “关你屁事!案发时我还是那家不动产公司的职员,退休金多不多,跟这件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许是吧,不过我希望一切都正确无误。进行作证时,证言本身很重要,但说出证言的人也很重要。我还知道一件事,就是你老婆在六年前过世,你的独生女已嫁到北海道去,所以你现在是个孤家老人。” “唔,不错,所以我以前下班後就到这里来喝酒,不行吗?” “你五点下班,到达这里时是几点?” “通常是六点半到七点之间。” “那天也是吗?” “是的。” “杀人案发生时,你还在这里喝酒,难道你每天都在这里待五个小时以上吗?” “平常都待一、两个钟头就回去了,那天晚上是因为你儿子喝醉,和被害者水下诚一郎吵架,甚至拿刀子出来,我怕老板娘一个人有危险,所以才一直没走。” “好,再来要问被害者到达的时刻,他比我儿子先来吗?” “是的。”老板娘文子回答。 佐佐木的目光从小林移到文子身上。 “被害者进来时是几点?” “大概九点半左右。” “他以前来过吗?” “没有,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来。你要喝杯啤酒吗?” “不用了。被害者木下诚一郎是太阳物产公司第三营业课课长,怎麽会来这种店呢?这麽说很失礼,不过这里真的不像那种大公司高级干部会光顾的店。而且他家离这里很远,为什麽会跑到这里来喝酒?”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尽心服侍上门的客人,其他什麽也没问。” “他是一个人来吗?” “是的。” “再问一遍,被害者当晚为何来此喝酒?”“那很重要吗?” “不知道,所以要问清楚。” “他好像说过,说是坐计程车路过此地时,忽然觉得口渴,就进来喝一杯。我记得好像是这样。”小林对佐佐木说。他已喝光了第二杯啤酒。 “是这样吗?老板娘。”佐佐木向文子求证。 文子轻轻摇头道:“我记不起来了。这件事跟杀人案有什麽关系?” “下一个问题,被害者进门後坐在哪里?” “那里。”文子指着一张椅子说。 那张椅子和小林之间还隔了一个座位。 “他点了什麽?” “一杯掺水的威士忌。” “喝酒时有找人聊天吗?” “他很沉默,只是一直喝酒,很少开口说话。” “小林先生,你没和他塔讪吗?” “没有,我也是沉默寡言的人。连他是太阳物产的高级干部这件事,我也是事後看报纸才知道的。” <er h3">2 佐佐木并未立即再问下一个问题,他看著文子和小林的脸,好像在思考他们的证言对不对。 “要问有关我儿子的事。根据警方笔录,信夫走进这家店时是晚上十点四十分,这个时间有没有错?” “如果笔录上那样写,应该就没错。刑警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是据实以答的。”文子说。 小林也点点头。 “信夫坐在哪里?” “他一走进来,就坐到我和被害者中间的位子上。”小林敲敲身边的椅子说。“他好像在别处喝过酒,满身酒臭的。” “在这里喝什麽酒?” “掺水的威士忌。喝得很凶,一口就干掉一大杯,好像自暴自弃、借酒浇愁似的。”文子皱眉说道。 “然後就跟被害者吵架,是吗?” “是的。” “原因呢?” “说起来真是芝麻小事,好像是两人的肩膀擦撞了一下,令郎就破口大骂,于是开始吵嘴,令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当’一声把刀刃弹出来。那把刀子很长。” “是这把吧?” 佐佐木从口袋中拿出一把水手刀,放在吧台上,然後把刀子推向文子和小林。 文子立刻往後一缩,接著战战兢兢似地伸出手握住那把刀。 “嗯,是这种刀子没错。当时他猛挥那把刀,我急忙制止他。” “你说‘猛挥’,只是形容词而已吧?我儿子不会真的拿刀乱挥吧?” “你说得没错,如果他真的拿刀乱挥,我上前阻止时一定会被杀伤。” “那麽,实际情形是怎样?他只是拿出刀子给对方看一下,不是吗?” “不是,他才没有那么文雅呢!他是用右手拿刀,像这样——”文子用右手拿起刀子,刀尖指向佐佐木的鼻尖。“他还威胁说:‘不识相的话,就给你一刀!’” “但实际上并没有下手吧?” “是的。” “你出面调解,然後呢?” “被害者先道歉,说:‘对不起,请原谅。’接下来就相安无事了。” “我儿子没道歉吗?” “是的,因为他已经醉得很难受了。” “刀子呢?” “我从他手中抢过来,放在吧台上。” “我儿子没反抗吗?” “是的。” “你还记得那时是几点吗?” “几点嘛……不记得了,总之,他们吵完架後,约莫过了三十分钟,被害者木下先生就回去了。” “根据笔录,被害者是在快十二点时走出酒吧的,三十分钟前的话,就是还不到十一点半了,对吗?” “对,可能是那个时间,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令郎是在木下先生回去後,才抓起刀子随後追赶,再把他杀掉的,这跟我从令郎手中抢过刀子的时间有何关联?” “有无关联,由我来判断。” “随你的便!”文子好像在呕气似的说。 接著,她喝了一口啤酒,对著另外五个坐在墙角的证人说:“大家别客气,要喝什麽尽管说!反正这里所有的饮料都是这坏蛋的。” “我要一杯琴酒加柠檬汁。”摄影师滨野笑著说,并且伸出手来。 其他人都摇摇头,表情僵硬。 文子调好酒,递给滨野。 滨野说:“这是免费的,大家怎麽不喝呀?”说完一口气就干了。 (硬充好汉。)十津川看著滨野那张年轻的脸,心里如此想。 滨野似乎在夸示自己很镇静,但那是不必要的,无论在何种情形下,演技太夸张总是不好看。 (或许他其实很胆小,为了掩饰才放意要喝酒的……)十津川想。 此时佐佐木又会动猎枪,看着小林说:“我儿子和被害者吵架,老板娘上前劝架时,你在做什麽?” 小林苦着脸,好像认为这话是在责怪他的意思,他瞪着佐佐木说:“那时我在喝酒。” “袖手旁观吗?” “不行吗?那时我若上前劝架,事情反而会闹得更大,因为我也喝了不少酒。我想,还是由女人温柔委婉地劝阻比较好,所以就交给老板娘,我继续喝酒。果然没料错,吵架很快就平息了。” “你说‘果然没料错,吵架很快就平息了’,是吗?” “是呀,那又怎样?” “那也就是说,当时你认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只要老板娘出面,就会很快平息,所以你才袖手旁观,继续喝酒。” “用不着问那麽多遍吧?” “我儿子是拿著刀子在恐吓被害者,你为什麽会认为那只是小事?” “哦,因为我想,他并不会真的动手。不行吗?” “不是不行,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也就是说,事实上你真的认为那只是小小的吵嘴。因为老板娘一出面,我儿子就立刻把刀子交给她了。但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了,又不是吵得很凶、没完没了,我儿子怎麽会特地追出去把他杀掉呢?” “那我怎么知道?我想,大概是要去抢他的钱吧!令郎被捕时,身上有被害者的钱包,警方的笔录上应该也写了。” “我知道,我看过笔录。我儿子是在距离现场八百公尺远的一家宾馆被捕的,当时身上有被害者的钱包,里面有现金五万三千五百圆。但是,我儿子并未承认他抢钱行凶。” “审判时,令郎的确否认抢劫杀人,他说当时已喝得烂醉,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真是最拙劣的谎言,令郎有抢劫前科,谁会相信他的话?他在这里喝酒时,看到被害者从钱包里掏钱付帐,一时见财起意,便持刀随後追赶,杀人劫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警察和法官都这麽认为,所以他才会被判有罪。” 十津川听这他们的对话,一年前那件杀人案的轮廓逐渐在他脑海中形成。 一名公司干部在走出酒吧後被人以水手刀杀死,水手刀的主人随後在一家宾馆内被捕,身上有被害者的钱包,而且他本人有抢劫前科。由于他当时已喝得烂醉,事後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麽,只好承认是凶手。大致情形大概是这样。 十津川以十分感兴趣的眼光望着佐佐木那张晒黑的脸孔,看他接下来会说什麽。 这位从巴西回来的老人晃动健壮的双肩,说:“我儿子的身体很结实,就像我一样。他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七十八公斤,练过泰国拳。” “那又怎样?” “遭杀害的木下诚一郎身材虽高,却很瘦弱,兴趣是看书和打麻将,因此,臂力一定不大。” “然後呢?”小林看着佐佐木,双眼闪着亮光。 “如果我儿子需要钱,根本不必用刀杀他,只消一拳就能把他打倒而抢到钱。以前他抢劫时就是那样!” “可能是对方抵抗,他才抽刀杀人。” “被害者是被人从背後一刀刺死的。如果是因为被害者抵抗,不得不拿刀杀人,那被害者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伤口才对,但却没有,伤口只有背部一处。” “嘿,佐佐木先生,我不知道你打算说什么,但令郎的确是拿起刀子,跟在木下先生後面跑出去,这是事实!” “只有你和老板娘两人自称看到那一幕,这也是事实。” “你是说我和老板娘都在撒谎吗?”小林面红耳赤地盯着佐佐木。 佐佐木以十分冷静的眼神看着小林,说:“我只是说,我儿子为了抢钱而杀人这种说法,是很不自然的。如果喝酒时吵架是杀人的原因,为什麽一经劝解就立刻平息?可见那是芝麻小事而非深仇大恨,所以接下来我要问老板娘。” “啊?”文子似乎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说你上前劝架,然後把我儿子的刀拿走,对吗?” “对。” “但是,你为什麽将那把刀放在吧台上?根据笔录,我儿子是‘拿起放在吧台上的刀’ ,然後跑出去的。” “为什麽不能放在吧台上?” “刚才你明明说,我儿子拿刀指着被害者的鼻子恐吓,那麽,你既然拿到刀子,不是应该藏到吧台下比较自然吗?” 面对佐佐木的质问,文子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之色,可能是因为佐佐木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吧。 “或许你说得没错,是应该藏到吧台下,但那时我没想到,就那样丢在吧台上。如果你认为不行,那我只好向你道歉。” “我没说不行,我只是想知道,当晚你为何随随便便就将抢过来的刀子丢在吧台上。” “为什麽那样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偶然。” “不对!那不是偶然!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已经请私家侦探调查过你,你向人借了三百万元,拿这间店作抵押。” “那件事和杀人案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天晚上,令郎和被害者都是偶然走进我店里的,三百万元我也早已还清了!” “那可真不简单哩!为什麽你忽然有了这么多钱?是亲戚留给你的遗产吗?” “喂,你说话太没礼貌了!”小林从旁高声说道。 “是吗?”佐佐木微笑道。 十津川想,佐佐木可能是故意要激怒小林和文子。 果然不错,小林胀红了脸说道:“废话!你无权侵犯别人的隐私!你儿子病死狱中是很可怜没错,但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老板娘的债务跟这件案子怎会有关联呢?” “老板娘的债,是你拿一部分退休金帮她还的吧?这只是我的猜测。” “……” “看来我好像猜对了。”佐佐木彷佛很满意似的微笑。 小林看了文子一眼,一口将剩下的酒喝光,说道:“我是这家店的常客,我知道老板娘有困难,便帮助她,这难道不行吗?” “不是不行,她长得这么美,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帮她还债。”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麽多人面前提这件事?” “小林先生,算了吧!”文子制止怒气冲冲的的小林。 “什麽算了!这家伙以为自己有枪,就在这里为所欲为,连这些跟命案毫无关联的事也要问,简直太放肆!” “我说过了,是否有关由我判断。既然你帮她还了三百万元债务,那麽你现在就是她的 ‘共同经营者’了,对吧?” “共同经营者?” “不是吗?你垫付了三百万元,这家店不就等于是你的了吗?” “就算是好了,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共同经营者。” 小林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也许是因被称为共同经营者而感到难为情吧? “你的退休金是七百五十万吧?”佐佐木好像要再度确认般又问一遍。 为何他一直追问这件事呢?十津川也想不通。 “是又怎样?”小林以愤怒的声音说。“那是一家小公司,只能领到这么多。” “那麽,对你来说,三百万是很大的金额吧?” “嗯,不错。” “还有,你退休之後,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根据我派人调查的结果,你好像还没找到。” “到了这个年纪,实在很难找到工作,经济不景气嘛。但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着!” “那当然,不过我想,既然是失业中,那三百万元不就显得更加珍贵了吗?但是你却二话不说就拿出来,可见你对老板娘不单是有好感而已,你一定别有用心。” “你在说什麽!”小林的声音就像在惨叫。 “算了,小林先生。”文子露出笑容看着小林说道,然後又转向佐佐木说:“我和小林先生打算在最近结婚,这样你明白了吧?” 十津川微笑,心想:紧要关头时,女人的胆子倒比男人的大。 “那要恭喜你们了。”佐佐木说。 文子看看十津川,又看看其他五个证人,然後说:“我是单身女郎,小林先生现在也是孤家寡人,我们结为夫妻,想必没有人反对吧?” “哦,我不反对。”佐佐木微笑道。 “既然如此,就请你别再问这些跟命案毫无关联的无聊问题啦!你儿子犯案是去年的事,小林先生替我还清三百万是今年的事,我们要结婚则是以後的事。” “是否跟命案有关,不久就会明白了。如果真的无关,你们就不必担心。” 佐佐木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望著另外五个证人说:“现在要问下一个证人,大家到外面去吧!” 第二章 第二种证言 ——手持水手刀的被告随後追去,穿越酒吧前的马路,逼近木下诚一郎。就在此时,开着车子送部属千田美知子(二十八岁)回家的中央银行N分行副分行长冈村精一(三十五岁)刚好路过该地(他开的是一部七五年型的史凯兰Gt豪华轿车),眼见被告从车前方穿越马路,立刻紧急煞车。根据这两人的证词,被告是以右手持刀,满脸杀气地往他们後方跑去—— <er top">1 所有人都来到马路上,外面风很冷。 安藤常打了一个喷嚏。 “你还好吧?”佐佐木问。 安藤常没理他。 佐佐木像外国人般耸耸肩说:“现在来检讨冈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证言。你们两个到那辆车上面去!” 他说着,用枪指指路边那部银色的史凯兰Gt车。 “我说完证言,就让我回去好不好?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我非出席不可。”冈村对着佐佐木大声说。 “会议?”佐佐木露出讽刺的眼神,嘴边浮出冷笑。 “是很重要的会议。” “我儿子冤死狱中。” “这我知道,但我是副分行长,一定要出席。” “既然如此,就要跟我合作。” “好,我绝对合作。” “要跟我合作,就要说出事实真相,知道吗?说谎讨好我可不行。” “我懂了。” 冈村催促千田美知子,两人一起往车子跑去。 “你们也都到车子旁边去。”佐佐木说。“我告诉你们,我是乘一艘汽艇来的,那艘汽艇已经回去了,明天才会再来,今天之内,谁也无法离开此地,所以,你们可别做傻事。” “防备得倒很周密。”小林小声说道。 文子紧紧跟着小林,可能是已经说出要和他结婚的事才敢这样吧? 佐佐木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对冈村说:“检查一下,看看是否和你的车不同。” 冈村默默地坐到驾驶座上,握住方向盘,往四周望一望。 “你也坐进去看看。”佐佐木以严肃的神情对站在车旁的千田美知子说。 美知子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後坐到助手席上。 “怎麽样?”佐佐木望着车中的冈村说。 冈村将变速杆摇得喀喀作响,说道:“大致上都一样,不过我的车上并没有吊这种神符。” “你呢?”佐佐木又问助手席上的美知子。 “我看是没有什麽不同。”美知子绷着脸回答。 “现在,你们回想一下一年前那天晚上的经过。你是开车送她回家之时,路经此地的吧?” “因为加班,时间很晚了,所以我开车送她回家。”冈村坐在驾驶座上回答。 “过了十字路口,来到这里,是吗?” “是的。” “在十字路口时有停车吗?” “没有,因为是绿灯,所以直接开过来。” “那麽,车灯应该开着吧?打开车灯!”佐佐木说。 冈村按下按钮,车头灯射出两道明亮的光线。 “收音机呢?如果当时你在听收音机,现在就打开!” “那跟命案有什麽关系?”冈村皱着眉头说。 佐佐木以冷静的口吻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要尽可能做出和案发当晚相同的状况,我认为那是解开真相的重要关键。” “可是,当晚究竟有没有听收音机,我已经忘了呀!” “我记得有。”助手席上的美知子说着,伸手打开车内的收音机。 流行歌曲的音乐声响了起来。 可以收听到东京的广播节目,可见此岛很可能离东京不远。 冈村的想法似乎也和十津川一样,他转动选台器,听着不同电台的广播。 “不要乱来!”佐佐木冷冷地说。 冈村好像吓了一跳,立刻放手。 现在播放的是披头四的曲子,播音员以活泼的声音说:“今晚的节目是披头四专辑。” “当晚你就是这样,边听歌边开车,过了十字路口来到这一带时,忽然有个人影冲出来,于是你慌忙紧急煞车,对吧?”佐佐木看着冈村和美知子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 “对,因为令郎突然跳出来,手里还拿着刀,所以我急忙踩煞车板。” “他说得正确吗?”佐佐木望着美知子。 “没有错。”美知子点头说道。 她从头到尾都板着脸孔。因为被人用猎枪威胁,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她的表情始终非常僵硬,所以十津川觉得有点奇怪。佐佐木拿着猎枪现身时,这七个证人全都变了脸色,露出恐惧的眼神,其中摄影师滨野虽然立刻又露出兴奋的样子,但那可以说是为了掩饰恐惧感才故意装出来的。不过,随着时间的经过,大家似乎都已了解,佐佐木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复仇者,也不是一个会胡乱开枪的人,因此,虽然大家可能都还很担心,但脸上的恐惧神情大都已慢慢缓和下来,只有千田美知子依旧板着脸孔。 十津川觉得,她除了对佐佐木感到恐惧之外,一定还在害怕其他事物。 “你现在从驾驶座上看到的街景,是否和当晚一样?”佐佐木注视着车中的冈村问道。 “我想是一样。”冈村以粗鲁的口气回答。 “你想?这可不行。你要仔细看,确认是否都一样,如果不一样,我就难以判断你的证词真伪,所以你不看清楚不行。那天晚上你开车经过这里时,我儿子突然冲出来,你紧急煞车,这表示你有注意前面,对吧?” “我开车一向很小心,从来没有不注意前方的。” “很好,我再问一遍,这里的街景和当晚一样吗?” “除了街道前後方被截断之外,和当晚一模一样。我还记得有一盏路灯没亮。”冈村指着车旁那盏没亮的路灯说。“我的记忆力很好,所以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令郎突然冲出来,一只手上还拿著刀子。” “那就奇怪了。”佐佐木歪着脖子说。 冈村双眼闪着亮光,说:“什么奇怪?” “你说你紧急煞车,但是你没有让她在这里下车吧?” “是的,因为她家还要再过去大约一百公尺才会到,所以我再开了一百公尺才让她下车。第二天我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警方找我问话时,我才想起当时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年轻人就是凶手。” “所以我才说奇怪。” “为什麽?别拐弯抹角,把话说清楚吧!”冈村好像很不安似的,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伸一屈,动个不停。 “你的车子只停了一下,马上又开动了,你怎麽能记得旁边有盖路灯没亮?”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对你的惊人记忆力感到佩服。但是这样一来,有些事是你应该记得的,你却忘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什麽事?”冈村眼里露出担心的神色,似乎已经失去镇静了。 “你呢?”佐佐木看着助手席上的美知子。 美知子紧绷着脸,以不太有把握的口吻说:“我想是和那天晚上相同,不过……” 佐佐木耸耸肩,视线又回到冈村脸上。 “你是将车停在人行道旁边吧?” “那当然了,因为快到她家了,所以我靠着人行道开。” “根据警方的笔录,你经过这里时是深夜十二点,对吗?” “对,所以才会见到令郎。” “那麽,我就说出我感到奇怪的原因!根据我调查的结果,离这里约五十公尺远的前方道路上,当晚有个摊贩在路边卖烤地瓜。据这名男子说,他的摊子在晚上十一点半至十二点半之间一直都摆在那边,也就是说,他的手推车在那边停放了大约一个小时。但是你却说,你在这里紧急煞车之後,又向前开了一百公尺左右才让她下车。如果你的车子是直线前进的,那麽一定会撞到他的摊子,不是吗?” “啊,我忘了!不错,是有个卖烤地瓜的摊贩,我避开他继续开。现在我想起来了。”冈村立刻接着说。 “呵呵!”佐佐木忽然笑出声来。 “冈村先生!”美知子尖声说道。 “啊!”冈村叫了一声,以满布血丝的双眼瞪着佐佐木。“我上当了!” “不错!如果你没上当,我就会相信你的证言,但现在你既然露出马脚,我就不能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了。如果当时真的有个摊贩在那边卖烤地瓜,那应该也会被警方叫去当证人吧?像这么容易识破的圈套,你都会上当,可见你和千田美知子小姐根本没在注意前方!我说得对不对?” <er h3">2 冈村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美知子咬着下唇,脸色苍白。 “不过,”佐佐木继续说。“你曾在这里停车,却是一件事实。那时是午夜十二点,所以警方才会认为你们可能看到什么,而把你们叫去问话。然後你们就对警方说,曾看到我儿子持刀冲出来。虽然警方可能是用诱导问话的方式,但你们为何要说这种证言呢?” “……” “不敢说吗?” “……” “那麽,我来说。人会为了隐瞒一件事而说谎,你们应该也不例外。你们为了隐瞒一件事,就说谎去迎合警方。你们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你说什麽?”冈村的声音彷佛高了八度。 美知子转向一旁,这种态度就好像用肢体语言在肯定佐佐木的猜测一般,至少十津川如此认为。 佐佐木微笑道:“我在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到现在还要坚持说,你是因为加班到晚上十二点,才开车送她回家的吗?” “是加班到很晚没错。那天工作很忙,银行虽然是下午三点就关门,但工作并未结束,关门之後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我知道。如果你没说谎,那么她应该是第一次坐你的车吧?” “那当然。就如我刚才说的,那天是因为加班到很晚,所以我才开车送她回家,那是第一次。” “那就奇怪了。” “为什麽?” “刚才我问你,这部车和你的车是否一模一样。你说,除了那神符外其余都一样。但是,千田小姐看了之後却也说没有什么不同,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她只在一年前坐过一次,怎么能看出是否相同呢?她很有自信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可见她经常乘坐你的车子,不是吗?” (胜负已分)。十津川想。 身为公司干部的冈村或许头脑很敏锐,但见识却比不上这位曾在巴西奋斗了十八年的老人。 冈村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沉默下来。 没有人说话。十津川点燃一根烟,看着冈村和美知子的脸。 美知子打破沉默,对佐佐木说:“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我的确和冈村有亲密关系,但请你不要公开这件事,因为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原来如此!)十津川想。 他总算明白千田美知子始终板着脸孔的原因了。原来她和已婚的上司有染,但又即将嫁给别人,才会如此担心。她虽然是个新潮女性,但大概也不敢将冈村的事告诉未来的丈夫吧?她可能很怕这件事被公开,所以才一直板着脸孔。 佐佐木对着美知子微笑道:“我想知道的是我儿子是否是真凶,不是你的隐私。” “哦!”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当晚你们实际上做过哪些事了吧?” “我来说好了。”冈村插嘴道。“她是女人,总有些不方便。如她所说,我和她有亲密关系,但我已有妻小,所以只能做露水鸳鸯。那天晚上,我们在宾馆度过几个小时之後,我就开车送她回家。” “说下去。” “来到这附近时,由于这一带是郊区,又是半夜十二点,路上车子很少,商店都关门了,所以我就在路旁停车,在车上和她吻别。我对她依依难舍,刚好这里有盏路灯没亮,附近比较暗,我就把车内的灯和车头灯都关掉,抱着她接吻。” “这种事我明白。”佐佐木以满意的口吻说。 冈村滔滔不绝地说:“吻了多久,我已记不得了。我们都是第二天才知道有杀人案的,我不骗你。大概吻了五分钟或十分钟吧,然後我又往前开了大约一百公尺,才让她下车。命案发生後,好像有人通知警方,说我的车子停在现场附近,所以警方就找我们去问话。” “于是你们就说谎、作伪证,是吗?” “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说谎的。”驾驶座上的冈村转头对着佐佐木说。 他的表情好像很焦急。 “这我相信。”佐佐木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 冈村干咳几声,说道:“当时我很为难,我不能说出我和她在车上拥吻。我有妻有子,又是公司的干部,要是让人知道我和部属有亲密关系,那就完了。你也许不知道,银行对于职员的品行是最敏感的,我就算侥幸没被革职,这一生大概也别想晋升了。而且家中也会起纠纷,所以我很怕此事被人知道。” “也会给千田小姐添麻烦吧?” “啊,是的。”冈村立刻说。他的态度显示他是很自私的。“如果让人知道她和已婚上司有染,她也会很麻烦,所以才说谎。警方说,我们那时应该有看到凶手从‘罗曼史’酒吧跑出来,于是我们就随声附和。” “你们就说,因为看到我儿子拿着刀跑出来,所以紧急煞车,是吗?” “是的,警方好像很满意,就没有再问别的事了。我说因为加班到很晚,才载她回家,警方也完全相信。在审判时,我们也说谎说到底,所以最後我们的关系并未曝光。” “但是,我儿子却因此而被判有罪。” “对不起,请原谅。”冈村坐在车上向佐佐木鞠躬,额头碰到玻璃窗而发出“咚”的一声,但谁也没笑。 “不过,佐佐木先生,”冈村舔舔嘴唇,又说:“在法庭上,就算我们两个都说实话,坚持那时什麽都没看到,也无法影响大局。因为我们并不能证明令郎是无辜的,而且其他证人都说人是令郎杀的。” “不要狡辩!”佐佐木向冈村吼道。 “可是——” “不错,还有别的证人,但你们也是促使我儿子被判有罪的元凶之一,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我儿子是无辜的,那你们就是逼死他的共犯!” “我没有想到令郎会病死狱中。” “那当然,你,还有你,你们都只顾自己,哪会想到我儿子会怎样!”佐佐木的声音显然是因愤怒而发抖。 连十津川也对冈村和千田美知子的自私行为生起气来。或许常有人为了确保自己的社会地位而作伪证,但这是杀人事件,岂可如此做?的确,就算冈村和美知子作证说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法官也很可能还是判决有罪,然而,这是正义是否获得伸张的问题,冈村和美知子如此做,已经践踏了正义。 佐佐木彷佛在安慰自己般望着夜空,十津川也跟着仰头望去。 夜空中有无数的星星。十津川想:这里虽然是模仿一片街角建造而成的地方,而且造得 一模一样,但夜空应该不会相同吧?在大都市里是看不到如此清晰的星空的。 佐佐木看着美丽的夜空,怒气似乎稍微平息下来了,他转头向冈村说:“我再确认一次。案发当晚,你什麽也没看到。你说见到我儿子持刀冲过马路,那是谎言,对吗?” “对,请原谅我。” “千田小姐也能发誓说什麽也没看到吗?”佐佐木看着助手席上的千田美知子说。 十津川想:美知子当然会说能了。他望着美知子那张苍白的脸孔。 令人意外的,美知子居然轻轻摇头说:“不能。我明明看到了,冈村先生可能也看到了……” <er h3">3 冈村立刻露出狼狈的表情尖声说道:“千田小姐!别再说谎了!把实情说出来就好了嘛!” “我就是在说实情呀!”美知子以愤怒的声音说。然後望着车外的佐佐木。 “笨蛋!”佐佐木骂了一声,用拳头槌了一下车门,向千田美知子说:“你们不是在这里停车拥吻吗?车内的灯应该也没打开吧?” “不错!但我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美知子说。 十津川本来想:她大概是因赌气而坚持自己的说词吧?但接着又想:看情形又好像不是这样。 佐佐木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马上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他摇摇头,把猎枪端好。 另五个证人同时往後退了几步,可能是以为他会开枪吧? 冈村脸色苍白,以颤抖的声音说:“千田小姐,拜托你说实话好吗?” “我说的全是实话!” “但那时我们——” “慢著!”十津川看不过去,插嘴道。“依我看,千田小姐说的是实话。” “可是,警部先生,当时我紧抱著她接吻,我们在接吻时,她总是把眼睛闭起来的。” “但是,千田小姐,你还是看到了吧?” “是呀!”美知子点头道。她看来好像在对佐佐木和冈村生气。“当时我被他压在助手席上,头部撞到椅背,我痛得张开眼睛,那时我看到车子前窗对面有个人在奔跑,我说的是实话,那个人就从车旁跑过去。” “那个人是我儿子吗?”佐佐木插嘴问道。 十津川想:提出这个疑问是理所当然的。 冈村彷佛很担心似的看着美知子,他的表情好像在说:“讲出这种无聊的事,害我们又脱不了身,真受不了!” 他似乎自始至终都只顾自己。和他发生过关系的美知子好像在对他生气,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当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八成是令郎没错。那个人是从马路的右边跑向左边。‘罗曼史’酒吧是在马路的右边,而命案是发生在左边的人行道上,所以凶手很可能就是令郎。” “你看到那个人的脸了吗?” “看到了。” “真的吗?” “嗯。”美知子的回答突然变得很简短。 十津川对这点很在意。他曾经侦讯过好几十名嫌犯和关系人,所以知道对方若喋喋不休,那多半是在撒谎;但若回答得过分简短,也必须特别注意。当一个人要掩饰自己的证言时,就会做过多不必要的说明;若不想被识破谎言,则会变得比较沈默。 “我们来实验一下,怎麽样?”十津川向佐佐木和美知子说。 “实验?”佐佐木望着十津川。“你是说,要叫他们两人照那天晚上那样,坐在车上拥吻,然後看看是否真能分辨跑过车子前面的人是谁吗?” “我是想做实验,但没有必要让他们拥吻,那样做毫无意义。” “为什麽没有必要?既然叫实验,不那样做行吗?”佐佐木反驳道。 十津川笑着说:“实验的结果,假如她说能看清楚那人的脸,那你愿意相信吗?你肯相信令郎持刀横越马路吗?” “这……”佐佐木沉默下来。 这个老人一心巴望儿子是无辜的,如果千田美知子的证言不利於他儿子,那他大概不会相信吧? “所以,还是由我来代劳好了。我说的话,你应该比较信得过吧?” “唔,这个……好吧!” “就这么说定了。”十津川点头道。 冈村和美知子下车後,十津川就坐到助手席上。他伸手关掉车内的灯和车头灯,车子四周暗了下来。 “令郎身材很高吧?”十津川靠在椅背上问佐佐木。 “应该有一百八十公分。” “我们这里面有没有这么高的人?” 十津川说着,看看车子四周的八个人。 看来重考生山口最高。十津川招手叫他过来,一问之下,知道他有一百七十八公分高。 “差两公分没关系。我叫你的时候,你就从车子前面跑过去,要从右边跑向左边。”十津川向山口说。 现在的问题是美知子睁开眼睛时的姿势。 “你是被他抱着接吻吗?”十津川问车外的美知子。 “是的。” “助手席这张椅子可以压下去变成躺椅,当时有压下去吗?” “……” “这点很重要,你要老实回答。” “是压下去了。”冈村代替美知子答道。他露出想要早点结束的表情。 “我想也是。” 十津川点点头,将椅背慢慢往後压。椅背倾斜的角度可分大中小三段,压到中段时,冈村说:“就是这样。” 十津川变成半躺卧的姿势,这样很难看到车子前方,而且当时冈村的脸挡在美知子的脸上,视野必定相当狭小。接著,十津川对山口吼道:“开始跑!” 山口跑过车子前面。 十津川将椅背还原,打开车门走出去。 “怎么样?看得到吗?”佐佐木伸长脖子问十津川,好像等不及似的。 “可以,有人跑过去的话,可以立刻知道,但是脸部看不到,而且从胸部以上都看不到,就算是比较矮的人走过去,应该也看不到脸部。” <er h3">4 佐佐木似乎因十津川的话而振作起精神,他向美知子说:“这样看来,你所看到的人就有可能不是我儿子了。” 美知子低头作沉思状,不久说:“但是,那时路上并没有其他行人,除了令郎之外,谁会在那个时刻跑过马路呢?如果真的是其他人,因为已经跑到左边来,应该会目击到杀人才对,为什麽後来没有出庭当证人呢?” “你看到的或许是被害人水下诚一郎吧?” “可是,他不是在十二点以前就走出酒吧了吗?” “不错”酒吧老板娘文子说。“他走出去後,大约过了三十分,我看墙上的钟是十二点整,所以一定是在十二点以前出去的。” “这样的话,我看到的那个人一定不是被害者,因为我是在十二点过後才看到的。” “你为什麽能断定是十二点过後?刚才冈村先生说,在这里停车时是十二点,但他的口气好像不太有把握,说不定还不到十二点。”佐佐木追问美知子。 美知子以充满自信的表情说:“我刚刚想起来了,我看到那个人之後不久,就在前面一百公尺远的地方下车,那时我看了手表。我跟姊姊和姊夫住在一起,所以很怕回去得太晚。我记得那时是十二点十分,心里还在想:哎呀!已经是‘明天’了。因此推算起来,我看到那个人时应该是十二点五分或六分。” 十津川看着她,心想:她的话很有说服力,在这一点上,她应该不会说谎才对。 佐佐木没有开口,十津川便向美知子说:“刚才冈村说,车子在这边停了五分钟或十分钟。到底是几分钟,你还记得吗?” “记不起来了,我想大概有十分钟吧。” “你们的车是从十字路口那边开过来的,从十字路口到停在这里为止,其间有没有看到被害人走出酒吧并横越马路呢?” “没有,当时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由此可见,被害人是在你们停车熄灯并大干一场之前就已经横越马路了。” “什么大干一场……”美知子以责难的眼光瞪着十津川。 十津川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现在我把你们两人的证词整理一下,不是你们在法庭上说过的谎言,而是真实的证词。”佐佐木大声说。“你们在这边停车熄灯,大约逗留了十分钟,可能是在十一点五十五、六分到十二点五、六分之间。在十二点五、六分时,千田小姐看到有个人跑过车子前面,从右边跑向左边。因为看不到脸,所以不知那人是谁。然後车子往前开了大约一百公尺,千田小姐下车看手表,那时是十二点十分。你们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虽然没看到脸,但那个人一定是凶手,也就是令郎。”美知子仍坚持自己的说词。 佐佐木的表情突然僵住。冈村急忙戳戳美知子的腰,好像在暗示她不要多嘴。 佐佐木似乎在强忍怒气,干咳了几声之後对美知子说:“我要求的是用词要正确。你看到的人影有可能是我儿子没错,但你并没有看到脸,所以为了用词正确起见,我必须说‘不知那人是谁’。我又没说那人不是我儿子,这样你明白了吧?” “可是……” 美知子好像要说什麽,但说到一半就停住,并且转头望向别处,可能是害怕再说下去会使佐佐木发怒而开枪吧? “我想要以一个冷静的第三者身分来确认一件事。”十津川对美知子和冈村说。“你们当时真的没有发觉附近发生了凶杀案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冈村和美知子几乎同时摇头。 “但是,车子是停靠在发生凶杀案的人行道旁边,怎会没有发觉呢?连惨叫声也没听到吗?” “是的,所以命案一定是在千田小姐下车回家之後才发生的。”冈村说。 “车窗关著吗?” “对!因为那天晚上和今晚一样,风很冷。” “暖气机呢?” “开着。” “那麽,车窗的玻璃不是会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吗?” “我记得当我发动引擎之後,曾用抹布擦拭前窗的玻璃,但那时并没有模糊到看不见前面的程度。” 冈村边说边以手指敲打车门,好像有点神经质的样子。他看了佐佐木一眼,突然以激动的口气对佐佐木说:“这样可以了吧?该讲的全都讲完了,其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怎样?”佐佐木冷冷地反问。 “请你马上让我离开这座岛,现在已经是二十八日了。”冈村以焦急的神情看看手表,又说:“我讲过很多次了,今天上午十点我在总行有个重要的会要开,那是我升任副分行长以来第一次要出席的会议,我要是缺席就完了。请你赶快叫船来载我回去!我已经照你的要求,把我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 “不行!”佐佐木以极其冷淡的口气说。 “为什么?你问我的话,我全都说了呀!” “等我问完所有的证人後,还要把你的证词检验一次,通过了才算数。” “我又没说谎!” “谅你也不敢。如果你有半句虚言,我就杀无赦!明白吗?” 冈村似乎吓呆了,但立刻又露出镇定的表情说:“当然明白,我绝对不说谎,请你让我早点回去吧!” “不行,你刚才说的都不成理由。我告诉你,我已经交代我的朋友,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在天亮以前绝不要来。” “船何时会来?” “早上七点。” “那我来得及去东京出席十点的会议吗?” “这座岛离东京很远,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怎么行?如果我不讲一声就缺席,上司以後就不会信任我了。对薪水阶级的我来说,这是何等严重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失去上司的信任算什么?我儿子可是因你们编造的证言才冤死狱中的!”佐佐木以激动的口气说。 冈村沉默下来,望向别处。美知子以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他们可能发生过肉体关系,但这个事件似乎已在他们之间制造出一道巨大的鸿沟。 “时间不多了,快换下一个来作证吧!” 佐佐木说着,把视线移向重考生山口博之。 第三章 第三种证言 ——跑到对面人行道的被告以上述之水手刀从背後将被害人刺杀,抢夺其钱包後逃走。同一时刻,在附近“空中公寓”一一二零五号室看书准备应考的山口博之(十八岁)恰巧从窗户往下望,正好目击到杀人经过,慌忙打一一零报警—— <er top">1 “最先报案的人是你吧?”佐佐木问山口。 山口扶扶眼镜,点头说道:“嗯!” 他看来好像很害怕,又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有趣。 “请你把在法庭上说过的证言再说一遍,好吗?” 佐佐木在车子的护轮套上坐下来,把猎枪放在腿上,注视着山口。对方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所以佐佐木的眼神没有刚才看着冈村时那麽严峻。 “那天晚上,我正在读书。”山口说。 “这我知道。” “我读累了,就打开窗户深呼吸,这样头脑会清楚些。那时我无意中往下看,刚好看到人行道的阴暗处有两名男子,其中一人突然挥刀刺向另一人,并且抢了他的钱包逃走。我急忙打一一O报警。” “还记得确切的地点吗?我是说杀人现场。” “当然记得。”山口以很有把握的口吻说。 佐佐木从口袋里拿出一枝白色粉笔并递给他。 “请你把那个地点画出来。” “啊,好!” 山口拿着粉笔快步走向人行道,他的步伐显示他信心十足。 十津川想,他的样子跟冈村那没有把握的态度截然不同。 (关于一年前那件杀人案的事,这个少年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 这是很可能的,十津川在这个年纪时也是如此,一部电影他只要看一遍,就会唱里面的主题曲了。看小说也是一样,连里面的细节都可以记住。 不过,年轻时因为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即使记错了,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也不会想要改正。当然,这并不表示山口少年一定是记错了。 山口站在人行道凝视着公寓的三楼,也就是他的房间二会儿之後,他喃喃自语道:“从那个窗户往下看,所以……” 接着他用粉笔在人行道上画出一个人形图案。那里的路灯刚好坏掉,所以变成人行道上最阴暗的场所。要杀人的话,可以说是很适当的地点。 “在这里没错吗?”佐佐木问山口。 其他人也都走过来,围在粉笔画的图案四周。 “没错。” 山口的声音似乎很愤怒,大概是佐佐木的问法让他觉得自己不被信任吧? 十津川俯视那个线条笨拙的人形图案。对於亲临凶案现场很多次的十津川来说,那是十分熟悉的图形。 “那两名男子在争吵,其中一人挥刀,被害者木下诚一郎被刺中背部,倒在你画的这个地方,是这样吗?” 这是重要关键,因此佐佐木问得很仔细。 “是的。我画得不太好,但他是倒在这个地方没错。” 山口说着,蹲下来稍微修正图案,不过不是改变地点,而是将原本弯成直角的手臂画得稍微圆一些,看起来比较像真人的手。 “再问一遍,你往下望时,那两个人正在争吵,对吗?” “对!” “你看到他们的脸了吗?” “看到了,一个是死者木下,另一个持刀杀人的就是名叫佐伯的年轻男子。” “这里的路灯坏了,变得很暗,你从三楼真能看见他们的脸吗?” 佐佐木以顽强的口气追问,好像只要有一个问题就要跟山口吵起来似的。对一个独生子冤死狱中的老人来说,或许这种态度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真的看到了!”山口也以十分坚决的口气回答。 “好吧,就当作你看到了,但假如他们正在争吵,那你应该也听得到他们的叫骂声。假定我儿子是凶手,因为他和被害者曾在酒吧吵过架,所以在刺杀对方之前应该也会叫骂,否则的话就很奇怪。还有,你在三楼应该听得见街道上的声音吧?楼上的声音在下面听不到,但下面的声音楼上应该听得到。” “对,听得很清楚。晚上念书时若打开窗户,就能听见面摊和烤地瓜摊的叫卖声,所以我常跑下去吃。” “那么,你应该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吧?”佐佐木每一点都问得很详细,好像在对小孩说话似的。十津川想,这个老人意志如此坚强,个性一定也很固执。 “是的,我听到了他们吵架的声音,骂得很凶。”山口好像很得意地说。“我记得很清楚。” “他们到底骂了些什麽话?审判记录上只写着:你作证说他们在争吵,然後我儿子就刺杀了木下诚一郎。如果你还记得,就说出来吧!” “好!”山口背部靠在路灯的柱子上,双手抱胸,看着佐佐木。“被害者的说话声比较小,所以我听不清楚;但凶手说得很大声,好像在破口大骂般,所以我听得很清楚。” “他说什麽?” “他说:‘你竟敢瞧不起我!’” “被害者呢?” “好像在辩解,刚才说过了,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但看起来好像在道歉的样子。” “然後呢?” “凶手说:‘我以前也曾因吵架而杀过人,你若不乖一点,我就一刀将你宰了!’” “简直就像小流氓的口吻嘛!”摄影师滨野以开玩笑的口吻插嘴道。 佐佐木不理滨野,向山口说:“我儿子以前只有伤害前科,可没杀过人。” 山口笑着说:“我看他大概是在虚张声势。以前我跟人吵架时,就曾骗过对方说我是羽量级的西洋拳手,其实我根本不会西洋拳。” 这个比喻有点不对劲,但佐佐木并没有说什麽。过了一会儿,他才以谨慎的口吻说:“好,我再确认一次。我儿子首先是对着被害者大吼道:‘你竟敢瞧不起我!’然後又说:‘我以前也曾因吵架而杀过人,你再罗唆,我就一刀将你宰了!’是这样吗?” “不是‘你再罗唆’,而是‘你若不乖一点’。”山口一本正经地纠正这个老人。 十津川对山口这种一丝不苟的作风感到有点奇怪。虽说这个年纪的记忆力很好,但那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件,当时凶手和被害人的对话,他怎能记得这麽清楚呢?也许是他的记忆力特别好吧?或者是个性比较神经质,所以才能连芝麻小事都记住。 “骂完後就立刻拿刀刺他吗?”佐佐木以冷静的语气问道。 无论如何,这是和自己的儿子有关的杀人案,尤其现在问的是杀人的场面,、心里一定很难受,但他的语气却如此冷静,令十津川大感佩服。 十津川想:他的自制力一定很强,要不然就是坚信儿子是无辜的,才能够这麽冷静。 “并没有立刻拿刀刺他。” 山口少年露出得意的样子,大概是发觉其他人都在看他吧! “那麽,是否继续争吵?”佐佐木问。 山口看看所有人的脸,然後说:“如果凶手就这样一刀刺过去,一定会刺到胸部或腹部,那身上就会被喷出来的鲜血溅到。但事实上,被害者是被刀子刺进背部而死的。当凶手威胁说要一刀杀死对方时,被害者好像又顶了几句话,我认为他真傻,那样做是不行的。对方手上有刀,又已经发怒,他应该赶紧道歉赔罪,否则就立刻逃走。要是我,一定会这麽做,否则白白赔上一条命,就太划不来了。” “我不想听你的处世之道,我只是问你被害者被杀时的样子。”佐佐木板着脸孔对山口说。 山口耸耸肩说:“接著,凶手忽然出手殴打对方。” “打哪里?” “打脸,啪的一声!” “用手掌吗?” “嗯!” “然後呢?” “被害者差点摔倒,害怕起来,便转身想逃。因为凶手已经喝醉,手中又有刀,跟疯狗一样。面对一条疯狗,不跑就会被咬,不是吗?既然要逃,一开始就该逃了,被害者却先顶嘴,到後来看苗头不对才想逃,这怎麽行?当他转身要逃走时,凶手就一刀往他背部刺下去了……” <er h3">2 山口举起右手,做出刺向对方背部的姿势。 他说得很生动,表演得也很逼真,在法庭上作证时大概也是这样滔滔不绝吧? “你看到这一幕後,就打一一O报警,是吗?”佐佐木以十分冷静的语气说。 冈村不时看手表,也许还在想今天的会议。千田美知子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女人一旦轻视一个男人,以後就会彻底讨厌他。 十津川也看看手表,现在是深夜一点,不过天气并不很冷,可能有温暖的黑潮流经这座岛的附近。 山口说:“正确来讲,并不是马上刺下去。我只看到他举起刀子,就吓得整个背脊都凉了。我转过头去不敢看,心想他一定是刺下去了,在那两、三分钟之间,我都还感觉自己好像还看着窗外。” “凶手刺中对方的背部之後呢?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再转过头去看时,被害者已经倒在人行道上,就是我用粉笔画的位置,一定是当场死亡的,因为已经完全不动了。那个时候,凶手已经镇静下来。他蹲在尸体旁边,把插在背上的刀子拔出来,然後在尸体上摸索,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总之,他偷走了钱包,然後穿越马路逃走。我赶紧打电话报警。” “你报警时说了什麽,还记得吗?” “嗯,记得。那是我平来第一次打一一O,所以记得很清楚。打一一O的话,就算我放下话筒,线路也不会断,对吧?警部先生。”山口突然问十津川。 十津川微微一笑,说道:“对,除非警方挂断电话,否则线路还是通的。” “就是这样没错。我讲完後挂断电话,後来又拿起话筒,却发现电话还是通的,我吓了一大跳。我跟警方通话时,第一句讲的是‘杀人了!’” “杀人了?” “我很喜欢看推理小说和电视上的警匪片,像神探可伦坡和刑警柯甲克等,我都常看,所以报警时很自然地会说‘杀人了’。我常想,等我大学毕业後要当警察。” “然後又说什么?” “我说了地点、凶手逃走的方向和他穿的服装。” “说详细一点。” “好,警方赶到後,又向我问了一遍,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我说凶手年约二十五、六岁,身高约一百八十公分,穿着皮夹克和白色西装裤,头发很长,就像影星S先生一样。我又说他拿着刀子横越马路逃走了。凶手被捕後,警方还称赞我说得很正确呢!” 山口看来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十津川露出微笑,他想:第一次打一一O就能这麽讲,的确值得骄傲。一般人碰到杀人案都会惊慌失措,就算打一一O报警,也多半会忘记讲出重点。 “你报警时是用你房间的电话吧?”佐佐木望着三楼山口的房间问。 “是的。” “那麽,我们到你的房间去。” “我不必去吧?”冈村以疲倦的声音对这个老人说。 结果,去山口房间的只有山口、佐佐木、十津川,以及爱凑热闹的摄影师滨野等四人。 小林启作和酒吧老板娘走进酒吧里,安藤常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 冈村往海岸方向走去,大概还在思考逃出此岛的方法。 千田美知子坐到车子的助手席上,往後一躺,双眼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走进山口的房间,滨野就说:“这房间设计得真好。”然後开始拍照。 虽然滨野拍摄的底片很可能会在猎枪的威胁下被佐佐木拿走,但他还是不停地拍照,这种精神或许能够证明他的确是个职业摄影师吧? 佐佐木注视着不停拍照的滨野,一会儿之後才向山口说:“你先确定一下,这房间的布置和你的房间是否一样,是否和一年前案发时相同,这件事很重要。” “几乎完全相同。刚才我也跟这位警部先生说过了,布置得这么像,实在令人佩服。我的房间内部情形,你是如何调查出来的?”山口歪着脖子反问。佐佐木笑道:“现在的日本,只要肯花钱,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这间公寓的管理员收了我的钱,立即就趁你不在时用总钥匙开门让我进来看了。” “那个老头子!”山口咋舌道。 佐佐木继续说:“所以,这房间里的布置并非案发时的样子,而是最近的样子。假如桌子的位置和一年前不同,现在你就要搬成一年前的样子。” “说得也是。”山口双手抱胸,以夸张的动作环顾四周,然後说:“桌子和书橱的位置都跟那时一样,其他也没有什麽不同。杂志的话,应该比较旧,但这和本案无关。对了,电视机不一样,我那台是旧的,这台却是全新的。咦,电视机下面这台不是录影机吗?我的房间里可没有录影机。” “你说得没错。”佐佐木以沉着的语气说。 山口抚摸那台价格昂贵的录影机说:“有了这个,就可以录下电视节目,以後再放出来看了。我老早就想买,但很贵,我买不起。” “只要你好好合作,这台录影机就送你,电视机也是,反正我也用不着。” “真的吗?”山口的眼睛瞬间变得像十二、三岁的小孩般天真烂漫。 “当然是真的,我绝不说谎,所以希望你也不要说谎。我绝不会原谅说谎的人,就算是我儿子也一样。当我知道他在狱中喊冤时,我就相信他是无辜的,所以才会花钱做这些事。但是,假如最後查出他是在说谎,那我连墓碑也不会为他立!”脸孔已晒成褐色的佐佐木以自言自语般的语气说。 十津川觉得自己似乎已从佐佐木那严酷的眼神中看出一件事来:这个在巴西广大草原上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老人具有无比坚强的意志。这个坚强的老人绝对不会说谎,所以也绝对不会原谅背信之人,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然而,年轻的山口却似乎完全不晓得佐佐木有如此强烈的意志,他好像正在为即将得到录影机而雀跃不已。 (看来他在法庭上很可能也是像这样好奇而兴奋,丝毫没有痛苦的心情,一点也不为那名嫌犯着想。) 十津川想,一个人有时会格外认真,有时又会显得漫不经心,事关自己的命运时就非常敏感,如果只和别人的命运有关,就会显得毫不在意。“不过,你特地带录影机来有何目的?”山口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等一下你自然就会明白。” 佐佐木说着,坐到窗框上俯视下面的人行道。 十津川从他背後往下望去。阴暗处有个用白色粉笔书的人形图案。 佐佐木右手紧握猎枪,但对十津川全无防备。虽然他意志坚强,但毕竟是上了年纪,只要从背後给他一击,大概可以轻易把枪夺过来。 然而十津川并没有这麽做。真正的原因,十津川自己也不晓得,不过他认为原因是这样的:这老人的儿子或许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在这件杀人案中是无辜的。至少现在已经明白,七名证人中有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两人曾作过伪证,因此十津川自己也很想知道老人的儿子是否真的无辜。 “那天晚上,你应该在念书吧?”佐佐木坐在窗边问山口。 正在按录影机开关并调整电视频道的山口立刻说:“是呀!” “那么,请你面向书桌坐好!”佐佐木轻轻移动枪口。 山口立刻坐到椅子上,打开桌上的台灯。 桌子前面是墙壁,左边有电视,右边是窗户。 “看书吧,跟那时一样。” “要看什麽书?”山口搔着头说。 “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那时距落榜还不到一个月,根本就不想念书,而且,念什么书跟这件案子有什麽关系?就连警察都没问到这一点,法官也没问。” “我要看到所有状况的重现,知道吗?!我曾经在巴西的大草原上杀死很多头野兽,就是用这把猎枪。” “我知道了。”山口脸色转白,点头道,“我想,大概是在念英文吧!”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的英文成绩最差,考不上大学也是因为英文太差的关系。” 山口说着,不等佐佐木说话,就迅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英文参考书,放在桌上,翻开来看。 滨野仍在不停拍照,佐佐木对他皱眉,然後向山口说:“你这种姿势看不到窗外吧?” “当然啦!我又不是长颈妖怪。” “你不是因为听到街上有人争吵或惨叫才望向窗外的吧?” “是的,刚才说过,因为我读累了,无意中望向窗外,才看到有两名男子在争吵的,也就是令郎和被害者。”“那时他们正在争吵吗?” “是的。” “那就奇怪了。” “为什么?” “当晚街上很静,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也作证说他们在这附近停车後,并未见到有其他车辆和行人,除了那个穿越马路的人之外。而且你也说过,街上的声音在三楼可以听得很清楚,连我儿子骂被害者的话你都记得,我说错的你都能纠正,所以你一定能听到。” “不错,那又如何?” “那你为什么说是无意中望向窗外才看到他们在吵架的?既然街上很静,有人吵架的话,难道你都没听到吗?” “那是因为我正在读英文,太专心的缘故。” “你不是说英文成绩很差吗?而且刚落榜不久,没有心情读书,不是吗?” 山口少年被佐佐木锐利的眼神一瞪,立刻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看来他其实很胆小。 “没有错,但是……”山口没有再说下去。 佐佐木并未追问,只是微笑说:“你一定是弄错了,为何弄错呢?我想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你望向窗外时,那两人并未争吵,只是因为後来发生了凶杀案,所以你便产生错觉,以为那时自己看到他们在争吵。第二是:当时这房间有别种很大的声音,所以你听不到街上的声音。这里有电视,假使你那时正在看电视,也很可能听不见街上的争吵声。” “我是在准备大学联考呀。怎么会沉迷于电视呢?”山口胀红了脸说。 十津川想:他大概很讨厌被人说是因沉迷于电视才两度考不上大学的,所以才生气吧?假使他今年考上东大,也许就会说当时他正悠哉游哉地边看电视边念书了。 “好吧,假定你没说谎。”佐佐木顺着他的话说。“下一个问题,你望向窗外时是几点,还记得吗?这点很重要。” “怎麽会很重要呢?我亲眼看到令郎和被害者争吵,并且将之刺杀後逃走,这不就够了吗?审判时,他们也没问我那时是几点几分,因为解剖尸体後,已经有了死亡推定时刻,而且被害者走出酒吧的时间和凶手後来冲出去追赶的时间也都查出来了,所以他是何时被杀的,不就很明白了吗?” 滨野插嘴道:“警方好像认为被害者木下诚一郎死于十二点十五分左右,检方在公审时也是这麽说的。” “我也听到了。”山口露出想起此事的表情附和道。“所以,我望向窗外时,一定是十二点十五分左右。” “可是,”佐佐木很有耐性地向山口说。“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才会离开桌子去看窗外,并且目击到杀人。” “哪有什麽原因?我又不是未卜先知,那只是偶然!” “你不是在念书吗?” “是啊,怎么了?” “你停下来,去看窗外,也就是说,去歇口气,对吗?” “对。” “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看看是几点了,你那时看了时钟吗?” “没有,你也知道,这房间没有时钟。我现在虽然戴著手表,但那时手表刚好坏了。” “那不是很不方便吗?” “不会,我是在准备重考,不必上学,平常从电视和收音机里也可知道时间,而且手表很快就修好了。” “听说你最喜欢看NSt电视台的‘警探杰克森’,尽管是重播,你也每一集都看。” “啊?”山口脸上闪过狼狈之色。 佐佐木以冷静的语气说:“刚才说过,我已经请私家侦探调查过你们了,从出身经历一直到兴趣和嗜好。关于你,调查报告是这麽写的:你是‘警探杰克森’的忠实观众,就连重播也每一集都不放过,影集的主角杰克森刑警是你最崇拜的偶像。” “那又怎样?我是很喜欢看,但这跟一年前的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山口的语气似乎很愤怒。 十津川想:人要掩饰自己的弱点时,总是会采取攻击性的姿态,愈是胆小的人,这种倾向就愈强。但他无法理解电视影集为何会成为山口的弱点。 “当然有!”佐佐木一只手扶着腿上的猎枪,另一手点燃一根烟。“案发当晚,NSt电视台从午夜十二点开始重播‘警探杰克森’,一直到一点整,那一集是第一次播出时就大受好评的‘缺德街’,我不相信你没有看。这也就是说,当时你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电视!” 佐佐木的语气很坚定。山口胀红了脸,似乎想说什麽,但没有说出来。 佐佐木将烟灰弹落窗外,说:“我事先去NSt电视台查过当晚重播影片的详细时间表,”他将香烟捺熄,从上衣口袋取出记事本,“这个影集从深夜十二点整开始播映,当然,片头的时候有广告。故事进行四分之一时,有第二次广告,那时是十二点十五分。这也就是说,你在广告时间,也就是十二点十五分时,因为想休息一下,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旁望向外面,对吗?” “……” “看来我的推理好像是正确的。” 佐佐木彷佛很满意似地微笑了。 <er h3">3 “就算如此,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摄影师滨野以嘲讽的口吻插嘴道。 他在榻榻米上盘腿而坐,把另一卷底片装入照相机内。佐佐木望着他。 滨野将相机的盖子关上,继续说:“不管他是念书念到一半休息,还是看电视看到一半休息,都同样是目击到凶杀案。就算他真的是在十二点十五分的广告时间去望窗外,你也只是明白了杀人的正确时间而已,并无法改变杀人的事实。” “你错了,这两者是不同的。” “喔?那就请你说来听听吧!”滨野以挑衅般的眼神瞪着佐佐木。 十津川也不明白有何不同,他的想法和滨野说的一样:山口究竟是在看书还是在看电视,对凶杀案本身并无影响。 “没错,乍看之下,似乎无关。”佐佐木说。“但其实是有关的,我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才买了录影机,并接在电视上。” “哦。”滨野看了录影机一眼。 佐佐木离开窗边,走到电视机旁,说:“我费了一番苦心,将‘警探杰克森’的录影带弄到手,现在就放在这台录影机内,只要按下开关,营光幕上就会出现和当晚一模一样的画面。” “然後呢?” “看过这部影集的人都知道,主角是纽约市一个叫杰克森的刑警,此人作风十分卑鄙,言行极其粗鲁,为了追缉凶犯,每次都漫天撒谎,而且面不改色,总是以小人手段让凶嫌掉进陷阱内。” 佐佐木所说的场面,十津川也曾看过。虽然他只看了三集,却能记得杰克森那种卑鄙下流的样子,而且觉得很有魅力。这个刑警为了追缉坏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漫天撒谎。 佐佐木按下录影机的开关。 首先是广告,然後“警探杰克森”的第八集“缺德街”就开始了。 杰克森接获密告,说有人在买卖毒品,于是单枪匹马闯进一间撞球场要抓人。一般美国警匪片常有这种生动俐落的开头。 然而,现场什么也没有,杰克森很失望。此时突然有个坏蛋以水手刀抵住他的背说:“听着!杰克森,我以前也曾因吵架而杀过人,你若不乖一点,我就一刀将你宰了!” 杰克森苦笑着举起双手,然後趁隙击倒这名歹徒,夺下水手刀并用刀尖抵住歹徒的鼻子,以恐吓的声音(当然是是配音的)说:“你竟敢瞧不起我!” 他说完,用刀尖在歹徒右脸上划了一刀。 歹徒血流满面,惨叫不已。 接着是广告。 “啊呀!”十津川不由得叫了一声。 佐佐木笑着看十津川,说道:“警部先生,看来你好像明白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滨野皱着眉头问。 “刚才山口少年把凶手说过的话详细讲了一遍,在审判时也作证说他们在争吵,但是那些话和电视上杰克森和歹徒说的话一模一样。” “啊!”滨野叫了一声,瞪着山口。“不错,完全一样!” “……”山口变了脸色。 “你还是老实说吧!”佐佐木看着山口说。 这老人一直都很冷静,不说废话。山口保持沉默。 “听着,我只是要你说实话而已。当你望向窗外时,杀人行为其实早已结束了,对不对?你打一一O报警後,因为警方问你许多问题,你想起刚刚看过的电视影片情节,便把其中的对话当成凶手对被害者说的话而告诉警方,对吗?” “……” “我并不怪你。因为警方讯问时,你为了迎合他们而说了那些话,大概也是出於善意的。但现在为了我那冤死狱中的儿子,你一定要说实话!” “对不起。”山口忽然低下头来。“警察说,这一带很安静,有人吵架,我一定听得到,所以一直追问。我因为不喜欢让人知道我没在念书而在看电视,就把电视上的台词对他们说了。” “那麽,当你望向窗外时,杀人已经结束了吧?” “是的,我只看到被害者俯卧在地上,凶手蹲在旁边。” “那个凶手真的是我儿子吗?” “是呀!是令郎没有错!老实说,我从窗户往下望时,凶手刚好抬起头来,视线和我相遇,然後立刻起身逃走,右手还握着一把水手刀哩!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绝没说谎!” “唔,我想你也不会再说谎了。”佐佐木点头说道。“所以,现在就来整理一下事实经过。你在十二点十五分望向窗外时,被害者已被刺死,俯卧在人行道上,我儿子蹲在尸体旁边,看到你之後,立刻起身逃跑……” “右手还握着水手刀。” “不错,但你并未目睹我儿子刺杀被害者的场面,对不对?” “对,可是,凶手绝对是令郎……” “重点是在事实,不是你的想像,那是不需要的。你并未亲眼目睹我儿子杀人,这是事实吧?” “是的。” “那就好。”佐佐木简短地说。 十津川想:如果这里是法庭的话,那麽辩方就又赢了一个回合。 <er h3">4 十津川等人走下水泥阶梯,回到人行道上。 千田美知子坐在史凯兰Gt车的助手席上,透过前窗凝视著黑暗的夜空,表情和刚才一样,其他四人都不在。 佐佐木突然对空鸣枪。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气。 安藤常从水果店跳出来,三根文子和小林启作从酒吧冲出来,唯独冈村精一不见人影。 十津川等人走进公寓时,他正往海岸的方向走去。这座岛很小,现在已过了四十分钟,就算把整个海岸线绕一圈,也早该回来了。 十津川忽然感到不安。身为刑警,他应该保卫人民的生命安全。冈村曾为明天(已经是今天了)不能出席会议而激动不已,难道会在岸边发现木板而游出海去了吗? “还是找找看比较好。”十津川向佐佐木说。 佐佐木在猎枪中装入新的子弹,想了一下後对著人说:“大家分头去找冈村先生吧!三十分钟後回到这里集合。我再提醒一次,离这里最近的岛也有三十公里以上,别想游泳逃出去,除非你想自杀。” 于是众人分散,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十津川独自往东而行,走了五、六分钟,来到海岸边,四下一看,不见冈村踪影。他在草丛坐下,望着深夜的大海。月已西斜,黑夜中的大海显得神秘而妖艳,同时也很恐怖。思考事情时,面对著这样的大海倒是很合适。 十津川想,这真是奇妙而有趣的体验。到现在为止,佐佐木已经击出两支安打,冈村和千田美知子承认说谎,山口也已经说出事实。 但是,以棒球来比喻的话,佐佐木只是进占二垒而已,还没有回到本垒。他尚未证明自己的儿子是无辜的。 接下来,佐佐木大概是想靠水果店的安藤常和摄影师滨野的证言来为儿子翻案吧?但结果真的会如他所愿吗? 万一结果不是如佐佐木所期盼的那样,到时候这个老人会不会失去自制力呢?万一他失去控制,欲开枪杀人,十津川就必须全力和他一搏。 十津川为防万一,就找了几个大小游中的石头放进口袋里,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其他人也都陆续回来了。三十分钟已过,冈村精一依旧不见踪影。 “时间宝贵,进去再说。”佐佐木看着众人的脸说。“接下来由水果店的安藤常女士作证。” 第四章 第四种证言 ——逃至对面人行道的被告因口渴而跑进正要关上店门的安藤水果店,殴打店内的安藤常(六十八岁),并趁该女倒地之际抢夺现金约六千圆及两颗苹果后逃走—— <er top">1 佐佐木和安藤常一起走进水果店内。 十津川等人也聚集到门口观看。 滨野仍在不停拍照。佐佐木好像无动于衷,但六十九岁的安藤常被镁光灯弄得直眨眼,不久似乎已无法忍耐,以高亢的声音大喊:“不要再拍了!” 佐佐木双手端枪,慢慢环顾这间他自己做出来的店。 “这里跟你的店有何不同?” “等一下,我看看。” 安藤常在店内迅速绕行一圈,查看架上的罐头。她的脚步敏捷得不像一个六十九岁的老妇人。 “嗯,大致上完全一样。” “那我就放心了。现在问你,案发当时,你是独自一人看店看了一整天吗?” “是的,因为儿子和媳妇都到媳妇娘家去了。”安藤常嘟着嘴说。 十津川在酒吧时曾听说这个老太婆心肠很坏,又很倔强,时常跟媳妇吵架,看来这是真的。 “是在你正要关上店门时发生的吗?”佐佐木的语气比对待其他证人时要温和得多,大概是因为对方是老太婆的关系。 十津川忽然想:这个老人在巴西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不难想像,一定是千辛万苦。那张古铜色的脸孔、坚毅的表情以及额头上那些比普通人更深的皱纹都在诉说他的辛苦。他能在一座孤岛盖这些建筑物,显示他在巴西事业有成,但他的私生活一定十分寂寞。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回到日本之後,为了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儿子投下全部家产,甚至不惜犯下绑票罪名。 安藤常摇晃着矮小的身躯答道:“是的,那时我正要关上店门。” “十二点多了,店门还开着,不是太晚了吗?” “那是我的事。”安藤常撅起嘴巴说。 “你平常总是开到那么晚吗?” “我开到多晚,跟那件杀人案有何关系?” “不晓得,但我想多知道一点。” 酒吧老板娘插嘴道:“老太婆是因为赌气才开到那么晚的。” 她说得很大声,好让所有人都听到。 “是什么原因?”佐佐木回头问三根文子。 安藤常默默地瞪着文子。文子没理她,对佐佐木说:“她一天到晚抱怨说,儿子和媳妇老是很早就关上店门休息。开到八点她还说太早。那天她媳妇也是为了这件事跟她吵架而跑回娘家去,她儿子便去接她媳妇,所以只剩她一人。她因为赌气,就放意开到很晚。其实开到深夜的水果店是没有客人会上门的。” “胡说八道!”安藤常尖声大叫。 十津川想:这两人平常交情大概很坏。由于他不住在这条街,所以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是因为安藤常太固执,文子才讨厌她吗?还是安藤常本来就很讨厌风尘女郎呢? “她说得对吗?”佐佐木问安藤常。 “是没错,但那又怎样?商店开到深夜不行吗?”安藤常以呕气的声音说。摄影师滨野在一旁微笑。十津川看看十字路口,冈村精一依然未出现,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原因就行了。”佐佐木说。“当你正要关门时,凶手跑进来,是吗?” “是的,就是令郎,他是杀人凶手!” “可是,当他跑进来时,你并不认为他是杀人凶手吧?你又没有目击到杀人,你的眼镜度数很深,从这里应该看不到对侧人行道的阴暗处吧?” “没这回事,我看得到!” “那就来实验看看。”佐佐木走到山口旁边,小声说道:“你去站在刚才用粉笔画的图案上面,站着就好,什麽都不要做。” 山口点头,往大街对面跑去,站在人行道的阴暗处,面向这边。 “你知道他现在举的是哪一只手吗?”佐佐木问安藤常。 安藤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是右手,对吧?” 佐佐木微笑了。这实验证明了安藤常的视力很差。 安藤常似乎也发觉了,她以後悔的眼神瞪着佐佐木说:“我知道了,不错,我是不能看清楚对面的情况,但那时冲进店里来的那个人,他的脸孔我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 “我儿子跑进来後做了什么?” “他拿起摆在前面的苹果,拿了两颗,很快地塞进上衣口袋中。” “然後呢?” “我当然叫他付钱了。” “你那时不认为他是杀人凶手吧?” “咦,什麽意思?” “如果你认为他是凶手,那你一定会心生恐惧而不敢要求他付钱,不是吗?” “唔,没错。”安藤常以十分勉强的态度点头道。 佐佐木继续说:“也就是说,我儿子当时看起来不像一个杀人凶手,他的睑上和衣服上并未沾染血迹,表情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对吗?” “是没有沾到血迹,但脸部似乎在抽搐,而且我马上就知道他是凶手了。” “为什么?我儿子不是在巡逻车到达以前就跑掉了吗?” “因为是他本人告诉我的。” “我儿子对你说,他是杀人凶手,是这样吗?” “是的。” “可否请你详细复述一遍?” “我说:‘付帐呀!’他说:‘死老太婆!’” “就这样吗?” “还有,接下来他说:‘闪到一边去!我刚才杀了人,你可别罗唆!’然後就把我打倒在地,抢了当天销售总额六千围,并且带着两个苹果逃走。” “钱放在哪里?” “在这个竹篓里。” 安藤常望着一个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竹篓说。当然,现在那里没放线。 佐佐木想了一下,看着安藤常说,“你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吗?” “当然了,我对警察也是这麽说,在法庭上也是这么说。” “我再确认一次,当晚你要关店门时,有一名男子跑进来,他真的是我儿子没错吗?” “我在灯光下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这总不会错吧?在警局指认时,我只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年轻无赖,叫佐伯信夫。” “好,就当作是我儿子。他恐吓并殴打你,然後抢走销售所得六千圆及两颗苹果,对吗?” “对。” “当时苹果一颗值多少钱?” “一百三十圆。” “那么,两颗就是两百六十圆。” “这我会算。” “这件案子真是不可思议,警方和法院都认定我儿子偷了被害者的钱包,但是当警方逮捕他时,那个钱包里装的是五万三千五百圆,也就是一万圆的五张,一千圆的三张,五百圆的一张。另外在他的外衣口袋里有一百圆的硬币六枚,十圆硬币九枚,总共六百九十圆。这些数目在警方的笔录上都有记载,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戴着眼镜的安藤常直眨眼。 “你应该懂。”佐佐木盯着老妇人的脸说。“首先,既然我儿子有这么多钱,为何连区区两百六十圆的苹果都不肯付帐?其次,他身上的现金数目和你说的六千圆并不一致。五万三千五百圆的话,你那六千圆必定不包括在内。那六千圆应该都是千圆纸钞或是五百圆纸钞吧?” “他一定是去洗鸳鸯浴而花掉了。” “错了!我儿子是第二天早晨在宾馆被捕的,他到达宾馆时是深夜一点整,根本没有时间去洗鸳鸯浴!” “那他一定是拿那六千圆去付旅馆费了。” “错!那家宾馆是要离开时才结帐的,他在付帐以前就被捕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藤常露出歇斯底里的样子。“我被凶手殴打,并且被抢走两颗苹果和当天销售所得六千圆,这些都是事实呀!” “还有一件事,我从这一区的信用合作社一名收款员那里打听到一件有趣的事。这个信用合作社采每日定期存款制,每天晚上八点,收款员会来商店街收取当天销售所得做为存款。这名收款员说,那天他来这里时,你向他说当天一毛钱也没赚到。由于这种事十分罕见,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觉得很奇怪,就看了一下那个竹篓,里面的确一毛钱也没有。” “……” “那麽,你说的那六千圆收入是哪里来的?” “是从晚上八点到打烊之间赚来的。” “哦!”佐佐木苦笑道。“从早上到晚上八点,一毛钱也没赚到!但是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却突然生意兴隆,卖了八千圆的水果,是这样吗?” “不错!” “那就奇怪了。”山口此时嘟着嘴向安藤常说。“那天傍晚五点左右,我不是向你买了五百圆的橘子吗?当时还有别的客人哩!所以,在晚上八点以前,你至少应该有五百圆以上的收入。” 山口的话让安藤常处于不利的立场。安藤常咬着嘴唇瞪视山口,不久突然放声大哭。 “哇……哇……每个人都欺负我!” 十津川终于明白安藤常的证词是虚伪不实了。他想,事实真相大概是这样的: 安藤常的独生子娶了媳妇,但媳妇常跟她吵架,这是很常见的婆媳关系。同时,这个家的家计大权也从安藤常手上转移到媳妇手中,安藤常拿到的零用钱因此不够花。案发那天,儿子和媳妇都不在,安藤常便打算将销售所得藏起来做为私房钱。当信用合作社的职员前来收款时,她就说今天没有收入,但其实是将钱藏起来了。 案发後,佐伯信夫来到她的店里,究竟有没有抢走两颗苹果或有没有付钱,都不是重点,那时她只想到一件事,就是要把那六千圆的收入说成是佐伯信夫抢走的。 <er h3">2 结果,安藤常又换了另一套说词,她说的和十津川猜想的大致相同。 佐佐木好像很满意似的点点头,但十津川不太明白这对案情有何帮助,只好呆望着佐佐木。 安藤常原先的证言已被彻底推翻了。 当佐佐木之子走进店里时,安藤常并不认为他是杀人凶犯。他从上衣口袋掏出零钱,买了两颗苹果後走出去。所以在安藤常的印象中,他只是一位在快打烊时上门的顾客而已,当时这位客人好像有点醉了。 但是到了後来,因为听警方说此人是杀人凶手,在大吃一惊的同时,就想到要把自己私藏的钱说成是他抢走的。 现在,佐伯信夫殴打安藤常并抢走六千圆及两颗苹果的罪名已经洗清了。 (不过,这对杀人案本身还是没有什麽帮助……) 为证明冤死狱中的儿子是清白的,佐佐木已尽了一切努力,虽然这些努力在细节上已经成功,但离证明无罪这件事似乎还是非常遥远。 十津川以冷静的第三者身分来到此地,虽然是被强迫带来的,但他既不偏袒佐佐木,也不偏袒这七名证人。在他看来,佐佐木之子酒醉後与人发生口角,杀死对方後抢夺财物,这似乎是不争的事实。虽然现在证人们已更正证词的细节,但佐伯信夫是杀人凶手这件事并未改变。 佐佐木一定也知道现在的状况,因此,当安藤常承认说谎时,他虽然好像很满意似地点头,但马上就又恢复冷静的表情。 “你别再做这些白费工夫的事了。”摄影师滨野以冷淡的口吻向佐佐木说。 佐佐木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滨野拿起身旁的苹果,咬了一口之後说:“你就算辩倒了这涸老太婆,也无法改变令郎是凶手这件事,顶多只是替他洗清抢夺六千圆和两颗苹果的罪名罢了。他的杀人罪嫌并未消失,他自己也已承认从死者身上拿走钱包,也就是说,他依然有杀人和抢劫两项罪名,这个事实一点也没有改变。所以我才说,你做的都是白费工夫。” “我可不这麽想。”佐佐木以沉着的声音说。 十多年来,这个老人一直都在和巴西的大草原格斗,可能是那些经验使他变得如此沉着而坚强吧? “现在我已明白,有很多证言其实都是谎言,是虚荣心或利害关系造成的,但这也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如果我现在老实说出自己的心情,或许对我有害无益,但我还是要说。十八年了,当我回到日本,听到独生子死于狱中的消息时,心中犹如千刀万剐,难受已极。听说他死前不断喊冤,所以我相信他是无辜的,正因为我深信不疑,才会做出这些事来……” “那可就害苦了我们。”滨野小声说道。 佐佐木似乎没听到,也可能只是装作没听到而已,他的表情没有变,继续说道:“但另一方面,我也要老实说,其实我并不完全相信我儿子的话。他母亲去世後,他就堕落了,还曾经犯过伤害案,身上总是带刀。在这次的案子里,他虽否认杀人,却承认从死者身上拿走内有五万三千五百圆的钱包。相对而言,你们七个证人都是正当的市民,职业虽各不相同,却都没有前科,其中还有公司的高级主管。只要冷静一想,就知道你们的证言比我儿子的话还可信,因此我原先一点自信也没有。但是,後来我渐渐明白,你们七个人当中有些人说的是谎言,虽然我已知道那些和事件核心似乎无关,但至少已经可以稍微相信我儿子的话了,我感到很高兴。” “演讲得真精彩,不过,令郎仍然是一个杀人凶手。”滨野冷冷地说。“我拍到一张他刺杀被害者时的决定性照片,你的花言巧语在这张照片之前一点作用也没有!只要有这张照片,你主演的这出闹剧就完全不具意义了!” “那张照片,我已经从你家拿来了,就放在车子的後座,底片和刊登那张照片的报纸及周刊也是。我希望一切都有事实为根据。” “那就好。”滨野露齿一笑。“就让大家再看一次那张照片吧!这出闹剧也该落幕了,你只要看看那张决定性照片,就知道令郎确实是凶手了。很遗憾,你必须放我们走。你就把这座无人岛建设成观光胜地,自己当经营者好了。” 滨野以充满信心的口吻说完後,就走出水果店,往路边那辆本田喜美车大步走去。 十津川听到“刺杀被害者时的决定性照片”这句话时,想起了一件事。 那张照片刊登在各报章杂志後,曾轰动一时。照片上是一名年轻男子挥舞著刀子,被害者倒在他脚下。 当初看到那张照片时,由於此案和他无关,所以只是想到这就是决定性证据而已。 那张照片好像还得了去年度的“摄影报导奖”或什麽奖哩! 滨野把头探进车子後座,说:“有了。”然後拿出一个大纸袋。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平铺在车子的引擎盖上。那是报上的照片,周刊上的照片以及一张他自己放大的照片,约有一页报纸那麽大。 每张照片上都是一名双手持刀的青年,照得很清楚。由这名青年的脸看来,显然是老人之子佐伯信夫没错。 “这个我以前就看过了。”山口拿起报纸说。 滨野以冷酷的眼神对老人说:“只要有这张照片,你就莫可奈何了。”然後又以得意的眼神扫视众人道:“我是一名摄影记者,所以身上总是携带装好底片的相机,以便随时可拍摄。当晚相机里装的是感光度目前排名世界第一的名牌底片,叫做ASA二O O O,只要有一点点亮光就能拍得很清楚,不必用闪光灯。那时我将这台日光牌相机放在身边,开车经过这里,因看到这位阿婆的水果店还没关门,就把车子停下来,想去买几个橘子。” 滨野停了一下,再度扫视众人的脸孔,好像在享受这些话带来的效果似的。接着,他又以充满自信的口吻说:“然後我无意中望向对面人行道,却看到有一名男子挥舞刀子,好像要杀人似的。我大吃一惊,一般人可能会出声大叫,但我是职业摄影师,所以不会。我在仓卒之间拍下这一幕。有人说我的行为违反伦理道德,我却认为这是正当行为,一点也不可耻。因为当时即使我跳下车跑过去,也不可能制止令郎了。而且由于有了这张决定性的照片,审判才得以顺利进行。其他证人的证词当然也很重要,但到底不如这张照片所显示的事实。” 其他证人都点点头,似乎在表示同意。 十津川看着佐佐木,想知道他要如何反驳。 重考生山口突然大声说:“冈村先生究竟到哪里去了?” 不知不觉中,东方天空已泛白,冈村精一却依然不见踪影。身为刑警,十津川开始担心起来。 他很了解佐佐木那种想证明独生子为无辜的心情,但是到目前为止,佐佐木仍然一点证据也没有,只是发现了一些证词中的小错误而已,并无济于事。 而且,那毕竟是已成过去的案子,但冈村精一失踪这件事却是现在的事实。 “休息一下如何?”十津川对手持猎枪的佐佐木说。“冈村先生失踪了,我想应该再度搜搜看。有一名证人失踪,你应该也会担心吧?” “警部先生。” “什麽事?” “你认为他怎么了?” “刑警经常要面对因果关系,这次我预测他会得恶果,所以很担心。” “恶果?你是说他已经死了吗?”千田美知子脸色苍白地问十津川。 她似乎很害怕,但不像在担心冈村,大概已经不再爱他了。 “有可能。”十津川率直地说。 “好,本庭休庭三十分钟!”佐佐木的口气活像一位法官。 <er h3">3 八个人又分散,各自去寻找冈村精一。 十津川边走边点烟,山口随後追来。 “可以跟你一道走吗?”山口从眼镜後面窥伺十津川的神色。 “好,不过,为什麽?”十津川笑着反问。 “因为我害怕。” “是怕佐佐木那个老头吗?” “嗯,一个人走的话,怕被他射杀。” “为何认为他会杀你?” “姓滨野的摄影师拿出那张照片,已经使那老头无计可施了。那张照片可以证明他儿子的确是凶手,不是吗?” “所以你认为,那老头会自暴自弃,然後把你们全部干掉,对吗?” “对,他儿子杀人被捕,入狱病死,那是罪有应得,但那老头一定会认为是被我们这些证人害死的,一定会杀我们泄愤。” “我想不会。”十津川说。 要杀证人的话,根本不需如此大费周章,而且就算杀死证人,死去的独生子也无法获得清白。十津川认为,佐佐木应该明白这层道理。 来到岸边时,红红的太阳正从海平面上升起,可以看得很清楚。 “天亮了。”十津川喃喃自语。 “啊!”山口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 “那边!”山口脸色发青,指着下面说。 四、五公尺深的断崖下方就是深蓝色的海面,有个身穿西装的男子以俯卧的姿势在水上载沉载浮。 那是冈村精一! “死……死了吗?”山口以颤抖的声音问。 “好像死了,必须捞上来。” 十津川留神脚下,往崖下的岩岸走去。山口脸色苍白,随後跟着。 来到崖下後,十津川卷起裤管,走进海中。 海浪已将冈村精一的尸体冲到岸边,那里水深只有五十公分,所以很快就拉到了。 西装浸了海水,变得异常沉重。山口也来帮忙,先把尸体拖到岩石堆上,然後两人合力打到崖上。 他们让尸体仰躺在草丛上。 “是要游泳逃走时淹死的吧?”山口以战战兢兢的表情望着尸体。 “错了,是被人杀死的。” “被人杀死?被谁?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能很快查出来就好了。你快去把其他人都叫来这里集合。” “要跟他们说冈村先生遇害了吗?” “嗯,好。”十津川点头说道。 山口一溜烟跑走了。 十津川蹲在尸体旁边,点了一根烟。 四周渐渐明亮起来,可以看清这具全身湿透的尸体了。 尸体後脑凹陷,经海水冲刷,已不再流血,但显然是致命伤没错。西装内袋有钱包和身份证,看来很昂贵的手表也还在。十津川起身思考。此时山口已领着其他人跑过来。 摄影师滨野立刻朝着尸体猛按快门。他真的是个工作狂吗?或者是在演戏? “真的是被杀的吗?”佐佐木看着尸体问十津川。 “不错!有人用石块之类的重物敲他後脑,并弃尸于海中。” “会不会是想跳下海游泳逃走,不巧头部撞到岩石致死的?”小林启作插嘴道。 “不会。他来到此处时尚未天亮,只有月光,又不知水有多深,崖下都是岩石,再怎麽想逃,也不会傻到就这样一头栽下去。任何人都会先攀下断崖,再下水游泳。而且就算从崖上一跃而下,也不可能後脑会撞到岩石。” “那究竟是被谁杀死的?是要抢他的钱吗?” “不是,钱包都还在。” “那凶手是谁?为何杀他?” “很简单!”滨野伸直手臂指着佐佐木道。“就是他!他想把我们全杀掉!冈村先生最想逃走,所以第一个被他杀掉!凶器很可能就是枪托!” 众人一起望向佐佐木。 佐佐木退後了两步,说:“不是我。我的目的是要查出事实真相,不是要杀你们。” “除了你之外,还会有别的凶手吗?”滨野以愤怒的声音说。 其余几个人也异口同声嚷道:“对!对!” 佐佐木瞪着他们,把枪端好。 “大家冷静一点!”十津川站到他们之间。“现在还不能确定佐佐木先生就是凶手。” “可是别人都没有杀人动机呀!”千田美知子向十津川说。 “那可不一定,大家要想清楚再说!”十津川以冷静的眼神扫视佐佐木和七名证人。 “警部先生!”小林用异常尖锐的声音说。 “什麽事?” “我们这七个证人之中,有一个被杀掉了,凶手就在这座岛上,但是跟我们有仇的只有这个手持猎枪的家伙,只要他手上有枪,我们就无法安心,不知何时也会像冈村先生这样被他干掉。” “我有同感!”滨野立刻点头说道。 “我也很怕!”酒吧老板娘文子也瞪着佐佐木说道。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靠近这个老人,说道。“把枪暂时交给我保管如何?如果你手上有枪,大家就会认为是你杀了冈村先生。正如滨野先生所说,枪托的确是很适合的凶器哩。” “把枪交给你?那你不是会立刻逮捕我吗?我可不干!为了我那死去的儿子,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枪只是暂时由我保管而已,而且就算我逮捕你,没有你的协助,我们也出不了这座岛。虽说船只七点会来,但若没有你的信号,大概不会靠岸吧?” “不错!如果我不打出真相已经查明的信号,船就会停在远方海上,不会靠岸。” “也就是说,即使我逮捕你也没用,是吗?” “是的,为了我儿子,我必须查出真相。” “好,那我答应你,只要把枪交给我,我就帮你查明一切。” 滨野大声说道:“警部先生,你根本不必对这神经病让步!立刻把枪拿过来,不就好了?” 十津川瞪着这位年轻摄影师,说道:“那麽,你自己过去拿吧!” 滨野立刻住口。 佐佐木默默走到十津川面前,将猎枪往前一摆,说:“我相信你。” “谢了。” 十津川说着,接过沉重的猎枪,大步走到岸边,把枪往海里丢去。 <er h3">4 “你干什么?”佐佐木变了脸色。 十津川笑着说:“要查明真相,根本不需要枪。而且就算没有枪,我们的性命也是掌握在你手中,因为你握有能否离开这座岛的王牌。” “接下来要怎么办?”山口少年问。 “很简单,既然发生了谋杀案,就要找出凶手,然後查明一年前那案子的真相。”十津川断然说道。 三根文子插嘴道:“可是,警部先生,一年前那件案子不是已经确定了吗?从滨野先生那张照片就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 滨野说:“就是呀。警部先生,不可能会另有真相的,虽然这个笃信独生子无辜的老头很可怜,但也没办法呀!” “那张照片或许很重要没错,”十津川点头说道。“不过我想,这件新的谋杀案若是因一年前的旧案引起的,而且佐佐木先生又不是凶手的话,那麽那件旧案就有重新调查的必要!” 虽说如此,十津川并无信心,因为佐佐木很可能就是凶手。为了冤死狱中的独生子而将作证的七个人全部杀掉,这种事并非不可能发生。甚至可说,这种心理是很自然的。 但若佐佐木不是凶手,那一年前的旧案就有重新检讨的必要。 然而现在,他一个部下也没有,要如何调查这件新的谋杀案呢? 这六个证人大概都认定佐佐木是凶手,其他意见都听不进去了。 即使如此,案子还是要破。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一名刑警。 十津川扫视其余七个人,他确定杀死冈村精一的凶手就在其中。 “大家想想看,包括我在内,我们之中每个人都有谋杀被害者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曾经四下分散去寻找他,他应该是在那段时间内遇害的。” “可是我们七个人应该是站在同一边的。”滨野抚摸着相机,对十津川说。“如果说冈村先生的意见和其他人相反,那凶手或许真的就是我们六个人之一,但事实上,我们七个人在法庭上都一致作证说佐伯信夫就是凶手。在这老头眼中,我们是一丘之貉。既然如此,我们怎会杀死利害关系相同的人呢?” “你说得很对,但也有可能是因其他私人恩怨引起的。你们之中和被害者一直交往到最近的只有千田美知子小姐吧?”十津川的视线停在美知子脸上。 文子说“一点也没错,警部先生” 滨野说:“我是在一年前那件案子发生后才认识冈村先生的,虽然一起出庭作证,但被告知彼此不得交谈。那次以后直到昨天都没有再见过他。我想其他人也和我相同,我们和他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山口、小林和水果店的安藤常也相继发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看来滨野说得没错,冈村精一本来就不是这条街的住户,只不过是案发当晚偶然开车经过这里的目击者而已。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千田美知子,就是佐佐木老人了。 “不是我杀的!”美知子猛摇头。 “可是只有你和其他人不同,你跟被害者很熟,他是你的上司,和你有肉体关系。” “这点我不否认,但我刚才也说了,我即将和别人结婚,对冈村先生一点也不留恋。” “你不留恋,他未必不留恋。这种事在社会新闻中很常见。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位年轻小姐有了关系,当这位小姐结婚尤其是像你这般美艳的姑娘要跟别人结婚时,这名男子就会纠缠不休。冈村先生可能威胁你,叫你婚後还要继续跟他发生关系,否则就要公开两人的秘密。当你正在烦恼时,碰巧因一年前的杀人案而被带来这座岛上,对你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在这里杀掉他,任何人都会认为凶手是佐佐木先生。” “你错了!” “你能证明我错了吗?” “警部先生,你不了解冈村精一这个人。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但他确实是个胆小如鼠、懦弱无比的男人,一天到晚都在盘算要如何跟我撇清关系。我们那家银行对男女关系管理得很严格,所以他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秘密曝光。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女人抛弃地位的人,他没有那种热情。我决定嫁给别人後,他还大大松了一口气哩!而且我也打算婚後立刻辞去工作,不再上班了,所以,我哪有必要杀他呢?”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有事实可以证明吗?”十津川冷冷地说。 美知子露出焦急的表情,咬着嘴唇想了一下,然後打开皮包,取出一本护照,摆在十津川面前,说:“也许这个还不能证明,但我还是试试看。我婚後打算和夫婿去夏威夷蜜月旅行,因此申请了护照,在三天前拿到。我如果还跟冈村先生纠缠不清,就不会去申请护照了,不是吗?” 她说完後,以可怕的眼神盯着十津川。 她说的当然是歪理,因为申请护照去国外度蜜月,也可能是为了逃避冈村的纠缠,并不表示冈村已和她一刀两断。 然而,十津川还是被她那哀求般的眼神打动了。 一个女人再怎么样也不愿让这种事毁掉终生幸福吧?十津川从眼前这本护照上深刻感受到美知子的心情。 尽管如此,十津川毕竟是一名刑警,而且不是刚出道的新手。他的刑警经验已将近二十年,搜查一课的同仁都说他既敦厚又精明,因此,他虽然很感动,却还不至于天真到完全相信美知子是清白的。 他只是暂时将矛头从美知子身上移开罢了。 “如果凶手不是她,那会是谁呢?杀人动机是什麽?” 另外五名证人似乎都和冈村没有私人交往,那麽,就只剩下佐佐木了。 然而,十津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从巴西归国的老人会杀死冈村,因为那样做未免太愚蠢了。 佐佐木虽已老迈,却不糊涂。从他对这些证人的反讯问中也可看出来,他的头脑是很清楚的。像他这般聪明的老人,怎麽可能做出这种让自己立刻蒙上嫌疑的事呢?而且,佐佐木的反讯问尚未结束。虽然滨野提出关键性的照片,但佐佐木必定会反驳,否则的话就不会特地把那张照片带来这里了。还有,冈村被杀的时刻是在他们提到那张照片以前。 “好了,现在请大家再回到那条街去。”十津川做了决定。 “为什么要回去?”滨野表示反对。“我那张照片已经将一年前的案子盖棺论定了。佐佐木先生是很可怜没错,但也没办法,而且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杀死冈村先生的凶手,因为其余六人都没有动机。所以,我们只要待在这儿等船来就行了。船一来,警部先生你就叫佐佐木先生打信号让船靠岸,这样大家就可以离开这座岛了,这出荒唐愚蠢的闹剧也就可以落幕了,不是吗?” “你错了。” “哪里错了?” “首先,佐佐木先生未必就是凶手;其次,我接收他的枪时,曾答应过要让他的反讯问继续进行下去,我要遵守诺言。” “如果我们不同意,站在这里不动呢?” “你们不打算永远留在这座岛上吧?在反讯问尚未结束以前,就算船来了,相信佐佐木先生也绝不会打信号让船靠岸的。我也不想强迫他。因此,我们若要离开此岛,就必须在岛上将所有问题解决掉,而且不是依靠直觉,而是要靠确凿的证据!” <hr /> 注释: 第五章 新的谋杀案 <er top">1 佐佐木以外的上八个人都露出满腹牢骚的表情,但结果还是一一朝那条奇妙的街道走去。 佐佐木来到十津川身边,小声说:“谢谢你,警部先生。” “说感谢还言之过早,我还不能完全排除你的嫌疑。” “我知道。”老人点头说道。 来到街上时,山口少年突然说:“肚子好饿!” 杀人案才发生不久,就说这种话,真是鲁莽,但既然是人,就会肚子饿,任何场合都一样。 “我口很渴。”千田美知子说。 十津川保持沉默,滨野以嘲讽的眼神看着他说:“反正还要待很久,不如先吃饱饭再说。” “今天之内都不能让我回家吗?” 安藤常说完,以一双鼠眼窥伺着十津川的神色,然後又看看佐佐木的脸色。 十津川断然说道:“假如今天内能够破案,我保证让大家都能回去,但只要稍有疑问未解决,那我就不能让你们回家了。这是我跟他的约定,他已把枪交给我,我自然要信守诺言。” “我就知道。”滨野耸耸肩说。“但是,警察不是应该保持中立吗?” “我是保持中立,但我已经答应他了,而且,冈村先生既然遭人杀害,我身为刑警,就必须逮捕凶手。” “凶手就是他呀!”安藤常伸直手臂指着佐佐木说。 “不是我!”佐佐木说。 正当双方又要开始争论时,十津川大声喝道:“大家静一静!我一定会逮捕凶手给大家看!” “要拖到什么时候呀?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滨野看着酒吧老板娘,又说:“你能不能弄点吃的给我们?” “好,大家到我店里来吧!我去做点吃的。” 文子说着,带头走进酒吧里。 她的厨艺很好,十津川等人很快就有米饭和味噌汤吃了。虽然只有青菜和火腿蛋可配饭,但她做得很好吃。 “真好吃!”十津川赞不绝口。 “谢谢!”文子笑了,她看了佐佐木一眼,又说:“其实要感谢的是这位老爷爷,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准备的。” 她的话里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尤其在说“所有的东西”时,还特别加重语气。 佐佐木只是默默进食。 十津川想抽烟,不巧烟已抽完了,他便问文子:“有香烟吗?” 文子答:“如果真的是我的店,在吧台下面都备有七星牌和强光牌香烟。” 她住吧台下看了一眼,又说:“啊,有!”然後把两种牌子的烟各取出一包,放在吧台上。 十津川选了七星牌,点了一根。 就在此时,文于忽然大叫一声“啊”。 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怎麽了?”十津川问。 “刀子不见了——刀子……” “刀子?是那把水手刀吗?” “是呀!刚才佐佐木先生放在吧台上的,和一年前案发时那把刀是一模一样的。我怕出事,就把它收在吧台下了。” “不见了吗?” “是的。”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看着依旧在悠然进食的佐佐木说。 或许是在巴西生活了十八年的关系,连吃饭都比其他人悠闲缓慢。 “什么事?”佐佐木抬头望向十津川。 “是你拿走刀子的吗?” “我没拿,不信的话,你可以搜身。刚才我放在吧台上之後,就再也没碰过了。” “那麽会是谁呢?是谁从吧台下拿走刀子?” 十津川扫视众人的脸,被他的视线盯上的人都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摇摇头。最後一个是千田美知子,她也大声说:“不是我!” 十津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以锐利的眼神望着酒吧老板娘说:“再问一遍,你确实将那把刀子放在吧台下吗?” “不会错的,因为刚才我怕出事,就特地把刀子藏到吧台下面去了。”文子的话仍旧和刚才一样。 偷走刀子的人是谁?为何偷刀? 十津川最担心的是偷刀者的动机。刀子本身并非凶器,但只要持刀者有意行凶,刀子就会立刻变成杀人凶器。 (偷刀者是打算用来行凶的吗?) 如果是的话,就必须慎防发生第二次的杀人事件。 “很抱歉,现在必须对大家进行搜身。”十津川看着众人的脸说。 然而,所有人经搜身后仍未发现那把刀子。 偷刀者一定将刀子藏起来了。 (到底是谁偷走的?为何要偷?) <er h3">2 旭日已东升,四周一片光明,然而每个人的心情却似乎愈来愈沉重。 谁都不会认为偷刀者只是个刀子的搜藏家,每个人似乎都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而且都在害怕。 “快想想办法呀!”安藤常露出金牙对十津川说。“快设法将那边那个姓佐佐木的捆绑起来,否则他会把我们全杀光的!” “你认为刀子是他偷的吗?” “除了他还会有谁?偷刀者的动机是杀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想要我们死。他现在没有枪了,所以就想用刀子杀死我们,他想要为儿子报仇——” “他人也可能有动机呀!” “你是说,我们之中有一个是杀人凶手吗?”安藤常又露出金光闪闪的金牙问十津川。 十津川苦笑道:“听说你对‘罗曼史’的老板娘没有好感,是真的吗?” 安藤常立刻露出畏惧的表情,说:“我确实不喜欢风尘女郎,但并没有讨厌到要杀死她的地步。” “我只是举例来说罢了,因为你们几位当中或许有人对其他人心怀怨恨,而在此时此地爆发出来。” “太荒唐了!”滨野大声抗议。 十津川瞪了他一眼,以极其冷静的语气说:“我哪里说错了?” “随便想想就知道你的说法是无稽之谈。” “怎麽说?” “警部先生,刚才我就说过了,一年前那件案子的证人,也就是我们七个人,可以说都是在案发後才认识的。啊,我知道,重考生山口、水果店的安藤常和酒吧老板娘是邻居,所以老早就认识了,不过,假如他们彼此憎恨到要杀死对方的程度,那麽应该在来到此地以前就出事了,但实际上在这之前却都相安无事。还有,我是在案发後才认识冈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後来也没有和他们接触过,毫无理由杀人。另外,小林启作先生虽然是‘罗曼史’的常客,和老板娘很熟,但跟其余五人都不认识,是在案发後才认识的。而且,我们这七名证人在法庭上都一致作证说佐伯信夫是凶手,我们的立场相同,所以丝毫没有互相仇视的理由,何况是杀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很赞成他的看法。”很少说话的小林启作向十津川说。 十津川注视着这个刚退休的老人,故意问道:“为什麽?” 瞬间,小林露出畏惧的神色,但又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说道:“就是说,我的想法和滨野先生相同。我们七个人是在一年前上法庭作证时才互相认识的,我们的证言一致,後来也没有争吵过,这件事你可以向任何人求证。我想,要是我们没有被捉来这里,冈村先生是绝对不会遇害的。换句话说,凶手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小林指着佐佐木,又说:“偷刀者一定是他!因为他已没有枪,所以想用刀把我们全杀死!警部先生,如果你不想看到第二个被害者出现,就要像刚才安藤常老太太讲的那样,赶快将那老头子捆绑起来!” “就是呀!警部先生。”安藤常也说。 酒吧老板娘、山口和千田美知子虽然都保持沉默,但眼神里显然都赞成滨野和小林的意见。 十津川瞥了佐佐木一眼。佐佐木那张古铜色的脸孔变得有些苍白。 “要逮捕我吗?警部先生。”佐佐木低声问十津川。 “是你拿走刀子的吗?”十津川反问。 佐佐木轻轻摇头道:“不是我。我知道你大概不相信。” “要我们相信你,就先让我们离开这座岛吧!”滨野插嘴道,“让我们回去,我们就相信你。” “办不到。” “为什麽办不到?你只要打个信号让船靠岸,不就行了?” “因为我的工作尚未结束。” “你的工作就是要把我们全部杀掉吗?” “不是,我要重新确认你们对一年前那件案子的证言。” “那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那张照片已经决定一切了,难道连那张照片你都要挑毛病吗?”滨野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 佐佐木慢慢点燃一根烟,说:“我认为,照片未必能决定一切。” “这是什么话?”滨野胀红了脸,瞪着佐佐木说。 然而,无论滨野多生气,只要佐佐木不改变主意,就没有一个人能逃离此岛。 (这样看来,除了顺着这老头的意思去做以外,是别无他法了。)十津川想。 当然,对十津川而言,在这同时他也必须找出谋杀冈村精一的凶手。 “我可以去看看大海吗?”山口以悠闲的口气说。 滨野露出被浇了一盆冷水的表情。 十津川说:“可以。” 山口笑着说:“散散步可以帮助消化。” “一小时之内要回到这里来。” “我也想去看海。”千田美知子也说。 她不等十津川同意,就迅速往外走去。 众人似乎都已无法再忍受这种沉闷的气氛,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因而纷纷要求出去走走。 十津川也无权阻止他们,只好交代说一小时之内一定要回来,但他向佐佐木说:“你别走。” 佐佐木眼中闪着光芒,说:“你还在怀疑我吗?,” “你的问题,我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我的信条是,对任何事物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杀人者和偷刀者也许是你,也许是其余六人之一,但若等一下又发生什麽事,那你必定会被怀疑,搞不好他们还会对你施加私刑,因此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以策安全。” 滨野笑着说:“你这麽说,我就安心了,我也要出去散散步哩” 然后他也走出酒吧。 <er h3">3 酒吧里只剩十津川跟佐佐木两人。 十津川以专注的眼神望着佐佐木,问道:“你把刀子藏到哪里去了?” 佐佐木表情扭曲,说:“连你也认为是我偷的吗?” “我没说偷,那把刀本来就是你的,你原本准备了猎枪,以便向他们施压,失去枪后,想以刀代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想法对不对?” “很可惜,不是我。” “真的吗?” “真的。如果是我拿走,我才不会藏起来哩!我会光明正大摆在你们面前。” “那会是谁呢?” 十津川坐到椅子上,望着前面思考。 偷刀者是其余六人之一吗?酒吧老板娘会不会记错放刀的地方? 十津川叫佐佐木帮忙,两人在吧台内到处搜寻,连酒柜和瓦斯炉下面都找过了,还是找不到那把刀。 十津川走出吧台,默默点燃一根烟。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内心甚感不安。 如果偷刀者是佐佐木,那倒不必担心,只要好好监视他就行了。把他看紧,也就没有机会用刀杀人了。 但若是别人,那就危险了,说不定现在这个时刻正用那把刀在行凶哩! “跟我来!”十津川说。 “做什么?” “去看看他们是否平安无事。也许偷刀者会用那把刀杀人。” “那我们不如分头去找。” “不行!你要跟着我。” “你还在怀疑我?” “不错!”十津川坦率地说。 他走出酒吧,佐佐木随後跟着。 外面晴空万里,气温也逐渐上升了。十津川脱掉上衣,心想:这种天气最适合在海边垂钓了。 来到冈村精一浮尸的海岸时,十津川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而尖锐。 冈村一定是在此处遇害,然後被丢进海里的。有人杀了他,且不是胡乱杀的,而是有不得不杀的理由。如果偷刀者就是凶手,那麽偷刀的动机十之八九就是要拿去当凶器。 (究竟是谁?动机何在?)十津川依旧感到迷惑。 如果凶手是佐佐木,动机就很清楚了,一定是像滨野说的那样,是要杀光七名证人为病死狱中的独生子报仇。 然而,十津川总觉得凶手不是佐佐木,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明白。 只要冷静一想,就会认为佐佐木是整座岛上杀人动机最强的人,十津川也知道这一点。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也还没有发现其余七人有互相残杀的动机。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认为凶手是佐佐木,即使佐佐木就是偷刀者,他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十津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位长年旅居巴西的老人会是个滥杀无辜的凶手。 “总之,先把他们找回来再说吧!”十津川回头说。 一回头,才发现佐佐木已经不见了! (真没办法……) 十津川横眉怒目,喃喃自语。他很少露出如此生气的表情。 (这么一来,要是又有人被杀,大家一定会怀疑佐佐木的。果真如此,我也爱莫能助了。) 他沿着海岸线走去,在出事以前,他必须先找到佐佐木。 他在岛上唯一的沙滩遇到了山口少年。再过去就是那片小小的松树林。 山口毕竟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正卷起裤管踏着海水嬉戏,海水深及他的膝盖。他好像很快乐,看到十津川後就说:“水不太冷!警部先生,你也来玩吧!有鱼哩!” 十津川问:“有没有看到佐佐木先生?” 山口踏着海水,弄出哗啦哗啦的水声走到沙滩上,然後说:“那老头做了什么事?” “我得赶快找到他才行,你没有看到他吗?” “没有。”山口说。“有香烟吗?” “你会吸烟?” “还会喝酒呢!”山口说着,高声大笑。 十津川苦笑着拿给他一根烟,并为他点火,然後往前走去,打算到别处去找。 山口随後追来,问道:“又有人被杀了吗?” “你为什麽这麽想?” “因为你板着脸孔到处走。” “我只是在担心又有杀人案发生而已。”十津川以严肃的表情说。他不希望再出事,他想找出真凶,他要对佐佐木和凶手说出合情合理的推论。唯有这样佐佐木才会让船靠岸,大家才能离开这座岛。 他们两人往海岸的另一边走去,就在此时,十津川看到松树林里有人。 滨野、安藤常、佐佐木、酒吧老板娘和小林启作都在那里。 十津川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觉得气氛不对劲,好像出了什麽事。 没有看到千田美知子!他担心起来,急忙跑过去。 其余的人站在松树林中,围成一道小小的人墙。 人墙中有一名女子仰躺在地,那是千田美知子。不用问就知道她已经死了。 第六章 再度开庭 <er top">1 多年的刑警经验让十津川能够以直觉判断那是否尸体,但他还是蹲下来量量千田美知子的脉搏,并且将耳朵靠在她的胸口倾听。 已经完全断气了。 尸体后脑碎裂,血流满地,脖子上紧紧缠着一条女用皮带。 凶手用某种钝器敲打千田美知子的后脑,美知子可能一击就死了。就算只是晕过去,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但是,凶手却又特地用美知子的皮带去勒她的脖子。 皮带深陷肉中,显示了凶手强烈的意志。凶手大概恨她入骨吧?如果将皮带解下来,颈部皮肤可能也会整个剥落! 十津川蹲在尸体旁边,环顾周围每个人的脸。 “是谁杀了她?” 明知没有人会回答,却还是问了这个蠢问题。因为他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有他在场,却还是出现了第二名牺牲者,这使他感到无比自责。 四周一片沉默,没有人答话。 “那麽,是谁发现的?” “是我。”佐佐木回答。 十津川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何离开我身边?” “因为我很担心,所以想分头去找,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新的牺牲者。” “找?你到底要找什麽?”十津川怒道。 他一心想保护佐佐木,佐佐木却做出这种招嫌疑的举动,而且居然成了尸体的发现者,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我想……”佐佐木结结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我憎恨那个杀死冈村的凶手,我很想把凶手找出来。” “当你走到这附近时,发现了这具尸体,是吗?” “是的。” “然後呢?”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这里就算想报警也没有电话。後来我想到你是刑警,应该先通知你,但那时大家都已经来了。” “警部先生”滨野睁大眼睛瞪着十津川。“你为何不立刻逮捕这老头?现在已经有两个人牺牲了,都是你害的!” “从你的口气听来,好像佐佐木先生就是凶手嘛!”十津川以讽刺的眼神看着滨野说。 “不是好像,他的确是凶手没错!”滨野态度强硬地说。 十津川故意问:“那麽,你一定有证据吧,你目睹他杀死千田小姐的场面了吗?” 滨野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证据是没有,但我们之中只有这老头有谋杀千田小姐的动机。如果你认为我说谎,不妨对每个人审问。” “好,我就一个一个问。首先是你,为什麽你没有杀人动机?” “我只是在一年前偶然开车经过那件命案的现场,并拍摄照片而已。当时我还不认识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我是以目击者的身分被叫去警局时才认识他们的,後来也只在法庭上碰过面。从那以後一直到昨天为止,我都不曾再见到他们。而且上法庭作证时,他们的意见也跟我一致,所以我丝毫没有谋杀他们的动机。” 十津川将视线移到山口脸上,问道:“你呢?” “我也一样。我跟千田小姐住在同一条街上,或许以前曾见过两、三次面也说不定,但从未交谈过。我跟冈村先生也是案发後去警局时才认识的,以前从未见过面。他们跟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杀他们呢?”山口以高亢的声音说。 小林启作说:“我也是。虽然我常去‘罗曼史’喝酒,但从未在酒吧以外的地方走动,所以既未见过千田小姐,也没见过冈村先生。我是案发後在警局里认识他们的,後来只在法庭上见过,跟他们也没有深入交谈过,所以我毫无动机。” 十津川望着三根文子说:“你也一样吗?” 文子脸色发白,朝旁边的尸体看了一眼,然後说:“是的,虽然我跟千田小姐就住在同一条街上,但也是在警局里才认识的。如果冈村先生曾去我的店喝酒,我大概就会认识他,但他一次也没去过。” “换句话说,你也是案发後在警局里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是吗?” “嗯!我对他们俩几乎一无所知,怎么会杀他们呢?”文子微笑着说。 最後,十津川望向安藤常。 安藤常似乎是个意志坚强的老太婆,她从刚才就一直以镇定的神情注视着千田美知子的遗体,此时她抬起头说:“我也是案发後被警察叫去时才认识他们的,所以我没有杀死他们的动机。其余的,我看我也不必多说了。” <er h3">2 这五人的说法似乎都颇具真实性。 十津川想:他们说的应该都是实情吧? 滨野说他只是偶然路过命案现场,应该是真的。其余的人大概也没有说谎。 十津川想起自己在岛上最初遇见这七个证人时的情景。当时每个人看来都对突然被掳来此岛一事感到愤怒,但似乎没有一个是在怨恨其他人。如果说他们有共同憎恨的对象,那应该只有一个人,就是把他们掳来之後又以猎枪威胁要翻一年前旧案的佐佐木。 如果被杀的是佐佐木,那十津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七个证人全部逮捕,但实际上被杀的却是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 假定凶手不是佐佐木,那麽这名凶手为何要杀死跟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呢?这一点令人想不通。 还有那把刀子的事,十津川也感到大惑不解。他一直认为,凶手从吧台下偷走刀子,是打算用来行凶的,但事实上并未如他所料,凶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呢?难道杀死千田美知子的凶手不是偷刀者吗?或者凶手是打算在杀死第三人和第四人时使用那把刀? “警部先生,照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杀光的,快想想办法吧!”安藤常苍白着脸对十津川说。 十津川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其余四人的想法大概也一样。 但是,假如佐佐木不是凶手,那麽就算将他五花大绑也于事无补。 滨野见十津川默默不语,便以愤怒的声音说道:“警部先生,你还在犹豫什麽?再不将这个杀人狂抓起来,我们可要自行解决了。” 十津川站起来,面对滨野说:“自行解决?你究竟打算怎样?” “我要设法让第三名牺牲者不要出现。” “是要用私刑吗?” “这也是不得已的,但我们不会将他杀掉,只是要让他尝点苦头,叫他乖乖招认自己是杀死两个人的凶手。等他招供後,再将他捆绑起来,直到他让我们离开这里为止。事关我们大家的性命,我想你不会不准吧?” “我不准你们使用暴力。” “他杀人,难道不是用暴力吗?” “人未必是他杀的。” “只要把他交给我们,他就会招认了。”。 “就算对他施以酷刑也于事无补,而且假若凶手不是他,而是你们其中之一,那麽即使他屈打成招,也不能算是水落石出。” “凶手是我们其中之一?”滨野看看身边四个人的脸,又说:“这里面谁有杀死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的动机?一个也没有!但是那边那个老头子,谁都知道他有明显的动机!警部先生,我想你也清楚得很。” 小林启作说:“我赞成他的意见。” 十津川瞪着他说:“连你也赞成滥用私刑吗?你这个年纪,凡事都应该考虑得很周到才对。” 小林往下望了一眼,说:“正如滨野先生所说,我们不会杀他的。他是夺走两条人命的杀人狂,死不足惜,但如果我们把他杀掉,就跟他没有两样了,所以我们会忍耐,绝对不杀他。请你把他交给我们处理吧!” “你说‘我们’,其他三人也都是这样想吗?” 十津川说着,看看其余三人的脸。 安藤常立刻回答:“我赞成!我还不想死,我不要这样坐以待毙!” “我也赞成。”山口说着,瞄了滨野一眼。“除了那个老头以外,其他人都不可能是凶手。对付这种杀人凶手,即使方法有点残暴,我认为也无妨。” 十津川看着酒吧老板娘,说:“你也是吗?” 五人之中只要有一人反对,事情或许就有转机。十津川如此期待,然而文子却望着地上说:“真伤脑筋……我不喜欢用暴力解决事情,但更不喜欢坐以待毙……” “也就是说,你也赞成他们四个人的意见,对吗?” “嗯,没办法……” 滨野说:“你还是快点将他交给我们吧!” 他的声音似乎很焦躁,眼神则充满杀气。 十津川後退一步,望着眼前这五名男女。 滨野身材中等,体格结实,但从他摆出的姿态看来,似乎不会柔道和空手道,也不像练过西洋拳的人。 山口长得很高,但身材瘦弱,骨架还像个小孩子。 其余是风尘女郎、老太婆和刚退休的老人,想必都没什麽力气。 这样看来,就算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应该可以保护佐佐木的安全才对。十津川如此估算。 他在念警校时曾得过柔道比赛冠军,直到现在,他还对自己的功夫颇具信心。 但是,他希望尽量避免武力对决,因为他不想让滨野等人受伤,也不想让佐佐木受到伤害。 “我必须限制你的自由。”十津川向佐佐木说。 <er h3">3 佐佐木那张古铜色的脸孔扭曲起来。 “你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吗?” “没有。” “那你为何要限制我的自由?” “佐佐木先生,这是为了你好。当初你若听我的话,跟我在一起,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因为你擅自行动,害得我现在也无法保护你。这麽做对你虽然会造成不便,但也只有请你忍耐了。” “你打算怎样?” “为了让他们安心,我要请你把双手放在背後。” “要把我的手绑起来吗?” “是的。”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能捆绑我。我又不是凶手。” “我知道,你是要继续为令郎翻案吧?” “你明知道,还要捆绑我?”佐佐木露出抗议般的表情看着十津川。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了,总比被他们施加私刑的好。而且我答应你,当你想继续翻案时,我会帮助你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我顶多只能帮你和他们打一架,两败俱伤之後,你要翻案也翻不成了。倘若你要这样也可以。” “……”佐佐木沉思良久,然後向十津川说:“好吧,但你真的会信守诺言帮我翻案吗?” “不错,我身为刑警,一诺千金。” “好,你绑吧!” 佐佐木把双手放到背後。 “谁有绳子?”十津川看着五名证人问。 山口说:“我房里有一条跳绳用的绳子,如果这里的房间真的跟我的房间一摸一样的话,就应该有。” 他说完,拔腿就跑。 过了十五、六分钟,山口带着一条长约五、六公尺的绳子回来。 十津川用这条绳子将佐佐木的双手紧紧捆住。 “这样你满意了吧?”十津川看着滨野说。 滨野走到佐佐木背後,详细检查一番,然後说:“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放心了。你快叫他招供吧!” 十津川冷冷地说:“我可没说他是杀人凶手。” 安藤常用一双鼠眼看着十津川说:“那你至少也要叫他打信号让船靠岸,我们才能回去。” 十津川尚未回答,佐佐木就抢着说:“今天已经不行了。” 滨野从背後往佐佐木的肩膀推了一把,说:“为什麽不行?” 十津川抓住滨野的手腕,阻止他动粗。 佐佐木说:“因为现在已经太迟了。我说过,船在上午七点会驶近此岛,但因那时我没有打信号,船就回去了。那是我包租下来的船,明天七点还会再来,每天都一样。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自然就会打信号叫船靠岸,那时大家就可以回去了。” 虽然双手被绑在背後,但他说话时依旧挺着健壮的胸膛。 “信号怎么打?” “我死也不会说出来。” “他这是摆明了要把我们永远关在这座岛上嘛!”安藤常以尖锐的声音嚷道。“一定是这样!他说得好听,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我们回去。如果明天还不放我们走,我会发疯的!” “我说过了,只要该做的事做完,就让大家回去。” “那什麽时候才能做完呀?” “只要大家肯合作,今天之内就可以做完。” “你还要为你儿子翻案吗?我看那是注定要徒劳无功的。” 滨野说着,好像又要去推佐佐木。十津川赶紧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佐佐木缓缓地扫视五名证人的脸,然後说:“我说过,就算结论对我儿子不利也没关系,但我不能半途而废,否则的话,我儿子会死不瞑目的。” “如果你满意了,就会放我们回去,是吗?”山口问。 “不错。” “那就快开庭审理吧。要从什麽地方开始?” 山口似乎很性急。在十津川看来,这个年轻人好像对这些命案毫不关心,只想早点回家。已经有两个人被杀了,但他似乎没有受到什麽冲击,难道这就是现代青年的特徵吗? 佐佐木说道:“不是从头开始,是再度开庭。我们要先回到那条街上才行。” “我看那是白费力气。”滨野耸耸肩说。 “这具尸体呢?就这样放着不管吗?太可怜了!”三根文子以责难的眼神看着佐佐木和十津川说。 <er h3">4 死者的脸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悲惨,双眼依然睁着,死不瞑目。 十津川将死者的眼皮合上。已呈僵硬状态的尸体似乎在表示对凶手的怨恨。 十津川费了一番苦心才将缠在尸体脖子上的皮带解下来。尸体颈部已又红又肿,到处都有内出血,这显示凶手非常用力。 “应该不会马上腐烂。”十津川说。“今天之内若能解决问题,明天就可乘船回去,到时候再将两具遗体搬上船吧!” “那麽,在搬上船以前,就只能让他们这样曝尸荒野吗?”文子再度以非难的口吻说。 “很遗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为如果加以埋葬,到时候船来了还要挖出来。” “可是也不能这样丢着不管呀!” “有没有可以用来覆盖的布?!”十津川看着佐佐木问。 双手被绑在背後的佐佐木看看地上的尸体,说道:“在她和冈村精一乘坐的车子的行李厢中,应该有一块塑胶布。” “我去拿。”山口说着,飞奔而去。 他很快就拿着一块蓝色的塑胶布回来。 那块塑胶布被覆盖在千田美知子的遗体上面。 “凶手真残忍。”佐佐木小声说道。 “你为何这麽想?”十津川故意问。 佐佐木抬头看着十津川,说:“要是我的话,打了她後脑之後,就不会再去勒她的脖子了。因为她应该一击就死了。” “那你认为凶手为何勒她的脖子?” “这个……可能凶手恨她入骨……” “如果真的恨她入骨,应该会毁掉她的脸,而不是去勒她的脖子吧?即使不将她毁容,也会用刀子割裂她全身。” “被你一说,我也搞糊涂了。” “你们在说什麽悄悄话啊?”安藤常似乎话中带刺。“有什麽事就快去办呀!我希望明天一早就能回去。” “那麽,我们快到街上去吧!”十津川说。 <er h3">5 七个人又回到那条街上。 在明亮的阳光下,这条街看来就像拍戏时的布景?十津川拍拍佐佐木的肩膀,说:“我不能让你松绑,但你可以随心所欲进行翻案,爱说什么尽管说。” “谢谢。”佐佐木轻轻鞠躬,然后挺起胸膛,走到马路中央,说:“关于一年前的案子,接下来我要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慢着!关于我那张决定性的照片,我希望先听听你的反驳!”滨野对佐佐木说。 “关于那张照片,等一下我自然会提出反驳。” “为什么?现在不能反驳吗?” “因为必须先解决另一个重要问题,然後再来谈你的照片,这样才容易听懂。” “这理由真牵强!我那张照片铁证如山,颠扑不破,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如果你无法反驳,就乖乖承认,才不会浪费时间。”滨野胀红了脸,对佐佐木说。 “你住口!”十津川的语气很尖锐。“我们大家已经说好要让他畅所欲言、继续翻案,你就算有话要说,也要等到他反驳结束之後!” 滨野不再说话。 佐佐木乾咳几声,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现在我要指出一年前那件案子最大的疑点所在。由於你们七人的证言,我儿子被判有罪。但是在审判时,不知为什麽,律师和检察官都未触及这个疑点。这个疑点就是被害者在案发当晚所采取的行动。” “他的行动有问题吗”十津川问。 “被害者叫木下诚一郎,三十七岁,是太阳物产公司的课长。当晚他乘坐计程车路过此地,看到‘罗曼史’酒吧的霓虹灯招牌,便下车进去喝酒。这是酒吧老板娘说的。” “不错,”文子点头说道。“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说,因为他刚好想喝酒,便叫司机停车,然後他下车走进酒吧。” “他以前从未去过你的店吧?” “是的。” “但是,”佐佐木将视线移回到马路上。“木下诚一郎的公司和他的家都位於同一个方向。这一点在警方的笔录和当时的报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人认为我说谎,不妨去看看当时的报纸,这间‘罗曼史’酒吧内就有。” “是在同一个方向没错。”十津川说。 “那又怎样?”滨野说。佐佐木把脸转向十字路口,说:“被害者的家和公司都在那个方向,换句话说,不管他是从家里来的,还是从公司来的,都是从那边往这边走。当他坐着计程车来到十字路口时,看见‘罗曼史’酒吧的招牌,便叫司机停车。” “这点很重要吗?”十津川边环顾马路和人行道,边问佐佐木。 佐佐木走到“罗曼史”对面的人行道上,说:“也就是说,被害者在这边下车,横越马路後才走进酒吧里。警部先生,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喝完酒,走出酒吧後,是死在这边的人行道上!”(见附图) “原来如此!被害者要回去时,如果要叫计程车,在店门口叫就行了,根本不必特地走到对面来叫,但他却走到这边来,这是为什麽呢?” “不错,那是为什麽?审判时没有人提到这一点。” 滨野耸耸肩说:“那一定是因为已经确定你儿子就是凶手,所以没有必要再讲其他废话了。” “也许是吧!”佐佐木点头说道。“但是,我认为这其中有蹊跷,被害者走出酒吧後并未立刻叫计程车,而是走到对面的人行道,原因何在?” “有几种可能。”十津川说。“或许他还不想回家,想去找朋友。如果他的朋友住在那个方向,他当然要走到这边来叫车。” “我也想过这一点,所以我在来此之前就详细调查过被害者的亲戚朋友。” “结果怎样?” “我查出来,他没有任何一个亲戚朋友住在那个方向。而且被害者一向非常顾家,据说从未外宿不归。因此,他应该是想回家才走出酒吧的,如果是的话,那他只要在酒吧门口叫车就行了。” “会不会是凶手用刀威胁他,把他押到对面这边来的?”十津川问。 他开始对佐佐木的问题产生兴趣了。被害者为何死在酒吧对面的人行道?这的确是个盲点,但他还是不明白此事跟整件案子有何关联。 “这点我也想到了,”佐佐木以沉着的声音说。“但那是不可能的,请你回想一下酒吧老板娘和小林启作先生的证词吧!据他们说,被害者在十一点半左右走出酒吧,我儿子随後追出去。然後你再想想千田小姐的证词,她说在十二点零五分时看到一名男子横越马路,不过那时冈村先生并未看到。紧接着就发生了命案,这是可以确定的,也就是说,被害者因故走到对面人行道,然後凶手横越马路追上来。” “你想被害者走到对面的原因是什麽?”十津川问佐佐木。 他想,佐佐木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心中一定已经有答案了。 此时滨野突然大声嚷道:“说这麽多废话干什麽?警部先生,被害者走到对面人行道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他就是在这边……”他走到死者倒卧的位置,指着地上又说:“就是在这里被这老头的独生子佐伯信夫用刀刺杀的,那一瞬间我拍下了照片。这是不容置疑、不可动摇的事实!这就是此案的全貌!其他琐琐碎碎的细节,你们再怎么研究也没用,一点意义也没有,不是吗?” “你何必如此激动?”十津川冷眼看着滨野道。 “我哪有激动?我只是提醒你们别浪费时间而已。” “我看不是吧?好像有什么事怕我们深入追究似的。” “胡说!哪有这回事?”滨野脸红起来。 十津川缓缓点燃一根烟,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好好探究一下细节吧!反正到明天早上船来之前,时间多得是。” “可是……”滨野好像还想说什么。 十津川断然说道:“你再罗唆,我就要认定你的证言中有谎话了。” “别开玩笑。” “那你就给我闭嘴!” 滨野沉默下来。 十津川扫视其余四人的脸,说道:“还有人有异议吗?” 四人面面相觑,然後小林启作以客气的态度说:“我没有异议,不过想问一件事:你是否认为被害者走到对面人行道的原因跟命案本身有所关联?”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但这一点在审判时未被提及别是事实,因此我很想研究一下,这件事想必很耐人寻味。”十津川回答小林的问题後,又转向佐佐木说:“请你开始解释吧。” <er h3">6 佐佐木看着众人的脸,以极有自信的口气说:“我在建造这条街时就在想这个问题,结果得到一个结论,我认为这个结论绝对不会错。” “结论是什麽?” “被害者走出酒吧时,已将近十二点了。他很顾家,结婚以後从未外宿不归,因此应该会直接搭计程车回家才对,为何会走到对面去?我想了很久,终於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他想要小便。” “你说什麽?” “他想要小便。他在酒吧门口等计程车时,忽然有了尿意。一般的情形应该会返回酒吧,向老板娘借厕所,但因他刚刚跟我儿子吵过架,要是回去,怕会再吵起来,因此他就走到对面的人行道去。” “对面有公厕吗?” “没有,这一带都没有公厕。但你要知道,那时已是午夜快十二点了,当一个醉汉想要小便的时候,最可能的就是找个适当的场所解决一下,不是吗?” “哦,原来如此!” 十津川微笑了,他虽然是个刑警,却也曾在喝醉後随地小便。 佐佐木双眼闪着光芒,好像因自己的说法得到十津川肯定而得到鼓励。他说:“於是被害者便去寻找合适的地点,他找到的地点就在这里。” 佐佐木走进山口所住的公寓大楼和隔壁大厦间的小巷子里。那条巷子将近有两公尺宽。 佐佐木接着又说:“现在是白天,这里很亮,但若是深夜十二点,一定很暗,而且巷口的路灯刚好坏掉,这点也请大家记住。因此,这里最适合小便,这附近还有比这里更适当的地方吗?” 众人皆四处张望。 “好像没有。”十津川点头说道。 他想,假使是他自己要小便,八成也会来这条巷子。 “我是这麽想,”佐佐木继续说。“被害者来这儿小便时,凶手从後面接近。当他小便完毕,正要拉上拉链时,凶手就从背後刺了他一刀。” “嗯,这个想法很有趣。”十津川双臂环胸,微笑着观看巷子四周,然後又向佐佐木说:“你的意思是说,被者在这里遇刺之後,走到人行道上,然後才不支倒地,是吗?” “是的,我想,他一定是拚命想要求救,摇摇晃晃地往比较亮的方向走去,走到人行道上时,终於不支倒地。” “但是这样有一个问题口”滨野背靠在大楼墙上,斜眼看着佐佐木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巷子里应该有血迹才对,但警方从未提到他们有发现血迹。” “用刀刺杀时,并不一定会鲜血四溅。我在巴西时,曾见过两名牛仔因吵架而拿刀互刺,其中一个被对方刺中胸部死亡,但当时却几乎没有出血。因为刺进去的刀子就像一个木栓一样,阻止了血液的流出。我想,一年前那件案子也是这样。被害者走到人行道上後倒地不起,当时并未流血,直到刀子被拔出来後,血才流出来。” “我可以发问吗?”小林启作以客气的语气问。 这个届龄退休的上班族说话时态度总是很客气。 “有什麽问题?”佐佐木反问。 小林好像有点不安似的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火,然後说:“你的推理相当有趣,但那毕竟只是推理而已,你要如何证明被害者曾经走到这巷子里小便?” “我费了许多心血,终於找到可以证明自己推理正确的证据。关於被害者的衣着,警方的调查报告上记载得很详细,其中有一句话是‘被害者所穿长裤的拉链拉到一半’。警方可能认为拉链是因他喝得烂醉而自然松开的。我曾在电车上看过熟睡的醉汉,他的裤子拉链也是没拉上。但我认为此案的被害者情况不同,他并非已喝得酩酊大醉,对不对?老板娘。” 佐佐木说完,望着文子。 文子露出吃惊的表情说:“嗯,他并非已喝到烂醉如泥的程度。他离去时脚步还算很稳。” “谢谢你,老板娘。”佐佐木向她致谢。“另外我还查到,被害者所穿的西装衣裤是三个月前才做好的,因此拉链不可能坏掉而自然滑下。以上两点就可以证明我的推理。尤其是当被害者小便完毕正要拉上拉链时,是处於最无防备的状态,这时任何一个人都能够刺杀他。” “简直荒唐。”滨野以冷淡的语气说。 佐佐木用严肃的视线注视着滨野,说:“哪里荒唐?” “你的推理很有趣,也相当有说服力。我自己也曾在酩酊大醉时跑到暗巷里小便。” “这不光是推理而已,这也是事实。” “但是你的证据太薄弱了,只有被害者拉链半开及西装是在三个月前订做的而已。” “为被害者裁制西装的是赤坂一家叫做S的店,我问过很多人,听说这家店很有名,童叟无欺而且手艺精细,他们做的服装拉链绝不会才过三个月就坏掉。” “这样的证据还是太过薄弱。当然,如果有目击者见到被害者在这条巷子内小便,那就另当别论。” “是有目击者。” “谁?” “就是凶手,凶手应该看到了!” 第七章 疑惑 <er top">1 一瞬间,微妙的沉默控制了这条小巷,但这沉默立刻被滨野那高亢的笑声打破。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所谓凶手,不就是你儿子吗?为什麽他在法庭上没提到这件事?” “那是因为他没看到。因为他不是凶手,所以没看到被害者在此小便。” “岂有此理!你这样只是以一个假设去证明另一个假设而已。第一个假设是被害者确实曾在此小便,第二个假设是凶手确实看到这一幕。这两个假设合起来,并不能证明你儿子是清白的。” “你等一下再说话。”十津川举手制止滨野。“先让佐佐木先生把话说完吧!你说得不错,这些目前只不过是假设而已,但却是很有趣的假设,值得一听。” “谢谢你。”佐佐木向著十津川轻轻一鞠躬。 “别客气,你就继续说吧!” “当初我看完审判记录时,感到很绝望,因为找不到对我儿子有利的资料。七名证人都说他是凶手,甚至还有一张关键性的照片,再加上他当时居无定所,又有伤害前科,个性也很冲动,所以法官判他有罪也是很自然的。对我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儿子从头到尾都在喊冤这件事。我去找过我儿子的公设辩护律师,也详细看过审判记录,一心想找出破绽来翻案,最後终於发现了这条巷子。” “被害人为何死在酒吧对面的人行道呢?这个疑问给了我一线曙光。我想了很久,终於想到可能是被害者来此小便,然後遭凶手从背後刺杀。警部先生,你应该明白我如此坚持这个想法的原因吧?假如我的推理正确,被害者并非在人行道上被刺杀,而是在这条巷子里,那麽我儿子不是真凶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强了。因为检察官在起诉状中写的是‘被告於大厦前的人行道上以水手刀从背後刺杀被害者……’” 佐佐木脸色泛红,眼睛发亮。 十津川面露难色,对佐佐木说:“你说得不错,但你应该也明白,你的推理依然只是假设而已,无法成为翻案的证据。” “我知道,但这对我儿子来说,是唯一的希望。那本厚厚的审判记录,我几乎都翻烂了,就只发现这个小小的疑问,所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虽然目前这还只是假设,但我愿意赌赌看。” “但是,关於这两人的证言,你打算怎麽办?”十津川以慎重的语气问佐佐木。 “谁的证言?” “就是山口博之和滨野摄影师说的证词。昨天你已经巧妙地指出了山口少年的证词有误,令我非常佩服。不过,山口博之虽然承认自己并未目睹令即刺杀被害者,但是”十津川指着地上的人形图案,又说:“还有两件事,他并未改变说词。第一件是被害者倒在这里,令郎蹲在旁边。第二件是令郎慌慌张张逃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这两件事,你能够反驳吗?还有,关於滨野摄影师拍的那张照片,你要如何反证?照片上的背景明明是人行道,而不是这条暗巷。我对照片不是很内行,但我认为那并非合成照片。” “这些我都知道,我正准备一一来加以检讨。假如我能够反驳,你是不是就会赞同我的推理呢?” “那必须视情况而定,不过我想,你的推理正确的可能性相当高。” “谢谢你。请你来当冷静观察的第三者,果然是请对了。” “你别忘了,我是被掳来的,不是被‘请’来的。”十津川苦笑著说。 双手被绑在背後的佐佐木将身子靠在路灯上,对著山口博之说:“首先要重新检讨你的证言。” “还要再问一次吗?”山口踢了大楼墙壁一脚,好像在呕气似的。“我在法庭上的确说了谎,不,那应该不叫说谎,我只是在说出真话时附加了一些多馀的话而已,但是在重要的地方,我一句谎话也没说。” 佐佐木以讽刺股的眼神看著山口说:“把电视影集中的台词和真实的杀人案混在一起,这叫做多馀的话吗?” 山口脸红起来,说道:“这点我昨天已经更正了。” “反正我现在要重新确定一下真实的情况。首先,你从午夜十二点整开始,在电视机前观赏重播的‘警探杰克森’影集,十二点十五分开始广告,你想休息一下,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打开窗户,望向外面,对吗?” “对。” “那时你看到什麽?” “昨天讲过了,我往下望人行道,看见有人倒在那边,凶手也就是你儿子手持尖刀蹲在旁边。” “接著,他跟你四目相望,然後立刻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是吗?” “是的。” “当时我儿子手上真的有刀吗?” “是的,我亲眼看见了,刀上还有血。我的视力很好,双眼都是一点五。” “我儿子是惯用右手的,当时刀子是否用右手拿?” “嗯,是用右手拿刀。” “他看到你,慌张起来,便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逸,那时他的右手还握著那把染血的刀子吗?” “是的。” 佐佐木忽然将视线转向安藤常,说道:“老婆婆!” <er h3">2 安藤常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说:“啊,什么事?” “你曾在法庭上作证,说我儿子突然跑进你的店里恐吓你。” “我说的都是实情,并无半句虚言。昨天你曾说,我被凶手抢钱是不实的,但我真的没撒谎,你儿子的的确确抢走了六千元!”安藤常又翻供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昨天不是证明给你看了吗?” “哪有?抢钱就是抢钱。”安藤常坚持到底。 十津川认为她简直不可理喻。 佐佐木说:“既然如此,我们就针对这一点,再来检讨一下” “还有什麽好检讨的?”安藤常的鼠眼又露出不安的神色。 佐佐木干咳数声,说道:“你在法庭上作证时,并未提到我儿子跑进店里的时候手上有刀,昨天也是,我想确定一下,他手中到底有没有刀?” “……”安藤常以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看佐佐木,又看看十津川,再望向山口博之。 “这件事很重要,请你务必老实回答。” “唔……因为……” “什么?” “山口君曾经说,凶手持刀往我家逃去……” “我是在问你看到什麽,不是在问他。”佐佐木大声说道。 安藤常摩擦著双手,说:“因为他这么说,所以凶手可能有带刀……” “你说话不能这样颠三倒四又暖昧模糊。昨天你不是说我儿子将两颗苹果放进口袋时,你曾叫他付帐吗?你在法庭上也是这么说的。” “我当然叫他付帐了,两颗那麽大的苹果,怎么可以白白被他拿走?” “如果他手中拿著一把沾满鲜血的水手刀,你敢叫他付帐吗?”佐佐木说。 安藤常静默下来,好像很不甘心似的瞪著佐佐木。 “所以说,”佐佐木说道。“那天晚上,你绝对没有认为他是杀人凶手,这也就是说,当时他手上并没有刀。” “……” “还有,那两颗苹果很大,要放进我儿子上衣的口袋里,一边只能放一颗。换句话,就是左右两边的口袋各塞一颗。但若当时他右手持刀,就必须用左手去拿苹果,如此一来,他要将苹果塞入右边口袋,就必须花很大的力气去扭动身体。但你作证时却说,他‘很快地塞进口袋’,可见他当时双手一定都是空的,这样才能一手抓起一颗苹果,分别放进两边的口袋,对不对?” “……”安藤常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来。 佐佐木又看著山口说:“该你了。你曾作证说,我儿子手持染血尖刀,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他是用跑的吗?” “是的。” “但是,他跑进安藤水果店时,手中并未持刀,为什麽会这样呢?”佐佐木紧盯著山口问。 和昨天一样,佐佐木又击中要害了。十津川很佩服他。 然而,这样是否就能证明他儿子是无辜的呢?十津川仍然感到怀疑。他总觉得佐佐木好像一直在追究一些细微末节的事,那些事跟案情真相似乎一点关系也没有。 山口苦著脸搔搔头,说:“那一定是他在到达水果店以前就将刀子处理掉了。” “处理掉?” “就是扔掉了。他可以边跑边扔,那时周围很暗,所以没有人看到。” “你猜错了,那把凶刀是在别的地方找到的。” “那一定是在逃跑时放进口袋里去了。如果他还拿在手上,不就摆明了自己是杀人凶手吗?” “嗯,或许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没错。”山口露出安心的表情说。 佐佐木继续说道:“根据你的证言,我儿子是看到你之後慌忙逃走的,而且是用跑的。安藤老太太也作证说他是跑进店里的。也就是说,当时我儿子是冲过大马路,跑进斜对面的安藤水果店里。那时你是否从窗户看到这一幕呢?” “没有。我只看到他突然起身逃跑,就立刻去打一一O报警了。” “这个部分一定要弄清楚。根据审判记录,你望向窗外时,凶手——你说凶手就是我儿子——一看到你,就马上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跑去,於是你立刻报警,是这样吗?” “是的,这个部分我绝对没撒谎。凶手真的是看到我之後才逃走的,我也的确立刻去报警了。” “我并不是说你撒谎,只是想确定一下细节。” “为什麽要这样?细节对案情又没有影响,何必这麽在意呢?”山口以愤怒的声音说。 看来他并非不诚实,只要像时下一般年轻人那样怕麻烦而已。 “不能不在意。”佐佐木的声音很严肃。“对我来说,只要是事实,细节部分也可能会有重大的影响,对我儿子来说也一样。所以我希望你尽量帮忙,好好回想一下一年前所看到的,再详细回答我。你说我儿子逃走後,你立刻去报警,所谓立刻,是指多久?” “就是马上。凶手逃走後,我马上去打一一O。” “你这样太含糊了,能不能说得精确一些?你从三楼窗户看到我儿子逃走,应该会看到他逃往哪里吧?看清楚地逃往何处之後,才去报警,不是吗?” “那有何不同?”山口偏著头说。“他跑过大马路,顶多只要花五、六秒,就算我看到他跑到对面之後才打电话,最多也只慢五、六秒而已。问这种芝麻小事要干什么?” “那麽,你是看到他横越马路,跑进安藤水果店之後才报警的吧?” “你怎么知道?”山口嘟著嘴巴说。 佐佐木微笑道:“只是运用一点心理学的知识罢了。一般人看见恐怖刺激的场面,总会想要看到最後。既然你看见我儿子逃走,一定会对他究竟逃往哪里感到兴趣,不是吗?” “嗯。” “因此,你应该不可能还没看到他逃往何处,就先去报警。以人类的、心理来说,那是很不自然的。还有,你作证时是说‘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而不是只说‘慌忙逃走’,也不是说‘横越大马路逃走’。假如你只看到他逃跑,而没有看到他跑到哪里,就去打电话报警的话,应该不会说出‘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走’这种话来,不是吗?” “我懂了。”山口长叹一声,又说:“我是看到他冲进水果店之後才去打电话的,因为我想,如果不知道他逃往何处,警方一定会很困扰的。我这麽做,不是很自然的吗?” “那当然,不过,我儿子其实是慢慢走过马路的吧?”佐佐木问。 山口猛摇头,说:“他是用跑的,而且跑得很快,瞬间就冲进水果店去了。毕竟他是个杀人犯呀。” “也就是说全力奔跑,是吗?” “是的,我自己跑起来也很快,但那时凶手跑得比我更快。” “以很快的速度跑进安藤水果店,没有错吗?” “不会错的。” “那就奇怪了。” <er h3">3 山口两腿叉开,瞪著佐佐木问:“哪里奇怪?” “你曾作证说,我儿子右手拿著染血尖刀逃跑。”佐佐木的态度依旧很沉着。 “不错,那又怎么了?”山口撞著头,露出不解其意的表情。 佐佐木以一种像在对幼童说话般的语气说:“从安藤常老太太刚才的证言里,可以推知我儿子跑进水果店时手上并没有刀,但你却说他逃跑时右手持刀,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他可以在途中把刀塞进口袋里。” “那是水手刀呀!” “我知道,但这种刀可以摺叠,收进刀鞘里。凶手就是把刀摺好、放进口袋後,才进入水果店的,这有何奇怪?” “因为你刚才说,我儿子跑得很快。如果他是全力奔跑,那他能够边跑边摺刀子吗?而且距离仅仅三、四十公尺,顶多只要花四、五秒,这样他能做得到吗?” “那要做做看才知道。” “那我们就来做个实验吧。” “可是,那把刀子不是被偷了吗?” “不错,没有刀,只好用别的东西代替了……” 佐佐木环顾四周,好像一时找不到代替品的样子。 十津川适时伸出援手,说道:“用松树枝来代替怎么样?” “松树枝?” “是的,用一根和水手刀一样长的松树枝就行了。边跑边将树技折成两段,放进口袋里即可,只是重量和刀子差很多。” “就这麽办!”山口颔首说道。 十津川独自走出这条“街”,折了几根和水手力同样长度的松树枝回来,将其中一根交给山口少年。 山口立刻露出心虚的神色,问道:“要叫我做实验吗?” 十津川微笑道:“你不是说你跑得很快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现在你从画著人形图案的地方跑到安藤水果店,右手拿著树枝,边跑边折成两段,并放进口袋里。” “我不要。”山口退缩了。 “你既然作证说凶手是这麽做的,就有义务证明给大家看。”十津川以强硬的语气说。 山口好像很勉强似的走到人形图案旁,吸了一口气,然後往安藤水果店跑去。 然而,当他以双手握住树枝时,速度就慢下来了,脚步也变得有点蹒跚,等於是用走的。他好像很费力似地将树枝折成两段,放入口袋里。 “这样不行呀。”十津川怒喝道。“要跑得很快才可以!” “没办法,我一注意树枝,就跑不快了,没办法边折树枝边跑。” “再试一次看看。” 十津川又拿一根树枝交给跑回来的山口。 山口嘴里发著牢骚,再试了一次。但当他要折断树枝时,跑步的速度就慢下来。他将折断的树枝丢在路边,又跑回来。 十津川说:“要再试一次吗?” “不用了,边快跑边折树枝,是绝对办不到的。” “要折断这根小树枝,远比摺叠水手刀容易。摺叠水手刀时,不但需注意不要割伤自己的手,而且因为刀上沾了血,滑溜溜的,应该很不好摺。可是,你却说凶手边摺刀边全力奔跑,这是怎么一回事?” “警部先生,你是站在他那边的吗?” “我只想知道事实真相。你再实验一次好了,如果能成功,就证明你的话是对的。” 十津川说著,将一根树枝硬塞入山口手中。 山口以拚命三郎的姿态全力奔跑,并伸出双手欲折断树枝。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脚步又慢下来,变成用走的。 “我来试试看!”滨野说。 在旁边看一位很简单,一旦亲身上阵就不同了。滨野也和山口一样,要折断树枝时,速度就明显地慢下来。 滨野很生气似地把树枝丢掉,说:“实在没办法边跑边折,同一个时刻只能做其中一项。” “不错!”佐佐木看著山口又说,“现在,你还打算坚持原来的说法吗?” “……”山口红著脸不说话。 “如何?”佐佐木逼问。 山口这才说:“我同意。” “同意什么?” “凶手不能边跑边摺刀。” “也就是说,当他看到你而逃跑时,刀子其实已经收进口袋里了,对吗?” “嗯,对。我说他右手拿刀,那是我的错觉,这样可以了吧?” “我来把事实经过重述一遍好了。你的证言。应该是这样说才对:案发当晚,你在看重播的电视影集‘警探杰克森’。十二点十五分插播广告,你想休息一下,便打开窗户往下望,结果看见被害者俯卧在人行道上,我儿子蹲在他身边,这时水手刀已收进口袋里。我儿子看到你之後慌忙逃走,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大马路,冲进安藤水果店里。你看到这些之後,就去打电话报警。我这样说正确吗?”佐佐木用慎重的语气说。 山口以愤怒的声音说:“嗯,没错,但这和我刚才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他逃走时不管是右手持刀还是已经收进口袋里,都一样是带著刀!” 十津川也不明白凶器拿在手上和收进口袋里有何不同。假如是有带凶器跟没带凶器,那差别可能就很大,但现在的情形并不是这样。他以怀疑的眼神望著佐佐木。 佐佐木露齿一笑,看著山口说:“对你来说,是没有什麽不同,但这跟滨野先生的证言却有很大的关联!” <er h3">4 滨野以挑战般的眼神看著佐佐木,说:“怎麽会跟我的证言有关?不管发生什麽事,我这张决定性的照片是绝对不会被驳倒的!” 他说完还露出得意的表情,以指尖敲敲那张镶在相框中的照片。 佐佐木以冷静的语气向滨野说:“什麽决定性照片,我不同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滨野脸色大变,大声嚷道。 “说多少遍都可以。我不同意有所谓的决定性照片存在,这样听懂了吧?” 佐佐木的声音十分沉着,但言词带有明显的挑衅味道。 “你说这话对一个摄影师而言是大不敬。很多法庭审判都曾以照片为证据,我这张照片在此案中也是最有力的证据。” “我知道,但对我儿子来说,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对法律的正义而言也是一样。” “这话是什麽意思?” “一般人对於照片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照片就是把事实正确地拍摄下来的东西。法官大概也有同样的观念,所以才会采用你这张照片做为证据,丝毫没有起疑。” “难道你认为这张照片是假的吗?”身为摄影师的滨野似乎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横眉怒目注视著佐佐木。“只要检查底片,就知道这张照片绝对没有作假,也不是重复曝光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所拍摄的绝对是事实。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很清楚,就在我开车经过那里时,刚好看到你儿子正在刺杀被害者,所以我立刻停车,拍下了这张照片。” “我又没说照片是假的。”佐佐木以平静的语气说。 “那你是对什么地方不满?” “这个我等一下再说,现在我想先确定一件事。” “什麽事?” “你说你在那边停车,然後拍下这张你自认为是决定性瞬间的照片,是吗?” “不是自认为,事实上就是决定性的一瞬间。” “暂时就算你对好了。你拍下这张照片之後,应该还会继续观看事情的发展吧?” “那当然。”滨野的表情好像在说那是毋庸置疑的。 “那麽,请你把拍照以後所看到的情形说一遍。你在拍照时,车子是停在那个位置吗?”双手被反绑的佐佐木边说边朝著那辆停在路旁的本田喜美车甩头。 “是的。”滨野点头道。“因为我想看清楚究竟出了什麽事,所以就将车子停下来。一般人应该都会这么做吧?” “你拍照後所看到的事,在法庭上只字未提,但你的确曾继续看下去,对吗?” “他们没问,所以我也没说,不过我真的有继续看。可能是因为这个部分会跟山口君和安藤老太太的证词重复,所以在法庭上没人问我。事实上也是如此,我所看到的和山口君说的完全相同。” “也就是说,你看到我儿子离开死者身边,横越马路跑进安藤水果店,是吗?” “感觉上应该说是‘逃进去’比较恰当。然後我坐在车上看,凶手不久就从水果店出来,往对面那边逃去。又过了五分钟左右,警车就来了。如果警车早五分钟到,一定能当场逮捕凶手。” “你能不能把我儿子跑进安藤水果店以前的情形说一遍?” “是逃进去,不是跑进去。”滨野坚持自己的说法。“而且,你为什麽不问照片的问题,而要一直追究拍照之後的事呢?你是否对我这张决定性的照片无可奈何,才找一些无聊的问题来问呀?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说过了,照片的事等一下再问,现在先问这件事。当时你看到的情形和山口少年一样吗?” “是的,凶手以很快的速度从我的车前面跑过去。” “你没有把他奔跑的样子拍摄下来吗?” “我当然想拍了,因为我是个摄影师,而且又是摄影记者。可是,当时他跑得太快了,我拍得非常模糊,全部都没有对焦,所以虽然拍了几张,但都没有公开发表。” “但以一个摄影专家来说,你一定看得一清二楚吧?” “那当然。” “那我问你,我儿子跑过你的车子前面时,手中有没有持刀?或者已将刀子收进口袋里了?” “应该是收进口袋里了吧?你不是坚持说他手上没有刀吗?” “我是在问你看到什么。既然我儿子从你的车子前面跑过去,那你一定看得比山口君和安藤老太太还要清楚。他跑过去时,手上有没有刀?”佐佐木质问道。 滨野露出困惑的眼神,好像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似的。 十津川想,事实真相只有一个,滨野却犹豫不决,可见他一点自信也没有。 倘若山口的证词没有被更正,滨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凶手逃跑时手上有刀吧?说不定一直到今天他都还相信是这样。 但是现在,他的信心似乎动摇了。由於佐佐木巧妙地反驳,山口改变了说词,所以滨野大概已对自己的想法失去了信心。换句话说,他可能原本就不太有自信。 十津川对於滨野要怎麽回答十分感兴趣。 滨野口中念念有词,然後好像很不耐烦似地说:“既然山口君说他手上没刀,所以大概是收进口袋里了吧?” “大概?你这么说可不行。”佐佐木以极其冷静的态度逼问。 滨野脸红起来,说道:“那要怎麽说才行?” “就把你所看到的说出来就行了。你不是说你看得很清楚吗?” “好吧,凶手奔跑时,手中并未持刀。这样可以了吧?” “很好,现在你接下去说吧!” “接下去要说什麽?” “就是你拍完照後所看到的情形。” <er h3">5 佐佐木用脚跺著地面,好像在沉思的样子,一会儿之後才又看著滨野说:“你拍完照之後,应该还在现场一直看著我儿子吧?从那时开始,直到他跑过你的车子前面为止,你看到了什麽?” “我拍下这张照片後,凶手还蹲在尸体旁边,不晓得在做些什么。这时山口少年从那幢公寓的三楼开窗往下望,凶手就急忙逃走了。” “我儿子有没有发觉你在拍照?” “应该没有,因为我没有打闪光灯。我用的是一种叫做ASA二OOO的超高感度底片。” “你说不晓得他蹲在尸体旁边干什麽,他是在掏死者的钱包,这件事他在法庭上也承认了。在他偷钱包时,刀子是否已收进口袋里了?” “既然要偷钱包,手上有刀子就很麻烦,所以应该是收进去了吧。” “一下子说‘大概’,一下子又说‘应该’,这是不行的。你要把自己所看到的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真罗唆……”滨野咋舌道。 佐佐木以严厉的表情瞪著他,语气尖锐地说:“什麽叫罗唆?我儿子是由於你们的证言才被判有罪而冤死狱中的,原来你们作证时都是这麽马马虎虎!” 可能是他讲得很对吧?滨野露出心虚的神色。 “因为那时候他蹲在尸体旁边,我看不清楚,所以才这么说。”滨野好像有点不耐烦地说。 “真的吗?”佐佐木问。 “是呀!” “接著,山口少年开窗往下望,我儿子逃走,那时水手刀已经摺好放进口袋里,这些你也都看到了。现在我把经过情形整理一下,按照发生顺序说一遍:你拍照时,我儿子没发觉。然後他把刀摺好,放进口袋,蹲在尸体旁边偷钱包。此时山口少年从公寓三楼往下看,我儿子急忙逃走。他从你的车子前面跑过去,冲进安藤水果店。我这样说对不对?如果有错,请你指出来。” “你说的都没错。”滨野以愤怒的声音说,然後又改变语气道:“但是,你为什麽要这麽在意那把刀呢?你向山口君和安藤老太太问话时也一样。难道那把刀那么重要吗?无论如何,那是凶器,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吧?” “不错。” “那把刀是你儿子的,这你也承认吧?” “嗯,我承认。” “那么,你追究这件事,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逃走时凶器是拿在手上还是放在口袋里,并不会影响有罪无罪的判决吧?” 滨野说完後露齿一笑,可见他对此事似乎颇有自信。 佐佐木板著脸孔说:“这跟有罪无罪大有关联。” “怎麽可能?你的理由是什麽?”滨野摆出高姿态说。 十津川也不明白佐佐木的意思。因为凶手杀了人,就算立刻将凶刀藏进口袋,也不能抹杀行凶的事实。 “我也想听听你的理由。”十津川向佐佐木说。 双手被反绑的佐佐木走到车子前面,坐在引擎盖上,看著滨野说:“现在开始,要谈到你那张照片了,因为当时刀子是否已收进口袋中,是大有问题的。” “有什麽问题?” “我们先来看看你那张杰作吧!” “好。” 滨野把照片摆在众人眼前。 照片上,佐伯信夫单膝蹲跪在人行道上,双手握住刀柄,把刀举在自己的面前。被害者木下诚一郎倒在地上。 “看这张照片就知道了。”滨野环顾众人的脸,说道。“凶手并非直接刺杀被害者,而是先从背後将他推倒,再跨到他背上,然後才刺进去。由此可知,凶手是个非常残忍的人,所以我……” “你错了!”佐佐木打断他的话。 “我哪里错了?”滨野瞪著佐佐木说。 其他人也都看著佐佐木。 佐佐木从引擎盖上下来,缓缓扫视众人的脸,然後对著滨野说:“我在车上为你准备的照相机和你平常用的完全相同吗?” “不错,都是日光牌F2型的。”滨野说著,举起手上的相机给大家看。 “用起来顺手吗?卷筒和快门会不会太紧?我是尽量买一台最好用的来给你。” “你这个人令我很厌恶,不过这台相机倒是相当好用,快门很轻,是上等货。” “那很好。案发当晚,你是用同样的相机拍摄出这张照片的,那时你的底片有没有用完?” “没有,还剩十五张底片。” “那就奇怪了。” “哪里奇怪?” “你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的照片,以及在法庭上被采用为证据的照片,全都是同一张底片洗出来的,姿势都一样。也就是说,当时你只拍了一张。既然底片还有剩,为什麽不继续拍呢?对一个摄影师来说,这不是很不自然吗?” “我拍了好几张呀!” “那为什么不发表?”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凶手跑得太快,我焦距对不准,拍得很模糊,所以才没发表。”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拍下我儿子举起刀子的镜头後,应该还会继续拍他用刀刺进被害者背部的画面,以及他拔起刀子收进口袋的动作。这一连串的镜头,借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决定性瞬间的连续’,你为何不拍摄这些呢?这张照片的焦点对得很准,快门速度和曝光程度也都非常适中,假如你继续按快门的话,一定可以拍得很好,因为我儿子还是在同一地点。但事实上,你只拍了一张。刀子刺下去的那一瞬间以及拔出刀子的动作,你为什麽都没拍?” “那是因为……”滨野红著脸说。“因为他动作太快了,我来不及拍。当我卷好下一张底片时,惨剧已经结束了。” “我想求证一下你说的话。” “如何求证?” “做实验。你拍这张照片时,快门速度是多少?” “三十分之一秒。” “那麽,就来试验看看。本来应该让你来试,但你是当事人,可能会不够客观,所以我想让别人试……” “让我来吧!”十津川说。 佐佐木看著他说:“由你来试,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你的摄影技术如何?” “我对摄影很感兴趣,经常拍照,当然技术上还是不能跟职业摄影师比,不过这样反而比较好,如果一个技术比他差的人都能拍到好几张,那就可以证明你的看法正确了。” “不错,那就拜托你了。另外还要找一个人扮演我儿子,再找一个人当被害者。我儿子就由山口君来扮演好了。” “又叫我?”山口大皱眉头。 “对!因为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其次是被害者。”佐佐木说著,看看另外三个人,最後视线停在小林启作脸上。“就由你扮演吧!男的就只剩你一个了。” “我……”小林露出厌恶的表情。“我又不会装死,而且心里会毛毛的。” “又不是叫你扮尸体!照滨野先生所说,当时被害者只是被推倒在地而已。” “我还是会怕。” “你做不做?” “既然没有别人合适,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小林说完就往地上趴下去。 十津川拿了滨野的照相机,将快门调到三十分之一的刻度上。 佐佐木像个导演般指挥饰演凶手的山口。 “首先你要摆出那张照片上的姿势。这里没有刀,你就把一张纸揉一揉,权充刀子好了。” “这也要我来做吗?” “是的,因为我双手被反绑,想做也没办法做。” “OK!OK!” 山口的态度有点轻佻。他走进自己的公寓,拿了一本周刊回来,然後撕下一页,揉成一把水手刀的大小。 起先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当他双手握著纸刀跨坐在小林启作背上时,就好像有点兴趣了。 “警部先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佐佐木向十津川说。 十津川举起相机,透过取景器看著山口说:“山口君,我说‘好’时,你就将纸刀刺下去,呼吸一次,再做出拔刀的动作。” “为什么要呼吸一次?” “你有没有刺杀别人的经验?” “当然没有啦!”山口大声嚷道。 十津川笑著说:“那你一定不知道,人的肌肉是很能抵抗外力的,就算用刀刺,也要花点力气才能刺进去,拔出来时也是。叫你经过一次呼吸才拔出来,就是要让所花的时间和实际情形相符,明白了吗?” “所谓呼吸一次,到底要花几秒?” “说得也是。那么,你就慢慢从一数到三,再拔出刀子好了。应该会花掉这麽多时间才对。” “数到三?” “对!” 十津川按了一次快门,然後向山口说:“好!” 山口将纸刀往下刺,嘴里念著“一、二、三”,然後做出拔刀的动作。 其间十津川卷动底片,总共按了三次快门。 第一次是刺下去的一刹那,第二次是快要拔刀时,第三次是拔出刀子的一瞬间。 如果是职业摄影师,说不定还能多拍一张呢! “果然如我所料!”佐佐木好像很满意似地点点头。 <er h3">6 佐佐木睁大眼睛看著滨野说:“实验显示,当时你至少能拍三张照片,而且都是你所谓的决定性瞬间,一个职业摄影师绝对不会错过这些镜头,但你却没拍,这不是很奇怪吗?你为什麽不拍?” “……”滨野低著头,以脚跺地。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佐佐木盯著他说。 滨野保持沉默。 佐佐木干咳几声,说道:“你刚才说,你拍了这张照片後,还一直注视著凶手,又说因为凶手蹲在尸体旁边,既看不清楚,也来不及拍照。但你遗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时间。实验显示,你至少有拍摄三张照片的时间。” “你说得对!”十津川说。 滨野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瞪著佐佐木,以沮丧的口吻说:“那又怎样?” 佐佐木的眼神变得更加冷静,他说:“其实,你并不是来不及拍摄,而是根本没有拍摄三张照片的时间。你拍的这张照片,并不是他举刀正要刺下去的动作,而是他把尸体背上的力拔出来时的动作!因为他已经把刀子拔出来了,所以你当时只能拍到一张,没办法像十津川警部做实验时那样拍下三张。下一瞬间,我儿子将刀子摺叠好,放进口袋里,再去窃取死者的钱包。这些都是根据你刚才所说的证言整理出来的。” “……” “你应该知道这是拔出刀时的照片,而不是要刺下去的照片,对不对?” “就算是拔刀时的照片好了,这样也不表示你儿子就不是凶手呀。” “但是这样一来,这张照片就没有你所称的决定性意义了。我说过,被害者一定是在暗巷中小便时遭人从背後一刀刺进背部的。凶手逃走後,被害者挣扎著走到人行道上才倒地断气。我儿子看到自己的水手刀被人拿来当凶器使用,大惊之下便将刀子拔出来。这张照片就是在这个时候拍的!” “我承认这是拔刀时的照片,但这样并不能证明真凶另有其人,也有可能是你儿子在人行道上刺了他一刀,拔出刀子是想要再刺一刀以防万一。不!不是有可能,而是绝对是这样!当他要再刺一刀时,山口少年打开窗户,所以他才慌忙逃走。”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佐佐木微笑说道。“我想,不只是你,其他人可能也会认为我儿子拔刀的目的是要刺第二刀、第三刀。如果他的目的真的是这样,那我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我很担忧,所以才会一直追究他逃跑时刀子是拿在手上还是已收进口袋。现在已经确定是收在口袋里了,这也就是说,他从被害者背上拔出刀子後,就立刻摺好收进口袋。因此,你的说法不能成立。假如真的要刺第二刀,就不会把刀子收进口袋里。” 滨野没有说话。 十津川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佐佐木如此在意那把刀的原因就在这里。 佐佐木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後继续说:“现在来谈谈我对整个事件的推理。案发当晚,被害者木下诚一郎在‘罗曼史’酒吧喝完酒,走出店门打算回家,在等计程车时因感觉有尿意,又看到对面有条暗巷,就横越马路走进巷子内小便。此时凶手从背後接近。” “当被害者小便完毕要拉上裤子拉链时,正是处於最无防备的状态,这时凶手用水手刀朝他背部刺进去,随即逃走,刀子也未拔出来,就插在他背後。” “那个时候,我儿子还在酒吧里,全然不知此事。他走出酒吧後,步履蹒跚地横越马路,走到对面的人行道,这时他才看到倒在地上的被害者。” “被害者在巷内遇刺後,挣扎著走到人行道上,然後不支倒地,断气身亡。我儿子只看到一具尸体和插在尸体背上的刀。这一刹那,他完全清醒了。” “他发现那把刀正是他的水手刀,连忙蹲下去把刀子拔出来。这时候,路过的摄影师滨野用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但我儿子没发觉。” “由於被害者的钱包从口袋露出来,我儿子便下手行窃。此时山口少年打开三楼窗户往下望,我儿子急忙逃走。但那不是因为他杀了人,而是以为自己下手行窃时被人看到了。他後来跑进安藤水果店就是证据,因为他认为即使被捕也只是窃盗罪而已,没什麽大不了,而且当时他非常口渴,很想吃点水果。这些就是一年前那件命案的真相!” 第八章 第三件谋杀案 <er top">1 没有人再说话。 阴郁的沉默包围了每一个人。 十津川拿出香烟,点上火,问佐佐木:“要抽吗?” “好。”佐佐木说。 十津川对著另外五个人说:“把他的手绑在前面,应该不要紧吧?绑在背後是没办法抽烟的。” 没有人回答。 山口好像要说什麽,但没有说出口。 十津川把众人的静默当作是同意了,于是解开佐佐木手上的绳子,再将他的双手绑在前面,然後拿一根烟给他叼著。 “多谢。”佐佐木说。 十津川缓缓吐著烟,说:“事情好像很复杂。” 五名证人面面相觑。 十津川看著佐佐木说:“你的反驳相当精彩,你要是当律师,一定会大大出名。” “这是为了我那独生子,换成别人,我绝不会如此热心。” “或许是吧,不过,这些反驳虽然精彩,却不能证明你的推理是对的,这点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虽然如此,你还是成功地让大家了解一件事,那就是令郎有可能不是凶手。现在这五位证人想必都很担心自己可能已害惨了一个无辜的人,所以才都像铜像般沉默不语。” “警部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佐佐木边吸烟边问十津川。 “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麽吧?这件案子本来已经算完结了,现在却又出现重大的疑点,令郎有可能变成不是凶手,但又不能证明他确实不是凶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佐佐木的语气很沉重,他将还很长的香烟丢在地上,然後用力踩熄。“我能为我儿子做的事就只有这些了。假如当初审判时我能替他辩护,他大概就会被判无罪吧?” “很可能。”十津川说。 “其实我应该在一年前审判时就赶回日本,如果能那样就好了。但当时我完全不知此事,还以为他跟我的前妻一起过著幸福的日子。事到如今,再怎么样也没办法在法律上证明他是无辜的了。” “一旦被判有罪,要翻案就难上加难。虽然你已证明七个证人当初的证言有很多不可靠的地方,却仍无法证明令郎没有杀人。” “那要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找出真凶一途。假如令郎不是凶手,那凶手一定另有其人,非将此人找出来不可。” “这我就无能为力了。假如我能够找出真凶,就不必在这座岛上大费手脚了。我想我出国十几年这件事,是我的致命伤。虽然我能够反驳这七个证人的证言,却无法找出真凶。”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找!” “咦,什么?” “由我来找。” “为什麽你要……” “原因有两点。”十津川说。“第一,就我私人而言,我很希望解决这件疑案。第二,以我的警官身分来说,这座岛上已经有两名男女遭人杀害,我身为刑警,就必须查明真相并找出凶手。在查案的过程中,当然会接触到一年前这件旧案。就是为了要翻这件旧案,才造成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两人被杀。因此,只要我能解决这两件命案,自然就可知道旧案的真凶是谁。” <er h3">2 由于佐佐木的反驳,那张“决定性照片”的价值大大降低了。似乎因为这样,滨野显得有点沮丧,但现在他以重新振作起来的表情向十津川说:“警部先生,杀死他们两人的凶手一定是这老头!为了替他儿子报仇,他打算把我们一个一个杀掉!” “也许是,也许不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林启作以呆滞的声音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十津川说。 山口少年偏著头问:“那你是说,凶手是其他人了?” “有可能。” “可是,倘若凶手是其他人,那动机何在呢?我没有理由杀他们,我想别人也是。警部先生,这点你作何解释?”山口说。 “动机就是一年前那件命案,此外别无可能。” “那件命案,当时我们七人的证言都一致,虽然现在因为这老头的反驳而出现疑点,但我仍坚信佐伯信夫就是凶手,我想其他人也都一样。既然如此,凶手为何要杀死意见相同的同伴呢?” “也许凶手不这麽想。” “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小林启作板著满是皱纹的脸孔,看著十津川说。“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凶手并非佐佐木先生,而是在我们五个证人之中……” “我认为有此可能。” “但我们都没有动机呀!滨野先生也说过。” “是否没有动机,还不一定……” 十津川望向天空,表情严肃。 天气暖和,晴空之下阳光普照。在这种地方竟有两人惨遭杀害,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十津川觉得有点像在作白日梦,但两具尸体躺在那边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了,杀死他们的凶手一定也在这座岛上。 十津川看看佐佐木。这个身强体壮的黑睑老人现在坐在地上,将脸孔埋在两膝之间,似乎疲倦已极的样子。或许他是使尽全力反驳七名证人,才会如此疲累吧? 这位曾经旅居巴西的老人投下全部家产在这座岛上铺路建屋,并将十津川和七个证人掳来,只是为了驳倒这七名证人,替独生子翻案。 虽然他最後无法证明儿子是无辜的,但已尽了全力,或许他也因此而感到满足吧? 佐佐木这些行为,或许最主要的并非来自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而是来自一种赎罪的意识吧。这十八年来,他抛妻弃子,远走他乡,想必已产生了一种赎罪意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应该不会杀死这七名证人。因为就算杀掉他们,也不能证明自己的儿子是无辜的。 假使凶手不是佐佐木,那一定是另外五人之一。 (可是,动机到底是什麽?) 十津川遇到了障碍。假如能够突破这层障碍,也许就能找出一年前那件命案的真凶了。他有这份期待。 十津川看看五名证人的脸。 滨野光彦,一个坚持己见的摄影师。 山口博之, 一个连续两年落榜的大学重考生。 安藤常,一个不肯合作、似乎陷于孤立状态的老太婆。 小林启作,一个届龄退休後投资一家郊区酒吧的老人。 三根文子,一个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的酒吧老板娘。 好像每一个都可能是凶手。 但是,凶手为何要杀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而不杀其他人呢? 凶手只是要杀这两人吗?还是打算连其他人也杀掉?假如是後者,那麽佐佐木就很可能是凶手了。 “原来已经三点了,难怪肚子好饿。”山口少年忽然说道。 这句冒冒失失的话似乎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er h3">3 其他人也都看著手表。 十津川看著山口的脸,心想:假如他是故意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的话,倒是个很好的演员。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年轻,所以才容易觉得肚子饿。 紧张的气氛已被打破,因此十津川决定吃一顿迟来的午餐。 众人又进入“罗曼史”酒吧。三根文子利用现有的材料做饭给大家吃。十津川解开佐佐木手上的绳子。佐佐木的手腕都已经红肿了。 安藤常像以前那样走到墙角开始吃饭,不跟别人交谈。 滨野和山口隔桌对坐,边吃炒饭边谈话。不过山口很少开口,几乎都是滨野一个人在说话,十津川在旁边也听到了。滨野说的是一个职业摄影师所面对的严酷世界,似乎正在向这个人生的後辈谆谆教诲。 小林启作默默进餐。这个老人好像有点忧郁,不知心里在想什麽。能够工作到六十岁退休,大概是个行事小心而踏实的人吧?不过,虽然努力工作,却好像没有得到什麽财富。十津川有这种感觉。 三根文子为大家做好饭菜,自己却不吃,只是喝啤酒。 十津川和佐佐木坐在一起吃饭。他负责看守佐佐木一方面是受五名证人之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要问佐佐木一些事。 “我该不该相信你呢?”十津川停止进餐,问佐佐木。 “相信我什麽?”佐佐木慢慢移动汤匙,反问道。 “你真的没杀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吗?” “我又不是为了杀死他们才把他们带来这里的。” “但是他们都这么认为。” “我知道,已经有两人惨遭杀害,难怪他们会如此想,但我真的没杀人。我要杀他们的话,根本易如反掌。你忘了吗?这里的街道房屋都是我建造的,我可以设下很多机关陷阱,譬如让墙壁坍下来压死他们;或是把枪藏在不同的地方,再拿出来打死他们。” “说得也是。” “但我没有那样做,我倾全力而为的是去做一个和当时一模一样的现场。也就是说,我只想知道真相,此外别无所求。” “那麽,你知道真相了吗?” “我总觉得好像有点眉目了,我确信我儿子不是真凶,只是……”佐佐木放下汤匙,轻叹一口气。 十津川向他说:“但是那完全是你个人的看法,你依然无法证明令郎是清白的……” “你说得不错,”佐佐木又轻声叹气。“但我也说过,我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两名证人遇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好。” 佐佐木说完摇摇头,此时他们两人背後突然传来吵架声。 不知何故,滨野和山口开始争吵。山口一脸愤怒的表情站起身来,夺门而出。 “他怎麽了?”十津川看著滨野问。 滨野耸耸肩说:“我也不晓得。我正在跟他谈我考大学的经验,他突然就火冒三丈。” “是不是你说的话触怒了他?” 滨野只是苦笑,然後拿出香烟,点上火。 小林启作转过头来,看著十津川说:“还是快点把他找回来吧!免得成了第三名牺牲者。” 十津川向留在店里的五个人说:“我去找他,你们不要离开。” 他跑出酒吧,站在人行道上环顾四周,但未见到山口。 他想,可能是跑到岸边去了。於是快步走向上次找到山口的岸边。 大海依旧风平浪静,但山口不在岸边。 (真是的……) “十津川找了一阵,遍寻不著。他猜想山口也许回去了,便走回酒吧。” 他一进门,立刻大吃一惊,因为店里只有老板娘三根文子一个人站在吧台里面。 “其他人呢?”他站在门口问。 文子拿起叼在嘴上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捺熄,说道:“他们都出去找山口了。” “真是的,我不是叫大家别离开吗?” “起先大家都坐著,但滨野先生忽然说他要出去找,就跑出去了,可能是因为感到内疚吧。他跑出去後,其他人也都陆续跟著出去了。” “安藤常老太太也跟著一起去吗?” “是的,那老太婆很喜欢凑热闹。”文子轻声笑道。 “你为什麽没去?”十津川问。 文子说:“因为我想,要是你回来找不到半个人,岂不跳脚?所以就待在这里。你找到山口君了吗?” “没有。” 十津川说著,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山口少年会不会成为第三名牺牲者? 他决定出去再找一遍。正要走出去时,店门忽然开了,山口神态悠闲地走进来。 “咦?”山口小声说。“其它人呢?” 十津川放下心来,但同时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苦笑道:“都去找你了。大家都怕你变成第三名牺牲者哩!你到哪里去了?” “回我的房间去了。原本我想去拿收音机来这里听,回去了之後才想到,一年前案发时我根本还没买收音机。” “我以为你到岸边去了,还跑去那里找你呢!” “真对不起。”山口边说边鞠躬。 “一会儿之後,滨野、小林和佐佐木陆续回到酒吧。” 三个人都说自己到岸边去找山口,找不到才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藤常仍未归来。 十津川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大声询问其余五人:“有没有人看到安藤常老太太?” 五人面面相觑,但没有人回答。 十津川一急,独自跑出店外,其余五人也随後跟去。五个人都露出一副好像现在才知道事态严重的表情。 十津川直接往安藤水果店走去。 水果店的店门紧闭。 (最後一次经过这里时,店门是关著的吗?) 十津川边想边以粗暴的动作打开店门,然後走进去。 水果的香气扑鼻而来,酸中带甜,但却混杂著鲜血的腥味。 十津川脸色大变,推开眼前的水果往里面走去。 里面有一个六席大的房间,安藤常俯卧在地上。 她的背上插著一把水手刀。 就是那把失踪的水手刀! 血流得不多。流出来的血已将榻榻米染成褐色。 十津川没有脱鞋就走进房间,蹲在尸体旁边。 刀子刺得并不深,安藤常若年轻一些,说不定就不会死了。她可能是被刺之後休克致死的。 此时另外五人蜂拥而入。 “哇!”有人大叫。 “死了吗?”山口少年高声大嚷。 “是的。”十津川看著刀子回答。 他握住刀柄,迅速拔出刀子。因为插得不深,所以很容易拔出来。 鲜血一下子涌出来。 “果然是你杀的!”滨野忽然大叫,并且揪住佐佐木的衣领。 “不是我!”佐佐木大声否认。 “说谎!除了你,谁会杀她?” “对!对!”山口大喊。 “是你杀的吗?”三根文子破著眉头看佐佐木。 小林启作瞪著佐佐木,但没有说话。 “不是我!我没有杀任何人!” “胡说!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杀这个老太婆!” 滨野说著,右手握拳,击向佐佐木。 佐佐木下巴挨了一拳,跌倒在地。他虽然年事已高,但毕竟在巴西的大草原上锻炼过十几年,要想躲过这一拳应该是轻而易举,可是他却好像不想躲的样子。 十津川跳过去拉住滨野的手臂,以防他再出第二拳。 “住手!”十津川向滨野说。“你再打,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er h3">4 滨野垂下手臂,以愤怒的表情对十津川说:“警部先生,谁叫你解开他的绳子?你不解开,这老太婆就不会死了。” “你好像认定佐佐木先生就是凶手似的。” “称呼这老家伙,没有必要加‘先生’两字!”滨野似乎在乱发脾气。“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会是谁?” “我们应该冷静思考一下再作判断,反正到明天早上还有得是时间。”十津川以沉着的语气说。 佐佐木爬起来。 “还好吧?”十津川向他说。 佐佐木拍拍身上的灰尘,说:“我在巴西的大草原上被那些牛马撞来撞去都没事了,何况这小小的一拳。” “那你还要再多挨几下才够吗?”滨野上身向前倾,说道。 十津川默默地将滨野推回去。 “警部先生,”小林启作在滨野背後说,“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办?” “我要找出凶手。” “你这麽说,就是认为这个老头不是凶手了,对吗?” “不对,我可没这麽说。凶手也许是他,也许不是。总之,我们要好好思考一下,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十津川扫视一下众人的脸,又说:“我想,请大家共同来思考一下这座离岛上的谋杀案好吗?” “要怎么思考呢?”小林偏著头问十津川。 “冷静而理智地思考就行了。只要好好推理,自然就能找出凶手。凶手可能是佐佐木先生,也可能是别人。” “那麽,就让我们来见识一下你这位名侦探的通天本领吧!”滨野以嘲弄的语气说。 十九岁的山口用一种不安与好奇交织的眼神看著十津川说:“没有任何证据,要怎麽认定凶手?” 十津川微笑道:“天下没有不留下证据的谋杀。所谓证据,不一定指脚印、指纹或名片之类有形的物体,也有所谓的心理证据。只要我们小心地将所有证据找出来,凶手必定无所遁形!” “想得美!”滨野嘲讽道。 这位年轻摄影师似乎很讨厌十津川如此庇护佐佐木。 十津川叫所有人集合在榻榻米房间里。安藤常的尸体就在旁边。 他把凶器拿给大家看,然後说:“这就是在酒吧里失踪的那把刀,我想那是凶手拿去藏起来的。不过,安藤常老太太的死法和前面两人稍有不同,大家知道不同之处在哪里吗?” 没有人表示知道。 小林启作反问道:“哪里不同?” “请大家仔细观察这把刀。”十津川说。“刀刃的部分只有一半有血,也就是说,只有这一部分刺进死者背部,而且大概没有刺到心脏,所以出血量不多。因此,她很可能是休克致死的。假如死者年轻一些,大概就不会死了。可是,请大家回想一下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被杀时的状态……” 十津川将刀子插在榻榻米上。榻榻米被刀锋割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首先来看冈村精一先生。他是後脑遭石块敲碎,然後被丢进海里的。他的後脑伤口极深,可见是一击毙命,但凶手却又谨慎地将他丢进海里,好像生怕他会活过来似的。” “再来看千田美知子小姐。她也同样是被凶手用石块敲碎後脑而当场毙命的,但凶手却又用腰带去勒尸体的脖子。这一点,相信大家当时也都看得很清楚了。” “可是,安藤常老太太的情形却不一样,凶手并没有那麽小心谨慎,刀子也刺得不深。她是因休克致死的,倘若没有休克,就不会丧命了。为什麽会有这些差异呢?” “是因为凶手并非同一个人吗?”三根文子以客气的口吻问。 “不是。”十津川摇头说道。“我认为这三件谋杀案都是互相关联的,而且凶手都是同一个人。三名死者都是一年前那件命案的证人,所以才会被杀,也就是说,动机都一样。既然动机相同,凶手就不会是不同的人。” “但是,既然凶手相同,为什么谋杀方式会有不同?” “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十津川微笑道。 他觉得自己已渐入佳境了。 “是哪个地方有趣?你不说,谁知道?”滨野露出赌气般的表情耸耸肩说。十津川瞥了他一眼,说道:“请大家再想一想这三件命案。同一个凶手,为何杀死前两人时非常小心,一定要置他们於死地?为何杀死第三人时却马马虎虎,好像要死不死都随她似的?也就是说,凶手并未给安藤常老太太致命的一击,这是为什麽?” “那是因为凶手确定她已经断气了,所以没有再给她最後的一击,对不对呢?警部先生。”山口说道。 他双臂环胸,歪著脖子,好像在思考什麽严重的事情般。 “不对。”十津川立刻予以否定。“前两人是一击毙命的,凶手应该也看得出来,但还是又再加上最後的一击。尤其是对千田小姐,明知她已经死了,却还特地再用腰带去勒她的脖子,而且极为用力,腰带都陷入肉里面去了,好像很怕她会复活似的。可是对安藤常老太太却不是这样,似乎她有没有断气都无所谓。”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小林皱著眉头说道。可能是感冒了吧,他轻轻咳了几声,然後又说:“总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我正在冷静观察一些事实,我要找出其中的矛盾与不自然之处。假如能够找出来,或许就能得知凶手是谁了。对了,这第三件谋杀案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大家知道那是什麽吗?” 十津川说著,再度扫视众人的脸。但和上次一样,没有人吭声。 十津川拔出插在榻榻米上的水手刀,说道:“那就是——这把刀被用来当作凶器!” <er h3">5 滨野忽然大笑,说道:“这有什麽大不了的嘛!还亏你是个名侦探哩!” “是吗?” “当然了。这把刀本来就是被凶手偷去的,偷刀的目的就是要拿去杀人,现在老太婆就是死在这把刀之下,这有什麽好奇怪的?不用这把刀,那才奇怪哩!” “你真的这麽想吗?”十津川故意再问一次。 “是呀!”滨野大声说道。“这是理所当然的。” “请你想一想这把刀是何时被偷的吧!这把刀从‘罗曼史’酒吧内失踪,是在凶手第一次杀人之後,也就是在第二次杀人之前。正如你所说,凶手偷刀的目的就是要拿去杀人,此外别无可能。因此,凶手在偷刀时显然就已预想到自己要杀死第二个人,而且是打算用这把刀行凶。” “可是,千田美知子小姐却不是死於这把刀,而是被人用石块敲碎後脑并以腰带勒颈。凶手杀她时,为何不使用偷来的刀呢?我认为唯一的答案是:凶手那时已遗失了这把刀。但是在第三次杀人时,凶器却是这把刀!所以我才会说这一点很奇怪。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滨野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把头转过去。 山口双眼闪著光辉说道:“的确很奇怪!” 一直保持沉默的佐佐木插嘴道:“但是我认为,这个疑点是很容易解释的。” “怎麽说?”十津川问。 “很简单,凶手偷刀後,便将刀藏在这附近。由於千田小姐遇害的地点离这里很远,凶手要杀她时无法拿到这把刀,所以才用就近的石块作为凶器。第三次杀人时,因为刀就在很近的地方,所以能够马上拿到手。” “很可惜,你猜错了。” 十津川予以否定,但脸上却浮出微笑。他非常喜欢透过这种互相诘辩的方式来找出案件的真相。 “凶手是为了要杀第二个人才偷刀的,这一点我想大家都没有异议。问题是,凶手是否一开始就打算在那片松树林中杀死千田小姐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事先谁也无法预知她会去那个地方。” “假定凶手可以预知,那一定会事先把刀藏在那附近,也就是藏在一个可以立刻拿到手的地方。这一点,我想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因此,第二次杀人时,凶手应该会拿著这把刀进入树林行凶才对,但事实上却没有。” “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佐佐木偏著头问十津川。 “你认为呢?”十津川反问。 佐佐木露出迷惑的表情说:“我不知道,我无法知道,因为当时你一直监视著我。” “原因就在这里。” “什麽?就在这里?” “不错!我认为,可能的原因有两种。第一种是,假如你就是凶手的话。” “我没有杀任何人!”佐佐木抗议道。 十津川笑著说:“你先听我说,这是我的推理。假设你是凶手,当时一直被我监视著。後来我们到了海岸边,在我找到山口君之前,你甩掉了我,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也就是说,假如你把刀藏在这条街的某一个地方,因为你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下,所以没有办法取出刀子。就是在你甩掉我之後,也没有时间回去拿刀,因此你在树林里要杀千田小姐时,不得已只好用石头敲她後脑,并用她的腰带勒地脖子。这样一想,就能够明白凶手第二次杀人没有使用刀子的原因了。” “这麽说来,凶手还是佐佐木嘛!”滨野嘴角扭曲,看著十津川说。“装模作样的,害我以为凶手另有其人,结果不是。既然你推理的结果也认为他是凶手,那就没问题了。一切都是为了替病死狱中的儿子报仇,就是这样而已!” “错了!”十津川摇头道。“我说过,可能的原因有两种,刚才说的只是其中一种。” “那另一种是什么?请你说说你的推理吧!”山口催促道。他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 “第二种是,假设佐佐木先生不是凶手。大家想想看,假使凶手不是他,那该作何解释?我们先从这把刀开始想。跟这把刀有关系的人是谁?” “当然是佐佐木了。”滨野说。“刀是他带来的。” “不错,只要发现尸体,并且看到这把刀插在尸体背上,任谁都会立刻想到佐佐木先生。但若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这个凶手偷刀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用这把刀去杀人,以嫁祸给佐佐木先生。因为要嫁祸,所以凶手当然打算在第二次杀人时使用这把刀。” “但是,就在凶手即将下手之前,情况变得稍有不同了。佐佐木先生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下,这使得凶手慌张起来。因为这样一来,就算用这把刀杀死千田小姐,也无法让佐佐木先生蒙受嫌疑。不仅如此,还可能节外生枝,徒生变数。因此凶手便临时改变计划,不用这把刀而改用石块杀人。不过从结果上来看的话,由於佐佐木先生偷偷溜掉,所以凶手就算用刀杀人也没有关系。” 佐佐木看著十津川说:“因为当时我一心想防止第二次命案发生,所以才溜掉,想要去找千田小姐。虽然大家都怀疑我是凶手,但我绝对没有杀她。” 他说完後,又看看其余四人。 “你的心情,我能够了解。”十津川向佐佐木说。“不过,若是当时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就表示千田小姐绝对不是你杀的,事态也就不会变得这麽复杂了。” “但是我……” “不用再说了。”十津川断然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杀死三个人的凶手到底是谁?” “答案不是很清楚了吗?”滨野以挑战般的眼神看著十津川说。 “哦,那凶手是谁?” “就是佐佐木呀!” “道理何在?” “我们先假定凶手另有其人好了。这个凶手为了要嫁祸给佐佐木,就将这把刀偷走藏起来。到这里为止,我的看法和你一致。” “谢谢。” “但是,接下去就不同了。凶手选中千田小姐作为第二名牺牲者之後,大概就设法约她到松树林见面。但因佐佐木被你监视著,就算用这把刀行凶,也无法嫁祸给他。不仅如此,在这种情形之下,无论用什麽方式行凶,佐佐木都不会被视为凶手。既然无法达到嫁祸给佐佐木的目的,那凶手只好取消计划,不杀千田小姐就行了。” “换句话说,假设凶手不是佐佐木,应该就没有必要急著在那段时间内杀死千田小姐。但实际上,凶手还是把她杀掉了,可见这个假设不成立,这也就是说,凶手还是佐佐木。” “在佐佐木看来,他原本就打算把我们全杀光,所以当然是愈早动手愈好,能杀一个算一个。再从千田小姐的死状来看,她被敲碎脑袋之後又被勒脖子,可见凶手是极度憎恨她的人,而佐佐木认为是我们害死他儿子的,所以对我们怀恨在心,而且那不是普通的憎恨,而是不共戴天之仇,是那种打算将我们一一敲碎脑袋再丢进海里或勒紧脖子的仇恨!” “你的推理相当精彩。” “我认为这都是事实。” “但是,安藤常老太太的情形你要如何解释?那是马马虎虎的杀人方式,看起来似乎没有仇恨的成分在里面。另外还有一点,凶手杀死千田小姐时,应该知道那样做是无法嫁祸给佐佐木先生的,你也由这一点推理出佐佐木先生就是凶手,但我认为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并非佐佐木先生,而是另有其人,这个凶手当时杀死千田小姐是不得已的,也就是说,为了某种原因,凶手不得不在那个时候动手行凶。” “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呀?除了佐佐木以外,怎麽会有人愿意冒著危险去杀人呢?那是不可能的!” “这点我有也同感。”小林附和滨野的说法。 “为什么你会有同感?”十津川问小林。 “因为我认为,我们七个都是一年前那件命案的证人,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因为我们是证人,所以其中的三个才会惨遭毒手。我们七个彼此无冤无仇,是绝对不会互相残杀的。从一年前因那件命案而出庭作证开始,一直到我们被掳来这座岛上为止,我们之间一点纠纷也没有,更别说互相残杀了。这一点也可以当作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是凶手的证据。” “我们之中有三人被杀,是在我们被掳来这里之後的事。假定我们之中有人是凶手,那麽这个人何必等到我们被掳来这里之後才行凶呢?杀人动机应该是不变的,如果有杀人动机,应该是老早就有了,但是,在我们被掳来这里以前,时间多得是,为什麽没有人被杀呢?” “这也就是说,我们七个人都没有动机。就是在来到这座岛上之後,我们也都没有互相残杀的动机。在这座岛上,唯一具有杀人动机的,就只有佐佐木一个人。因此我才说,我对滨野先生的看法颇有同感。” 小林说完後挺起胸膛,好像在向大家夸耀自己的推理似的。 “说得对!我也是这麽想的。”山口少年以一种近乎盲从般的语气表示赞同。 十津川苦笑著看看山口,又看看小林,然後说:“刚刚小林先生说,你们七人的共同点只有一项,那就是‘都是一年前命案的证人’,因此,凶手的杀人动机也就是这一项。但是这种动机在你们来到这里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所以你们都不可能是凶手。又说这三件谋杀案都是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後发生的,所以凶手一定是佐佐木先生。”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十津川以果决的语气说。 <er h3">6 十津川点了一根烟。在他跟滨野等人交谈的同时,脑海中的想法已逐渐成形,他觉得自己已逐步逼近真相了。 “你们来到这座岛上之後,情况就变了。正确地说,应该是你们的证言改变了。在此之前,你们的证言完美无缺,或者说,被视为完整而没有漏洞,因此,法院也就采纳你们的证词,而判佐伯信夫有罪。但来到这里之後,由於佐佐木先生的反驳,你们的证言失去了完整性。” “起初冈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都说曾看见佐伯信夫手中持刀横越马路,但不久就证实这些证言是不可靠的,他们两人也都坦承自己并未见到那人的脸孔。千田小姐虽曾看到有人经过车子前面,却没有看见那人的脸。” “至於安藤常老太太,她起先说佐伯信夫持刀闯入店里,殴打地之後还抢钱,但後来就被揭穿那是谎言。佐伯信夫跑进安藤水果店是事实,但并未殴打她,也没有抢她的钱。” “这三人在法庭上作证时说谎,是到了这里之後才被揭穿的。因此我认为,与其说他们是因为曾上法庭作证才被杀,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改变了证词才遭毒手的。” “但是,警部先生,”小林反驳道。“虽说证词更改了,但谁也没说佐伯信夫是无辜的,只是把一些暧昧含糊的地方修正一下罢了。才改变证词的一小部分,就会导致三条人命归阴,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说得对!”滨野立刻大声附和,然後瞪著十津川说:“我那张照片也是一样。那的确是拔刀的一瞬间,而不是快要刺下去时的动作,这点我承认,但这样并不能证明佐伯信夫是无辜的。他是真凶的可能性依旧非常大。我想在场的四名证人都还确信他就是凶手,死去的那三位证人大概也一样,不只是现在相信,就是以前也都这麽认为。因此,如果说他们是因改变证词的一小部分而被杀,那未免太荒谬了。” 滨野说话时的态度和以前一样,都好像在挑衅似的。 山口猛眨眼。他可能至今还深信佐伯信夫就是凶手吧? 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结论,即使被人指出其证词有暧昧不实之处以後也一样。因为他们不会无端陷害别人,假如他们知道自己害一个无辜的人被判有罪,那一定会深深刺伤他们的良心。没有人愿意让自己处於这种良心受苛责的状态,所以他们宁愿坚持原先的看法,以免愧对良心。 “天气好像变冷了……”三根文子的双肩好像在发抖。 外面天色还很亮,但屋子里已开始暗下来。 十津川伸手开灯。 日光灯的青白色光线照亮了众人的脸,安藤常遗体的轮廓在灯光下也变得较为清晰。 “我了解你们的意思。”十津川说。“不错,虽然证词已有所改变,但还不能证明佐伯信夫是清白无辜的。不过我要先假设真凶另有其人,而且就是你们这七个证人中的一个。对这个人来说,只要证人们的证词有所改变,就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後果,即使只是改变一点点,也是非常可怕的。我认为,就是这种恐惧感逼使凶手采取了杀人灭口的行动!” 第九章 判决 <er top">1 除了佐佐木之外,其余四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僵硬,简直就像自己被指为真凶似的。 十津川为缓和紧张的气氛,故意拿出一根新的香烟并点上火。小林和滨野也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 “现在我们再来思考一下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相继被杀的案子。”十津川开口道。“刚才说过,这两件命案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行凶手法非常谨慎。从两名死者的死状也能够清楚得知:凶手有一种强烈的意志,好像要让他们绝对无法获救一般。” “大家都看到了,凶手杀死第三名被害者安藤常老太太的手法是如此粗糙随便,那为什麽杀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时要那麽小心谨慎呢?是特别憎恨他们两人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们同样都是证人,丝毫没有差别。” “那么,是因为他们两人在法庭上所说的证言远比安藤常老太太的重要吗?绝对不是!在法庭上,他们只不过说曾见到佐伯信夫手持尖刀跑过车子前面而已,并没有说他们曾目睹凶手正在杀人。安藤常老太太则说案发後佐伯信夫持刀闯进她的店里殴打地并抢夺财物,这些证言更会影响法官的心证,对佐伯信夫更为不利。” “更进一步来讲,我深信你们四位在法庭上所说的证言都比死去的那三人还重要,比他们的证言还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小林先生和三根小姐说,佐伯信夫在‘罗曼史’酒吧内喝醉而与被害者争吵,并在被害者离开不久後持刀随後追赶!山口君说自己曾从三楼窗户目击到佐伯信夫正在刺杀被害者;滨野先生则提出一张照片,声称那是在佐伯信夫正要刺杀被害者时所拍摄。” “任谁都明白,这四人的证言和照片在审判时发挥了决定性的影响力。假如凶手是佐佐木先生,他为了要替独生子报仇,决定将七名证人全杀掉,那麽,他应该会先取这四人的性命才对。不先杀这四人,反而先杀另外那三人,这未免太奇怪了。” 十津川将烟灰弹落在未铺榻榻米的地方,继续说:“也就是说,从凶手杀死他们的手法来看,佐佐木先生是凶手的假设不能成立,一年前的证言是杀人动机的假设也不合理。那麽,要怎样假设才会合理呢?我想到两点,第一点就是我说过的,凶手不是佐佐木先生,而是另有其人!第二点我也说过,就是杀人动机是因为你们来到岛上後改变了证词所引起的。” “冈村精一、千田美知子和安藤常三人来到这里之後,他们的证词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个变化对真凶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很可能会导致事机败露,因此不得不杀掉他们。这麽一想,就觉得前後相符、合情合理了。” “可是,警部先生,”小林皱著眉头说道。“我以第三者的身分冷静观察的结果,并不认为他们证言的改变有多严重,更不会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假如真如你所说,凶手不是佐伯信夫,而是另有其人的话,那麽这个凶手可能会因他们改变证词而暴露身分,所以必须杀人灭口。这种说法我可以同意,但我看不出他们证词的改变对凶手有何影响。” “既然如此,我们就再一次检讨他们的证言吧!首先是安藤常老太太,她说佐伯信夫在案发後曾闯进她的店里,这一点後来并未改变。改变的只有住伯信夫手持染血尖刀殴打她这件事。对真凶来说,这项改变一点也不会造成威胁。” “那为什么要杀她?” “为了要嫁祸。” “嫁祸?” “不错,杀了她可以造成一种假象,让人以为佐佐木先生要将七名证人全部杀掉,而且可以预防别人对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被杀的真正原因起疑。” “接下来看看他们两人的证言。在法庭上,他们两人异口同声说曾看见佐伯信夫手持尖刀於十二点十分左右从‘罗曼史’酒吧跑向命案现场。只要他们坚持这种说词,真凶就不会有危险,因此在来到这里以前根本没有必要杀他们。” “但是来到这里之後,他们的说词改变了。千田小姐说,那时他们正在拥吻,所以并未看见那人的脸,只知道有人跑过去而已。我认为这项说词改变有非常重大的影响,因为这样一来,冈村先生就有可能看到那个人了。对真凶来说,这套新证词有多可怕,相信大家都想像得到。” 十津川环顾一下身旁五人的脸,又说:“他们两人可能透过车子挡风玻璃看到了真正的凶手,虽然没看到脸,却很可能看到了服装和走路的姿态,而且不久後可能会想起来。要是他们想起来,知道佐伯信夫并非那个人,而且认出某人的服装或走路姿态和那人一样的话,那真凶就危险了。” “真凶想到这里,一定坐立不安吧?在他们两人想起来之前,必须将他们灭口才行。因此,真凶就立刻设法把他们杀掉了。” “他们两人无疑都是一击毙命的,但真凶却怕他们会活过来说出真相,所以还特地将冈村精一抛入海里,并用腰带勒紧千田美知子的脖子。因此,真凶的杀人手法如此残酷,并非出自仇恨之心,而是源自恐惧的心理。” <er h3">2 “你所说的真凶到底是谁呀?”山口好像很性急似的问。 十津川微笑道:“因为佐伯信夫不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就假设凶手是另一个人,把这个人称作真凶,来进行我的推理。” “在滨野先生那张照片上,佐伯信天刚从被害者身上拔出刀子来。若是另有真凶,那麽插进这把刀的就不是佐伯信夫了。换句话说,当佐伯信夫走出酒吧、横越马路,来到对面人行道时,被害者木下诚一郎已经死於真凶之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木下诚一郎背上的刀就是佐伯信夫的水手刀。这也就是说,真凶是一个比佐伯信夫早到现场,并拿著他的刀去行凶的人。” 十津川说到这里,看看小林启作,又看看三根文子。 其余三人的视线也跟著转向他们两人。 小林的脸红了起来,似乎想说什麽,但十津川举手制止他,然後说:“当然了,我这些推理会和七名证人中某一个人的证言发生矛盾。反过来说,那位说出矛盾证言的人就是真凶!现在我就将七名证人的证言一一分析给大家听。” “首先是那三个遇害的人。他们的证言都已修正,所以可说是没有矛盾了。千田小姐说她不知道当时看到的人是谁,因此,她就是真凶的可能性几乎等於零。安藤常老太太则并未断定佐伯信夫就是凶手,所以也没有矛盾。” “至於滨野先生如何呢?他後来已经承认那张照片拍的不是正要刺进去的动作,而是拔出刀来时的动作。如此一来,就算真凶另有其人,也不会有不合理之处了,也就是说,和我的推理就不会产生矛盾了。” “再来看山口君。他在法庭上说他曾经从三楼窗户看见佐伯信夫正在刺杀木下诚一郎,但後来又更正成从窗户往下望时,被害者已经死在地上,而佐伯信夫蹲在旁边。这套新的证词和我的推理并未矛盾。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小林启作先生和三根文子小姐了。” 十津川再度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後又说:“仔细一想就知道,没有改变证言的就只有这两人。当然了,他们的证言是所谓‘事件的出发点’,要是改变的话,事件的全貌就会变得支离破碎,整个案情就要重新思考了。” “小林先生,三根小姐,事到如今,你们是否想要改变原先的证词?” “我没有要更正的地方。”小林瞪著十津川说,“我和老板娘都不必更正,因为我们说的都是事实。” “三根小姐,你呢?”十津川把视线移到三根文子身上。 文子脸色有点苍白,她轻轻摇头说道:“我也不想改变证词。” “很好。”十津川点头回答道。“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自己在法庭上所说的证言。你们的证言一致指出,被害者木下诚一郎和凶手佐伯信夫在店里喝酒,两人因细故而口角。佐伯信夫从口袋掏出一把水手刀恐吓被害者,老板娘便上前将刀拿走,放在吧台上,纠纷似乎就此平息。後来被害者离开酒吧,过了不久,住伯信夫从吧台上抓起那把刀,也走出酒吧。这些证言,你们两人想不想更改?” “不想。我和老板娘说的都是实情。” “可是这样一来,你们的证言就跟我的推理发生矛盾了。你们的证言有两个重点,第一点是‘被害者走後不久,跟著出去的人是佐伯信夫’;第二点是‘抓起吧台上的水手刀走出去的人是佐伯信夫’。但根据我的推理,跟在被害者後面走出酒吧的人并不是佐伯信夫,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也就是抓起吧台上那把刀走出去的人。现在,你们是否已经有改变证词的打算?” “没有。因为你的推理是错误的。”小林坚持到底。 十津川苦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详细分析一下吧!据说佐伯信夫在警局里和在法庭上都坚称自己因喝醉而记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这是不是真的?”他说著,看看佐佐木。 佐佐木说道:“是真的,他说,他连自己曾跟木下诚一郎吵架一事都记不得了。” “那麽,也许是他们根本没吵架。”十津川说。 “你别信口开河!”小林大声说道。“佐伯信夫和被害者发生激烈口角,这是我和老板娘亲眼看见的。最重要的是,假如没有吵架这回事,那被害者怎么会无缘无故遭刺杀呢?” “我并没有说‘没有吵架这回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也许佐伯信夫没有跟被害者吵架’,并未否定那里曾经发生过口角。我认为当时被害者是跟那个真正的凶手发生激烈口角,而不是跟佐伯信夫。这个真正的凶手比佐伯信夫早一步拿到刀子,然後走出去杀了被害者。至於这把刀,我想是佐伯信夫喝酒时嫌带在身上碍手碍脚,而从口袋中拿出来放在吧台上的。” “那你是说我就是真正的凶手了?”小林启作以僵硬的表情注视著十津川。 “你和三根文子小姐都说不想更改原先的证词,既然这样,案发当晚在‘罗曼史’酒吧里的人就只有四位,分别是被害者本下诚一部、佐伯信夫、老板娘三根文子和你。如此一来,能够比佐伯信夫早一步用这把刀杀死木下诚一郎的,就只有你和三根小姐了。换句话说,真凶不是你就是她。” “但是从另外两件事看来,三根小姐应该不是凶手。第一是杀人方法,使用水手刀刺杀对方,比较不像女性能够做的。第二是冈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小姐的证言,他们曾经看见有个人跑过去,假如那个人是女的,他们就不会以为是佐伯信夫了,因此那个人很可能是个男的。” “排除三根小姐之後,剩下来的就只有小林先生你了。喝醉酒之後和被害者发生口角的并不是佐伯信夫,而是你,对不对?” “岂有此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会因为跟人吵架就持刀杀人吗?又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你的推理全都错了。” “如果不只是单纯的口角呢?” “这话是什麽意思?” “我来到这里之後,听了你们七人所说的证言,并且又听了佐佐木先生对这些证言的反驳,才逐渐了解一年前那件命案的全貌,但有些事我还是不太清楚,其中之一就是关於被害者木下诚一郎的事。我只知道他的年龄是三十七岁,虽然年轻,却已当上了太阳物产公司的营业课课长。我不明白的是:这麽一位大公司的高级干部为何会跑到这种郊区的小酒吧来喝酒?” “这件事,我和老板娘不是讲过很多次了吗?他是坐计程车经过那里时,偶然看到酒吧的霓虹灯招牌,忽然兴起喝酒的念头而下车进店喝酒的。当时他边喝酒边把进店的原因告诉我和老板娘。” “可是,如果从这条街坐计程车,只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闹区,那边有更豪华的高级酒吧和夜总会,为什么他不去那边喝呢?半路上叫计程车停下来,然後走进这种小酒吧喝酒,这像是一位大公司的高级干部做得出来的事吗?” “人的心情很难说,他大概是闲来无事想出来散散心,无意中看到那家店,一时心血来潮就下车走进去了。但是那家店里却有个身藏尖刀的前科犯,这对被害者来说,真是太倒楣了。”小林说完,耸耸肩膀。 十津川又点燃一根烟,说:“我认为被害者不是偶然走进那家店的,而是为了某件事才特地赶去的。这麽一想,许多疑点就都迎刃而解了。” “为了某件事?那到底是什麽事呀?” “就是为了要去见你,不是吗?小林先生!”十津川断然说道。 小林那张老鼠般的脸在一刹那间似乎扭曲了一下。 “没有这回事。”小林高声说道。 十津川吐出一口烟,然後以一种好像要追问到底的语气说:“可是,只有这麽假设,才能解释所有的疑点。” “我跟被害者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服务於一家员工不到三百名的中小企业,薪水少得可怜,直到快要届龄退休前才升为股长;被害者却是日本最大企业之一太阳物产公司的营业课长,是所谓的社会菁英。我们的境遇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会有关系。” “你是哪一所大学毕业的?” “哦,原来你以为我和他可能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小林轻笑数声之後又说:“可惜你猜错了。我听说木下诚一郎是t大毕业的,而且成绩非常优秀;我却只念到旧制中学而已,一毕业马上去工作,又被徵召入伍,去中国战场打仗,战败後才回国。而且他才三十七岁,可能根本不懂什麽叫战争吧?就算经历过战争,大概也是在幼儿时期吧?” “无论如何,我还是认为你跟被害者有某种关系,否则的话就无法解释此案中的疑点。”十津川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小林脸部的表情又僵硬起来,他说:“你为什么要一直追究这一点呢?” “因为更正後的证言显示真凶并非佐伯信夫,而是另有其人,而且除了你以外,别人都不可能是真凶。因此,你和被害者之间必定有某种关系。” “那你认为我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一年前,你知道自己就快届龄退休了。因为是小公司,退休金大概不会很多。你曾说过,你退休之後找不到工作,为了开创第二人生,就出资三百万元给三根文子小姐,当了酒吧的共同经营者。你应该不是把全部的退休金都投下去,但既然只能出三百万元,表示退休金总额大概也多不到哪里去。” “我想,一年前你一定很不安,因为你知道再过一年就要退休了,所以很想事先找一份工作,以便退休之後可以再度就业。当然,那时你还不知道自己找不到工作,所以尚未有投资酒吧的打算。” “当时你想托一个人为你安排退休後的工作,我猜想这个人就是木下诚一郎。由於某种原因,他同意和你在‘罗曼史’酒吧见面,时间就在案发当晚。但其实他一开始就不想帮你找工作,只是在人情上不好意思拒绝见面而已。他来了之後,对你非常冷淡,三言两语就拒绝了你的请托,打算早点回去。因此,你火冒三丈,拿起佐伯信夫放在吧台上的水手刀,跟在他後面出去。” “木下诚一部走出酒吧後,原本想叫计程车,但因忽然有了尿意,就打算先找个地方小解。由於他刚刚无情地拒绝了你的请托,所以也不好意思回酒吧借厕所。就在此时,他看到马路对面有条阴暗的巷子,於是就走过去,打算在那边小便。” “你跟著走出去後,大概正好看见他走进小巷,於是你也横越马路走到那边去。这时候,冈村精一和千田美知子两人从车子里面看到了你,但因当时采取的姿势,他们并没有看见你的脸,所以後来他们误以为那是佐伯信夫,而且在法庭上也这样作证。” “你在小巷内找到了被害者,这时他正面对墙壁小便。你站在他背後,再一次哀求他为你安排一个工作,但他依旧冷酷地拒绝你,於是你勃然大怒,以水手刀往他背部猛刺过去。那时他已小便完毕,正在拉裤子的拉链。” “太荒唐了。”小林说。 十津川不理他,继续说道:“虽然你是一时气愤拿刀刺他,但并没有置他於死地的意思,所以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你没有拔起刀子,应该不是故意要嫁祸给佐伯信夫,只是一时心慌罢了。因为这样比较符合人的心理,所以我是这麽猜想的。” “当时你想,若往人行道跑去,也许会被人看见,於是就朝巷子里面跑去,穿过一个街区,绕了一大圈再回到‘罗曼史’酒吧。” “另一方面,佐伯信夫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著了。他醒来後,走出酒吧,那是你刚刚刺杀木下诚一郎的时候。他走出店门後,就往对面的人行道走去。为什麽他要这麽做呢?如今他已经去世,也只能靠想像了。我想,或许他也和木下诚一郎一样,是打算去那条巷子内小便吧!因为喝醉酒後往往会有尿意。” “木下诚一郎被你刺了一刀後,并未立即死亡。他挣扎著走向比较亮的人行道,想要呼救,但到达人行道後就支撑不住而倒地断气了。此时那把刀还插在他背上。” “就在这时候,佐伯信夫来了。冈村先生和千田小姐曾说他们只看到有一个人经过车子 前面,因此我想,佐伯信夫大概是从那辆车的後面,也就是从行人穿越道走过马路的。他看到倒在地上的木下诚一郎後,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知道此人就是刚才和他在同一家酒吧喝酒的客人。如果是普通人,此时大概会立刻去打电话报警,但因佐伯信夫有前科,又没有固定住所,深怕自己会招意警方的怀疑,所以不敢去报警。不仅如此,当他看见死者背上那把刀竟是自己的水手刀时,就更加害怕了。於是他慌忙将刀子拔出来,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滨野先生就在这时候拍下了一张照片。”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想就如佐佐木先生所推理的那样。当山口君开窗往下望时,佐伯信夫慌忙逃走,那并非因为他杀了人,而是因为他偷了死者的钱包。这一点,我认为佐佐木先生的推理非常正确。” “假如小林先生是真凶,那她呢?”山口指著三根文子说。 文子双眼闪著亮光,静静注视著十津川。 十津川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说道:“根据我推想,三根小姐和小林先生的关系必定不同於一般酒吧老板娘和酒客的关系,对不对呢?三根小姐。” “请你别乱讲一些下流的话。”文子皱著眉头说道。 十津川脸上浮出微笑,说道:“如果我这句话问得不妥,那换个说法也可以。你们两人是基於利害关系而结合的,三根小姐需要小林先生的退休金来作为资金,小林先生则需要三根小姐帮他作伪证。因此,三根小姐便在警局里和法庭上附和小林先生的说法,而小林先生为了报恩,也就将部分退休金投资到‘罗曼史’酒吧上。我这么说,两位该满意了吧?” “看来你好像是一位优秀的刑警,但你现在却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诬指我是杀人凶手,你这麽做对吗?”小林露出气愤的表情向十津川抗议。 “物理上的证据我是没有,但是情况证据十分充足。假如佐伯信夫不是凶手,那麽能够用那把刀杀死被害者的,就只有你和三根小姐两人而已。” “你刚才说,我因为拜托被害者找工作被他拒绝,一气之下就把他杀了,是吗?” “不错,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想到的答案。” “可是我刚才也说过,我跟木下诚一郎一点关系也没有。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怎么可能替我找工作?我又怎麽会去拜托他?” 此时佐佐木插嘴道:“会不会是老板娘认识被害者,而去拜托他为小林先生安排再度就业的工作?” “不可能!”十津川立即予以否定。“假定被害者是老板娘的朋友,而小林先生透过老板娘拜托他找工作,那麽即使遭到拒绝也不会把他杀掉。原因是中间隔了一个老板娘,即使被拒绝也要看老板娘的面子而压下怒气,不会因此就恨到要刺杀他。小林先生会气得拿刀去刺他,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认识,而且是老朋友。小林先生原先以为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恳求,不料却被他无情地拒绝,所以才会勃然大怒。我想,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止於此,就是所谓人情道义上的关系而已。” “你这么说,那我就是冤枉的喽!”小林露出满口黄牙笑著说。“我和他年纪差太多,而且刚才也说过,我只有旧制中学毕业,跟他也不是学长学弟的关系。因此,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什麽人情或道义存在,他根本没有义务要为我安排再度就业的工作,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杀他。” “可能是因工作认识的吧?” “因工作而认识?”小林又露齿一笑。“哦,你是说,我服务的那家公司和木下诚一郎任职的太阳物产公司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我和他便因此而认识,是这样吗?” “难道我说错了吗?” “很可惜,你的确说错了。我服务的是一家中等规模的不动产公司,跟太阳物产一点生意上的往来也没有。太阳物产旗下还有一家太阳不动产公司,要买卖土地时根本不需要透过我服务的那家小公司。” 小林说著,摸摸口袋,然後掏出一张名片摆在十津川面前,又说:“这是我以前的名片。” 那张名片上印的字是“铃木不动产股份有限公司 庶务股长 小林启作。” “这样你该相信我不是凶手了吧?”小林看著十津川的脸说道。 <er h3">3 十津川脸上浮起困惑之色。 小林真的跟被害者毫无关系吗? 如果小林说的是实话,那麽他就不可能去拜托被害者找工作了。如此一来,他就没有杀人动机了。假使他们只是偶然进了同一家酒吧,喝醉後发生口角,那麽小林应该不会杀死对方吧?他已经五、六十岁了,又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且他也不像那种会因酒後争吵就杀死对方的人。 (难道凶手真的是佐伯信夫?难道佐佐木的反驳是毫无意义的?还有,发生在这座岛上的连续杀人事件,难道真的是佐佐木所干的?不!那是不可能的!)十津川想。 他对自己的推理很有信心。 而且,小林刚才突然变得很饶舌,这也使他感到可疑。 本来小林给他的印象是沉默寡言、不爱出锋头、不显眼的,现在却好像突然变了。即使是因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而想要辩解,也不必说这么多话。当一个人突然变得很饶舌时,往往是要隐瞒一些事。一个人如果要隐藏弱点,通常不是变得十分沉默,就是变得特别饶舌。 “帮我做一件事好吗?”十津川忽然看著山口说。 山口露出紧张的表情说:“什么事?” “酒吧里不是有一份一年前的旧报纸吗?” “是的。” “麻烦你去拿来。” “好!” 山口飞奔而去,很快就拿著那份旧报纸回来。 十津川一把抓过报纸,开始阅读。 他所期待的那则新闻只占了短短几行。 不久,十津川抬起头来,望著小林。小林也以信心十足的表情回望他。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故乡在哪里?”十津川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这一瞬间,小林的脸色变了。十津川觉得自己似乎已击中要害了。 “我是东京人。”小林的声调比平常高出很多。 “是东京土生土长的吗?” “不错。” “这就奇怪了,我也是东京土生土长的,但我却觉得你说话有腔调,好像是东北哪个地方的腔调。我的部下里面有个东北出身的刑警,说话的腔调跟你很像。” “我是在东北出生的,中学毕业後才到东京来。这跟命案有何关系?” “东北的哪里?” “盛冈。” “不可能!”摄影师滨野忽然大声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十津川问。 滨野向前踏一步,说:“我是盛冈人,我说话有盛冈口音,但你没有,你说的大概是宫城县的口音。如果你真的是盛冈人,那麽请你用盛冈腔说说看!” “……”小林显然畏缩了。 “是哪里人为什麽要说谎?”十津川以严厉的眼神望著小林问。 小林以走投无路般的目光看看十津川,又看看滨野,然後说:“好吧,我承认我是宫城县人。这有什麽关系吗?” 十津川断然说道:“应该说是宫城县志田郡S村的人吧?” 小林睁大眼睛望著十津川。十津川像是要乘胜追击般看著小林问:“是不是?” 小林以尖锐的声音说:“是又怎样?” 十津川拿起旧报纸,说道:“这里写著‘被害者的父母还住在其家乡宫城县志田郡S村,二老得知儿子惨遭不幸後,表情呆滞地说出下列这些话……’由此可知,你跟被害者木下诚一郎是同一村的人。东北的农村至今还非常重视人情道义,因此你就以同乡的身分去拜托他为你安排工作,想不到却被他冷淡地拒绝。我说得对不对?” 小林突然双膝跪地。 一种异样的沉默笼罩在四周,良久之後,小林才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尽是绝望的表情。 “我……”小林以沙哑的声音说。“我和木下的叔叔是邻居,中学时也在同一班,战争期间更一起被徵召入伍,分发在同一部队赴中国作战。那家伙曾在战场上伤了腿,我冒著生命危险将他扛回部队。木下就是被他抚养长大的。因为有这层关系,我就约了木下在酒吧见面,厚著脸皮低声下气求他帮我安排再度就业的工作。对堂堂的一个太阳物产公司营业课长来说,那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不料他却无情地拒绝我,态度冷淡至极,不仅如此,竟然还说我老朽无能,是个糊涂老头,所以我才……” 十津川悄悄地望向佐佐木。 佐佐木微微扭曲一下他那已露疲色的双颊,然後望著榻榻米发呆。 ——全文完—— 解说 我认为推理小说是一种“作者对读者施展某种诈术”的小说形式,在这个领域中,决定作品优劣的关键在於作者所安排的诈术,或者说,在於故事的情节。 遗憾的是,日本国产的推理小说比不上英、美作品的地方就在於故事的情节。就像见树不见林的比喻,许多作家在密室、不在场证明或谋杀方法等狭义的诡计方面投注了太多心血,对於故事情节(即作品的构想或骨架)反而忽略了,只顾要小花招而故事情节马马虎虎的作品不知有多少。 在众多作家中,西村京太郎的作品故事情节最能出人意表,从他的处女作也可以知道他的确有这方面的天才。后来他参加长谷川伸门下的新鹰会以磨练自己的大众文学写作技巧,这使他的小说具备了更多吸引人的特色。 就这样,他陆续发表了许多具有独特风格的作品,像《杀人双曲线》就是一例,其故事情节始於一对双胞胎兄弟的奇异犯罪行为,後来发展成一出以雪地山庄为舞台的恐怖杀人剧。《红色帆船》则安排了一名有牢固不在场证明的杀人嫌犯,案发时这名嫌犯居然是在远方参加一项航程达六千英里的帆船比赛。在《华丽的诱拐》中,更让歹徒以日本全国人民作为人质来犯案。及《失踪的船员》则以大海中的神秘失踪事件为主题。 另外在《死者尚未安息》中,他也安排了一连串的奇谜怪案,像尸体被发现後,在发现者报警时却又突然消失等。安排这种能让吹毛求疵型的读者也赞叹不已的有趣情节,正是西村京太郎的看家本领。 本书也是西村京太郎尽展身手的杰出作品。有男女老少共八个人被人用氯仿迷昏後掳至一座无人岛上,这八个人分别是重考生、摄影师、老太婆、酒吧老板娘、该酒吧之常客、公司高级干部、女职员,以及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十津川警部。无人岛上有一条乍看之下有点像电影外景的街道。八名男女似乎都对彼此的关系感到大惑不解。不久一名男子出现,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明朗起来。 这名男子的儿子因涉嫌杀人而被判有罪,因此他打算自己扮演法官重新调查该案,以确定法院的判决是否正当。 十八年前,他与一名女子离婚,离开日本远赴巴西,当时他的儿子才四岁。十八年後,当他带著庞大财产回国打算重温天伦之乐时,才发现独生子已成了杀人犯。他为要赎自己抛妻弃子之罪,便耗尽在巴西赚来的亿万资产为翻案做准备,并在岛上建造了一条和命案现场 一模一样的街道。 他打算在岛上私设一个法庭,因此将当时在法庭上作证的七个证人全部掳来,并请十津川警部以中立的第三者之身分出席此私设法庭。故事就在这种奇特的设定下揭开序幕,其构想之卓越,令人拍手叫好。 私设法庭这种构想,在法庭喜剧名家亨利·塞西尔以及其他一些作家的作品中已有先例,但的故事情节和那些作品比较起来毫不逊色。不仅如此,像证人们在猎枪的威胁下勉强答覆讯问,以及後来又发生新的谋杀案等特殊的安排,更是其他作家所比不上的。到了後半段,证人们一个接一个被杀掉,故事也就出现更加强烈的悬疑性。 西村京太郎最擅长的并非本格推理,而是带有本格味的悬疑推理,这是独具慧眼的点川哲也以读者的身分所下的评语。他最拿手的就是设定出乎读者意料之外的故事情节,这也是酝酿出悬疑性所必备的条件。 也可以说,西村京太郎作品的主调就是悬疑性,而此悬疑性即出自作者精心设计的紧张情节。 不过,若因为西村京太郎作品的本质是悬疑推理,就以为其中的逻辑性结构和诡计只是单纯的附属品而已,那就大错特错了。从众多如今已成为其作品之代名词的旅游推理中也可以看出此点。他的小说中有许多精致的时刻表诡计和专找铁路系统漏洞的点子,而且往往因为太巧妙而使读者误以为其作品的本质是本格推理。 在中,故事进行到一半时,有一把刀子被偷了。然後谋杀案接连发生,引起一阵恐慌,事态紧急,於是十津川警部以中立的立场展开推理,并检讨事件发生的必然性与矛盾之处,终於一步一步迫近了眼前一连串惨剧的真相,同时也逐渐解明了一年前法庭审判的谬误之处,故事情节紧紧抓住读者的心,令人一看下去就欲罢不能,作者的技巧实在高明。西村京太郎作品的魅力吸引了无数忠实读者,而这种本格推理味或许就是其魅力的来源之一吧! 西村京太郎也是主张“名侦探必要论”的人士之一,这从他的《无畏的名侦探》第一系列模仿讽刺作中也可以看出来。他所创造的名侦探中有两个最为出名,一个是留美归国的犯罪心理学家左文字进,另一个就是本书中的现任警官十津川省三。 不过,或许是十津川在本书中担任旁观者角色的关系,他的个性并未被鲜明地刻划出来。为了让刚认识他的读者更加了解他,在此就简单介绍一下他这个人。 十津川是东京人。从这个姓氏可得知,他的祖先一定是来自奈良县的十津川村,不过他是在东京的新市区长大的。从血统上来说,他是武士家族的後裔,但其父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其母则是一家面包店主人的女儿。他生长在一个极为平凡的家庭。 可能是从小在都市中生活的关系,他很怕冷,长大後也常常感冒,不过在念大学时已锻链出一副运动员的体格,并且参加帆船社,练就一身航海的本领。他在大约三十岁时曾负责侦办一件有关航海的案子,由於有大学时代的经验,所以能够胜任此案的调查工作。 他身高一百六十三公分,体重六十八公斤,算是中等身材,不过他年轻时比较瘦,颧骨凸出,眼神锐利,因此绰号叫野狼,也有人称他为猎狗。他办案时极有毅力,对凶犯穷追不舍,绝不会中途撒手,或许这种个性也是别人替他取那些绰号的原因之一吧! 有一个著名的测字相士曾向十津川说:“你资质不错,可惜性格不稳定,不适合从事呆板固定的工作。”後来十津川当了警官,他的表现非常好,屡建奇功,屡破奇案,无论上司下属都说他精明干练。在侦办《红色帆船》案时,他还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补,三年後在《消失的船员》案中则已晋升为警部。 私生活方面,或许是长久以来独自一人生活的缘故,他烧得一手好菜,但因手指不太灵活,鞋子都穿那种不必系鞋带的。他吸七星牌香烟,也酷爱喝酒。休假日多半在家睡到中午,不过有时会出门去钓鱼。 政治信仰方面,他一向保持平衡中立。他生性喜欢济弱扶倾,为了确保正义,他不想依附任何强权。他最讨厌的一句话是“憎恨其罪,勿恨其人”。因他认为罪乃人所犯,故既要诛其罪,更要恨其人。因他嫉恶如仇,最恨凶手,所以才能不顾危险拚命追捕凶嫌。当然了,世上也有其情可悯的凶手,但他认为,要是碰上这种凶手,不但不应恨其人,连其罪也不该憎恨才对。由这种态度也可看出,有铁腕硬汉之称的十津川亦有其温柔慈悲的一面。 在一次全国警察的甄选中,众望所归的十津川脱颖而出,被选派至国际刑警组织服务,因此他曾在巴黎待了两年後才回国。他一回国就碰上一件和他本身有关联的案子,那就是《夏娃死亡之夜》。他的未婚妻妙子在此案中香消玉殇,令他肝肠寸断,伤心欲绝。这出悲剧对他打击甚大,使他沉溺在感伤之中。对一名警官而言,似乎不该如此多愁善感。 使他从这痛苦的打击中重新站起,并结束长期的单身生活的,就是《夜间飞行杀人事件》一案。在此案中,十津川经由搜查一课课长的介绍而娶到一位名叫直子的贤妻良伴。新娘子是大阪人,职业是室内装演的设计师。她在日後的十津川探案中一直都扮演重要的角色,常提出宝贵的意见帮丈夫解谜破案,其推理头脑及神采风采有时连十津川都自叹弗如。此外,她在《夜行列车“日本海”之谜》一案中也被卷入事件的漩涡里。 除了妻子直子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跟十津川保有良好的默契,那就是感情脆弱而容易流泪的龟井刑警。他是从最基层熬出来的办案老手,经验非常丰富,连大学毕业後平步青云的警界菁英十津川也常就教於他,可惜他在中并未登场。 本书最初发表於一九七七年五月,作者完槁後未经杂志连载即直接由实业之日本社出版单行本。如前所述,在西村京太郎的众多作品中,本书故事情节之精彩卓越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我希望在辑入本系列丛书之後,能让更多读者享受到其优秀情节所带来的美妙滋味。我敢说本书绝对具有此种魅力。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