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谷事件·鬼贯警部全事件I》 伊莉莎薇塔 ——哈啰——我是鬼贯警部! 鬼贯警部补一接起电话,对方的声音让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哈啰、龟贯先生吗? 俄罗斯语对于非重音的音节,习惯性的念成清软音,所以俄罗斯朋友当中有不少人直呼鬼贯警部为龟贯。 ——好可怕!我好怕…… ——你说什么? ——好恐怖!不、简直不知怎么说才好……拜托!请赶快过来! 讲话声音以外,还夹杂牙齿嘎吱嘎吱响,像叙述着迫在眉睫的恐怖。 ——可以的话告诉我你在哪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那,你可以来吗?谢天谢地!请快点来、快点来…… ——好、我马上过去!到底发生什么事? ——好可怕!白色油漆黏糊糊的…… ——你漆的吗? ——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 简直不得要领,平常还算是冷静的人,到底怎么了? ——是谁涂油漆? ——我就说不是我…… ——我知道。那么,涂白色油漆的到底是谁? ——是谁我也没看清楚。就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倒在地上? ——龟贯先生,我好怕!你亲自过来看一下吧! ——你在哪里打电话? ——俄罗斯人墓园旁边的公共电话…… ——和谁一起? ——我一个人。 ——一个人?为什么在那么奇怪的地方打电话? ——因为我到榆木庄来…… ——榆木庄?是那栋…… 鬼屋?说出口不又加重了她的恐惧感!鬼贯警部连忙改变了口气接着说。 ——我就过去,马上就过去!榆木庄就在极乐寺后方吧?现在过去大概要三、四十分钟。 ——好好、拜托你了,要来哟!我尽量等你,赶快哟!赶快…… 就在几乎是拉高声调歇斯底里的哀泣之中,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鬼贯警部看看手表,时针与分针正指着十点三十四分。他再次拿起话筒,呼叫附近的出租车。很快的打理好出门,坐上迎面而来的车子,这时是十点三十九分。于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因为伊莉莎薇塔·米拉斯拉夫斯卡雅,那孩童般惊恐的声音,鬼贯警部半夜从温暖的被窝被叫起来,直奔荒郊野外。 载着鬼贯警部的出租车行驶在冻结的道路上。由贝卡鲁美亚往唐人街,横越六条外国街道。街头上人影稀疏,踏起来坚硬结冻的道路,不知在何处会打滑,车子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鬼贯警部满怀不安。经过满州人的店铺前,一阵阵热闹的敲打乐器声,夹杂着炒豆子般的爆竹声响,他才想起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一。鬼贯警部深陷在座位里,闭上眼睛。到达目的地之前,除了仰仗司机的双手也不能作其他想。 伊莉莎薇塔·米拉斯拉夫斯卡雅记得在某些场合见过三次左右,是位刚过二十岁,亚麻色头发、皮肤光滑的美人。鬼贯警部读过法国小说中的讽刺文章,里头写着,巴黎欢场中一群群俄罗斯白人几乎全是贵族。然而,米拉斯拉夫斯卡雅是货真价实的贵族之女。鬼贯警部没有调查别人家世的兴趣,真相如何并不清楚,但是道听途说的话可多了,这位女郎的父亲阿鲁特蒙·米拉斯拉夫斯基确实是帝俄时代的伯爵。 不管如何,彼此之间的交往关系只限于礼貌性的寒喧,像今晚这样突如其来的求助,几乎没发生过。可是,想想自己的职业,那也不为过。就像她生小孩的话要叫产科医师,今天夜晚的这种场合当然非自己莫属。 从这方面来想,应该是个任性的贵族姑娘,但是鬼贯警部的印象中,与其说她是个企图逃离旧式家族桎梏的女孩,倒不如说她是个努力生活而可爱的少女。鬼贯警部房东的女儿阿妮塔说得好:“她是平易近人的狄默思克拉卡(民主主义者) ”。依鬼贯警部自己的观察,她头脑敏锐、有丰富洞察力和决断力。 现在,鬼贯警部胸中充满不安,这样一个不容易受外物威胁的伊莉莎薇塔,竟然会变得如此歇斯底里;将她的思维变得支离破碎的,除了事件本身之外,似乎还隐隐蕴含着一层诡谲的气氛。 极乐寺座落在远离村镇的郊外,俄罗斯人墓园之前五百公尺的道路上,是一间道教寺庙,榆木庄则是一栋孤立在极乐寺后面的独栋建筑。说起来,这不该是女性深夜独行的场所。几年前,庄里住着一对年轻的俄罗斯夫妇,双双发狂而死。尽管后来追究原因,被认为是不知不觉中感染了某种病毒,可是怪异的流言还是渲染开来,所以直到现在仍然没人居住。感觉上,向他求援的伊莉莎薇塔正被四周的不祥之气团团围住。 “给我开快点!” “不行呀,老爷!已经是极限啦!昨天修车厂的同事才刚翻车,肋骨断了三根哪!” 鬼贯警部盯着俄罗斯司机熊一样结实的后脖子肉,不悦的咋舌。 经过哈尔滨时报社,到了衔接旧市街和新市街的彩虹桥,手表指着十点五十二分。 进人南岗,由于是上坡道,车轮四度打滑空转。来到丘岭百货店前,十一点刚过。在路口左转,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条街道。耳中不时传来远处急促的爆竹声,鬼贯警部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从这儿一直到尽头的俄罗斯人墓园,是笔直的大道。白天有公交车通过,也可以看到载客马车,然而入夜之后,由于道路两侧没有住家,几乎人迹罕至。延伸到墓园的旷野,连一条狗也没有。尤其在旧历大年初一的夜晚,更是无星无月、乌云低垂。鬼贯警部下意识的把手伸进毛皮大衣里;藏在胸前的小型手枪,冷硬的钢铁材质传来可靠的触感。 不久,车子一阵摇晃后速度锐减,车胎叽!的一声,带着车子稍微往前滑动一下之后停了下来。时间是十一点十分。鬼贯警部吩咐车子等在极乐寺角落,自己裹着厚重的衣物,动作蹒跚的前进。寒气穿透毛皮大衣的纤维,刺痛的扎入肌肤。 极乐寺没有爆竹声,也没有任何喧闹的气息。大红、大黄浓妆刺眼的佛像和道士们都已经睡着了吧? 通往榆木庄并没有既成的道路。鬼贯警部一边注意前方,一边留意脚下,小心前行。尽管心急如焚,结冻的道路却让他着急不得。 前进约两百公尺,漆黑中,眼前浮起建筑物的黑影,门前隐约可见一辆白色的小型车。 “龟贯先生?” 黑暗里听到伊莉莎薇塔的声音,接着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影。鬼贯警部被紧紧的抱住,往后退了两三步。伊莉莎薇塔也许是因为寒冷或是更深的恐惧,嘴唇不停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可怕……死了哪……被射杀了。——喔呃,好吓人……白色的油漆……” 鬼贯警部还来不及开口,伊莉莎薇塔的身体再次激烈的颤动,几乎尖叫着说。 “绝对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鬼贯警部觉得臂弯里的伊莉莎薇塔陡然沉重起来。 <hr /> 注释: 怪异的尸体 鬼贯警部抱着失神的伊莉莎薇塔回来,司机慌张的打开车门:“帮我照顾一下这女孩。” 将伊莉莎薇塔交给司机接手,鬼贯警部重新返回榆木庄。略低的门户大开,通往门廊是稍微曲折的走道。榆木庄称呼的由来,是因为庭院里长了一棵大榆树。现在黑暗吞噬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周遭鸦雀无声,毫无生人气息。黑暗与沉默,让传闻更加可信,那对发狂而死的夫妇,他们的灵魂似乎支配着这里的所有。 一碰触门把,无须钥匙,大门无声无息自由的开闭。踏进一步,另有一道内门。打亮手电筒再次探视,里边是凉飕飕的大厅,冰冷的水泥地。沉闷停滞的空气带着些许烟硝味。在正面的阶梯,装饰着法国波旁王朝雕刻的扶手,一直往上延伸。左手边,可以看到圆形茶几、两条腿的椅子,杂乱无章的迭成一堆,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天花板上的吊灯被微尘蒙成灰色。右手边并列着两扇门,应该可通往其他房间。 鬼贯警部走进大厅,站在漆着黑色油漆的门扇前,一拉把手,同样的没上锁,厚实的门板无声无息的打开。浓郁的烟硝味立刻让鬼贯警部的嗅觉敏感起来。 鬼贯警部的手电筒先往窗户的厚层窗帘照,再转向阴冷的,通往大厅的小房间,还有变黄的壁纸,最后是一团横躺地上的物体。身穿毛皮大衣、帽子,戴手套,身材短小的男性尸体。从服饰来看,似乎是挺讲究的人,然而,面貌、年龄却不容易辨别,因为仰望天花板的脸孔像糊上了色拉或美乃滋似的,涂满了白色油漆。 残余在脸颊的油漆往头的两侧地板滴落,各自形成了几个油漆的小水洼。试着用手指触摸时,还残存着湿润的感觉。鬼贯警部顺手把手电筒衔在嘴里,撩开尸体胸前的衣物,轻轻的探触,觉得尚有几分余温。依此判断,这个男入被伊莉萨薇塔发现的前三十分钟,应该还好端端地活着。 该男子丧命的原因可以明白的判断。虽然,厚重的毛皮大衣吸收了流出的血液,从外表根本看不见伤口,但是,灰色上衣的前胸,染满了殷红的血迹。整个心脏几乎被子弹贯穿,恐怕是立即死亡。 鬼贯警部下意识地站起身子,环视四周寻找油漆空罐或弹壳。地板没有任何垫子,在寒冷中赤裸着肌肤。看着看着,被鬼贯警部遗忘的寒冷,重又阵阵袭来。但是,屋子里一点头绪也没有,再次瞥了尸体一眼,鬼贯警部走出这栋死亡之屋。 回到出租车旁,司机瞪着伊莉莎薇塔,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看见鬼贯警部,露出了一副得救的表情。无论如何得和警署连络,不保护伊莉莎薇塔不行。附近的住家只有极乐寺。大年初一因为这种事登门求助,即使是救人,道士们也会抱怨吧?再说,那些姿势怪异的佛像对于女孩也是精神上无形的威胁。这么一想,也就只能作罢了。 那么俄罗斯人墓园入口,那间俄罗斯人的石头小屋呢?车子开到屋前,将伊莉莎薇塔留置该处并和警署取得连系,鬼贯警部一个人又重新返回寂静的榆木庄。 以沙亚宾警部为首的法医、鉴识员等一行人到达时,刚过午夜十二点。俄罗斯人被杀的事件,与其说必须,不如说最好,由这位老警部来处理。 老警部像马一样,吐着白色的鼻息,一边拿着手电筒走向尸体。 “是这个吗?这种作法太奇怪了,要掩盖人的面貌总还有其他方法吧?而且在这么讨厌的地方,让人心里毛毛的,真是不舒服。” 趁着日本人法医检查死者的时候,鬼贯警部将发现尸体的经过告诉沙亚宾。 “嗯,米拉斯拉夫斯卡雅小姐我也认识。只是,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内叫警察呢?最初的五分钟内,事件的调查就不会变得太复杂。她应该知道吧?” “也许一时惊慌失措了。” “是吧。平常精明能干的小女人,到底还是太年轻,勉强不得。” 说话中,法医脱下尸体的衣服,刑警们帮忙,翻过尸身检查背部。 “呀,奶油吃得很多,体格不错嘛!营养甲等。我们日本人不多多摄取奶油不行哪!” 法医站起身,用酒精棉擦拭指头,一边看着鬼贯警部和沙亚宾,丝毫不带感情的说。 “一枪毙命。子弹卡在心脏,枪口抵住毛皮大衣射杀的。至于死亡时间……也就是行凶时间,大概离现在不到一小时或两小时之前,大约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法医一副没问题的表情,阖上公文包挟在腋下,回头对着鬼贯警部说。 “那么,鬼贯警部先生,那位小姐在哪儿?需要我看看她吧!” “拜托你了,请务必看看!她可能受到相当的惊吓。我把她安置在俄罗斯人墓园入口的石屋。等一会我们还要侦讯她……天亮以后,希望和往常一样,请你把子弹取出。” 法医使劲的点点头后离开。沙亚宾命令部下在屋子内外搜寻弹壳和空油漆罐。 “我想,大概找不到吧。这不是突发性的杀人,多少有点计划好的迹象。” “我也有同感。没有留下任何败笔或线索。事情的关键也许就在为什么使用油漆?” “没错!鬼贯警部,这是个谜呀!很难了解有什么意图。” 沙亚宾蹲下来,拿出手帕揩拭尸体的脸,油漆很快的被抹掉,露出一张獐头鼠目,表情狡猾的脸。沙亚宾一看,不觉扬起眉毛叫出声来。 “啊呀!这家伙不是阿布拉莫维奇吗?” “阿布拉莫维奇是谁?” “那哈罗夫卡的敲诈勒索累犯,阿那德力·古力格·阿布拉莫维奇。” <hr /> 注释: 秘密会晤 伊莉莎薇塔在石屋的小房间里,躺在火炉旁的卧椅上,法医坐在一旁。鬼贯警部和沙亚宾相继进人,她勉强的挤出笑容,想坐起身子。 “不行、不行!这样躺着就好!”法医压住她的肩膀,仰起头看着鬼贯警部。 “已经注射了镇静剂,应该经得起侦讯。不过,要小心谨慎的进行。什么时候会歇斯底里不知道,现在是处于非常敏感的状态。” 鬼贯警部在伊莉莎薇塔身边坐下,沙亚宾靠近火炉站着。 “吓坏了吧!”鬼贯警部握着她雪白的手轻抚着,用安慰的口气说。 “不过,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你知道的。” 伊莉莎薇塔想起自己先前的样子,浮起羞涩的微笑。 “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震惊呢?看你在出租车内一副失神的样子,我一直在担心,事情是否危及到你的安全;幸好现在没事了。” “但是,小姐,基于职务,我们有一些问题非问不可,希望你能耐心配合。” 沙亚宾低沉的声音,适时而不可思议的,有效缓和了年轻女孩的情绪。况且,伊莉莎薇塔也见过这位老警官,所以用镇定的眼神仰望着他。 “啊,请问吧!” “我们最想知道的是你发现尸体的经过。” “是的。今晚我十点半左右到这里来。有些事情要和阿布拉莫维奇商量,约好在这儿见面。由于事先已经将钥匙给他,见到榆木庄的门开着,以为他先到,就直接进人房间。” “等等……榆木庄是个充满古怪传闻的场所,为什么会选在这个地方?” 伊莉莎薇塔微微笑起来。 “我知道传闻是假的。那对发狂的夫妇是我的表哥和他的妻子。从前我常到这里玩,现在这栋房子由我父亲管理,所以我才有钥匙。” “啊啊?” “这个城市里,要找个密谈的地方,除了自己的家以外,就数那里最让我安心。”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然后呢?” “一推开房间门,就被吓呆了。我发现一个人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停止呼吸。脸孔涂满白漆,也不知是阿布拉莫维奇或谁?我害怕得不顾一切往外跑,找到公共电话请龟贯先生赶快来。” “这种单纯的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通知警察呢?” “因为,我和阿布拉莫维奇夜半密会的事如果被别人知道,真不知大家会怎么想?而且,究竟人还活着?或已经死了?我也没有用手去触摸确认过。再说,沙亚宾先生,如果已经死了,最可疑的人一定是我吧?因此,先要求龟贯先生来一趟。” “原来如此。还有一件事,你和阿布拉莫维奇会面,到底要商量什么?这个人风评一向不好,你应该知道吧?” 伊莉莎薇塔默默的点头:“可怜的罗莎,她的事让我们大家都耿耿于怀呢!” 鬼贯警部不明白可怜的罗莎是谁,看见沙亚宾点头,想等会儿再问他吧! “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否有第三者,也就是犯人还潜藏在房间内的感觉?或听到有人逃出去发出声响?” “没有,什么也……”伊莉莎薇塔现出害怕的脸色,身体也颤抖起来。法医连忙使个眼色。 “你回答得很好。再一个问题就结束了。你们两个人约在这里见面的事,另外还有谁知道吗?” “呀,我曾经要求阿布拉莫维奇口风要紧。” 一直沉默的鬼贯警部以温和的口气,代替沙亚宾问着:“小姐,这是基本上都要侦讯的问题。你可以告诉我,从家里到榆木庄这段时间的行踪吗?绝对不是怀疑你,这种场合,我们非得对所有的人问同样的问题不可。” “啊……好的。”伊莉莎薇塔出乎意料顺从的回答。柔韧的手指在胸前交叉。 “吃完晚饭,我到哈铁俱乐部听交响乐。想起和阿布拉莫维奇的密会,原本不该去听音乐。不过早就和其他朋友约好,不想爽约。而且,安东·鲁宾斯坦的‘大洋交响曲’首次在满州演出,我期待已久。没有办法,只听了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辛巴达的航海’,这也是非常难得的。不过第二乐章以后,我就离开会场了。” “几点的时候?” “十点十二分左右。然后自己开车到这里。” “到达时间是几点?” “详细的时间记不得,只知道快要十点半的时候到达吧!” 从哈铁俱乐部经丘岭到这里,几乎是一直线的道路,时间上倒没有什么疑问。 “后来就打电话给我?” “是的。” 镇静剂的效果让伊莉莎薇塔不自觉地打起呵欠。两人讯问终结,沙亚宾开车往马家沟方向,送伊莉莎薇塔回家。米拉斯拉夫斯基家在机场附近,从丘岭的街角向左拐个弯,然后一直线直走。一路上,伊莉莎薇塔靠在鬼贯警部肩膀轻轻的打鼾。 “是这里吧?” 停下车确认大门雕刻上面的名字,沙亚宾再把车子开进门里。和鬼贯警部所想象的落魄贵族完全不一样,这是一栋让人仅是从车窗往外看就感到惊讶不已的气派宅邸。虽然黑夜里不能清楚的辨识,但是楼上楼下大约有一百五十坪,总面积应该超过一千坪。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两点,但是每个窗户都可以看到灯亮着,到底怎么回事? 到达停车处,沙亚宾指着停在一旁的敞篷车。 “这辆车看起来很眼熟?” “是呀!不会是卡谢姆贝克博士的吧?” “我想也是。” 卡谢姆贝克博士是以仁心仁术为天职的医师,虽然还很年轻却颇得到俄罗斯人的信任。一只脚装有义肢,行动并不方便,但是可以开汽艇往返病患住家,平常以敞篷车代步。 “奇怪,发生什么事了?我先去看看。” 沙亚宾站在门廊,用门环敲门。门打开,问了两三句话,又飞快的跑回来。 “怎么啦?” “快过来!卡谢姆贝克博士果然来了!” “到底怎么啦?” 沙亚宾看着伊莉莎薇塔熟睡的脸庞,小声的说:“她的父亲阿鲁特蒙·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自杀了。” 伯爵宅邸 一片忙乱之中,瞳孔、头发都是灰色,长得像白熊的管家接待他们到书房。三面墙壁排满了书,角落被一台大型电唱机占据了,剩下的一面墙摆着唱片架。 “吆、吆,难得,难得!”沙亚宾抽出唱片,边看边点头。 “好保守的兴趣!音乐、文学都是古典的。你看看这幅画……” 鬼贯警部还来不及回答,只听有人敲门。卡谢姆贝克博士拖着单脚进来。打完招呼,忽然压低声音,以医师的沉着,小心翼翼的表示:“我也是差不多十分钟前被叫来的。伯爵用手枪朝心脏开射击,几乎是立刻死亡,一点也帮不上忙。我到达之前,没有人靠近过尸体,只是打电话给警方。” “手枪在什么地方?” “掉在桌子底下。” “这么说……” “是坐在桌子旁边自杀的。” “有遗书吗?” “伯爵夫人什么也没有说;似乎伯爵是下定决心自杀的样子。” 博士离开后,鬼贯警部问:“所谓的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在帝俄时期地位崇高吗?” “算得上名门世家吧!彼得大帝的父亲亚历克塞·米汉罗维奇皇帝,他的第一任皇后玛莉亚·伊莉尼奇娜就是米拉斯拉夫斯基家出身。而且,现在伯爵夫人的姊妹之中,就有人在帝俄末期受妖僧拉斯普丁拖累而遭杀害。那个和尚只结交上流社会的人,所以夫人的娘家也有相当的家世。唉,家世、家世!实在是荒唐、空洞难以理解的语言……” 沙亚宾口中念念有词,从书架的右边看到左边。不久又发出“唷,你看!”的感叹声。 “怎么啦?” “鬼贯警部,你过来看看,整排的。” 鬼贯警部站起来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书架上收集了近两百册的俄译侦探小说名著。可尼顿的《九把钥匙》、勒胡的《黄色房间之谜》、爱伦坡的、马颂的《箭矢之家》等等。有哈尔滨、上海,甚至巴黎发行的版本。看见这些书,鬼贯警部觉得这次事件似乎隐藏了什么阴谋,一股大意不得的感觉袭上心头。但是沙亚宾什么也没说。 “刚才伊莉莎薇塔提到‘可怜的罗莎’?” “嗯,那个呀?应该是前年的事吧?这里的大女儿罗莎离家出走。” “哦?不成材的女儿吗?” “不是。应该说忍受着家里的封建气氛太久,所以企图反抗。” “封建吗?嗯。是伯爵?” “比起来伯爵夫人应该更变本加厉。好像被旧贵族的灵魂附身似的。直到现在,还认为说法语比说本国语来得高雅,真是无可救药。” “女人都是这样吧!” “唷!你倒是很清楚。不过,罗莎就是这么一位对家庭反感的所谓新女性。这一点在伊莉莎薇塔身上也看得出来。但是,到底还是温室里的玫瑰,马上给阿布拉莫维奇骗了。羞耻、愤怒加上后悔,不久就自杀身亡。那时候不知道被抓到住了什么把柄,开始被阿布拉莫维奇勒索。和商人重视商号一样,这家人也认为名声重于一切,于是被那家伙当成黄金乳牛,索取无度。” “真是遗憾。那,用什么自杀呢?” “手枪。” “三个人都死于手枪吗?” “使用手枪不稀奇。问题是,全都是同一把手枪,那才真是有趣,对吧?鬼贯警部。” 沙亚宾说话时,先前的白熊敲门进来。 “夫人有请。” “大概得说说好久没使用的法语。” 来到大厅,玄关的门正好打开,刚刚告别的法医也走进来。 “呀!晚安!又见面了。满州人所谓的正月,是个很多人横死的夜晚哪!” “鬼贯警部,我们也一起去看看验尸。” 两个人跟在法医后头走上正面楼梯。阿鲁特蒙伯爵的卧室在第二间。推开厚实的门户,只见床头靠窗的大型床铺几乎占去一半房间,右手边是男用的化妆台,左手边是槛的书桌。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身穿长袍坐在桌前,左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右手无力的垂向地面,脸孔朝天。走近正面一看,除了稍稍肥胖以外,和肖像上的柴可夫斯基倒有几分相似,鼻子下花白的小胡子刻意的修剪过,显示出旧俄时期伯爵的威严。 “唉呀,谁看了也知道没救……”约十分钟,法医验完尸体站起来。 “没有错,是自杀。我的看法和卡谢姆贝克先生完全一致。子弹一样留在里头……” “这个也要取出来。” “天亮以后可以吗?我必须稍微睡一下……” “嗯,好吧!” “呵,这是要命的东西哪!” 沙亚宾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手枪,用手帕包起来打开弹仓查看。 “魔蝎三号,已经射出两发。咦,医师,尸体被射了几发?看不出来吗?” “是呀!从外表只看到一处枪伤,所以很难判断。我处理过的尸体,只有一例是两发子弹重迭射进一个弹孔,那是他杀。要自己正对着自己心脏开第二次枪,根本不可能。特别是魔蝎型手枪,杀伤力很强。” 鬼贯警部突然弯下身体看着床铺的脚边,伸手捡起个东西。 “是弹壳。” “只有一枚吗?”沙亚宾也跟着环视地上,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那么,另一发子弹在哪儿射击的?这就是个问题啰!鬼贯警部,我总觉得我的预感应该没错。不管如何,先去见见伯爵夫人吧!” 涯·兹介拉勒(我做了) 白熊诚惶诚恐的敲了敲伯爵夫人的房间门,里面传来惺惺作态的回答。对鬼贯警部而言,好似走进俄国小说,登门求见伯爵夫人的场景正二展开,真是有生以来的初次体验。原以为这位夫人一定长得肥肥胖胖,像加了大蒜的大香肠,结果意外的不胖不瘦,颇有维多利亚女王的影子。 两个人蒙受宠召,没有立刻前来,伯爵夫人多少有点不高兴。 “je suis fache,madam.”老警部说起法语,又觉得不那么精通似的,重新用俄语说一次。 “真遗憾哪!夫人。” “Merci(谢谢)。” 夫人用法语回应后,也说起俄语。也许是体谅沙亚宾只能说怪里怪气的法语,或是自己的法语也不流利了? “的确让人悲伤。真抱歉,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还有,莉萨(伊莉莎薇塔的昵称)到底怎么了?” “没事,小姐没有什么事。” “没事的话,就不必劳烦两位警官送她回来了。” 夫人伸长脖子故作镇静,鬼贯警部从侧面看去,觉得像斗鸡一样。 “对不起!小姐十点半左右独自一个人在榆木庄徘徊,不巧发现一具男性的尸体。所以让鬼贯警部先生保护她,送她回家。” “啊,这孩子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这要请夫人直接问令嫒了。我们想知道的是,陈尸在榆木庄的那人和去世的伯爵,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夫人听着非常生气,却让人难以理解的笑出声来。 “我的问题你们都还没回答,竟要求我回答你们的问题?好!我来回答!莉萨发现的尸体到底是谁?” “阿布拉莫维奇。” “榆木庄的死尸是那个男人?”夫人掩不住心里的惊讶,又像在考虑什么。 “你们认为莉萨杀了这个男人?” “不,我们绝对没有这么想。小姐并没有嫌疑。” “这就好。但是关于阿布拉莫维奇,这个男人和我家罗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我们对于阿布拉莫维奇也没有好感。” 夫人欣慰的点点头:“那孩子太傻啦!舍弃了自己的家世、身份、名誉、财富,简直是着魔了。庶民和贵族的区别那么容易模糊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你们认为苹果的野生和美味哪个珍贵?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随行。企图抹煞黑影,结果,连主体也非得被破坏不可。这样简单的道理,小孩子就是不懂。对吧?所谓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阿立斯夺库拉(贵族阶级)的根本之道。不成熟的行为,下场就和罗莎一样。” 强势、高压、独善其身的,不知从哪儿断章取义的理论,伯爵夫人再次像只战胜的公鸡,偏着头得意洋洋的瞪着眼前的两位警官。那种表情似乎在说,我就是这样高不可攀。面对丈夫的死亡,不透露一点悲伤的情绪,的确是超乎人之常情的女中丈夫。似乎,只有提到罗莎时,语气才稍微变得缓和。 “竟然发生这么悲惨的事。这也是阿布拉莫维奇可恶的地方,罗莎为什么会被这么低贱的恶徒所骗,我实在不能理解,真是鬼迷心窍。其后,阿布拉莫维奇屡次以罗莎的是是非非死皮赖脸的榨取钱财。前天还打电话要求一万戈比,昨晚阿鲁特蒙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付钱给他吧!” “在什么地方付钱?” “伯爵什么都没讲,我也不想问。这种不愉快的事,闭上嘴巴,相应不理,才是上上之策。” “这么说,昨天晚上伯爵有外出啰?” “是的。” “去哪里?” “唐人街的山村枪炮店。” “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呢?” “出门时间大约九点二十分,自己开克赖斯勒,回来的时间不知道,我已经先回卧室了。” “夫人知道伯爵外出是为了要付钱给阿布拉莫维奇吗?” 夫人露出几分不高兴的的表情,默默的点头。 “伯爵大约在什么时候自杀?” “我在一点十五分左右被枪声惊醒。” “遗书呢?” “没有。” “夫人认为自杀的原因呢?” “难以想象。” “夫人认为和阿布拉莫维奇有关吗?” “不是说过难以想象了吗?” “换个问题,大小姐的确是用手枪自杀吧?” 沙亚宾的讯问让伯爵夫人微微蹙眉。 “是的。” “当时的手枪怎么处理?” “问这种问题有什么帮助吗?” “也许有帮助,也许没有帮助。除非确定完全没有帮助,否则还是希望夫人能够回答。” “那就告诉你吧!虽然怕勾起伤心的回忆,不过一直放在家里。” “伯爵自杀也是用这把枪吧?” 夫人听了,不觉挺挺胸,吸满了气,叹息着回答:“是的。” 沙亚宾看了一下鬼贯警部,很快的站起身子。 “那,我们就此打住。在夫人遭受打击的时候,实在很抱歉。顺便问一下,迎接伯爵回来的人是谁,我想见见他……” “阿拉毕也夫,就是管家。” 看样子应该是白熊的名字。刚走出夫人的房间,就遇到从二楼下来的阿拉毕也夫。 “刚好,有问题想问你。伯爵出门的时间是几点?” “出门的时间呀?唉,我记不得了。” 看惯了黑眼珠的鬼贯警部,灰色瞳孔给他的感觉就像坟场上吹过的风,也像肖邦奏鸣曲中,葬礼进行曲的最末乐章。 “不必很准确,大概就可以。” “九点半,或差个七、八分钟前。” “有乘车吗?” “是的,自己开克赖斯勒。” “家里有几部车?” “两部。小姐的奥斯汀和……” “几点回家?” “十一点过六、七分钟。” “那时候伯爵有什么异样吗?” “是,感觉情绪不太好。我问他要不要咖啡,他说了句不要,就回到房间去了。” “伯爵不会随便发脾气吧?” “是,非常难得。” “回家的时间确定吗?” “是的,确定。这么说的话……” “这么说的话……?” “厨师也知道。” “嗯,稍后我们会问他。” “不,老爷!他触怒了伯爵已经被辞职。那天是偷偷跑到这里玩,回家时正好和伯爵擦身而过。” “不必担心,我会对家里的人保守秘密。” 沙亚宾将厨师的住址写在手册上。阿拉毕也夫没有立刻离去,好像还有话说,像白熊一样,摆动身子,安份不下来。沙亚宾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道:“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是的,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帮助……” “是不是有帮助由我们来判断。没关系,说吧!” “是的,不过有点背叛主人的样子……” “我们口风很紧,绝对不必担心。” “是的,那我就说了。主人自杀时,我第一个到现场。” “嗯?” “我慌张的抱着主人时,他对着我说了一句话……” “哦?说什么?” “是的,他用俄语这么说。‘涯·兹介拉勒(我……做了……)’” <hr /> 注释: 不可能的罪行 案件的报导刚巧赶上市区版的截稿时间。哈尔滨时报隔天清晨的日刊以俄文“斯特兰尼依”(怪异) 、“乌基非切哩尼依”(不可思议),来形容榆木庄的杀人事件。打对台的观察者报,更以“Zapiskiyiz Mertovogo Doma”(死屋手记) 作为头版标题。时报新闻形容,他们比当局抢先看穿事件的性质。当天鬼贯警部和沙亚宾的搜查也遇到瓶颈,宛如撞到厚厚的水泥墙,进退维谷。理论和实际互相对立,完完全全陷入某个人所设下的陷阱。 鬼贯警部用睡眠不足的眼睛看完报纸后,丢到桌上,回头看着沙亚宾。 “喂,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的‘涯·兹介拉勒’(我做了)这句话该怎么解释?” “是呀!照一般常识可以解释为,我射杀了阿布拉莫维奇。” “那,为什么不干脆说‘涯·乌必勒’(我杀了他) 呢?” “是啊!也许认为对方不会马上死吧?这是极其微妙的地方,暂时不管这些,先做好搜查要紧。” “总之,不光是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任谁也一样,天鹅死前的歌唱,能够再清楚一点就好了!” 两个人又讨论起伯爵留下的话,这时,鉴识科的年轻技师走进来。一早已经从阿布莫维奇和米拉斯拉夫斯基伯爵的尸体取出子弹,并作过比对。 “实质上有很明确的特性。请看这张放大照片。和正常子弹三者一起比对,毋庸置疑,两颗子弹是同一手枪所发射。” 技师离开后,两人面面相觑。 “那就是说,很明显的,伯爵射杀了阿布莫维奇。” “嗯,但是慎重的考虑一下,与其说伯爵射杀那家伙后自杀,也可能是第三者先用伯爵的手枪射杀阿布莫维奇,阿鲁特蒙伯爵要回了手枪,然后自杀。这种可能性也有吧?” 沙亚宾冷静的说。 “无论如何有必要先厘清阿布莫维奇和伯爵的行踪。鬼贯警部,我们先拜访阿布莫维奇的太太,然后再到山村枪炮店走走。” 走出警察局,朝阿布莫维奇住家的所在拿哈罗夫卡去。这里一如俄国作家马可辛·高尔基的小说《底层》所描述的贫民窟。这里是贫穷落魄的可怜人聚集的区块及叛离社会者的巢穴。可说是都市里的黑暗角落。几年后,卡谢姆贝克博士在此为贫穷少女医治猩红热,少女渐渐康复,他却因感染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到了目的地暗灰的砖瓦屋,敲敲门,有女人的声音请他们自行进入。阿布莫维奇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先生已经死亡,正独自一个人吃早餐。桌上有硬面包、腌青菜和酸奶。大家称呼她史坦·安杰拉(天使史坦)。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但她似乎早已习惯了和警察周旋应对,面不改色的用下巴示意两人入内。生活的懒散,让原本年轻的肌肤变得青白、松弛,眼睛也带着黑眼圈。鬼贯警部对于天使的绰号到底怎么来的,实在难以理解。只见她头上裹着燃烧般赤红的头巾,间或露出些许秀丽的金发,这个不相称的绰号,也许就是这样来的吧! “已经知道阿布莫维奇死了吧?沮丧吗?” “哦?怎么?你们是来嘲笑,还是安慰?” “不要那么偏激!” 不堪被责备,史坦·安杰拉白了沙亚宾一眼,呕气的嚼着高丽菜叶。最后,在半哄半劝之下,两人总算从史坦·安杰拉口中问出以下的讯息: 阿布莫维奇说,今天会有大批金钱入账。他在夜晚接近九点半的时候出门,正确的时间因为没有时钟,所以没办法做精确的判断。她没有问他要到哪里掏钱,他自己也没说。早知道要和伊莉莎薇塔见面,咬住他的脖子也不让他走。 “唉呀呀!这样的女人真是沾污了天使之名。” 一走出门,沙亚宾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自语,呸!的一口痰吐在坚硬的雪地上。 “那,鬼贯警部,到唐人街的山村枪炮店拜访一下吧!然后去喝杯热咖啡。” 山村枪炮店的老板是当地唐人街的开拓者之一,东京人,和鬼贯警部很熟。橱窗里有一只张开羽翼的大老鹰标本,底下排列着猎枪、子弹、子弹带等等。一进到店里,正看着墙壁上羚羊头的老板,连忙转过身来对着他们。因为打猎而晒黑的脸庞露出微笑。鬼贯警部一面打招呼,一面将魔蝎三号放在柜台上,客气的看着对方。 “这把手枪眼熟吗?” “耶,记得。昨晚米拉斯拉夫斯基来的时候拿给他的。” “可以把当时的情况详细的告诉我吗?” “是的。昨天早上他把枪拿到店里,吩咐我傍晚以前将它拆解清理干净。他说,他的女儿用那把手枪自杀时沾了不少血,生锈得很厉害,根本不能使用。” “啊!” “我照他说的清理干净,晚上见面的时候让他带走。” “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这,确实的时间几点几分已经记不得,应该是快到十点二十分的时候。” “看过报纸了吗?” “啊呀,知道他自杀的消息真是吓了一跳。竟然是用我整理过的手枪,唉,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个喜欢狩猎的人,在我的店来来往往已经十多年,发生这种事情……” “他也买了子弹吗?” “是的。给了他六发子弹。” “时间点上没有错吧?” “这样的话,我还是去问问店员。” “麻烦你啦!这件事非常重要。” “好的!请稍等……” 老板进去里面,不到一分钟就回来。 “是这样的,我的店员喜爱音乐,那时候刚好是收音机的音乐时间,他休息了三十分钟。所以这件事他记得比较清楚。米拉斯拉夫斯基离开,大约是十点十三分。” “没错!十点十五分开始的音乐节目,我也听呀!”一旁的沙亚宾说着。 “嗯,很有参考价值。那,他在店里停留多久时间?” “最多两、三分钟。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总是买完东西就离开……” “那就是说,十点十分左右进来,十三分左右离开?” “是吧!应该是这样。” “那时候他的举动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很静啊!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自己开着车子来,开着车子走。” 两个人走出店门,穿过拥挤的唐人街,来到对面的“维多利亚”点了咖啡。两人默默啜饮,对于刚才老板的证词一再仔细玩味,检视整个案情。 接近中午,刑警们的调查已经澄清若干要点。邀约伊莉莎薇塔听演奏会的女伴们,对于伊莉莎薇塔听完‘辛巴达航海’第一乐章后就先行离开,不得不去和讨厌的人见面等等,不太谅解,但是确有其事。哈铁俱乐部的事务员也说,伊莉莎薇塔开着奥斯汀车子离去,是十点十二、十三分左右。由俱乐部到极乐寺,经过实际测量,十五分钟前后可以到达。最后,调查过电话交换局的记录,昨天夜里,伊莉莎薇塔确实从俄罗斯人墓园前的公共电话和鬼贯警部通话。由于伊莉莎薇塔刚刚脱离激动状态清醒过来,为了避免二度伤害,决定暂时不去侦讯她和阿布拉莫维奇见面的目的。 另一方面,昨天晚上到伯爵官邸的厨师,虽然对老主人还有点怨怼,依据他的陈述,伯爵回官邸的时间确定是十一点五分。 “这么说,鬼贯警部,阿鲁特蒙伯爵十点十三分离开山村的店,十一点五分回到自己的官邸,这中间有五十五分钟。你怎么看?” “嗯,两个点之间最短的路程,就是经过丘岭前的这条。但是道路很滑,不可能超过市区的限速,花五十分钟到一小时左右都还算合理。黎明前,我从官邸返回警局,也花了四十八分钟,还是下坡路。所以这一点不算可疑。” “等等,这不就有点奇怪了吗?伯爵为了杀阿布拉莫维奇,往返都必须绕行丘岭到极乐寺的道路。可是这条路单程要七、八分钟,来回往返也要十五分,如果再加上射杀那家伙的时间,至少还差二十分钟,对吧?” “是呀!那,伯爵的不在场证明就确定啰!” “好像不承认也不行。” “这样,‘涯·兹介拉勒’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还有其他的含意吗?欸,真叫人放不下心。” “我想,说不定他想包庇谁?” “谁?” “包庇的话,当然是指伊莉莎薇塔。” “沙亚宾!这可不是演感情戏呀!日本的歌舞伎都没有这种剧本。” “不,你听我说。另外有人使用阿鲁特蒙伯爵的手枪射杀阿布莫维奇。我们假设的第二个可能性出现了!我的理论站得住脚啰!射杀阿布莫维奇的是伊莉莎薇塔。伯爵是共犯,两个人充分的配合。首先伊莉莎薇塔离开演奏会场,先用父亲的手枪射杀阿布莫维奇,然后打电话给你。你出现之前的三十分钟在漆黑的空屋和尸体在一起,一般年轻妇女当然受不了。对吧?她就利用这三十分钟往返丘岭。在那里等候伯爵,将手枪交还他。不管怎样,成功的和父亲交换了不在场证明。自己的立场最危险,一旦被当局查觉,对她最不利,所以全推到父亲身上。到底丘岭到极乐寺这段路,入夜后几乎没有人通行,她的车子来来往往也不必担心有目击者。” “当然不必担心。因为,很遗憾,你的理论并不成立。第一,这不能说明伯爵为什么自杀。更重要的,伊莉莎薇塔是犯人的话,她用来射杀阿布拉莫维奇的手枪,当时应该还在阿鲁特蒙伯爵的毛皮大衣口袋里,还跟着他驰骋在冬天冰冻的街头。这不是相当矛盾吗?” “这么说,犯人还是伯爵啰?” “还是很奇怪。为什么会有涂白漆的举动?完全没有道理!子弹的鉴定让人深信阿鲁特蒙伯爵或者伊莉莎薇塔一定是犯人,可是,现实的问题又将一切全都否定。真是俄语所谓的‘念哇兹莫施那也·扑列斯吐扑尼也’》——不可能的罪行哪!” 鬼贯警部遗憾的眼神透过冰冻的玻璃,眺望着唐人街。 <hr /> 注释: 《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等。</a> 初春 案发不到二十四小时,宛如陷入迷宫。五天、十天后,警方当局几近束手无策。一般舆论对于罗莎·米拉斯拉夫卡雅的死似乎记忆犹新,所以对于杀死无赖之徒的犯人反而心存同情。 不久,寒意逐渐褪去,马路上硬朗的积雪也渐次融化。街头花店的门前,也摆饰起日本内地输人的桃花、杏花。春天的气息一日日吹薄了松花江厚实的冰层。看到这般景致,人心也跟着和煦起来。 这样一个初春的午后,伊莉莎薇塔前来拜访鬼贯警部:“龟贯先生,我再也无法容忍我虚伪的心了!” 鬼贯警部把食指靠在嘴唇上,“嘘”的一声,要对方且慢说话。 “这样吧!最近工作得好累,想到哪儿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去兜兜风好吗?” 走出警局,伊莉莎薇塔系上头巾,坐上车子。鬼贯警部顺着旧历正月那天晚上的路线往极乐寺方向。到了新市街转入丘岭前的地方,车子不往俄罗斯人墓园,而是反向右转。前方是中央寺院的修行室,屋顶上立着十字架。走了将近二百公尺,伊莉莎薇塔指着右手边的小公园,回过头看着鬼贯警部。 “看到那里的长凳吗?那是……” “罗莎自尽时的长凳?”鬼贯警部以看透一切的口吻说着。 车子停在中央寺院的转角前,望了望圆形的屋顶,鬼贯警部推开寺院的大门,催促伊莉莎薇塔进去。 寺院里空无一人,春阳划出几条斜纹,衬托出古立克·奥古斯都寺院祭坛及礼拜堂的瑰丽。鬼贯警部等伊莉莎薇塔下跪划十字后,和她并排坐在椅子上。 “亲爱的小姐,现在四下无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说明,对于这起案件,我完全没有预设立场。伯爵已经为此舍弃了性命,即使再怎么洞察事实,我也不是那种一板一眼,非把一切公诸于世的人。其实,对于案情我大约能了解百分之九十,只要再问你两三个问题,就能明白所有真相了。” 伊莉莎薇塔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垂下眼睑。 “请问吧!” “那么,你为什么能预知伯爵的杀意?而且能预测出杀人现场?” 伊莉莎薇塔彷佛事先知道会这么问似的,毫不犹豫的回答。 “阿布拉莫维奇打电话来勒索,我听到父亲回答在中央寺院旁的小公园付款。但是,听完电话,却取出平常碰也不碰,姊姊用来自尽的手枪,父亲的意思不想可知。依照约定,必须领出一万戈比,但是直到那天傍晚,父亲并没有差遣管家阿拉毕也夫到银行,因此一定是决心除掉阿布拉莫维奇。虽然父亲嘴里经常责备姊姊的不良行为,其实,看得出心中异常沉痛。我几乎可以读出父亲的心意,父亲准备使用姊姊自尽的手枪,在姊姊自尽的长凳上,射杀阿布拉莫维奇复仇。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四十分。我一点也不知道父亲会到山村枪炮店去拿手枪,不过既然知道见面时间是十点四十分,我的计划当然可以臻至完美。即使父亲外出到任何地方,再怎么被彻底调查,没有理由在榆木庄杀人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可以成立。” “原来如此。只是伯爵自杀一事,在计算之外吧?为了伯爵冒这么大的险……伊莉莎薇塔小姐,剩下的由我试着来继续说。” 鬼贯警部用带着哀伤的视线凝望着面前的女性,接着,用清晰的语气开始说着:“你的策略确实是沙亚宾警官和我,前所未见的高明。即使是从图书室的众多外国侦探小说得到启示,我还是得打心底称赞你。而且很周到的选择了,像我这种相较之下头脑简单的女性崇拜者。” “龟贯先生,拜托,请不要说这种讽刺的话!” 鬼贯警部看到伊莉莎薇塔眼睛泛着泪光,不由得为自己低俗的讽剌羞红了脸。 “对不起!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为我的迟钝生气罢了。而且那天晚上,只要我继续蜷缩在温暖的被窝,没响应你的要求,不但事情会更圆满,我也不必像唐吉轲德一样,沦为悲惨的小丑。” “不,不是这样,请不要这么想!从一开始就是我不好,不该滥用你的亲切!不管怎样,请别再那样想了!” “总之,请别再戏弄我了。首先,那天晚上你打电话向我求助,然后开车到伯爵和阿布拉莫维奇见面的小公园,观察他们的行动。等到伯爵杀了阿布拉莫维奇,驾着克赖斯勒离开,你就将尸体搬到你的车上回到榆木庄。阿布拉莫维奇体型小容易处理,而且穿着不同于夏天的皮毛大衣,不必担心尸体上的血污染车子。当天是满州人过年,到处是爆竹声,我想,伯爵射击的枪声不曾惊动任何人。” 伊莉莎薇塔用手帕擦擦眼角,点头同意鬼贯警部的话。 “尸体放到榆木庄,涂完白漆后我刚好到达,然后你就袖手旁观,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发展。如果伯爵没有死亡,警方完全不会注意到你。像阿布拉莫维奇这么不成器的家伙,和他结怨的大有人在,如果我们往这方面存疑,非得陷人迷宫不可。我因为伯爵留下的一句‘涯·兹介拉勒’,选错了出发点,认知有了误差。其实如果射杀阿布拉莫维奇的人是伯爵,榆木庄就不该是杀人现场。所以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榆木庄里并没有尸体。伯爵所选择的杀人现场与榆木庄之间的位置关系,完全是你想出来的圈套。然而,最让我产生错觉的,还是你逼真的演出和当时房间里飘浮的烟硝味,让人以为真有人在此开枪。实际上不过是燃烧了烟火爆竹。也刚好当天是满州人过年,很容易可买到爆竹。说到白漆,为了找出在尸体上使用油漆的理由,还真让我费尽心思。最难想象的,小小一通内容逼真的电话,让我先人为主的觉得我到达以前,尸体已在榆木庄。光这一点,就该向你表达最大的敬意。” 伊莉莎薇塔低下头来,鬼贯警部确定她还在听自己说话,接着说。 “但是以上纯属推理。还是缺少证据。所以我亲自到马家沟和南岗的杂货店,想调查你是否买了白油漆和爆竹。这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谁买爆竹?谁买油漆?调查起来相当麻烦。不过,买东西的人限定是你,就变得简单啰!加上你买这些东西是在伯爵接到阿布拉莫维奇的电话以后,所以更有了时间上的条件。你的东西是案发当天上午,在丘岭附近的满州人杂货店买的。” 鬼贯警部结束自己冗长的说明,伸出手亲切的拍拍对方的肩膀。 “哪,户外的新鲜空气呼吸够了,该回警局啦!坠入迷宫的案件也该整理整理。真相大白也不过这么回事。至于为什么我要违背自己神圣的职责,你应该很清楚。那么,亲爱的小姐,保重啦!” 鬼贯警部轻轻的站起身子,踏上铺着丝绒地毯的通道,无声的离去。 “鬼贯先生……”伊莉莎薇塔含泪呼唤,朦胧的眼睛映着鬼贯警部的背影。那背影似乎有说不出的孤寂,固执的、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外。 圣诞夜 那是这个都市的特色之一,无论是日本人、中国人或是少数居住者的法国人、德国人等,完全没有不同。居民们迎接圣诞夜,划个十字让自己沉浸在宗教的喜悦,香槟买醉、跳舞狂欢,极尽各种脱轨之事。因为这样,格鲁宾巡官在巡逻的路上喝了一、二杯伏特加,说起来也没啥不妥。 总之,天气寒冷。仰望街道上的每个窗户,几乎是灯火通明,可以想象室内正播放着音乐,燃烧着白桦木取暖。餐桌上一定也摆放着各式美味的糕点。巡官还真有点懊恼自己的职业,叼着烟,使劲的踹着人行道。平常热闹的野鸡出租车几乎看不见,司机们尽管再穷,也会和自己的太太狂欢作乐去吧! 格鲁宾巡官走到和平街口,正想让飘飘然的脑袋冷静一下。熟识的食品店老板突然从门口探出头来。 寒空下,巡官先生来回踱步的靴子声实在让人同情。他微醺的招呼格鲁宾巡官,别客气……长官,进来坐坐……巡官停下脚步舔舔嘴唇,有点心动,勉强的压抑自己。可是,行走沙漠的商队有什么借口可以拒绝绿洲,对方的诱惑又何尝不可正当化。 “长官,坐一下嘛!要不了多久。这么寒冷的夜晚,没有加点油再走路,压根儿不合理。进来喝一杯就好嘛……” “本人正在勤务中,不能违反执勤规则。不过,真的只是一杯的话?天气也太冷了点……” 话没说完,巡官已经被拉到客厅。围着高大的圣诞树,餐桌上美食、好酒摆得满满。老板娘笑着递上鹅肉、佳肴,巡官斟满两杯伏特加灌进肚子。圣诞树装饰着星星、雪样的棉花、蜡烛、小丑形状的红色气球。吐出五颜六色彩带的拉炮一响,孩子们更喧哗热闹起来。这一切让格鲁宾巡官身体内的酒精成份也漾了开来,融入了节日的气氛,快活的唱歌,跳起哥萨克舞。 当一个男孩拿起一根银色的大雪茄让巡官叼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职务。男孩高声喊叫着把大雪茄从中折成两段,碰!的一声跳出纸球。孩子们快乐的叫着,开始追逐纸球;然而,雪茄型拉炮的声响让巡官联想起手枪,也想起自己的职责。心里恰!的一下,带着几分留恋的心情,起身礼貌的道谢。老板也没有强留,恭送这位善良的警官到门口,打开二重大门。瞬间,警官像预知极其怪异的犯罪要发生似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矛盾。 “啊,谢谢招待,整个人精神多了。吃公家饭,就是身不由己。”巡官一边说,一边戴好帽子。 忽然,在不远的路上传来了很大的一声“碰”!尖锐的声响传到身体僵硬的两人耳里,接着传来的是几声男人短促诡异的笑声。 格鲁宾巡官脸色一变,正准备行动的时候,耳边传来女孩子发出的哀号,“捏里架——(不行!)” 接着又是一声“碰”!的破空巨响;最后,在几声男人短促的笑声之后,街道再次恢复了冷清的寂静。 两三杯伏特加对于格鲁宾巡官算不了什么;他二话不说跳了起来,小跑步冲过冻结的街道转角,对着和平街成直角的福格米街窥探。在暗淡的街灯中隐隐浮现的道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个八十公尺外的身影,像是醉酒似的步伐蹒跚;接着,只见那人一个踉跄,竟然横向倒了下来。巡官一脚踹开冻得坚硬的雪堆,急忙地冲过去将那人一把抱住。 对方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年轻而漂亮的女人。穿着礼服,轻披着毛皮大衣。幽暗的街灯,让女子的脸色显得更苍白。 “怎么啦!振作点!” 听到警官的声音,涂抹了眼影的眼皮微微睁开,挤出最后一滴力量似的,勉勉强强的发出声音:“威古斯列鲁射的…………霍得鲁·威古斯列鲁……真不甘心……” 接着手脚一阵痉挛后,就再也不动了。格鲁宾巡官再度呼唤了二、三次,确定她已经死了,瞬间呆了呆,再把尸体放躺在地上,环顾四周,才看到一旁吓呆的食品店老板。 “赶快连络警署!还有,通知犹太医院……” 格鲁宾巡官指着不远前的犹太医院,叫老板尽速赶去,然后重新仔细的观察四周,但是见不到任何可疑的人。 犹太医院矗立在不远处。大门一开,值班的年轻医师带者两名抬担架的男子赶过来。医师跪在女子身旁量脉搏,拿出小型手电筒翻起眼皮查看,站起身来,匆匆戴回手套,回头看着巡官。 “我是耳鼻科医师,不过我还是可以确定,这个人已经死亡了,就算现在带回医院也帮不上忙了。” “没关系,这样就好了,法医很快会来。” 街灯光线落下来的阴影,突显出犹太人医师的鹰勾鼻,眼镜框也闪着光。医师露出不常有的感伤,喃喃自语。 “好冤枉哪!这样一个圣诞夜……” 乐观的沙亚宾 “实在冷得要命。报告完成去喝个热咖啡吧!最好是热得烫嘴。” 将犹太医院的候诊室当成一个小型的临时调查中心,沙亚宾正盯着格鲁宾巡官。还好,如果刚才没有喝上几杯伏特加,明天一定得肺炎,巡官这样想着。 “嗯,确定有两响枪声吗?没有错?” “没有错!确实是两声枪响。” “连续的吗?” “没有,稍微有间隔。‘碰’!以后,有男子的笑声和女子的哀号。之后,马上就是第二声‘碰’!大约间隔两秒到三秒。” 有疑问的话,可以问食品店的老板……几乎说出这句话,急忙又吞回去。 “笑声呀?边笑边杀人?” 沙亚宾蹙起眉头,脸颊泛红喃喃自语。 “听起来还真残酷。到底怎么个笑法呀?” “这个嘛,笑声像爆发出来似的,又急又短……感觉像是恶魔一样,就是这种节奏。呵、呵、呵、哈……” 格鲁宾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候诊室回响,他本人倒是一副相当认真的表情,只是给人的印象相当怪异,不协调。 “也就是说,笑得一点也不文雅啦!” “唔……你到街口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家伙的身影吗?” “是的。” “那条路上都是拥有大庭院的房屋,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当时你的手表几点?” “十点十八分。” “嗯,时间吻合。听到第一响枪声是九点三十二分吧?” “嗯。” “不用说,这个时间就是调查的基准点……” “没有错!”这种事连那位老板也知道呀!心中不由得又这么想。 “你到场的时候,被害人还在走动吧?” “是的!像梦游症一样,脚步踉踉跄跄,没多久就跌倒了。” “离被射杀的地点有多远?” “最多五公尺左右。我听到枪声后跑过街角,应该是一分或一分半钟。” “嗯,五公尺左右。那,临死的时候说的话,你再重复一遍。” “‘威古斯列鲁射的……霍得鲁·威古斯列鲁……’这么说。然后又说‘真不甘心……’,就这样。” “她的确说‘霍得鲁·威古斯列鲁’吗?” “的确!” “这是很重要的事。你确定没听错?譬如,‘霍得鲁’、‘厚得鲁’搞混了……” “哦,不会的。也许临死之前发音有点不准或是听错,但是‘威古斯列鲁’这几个字肯定不会错。因为重复说了两遍。” 格鲁宾巡官刚走,接力似的,俄罗斯人刑警和赶到医院验尸的日本人法医也相继出现。医师让刑警先和沙亚宾谈话。自己一个人看着墙上的静物画,站在暖气机前让冰冷的身体暖和。 “发现什么吗?” “这个!”手帕包着一个弹壳轻轻放在沙亚宾面前的桌子止。 “掉在陈尸地点不到五公尺处。已经用红墨水画圈标示,稍后可以去看看。是不是射杀该女子留下的子弹所留下的弹壳,还没鉴定,不过现场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点三二口径哪!你们干得很好。不过,再找找看吧!明天早上以前道路禁止通行。应该还有一颗弹壳。另外,霍得鲁·威古斯列鲁这个男子听过吗?” “威古斯列鲁吗?当然。德裔的坏蛋,在德国人之间使用得奥特鲁·威古斯拉雅的名字。” “怎样的一个男人?” “说起来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喜欢欺骗女人,再过两三年,恐怕哈尔滨的女人要被骗光了。听说他养的狗稍稍咬到他的手,立即被射杀,还在尸体前大啖三明治,是个冷血的人。” “那就简单多了。也就是说,那名妇女在被威古斯列鲁开枪射击后,任她自行死亡。好!先调查他的行纵,监视他,手续办好了,黎明前再逮捕。” 刑警出门后,法医离开暖气机走向沙亚宾。 “医师!今天晚上折腾你啦!” “不不,你们得忙上个整晚才是辛苦呢!我什么也没做。今天晚上我在不在都一样。死亡时间早就确定了吧?” 在哈尔滨住了三十年的老医师,用流利的俄语回答。 “子弹两颗。一颗贯穿肺部上方停在背部。另一颗打中项链的相片坠子嵌进锁骨下方。要取出来吗?” “明天也行,麻烦你了。但是依照中弹的情况,不会马上死亡吗?” “没错!只要没有伤到大动脉,结果就会有所不同。大抵还是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 “有自杀这方面的可能吗?” 法医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不是接触性的射击。皮肤没有烧焦,毛皮大衣也没有烟硝渣,再怎么看都应该在距离三公尺以上的地方发射。你可以看看衣服。” “是吗!走吧!我们有必要先调查她的身份。” 一步步走在洁白、干净的走廊。在尽头处,搭上运送病患的电梯,缓缓的降到地下室。进人停尸间,正在为深夜出任务发牢骚的二位刑警,立刻住口站起来。仰躺横陈的女性尸体,燃烧般火红的头发蓬乱披散着,半开的眼睛,像是瞪着头顶上的钟似的。视网膜应该映照不出半点东西,可是蓝色的眼珠看起来直勾勾盯着钟面的数字盘。缀点着口红的小嘴微启嘴唇,脸色似乎没有残余任何痛苦。 沙亚宾沉着脸,慢慢的划个十字。 “美丽的女人哪!死前大概连为了什么被杀都不知道吧!真可怜!” 用手帕将脸盖上。奶油色的晚礼服,胸前朱红一片,沙亚宾不忍卒睹,眼光移向部下。 “毛皮大衣就是这件。口袋搜过了,没有什么可供参考。” 沙亚宾小心的翻出口袋,有公共汽车票、莫德伦剧场三等座入场券的票根,比较有关系的东西就是毛皮大衣内里所绣的“塔加娜·格列果列娃”的名字。仔细推敲,这件毛皮大衣并不新,格列果列娃也许是以前主人的名字。礼服是人造纤维,毛皮大衣是仿骆驼毛,沙亚宾感觉被害者绝对不是富裕的妇人。像灰姑娘一样,可爱的小脚穿上涂着银漆的舞鞋,礼服上披着毛皮大衣,看来像是从哪儿的舞会偷偷的溜出来的。 “没有手提包吗?” 突然被问,两位刑警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咬着嘴唇,回答没有注意到。 “唔,有点奇怪。妇女出门,就算忘了穿鞋,也不会忘了手提包……会不会被抢走了?” 沙亚宾虽然喃喃自语,却也认为只要抓到威古斯列鲁就一切OK,没啥了不起。可是,事情往往和预期相反,没有那么容易切割。原本以为不可能形成的犯罪,却纠缠得难分难解。 威古斯列鲁的不在场证明 返回到警局,沙亚宾并没有回家,而是占据沙发,守着电话机等报告,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等下属把他摇醒,已经快要凌晨四点了。 “有电话!监视威古斯列鲁住宅的库图佐夫刑警打来的。” “好!” 比起自己在温暖的室内睡着了,这位和伟大将军同名的部下却在天寒地冻的户外过夜,真不好意思。沙亚宾打断睡意,把电话筒靠近耳朵。 “我是沙亚宾。什么事?” “那家伙发酒疯,现在才醉醺醺的回来。” “一个人吗?” “是的!” “还醒着吗?” “没有,好像睡了。” “好!我马上过去。稍微再忍耐一下,看着点。” 从警察局的警政街到威古斯列鲁住的公寓所在的北卡街,走路的话还不到短短十分钟。一行四人在唐人街口下车,悄悄走进首都剧院斜对面的公寓。那是一栋简陋的四层楼建筑;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每个窗户几乎没有灯光,大家还在睡梦中。 刚推开公寓共享的、厚实的大门,彷佛听到开门声似的,中庭的门缓缓开启,库图佐夫刑警走了进来。由于寒冷,连嘴唇都冻成了紫色。 “还好!还没有被发现的样子。在四楼西侧的房间,女佣是上下班制,现在只有一个人。” “很冷吧!这个给你喝。” 把一小瓶的伏特加塞给库图佐夫,叫他在楼梯口等,四个人放轻脚步上楼。通道没有暖气,和户外一样冷。上了二楼,两侧各有一个门。走过肃静冷清的楼梯,他们接着走上三楼。在三楼楼梯间留下一人,剩下的三人走上四楼。一一确认西侧门上的名牌,找到了威古斯列鲁的名字,指头比平常更用力的按着门铃。好似心脏冻结似的,停了约五分钟,好不容易才让他睁开眼醒来。不久,听到门把来回转动的声音,门开了少许。探出一个鼻下蓄着小髭,温文儒雅的脸孔。 “霍得鲁·威古斯列鲁吧!有点事找你。” 沙亚宾叉开脚,挡在门口。这是防止男子逃走,遮断他去路的姿势。 “要问你昨天晚上的事。离现在七个钟头之前,也就是昨晚九点半,我们想知道,你人在哪里?做什么事?” 威古斯列鲁意外的配合,打开门,让开身子让三人进门。左手边有两扇门并列,右手边是通往厨房的走廊。一旁另外的房间,门半开,眼睛瞄了下,应该是卧室。 “在门口说话也行啊!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威古斯列鲁一改最初畏缩的笑脸,大言不惭的回答:“我到底犯了什么天条大罪呀?你们的行为简直像流氓。” 沙亚宾笑得肚皮乱颤,夸大的一鞠躬。 “失敬失敬,我还不知道你讨厌流氓哪!至于可疑的地方,昨天晚上九点半左右,你是否在福格米街的犹太医院附近,射杀了一位年轻的俄罗斯妇人!” 威古斯列鲁露出复杂迷惑的表情,激动的眨着眼睛。 “九点半?……我?你们不会搞错了吧!” “嘿,别来这套。你的枪让我看看就知道……你们搜索一下威古斯列鲁的房间。把昨天晚上用过的手枪找出来,到时候再看看他有多清白。没关系,赶快行动!” “真过份,简直像强盗一样。竟然对善良市民……” “别笑死人啰!我的肋骨都笑痛了。” “你们说,我到底杀了谁?” “这个嘛,其实我们也想问你,就怕你不说。我们还真伤脑筋哪!拷问拷问你应该最清楚……是不是塔加娜·格列果列娃。” “乱说!谁认识她!”威古斯列鲁摘下绅士的面具,遗词用字也变了。 “你会不知道吗?胸口中了二发子弹,死得挺可怜。所以我们有义务替她报仇。” “我不是说过不认识她吗?” “但是,这位妇人临死之前清楚的告诉警官,自己是被名叫威古斯列鲁的恶棍枪杀的,还一再反复说不甘心。” “开玩笑!我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只要证明九点半的时候我在哪里,就可以还我清白了吧?好!有趣!随便一个要死不活的女人胡说八道,竟然把梦话当真!” “自认为清白的话,尽管说出来吧!” 威古斯列鲁看看面前的刑警们,嗤的冷笑。 “老爷们,好好听着。九点十分的时候我正在警政街车库前搭公交车。” “要去哪儿?” “到巴卡斯酒店狂欢啊!” “有人能证明你在那辆公交车上吗?” “当然有,不然我干嘛说。乌奇史托街有两个认识的人上车,问一问就知道了。” “是谁?哪两个人?” “一个叫伊凡诺夫,是个迟钝的家伙。另一个名字忘了,是镜框店的掌柜。” “可是,威古斯列鲁,这两个人如果是你的同伙,那可没理由相信你。” “不是朋友。一个是常到巴卡斯才认识的;另外那位掌柜是拿起酒瓶打架,不共戴天的仇人。在公交车中,也差点打起来。顾及朋友的面子才忍下这口气。哎,怎么说!反正那家伙如果有机会整我,绝对不会放弃。” “这点你放心。但是中午前得要你忍一忍,哪里都不能去。等我们调查清楚。” 沙亚宾刚说完,一旁等候的刑警凑到耳边说:“只找到一把手枪。不过,上头有气味,应该最近有用过。六连发只剩下四发子弹。放在抽屉里。” “二发……威古斯列鲁,这二发子弹射击什么啦?这可是点三二口径的科尔特连发手枪呀!” 沙亚宾把手枪凑到了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再次质问起威古斯列鲁:“这把枪昨晚有借给别人使用过吗?” “我记不得了。我并不是常常喝得那么烂醉,就是记不得。该不会长了翅膀飞走了吧?” 沙亚宾生气的喝止这个别扭的男人。 “手枪到底借给别人没!” “随便啦!”威古斯列鲁用充满憎恨忿怒的眼神,瞪着三位刑警。 <hr /> 注释: 矛与盾 天还没亮,福格米街上,以射杀地点和推测的案发地点为中心,划出半径三十公尺的圆圈,开始滴水不漏的搜索,但是没有发现第二颗弹壳。再次延长半径扩大搜索面积,结果,不只是弹壳,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天亮前,沙亚宾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睡了二个钟头,简单的吃个早餐,一个人出门。由于昨夜节庆的狂欢,整个街头还疲累、酣睡着。好不容易,才有两、三家店睡眼惺忪似的开始活动。 大步的横过马路,来到公交车总站,敲敲里头办公室的门。日本人司机正把装木炭的盒子拍得乒乓响,将黑色块状物丢进暖炉。看到沙亚宾连忙停止手上的动作走向前来。 听到沙亚宾怪腔怪调的日语,连忙转身到里面叫出一个朴实的中国人老工友。老员工的俄文只是语尾没有变格的简单词句,不过还可以沟通。 “想问一下,昨天晚上九点十分开出的公交车有没有什么特别状况?” “呃,如果没有交通事故的话,就会按照一定的时间,一定的路线行驶。稍等一下,我看看行车日志。” 他拿起桌上封面污损的日志,很快的浏览。又拿出印刷好的开车时刻表卡片。 “要全部抄下来吗?” “不,需要的就可以了。” 沙亚宾在手册记下,九点二十五分停靠乌奇史托街,下一站莫斯特瓦街在三十一分时停靠。 “啊,非常感谢,这样就够了。那么,我想再请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班公交车昨天行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嗯唔,日志上没有特别记载,应该是正常行驶。要不然的话,我再问一下司机,这个时候他大概还在家里吧!” 老员工进去里面,不久就出来回话,司机说没有什么异常。沙亚宾道谢后离开,多少有点情况不妙的感觉。 莫斯特瓦街到福格米街最短的路程也在九百公尺到一公里之间。这样一来,威古斯列鲁射杀那位妇女的说法,就算威古斯列鲁再怎么不可信,很明显的不能成立。但是沙亚宾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镜框店的掌柜应该可以问到什么。他对威古斯列鲁没有好感,绝对不会为他辩护作伪证。 搭公交车在乌奇史托街下车,就看到镜框店。店里没有客人,摆饰着各式各样的的图画,还有日本人喜欢的,富士山图画的劣质品。 掌柜才刚上班,宿醉让他头疼不已。 “你认识威古斯列鲁吗?” “霍得鲁吧?那个无赖!”掌柜一提起就气得涨红了脸,频频向沙亚宾点头。还没来得及问,就口沫横飞的说起来。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在乡下的时候,那小子和我读同一所中学,懒情、欺骗、素行不良。读了一半还被退学。现在是变本加厉啦!你看看我头上的这个包。” 说着,低身让沙亚宾看看那微秃的头顶,的确肿了个包。沙亚宾想,这家伙还真气得头皮发红呢! 沙亚宾一时不知怎么说,掌柜看他没有反应,有点扫兴。 “一点点小事,就用葡萄酒瓶砸人,再用点力头就被敲碎了。我可是练过拳击,下次有机会,一定要他尝尝。” “昨天晚上有见到他吗?或者是前天?” “是昨天晚上。在回家时候的公交车上。因为不想错过节庆。” “几点的时候?” “几点的时候嘛,那家伙?……九点二、三十分左右吧!从总站到马家沟,那家伙就坐在那儿。” “他一直坐在车上吗?” “一直坐到巴卡斯酒店前才下车。那家伙发生什么事了吗?”掌柜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没什么好说的。有的话早就见报啦!”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掌柜说着,摇摇他的大脑袋,老于世故的说,“总之,这是个不得好死的家伙。要安静的死在床上,很难哪!” 没错!沙亚宾在肚子里回答。威古斯列鲁的确不该是个安静死在床上的人。可是,让他能安稳死在床上的,正是你刚刚的证词呢! 访问伊凡诺夫的结果也一样。他是威古斯列鲁的同伴,可信度当然低。沙亚宾的目的只是想知道那位镜框店掌柜和威古斯列鲁之间嫌恶的程度。结果得知,他们之间的仇视比沙亚宾想象的更甚,简直可用水火不容来描述,让人不得不承认掌柜证词的可信度。 被害者临死之际的告白,难道只是纯粹的幻想?或是想入罪威古斯列鲁,所以才这么说?沙亚宾陷入迷惘。 再度搭着公交车返回警政街,下车的时候和调查被害者身份的属下不期而遇。 “已经知道了。那位女子的确是塔加娜·格列果列娃,一位犹太裔舞女。” “所以才穿着舞鞋哪!哪家舞厅?” “唐人街有一家名叫‘幻想曲’的小舞厅,知道吧?” “好像听过。” “就在莫德伦旅社旁边的地下室。一家三流舞厅。” “哦噢,那家呀!原来那家店叫‘幻想曲’。那,有什么收获?”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问到。舞女们都还没上班,无法详细调查。塔加娜单身……应该说没有家累,孤独一身,就像阴影下的花朵般的女人。因此,遇到威古斯列鲁这种浪子,经不起他的甜言蜜语,一下了就落入陷阱。” “是吗!还是有关连啰?” “是的!虽然很礼貌的甩掉她,可是女方并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罢休。” “可想而知吧!寂寞的女性最不容易让对方离开自己。这件事如果威古斯列鲁是犯人的话,动机就是感情纠葛。” “如果?威古斯列鲁不是嫌犯吗?” “这个嘛,他有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沙亚宾走向警局的路上,将现在为止证人们的证词说给他听。一回到警局,鉴识课的同事也刚好从另个方向进来。 法轚取出的两颗子弹,经归纳后得到三项结论: 一、两颗子弹都是从威古斯列鲁所扣留的手枪发射。 二、找到的弹壳和被害者体内取出的子弹吻合。 三、总而言之,被害者是被威古斯列鲁的手抢所射杀。 以上项目无疑的都将事件的嫌犯指向威古斯列鲁。除了第二颗弹壳还有待发现。 “真搞不懂!”沙亚宾将报告书丢到桌上,苦恼的抱着头,“怎么也搞不懂。到底错在哪里……不,也许是我的脑袋错乱了也不一定!” 借将 “喂,鬼贯警部,事件的来龙去脉你都听说了吧?旁观者清,你的脑袋借我想想办法吧?”那天下班前,沙亚宾来到鬼贯警部补的办公室。 “哪有,我一直忙得很,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你侦办的案件我一点也不清楚,从头说一遍吧?” 沙亚宾把椅子拉近鬼贯警部,稍微想了想,归结成几个要点,将事件说个大概。还打开记事本画起简图。 “距离还需要确定,大致的方位是这样,明白吗?” “嗯嗯,那么被害者确定是小舞厅的舞女?幻想曲舞厅到福格米街的枪击地点,距离多远?” “从人行道中间起算,二百八十五公尺。” “哦,这是保守估计啰!以当时情况判断,威古斯列鲁搭公交车在莫斯特瓦街行走,两人之间的距离呢?” “按最短的公交车路线计算,在一公里左右。以两点之间的直线计算,将近六百公尺。” “听到枪声的时间没错吧?” “没错。那位巡官还算可靠。向警方报案的食品店老板,证词也一致。” 鬼贯警部靠向椅背,仰望天花板,一会儿把身体向沙亚宾探出。 “说简单,还是有点难。物证明明指向威古斯列鲁,但是不在场证明俨然存在。可是从你的话里,唯一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嫌犯另有其人。他借用了威古斯列鲁的手枪。这一点可能吗?” “整个下午我都在调查这个可能性,结果彻底被推翻。第一,那家伙否认把枪借给别人。违反枪炮法和杀人罪比较,与其因为杀人罪被追究,还不如说借给了别人。可是那家伙却宁愿选取后者。他说没有把手枪借人,也许是可信的。” “虽然是所谓杀人嫌疑,可是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我想,他有自信即使被抓了,也马上会被释放,所以不必自找麻烦惹上违反枪炮法。” “还有哪!巴卡斯酒店的服务生说,威古斯列鲁进来时,她接过他的毛皮大衣,因为触感有点奇怪,伸进一摸,果然有一把科尔特手枪。我们想,那家伙不会有两把手枪吧?循线追查也毫无所获。塔加娜濒死所说的话应该不假。可是所有的推断却百分之九十九不成立。” “嗯。但是沙亚宾,威古斯列鲁这个人我也见过一次。也许他是证骗女人的天才,却绝对不是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聪明人。所以,现在的推理都不成立,或许我们把事情太过于复杂化了。” “那,鬼贯警部,这是什么意思?想到什么可一定要告诉我。” 鬼贯警部沉默的杵着桌子托着腮,一只手耍弄着钢笔。 “没有,还没有。只是,也许有什么异常分子混进去,把一些必要性的调查打乱了吧?所以,必须先将事件中的异常分子用远心分离机筛出来,然后剩下的就是真相了。也许原本是相当简单的案件也不一定。” 鬼贯警部再次中断说话,手指头在桌上轻叩,一会儿又抬起头。 “我觉得这种场合,如果将不在场证明分类考虑的话,怎样都觉得这事件不太合理。自杀的说法不能成立吗?” “不可能。第一,胸口的枪伤不是接触射击。法医认为至少距离三公尺。第二是凶器的问题。我读过的外国侦探小说,有人将鸟和手枪绑在一起,自杀后,鸟和手枪一起不见,制造他杀的鉴识陷阱。这样说的话,如果拿上十几二十个舞会用的汽球来代替鸟的话,说不定自杀的说法也会成立。可是,关键性的手枪怎么跑回去威古斯列鲁的口袋呢?”鬼贯警部大叹一口气。 “哎呀!四面八方都不通,又是个无头公案。总之,沙亚宾,你已经睡眠不足啦!今天回家睡个好觉,明天早上再说吧!你们国家不是也有一句谚语‘乌特拉·费且拉·乌嗯的列涅也’(一日之计在于晨)吗?” <hr /> 注释: 幻想曲 站在人行道,就可以听到喇叭混着萨克斯风,还有低音大提琴以拨弦法,弹奏出撞肚皮似的声音。来到地下室的楼梯口往下望,窗口流泻出的灯光,把坚硬的雪地染得红绿一片。 地下室入口,桃色的霓虹灯用俄文写着“幻想曲”。推开门,顿时,人的闷热气息、脂粉香、俄罗斯人特有的体臭扑鼻而来,再加上乐队的嘈杂搅和,让鬼贯警部有点不知所措。 寄放了帽子和大衣,男服务生引介鬼贯警部到桌旁坐下。他不想喝,却不得不点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看着跳舞的人群。到底是三流场所,舞池狭小,乐队成员也少。客人中没有一个日本人。穿中国服的年轻中国人踩着碎步,拥着俄罗斯舞女闪过眼前。画着柳叶眉的中国舞娘和一个俄罗斯青年一组,现代人的美貌、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漂亮的中国服饰衬托下,连鬼贯警部这种木头人也看得人迷。 鬼贯警部塞小费给端酒来的服务生,小声的问:“有一位塔加娜·格列果列娃小姐吗?” “啊,她只服务到昨天。”服务生用有点迷惑的声音回答。 “帮我找和她最亲近的小姐,可以吗?” 服务生点点头离去。不久看见他走到靠近乐队附近的墙边,和一位轮廓分明的褐发女性悄声说话。 褐发女性绕过舞池,轻巧的撩起蓝色礼服的裙摆走上客人席,然后穿梭桌子之间走到鬼贯警部面前坐下。 “我直接说明来意,昨天晚上塔加娜出去的时候你知道吗?” 女子把烟蒂丢在烟灰缸,迟疑一下之后回答:“——知道啊!” “我希望你将当时的情况详细的说一遍。” “是的,接电话的时候,应该是九点十分刚过。” “谁打来的?” “不知道。不过,该不会是霍得鲁吧?” “继续说。” “她听完电话马上出去。” “去哪里?” “不知道。” “没有告诉你吗?” “如果去远一点的地方都会说,可是只出去一下下,就不见得会告诉我。” “等等,到福格米街可将近三百公尺,不是一下下。” 鬼贯警部一反驳,对方马上露出哀怨的表情。 “哟!男人哪管你那么多。塔加娜连手提包都没拿,丢在后台的电话旁就走。这里到福格米街的话,即使用不着手提包,也应该会带在身边,也应该会事先告诉我才对。昨天生意好,忙昏头了吧?” 真是的!这个女人说到哪里去了。 “塔加娜穿着跳舞鞋吗?” “是的。” “做这种生意呀!舞鞋和礼服非常重要。跳舞的时候如果被踏到脚,不被共舞的男人掴一巴掌才怪。” “真可怕。” “礼服也一样。下襬很容易被扯掉。所以要一直很小心使用。所以,如果到福格米街通常都会换上便服,也会换上普通鞋子,这是常识。” “原来如此。” “从这点来看,塔加娜和对方应该只在附近见面。” 这时,乐队演奏起熟悉的旋律。 “咦?怎么回事?” “乐队对日本人的你表示敬意,演奏日本歌啊!” “真讨厌!那是‘辽阳城头夜已深’,歌颂辽阳战役的军歌。” 鬼贯警部蹙着眉头,重新回到话题:“威古斯列鲁和塔加娜两人的关系怎样?” “塔加娜常常一人独处,内向得很,除了我以外也没有朋友。威古斯列鲁出现以后,她觉得,从来没有遇见过对她这么好的男人,所以非常投人。只是威古斯列鲁常常说‘对于女人我可是来者不拒的国际主义者’,也说‘哈尔滨的女人都是我的太太’,果然,不到一个月就被抛弃了。像我,也失恋过好几次,伤伤心也就算了。可是,塔加娜就是不死心。即使被打,还是对爱情充满憧憬,不愿意憎恨她的男人。完全不知道世上的男人多得扫不干净。” “这是屠格涅夫的名言吧!” “我觉得塔加娜太可怜了,有一回我到他的公寓找他理论,结果看到他残暴的一面。他一边喝酒一边说,‘我最讨厌塔加娜这样纠缠不清的女人,再继续黏着不放,要她好看!’,说着抓起大腿上撒娇的猫,逼近我眼前,单手掐住猫脖子,不一会儿猫就软趴趴了。这种右手拿酒狂饮,左手掐死猫的男人,吓得我夺门而逃。” <hr /> 注释: 《贵族之家》等中译作品。</a> 悲剧之前 隔天早上,鬼贯警部出现在沙亚宾面前。爽朗的表情让沙亚宾颇为吃惊。 “有什么好消息吗?” “嗯,有一些收获。我做了非常大胆的假设,但是有待证实。威古斯列鲁还在监视中吗?” “嗯,别担心这个。果然还是那家伙吧?”鬼贯警部默默的点头。 “给我两个钟头!”说完,沙亚宾干劲十足的出门。不到两小时,电话连络将威古斯列鲁以嫌疑犯身分带回。 威古斯列鲁刚刚起床,来不及刮胡子,就被强行带上汽车。 “搞什么呀?” “哎,不要用那种眼睛瞪我,待会儿就真相大白啦!” 沙亚宾自己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只在旁打哈哈,递上香烟。 “喂,我可是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知道,知道。冷静点,来根香烟,好戏就要上场啰!” 经过五分钟左右,鬼贯警部进来,脱掉毛皮大衣道歉。 “哎呀!来得太晚了,公共汽车爆胎呀!” 鬼贯警部故意无视于威古斯列鲁的存在,只顾闲聊。由于用俄语交谈,所以威古斯列鲁也听得懂。不到三分钟,他已经沉不住气了,把烟蒂使劲丢向地板,大力的用脚跟踩,面红耳赤开始忿怒的叫嚣说:“没有事的话,我要早点回家!” “很遗憾,你有家也归不得了。”鬼贯警部冷冷的拒绝。 “什么?喂!开什么玩笑!” “谁开玩笑,我可没那么空!你是杀人犯,再也见不到自由天地啰!” “呵!那我的不在场证明怎么说?” “不在场证明照旧。九点半左右你的确在公交车里面,这件事我们也承认。” “那就奇怪啦!你们是吃饱了撑着吗?” “九点半的时候,你的确在车上!不要婆婆妈妈说个不停,我们并不关心这个。我们要知道的是福格米街悲剧之前的事情。现在轮到我问你啦!九点十五分前后,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鬼贯警部突如其来的讯问,让对方像被击中要害似的,激动得直眨眼。 “九点……十五分……?” “是啊!失敬了!在我们的眼底下,你还没有那种头脑去假造不在场证明。更不可能制造出九点十五分左右塔加娜被射杀时的不在场证明。” “……” “九点十分左右你打电话叫塔加娜出来,在‘幻想曲’附近,冷不防的对她射了两枪。” “……” “对你而言,塔加娜不过是一时的小点心,但,她却是认真的。所以你惹上麻烦啦!” “……” “也许你不见得想杀死她,可是敌不过心理的异常。其后,你认为马上会死亡的塔加娜竟然倒在福格米街。虽然不知究理,却也额手称庆。” “……”威古斯列鲁颓然坐下,双手掩面,稍稍抽泣着辩解。 “的确是我做的。我是无心的……我只是威胁她,手枪不小心走火了。” 威古斯列鲁宛如女人般修饰得像玉葱的手指,戴着亚历山大级戒指,闪闪发亮。 “你的手枪板机可紧得很,不可能一触即发。而且,一发走火,可能,但是两发可就说不过去啦!” 听到这里,威古斯列鲁脸色都变了,站起来。 “你到底想怎样!给我记住!” “我会记得。不过,你得先偿还杀害塔加娜的罪行。” 沙亚宾翘起下巴对属下示意。威古斯列鲁破口大骂,被抓着双手带走。听不到怒骂声后,沙亚宾点起香烟凑到鬼贯警部面前。 “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是满肚狐疑呀!” “很简单!昨天不是说有异常分子吗?揪出来去掉,就明白啰!” 鬼贯警部在椅子上移动一下姿势。 “昨天晚上我到‘幻想曲’和舞娘谈了许多。她认为塔加娜和威古斯列鲁见面的地点,不应该在福格米街。” 听了鬼贯警部详细的说明,沙亚宾深深的点头。 “是吗?其实我也怀疑过手提包,就是忙忘了。可是,射杀地点如果在‘幻想曲’附近,巡官听到的枪声又是怎么回事?被害者为什么会出现在福格米街?还有,怎么会有弹壳?这些怎么解释?” “哎哎,先别急,一下子怎么回答那么多问题?这就是我所说的异常分子。水里渗了油哪!我认为,如果威古斯列鲁的犯罪现场在‘幻想曲’附近,福格米街所听到的枪声,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可能是其他武器,或者是圣诞夜常玩的,声音很大的拉炮一类的东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吧?一年到头在街头警戒,善良的格鲁宾巡官,把拉炮声听成手枪声也说不定。当时的情况,耳根听的是拉炮声,却先一步有枪声的错觉。” “嗯。” “而且被害者的尸体旁边有弹壳,更一而再,再而三,完全把人引进心理上的盲点,谁都会感到困扰。再说,枪声之后的笑声和哀号,刚巧符合嫌疑犯威古斯列鲁谈笑杀人的性格,这倒是弄假成真。” “呵呵,那是说枪声原来是拉炮发出来的?” “拉炮不过是举例。” “哦?那么,是什么?” “和拉炮一样,很容易在圣诞舞会拿到的东西是什么?” “别吊胃口啦!鬼贯警部。我发觉你很喜欢捉弄人哪!” “告诉你吧!汽球,灌了氢气的那种……” 沙亚宾瞪圆了眼珠,跟着说一遍后,笑得全身幌动起来。 “汽球破裂的声音吗?真的被骗了!破了一个汽球好玩,再弄破一个?” “是呀!纯属人为。”鬼贯警部看着焦虑的沙亚宾笑得像小孩似的。 “昨天你不是说了一个汽球的假设吗?那天晚上从舞会回家的人,有不少都拿了汽球。案件和汽球有关,也就不足为奇。” “的确。” “于是我就想,住在附近的,是否有人九点半左右从舞会上回来?今天早上前去探查。马上就找到了。一对从舞会醉到家的夫妇,约好不说名字。他们回到家,太太正忙着对准钥匙孔,童心大起的丈夫用手上的雪茄触破了汽球,‘碰’!的爆破声引来他小孩般的喜悦。你醉酒的时候大概也差不多吧!被认为是威古斯列鲁的笑声,依我的判断,其实来自这位丈夫。太太吓了一跳出声制止,结果太太的汽球又一个被爆破。两个人进人家中,倒头就睡。那时候塔加娜已经在街上走着,只是醉眼朦胧的夫妇一点也没察觉。对于自己的一场捣蛋搅乱了搜查工作,两人到今天早上起来都还是一无所知。” 沙亚宾取下叼在嘴唇吸了好久的烟,用力在烟灰缸上搓熄。 “真的是偶然吗?醉得太不象话啦!那么,被害者呢?拖着将死的身子走到福格米街,为什么?” “压着胸部的伤口,到医院接受治疗吧?” “医院?但是,途中也有其他医院啊?为什么一定要到那里?向同事求救,请医师来,不就得了?” 沙亚宾质疑。鬼贯警部白皙的额头,无由来的暗淡下来。 “这是她的个性吧!塔加娜被射杀,昏死在地上,威古斯列鲁以为她必死无疑,就逃离现场。不久寒冷让她回过神来。她会怎么想呢?圣诞夜全身是血的跑进舞厅,不是捣乱营业么?内向的她,做不出在别人的欢乐时泼冷水的行为。而且一个犹太姑娘,和同事们交情并不好,所以宁愿自己去敲医师的门。偏偏昨晚出租车少得很,只好一个人走向犹太医院。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相当严重。” “但是,附近也有医院啊!” “虽然是这样,可是,面对流着同样血液的犹太人医生,把受伤的身体交给他比较安心吧?健康精神好的时候还可以忍耐,一旦心情低迷软弱,没有什么比同胞爱更能温暖人心啰?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不过,以人种无差别的观念而言,俄罗斯人还是残留着某些偏见。” “话是这么说,也不能以偏概全。人类这种动物,如果不互相轻视,也许还活不下去哪!” 鬼贯警部点一下头,回到本题。 “那,说到最后的弹壳问题。塔加娜知道杀她的人是谁,拾起现场的弹壳我在手中,想日后作为证据。到那个时候才开始怨恨起她的男人吧?被射杀的现场街灯非常明亮,地上的弹壳很容易发现。也许头有点晕。后来在福格米街倒下,弹壳从手掌滚出来。” “塔加娜被射杀的行凶现场,发现什么吗?” “在‘幻想曲’附近搜查一下就知道了。我到管区派出所问过,巡视的警员也知道地上的血迹。以为只是有人受伤,没有特别在意。路不好走,滑倒膝盖擦破皮是常有的事,见怪不怪。我在那附近检到另一颗弹壳。你念念不忘的第二颗弹壳。” 鬼贯警部从上衣口袋掏出黄铜弹壳,在手心上把玩。 “威古斯列鲁射杀塔加娜以后,在‘幻想曲’前搭上公交车?” “不错!看看公交车的行驶时刻表就知道。他射杀塔加娜以后,走到总站。一、两分钟公交车就来了。威古斯列鲁上车的时候,车掌也注意到了。” 沙亚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重新点燃一根香烟。 “是吗!原本那家伙的不在场证明是因为我的误判给蒙上的。怪不得我突袭他的住处时,听到涉及杀害塔加娜的嫌疑,有点惊惶失措。问起九点半的不在场证明,立刻又神气起来。哎!总算解决了,真好!事情结束啦!去庆祝一下吧!早餐算我的,到‘维多利亚’!焗白菜怎样?这道菜最对你的胃口,是吧?鬼贯警部先生!” 01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 市内正举行业余棒球的冠军战。借用药科大学的运动场,燃料商联合队和瓷器商同盟队赌上六打啤酒。谁也不想认输,即使绰号也针锋相对,跟真正的职业棒球一样。“南海焦炭”对“松竹土瓶”,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吸引了五百多名观众。当中,对两队得分漠不关心的,也许只有中田六助一个人吧? 六助因为恐吓罪被关进监狱,今年二月刚放出来。没有固定的工作,就算有,也不积极。这样的男人,当然是口袋空空如也,有一餐没一餐。现在六助正悠闲的观战,坐在本垒铁丝网后面的座位。如果比赛中裁判误判,趁人之危挑他的毛病,幸运的话,也许可以得到一点封口的赏金。 原来,循环赛的第二天,鞋店的拖鞋队和油炸食品店的油炸队大战时,只打了五局的有效比赛。差劲的主审,在回家路上被六助拦截,成功的勒索了二千元。食髓知味的六助,今天又以守株待兔的心态,坐在内场虎视眈眈。 果然第七局下半机会来了。业余的裁判不知怎的,把内野高飞球判为安全上垒。六助火箭般的跳起来,满口粗话的叫骂。一瞬间观众全都静下来,偌大的运动场,只有他的怒吼在当中炸开。六助颇为得意洋洋。 但是,三十秒后却发生了他预料之外的事。数十名观众忽然蜂涌而至,开始盛气凌人高声的指责,认为六助不该追究他们支持的主审,一切都是六助的错觉。 “打扁他!” “把他揪出来!” “痛打他一顿!” 观众不约而同的叫嚣起来,对着六助喊打。冷不防的被攻击,六助毫无防备,乒乒乓乓的被围殴,脚、腰被狠狠的踢踹。 “哎哎,好痛!搞什么呀!好痛……” 六助断断续续的大声哀叫,渐渐的哀叫变成哀泣,哀泣也越来越弱,终于只剩下呻吟。六助自我陶醉的自负自大,早被镇民视为蛇蝎,只有他粗心的不自觉罢了。 既然人人喊打,当然以往的积怨也一并发泄。最后一球棒的“吭”!六助天旋地转的,眼睛里青天白云全搅在一起,就此失去意识。第七局下半?唉,“幸运的七”对他而言,完全说不上幸运。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 年轻的二流女中音歌手竹岛百合高兴的准备赴约。喷洒香水、穿上衣服、戴上耳环,耳环加不加吊饰,还让她足足考虑了五分钟。 能和睽违已久,学生时代闺中密友间的促膝长谈,和未婚夫矢野明之间的甜言蜜语,另有不同的乐趣,只有女孩子才能品味的乐趣……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 渐渐的四月近了,沐浴在舒畅的阳光下,微微出汗,缓步前行。左手包着白色绷带,右手夹着灰色的春季外套,脖子挂着巴鲁塔克牌相机,山下一郎从坛之浦经住吉神社,绕过永福寺,试着寻访赤间宫。 依据平家物语,寿永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平家大军在坛之浦吃了败战,传说安德天皇和二位尼抱着神器跳水自尽。可是阅读过其他的古书籍,却另有一说。投水的是七岁的喜太夫和名叫初音的六十二岁嬷嬷,天皇则暗中逃走了。传说中安德天皇的坟墓在各地就有十六个,而且各种流传不一,得了天花在佐贺以二十五岁的英年夭折、以七十六岁高龄在对马寿终正寝……等等。 经过筛选,爱媛、鬼界之岛等七个地方最有可能。明治中叶才确定下关的赤间宫为最终的皇陵。因为依据当地传说,天皇的遗体在隔月的二十五号被渔夫的鱼网勾到,后来埋葬在赤间。 在此长眠的,是安德天皇?或是喜太夫呢? 山下一郎缅怀着年轻天皇被坎坷命运玩弄的一生,以及悲剧里的牺牲品,喜太夫短暂的生命,真是不胜唏嘘。 不久,回过神来。拿出自豪的相机拍下附近的风景,最后立起三角架,按下定时开关,也为自己拍一张。调好镜头光圈,听到“洽”的一声时,山下耳旁突然传来讲话的声音,抬头一看,不远处一群盛装打扮的年轻女人,正优雅的走来。山下一郎讶异的凝视着这一群发型、衣服一如古代的美人。直到快经过面前,才醒悟起这该是先帝祭的队伍吧? 三月二十四日平家灭亡,所有的宫中女官跟着投海,其中有不少被源氏救起,后来群居下关。女官们采花卖花维持生计。可是,到了冬天花朵不开,娇柔的身体又不堪劳动,为了讨一口饭,只好委身贱业。但是,每年的三月二十四日,她们总不忘聚在一起,穿上昔日女官的衣裳,到赤间宫巡礼参拜。 这件事被称为先帝祭,当地妓女代代相承,至今已七百年。即使现在,下关市也把它当成吸引人的文化活动之一。 意外的碰上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快的以妓女队伍为背景自拍了几张,又把镜头对准打扮亮丽的女人拍了数张特写。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 山下小夜子喜不自禁的准备迎接客人。大量的买来柠檬,还有糕点,大块的肉。换上衣服,挂上最好的首饰。戴上去年夏天在逗子海滩捡到的贝壳做成的耳环。 可以和睽违已久学生时代的闺中密友忘情长谈。丈夫独自旅行去了,这是排遗寂寞的上上之策。和丈夫之间的甜言蜜语相比,自有其不同的乐趣,只有女孩子才能品味的乐趣…… <hr /> 注释: 02 2022次列车在暗夜中前进——。 二等车厢大致上都是客满。也许车内的温度让人睡不着,多数的乘客只是委屈自己,以窘迫的姿势打盹,无法真正的熟睡。辗转身体改变位置,不时看看手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夜晚,也难怪有些女子一副祈祷黎明早点降临的表情。车厢中唯一熟睡、打鼾、旁若无人的,也许只有那长得圆胖胖,像猪一样的男子。 肥胖的男子睡得倾向一旁。另外有二位乘客,从开始就一直没睡,只是小声的谈话。一位是名叫大池的男性,年约四十五六,秃头,透过眼镜的眼光让人觉得亲切。服装保守朴素,一副勤勉认真的样子。和他谈话的男子则是大约三十六、七岁,头发浓,戴着粗边黑框的近视眼镜,非常理智,又有点神经质的典型。 大池宣造被劝酒,小口小口品尝着威士忌。翻开对方借他的旅游随笔集,又觉得两人的话题不晓得何时才结束,一时也看不完,干脆阖上书。两人的话题从旅行的回忆到俳人松尾芭蕉的俳句论,又转到江户打油诗的吟咏。大池宣造听得起劲,一点睡意也没有。身为东北人不爱说话,却是最好的听众,在一旁应和的多。 说话之余,对谈的男子看着窗外,只见漆黑的月台上,站牌用粗体字写着平假名的拼音“IADA”(岩田)。男子的视线追着站牌,但是不一会儿,它就被黑暗吞没得再也看不见了。他猛然回头看着大池。 “刚才的站名,看到了吗?” “耶,看到了。” 那个站名怎么啦?大池露出纳闷的表情。 “好不容易统一由左向右横写啰!以前罗马拼音由左横写,平假名由右横写,非常不自在。” 一阵感慨后,又回到主题。 “我们东京人看来,不,不只东京人,像你们东北人也一样,对于熊本县人的印象,都觉得有点粗俗、不好相处。但是这次旅行经过熊本,才知道那里是个诙谐俳句很兴盛的地方。所谓的肥后狂句,就是以冠句出名。譬如以‘如是代替品’为题就可以接出如下句子,‘玉颈之下,方是躯体自然之美’。又如以‘事难了’,事情做不完的意思为题,竟然可以作出‘万事难了,汲水作米饭,餐餐汲水作米饭。’这样有趣的文句,虽然并非上品之作,却洋溢着幽默、妙语如珠的感觉。尤其全然没有装腔作势或矫揉做作的词句,将大众百姓的性格表露无遗。俳句的风行源自于江户的打油诗,随着幕府政治的终结而消失,但是这种精神却由远在东京之外的熊本人继承,那绝不是粗俗,而是得天独厚带点诙谐戏谑的感觉。这些事情任何旅游指南没有记载,可以说是我这次旅行最大的发现。” “哦?那么九州岛其他的县市呢?” “虽然不清楚,但是不会有熊本这么巧妙的狂句吧?就算关东,盛行打油诗的也只有江户地区而已。大体上,这类东西多数由于受到上层阶级的压迫,为求发泄而吟咏传诵。战争中,诗社当然遭受解散的命运,可是却化明为暗悄悄聚会,吟诗咏对讽刺军队的蛮横残暴,道尽令人倒胃口的事,岂不痛快?” “喔哦,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崇尚武德呢!看来有必要重新认识一番。” 大池宣造感触良深的说。 两人热络的谈着这个话题,夜行列车不知已经过了多少车站,一路直指东京。数不尽的单调节奏中,睡得歪向一边的肥胖男子鼾声越来越响。 掠过车站时,男子停下谈话,看一眼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的站名文字,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的念着站名,一而再的好几回。终于绽开嘴角露出笑容,回头对着大池宣造说:“刚才我们经过一个叫岛田的车站。” “是吗?”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怎么引用站名吟出一个狂句来。现在总算完成了。” “呀,一定要说来听听!” 于是男子抽出钢笔,想找个可以写字的东西,看到借给大池宣造的随笔集,就随手取来。 “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日吗?” “不,已经过十二点,应该是二十五日啦!” “是吗?顾着说话,都没注意到。”说着,在书的衬页用钢笔洋洋洒洒的写着。 “觉得怎么样?二个车站的名称,岛田和岩田都包含在里头。” “喔?原来如此。不错呀!”大池露出感动的表情,恭维一番。 “新嫁娘一旦婚后怀孕,一下子就变成黄脸婆的意思。” 男子一边把书还给他一边解说。如果不加以说明可能会变成难以理解的文句,即使如此也相当自豪。他拿出口袋日志,在二十五日那一栏写下“过山口县之际,以岩田和岛田之站名作词”。 一再转换话题,吟咏狂句,渐渐的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不久男子蹙起眉,敲着额头。 “怎么啦?” “头有点痛。闷闷的不太舒服,大概是空气不太好吧。我想换个地方到别的车厢会好一点。抱歉了。” 他从放置行李的网棚拿下一个小型的铝合金手提箱,戴上呢帽,单手拿起灰色的春季外套,站起身来。 “要不要向车掌拿点药?” “耶,待一会儿再看看。那么……” “啊,谷先生,这本书……” “还没看完吧?没关系,先放在你这里。等我好一点再来拿。” 互相打过招呼,叫做谷的男子右手拿起手提箱,打开车厢通路的门,瞬间,列车的噪音变大,然后立刻又变小。他的身影也消失在玻璃门的那一方。 老实说,喜欢说话的男子离开了,对于大池宣造简直松了一口气。虽然是旅途上难得的伙伴,可是无休止的说个不停,精神上实在是非常疲惫,不过托他的福,眼睛亮起来一点都不想睡,慢慢的打开随笔集从第一页开始读。 隔壁座胖胖的男子轩声已经停止,却开始说起梦话,不久又打开嘴巴抽搐似的继续打鼾。2022次列车载着睡不着和少数睡着的人,持续在黑夜中前进…… <hr /> 注释: 03 山下家常常有客人留宿,客人用的床铺感觉上相当舒服。但是,虽然不是特别神经质,对于竹岛百合而言,自己家里的床睡起来还是最安稳。一张开眼睛,就想起和山下夫人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食谱的景象。晚餐的法国料理大概是太咸了,让她觉得喉咙非常干燥。 渴,让她不得不想找一壶水……就这么坐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手表一看,正好是六点半。 百合光着脚穿上拖鞋、睡衣来到走廊。昨天晚上谈话谈得很晚,所以这家的女主人也睡的很熟,就连小鸟般细微的声音也没有。走到楼下进入厨房,轻轻的关上门。打开水龙头,用杯子装起凉凉的水,一口喝下。浓浓的消毒水味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但是已经喝下肚了。 一看到镜子,就忍不住想照照自己,这是女人可悲的通病。她注意到瓦斯炉旁边有个四方型的镜子,于是上前照一照,整理一下蓬乱的头发。这时候,忽然听到后门有细微的脚步声,感觉上似乎有人偷偷的转动钥匙孔。呀,会是谁?心里觉得可疑,不觉呆立当场。后门被静悄悄的打开,入侵者进人后,又无声无息的关上。 后门正对着走廊,左手边是餐厅,右手边是厨房。走廊一直点着夜灯,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鱼肚白,所以百合下楼时也没有打开厨房的电灯,因此入侵者作梦也没有想到那里有人。 一如我们所说的,山下家的厨房和餐厅面对面隔着走廊,为了能够一打开厨房的门就可逐一送出料理,走廊餐厅的那片墙开了一个配送窗口。不巧,这个窗孔一直洞开着。百合为了不让自己的身影被看到,屏息静气紧紧的贴紧墙壁。 对面瓦斯炉旁边的镜子映照着洞开的窗孔。百合的视线很自然的盯着那里看。入侵者经过窗孔时突然停下来,抖一抖夹在腋下的小型咖啡色的折迭皮包。睁大着眼睛的百合,瞬间掠过嵌在皮包上的白色珐琅字母。 百合像化石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人侵者的脚步声似乎往楼上移动。到底想做什么呢? 美丽的化石里,只剩下心脏风箱似的鼓动,血液以脱轨的节奏循环,卡的一下似乎都冲到头上,耳朵深处嗡嗡直响,视线也模糊起来。百合勉勉强强靠在墙上,双脚用力挺着,防止自己跌倒。 之后,当百合判断入侵者应该走了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她有气无力的登上二楼;山下夫妇卧室的门开着,里面躺着小夜子夫人遭杀害的尸体。这是山下一郎在九州岛地区旅行期间所发生的事。 她马上打110电话报警,警方立刻派出巡逻车。十分钟不到,辖区的碑文谷警局和警视厅的警官到达现场。 山下小夜子的白色睡衣和双人床都染成了鲜红。仰面朝天,左胸笔直的插着凶器,是马六甲的短剑,那是丈夫山下一郎朋友送的纪念品,原本是楼下音乐室书柜上的摆饰。小夜子不仅心脏被刺,还有被勒毙的迹象。从正面被勒绞颈部,留下漆黑的两手指痕。 “绞杀、刺杀,哪个先?” 鬼贯警部仰起脸问。 “嗯,”法医用手指推了一下跟不上时代的金边眼镜,“先剌杀,再被勒毙。如果先被勒绞的话,脸上的神态不会那么安静。” 百合说,没有听到争吵声,很明显也没有任何挣扎迹象。恐怕是趁着熟睡时下手,当被害人反射性的醒过来的瞬间,就已失去了性命。勒被害者的脖子,可以认为是怕她醒过来喊出犯人的名字。至于短剑没有被拔出重复使用,可以推测是为了避免刀子拔出时会喷血,污染了犯人的衣服。 另一方面,犯人竟然可以使用音乐室的刀子来犯案,可想而知,一定是个熟悉山下家内部的人。 竹岛百合铁青着脸,像小鸟一样的颤抖,长发梳挽成圆髻,睫毛长、鼻子细,怎么看都是弱不禁风的感觉。鬼贯警部问起,门是否有上锁?百合回答,昨晚和小夜子两人曾经确认过,的确有上锁。其实这种门锁,粗一点的铁线就可以简单的打开,所以不是问题的重点。 至于犯人的体型、穿着,百合回答说:“不是看得很清楚。透过墙上送料理的窗孔,只能看到犯人一部份的身体。犯人是男性,穿着淡褐色的风衣,右手夹着红色的折迭式皮包。” 百合膝上的两手不断的搓扭,一副非常过意不去的表情。犯人的年龄、声音的高低等等,一点线索也提供不上。 “但是,我看到了。” “看到?看到什么……?” “折迭皮包上的名牌。” “哦?写着什么?” 鬼贯警部探出身子等候回答。百合穿着流行的灰色两截式套装,戴着七宝烧的项链,修饰过的发际白净、高雅,含蓄薄薄的口红,合时合宜的,给人的印象是颇有内涵的女性。 百合瑟缩的眼神瞥了下鬼贯警部的脸。斩钉截铁的说。 “英文字的RN。白色珐琅或什么做成的,是横写。” “这点倒很重要。你确定没错吗?” “耶,绝对不会错。因为通道的电灯一直开着。可以看得很清楚。” “你的视力如何?” “正常。左右都是一点零。” “原来如此。那么,对于RN字母相关的人,你想过是谁吗?” 问到这里,百合垂下长睫毛,想了一会儿。 “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想,大概太紧张,一时也想不到有谁。问问山下先生的话,会不会比较好?” “嗯,我们也想早点连络他,可是目前他在旅行,掌握不到他的行踪。如果你想到名字缩写是RN的人,请马上通知我们。” 侦讯到此告一段落。 基本的调查工作按部就班的进行,可是再怎么说,丈夫山下一郎没有回家的话,所有的事情也无法再推前一步。搜查本部从各方面打探行踪,却毫无结果。 04 井伊直弼大老因为樱田门外水户浪士的袭击而人头落地时,狼狈的幕府为了掩饰事件真相,只好放出假消息,说大老得了急病。上两句就是讽刺当时的情况,被大众传诵吟咏。前者很明显的让人注意到狂句特有的粗俗,不过后者在一针见血的程度上,似乎不够尖锐。 总之,以现代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知道,井伊直弼是个有见识的和平主义、自由主义者。但是,明治以来,官方学者为了彻底把这位恐怖主义的牺牲者视为恶人,所以遭到剌杀的直弼,甚至他所出身的彦根城与彦根人,长达九十年之间,一直被冷眼看待。 这种情况下,一般百姓或城市应该会诉诸各种方式来抗争吧?然而彦根居民却没有积极对抗,连一点坚持也没有。因此,整个一世纪之间,几乎被世界给遗忘了,静静的就此长眠。 沉睡之中,县府的所在地迁往大津,铁路的调车场选在米原。大战后倏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连急行列车都不靠站的落后村庄。 这样的过程让彦根的居民轰然觉醒。看着急行列车通过,心中难免非常不愉快。终于为了纾解旅行旺季的拥挤,今年春天开始,以准急2022次列车不定期停靠运行,当地的劣等感或屈辱感才稍稍得以平息。 这列2022次列车二十二点四十五分离开门司站,隔天十八点四十分到达彦根车站。居民对于2022只是不定期停靠,又不是急行快车,还是觉得相当不满,欲望一开就不可收拾。但是,借一句去年新感觉派作家的文句,“路旁的碎石总是容易被抹煞”;在众多小车站之中,让列车在这里停个三十秒,对于当地居民和小镇还是会有升格的错觉。 就这样,三月二十五日晚间,2022次列车和往常一样,十八点四十分准时到站,连天价响地滑进钢筋水泥的月台。瞬间又响起宏亮的发车铃声,待在一旁的小贩,得在有限的三十秒内争取最大的商机。挺起胸,喊出沙哑的声音,“茶、清凉的茶唷!寿司、便当喔!”…… 忽然,二等车厢的出入口跳出一位乘客,在人潮中,像游泳般往剪票口靠近。看起来慌慌张张,撞到卖牛奶的,也毫不在意,继续蹒跚前行。大抵平常就是个火烧裤子也不慌乱的中年绅士吧!年约三十五、六,长得清凊瘦瘦,灰色的斜纹风衣,穿着褐色短统鞋,右手提着小型的银色手提箱。 “请……请问一下!哪里有警……警察?” 说话的人戴着大型纱布口罩,几乎喘不过气来,声音相当激动。右手除了手提箱以外,还像老鹰一样,抓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左手白色绷带缠得紧紧,水珠花纹的领带凄惨的变形扭曲。 “警察?找警察做什么?铁路公安官的话,那里就有。” 从铁路司法官的时代开始,彦根车站就有公安官驻守。绅士听了剪票员的回答,露出迷惘的表情。愣了一会儿,轻轻点头,转身向所指的公安官处,大步走去。 刚想着,唧铃唧铃响不停的铃声,总会停下来吧?火车的汽笛声又震耳欲聋,高分贝的响起。这位绅士搭乘的2022次列车继续开往东京去了。 “这……这个新闻请看一下!这里说我的太太被杀!我、我是她先生山下一郎。本来想换飞机回去,我可以先透过警察弄清楚吗?坐火车要明天五点半才到。” 山下一郎这位绅士挥动左手的时候撞到手提箱的角,一时脸都皱起,说不出话来。伤口大概裂开了,眼看着绷带染红,鲜血啪哒哒的滴到了月台上。 当天一早东京发生女声乐家被杀事件,收音机听得到报导,晚报也刚注销。绅士皱眉的时候,公安官知道原来那位美丽女高音的丈夫是这个男人,不禁以可怜又同情的眼光凝视着他。 “……在大阪车站买了报纸,看了才知道太太被杀。吓了一跳赶紧下车,如果是真的,那不是太惨了……” 声音颤抖着。粗框的大眼镜深处,也许是心理作用,似乎看得到有些湿润。 “知道了!我马上连络警察,请先到公安室休息。” 公安官一脸同情的劝诱绅士。 月台已经空无一人。剪票口紧紧关闭,也看不到车站工作人员的身影。三月下旬的话,近江地区夜晚的风还是有点冷。 山下夫妇两人都是音乐家。丈夫战前就以研究俄罗斯音乐出名,也是音乐评论家。尤其战后中根宏氏去世,通晓俄罗斯乐坛大小事情的,就只剩他一个人,因此平常就活跃于收音机或报纸的文化专栏;再加上,最近列夫·欧霍林、阿尔哲鲁·阿忍、达伟得·欧伊斯得拉伐等等,苏联的音乐界人士将相继来日,不管山下一郎喜欢或不喜欢,都需要他一展长才。 被杀的小夜子女士,前年刚从学校毕业,是新进的女高音。属于三期会,以美貌和正确的掌握歌唱技巧颇得好评,深为行家赏识。两个人去年四月结婚,他四十一岁,她二十三岁。 山下一郎到搜查本部时,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半了。右手抱着小型手提箱和春季外套,变形的领带在飞机上处理过了吧?已经恢复原状。山下一郎总算回复平常的样子。 “我从彦根回到大阪,再从伊丹飞回来。这段时间内人的事让您费心……” 山下摘下眼镜,用手帕擤擤鼻涕,再戴回去。 鬼贯警部诚心的慰问,徐徐的清清喉咙:“但是,山下先生,这并不是偶发事件,应该一开始就是以尊夫人为目标。等会儿您再亲自检查一下,是否有东西被偷。在我们看来,完全没有寻找东西的迹象。至于动机问题……” “我在飞机上一直想这个问题,可是……”山下说着,稍微顿了顿,“我来说也许不恰当,但是我太太是个善良的女人,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恨她。” “就怕人常常在无形中树敌,以为毫不相干的人却对自己充满恨意。我们应该都有这种经验吧?” “也许吧……提起小夜子的名字,憎恨、嫉妒的,大有人在。但是,男性当中,这么小气的人应该没有,有的话,肯定是女性。” 鬼贯警部问完这点,再转换话题:“山下先生认识姓名缩写是RN的男子吗?” “RN……?”对方一副不能理解的神色,频繁的眨眼,“RN是怎么回事?” 鬼贯警部向他说明。山下脸色微变,不安的挪动身体。 “怎么样?想起来这样的人吗?”鬼贯警部颇为期待的问。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回答。一会儿抓抓下巴尖,又闭上眼睛。 “……想起来了。有一个叫做中田六助的男子。曾经出版名为‘乐坛春秋’的假杂志,专门以刊登音乐家的绯闻来恐吓勒索。” 这么一说,鬼贯警部也稍微有点印象:“好像有提出告诉吧?” “是的。他毫无根据的刊登小夜子的事,所以一气之下提出告诉。其实有这份勇气,也是为了其他暗自哭泣的被害者。记得处了十个月的徒刑。应该是个很会记恨的男子,时间过得很快,也许已经出狱了。” “尊夫人还是单身的时候,和男高音月田浩曾经是一对恋人。是这篇报导吧?” “没错!就像我所说,全部都是捏造、不实的报导。”完全为亡妻辩护的口吻。 “我知道。之后,那位月田先生怎么啦?” “死了。腹膜炎。”简短的,一语带过。 但是,隔天前往调查的刑警在报告书写着,中田六助遭人围殴,被抬到附近的医院,头上缝了三针。一点也不像恶徒,很窝囊的男子。整晚在病床上哀号呻吟。真是个绝妙的不在场证明。 05 就这样,一旦六助的不在场证明成立,RN就该另有其人。于是参考山下夫妇的朋友名册、毕业名册,列出活耀于乐坛以及和剧场有关系的人,仔细搜查是否有RN姓名缩写的相关者。以动机和不在场证明来分析,十八名RN者当中查不出任何嫌疑。 略为失望之下,搜查本部更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和正统音乐无关的爵士乐、流行歌等等,甚至和音乐沾上一点边的媒体人、诗人、画家,但是毫无结果。 山下一郎在二十七日为妻子举行盛大的丧葬仪式,但在当晚入浴时,受细菌感染左手伤口恶化,住院将近五天。真是祸不单行。当他从病床打电话来关心搜查进度时,鬼贯警部也觉得非常难过。 追查RN者真面目的行动失败,搜查会议上把检讨焦点移转到折迭皮包。犯人是借用RN者的皮包?还是偷了RN者的皮包?再不然,这个有RN字母记号的皮包是否在二手商店买的?搜查方针决定沿着这方面的线索进行。一旦讨论起皮包的归属性,姓名的缩写记号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这方面搜查的种种情况及繁杂过程,可以一笔带过,总归一句话,万事不如意! 第四次会议,不少人提出相同意见:犯人是否为了迷惑警方当局,故意拿着毫无关系的皮包做幌子?这种说法遭到不少反驳。但是,如果这种说法成立,犯人应该会积极制造姓名缩写记号的目击者。那么目击者除了百合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吗?如果百合只是偶然目击,那犯人的用意不就毫无作用?不管怎样,这次的搜查方针转移到了前几次被忽略的“百合目击了姓名缩写记号”这件事上。 然后,第五次会议,似乎有了一致的结果。点火者是搜查课长。 “事件的搜查会拖这么久,我认为出发点就错了。”说话时特别强调“我”字。 “缩写字母这件事会不会是竹岛百合捏造出来的?如果我的假定没错,那么缩写字母这件事由百合口中说出来,是不是有意想将罪行转嫁给其他姓名缩写有RN的男人?譬如中田六助等等。” “这么说,百合是犯人啰?” “那倒未必,不过,可能是犯人。或者,犯人是百合认识的人,为了掩护他,故意说有缩写字母RN这件事来混淆视听。” “如果百合是犯人,会是单独作案吗?还是后者,只是个引路人?或共犯?” 辖区警局的局长对百合的疑惑也不觉加深。 假设竹岛百合是犯人,一切事情就符合逻辑。学校同期毕业,才能却不如小夜子,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中音歌手。对方的名声让她嫉妒、怀恨,进而引发杀机。搜查网不知不觉中往这个方向收拢。 只有鬼贯警部一个人对于会议的结论不能苟同。但是又没有足以正面反驳的证据。竹岛百合这位女性给他的印象,绝不会是做这种事的人。他一再的喃喃自语。 鬼贯警部撇不开缩写记号的问题。如果肯定竹岛百合不是撒谎的人,关于RN这文字就非得再次检讨不行。鬼贯警部再一次找来百合。 女性特有的直觉让百合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微妙的立场。鬼贯警部打开僵局,开口就问。 “你所目击的RN记号并不是实物吧?看到的应该是镜子里的倒影。” “是啊!” “你可以把它的样子画在这本手册上吗?简单画一下就可以。” 百合立刻拿起笔开始画。纤细的指尖,俨然是艺术家的手指。铅笔在手册上轻巧的滑动,长方形的料理窗口,抱着皮包的身体,最后是皮包上的RN记号。 “我记得的只是这样。” “谢谢!还有一个问题。皮包上的RN,应该是镜子反射出来的倒影文字。从这张图看来,镜子反射出来的字是RN,实际上应该是怎样呢?” 百合倾着头,略微迷惑起来。鬼贯警部出人意外的讯问,让她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我只是不经意的看了一下,就是图上所画的那样。” “那么实际上皮包上的文字,应该是RN字的倒转啰?” “耶,可是……”百合露出无法坚持自己记忆似的表情,当场有点发楞。 “……一般说来,不会把东西上的文字反转过来画,只是不经思考的画上去,的确像你说的,可能是反转字。” “是嘛!我想问的就是这点。世界上有许多怪人,像达文西那样喜欢装神弄鬼的人不在少数。” 鬼贯警部低声的笑着,送走百合。事情果然和想象的一样,心中暗自窃喜。反转过来的RN就不是英文字了。可是,这样的字母在俄文里可以找到。或许犯人精通俄文?如果像一般人一样,喜欢把英文字标示在自己贴身的东西,那么这个精通俄文的人,使用的标示一定是俄文。 案件的关系人当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丈夫山下一郎。RN反转过来的ИЯ,不就是山下一郎的俄文姓名缩写吗? “不对不对!你被百合骗了。犯人也许是百合,要不然就是未婚夫矢野明的共犯。” 搜查本部的同事并不认同鬼贯警部的意见。 “再怎么退一百步来说,如果他是犯人,可是被害人是被勒死的。一只手受伤的山下,要怎么勒死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用刀子能做的事,为什么还要再掐一次脖子?而且还用两手?是不是故意暗示这不可能是山下一郎做的?而且他本人左手夸张的缠着绷带,摆明了请大家告诉大家,看呀!我的手受伤了,所以犯人不是我。” “唉,随便你解释啦!” “这是正确的解释。伤口恶化住院,也是强调自己不是说谎,也许故意不干净让细菌入侵吧?” “我不相信!你认为他的手,是案发后才受伤?” “不是吗?” “他在鹿儿岛的旅馆内被刀子切到的。确有其事。” “是吗?” “不要任意的穿凿附会啦!动机又怎么解释?他非常疼爱小夜子女士,简直是溺爱。我们有这方面的情报,绝对不是做作的爱情。再说,当时他正在九州岛地区旅行。” “动机还要找。但是旅行可能是假的。恐怕是伪装的不在场证明。” 鬼贯警部斩钉截铁,自信满满加上一句:“马鹿野郎!不管再怎么巧妙作假的不在场证明,只要认真查证,一定可以拆穿。畜生!……” “啊呀,到底怎么回事?”说得大伙都满腹狐疑。 小夜子女士被杀的时候,山下一郎正在旅途中。从报纸知道发生案件后,慌张的搭飞机回家。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如果他是犯人,犯案的时间说是正在旅行,那就一定是作假。可是,如果说旅行的只是与他相似的人,而非山下一郎,这个替身又消失到哪去了呢? 鬼贯警部的搜查循着这条线索继续前进。 <hr /> 注释: 06 四月十六日午后,鬼贯警部到碑文谷四丁目山下一郎的住宅拜访。庭园的花坛像秋末一般枯黄,杂草丛生。 按了门铃,围着小围裙的女佣出来应门,说目前有客人,请入内稍候。鬼贯警部被请到一楼房间。那是间工作室似的房间,桌上俄文的音乐书堆得满满,墙上挂着多张相同的俄罗斯五人组肖像。 女佣端茶过来以后,楼上的客人也正准备离去。鬼贯警部的耳朵中传来客人一边下楼梯,一边大声说话的声音:“怎么啦?又这样了?真是冒失的家伙。明年春天可要小心点!”与之相对的,主人却只淡淡的说,“今天星期几?”,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鬼贯警部想,等一会谈话的气氛一定不太愉快,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钢琴上,小夜子的照片系着黑色彩带。照片中的小夜子还带着微笑,盯得鬼贯警部浑身不自在。 不久,音乐杂志上曾经见过的,穿着长和服的山下一郎,进入房间。发色乌黑,皮肤白晰,感觉是个清瘦而敏锐的男子。稍为窘迫的脸,刚刮过胡须吧?残余着胡渣的青色。像思考什么似的,愁眉不展。 “为什么沉不住气呢?尽做些愚蠢的事。”彷佛辩解什么似的,一下子才又回过神来。 “有什么事吗?” “想问一些有关旅行时候的事。”鬼贯警部若无其事的回答。 “旅行时候的事?” “耶,上个月下旬,不是出门去了吗?” “是的,到九州岛地区。” “到九州岛地区呀!那么,事件发生的时候人在哪里呢?可以的话,希望您能说明。” 山下的脸上很明显地现出不悦的神情,很不耐烦的说着:“犯人不是姓名有RN字头的人吗?我的姓名缩写是IY。” 其实鬼贯警部尽可能的不想触及缩写记号逭件事,可是,山下的回答却直接的点出来。 “我讯问的并不是针对缩写记号的这个那个的。凡是有关系的人……” “为什么非怀疑到我身上不可?”他意犹未尽的又继续说。 “失去妻子已经是个沉重的打击,现在又被怀疑杀妻,实在让人懊恼。警官先生,有什么证据请说出来好吗?” 受到这样的质问,鬼贯警部一点也没有辩驳的意思。 “彦根车站的公安官和警员对您的印象有一点模糊。” “模糊?那倒有趣,怎么个模糊法?” “这个嘛,举一、两个例子来说,悲伤的场景似乎太多,多得近乎虚假。还有,在警员面前,对于犯人的事固然相当生气,但是眼神却闪动游移,就好像随时在观察对方反应似的。” 听到这些,山下不由得仰头大笑。 “简直是胡扯到家!这种话你也相信,真是伤脑筋。戴上有色的眼镜,白纸也会变红变绿,可是,白的究竟还是白呀!” “但是,报告上指出,当时自称山下一郎的人右脚有稍微的跛。可是您的脚可健康的很哪!那天晚上您到碑文谷警署的搜查本部时,您的脚也没有异常。” 即使这么说,山下一点也不认输。 “你们观察得很仔细嘛!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在彦根下车,自称山下一郎的您,其实是另外一个人。我认为,旅行中的人应该是替身,真正的您可能一直在东京,或者潜伏在附近。对吧?” “这是歪理。不合理的推断。根本没有替身。在彦根下车的的确是我。彦根车站下车时,在月台上扭了脚脖子,所以脚有点跛。但是回到东京的时候已经好了。事情就是这样。” “您这么说的话,容我再说一句。我们会针对替身这个假设继续追查。替身在羽田机场下飞机,在哪儿和你交换后,再由真正的山下一郎到碑文谷警署露面。扭到脚自称是山下的人不晓得何时脚完全好了,这就是推断的根据。” 阻止对方插嘴,鬼贯警部继续说。 “飞机到达羽田机场时间是十一点。直接搭出租车到碑文谷,只要三十分钟。可是您到警局的时间不是十二点半吗?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您到哪去了?” 山下眼睛转了转,没说话。 “自称山下的人,在哪里叫车,做了什么事,我们和汽车公司连络后,透过司机协助,很幸运的,有不少收获。” 为了吊对方胃口,话说到这就停了。 “司机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很平静,不过还是沉不住气,山下探身向前问。 龙卷风出租车公司的司机大野,开着丰田新宠为了招揽客人,经过京滨电车的大鸟井车站前(大鸟井车站邻近羽田机场),被一位穿着灰色春季外套褐色短靴,黑灰框大眼镜、戴着白色口罩的中年男子叫住。 “开到东横电车的都立大学(都立大学站在碑文谷警署附近)。” “没问题。” 由于客人少,他打起精神踩足油门。当他离开漆黑的京滨国道往大森时,男子突然改变心意,透过口罩,声音不清楚的说。 “对了,先绕到板桥瓦斯槽附近。” 大鸟井到都立大学直线距离只有八公哩,绕道瓦斯槽大概有三十五公里路程。车子加足马力驰骋在黑夜里的大东京,不久停在瓦斯槽附近。 “先生,这里可以吗?” “好!等我十分钟。为了让你安心,我把手提箱留在车上。我也记下你的车号。彼此信任一下!” 客人在黑暗中这么说,乓!的关上车门。后头的座位留着一只小型的手提箱,在车子内灯的照映下,闪着银色的光。 有几台出租车从旁边经过。道旁传来醉汉沙哑的流行歌歌声,随即又远去。司机吸完一根星牌烟,随手将烟蒂弹出车窗外,再看看手表。 客人回来的时候,恰恰过了十分钟。咚!的坐下来,拿下口罩,说。 “让你久等了!请开往都立大学。”很有礼貌的口气。 司机重新掉转车头回到原来方向,趁着夜风疾驶,到达都立大学站已经将近十二点半。 “喔,请在这儿停车。多少钱呢?” 客人付了车钱下车,然后右手拿着手提箱往碑文谷的方向去。司机看着他的背影,不觉偏了偏头,从羽田上车的时候,脚似乎有点跛,现在走路怎么好端端的…… “您觉得呢?山下先生。您的立场好像非常不利。除此以外,案件发生的时候,您人在哪里呢?可以回答吗?而且,绕道瓦斯槽附近,有其他意义吗?” “当然有。” 山下开始似乎有点不安,接着摆起架子,不一会儿又回复沉着。等鬼贯警部把话说完,他慢慢的端起桌上的茶。 “在出租车里我一直想,搜查本部需要我的协助,这是想当然耳。可是这么一来,我就不能专心办理妻子的丧事。我必需请好朋友帮忙,帮我处理丧葬礼仪等等事情。那位朋友就住在瓦斯槽附近。” 所以山下走出出租车,叫醒友人,请他帮忙料理丧事。 “我的朋友住在北区泷野町,名叫泉山虎三。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可以确定一下。” “等一下刑警们会查。但是,也许真有这个人,不过,这不足以说明您没有和自称山下的人交换过身份。而且,镜子里反射倒影的文字,我们判断,就是您姓名缩写的俄文字母。所以,可能的话,事件发生的当时,如果您不在东京而在旅行,就有必要清楚的向我们交代您的行踪。可以吗?事件发生的时候您在哪里?” 面对鬼贯警部平稳的口气,山下一直以来的顽强已经不见,加以鬼贯警部对俄罗斯文字一事娓娓道来,原本自信满满的态度似乎动摇了。 山下一郎深深的吸了口气,喝了口变冷的茶。 <hr /> 注释: 07 “妻子被杀的时候,我正在2022次列车里。三月二十四日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出发的头班车。” 列车车号是四位数,代表可能是货车或临时编组的列车。临时列车没有时间表,查起来可能比较麻烦。 “是临时列车吗?” “不是,是不定期准急行列车。” “事件发生的二十五日早上六点半,列车在哪里?” “喔,没有看时刻表的话,我也不清楚。” 说着,山下站起身来打开书橱拿出列车时刻表、口袋日记和一本相簿,然后坐回位子。翻开山阳在线行的那页,拿到鬼贯警部面前指给他看。 “你所说的时间,刚好在西条附近。” 西条在广岛,是果实硕大的西条涩柿原产地。一看时刻表,原来2022次列车六点四十七分刚离开西条站。如果人在列车上属实,则行凶时刻,山下和东京相距八百六十公里。 “哦。” “就像我所说的,二十四日二十二点四十五分我坐上门司发的列车,隔天二十五日晚上,在大阪买了晚报,才知道我太太遇害。这件事彦根警局的负责人和车站的公安官应该都知道。而且,我也有两项数据可以间接作为我的不在场证明。” “喔哦?” “第一项很简单可以一目了然,就是要花点时间。第二项一切齐全,应该没问题。我想其中总有一项可以让你接受。” 他打开口袋日记的某一页,接着继续说。 “这次到九州岛旅行,从三月二十一日夜宿鹿儿岛的文旦庄旅馆开始,到第二个早上,也就是三月二十三日一早才离开。整整一天当中,都在观赏樱岛景致。然后搭前往司门港的夜车,隔天早晨在司门下车。” 他一边说着,在鬼贯警部面前摊开了当天的日记。 七点四分到达门司。车站用餐后,市内观光。摆渡到下关,山阳百货公司午餐。游古战场遗迹,巧遇先帝祭游行队伍。昔日操贱业者,今日如此风光,怪事一则。返门司,二十二点四十五分发准急行列车,踏上归途。车中难眠。 等鬼贯警部读完,这回又翻开相簿。 “发生这种事,老实说,一点精神也没有,但两三天前为了排解心情,还是把旅游照片冲洗出来了。我按照拍摄顺序贴好了,请看看。” 看日记又看相片,确实很花时间。但是,这是他的论点及不在场证明相关的左证。鬼贯警部一点也不敢放松。 翻开相簿,有几张放大的特写,还题了字“樱岛一瞥”,并且以端正的钢笔字写着拍摄场所及日期“三月二十三日”。大概是拍照时习惯用俯角拍摄吧,鬼贯警部很有趣的觉得,青天白云都少了点。当中也有几张山下一郎的自拍照。左手绑着洁白的绷带,看来很痛的样子,其实是裹着完好的手吧?真是不折不扣的睁眼说瞎话。 “手怎么啦?”鬼贯警部不经意的问。 “离开文旦庄那天早上,剥柚子皮弄伤的。柚皮很厚用刀子割开,结果笨手笨脚的。” “没有看医生吗?” “嗯,因为付完旅馆费准备前往樱岛时发生的,只是拜托女服务生买药和绷带,忍着痛离开,伤口很深呢!” 说着,很疼惜似的握了握留下伤痕的左手。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照片,谁都会相信他真的在鹿儿岛受伤,而且不可能是用两手勒死被害者的凶手。没有受伤的手,一旦缠着绷带,看到的人都会有这种错觉吧?鬼贯警部看着相片,心里想。 这家的主人盯着相簿,指着其中门司和下关的照片。 “门司下关一日游,实在太勉强。门司的清泷公园和布刈岬还有风师山刚刚看完,就急着搭船到下关。海底隧道虽然方便,却也少了旅游的乐趣。” 喜欢旅行的鬼贯警部,也去过这些地方两三次,不觉被勾起兴趣来。 “喔,这是永福寺吧?战争时曾经被破坏,海景很美。” “对。从日和山眺望最好。下关还有坛之浦和住吉神社、赤间宫可以看。这一页就是在赤间宫拍的。” 他的技术相当不错,巧妙的猎取幽静的气氛。红石山、砚之海、坂口的落难武者之墓等等,几乎都闻得到潮湿的青苔味。其中有两三张山下一郎单手拿着春季外套的照片,人物完全融人景致之中,不能不说技术相当好呢! “呀!这是先帝祭吧?”即使是人称木头人的鬼贯警部,看到这个有名的祭典,也忍不住起了谈兴。 “是啊!下关选出来的妓女穿着客人打赏的服饰,坐着人力车在大街上游行。连绵两公里半长。写着源氏名的诗签在春风里飘呀飘,长长的游行队伍让人叹为观止。很可惜,我只到赤间宫,也在那时候才注意到这件事。” 站在皇陵前,单手拿着外套。远处,女妓们的队伍安详的前进。山下一郎像个牧羊人,女妓们是羊群,彷佛是米勒笔下《羊群·月光》的构图,充分表现了巴比松画派的田园之美。满布青苔的幼帝之墓、山下手上纯白的绷带、远处行进中梳着古代发型的女妓队伍,凸显了不经雕饰的效果。 “我还拍了五、六张游行队伍的照片,可惜底片曝光了。你可以好好的看一下,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我,不是替身。”山下突然很慎重的说。 “当然,以不在场证明来说,坛之浦或永福寺的照片是不是二十四日拍的,我提不出反证。但是,这些相片都是三月二十四日拍的没错。可是,再怎么说,先帝祭是在三月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这三天举行,如果女妓的游行真的是二十四日……很抱歉,这一点还是得询问下关市公所的观光课才可以确定。而且,队伍接近赤间宫应该是下午三点前后。这段时间之前,如果从下关到东京,犯案的时间列车应该在哪里?我想看一下时刻表。” 鬼贯警部立刻翻开时刻表。如果他从赤间宫回下关车站,可以及时搭上长崎往东京的急行列车,十七点三十分下关发车。这班列车在犯案时间正好停在京都车站。 “如何?坐这班车还是来不及吧?实际上我所搭的车是当天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下关出发的准急行列车。更赶不上呢!” 他点燃第二根和平牌香烟,“噗!”的吐出烟圈:“结论是,我可能搭飞机吧?不过乘客应该不多,查一下就知道了。我绝对不在机上。”充满自信的语气。 鬼贯警部默默的看着相簿。赤间的特写照片有几张自拍像,会不会不是单纯照片,而是使用幼稚的蒙太奇拼贴剪辑手法?于是提出借用底片以便鉴定。对方毫不犹豫的给了两枚。 第一项不在场证明的说明到此为止。 08 “当天晚上,也就是三月二十四日晚上,我回门司吃晚餐。然后坐上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起站发车的2022彻底列车。” “咦?不是在下关乘车吗?刚刚不是这么说吗?” 细微的地方也马虎不得呢!鬼贯警部心想。 “不会吧!你听错了。我是说,我坐的2022次列车离开下关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二十分。乘车地点不是下关,是门司。” “为什么不从下关上车?” “到起站乘车才有座位啊!而且晚上一定睡不着。如果邻座是个同样睡不着的人,就可以聊聊天。的确我们也谈到川柳狂句的打油诗等等,还即兴作了一则。” 说着,重新摊开口袋日记,指给鬼贯警部看。 打散高岛田发髻化为今日IADA(岩田)带 天未晓。过山口县之际,岩田、岛田站名为题作。 “这句话怎么解释?” 看着鬼贯警部一脸严肃的表情,山下若无其事的回答着:“没有什么。只是看到车站名称,加油添醋的,没有特别意义。头戴高岛田发型的新嫁娘,转眼之间怀孕生子。作诗的时候还一边喝着威士忌,好痛快!让你见笑了,不过,这也是不在场证明的另一项左证哟!” “哦!” “同样的句子我也写在随笔集上。那本书借给了邻座的人。非常抱歉,如果那本书没有被丢掉的话,我所写的狂句一定在上头。就可以和赤间宫的照片一样,当作不在场的间接证明。”山下用牙签把羊羹切成两半,送进嘴里。 鬼贯警部第三度把视线移到时刻表上。由于列车是准急行列车,所以岛田岩田都没有停,通过岛田的时间大概是三点左右。而且,要在三个半小时以内出现在东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tr></tr> “那时车厢内空气不太好,我移到别的车厢去,不久就睡着了。如果我在彦根下车之前都和那个人同席,就没啥好怀疑啰!现在想起来,应该忍着头痛继续坐在原来的座位。” “您移到别的车厢,没有人可以证明您在车内吗?” “嗯,可惜,当时我头痛,一直没说话。可是,假设我坐上别的车在岩国下车,到飞机场搭飞机,深夜也没有飞机班次吧?那天早上也不可能六点半到东京。对吧?” “借了随笔集的人,知道姓名住址吗?我想见见他。” “嗯,叫做大池,是香菇和茶叶的中盘商,秋田人。因为生意的关系一年到头都在旅行,不是赶巧的话,也许不在家。”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点头笑了笑,很快的离开座位走出去,三分钟左右又回来。 “刚才试着打电话到东京常宿给他。有个好消息,这个月的二十三日他会到东京来。到时候再为你介绍。可以的话,到时候再请你问他。”说话的态度自信满满。 山下本人对于不在场证明似乎非常笃定,但是龙卷风出租车司机所说的话,言犹在耳。一定有替身存在。回到警视厅以后,鬼贯警部立即着手部署。 一、如果替身和山下一郎长相相同,彻查是否有兄弟,尤其是孪生兄弟。 二、向下关查询先帝季的日期及时间。 三、向日航查询,二十四日山下一郎是否是乘客。 四、底片鉴定。 五、联系东京附近的旅馆业者,清查山下一郎的潜伏场所。 六、动机调查。 以上各项中,一至四项到了隔天已经明朗。鉴识科的影像技师判断,底片无造假。当事人出生的曲町区公所的户籍剩本,载明为独生子。而且接生婆还活着,确定无孪生兄弟。这一来,无论是相片用蒙太奇手法变造,或是相片中人由兄弟瓜代等等推测,明显的完全不成立。 下关市公所回函,先帝祭游行的时间日期,和山下一郎所言,丝毫不差。还有日航公司也表示,当天乘客并无山下一郎。综合以上四项,似乎没有理由不承认他的不在场证明。 数天后,鬼贯警部的立场更加不利。几乎找不到任何动机。异性关系、金钱关系都无法发现杀妻的理由。一如课长们所说的,当事人对于小夜子女士的爱情,极为亲密深厚,绝非伪装。当然也没有第二个女性存在。本人的动产不动产加起来,总财产也为数可观。小夜子女士一月份的时候保险已经停止,所以也没有诈领保险金而杀人的疑虑。 更难堪的,每家旅馆业者的回答都是否定。潜伏东京及其附近的可能性等于零。旅行者就是山下一郎本人无疑。 但是,鬼贯警部还不死心。他相信替身和本尊一定在瓦斯槽附近交换身份。而且在随笔集上头写狂句的,不是山下一郎。万一笔迹相符,一定是当事人预先写好,在列车上,由替身转手大池。鬼贯警部一味的等待大池到东京的日子。只要见了面,一切疑惑必将冰释。 09 大池一如预定,四月二十三日晚抵达上野的常宿。鬼贯警部接到山下的通知,一起前往不忍池附近,讯问这位中盘商。 进旅馆门的时候,山下忽然回头转向鬼贯警部。 “其实……鬼贯警部先生,我和大池交换名片的时候,错拿了别人的名片。直到他称呼我谷先生,我才发觉。现在订正的话,又显得我太粗心。原以为列车中搭讪的朋友不会再见面,就一直接受谷先生的称呼。所以,如果大池称呼我谷先生,希望鬼贯警部先生不要见怪。” 没有不同意的理由,鬼贯警部当然答应。 不到几分钟,三个人在旅馆房间见面。音乐评论家的山下因为再次见面而寒暄,不过也仅止于旅途趣事、香菇和茶的行情。热闹的谈了将近三十分钟,一眼瞥见鬼贯警部,终于注意到他似的,改变语气说话。 “转个话题。上次2022次列车同车的时候,我作了一首不象样的诗,还记得吗?” “嗯,当时可要谢谢你哪!多亏那本书旅途才不会那么无聊。前几天接到你的信,所以我带过来了。” 大池道谢还书,山下直接把书交给鬼贯警部。原来如此,书的衬页的确写着狂句。虽然,等会儿要交给专家作笔迹鉴定,所以不好说什么,不过书页的字体和山下的笔迹的确很像。 鬼贯警部对于时间日期一再的质疑,可是大池先生的回答,却证实了音乐评论家的坚持。不久山下一郎中途上厕所离开座位,给了鬼贯警部自由讯问的空间。 不在场证明再怎么真实,却不得不想起司机大野所说的话,列车上的男子一定是替身。当然,从这个观点来质问,大池先生略带鼻音的东北腔却坚决否定。 “不,没有这回事。我和他坐同一排,而且那么长的时间,那时候的谷先生和现在的谷先生,绝对不是不同的人。作这首狂句也是,全是当着我的面写下来,的确是他的笔迹。” 这么老实的大池先生,他说的话应该不假。又作了若干旁敲侧击的质询,确定山下一郎不可能收买大池。善于纠缠的鬼贯警部不得不脱下战袍投降,借了随笔集就离开旅馆。 来到不忍池附近,微暗处,男男女女牵手漫步,享受一刻千金的春宵。每一对男女都青春洋溢,对未来充满希望。只见两个中年男子被困在年轻的男女群中,看起颇为可怜。池畔正演奏着爱的交响曲。鬼贯警部他们简短的对话,一如奥地利作曲家荀白克的无调性音乐,非传统而不协调的穿插其中。 “鬼贯警部先生觉得怎样?我的不在场证明很明确吧?” “是的,我承认。您的确在2022次列车里……” 到了下一个二十四日,举行第七次搜查会议。笔迹鉴定的结果,更确定山下一郎的不在场证明。百合逐渐被推向不利的状态。RN的反转字ИЯ和山下一郎俄文姓名的字母记号完全相同,但是,多数人认定,这是百合嫁祸山下。接着,二十五日发出逮捕状,并且立刻执行。 “终于被牵连啦!但是,鬼贯警部先生,我相信事情会好转。换个角度,也许百合和我的爱情会因此而更坚定。” 当晚来访的未婚夫矢野明,谈话间意外的开朗。他是个在高级中学教音乐的青年,比百合大三岁,一副“只要自己行得正,虽千万人吾往矣”,毫不妥协的姿态。简单梳理的头发,朴素而仪容整齐,是个有原则的人。 鬼贯警部对自己明显的无力感,非常过意不去。 “竹岛小姐现在怎么啦?” “冷静下来了。当然母亲方面有点手足无措,到底年纪大了在所难免。” 矢野用钢琴家特有的,希腊女神希拉般修长的指头夹着和平牌香烟,连绵的吐出烟雾。 事情早在预料之中,对于最坏的情况却不知如何处理。鬼贯警部想起山下一郎的不在场证明,露出苦涩的表情。 <hr /> 注释: 10 山下一郎看起来似乎已经从丧妻的打击中回复过来。电台的麦克风前,报上的评论,渐渐看到他的活跃。朋友们都为他高兴。 百合过了拘留期限立即被起诉,关在小菅的拘留所。有凶器、有动机、而且最靠近杀人现场,这些考虑让百合的立场颇不乐观。救她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揪出真正的犯人。这样,非得打破伪造的不在场证明不可。但是两项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有可能攻破吗?鬼贯警部想不出办法,无精打采的,任由双颊消瘦,干瞪眼,数着日子过去。 矢野明授课之余常去面会,鬼贯警部却一次也没出现。他坚信她的清白,使他更难成行。碑文谷警署的搜查本部早已解散,知道百合清白的,在偌大的东京就只有鬼贯警部、矢野和百合自己三个人。 五月的早晨。鬼贯警部从国分寺的住家上班途中,坐上电车的座位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四月十六日到山下家拜访时,上一个客人从二楼下来大声的说,“怎么啦?又这样了?真是冒失的家伙。明年春天可要小心点!”这样的话吧?当时山下回了句“今天星期几?”现在想起来,让人觉得,以他当时说话的口气,应该很讨厌这个话题,故意冷淡的撇开。 其后进了音乐室,看着鬼贯警部的脸,“沉不住气吗?尽做些愚蠢事。”毫无做作的说了这句话,应该是想到什么,脱口而出吧?鬼贯警部当时也没多想,听过就算了。 但是,二十四小时都把案件反复咀嚼的鬼贯警部。坐在电车座位的一剎那,疑问忽然浮上心头。他所说的“蠢事”到底是什么?因为妻子遭遇悲惨的命运,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的愚蠢吗?所以朋友指摘他“又这样了?慌慌张张的”,提醒他注意。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般人身上,倒也不足为奇。可是用在犯人身上,可能因为杀妻而惊惶失措吧?而且,“明年春天可要小心点”,为什么会这么说?为什么来春不注意不行?他慌张的转移话题,是不想让鬼贯警部沾上这个问题吗?以不想让人听见来说,和案件的关连似乎有点不自然。 山下一郎被数落为“冒失的家伙”,对于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完全没有提出辩解,如果硬是要说明的话,一定真的发生了什么令人慌张的事吧? 到站停车,上班族、办公室女郎迫不及待的抢先乘车,没多久车内就挤满了人。坐着的、站着的,身体动也不能动,在香水,发油的味道和人体的热气当中,无谓的消耗精力。但是,今早的鬼贯警部,一点也不以为苦。 隔天一早,鬼贯警部搭急行列车离开东京。在车中度过一夜,到下关下车。他在站前大街左转,进人稻荷町的特种行业咖啡街;嵌着颜色浓郁的玻璃,色泽强烈的房子罗列两旁,邋邋遢遢穿着睡衣的女人,呆滞的脸孔从二楼的窗户往下望。早晨的咖啡街就像个空壳似的,丑陋虚幻,到处飘散着佣懒倦怠与颓废之气。 依照人家告诉他的,走过街角再三个转弯,不久就到达特种营业咖啡事务所。涂着厚厚的黄色油漆,不带点灰尘的建筑物。入口处,一位穿着天鹅绒长裤年近半百的男子,像要把地球吞了似的,打了个大呵欠。鬼贯警部上前搭讪,男子嘴巴一张一合的嚼动假牙,一副知道了的表情。鬼贯警部简单的表明来意,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折的放大照片,询问是否看过相片上的妓女。 听了警官的要求,男子不疑有他的请警官进入房间,围绕着没有点火的长方形火钵坐下。戴起火钵框架上的老花眼镜对着相片稍稍瞥了一眼,点点头起身出门。鬼贯警部自己的推断是否合理?他抱着很大的希望等候妓女的到来。 不到十分钟,半百男子带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表情严肃,眼睛细,颧骨长,令人马上联想到狐狸。化妆后也许会脱胎换骨,但是,现在看来,浓浓的、疲劳的阴影,正笼罩着眼眶附近的皮肤。 “呀,麻烦你了!有几张今年先帝祭的照片要你看看。”鬼贯警部拿出山下一郎作为不在场证明的依据——赤间宫的放大照片。 女人蹬直了腿,坐在火钵旁边。尖锐的眼神瞥了下鬼贯警部,也迅速的看了看照片。立刻把照片扔到榻榻米上,凶巴巴的说:“哼,呆瓜!这是去年的照片吧!我今年穿的衣服可不是樱花的图样。” 去年的照片!他用来证实不在场证明的,是去年的照片? 当然,这早在鬼贯警部的预料中,但是,现在由女子本人口中听到,更兴奋得感觉胸口蹦蹦直跳。 “没有错吗?真的是去年的相片吗?”鬼贯警部追问了一句。 女人有点神经质,生气的眼角倒竖,一副准备吵架的样子。 “当然!去年的和服我怎么可能再穿!你知道门司海产店的小老板和下关木材批发商的老板吧!我可是有两位老爷照顾的人,同样的和服怎么可能穿两年?什么嘛!说什么今年的相片,不要把人看扁了!这次我穿的可是千鸟图案的和服!” 鬼贯警部没有理会满嘴满脸不甘心的女人。放大的照片中,女妓队伍的带头者确实是这个女人。穿在身上罩衫的图样也的确不是千鸟而是樱花。单手拿着春季外套的,当然是如假包换的山下一郎。可是一旦知道这是去年拍摄的照片,这些日子来,一直自豪、骄傲的长城也要给一个小女子哭倒啦! “你觉得呢?这真的是去年的照片吗?”念头一转,鬼贯警部问半百的男子。 “耶,这边有个只看到头的女人吧!去年秋天她从‘末广’被赎身,当大阪商人的老板娘去了。嗯,没错!那个女人去年第一次在先帝祭露面,今年应该没有参加,对吧?”男子征求同意。 “哼,我不知道!”女人噘着嘴。 四月十六日到山下家访问时,为什么山下被说是“冒失的家伙”?这个疑问在鬼贯警部心里蕴酿成一个假说。这句话是针对受伤这件事来说的吗?被说成粗心大意的家伙,会不会以前也曾经受过同样的伤…… 但是,以前是什么时候?那时客人又说,“明年春天要注意点”。从这个暗示观察,如果把来客的意思补足就是,“去年春天左手都受过伤了,今年又同样的左手受伤,真是冒失的家伙!有二就有三,三次就太糟了,来春要特别注意呀!下回可不会只有左腕骨折而已……”,说的会是这个吧? 如果这样的推测成立,可以这么想:去年春天,山下一郎的左手一定也绑着绷带。鬼贯警部的推理也是如此展开。 上班途中想到这件事,鬼贯警部一到警视厅,立刻要刑警们依据这个假说查访事实。那天傍晚就证实了自己的推理没错。 依照这种说法,去年春天山下到下关旅行,拍摄先帝祭照片的时候,把当时受伤纆着绷带的左手,也摄入镜头。其后进行杀妻计划时,利用那些照片当作不在场证明。应该错不了。 事务所里,鬼贯警部和两名男女,三人各有所思。半百男子擦拭火钵的框架,白粉剥落的艺妓似乎还有点生气,摆出一副平氏蟹般刻板的脸型。只有鬼贯警部心情愉悦。第一项不在场证明己经揭穿,意味着,第二项不在场证明也是虚假。鬼贯警部觉得,几乎是胜券在握。 11 走出事务所直接到电信局,拨个长途电话给秋田的大池。幸好他在家,不过最近可能又要出门,要找他就得趁早。当下先和总部连络,晚上从下关出发,经过山阳、北陆、羽越等干线直往秋田。如果看惯了山阳线的风景,日本海沿线的旅途大概只剩下郁闷和无聊吧? 列车经过酒田,从本庄进入秋田境内。 “俺到汝家,汝不在。汝却到俺家……”无意中听到如此秋田腔的对话,和山形县相比,地方腔音更浓。 一个多小时以后到达秋田车站,东北现在恍如刚刚进入春季,晨光反射在树木的嫩叶,闪闪发亮。错乱的季节感会让旅人迷失吧?尤其,沿途千篇一律、阴密的日本海已经使鬼贯警部十分无聊,秋田清新的春天景象,看起来更增添一层美丽。 楢山在市区南方的尽头,是昔日的武士聚落吧?附近住家建筑大都有街门的格局。以前曾去过的,熊本县人吉市和对马严原市的武士聚落,那种街道的模样一下子又跃进眼帘。 大池家过去曾经担任过领主的家老,门面修缮得特别大。门边红花绽放,分不清是桃?是杏?还是樱桃?所有的花蕾都在一时间绽开。这就是北国的春天,香甜的气味随着和风呛人鼻息。 鬼贯警部被带到传统日式的客厅。长柜上摆饰着一把长枪,像炫耀祖先的武士功勋似的。壁龛处插着一枝连翘花,述说北国之人迎春的喜悦。 大池和上野旅馆见面时一样,朴实的脸上浮现着笑容。他穿着奄美大岛的特产,素雅的大岛和服。 “就是电话里说的那回事。对于山下先生写狂句的这件事,想知道得详细点。” “山下先生?哪一位是山下?” 看到大池莫名其妙的表情,鬼贯警部惊觉说漏了嘴。在下关打电话时说的还是谷先生,现在竟说成了山下。 “对不起,就是谷先生。一起到上野旅馆去的……” “啊,是他吗?你说的山下先生就是他呀!我一时意会不过来。我们东北人比较直肠子。但是就像我日前所说的,和我一起在列车上的,确实是谷先生,绝对不是替身。” 逭家的主人用冷静的口吻,依旧肯定山下一郎的说法。 “他写狂句是在过了岛田和岩田站之后,也就是刚过十二点,三月二十五日的午夜,门司发车往东京的准急行2022次列车。” 这么一说,当真令鬼贯警部束手无策。和先帝祭的不在场证明相同,列车内的不在场证明应该也是伪造。可是怎样才能够戳破呢?鬼贯警部几乎无计可施,交叉着手臂深深的叹口气。 “鬼贯警部先生,您刚才称呼山下先生,那就是说谷先生有两个名字啰?” 泠不防大池这么一问。宥于和山下一郎有过约定,鬼贯警部尴尬地回答。 “喔,是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文人嘛,总是有笔名什么的。” “他是个文人吗?” “不,是音乐评论家。” “喔……”说到这,大池沉默下来。 鬼贯警部端起茶,加入当地特产蕗叶所做的砂糖,喝进嘴里。不愧是茶叶商入的茶,真是玉露琼浆。大池也不自觉端起茶杯。 鬼贯警部交叉着手臂,回想着。一直以来,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似乎有不少可疑的地方。一开始拿错误的名片给大池,不就相当奇怪?随便一瞥应该就可以辨别出自己或他人的名片才对,不只是触感,还有纸质、型式的大小,都很容易辨别,应该不会错误。还有,写好狂句后,说是头痛而换车厢,也很奇怪。虽然说不能利用飞机,而且不可能在岩国下车,事实上也没有在任何地方下车,直接坐到彦根。但是,企图逃离大池的视线却是不容置疑…… “山下先生的话,和被杀害的那位声乐家姓氏相同,是否有什么关系……” 好一会儿没有作声的大池,忽然抬起头,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问。 “嗯,被杀的人就是他的妻子。” “喔哦,真想不到。这么说,您是想确定这位丈夫的不在场证明啰?” “老实说,的确如此。”鬼贯警部第一次说出此行的目的。 “这么说,丈夫有谋杀太太的嫌疑?可是有什么理由做这么残忍的事……” “这就不知道了。山下谋杀太太的动机还不清楚,但是,案发现场有人见到他的身影,所以有重大嫌疑。为了证实山下先生到底杀人没有,我才到处奔波。” 大池默默点头,点燃和平牌香烟,另一只手伸进大岛和服怀里。主客俩人再次沉默对坐。第一个不在场证明已经粉碎了,但是第二个不在场证明却找不到破绽。二十四日的欺瞒行为已经曝光,但是狂句的不在场证明却显示,案发时间山下一郎远在八百六十公里外的广岛县西条市一带。第二个不在场证明,再怎么样也可以否定吧?这个谜再怎么样也可以解开吧?鬼贯警部继续在脑中摸索。 他住进鹿儿岛市的文旦庄到离开,询问旅馆的结果,确定是事实。因此犯案时间再加上樱岛观光的时间等等,当天晚上即使搭上往东京的急行列车,二十五日清晨根本到不了东京。况且二十四日悠闲的在门司、下关观光是谎言。先帝祭的照片已经知道是去年三月二十四日拍摄,其他的特写照片也绝对不是今年三月二十四日拍的,也许只是在去的路上拍摄的。现在想起来似乎晚了点,不过好歹注意到了。每张相片的天空部分都特别少,的确事出有因。这不是他摄影取景的习惯,而是很有警觉性的,怕拍摄到的云层和二十四日的云层不相符,万一经过气象记录比对会露出破绽。还有从日和山公园俯瞰关门海峡的照片,竟然没有一艘船摄人镜头。如果拍到了连络船、渔船或者任何大船,一定会担心,水上警察的纪录和照片的时间日期不同而露出马脚。 这么一来,山下一郎二十四日应该不在门司、下关旅游,然而大池肯定的说,当天晚上他的确坐在门司发车的列车上。为了要赶得上行凶时间,山下一郎非得在二十四日早上通过下关不可。可是他却有十多个小时之后才离开门司的奇怪事实……这到底是什么蠢话呀!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什么地方什么事…… 翻来覆去伤透脑筋当中,终于,鬼贯警部注意到被多数人遗漏的事实和问题的盲点。或许这是解开不在场证明的钥匙。或许山下一郎也巧妙的利用了这个盲点。 鬼贯警部强压抑心里的念头,对大池说。 12 “我发现到一个有趣的问题。东京发车往大阪的急行五节列车。早上离开东京车站傍晚到达大阪,这辆五节列车一天有几班,知道吗?” 鬼贯警部奇怪的问题,让主人搞不清真正的意图。 “不是只有一班吗?东海道主干线同样号码的列车有两班或三班,不过列车的号码没有什么意义吧?” “那么以‘燕子’为名的列车来看,‘燕子’列车一天有几班?” “当然是一班。”大池立刻回答。鬼贯警部轻轻一笑。 “不,不止一班。还有更多。” 大池不可置信的认真起来。 “怎么可能呢?五节车以‘燕子’为名或以‘鸢’为名,所以有两班或三班,是吗?” “当然五节列车不会只有一班。但是以‘燕子’为名的列车有两班。东京出发往大阪的‘燕子’和同一天由大阪出发往东京的‘燕子’,共计两班。以列车号码来说,只有五节列车和六节列车之分。” “啊呀……”大池似乎有点明白,但是对于鬼贯警部的问题,又毫无头绪。 “那么请再听一个问题。东京往鹿儿岛,以‘雾岛’为名的一节列车,你认为这辆一节列车一天有几班?” “一班啊!但是,单就‘雾岛’列车而言,上行加下行应该有两班吧?”大池得意洋洋的回答。 “两班?是两班?没有错吗?” “没有错啊!从东京往鹿儿岛发车的,和从鹿儿岛上行往东京,共两个班次。” “再好好想想。” “再怎么想还是一样啊!” “事实上不是两班。”鬼贯警部出人意外的说。 “但是东京开出的一节列车和鹿儿岛开出的两节列车,合计两班,不是吗?”大池用东北人浓厚的口音说着,带点认真的样子。 鬼贯警部默默不语摇摇头,拿出时间表:“这是下行的情况。‘雾岛’八点从东京开出往鹿儿岛。早上在东京车站搭‘雾岛’,中午经过东海道主干线,晚上进入山阳主干线,隔天早上通过关门隧道进入鹿儿岛主干线。因此离开东京整整二十四小时后,也就是隔天早上八点,列车到底在哪里,可以从时间表看出,刚好通过福冈县的海老津车站。明白吗?大池先生。这时东京车站开出的下一班‘雾岛’应该也发车了。” “喔喔?”这家主人眨着眼,仔细的听。 “所以详细的说,先开出的下行‘雾岛’列车还没到达终点鹿儿岛车站之前,时间已经从八点到下一个八点了,也就是说,隔天八点往鹿儿岛的‘雾岛’也发车了。这个时候同样一条轨道上有两班‘雾岛’在行驶。具体的说,先行的‘雾岛’正在海老津到鹿儿岛之间,后行的‘雾岛’则在东京和米原之间。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上行列车,也就是同时有四班车在行驶。” “原来如此。” “回头说谷先生的情况。”鬼贯警部把问题引进核心。 “如果那个人二十五日凌晨真的在2022次列车上。这辆列车也和‘雾岛’一样,某个时间内有两班车存在。问题是,谷先生到底坐在哪班车上?也就是,二十三日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出发,或二十四日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出发?这是必须先查明的一点。” 大池没有开口,默默的盯着对方。鬼贯警部已经说得很清楚,可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还是不了解。 山下一郎宣称二十五日凌晨,人在2022次列车内。现在把二十三日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开出的列车假设为A列车,二十四日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出发的列车为B列车。如果山下搭的是A列车,到达东京是二十五日五点三十分,有充分时间来得及作案。但是搭B列车的话,犯案时间列车才刚到广岛县西条站附近,当然不可能是犯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非搭A列车不可。虽然如此,可是,一旦有足以证实他的确在B列车上的狂句等等不在场证明,怎么说都不能把他看作犯人。依山下一郎的论点,他在二十五日黎明前经过山口县的岛田、岩田,唯一的证人就是这家主人的坚持与认定。 大池没有打断鬼贯警部的沉思,自己也默不作声,把烟头的火星揉熄。不久鬼贯警部毅然决然的抬起头。 “大池先生,一直以来我似乎犯了一个大错。你或谷先生坐的2022次列车,我可以贸然断定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样。大池先生和谷先生从门司开始都坐在同一排座位。离开门司时是二十三日晚上吗?” “没错呀!”一副不晓得在说什么的表情。大池对于他坐A列车的事情回答得非常干脆。如果这样,山下一郎在B列车作狂句的不在场证明,又是怎么回事? 再怎么说,依据他的论点,二十四日离开门司,隔天二十五日黎明经过岛田、岩田两个车站。由于是准急行列车,所以小站不停。以列车的速度和距离推断,2022次列车经过岛田站约二点五十五分,经过岩田车站约三点二分(参考2022次列车时间表)。但是此时先行的A列车应该在神奈川县的汤河原到真鹤附近。那么狂句的事该如何解释才好?大池和山下一郎为什么三月二十五日黎明时会经过岛田和岩田两个车站呢? “大池先生,我们知道三月二十五日黎明前,你和谷先生同座,经过岛田、岩田附近。可是三月二十三日门司发车的2022次列车,当时应该在相模湾旁边行驶。山口县和神奈川县大不相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连串的质问让人喘不过气,大池如坠五里雾中,直眨眼。 “你说,山口县和神奈川县?到底怎么回事,一点也搞不清楚……” “因为,‘高岛田等等’的狂句是在通过岛田站和岩田站的时候写的吧?” 这是鬼贯警部揭穿不在场证明关键性的一战。大池会怎么回答呢?也许一句话就可把虚假的不在场证明连根拔起。 “是啊!谷先生的狂句是在经过岛田和岩田的时候写的。” “但是我完全不能接受。你和谷先生在岛田和岩田附近作狂句,当时列车竟然行驶在神奈川县。” 神奈川县为什么变成山口县?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很难理解。 沉默了一会儿,大池略歪着头,突然放松的叹口气。 “再怎么样我还是不明白。但是你口中直念着山口、神奈川。那个人的狂句既不是在山口也不是在神奈川作的。”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事。 “是哪里?” “鬼贯警部先生,请问谷先生的妻子几月几日被杀?”大池忽然问。 “二十五日早晨。六点半左右。” 大池沉默的点点头,摘下眼镜,仔细的擦拭镜片,然后戴上。 “像谷先生这样的绅士会杀死自己的妻子,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也许轻率的几句话对他并不公平,但如果硬要说他是犯人,那,犯案是绝对可能。就像刚才您所说的,我们坐的是司门二十三日的2022次列车。” “但是,岛田和岩田到底在哪里?” 大池瞄一下鬼贯警部的眼睛,简短的回答:“静冈县。” “静冈县有岩田和岛田的站名?” “的确有。我刚听到静冈县以外有岩田和岛田,也非常意外。” 大池展开铁道图,转个方向指着说。 “请看这里!” 拿过手上。原来如此,静冈县有盘田(IADA)和岛田的地名。鬼贯警部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所谓的岩田,事实上指的并不是岩田而是盘田。岩田的读音是“IADA”,盘田的读音也是“IADA”。山下一郎巧妙的利用读音相同的两个站名,再加上三寸不烂之舌,欺瞒了鬼贯警部。 鬼贯警部再次读着狂句。这里读起来是“IADA带”,但是用平假名书写,当然绝不是“岩田带”。汉字太明显,可能会让大池看出岩与盘的破绽。山下连这种小技巧都用上了。 </tr> 用手指指着时间表看,这辆列车到盘田站停了三十秒,零点五分发车,岛田站不停。但是前后加起来,通过岛田的时间大约零点五十五分。鬼贯警部也翻开山阳主干线那页,两相比较,总算了解山下一郎的手法。 他所乘坐的A列车经过山口县小野田之前,是二十四日晚间十二点刚过,进入静冈县渡过天龙川,时间已经是二十五日。再经过盘田到岛田,是午夜零时五十五分。另一方面,二十四日晚上门司开出的B列车,在A列车经过静冈县岛田车站之后两小时,正好走到山口县的岛田车站。以图来表示就是这样。 犯人和大池一起坐上A列车,却利用站名让人以为他坐在B列车。想起来实在遗憾,这么简单的错觉,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嘴角刚浮起一丝苦笑,鬼贯警部脑海里突然又出现瓦斯槽下戏剧性的一幕。 13 五月末,鬼贯警部受邀,出席竹岛百合的小宴会。从二十多天的拘留所生活解放出来,百合看起来憔悴多了。餐后,矢野明点燃和平牌香烟,转身面向鬼贯警部。 “山下先生是犯人吧?” “嗯!” “唉,他那么疼爱小夜子。”百合面露不可置信的表情。 “犯人的确是山下先生。我在秋田破解他的不在场证明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潜逃香港将近两天了。事后他从香港寄信给我,坦诚所有罪行。” “是吗!” “信的开头说,对你被逮捕的事相当抱歉。作梦也没有想到你会被当成嫌犯。因此你被逮捕,他非常惊讶。本来应该采取一些行动证实你无罪,或者自首来解脱你的嫌疑,但是有还未完成的事,所以决定逃离国外。也只好暂时委屈你,等他远离法律范围再坦白自己的罪状。这就是他所说的。” “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恐怕不会回来。等着他的只有死刑台。也许从香港更往远处去,说是想完成毕生的志愿。” 矢野把香烟搁在烟灰缸,身子往前探:“听说那个人作出颇为难解的假不在场证明。可以听听你是如何破解的吗?” 鬼贯警部兴趣缺缺。他们对于事情的内容是否有兴趣听到最后,实在难以指望。一旦开始说,没有解释得让对方清楚,又很过意不去。鬼贯警部就是这种凡事决不半途而废的性格。 “说给你们听也行,不过有点繁琐杂乱无章。” 这样也没关系吗?鬼贯警部露出询问的眼神。 “没关系!我们一直被这谜团烦恼呢!竹岛因为这个飞来横祸,尝到铁窗生活。这段时间我也操心得够多了。所以,谜团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您又是如何揭穿?我和竹岛都很感兴趣。” 这么说倒很难拒绝。先说个大概,再进入本题吧! “……那就从犯人方面来说。山下离开鹿儿岛的旅馆并没有到樱岛观光,而是直接到门司。然后当天晚上,就是二十三日夜,搭乘门司发车的2022次列车。由于是起站,有空座位,而且时间充裕。要做的事,就是仔细的挑选一位直达东京的乘客,而大池被认为是适当人选。这是在挑选证人,所以这个人一定要经得起考验,非慎重不可。若无其事的先接近他,当天晚上也安心的睡着了。山下的日记上写着,经过山口县时睡不着,是一大谎言。睡不着的,是隔天夜里,通过静冈县的时候。其实也是故意不睡。” 两位男女竖起耳朵,努力去理解山下一郎如何布置假的不在场证明。 “这里你们要先了解,山下所坚持的论点和事实全然不同。说自己到樱岛上观光,其实人在往门司的列车上。宣称当晚离开鹿儿岛到门司乘车,当时人已经坐上门司往东京的2022次列车。说是二十四日整天,在门司、下关观光,却是身在山阳主干线到东海道主干线之间,和大池先生有说有笑。” “知道了!” “就这样,在山阳、东海道干线谈笑时,知道大池是嗜酒之徒。二十四日黄昏停靠名古屋时,买了威士忌酒,而且将预先准备的兴奋剂渗人酒中。” “真是的!” “几杯下肚,大池先生兴奋得睡不着,很快的,车子到达静冈。零点五分停靠盘田车站,零点五十五分左右经过岛田车站,被利用来当作证人的大池,当然不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阖眼。然后经过这两个车站后,诗兴大发,将狂句写在书本的衬页作为物证。再以车内空气不佳为由,离开座位,混入三等车厢的人群。”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为了安排在彦根车站下车的这种说法。不,不限于彦根,应该说在中京到大阪之间的任何一站下车,都必须如此。可是如果从静冈到东京一直和大池坐在一起,不就不能制造彦根或其他车站下车的理由了吗?所以必须离开原来的座位。” 百合歪着头颇为不解的问。 “完全不能理解。山下先生离开座位的时候,不是早已越过彦根,无法留下痕迹吗?彦根在滋贺县,盘田或岛田都在静冈县。” 越听疑问越多。鬼贯警部温和的笑了笑,仔细的继绩说明。 “这么说吧,也许比较能够明白。你们也知道,山下的假不在场证明主要是利用山口县的岛田、岩田两个车站。要让这个假不在场证明能够屹立不动,就得预先隐藏静冈县地段里,名叫岛田、盘田的两个车站。也就是说,必须让警政单位不去注意静冈县。” “耶?” “因此必须让大家觉得,列车尚未进入静冈前他已经下车。事实上这个计划也巧妙的奏效了。我们知道山下在彦根下车,还以为他是从门司乘车,直接坐到彦根才下车。完全不会考虑到静冈。话说回来,山下离开大池往三等车厢移动是二十五日黎明。十七小时后,出现在彦根月台。到东京行凶后再回到彦根,时间上绰绰有余。如果和大池同席一起坐到东京,相对于警政单位认为他在彦根,那不是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吗?” 鬼贯警部停下来等对方了解。百合垂下眼睑思考,不久又看着鬼贯警部用力的点头。如果心不在焉,当然很难领会。真心想知道,尽力去了解,事情就变得有条有理。 看到百合一脸明白的表情,鬼贯警部以缓慢的语调接着说。 “山下走向三等车厢时,大概把绷带拆掉了,不这样的话,万一引人注意,恐怕稍后会对他不利。” “应该没错。怕被不可预期的人认出来吧!”音乐教师说。 “是的。就这样,2022次列车进入东京车站是早晨五点半。山下拿出手提箱里的折迭皮包,将手提箱放入寄物柜,朝碑文谷的方向走。到附近公园穿上折迭包里的风衣,简单的变装。这是怕万一遇到早晨送牛奶和送报纸的人而特别准备的。有心理准备固然很好,可是一点小意外却足以让他失败。小意外不是别的,夹在腋下的折迭包,上头的俄文姓名缩写,被你看见啦!” “不幸的疏忽吧!这么说好像有点同情犯人,不过,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全盘皆输。” “大抵,再怎么样的完全犯罪,总是百密一疏。” 鬼贯警部向矢野点头称许。 “于是山下拿着钥匙偷偷的走进自家门。和强盗或窃贼不同,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没想到百合在他家作客,而且还躲在厨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听到厨房二字,百合霍!的站起来。 “怎么啦?” “对不起!只顾讲话忘了倒茶。” 百合拿出茶具,茶叶放入茶壶,砂糖钵、牛奶,整盘的端出来。这样的背影在矢野明眼里,就像年轻丈夫看着新婚的妻子似的,温柔诚挚。看着年轻人的侧影,中年警部不觉微微一笑。 等到百合回到座位,鬼贯警部继续说:“……做完那件令人遗憾的事之后,山下赶回东京车站,从寄物柜取回手提箱,坐上当时发车往大阪的急行列车。话说得太长啦!真怕你们无聊,还是简单点说吧!这辆急行列车越过彦根,十七点三十五分到达近江八幡,下车后买了一份刊载小夜子女士遇害的晚报。然后等着搭三十五分的2022次列车。山下宣称他搭三月二十四日晚上门司出发的列车,就是这辆问题列车。” 原本搭A列车的山下,到达东京杀了妻子,再经东海道干线往回走,这时候B列车已经发车。两位热心的旁听者都已充分理解。 “选择彦根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没有什么一定的理由。大阪的急行列车刚好和2022次列车在近江八幡交会,选择近江八幡也只是这个理由。接下来的事刚才已经说了,山下的意图就是避开静冈,尽量把下车的地点往西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上了2022次列车,必须立刻在下个车站下车。所以就是彦根啰!” “原来是这样。” “在近江八幡换乘,2022次列车的山下,很快的进到洗手间,用刀子把左手割伤,再缠上绷带。离开大池在三等车厢拿下绷带,十七小时后因为真正的受伤再度绑上。” 为什么有必要让左手受伤,有待说明。说起来很简单,因为太简单,反而让人不清楚其中的意图。百合和矢野都听得入迷,连红茶都忘了喝。 “近江八幡和彦根之间,准急行列车约三十分钟左右,有充分的时间来安排割伤手、绑绷带等等。在彦根月台下车以后的事,就如你们所知道的。” 一直默默听鬼贯警部说话的矢野明,忽然抬起头。 “我有疑问。板桥瓦斯槽下的替身事件,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嘛,其实全部只有山下一个人。为了捏造另有他人的效果,故意跛着一条腿。结果我完全陷入山下的骗局。”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这其中有很大的目的。因为他的第二项不在场证明,也就是作狂句的不在场证明,实际上非常的脆弱。在上野旅馆的三人会谈,如果我问大池‘你和山下先生搭乘的是三月二十四日门司车站出发的列车吗?’这个不在场证明可能瞬间消失。为了应付类似的质问,换句话说,为了不让警方质疑离开门司的日期,所以不得不捏造其他强而有力的谜团来分散注意力。山下的一举一动强烈暗示另有替身存在。甚至让出租车绕远路到瓦斯槽附近,还拖着跛腿。这样的陷阱巧妙的让人认为,和大池同车的另有其人。这位替身在随笔集留下山下的亲笔迹,这也是手法之一吧?引开注意,让人没有回头的余地。这就是山下先生的目的。” 矢野明对于详细的说明再次反刍,了解的用力点头。 “讨论这个手法时最先考虑到的是,随笔集上的笔迹是否受到窜改?如果要让人不怀疑,为了维持笔迹的可信度,就必须先把随笔集预留在大池那儿。山下移往别的车厢时,也因为这个理由,才说出没看完不必急着还。” 鬼贯警部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对方的两人,听得直点头,端在手上的红茶都忘了喝。 14 “还有个疑问。先帝祭的不在场证明,当天如果下雨的话,游行不就延期了吗?山下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不就受影响了吗?”矢野边倒牛奶边问。 “答案很简单。雨天的话,大概会放弃这个不在场证明。这种情况下,没有受伤的手包着绷带,单手受伤的山下先生不可能勒死小夜子女士,效果还是存在的。” 端起红茶想喝一口,鬼贯警部忽然想起什么,又放下茶杯。 “是呀,是呀!说起那个伤口,山下注意到伤口这个伪证相当重要,为了强调伤口是真的,不惜以住院来取信于人。左手以红药水涂成流血的样子,慌张的请女服务生买药、买绷带,其实是一场闹剧。” “使用谷先生这个假名,有什么意义吗?直接清楚的使用山下的名字不好吗?” 百合提出问题。鬼贯警部像饲养鱼鹰的渔夫,一次一个一次一个的解决。 “这个嘛!假设山下向大池报出真姓名,万一大池从报纸或收音机广播听到消息,进而知道和自己同席的山下一郎,竟然是被杀女子小夜子女士的丈夫,这么一来,主要关键在于大池的狂句不在场证明将失去效力。某种意义来说,大池是不在场证明中,大家所忽视的死角。而且他己经准备好应付各种最坏的情况。因此对于可能曝露自己身份者都必须严密隐瞒。不只这样,还有一些小地方,譬如太太寿险的中止,也是考虑到诈领保险金可能被视为动机而遭受调查,所以预先处理。” 清楚的被解剖的假不在场证明。乍看之下非常复杂,其实仔细一想也相当合理,可以接受。 最后剩下的就是动机问题。三个人一时静下来各自品茶。百合等不及把杯子放下。 “那么疼爱小夜子,为什么又要杀她呢?” “动机吗?其实我非常不想说,不过,对于某种程度算是被害者的你们,又没有理由不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鬼贯警部的脸庞浮起这样的表情。略微停顿,把心里想说的话整理一下,他沉默了一阵子。 “没有适当的词句,也找不到比较好的表达方式,就直截了当的说吧!主要是,山下一郎是个过度的完美主义者。就像世间从来没有接触过女性的中年男子,有种令人害怕,怪物般的感觉。山下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四十一岁结婚,仍然保有童贞,而且引以为傲。说起来也许不恰当,不过这种骄傲有点近乎宗教似的标榜。如果不能了解这种想法,就很难明白他的杀人动机。” 接下来鬼贯警部说话的速度加快起来。与其说越说越起劲,不如说想尽快的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因此,对于山下来说,结婚的对象也应该和自己相称,是个纯洁的处女。这种预期心理你们可以明白吧!话说,自己所看上的女性小夜子,被他选上的理由当然是容貌、才能、气质皆上上之选,能够完全的满足山下。但是,比起她的美貌、个性等等,最让他沾沾自喜的,却是小夜子的纯净无瑕、未经世故的率真。这一点,被他捧在手心,温柔呵护的小夜子一直没有察觉。这也是悲剧的开端。” 鬼贯警部喝口红茶清清喉咙,继续说:“结婚后,小夜子和过世的月田浩先生之间的交往关系,被中田六助挖掘公开。但,比起关系被曝光,婚前交往这件事本身,比什么都来得深刻。山下震惊、失望之余,简直完全崩溃。” “但是,鬼贯警部先生,不喜欢的婚姻,离婚不就好了么?为什么会演变成为杀人的理由?” “没错,一般说来的确如此。想买新鲜苹果,却买到不香不甜有瑕疵的滞销品,最多跑回水果店去换一个。但是山下先生的情况不同。我对花语一点也不懂,不过白色的洋水仙应该代表纯洁吧?世间上,如果男性污辱了女性,让白色洋水仙的花瓣散落,一定会饱受道义上的责难。没有人会怪罪女性。可是,为什么对女性如此宽厚呢?这不在我们讨论之内。我要说的是,四十一年间,洁净无瑕的山下先生,不也像洁白的洋水仙?这样子被小夜子污染了,即使离开小夜子,也一样不再美丽洁净。不,山下绝对不可能和小夜子离婚。不管怎样,小夜子总是他的最爱。他对妻子的爱,绝非虚假。要和心爱的小夜子分手,绝对不可能。但是,天秤上,被夺走骄傲的愤怒和爱情两相比较,无疑,愤怒的份量多得多。你们可以拿我刚才说的,‘宗教性’来思考,就能理解山下的愤怒。结婚一年,爱与怒的相生相克,让身心饱受折磨,终于引发悲剧。看似毫无动机的杀人事件,如果能洞悉山下的心理,就可以看到被蹂躏的愤怒后面,所隐藏的复仇动机。然而,褪下表面的一层皮,又可以发现,寄托于小夜子的爱情,充盈满溢,如波涛般汹涌。” 百合垂下眼睑静听,一会儿才抬起头。 “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山下对小夜子的爱情是真实的,我认为他应该自杀。就这样逃到国外,他所谓的爱情怎么算是纯粹的爱情呢?” 话说得平静,对山下却是苛责。鬼贯警部没有直接回答: “也许我是门外汉不能理解,但是宗教音乐史上一直有个谜,俄罗斯宗教音乐的起源‘俄罗斯圣咏’,为什么能够全然摆脱希腊圣歌或保加利亚圣歌的影响?山下先生决定远走他乡,把这件事当成毕生职志,去寻索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实。外行人的眼里,也许这是件平凡的事。可是对宗教音乐有兴趣的人,似乎有相当的研究价值。我相信他绝对不是为了逃避妻子的死亡。” 鬼贯警部停下了话语,啜了一口红茶。 “归根究底,是重视‘性’的战前派丈夫和解放后的战后派妻子,必然产生的悲剧吧!” 百合的未婚夫希望得到赞同似的如是说。 “我不这么想。能对于女性无条件信赖的,只有白痴或神明吧!平凡者对于女性的信任,无疑是所有悲剧的祸根。” 鬼贯警部想这么说,但是,在两个年轻的未婚夫妻面前,似乎不太适合。因此,只是点点头默默无语。 译者注:书中车站顺序为:下关→门司→岛田(属于山口县)→岩田(IADA)→岩国→大阪→近江八幡→彦根→盘田(IADA)→岛田(属于静冈县)→东京 <hr /> 注释: 01 “月薪不到四万以上的人,我才不和他结婚。” 甘利笃子经常这么说。吃好吃、穿漂亮,跳舞、参加电影首映会,再怎么计算每个月最少也要四万圆。同事们都和平凡的上班族交往,甚至结婚,看在眼里,她毅然决然讲出心里的话。 笃子乍看之下令人联想到小熊,整体的感觉有点圆胖,然而仔细端详,鼻子、嘴角都潜藏着吸引异性的魅力,也因此一再有男孩子想接近她。这时,她总是大大方方问对方的薪水待遇,然后大大方方的拒绝。 “有婆婆的也不行,我不喜欢。同在屋檐下,免不了口角冲突。两人世界的甜蜜家庭,才是我的向往……” 话虽然说得满,归根究底,只不过是她所谓的理想人生。以自己的才能,自己的处世经验,什么样的丈夫最相称,应该自有定论。可是,就像其他这种个性的女孩,笃子也不例外,完全不知衡量自己有多少斤两。这样的笃子对稻田登有好感,也就不足为奇。 笃子在银座惠比寿大厦一楼的赤城艺能公司上班,是娱乐服务员,贩卖剧场或音乐会的预售票。他不知打哪儿探听到笃子的名字,每次预订座位时,都会打电话给她。客人不少,生意相当忙碌,事情记住很快又忘。对于稻田登的名字特别记得,是因为每个月的歌舞伎、奥斯多拉夫的独奏,还有NBC交响乐团的东京公演、可斯德拉涅兹的特殊演奏、以及艾尔曼的独奏会等等,当时他的订的座位都是贵宾席,然后由一位公司职员似的少女来取票。五千圆左右的座位,一口气买下两张,这种事情并不多见。 那个人一定是个有钱人……笃子暗自思量,这位稻田先生,是自己理想中的男人也说不定……但是她也注意到,他总是买相邻的两个座位。夫人吗?还是未婚妻?想到这里,无由来的,笃子的胸口就像塞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沉重起来。 “这次歌剧的座位好像太前面了。这家剧院椅子,第五和第十个都坐不得,只能看到指挥者的背部,太无聊啦!拜托你往后挪几位。” 稻田登预订了塔莉阿比妮和塔希那丽歌剧的票,忽然又接着说,“十二月维也纳少年合唱团会来吧?到时候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看好吗?” 话说得相当突然,笃子被那么一问,一时答不出话来。 “好?不好?或者和男朋友另外有约?” “不是,没,我没有男朋友。但是稻田先生有女朋友吧?每次总是买两张票。” “哈哈,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常常邀请有兴趣的朋友一起去,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哈哈哈,如果甘利小姐愿意当我的朋友,那是我的荣幸,哈哈哈!” 似乎不好意思,掩饰似的一个劲的笑。笃子下意识的一直紧握话筒,一点也没注意到手掌渗汗,双手早已湿漉漉的。 接着,十一月十八日十一点左右,稻田登又打电话来。 (甘利小姐吗?是我。昨天到公司,你不在?) (啊!抱歉。我昨天休息。每个月十七日公休。) (见面真不容易。我的工作很忙,没办法说出门就出门,所以常常叫公司的小姐去取票。昨天刚好有事到银座,顺道过去。你不在,好失望。想问你们经理,又不太好意思。不过,不是生病就好。……下一次再过去啦!也许一起散散步,好吗?) (好啊!我下午五点以后随时都可以。等你啦!) 回答的声音有点颤抖。挂上电话,向邻座的宇部眨眨眼。幸运女神正对自己微笑呢! 工作空档,笃子问经理:“昨天稻田先生来过吗?” “稻田先生?哦!来过。来拿票。预定的男中音秋山和夫的独唱会门票。” “没错。昨天晚间六点演出的吧!怎么样?英俊吗?” “嗯。三十二、三吧?西装笔挺,很帅。不错哦!肯定是金龟婿!和你挺相配喔!” 经理揶揄的说。笃子毫不在意。自己的理想决不是空想,而且会逐渐实现,一步步向她靠拢。她坠入梦幻,心中怦然。 02 从日本剧场回家,娜莉绘岛把筋疲力尽的身体丢进浴缸。洗净一天的汗水,总算又回复到原本的自己。唱爵士歌是件快乐的事,快乐的事成为工作,再怎么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是戏剧呢?小心翼翼加恐惧戒慎,只换得一身疲惫。娜莉绘岛到底是爵士歌手,并没有女演员的天赋,事情总是吃了苦头才懂得烦恼。 起居室刚装潢好。斜靠在躺椅,一一浏览十多种娱乐报纸的晚报,寻找有关自己的评论或八卦报导,小心的剪下,贴在剪报簿。这是每天晚上的例行功课。 然而这次日本剧场第一天的舞台剧公演,看起来似乎不受好评。“枯燥无味的歌”、“昏昏欲睡的三小时”等等残酷的评语,让疲累的神经再再的被剌痛。 娜莉真是又气又恨。但是这种演技上的挫折,远比不上稻田登带给她的打击,不甘心的情绪一再的从心底升起。 娜莉随着人气高升,站在电台麦克风前的次数也增多。但是,到东都电台播音室唱歌的机会却少之又少。直到制作人稻田登看上她,对她有好感。虽然上场的次数不多,然而借着广播让她渐渐窜红起来,稻田实在功不可没。 理所当然,娜莉对他也有颇有好感。前额窄,头发浓,戴着无框眼镜,美国出生的第二代似的,英姿挺拔,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于是,不到半年,两个人的感情,像熔炉中的铁块,再也冷静不下,渐趋火热。娜莉的食指只等着戴上订婚戒指。 然而,就在四天前,稻田登发表他和电影明星丘里理子订婚的消息。娜莉过于粗心,对于稻田和丘里理子的关系完全没有注意。夏天以来,稻田以工作繁忙为理由,避不见面,她也信以为真,一点也没怀疑。 娜莉忍不住对自己的疏忽生气,对于稻田的冷酷更是懊恼。真想咬住他的头,一口撕裂他的喉咙,那不知有多痛快。公演以来,在日本剧场的舞台上唱歌,常常把对手演员忽的看成稻田。自己的执着、耿耿于怀,让她也吓了一跳。 仰躺在椅子上,眼睛空洞的望着天花板。突然蓦地起身,翻开剪报簿的某一页。将贴着的新闻照片啪!的撕下来。用剪刀喀喳两断。稻田登被剪断的头飘到地上,娜莉用拖鞋又踩又蹂。歪斜着嘴皮,碎嘴的哈念有词。平常见过她的人,定很难想象,凶残的笑意正从她的唇边往外扩散。 ——事件发生九日前。 03 赤城艺能公司的甘利笃子,简直是泄了气的皮球。幸运女神刚对着她微笑,稻田登和丘里理子订婚的消息,让她瞬间从云端跌到谷底。而且也传出之前和爵士歌手娜莉绘岛交情颇深。笃子听到这些事,嘴巴紧闭得像蛤蛎似的,一句话都不吭。 她坐在公司的椅子上,双唇撇成一字,两眼不知直盯着哪里瞧,身体动也不动。 “笃子!经理叫你!” 宇部钟子大声的喊。笃子也不知听到没有,连头也不回。 “经理!笃子有点不对劲。沉闷闷不发一语,靠近身边,又听她频频发牢骚。” “她在说些什么呀?”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像螃蟹吹泡泡一样,反复不停。” “暂时别理她,这孩子个性倔得很,过几天就好了。工作方面就由宇部你代劳一下。会有点忙不过来,不过,下回你失恋的时候,再让笃子帮你忙。哈哈哈!” “别损人哟!我的他月薪才一万二,而且也不会欺骗他的爱人!” “哦?门当户对呀?”经理哑哑的笑。 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笃子的心情似乎平静下来,开始和宇部钟子有问有答,偶而还说些小笑话,自己也得意的微笑,钟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十一月三日是文化节。当天一点左右,笃子桌上的电话大声的响起。笃子反射性的把话筒拿近耳朵,回答说,“赤城艺能公司”,可是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 “喂,你好,甘利小姐吗?”这一声,连隔壁的钟子都听到了。 稻田吗?钟子动动嘴巴无声的问。笃子用力的点头。情绪早已恢复的笃子,呼吸不慌不乱,相当冷静。 “真伤感情,对不对?这群新闻记者就是嗅不得一点腥味。” 对方将一切推给记者,一副天下本无事的样子。笃子露出轻蔑的眼神继续听他说话。 “真想和你一起散散步,不过不是现在。” “有什么事情吗?”笃子觉得又受伤了。 “想预订下个月三号歌舞伎表演的座位。” “什么位置都可以吗?” “是的,和往常一样就可以啦,麻烦你!” “知道了。一样两张吗?”笃子说“两张”时,显得特别用力。邻座的钟子也听明白,笃子尽其所能的在讽刺稻田。 “是的!两张。两三天内过去拿。”稻田登笑着说,随口问了一句,“对了,现在几点?” “一点十分。”笃子回头看一下电子钟,用冷漠的声音回答。 “谢谢!今天我上晚班,吃完饭就得走。”说完就挂断电话。 “简直把人当傻瓜!厚脸皮也要有个程度!”她气呼呼的痛斥,粗鲁的挂上话筒。 “我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吗?” “稻田先生那里,说了什么啦?” “真想训他一顿!不过还是忍下来。只要是来订位,就是顾客,不忍耐也不行吧?” 松懈了肩膀,笃子有气无力,近乎喃喃自语的说。 文化节当天傍晚—— 模仿南欧古代帝国时期的澡堂,圆形的大浴池放着满满的热水。及川春子用毛巾沾着肥皂泡沫轻轻擦拭年轻的肌肤。 第一次到热海,四周景观的俗不可耐让她相当反感。住宿的丹前海岸大街,穿着浴袍的女客人徘徊散步,尤其让她不愉快。模拟尾红叶的小说,为了吸引客人,摆上扭捏作态的松树道具,看在春子眼里更是丑陋至极,她仔细的擦拭每一根脚指头。对于充分享受这种欢乐场所的钟卷要一,和讨厌这种地方的自己,未来能否经营出圆满的婚姻生活,实在毫无把握。 享受温泉的要一,哗哗啦的起身划水,想要横过浴池的中央。快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惨叫一声,慌张的跳上浴池旁的冲水处。 “啊呀呀,煮熟啦!” 一看,小腹附近皮肤都变红了。要一紧挨着春子躺下,仰看着她的脸。不愧是经过运动锻炼出来的体格,不但身材魁梧,身体的动作、眼神,都相当敏锐。 “怎么样?新婚旅行的时候再来一趟吧?” “也好。”春子兴趣缺缺的应和着。 “我的事业终于可以有点眉目啦!登这小子愿意帮我背下债务,那就天下太平啰!” 钟卷要一透过地方乡镇公所将帮浦、水管卖给消防队。有一段时间,还夸张的雇用七、八位销售员。不过最近生意相当不好,开了店也没有顾客上门。 “稻田先生真是救命恩人哪!” “呵呵,救命恩人是夸大点,不过没有那个家伙,婚也结不成啦!更别说新婚旅行。作梦一样吧!回东京后,赶快把手续办一办。” “趁他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快办比较好吗?” “哪里,他是我表弟吔!他的个性我了解得很,决不会做这种傻事。” 他心情好得边哈哈大笑,边说着“啊呀,肚子饿了!” 出了澡堂到客厅点餐,不久服务生送来餐点。要一喝了五杯清酒有点醺醺然,心情更好,不断的说笑。春子一口接一口的喝,情绪也缓和下来,把结婚生活的不安等等,全都抛诸脑后。 吃饱饭,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房间外廊的藤椅上。宽敞的庭园广植矮树丛,辉映着房间的灯光朦朦胧胧的。海岸大街不时传来汽车的警笛声,除此以外,每个房间都非常安静。 要一伸出手打开手提收音机的开关。正好是六点的新闻报导时间,但是春子耳朵所听到的不是新闻报导,而是远处传来海浪的声音。 突然她转向收音机。播音员的声音传到耳里。 (……东都广播的制作人稻田登,今天晚间五点,被发现陈尸在青山公寓自己的房间。稻田先生原本应该在下午三点到公司上班,一直到四点都没有出现。东都广播公司的事务员前往住处关切,才发现左胸被刺已经身亡——) 春子不由得身体僵硬,回头看着要一。他看起来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呆了,直盯着桌上那个会说话的小盒子。 (辖区的青山警局调查结果,判断是凶杀事件。警视厅的搜查一课也赶来协助,对犯人展开调查。作案时间据推测,约正午到一点半之间。详细情形必须等待解剖结果。稻田先生是Q大学法文科毕业,现年三十五岁。前几天刚公布他和电影明星丘里理子订婚的消息——) “要一!”春子声音嘶哑的叫。 “唔”“发生事情啦!” “唔” “怎么辨?” “唔……”要一似乎出神了,再怎么问都是一声“唔”。春子弯下身子关掉收音机。但是要一浑然不觉,还是直盯着看。 稻田登一死,对于要一正要东山再起的事业,又得再一次崩溃。要一的惊愕是因为稻田的死?还是不甘心自己的事业再度面临危机?春子不清楚,或许两者都有吧?暂且什么都不管,非得马上回到东京不可! “怎么办?打电话给柜台吗?” 要一听到了,好不容易回过神大吐一口气。 “看来,我的运气还是没有好转。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霉呀!” 一时,虚脱般的瘫软在椅子上,过一会儿才慢慢的站起来。 “登被杀,我们的确没有理由在这里优闲的泡温泉。可是,这家伙真是个运气很背的男人。那么努力,终于可以和丘里理子结婚……” “刚才说,被杀的时间是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那时候我们正在前往这里的途中吧?” “没有看过解剖,不晓得正确时间吧?不,即使解剖,也不知道几点几分。解剖这种事,恶心得可以。但是,人有旦夕祸福,谁什么时候在哪儿横死,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寿终正寝,大半都要送上解剖台,接受手术刀的凌虐。恶心吧?” 要一有气无力的说。没有特别激动,很勉强的动动嘴,说出这一番话。 <hr /> 注释: 04 青山庄在地下铁外苑前附近,是栋三层楼高雅的套房公寓。事务所的墙壁还挂着一块牌子,上头写着:“租屋者,限月收入五万元以上”。一般上班族恐怕和此地无缘。 稻田登就在一楼面向南方,自己的套房里,手脚成大字形,脸孔朝下死亡。左肩胛骨以下有个裂开的伤口。附近留有大片血迹。 检视伤口的形状,凶器应该是中型的短刀。 看起来是预先计划好,指纹一个也没留下。警方查寻嫌疑者的同时,也搜集实物的证据。隔天,银座的赤城艺能公司里,笃子和钟子围着桌上摊开的早报,面带兴奋的讨论。报纸上有被害者的放大照片。笃子心情很好似的眨着眼。 “但是,事到如今,就算不说,警方早晚也会知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由我们来说比较好吧?被害者几点几分还活着,这个问题很重要。” 和宇部钟子的积极相比,甘利笃子显得犹豫、不果断。对于稻田被杀,笃子反而觉得痛快也说不定,或许是因为笃子对他也怀有杀意吧!因此,即使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对于代替她去杀稻田的犯人,还会偷偷的心存感激吧?所以,一想起自己的证词可能成为逮捕犯人的助力,当然犹豫起来。 “经理,怎么办?” “当然应该出面。那个那个,报纸让我看一下……原来如此。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上回来的时候,现在想起来,好像不太有精神。”经理一副仔细观察过的样子说。 结果在经理建议下,两个人出面到搜查本部,将稻田登昨天下午一点十分的时候,还生气勃勃的事情说出来。 “订完票以后,突然问起时间。所以印象很深刻。”钟子说。其实话大部份都是钟子在说,笃子只是一旁默默不语。 警方对于两人的帮助非常高兴,尤其是钟子的热心出面说明。 “贵公司的钟正确吗?” “是的,是电子钟,而且停电的话,会自动转为发条驱动,绝对正确。” “电话里的声音的确是稻田先生没错?” “是的。” 笃子回答。可恨卑劣的男人,听了整整快一年的声音,当然是登的声音没错。钟子也接着说,通话内容她也听到了,可以肯定绝对是被害者打来的电话。就这样,稻田登遭到杀害的时间,缩短成午后一点十分到一点半,足足少了二十分钟。 警方到涉谷钵山町的住宅拜访娜莉绘岛时,她正在吃早餐,过了时间的早餐。预期事情会发生似的,立刻离开餐桌,打开客厅的门。 一位名叫田所的警部,打过招呼后进到房间,四周看了看,说:“很舒适的地方嘛!”有点迟钝、温吞的样子。娜莉心中想,这样的男人真的有通过警部考试吗? 警官探头,看看停在玄关旁的飞雅特汽车,问说,“那是你的汽车吗?”谁的车有必要管那么多吗? “嗯,十天前销售员硬推销的,还没决定买不买。” “你知道稻田先生被杀吗?” “咦!” “好像认识很久了……” “不不,才两年而已……” “听到他和丘里理子订婚,你怎么想?” 渐渐问到核心问题啦!娜莉感觉。“哼,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你这种低能警部拿我奈何?” “老实说,很不甘心。几乎想杀了他。欺骗我,说要和我结婚,重要关头却像废纸一样,把人丢了。” 这么说,警部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昨天一天你是怎么过的?” “吃完早餐,整天都在外头。” “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 “嗯,如果想听的话。前天日本剧场的公演完毕,所以到正丸岭爬山去了。真好!” “人往高处爬,心情当然好。” “不,我是说运气好。如果我在东京,很明显的,一定会被怀疑,当成杀害稻田的嫌疑犯。很遗憾,我虽然恨不得杀了稻田,可是犯人另有其人。” 鬼贯警部从容不迫的从口袋拿出记事本,舌尖舔一下铅笔,歪着身体记录。 “和朋友一起吗?” “没有,自己一个人。我喜欢单独任意走走。” 正丸岭在埼玉县近郊,是登山旅游的路线之一。海拔八百公尺的高原地带,秋草摇曳,风景极佳。离东京五十八公里,坐电车约一小时四十分钟,在吾野换乘公交车二十分钟左右可到达。 “午后一点到一点半,也就是稻田被杀的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嗯,正确的地点不清楚。” “不知道的话,可伤脑筋啰!” “可是,这未免强人所难?我根本不知道案件什么时候发生。午后一点走到哪里,怎么会记得?……但是,大概的地点应该可以推测出来。” 娜莉打开旧参谋本部‘秩父’区的地图,用指头循着画着红线的路程找。 “吃中饭,是在刈场坂岭吧?从这里到大野岭约五十分钟的路程。午后一点到一点半的话,应该是在登大野岭途中。” “有谁能帮你证明吗?” “没有。” “真伤脑筋哪!” 虽然这么说,警官一点也没有困扰的表情。娜莉是犯人的话,正丸岭登山就是谎言,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吗? “真是伤脑筋呢!”娜莉声音含糊的响应着。 “但是,我不可能杀稻田,我有不在场证明。刈场坂岭吃中饭的时侯,我和京桥的帝都银行的登山女团员们一起,还唱歌什么的,她们应该记得我。正午在刈场坂岭,一个小时以内要出现在青山的公寓,绝对不可能。不是吗?” 田所警部在手册上频频记录,终于侦讯完毕,缓缓的起身离开。 让人不舒服的人!娜莉在心中呸的吐口水。这么悠闲,大概连地球二十四小时自转一周都不知道…… 另一方面,离开娜莉家的田所警部,直接到京桥的帝都银行讯问,并和文化节假日到正丸岭登山的女事务员见面,确定娜莉没有说谎。她们全部都是爵士乐的大歌迷,所以一见到娜莉都觉得幸运极了,要求唱“十仙恋”、“红毛猫”等等时下流行的歌曲。靠人气吃饭的娜莉,对于这样的要求当然不能拒绝。 05 这时,钟卷要一出现在搜查本部。运动员般的身材,看来一向都是过着轻松愉快的生活吧;不过,今天倒是一副丧气的表情,手指夹着点燃的新生牌香烟,呆呆的望着窗外。 “到底怎么回事啦!真是的!事情的发生确实令人同情,真希望早点抓到杀死登的犯人。可是就算抓到犯人也挽回不了我的事业。这回真的是求助无门啦!想起来,犯人还真可恶。” “犯人是吧!”署长接着问。 “对于可能杀害稻田先生的人,有什么线索吗?” “唔,登的生活非常忙碌,虽然我也多少帮点忙,但是这样的人,倒没有印象。呃,如果说怀有恨意的话,大概只有像爵士歌手娜莉绘岛那样的人。” 两人谈话间,丘里理子也以参考人身份前来应讯。不愧是女明星,艳丽的美人。粉红的大敞领洋装,两段式的折裙。看起来像沿路哭着过来,眼眶旁的白粉都花了。 署长的安慰,让她抽泣得更利害,用手帕频频拭泪。 “我们今年九月已经结婚。因为我的职业关系,所以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钟卷要一对于自己表兄弟的私事,也是第一次听得仔细,不觉露出意外的表情。 “丈夫被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拜托,一定要抓到犯人……” 里理子边抽噎边哭诉。也许是女明星吧?让人有随时都在演戏的感觉,即使如此,应该是习以为常的署长,也一副沉痛的表情。 从她的话听来,两个人应该已经是法律上的正式夫妇。里理子以玉女造型成名,结婚消息一公布,人气恐怕会下滑;可是两个人互相宣称独身,各别生活,也相当不方便。所以准备过年的时候再发表结婚消息,目前先宣布订婚。 但是做妻子的里理子,对于憎恨丈夫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稍微提了娜莉的名字。 以动机来考虑,娜莉确实有。但是她有不在场证明,那就无法以犯人视之。这下子又回到原点。如果把怀疑的眼光转到甘利笃子呢? 然而笃子虽然憎恨稻田,但公司很忙,根本没时间外出。除了和同事轮流到里面房间,慌慌张张的吃完便当,马上又回座位继续坐着,简直无从怀疑起。 就这样,搜查工作几乎中断。几天后,另一起震惊警方当局的事件发生了。 从热海车站沿着山路约两公里,绕过东京往回走,有个名叫七尾的村落。山地被开发出来,稀稀落落的盖了几栋漂亮的别墅。 十一月十五日早晨。牛奶配送员在某一家的牛奶箱放进牛奶瓶。正当转身时,突然注意到,玄关的门裂嘴似的微微敞开,初冬早晨的风一吹,发出嘎的一声。也就是说,门的门扉和门闩没有上锁。 他感觉一股说不出的不安,于是横过庭院,从玄关的门往里面看,而且出声招呼,就在那瞬间,闻到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血的气味。 拜托附近的人到派出所报案,警察到了以后进门一看,就在左手边的客厅椅子间,一名年轻的女子胸部被剌,浑身是血,已经气绝身亡。牛奶配送员这才知道,这位女子原来是艺名丘里理子的电影明星。她的脸比瓶子里新鲜的牛奶更加惨白。 静冈县警局本部的井野刑事部长、柳田搜查一课课长、锄柄鉴识课长、藤山法医等等全都赶来,在现场搜证。时间是上午八点左右。 丘里理子没有摄影通告的日子常常到这间别墅,让自己疲累的身体充分休息。这次是五天前来的。刚失去丈夫不久,想暂时一个人平静的生活吧! 行凶现场的桌子上有两只咖啡杯。杀害时间推测是夜里两点左右,应该是深夜访客下的手。里理子穿的不是睡袍,而是宽松的水蓝色两件式套装,看起来早知道将有客人来访,于是醒着等门。经查访,这个时间内有听到汽车出入的声音,犯人想必是驾车而来。 门前地面有轮胎痕迹。本以为是里理子的车子留下的,检查过车库里的佛拉塞牌车,却全然不同。再仔细调查后,发现车胎痕迹来自东京方向,再往东京方向回去。 神奈川县边界附近,目前为了泉区的归属问题起纠纷。泉区和七尾之间的山崖坍方,百多公尺的道路覆盖着红土。道路旁的断层冒出清水,不管是不是晴天,都是潮湿泥泞的红土。用车头灯一照,犯人也许没有注意到红土,也许注意到却毫无办法,警官发现,车胎痕迹绵延百余公尺,相当明显。 看起来轮胎还是新的,胎印深刻而鲜明。似乎四个车轮都相当新,犯人驾驶的车辆,恐怕是辆新车。有了这些明确的证据,简直像抓到犯人一样。搜查官慎重的将四个轮胎印用石膏做成模型,而且采下红土。 由于犯人的车来自神奈川县内,所以县警局本部也立刻通报位于横滨的神奈川县警本部和东京警视厅。 被害者是电影明星,颇有新闻价值。各个广播电台在新闻时间竞相报导。尤其是失去制作人稻田登的帝都广播,主播更是格外兴奋,以感性的口吻报导整个事件。 06 娜莉绘岛在中央电台的录音室听到丘里理子被杀的消息。由于午后开始必需现场录音,早上喝了一瓶牛奶就匆匆开车赶到电台练唱,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觉背脊一凉,升起一股怪异的不安。 在电台餐厅吃午餐时,爵士乐队的同伙活泼的嬉闹,娜莉却在一旁完全提不起劲。 “哇,怎么来了一位淑女!”主播松江的高嗓子,也唤不回平常的笑容,只是勉强的牵动嘴角。 当天晚上,田所警部再次到涉谷钵山町拜访娜莉绘岛。他一反前次庸俗的样子,一个劲儿的问个不停。娜莉不禁露出不安与动摇的脸色。 “上回说的车子,买了吧?” “呃,买了。还没有车库,直接放在屋外。”冷不防被问起飞雅特的事,娜莉显得有点慌。 “车子都是由你自己开的吗?” “呃……差不多半年前向朋友借车,从驾驶跑车练起吧!” “希望你老实回答,昨天晚上你几点睡觉?” 娜莉一副想抗议什么的样子,随即又放弃,老老实实的回答。 “收音机听到十点,就去睡了。” 田所继续质问,技巧的问出,娜莉一个人睡楼上,父母亲和女佣睡楼下,他们似乎都是容易熟睡的体质。 “你和被杀的丘里理子很要好吗?” “不,没有。去年秋天在电台走廊擦身而过以外,没有再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 “稻田先生被抢走了,你不恨丘里理子吗?” “恨啊!但是,听到丘里理子被杀的消息,憎恨的感觉忽然凭空消失了。” “是吗?与其说听到丘里理子被杀的消息,应该说杀了丘里理子以后,比较恰当吧?” “喂!你怎么这么说……” 娜莉声音高亢的叫起来,句尾颤抖得不成声。 “杀死丘里理子的犯人,从东京开汽车来。但是很不巧的,犯人在现场附近的红土上,留下了明显的车胎痕迹。现场的警察做成石膏模型和红土一起送过来。所以,很抱歉,你的飞雅特在中央电台的停车场时,我们已经偷偷的调查过。四个车轮和车胎模型完全一致,嵌入车胎的泥土挖出后,发现混有红土。这是专家鉴定的结果。你的车子应该曾经往返热海七尾地区。” 娜莉面色如土,全身几乎痉孪起来,只看到口红鲜艳的红色,胸口强烈起伏。 “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你一次。车子的钥匙一直在你手上吗?或者你会说借给别人?” “啊,不,那个……给朋友……” “你说什么?请你说清楚。” 她慌慌张张喘了好几口气,说得比蚊子叫还小声。 “昨天晚上我忘了锁门。” “你的意思是说,有其他的人偷偷的把车开走,来回七尾一趟?” 娜莉低头不语。 “可不能说谎呀!女佣说早上洗车子时,车门锁得好好的。今天中午刑警已经到这里问过话,我们婉转的从女佣得到消息啰!既然已经上锁,没有钥匙的人不就无法开车吗?” 娜莉沉默的样子看在田所眼里,对这个顽固的女子不觉有些反感。 “看来还不太服气。那,我再说一件事。刚才我说在停车场检查过飞雅特,其实检查的不只是轮胎。你知道怎样吗?引擎盖下发现了一把染血的短刀。当然,你也会说不晓得为什么有这把刀吧?我们很快的鉴识比对,丘里理子的血和……” 说着,警部不怀好意的笑。 “……稻田登的血都附在上头喔!这样,你也要说自己无辜吗?” 娜莉一脸不服气,强压住怒火,奋力的想说些什么,但身体一僵,在警部还没有拿出逮捕状前,已经昏倒在地,什么也说不出了。 娜莉从隔天开始接受调查。但是她对罪行坚决否认。无论是拿出凶器,或是搬出石膏模型,都一概摇头。最后干脆对所有质问三缄其口,不再说话。 关于稻田登被杀事件,目前为止,她有不容否认的,攀登正丸岭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对剌杀丘里理子,却有过于充分的物证。娜莉半夜偷偷起床离开家,飞快的经由东海线到热海攻击里理子,再潜回自己的卧室。这些事简直像摊在手掌上似的一清二楚。手剎车杆、变速器杆,全都沾满她的指纹,很明显的,开车的人就是娜莉。如果嫌犯另有其人,而且使用这辆车,那么,附着在方向盘及其他等等娜莉的指纹,应该有某些部分会被擦掉。 正丸岭登山的假不在场证明,真相如何?被害者为什么会答应娜莉在深夜见面?这些疑点都有赖娜莉自白。警方当局也不焦急,准备和她的拖延战术长期对抗,等她自己招供。 娜莉被逮捕的隔天傍晚,田所坐在渐渐转暗的中庭,一位皮肤被太阳晒焦的老人走上前,为解决案件及逮捕犯人向他致谢,唠唠叨叨的说起话来。 老人是稻田登的叔父,自己介绍自己名叫稻田善助,在巴西累积了财富。三十年来第一次返国,准备在圣诞节再度乘船出港,打算就此埋骨异乡。 “因为我来日不多,想将大半财产约一百万克鲁索(二千万日圆)送给我日本的侄甥们。我提前写了信想让他们高兴一下。到达横滨后,只见到外甥欣喜的迎接我归来,却听说登被杀,我相当吃惊。这也是命中注定吧?说起来,日本警察的,这个,该怎么说?普罗格瑞……” “进步吗?” “对、对。非常有进步,令人感触良深。” 田所听了直点头。也忽然注意到,钟卷要一和稻田登原来是表兄弟。 “嗯,没错。要一是我已过世妹妹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外甥。就这两个小孩。” 听到这里,田所心中出现一个疑点直冲上头。 “如果稻田登先生有配偶的话,实际上,丘里理子的确是他的妻子。这种情况下,她也有权分享这一百万克鲁索吗?” “没错!听到登死亡后,我就准备将其中五十万克鲁索分给她。她死了,如果有孩子,也可以让孩子继承。” “这种分配法你的侄甥们都知道吗?” “嗯,当然知道。离开巴西前,已经写信说得很清楚。” 对于田所冗长的讯问,善助老人毫无警觉的一一回答。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由钟卷要一独占这一百万克鲁索啦?”田所若无其事的问。 “没错!和登不同,他是个幸运儿。可是我认为,人有了财产不见得会幸福。贫穷,但是妻子儿女围绕在身边,不也是一种幸福?” 一生专注于开拓事业,连结婚都忘了的老人,孤独寂寞的发抒情怀。 但是,田所连表示同感的空间也没有。脑海里尽是钟卷要一的身影,重重迭迭越变越大。原以为这两件杀人案件,除了娜莉绘岛以外没有其他人有犯案动机。没想到动机更强烈的新嫌疑犯适时的登场。 07 十七日早晨,田所到日本桥的一栋小大楼拜访钟卷要一。 冷清的办公室里,钟卷要一单脚搁在中央的桌子上,两手托腮,手掌捧着无精打采的脸庞。看到田所,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只是指着前面的椅子。然后,接过名片一看,要一露出意外的表情。 “哦?是警察吗?我还以为是讨债的。事业失败,唯一剩下的女职员,上个月也辞职了。哈哈哈,真惨!” “但是,我听你舅舅说要把庞大的财产分给你,不是吗?所以,没那么悲观吧?” 钟卷要一尖锐的眸子略微闪动,直盯着田所的眼睛,瞬间也张开嘴哈哈大笑。 “是有这么回事,的确。但是被讨债鬼知道可不是好事,所以,不要打草惊蛇,装作若无其事就好。” “好!那我们速战速决。”说着,田所立刻切人主题。 “关于稻田登和丘里理子的案件,尚在调查中,可以请教一下案发当天的行踪吗?” “喔?犯人不是娜莉绘岛吗?”要一有点不耐烦的表情。 “也许是犯人,但也有可能不是犯人。如果绘岛小姐是犯人,将被宣判死刑,那是一定的。所以问题相当严重,必须谨慎处理。” “原来如此。我没有犯案的理由,所以,想怎么问、问什么,都无妨!来吧!要我说什么?” “首先,上个月二十八日午后一点到一点半,您人在哪里?请告诉我。” 田所紧闭着薄薄的嘴唇,等着回答。 “是吗!午后一点的正确位置,我无法肯定的回答。因为我和最近即将结婚的及川春子一起到热海去了。那个时间,应该恰巧在途中的列车上。” 他说着,从桌子里拿出小本的列车时间表。翻到东海道干线那一页,用小指的指甲指着十二点二十一分从东京出发往沼津的八一七电车那一栏。 “你知道吧?这不是一般列车,而是湘南电车。看看时间表就可以明白。你问的时间,车子大概行驶在大船站稍前,快到藤泽站之间。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有嫌疑吧?没关系!我从东京到热海一直坐在车上。及川也知道。你可以问问她。怀疑我实在是毫无意义!” 钟卷要一看起来是位火爆的男子,一下子面红耳赤,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车身染绘成橘红和草绿,十数节连结的湘南电车,行驶于东京和湘南、伊豆等地方,当中也有最远到静冈的来回车。速度和国铁有得比,又远比普通列车来得快。所以不只是上下班,往箱根或伊豆的游客也宁愿搭乘它,而舍弃一般列车。 “这个东西停车时间很短,我再怎么厉害,三十秒、四十秒之间把登杀了,我又不会耍把戏!” 以速度作卖点的电车,停车时间很短,田所也常常搭乘,所以很清楚。 “话这么说当然没错。从东京到热海,只要人真的在车子里面,就没有嫌疑。只是呀,除了及川春子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了吗?” 田所的话一停下,对方立刻浮出怪异的,挑战性的笑容。 “未婚妻的证词不足相信,对吧?没关系!那么坐在我前面的人总可以证明吧?我和他交换过名片。实在是!没想到这种东西还可以派得上用场。” 钟卷要一从口袋的名片夹拿出一张名片给田所看,田所马上抄进手册。 “那么,另外请教一件事。丘里理子被杀的那一夜,也就是这个月的十四日的夜晚到隔天早上,您人在哪里?” “这就伤脑筋啰!这样的苛求不在场证明,的确很伤脑筋!这个时间,正常的人,无论谁都应该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吧?这种场合能证实自己不在场证明的,只有自己家人。偏偏你们又认为家属的证词不可信。这样的话,要弄出一个让警方满意的答案,绝对不可能。我的作息就是这样,白天工作,晚上睡觉,每一天每一天毫不例外。在大冢的房子只有我一个单身汉,这样对我相当不利呀!没有任何人可以替我的不在场证明背书。可以作证的只有天花板上的老鼠吧!信不信由你啦!但是,我没有做,我怎么可能呢?” 心情好像越来越差。看来,对付讨债者的那套凶狠样子很快会摆出来,田所的侦讯就此打住。 “那么,钟卷先生,最近可能需要您和证人见个面啰!” “没问题,没问题!我确实坐在这辆车上,我可以向神明发誓,绝对是事实,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可以。”要一大言不惭的回答。 走出大楼,当然,依序先拜访这位火爆男子所说的证人,目黑区某间小学的校长。 刚过四十岁的校长,再怎么样也自有其教育者该有的人品。对于田所的质问,他的回答如下:“我一向不喜欢随便和人交换名片。但是因时制宜,总是有难以拒绝的时候。这位钟卷先生好像带着一位年轻女性吧?似乎正逢人生春风得意的时候,沿途高兴的嬉闹。每逢电车靠站,就买来吃的、喝的,分给我或其他邻座的人。到横滨就是烧卖,到大船又特地去找寿司,招待非常周到。但是我一向没有接受招待的习惯,也不喜欢在车上大口大口吃东西,老实说相当为难。人各有志嘛!劈头就无视别人的感觉,不分青红皂白的硬塞,即使是好意,我也不赞成。我的教育方针对于这一点也相当重视。电车快到热海的时候,钟卷先生表示对这两小时又十分钟非常依依不舍,递了名片给我。这实在和我平日的主张大相径庭,说起来我应该不会和他交换名片。可是对方愉快的神情,让我不忍心泼他冷水。总之,因为这样,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坚持,这也是我们的教育精神之一。” 校长的口气像对着学生谆谆告诫,让人一如沐浴在温暖的日照。桌上的菊花适时的吐露芬芳,不知哪个教室传来齐声合唱的歌声。 “不知您什么时后有空,可否请您和钟卷先生见个面?只要确认一下,钟卷先生确实是和您同座的人,就可以啦……” “是嘛,明天有家长会会议,可能要忙上一整天……后天中午过后要到教育厅,可以的话就那个时候,也许可抽出一点空闲。”校长回答。 08 离校长和钟卷会面还有一天余暇,田所以要一为犯人作前提,继续调查。十四日深夜,如果驾车来往东海道线的是他,钟卷会开车吗?或是……?会开车的话,什么时候学会的?等等都要查清楚。隔天十八日早晨,将刑警们聚过来,吩咐针对这方面进行调查。接着,自己回过头,前往探视拘留中的娜莉绘岛。即使抹了粉,擦上口红。在精神上,娜莉还是一脸疲累。 “我呀,可是很坦然的在追寻杀死丘里理子的凶手。因此也希望你能够诚实回答。根据案情记录,十四日深夜到隔天早晨,车子的钥匙到底怎么啦?你的陈述反反复覆,老实说,钥匙到底在谁手上?” “在我这里。卧室的柜子里,和皮包放在一起。”清澄的眸子看着田所。 “如果你的话没错,那车子不就没有人开过吗?实际上犯人曾经开着这辆车往返七尾。” “所以我自己也搞不懂。警官先生你们过于先入为主,认定凶案是我做的,其实整个晚上我都在睡觉,绝对不是凶手。” “这样的话,假如凶手另有其人。这个人可不可能趁你熟睡中偷走钥匙?” “不,应该不可能!我都是锁好门再回房间休息。家里的门户一向非常完全,不可能有谁从外面入侵。” 她清清楚楚的说。结果到头来还是一样,自己又把自己的脖子掐住,什么也没有改变。 “你在掩护谁吗?有其他的哪个人借走钥匙,然后开走车子往返热海,杀了丘小姐。你借人钥匙觉得有连带责任,自己愿意去承担罪过?或者因为什么事情,非得帮那个人掩饰不可?如果是这样,要重新考虑考虑才好。我不得不好好劝劝你。已经有了那样有力的证据,再这么下去,你的立场将非常不利。” 无法理解田所的忠告似的,娜莉还是直摇头。他也没失望,继续问。 “你知道钟卷要一这个人吗?” “不熟。在稻田家里偶而会碰到他,自然会打个打招呼,这种程度而已。” “这个人最近要结婚,你知道吗?” 说着,田所偷偷观察娜莉的反应。如果她对钟卷有好感,应该会因为这一句话动摇。 “嗯,和及川那位小可爱吧?!以前常常拿照片出来炫耀。” 答话的样子很平静,那就不像是掩护要一。 田所觉得没有必要进一步讯问,不置可否的就此打住。 午后刑警们纷纷返回警局。要一三年前在三田的汽车学校学习驾驶,目前是大冢某驾驶俱乐部的会员……等等报告全回笼。这件事让田所觉得有趣,于是想亲自查个详细,或许能从里面找出什么值得参考的数据。 最近年轻人流行汽车驾驶。取得驾照,却没有买车的钱,于是加入各地的驾驶俱乐部,满足驾驶热情。由于供不应求,驾驶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的兴盛起来。其中也有恶质的俱乐部,归还车辆时,些微的损伤却狮子大开口,要求庞大修理费。大冢的俱乐部是否正派经营?这一点田所并不感兴趣。总之,就算是白跑一趟也好。 这家驾驶俱乐部在大冢车站下车,穿过花町不远。和田所想象不同,是家正正当当的俱乐部。穿着吊带工作裤,名叫种田的中年男子,和要一比较谈得来,他回答了田所的种种问题。 “是呀,驾驶技术相当不错的家伙哪!三年前入会,一次事故也没有发生过。三年了,一般人总会有保险杆撞弯了等等小事故。” “会员们会开车一起去游山玩水吗?” “会啊!会员们都乐在其中。通常在外头住上两晚,玩得很愉快。” “钟卷先生会参加吗?” “耶,每次吧!热海的十国岭那么不好走的路,他也常去。其他人就是投保了寿险也不见得会去。哈哈哈!” “哦!那就是说,那边的地形地势他相当熟悉啰?” “嗯,真正的会员都很熟悉。不只热海、箱根,伊香保、日光也是……” 一问一答之间,田所听到要一对热海的地理形势很清楚,心中暗自高兴。如果是他的话,在深夜的东海道上飞驰,往返七尾是可能的。也许,在这之前,先借了车子,再前往丘里理子的别墅也说不定。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车子。最古董的是四十年型的福特,比较新的是五十一年型的史丘得贝卡。其他如西伯烈和普利茅斯,庞帝雅克和娜修各两辆,每一种都颇受欢迎。当然也有开三级车不好意思,要求买高级车的小姐们。但是,动辄数百万的车子,万一弄坏了,俱乐部岂不破产了?哈哈哈!呀,还是忍耐点,三级车玩玩就好。” “钟卷先生怎么样?不会是凯迪拉克级的吧?” 田所开玩笑的问。 “不不!那个家伙没有这么肤浅。只要是好开的,即使发生事故也不会导至俱乐部破产的车子,他都喜欢。是个朴素型的驾驶。前几天,四十年型的福特……” 说着,种田指着车库前一辆黑色的车子。 “就被他借走。说是隔天公司休假,想一日来回盐原。可是当天因为左手神经痛,不久就把车开回来。这种时候倒是真的不能勉强,方向盘操控不好常常是车祸的主要原因。道一点,他的确是个慎重的人。” 看起来他对钟卷要一非常相信,不断的夸奖他。 “哦!神经痛呀!” “嗯。结果盐原之行延了一周。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可以去赏枫,隔天是节日,也可以好好休息。”种田边说着拿下工作帽搔搔头。 这时,田所稍微注意到,现在种田所说的“隔天是节日”,那应该是二十三日的“劳动感谢节”。如果往回算,钟卷要一借出福特车的时间是十四日,而还车的时间是十五日。也就是说杀死丘里理子的前一天借走福特,隔天还车。 要一的盐原之行,推说是神经痛,恐怕是谎言。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用说,这辆车一定是杀害里理子的重要工具。可是,如果要一驾驶娜莉的飞雅特往返七尾,福特有什么作用呢?为了杀丘里理子,为什么需要两台车? 这个疑问一直在田所的脑中盘旋。突然,灵机一动。 “种田先生,藉这个机会我想多了解一下车子。如果拆下轮胎,再装上轮胎,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嘛,这要看那个人的力气大不大或熟悉不熟悉,不能一概而论。一般的话,拆轮胎要五分钟,装轮胎要加倍大约十分钟吧!” 五分钟和十分钟!很短的时间吧?该不会,要一藏身娜莉的庭院,拆下飞雅特的轮胎,然后装在福特车上,再往返七尾?娜莉庭院里的车库尚未完工,飞雅特就在露天下。拆轮胎的工作应该很容易进行。拆下的轮胎挂在自己的福特上,往返热海的话,轮胎的痕迹当然是飞雅特的。娜莉的车始终留在原地,连一公尺都没有必要移动。 根据已经明了的事实。刺杀丘里理子的短刀和杀死稻田的凶器相同。行凶后归来的要一将轮胎装回飞雅特时,顺手将短刀藏在飞雅特引擎的暗处,诡计得逞,造成娜莉的嫌疑。 但是,如何才能证明那辆福特往返七尾呢?田所想了一下,说想看看汽车的底盘,借来手电筒。在一旁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种田注视之下,慢慢滑人车底。希望能有个万分之一的侥幸,在车子沾满污泥的底盘下仔细察看。 终于在三处地方采下红色的泥土,爬出车底。虽然还没经过鉴识,高兴还太早。然而,夕阳辉映在脸上,田所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09 分析红土的结果,那天午夜,要一的犯案行为相当明显,绝对错不了。由于律师宫田先生的努力,娜莉隔天十九日中午以前就被释放。警方当局的长官谦虚的承认自己的过失。走出四个暗无天日的日子,娜莉目眩、高兴,又哭又笑。 田所站在正面玄关,看着娜莉走下台阶搭上出租车的身影,松了一口气目送她离开。可是再想起要一,那一口气还是松懈不得。 想起前天见面时,要一自信满满。搭乘十二点二十一分从东京出发的八一七电车,应该是事实。如果推理正确,也就是说,犯案行为在他搭乘电车之前已经发生,即,正午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早已被杀的稻田,却有一点十分还在打电话的证词。应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过了中午,他把钟卷要一等人以及赤城艺能公司的女孩子们,全都叫来。 钟卷来得稍早,在接待室悠闲的抽着新生牌香烟。甘利笃子和宇部钟子,还有惠比寿大楼的电话接线生也来到同一个房间。女孩们不断的谈话,要一却只是静静的吞云吐雾。 不久校长也来了。田所立即召唤钟卷。他捻熄香烟,拖着沉甸的脚步进入田所的办公室,一看到校长立刻装出机灵的脸色。 “啊!校长先生!上回真是失礼啦!今天又在这种意外的场合见面。” “是呀,我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田所先生,没有必要太花时间吧!我可以证明和我同车的钟卷要一的确是这位先生。” 校长回头看着田所,严肃的说。 这部分是预料中的事。田所听了证词,没有多说什么,向两人道谢,送他们离开。钟卷要一犯案后才搭上电车,这点已经可以确定。再来只要让接待室的三位,说出问题电话的问题所在,就可以啦! “你明白了吧!”要一浅浅的笑着,露出一副活该的傲慢笑容。 两人来到走廊,田所温和的叫住要一,希望能再问一下他搭电车之前的行踪。 “对了,可以顺便问一下吗?你十二点二十一分搭上电车的事已经证实,不过你和及川小姐在哪里会合的呢?” “你问这种事做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答案。” “没有什么好介意。我和及川在东京车站会合。” “什么时候?” “电车开动前。” “几分的时候?” “真啰嗦哪!” “不想说的话,我直接打电话给及川也行。” 田所强势的说,伸手准备拿起电话筒。对于电车中的不在场证明和电话手法有绝对自信的钟卷要一,被自己的自信给蒙蔽了。乘车以前的行踪也许没有和及川春子套好。田所看中了这一点,希望能一击奏效。 “因为准备费时,所以开车前三分钟才滑垒进场。及川已经帮我占好位子,就坐上去啦!” 他似乎被抓到痛处,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脸孔,勉勉强强的回答。 要一他们离开后,轮到三位女孩进来。目光尖锐,嘴唇单薄的田所,本来就不受女性欢迎。偏偏又想装出温柔的表情,结果越努力越让女孩们害怕起来,全都噤若寒蝉。急得田所满身大汗。 “怎样?调查有进展吗?”笃子她们回去后,留下田所一个人沉思。一旁的同事鬼贯警部往他身旁一坐。 “有点伤脑筋,事情的发展不如预期。钟卷要一交代不出东京车站搭电车前的不在场证明。因此稻田登的电话如果是假的,也就是说在打电话以前就已经死亡。钟卷要一是犯人的可能性可说是呼之欲出。” “然后呢?” “所以为了查清楚电话的真假,我把赤城艺能公司的女孩都找来。” “那,结果呢?” “首先确定时间。时间点确实是一点十分没错。交换台的总机小姐也确定是一点十分。” “唔……” “其次,确认声音是否是稻田登。他的声音笃子和总机都很熟悉,所以也确认当天电话是稻田的声音没错。” “原来如此。” “接着我想是否有利用录音机的可能。结果也不对。第一,录制那样的台词有点困难。第二,电话中对笃子的询问能够即问即答。这些都不可能录音。” “笃子问些什么?” “她负责接受订票,所以要询问张数、席次的位置等等,但是他都能很快的一一回答。” “哦,所以很明显的不是录音。” “因此我在想,是不是有模仿声音的问题。” 可是鬼贯警部用力的摇头:“不,我觉得不是声音模仿的问题。当然,我们都听过收音机里那些单口相声的落语家微妙微肖的模仿,但这只是模仿者的技巧和我们耳朵的色盲相加相乘的作用,让大家听起来有类似原音的效果。落语家客观的加强自我存在的印象,各自创造出独特的发音方法,各具特性。因此只要抓住本身这个特点,骗过一般外行应该毫不困难。加以刚才所说的,耳朵的色盲。” “耳朵的色盲,听起来好奇怪。” “那是指一般我们耳朵对声音的反应。例如‘鸽子’这首歌,用C调来唱,和用G调来唱,其实是分辨不出来的。说得细腻点,模仿得好的声音和真的声音相比较,调子多少有点不同。如果谱成乐曲,就必须加上升半音或降半音的记号。但是,所谓落语家,虽然古今亭的志生是古今亭的志生,三游亭的金马就是三游亭的金马,各有所长,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和旋律的高低一样,能让人听起来有类似原音的错觉。可是,我们一般人说话的方式和落语家不同,没有必要向听众推销,也没有必要刻意留下印象,所以没有特色。也就是说,没有旋律感。说没有,是有点极端,该说是非常缺乏吧!那么,声音是不是像稻田登?主要还是取决于发音。而发音,口型和声带是绝对的条件。要和稻田登的声音一模一样,牙齿的排列也必须和稻田登相同。还有舌头的位置,长度、胖、厚度等等,都非得酷似不可。当然,还有鼻腔问题。若是不具备这些条件,替身马上露出马脚。而且,以电话来说,听者针对一个声音更能全神贯注。因此,虽然电话里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对方的悲哀、沮丧等等情绪的波动,都将一概接受,而且马上明了。这种事你应该也有不少经验吧?电话里的声音超乎想象的,反而能给人一个完整的印象。另外,假使请共犯假冒声音,这个共犯一定会勒索钟卷。那家伙是个聪明人,这种危险的事应该不会做。所以,我想,那是稻田登的声音,没啥可疑。” 鬼贯警部很有自信的说。果然,事后证明,当天的电话确实没有替身或也没有模仿。 “大概吧!可是到底怎么回事?被害者被杀的时候,钟卷坐在电车内也是事实!” “是呀!同时,钟卷离开东京车站之前,已经杀了稻田登。这也是事实。” 两人面面相觑,这种怪异的结论,任谁都只有苦笑的份。事情的发展实在无法让人悠悠然高兴的笑。 今年春天有银座杂货商凶杀案,夏天,玉川有留学生被杀。警方逮捕的都是无辜的市民,大大的失了面子。加以这回又不得不释放娜莉绘岛。警方首长更加神经质起来,也格外谨慎。如果钟卷真的可能是杀害丘里理子的凶手,可以的话,连稻田登凶案的谜团一块解决,两桩杀人案件的凶手一举逮捕,也许可以挽回跌到谷底的名声。整个事件的根源在于,钟卷离开东京车站之前已经行凶,而,他离开东京车站以后,被害者竟然打了电话。两则相反的事实,不管怎样也不笼无矛盾的解释清楚。为此,田所不得不卯足全力。 “关键的一点十分,嫌疑犯当时人在哪儿,有调查过吗?”鬼贯警部暗示。 “呀,还没。” 说着,田所从抽屉拿出列车时间表,翻东海道干线那页。八一七电车十二点五十一分离开横滨,十三点十四分离开大船。 </table> “从大船站发车的时间是十三点十四分。电车每站只停留一分钟,就是说到达大船的时间是十三点十三分。那么,一点十分的时候,电车还远在大船站之前。” “在哪儿,借我看一下。” 鬼贯警部拿过时间表看了看,立刻回头对田所说:“喂,这个八一七电车的发车时间表看起来有点怪,注意到了吗?一点点。” “有点怪……?” 鬼贯警部用铅笔尖指着时间表的数字。 “对吧,以十点二十一分东京出发的八一三次电车来看,横滨十点五十三分发车,大船十一点十一分发车。间隔十八分钟。接下来的八一五电车,横滨十一点五十三分发车,大船十二点十一分发车,间隔同样是十八分钟。但是钟卷要一搭乘的八一七电车,横滨十二点五十一分发车,大船十三点十四分发车。只有这辆电车必须间隔二十三分钟!和其他电车比较,足足多了五分钟。” “喔哦,的确奇怪。” “你怎么想?” “横滨和大船之间有五分钟的时间速度慢下来。” “速度慢下来?湘南电车是国铁当中以速度快出名的,最近,名古屋的私铁也跟进,制造这种电车,这是目前日本最快的电车。可是竟然有五分钟速度慢下来,不是很奇怪吗?” “这种事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国铁总裁?” 鬼贯警部笑起来,指着下一栏:“八一七次电车离开车站九分钟后,‘鸽子’号列车也出发了,几乎是在后面追赶似的,对吧?在横滨靠站以后,就直奔汤河原,中途不停。既然特快车从后面追来,八一七电车就不能再以悠闲的速度前进。因此多出的五分钟,应该是在大船停靠了五分钟。‘鸽子’特快车不知什么时候会追过八一七电车,所以停靠大船站月台,等着让路给‘鸽子’。” “原来如此。我以为高速的湘南电车不会靠站超过一分钟以上,所以没注意到这点。那么,那家伙就是利用停靠大船的时间,计划了什么事吧?难怪他会说,下车到月台买寿司!” 田所略有所得的样子。 靠着鬼贯警部帮忙,终于发现八一七电车在大船站有五分钟的停车时间。而且停车的时间和稻田登打电话到赤城艺能公司的时间完全一致。辛苦的摸索到这里,钟卷和谜样的电话一串联,所有的事情也成了想当然尔。 为了彻底调查,田所马上前往大船。 10 十一月二十一日。对于钟卷要一,这是永难忘怀的日子之一。当日午后四点半左右,正准备关起事务所回家,桌上的电话突然大声响起。自从事业低迷以来,已经没有生意上的电话,这呀那的,都是催讨债务。之所以还会拿起电话筒,是因为及川春子可能打电话来。并不是想从春子的电话得到任何慰藉——不久将有百万克鲁索的身价,公司濒临破产又算得了什么?没有悲观的必要。只是,听一听春子的声音,有种不可言喻的快乐。口齿清晰、声音甜美、说话有韵律,就像听音乐一样。因此,要一每天甚至有点期待春子的电话。 春子吧!?下意识把听筒附在耳朵。果然蹦出女子的声音。 (喂喂,钟卷商社吗?) 是事务上的往来电话。不是春子,但,像她一样年轻的声音。 (是的!这里是钟卷商社。) 带点警戒的意味,粗鲁的回答。冷不防的,女子格格格的,近乎是高兴的笑。 (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能听到您的声音真是高兴。好极了!) 女子用亲密的口吻由衷的说。 (有什么好的?) (因为,盼望已久的事终于达成啦!哪,钟卷先生,您最近要结婚了吧?唉,说起我的他可真穷,储蓄只有八万圆,连盖个家的头款都不够吧?因此,我可都想好了哟——) 动脑筋的不只是她,钟卷也不例外。冷不防冒出来那么亲密的声音,对方到底是谁?实在想不出来。一方面唧唧哼哼的应和,另一方面,简直想破头,以前认识的打字小姐、酒吧的舞女等等,这一类的女性,她们的声音、容貌一一过滤,仍旧毫无头绪。 (喂喂,你到底是谁?) 要一打断对方的话,粗暴的问。 (啊呀,对不起!但是,我知道不必那么悲观。有钟卷先生在,一定可以为我做点什么……) (到底是谁呀?你!不说出姓名,我就挂断!) (啊哈,钟卷先生真性急呀!现在告诉您,我是惠比寿大楼的电话总机小姐。) (惠比寿大楼?惠比寿大楼在哪里?) (嗄,您应该知道吧!赤城艺能公司的那栋大楼啊!) (哦,是呀!那里的电话接线生呀!找我有什么事?) (呃,还不知道吗?您可是出人意外的迟钝哪!) 女子似乎是缩着头笑起来,对钟卷换上一副轻蔑的语调。 (我忙得很,不要吞吞吐吐的,赶快说!) (听好啰!我的工作是将外面打来的电话转接到内部电话机,也就是说,我是个电话处理者。所以我听过各种人的声音。电影明星、运动员、小说家、音乐家,就连被杀的稻田登先生的声音,我也记得很清楚。) (什么?)要一的脸色变了。 (说到这里,应该清楚了吧?我打电话的目的是……) (不、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 房间里没有暖气,要一的额头却渗出颗颗汗珠。 (您不知道的话,我来告诉您。稻田先生的声音和您很像哟!说很像嘛,倒不如说完全一样。也就是说,假稻田登先生之名,打电话给笃子小姐的人,就是您。好妙的手法。笃子小姐终究没有见过稻田先生的真面目,因此,当然相信电话里钟卷先生的声音,就是稻田先生的声音。十一月三日午后一点十分打来的电话,里头的声音并不属于被杀的稻田先生,而是您活生生的声音。对吧?) 要一不吭一声。女子的语气完全变了。 (钟卷先生,老实说,我需要二百万圆。买房子、买双人床,结婚的话二百万跑不掉。您会帮忙吧?马上签张期票,没问题吧!) (畜、畜牲!我那有二百万?) (有没有,不关我的事!开不开票,全看您啰!或者,您希望我向瞽察密告?) (你、你疯了!) (是吗?那就麻烦您筹钱啦!见面的地点顺便告诉你。) 女子说了日本桥某百货公司的名字。 (那里的顶楼平台上有座供奉五谷神的神社。就在鸟居前见面。我戴帽子,上头插着绿色羽毛,马上可以认出来。鸟居前等您啦!) (时间呢?) (今天下午五点五分!) (什……什么嘛?今天怎么可能,只剩下二十分钟呀!) (别这么说嘛!二十分钟足够啦!没有来的话只好打小报告去啰!五点钟时,结束营业的铃声会响起,顶楼的顾客会陆续回家,五分钟内,人应该都走光了。但是,电梯在五点半之前仍然可以使用。我们有足够的交易时间。就这样啦!地点和时间别弄错喔!) 女子细心叮咛,喀喳挂上电话。要一连电话筒都忘了挂,哈着腰,手肘杵在桌上,瞪着白色的墙壁。 由于凶案以后,没有在驾驶俱乐部出现过,所以不知道田所来调查过。自以为是完美的犯罪,竟然被一个电话接线生看穿,对要一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打击。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一时无法判断,茫茫然久久的站着。 终于,看了一下手表。还有八分钟。考虑好久下定决心似的表情,要一穿上外套,戴上绒帽,步出走廊。 11 百货公司里暖气和人气的闷热,让空气有点停滞。购物客脸上总是一副令人嫉妒的幸福;结束营业时间将届,店内的气氛总觉得有点骚动,装扮得美美的女店员,脸上浓重的黑眼圈透露出掩不住的沉重与疲惫。 要一直接搭电梯登上顶楼平台。初冬的风迎面袭来,动物的栅笼前孩子群聚。他锐利的眼光约略扫过,匆忙的横越平台。踩在水泥地上,鞋子啾啾响,让他的每根神经都跟着紧绷起来。 从大象栅笼的角落转个弯,走上三级台阶,只见象征神的领域似的,罗列着金桧叶树。大颗圆石铺成葫芦形的水池,鲤鱼悠游其中。跨过正中间的石桥向左,插着二、三杆五谷大明神的小长条旗,正面小小的鸟居后头,立着模型一般可爱的神殿。 “钟卷先生……”冷不防的呼声让他转过头来。插着绿色羽毛的帽子,一位年轻的女子带着谜样的微笑。 这家伙就是恐吓我的接线生!要一压抑住上冲的怒气,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位女子。年约二十四、五,五尺一吋左右,肌肉匀称,女运动员的一型。这个不堪一击的女人竟然想从我这里敲诈两百万?抑制住愤怒的情绪,要一开始装傻:“大姐!你吓坏我啦!” 然后,反过来揶揄她。 “称呼大姐可太失礼哟!不必用这种调调说话。您的人品可也不太高尚哪!” 女子严厉的反唇相激,轻盈的坐在水泥栏杆。看了看远远的高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潮车阵,冷静的说。 “怎么?票子拿来了吗?” “嗯。”要一胡乱应答。早已被银行拒绝往来,金库虚空,信用等于零。即使是一张千圆钞也领不出来。 “在这之前,可以请教一下,我的秘密你了解到什么程度?这才有个议价空间。” “所有啊!从头到尾。”女子很干脆的说。 “刚刚电话里说过了嘛!捏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等等等等啊!” “我想知道的详细点。” “想听的话,告诉您也无妨。我可是费了一番苦心调查,所以很有看头喔!” 女子说着,调整一下坐姿,修长的腿相互交迭。要一和她间隔三步左右,岔开腿稳稳的站着。 “最近被警视厅的田所警部叫到警局时,我因为有事迟到,于是直接到警官办公室,站在门前正准备敲门。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声音,我以为见鬼了,因为那声音正是被杀的稻田先生。当时我脸色发青,一股劲的跑回笃子那里;不过,我对谁都没说,然后一个人认真的推演出所有的事。” 女子看着要一的脸,知道他听得专心,很满意的继续说:“之后我向田所套话,问出当时房间内有谁和谁。校长先生当然没问题。问题是里头的第三个人。也就是您哟!一旦明白这点,那就一泻千里啰!您搭乘往沼津的湘南电车,在大船停留了五分钟,对吧?这件事田所还不知道。那个人脑筋真差,这么简单的事也没注意到,还那么慢条斯理。真滑稽!但是,不好笑喔!您不给我二百万,我马上告密……” “那么,我在大船做什么呢?” “车站正前方,不是有家名叫‘米磨莎’的咖啡厅?您从那里打电话到赤城艺能公司。” “开玩笑!电车不是只停靠五分钟吗!打电话到东京,即使从银座日本桥,也没办法实时打通。搞不好要花上十分或十五分钟。” “那是平常的日子!星期天或节日,公司行号休息,电话线路就有相当的空档。三日不是文化节吗?应该一拨就通。” “那又怎样?” “所以啊!就像一开始说的,如此这般。也许您有什么动机非得杀害稻田先生不可。这些日子您一直在稻田身边,稻田先生相当忙碌,您俨然是他的秘书,不是吗?稻田喜爱戏剧、音乐,所以帮他订票也是您的工作之一。 “总之,充满杀意的您,可是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捏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接着,假稻田之名预先选定甘利小姐,接近她,让她熟悉‘稻田’的声音。可是,您完全忽视了总机小姐的存在。这是您最大的败笔。 “但,光是声音还不够完美。有必要让稻田的身影出现在赤城艺能公司。可是真正的稻田先生出现的话,甘利小姐很快会发现声音不同,您的精辟计划就会戳破。于是选择甘利小姐的公休日,稻田在当天现身。恐怕,那场演唱会的门票还是您自掏腰包吧?” 女子偏着脖子,像伫在枝头的金丝雀,一副可爱的表情。要一沉默的看着她。全都正中靶心了! “男中音秋山和夫独唱,并不是稻田先生一向的喜好,一定是您请客。您只是要挑个和甘利小姐公休同一天的活动,什么节目都好。‘嘿!阿登呀!十七日有一场秋山和夫的独唱会。门票已经买好啦!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笑纳喔!’您这么说,稻田先生听了也不得不去。到了十七日那天,您用‘入场券放在赤城艺能公司的经理那儿。今天我很忙,麻烦你自己去取票。’诸如此类的话,让稻田自己露面。 “经理见了稻田,听了他的声音,但是从来没有听过自称稻田者的电话声。相反的,笃子小姐听到的始终是您电话中的声音,既没见过稻田,一次也没有听过稻田真正的声音。而且,平常去拿票的也是公司的女职员。一切都是您安排好的吧! “您还有一些小动作。钟卷商社面临倒闭,必须靠稻田援助,也是谎言。放出这样的风声,把稻田当成救世主,只是希望给警方,您不可能杀他,这一类先入为主的印象。对吧?” 女子像和朋友聊天似的,天真无邪的征求对方同意。要一的嘴巴抿成一字,用像是要把人一口吞噬似的眼光盯着她。 “文化节的正午。您在青山庄杀了稻田先生,凶器藏在口袋,到东京车站搭八一七电车。接着,利用停靠大船的五分钟,从‘米磨莎’打电话给笃子,就万事OK。不只笃子,连我都被骗了。错以为稻田当时还活着…… “从‘米磨莎’急忙赶回,还买了寿司回电车座位,那位校长先生吃得多了,对您搭乘八一七电车的记忆,当然印象深刻。这是您的目的,也是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企图。” “等一下!”要一叫了起来。 “到底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推理啊!现在的女性常常看推理小说哪!我也很喜欢。所以实地的做做看,再说,我需要钱……” 女子嘟起嘴笑了笑,继续说: “而且,我讨厌总机的工作。结婚以前,每天都还得喂喂个不停,不能不说是一场悲剧吧!所以,为了婚后打算,再给我两百万!” 要一惊讶得说不出话,女子姣好的面容更显得天真。 “我还知道您怎么杀了丘里理子,非常清楚!要我不说话,封口费再加二百万。” 12 神社的长条旗随风啪哒啪哒响。天色暗下来,女子的表情已经看不清楚,只剩下白皙的脸对着要一,流畅的叙述长篇故事。交换轮胎的秘密应该谁也不知道,竟然也被揭露,要一连生气都忘了。知道丘里理子早已和稻田结婚,因而萌生再次杀人的意念,也被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这个女人为什么能看穿一切?要一不由得害怕恐惧起来。 “当您知道娜莉绘岛被警方怀疑盯上,就准备把第二个凶案的嫌疑一并推到她身上。您以舅舅要分财产给丘小姐为题,约见丘里理子。所以丘小姐三更半夜还等着您来。 “您藏起剌死稻田先生的短刀。再用这把刀杀了丘里理子。后来又把刀子藏在娜莉车子的隐密处,确立娜莉是杀死稻田和丘里理子的事实。一切按照您的计划进行。” 她停下话,等待他的反应。透过薄暮凝视要一的脸。见他默默不语,又接着说。 “娜莉买新车,报纸的娱乐版都报导了,您一定也知道。没有车库,露天停车,到丘小姐别墅途中的红土道路等等,完全符合您的想象。 “可是,即使一切符合想象,万事在您掌握中,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么?一个不注意就失败了,也许您还想不出哪里疏忽了?譬如,行驶在会冒出清水的路上,您借走的福特车,底盘也可能飞溅了不少红土的泥泞。如果警察知道这件事,把娜莉送上绞首台的红土,这回就要转向来对付您啰!很危险吧?如果您不再追加二百万,我可会马上告密喔!如何?” “呜呜……”要一野狼似的低吼。 “实在是,混蛋的家伙。畜生!”听到这儿,白皙的脸似乎微微的笑了起来。 “您的作法太差劲啦!把刀子藏在引擎盖下,嫁祸娜莉,这种手段真是卑鄙不知羞耻。没有理由这么痛恨娜莉吧?这种人有什么好对你客气!四百万!少一毛,叫你吃不完兜着走!今天先给我两百万期票,剩下的两百万给你两三天时间。哪!票子拿来!” 女子伸出手。要一趁隙突然将手挑开,不由分说一把揪住。 “好痛!干什么!” 女子啪哒啪哒踩着碎步奋力挣扎,反手抓住要一的头发。他微一皱眉,直接把头向女子胸部顶,不顾一切要将她推下楼。女子弓下腰,浅底的低跟鞋往他的小腹交互踢。激烈的呼吸夹杂着野兽般的呻吟;要一的脸上又多了几道抓痕,渗出血往下滴。拼死的战斗谁也没占上风。终于女子力尽,被推压在栏杆上。要一弯下身捞住女子的双脚,单手抱着她的上身,浑身力气贯注手臂,想把女子的身体往高楼下扔。 可是,在这瞬间,剌眼的强光闪了两三闪。啪的一声,早已吓破胆的要一肩头被一把抓住。 “对女人不可以这么粗暴喔!” 吃惊的回头一望。田所一如往常,抿着薄唇,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 “钟卷先生,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啰!所有的经过我们都听到了!” 瞬间,要一觉得全身乏力,嘴唇频频颜抖,想说什么,却激动得开不了口。 田所抬手做个手势,从暗处跑出二、三位便衣,二话不说将要一戴上手铐。要一整个头脸像落汤鸡似的,沾满了血与汗。一位便衣拿出手帕帮他擦拭,另一位捡起掉在地上的绒帽帮他戴上。 顶楼平台上的女子站起身来,帽子拿在手上,两根绿色的羽毛完全被折断。整理好散乱的头发,悄悄压住裙子撕破的地方。 “没受伤吧?多亏你,我们已经全程录音,也拍下照片。大船的站员、‘米磨莎’的店员,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所以只能出此下策。钟卷这种男人,知道没有直接证据,一定会彻底否认的。你的戏演得太好啦!穿起制服是威严的女警官,换上便服又是个亮丽的大美人,真教人刮目相看。” 田所对于女同事的奋力,以开玩笑似的口吻慰勉她。女警官拿出化妆盒边照着,边转过身去。西方,黄昏的天空一抹暗红的云彩轻轻掠过。田所眺望着,不禁想起脚步蹒跚,走向人生黄昏的善助老人。如果他知道这次事件的起因,归咎于他带回来的百宝箱。这位浦岛老太郎心中作何感想?田所觉得胸口相当沉闷。 整装完毕的女警官大声呼唤,田所动也没动,浑然不觉。 01 足立区位在东京北方,和埼玉县交界的边境上。除了中央有条纵贯南北的东武电铁,其他就只有倚赖公共汽车来往,可以说是个地方大,而交通不方便的地方。美国大兵戏称为“甜蜜香车”的水肥载运车,由米黄色的朝鲜牛拉着,一边缓缓前进,一边飘出扑鼻异香。这样的风光屡屡可见,应该是埼玉县和这个相邻地区的特色吧! 事件发生在足立区正中央位置的五右卫门町。五右卫门这个名字,让人直觉的联想起丰臣时代的大盗。这个五右卫门的镇名,和东边两公里左右的小兵卫町一样,据说是幕府时代当地领主的名字。不过,今天这个场合,镇名的考据并不重要。这个五右卫门町,被由东京直达此地,宽二十五公尺的公共汽车道,分为东西二边;东半部的角落是名为伊与之原的草原,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不论是足立或者是葛饰,只要在江户川地区,大抵上湿地很多;五右卫门町当然也不例外,总是潮湿不堪,特别是伊与之原更是厉害。附近糖果工厂的作业员利用这里当作运动场,铺上石炭渣,不过也只限于玩棒球的那一部份,草原的多数地区,依旧如雨后大地般,经常湿漉漉的。 七月四日下午两点多,一位追着麦杆蜻蜓的小学生,高举捕虫网忘情奔跑时,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绊倒。手掌膝盖沾满泥巴的少年正待起身,突然看到出现在在身边,斜纹棉布的裙子里伸出的两只脚,吓得哇哇大叫。听到声音,同伴们赶紧过来,看到是女人的尸体,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派出所报案。 被杀的年轻女子,她的身份那天午夜已经查出,是住在六目町的姊带田鹤子。曾经当过阻街女郎等不正当职业,现在把累积来的小钱拿来放放高利贷,或依旧骗骗男人赖以为生。被杀时裹着蓝色围巾,穿着黄色的大罩衫,大红色的裙子。这种三原色的服装诚然是这类女子的打扮。 一如前面所说,这里是湿地。对于犯人来说似乎相当不利,残留的鲜明脚印,把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行动,清楚的表现出来。轮胎的痕迹说明他们是开车来的。犯人先让女被害人下车走了几步,再用细绳绞杀。从犯人和田鹤子杂乱的足迹,可以看出田鹤子曾经试着反抗,不过时间很短。女人的尸体仰天倒卧,犯人穿的男性拖鞋痕迹返回汽车,然后逃逸。 犯罪现场的调查,还得到不少信息。其一,被害者的衬衫插着一支银色的领带针,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拿起来一看,上头嵌有小颗绿宝石,底面的白金台刻有AA三个字。或许是和田鹤子见面时,领带针被勾到,而移到被害者衬衫上的。 其二,汽车轮胎把地上的广告传单辗得乱七八糟。当天东洋飞航广告公司的直升机在足立区上空撒广告传单,伊与之原到处都是桃红色的纸片。“存货大出清、腰斩大甩卖、女用·舞鞋·高跟鞋、儿童运动鞋特价供应”,写着一大串宣传文字,以及“世界鞋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名称。警官讯问东洋飞航公司的结果,直升机在平原上空撒传单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分左右。如果广告公司的证词无误,犯案时间应该在十二点五分以后。警官多次慎重问讯,得到上述结论。 02 足立区有西新井和千住两个警察署,五右卫门町属于前者管辖。当天傍晚,领带针反面刻的AA大写字母,已经查出显然是业余摔角协会的缩写。丹那刑警直接前往该协会,调查领带针的持有者。但是听协会负责人一说,事情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领带针好像是会员章一样,四十二个会员每人都有。” 眼睛浮肿脸色枯黄的负责人说。 “等一下请将住址姓名告诉我。会员如果要退出,那怎么办?” “您是说领带针吗?那时候要缴还。” “如果弄丢了呢?” “丢掉的话就不能回收啦!那也没办法。不过还没有发生这种例子。” 丹那拿过名簿,将会员的职业年龄住址姓名仔细的抄下来。回到西新井警署的搜查本部,由六名刑警加入支持,划分地区,各自调查区域内协会会员,查询领带针的有无。当天晚上终于查到其中一位男子。 隔天七月五日午前。丹那到新丸大厦,拜访某钢铁公司的伊能忠平。伊能在股务课服务,三十一岁,是个活泼的男子。 “您是说领带针?”他下意识看看的领带上插领带针的地方,露出狐疑的脸色。 “不在了。耶?丢掉了吧?上个月二十五日,中学的同学会在日比谷的中华料理店举行。那时候掉了吧?不,应该是回家的途中?呃,这个,我也记不太清楚。因为又参加续摊,东走西跑的,到底在哪里掉了,我也搞不清。” 接过丹那的名片,拿在手中把玩,他的眼睛像要避开刑警咄咄逼人的眼光似的,只盯着刑警背后的墙壁。 “昨天午休时间你人在哪里?” “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闲逛。可是,问这个做什么?” 丹那没有回答。 “和谁在一起吗?” “不巧得很,只有一个人。但是,丢掉的是领带针,为什么问起到百货公司的事情?” “你丢掉的领针是这个吧?” 丹那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拿出领带针反问。伊能很仔细的看。 “没错!在哪里捡到的?” “昨天,足立的伊与之原发现一具被绞杀的尸体。你知道吗?领带针就插在尸体上。” 像泡在显像剂里的底片似的,这位年轻上班族的脸上,眼看着血色逐渐消失。 “这个领带针……在尸体……剌在上面?” “对!插在尸体的衣服上。大概是抵抗扭打的时候,犯人领带上的东西勾在被害者的衣服上。知道了吧!我就是来问问你的不在场证明……” 丹那令人窒息的,瞪着对方的眼睛,尖锐的说。 “那是说……你认为……我是凶手……” “还不肯定。可是,如果你提不出昨天午休时你没有到伊与之原的明确证明,你的立场就相当不利。” “……实在是没办法。我没有不在场证明。通常我们都到宫城前面的广场玩投球,昨天同事没来上班,所以到百货公司参观展览会。但是我无法提出证明,只能说运气差吧!不过我必须先声明,我是清白的。首先我就不知这被害者是谁,这点您至少应该同意吧!” 03 搜查本部紧抓着领带针的物证,认为犯人十之八九就是伊能忠平,极力的调查他和被害者的关系。伊能去年秋天结婚,在此之前,和姊带田鹤子是否有任何瓜葛?这是侦查方向。七日早晨,鹈之木半助拜访搜查本部。柜台上留下的名片显示,半助是鹈之木征信社的社长,事务所位于新宿区市之谷砂土原町。脸色稍黑,浓密的银发及黄色的蝴蝶领结,和他的皮肤颜色十分相称。他是位将近六十的年纪,却还有青年般朝气的绅士。 “伊与之原事件有关”,名片的右上角写着几个漂亮的字,特别引起鬼贯警部的兴趣。 “我是为了关键性的领带针而来。我听说因为尸体衣服上插着领带针,导致伊能先生有重大嫌疑。如果这是事实,我想警方的侦查方向是错误的。我是来告诉您我的想法。” “哦,请说说看。” “伊能先生是我中学的学弟。年龄差了一大截,当然学生时代也没见过。上个月的同学会大家齐聚一堂,但是,我还是不认识他,我想他对我的感觉也一样。” “哦?” “就这样直到散会。我最慢离开,走出房间时在地板上发现掉落的领带针。于是想,改天和学校连络再还给失主。总之,我把它放在口袋走出会场。但是……” 鹈之木想确定对方是否在听,话停了一停。 “但是……什么?” “但是上个月三十日晚上过十点左右,那时我一个人在调查某些事,忽然有人不按门铃,敲着事务所的大门。白天职员在,但晚上只有我一个人,所以门上了锁。就在我开门查看时,冷不防头部受到攻击而失去知觉。不久我恢复知觉,发现事务所桌子的抽屉被打开,文件原封不动,现金五万元和帕克钢笔,还有所说的领带针被拿走了。” “抽屉没有上锁吗?” “当然有上锁,而且钥匙系在我的表炼上。窃贼拿下它打开抽屉。” “那么,犯人知道你把钥匙挂在表炼上?或者是看到表炼,才发现抽屉的钥匙?” “是吧!而且还知道桌子里当时放进了一点小钱。到头来,犯人对于事务所内部非常明暸。针对窃贼对内部了如指掌这一点,我想,一如刚才所说的,犯人不是伊能。” “也就是说,勾在伊与之原尸体上的领带针,不是伊能先生杀人时掉下的,而是那个窃贼掉下的?” “大概是这样。也可能窃贼盗取的领带针假设让给叫做A的男子,那家伙杀人时掉落了。不过这样的解释又太过多余。其实,我认为伊与之原的杀人凶手和进入我办公室偷走领带针的小偷是同一位男子,这么说有充分的根据。再说,领带针掉落绝对不是粗心大意,而是故意的。不管怎么说,这位男子应该不认识伊能先生。反而认为这根领带针是我鹈之木的。故意掉落现场,原本是想暗示我就是犯人,企图将杀人罪行加诸我身上。” 不愧是私家侦探,即使在这样的场合,说起话来口气也不会特别激动。 “原来如此。” “慎重起见,也必须说。我和这位被杀的女子姊带,没有任何牵扯。看了报纸才知道她的名字” “那,你认识这个偷窃的男子吗?相貌打扮知道吗?” “我只是直觉他是男人,其他,很遗憾,就不知道了。像我说的,他入侵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窃取我的贴身物品。对象是警方,不能随便拿一个两个东西充数,一定是我贴身使用,不得不承认的物品。就说那支帕克钢笔吧!那是新型的,在日本也还没有几人有。如果掉在尸体旁边的话,必须被逮捕的人,就可能是我吧?不过,尸体旁边同时出现两件物证,作假的举动又太明显,所以丢下领带针就逃走啦!这样一来,对于伊能先生简直是飞来横祸。” “你根据哪些事情来判断,窃贼对于事务所的内部了如指掌呢?” “耶,几天前,事务所大门的门铃刚故障。看来窃贼也很清楚,所以不按门铃直接敲门。可是,知道门铃故障的人并不多。” “哦?谁和谁?” 私家侦探咬咬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我所知道的范围内,我的朋友海老原,还有名叫冲正造的男子这两个人。除此之外就是职员和秘书。他们没有陷害我的理由。” “那么,海老原和冲两个人有可能啰?” “我倒无法想象海老原会做这种事。冲先生的话就……”鹈之木用舌头舔舔嘴唇。 “他对我的秘书江田岛忍江有好感,但是,她不是那么容易点头的入。他却认为我是妨害者,所以怀恨在心。冲先生可能认为,如果没有我这个人的话,他就能和忍江结婚。” 鬼贯警部点点头表示了解:“所谓的战后新人类做起事来奇奇怪怪的,他们的心理一点也不能理解。” “失窃的事情报案了吗?” 鹈之木缓缓摇头。 “哟!请考虑一下我的立场。私家侦探连个小贼都搞不定,面子要往哪里挂,委托者不都跑光了吗?这就好像,泌尿科医生在不正当场所染上花柳病。患者对这种庸医会敬而远之呀!” 噗哧一声停下话来。无谓的话说太多,舌头转得太快,有点懊悔的表情。 “……总之,这种事情如果让外人知道,一定沦为笑柄。不只外面的人,对于职员,当然秘书更要保持缄默。要不是因为伊能先生,我才不会说出这件事,让自已蒙羞;五万元的金额和一支钢笔,说起来实在不是什么重大的损失。那么,请体谅我的处境,不要让报社发表出去,对于我社内的秘书、职员也一并保密。麻烦您了!” 鹈之木说完,看看手表,匆忙起身。 “还有事,对不起,先告辞了。伊能先生的事,拜托您……” 04 生活在银座的人类,总是一脸幸福的样子。沐浴在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穿着时髦的恋人们互挽着手臂漫步街道,无忧无虑的嬉笑。人潮中很稀罕的,也有冲正造这么一位自觉孤单的人。 转过尾张町的角落,正造机灵的向后张望。相隔约十公尺处,有一位男子像根木桩,杵在来往的人群当中,心不在焉的仰望广告牌。戴着被称作“康康帽”的麦杆草帽、短袖衬衫、粗框圆眼镜、腋下夹着黑色皮包,一眼看去很像推销员,可是很容易辨认出是一名刑警。正造从公司出来,男子就一直以十公尺间隔,跟屁虫一样黏着不放。 被刑警跟踪,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正造第一次尝到被尾随的不快感。战前所谓的左翼份子被特务警察迂回跟监的故事,常常在书刊杂志上读到。现在自己被跟监,终于才体会出那种精神上不寻常的压迫感。 正造叼着烟,慢慢的用打火机点上。然后快速的转个弯,往前面大厦的入口奔去。刚巧搭上停下来的电梯直上七楼。刑警恐怕就在一楼电梯门前,盯着移动的指针。想到这里,正造到达七楼后走出电梯,随即走楼梯下五楼。从里面的逃生门经由逃生梯来到大厦外的小通道。沿着大楼与大楼间灰色的谷底小路来到林荫巷道,正造总算松了一口气。 将熄灭的香烟再次用打火机点燃。到底往哪里好?回到住处,不啻飞蛾扑火。这期间警方非常卖力的侦查,好像准备随时将自己送上绞刑台似的。 我不要被绞刑!我不想死!那,怎么办才好?忽然眼睛向上看,是北海道奶油的广告。奶酪色的灯光斜向一边,一点点一点点溶化似的暗下来,然后啪的亮起广告文字。对呀!逃到北海道!比起狭窄的东京,不如隐身广大的北国,等待风平浪静。还好,口袋里还有公司保险柜里偷来的九十万。 他再次往电车道走,穿过数寄屋桥,在日本剧场的旁边转弯,准备从有乐町车站远走高飞。出租车响起震耳欲聋的警笛声从耳旁呼啸而去,正造的身体不禁后退,却哐当撞上背后的男子。正要慌忙道歉的正造,突然换上一副惊怒的脸孔,原本以为已经甩掉的刑警,不晓得什么时候又紧紧的跟在背后。 两人的身影一纠缠,战斗很快结束。康康帽滚进人行道,粗框眼镜的男子直飞出去。正造环顾四周,很快的往车站的反方向逃逸。直到跑进帝国大饭店,才放慢步伐。他这时才注意到右手指头流血了,大概是握拳挥出时,擦过对方的皮带扣吧? 正造边慢慢走,边调整纷乱的呼吸。倒在地上的刑警恐怕很快会被人发现吧?警戒网马上会张罗起来;这么一想,彷佛已经听到巡逻车的警笛声。正造不得不放弃远走高飞的计划。很明显的,各车站的出入口早晚会被封锁。 “嗨!交个朋友吧?” 黑暗中传来女子的声音。正造反正需要一个藏身之处,和这女子同宿一夜也许不失为好办法。在警方取缔下钻营生活的女人,也许正合乎正造此时的情况。这么一想,对女人的呼唤也就不拒绝。 女子带他到国铁高架线对面,一家三流的便宜旅社。入口的墙上,红色的圆形霓虹灯冒着热气。早就站在门口的服务生,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带领他们到一间西式房,放下钥匙准备离开。女子叫住他,塞了几张百圆钞,说“有人问起,就说白天已经住进来了”,把钥匙放进口袋。 电车发出叩叩的声音经过。正造掀开一边窗帘,侧身隐着身子往外看。 “看到了喔!”电车的轰隆声远去,女人低声说。 “看到?看到什么?” “从头到尾。你从公司出来,在有乐町附近把刑警打趴了,全都看见啦!为了不让你会错意,给你张名片!” 她从衬衫的口袋拿出小型名片,轻轻的用指头弹过去。正造一看,印的是有名的报社,还有社会部记者多多罗如美。 “新闻记者?你……?” “是的!负责姊带田鹤子事件。抱歉,扮成卖春女郎。不过,不这样的话,很难和你搭上线。实在情非得已。” 女子抖出香烟丢给正造,自己也叼了一根。正造以打火机点燃。 “我们报社认为警方的说明不足以解释一切。把你列为嫌疑犯是警方的错误。怎么样?愿意相信我吗?告诉我事情的原委。你有必要为自己的清白努力喔!或者你想先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女记者口齿伶俐。她不像是那种媚惑男人的女子,脸上的少许雀斑,让人连想起美国漫画里的金发美女。穿着低跟鞋,五呎二吋左右,身材苗条,弯弯的眼梢散发着魅力。从对方的口气,正造感觉可以充分信赖,不自觉的接受了她的话语。 “你的立场非常尴尬。等会儿报社的车会载你到安全的地方。在此之前,可以告诉我事情的大概吗?先说说被害者和你的关系吧?” 女记者拿出记事手册,翘起匀称的腿。 “认识姊带田鹤子,嗯,也就是,那个,夜晚在街角的时候。” 正造第一次说出这种事。女记者对于他目前的困境,如此积极的参与,让他不得不说出实情。 “后来她攒了点小钱,就停止夜晚的买卖,而以上班族为对象,经营起高利贷。因为以前从事过那种买卖,对于公司职员倒是个好宣传,高利贷做得有声有色。那时……” 房间内的空气颤动起来,拖着长车厢的列车通过。正造不由得闭起嘴。 “……那时,我沉迷自行车竞赛,亏空公司的帐务。因为我是会计,能够自由的支配金钱,也因此种下恶因。” 现在他的口袋就装着九十万圆,以他的地位确实可以轻易的监守自盗。 “田鹤子这样的女人,外表看来,两个酒窝一副可爱的样子,其实个性非常冷酷,自己的妹妹向她借钱也要付八分利息,还严厉的催讨,对我当然更不会客气。老实说,薪水、奖金都被卷走不少。这样的田鹤子被杀,警方就怪罪到我头上来,实在是毫无理由。” 女记者一边拿着铅笔速记,一边不时观察这位男性。头发是最流行的慎太郎发型,桃红的西装蓝色的蝴蝶结,装扮有点矫揉造作,很难博取女人好感。 “警官一出现,劈头就问当时的不在场证明。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已被陷害了。” “被陷害?” “嗯,的确是这样。四日快到中午的时候,公司总机打电话说,我的朋友受伤,被送往新桥的仁和医院。我一听,立刻依照总机所说,搭地下铁到达新桥。但是再怎么找,都没有找到那家医院。匆匆忙忙问过行人、上班族女郎,东奔西跑还是找不到。最后不得不回头到派出所询问。他们告诉我新桥没有这家医院。我不死心的翻电话簿,知道新宿有这个名字的医院。我以为自己太慌张,误听总机的话,把新桥和新宿搞混。于是我试着打电话到仁和医院,外科部有三个新人院的患者,但,名字不同。我想还是去一趟就明白,所以招呼出租车飞快赶去……” “然后……?” “结果我被骗了。仁和医院没有我要找的人。当时还没有怀疑,只是一心挂念我的朋友,一直跑到大街上。那时候路边的红色公共电话忽然映人眼帘,我就打电话到朋友工作的地方查问,结果被吓了一跳。电话那头传出的声音是我的朋友,完全没有受伤。我安心之余也有点泄气。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公司。那时候想都没想,理所当然把这件事看成是恶作剧……” 女记者边写边听。 “等等!假电话是谁打的,查不出来吗?” “总机说,听起来是男性,声音有点尖锐。” “有点尖锐……?” “因为自称是刚做完紧急处置的医生,所以不疑有他。”多多罗女士耳垂上的耳环无声的幌动着,“那位受伤的朋友是谁?” 正造被问得有点窘。男人就是这样,在美女面前总是想隐瞒自己有未婚妻、有恋人、有妻子。 “……叫做江田岛。” “哦,是女性呀!怪不得你那么在意。” 新闻记者特有的敏锐,让正造抵挡不住,一五一十把江田岛忍江的姓名和工作地点说出来。 “另一件比较令人在意的事。上个月三十日晚上十点,你人在哪里?能够确实的回答吗?” 女记者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改变主意静下来写字,正造只好一个人继续说。 “我对西班牙语很有兴趣,每星期六晚间十点开始,我都收听日本电台的讲座。那一天也是一个人在公寓的房间读书,偏偏没有人可以证明。如果是平常,晚上大都和朋友一起看电影或散步,这样就没事了……” “也就是和江田岛忍江小姐一起去散步啰!”多多罗女士露着洁白的牙齿说。 “警察为什么要你提供三十日晚间的不在场证明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给我看一只绿宝石的领带针,问我有没有印象。当然,我见都没见过。” “警察正在为这个东西伤脑筋吧!” 女记者用笔杆轻戳着脸颊,眼珠转向上盯着壁纸。突然,楼下人声鼎沸。连忙把头探出窗外。 “糟糕!临检!” “临检?” “是警察!一定是找我!” “哎,真麻烦!” 多多罗女士急转身环顾室内,冷静的说:“没办法啦!上床去!” “上床……吗?”正造一听,吓了一跳。 “先把门锁起来吗?” “傻瓜!这种场合要开放才能逆转胜。鞋子脱掉,裤子穿着没关系。” 嘈杂的人声似乎走上楼来,不久有人敲着隔壁房间门。两人急忙上床,面对面躺着,不怕热的盖上毛毯。 “这种戏都演不好!被人知道的话,连结婚的对象都没啦!” 正造的鼻端哈着多多罗如美甜甜的气息。看起来隔壁的检查已经结束,鞋子的声音往这里移动,正好停在门口。 “哎,摸摸我的胸部没关系。”女记者用鼻音说。 正造小心翼翼的试着碰触。却发现衣服下似乎藏着坚硬的金属制品。 “知道了吧?这是小型手枪。有什么不规矩或太过份,我就一枪轰过去。只要说是正当防卫,就没罪啰!”多多罗严厉的说,正造除了默默点头也别无他法。 刚发出喂喂的声音,冷不防的门也打开来。警官大概想,再怎么说门都会上锁吧!所以习惯的转转手把。看到床上相拥的男女不禁面红耳赤。 “搞什么?浑蛋!”千钧一发之际,正造用奇怪的发音大喝一声。 “啊呀,不行的老朴,这里不是朝鲜。随便骂警察可要吃亏哦!哪,乖乖……” 两个人浑身是汗,当然未必是盖了毛毯的缘故。警官简直快心脏麻痹了,对着服务生问,“朝鲜人吗?” “是的。今天中午左右就住进来。”这么说警官似乎也接受了。 “抱歉,打扰啦!”打过招呼,再往隔壁房间。 “浑蛋!” “好了吧!挺难受的。” 女记者踢开毛毯穿上鞋子。正造一边注意听一边穿鞋,站在镜子前把歪掉的领带调整好。 “这种事传到母亲耳里,不杀了我才怪。” 她边说边整理散乱的头发。正造也有同感,却因占了便宜而暗自高兴。非常理智的女性,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动脑筋的话,好像和江田岛忍江有得比。可是,如果娶这种女人为妻,生活一定如坐针毡。不久她从胸口取出一个金色匣子,正造不目瞪口呆。一直以为是手枪,什么时候暗藏在胸前的东西,竟然只是个小化妆盒。 05 事件发生后的第八天。冲正造突然连续第四天行踪不明;警方搜查的焦距集中在最后的出现点,然而,就像凭空消失似的踪迹杳杳。鬼贯警部坐在搜查本部愁眉不展,一会儿频频喝茶,一会儿连连拭汗。 “有人要求见面。”部属说着,拿出一张名片,印着多多罗如美。 “有什么事吗?” “她说有伊与之原事件的重要消息。” “好!见她!”这么一说,鬼贯警部目不斜视精神奕奕,爽朗的站起来。 接待室里的女性记者,溜着调皮的眼珠,频频挥动黑色小扇子。 “我是来给您一些建议的。”女记者冷不防的这么说。 “哦?” “也许有点多管闲事,不过你们也该停止追捕冲先生啦……?” “有正当理由的话,当然会停止。”鬼贯警部温和的回答。 “当然有啊!我们发现了几处冲先生不是嫌犯的疑点。” “如果你可以说服我的话。”鬼贯警部以缓慢的口气反诘,“这位先生的嫌疑可是不轻。第一,有动机。第二,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了找寻仁和医院而在新桥界附近兜圈子,是真?是假?还是一大疑问。就算十二点五十分左右真的在田村町的派出所问到了医院地址,中午从公司出门到十二点五十分,这五十分钟的行动完全无法取证。 “如你所知,他上班的电视贩卖公司在御徒町的昭和路,从那里通往凶案现场的五右卫门町几乎是一直线的公车道,距离三公里。开车的话,单程只要五、六分钟。而且,虽然他没有驾驶执照,但是和公司的宣传车到农村巡回时,也开过车。问题在于那通假电话到底是谁打的?这一点我们怀疑另有共犯。” 多多罗如美掮着扇子默默的听鬼贯警部说明,一个段落以后,取出香烟点上火。不习惯抽烟的鬼贯警部对于现代年轻女性抽烟的风尚尤其不悦,不觉以批判的眼光瞪着她。女记者用丝巾拈掉舌头上的烟叶。 “上个月,我以委托调查未婚夫为由,到市之谷的鹈之木征信社。” “目的呢?” “寻找假电话的主人啊!您我都知道,冲先生和鹈之木征信社长之间是互相对立的,江田岛忍江则夹在中间。我们常说中年银发族魅力无穷,鹈之木先生的发色灰中带银,而且多金,另一方的冲先生则是薪水微薄的上班族。夹在中间的忍江一直相当为难不知如何选择,两个人的求婚求爱纠葛半年仍然未成定数。因此,鹈之木先生只要将对手逼入绝境,他就可以独占忍江。假如朝着这个方向来看,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说打假电话的人是鹈之木先生,好像也合情合理?” “还有吗……?” “我前往委托调查,是故意趁鹈之木不在的时候,一边等他也一边展开我的调查。哈,这是对私家侦探的反侦探……而且,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入口的玻璃门是新装的。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换上新门呢?问过忍江小姐,她说以前的门是一片樫木的门板,不透光阴气沉沉,所以换成玻璃。但是我对鹈之木先生已经起疑心,对于为什么到最近才换成玻璃相当不解。进一步的询问,才知道原来的门一块玻璃也没有嵌,连个窥视窗也没有。” “唔……” 鬼贯警部从女记者毫无头绪的叙述中似乎逐渐察觉了些什么。 “我不敢自夸报社的调查能力有多强。但是我们知道上个月鹈之木先生被袭,当时门铃故障。门铃是唧唧响的那种。您按过吗?鹈之木先生说,入侵者没有按门铃直接敲门。其实,坏掉的门铃有人按过或没有,鹈之木先生根本无从知道。如果大门是玻璃门还情有可原,但是樫木门则完全看不到外面人的一举一动。” “原来如此。那,多多罗小姐,门哪天换新的?” “嗯,这个月八号吧!鹈之木先生到这里解释领带针被偷事件的隔天啰!” “唔,是吗?所以他来这里说的根本是胡说八道?冲先生按下不响的门铃,他本人被攻击,还有领针被盗等等……” “没错啊!完全是为了陷害冲先生。” 女记者话还不到一半,鬼贯警部已经明了了大概。犯人应该是鹈之木没错。为了达成打倒对手的目的,竟然杀害和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姊带田鹤子,然后将一切推给冲正造。这个时候领带上的领针掉了,出乎意料的让伊能忠平遭受怀疑。为了将警方的目光转向冲正造,于是编了一出领针失窃的剧本。急着利用刚好故障的门铃巧妙的陷害正造,却没有注意到与事实的矛盾。直到和鬼贯警部谈话间才发现自己的错误,慌慌张张的把门换成玻璃…… 多多罗女士把烟蒂丢在烟灰缸,静静的翘起腿。 “……而且我还有一项重大的发现。” “什么?继续说!” 她亮了下洁白的牙齿,偷偷望着焦急沉默的鬼贯警部。事情的主导权完全由对方掌控,很遗憾,却也不得不承认。 “可以做个交易吗?将来证实鹈之木先生是犯人的时候,可以让我取得头条新闻的权利吗?” “嗯。” “杀人时间是十二点五分以后,鹈之木先生中午是不是一直都在办公室?明知是捏造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揭不穿?我相信鬼贯警部先生一定可以破解这个秘密吧?因此当您解开这些假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一定要巨细靡遗的成为我的独家新闻!” “解不解得开,可还说不定哪……” “鬼贯警部先生的话没问题啦!那就照约定告诉您另一项发现。”她高兴得眼睛发光。 “鹈之木所说的领带针被窃日,为什么定在六月三十日的周六呢?那是因为冲先生每周六晚间十点都会在自己公寓的房间,独自一个人听西班牙语讲座。周六晚上以外,多半和忍江小姐一起看电影或散步,随时有不在场证明。不过六月三十日这个时间,是七月四日在伊与之原杀害姊带小姐之后才决定的。当时没有预期领带针会遗失,所以没有策划这出戏的必要。” “的确没错。” “虽然刻意把时间挪到六月三十日晚间十点,不过这是属于过去的行为。事后把选好的日期和时间套在上头,任你鹤之木先生神通广大,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 “这是当然。”鬼贯警部用力点头大表赞同。 “于是我们查访了鹈之木先生六月三十日晚间的行踪。您猜怎么了?什么东西被窃、被冲先生攻击,全是一派胡言。当晚鹈之木先生在电车街拦了出租车,到五反田一家熟识的酒吧,和妈妈桑对饮,一直到半夜两点左右。” “哼,如果这是事实,我们可是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啰!” “不只妈妈桑,连酒吧的女侍们也认识他。” “佩服,真是佩服!这么说,绑架冲正造的,会是你们吗?没错吧?”鬼贯警部笑着问。 “咦?会是谁呀?”她装着一副迷糊模样,眯缝着眼角笑了起来。 06 鹈之木拥有怎样的不在场证明呢?鬼贯警部下决心亲身来过滤一下。在市之谷,国电从下方渡桥和都电路线交会处,散落的几家旅馆、料理店,呈现一幅宁静的画面,鹈之木征信社就座落在这里。走上两格京都石板梯,就是新的玻璃门。屋里的年轻女孩看见他,立即站起身来开门。这位就是江田岛忍江吧! 忍江的脸让人连想起鸡蛋;轮廓是现代女性里难得一见的蛋型脸,凹凸极少,鼓鼻鼓脸的侧面,怎么看都像极了鸡蛋。什么化妆术都不会的鬼贯警部,脑筋里想的就只有圆润润剥了壳的水煮蛋。她看了名片,察觉鬼贯警部不是上门的顾客,职业性的微笑立刻从美丽的脸庞消失。 “我想拜见鹈之木先生。” 进门后,右手边摆着青年丢掷铁饼的青铜铸像,左手窗台边是种在钵里的大型棕榈。正面是大会议桌,后方金属制的档案柜和保险柜并排站立。 被冲正造袭击的当晚,鹈之木就在这里,背对着桌子翻阅公文?不久从隔壁房间,银发的私家侦探出现了。意气风发的微笑展现着对假不在场证明的自信吗?打过招呼,私家侦探前倾着身体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吗?” “有些不明白的事想请教。七月四日中午以后您的不在场证明,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不在场证明……?”鹈之木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又恢复平静。 “应该是急着准备送交报告给委托人,尽管已经午餐时间,还抓着江田岛小姐做速记工作吧?” “哦,忙了多久时间呢?” “是呀,至少有五十分钟吧!然后到神乐坂警署找署长,讨论了将近三小时的法规解释问题。” “原来如此。待会儿我向神乐坂方面确认一下。中午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只有您和江田岛小姐两人,关于这一点有第三者可以证明吗?” “哈哈,自己员工的证词不能算吗?好!当时因为没空到外面吃饭,所以就叫了附近面店的外送。我在这房间里的事,面店的伙计一定知道。后来吃饱饭想抽根烟,发现烟没了。口述完,我还到街角的小摊买了包‘和平’。那里的老板娘如果还记得,那我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可以确立吧?” 私家侦探用从容镇定的口吻说。鬼贯警部为了查清他锁说的话,立刻转向面店。 长寿庵面店的伙计是个机灵的少年。他记得很清楚,当天送了两碗南蛮汉方鸭肉面到事务所时,鹈之木坐在里面,时间是十二点十分前后。另一方面,香烟摊的老板娘也说,鹈之木拿的是千圆钞,为了找零让她慌张一阵,所以特别记得。 接着,鬼贯警部更到一公里外的神乐坂警署拜问署长。结果,鹈之木的不在场证明完全确立。 然而鬼贯警部并不丧气。私家侦探拥有推不翻的不在场证明,这件事早已从女记者的口中略知一二。他要做的,就是再次的检讨这些不在场证明,去发掘其中矛盾。 如果针对鹈之木中午以前的不在场证明调查,加害者驾驶汽车进入伊与之原是十二点五分以后。这当中使用了什么手法,把鹈之木在正午之前杀人的行为极其淡化呢?依据女记者多多罗女士的调查,鹈之木当天中午曾经外出,然后再回到事务所。当然他会说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外出。事实上,像他这样活动型的人,坐在事务所的时间少,外出活跃的时间反而比较多,所以必须特别注意的只是七月四日中午之前的外出。 鬼贯警部靠着一双腿直接拜访西银座的东洋飞航广告公司。从后街的旧邮票贩卖店旁的陡梯,上楼后是狭窄的走廊,两扇合板拉门并列。其中之一挂着某某毛织品贩卖公司的牌子,另一扇拉门则贴着一张纸条,写着“东洋飞航广告公司”。 拉门一开,四、五个男人聚在一起,同时愕然的看着鬼贯警部的脸,好像歌舞伎常有的场景,几个轿夫聚在一块似的。但是一打开话匣子,倒是相当亲切的一群人。他们是大战时同在一个航空基地的十个战友,现在一起合资营业。 鬼贯警部问到刚从机场回来的两位男子;他们都是海军航空上尉,凶案当天,足立区伊与之原上空的传单就是交由他们散布。 “我负责驾驶,他当助手。传单撒出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分,绝对错不了。” 驾驶说,身边的助手也坚决的说没错。鬼贯警部的假设一个个被粉碎。走下阴暗的陡梯,忽然间有一种感觉,短期间内很难说服自己再走上这样的楼梯。鬼贯警部回到搜查本部,立刻唤来丹那刑警。 “这种情况下,驾驶似乎不可能作伪证,但是又可能被金钱收买。所以要辛苦你到五右卫门町一趟,向拾获传单的人确认一下时间。收买驾驶容易,地上的人,一个人一张嘴绝对不可能。” “是的!二个钟头后应该可以知道。” 丹那轻松愉快的说。结果不到一个钟头就回来了。 “完全不行呀!以伊与之原为中心,五右卫门町一带,几乎是家家屋檐相连。捡到传单的只有五十个人。当中,记得确切时间的只有十名。只能把他们讲的话记录起来。” “嗯。” “一般说法有二分钟或三分钟的差距,艾萨克传单的时间十二点五分前后而言,公交车路转角的脚踏车行老板、小学的新老师、接生婆,甚至派出所执勤的警官都确认过了。但是真相如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就是说,鬼贯警部所谓关键时刻的确认完全不可得。这一来,鹈之木还是清白。鬼贯警部翻来覆去的思考,忽然注意到这中间似乎有些琐碎的微妙。直升机的驾驶为什么那样清楚的记得十二点五分这个时刻?当天撒单应该有十数次吧?绝对没有一面抛撒,一面记录时间的道理。既然这样,为什么会记得住五右卫门町的撒单时间,十二点五分呢?连鬼贯警部,都已经把十二点五分的这个时刻视为整个谜团的根本。既然注意到这件事,为什么问题仍然是问题,不能迎刃而解?他再次从足立往东京出发。 07 “这种事没啥么好奇怪的喔!”航空上尉若无其事的说。 “客户特别指定,要在十二点五分的时候在五右卫门町的上空撒下传单,而我们也就照着做了。” “我对于广告的事几乎是外行,但是无论如何就是不能理解。客户竟然可以指定在哪里的上空,几点几分撒传单?晚上比较麻烦,所以工作排在白天,凌晨和黄昏则停止行动,这点可以理解,而根据区域的人口密度增减传单张数等等,是我的话也还可以接受,但是指定时间嘛……” “也没这么严重。但是,在何处何时,在某地几分,一一指定的方式是没有的。当天委托的地区有足立区、北区、葛饰区、江户川区四个地点。先从足立区的五右卫门町上空开始,而且时间定在十二点左右,绝对不能慢过五分钟以上。” “指定场所和时间,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会,这是常有的事啊!”驾驶否定鬼贯警部的话似的说。 “也许不该这么说客户,但是,大抵上请直升机散发传单的公司,在经营方面多半不太如意。这种情况下,公司的老板或重要干部等,都很小气。那个开直升机的家伙果真老老实实的散发传单吗?不会是光拿广告费不办事吧?一担心这个,还会指定在自己住家上空,或公司上空撒传单。” “的确会这样吧!我很能了解这些泡沫公司干部们的心情。哈哈。” 鬼贯警部笑了笑,可是,心中依旧不能释然。指定时间场所的客户不能说没有,但是,像世界鞋业公司这样的,把时间限定在五分钟之内?这种理由实在很难接受。一定要在正中午,最迟十二点五分,鞋业公司的这种要求很难理解。天色已近黄昏,鬼贯警部请教了住址,决定拜访鞋公司。 从银座搭公交车约五分钟到达昭和大街。世界鞋业和日本桥消防局同一排,在租赁大楼的二楼。外表摩登灰色的小巧建筑,入口处的名牌有法律事务所,贸易公司等等,但是就没是有想拜访的世界鞋业的名字。于是,他走到楼下走廊尽头的大厦管理处敲门。 阴暗的小房间入口附近有电话交换机,戴着耳机的接线生一脸无聊。面对着她,背靠着窗,正在看小说的,应该是管理员,那是个已届中年,小老板样子的男人。 “找世界鞋业是吧?不巧得很,搬家啦!这里的事务所是东京分公司的营业所,听说总公司在大阪……” 对于鞋公司他知道的仅仅是这些。鬼贯警部感觉似乎抓到了案件的重点,不由得对这家公司有兴趣起来。 “这里的事务所什么时候关闭?” “就在最近啊!说是最近,其实,店也是最近开的。” “哦?” “这个月一号搬来。虽然付了一年份租金,似乎说营业情况没有好转,九号就关门啰!要合并到大阪的总公司什么的……” 预付了一年的租金,看来是决定好好的有一番作为。可是,仅仅九天或十天,能看出营业的好坏吗?营业成绩最少也得一个月、两个月,才见得到吧?世界鞋业开设这间事务所,似乎还有其他目的。 “员工有几个?” “啊呀,哪有几个人嘛!就分公司的老板一个……” “打字员也没有?” “没有。有说是想要雇的样子。” “总机小姐,”鬼贯警部向交换机方向叫着,“世界鞋业有一共有几通电话?” 无聊透顶的接线生总算抓到排解郁问的机会吧?吐舌舔唇,流水般哗啦啦说起来。 “可说是完全没有喔!这里的每一家办公室,一天至少也有二十通,多的话,还有一百五十通。世界呢?不但连一通也没有,自己也没打过半通。所以我最近一直在观察有什么异常。而且这个分公司老板只在中午前后出现一次。一下子又不知哪里去了。” “什么样子的人?” “是呀?说是鞋公司,穿的却不是好鞋子。黑框眼镜,小胡子,头发较疏。” 鬼贯警部想了一会儿,从容的盯着两人的面孔再度拿出名片。 “现在我们试试看做个实验。我打电话给一个人,然后你们附上耳朵,听听声音是否熟悉?好好确认一下。” “喂,您好,鹈之木先生吗?我是鬼贯警部……不,谢谢!是这样的,很不好意思,想再一次请您叙述一下四日中午的不在场证明。耶,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就将话筒拿给管理员。管理员一脸惊惶失措的贴上耳朵,一会而又拿给接线生。终于,鹈之木快说完话的样子,她连忙把话筒推给鬼贯警部。 “耶,不不,哪里。局长、长寿庵的伙计都确认过了。我是慎重过度吧!……全力以赴呀、那,打扰您……” 巧妙的配合应对,鬼贯警部挂上电话筒。管理员和总机小姐异口同声的说:“就是这个人!世界鞋业分公司的老板。” 08 为了万全准备,又花了将近二十四小时。隔天傍晚,鬼贯警部再度拜访鹈之木征信社。 “可以两个人谈谈吗……?”这么一说,鹈之木的表情明显为之一变,往隔壁房间走。 “这里是接待委托人的小房间。有话请说吧!” “……全部的谜都解开了。”鬼贯警部缓缓的说。 “解开?说解开,是什么……” “所有的全部。您在伊与之原遗失领带针,为了掩饰,加入了不响的门铃这首插曲,其实当天晚上您在酒吧,这些事也……” 私家侦探喉头滑动,听得到吞口水的声音。 “……还有。您以世界鞋业分公司老板身分委托直升机散发传单的事,捏造假不在场证明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摊开了。” 鹈之木深深的叹息,用手帕擦了下额头。 “正中要害喔!鬼贯警部先生。没想到您能够调查得那么清楚。的确,我杀了姊带田鹤子。” 丢下盔甲不做无谓的挣扎,难得如此拿得起放得下。 “都知道了嘛?那还有什么好说……前些日子拜访您的时候,我批评过战后的年轻人。我想,我错了。这回我所做的事,假如我是个二十多的年轻人,社会一定连带责任推向战后派,进而对战后派全体大肆挞伐。但是,战前派的我,将近六十的人,不管广播、报刊再怎么报导,谴责战前派的人也许一个人也没有。想起来,我们对于战后派似乎不够厚道吧?我对于所谓战后派年轻人行为上的自由非常羡慕,绝对不是抨击。 “我爱秘书江田岛小姐。白发老人和年轻美女的爱,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只是,我不该为了阻止她想和年轻人在一起的心,让冲先生背上杀人污名。这一点的确不对。我诚心的,静待神的制裁。 “我的职业让我很容易打听出姊带小姐和冲先生的关系。我刻意挑个借口和她接近,让她以为肥羊送上门来了。预先和她连络后,我在四日十一点左右开车出发,车子就是我那辆达桑。我到六目町载她,一如计划好的开向伊与之原,在草原上假装汽车故障而下车。年轻女人的抵抗力意外的强悍,好不容易才把她绞杀。我之前说,在同学会会场捡到伊能先生的领带针,那以后曾经两、三次插在领带上外出。我一向不拘小节,别人的领带针借来用用,也认为无伤大雅。杀那个女人时,它被勾到她的衣服上,我却浑然不觉。 “为了误导警方的眼光,我想了两个计策。其一,简单的说就是穿拖鞋。穿一般鞋子留下的足迹容易被追踪。拖鞋价格便宜,留下的足迹没有特征,事后烧毁没有证据。我对姊带说有香港脚。 “另一个,穿上鞋子后把带来的世界鞋业的宣传单撒在地上,逃走的时候用车轮辗过。这是十一点半左右的事。然后马上回到这里,口述报告信件,要江田岛小姐作笔记。直升机撒传单都在这以后……” 所有的自白结束,两人站起身来。准备开门的时候,听到叩叩的鞋子声急急离开。应该是江田岛忍江站在门外偷听吧? 鹈之木手握巴拿马帽,环顾室内,万分感慨。接着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对着忍江的侧影,颤抖着嘴唇,以细微的声音告别。 “再……见……再见。”她,头也不回。鹈之木看了下鬼贯警部,垂下眼。 “哪!带我走吧!”忍江小声的说。 两人出门,车子早在外面等待。上车之际,鬼贯警部的耳朵似乎听到忍江高兴的讲电话。 “……冲吗?我决定了。你的求婚我接受。嗯,今天晚上庆祝,吃大餐?好啊!耶?再去跳舞吗……?” 鬼贯警部不由得瞥了一眼身旁垂头丧气的鹈之木。心中挺不是滋味,对着司机的背大喊:“喂!快点!该走就走吧!快点……!” 计划 <er ttop">01 两个人走出电影院,到林荫小路旁的某家咖啡厅,走进最里面的包厢坐下。店里意外的冷清,顾客除了他们就只有另外两对。店内的音响缓缓飘来门德尔颂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点好饮料,优美的旋律让两人默默的倾耳谛听。 “……电影里也有这首曲子。”朱实回头看着东山庆一郎的脸庞,无来由地双颊发热。 朱实人如其名,小小的嘴唇就像朱萸的果实,有说不出的美丽。 “嗯,夜总会的场面吧!”庆一郎回答,一边回想刚刚电影的情节。他们刚看过恐怖电影《死亡十字路》。 “不错的电影哪!日本能拍出这样有水平的恐怖片,可说是个里程碑,值得推展到国外。没有必要老是拿这种古装戏来充数。要把现代的日本介绍到海外,无聊的通俗剧还真不如这部恐怖片。而且这部片子还有日本特有的,生生不息的节奏感。编剧相当成功。” 东山庆,是家小贸易公司的年轻老板。因此说起话来三句不离生意经。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是业界第一美男子,但是总让人觉得有些单薄;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他目前正因为输往南美的货物有被退回的疑虑而烦恼。只是庆一郎多少还有点自信,只要多加把劲,应该没问题。 端来咖啡,庆一郎还在继续批评电影。原作如何、剧本如何、演出者的心态等等,常常看电影的他,虽然是外行,但自有其独到的鉴赏心得。庆一郎纵横剖析说得口沫横飞,忽然注意到朱实似乎静得出奇。平常总是不吝于说出自己见解的朱实,只是默默点头,直盯着桌上温室培育出的康乃馨。 “怎么啦?你呀!” 朱实没有立即回答,右手悄悄的把玩芦笋叶。她穿着黑色配件搭衬的威仕塔利亚·维欧烈时髦套装,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哪家的名门大小姐;可是说穿了,她不过是新桥某间酒吧的妈妈桑。酒店的资金,以及她穿的这身衣服,完全是拜庆一郎所赐。 “……这部电影,你不觉得很像吗?” “很像?像什么……?” “情况啊!和我们的情况。” 这么一说,庆一郎总算明白她想说什么。电影《死亡十字路》描述一位盲目嫉妒的妻子,被饱受威胁的社长和他的情人秘书误杀,于是计割将尸体放置汽车内沉入湖底。事情当然不如预期,最后两人走上死亡之路。朱实所指的是,电影的主人翁和自已一样都是年轻的社长,还有自己类似的情况。 “嗯,不是一样的吗……?” 朱实张大闪动的眼珠,用力的摇头。不想让其他客人听到似的,小声说着。庆一郎向来喜爱的,闪闪发亮的黑眼珠,这会儿不知被什么附体发出令入生畏的光采。 “我说的triangularity,三角关系呀!《死亡十字路》的社长夫妻和秘书的关系和你我与和子的关系,不是一样嘛!” 她曾经是女子大学英文科的学生,虽然中途退学,但是对英文很有自信,言谈间常夹杂着英文。这种知识分子的习性,对于庆一郎是一项很大的魅力。现在朱实所说的和子,是庆一郎的女秘书。 竹内和子,如办公室太太般的存在,对于独身的年轻社长,展露女性特有的温柔与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这种照顾还延伸到办公室之外,宛如就是他的人,也常常留宿在他家。庆一郎或多或少也有点把和子当成妻子看待,对她绝对没有存心欺骗的念头;只是,自从认识朱实以来,她的才气、言行、美貌,远远让他着迷。当然,和子绝对有不输别人的才貌,但是,这种美是京都娃娃的美,平面的美。相反的,朱实作风大胆,表情丰富,又有点堕落,个性强,不时表现出她的智慧,而且在爱的行动上,更是一反和子的矜持,非常主动积极。庆一郎决不是厌恶和子,只是身不由主,被不可见的力量吸引到朱实的怀抱之中。 只要肚子里的小孩处理好,缘份就到此为止。只要钱够用了,照顾也将停止。但是,麻烦的是,即使知道他喜欢朱实,爱朱实,和子还是愿意跟着他。这不是个钱能解决的女人。曾经一度暗示分手,她也没歇斯底里大哭大闹,照样铺好床褥上床休息,然后偷偷吞下安眠药。半夜,异样的呼吸惊醒了庆一郎,叫来医生,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但是,事后再三央求医师保密,这种耻辱一直让他不能释怀。他是个爱面子的人,对这种事加倍敏感。 “庆一郎,我再一次问,你到底比较爱谁?” 朱实多次在伤口上磨蹭,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口吻。庆一郎感觉她心里似乎想到什么,似乎想说什么。 “当然是你啰!到现在还这么问,真是的!”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要明确处理。我可是蛇杀了一半进退维谷哟!再也不能忍耐了!” “知道,这我知道!但是——” “我有好主意!” 朱实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抢先说。庆一郎每回下决定的态度已经让她不耐烦了吧?声音不高不低,只是女性特有的尖细。 “什么主意?” 朱实回答前,悄悄的环顾四周。两桌客人坐得远远的,服务生瑟缩在柜台后面。E小调协奏曲第一乐章的尾声结束,低音笛正吹出最后音符。 <er">02 东山庆一郎的公司在铠桥旁,五层的欧式大楼里。大楼兴建之初,铠桥上电车通车,附近跟着繁华热闹。随着大桥老旧,电车虽然依旧往返,这一带却急速没落。每逢公司营运不佳或心里有任何烦恼的时候,庆一郎就站在社长室的窗边,注视着不久的将来可能被废弃的铁桥。 今天,庆一郎也站在这儿,心里兀自犹豫不决。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和子。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急转过身向着她。 “竹内,准备作笔记!” 从一大早就练习了好几次,怎么到这个关头,舌尖好像结冰了,几乎动弹不得。 和子冷不防被异于平常带点尖锐的声调吓了一跳,很快的默默摊开笔记,拿起笔摆好姿势。 “好了吗?给川上商事伊藤君的信。写给他的话,不必什么尊敬谦让,直接一点。……谢谢您在这种时候还对我这么好。……我一直不舍昼夜,认真不懈。如今只能说,我确实尽力了……” 他慢慢想,缓缓的口述。信的内容其实早就和朱实经过多次演练。一字一句早已了然于胸,根本不必多加思考,现在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信的内容是感谢对方的援助。叙述自己走投无路的心情。前述销往南美的货品遭到退货,实在是接任父亲的社长职位以来最大的打击。他的脸色也适时的一副懊丧的样子。 信件的文章很短,口述三分钟左右就结束。庆一郎取出香烟盒,啪的打开,立刻又咋咋舌。 “把信誊清以后帮我买包烟。一根也没有了。” 盒子里意外的还留有四根,和子还来不及看,盖子很快的阖上,滑进口袋。 “好。……但是,我担心对你的身体不好。” 和子用社长买给她的帕克钢笔剩写,丝毫不知这封信其实是缩短她性命的小工具。她仰望着愁眉不展的庆一郎,单眼皮、圆眼珠,菩萨般祥和的眉毛。洋溢着爱情和信赖的表情。庆一郎不敢正视,眼光慌忙的逃开,从钱包中取出一张纸钞。 “知道啦!没啥么好担心。”和子以誊清书信比较重要,轻轻将纸钞丢在面前。 “固执的家伙。” 买香烟的女秘书,身影消失在门的那端。庆一郎很快的将书信纸全收进皮包,另外取出一本替代的信纸放在桌上。两本信纸都使用了一半左右,而且信纸上公司的抬头也一样,两本信纸一交换,和子也很难注意到。揭下一枚信纸揉成一团放在烟灰缸里,拿出都彭打火机点燃。信纸在淡红的火谈中燃烧,火将熄,才见和子回来。 “啊,辛苦了!我改变主意信不寄啦!我把它烧了。” 接过香烟,急忙取出一根,点上火,很享受似的吸上一口。烟灰缸里的信纸已经燃尽,火星熄灭的一刻,代之而起的,是一缕灰烟直苗苗往上飘。 “还有,今天晚上需要你帮忙办件事……”庆一郎盯着飘渺的烟,说。 “什么事?” “你也知道,六点开始我必须和t部的官老爷们搓麻将。如果一切顺利,当场就可以得到批准。当然这是非正式……” 和子默默的点点头。庆一郎还是盯着烟雾继续说。 “得到正式许可以后,很多行动要马上跟着配合。一旦别家公司闻风而至就糟了。因此,今天晚上十一点我要你到料理店附近等候。一得到批准,我希望能立刻和你取得连络。也许需要记录,不要忘记带钢笔来。” “知道了!” “时间是十一点。料理店你也知道的,是‘吾妻’。走京滨国道,从东京过来一百公尺左右有个邮筒。在那里等。拜托不要让人发现。” “吾妻”是大森海岸旁的大型蟹料理店。社长曾经带和子来过三次左右,所以并不陌生。然而,留宿的那一夜,她献出了自己的纯真,这是让她想忘也忘不了的地方。 “知道了。我会到。” “不管怎样一定要秘密进行。到大森的事对谁也不能说。晚上天气会变冷,要注意不要感冒。对了,前几天买给你的蓝色围巾,戴着吧!” 庆一郎的关怀,让和子无来由的高兴。结婚以后,希望无论如何不要失去这份温柔。她一瞥办公室的房门,扣上锁,立刻扑向社长。手臂缠着社长的颈,兜上长长的吻。庆一郎有力的臂膀环抱着她的身体,和子回应似的更加紧紧箍着他。男人的体臭混着吐出的香烟气息,和子的魂魄早就荡漾神驰。 <er">03 侥幸十点半摸完一圈。庆一郎以酒醉恶心作借口离席,暂退一旁观战。一轮胜负最短也要一小时,所以十一点半以前庆一郎是空闲的。官老爷们酒醉的脸庞又油又光又亮,香烟叼在嘴角,沉溺于方城战役;杯、盘、碗、糕点水果,杂乱的散置一旁。相对的四个男子谁有了一点小过失,立刻响起一阵沙哑、粗野的挞伐罾。被揶揄的当事人也不服输,捻起毛巾盘在头上。和办公室里办公的样子全然不同,近乎残暴的把自己投入欲望和享乐之中。 十一点差个几分,庆一郎幌起身子,煮好的章鱼似的红通通的脸略略回头。 “喔!大老爷您要往哪去呀!看见敌人往后跑,可别那么胆小哟!回来回来!” “上个厕所,想吐呀!” 趁着天色摸黑,巧妙的脱身。没有上厕所,却穿上木屐推开通往后门的栅栏来到屋外。四日的月亮已经西沉,四周只剩一片漆黑。冬天的大海狂啸着,扑打海岸,黑暗中只见远处一波波翻白的浪头。 出了后门围篱就是大街。庆一郎看了下四周,越过柏油马路。这一侧大都亮着门灯。必须避开光亮。 一百公尺实际走起来还不到七十公尺。和子一声不吭的躲在邮筒暗处。 “社长?” “啊,你在这里!” 尽量让自己说话保持冷静,却还是止不住声音的颤抖。和子也注意到了。 “呀,怎么没穿大衣出来!” “嗯,你也冷吧!” “我还好。那……批准了吗?” “喔,准了。费了好大的劲。” “是呀,真好!真的。” “赶快记录下来。用手电筒,钢笔带了吗?” “嗯!” 和子伸手到大衣里。庆一郎若无其事摸着她的围巾,突然心一横,用尽最大力气紧紧的往两边勒。和子发出短促的呻吟,十指抓着围巾拼命想拉开。庆一郎眼睛斜视屏住呼吸,毫不悲悯的用力。和子在冰冻的步道上踩、蹬、踏,身子不断痛苦的扭动挣扎。两人贴在一起,跳舞般的旋转再旋转。 (还没吗?还没死吗?可以了吧?可以了吧?死!给我死……!) 庆一郎在心中吶喊,两手更加紧力道。年轻女孩的抵抗是那么强烈、固执,难以想象。和子伸出一只手猛然用力抓住男人的头发,然而,这是她为自己的反抗作最后的宣示。接踵而来的瞬间,力量急速的消退了。庆一郎感觉手臂抱的是沉甸甸的砂袋。抓着头发的指头终于松开悬垂下来。 (好极了!终于死了!终于杀死了!) 庆一郎打心里大声欢呼。不快点杀掉,被人发现就糟糕。庆一郎的急躁固然是如此,但是他的确也强烈的希望,和子痛苦挣扎的时间越短越好。一边勒住她的颈子,一边,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还残留自己对和子的爱。即使现在,对她也不是怨恨,何况肚子里还有个逐渐成长的,属于自己的胎儿。 哪儿传来汽车的警笛声,他急忙回过神来。抱起尸体踉踉跄跄回到“吾妻”,把和子放在自己的车子前面的路上。电影《死亡十字路》里,为了搬运方便,主角把妻子的尸体藏在金龟车的置物厢。庆一郎也打开后座的置物厢盖,把女秘书慢慢的放躺。他所自豪的意大利车,爱快·罗密欧,和子生前通常是坐在驾驶座旁的女主角。她一定很难想象,有一天会被丢在置物厢吧?不只是她,连庆一郎都不曾这么想过。 庆一郎心神不宁的四下张望。然后弯下身子灵活的穿梭在车间的空隙。不久又从小栅门回到屋内。洗手间镜子映照出的脸,汗淋如雨,漉湿的头发一片杂乱,诚然一幅杀人魔鬼的模样。洗净脸,调整呼吸,拉平衣服。口袋裂开和抓痕流血算是比较严重。一切整备妥当,确定没问题,才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看看手表,离开房间的时间只有六分三十秒不到。 第一个难关,不管怎样总算突破了。 <er">04 当晚,茅之崎车站南向出口的站务员,正在为二十二点二十八分靠站,往热海电车的乘客收票。五十多个乘客下车通过剪票口,以为终于可以收工啦!正准备回头的时候,一位披着蓝色丝绸围巾的女人让他眼睛一亮。女人步履蹒跚似乎有点失魂落魄。 站务员对她印象深刻,不是她毫无精神的脚步,也不是她令人眼睛一亮,出色的围巾。而是通过剪票口时,竟然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广告火柴。火柴是黑底白天鹅图案,天鹅咖啡店的广告火柴。他看着火柴愣了愣,接着大声叫住那位女人。女人似乎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也没有特别不好意思,只是毫无表情的站着,在大衣的口袋摸索半天,才拿出一张三等车厢的车票递给站务员,另一手接过火柴又继缆往前走。 竹内和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位站务员还直抓着同事的某某说:“看起来影子就是淡淡的。好像被死神盯上似的。嘿,果然不出所料。” 他说着,还摆起姿势,无力悬垂着手臂的模样。 传闻中的女子走过大月台,往北向的剪票口,搭乘二十二点三十六分沼津发车往东京的湘南电车。这件事应该没有人注意。朱实集毕生智慧所安排的犯罪计划若是这么简单被破解,还有什么玩的。 实行 <er ttop">01 趁着十二点一到,庆一郎宣布麻将会结束。官员们计较的说再继续一、二圈,庆一郎只是应和着听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等着他。于是他提议干脆每月定期聚聚,大家纷纷赞同。官员们这才站起身来。 出租车将人一一送走。看看手表,将近十二点半。庆一郎咚的坐在散乱的座垫中间,打开香烟匣拿出富士牌香烟。刚才的喧哗彷佛是作梦一般。四周鸦雀无声,他习惯性的拿起一根烟,在匣上咄咄的敲。他注意到烟还是和子买的。她本人完全不知已经命在旦夕,急急忙忙的买了富士回来。这样的和子现在已经成了不能抗议的尸体,横卧车内。身体也该变得冰冷了吧! 庆一郎无由来心中一寒,立刻点燃香烟。感觉上有点内疚,那是背叛人,蹂躏别人信赖后的那么一点点心虚。 (哼!别说笑啦!与其说什么背叛不背叛,你是个可怕的杀人魔才是真的!) 自嘲的冷笑似乎给了他不少力量,叫来女服务生,付完账,坐上爱快·罗密欧,目的地是代代木的爱情旅社乐乐庄。灼热的脑袋吹吹冬天深夜的风,会愉快许多吧?他摇下车窗飞驰而去。 乐乐庄在代代木和千驮谷之间。俨如一座公园,占地非常广。蜿蜒曲折的车道,两侧全种上树木。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庆一郎瞥了一眼后车厢就走出车子,堂堂皇皇的走到柜台,询问朱实在不在。“哈啊,在一〇六号室等您哪!欢迎光临……” 经理和蔼可亲的行礼如仪。爱情旅社的主管穿着燕尾服,一副滑稽模样。乐乐庄就有这些豪华的排场。外国的客人也相当不少,有的还顶着外交官头衔微服出行。 敲敲一〇六室的门,朱实立刻打开。不同于往常年轻的装扮,无领黑色的洋装,凸显出乳房的高腰剪裁,让人的目光完全无法移开。 庆一郎把门锁上,她喘息着,攻击似的飞身抱住他。艳红的嘴唇强压着庆一郎,经过一段深长的接吻后才松开手,注视着他的脸。 “事情怎么样?” “一切顺利,”庆一郎低声回答,“你呢?” 朱实从挂在墙上的大衣口袋取出广告火柴,在手上摆弄着。空空的壳,一根火柴也没有。不,说壳,还不如说是套子。火柴棒则有十五、六根另外放在扁平的塑料袋。 “作战十分成功!茅之崎的站务员都看呆了呢,隔了三十秒才喂、喂的大叫。” “你的脸没有被看到吧?” “没问题!围巾遮掉半个脸,认不出来的。而且我还化妆成她的样子。一定会让人产生错觉。女子大学的时候我参加过戏剧社,想不到派得上用场……” 朱实翘起修长的腿,点燃契斯特福牌香烟,吸一口再塞给庆一郎叼着,然后一副很满足的样子,笑意盈盈。恋爱的死敌已经消失,让她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吧? 这次的杀人计划由朱实一手拟订。围着和子一样的蓝色围巾,骗倒站务员,就是朱实写的剧本。策划中的每个环节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心检讨,确任其可行性。她以围巾的蓝色为名,将这些排练称为“蓝色练习曲”。这个名称让她非常得意,常常有心无心的在别人面前说“前几天的蓝色练习曲臻完美!”等等话题,客人听得一头雾水,庆一郎则提心吊胆。 庆一郎把香烟丢在烟灰缸,脱下衣服换上长袍。已经接迎夜半一点三十分,这是旅社最忙的时刻,走廊上匆忙的来往。他直接穿着长袍上洗手间,朱实装得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在床上叫服务生送饮料来,让营业人员的心中留下印象:这两个人大概就这样住上了一宿。 隔壁房间似乎有客人住进。说话声音可以透过隔间的墙壁,猜想应该是夜女郎和上班族。可以听到隔壁房的对话,也是庆一郎和朱实计划中绝对必要的条件。 庆一郎穿上另外准备好的衣服和大衣,广告火柴放进口袋,戴上鸭舌帽。如果被谁看见了,绝对不相信那么时髦潇洒的人哪里会这种打扮。 “那我走啦!”他小声的说。 “要做好啊!有自信点……” 朱实尽量压低声音鼓励他。两个人重又抱在一起,唇与唇贪得无厌的相互吸吮。 熄掉电灯,庆一郎悄悄的打开窗户查看庭院的情况,嗖的跳到地上。选在一楼的房间就是为了方便搬运工作。朱实迅速的关上窗子,拉上窗帘。 外头漆黑一片。他边用脚尖探路,穿越庭园到地下室。停车场有五、六辆客人的车。他找到自己的车,轻轻的启动,没有开灯就上路。 弯进大街道,他把车灯打开,加速器一吼,车头往西,到达品川转入京滨国道后更是全速前进,平稳的在柏油路上毫无顾忌的奔驰,两侧的路灯像射过来的火箭似的往后飞去。经过绞杀和子的大森海岸,庆一郎心中怦然一动,然而红色的邮筒、料理店“吾妻”,都在一瞬间被抛向脑后。 过了横滨进入东海道,出租车的影子越来越少,擦身而过的大都是跑长程的货运车。庆一郎躲着对向车灯,小心的开车。这些长程开车的卡车司机有的睡眠不足,有的过劳,很容易因为打瞌睡发生事故。就算撞上了,保住了小命,非得引来警方的一番盘查不可。一查到车子,和子的尸体必定定被发现,所以庆一郎开起车来可是如履薄冰。 <er">02 过保土谷,道路一分为二,其一的单向道是收费道路,另一是和东海道线交叉的旧路。被单向道收费站的值班人员看到脸的话不太恰当。他毫不犹豫选择旧路而且加快速度。 大船、藤泽的休息站,在黄色的路灯下似乎都陷入了沉眠。不久过了辻堂,他的神经开始霹雳雳紧张起来。 到达牡丹饼这个奇怪的地名,转人左边的小路,庆一郎直往海岸而去。越过铁道,附近全无住家,左右都是稻田。 从父亲时代传下来的别墅,就在小和田的海边。战后曾经稍作整理,改成自己喜欢的西洋风格。庆一郎停车走到车后,打开行李箱的盖子。只闻得淡淡的茉莉香,熏染似的,充满整个行李箱。这是和子喜爱的香水,今夜从家里出来时,作梦也想不到会穿着这身衣裳死亡,大概连内衣都喷上了香水吧? 庆一郎毫不在意,粗鲁的抱起尸体从大门走进庭院。 嚓嚓的踏在沙地。沙上的足迹很快的溃不成形。光看脚印绝对不可能知道穿了什么鞋子。 不,连男性或女性都很难分辨。这件事先前已经作过实验,所以可以放心抱着尸体大步前进。 靠着手电筒照明,可以看到别墅里近乎一尘不染。几天前带和子来玩,曾经仔细打扫过。带着感情变淡的女人来,为的也是今天的计划。现在到处干干净净,庆一郎再怎么走、怎么绕,也不会留下足迹。 将尸体横放沙发,解下围巾挂上门框,两端打结做成一个大圈,打结的方式也模仿和子的习惯。庆一郎的这些小聪明几乎全是朱实传授。 准备好就抱起和子的尸体,只要把颈子往圈圈里套,这样就可以让她成功的像具上吊的尸体。演练好多次的蓝色练习曲,就是悬挂尸体这部份不能预演。百叶窗已经拉上,但,还是不能明目张胆的打开电灯,只能用手电筒照明,所以意料之外的麻烦,周折也多,花了不少时间。庆一郎浑身是汗,看看手表刚好四点半。 不快点不行,但是绝不可惊慌。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櫈子滚向地板一端。一看就要让人相信,和子是踏在上面上吊自杀,所以櫈子的位置,滚落的角度非得动脑筋不可。 其次从皮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纸放在桌上,抽屉也放进三本相同的信笺。和子就是从里面拿出其中一份来写遗书。 庆一郎先从和子的外衣口袋拿出的帕克钢笔,整齐的和信纸并排。接着从自己口袋拿出别墅的钥匙和广告火柴,放进和子的大衣里。大衣下襬无力垂挂的两只脚,微微在眼前晃动。庆一郎看到脚,才又想起什么,连忙脱下她可爱的薄底鞋拿到庭院,用力的在砂地上蹭磨。她是步行走进别墅的,鞋底当然非沾上沙子不可。原本就把这件事估算在内,这一时倒差点忘了。 事情完成以后,庆一郎再一次静下心来,思前想后的检讨。钥匙和火柴已经放进和子的口袋,鞋底也沾上沙子,桌上有和子的亲笔信与写信的帕克钢笔,应该没有任何疏忽。信的内容是相当悲观的文句,除了写着昨天的日期,其他收件人的姓名地址或署名都没有。但是,即使没有署名,然而一旦放在桌子上,很容易可以让人以一般常理来推断,和子最终因为感情的失宠,留下遗书给庆一郎,然后自杀身亡。朱实认为,社会上的人对于警方依照常理的判断,应该会给予相当的尊重,庆一郎听了也深信如此。事实上,他们二人所想的也没错。 此时庆一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拔开钢笔的盖子在笔记上写几个字。瞬间庆一郎少了条魂似的一脸苍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墨水的颜色竟然和信纸上的文字颜色完全不同! 他也喜欢用帕克笔,所以社长室里习惯性的摆着帕克笔专用的补充墨水。由于送给和子的也是帕克钢笔,她也常常使用社长室的墨水。因此信纸的文字就是专用墨水写的。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和子使用的都是帕克专用墨水。今天倒是有预感似的,忽然想比较一下,结果真的有问题。他慌张起来;恐怕是和子出门时发现钢笔没水,就随手装了日制的墨水。若非庆一郎起了念头,否则他的完全犯罪可能功亏一篑。一旦被发现墨水的种类不同,一目了然的,遗书立刻成了假货。 他的额头浮出斗大的汗珠。怎么办才好?现在也不可能回东京去换墨水吧!不回东京,直接到横滨,应该买得到帕克笔专用墨水。可是三更半夜的,不会开门吧?而且也没有太充裕的时间。苦闷、焦虑几乎扭曲了庆一郎的脸。 (哎呀!对了!我怎么没想到,真是呆呀!) 自已不是也带着钢笔,那里面不就装有帕克专用墨水?终于想到啦!立刻拿起和子的钢笔到厨房,拼命用水冲洗。滤干水份后,将自己的墨水移过去。麻烦的是,帕克笔上和子的指纹已经完全被破坏,必须再一次从尸体的指头上转印过来。令人毛骨悚然,又不得不做。 终于完成所有事情。他软趴趴的跌坐在沙发上。实在是想象不到的辛苦工作。无论是肉体上或精神上都令人筋疲力尽。呆坐了一会儿,寒意悄悄的逼近让人忍不住颤抖,庆一郎这才回过神来。压抑不住的紧张心情,很想吸一口烟。当然香烟的烟灰掉落的话会带来危险,但是,一旦有了抽烟的念头,再也难以忍受。这是嗜烟者的通病。他打开香烟匣,准备拿出一根,这会儿却发现没有打火机。 (哎呀!忘在“吾妻”啦!) 气得喃喃自语,偏偏厨房连根火柴也没有。为了怕引发火灾,这些东西都带回去了。 在昏暗的房间里,庆一郎四周环顾,发现壁橱里面有一台电热器。 (太好了!有了这个东西,还可以当烟灰缸用。回程的时候丢到海里就可以啦!) 粗着气把它取出来插上插座。黑暗中,涡卷型的镍络线,嗡的一声呻吟炽热起来。庆一郎兴奋起香烟的一头,却很讽剌的发出了噗滋的异样声音。老旧的电热器不堪使用,电线大概短录了。他没有办法,只好试着把香烟凑上镍铬线,只见纷纷掉下一些粉尘,火还是点不燃。庆一郎脑得直咋舌,恨不得把香烟一口吞进肚子。 赶快回到东京就可以好好吸上一口烟。这是他现在唯一最想做的事。很快的准备回家,决不能遗忘东西,十二万分小心的一一检查。电热器也放到皮包内。接下来用另一把钥匙锁上门,然后离开这死亡之家。以自杀者的心理来说,上锁是理所当然。如果不预先上锁,地上的泥沙等等侵入,好不容易事先准备好的一切变的乱七八糟,才真是不能忍受。 <er">03 车子进入地下室,再往里绕。轻轻的敲一〇六号房的窗户。漆黑的窗悄悄的打开。看到朱实还等着不曾睡着。 “谁?” “我啊!” 庆一郎用轻轻的、芦叶摆动般细微的声音回答,手撑着窗框轻身跃进屋内。朱实马上关窗,回过头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臂。 “怎么样?” “成功啦!” “没被看到吧?” “嗯,谁也没有。” “忘了东西吗?” “没有!你这边顺利吗?” “一切顺利!” 她的工作就是留在房间放录音带,让预先录好的声音给别人听见。内容当然是闺房中的枕边细语,整整继续了将近一个钟头。这是让人想听又不忍卒听的甜蜜对话。 “不到三十分钟,隔壁房客就到柜台抗议啰。说是吵得他们不能睡。柜台的人还告诫我们要注意。呵呵。” 朱实缩着脖子笑。庆一郎则像一头饥饿的狼,点火吸烟,狼吞虎咽的吸烟。闭上眼睛很享受似的抽完一根烟,换上睡衣钻进床褥。 “哇,好冷!”庆一郎小声的喊着,脱下长袍。朱实也在一旁躺下。 但是,庆一郎并无法说睡就睡。弹簧床舒适的感触,让他有一种错觉像是坐在爱快·罗密欧的驾驶座上。毫无道理的,一闭上眼,和子的尸体就隐隐约约浮现在眼前。和子并没有展露狰狞面孔注视着他。相反的,是像菩萨般安详的表情,静静的闭着眼。 庆一郎翻身侧躺,稍稍睁开眼,墙上挂着朱实的大衣和蓝色围巾,让他又愣了一下,不觉联想起垂挂在门框下,和子的身影。 “朱实!朱实……” “怎么啦?” “没有,没什么。哈,什么事也没有……”这么说着,庆一郎又翻了个身。不能让朱实看轻自己。 (这么胆小算什么!你还是杀人凶手哪!) 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为了掩饰,伸手去抱朱实的身体。 “不要嘛!我要睡觉。”朱实讨厌的说。女人在这方面,似乎远远来得强势。 <er">04 和子的失踪,隔天下午以后才开始成为大家的话题。又隔了一天才发现尸体。庆一郎说她很喜欢茅之崎海岸,也许到那附近去了。也拜托茅之崎警局协寻,结果在别墅发现。 被委托的医生赶来验尸。和子的尸体已经解下来放在地上,像木棒一样直挺挺硬梆梆。警官拿出自己有点脏的手帕,亲自轻轻覆盖在她脸上。唉!一位不惜舍弃年轻生命的女人。打开百叶窗,阳光柔和的停在尸体的脸部,看起来似乎还掩盖不住她的痛苦。巡官私下懊悔没有把手帕洗干净。 “昨天半夜自杀,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医生很有自信似的断定。 不只医生对于女子的死因毫不怀疑,警官在死者的口袋发现钥匙,相信和子为了调适伤心来到怀念的别墅,却不幸为自己的人生划下句点。桌上留下的遗书,不必看也知道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觉悟。警方的想法一如庆一郎他们所预测,自始至终都是依常理来判断。 精神恍惚的和子一心想死,连车票都拿成了塑料的广告火柴盒。站务员的话让人不胜唏嘘。也不啻为她的自杀行为背书,似乎没有其他疑点。不久警方将事情通知和子唯一的亲人弟弟,及社长东山庆一郎。 “我的别墅?上吊自杀?怎么会这样……” 在通知他的刑警面前,他表现出一副睁眼惊愕的样子。但是心中免不了有些去不掉的哀伤也是事实。耳根里似乎还残留着冬季的湘南海岸,灰色波涛拍打沙滩的声音,连续不断。 破绽 <er ttop">01 是单纯?还是大胆呢?庆一郎无法轻易的判断。朱实几乎不提发生过的事,这家伙对自己策划的完全犯罪摆明了百分之百的自信,而且乐在其中。嘴里吟着香颂,甚至吹起口哨。比起从前庆一郎还在二选一下不了决心时,既不安又观望的态度,处理掉对手的朱实,心胸开朗,好似变了一个人。 但是,换个场景,庆一郎这方面可是一点精神都没有。干部会议的发言不再像以前那么明快,重要问题上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常常心不在焉的发呆。的确,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总是与和子的伪装自杀事件有关。 (没有疏忽什么吧?没有什么败笔吧?) 庆一郎整个人像发狂似的,二十四小时自问自答。 (不!没关系。钢笔的墨水已经换过,鞋底也沾了泥沙,一切都很完美。没啥好担心!) 刚把疑问一一消去,强烈的恐怖感又接踵而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同样的疑问不声不响,毫无止境的又在心底涌现。庆一郎变得时常酗酒,并不是没有道理。 “喂,你就不能停一停吗?明知道对身体不好。” 朱实皱着眉,责难似的说。庆一郎勉勉强强放下玻璃杯,又想起和子。如果是和子,绝对不会用这种口气讲话。同样是劝阻喝酒,她一定更温柔,像安慰人似的,也一定经过一番思考才会出言相劝。不满温驯的和子,迷恋于朱实的盛气凌人,也许是一种错误吧?这么一想,后悔的念头像满潮的海水般,哗啦啦把自己给淹没了。 (很痛苦吧?一定很不甘心吧?原谅我,和子……) 即使心中大声吶喊,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和子永远不会再活着回来,怎么做都是白费心机。越想,庆一郎不由得诅咒起自己。 新女秘书已经到职上班。所谓“新”这个形容词,只不过指新上任,而不是指秘书工作。她担任过两、三家公司的秘书,是个优秀的人才,只是长得丑,又是个寡妇。雇用美女秘书,朱实不准。她这里那里的跑遍熟人,终于挖掘出这么一位能干的丑女秘书。年青有为的社长上班时,一见到她,即使不愿意,却神经反射似的立刻想起和子的身影。清秀、美丽的和子…… 最近庆一郎常俯视着已经变成废桥的铠桥。这座桥的命运好像反映着自己的情况。一种令人胆颤心寒,奇怪的预感,彷佛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被支解成一堆废铁。装作没事,却又不安的钻牛角尖。在完全犯罪的计划下杀了和子,可是,一定遗漏了什么吧?随时会牵扯出什么似的,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搜查一课名叫鬼贯警部的警部来访时,庆一郎正眺望着铁桥沉溺在思潮中。算起来这是事件发生后第十天。警部长的宽额大口,不胖不瘦,是个稳重型的男人。浅褐色的西装、素雅的灰色领带,和警官该有的威严形象似乎有点差距。 鬼贯警部等女秘书离开后,冷不防问起庆一郎与竹内和子的关系。早就预期终究会有这么一问,只是突如其来的,还是让人镇静不下。庆一郎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连忙收敛精神,打开香烟匣。 “要来一根吗?” “谢谢,我不抽烟。” 鬼贯警部礼貌的婉拒,快速的看了一下香烟上面的文字。 “喔,幸运球,这是您常抽的烟吗?我听说以前您喜欢富士……” 毫无恶意的脸,带着微笑。但是,庆一郎的心脏急遽的跳动。他不抽富士,改成幸运球,是在事件发生以后。对于大难临头毫不知情的和子,买回来的就是富士。于心有愧让他对这一牌的香烟完全提不起劲,最后只好改抽美国制的香烟。鬼贯警部问起这个问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庆一郎拿出罗森牌打火机点火,颤抖的手一时竟点不燃香烟。 “呀!这个打火机是罗森嘛?以前,听说是用都彭……” 令人意外的,警部似乎知道得相当多。庆一郎觉得全身的毛细孔都冒出冷汗。那天夜里把都彭忘在料理店“吾妻”,一直没有拿回来。这是朋友送的纪念品,当然舍不得,不过只要想起与杀害和子有一丁点关连,都会让他怅然若失,所以也就丢着不理。 (这家伙怎么净说些对我不利的话?) 接连喷出两三次烟,庆一郎惊愕的情绪才平息下来,变成一肚子怒气。但是,现在一生气就输了,再怎样也要装出冷静的样子。 “说起来我也有责任。的确,我们之间远远超越老板和女秘书的关系。但是我另外有女人,也许您也知道,就是名叫朱实的女性,和我更亲密。竹内个性独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很困扰似的。但是没想到她会有轻生的念头。” 说着,他大叹一口气,泄气似的松下肩膀。 “是啊!大体上,女性常常受到感情的驱使做出异常的行为。另外,我还想知道一点,这点是茅之崎警察局也想知道的——,竹内小姐为什么有别墅的钥匙?” “那是前几天竹内心情很好,两人一起到别墅去了一趟。回家时,由她锁玄关的门,结果钥匙没有还我。是忘了?还是计划在别墅自杀,故意没有还?这就不知道啰……” “原来如此。”鬼贯警部简单的了解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两、三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后就站起身来。庆一郎送到门口,若无其事的问起让自己耿耿于怀的疑虑:“竹内的自杀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警部轻轻摇头,“就是有一件事。当天竹内小姐从朋友那里拿回一盒巧克力。吃了三、四个,剩下的准备留到明天,接着才出门。如果竹内小姐已经有自杀的觉悟才到茅之崎,为什么会为了明天留下巧克力?再怎么说都很难理解。” “还、还真的很奇怪。” 庆一郎压抑脸色的变化,平静的顾左右而言他。鬼贯警部似乎没有注意,只是一副和善的笑容。 “人类的行为本来就十分矛盾。特别是自杀者的心理更难理解。” “真的是这样吧?” 对方的说法,庆一郎并不以为然,只是松了一口气。紧握的手掌渗出汗,变得有点滑溜。 <er">02 “怎么啦?振作点好不好!”朱实说着,用手摇着庆一郎的身体。 两个人各自忙自己的事业,已经三天没见面。庆一郎穿着奄美大岛的薄和服,朱实也是一身暗红的薄和服外加黑得发亮的锦纱短外套。这种艳丽的时尚和她很相称。 “还在想那件事吗?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我们的计划绝对超越‘死亡十字路’主角的那种胡涂。你大可放心!” 朱实拉着庆一郎的手坐在沙发,修染过的手指插入庆一郎的头发,爱怜的抚摸着。 “来!给你亲一个!别担心,别耍孩子气,好吗?” 朱实因应需要,既是娼妇、又是母亲。双唇有时像熟透的朱萸那般甘甜,有时像未熟的梅子那般结实。她青梅般的唇在对方的额头轻轻的一印。 “朱实!”馨忽然尖锐起来。 “嗄?怎么啦?” “公司来了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 “是的,前天午后,搜查一课的警部来拜访,好像对和子的自杀起了疑心。” “嗄!”朱实脸色微变,张大眼睛瞪着庆一郎,不一会儿又笑起来。然后一字一句用力的说。 “没问题的!我不晓得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须要跑到公司。但是这是个完全犯罪,绝对站得住脚。你要更有一点信心才行,哪怕警察再怎么怀疑,没有证据也拿你没办法。” “是呀!没有证据!没有证明和子是他杀的证据!” “呵呵,怎么现在才敏感起来,神经太衰弱了吧?一个笨警部能……” 话说到一半,朱实突然停下来,吓了一跳似的看着庆一郎。 “是不是电铃响了?” “嗯。”他也静下来注意听。过不久,这回很明显的,从女佣房间那头传来铃声。庆一郎或朱实都有不好的预感,表情僵硬的面面相觑。女佣放假去看电影,只好亲自开门。 “呀!这么晚来打扰,真不好意思……” 客人是前几天到过公司的鬼贯警部。他被招待到客厅,很和气的和朱实打招呼,对于时间外的拜访一再道歉,端起茶很享受似的喝着。 将茶杯放回到庆一郎面前,鬼贯警部开口说:“上回真是对不起。有关巧克力等等,其实是我自己胡诌的谎言。请千万不要介意。” “谎话?” “嗯,为了想测试你的反应,突然想出来的恶作剧。这把年纪真不害臊,很对不起。不过,老实说有点失望。好像石蕊试纸测不出红蓝,简直什么反应也没有。哈哈哈。” 庆一郎想起当时拼命的压抑自己的情绪,下意识的血都冲到头上来了。但是,打心底并不觉得自己的努力已经奏效。以后呢?自己真的不会动摇吗?恐怕还得继续担心下去。 鬼贯警部心情很好似的笑笑,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庆一郎不安的一直把玩他的香烟匣,朱实则是瞪圆了眼睛,注视着鬼贯警部。 客人忽然停住笑,再次的凝视着庆一郎。 “但是我对于竹内小姐自杀的事,到现在还是不相信。” “哎,为什么?”朱实反问,一副正面向警官挑战的样子。 但是,客人只是对她温和的笑笑,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被抹煞,朱实的火爆脾气开始骚动,眼角都痉挛起来。 “竹内小姐不是自杀,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是他杀。杀了以后,再挂上围巾,吊在门框。让人以为是自杀。” 鬼贯警部说完,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盯着朱实。她也和警官的大眼睛对视。 <er">03 (不会是虚张声势吧?想看穿完全犯罪哪有那么容易!) 朱实的心中这么喊叫着,硬把警部的视线顶回去。 “问题就在不在场证明。” “没错,是有不在场证明啊!即使警部先生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疑,可是当天庆一郎先生一步也没有离开东京啊!” “我知道。”警部的回答干脆简短。 然后,他看看庆一郎又看看朱实,继续说:“竹内小姐在茅之崎下车时,被站务员看见了。不久之后她被谋杀,又被吊起来。据推测,时间约在十一点前后。这个时后,东山先生正在大森的料理店打麻将,并且宴请某些政府官员。因此跑到茅之崎的别墅去杀竹内小姐,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朱实轻轻的叹口气。 “但是,”鬼贯警部像要把事情颠覆似的说,“你应该知道,他因为不舒服,曾经离席六、七分钟吧?” 朱实吃惊得身体僵硬起来,庆一郎简直不敢正面对着鬼贯警部。这个警官到底调查到哪种地步?越不了解越觉得害怕。 “所以我认为竹内小姐可能在这六、七分钟之间被杀了。然后必须将尸体运往茅之崎。刚好可以利用那辆豪华的爱快·罗密欧。假如你是犯人的话,搬运尸体等等应该都非常简单。” “但、但是,我有不在场证明。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和她在代代木的乐乐庄住了一晚。家里有女佣做什么都不方便……” “是的,这件事我明白。半夜俩个人亲蜜的枕边细语妨害了隔壁客人的睡眠,到柜台去抗议,对吧?不过,现在录音机流行得很。而且我调查到,最近你买了一台。事件发生的十天前,在银座的一家乐器行。” “……” “所以,你半夜溜出乐乐庄,把尸体运往茅之崎。这种假设还是不能免除。” 鬼贯警部显得非常平静,和善的笑着说话。但是对于庆一郎,这微笑却让他无来由的一阵毛骨悚然。 从刚才一直等待反击机会的朱实,喉咙嘓的一响,吞了什么似的,反问道:“但是这种假设不是很矛盾吗?听说竹内小姐搭二十二点二十八分的列车在茅之崎下车。夜晚十点半从茅之崎下车的人,竟然十一点在东京被杀,听起来不奇怪吗?就算和子小姐马上转搭汽车返回东京。茅之崎与东京之间,至少将近两小时车程。” “这就是问题所在啰!”警部并没有被吓倒,反而一副愉快的表情。 “站务员看到的竹内小姐,其实是不是她本人都没关系吧?任何人变装一下都有可能。那位站务员所记得的只是戴着蓝色围巾的女人通过了剪票口,于是,听到别墅里竹内小姐颈部缠着蓝色围巾,双方一拍即合,也不用多做解释。但是我考虑再三,那个时刻竹内小姐并没有在茅之崎下车。脖子围着蓝色围巾,长得像竹内小姐的女人,怎么说都应该是你吧?刚才我说问题在于不在场证明,你可能误解了,所以一个劲的强调东山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我想知道的不是东山先生,而是你的不在场证明。你可以告诉我吗?当天晚上十点三十分,貌似竹内小姐的女子在车站下车,当时你在哪里?请告诉我你的不在场证明。” 鬼贯警部平心静气的问,然而朱实一时却答不上来。专心于伪造庆一郎的不在场证明和乔装和子的事情,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本身的不在场证明。 彷佛稍微一动全身力气就会溃散似的,朱实颤抖、指责般的盯着对方的脸。 “你以‘假定’竹内是他杀来推演整个案情,用薄弱的证据和虚构的事实来迷惑我们。到底你有什么理由断定和子是他杀?如果有,说来听听!” 跋扈的朱实气势汹汹,却是一脸心虚。警部也没马上回答。 “怎么样?有的话,说出来!” 朱实挺出下颚,眼睛闪闪发亮,像被追逐的老鼠,犹作困兽之斗。但是警部非常冷静。他的大眼睛望着穷途末路的老鼠,带点怜悯温暖的眼神。 “一直对这个案件耿耿于怀的人,是她的弟弟,一位明年将读高中,仰慕姐姐的少年……”鬼贯警部为了挫挫朱实的锐气,转到别的话题,慢条斯理的说。 “我刚才说编出巧克力等等插曲,其实是测试东山先生的反应。编出来的话自然有编出来的理由。听到石蕊试纸也试不出红蓝,很明显的,你整个心和表情都放松下来,哈哈哈!话说那位小弟一直不认为姊姊是自杀死亡,要我重新调查,所以我重回茅之崎现场。那时候将近黄昏,室内渐暗,于是想打开电灯,却怎么也不亮。很伤脑筋,所以查了一下,发现电路接续不上的原因是保险丝断了。” 庆一郎想起当时为了点燃香烟,电热器短路,大概那时候保险丝也跟着断了。 “我不禁好奇,想知道保险丝为什么会断。但是再怎么查,没有理由,也没有东西会导致保险丝被烧断。” 这是当然!那个电热器已经在回家途中被我丢到海里去了。所以电热器造成电线短路,当然绝不会有人知道。什么都不了解的警部,唉,真可以想象他在别墅里仓皇摸索的样子,再怎么和善还是一副呆相。 “假设,竹内小姐到此自杀,这样寒冷的夜晚手指一定都冻僵啦!那就开个电暖炉或其他甚么来暖暖指尖,于是按下开关。就因为这样,电线短路。但是对竹内小姐来说,没有必要再把电暖炉拿到外头去扔掉吧?短路就短路吧!暖暖指头的事大可放弃,电暖炉地上随处一丢就好。可是我找不到,现场完全没有电炉这类的东西。” 鬼贯警部停下来,想给他们辩驳的机会,但是无论是朱实或庆一郎都默不作声,于是鬼贯警部接着讲:“如果她自杀以后,小偷把电暖炉偷走呢?不不,不会这样。再怎么说,门都已经上锁了。归根究底,把保险丝烧断的人不是竹内小姐。我们甚至可以更清楚的说,她到达别墅以前保险丝就断了。理论上来说,除此以外绝对没有其他可能。” 笨警部!根本不知道电热器被丢掉的事,光在那里说得口沫横飞,真是烦人!想到这里,庆一郎觉得喉头附近有什奇怪的东西涌上来,不得不尽力压制。听得作呕吧!明明牛头不对马嘴,还说得洋洋得意。对方一直说个不停,有什么目的已经非常明显,让他相当不安。 “听明白吗?她到别墅之前保险丝已经断了。奇怪吧?” 鬼贯警部的视线一直注意两个人的表情,好像征求同意似的。当然,庆一郎或朱实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可是,也猜不透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看到庆一郎他们的表情,鬼贯警部觉得有说明的必要,很快的接着说。 “没听懂吗?好,在那样的黑暗当中,竹内小姐到底怎么去缠着脖子上吊?又如何能写遗书呢?” 像被用力敲了一下,两人都紧闭着嘴。房间里令人恐怖的沉默悄悄的扩散。 “不对,不是这样!不对呀……” 终于,庆一郎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得束手无策,抱着头趴在桌上。 “不对?说来听听。哪里不对?” 鬼贯警部温和的反问。声音听来,对于自己推理的正确性还是相当自信。只是,竟然被嫌犯指责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好一阵子,庆一郎断断续续大声抽泣。苦心经营的的完全犯罪变成完全败北。除了承认还能怎么办? 朱实不发一语,恍恍惚惚直盯着瓦斯暖炉里闪动摇曳的火焰。 01 一般而言,酒徒并不喜欢吃甜食。可是,在银座拥有一家画廊的画商芥川厚,却是所谓二天一流的大名人,既喜欢喝酒,又喜欢吃甜甜的年糕豆沙粥,而且最喜欢把肚子喂得饱饱的。因此,柑香酒也好,薄荷甜酒也好,每逢一年的正月,甘甜的屠苏酒更可以一口气喝掉两升。 今天是女儿节。今年的三月三日是星期天,芥川把画廊交给店员,吃完早餐,偷偷看一下雏坛,立刻一小口一小口喝起白酒。喝光一瓶,很快的再拿起第二瓶。白色黏糊状的甜酒,装在浅色的琉璃瓶,透过青瓷的表面,似乎又熏染了另一层色泽。每年总有这种感觉,看着淡青色的白酒,好似在等待中一直等待的春天终于来临。温热的记忆隐隐约约在胸口膨胀起来。身宽体胖的芥川,不用说,当然有厚厚一层皮下脂肪。可是,他比谁都怕冷,所以最讨厌冬天。因此,他比谁都有理由,拥有等待春天的焦虑和迎接春天的喜悦。 雏坛铺盖的红毛毡一辉映,芥川的脸不知何时也被染红了。醺醺然的好心情,再怎么描述,岂是浅酒量者所能够了解。天渐亮,沐浴在天际撒落的灿烂阳光中,春天,让他打起瞌睡。睡意一浓,打了个呵欠,身子一歪,八卦型的座垫枕两个在脑袋下,心不在焉看着天花板上的木纹。邻居的鹦鹉又在学黄莺叫。不久嘟嘟声直响,是家里的电话铃,妻子接电话的应答声,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远的感觉……很快的听到轻轻的鼾声,人睡着啦! “嗳,起来呀,嗳……” 被摇晃得张开眼,这些年早已看腻的妻子不知兴奋什么,双颊红通通的。从前,那种让芥川厚头脑发胀,怀念的青春期风釆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怎么啦?” “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 “池田先生。是他没错,秋阳会的吧?” 不愧是画商夫人,画家所属的协会等等都非常清楚。池田伊之助是美术学校时和先生同期的西洋画家。最近透过野兽派、立体派、表现主义等等,画出新的表现法,是比较知名的中坚份子。 “那家伙会有什么事,商量预支润笔费吗?” “好啦,别抱怨啦!赶快出去!”夫人轻轻斥责。 五六瓶白酒还不足以让芥川脚步蹒跚,他大步走向走廊,来到玄关的电话前。 (喂!是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但是,这个小包裹是什么诅咒呀?) 冷不防一句奇怪的话,芥川不禁瞠目结舌。 (……怎,怎么回事?什么小包裹?) (喂喂,装疯卖傻可不行呀!还特地用挂号寄来哪!) (挂号?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冷静一点说。) (怎么?又喝醉啦?我这里都闻得到酒味哟!) (什么话!就是一点白酒,怎么会醉?小包裹是怎么回事,说详细点!) 他的语气终于让那头的画家觉得,芥川的确不像开玩笑。电话里的声音,“嗯”的认真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 (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啦!平白无故的,被你吓了一跳。) (嗯哼,是吗……那就是说,有人恶作剧?) (喂,喂,赶快说怎么回事!) (嗯,)池田似乎翻来覆去想说什么, (其实,刚刚寄来个小包裹,挂号。寄件人是你的名字,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当然是我。我以为是什么礼物,满心期待的打开……结果,你猜里面是什么?) (别吊人胃口,赶快说!)芥川大声起来。 (空药瓶!) (空瓶子?) (是呀。商标写h。中学的时候我和化学老师处得不好,所以不太用功。所谓SO应该是硫酸类吧?) (这,化学这个东西也和我个性不合。除了hO是一氧化碳以外,都不记得。) (哎呀呀!hO不是一氧化碳,是水呀!你还真叫人吃惊呢!) 画家在那一头笑起来。 (真的不是你的杰作?) (绝对不是我!) (奇怪呀!那,到底是哪个家伙?) (唉!这种事你也知道,反正我们这群人当中就是不缺乏那种幼稚的家伙。) 再来就改变了话题,谈起朋友个展的趣事等等才挂了电话。但是芥川对于这件奇怪的礼物还是耿耿于怀,连作梦也会想起。 说起来,所谓酒徒,喝的时候、醉的时候,食欲都会大减,这是挺寻常的事。但是芥川厚是个怪胎,一旦酒精下肚,胃袋也跟着活跃起来,因此一大早的餐桌就相当可观,到了餐厅更是非吃得肚子圆鼓鼓倒卧在座垫上不可。最近有了上酒吧的经验,想起美女招待员,忍不住一个人打心底偷笑。 就这样—— “嗳!又有电话啦!” “电话?谁打来的?” “女!……人!……”妻子一字字用力说。眼角微微上扬,有点生气似的眉毛不停抖动。 糟糕!是那个女人! 芥川立刻放下酒瓶。到酒吧玩的时候,趁着酒兴,迷迷糊糊给了女招待名片,隔天一早立刻后悔。做了蠢事啦!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打电话来,恐怕小茶杯里也要立刻掀起大风暴。这样提心吊胆过了一个多礼拜,以为已经天下太平,唉! 真是难堪……可是,身为一家之主,遇到这种场合绝对不能惊慌,要努力虚张声势,处之泰然,不动声色。如果有任何破绽,来自妻子的大吵大闹就不能避免。所以,他一如蛞蝓,也一如慢动作电影般,从容不迫的站起来。 走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如果是平常的话,早就情不自禁,色瞇瞇的打情骂俏起来,可是现在一想到妻子,就绝对不能这么做。 (久等了!我是芥川。) 尽量装出严肃的声音。电话那头立刻有了响应。的确是女人没错,不过不是预期的酒吧女招待。 (喂,喂!你芥川厚吗?我要问问你,为什么做这种事?当一个人创作热情正在燃烧的时候,你的作法真让人泄气。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吗?为什么要这样恶作剧?把理由说来听听!) 声音听起来非常激动,简直是歇斯底里。客厅的妻子正全神贯注的听他讲电话。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敌的感觉让他呆若木鸡。 (你,你到底是哪位?是谁呀!) (我是宇井歌子啊!) 宇井歌子?哎呀,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的声音。芥川斜着眼往上看,在脑筋里的记忆库里翻箱倒柜。独立创作协会所属的女雕刻家,确实有这号人物。曾经,度热衷于烧结黏土,创造出类似古希腊被称为达娜古拉的人形娃娃,最近又回复原来的创作方向,去年秋天的展览会,以躯干雕像入选。 (突如其来这么说,实在是毫无头绪。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什么嘛!还真会装胡涂!) (装胡涂?说我吗?绝对没有这回事!到底,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你还说这种话!我看要叫警察啦!) (警……警察?到,到底寄了什么东西?) (你自制的小包裹啊!) 对方似乎不知道他的狼狈,一直以厌恶的口气对他。但是一听到小包裹,他的心“怦!”地跳了一下。 (喂,喂,那个包裹里装了什么?) (哎!你在愚弄人吗?自己送的东西,怎么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什么?) (小姐,小姐!我绝对没有开玩笑。我和你素未谋面,最多只是听过你的名字而已。没有见过面的我,没有理由送东西给没有见过面的你吧?) 他觉得终于挽回一点颓势,可是对方还是不相信他。 (那是说,你没有寄东西给我?现在想要逃避,可就太卑鄙啰!) (不,那是有人冒用我的名字。上午也发生同样的事,我的朋友还打电话来。不过他马上能够理解。) (哦?其他的人也收到……?) (是的!包裹的内容是一只空瓶吧?标签写着h……) (不是。) 宇井女士似乎不再那么激动,不过可以感觉到她的冷静是装出来的。 (不是空瓶子?那么,是什么?) (一把枪!)女雕刻家用几乎是惨叫般的声音说着。 <hr /> 注释: 02 隔了一天,三月五日午后。搜查课长两手交叉,瞪着桌上并排的两样东西。其中之一是常见的美制布朗宁手枪,有发射枪弹的痕迹,子弹一颗也没留下。击发应该是最近的事,看看枪口的内侧立刻可以了解。把鼻子靠近枪管前端,也可以闻到烟硝味和枪管的焦味。这就是雕刻家宇井歌子女士说的,包裹里的东西。昨天交给自家附近的派出所。 另外一件是500cc容量的无色透明玻璃药瓶。瓶栓同样是玻璃做的。标签沾染了药品,呈淡黄色。很明显可以看出写的是硫酸的化学记号。把瓶子倾斜,可以看到瓶底残留的无色稠状液体。鉴识报告显示,液体是浓硫酸。西洋画画家池田伊之助,前天三月三日中午交给了附近派出所。警视厅接到双方辖区警察的报告,对于这种奇怪的礼物觉得很不寻常。下令全部移送本厅。而且不单单是处理击发过的手枪或失去原来面目的化学药品空瓶。他们似乎嗅到了,事件背后浓烈的犯罪气息。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樱田门往日比谷的人行步道,一位三十岁前后的男子大步的走着。一眼望去,像保险公司或缝纫机公司的业务员,只是很奇怪的两手空空,连皮包都没带。头发没抹油,任凭春风梳理;穿着灰色的风衣,视线下垂。 他穿过日比谷的十字路口一直走,越过数奇屋桥,到达尾张町。左转,走了一条街左右,左边就是芥川画廊。入口处贴着宣传海报,是知名画家安琪米斯姆的个展。画廊看画的人相当拥挤,男子穿过人群走到尽头的房间,开门进入,里头椅子上坐着正在和一位像画家似的,头戴贝雷帽的男子谈话的芥川。只见贝雷帽好像刚好谈完公事,站起身来;男子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到芥川面前递上名片。画廊主人年约四十五、六,肥满的双层下巴,说是画商,倒像是哪来的禅僧,颇有达摩老祖的风貌。男子被招呼,坐在贝雷帽刚刚坐下的地方。 “刑警先生,其实我真的满腹委屈。如果说是池田,他常到店里,性情脾气都还了解。可是另一个宇井歌子,可以说完全不认识她。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送枪给不认识的人?您看我像圣诞老人吗?如果要送这种不象话的东西,我也不会堂堂皇皇写自己的名字,要嘛也会写个亲美政策的首相吉田茂,哈哈哈!” 画商对于自己的无聊俏皮话觉得有趣,张口大笑。 “总之,这是非常识性的行为,不是吗?小包裹不知从哪里或什么时候寄出,不写自己的名字,竟然写我的。我真是莫名其妙的被栽赃。” 芥川生气得用力拍桌子,茶水都溢出来了,连忙拿出手帕用力擦拭。 “总之,到邮局或哪里问一下寄件人是谁,马上就清楚啦!趁着邮局人员记忆犹新,最好马上问一问。如果是我寄的,邮局人员一定不会忘记。我这种脸叫做过目不忘。哈哈哈!” 他笑得肚皮颤动,还一手沙沙的摸着铁青色的下巴。 “朋友当中,有可能做这种事的人吗?” “我老婆也这么说。我也想了很多;我的身边怪人不少,不过送枪的男人倒是没有。” 刑警没有收获,悻悻然向画商告辞。其实,打从一开始也没期待什么,所以即使一无所获也没特别失望。只是在程序上,访问画商是必要的一环。 走出大门,乘公共汽车到东京火车站的出口,轻推中央邮局的旋转门。谜样的人物寄出包裹的邮局就是这里。由左侧的电报服务台,直到右边的航空邮件,将近十五个窗口,每一个都有旅客或上班女郎排成长龙。看到利用邮局的人那么多,邮局人员要记住某个特定人物的打扮装束,简直不可能。 刑警在办理小包裹的窗口探了探头,问年轻的局员两三句话,知道当天的负责人在里面。刑警走出邮局,又从面对电车道的后门进来。将近二十分钟,说了些什么也问了些什么。离开后,他到车站前,从整列的大型公交车中挑一辆往荻洼的。 刑警前往拜访的是,位于久我山的光洋会画家江木俊介的宅邸。制酒专家的独生子果然不同,连画室都相当雅致。原以为所谓画家,一定是一头长发,下巴蓄着短胡子,带着贝雷帽,面无血色的麻烦人物。出乎意料的是,江木俊介身穿讲究的天鹅绒西装,结着浅蓝到天蓝渐层色的领带。眼光柔和,表情、动作十分活泼,四十四岁的年纪,看起来好像还年轻了十岁。 “突然拜访,实在非常冒失。” 刑警向他叙述事情的要点。镜片后画家的眼睛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半点没受到惊吓,依旧闪着微笑。 “……所以我就到中央邮局看看,希望查出寄件人是谁。到了邮局才知道不可能,因为这里的客人简直是络绎不绝蜂拥而至。还好运气不错,以挂号寄出的东西都会留下单据。原以为相同寄件人的包裹有两个,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三个。第三个的收件人就是您。” “是的,的确是三号午后邮递过来。虽然和芥川先生见过两三次面,不过并没有好到送礼物的交情,所以也觉得奇怪。想着会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哈哈,还真让人失望!” “哦?里面是什么东西?”刑警感兴趣的说。 “想要看看吗?近几天正考虑是否回他一封信,东西就放在库房里。” 他站起身从画室走到庭院,不一会儿拿回一个小包裹。 “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东西。” 拆开包装纸,是个木制小箱,里头有一条白色塑料绳,像蛇一样盘卷成一团。送给他的东西竟然只是一条绳子! 手枪、硫酸瓶,再来是塑料绳。像单口相声的落语里一连三道有关物品的话题。而且这条塑料绳似乎刚买不久,还干干净净的。拿在手中一掂,粗约六、七公厘,长约二公尺。 “您说手枪和装过硫酸的空瓶。发射后还非常新的手枪,那表示说有谁被枪击啰?可以这样解释吧?” “还有硫酸呢?” “很难想象。很可能用来毁容让人看不出原来面目。也可用来烧毁指纹。” “这实在很残忍……那么这条绳子……?” “使用绳子的方法可不只一种喔!” “您越说越恐怖了。光想到把人绞死,看都不必看,血液就冻僵了。” 春天的太阳已经西沉,空荡宽广的画室里,冷空气和黑暗悄悄的摸索进来。画家的脸一半镶上黑暗,留下了明亮的左颊,看起来有点毛骨悚然。 “事实上,是不是已经发生杀人事件?或者谁恶作剧?我也说不上来。您呢?你觉得有谁会做这种事吗?” “唔,有谁呢?会是谁呢?……不,好像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吧?” 他柔和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罩上了一层阴影,害怕得像被挟持的孩子般打哆嗦。刑警说想借走绳索,画家像要除却恶运似的欣然答应。 03 宇井歌子的工作室在驹进林町,经过战火洗礼,已经化为乌有的高村光太郎旧宅附近。和她对坐谈话,一下子就绕着这个话题说个不停。 “那个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怎么说呢?这个工作室是我的父亲光云建造的。我们小孩子常常躲在高村先生的庭院,调皮的按电铃,看到里面走出一个生气的女人,然后‘哇’!的一声逃得不见人影。不到三十分钟又来按电铃开玩笑,真是坏孩子哪!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智惠子抄》的主角智惠子夫人。” 像是在怀念懵懂少女的时光似的,宇井歌子的视线远远的抛向庭院。 大红的毛衣配上黑色长裤,耳朵挂着金色大耳环,说话的时候一晃动,就闪闪发光。体态修长,容貌艳丽,是一位感情丰富,年约三十四、五岁的美人。这样的大家闺秀,举止言谈总是自信满溢。壁台上摆着以前刑警在美术杂志的照片上所看过的,抽象艺术的石膏像。这位女士的创作风格,的确受到荷兰几何学抽象画家蒙德理安的影响。 闲话家常时,颇为爽朗的女士,一谈起之前的小包裹,脸色立刻笼罩着阴影。刑警非常了解,这绝对是不愉快的回忆。 “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不是吗?”宇井女士静下来,同时回头望着坐在左近的青年男子。 “那天刚好是女儿节。家里聚集不少女学生,大家聊天喝茶。由于是挂号包裹,以为是女儿节的礼物。高高兴兴的打开,结果,里面竟然横躺着一把钢铁制品,冷彻肌肤的手枪;一瞬间,大家都倒吸一口气,鸦雀无声。对吧?” 虽然是征询附和的语气,一旁个性沉默的青年只是点点头。 “这位先生曾经参加过自卫队,常常玩枪,一看到手枪立刻知道曾经击发过。是恐吓吧?我们吓得直发抖。” “不是恐吓!看就知道。”青年安慰的说。 “哦?是吗?对不起!当时,我真的被吓坏了,过节的气氛完全一扫而空。我以为是芥川做的好事,就打电话吼他。勇敢吧?” 她像男人一样放声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红色毛衣的前胸起起伏伏,剧烈的喘息。刑警等她笑完,再问她对于发件人是否有线索?宇井只是摇头。 “现在是躯干雕刻的加工中最重要的环结,这件事把我的思绪打乱,再也凝聚不起来。”宇井皱着眉,看来当真非常困扰。 “那,你知道池田伊之助吗?” “听过这个名字,秋阳会的成员吧?” “江木俊介呢?” “呀……咦,你不知道?” 她问旁边的青年。看起来好像也喜欢美术的青年,默默摇动他一头没有抹油的头发。 谜样的小包裹的寄件人是芥川?或者不是?什么样的理由选上这三个人? 刑警一件也搞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之下,还是得扬起帆驶向下一个港口。离开宇井家,外头已经黄昏时刻。这类高级住宅街一到夜晚真的是闇无人声、万籁俱寂,只听到自己的鞋子敲着红砖道传出来的声响。 最后的码头是池田伊之助的家,在上目黑第六条街。从涩谷乘公交车在坂之上下车,介于两座庙之间的幽静场所。围篱缠着的是攀藤玫瑰吧?屋内轻声传来收音机里的法国香颂。刑警还没按下门铃,小狗屋探出头的小狗已经吵闹的吠叫。 池田伊之助应该和芥川画廊的主人同年纪。也许体格较为单薄吧?看起来年轻许多。长脸细目,眼睛眨呀眨的,好像快要睡着一样,嘴角始终带着嘲弄似的笑意。蜷曲的长发直披领子,一眼望去就是画家的样子。 “电话里说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可提供参考。” 池田一开口就是挺鲁莽的语气,可是,基本上应该是个好人。鲁莽的说话方式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身为刑警接触的人林林总总,对这种场面当然习以为常。 “我常到芥川的画廊去玩,以为是他恶作剧。打电话后发觉他什么也不知道,于是逐一追问我的亲朋好友,结果,到底是谁做的勾当还是不清楚。事后听说,宇井小姐也接到包裹,还是一把枪。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当天晚上就把东西送到附近派出所。” “那以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这个嘛,目前为止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查不出寄件人的真面目,也查不出为什么寄这种东西,不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总是毛毛的。只有尽可能不去想。” 不同于江木俊介,池田伊之助是个相当神经质的人。话虽如此,刑警也突然注意到,冷静的江木该不会真的用塑料绳去勒死人吧?刑警不觉面无血色。 “知道江木俊介吗?” “在哪个会场见过一、两次吧?他的画风我不感兴趣,所以没和他讲过话。但是……” 话没说完,池田目不转睛的盯着客人的脸。 “江木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没什么!那,你和宇井的关系呢?” “说起来没有什么交往。不过她是女艺术家,对她的感觉当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哈,这不是画家在说话,这是男人的直觉在说话。哈哈!” 池田伊之助一笑,眼睛更细了。 但是这里也没有任何收获。事件应该已经发生。但是不能掌握事件的发展,再多的假设也没用。因此,刑警气馁的向画家告辞。 <hr /> 注释: 04 三月十日晚上十点刚过,110接获电话,神田猿乐町发生过火灾的大楼地下室发现尸体,当想要问得更详细时,却“噗”的挂断了。无线电总部对于这种电话当然不能置若罔闻,所幸三十五号警车正在春日街的十字路口附近,立刻赶往现场。猿乐町是骏河台高地下,一片横向的细长街区,既不像商店街也不像住宅街,是个半吊子的地区。巡逻车钻过水道高架桥底,走市区电车的主干道再左转。难得夜里起了大雾,越往里雾越浓。一到猿乐町,车速不得不放到最慢,透过一片浓厚、灰蒙蒙的流动,寻找现场。 “这附近遭过火灾的大楼就是香料会馆吧!” “我第一次到这里。怎么走?这边吗?” “在马路的右侧,我记得再往前一百公尺左右。” 两个年轻警官紧张的交换简短的对话,然后紧闭着嘴,凝视道路的右手边。 香料会馆原本是端端正正的四楼建筑,但经过战火洗礼毁于一旦,所以战后在电车干道上重新扩建香料新馆。旧馆废墟因为地主以地价等高门坎的条件让新买家不愿出手,所以依旧残留战火纹身后,焦黑大楼的模样。 “在这里,停,停!” 两人停车,从车里跃上湿冷的人行道。附近住家漆黑一片没有灯光,没人住吗?还是全睡着了?四周寂静无声。雾像漩涡一样,层层席卷着战后的废墟。 两把手电筒的光,像昆虫的触须,在潮湿阴冷的水泥残骸中,探索地下室的入口。 “喂!在这里!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警戒。” 说着,一个人绕过瓦砾堆,走进裂开嘴巴似的楼梯口,下意识的数了二十三级楼梯,才站在地下室的地板上。正面尽头是灰色的墙壁,左手边是一道门。轻轻推开,没有油润滑的铰链发出叽的声音,紧接着一股窒息的霉味扑鼻而来。整条走廊往前延伸,直走,左手边又有一道门。打开一看,空洞洞大约十五坪的房间,除了右侧墙壁立着大型木制的屏风,只有滚在一旁的一张坏椅子。没有任何尸体。 年轻的警官再往里走,不久,发现右方有门。还是没上锁。稍稍一探,也是仓库。里面杂乱的堆着物品;重重迭迭的桌子、坏掉的暖炉、苹果箱、两扇被拆下的门。不久,手电筒的圆型光轮正巧停在破旧的沙发上。同时,警官也几乎停止呼吸。 沙发是黑色的皮革制品,到处是破洞,连填充物都露出来。上头横卧着一名男子。报纸盖头,黑色短靴,暗灰色长裤,艳丽的绿色风衣。胸部冒出的血,染黑了上半身。 男子左手在沙发上,右手无力下垂。两手很凄惨的,都被烧得糜烂,就连手掌下的沙发也被烧灼得焦黑剥落。警官习惯于看到横死的尸体,所以大胆的想确定一下死者的长相,没想到就那么掀开报纸,竟然吓得连手电筒都掉到地上。也许,那几分之一秒的短暂瞬间,将带给了他一生都抹灭不掉的记忆。尸体没有头部,丑陋的切断面,宛若恶魔般的梦魇不断纠缠着他。 怎样冲出仓库、爬上楼梯,这位年轻的警官全然不复记忆,只记得站在同事面前叽哩呱拉的讲个不停。一说完,又慌慌张张冲进车子。 “警视厅!警视厅!这里是警视三十五,大楼废墟发现无头尸!两手药品灼伤,胸部遭枪击!听到请回答!” 直到听见同事精神抖擞的声音,他依然作梦一般迷迷糊糊。夜间冰凉的雾滴沁入忘其所以的脑袋,心情才稍见舒坦。 就这样经过了三十分钟! 在烧毁废墟的地下室里,制服警察、便服警察来来去去乱哄哄一片。大家所预期的尸体出现了;长久的压抑,等待的就是这一天,紧张也是理所当然。 鉴识课的相机三角架一合上,法医马上走近尸体。股长冷静的张大眼睛,利落的下达必要的命令。取出卡在尸体胸部的子弹,有必要确认是不是那把枪所发射出来。灼烧指纹的酸液是硫酸?盐酸?还是硝酸?这一点也必须早点弄明白。如果塑料绳也被使用的话,就是绞杀,那么肺脏是否有淤血?这点也得调查清楚。另外,依照惯例,还得知道案发时间等等! 检查尸体背部的医师头也不抬,轻声细语好像说给尸体听似的。 “从背后开了两枪哪!,枪从腰部进入卡在体内。另一枪从胃部上方穿过……” 尸体的检验告一段落,开始检查服装和携带物。风衣、衣裤都是上等材质而且做工细致,皆出自有名的服装店。被害者崇尚流行由此可见。风衣绣有‘OKABE(冈部)’的草写名字,上衣则绣有‘冈部’两字。 “冈部……冈部……喂!你们!谁知道艺术家里有冈部这个人吗?” “毫无头绪呀!如果是罪犯还可能扯上关系,艺术家的话,边都沾不上。但是这个尸体真的是艺术家吗?” “当然不能一口咬定。不过既然和奇怪的包裹有关联,那么多少会沾点油彩味吧?而且这身打扮,让人有点画家的感觉吧!” 股长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搜查着每一件衣服的口袋,拿出了烟斗、有五千多圆的钱包、小镜子、梳子等等小东西,每一样几乎都镶着金边。一位喜欢抽烟的刑警,直盯着一端刻着小小白色标志的地中海杜鹃木烟斗,对这件登喜路制品十分羡慕。 不久尸体运出地下室,大家开始寻宝似的找寻贯穿身体的子弹。在一堆杂乱破烂的东西中找一小颗子弹,夸张点说,简直是大海捞针。虽然如此,却也不能放弃。一位刑警走到电车干道吵醒电气行,买回一百瓦的灯泡。天花板上的灯光一变,仓库立刻大放光明,工作也得以顺利进行。 将近十名刑警移开苹果箱,搬开桌子,分组查寻。花了一个小时,从这一角落到那一角落彻底清查,还是没有发现子弹。 “会不会犯人捡走了?” 有人说。股长的秃头转个半圈,视线停在一点上。整个地下室分成两个仓库。隔间墙壁有个五尺正方的窗子。如果这边房间找不到子弹,很可能从大窗户飞往隔壁房间。他认为有必要到隔壁查查。 股长一沉迷于调查,脑袋里就没在管什么搜查课长、检察官了;而课长也知道,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远远的看着他表演。股长不发一语从课长身边经过,走出走廊,进入隔壁仓库。这边的房间冷冷清清,天花板的灯泡不太亮,堆积的东西更少,可说是空空如也。除了滚在一边的断脚椅子以外,就只有档在隔间墙壁前面的大屏风。 “你们看!这是子弹穿过的痕迹吧?” 跟来的刑警看着他所指的屏风的弹痕。屏风涂着巧克力色的假漆,比一个人高,将近整片墙壁宽,木板相当的沉甸厚实。屏风被开了一个小洞,像窥视孔一样,可以看到隔壁房间的光亮。 “有啦!有啦!子弹!子弹!”一个人在对面墙壁前大声喊着。穿过屏风的子弹,当然打在对面墙壁里。 但是,子弹威力已经减弱,并没有嵌入墙壁,只挖了一个小窟窿,子弹就掉在正下方地上。磨损的弹头些微的沾上墙壁的白漆。刑警把它放进塑料袋,小心的存入保管箱。 当晚的现场调查,大致上就到这里告一段落。除了所辖警局的警务人员留下外,其他都返回原单位。地面上依然是大雾弥漫。对鉴识课股长而言,迷蒙的雾气正悄悄的往下潜进地下室,然而,解开事件谜团的责任,却一分分加重在自己肩膀上。 不仅仅股长一个人,所有现场的人都可以感觉到,尸体身上有两项极端的矛盾。如果说,切下头颅,破坏指纹,是为了让人摸不清被害者的身份;然而,若真要这样做的话,衣服上的姓名,以及尸体身上残留的小东西,不也应该加以抹灭才对?考虑到这一点的话,犯人故意让被害者的尸体穿上别人的衣服,让人认为他是冈部的可能性其实也是存在的吗?这些奇怪的布局,是为了要混淆解开谜题的关键点吗? 05 不管如何,非得先知道冈部这个人不可。隔天早晨警方开始着手调查,从报社方面得到了关于此人真正身分的详细资料。 冈部乙五郎属于独立创作家协会,天生反骨,利用笔名在美术杂志上极尽批评。傍若无人的,只要有利于自己,刀笔之下从不留人,连朋友的情面也不顾。最近大家都敬而远之,不愿和他有任何牵扯,所以传言他或许会返回巴黎。他的文章刻薄、华丽,可是一拿起本行的画笔,完全一无是处,这是他给同行一致的印象。而且,很意外的,他曾经和宇井歌子女士在林町的家同居,不过去年年底分手后就离开宇井的住所,目前自己一个人住在目白的公寓。 知道这些讯息,主任警部鬼贯警部大吃一惊。分手等等事情,警方竟然完全不知,另外,所有来龙去脉警方也非得掌握不可。所以有必要再度访问宇井女士,问个清楚。 等待鉴定结果和解剖结果的报告出炉前,午后,鬼贯警部亲自前往林町。天气非常晴朗,昨夜的大雾好似不曾发生一般,真是好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宇井女士刚巧在工作中,身穿工作服,两手沾满黏土。天花板挑高的工作室,春天的阳光无止尽的盈满整个房间。鬼贯警部一肚子的问题似乎和四周的气氛颇不协调,不由得感到有些困扰——该从哪里说起呢?宇井敏感的注意到这种心情,迅速的脱下工作服,露出原来的红色毛衣和西装长裤,回头看着鬼贯警部。 “看到报纸提到冈部的姓氏,以为是另一个同姓的人。后来听收音机,才惊觉那不是冈部乙五郎吗?我的确吓了一跳。而且也知道您一定会来。那个人被杀了?到现在我还真不敢相信。” 洗完手坐到桌旁,宇井拿出骆驼牌烟递给鬼贯警部,自己也点燃一支。鬼贯警部应宇井女士的要求,不得不告诉她昨夜的情况。 “什么时候被杀的呢?” “死亡不只一周,十天左右吧?大约是这个月的一日到三日发生的。” “那,死因呢?” “勒毙。” “咦?收音机不是说遭到枪杀……” “嗯,背后被开了两枪。不过被害者倒地后并没有死亡。因此再次把他绞杀,所以说‘勒毙’。” “唉!真残忍。为什么不干脆再补一枪呢?” “不知道。也许只有两颗子弹,也许不喜欢再听到枪声。不过,残忍的还不只这些。就连尸体的指纹也被一一用硫酸消除了。” “嗄?”她几乎喘不过气,指头夹着的骆驼牌香烟,不知不觉中掉到桌上。 “很多事情还不太明朗,”鬼贯警部边捡起香烟边说,“我们还在考虑,犯人不会真的用塑料绳把人勒毙吧?几样东西是事前特意准备的吗?还是随意的拿到什么用什么?这点也是个谜。” 鬼贯警部的话似乎让她不太了解。嘴里说是,其实想一一发问,又觉得太失礼。张张嘴又闭起来。 “你想说什么吗?” “那个……塑料绳,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要稍微说明。你接到先前那个怪包裹的同一天,池田伊之助和江木俊介也同时接到奇怪的包裹。池田是硫酸空瓶,江木是塑料绳。” “呀,真是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犯人用来杀人的凶器,一定基于某种理由才寄送给你们。就以你收到的手枪,早上的鉴识结果已经知道,的确是杀害被害者的工具。” 她面无血色,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两手抱肘。用来行凶的凶器为什么会寄过来?犯人的真正的意图全然不知,最让人心底发毛。 “另外,还有一件外界所不知道的事。被害者似乎不是冈部。” “啊!”宇井露出意外的表情。不知该高兴?还是不舒服?一脸茫然等鬼贯警部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不说明可能不明白。谜样的人物寄出包裹应该在三月二日上午,往回算的话,行凶时间大概在二日清晨或一日午夜,不可能是白天。但是,内含凶器的包裹寄出后,正确的说是三月二日午后,有人见过冈部。” 宇井女士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一直被当作被害者的冈部如果还活着,尸体怎么会穿着他的衣服?她想从鬼贯警部的表情看出一点端倪,结果只能默默的盯着他,整个情绪被压垮似的问。 “说看到冈部,不会是认错人吧?” “神田有一家名为‘泥土舍’的绘画材料店,你知道吧?那儿的老板打电话告知,有被认为是冈部的人来买过十号画框。” “日期没错吗?” “嗯,买卖传票上有记录,日期没有错。卖东西的年轻员工还记得当时的情景,直说的确是冈部。在里头的老板也看见了,说得很肯定。冈部身穿条子法兰绒长裤和华达尼夹克。” “人应该没有错。冈部的确常常到京桥的店家那里……” 她似乎尽可能想找出有差错的地方。 “是的。这件事我们也颇为怀疑。但是‘泥土舍’方面却说记得的像拍照一样清楚,绝对不会错。所以,尸体究竟是不是冈部,能分辨的,也许只有你。是不是可以请你去看一下?” 大体上,艺术家的神经都非常纤细。不这样的话,大概不足以理解艺术,也不足以创作艺术。这位高个子好胜的女性,出乎意料的也是这一型的人。对于认尸一事有点反感,当然可以谅解。但是为了搜查工作的顺利进行,也不能拘泥于此。 多少有点迟疑,最后理性又让她一口气下定决心,终于答应了。她退入另一间主卧房,不一会儿,一点也不像是为了这种不愉快的目的出门似的,出现了绿色豪华的双层大衣和红色帽子。在玄关处,更穿上红色浅口皮鞋。不愧是雕刻家,色彩的感觉确实超越一般人,容貌姿态十分相称。 车子出电车干道往大冢方向走。鬼贯警部利用这段时间询问冈部的底细。 “冈部有过去的病史吗?比如腹膜炎等等……” “这……,这么一说,好像从来没问过他。他常常自夸是打不死的身体,也没生过什么大病。” “原来如此。其实,那具尸体没有什么特征。很伤脑筋。那,假设冈部是犯人,如果他企图逃亡,应该往哪里找他,你知道吗?” “这样的话……他出生于北海道,逃亡的话,也许会往那里吧?可是,我不觉得他有犯人的样子。你们到他的公寓查过吗?” “嗯。可是,他三月一日中午出门以后,一直没有回来。房间也搜查过了,完全没有线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从你口中知道冈部的个性或你们分手的来龙去脉等等。” 他故意避开视线看着窗外。以他多年的经验,要引出对方的话语,这一招颇有效果。车子行经氷川下町,继续开上斜坡。 “……分手的来龙去脉,一定要说吗?” “嗯,请你勉为其难,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他的个性,分手的情形,或许能对寄发包裹等等怪异行为另有一番解释。” “池田和江木怎么说?” “他们认为如果是冈部的话,大有可能。因为他专门做令人讨厌的事。他们两人都是冈部时常攻击的对象,常常有激烈的辩论。” “这的确是冈部的为人。对谁都毫不考虑的尖酸刻薄,别人一反对,他就更激烈的回击。”受影响似的,她开始说。 “那人眼高于顶,总是喜欢找麻烦,但本性其实并不坏,只是有点任性罢了。纵使发生任何事,他也不可能是杀人的恶徒,但同样的也不会有人憎恨他到想杀人。所以,不管是谁遭到杀害,关于犯人的线索,我实在没有头绪。我们分手,说起来有点装模作样,其实是由于对艺术的意见分歧所致。但是,这个人的确非常自大、夹缠不清、任性得令人讨厌,这也是事实。” “那么,寄送包裹的行为怎么解释?” “这一点我和池田他们看法一致。” “哦!喜欢做让人讨厌的事?” “是的。”宇井一副除了这些,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似的表情。 车子一阵剧烈摇晃,穿过监察医务院的重重铁门,终于看见前面树林间那一座阴郁的冥王宫殿。 06 那个女人身高勉强够得上五尺左右,是个娇小的女人。但是,从她轻快的动作看来,学生时代一定是运动健将。身穿灰色无领严肃的两件式套装,看起来有点跟不上时代,不过说话的语调、脸部的表情都不脱稚气,再怎么看也不超过二十二。 她打开手提包的珐琅扣环,拿出一张和自己身材一样小巧的名片。抬头的瞬间和江木俊介的视线相遇,极自然的微微一笑。笑起来单边漾起一个深而清晰的酒窝,俊介几乎受不了诱惑,巴望着从头一口把她吞下肚。当眼光一扫手中名片,不禁又吓了一跳,不得不重新审视对方的脸。名片上印着“鹫津侦探事务所调查部雾山喜美子”。 “哦,你是侦探?真看不出来。我不记得做过什么坏事,有何贵事吗?” 雾山女士开口前,再次绽开笑容,朱唇微吐,意外的露出洁白的小虎牙,看来更见可爱。俊介整个脑袋充满了龌龊的欲望,简直想一把将她抱到膝上,好好的亲吻。他的心早不在自己身上,不管她的问题是什么,一定是有问必答。 “那个……针对神田香料会馆地下室的无头男尸案,有人委托我深人调查。” 雾山说着,拿出小手册,握着铅笔,盯着俊介。这种职业舞台上的架式绝对不是菜鸟侦探装得出来的。 江木俊介重新拾起记忆。头被切断的被害者,身份依旧不明。另外,对冈部乙五郎的行踪正积极展开搜查,但人到底潜藏何处,依然没有发现。当局打定主意,像以往对付麦加杀人事件的犯人正田或行李箱尸案的大谷一样,以持久战的态势来应对,翻印五十万枚冈部的照片发送全国,布下天罗地网。和冈部有隔阂的不只江木,另外有将近十人左右。即使没有被怀恨的原因,或是根本没有被怀恨的理由,当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工作室工作时,都不禁忧心忡忡,冈部是否正潜藏在庭院的某处花草丛中窥视着他们,令他们担心害怕。但是,一个月平安无事的过了,所有的恐惧逐渐变得淡薄。 “我受委托调查案件,不过和警察的观点不同,我们自有不同的立场。目前我的工作是尽量收集相关事证。譬如说……” 她问起事情非常直接,而且刨根刨叶一点也不放过。如果问题太冒失,则立刻道歉,像小鸟振翅飞去一样,仅仅让周围的空气稍稍震动,一切又恢复平静。事情的委托人是谁?不同于警察的观点是什么?江木俊介事后回想起来,竟然毫无记忆。 这位美丽的女侦探接连不断的出现在各个场所。男士们迷惑于爱娇的魅力,一个个停下手边的工作。回想当时的情景,“泥土舍”的老板和伙计更是彼此相互问答,企图为女侦探解开疑虑。 “我们这一行呀!和浮世绘画家一样,不但要记得歌舞伎明星的脸,还非得熟悉他的流派堂名不可。所以西画、日本画、雕刻都一样,凡是艺术家的脸孔,我们都非常清楚。即使是初上门的顾客,哈哈!打个招呼,也要问清楚这是二科的这位那位,或是青龙社的那位这位,来安顿他们。绝对不会只看得到大画家等等。因此,那个时候来买画框的,是冈部,绝对错不了!” 身高超高、年纪中高的老板极力坚持自己说的没错。 其他接受女侦探访问的,就是紧邻案件现场旧香料会馆的几户人家,如装璜磁砖店、发行高校讲义的出版社、濒临倒闭的贸易商等。很遗憾,店家们一到黄昏就下班回家,所以得不到有用的数据。雾山还不放弃,绕着香料会馆和里头的杂工见面。这两名杂工一个是留着大胡子,背有点驼的老人,另一个则是让人感觉动作有点女性化的男人。 “还没抓到犯人哪!大概藏到哪儿去啰!” “但是,我听说发生事情,还真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作梦都想不到。我们两人负责搬东西,一直在前面仓库进进出出。” “想到隔壁房间有无头尸体,不会毛毛的吗?” “那以后我还没进过地下室。反正也没有非去不可的事情。只有一个人的话,也伤脑筋。” “哈哈哈!光说些没出息的话!一个人不敢去就是啦!” 他们俩在烟管填上烟草,吧答吧答的一边吸烟,一边看着美丽的女侦探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离开杂工休息室,回家途中,雾山完全是一副忧郁表情。尽管这几天密集的调查,收获还是等于零。 就这样又过了数十天,冈部还是杳无音讯。偶而北海道方面会传来目击冈部的消息,其中有八成是误传,剩下的二成则难以证实无疾而终。健忘的都市人很快的也把整个事件忘了。接着,六月初始——。 西多摩郡青梅市到埼玉县饭能的这段路,搭公共汽车要二十分左右,被称为岩藏。临界奥多摩山脉北边,从武藏野平原往下,温泉沸腾,有二、三家旅馆,是个乡土味浓郁又平静的地方。从公交车路往西,爬上漫长的坡道,左边是稻田,右边是二丈高直立陡峭的悬崖山壁。不久来到半山腰,像突然裂开似的有个大洞穴。洞口装饰着神殿般的稻草绳。传说,古时候日本武尊讨伐北海道的虾夷族,归途中将武器收藏在此洞穴。也因为这个武器埋藏点的“武器藏”,而延伸出“武藏”的地名。 典故暂且按下不表,六月上旬某个晴朗的早晨,附近的农夫为采收萨摩薯走在坡道上,跟前跟后的小不点是只没血统证书的杂种狗。突然小不点停下脚步,怒气汹汹的吠叫。大概是看到癞蛤蟆吧?农夫喝止小狗,可是小不点就是吠个不停,像要引起主人注意似的激烈的狂吠。农夫不得不转过身来,确定一下原因。 在刚才武器藏往前大约一百公尺处,前天的大雨让地盘松动,所以有些小崩塌。黑土沙沙的落下,上面似乎露出一个奇怪的脸。农夫越想越奇怪,不禁用手拨开泥土。意外的发现让他大声惊叫,一屁股跌坐在柔软的泥土上。小不点倒是站得好好的,一下子看看跌坐一旁惊慌失措的主人,一下子看着挖出来的人类骷髅头,不断的摇着弯弯的尾巴。 白骨还很新,青梅市的警察立刻想起无头事件,马上连络警视厅。警视厅即刻派出鉴识技师,详细调查的结果,和地下室无头尸年纪大略相同,也就是四十五岁前后的男性头颅。而且左下第一臼齿有覆盖着镍铬合金,根据这一点只要找到齿科医生的病历,就不难查出头颅的身份。 白骨的齿列和其他特征等详细数据,很快的在两天后发布给市内各个齿科医生。人们再次想起这讨厌的案件。牙医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大家都满怀兴致的拭目以待。 当局表示,如果五天内没有结果,将扩大到关东地区,如果还是没有满意的答案,就准备遍寻全国。不过,似乎没有必要。新桥田村町宝来大厦一楼,花山齿科医院的药袋医师已经通报是他的病患。 一流的牙科医师,会把牙齿的治疗当成一种创作和艺术。对于别的牙医所做出来的金属牙套等等,一方面鉴赏,也一方面批评。而且,对于自己所做的金属牙套一眼就可以分辨,这是相当寻常的事。所幸花山齿科医院的齿模室,对于有问题白骨的牙齿模型还保存着。而且药袋医师也出面到警署仔细比对问题的牙齿。确认后将笔记呈给鬼贯警部。上头是病历所记载的住址和姓名。 <hr /> 注释: 07 乌田完一是怎样的一个人?马上得到答案。他和冈部一样属于独立作家协会的西洋画家。天生不喜欢交际,最近内向的性格更添一层,几乎很少在别人面前出现,而且也不发表作品。在创造活动的层面上,完全沉缅于过去的即兴之作。这样的乌田为什么非杀不可?一个认识他的人,把他的头捻掉,把神田被战火焚烧后的地下室当成杀人现场;不只这样,接着还损坏尸体,把脑袋埋在埼玉县边界的农村。冈部为什么有这种行为?他的行动真正的意图又是什么?完全不能理解。而且,不喜欢交际的乌田唯一交往的美术人只有冈部。内心怎么想?没人知道,但是,至少表面上看来如鱼得水。被认为是刎颈之交的朋友竟然……这个案件在美术家之间引起非同小可的震撼。 无论如何,有必要搜索被害者的住处。鬼贯警部带同刑警和鉴识人员奔驰在东海道,往茅之崎方向前进。晚春晴朗的午后,兜兜风是件爽快的事。但是整个脑袋都是工作,谁都一样,只是默默不发一语。经过辻堂约十分钟,不久车子停在茅之崎警署前。打过招呼,向警署借过一名警官当向导,再次走回国道。道路变窄,进入有乡土味的小镇。车子右转,是东海道本线的大平交道。 鬼贯警部意外的想起田山花袋的随笔《独步之死》。明治四十二早春,独步开始在此地的南湖院过疗养生活,花袋常常来探望他。“走出停车场,经过残留旧旅店痕迹的街道,越过平交道,有间被白杨树包围的小学。”文章中的小学,熬过半世纪的岁月,依然存在于小镇大马路的右手边;然而,当时的一片松原,和可以遥望富士山的地方,现在早已商家林立,昔日的风釆早荡然无存。看见穿着花俏惹眼的短裤,神釆奕奕骑着单车飞驰的年轻女孩,已经很难想象花袋是如何的为自己的朋友忧心,怎么踏着沉重的脚步前来探病。 穿过商店街,经过住宅区,正前方是海岸。好玩的小孩早已在海边戏水。车子离开旅游道路往西走,横越独步当年养病的南湖院,五分钟不到忽然停了下来。一到这里,可以看到遍植松树的沙丘,还可眺望彼方富士山的秀丽姿态。 “这边的地址是一九九八三号。” 地方警官以护手遮着阳光,环顾四周,喃喃自语似的说着。五位数的门牌号码,全国只有茅之崎市才有吧!不久,终于看见海岬松树的林荫下,有间小房子。他把车打横停靠。的确,这里真是讨厌人类者所住的地方。隐在松林间,彷佛得了昆虫保护色的启示,建在这里的小木屋也漆上了松叶一样的颜色。 走过白色的木栅栏,沙尘哗啦啦的掉落下来。玄关是绿色的单扇门。拉拉把手,有上锁。试着敲门、叫门,没有回应。这个怪人的生命中,既没有妻子,也不雇女佣,只是把自己关在自已的壳,消磨一生。 一行人巡查似的绕了房子一周,在后门前面停下。拿根粗钉子插入钥匙孔一捻,门就开了。走廊铺满吹进来的厚厚一层沙子,好像在告诉人,这个家已经空荡了好久。 房间里好像船屋,狭窄得刚好够用。寝室就是个小巧固定的床,四迭半的洋式起居室。简朴的餐厅兼厨房,大约十坪。厨房流理台上还留着吃完的蕃茄沙丁鱼空罐,柜子里有十个左右的罐头。 “看起来都吃西式食品吧?”鬼贯警部这么说,可是搜索结果,米柜里还有将近一斗的白米,应该吃的是日式食品。 进入起居室,椅子桌子各一。如果有访客,其中哪一个非站着说话不可。不喜欢交际的他,一定不会随便招呼客人来。就算真的有客人,冷淡的他,一定让客人站着,而自已坐在椅子上。 鬼贯警部们为了发掘犯案动机,开始仔细的调查。首先要注意是否有书信或日记,结果不只去年和今年的日记不见了,就连书信也没有留下,显然犯人已经早一步处理过。看看厨房的小火炉,的确覆盖着一层纸类烧成的灰。 鉴识人员为了查验出犯人的指纹,在各个地点喷上铝粉,然后仔细的用放大镜查勘。但是找到的只是乌田留下的指纹,再怎么努力总是毫无结果。最终,鬼贯警部一行人除了两手空空鸣金收兵以外,也没啥办法!对于冈部的行踪更是加倍努力,锲而不舍的追寻。 八天后的下午。一早,雨下得湿淋淋,皮肤也湿黏黏,是个讨厌的日子。一位年轻女子来拜访鬼贯警部。脸、身材都小小的,很可爱的样子。再加上红色短靴,更显得天真。名片印着“雾山喜美子”。 “关于无头尸案件,有消息要告诉我……?” “嗯,我的确为这件事来拜访您。在这之前,想先拜托您一件事。” 以活泼的语气说着,从手提包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椭圆形银色的东西。然后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放在桌上。雾山喜美子慢慢的仰头看着鬼贯警部的脸。 “可以先检验出上头的指纹吗?大致上,应该和我预料的结果一样。其他的事情等报告出来再说。” 鬼贯警部回答前先看了看桌上的空罐头。从侧面看,空罐子贴了一圈标签,印着蕃茄·沙丁鱼。蕃茄·沙丁鱼……蕃茄·沙丁鱼……嘿,等等。好像不久前才看过。……啊,对了,就在乌田完一家里的流理台上。难道这女孩潜入他家,然后把空罐偷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个精力旺盛的姑娘。鬼贯警部答应她的要求。雾山喜美子留下满屋子香气和微笑高兴的离去。 鬼贯警部猜不透她的来意。八天前的调查,经过仔细的指纹比对,但是毫无结果。如今又要在空罐上取得犯人指纹,老实说,并不期待。只是冲着她的热情,很难冷淡的拒绝,只得勉强接受。很明显,雾山喜美子恐怕不能乐观的看到她想要的结果。 隔天,要下雨又不下雨的天气,突然又整个放晴。天空蔚蓝一片。耀眼的阳光从云端洒下,街道、路树,还有大楼的墙壁闪闪发亮。她穿着红色皮靴出现。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似乎看到她眼睛里燃烧着期待的火焰。 “如何?”她甜甜的说。她大概就是那种天生有异性缘的女孩吧!鬼贯警部心想。 “抱歉!不是你想要的结果。”鬼贯警部过意不去的接着说,“有些被擦掉了,有几枚指纹移位花掉了看不清楚。完好的就只有乌田本人的指纹,没有其他人。” 女孩沉默,失望的神色一闪,极力压抑变动的情绪。 “那,这回轮到我来问啰!你可以回答吧?” 鬼贯警部天生一副笑脸。平常挺着下颚,双唇紧闭,给人一种严肃的印象,可是一微笑起来就露出令人觉得好感的表情。即使问起话穷追不舍,也是一副笑脸。 “好啊!请!只是,丑话说前头,有的可以回答,有的不能回答。” “是吗?你还不知道我的问题是层于那一类的吧?好,这个空罐在哪里发现的?” “乌田先生的厨房。触犯侵入住宅罪,对吧?” “哈哈哈!我们不会这么不近情理。倒是,入侵的目的是什么?” “是呀!这说起来就有点不方便哟!我相信冈部不是犯人,所以想为他的无辜找寻证据。这就是目的。” “喔哦?冈部无罪?……和我们的解释完全相反……但是,到底有什么理由相信他的清白?……证据呢?” 女孩双唇颜抖,想说什么,又极度克制,直摇头拒绝回答。鬼贯警部看到她拼命压抑的样子,知道她内心正在激战。 <hr /> 注释: 08 雾山喜美子的确情绪相当激动。为了取得冈部不是杀害乌田完一犯人的证据,特意潜人茅之崎边区的空屋,好不容易有了结果。可是眼前这项证据不过是这群迟钝警官的笑柄。警官的这种问法,这样的怀疑自己所爱的冈部,对她不啻是天大的打击,几乎掉下泪来。好不容易忍住,回过神,匆匆逃离警视厅,心情仍旧无法平息。走过电车道往堀端,水的混浊让上头浮游的天鹅更出落得美丽洁净。回过头,只见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快乐的观赏天鹅或倾心交谈。不由得想起冈部,眼泪又再度涌上来。冈部并不年轻,但是对于女人一清二楚,他的求爱手法,和青年人完全不同,让喜美子的心就像打了麻药一样兴奋,还相约今年春天结婚。然而,他早在三月就不见踪影,喜美子这么爱着的冈部,一个理由也没说就躲起来。已经将近百来天,没有寄给她一封信息。喜美子以她的直觉和对冈部爱情的深度,有预感他已不在世上。地下室里,那具惨不忍睹、可怜的尸体,不正是冈部?被切下来丢在岩藏的头颅,也是冈部。喜美子直觉的认为,犯人是乌田!尽管如此,恶劣的警方还不遗余力的追查冈部的行踪,实在是可悲又可气。事情让警察来做,一定无法解决。再怎么样非得亲自动手不可! 喜美子步行到日比谷公园转角,拐个弯向人问起宝来大厦的花山齿科。想要见见那位把冈部的头颅当成乌田头颇的药袋牙医师。想调查调查,为什么他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其中应该有什么诡计,难不成牙医师被收买而作伪证? 宝来大厦在NhK正面道路左转,再穿过几条小路,右拐,是一栋五楼式的小大厦。一楼入口旁的玻璃窗有金色文字招牌。正好赶上中午刚过,里头挤满上班族、办公室女职员,脸上的表情个个像极了传说中的大盗石川五右卫门,正等待鼎镬之刑而坐立不安。这种情况下登门求见,很明显会遭到拒绝,所以喜美子决定化身为患者,以检查牙齿健康为由挂号。 “麻烦你,我要指定药袋医师看诊。”这一说,满脸雀斑精明的护士怀有敌意的回一眼。 “每位医师都一样啊!”护士冷冷的回答。从女人的这种口气,难不成药袋轚师是个美男子?因此,喜美子故意露出她的小虎牙笑着说。 “无论如何我就是要找药袋医师看诊。我喜欢亲切的医师。” 护士耸耸肩,“哼”!的一副轻视的脸。诊疗室传来某个上班族的惨叫声。 二十分钟后,她被叫到名字。 药袋牙翳师是超乎想象的美男子。五呎六七吋削瘦的体格,穿上白色医师袍恰到好处。美而白的鹅蛋脸,胡须刮得干净。罕见的金丝边眼镜,眼睛、鼻子、嘴唇都透露着高雅气质。而且,浓密黑色的头发熨成波浪形,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也没有。喜美子由于工作的关系几乎看过所有电影明星的脸,记忆中还没见过像这样容貌整齐的男子。被乌田收买等等疑虑,在一见到药袋医师的脸庞时,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来!张开嘴。嗯,哼……” 他的声音像动人的男中音,亲切又感情丰富,深深的在空气中回响。不久,诊察结束,医师正要恭喜她没有一颗牙齿需要治疗,喜美子抢先一步说:“哪,医师!我想请教您关于前几天乌田的头颅等等问题。” 药袋医师拿着手术刀的手停在半空中,惊讶的看着她。这么可爱的女孩竟然对惊悚的话题感兴趣,真叫人意外。 “我也见过鬼贯警部,和他谈了很多。还有一些问题想向医师请教,可以吗?” 喜美子说着,挤出一个酒窝,露出小虎牙,展现妩媚的微笑。意识到对方是非比寻常的美男子,脑波的自制力应该弱了点。其实,百试不爽。关键时刻一到,立即展现爱娇的魅力。画家江木、画家池田,还有“泥土舍”的老板、香料会馆的打杂工,面对她的微笑,总是不由自主的喋喋不休。对这位美男子应该也有效。 牙医师想了想,看看候诊室。如果只是三分钟的话,倒还可以。 “啊,好高兴!那,医师,那位乌田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她边说边拿出小手册,一旦拿起手册和铅笔,她就彷佛化身新闻记者或杂志记者。喜美子由于职业的关系,常常要戴上不同的面具。所以,此刻她嘴里没有说什么,牙医师已经认定她是个杂志记者。 “这个嘛,鬼贯警部先生也问过我,可是记不起来。再怎么说,病患总是太多了。” “哎,真遗憾。没有什么特征或说了什么话吗?走路的姿势?或说话的习惯?……” “呀,时间隔太久了,实在记不得。” “应该有点印象吧?譬如说,拔牙的时候哭了等等……” 纠缠不休的质问,倒没有引起牙医师的不快。 “怎么可能,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最近都使用麻醉药,都是麻醉后才拔牙哪!不过……” 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药袋医师蹙着眉盯着摆满药品的回转台,一会儿抬起头来:“好像记得一件事。帮他整理过牙齿以后,他似乎有轻度贫血,所以到里面的床铺躺了一下,喝口白兰地酒,松开领带。那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喉咙似乎有颗蓝色的痣般的小斑点。” “咦,蓝色的痣?好好玩!什么形状呢?” 喜美子的表情和轻松的语气完全相反,非常认真。但是,牙医师虽然没有打算停下说话,却看到墙上的时钟。 “哎呀哎呀,超过约定的三分钟啦!老实说,我也没有看清楚。本人在意识正常的时候刻意隐瞒的东西,如果失神的时候被看到,一定很不高兴。所以我马上扭过身子。因此,”他边说,边用钳子夹起脱脂绵,“什么形状我也不知道。也许照顾他的护士看得较清楚。” 眼看着喜美子做个立即要回家的手势,却又继缵问:“我可以见见这位护士小姐吗?” “刚结婚,搬到船桥去了。” “如果知道住址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喜美子还是一副娇媚的微笑。也不知是微笑的功效?还是牙医师的亲切?医师翻开记事簿,把护士的住址和新姓氏全都告诉她。 这位病患,是医师所说的乌田?还是喜美子所猜想的冈部?为了明确的厘清,一定得到船桥的海神町去问个清楚不可! 09 隔天,雾山喜美子再度拜访鬼贯警部。眼瞳一向闪闪发光的女性,今天更是炯炯有神,像只奇怪的母豹一样。他心平气和的请她坐下,等她开口说话。喜美子的眼睛看来,似乎燃烧着胜利的火焰。连当局都束手无策的秘密,这位涉世未深的女孩真的可以解开吗?鬼贯警部很愿意虚心的倾听。 喜美子拿出一个珍珠黄的小盒子,看见鬼贯警部没有拿烟,笨拙的请他抽烟。 “谢谢,但是我不抽烟。” “哦?真难得!那,失礼啦!我一个人……” 她把烟含在嘴唇,鬼贯警部机敏的帮她点火。喜美子轻轻点头,嘶嘶的吸上一口,没有经过喉咙,直接由鼻孔呼出。从她不惯抽烟的样子,鬼贯警部知道她不过想借着抽烟压制心里的兴奋,缓和紧张的情绪。 喜美子把香烟丢在烟灰缸,看着鬼贯警部,喉咙嘓的一声吞了下口水。但是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镇静。 “今天要把事情全告诉您!我发现了你们所不知道的事。我一直相信冈部不是犯人,可是无法证明。所以我一个人到茅之崎,潜入乌田的家。翻箱倒柜的寻找,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发现有趣的东西。您知道是什么吗?,” “哦?是什么?” “前天请您鉴识的空罐啊!” 喜美子啪的打开手提包的扣环,从里头拿出先前空罐放在桌上。 “一如你们所检查,罐子上有乌田的指纹。我在厨房发现这个空罐时,简直是一扫心中阴霾,心情像太阳一样闪闪发亮。那,请看这里。” 她将盖子里面的数字请鬼贯警部看。上头有7305几个数字。 “您知道吗?这些数字是一九五七年三月五日制造的简写。如果地下室被杀的人是乌田,在这日期之后所制造出来的蕃茄沙丁鱼罐头,上面竟然有乌田的指纹,不是很奇怪吗?” 她勉强压抑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的确如她所说,如果罐上是乌田的指纹,地下室的尸体,显然就不是乌田。自己彻底的输了。鬼贯警部好像在众人面前被剥光衣服裸裎相向,说不出的羞愧,打心底脸都红了。只要没有证据可以指出白骨的主人是乌田,这样的推理并没有错。当局一开始就认定犯人是冈部,所以集中精神追查冈部的指纹。对于摆在眼前的矛盾,却丝毫没有注意。这是无法狡辩的失败。罐头制造出来,再送到地方的零售商贩卖,需要相当的一段时间,可见乌田犯案后一直在那个屋子,然后一溜烟不见人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但是,这也可能是侦探小说里常用的手法,犯人预先采下乌田的指纹,做成戳印。杀人后,再将戳印转印到罐头上,故意放在乌田家的厨房……这也是可能发生的事。” 喜美子撇撇嘴唇,似乎在心里嘲笑鬼贯警部的庸俗迂腐。 “我去了一趟新桥的花山齿科医院。想见见那位信口雌黄的牙医师,也想求证一些事情。很令人失望,医生对于这位有问题的患者,连脸型也记不得。也许病患人数真的太多了吧!我一再锲而不舍的问,才回想起喉咙似乎有类似青色痣的印记。又说以前在医院服务的护士可能看得比较清楚。于是我到船桥去见她。结果,并不是青色的痣,而是该患者的喉咙,就在领带结的正下方有个小小的蔷薇剌青。听到这里,我立刻相信这个患者就是冈部。喉咙的青色蔷薇剌青,是从前在法国马赛刺的。而且我还把家中带来的冈部照片给她看。护士确定没错,随时愿意作证。” 喜美子结束她的话,像战胜的公鸡,挺着胸看着鬼贯警部。胜利的喜悦和自豪,搀杂着对警方的轻视。她的眼瞳还是一样闪闪发光。 鬼贯警部虽然承认她的胜利,心中还是怀疑,如果这个患者真的是冈部,为什么要冒用别人的名字去接受治疗?只要这个理由说不清楚,接受治疗的人依照病历的记载,还应该是乌田才对。护士的记忆真的没有错吗?冈部喉咙的剌青,同样是画家的乌田也到过法国留学,也许也到过马赛,在同样的喉咙部位留下相同的剌青。 但是,鬼贯警部知道,对于初尝胜利果实的年轻女孩,这种话是听不进去的。因此,暂时把疑问隐藏心中。 喜美子一脸心情愉快,姣好的双唇微开,露出洁白的牙齿,舒了一口怨气似的,血气直冲得脸庞发烧,双颊染上了红。 “鬼贯警部先生,都明白了吗?犯人是乌田。搜查本部把冈部当成犯人,恐怕一辈子也抓不到什么。乌田才是真犯人。” 喜美子像被附身似的,一次又一次大谈自己的苦心。“泥土舍”的问话,香料会馆杂工的揶揄,收奇怪礼物的画家,还有潜人茅之崎海滨的乌田家…… 但是,忽然注意到鬼贯警部的视线错开了她,盯在半空中。表面上是听着喜美子说话,心里却一个劲想别的事。嘴巴动个不停的喜美子立刻兴致大减,夹着手提包,匆忙的站起来。鬼贯警部回过神,自觉失礼,拼命的挽留,只是喜美子真的生气了。说话无聊,大可制止,一边听一边想着今天晚上吃什么,真是太失礼了!喜美子即说即行。 “真的打扰很久了,那么,无论如何请逮捕乌田。” “嗯。”鬼贯警部简短的回答,很有自信的样子。喜美子在肚子里暗骂,无能成性! “拜托啦!” “请放心让我们处理。一知道乌田的行踪,马上会通知你。谢谢你提供那么多情报。” 鬼贯警部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装作若无其事,落落大方的谢谢她。 10 这样过了五天,事情好像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喜美子注意着报纸和收音机的新闻报导,也没感受到任何征兆。她非常生气,觉得警方一定又朝着错误方向继续摸索,她的努力不但白费,而且饱受嘲弄。第六天,鬼贯警部终于打电话来,告诉她已经追查到乌田的行踪,案件也已经解决,邀请她来一趟。 享受舞台明星梦的喜美子,正在出席前辈明星主演的《樱之园》的彩排。听到电话,立刻离开练习场前往警视厅。那种水平,让人不看好的警部,竟然抓到了乌田,真叫人意外。一点也没高兴的感觉,反而是鼻头一酸,一股股怨恨、恼怒慢慢的爬上心头。 这是第三次拜访鬼贯警部的办公室。门上还贴着变色发黄的纸,写着“无头命案搜查本部”。 一看到纸上的文字,不禁勾起许多回忆。不同于外表的漂亮可爱,加倍于人的好胜与不服输,从各方面看来都是那么感性的女人,却无法正视这几个字。 打开门,鬼贯警部露出笑容请她坐下。 “乌田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案件已经圆满解决,请安心。” 鬼贯警部说话的语气和平常一样爽朗。乌田大概被关在地下拘留室。案件由地下室开始,也在地下室结束,喜美子心中不觉噗哧一笑。 “上一回承蒙你指正罐头指纹的事,交换一下,这回请听我说说,我们之后的行动。” “好啊!愿闻其详!”喜美子心情尚未平静,板起脸孔说。 “我们在你的话里,发现解决事情真正的头绪,也是解开谜题的钥匙。” “哦?是什么?” “说起来,只是一件小事。你到香料会馆的杂工休息室和杂工们谈了许多话。杂工的话里有几个重点,因为你不觉得,而事情也太小,所以没有发现。” 喜美子露出奇怪的表情,盯着对方。案件的解决不就是追查出乌田的下落,把他抓起来吗?香料会馆杂工所说的话和逮捕乌田有什么关系呢?和他们的谈话中,自己遗漏了什么?想着,把所有的谈话重新在脑中过滤,还是没有发现。 “想不出来吗?”鬼贯警部这么问,喜美子不得不遗憾的摇摇头。 “到底是什么?” “当时,你们曾经有一段对话。两个杂工搬东西到地下室时不知道隔壁间有尸体,案发以后就再也没有下去过,直到现在还是怕怕的,不敢一个人下去……我听了这段话不禁想,他们到底搬了什么东西?如果那以后他们没有再去过地下室,也就是说地下室就再也没有搬东西进去,也没有搬东西出来。那么,当时搬进去的东西就一直原封不动,没有人再碰过。可是地下室的第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坏椅子和大屏风,所以他们搬进去的东西一定是一个人搬不动的。两个人搬一张轻轻的椅子不太合理,那,就是屏风啰!屏风相当有重量,一个人的确搬不动。” 鬼贯警部的话当然听得懂,不过接下来他到底想说什么?喜美子也猜不透。被自己眨为无能的警部,竟然也能作出如此推理,让她深感意外,不觉直盯着对方的脸。 “报纸的报导也看过吧?案发现场是在第二个房间。犯人在现场射击两发子弹。第一颗贯穿被害者身体从隔间的窗飞到第一个房间,当然也穿过屏风。但是,如果两个人将屏风搬到第一个房间时,隔壁的凶案已经发生,为什么屏风上会留下弹孔?凶案发生当时不在现场的屏风,竟然有弹孔,实在不可思议吧?” “会不会因为某种理由,日后又返回现场,刻意挖出小孔?” “也有这种可能吧。” “那……”自己的意见不受重视,喜美子觉得有点受屈辱、不高兴。 “我有另外的想法。事实上,上回你离开后,我随即打电话到香料会馆证实自己的推理。” “结果呢……?” “他们的确搬过那个大屏风。问说哪一天,回答是三月三日中午。那天是星期日,又是节日,时间不会记错。所以,这就是重点。凶案是不是在他们把屏风搬过去后才发生?屏风搬运后凶案才发生,屏风的弹痕也就理所当然。那就是说被害者被枪击是在三月三日中午以后。那么事件的情况从根本就整个不一样了!” 鬼贯警部的话当然听得懂,但是为什么事情会完全改变呢?这一点喜美子很难接受,可是好胜的她,再怎么忿忿不平,还是装出一副“我知道”的表情。 “所以,对犯人而言,子弹贯穿屏风实在是犯人的不幸,相反的,这个偶然事件能够透过讯息传到我们耳里,实在是非常幸运。再来用心算就可解决。小学一年级生都会的,一减一等于零。三月三日收到手枪包裹,隔天才把它送到警方,犯案的人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 “……这么说……宇井小姐是犯人……?” “没错。宇井歌子女士是杀害冈部乙武郎的凶手。” 一直以为犯人是乌田,第一次知道真相,喜美子一阵愕然,倒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随着惊讶褪去,对于犯人的憎恨也油然而生。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冈部?” “抛弃自己,走向别的女子。对于这样的男人,嫉妒就是唯一的动机。像这样残忍的案件,犯人是女性,犯案的动机由嫉妒转为复仇,事实上是可以理解的。案发后,宇井女士对我说,她讨厌冈部把他逐出门墙等等,其实相反的,是因为冈部爱上你,弃她而去。” 喜美子一阵咳嗦,脸上血气尽失。如果犯人是男性,也许还不觉得。然而一个女人在昏暗的地下室杀人、肢解尸体,一想到就感觉毛骨悚然。 “杀死同居过的男人,切下他的头颅,宛如中世纪的女巫。可是包裹的谜又怎么解释呢?” “现在说起来容易多了。依照顺序来说,就是这样:宇井计划杀人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绝对不被怀疑而费尽心思。只要机灵一点的犯人都会这么考虑,不过聪明的宇井女士,想出一个更好的计策,就是让被害人成为凶手。这样一来,警方不但会因为追查死者而疲于奔命,而且永远找不到凶手。” 喜美子默默的点头。鬼贯警部继续说:“根据她的自白,那间地下室是偶而想到的。然后把不胜酒力的被害人引进仓库,对他开了一枪。但是一发击出后,被害人却痛得站起来,于是慌张的再开一枪。倒在沙发的被害者尚在喘息,于是再把他勒毙,切下首级,再破坏指纹。” 依照宇井歌子的自白,宇井骗说喜美子在等他。烂醉如泥的冈部直觉的对爱人的名字产生反应,大概连怎么下楼梯的也不知道吧?喜美子这三个字就像阿里巴巴的魔咒一样有效,也让宇井更加妒恨。 鬼贯警部为了尽量减轻喜美子心理上承受的苦痛,把这段话都省略了。也尽量不说出冈部的名字,以被害人来代替。但是一谈起作案现场,再怎样的体贴似乎也无效。她撇着嘴唇痛苦的听着。不服输的女性,一点也没退缩。即使听到爱人的脑袋被切下,也有觉悟要听到底。 “为了达到认不出是谁的目的,不用说头颅要切下来,但是,由于喉头有剌青,所以必须齐根切下,可能很费了一番工夫。” “可是,还在呼吸的人,要割下他的头实在非常残酷。为什么不干脆再补他一枪呢?” “我们继续说吧!之前我们一直不能肯定行凶时间。宇井将手枪交给附近派出所的时间是四日。如果屏风搬到地下室的时间是三日中,那么杀人的时间就必需是三日晚上到四日清晨之间。可是我们在包裹送到宇井女士家里的那个时间点,就仓卒的判定凶案已经发生。也就是说,那个包裹的真正目的,在于让我们误判行凶时间,暗示她不是犯人,而提示我们冈部是犯人,这样的一个小道具而已。因为这样,我们完全被骗了。也非常对不起你,一直把冈部当作犯人。”鬼贯警部由衷的道歉。 “提示冈部是犯人,指的是……?” “如果从头讲起的话,就是三月一日冈部应宇井之邀到林町的工作室。曾经吃同锅饭的两个人,关系断绝形同陌路之前,希望再次圆满的一起度过数日。冈部经不起宇井的温柔攻势和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二日还受她之托到‘泥土舍’去拿画框。操纵男性的诀窍方面,宇井是天才吧?或者是两、三年同居生活的心得?不管如何,反正冈部被牵着鼻子走,无形中扮演起犯人的角色。尸体的相貌不明,但是衣服、遗物都是冈部的。这样的矛盾让我们作出错误结论,认为冈部不是被害者而是犯人。这是提示一。宇井到医务院的停尸间认尸,作伪证,说被害者不是冈部。这是提示二。接着,三月二日冈部在‘泥土舍’出现。这是提示三。最后,三月三日从邮局取回手枪包裹,让我们推测案件是发生在三月二日凌晨以前,这是提示四。宇井女士挖了几个坑,我们全都往下跳。所以顺利的依照她的计策,相信冈田是犯人。” “那么,到邮局拿包裹的人是冈部吧?” 如果还这样的话未免是个滥好人。和她有婚约,竟然还到林町过夜,这种行为已经让喜美子相当难忍受。她这么问,鬼贯警部立刻看穿她在想什么:“没有。宇井自己去拿。如果别人代领,万一中途打开或什么,岂不糟糕。冈部是个好辩者。不过对于女性倒是非常绅士。辩论的对象都是男性,女性画家的作品哪怕是有缺陷,他也尽挑优点赞美她。对于已经分手的宇井还那么轻易的顺从,其实是个性使然吧?如果一概而论的责怪他,还真过意不去。” 喜美子被一语点破,慌张的换个话题。 “诈用芥川的名义寄怪东西给池田他们,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芥川的名字,是宇井从手边的名册随便一翻借用的。至于池田和江木,他们时常和冈部辩论,寄奇怪的东西可以加深别人联想,对方就是冈部才会寄这种触人霉头东西。不过,包裹的内容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如果只送一把枪给她自己,然后冈部又被这把枪射杀,立刻会引起怀疑而被察觉。但是,硫酸空瓶和塑料绳也预先一起送出的话,可以添加不少猜测,人被勒毙吗?用硫酸来烧灼手指吗?案发后,让人觉得果然是用这把枪杀人,用这条塑料绳把人勒毙,再用这瓶硫酸把指纹烧灼掉。以这种方式反过来牵制搜查警官的心理动向。” “当然,寄来的塑料绳不可能是用过的吧?” “没错。这是故弄玄虚。江木收到塑料绳,池田收到硫酸瓶,这时候被害者还活得好端端的。行凶时另外准备了塑料绳,使用的也是别瓶硫酸。选择塑料绳也没有特别意义,只是身边的东西随手一拿。只有送到她那儿的手枪才是真正拿来行凶的凶器。” 鬼贯警部稍微停了一下,又继续说。 11 “现在想起来,她有意选择手枪包裹在三月三日送达,所以早一天寄出。然后借口三月三日的女儿节招待学生,以及住家附近一位熟悉枪枝的青年,很技巧的引诱他说出手枪最近曾经射击过,这样就有了共同证人。当然,手枪打成包裹之前,已经先私下击发过,所以枪口当然有硝烟灰。可是,我们误认为当时枪口上的硝烟是行凶后留下的,而且深信不疑。因为隔天她把手枪提交派出所时,上头所附着的硝烟灰,的确是枪击被害人后所留下来的。” 喜美子深深吐了口气。多么有智慧的女人呀!为什么要让自己像魔女一样?只要一被魅惑,即使不是冈部,也会逐渐坠人她的巫术之中不能自拔吧! “选择极少人出人的地下室,也有相当的理由。她深怕尸体立刻被发现,一经解剖会暴露出行凶日期,因此选择了这么一个隐蔽的场所。等到十天过后,即使解剖也验不出杀害的正确日期,才安心的自行打电话报案。” “真是狡猾哪!” “嗯,真是罕见的女人。但是最希罕的是,案件一发生,证物的手枪却已经在警方的手中,这才是以前没有的事。完全不必麻烦搜查警官花费苦心去寻找没收等等,犯人亲手把凶器交出来,警方不劳而获,真是前所未闻的特殊案件。” “这女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吗?” “嗯,三个小时前。再怎么说,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她也没有狡辩的念头,一五一十的自白了。” 鬼贯警部嘴里说着,却丝毫没有解决案件之后的高兴。反倒是一副不堪回首的脸色。看到了这样的表情,喜美子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忘了问。 “那,乌田先生被带到这里,也和案件有关吗?” “是的。” “共犯吗?”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想见他吗?” 鬼贯警部这么说,有意无意的笑了笑。事后回忆起来,整个无头尸案,让喜美子印象最深的,就是鬼贯警部这个时候的笑容。一直以为,鬼贯警部这男人,算是警官里比较有礼貌,绅士型的人,但其实,他和真正的绅士差得远了。如果他是真正的绅士,就不应该露出那种诡异的笑,而且不该有接下来的安排。 不过,喜美子也许误会了。她不应该如此看待鬼贯警部的微笑。她忘了自己本身一直说希望见到乌田。鬼贯警部是苦笑吧? “怎么样?”鬼贯警部又再问一次。喜美子没有注意到,鬼贯警部一副希望她改变主意的表情。或者,她无视于这种表情? “让我见见他吧!务必!” 喜美子勇气十足似的。他的消失造成她推理上的严重错误。在岩藏发现的头颅不是我的,我还好好活着!为什么他不出面澄清呢?不见个面说清楚,连肚子里的蛔虫都会捺不住激动哪!面对面,即被嘲笑,也足以减轻心中的负担。 鬼贯警部不再客气,沿着墙走近桌子。桌上的东西盖着黑布,黑布下是五尊排列整齐的抽象艺术石膏像。 “乌田被杀了。手、脚、头,分别被砍下,塞进石膏像里面。刚才我们打破了一个,里面是塑料袋密封的乌田头颅。” “啊!好可怕!不要再看了!赶快盖起来,拜托!” 喜美子双颊抽搐,歇斯底里的惊叫。鬼贯警部再次把黑布盖起来,才松口气似的瘫坐在椅子上。 “吓了一大跳吧!喝口茶定定神。” 将警部拿过来的茶一口气喝下,喜美子总算平静下来。 “杀害乌田的也是宇井女士。这些石膏像是和一年多前展览会的入选作同一类型的作品。我曾经在美术杂志看过照片,由于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也不会认为真的把尸体藏在里头。其实石膏像这种东西,要复制多少都可以。” 言谈中,她的好奇心又涌上来,抬起头说。 “杀害冈部的残酷方式已经令人发指。这样的杀害乌田,还算是人的行为吗?但是,到底什么理由要杀乌田?” “这个,完全是临时起意。当初,宇井只打算要杀冈部一个人。她很努力的朝这个方向进行。而且特地把人头拿到岩藏去埋。至于为什么选择岩藏?没有其他理由,只是曾经两、三次到此写生,喜欢这个地方。由于头颅埋得太浅,不可预期的天灾地变让它被发现了。那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疏忽了一件事,不自觉脸色苍白直打哆嗦。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嘎……?” “那是,嗯,你知道冈部为什么冒用乌田的名字去接受牙齿治疗?一年多前冈部牙疼,正准备去找牙医师,刚好乌田来访。乌田说:‘要不要拿我的健康保险证去用用看?不会被抓包的。半价喔!我自从加入这个保险,没有生过一次病,每个月好像在丢钱一样。实在是气不过。你帮我用用,也算是帮我消消气……’,这样说着劝诱他。那是结合文人雅士或美术家的文艺美术国民健康保险组合,乌田加入,而冈部没有。于是冈部借了朋友的保险证,假冒本人去镶牙。这小小的逾矩行为,却是日后乌田死于非命的远因。再说,岩藏的头颅被发现后,搜查当局请求齿科医生协助的消息一报导,宇井简直眼前一黑。不需任何解释,如果药袋牙医师依照病历,证明头骨属于乌田,而知道消息的乌田如果沉不住气出面投案,一定会说出实情。这样的话马上知道被杀者是冈部,过不了多久,宇井是犯人的事也会被揭发出来。她绞尽脑汁后,立刻前往茅之崎,邀请毫不知情的乌田到自己的工作室,再杀害他。接着又重返茅之崎,销毁日记及书信文件。把乌田抹消的话,地下室被杀的人可以变成乌田完一,犯人是冈部,那,行踪就有得查啰!也就是说,原以为埋在岩藏的头颅被发现,则万事休矣。哪知道只要让乌田消失,对于她的犯罪计划更有帮助,更多了一道护身符。以现场的情况来说,地下室被害者的身份不明,会引来相当的困扰。也许有出面认亲的家属,指称尸体好像是父亲,或好像是丈夫,很难摆脱这一连串困扰的事。可是,如果挑明了被害者是乌田,一个怪异的独身主义者,没有家族,行踪不明也没人关心,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物。” “哦,危机反而成了转机。” “是呀!是个求都求不来的人物呢!她把乌田的日记及书信文件烧掉,怕当中如有记载将保险证借给冈部使用,那就糟了。所以是一种预防。但是她的警戒心不仅如此。既然把乌田被杀定在三月一日以前,那之后的生存证据日记等等,绝对要烧掉。换句话说,如果乌田三月三日以后有寄出信,或散步的时候被附近的人看见,宇井女士的苦心将全部付诸流水。所幸,乌田是个名符其实的乖僻者,几乎足不出户。偶而外出买东西,连渔夫都没碰头就回家了,而且只在夜里外出。几乎没有信,也几乎不写信。也因为如此,她安然渡过危机。其实,这段期间只要乌田寄过任何一封信,她恶毒的犯罪事实马上昭然若揭。实在是个运气很好的犯人。她的好运还多着呢!茅之崎这个地方,听说一到春天,常常刮起西风。因此,乌田被杀后,沙土吹进屋子,只要一个晚上,曾经在房子里的所有活动生存迹象就完全被覆盖。所以,当我到这里调查的时候,第一印象也认为乌田在三个月前已经失踪。如果乌田的房子座落在别的土地上,也许可以看出他直到最近还好好生活着。连茅之崎的气候都成了宇井女士的同伙,运气这种事真是难以捉摸。” 叹气般的吐了口气,鬼贯警部终于说完。手上的茶杯都变凉,眼睛还直盯着。终究一口也没喝,放回桌上。紧闭的双唇,看起来好像有意的,自嘲似的撇了下嘴角。鬼贯警部想起当初拜访宇井歌子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她是犯人。相反的被玩弄于股掌,心中很不是滋味。当然,他心里所想的,喜美子哪里知道。 “我,必须郑重向您道歉!” “为什么?”鬼贯警部露出微笑看着她。宽额头、和蔼的眼眸,和追查事情的咄咄逼人完全两样,洋溢着热情。 “我对于警察的推理能力,评价一向不高。但是,现在改观了,实在相当高明。这是我的临别赠语。” “谢谢!”鬼贯警官用简短,但充满善意的声音回答。 陌生女子 <er ttop">01 辽吉回家已经过了十点。 “有点晚喔!”照子接过皮包,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关心的说着。 “嗯,常务董事找我谈话呀!” 辽吉边脱鞋子边低着头回答。颈部的筋肉跟双颊一样染得通红。酒气呛鼻,应该又喝了不少。那件事情以来,辽吉的喝酒量大增,企图借着酒力掩饰自己动辄产生的萎靡情绪。 踏上走廊,脱下衣服,辽吉粗暴的揪开领带。 “洗澡水热着喔!” “是吗?今天晚上不想洗。” “晚餐呢?” “不了,不想吃!” 换上和服洗过手,辽吉一屁股坐在垫子上。照子把衣服挂上衣架,西装挂在衣橱里。裤脚底边的污泥明天早晨用刷子刷刷就行了。 照子回到饭厅,先生抽着烟似乎在等她。扬起浅黑色的脸,像武士人偶般眼角细长的眼睛,有点混浊不清。 “喂,武井自杀啰!” “机械课的……?哎呀!”声音尖锐起来。 “明天早晨会上报吧?热海浮尸哪!”和照子相反,先生面无表情的说,似乎有点不屑的样子。 照子站起身,没有插嘴。纤瘦的身体披着发白的毛料短挂,色调和现在的气氛看起来不太谐和。 招待官员的时候,辽吉多半把地点设在料亭或夜总会。然而,武井七郎总是会直接邀请亲密的友人跑到家里玩。 照子想起自己也曾经加人大伙打过麻将。武井个性活泼,狭窄的额头上几条深刻的皱纹,不论胜负总是笑呵呵,常常在照子耳边“大嫂!大嫂!”热情的喊个不停。这样的武井七郎跳进了大海?站在岩岸上眺望冰冷的海面时,他也笑呵呵吗……? 伤感的一刻很快闪过,最近一个月照子觉得,似乎有一种恐惧感突然成形,缓步向她进逼。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非得有敢于面对的觉悟不可! 照子挨近坐下。膝盖的关节似乎不太听话,只能像个人偶一样,生硬的坐着。 “要过去守夜吗?” “不必吧!反而引起起人家注意。那么,葬礼的时候再去吧!” 辽吉将烟蒂插人炭火盆,从鼻子喷出淡淡的烟。 单身的武井所有的家属就只有老母亲一人。照子突然想,葬礼那天不会下冰雨吧?参加葬礼的人,如果只是稀稀疏疏几个下级长官送行,阴冷下雨的日子应该比较合适。 “帮我倒个茶。” 丈夫一开口,才让她回过神来。 “对不起,想事情想呆了。” 手整一整蓬松波浪型的头发,照子撒娇似的对着丈夫微笑。 将烘焙茶放入茶壶,注人开水,茶香浓烈的气味立刻飘散出来。辽吉忧郁深沉的眼睛一直盯着注人茶杯的黄色液体。像专注的听着飘落到屋顶的枯叶声,这种神情从前绝对没有,彷佛坠人阴暗的角落一般。 <er">02 结婚十年的两人生活,除了没有小孩的遗憾以外,无论是物质或精神上都说得上满足。一边打毛线一边听喜欢的音乐,心念一转,深深觉得自己真是嫁了一个好丈夫。同学当中,有的因为丈夫酗酒或风流成性而烦恼,当其他人的这种流言满天飞的时候,照子更是觉得庆幸。 可是,像被结核菌侵蚀的胸部X光片一样,照子的家庭也有了黑色的阴影。A部建设局建筑课设备课员石山良宏,以收贿嫌疑被检举。专员搜查他的住宅,在西服衣橱里的夏季西装口袋发现一把扇子和脏手帕,还有九张一万圆的纸币大大方方的塞在里头。 白蚁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啃蚀建筑物的内部。搜查二课的专员们通令深入调查A部的渎职问题。听到新闻广播石山被逮捕,坐在外廊喝啤酒的辽吉不觉松手,啤酒杯砸在脚踏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厨房准备晚餐的照子慌忙跑出来,丈夫只说赶蚊子手滑了。就这样也没兴致再喝,坐到餐桌旁,连一向喜欢的鸡肉色拉也没动筷子,也不回头看电视连续剧,只是直说好吵、转小声点。 河边辽吉是贝沼产业的营业部长,国立工业大学一毕业就进入公司,算起来有十三年。同期进来的社员大部份还远在课长级或副店长,因此不得不说辽吉发迹得早。当然,毋庸置疑,这一切来自他天赋的才能。然而,大学的前辈常务董事泽先生,不管是正面或背地里大力的提拔,也是原因之一。辽吉无条件的崇拜这位个性磊落、大肚子的泽常务董事,但相反的,照子不知怎的,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但是不管喜欢或讨厌,泽对于丈夫的照顾是事实,不得不感谢。 贝沼产业的竞争对手将近四十家。在这么多的指定业者之中被挑选出,成为A部建筑材料的供货商。特定业者得标后,对于在职的官员利益输送,这是一般企业界的常理。贝沼产业这方面由泽常务董事和河边辽吉担任折冲樽俎的责任。 比较起来,搜查当局伸出的手,节奏似乎相当缓慢。但是只要是渎职的调查,免不了的,第一个星期内就出现第一个牺牲者。石山毫无隐瞒的招供,专员的调查也随着更上一个阶层。石山的直属上司,某设备股长在汤河原的旅社割颈动脉自杀。血液四溅,喷染得拉门鲜血淋漓,脖子一歪,气绝身亡。辽吉送上厚厚的奠仪。 照子察觉丈夫的烦恼,是因为他不再缠着她寻求慰藉。整整一个星期不理闺房之事,这和平常的辽吉完全不同。这也许是照子的个性太过悠闲活泼,辽吉不忍心让工作上的问题成为爱妻的负担。 再注意辽吉的一举一动,多少有点改变。一支烟还没吸完,就迫不及待点燃第二支。胡须常忘了刮。叫了他几声,才忽然啊的回过神。平常多半一声不响呆呆的,失神似的坐着。照子问起丈夫,是不是健康出了问题;这时,辽吉才吐露心中的苦闷。 大概是辽吉尽量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讲话,或者照子没有逐条追问,当他讲起新闻报导的A部渎职案,就像隔岸观火般,感觉距离好遥远。直到听见熟悉的武井自杀身亡,才初次有着火星溅到身上的感觉。 身、心都冰凉起来。照子动手迭上炭火。以前指甲上涂着的透明指甲油,有几处都掀掉了。这时辽吉也不再有闲情去欣赏妻子秀气的手指吧? 变凉的茶水也没想喝,辽吉整个人陷在思考中。脸庞没有赘肉的侧面线条,少女时代以来就是照子最感觉魅力的所在,现在却像谷川山岳岩石堆的照片,冰冰冷冷的感觉。这时,照子的脑海里闪过丈夫可能打算自杀的念头。 现在已经死亡的三位股长级官员,全不是因为和自己有任何切身危机,只是因为如果自己被调查,恐怕会对自己的上司造成困扰,因此替上司断尾求生的自杀。辽吉的立场也近乎相似。如果丈夫一招供,泽的地位立刻不保。对这样的辽吉来说,一旦追查起证据,最后一定也无法厚着脸皮装胡涂。 不行!丈夫怎么可以这样死掉!推开阴郁的预感,绽开笑容,照子把辽吉的茶倒人冷水罐,重新在茶壶中注人热开水。 那一晚,辽吉还是没纠缠她。 <er">03 就这样过了两个礼拜。那天一早天气好得很。送丈夫出门,照子立刻将睡衣、被单、枕头套等等丢进洗衣机,并且打扫房间。 照例从书房开始打扫。书桌上摊开着辽吉用来解闷的图画书。照子把书阖上,收进书柜,接着把烟灰缸清干净,香烟盒的和平牌烟补满。辽吉不仅酒量增多,烟量也增加。想起丈夫抽着烟努力平息焦虑不安的情绪,不由得增添几分爱怜。最近辽吉疲惫的脸色越来越浓,常常耸肩长叹,都快变成老头子了。 要更加照顾丈夫才行!照子拿着鸡毛掸子,一边清洁花瓶一边想。只听到后门传来洗衣店小弟的呼叫声。辽吉的薄西装拿去干洗,送回来了吧? “知道了,您放着就就好啦!” 她从厨房探出头说。 “但是,口袋里有东西……”洗衣店小弟的声音像是顾忌什么。 “好吧!马上来!” 照子把鸡毛掸子放在桌上。心想,一定是先生的私房钱被发现了,照一下镜子走出书房。 “嗨!”满脸粉剌的洗衣店小弟露出和蔼的笑,棒球帽推到后脑勺,冻得红肿的手指放在帽檐上打招呼。 “辛苦啦!是什么东西呀?” “是这个。”洗衣店小弟意外的,从夹克前胸口袋拿出一张六乘六的照片。看起来是个二十岁左右少女的正面照,唇红齿白的微笑。 照子的脑袋轰的一声响,面无血色。 “放在上衣内侧的口袋里。” 照子心中暗自明白,却不得不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微笑。这世田谷的住宅区有位长舌妇,只要被她的耳朵听到照片的事,很快的,就像野火燎原,非得把这一带烧得精光不可。照子反射性的警戒起来。 “啊呀!原来放在这里啦!” “很漂亮的人哪!太太的妹妹吗?” “不是,是表妹。住在札幌,是道产子呀!” “咦,什么道产子?” “就是北海道出生的小孩啊!” 照子顺口胡诌,洗衣店小弟也听得心不在焉,打个招呼,做一个手顶帽檐的帅气动作,吹着口哨,哼着流行歌离开了。 照子走进起居室,整个人垮在炕桌旁。严厉的眼光注视着手掌上的照片。胸口再次闷住了气,几乎不能呼吸。 女孩很年轻。两手弯向背后,在后肩肝骨下反向缠抱,把整个上身向前挺出,夸耀似的摆出姿势,丰满的胸线撑破似的被强调出来。眼角弯、脸蛋圆,一副爱桥模样,和照子的瓜子脸大眼睛完全不一样。 满腹委屈,眼泪点点滴滴渗出来,女孩子的脸渐渐变得模糊。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怀疑过丈夫有女人,被背叛的懊恼也就更深。常常说和常务去喝酒而晚归,其实是和女人约会吧?这么说,这一阵子碰也不碰我的身体,是有理由的。照子恍然大悟。 就在十天前,辽吉的上衣有天芥花的香水味,笑着问他,他有点难为情,暧昧的笑着解释,“经过百货公司被开玩笑喷到的啊!”。照子毫不怀疑的相信,偶而想起,很快又忘了。但是,回想起来,当时辽吉看起来好像被趁虚而入似的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心虚,为什么会有那样大吃一惊的表情?照子完全相信丈夫,所以不曾追究,也不曾生气。结果却导致辽吉厚颜无耻的继续和女人交往,这样的卑鄙恶劣真想吐他口水。 到底丈夫对她哪里不满呢?自信妥善的掌理家计,料理也绝不输人。到调酒学校上课,像酒保一样的耍酒瓶,哪样不是为了搏取辽吉的欢心?自己说自己也许有点奇怪,不过,自己的容貌再怎么说也有中上之姿。 想着想着,照子注意到相片中女子的年轻。丈夫除了被那女人的这点吸引以外还有什么?三十岁的照子虽免不了有人生的年轮,但是内心的成长是从外面看不见的。那么容易被外表年轻来历不明的女人迷惑,这样的丈夫真叫照子失望。 阳光从正南照入房间,隔壁家传来收音机的午间新闻报导。照子不再有打扫的心情,也不再有洗衣服的兴致。世界在她眼中全褪了色。 也不知坐了多久,心里还反复思考要怎么质疑辽吉。要她像一般女人抓着先生的领带不放,叱责詈骂,照子也做不到。有一股冲动想撕裂女孩的照片,个性上的矜持却让她毫无理由的忍耐下来。但是,随便几个问题就可以叫辽吉张口结舌穷于问答吧!想象辽吉撞尬的脸,心情好过了点,情绪也平复下来。天色已近薄暮,她还是倚在桌边不想起身。 好不容易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可是一点发挥的余地也没有。辽吉没有回家。结婚以来,丈夫从来没有擅自一人在外留宿,这是第一次。 <er">04 窗帘外明晃晃的晨光透进来。照子一夜没睡好,有点头疼。屋檐的麻雀声吱吱喳喳叫个不停。睡眠不足让脸颊都失去了光泽。 为了忘却辽吉的事,还是做家事吧!没有食欲,早餐就省了。继续昨天的打扫和洗涤。手在冰凉的水里利落的动着,头痛无形中也减轻许多。一直到十一点,照子什么事也没想,只是拼命的工作。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是辽吉吧?照子直觉的认为。哼!谁要接电话呀!照子微凸的下唇紧紧抿着,瞪着电话筒。照子睁大眼睛,眼光锐利的表情,十分有精神。 电话铃声固执的响着。照子还是投降了。 “喂喂……”电话声音是某位熟悉的公司女职员。照子的气势整个消退、萎缩。 “请问,部长发生什么事啦?” 照子心一虚,不知该怎么回答。 “今天还是没上班,常务董事也很担心。” 相当意外的话。“今天还是没上班”表示昨天也缺席啰?昨天一早夹着公文包出门的丈夫,连公司也没露面直接去找那个女人? “嗯,夫人,部长身体不舒服吗?” 肯定的说辽吉生病休息,对方一定也这么认为。可以隐瞒的话,没有必要让女职员知道家里的丑事。想象口无遮拦的女职员把被丈夫背叛的部长夫人当成笑柄,忍不住脸色一阵青红,委屈重又涌上心头。她的这一搅和,非得装作辽吉生病卧床不可。 “已经快好啦!重感冒呀!再一、两天一定可以上班,请常务董事放心,嗯!” 匆忙挂上电话,颓然叹息。丈夫已经迷恋上这个女孩。但是,迷恋到抛弃地位名誉也无悔这么深,倒是始料未及。照子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不容分说的,不得不承认自己全盘皆轮。稍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紧紧抱着柱子,好似一松手,整个人就要崩溃般。 隔天下午,照子到公司拜访。常务担心辽吉的病情,说要亲自来探病。照子知道很难再隐瞒下去,不如自己找上门,把事情说清楚。如果借着常务的力量,可以把丈夫从另一个女人身边挽回,哪还顾得丢不丢脸。招待她的是清淡的缟花茶,她穿的也是素雅的黑绸短挂。这位对丈夫十分重视的上司相当关心。 常务的房间暖得让人微微出汗。插花的水盘插着早开的青花菜、金盏花,和初冬煦暖的阳光相互辉映。泽敏雄大约五十出头,是个肥胖的男子。听说学生时代曾经是橄榄球选手,可是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运动家的风釆。肥颈红脸,眼皮松弛,加上小胡子,这是泽给人的一般印象。 听完话,他的脸色跟着暗下来。 “实在奇怪哪!如果被逮捕,警方也应该会通知。如果不是这回事,难道真的像太太说的,是因为女人的关系?” “河边在公司里看起来怎么样?” 照子试着问。在妻子面前戴着严肃的假面,一到公司,妻子不在身边,也许会拿下面具轻松一下。 常务没有马上回答,顿了顿才摇摇头。小眼睛直盯着照子。 “你先生的事,我自认为相当清楚。一点奇怪的迹象也没有。” “最近他告诉我,下班还和常务商讨事情,所以常常回家得晚……” “这是实话呀!太太。你也知道我们确实有麻烦;河边和我两个人可是非常辛苦呀!” 感觉上似乎相当护短。接着,常务一副想到什么似的表情。 “这样好吗?我们查查看河边的辨公桌,也许可以知道点什么?” 其实照子先前也想过这件事。不过,该不会真的那么傻,把情书或啥的放在桌子里吧?可是,一般说来,男人这种动物再怎么灵巧,总会遗漏了什么,照子不觉也跟着期待起来。 辽吉的办公室在下一层楼。常务从楼梯走下。 部长室和常务室相比,足足少了一圈,两位女职员闲着没事,端正的坐着。常务把女职员支开,招手让照子到墨绿色结实的大桌子旁。 两边抽屉一一拉出,放在桌上。常务仔细翻找,照子客气的在旁边看。公文、记事本、透明胶带,还有钢笔、订书机,都是一些常见的文具。找了两三遍也没有收获。照子放弃了。 “喔!” 突然泽常务叫了一声。翻阅手上的公文时,一张小卡片掉在桌上。是张圆角的,女人惯用的名片。常务肥短的手指捏着,拿得远远,睁着老花眼看。 “津山寿子。你认识吗?太太。” “不认识。”她表情生硬的摇头。心中却想,这一定是照片里那位女孩的名字。 照子的直觉终于得到证实,不过,那是半年以后的事。 失踪的下场 <er ttop">01 背对着富士山,由箱根的小路往上走,已经五个钟头了。今天一早天气大晴,一到中午,晚春的气候让温度整个上升了。不停的擦汗,喉咙干渴,偏偏又穿着大衣,三富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最糟的是,喉咙的刺痛并不只是因为季节交替的闷热所致,而是大约一个钟头前,早餐吃了饭团子又加上辛辣的海味浓汤。 弯着腰拿起有点脏的毛巾频频拭汗,呆瓜似的张着口呼吸,转向通往乙女峰的小路。三年前在附近巡视时,记得找到了一条小溪。离开营林署时装满的水壶,早就空空如也。 道路突然变窄,前方可以看到一棵树龄约三百岁的大朴树。水源应该就在朴树正后方的杉木林里。三富又停下来擦汗。 朴树留着二、三年前落雷的印记,树干一半被削下,带着可怜的伤痕,依然面对着道路。上次看到的时候,枝、叶都近乎焦黑,原以为一定会枯萎。现在仔细一看,根部似乎蹦出了微细的嫩芽,三富以亲切的眼光,像看着脚边的小狗似的,凝视着这一丁点的小生命。身为森林巡逻者这一行,见得草木枯萎固然悲伤,见到陡然间绽发的新芽,也有人所不知的喜悦。 走过朴树,往侧面进入杉木林。阳光突然被遮断,接触到皮肤的空气一阵冷飕飕。 杉木林缓缓起伏向西延伸。沼泽在山岳的小角落,野生的小螃蟹在山葵间玩耍。 三富抖掉落叶进入杉木林。杉树汁的气味四溢,到处是白色雪花般漂亮的斑点,杉叶掉落的地方,长出羊齿等等蕨类植物。像小孩紧握的拳头大的芽孢很快的长出来。蕨类也有白斑。 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夹杂着微细的水声。三富的脚不由自主的想一口气往斜坡下滑动。这时,眼光瞥见了奇怪的东西。反射动作的,单手缠住一旁的树干,趁势定住自己的身体。脚下布鞋底的枯枝劈啪响。 起初以为是被风雨吹打朽烂的破布,但,下个瞬间,他的神经像被微冷的寒风穿透一般,急速紧缩。白布底下露出白骨,很明显的是人骨。 三富挺着打绑腿的双脚屏息而立。看起来已经死了相当时日,露出的部份都已化成白骨。张着空洞眼睛的骷髅头,紧贴着残缺不全波浪状的头发。 以前也曾经二次发现过自杀的尸体,现在这第三次,胆量也大了,也不再害怕。三富冷静的往前看。 尸体从衣服看来就知道是女的。穿着红色毛衣,裙子下摆露出眼熟的,像学校里骨骼模型的腿骨;在那前面,一只横摆,另一只有剥落的浅口鞋散落着。 突然一阵鸟鸣。三富仰头环顾四周寻找鸟的踪迹;长尾鹊从头上的树枝振翅飞起,吃剩的山楂,红色的果实整串掉下来。三富看了一眼,正在收回视线的途中,整个表情却僵硬起来。好不容易才勉强转过头,看着红色果实掉落的地点。他所看到的是,一具仰躺的男性尸体。此时的三富,早把喉咙的干渴不知抛哪里去了。 <er">02 两具尸体的距离只差四公尺,也一样化成了白骨。穿着被雨冲刷得褪色的西装,黑色的短统皮鞋。说是西装,倒不如说破烂的布片比较适合。其间还看得到白色弓状翘起的肋骨。 男女尸体齐全的话,几乎可以断定是自杀。喜爱树木,把山间散步当成唯一嗜好又是日常的工作,三富对于自杀这种不健康的想法颇不以为然。况且,三富长得粗眉凸眼,这样的丑男子要找个愿意殉情的女人还真不容易。这也是事实。 由鞋子和大衣的颜色判断,两位男女还算年轻。决不是事业失败、儿女早殁,对残余的人生不抱希望的老夫妇。恐怕两个人还沉醉幸福中,幻想着死亡的甜美?其实,黏附着腐肉的骨骸,只给人无限凄惨的感觉。三富重新走近男子的白骨,稍微低下腰。 男子身体底下垫着灰色的大衣。用来当枕头的黑茶色折迭皮包湿漉漉的。 更清楚的看到,男子的旁边还铺着质料厚实蓝色的女用大衣。可以想象两位男女将他们的高级大衣排在地上,然后躺在上面自杀。 女子的尸骨不在大衣上。与其说野兽拖行,应该是女子不堪痛苦,拼命想爬出求生,终至死亡。 如果是野兽拖行,尸体一定被喷食的更厉害,情况应该更悲惨。尸体没有被野兽撕咬,实在幸运。三富为这对男女祝祷。 <er">03 两天后,警方才把发现河边辽吉殉情尸体的事情通知家羼。照子冷静的接受。 辽吉失踪后,一如众人预料,搜查渎职的手伸向贝沼产业。新年一过,就迫不及待的传讯泽常务,而且调查得更加仔细。只是关键位置的辽吉不在,当局的证据变得十分薄弱,百般无奈,只能将泽释放。 不,不仅如此。辽吉不在,连收贿的官员也无法追究。就像以前许多贪污案件一样,这次事件也可能这样含糊不清的无疾而终。 辽吉的妹妹由美,常喊着无聊,就跑过来玩。由美眼睛很漂亮,不过,不是特别值得一提的美人,但是头脑清楚,个性活泼。 “大哥的工作实在是相当危险哪!” “是呀!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大哥什么都没说吗?” “嗯,怕我太过于担心吧!” 照子用平静的语气说。辽吉体贴、关心的背后,却另有其极度的可憎、可恶。 搜查二课的人员常常来问讯,固执的想知道辽吉的行踪。他们认为,家里就只有两个人,再怎么说,辽吉的藏身之处照子一定知道。所以一再反复追问,纠缠不休。 照子不愿将津山寿子的名片交出来。泽常务也劝过,只是她不想把丈夫交到当局的手上。警官来的时候,照子就一脸厌烦,食欲锐减。 不管他们在全国各地如何布局,辽吉的行踪怎么也查不出来。竟然连庞大的警力也追查不到,意谓着辽吉已经死亡,照子这么告诉自己。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静静的自杀了吧?因此,接到通知时也心平气静。 照子准备到御殿场警署时,由美也向公司请假作陪。被丈夫抛弃的照子,可以说是完全的输家。 由美想,万一到警局时,遇到刑警们恶意的鄙视照子,猜测为什么会被丈夫背叛,慨叹缺乏女性魅力,鼻子太尖等等任意批评可怎么办?如果只有照子一个人去承受,一定非常痛苦。 由美很喜欢照子。古典的瓜子脸,有着由美没有的气质。舍弃漂亮的妻子和圆满的家庭,被其他的女人吸引,大哥简直是着魔啦!由美觉得有义务代替大哥向照子致歉。 坐上东京站开来的湘南电车。过了颠峰时间,往热海的两个人似乎来早了,还有好多空位。 “很奇怪哪!我忽然一点也不怀恨河边和那名殉情的少女。” 一直默默的照子突然对小姑说。和煦的冬阳照着坐在窗边的未亡人脸上。窗外,前天的一阵暖意,反而让人现在感到更加寒冷。 “被紧盯追逼着,也许早就想死。只是在那样的山里,独自一个人死去的话,实在好可怜。但是找个伴一起,也许河边会觉得格外快活吧!” 大嫂的眼睛看着窗外,瘦削的侧脸对着由美。 “也许他还死得乐在其中呢!这么一想,还真得谢谢那位女孩。” 由美也有同感。 大哥从学生时代就喜欢热闹,如果让他一个人孤单的在箱根深山任由冰雨濡湿,由美一想起来也相当心疼。听到和心爱的女子殉情而死,对照子也许不好过,心里却无由来有得救的感觉。 御殿场警署的搜查主任,对于未亡人和亡者妹妹态度很温和。粗犷的脸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尸体是前天发现的。在静冈营林署分所的御殿场,森林巡逻员三富正雄在巡逻时发现。杉林里冬天的话几乎没有人进出,可以说很幸运。” 主任含着和平牌香烟,擦亮火柴。 “身上的东西待会儿可以看看。我们是从名片夹的名片才知道你先生的身份。” 灰色的烟顺势从大鼻孔呼出,随着房间温暖的空气冉冉上升。 “应警视厅搜查二课的要求,牙医师也来看过。男女尸体都有治疗牙齿的痕迹。结果答案很快出来,河边辽吉先生曾经在日本桥的许愿大厦地下楼装过牙套。” “是的。就在公司附近。” 照子点头说。已经确定是辽吉的尸体没错。其实就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来的,但是一旦确定了丈夫的死亡,还是忍不住情绪的激动。颤抖的声音问。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津山寿子,一位女大学生。” 一听这么说,照子和由美都不由得一脸意外。在公司的办公桌里发现名片以来,就相信那一定是辽吉所隐满的女人。原以为,大概是酒吧的女服务或小料理店的女店员。谁知道寿子竟然是大学生,简直不能想象。 俩人静默之间,主任站起来,拿出一个平盘放在桌上。 “所有的东西都全部搜集在这里。有些已经腐烂,不过塑料的钱包和名片夹里面的东西都还保持原状。” 照子和由美看看盘里。里头有,吸水膨胀的皮封面手册、钱包、津山寿子的红色定期车票,其他还有钮扣、皮带扣、手一碰就会散掉的布料。 “喝毒药吗?” 看见两个空瓶,由美问。一路来这儿的途中,由美一直想,大哥是饮弹自尽?还是举刀自戕? “是的。两个瓶子里都检测出有氰酸。自杀者可能掺着啤酒或果汁一起喝下。” 主任回答的时候,门打开了,警员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三十五岁左右,头发理得很短,稍微肥胖的男人。大衣挟在手臂下,很客气似的弯着腰,身材魁梧。稍微泛红、樱桃色的皮肤,五官像歌舞伎演员一样端正。照子和由美也不禁被新来的访客吸引。 <er">04 “这是本田先生。津山寿子的姐夫。”警员报告后,主任扬起被晒焦的脸孔向照子说明。 “寿子是我太太的妹妹。这次真不好意思。我也十分体谅太太失去先生的痛苦。” 主任还没介绍完,本田已经机灵的哈着腰,递出名片。明朝体字型,印着“本田正义宝食品股份有限公司资材课长”。 “这位是河边辽吉的妹妹。” 本田再次低头行礼,像训练有素礼貌周到的旅馆服务生。衬衫干净,服装得体,可说是极具中年绅士魅力的男子。 “大嫂,要把那个给他看吗?” “哦,对喔!”照子打开手提包的扣环,取出从洗衣店小弟拿来的照片。 本田扬了扬相当男子气概的眉。 “这是寿子呀!去年夏天我帮她拍的。这个怎么会……” “在我先生身上。” “哦,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低声叙述往事。 “寿子去年秋天以前一直住在我们夫妇家,从那里通学,但十月底的时候,突然说要搬到公寓去住,很快的打包搬走。再怎么说,都应该是比较消极内向的小孩,实在让人大吃一惊。想想,人说女大十八变嘛!也就随她高兴。现在想起来,也许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你先生。” 本田暗淡的眼光注视着修饰齐整的指甲。 “打电话到我公司一、两次,也不说清楚住址,说奇怪还是真奇怪哪!” 隐瞒住址,也许是辽吉要她这么做吧?但是,这个秘密巢穴到底在什么地方?照子和由美都很想知道。 “结果还是不知道吗?” “不。她用樱井急智子的假名住在驹进的公寓。为什么知道呢?因为公寓管理人打电话来要我把行李等等领回去。” 驹进夹着山手线,在世田谷的正对面,而且回公司也相对方便。照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应该由辽吉这边的人先发现公寓吧! “拿回东西时,看到橱柜里有RK缩写字母的男性衬衫,才注意到,原来寿子想搬迁,是因为身边有关系深刻的男人,这实在让人感到意外。衬衫现在还寄放在管理人那里。” 刑警向本田打个手势,请他看看盘里的遗物。虽然仅仅是一点点关连的东西,本田却好像凝视着过世的小姨子的身影似的,花了好长时间,一样样的检视。 良久,他才仰起头,脸色沉重的说。 “不知道可以吗?主任!我想到寿子最后的地方凭吊一下,现场很远吗?” 照子她们也看着主任等候回答。离开东京前,她们也曾一致提出到辽吉死亡现场的希望。 “署里的小车可以到达。河边先生他们,最初可能计划在箱根的姥茶屋旅馆自杀。后来又改变主意,往乙女峰的御殿场方向,中途走进了杉树林。” 由美望着窗外。正面的九岳山逆着光,视线所及只能看到高耸的山影。乙女峰就在左边山肩。大哥所走的山路,由美也曾经随着公司的社团到此健行。一串人在此步行,让人不禁联想起荒废的山间点缀着几颗红色地瓜的景象。 “我想买花祭拜。这种场合,不知道哪种花比较恰当?”本田一边把手穿进大衣的袖子,一边问照子。 <er">05 由于骨头间还残留筋肉,就以火葬来祭拜。 由美她们乘坐主任的车前往姥茶屋旅馆。即使证实了辽吉和寿子曾经在此休息一夜,也是徒增感伤吧!主任一点不耐烦的脸色也没有,汽车开回山路,迂迥绕过九岳山西边的山脚,终于到达。 小小的三流旅馆。辽吉住过的房间在一楼,有六张榻榻米大,正好没人住。壁龛挂着中国南派的山水水墨画。柱与柱之间的墙壁,吊着画有不倒翁的匾额。榻榻米是新的,还可看到青青的录。由美想,如果自己要自杀,比起那深幽的杉树林,当然要选择这个房间。 “当时房间里也挂着同样的东西吗?” 本田小声的问女服务生,暗淡的眼神感慨的扫过室内,打了招呼后,在服务生引导下离开了房间。 由美打开窗,夕阳西斜,晚风习习。庭院的竹枝沙沙作响。不远处的九岳山,顶着暗红的天空,像个丑陋的女人,哭丧着脸,冷冷的俯视由美。 照子和由美身体都打心底冷起来。泡过澡,坐在被炉里用餐的时候,感觉不知为何有点恍惚。 “看起来怎么样?当时两个人看起来很幸福吗?” 照子问着。她完全不能掌握自己复杂的情绪;虽然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原谅了丈夫和寿子,但心底的委屈还是会不时莫名的沸腾起来,在电车里、在现场一直都如此。 伺候用餐的服务生停下手说:“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前天听刑警说,那对客人自杀了,真是吓了一跳。老板和会计都说,回想起来,他们还真有点落寞的样子。” “是吗……”照子听了,放心似的点点头,其他的话也没再听进去。 用餐后,由美翻开服务生拿来的去年住宿登记簿。的的确确是大哥的笔迹,山田五郎和樱井急智子。这么好笑的假名。 照子探过身子。十二月五日!那天正是辽吉离家的日子。离开家之后,就携手直奔箱根了吧!可以说,两个人早就约定好要殉情。一点点表示也没有,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丈夫的行为让照子非常不满。 “几点来的?” “中午之前吧!用完午餐,两点左右,忽然改变主意要马上出发……” 秋天,日落得早。越过乙女峰必须先走一段下坡路,再摸索到杉木林,天色大概也暗了。 由美眼前彷佛浮现出辽吉的身影,边照顾着寿子,边往前穿越树林。寒冷加上疲惫,只剩两个黑影蹒跚而行。 “啤酒是从这里带走的吗?”照子想起来似的问。 “是的。啤酒和果汁罐头,还有开罐器。” 女服务生从腰带掏出一个银色的开罐器。 山上的夜特别冷。躲在被炉中,肩膀还觉得微微剌痛。照子翻开服务生留下的报纸,社会版的中段果然有辽吉殉情的报导。 照子瞪起眼睛。 “什么嘛!畸恋的终结!简直胡说八道。这种报纸,亏我还订了十年。好吧!回家后马上停掉!” 照子嘴里不断的哈出白气,大声的自问自答,阖上报纸,把它当成脏东西丢到墙角。 “要不了多久,那些低级周刊也要闻风而来啦!” 由美没有回答,直瞪着棉被上的红牡丹。好像没有听到照子说话似的。 “头条新闻好可怕哪!” 由美终于抬起头,平常漂亮的眼眸闪着怪异的光芒。照子的话一点也没听进耳朵。 “我觉得相当矛盾。” “耶?” “大哥自杀的事。” “怎么?” 由美没头没脑的说,照子不觉一愣,不明白话里的玄机。 “大哥和寿子不是使用了一个小工具吗?” 拉门打开,女服务生进来铺垫被,谈话也告中断。 理论上的轨迹 <er ttop">01 隔天早晨下着冰雨,是个又湿又冷的日子。收音机报导,天候一时很难好转。对于由美,或对于到火葬场的本田和照子,都不是个好消息。 吃了早餐的海带和蛋,由美一个人离开旅馆,搭上前往御殿场的公交车。在这种季节里,这里看不到半个登山客,再加上是雨天,连来观光的人也没有。五、六个乘客,如果由美不包括在内,全部都是当地人。她手上拿着旅馆借来的油纸伞,悄悄的坐在后半部座位。隔着窗户,在右手边可以看到九岳山冷寒色的黑影。街道旁光秃的树木不停的穿刺过来,发出黑色的亮光。 由美要到自杀现场。所以在中途下车:她觉得有必要再到杉木林附近仔细的瞧瞧。 御殿场警署的主任把自杀现场搜集到的东西全放在平盘,辽吉和寿子的随身物品也混在一起,还有啤酒和果汁的空罐。但是,没有看到给啤酒罐打洞的开罐器。这就是由美心中的疑惑。 昨天晚上女服务生说得很清楚,两人离开旅馆时,确实带着开罐器。主任也说,现场所有的遗留物都捡干净了。不管如何,就是独缺开罐器。 当然警官面对现场那么大一片地方,也许会认为是身为发现者的森林巡逻员无意中放在口袋带回家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而且自杀现场也遍寻不着。那,会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说,辽吉他们离开旅馆到森林途中搞丢了,他们在欲罢不能的情况下,只好用随身小刀挖出楔形孔;真是这样的话,刀子应该会掉落在现场,然而,盘子上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 寿子他们既然是自杀,绝对没有必要考虑处理开罐器或刀子的问题。而且,要是找不到刀子,一定会追究到底被谁拿走。 可是,很难想象会有那么异想天开的人进入杉木林,拿走滚落在尸体旁的生锈刀子或开罐器。 即使是巡逻员三富,如果不是因为口渴而深入林中,否则,一到冬季应该没有人会靠近。那么,到底是谁把刀子或开罐器拿走了?这个人为什么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走进阴湿的杉木林? 昨夜,由美缩在被炉里寻求解答。尽管寒气逼人,在被褥中也彻夜不眠,不厌其烦的推演。终于……假设有一个新人物X,一切疑问就可毫不矛盾的解决。 根据这种假设,寿子和大哥绝对不是想自杀。事实上是X杀了辽吉,为了掩饰杀人,把寿子一并毒死。结论是一场伪装自杀的杀人案件。 X在某些事情上,因为大哥的存在感到困扰。另一方面X知道辽吉有秘密情人寿子,于是准备诱骗两人到箱根,意图制造服毒自杀的假象,同时将两人毒杀。 这时候,大哥感觉搜查二课的手已经伸到身边。为了躲避当局的追查,很容易就坠入X的陷阱。 “你先到姥茶屋旅馆。如果过了三点我没有出现,就改变计划直接到乙女峰。来的时候可以顺便带啤酒和果汁吧!要举杯庆祝一下,恭喜我们成功深入敌后。”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辽吉他们真的按X所说,离开旅馆,进入山区。也许和由美一样,大哥他们也是搭公交车过来。 接着在指定地点和X见面,再到现场附近。就在这附近吧?X看四下无人,婉转的说:“这里就没关系啦!哇,好渴!给我一罐吧!” X说着。完全不知道对方企图的辽吉,递过啤酒。手在口袋摸索,歪着头想。 “奇怪,找不到开罐器。掉了吧?” X轻轻的咋舌。不过掉了也没办法。他拿出自己的小刀挖了洞,趁机混入毒药。 “来吧!你先喝!” “来,寿子的果汁!” 辽吉凑上口,寿子也喝下果汁。汗毛直立,白色的喉咙动了动。死亡在瞬间袭击这对男女。罐子滑落。辽吉和寿子脸部痉挛,揪抓胸部。终于发觉被设计,不过已经迟了。一切都已结束。 像标本剥制师剥兽皮一样,X从尸体剥下大衣,把皮包放在枕头位置,让辽吉睡在上面。寿子的尸体则稍微滚到一旁,好像要爬出痛苦深渊似的,成为死亡舞台的明星。 额头微微出汗,X一脸满足的笑容,起身离去。 “喔!刀子差点忘了。留下这个不就露出马脚?哈!” 也许刀上刻有名字吧?将刀子滑进大衣口袋,慌慌张张消失在树林外。只留下静寂的死亡…… 由美从昨夜开始,多次描绘整个情节。像剧本作家似的,把作品的内容背诵得滚瓜烂熟,不管杀人者和被杀者的动作、台词都全数掌握在心中。 <er">02 坐上三点钟从小田原出发的电车。寿子的骨灰箱用包袱巾包着,放在本田的大腿上。辽吉的放在邮政包裹箱,由照子和由美交替抱着。 包裹箱像空的一样,很轻。但是一抱着,感觉上辽吉的体温似乎隐隐约约的传过来。由美不禁流下泪来。 “那,你那边怎么样?” 照子问话的时候刚过国府津。不同于来的时候,窗外冰冷湿漉,举目尽是阴郁的景色,让人情绪更加低落。时而见到橘果红橙的颜色,该算是唯一救赎吧? “到杉木林看过了,但是找不到遗落的开罐器或刀子。” “喔!不过掉落的东西会很快就生锈呀!很难找吧?” “嗯,所以没办法很肯定的说没有掉。也许忽略了。” 一地干枯掉落的杉叶,在里头寻找一块生锈的小金属片,是件困难的工作。由美在林中徘徊将近两个钟头,虽然应该不会遗漏,还是不能断言绝对没有。 “后来我到御殿场,在营林署的分所见到三富先生。” 也许他擦擦锈,把开罐器捡回去了。如果到酒吧,这不过是五块钱的商品。即使徒劳无功也得试试看。 “我说,这是我大哥的遗物,如果您捡了去,希望能还我。我可以送您德国制的开罐器作交换。” 由美前一阵子在百货公司地下楼的进口商品区,买了自己喜欢,好用的新型开罐器。 “他怎么回答?” “不行呀!他说,虽然他很喜欢开罐器,可是没有捡到任何东西。” 轻轻的点点头,照子的视线移向窗外。也许有点冷酷无情,但发现殉情的丈夫其实是被人杀害,却引不起更深层的关心。 照子想,再怎么样也没有什么大改变。辽吉本身有妻子,又和年轻女子有染,说起来就是一种错误。假装还是夫妻的样子,为了这件事来到箱根,最后的结局只是难堪的,与其说可怜,不如说又可气又可笑。 “我从营林署回来,又到御殿场警署,和昨天的主任见面。” 由美对着嫂嫂的侧脸继续说,“但是警察并不机灵,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开罐器的遗失不明不白,所以不予采纳。据理力争的结果,竟然说,大概被野猴子拿去当玩具,去搔痒也说不定。” “那也是当然吧!预算又少,可以的话,最好什么案件都没有。” 由美好似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得静默下来。照子时而冷淡的态度,几乎让她不能忍受。可是,回头一想。嫂子的心情也未尝不可理解。由美也就释然。 一旁默默无语的本田,看到两人对话忽然中断,不由得想插嘴。听她们两个说了半天,一直不得要领。 “开罐器是怎么一回事?” “啊!对不起!” 由美说声失礼,简单扼要的将事情叙述一遍。本田的脸色瞬息万变,惊讶得差点让膝头上的骨灰箱掉下来。 由美说的话,他从来没想过,实在相当意外。 清秀白皙的脸颊微微胀红,抱紧骨灰箱上身前探。 今天早上在旅社换上的衬衫,让由美感觉白得有点刺眼。 “是这样吗?寿子有可能是被杀害的呀!从一只开罐器做出这样的推理,真了不得!老实说,一开始就感觉小姐你的脑筋一定很好,看来我的第一印象没有错。” 由美光滑的脸颊浮现微笑。有热心的好听众,说起话果然比较起劲。 <er">03 “你可以帮忙想一想,是谁杀了寿子和我大哥吗?”本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不漂亮,但一双凤眼充满着智慧光辉的女人。 “不可能是强盗。因为钱没有被抢走,而且偶然遇到的强盗应该很快逃走。” “对呀!而且也没必要把现场伪装成自杀。这一定是有充分计划的犯案。” 奇怪的话题似乎打扰了其他乘客的清静。由美压低声音在照子的耳边说。 “有人对大哥怀恨在心吗?” “没有吧?他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如果有人恨他,那就是我吧!” “不为金钱,也不是憎恨。剩下的杀人动机就是,如果大哥活着的话会妨害到他。犯人怕大哥泄露秘密,会危及他的安全?” 带着有点吃惊的表情,照子看着自己的小姨子:“你说的是那件事?” 顾忌一旁的本田,照子暧昧的说。但是想一想,寿子也同样是被害者,没有必要隐瞒本田。 “这样的话有两个人,自己公司的要员泽先生和A部的建设部长犬饲先生。河边行踪不明,这两人可能会无罪获释。本田先生也知道吧?不久前发生的A部渎职事件。” 这么一说,本田白皙的脸讪讪的笑,对于贪渎事件没多大注意,不过知道有这回事。由美的语气越来越激昂:“犯人既然知道寿子的事,也就是对于大哥的私生活比大嫂清楚。在那种场合可以不避嫌,一定是很得到大哥信任,非常亲近的人。” “他和谁都很亲近哪!只有必要对我守秘密,对其他的人可直率得很。男人都是这样吧!” 听了照子这样一说,本田侧着身,有风度的苦笑着。 “我回到东京一定要见见泽先生和犬饲先生。” 由美坚决的说,无视照子的怨慰。她相信大哥绝对是被人设计杀害,既然警方不相信,毫无动作,只有靠自已啰! “上班的空闲我也来帮忙。”本田表现出中年男子的深思熟虑,“不过,小姐,这可是不容易的事呀!” “是吗?” “就我们所知,河边先生和寿子十二月五日离开姥茶屋旅馆。但是,不能断定两人在当天被杀。也许是本人的意思?或犯人的指示?也许他们是徘徊在旅馆间,目送太阳西下也说不定,然后犯人选个适当的日子骗他们到现场,再予以杀害。” 本田的意思,由美立刻明白。行凶的时间如果能够清楚的界定,很容易就可以比对出泽或犬饲的不在场证明。但是,要从化成白骨的尸体推断出受害时间,简直不可能。法医也只能暧昧的说,已经过了三、四个月。 不知道辽吉他们何时被杀,又不能像警方一样动员组织的力量。由美或本田,简直无法追查嫌疑犯;想到这点,由美的脸色就不禁沉重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见不到蜜柑树。电车驶近平冢站。抵达交会点时,车身剧烈振动。包裹箱里,辽吉的的骨头叩啰叩啰发出干燥的摩擦声。 <er">04 已经向公司请了两天假,一回来也不好立刻去拜访泽或犬饲。课长和同事都没有特别用异样的眼光抵制她,倒是由美有点不好意思。 她上班的公司是京桥棉花公司东京分公司,总公司在大阪。由于是分公司,和其他公司比起来悠闲许多。 回东京第四天的午后,机会终于来了。公司要她到某政府机关拿回老早送出的申请文件。如果顺路的话应该没关系吧!由美穿上蓝色短外套。 这次访问并不能期待有大收获。况且,由美明说是拜访,其实是张大眼睛,仔细的认出“那个人”。自己能不能一眼看穿?实在毫无自信。可是,一旦知道死者的妹妹有疑惑,出面了,或许会有什么反应吧?由美抱着淡淡的希望。 拿回文件,由美转搭地下铁,先拜访贝沼产业。肥胖的常务好像刚吃完饭。一个劲的用手帕擦嘴巴。大概是室内暖气的关系,无来由胀红的脸,让由美连想到动物园里的人猿。 泽常务爱怜的请由美坐下。一再的表示慰问之意。 “已经三个月没有讯息,忽然传来自杀了,真是想也想不到为什么会这样。责任心过重的人就是如此,动辄以自杀明志。可是……” 他又擦了擦嘴唇。正午的太阳从背后照过来,耳朵红得像燃烧一样。 “不能死呀!我一直想告诉河边的。真的不能死!我们在接受试炼呀!有什么责任应该两个人一起扛!” 失去后辈的苦痛,在油亮的脸上真情流露。好一句试炼一起扛,余音足以绕梁三日。但是在这种场合,又有什么具体的话好说?这么一想,即使他讲的话空虚不实,也不算过份。 “我大哥,是被杀的吧?” “被杀?”常务睁大眼睛,灰色混浊的瞳孔闪着异样的光,盯着由美。 “是的!我有相当的证据。可是现在还不能告诉您。” 抓住要点,由美只说出该说的话,省略了开罐器这件事。对于嫌疑的男子没有必要翻出底牌。她的话一说完,安静的房间中,只剩下暖气机的声音。 泽清清嗓子,想说什么似的,话到嘴里又吞下去,等着由美继续说。 红色的舌尖舔舔嘴唇。实在很难开口,不过有必要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观察对方是否动摇。 “很冒昧的问题。我大哥死了对谁最有利?” “当然是我啦!”泽常务毫不避讳,直爽的说出口。 “嘎?”由美瞬间露出微笑,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在他面前不秀一下演技不行。 “不,是真的。” “常务先生以外呢?” “A部的建设部长犬饲,对他而言也是。河边如果漏了口风,他就难逃下台的命运。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 “犬饲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这怎么回答呢!直接见见他就知道了。先打个电话吧?要不然被挡驾可麻烦。” 常务回复对由美关心的眼神,临走还送到门口。 走在明亮的太阳下,由美的紧张还未消除。和一脸轻松手臂交缠的男女擦身而过,他们好似看到宇宙中奇怪的生物。由美一路在心中盘算印象中的泽常务有几分犯案可能,然而再怎样答案还是模棱两可。 再搭地下铁到霞关,A部就在面前。那是座两、三年前新盖好,外观富丽堂皇,白色的现代建筑,但传闻里面的人事复杂的难以想象。由美觉得,又是新瓶装旧酒,格格不入吧? 推开夸张沉重的门,进入贴着大理石砖的大厅,墙壁上有内部位置图。要找的人必须乘坐电梯到四楼。 四楼,面对楼梯口及走廊有张桌子。一位穿着硬领制服下巴上翘的男子坐着,一脸不友善。他的长相和守卫的三角牌子看起来颇为相称。由美走向前:“抱歉,本来应该先打电话,我想见见犬饲部长。” “你是谁?_” “河边由美。” “部长不在。”守卫一口回绝。 “几时回来?” “不知道!” “什么时候来可以见到他?” 穿制服的不耐烦的看着由美:“他是个大忙人哪,来的话不见得能见到他。喂!喂!” 冷不防对一旁发出责备声。看起来像保险业务的青年正翻开笔记,惊慌的望着这边。 “不要在走廊写东西,请到房间,到房间里面。”守卫的粗暴冷漠,看来不只是针对由美。 准备改天再来,到电梯前等待。突然走廊的门打开,一位穿着茶色西装的男子出来,慢慢的走近。身材瘦长,有点驼。 “嗨,川奈怎么样?”由美的旁边不知何时也站着两个年轻人。开口问道。一个戴着贝雷帽稍胖,一个戴眼镜皮肤稍黑。 “真想让人看。两个奖杯哪!” 瘦长男子说着,走进对面房间。谈高尔夫比赛吧?高级的苏格兰呢贼布料,潇洒流行的领带和官吏的身份完全不搭调。这是留给由美的第一印象。 从咄咄逼人的态度和有别于官僚式的谈话,由美判断这两人是A部的常驻记者。走出政府大楼,三人在马路边搭上同一辆公交车。 “那个男的也升上去了。瞧,电梯前面遇到的那个啊!” 车票在手指间流转把玩,黑皮肤的向戴贝雷帽的说。座位很近,他们的话由美听得很清楚。 “阿雪呀?没话说。真搞不过那家伙的好运。我觉得当时他到过小菅。” “所以啦!如果他不到乙女峰去上个香,会遭天谴喔!” 突然听到熟悉的地名,由美吓了一跳,竖起耳朵。由于乙女峰使他免于牢狱之灾?大哥的死和犬饲有关?那么,穿茶色西装的男子是犬饲。如果他从电话里知道由美来访,一定会叫守卫来追人吧? 看着车顶垂下的海报,由美等待旁边的谈话继续下去。可是没有下文,他们转了话题。 在公司附近下车,由美拨公共电话到本田的公司。资材课长立刻过来,仔细听着由美的话。 “的确是叫阿雪吗?好,无论如何我会查出来。五分钟后打电话给我!” 本田干劲十足的说。看看手表,约定的五分钟一到,由美立刻打电话。 “我问过A部的记者俱乐部。”兴奋的声音传过来,“阿雪指的就是犬饲部长。本名是犬饲义之。” “是吗!果然……” “没错!犬饲假装不在。我看,这个男人有继续追踪的必要。河边小姐认为呢?” 菊与学生 <er ttop">01 寿子的葬礼在本田自家住宅举行。 “老实说,真不想去。到底是河边的女人,大家一定会指指点点。” 接到讣闻,最初犹豫的是大嫂,可是不出席的话又有点孩子气,况且往后还须仰赖帮忙,只好勉强参加。由美没有特意准备丧服,她想,尽量穿朴素点就好,于是挑了件不常穿的灰色连身裙。 车子从新宿进入甲州街道,在笹冢车站前第四个街头右转。沿着宽阔的公交车路,明媚的春光照着整排中等住宅。感觉上这里的街道和大哥家的世田谷住宅街不同,有种乡土的寂静。 走了两百公尺左右,人行道上有位穿黑色礼服的中年男子,客气的和人打招呼。 “司机先生,就在这里!”由美说。照子始终不发一语。 本田的家,屋顶、墙壁都蒙着一层灰喑,是栋年代久远,难得的和式建筑。它的价值从一块鬼瓦就可以看出来。扇骨木的树篱围绕着庭院,光是玄关前就有两百坪。 沉香的气味像是要渡化亡灵似的,飘散在宽广的庭院与人行道,兼又带点悲伤的气氛。 大门入口摆着一张桌子,大概是本田的部属吧?戴着丧家徽章的三位青年,向吊唁的客人打招呼,写名帖。穿礼服的吊唁者并不多,穿西装的年青人看起来有些寒酸。 祭坛也设在庭院,骨灰箱放在上头。前面是寿子穿着和服的正面肖像。还是和当时辽吉上衣口袋的照片一样,眼角下弯的脸庞。 也许是准备用来相亲的照片吧?盛装的寿子,用充满笑意的眼眸,目不转睛的看着拈香客。照子和由美也上前合掌。 参加葬礼者大略可以依照颜色分成两群。一边是穿礼服年纪较长的男士,可以看出是公司同事或公司来往的商人。另一群是年轻男女,虽然不乏穿着华丽的西装者,但是男生大多是穿着大学制服。由美想,应该是寿子的大学同学吧? 庭院的一个角落,张着黑白条纹的帐棚。男男女女都到向阳背风的地方,三五好友相互交谈,不时毫无顾忌的爆出笑声。对寿子的死有疑惑的,到现在只有由美姑嫂和本田夫妻四个人,其他的参加葬礼者,应该都一致认为寿子是和喜欢的男人殉情。总觉得,整个气氛很明显并不调和。 “由美!”照子开口了。两个人离其他吊唁者稍远。 “僧侣来念经之前,是不是先向本田太太打声招呼?” “也对。”由美从没见过本田夫人节子,趁这个时候表达慰问之意也好。 “不晓得人在哪里?” “你等等,我去问问。” 由美离开人群,走向收付处。吊唁者差不多都到齐了,桌子前三位年青人显得闲散无所事事;甚至有一位蹲在地上,很稀奇的看着虎耳草。 “本田夫人在起居室。我带您去。” “不,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人去。” 年轻人似乎有点失望,已经站起来的身子,重新坐到椅子上。这种场合,男人都喜欢对女人献殷勤吧! “请绕过庭院,在外廊招呼一声就知道了。” “谢谢。” 由美拉着大嫂,顺着踏脚石进入庭院。茂盛的八爪手,浓密的阴影下,可以看到石灯笼。石制的洗手盘底边覆满录色叶子的龙须草。庭院和屋子搭配得相当考究。布满青笞的假山奇石也添加了几分幽静与典雅。 忽然两人停下脚步。传来女人激动的声音。 “你还有脸来见我!”责备的口气说着。声音的来源,就在紧闭的纸拉门后面。 “但是本田太太……” “我不想听!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但是本田太太……” “够了!出去!请你马上出去!” 照子和由美不由得面面相觑。真是来错了时间。从刚才简短的对话,判断不出这个男人和本田夫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也不能开口问清楚。 放轻脚步,走回到祭坛方向。感觉后方有纸门打开的声音,两个人没有回头,算是这种场合唯,可以做得到的礼仪吧! 僧侣似乎已经到达。门口附近突然热闹起来。庭院里,沿着踏脚石跑出一位大学生,鬼鬼祟祟的横过由美面前,回到自己的同伴群。感觉是个身材扁平脸色白皙的青年,给由美留下的印象只有嘴唇鲜红。 <er">02 对于由美而言,调查犬饲义之的工作实在是沉重的负荷。到上班的地方被挡驾;到家里拜访当然也被拒绝。这种事委托老于世故的本田来做,也许会顺利得多。 寿子葬礼过后数天。利用午休时间,在本田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由美提出要求。本田缩缩头有些不安:“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什么事都让你来担当真是不好意思。只是,目前公司非常忙,等个五天好吗?” 一面在由美的咖啡杯里加砂糖,本田一面说着。宝食品公司最近冒险性的尝试从北美洲大量进口原产榛果,准备大力推行销售计划。油质丰富爽口的坚果,是威士忌加苏打最可口的下酒菜。和美国方面的输出业者已经顺利谈妥,现货全聚集在西雅图,只等待装船。相反的,宝食品这边却出现拖延现象,正紧急的和加工业者及通路商联系。 “空下来的时候,请您一定帮忙。我斗不过他们。” “哦?这么顽强的男人呀?” 本田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干劲十足的由美笑着。由美垂下眼睛。 “是这样啊!好!全包在我身上。一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咖啡杯拿到嘴边,本田看着由美微笑。演员一样细长的眼睛,偶而还闪过一丝斗志满满的光芒。 会面十五分钟左右结束。和本田分手转往京桥方向走时,一位从公交车下来的男士忽然抬起头叫住由美:“上次,我们在本田家见过面吧?” 穿着西装认不出来,看到鲜红的嘴唇,由美才又想起来。那是被节子赶出来的大学生。 “哎呀,那天被你们听到什么吧?嘿,真糗!” 用亲热的口吻说着,一边伸手顺顺领子。红色的领带,细眉小鼻子,加上单薄的嘴唇。再怎么看都令人觉得十分肤浅的男子。可是,有些女性也许会认为那是一种魅力吧?由美心里有数。 “到附近喝杯茶吧?”由美想不出接受邀约的理由。 “下午的上班时间开始啰!抱歉!” 由美开步走,他也并肩赶上,递出名片。B大学文学院学生久保信介。由美收下,心里打算回到公司就把它丢到垃圾筒。 “那天和你一起的,是姊姊吗?” “不是!” “她穿起丧服的样子真好看。眼睛大大的,简直是竹久梦二仕女图的现代版。” “如果她是我的情人,为了看她穿丧服的样子,要我死,我都心甘情愿!” 下流的话也说得出口。由美的脚步越走越快。久保也跟上来。已经有那样的好男人、好丈夫,本田的太太为什么还迷恋这种愚蠢的大学生?这么一想,这位素未谋面的节子,格调还真不是普通的低呢! “寿子和我在同一个社团,西洋弓社。那一阵子我们可是——轰烈烈的恋爱呀!但是,人嘛,不先填饱肚子可不行,所以,我……” 到了斑马线,停住的车子一下子全动起来。没法子,由美只好停下来。久保觉得真幸运,一边偷看由美脸色,一边又继续攀谈。由美不由得生气的瞪着红绿灯。 “毕业以后没有工作,倒霉的可是自己。所以,为了给自己找个关系,我和某公司重量级人物的女儿订婚。呵!这个本田太太竟然勃然大怒,说我遗弃她妹妹。” 咦?有这种事?那么纸门里面传出来的争论,就是因此而起? “真搞不懂哪!那位太太。还不仅是这样哟!寿子都变得不像是寿子呢?明明和我恋爱中,不知哪里跑出个无聊的上班族,两人竟然一拍即合——” “说够了吧!我,就是那位无聊上班族的妹妹!” 强悍的丢下一句话,一变绿灯,由美头也不回的通过车道。卡车司机嚼着口香糖,看好戏似的笑。当然,久保信介,定是呆呆的愣在当场。 <er">03 隔天。由美从公司下班,直接绕到驹进的福寿庄。大哥还有衬衫留在那儿。虽然照子说不要了,但是自己拿回家,当成是大哥的纪念也好。 依照本田说的,在驹进站下车,沿着市内电车的路线越过陆桥,不到一百公尺处,可以看到三色条纹的理发店广告牌。在那街角转弯空地的尽头,就是挂着黄铜招牌板的福寿庄。 屋外的灯照着泥灰墙。由于是晚上,外观看不清楚,这就是那栋目标的公寓吗?白天一定也因为它平淡无奇的建筑而不太起眼吧!空地两侧是隔壁人家坚硬的石头墙。 现在自己所走的这条路,大哥一下班,是否也这样匆匆忙忙的沿路赶过来和寿子见面呢?放眼所及,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值得怀念的吧?推开装着粗横杆的玻璃门,右手边是管理室。六十多岁的夫妇俩围着煤球火盆,正把茶叶放入铝壶。 听到由美的声音,男主人站起来。 “我听说住在这里的樱井急智子,屋间里还留有男人的衬衫等等,可以拿回去吗?” 管理员用淡褐色迟钝的眼睛看着访客。下巴是杂乱的短胡须,几乎不剩的头发已经全白。看起来衰弱,却给人说不出的狡猾印象。 “是谁呀?你!” “我姓河边。” “河边小姐?” 歪着头思索。好像在哪儿听过,却又想不起来的样子。 “啊哈,你呀!是常常来找樱井小姐的那个男人的……是呀,在箱根自杀的男方的……” 垂髻黄脸的女主人,筋络浮肿的手边搅着炭灰边说。和男主人一样满口东北腔。 男主人恍然大悟:“你是河边太太?” “不,我是妹妹。我想拿回大哥的遗物。” “喔,我拿给你。应该是放在下面的壁橱。” 连头也不回的吩咐他的女人后,从夹克的口袋拿出压瘪的香烟包,小心的将折弯的香烟衔接,用指头塞好。 “你可不要太消沉才好。” “我知道。那,我大哥常常来吗?” “是呀,不过也没那么多。因为樱井小姐十一月才搬过来,十二月五日就离开,只有一个月而已。” 后头的门打开。澡堂回来的年轻女子,毛巾摆在塑料桶里。以卖春女郎惯有的、含着敌意的眼光对由美一瞥,女子往二楼上去,和服的下襬隐隐约约露出白净的腿肚子。老管理员有意无意的投以眼光。 女子上到楼梯拐弯的平台,管理员的眼珠还继绩跟着走。 “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文化节那天带来大束菊花。很漂亮的黄菊花。我也喜欢菊花所以记得。” 对于由美,是不是菊花都没关系。她最想知道的,寿子和大哥的牵扯到底有多深? “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来吗?” “这个嘛,大概一个星期来一次或二次吧?” 弯腰拿起水壶,用火叉棒的前端压压炭球。一阵青烟上升,炭球的侧边破损不容易着火。管理员的喉头上下抽动,让人连想起斗鸡被拔光毛的脖子。 “那,樱井小姐还有其他的访客吗?” 他放弃的丢下火叉,看着由美。 “没有哪!不外出,也不和附近的人打招呼。除了河边先生以外没有别的客人了。没见过这么孤僻的人。所以,她悄悄的退掉房间时,我老婆还挺担心。” 管理员用下巴指着他的老婆。老婆好像还没找到衬衫,头都钻进了壁橱里。 <er">04 昏暗的庭院传来丁字花浓郁的香气。附近住家都灯火通明,唯独大嫂家的窗口一片黑暗,鸦雀无声。 一按电铃,才听得屋里有些微动静。门廊的灯点亮,照子探出头来。大大的眼睛,瞬间让人有精神奕奕的感觉。 “啊,由美呀!来得正好!寂寞得有点丧气呢!” 由美连短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被照子几乎是推着背的带进了起居室。桌子上摊开的,是大哥藏书里著名摄影师的作品集。由美把带来的甜点放在一旁。 “这是大嫂喜欢的莺饼。” “啊呀,你还特地到泉屋去买,哇,好高兴!” 照子眼睛瞇成一线。豆馅麻糬的大福沾满青黄豆粉的莺饼,刚上市的时候,泉屋的产品尤其有古早味,照子一直赞叹不已。从福寿庄回来,由美中途下车,特地买来。 “泡个茶吧!樱花茶好吗?才不会睡不着。” 照子很快的从茶具柜拿出茶具,泡制樱花茶。辽吉生前最喜欢的有田烧茶杯,把樱花蕾放在里头,半透明的花被泡开。把茶含在嘴里,微淡的咸味隐隐约约透出茶香。工作一天,由美疲劳的精神总算可以稍微纾解。 “那,你看!这样的放在手掌上,轻轻拿捏,从两边柔嫩的皮,可以传来内馅的温暖。就好像手上捧着黄莺一样。” 由美的来访让大嫂很高兴,听得出声音里的兴奋。 “这些天,一点劲也没有。能够好好静下来,做点手工艺也好。” 照子的眼睛闪着光,脸上发烧似的,双颊红起来。微凸的下唇显出艳丽的颜色。由美许久没见过她如此清澈的表情。嫂子的手指原本就很巧,然而,做手工艺?一定想把所有的悲伤、愤怒全数抛到脑后吧? “我绕到驹进的公寓,拿回大哥的衬衫。寿子用樱井急智子的名字在那儿租屋。” 照子的表情忽然暗淡下来。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星期,一听到辽吉和寿子的名字被并列提出来,依旧心头一紧,不愉快的感觉油然而生。 “什么样的地方?”照子不得已,只好开口询问。 “唉,一栋不起眼的公寓。一些奇怪的女人住的地方。” “反正总是那种地方吧!” 照子轻蔑似的说着,眼睛转向旁边。照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性的眼光转向旁边。 “我到那里拿回大哥的衬衫,顺便看看房子的模样……” 由美从包袱巾拿出衬衫来。洗干净后似乎没有再穿过,包装纸还包得好好。照子撕开纸,在膝盖上展开。衣领上可以看到用红色丝线缝着的姓名字母。不想看的东西却映人眼帘,不觉眉头一蹙。 “寿子的房间在一楼吧?” “耶,采光不好,暗暗的感觉。” 对于寿子而言,即使阴暗的房间也是天国吧!这么一想,照子简直难以忍受。 “买了个流当品的小整理橱和一床棉被。生活得很简单。也没有厨房,都是从小饭馆叫吃的来。” “嗯,和式房间吗?”对答得有点离题。听的话,愈听愈生气;可是不听的话,又相当不甘心。 “嗯。只有六张榻榻米大,住人以外也不能做什么。” 辽吉和寿子就在那里缠绵悱恻吧?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丈夫是那么不干不净的动物。或许这件衬衫还是寿子那个女人帮他选、帮他买的哪!要不是由美好不容易拿回来,不想伤她的心,再怎么也得沉默的隐忍下来。这种衬衫早该揉成一团丢到垃圾箱。 “听说寿子很喜爱花。所以常常带花去。文化节那天,大把黄菊花……” “等等。”照子不能忍耐,越想越不舒服,只好中途把话打断。试问,哪个女人不爱花?既然买花给给寿子,偶而也买回来送我,不好吗?花店就在车站前面呀! “怎么啦?” “已经九点多啦!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吧!洗澡水是用瓦斯加热的,很快可以烧开。” 由美住在西式公寓。就算擅自外宿也没人管,何况好久没有睡在榻榻米上,那也不错。 “好!就睡这里。不过,冼澡免了。” “哎呀,客气什么!我也要洗啊!等会儿,马上好。” 照子站起来想出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走回来。只是点个瓦斯火而已,应该不麻烦,时间也还早。 “由美……” “嗯?” “你说,河边文化节那天去找寿子吗?” “是啊!怎么啦?” 照子手里拿着瓦斯点火器,出神的站着。 “奇怪呀!我现在想起来,文化日当天,他一步也没出门。我还劝他,天气不错,要不要到动物园去走走。” 由美不觉端正的坐起身子。沉默,不断蔓延…… 管理员 <er ttop">01 “阿伯,我又来打扰啦!” 推开福寿庄的门,由美用爱娇的声音喊着。管理员森金作一脸迷惑,从有点污渍的座垫慢吞吞的站起来,把头探出窗外。正在算计如何调高房租吧?油漆褪色剥落的桌子上,放着两三本笔记本和一只缺框的算盘。 由美递出不知从哪个香烟摊买来的和平牌香烟,说是昨天晚上的谢礼。像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头,一脸杂乱无章的胡须森林竟然也起了涟漪,笑意洋溢。被香烟熏黄的手指不自觉的抚摸着下巴。 “啊呀,真不好意思。进来坐坐吧!那里不好谈话。” 管理员打开侧门,请她在老旧的办公椅坐下。小小的房间,一坪左右的水泥地,再来是六张榻榻米。窗口的正上方悬挂着八卦形状的有钟摆时钟。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我大哥那天拿黄色菊花来找樱井小姐,的确是文化节吗?会不会记错啦?可以再想一下吗?” 无聊的事情由美却问得煞有介事,森金作完全不能理解。 他努力瞪着一双昏花老眼,一点也想不通,很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不算美人的女子。 “唉,绝对没错,是文化节。从前叫明治节,那时候,小学生们都会唱嘛!什么‘秋空万里菊香扑鼻’。所以就是那天带菊花来,我特别记得很清楚。” “那,差不多几点的时候?” “时间我是记不得。大概是中午吧?平常都晚上才来。” 晚上来访的次数多,那当然是公司下班才过来。但是,带菊花来是白天,那意味着当天是假日。管理员坚持是文化节,由美也相信他的记忆没错。可是这么一来,到访者到底是谁? 由美和照子昨晚意外的发现这个事实,直觉的认为这个男人就是犯人。一直以来,只是想象着,辽吉和寿子被犯人X诱杀,其实不然。 X让自己的情妇寿子去引诱辽吉,为了掩饰辽吉被杀,连寿子也毒杀,然后伪装成自杀。X最初接近寿子的时候,也许已经把寿子也算计在内。也许为了自身的安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所爱的女人,这样的冷血汉子。总而言之,可以看出,X是相当不简单而可怕的敌人。俩人不断的推测,忘了正在吃甜点…… “那位客人的长相,您记得吗?” 胡须森林的昏花老眼又张大起来。一脸“怎么又是这种傻问题”的表情。 “他不是你哥哥吗?” “可是,越听越觉得是别人的样子。您见过他,所以才问您那么多。如果他不是我哥哥,那件衬衫不拿来还也不行……” “说得也是。别人的东西不还也不行。”他立刻响应。看起来是个一点即通的人。 “什么样的脸型?” “嗯,看不太出来,总是戴着有色的眼镜。” “年龄呢?差不多几岁?” “中年人吧?绝对不是年轻小伙子。” 由美的脑海里互相交替的出现犬饲浮肿的脸和泽精力充沛的脸。两个人都在中年男子之列。避不见面的犬饲固然可疑,泽常务一副若无其事、坦率的态度,说和怀疑沾不上边,也相当奇怪。 “现在看到他还认得出来吗?” “当然认得出哟!虽然脸遮住了,不过身材、走路的样子,还是认得出来。” “有空的时候,可以和我去认认人吗?” 管理员没有马上回答,盯着和平牌的烟盒子。布满皱纹的嘴唇附近,估价似的露出狡猾的表情。 “麻烦的事,我才不要。” “当然我会给您一个大大的红包,而且绝对不麻烦。只要远远看着我所指的人,是不是樱井小姐的访客,就可以啦!” 由美热心反复的劝说。犬饲方面可以交给本田,但是泽常务的是非黑白,无论如何得自己亲手证实不可。管理员的胆小、吝啬,由美早就看在眼里。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么好的赚外快机会,还怕他不扑着过来。 “好吧!有空的话,帮帮你也好。” 森金作灰色的眼睛充满期待,嘴巴上却还故意摆摆架子。 <er">02 隔天一大早由美就出门,到笹冢拜访本田家。 曾经当是寿子祭坛的地方,今天早上只见到白色牡丹层层盛开着。看到这景象,由美不禁想起,两年前公司的慰劳会,自己戴起文金高岛田头套的样子。 站在玄关刚想按铃,格子门打开,一位戴蝴蝶领结,面色白皙的青年人夹着皮包正好告辞出门。送行的是本田夫人。 “啊!不是河边小姐吗?老公,是河边小姐!” 节子一脸笑意,微微弯着腰,转身对屋里的丈夫,充满朝气的大声呼叫。适当点缀嘴唇的口红,仔细勾勒的浓眉,将天生的圆脸蛋衬托得分外好看。由美看着节子,觉得她是个善于化妆的人。 “大清早税务机关的人就来,真是好讨厌!” “这也没办法呀!商场就是这样啊!嗨,早安!” 看来本田也要出门了。套上时尚华丽的袜子,再穿上凉鞋。浆熨过的衬衫领子,系上水珠花色的领带,再插上珍珠领夹。 “进来坐嘛!哇,好可爱的胸针。” 节子爱娇的说着,一边把座垫翻过面来请由美坐下。本田也并排坐下,只有节子还是站着。 “那,今天早上有什么进展?”本田郑重的说。 “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寿子的爱人不是我哥哥。” 由美逐次把事情说出。本田喘正的脸孔惊讶的表情逐渐扩大。由美话一说完,就闭上嘴。 “原来如此。那是说,我们根本就搞错了。” “但是,领子上有字母大写的衬衫竟然在壁橱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节子反问着,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黯然。 “这就是犯人的手法,让我们不疑有他,单纯的把河边先生和寿子连结在一起。如果那个男子不是犯了文化节去找寿子的错误,也许永远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河边太太一直很痛恨她先生,这下子误会可解开啦!” 本田第一次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那,我们赶快点香祭拜吧!” 由美回答。脑海中浮起提起这件事的那个晚上,照子复杂的表情。纤细的指头直发抖,由美好不容易才把香点着。 “那,河边小姐,管理员不是记得那个男子的脸吗?这样事情就很好解决啦!” 看看由美又看看节子,本田对自己的想法激动得声音都激昂起来。由美接着说出让两个嫌疑者和管理员碰面的计划,本田立刻赞成,白皙的脸颊微微现出红潮。 “这样很好。我上班的路上就去找犬饲。如果他不肯和管理员见面,我在他脖子套上绳子,拉也要把他拉去!” “拜托!可不要那么暴力。”节子担心得脸上都浮起一阵阴影。伸手拉拉丈夫的领带。 “傻瓜!有什么好担心的。河边小姐,一起到新宿吧!我从那里再搭地下铁绕到霞关。” 本田将上衣挂在手臂,意气高昂的样子。但是,本田实际见到犬饲是午休时间。 开始以太忙为理由被拒绝。第二次趁着在屋顶上打高尔夫球时强行接近,终于抓到说话机会。 犬饲义之脸色青黄、身材中等,下腹稍突。走起路来,左脚稍微慢半拍,有点拖地的习惯。 也许两眼间的距离极窄,所以让人有点卑贱的感觉吧?如果是这个男人,一听到贿赂,一定高兴得一扑而上。 本田递出名片,对着一脸狐疑的男子,小声的,用四周人听不到的声音说。 “我的小姨子在箱根被杀。和河边辽吉一起呀!” “和河边……?”犬饲直眨眼。 “是呀!坦白的说,我怀疑你可能是犯人。” “什么话!你太失礼啦!” “哈,精神真好。你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的立场有问题呀!河边死亡,你托他之福才免于下台,不是吗?” 犬饲脸色变得更差,拿着高尔夫球杆的手有点发抖。 “我没有做!我是清白的!” “声音太大啦!我很想相信犬饲先生是清白。这样好吗?今天晚上和福寿庄的管理员见个面吧?” 本田以硬塞的方式逼迫对方,等待对方回答。像犬饲这样傲慢的男人,高压的手段是有效的。 “福寿庄?是什么东西呀?” “不知道也没关系。那边的管理员可以证实你的清白。” 屋顶上春风吹拂,犬饲的嘴唇却像暴露在寒烈的冬风中,泛成紫色。 他想起来似的挥了一下高尔夫球杆。装模作样不想让同事和部属知道他的情况,很可悲的姿势吧? “就见面吧!但是今天晚上不行。晚上要到大阪出差。星期六坐‘阿苏’列车回来,那时候再去。” 说完,犬饲充满敌意的凝视本田一眼,大步离去。本田想,这个男人看起来比想象的还神经质。 <er">03 “这么说的话,就一起喝杯茶算是谢谢您啰!可不能说我失礼哟!” 由美借口为前些日的莽撞赔礼,邀约泽常务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厅。泽意外的爽快。为了这一天,由美准备了紫罗兰花色的外套,黑色热带鱼的耳环吊饰。这些,也的确让常务先生心中大乐,眼角挤出不少皴纹。不过,与由美期待的杀人犯的眼神,相距甚远。 两人踩上大理石阶,春日的太阳已经下班,青白色的日光灯迫不及待的,把柔和的光线投向了街道的墙壁。 “销售会议延长一小时,所以慢了点。” 泽自言自语似的,又握着拳捶打三、四下肩膀,然后以轻快的脚步走向停在附近的大型高级轿车。 “哪家店?” “‘春天’。在电车道那儿。” “唔,‘春天’呀!” 薄暮中,常务先生若有所思的响应。这附近比“春天”高级的咖啡厅并不少。但是,为了预先安排福寿庄的管理员安稳的坐着,在一旁偷窥,太豪华的店似乎不适合。这一点来说,“春天”既不会太高级,也不致于太寒酸。这可是由美昨天牺牲午休时间好不容易找到的。如果泽常务不满意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来,请上车吧!”泽打开车门说。 稍胖的身体应该是动作迟钝,但是,也许从前是橄榄球选手,运动神经发达,泽几乎把轿车当成身体一部份般的自在。 “如果您这时候用刀子剌在我的身上的话,我的血也许会‘咻’的飙出来呢!” 由美夸张的说,泽得意的笑。自以为是的家伙,也许马上就要剥下你的假面具哪!由美想。对她而言,管理员的鉴定没出来之前,泽或犬饲和犯人没有两样。 坐在旁边,掌握着鲜亮方向盘的男人,究竟是白?是黑?“春天”近了,由美胸口急遽起伏。坐立不安之下,只好使劲抓住挡风玻璃上摇晃的黑人娃娃,好不容易忍耐下来。 “不错的店嘛!怪不得你会选这里。”下车时常务说。 福寿庄的管理员就坐在进门的头一个包厢座位,露西安娜·博爱亚甜美的歌声和咖啡豆的香味几乎把他溺毙了,让他一脸疲惫。面前迭了好几盘蛋糕碟子。 由美走在前头,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森金作拿起杯子,一边喝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泽的背影。 由美横过大厅,选择挂着莫内水莲仿作的墙边位子。这个位置,管理员可以很清楚的观察到泽的侧面。这也是由美事先勘察预订的。 “要咖啡吗?填不饱肚子的甜点也好。对了,布丁吧!” 泽告诉服务生。由美点了冰淇淋。抑制兴奋的心,冰冷的东西也许比较合适。 邻桌是年长夫妇般的男女,平静、小心的讨论戏剧的事。偶而提起几位由美也知道的新明星的名字。由美怕打扰他们,尽量压低声音说话。 “现在我在加紧学习开车。原本的计划被哥哥打断了。我正在存钱,准备五年内买一辆轻型汽车。” “那不错啊!日本的道路窄,巷道里可以行走,尖峰时间也方便。” 泽的汽车常识很丰富,尤其和年轻女孩一谈,更是咖啡忘了沾口,喋喋不休、浑然忘我。平常这也是由美热衷的话题,但是,现在只是心不在焉的应和。今天晚上她只在意管理员观察的结果。答案即将揭晓了吧? 泽还在慨叹停车场不足的问题。包厢伸出管理员的黑色皮鞋,鞋尖处掉落一块白色手帕。好似香颂听得入神,无意间手帕掉了。其实这是由美决定好的暗号。 如果看到有色的东西,表示Yes!,如果是白的,表示No!现在管理员告诉由美,到福寿庄找樱井急智子的男人不是泽。这同时也表示,犯人就是犬饲? 由美在膝上屈指计算。明天、后天、大后天……第三天犬饲将搭“阿苏”列车回来。希望他尽早和森面对面,早些听到“就是这个男人!”这句话。对于由美而言,三天实在太久了。 “河边小姐!”耳边响起专务的声音。他和本田以同样的称呼叫由美。 “嗯?” “车子我买来来送你。德国制,大红色的梅瑟史密特。” 泽的小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 “一次好吗?和我共渡一晚就好。现在的年轻女孩太不懂男人的心。” “……” “我常去的地方。有不错的餐饮,浴室也相当清爽。愿意考虑吗?” “……” 由美吸了口气静默下来。像自己这样不美的女孩也能引动男人的欲望,真是意外的发现。无论哪个男人,最终就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吗?这种清清楚楚的感觉让她震惊。但是,她沉默的最主要理由是,找不到一句最严厉的话来痛骂这个厚脸皮的常务。 <er">04 森金作走运了。拜那位好事的年轻女孩之赐,前天晚上不但吃了一肚子不知什么的西洋点心,还拿了一千圆礼金。而且,临走的时候又说,早的话也许下个礼拜六还得再麻烦一次。 虽然年轻,出手可大方了;照这样下去,下次也许能拿到一千五也说不定。总计有两千五百圆,换成烧酒的话,足以其乐无比的渡过三个月。问题是这些钱怎么逃过老婆这一关?这可难咧! “喂!今天星期几啦?” “唉!你刚才不是问过啦?昨天星期五,今天星期六,明天就轮到星期天啦!” “又没有人问你明天!不要多嘴行吗?” 金作操着东北口音嘟着嘴。女人令人生气的事还有呢!五年前二楼租给了一位酒吧女侍,她说“管理员嘟着嘴的样子真像歌舞伎明星市村羽右卫门”,那以后还真养成了嘟嘴的习惯。不过,这个女人不止赞美金作,还赖了两个月的房租,跑回大阪去了。 “老伴呀!” “怎啦?”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什么话?” “那你哑哑的笑个什么劲?” 金作吓了一跳。女人这种家伙,怎么连这种事也观察入微? “喔!脸色变了!你不会是偷藏个小的吧?” “浑,浑蛋!” “再怎么看,这张脸都没有女人缘,不过呀!我当年就是被一个戴着大口罩,连鼻子都看不见的家伙骗了。真卑鄙!” 四十年前相亲的往事,拿出来发发牢骚似乎是女人的嗜好。 “胡说八道!那时后正流行感冒呀!” 金作停下谈话。向上看着半世纪前从古董商买来的钟摆型时钟,八点了。 电话响起。“森先生吗?”男人的声音。 “我在邮筒前面等你。可以马上过来吗?” “您是哪一位?” “来了就知道。两件行李要寄放你那儿。星期一早上来拿。放地下室或三楼都可以。”“耶?” 是谁呀?福寿庄的地下室是仓库,三楼堆杂物,这种事都知道,一定对公寓很熟悉。 “不好意思,至少要收个两千圆。” 就这样一句话答应。金作穿上夹脚拖鞋,球棒袋塞在夹克口袋,走出房间。 邮筒前没有街灯,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那儿,其他空荡荡的。 “森先生?”男子问明白后,就往回走。认定管理员会跟来似的。单手下垂,提着像皮包的东西。 “东西放在寺庙那边。”不太讨好的说话方式。这是他的习惯吗? 男子转人巷道,走进兴福寺的大门。漆黑的正殿后方可以看到厨房的灯光。 “哪,东西在这里。挺重的。”男人指着墙脚说。 “耶!”金作刚弯下腰往漆黑的地面想看个仔细。瞬间,后脑袋一阵猛烈的重击,金作前倾倒地,就这样再也不动弹。 绝境 <er ttop">01 管理员被杀案件的搜查本部设在驹进警局。 被害者生前曾经在邮筒附近和犯人似的男子见面,二楼一位姨太太买完今川烧(一种红豆饼)回家,刚好撞见这件事。她说,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但是,一看就知道,那位男人单手提着一个旅行箱。 已经是有年纪的女人,并不是那样的美人,但,眼角还抛得出妩媚似的,足以勾动男人的心。或许她的男人正因为这样被吸引吧?刑警做了和案情无关的假设。 九点左右,本田和由美听到收音机后连袂到警局。俩个人都是上班途中赶来,所以不停的看时间。从他们所说的,A部建设部长犬饲义之的确有重大嫌疑。“阿苏”列车十九点九分到达东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犯案,时间相当充裕。而且,提着旅行箱等等和事实也相当符合。为了确定情况和证据,刑警们四面八方展开调查。虽然目标已经有了目标,但是该有的慎重还是有必要慎重。 隔天,吉田和石井刑警前往拜访A部的犬饲。犬饲正在高尔夫银幕前得意的挥杆。 一旁的同伴全都是年长的,一眼望去就知道是部长级的男人们。一群人个个脑满肠肥。这些人当中,很难想象有多少是因为渍职而不劳而获,他们的自肥手段又不知有多下流、龌龊。 “犬饲部长,有访客。” 接待的女职员说。犬饲回过头。这群挥杆的男人们,他算是唯一较瘦的。脸部浮肿,也不知哪儿不健康。 “你们不烦吗?我和渎职无关!到底要我说几次?!”犬饲很明显的不太愉快。 “不是这件事。福寿庄的管理员被杀。关于这件事,我们想请教你前天晚上的行踪。” 别想耍花样!吉田刑警这样讲着,石井则拿出记事本准备记录。 “你是搭大阪发车的‘阿苏’列车吧?不过你回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七点十分就到达东京,那么这四个小时,人在哪里?做什么事?可以交待清楚吗?” 犬饲那一对长得很靠近的眼睛激烈的眨个不停,浮肿的脸渐渐浮现不安。 “没有这回事。我一到车站就直接回家了。” “又说谎了。有不少证人哪!你拿着小手提箱从国电下车。剪票员、拉面店的老板、从澡堂回家的小孩,大家都记得你喔!” 石井刑警舔舔铅笔,纳闷的想,到这种地步犬饲还不招供吗?另个房间传来玩排球女职员的尖叫声,犬饲的耳朵,阵抽动。 再抬起头时,犬饲的眼神变得像胆小的动物。紧张的看看四周,微风耳语般的小声说。 “我有话要说。这里不适合。到楼下的会议室好吗?” 夹着高尔夫球杆,领先下楼。穿着白色胶底鞋的犬饲像偷吃猫一样的轻悄,只有刑事们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昏暗的楼梯间回响。 会议室?听起来好像是很宽广的地方,其实只是二十多迭榻榻米的和室房间。细长的桌子,两侧各有十多张钢制的椅子。看起来中午刚开过会,烟灰缸有烟灰,使用过的茶杯杂陈。 犬饲拿起覆盖在盘子上的茶杯,仓仓皇皇喝下一杯冷茶,坐在椅子,似乎平静了不少。吉田刑警一旁坐下,石井隔着桌子占用正对面的位子,眼光毫不疏忽的注意犬饲。自杀的话可是担不起的责任。 犬饲伸出舌头舔,舔干应的嘴唇。泛白奇怪的舌头。 “要不在场证明吗?我有喔!” “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在京都和东京都有店。是酒吧的妈妈桑。” “嗯?” “她在京都坐上‘阿苏’列车。我常常光顾她在银座的店,见过面,不算陌生。也不管我从哪里来,就问要不要到热海。结果就到伊豆山的旅馆,泡温泉、吃饭,再回东京。” 刑警们晒得焦黑的脸互相对望。原本只期待他坦率的自白,却是意外的结果。 “我知道公寓管理员被杀的事,不过和我没有关系。发生凶案的时间,我正在被窝里……不,怎么说,也就是,我正和妈妈桑吃晚餐。人在热海。真的!” “嗯。” “到酒吧去问问,到伊豆去问问,请尽量的调查,只是……”犬饲咳了下继续说,“请不要让我的部属和同事听见。而且也不要让我太太知道,拜托!她是个非常刚强、非常刚强的女人。” 他拿起手帕频频擦拭出油的脸。 <er">02 那天晚上由美到世田谷亡兄的家玩。日子一天天变暖,原本盘踞在客厅的大火盆被撤走了。 照子穿着灰色纯羊毛小条纹的单层和服。脱下冬天的衣服,嫂子一举一动都变得轻盈起来,一直被隐藏的,女人柔和的线条,一下子全凸显出来。 身为女人的由美也感受到那份爱娇。被杀身亡的大哥留下这么美丽的妻子,想必有说不出的懊恼。 照子关掉电视,回头看着由美,很快的话题又绕着整个案件。 “我还是觉得犬饲最有可能犯案。为什么他会是清白的?” “我也这么想。那个人是犯人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酒吧的妈妈桑和伊豆山旅馆的老板都承认他的说法。” “是呀!”照子一脸不服气,怎么也不能接受。上次的伪装自杀就是个例子,这回的不在场证明,谁能说不是作假? “泽先生的确是清白吗?” “听说脚骨折断,住院啦!家附近的人孔盖被偷,好一阵子都是个空洞。泽先生醉醺醺,就掉下去了。” 活该!那个像人猿一样的野兽骨折啦!彷佛可以想象,那口齿不清、嘶哑惊叫、笨拙的样子。由美的委屈总算多少得到安慰。 “结果,我所怀疑的人,都是清白。” “不只如此,搜查本部针对任何有关这次贪渎事件的下级官员二清查,并没有其他因为大哥的死而得到好处的人。” 由美的语气自然而然显得无精打釆。本田的调查,听起来也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由美并没有将泽常务的无礼告诉嫂嫂,其后悲观的调查情况也尽量不让她知道。照子正努力从丈夫死亡的打击中站起来。没有理由再让她生气与失望。 “由美呀!有很多没喝完的洋酒。要不要试试‘凡欧列·菲士’?”沉默的由美反而受到照子鼓励。 “那是什么?” “颜色漂亮的甜酒哟!呀,应该还有点柠檬。” 照子走到厨房,留下由美无所事事的拿起晚报摊开在桌子上。所有的消息大多数在回家的电车上读过了。火灾烧死猪、年轻女孩被马路之狼刺伤,美国总统将对记者团发表重大声明。 由美翻开下一页。晚报小说的下半,是三星银行的广告。武士模样的钟馗搭配菖蒲花,一脸纠髯的豪杰高高的举着摊开的纸轴,上面写着“养老定存”几个字。 年轻的由美没有感觉养老定期储蓄的实质必要。 正想看看电视节目表,由美的手忽然停下来。三颗星重迭的三星银行记号,感觉最近好像在哪里见过?也不是广告传单的照片,眼睛所看到的,应该是颜色相当鲜饱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心里非常在意。 厨房传来在冰箱里拿冰块的声音。由美双手抓着桌缘,再次陷入记忆之中。哪里见过呢…… 终于想起来了!有天早晨拜访本田家时,正要离开,在玄关擦身而过的青年,应该就挂着那个胸章。虽然不是美男子,不过作为一个银行员令人有相当称职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非考虑结婚的事情不可,那么结婚的对象,至少也要有这位银行员的扮相。随随便便的男子,由美可是一百个不中意。 沉醉在异想天开幻想中的由美,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本田夫人节子曾经抱怨,一大早税务员就来,实在伤脑筋。 由美是个记忆很好的人。节子确实这么说没错。明明来拜访的是银行员,有必要说成税务员吗? 由美不能释怀。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心虚,就没有必要说谎吧?可是,那种场合有什么好心虚? 由美和本田一家,不用说,因为同样是箱根伪装自杀的被害者,所以才串联在一起。 如果节子对由美感到心虚,将线索排成一列,也许就解释得通。 假殉情事件和本田夫妻有关连……简直不可置信。和A部渎职事件毫无关系的本田,根本没有非杀害辽吉不可的动机。 何况,为了掩饰杀人,把自己的小姨子也毒杀?更是难以想象。 ……如果这是事实,节子为什么说谎?那时候在玄关里边的本田,应该听得到妻子说话,为什么也同意这种说法? 照子端出银盘,上头放着鸡尾酒。由美一直在沉思中,完全没有注意到。 “由美,好了!由美!”照子喊着。淡紫色的液体,冰块在里头沉浮,随着玻璃杯摇晃发出细微的声音。 <er">03 三星银行世田谷分行座落在上北泽公车道旁。十五名左右的银行员,是间小巧的营业机构。 女行员有六名:从剩下的男职员中去寻找想要的目标,应该不至于大费周章。 金库前面的桌子,一头白发的分行经理正在应付客人。旁边的办公桌,翻开的账簿前,戴着蝴蝶领结的青年正一笔笔的记入数据。 “对不起,可以请教一下吗?”由美找个最闲散的定期存款窗口,向里头正在打算盘的小姐说。 “咦?”由美尽量装出可爱的笑容,告诉她有私人的事情要请教那位男士。原以为会以忙碌为理由拒绝,哪知那位年轻行员立刻站了起来。 削瘦白皙,样子很神经质的脸,戴着流行的眼镜,“有何贵事吗?” 殷勤中隐藏着难言的拘谨,年轻行员展露着职业性的微笑。 “对不起,我不是要办存款的事。如果不至于太为难的话,我希望可以和您说几句话。”由美特意模糊焦点的说,就是怕他一口回绝。 “大约十天前的事。我和你在笹冢町的本田家有一面之缘,在玄关的地方……” “啊啊!那时候那位小姐吗?”他想起来似的点头,“那,有什么指教吗?” 被这样一催,由美倒有些犹豫。就如医师不可透露病人秘密,这位行员该不会对由美想知道的事一句也不说吧? 尽管如此,与其勉勉强强胡编个借口,倒不如正正当当直接切入话题。 “一如我说的,请在不妨害业务,可以告诉我的情况下才告诉我。请问贵行和本田之间有什么交易吗?” “哦,那并不是交易。本田太太过世的妹妹曾在本行办理新娘定期存款。您问的是这个吧!” 看来他的微笑不全是职业性的。由美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妹妹指的是津山寿子吗?” “是的!已经期满却不幸身亡,所以必须把存款拨付给唯一家属的本田太太。因为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兄弟姊妹。那天是前往询问手续要怎么处理。” 忽然,意想不到的动机爆裂似的整个浮上来。由美忘了答话。原来如此,篡夺小姨子的存款就是目的。 “新娘定期存款吗?期满可以领多钱?” “我们银行的话,可以领一百万元。小姐也可以考虑加入喔?” 由美回他一笑。由美笑起来,双颊有深深的酒窝,十足天真无邪的少女般。对方看得着迷,眼睛都瞇成一线。 但是,以现在来说,一百万元实在很难构成杀人的动机。是不是寿子加人的定存不止一笔? “呀,这点就……” 青年并没有回避问题,只是摇头。从他的口气,可以察觉寿子的存款确实不止一笔。如果有两百万的话,也许动机就成立了! 由美道谢后离开银行。由美不是容易兴奋的人。进入试场或到上司办公室,从来不懂得紧张。 但是,今天很特别。整个人的脸上带着醉酒一般的神情,走出银行竟然头昏眼花、脚步踉跄。 终于被她找出了杀人动机。而且,除了她由美以外,没人知道。 茫无目标的走在商店街。不走似乎也不行,沿路的人几乎都闪着由美。 走到明大前车站附近,由美的步调终于逐渐缓和,不久,静静的站着。 心一安定下来,对于自己的沉不住气不禁好笑。就算本田有动机,可是立刻把他和罪犯连结一起,未免太过武断。 简单的说,本田再怎么被寿子的定期存款迷惑,难道节子也赞成杀了妹妹,甘愿成为共犯? 如果是感情不好互相憎恨的姊妹也就罢了。这种事随时可能发生。但是以寿子葬礼那天,节子近乎歇斯底里的责备抛弃妹妹的那位大学生。只能说,她是个疼妹妹的姊姊。 数一数,才知道有那么多谜题与矛盾,每一个都不是由美可以解得开。即使想告诉警方本田可能是嫌犯,又少了那么点明确的事实。由美缺乏自信。 <er">04 从东京车站坐上中央线,本田几乎是醉了。榛果进口的骚动终于告一段落,专责这件事的本田,今夜总算也有了松弛解放的感觉。 就这么走进啤酒屋,灌下两大杯,然后挟着蛋糕和郁金香盆栽,当作讨好节子的伴手礼。尖峰时间已过,抓着吊环的乘客仍然不少。手里塞满东西的本田,背对着司机,找个好位置靠着。不知哪儿的空隙吹进风来,酒醉的双颊感觉很舒服。 忽然本田感觉有对尖锐的眼光盯着自己,不由得张大眼睛。不远处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没事般的把脸转向一旁。 混在穿着洋装的上班族女性当中,她的存在特别显眼。露出后颈式的和服穿法,一望就知道从事那种行业。 本田不知何时打起瞌睡,离开四谷时,隧道的轰隆声才让他醒过来。把东西换只手,将溜到脑袋后的羊毛帽重新戴好。不经意的侧着头看,刚才的女人竟然站在身旁。上拢的头发看来非常匀称。 女人露出漂亮的牙齿,毫不回避的微笑。和服后领下垂的部份,露出后颈雪白、光滑的肌肤,扑着白粉无限往下延伸。 “我们见过面呢!”女人开口说话。鼻梁高挺,典型的日本中高脸。是个美人,不过,不是本田喜欢的那一型。 “说我吗?”本田趁着醉意,说话也随便。本田常常带客人到酒吧或夜总会。可是,这个女人再怎么看,都和那种场合不相符。 “在哪见过?” “呀,在哪见过呢?” “筑地吧?” 她听了,不是不是的摇头。 “赤坂?” “……不是。”女人卖弄风情似的顿了顿,又微笑起来。飘过来本田所不知道的、甜甜的脂粉味。 “呃,乌森吧?” “不是。我看是记不得了。” “想不起来啦!别逗了,说吧,说吧!”本田心头有点不安,在电车中玩这种把戏,显然不是好事。 “要说吗?”女人的眼睛浮起异样的眼神看着本田,“福寿庄呀!我是樱井急智子的邻居。” 本田脸上血色尽失。郁金香盆栽一滑手,摔出碎裂的声音。乘客同时往他看。有人还特地从口袋拿出眼镜,架在鼻子上。 “你常常捣着脸哪!不过,我看得出来。我认得你的脸哟!”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用其他乘客听不到的声音激动的说。可是尽管他再怎么摇头,女人只自顾自的说:“听说,警察好像在找杀管理员的凶手。” “找……找错人了!你!” “找错人也没关系。总之,只要打个电话给搜查本部,告诉他们在电车里发现一个容貌相似的人就够了。如何?” “……” “现在我在中目黑。对于看人脸色的工作我实在腻了。能够自己做点小生意,不必在意人家怎么看,我想,应该是最幸福了。我想在五反田开一家关东煮的小店,您说好吗……” 本田蹲下身,捡拾盆栽的碎片和郁金香残败散落的花瓣。借故拖延时间。 到底怎么做才好? 杀了管理员森金作,原以为灾难从此远去,想不到还被穷追不舍陷入绝境。真想大哭一场。 镜子的告白 <er ttop">01 河边由美小姐 今天晚上着实被吓了一跳。归途的电车中,冷不防被曾经住在福寿庄的女人叫住。一时醉意尽失。 每次前往福寿庄,总是努力的,不让任何人认出我。唉,到底是哪里疏忽?我想,这是个致命的失败吧?我不觉呆呆的望着玻璃窗。 车窗的玻璃如同镜子一般,映照出车内的人生百态。然而,我可以感觉到,在不远的角落有对眼睛正监视着我。眺望着窗外的夜景,原以为能定下心来,却觉得背后一直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我知道,那一定是你。 现在,你的眼睛一定还盯着我,那么不妥协,追根究底的尖锐。其实,这一瞬间,我可以感觉到,威胁我的哪是那位别人的小妾! 那位头发高拢的女人,不过是你安排的间谍吧?不断的剌激我,想看看我进退两难的反应? 身体随着电车振动,我的脑筋也逐渐清醒。那位女性化妆得相当仔细,衣饰、风情等等确实很像一位姨太太。然而,言语、举止却不失风雅。也许她是你职场上的朋友,或是某个剧团的明星? 为了澄清我心中的疑虑,我趁隙突然拔了她一根头发。 原本以为她会痛得跳起来,谁知她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是不客气的盯着正前面女性的洋装,细细品味。 啊哈,我终于知道。这位足以让男性倾倒的女人,一如她上拢的发型不过是伪装的头套,她自称在福寿庄看过我,也全是编造的。 你让间谍来试探我,一定是对我起了疑心,也表示你下不了决定。 朦朦胧胧的疑惑仍在心中打旋,你无法指认我,大声的说我是犯人。 这么一想,我的精神又恢复了。我不必随着你起舞。福寿庄见过我的那位姨太太,我可以彻底的否定她。就这样,我头也不回,悠哉的走下电车。 离开车站,走在夜路。一度丧失的自信似乎又高高扬起。即使你觉得我可疑,也找不到我杀害令兄的动机。我和A部的渎职事件全然无关,和令兄更是连一面之缘也无。 思考中,鞋子的声音已在家门口响起。从玄关奔出来脸色苍白的节子。今天下午三星银行的行员来访,闲话之余说了件怪事。 一位年轻女性到银行问起寿子的新娘定期存款,问得相当仔细。知道会是谁吗?我一听,也不觉脸色一变,忘了脱鞋呆立当场。 简直不可能!任谁都嗅不出的犯罪动机,竟然唰地一声,被手术刀剖开,蹦了出来。 我的耳朵听到乐观的心在哀号。理所当然,警方当局的手早晚会指向我。当天晚上我们夫妻就收拾细软离开。 <er">02 “你不是说想去奥多摩吗?”把报纸折迭起来放在火盆边,本田打开茶杯盖,一边转头对着烤海苔的妻子说。 今天是十月的第四个星期日。一进入下个月,大部份的红叶就要掉光。 “被水淹没以前去过,水坝做好就再也没去过。” 轮廓浑圆的脸,画上深浓的眉、红色的唇,看起来线条鲜明。本田很欣赏节子个性强烈的浓妆。 少女时代节子曾经和公司同事穿过小河内越过大菩萨岭。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当地老旧的矮房子,蹲在路旁似的,墙壁上还钉着珐琅制的广告牌,印着天鹅肥皂。可惜,大正以后就消失了,这种化妆肥皂也早就被人们遗忘了。 “天鹅肥皂?我也没听过呀!” “就是说嘛!这是你出生以前的事。白色、大大一块,放在水里会载沉载浮。” “哦?所以才取名天鹅啰?”本田把茶杯放在小饭桌上,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 “有时候,能够不理会时代的变迁悠然自得,也是值得羡慕吧?另一种境界的世外桃源。” 本田重新翻阅折好的报纸,打开娱乐栏放在桌上。星期日的版面刊载着奥多摩的登山行程。 “要不要带寿子一起去?最近好像不太有精神。稍微到郊外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好啊!她一定很高兴。” 一边把又黑又亮的海苔折成小片,节子也兴奋得眼睛发光。 “但是,一定很拥挤哪,中途……” “开车去啊!找俱乐部借一辆。” 本田开车的技术很好。公司的青鸟也难不倒他,还载节子到过热海。 “午餐可要全权委托你啦!三明治加红茶,没问题吧?” “可以,可以” “但呀,可不能太省唷!咬了两三口才吃得到肉。” “呵,讨厌的人,又要讽剌我。” “绝对不是,丘吉尔的随笔也这么写过啊!还有熏香肠恕不接受。既然不是马戏团的狮子,可不希望你用马肉、狗肉喂我。” “嗄?英国的香肠掺狗肉吗?” “傻瓜!那是我胡诌的。” 本田手压着报纸,注视着地图:“可以走青梅线。你看,川井、古里、鸠之巢、白九……那么多古早味的地名一字排开,上了年纪的时候到这里隐居也不错。” 节子挪动膝盖也靠过来。报纸上满是让人心动的记载和照片。 “行程就这么决定!该把寿子叫起来吧!” “对呀!再睡不晓得要睡到什么时候。会养成习惯哪!” 节子站起来。围裙上海苔的碎片纷纷掉到火红的座垫。本田打开收音机,拿根烟含在嘴里。再四分钟新闻结束,紧接着就是天气预报。 “老公!”急促的脚步声,节子小跑着过来。虽然是活泼的人,这么紧急还是第一次。 “怎么啦?” “寿子……” “寿子怎么啦?” “死了,吞了镇静剂布罗巴宁。” “你说什么?” “连身体,都已经冷了……” 节子的脸像戴着面具,毫无表情。 “枕头旁边好像还放着遗书。……那孩子死掉了呀!死了……” 一时壅塞的情感让她说不出话来。两手掩面,就站着激动的哭了起来。 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姊妹,感情却相当深厚。 <er">03 好像一次吞了上百颗,桌上排了多个布罗巴宁空瓶。 打开遗书,我们才知道寿子的死因,寿子因为被久保信介抛弃而自杀。 久保信介,你也认识吧?那位轻薄、冒失令人反感的大学生。以前他曾多次来找过寿子。当时我就纳闷,这样一个毫不足取的男孩,有什么地方让寿子着迷呢?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愚劣的男子失恋、自杀,寿子也真是胡涂! 节子正要叫医生时,我制止了。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怎么可以现在死了呢?疼爱女儿的父亲希望寿子结婚后在物质上毫无匮乏,以寿子名义参加了数笔三星银行推出的新娘定期存款项目。 节子也说了,其实自杀的十月三十日距离期满就差一个月。 自杀的话,至少也该等期满以后呀!看着寿子的躯体,心中暗骂愚蠢。 也许人们会谴责我冷酷、没有人性。但是,我因为某些事情背下了巨额债务,家庭的财政状态正面临危机。 庭园没有园艺师整理,树篱任其生长。我想,你看了也该略知一二。 如果,寿子一个月以后才自杀的话,这些存款就会全额支付给唯一血亲,也就是我的太太。对我而言,我无法无视于这么一大笔金钱,它总是个诱惑。 那么,假装寿子这一个月之内还活着,不就行了!那,该怎么做才好?答案你已经知道。寿子一个月后,漂亮的演出和某男性Q殉情自杀。 这位男性Q必须很明确的在十二月一日还活着,而且计划和寿子十二月一日以后自杀。这样一来,寿子也就变成在自杀日以前,都还活得好好的。更具体的说,选择适当的男人,十二月一日以后将他杀害。将他的尸体和已经死了一个月的寿子摆在一块就可以了。但是有一点要注意,如果被判断出两者的死亡的时间相差一个月,那就功亏一篑。想要瞒天过海,必须让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变成白骨。这意味着,陈尸地点要考虑到,至少半年内不会有人靠近。这也是选择乙女峰国有林地的原因。 我半哄半骗,说服抽泣的妻子。当天把寿子的遗体放进借来的车辆,运到箱根。 但是,我的计划还不完整。我必须积极安排,一定要让人相信,往后的一个月寿子还活着。 所幸在驹进的公寓找到空房间,由我的太太化身寿子住进去。同父异母的姊妹,长得同样的圆脸,化妆的方法稍作改变,要瞒过不认识的人相当容易。 于是我们拟定剧情:离开姊夫家的寿子,化名樱井急智子,一个人租屋,和有妇之夫的男性Q筑爱巢。 我暂时装成Q,常常拿花、点心等等去探望虚构的情妇节子。另一方面,寻找一个濒临困境和寿子一起自杀也不会被怀疑的男子Q,也全力在进行。 正好A部发生渎职事件,我们觉得可以利用,你的大哥也因此雀屏中选。在客满的电车中接近他,在西装口袋放进寿子的照片;在公司办公桌抽屉放进名片。这都是我的杰作。 当然,壁橱里有缩写字母记号的衬衫,也在我的考虑之中。 河边由美小姐,让你听到这么残酷的事实决非我的本意。可是为了明暸事情的前后因果,请你千万忍耐,读到最后。 那么,两个人的尸体在夏天的时候,才会被登山露营者发现吧?而且世上的人也会发挥充分的想象,认为深受揭发贪渎事件为苦的河边,和他的情妇早就计划自杀。 你们女性揽镜自照,一天不知有几回。可是绝对没有人特意伸长脖子去看清楚镜中人。 大家常常忘记镜子里世界的存在,我的犯罪计划就是利用这种心态。 就这样,一如我所期待,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学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亡,寿子就像镜里的小斑点,没有人会把她当成目标。除了你…… <er">04 为了暂时藏身,来到姥茶屋旅馆。辽吉紧绷着浅黑色的脸,双手抱肘,呆坐在看得到鎌仓护城河的位置。端上来的午餐,筷子动也没动。一脸悲戚的表情,想到什么?又担心什么?连节子也看得出来。 忽然辽吉转向节子,“我想打个电话回公司……” “这可不行。这个时候,女警一定坐在总机那里,过滤外面打进去的电话。” “嗯。” “已经和泽常务连络过了,太太那里会派专人去告诉她,要她不必担心。只要五天到一个礼拜的时间,稍微忍耐一下。” 辽吉只好轻轻点头。 节子在辽吉上班途中的世田谷公交车道路旁叫住他。自称是A部的打字员。辽吉知道她的职位后,只是礼貌性的打招呼。 她说A部得到极机密情报,今天内警方当局会突襄贝沼产业。建设部长非常担心,建议辽吉暂时躲起来,避避风头。节子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辽吉表情僵硬,眼睛不安的看看四周。 节子亮出部长的名号,得到预期以上的效果。辽吉一点也不怀疑,跟着她在小田急坐车前往箱根。一路上直到旅馆,辽吉始终沉默,把自己沉浸在思考中。可说是极好处理的牺牲者。两点半左右,节子频频的看时钟。演技必须很自然,让人看不出破绽。 “奇怪哪!这时候应该会看到部长才对……” 节子脸圆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而且身为人妻,自有其处之泰然的周到之处。给辽吉的印象,是能力强、得到部长信任的秘书级人物。 “我来连络一下。”节子说完走出房间。不到四分钟就回来,拉上背后纸门,皱着眉头看辽吉。 “情况有点改变。部长说这个旅馆也有点危险。非常冒昧,想请您移驾到别墅。到那儿的话比较安心……” “别墅?在哪儿?” “御殿场。我也曾经陪部长到过一次,可以看到富士山,很不错的地方哟!” 对辽吉而言,富士山等等应该都无所谓。不过,这样的措词,听起来比较真实。 “哪,我来带路吧?搭公交车就可以到。” 叫来女服务生,取消过夜的预定,也请她们送账单来。 辽吉和寿子前往殉情地的途中,在这个旅馆略作休息。所以有必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因此,刚到旅馆时,先说在此过夜,那么就必须在登记簿上签名。如果只说休息,就没有机会留下辽吉的笔迹。 愁容满面的辽吉慢慢穿上外衣。节子趁机到走廊叫住服务生,“唔,可以给我罐装的啤酒和果汁吗?还有开罐器……” 尽可能让眼光涣散,声音低迷。拿了酒和果汁又付了不少小费。 “不必呀!不用钱呀!” 女服务生很客气的推辞。要让樱井急智子忧郁的样子,在服务生的脑海留下鲜明的印象,钱绝对不可少。 离开旅馆走到小路上。国道旁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穿着制服帽子,正打开引擎盖检查车子。 “太好了,刚好有出租车。”节子跑过去:“司机先生,可以跑一趟御殿场吗?” “哎呀,饶了我吧!我正要到小田原哪!” “别这么说,耽误一点时间嘛!” 节子有意无意的打开手提包,露出两张千圆钞票。司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把溜到后脑勺的帽子重新戴好。 “真拿你没办法。好,来吧!请坐上来吧!” 盖上引擎,司机打开车门。辽吉和打字员会心一笑。辽吉心想,这个男人长得五官端正,真不像司机。当然,完全没有想到,他就是身旁自称A部长打字员的丈夫。 黑色轿车并非出租车辆。谁会知道,这是从平冢驾驶俱乐部借来的车。 何况,绕过乙女峰,他即将被夺去性命,拖进国有林地,和一具素未谋面的女性腐尸排在一起。这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er">05 信从作并温泉旅馆寄出后,两人就沿着广濑川往上游走。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关山隧道的入口。 “很累吧?”本田关心的望着妻子。 “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节子拍拍风衣上的灰尘。旅馆服务生帮她擦好的茶色鞋子,鞋根也都白了。 隧道一直线贯穿山腹,远远的可以看到半月形的出口,和铅块的横断面一样,蒙蒙发亮。 入口旁边立着一块提醒驾驶人的警告牌。 “登山越岭,不可疏忽……嗯哼。” 本田低声的念着。心中也为之一沉。对于本田,这样的警告未免来得太迟了。现在有什么好说呢? “走吧!”节子催促着,走进隧道。 铺设得相当扎实的道路,只有夫妻俩无力的脚步声单调的回响。这是因为从作并一路走来完全没有休息,气喘吁吁所带来的疲倦吧?或者,罪恶的意识像沉重的链条缠绊住前进的双足? 终于走出隧道。可以说已经进入秋田县。右手边是陡坡,左手边是不见底的深谷。背着山谷的道路旁,有筑路工人休息的小屋。北国的春天来得迟缓,山的背阳处还留着皑皑白雪。灰色的道路在红褐色的山脚迂回,无远弗介的延伸。 “这条路的那头,就是做象棋子著名的天童町。” 本田望着前方,温柔的说。学生时代也曾经和好朋友走在这个下坡道。站在这里不禁想起,朋友拉开嗓门,高唱“箱根之山”的歌,本田则戴着藏青色的登山帽,满嘴野草莓染红了双唇。 如今带着妻子在同一条路上寻找死亡场所。心中的感慨一如漩涡,不断扩大、激荡的漩涡,非把本田的身体吞下不可。 远远一辆卡车由天童登上仙台而来。似乎背负着北国阴霾、沉重的天空。行进中朦朦胧胧,走近前才看到侧面写着新潟鱼市场。 俩人退过一旁。往上一看,还真是一台大车子。 卡车消失在隧道里。本田和节子还一直站着,望着正面往上延伸的斜坡。越过这山,还有一山。山之间俩人做了记号,是针叶林。让人想起箱根的山林。这里也是,除非偶然,否则谁也不会踏入的寂静之地。 本田的手指被节子紧紧握着。像刚订婚的时候一样,似乎想将萌生的激情好好的把握。俩人动也不动的站着,不一会儿,汗水已经融化了交缠的十指。透过手的缠绵,心也相互契合。 “……走吧!”打起精神,节子低声的说。 本田点点头,慢慢横过道路,手臂挽着妻子的背,一步一步踩着斜坡往下走。 两人没有再回头。稀疏的林间,节子红色的帽子若隐若现。不久被吞没、消失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