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十四日(1∕14第五季)》 序言 启示 “通过刚才那件事,我好像知道主办者是谁了。” 此言震惊四座,在场的另外11个悬疑小说作家全都瞪大眼睛望向天才少年克里斯。 什么?南天内心惊愕不已。克里斯说的是真的?今天是我们被关进来的第10天晚上,谜底要揭开了吗? 显然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暗火急切地问道:“是谁?” 克里斯仍然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神秘态度,但这次他没有笑,而是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只是大致心里有数了,却并没有证据。如果现在说出来,只怕那个人不会承认。”他顿了一下,“所以,我打算想一个办法……” 克里斯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能是并没有想好这个“办法”是什么,也可能是不愿让隐藏在众人之中的主办者得知自己的计划。他神情肃然,从未显得如此认真。 众人不便再问了。沉默了一刻,北斗说道:“我们是不是该跟荒木舟先生讲的《归来》这个故事打分了?” 莱克嗫嚅道:“如果他‘犯规’了,那打分也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敏感的荒木舟听到了。大作家气恼地说道:“我不想再跟你们争辩我是否犯规这个问题了!让那个该死的主办者去判定吧!不管怎么样,我辛苦构思出来的故事,不能连分数都没有!” “我赞成。”夏侯申说,“犯规的问题由主办者去定夺,我们要给每个人的故事打分。” 北斗站起来,准备朝柜子走去——以前都是他负责拿纸和笔的。但这次,哥特叫住了他,说:“每回都是你去拿,换我吧。” 北斗愣了一下,“哦”一声,坐了下来。哥特走向柜子,捧了一把签字笔和白纸回来,分发给众人。 除开荒木舟之外的另外11个人,分别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哥特将纸又收起来,交给南天和龙马计算平均分。 荒木舟讲的《归来》最后得到了9.1分——算是一个高分,但是没有超过目前排名第一位的北斗(《狄农的秘密》9.2分)。 荒木舟闷哼了一声,显然对他这样的大作家和文坛前辈来说,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是十分跌份儿的事。他无法掩饰自己的难堪和不满,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有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朝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 荒木舟是第10天晚上的主角,他离开后,众人没有再待在楼下大厅的理由了,纷纷返回自己的房间。 纱嘉和南天走在最后。纱嘉面露忧色,南天问道:“你怎么了?” “明天晚上,就该我讲故事了。”纱嘉困扰地说,“但是我之前构思的故事和荒木舟的出现了雷同,显然不能用了。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必须重新想一个故事……” “没关系,十几个小时应该能构思一个新故事了。”南天安慰道。 “可是,前面已经讲了10个故事,”纱嘉忧虑地说,“很多题材都已经用过了,我有点想不出来该讲什么了……” 确实,这是一个难点。南天明白。这场游戏的规则——后面的故事绝对不能和前面的故事有构思上的相似或剧情上的雷同——对最后的人是种严苛的考验。故事的创意不是无限的,越到后面,范围就越狭窄。 看着纱嘉忧心忡忡的模样,南天很想帮帮她。他思忖了一阵,说道:“我有个构思故事的经验,也许可以跟你分享一下。” “是吗,快告诉我吧!”纱嘉迫切地说。 南天说:“我在找不到创作灵感的时候,会尝试挖掘自身经历。我们每个人肯定都经历过一些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可能只是生活中的片段,构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我们可以把这些特殊的经历改编和加工,也许就能设计出很好的故事。” “以自身的经历为基础……”纱嘉思索着南天说的话,“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那你正好可以试一下。”南天说,“这个方法的好处在于——由于故事来源于自身经历,所以很容易找到感觉,而且创作出来的故事往往比纯粹虚构的更具真情实感。” “嗯,我试试。”纱嘉点头道,“谢谢你,南天。” “没什么,希望你想出一个好故事。”南天真挚地说,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把门关好,注意安全。” “好的,你也是。”纱嘉红着脸说。 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锁好门。南天早已困倦不已,躺在床上几分钟,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一楼大厅的柜子里取出食物作为早饭。吃完东西,在众人散开之前,龙马咳了一声,说道:“呃,有件事情,我实在忍不住想跟各位探讨一下。” 大家望向他。千秋问道:“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龙马说,“我昨天听了荒木舟先生讲的那个叫做《归来》的故事后,忽然受到了某种启发。” 荒木舟挑起一边眉毛,注视着他。 龙马继续道:“这个故事中,小男孩夏青跟魔鬼有着诸多共同之处(*参见第四季《多出来的第14个人》中荒木舟讲的故事《归来》)。这不禁令我想到眼前的现实——我们14个,实际上是13个——被主办者‘邀请’来的悬疑小说作家,会不会也具有某种共同点呢?” *每个人所讲的故事与后面发生的事均有重大关系。 他的话令众人为之一怔。片刻后,北斗说道:“我记得主办者在第一天的时候说过,他(她)选择我们,因为我们是他(她)眼中最优秀的14个悬疑小说作家。” “没错,你还因为这一点沾沾自喜呢。”千秋揶揄道。北斗抓了抓脑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龙马蹙着眉毛,摇头道:“他(她)是这样说过,当时我们也没深究这个问题,但是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一个借口。” “你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这里面还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哥特问。 “是的。”龙马说,“而且我认为,找到这个共同点,将是揭开主办者身份的关键。”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龙马分析道:“其实我早就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牵强。客观地说,我们这14个被‘请’来的人,确实是现在国内十分优秀的悬疑小说作家,通过前面讲故事的人的实力,就能证实这一点。但是,恐怕不能说除了我们之外,就再也找不出别人了。我圈内的朋友当中,就有实力很强的作者,为什么他们未在此列呢?参与这场‘游戏’的人,为什么偏偏是14个?‘14’这个数字会不会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 龙马的话让众人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暗火说:“确实,国内顶尖的悬疑小说作家,还有人在,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这些人受到了‘邀请’?这里面恐怕真的有文章。” “说到这里,还真是疑点重重。”夏侯申也分析道,“其实我当时也觉得有点诧异。”他望向小天才,“克里斯居然也在此列。想想看,他是生活在国外的华裔,居然都卷入了这起事件。如果这也算的话,那世界范围内优秀的华裔悬疑作家,就更多了——更没有理由选择我们这14个人。” “主办者的能力毕竟有限吧,不可能有通天的本领,能把世界各国的人都抓到这个地方来。”莱克说。 “那克里斯他是怎么弄来的呢?”夏侯申说。 “你忘了吗?”莱克提醒道,“克里斯说过的,他来这里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被弄昏后带来的,而是在清醒状态下来的。” “没错。”夏侯申这才想起,他望向克里斯,“你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们,你到这里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说过的,这是我的事,现在不能说。”克里斯平静地说,“我们好像把话题岔开了。还是回到之前说的那个问题吧——我们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对此我也很感兴趣。” “我们可以从很多方面来假想。”龙马说,“我们14个人可能会出现的某种交集。” 夏侯申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居住在S市,你们呢?” “你想看看我们是不是同一个城市的人?”龙马明白了。“我也是S市的人,并且居住在S市。” “还有哪些人住在S市?”夏侯申发问。 “我。”南天说道。同时,哥特举起了手,表示他也是。 “就只有我们4个住在本地?”夏侯申统计着,“我、龙马、哥特、南天——那你们呢?”他问其余的人。 每个人挨着说了自己的居住地,除了克里斯和千秋之外,其他基本都是离S不远的附近城市的人。莱克似乎有了眉目:“主办者邀请的对象,也许就是以S市为中心的!” “这不能算是什么重大发现吧?”白鲸苦笑道,“S市是大城市,周边的城市也基本都是发达地区。我国写悬疑小说的作者,本来很多都集中在这片地区。况且克里斯住在美国,千秋又在B市,隔得远着呢。哦,对了,还有死去的尉迟成和徐文,也许他们也不是S市附近的人呢?” 看来同一居住地这一点,不能成为共同点了。众人陷入沉默,隔了一会儿,暗火开口道:“我们以前有没有写过同一题材的故事?” “不可能。”克里斯果断地否认,“我看过我们当中好些人写的书,内容题材都相去甚远。况且要是14个作家曾写过同一题材的书,媒体会不报道吗?我们会不知道吗?” “那么……我们会不会曾经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纱嘉试探着说,“比如新闻发布会、作家聚会什么的?” “这个……恐怕也不可能。”北斗尴尬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大作家,从没参加过新闻发布会和作家聚会。” “我前几年也基本都在美国。”克里斯进一步否定了这个可能。 大厅内又静默下来,似乎众人都找不出别的什么可能性了。南天眉头紧锁,竭力思索,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几乎没考虑就一口说了出来:“会不会我们14个人都共同认识某一个人?” 大家愣了一下。龙马说:“你的意思是,我们14个人本身可能没有交集,但我们共同认识的某一个人,间接地使我们14个人有了联系?” “对,就是这个意思。”南天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夏侯申问。 “不知道,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南天说。 “这个可能性,确实是有的……”莱克思索着说,同时皱起眉头,“但是,怎么验证这一点呢?我们每个人身边的同学、朋友、同事——还不算网友——最少也能说出几十上百个吧?难道我们把这些人的名字全都写出来,再挨着找有没有共同认识的?难度也太大了吧?” “是啊,”白鲸说,“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隐藏在我们之中的主办者,显然不会配合我们做这件事,加上尉迟成和徐文又死了,没法问他们——我们还是没法得出结论。” 听白鲸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沮丧。纱嘉这时望着南天,问道:“南天,你是怎么想的呢?” 南天沉吟片刻,说道:“我有种直觉——我们共同认识的这个人,曾在同一时期促使我们14个人做了同一件事。只是,我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我们曾共同做过这件事。” “啊……”千秋突然低呼一声,随即脸色变得苍白。站在她旁边的暗火问道:“你怎么了?想起什么来了?” “不……没有。”千秋低着头说,“我只是……突然被南天说的话吓到了,感到后背发冷。” 荒木舟眯起眼睛说:“他说的话吓人吗?如果你心中没有鬼,为什么会平白被吓到?” 千秋恢复了神态,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不屑地说:“我心里有什么鬼?只是以悬疑小说作家的习惯,联想到了一些恐怖惊悚而又富有戏剧性的剧情而已。” 房间里沉寂了一阵。夏侯申叹息道:“看来,这个疑问只能作为一种猜测,无法得出结论了。” “未必,如果真如南天说的这样,那我们起码有了思考的大方向。”龙马说,“还有四天时间,我们当中说不定会有谁在这期间想起什么。” 说到时间的问题,纱嘉露出焦虑的神情。她站起来说道:“今天晚上该我讲故事,我要回房间去做准备了。”说着离开大厅,朝二楼走去。 大厅里的人也渐渐散了。南天留在原地,蹙眉思索着刚才自己提出的疑问。他不明白,自己头脑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难道潜意识在提醒他,以前他曾经做过的某件事,跟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吗? 但是,他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究竟是哪一件事呢?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晚上七点,众人再次聚集在大厅内,各自坐在皮椅上,围成一圈。今天晚上的游戏开始了。 纱嘉是今晚的主角。南天坐在她旁边,小声问道:“故事想好了吗?” “嗯。”纱嘉点了下头,低声说,“多亏你告诉我的那个方法。” “你真的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 “听完再说吧。”纱嘉脸泛红光,“总之是一个异常精彩的故事,超越我以往的所有作品。” 坐在对面的夏侯申看了下手表,说道:“你们俩别在那里窃窃私语了,时间到了!” “好的。”纱嘉面向众人,提高音量。“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做怪胎。” 第一章 徘徊在自选商店内的女人并不知道,这家店的男店员,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她以为很小心,以为自己不够引人注意,以为能够轻易得手。但她不知道,那男店员经验丰富,能通过衣着、眼神和一些细微的动作分辨普通顾客和小偷。 女人在一个角落,把货架上的午餐肉和火腿肠悄悄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内——这一幕清楚地记录在了收银台前的监控录像里。男店员心中冷笑了一下,今天又逮到一个。他并没有立刻声张。 女人假装围着货架绕了几圈,当有顾客在收银台结账时,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将偷窃的食物紧紧按住,朝店外走去。 证据确凿。男店员就是在等待收网的一刻。他一个箭步跨出去,拦在即将出门的女人面前,温和地说道:“女士,你恐怕忘了什么?” 女人露出惊惶的表情,她意识到自己败露了,抖抖索索地说道:“你说……什么?” 男店员想给她留点儿面子。“你能跟我到里面办公室去一趟吗?” “不,我要回家。”女人快步向门外走去。 男店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没办法了。他不客气地将女人的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扯了出来,从里面掏出两罐午餐肉,像获得什么战利品那样向店内的顾客们展示了一下,然后对女人说:“你另一边口袋里的火腿肠,可以自己拿出来吗?” 女人尴尬到了极点,店内的其他顾客此刻都惊讶地望着她。一个女小偷,一个像老鼠一样偷窃食物的贼——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男店员抓着女人的手臂没有松开,他对店内的另一个同事喊道:“你先到收银台来替我一下,我带她去见老板。” 那年轻店员过来了,开始为其他顾客划价、收钱。男店员抓着那女人,几乎是将她拖到了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内。 男店员进门后,对坐在办公桌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老板,抓到一个小偷。” 那男人看上去宽肩蜂腰,穿得西装革履,他的视线离开电脑屏幕,瞄了一眼被带进来的女人,对男店员说:“好了,放开她,她偷了什么?” “两罐午餐肉,还有一袋火腿肠。”男店员将午餐肉放在老板的桌子上,“火腿肠现在还在她右侧衣服口袋里呢。” “就这些?” “就这些。” 老板缓缓摇了摇头,对男店员说:“好了,你回去工作吧,我来处理。” “好的,老板。”男店员走出办公室,将门轻轻带拢。 男人从皮转椅上站起来,走到女人面前,仔细打量着她——一件污垢不堪的黑色呢子大衣,脚下是开了口的旧皮鞋。此刻,这女人因羞耻而深埋着头,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只能看见她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男人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女人。她并不是什么恶劣的坏人,从她偷的这些东西就能看出来,她只是饿坏了,想填饱肚子——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怜悯之心令他无法对这个女人作出严厉的指责。他本想对她的行为做出告诫,但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转身拿起一罐午餐肉,递给女人,说道:“你把它吃了吧。” 女人微微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这个男老板。 “我是说真的,如果你饿的话,就吃吧。” 女人再次垂下头,缓缓摇头,低声说道:“你不责怪我偷了你店里的东西吗?” “你偷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块钱。”男人说,“当然我不是说这就是合理的。而是我能看出,你不是那种居心不良的惯偷,一定是遇到了某种困境,逼不得已,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 女人听到他这样说,浑身哆嗦起来。她嘴唇掀动,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看来是被说中了伤心之处。她仍然不敢把头抬起来,啜泣了一阵后,她说出了令男人感到意外的话:“不,你说错了。我是个惯偷。这一带的超市、商店,包括小杂货铺,我几乎都偷遍了。虽然像你说的,我没偷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我的行为就是一个可耻的小偷,是一个应该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被唾弃的对象。” 男人怔怔地望着她,这番表白令他感到震惊而不解:“你……看起来并没有丧失自尊心和羞耻心。干吗非得长期靠偷窃过活呢?为什么不找份工作?” 女人悲哀地说道:“我尝试过找工作,试了很多次。但是没有任何人愿意提供工作给我。” 男人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外地人,居无定所,又没有身份证……”她停顿下来,紧咬着嘴唇,许久才艰难地说出,“而且我一个人,带着一个有病的女儿,有诸多不便……” “什么,你有个女儿?”男人吃惊地说,“你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你多少岁?” 女人回答道:“二十二岁。” “你女儿呢?” 女人迟疑片刻:“七岁。” 我的天。男人惊讶无比。“这么说,你十五岁时,就……” “是的。”这个话题似乎让她痛苦不已,“求你,不要再说了。” 他们静默了一会儿。女人说:“感谢你没有追究我的偷窃行为。我以后不会再到你的店里来偷东西了。我……可以走了吗?” 男人此刻心情复杂,他思量了片刻,说道:“你,可以把头抬起来吗?” 女人略微犹豫了一下,抬起了头,目光和男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男人震惊了——这个女人,虽然自称是个惯偷,却有一双像湖水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睛。尽管她的脸庞、头发和衣着都油腻腻、脏兮兮的,眉目间却透露出一股出尘脱俗的秀美,假如稍加修饰、再略施粉黛,完全是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 男人看呆了,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这女人一番装扮后的俊俏模样。女人被盯得有些窘迫,把头又低了下去。 男人晃了下脑袋,意识到自己看得出神了。他说道:“我的名字叫马文。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迟疑着说:“我叫……倪可。” 马文轻轻颔首,过了几秒,他说道:“好的,倪可——如果我让你在我的店里工作,你愿意吗?” 倪可惊讶地望着马文,感到难以置信。“你……是说真的?” “当然。” “啊……”倪可激动得全身发抖,看来她对工作的渴求已经期盼许久了。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和谢意,竟然跪了下来,感激涕零地说道: “谢谢……谢谢你!这么久了,终于有人不再看不起我……愿意给我一次工作的机会。” 马文赶紧将她扶起来,说道:“不必这样,我只是想给你一次机会——像普通人一样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的机会。你以后再也不用偷东西,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倪可连连点头致谢,但又为难地说:“可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交保证金,你能信任我,让我在这里工作吗?” 马文额首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也相信你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没有看走眼。” 倪可感动得再次流下泪水,她发誓般地说:“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那真是太好了。”马文满意地说,“我的这家自选商店,现在有两个男店员,我正想再招一个女店员,可以为顾客介绍一些女性用品。一个月基本工资2000元,月底有分红和提成,可以吗?” “可以可以。”倪可毫不犹豫地答应,显得欣喜万分。 “上班时间是每天上午九点到晚上九点。我们提供中午饭和晚饭。一个月有两天的自选休息时间——有问题吗?” “没问题。” 马文满意地点了下头,走到办公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千元钱,递给倪可。“这个月的工资,我先预支一千元给你。我们这附近有家洗浴中心,我建议你去好好洗个澡,然后换上我们商店的工作服。另外,你可以在店内选购一些比较便宜的生活用品和化妆品。总之,我希望你能从今天开始,身心都焕然一新。可以吗?” “嗯!”倪可肯定地点着头说,“我正是这样想的!” 马文把钱交给她。“好的,你去吧——哦,对了。”他叫住刚要转身的倪可,“还有一件事——你现在住在哪里?” 倪可怔住了,显得十分难堪。马文通过她窘迫的表情推测:“怎么,难道你现在没有住的地方?” 倪可摇头道:“不,我有住所。” “离这里远吗?” “……不算太远。” “那就好。”马文说,“我打算今天下班后,到你家去看看你生病的女儿,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希望能尽一份力。” 听到马文这样说,倪可骤然变色。她浑身颤栗了一下,面色惊惶,好像对马文的提议感到恐惧不已。 马文对倪可的反应感到大惑不解,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想帮帮这对可怜的母女。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不可以吗?” 倪可埋下头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女儿,恐怕没法见人。” 马文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不能说。” 马文蹙着眉头,定睛看着倪可。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倪可,我信任你,也真心地想帮你。但你现在的表现,不得不让我产生怀疑——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你真的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 倪可的眼泪从眼里倾泻出来。“结果,你还是怀疑我在骗你?你认为我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了换取同情,好获取这份工作,或者……这一千块钱?” 她将钱放在马文的桌子上,流着泪,摇着头说:“没关系,我可以放弃这一切。只是希望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虽然会因为饥饿而偷窃,但我不会行骗。请让我保留最后的自尊。”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马文烦躁地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抓住,说道:“吧,我相信你。我不再追问关于你女儿的事。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点——如果以后随着接触的增多,你也愿意信任我的话,能否请你敞开心扉,接受我的关心和帮助?” 倪可凝视着马文,从这个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真挚的情感。她微微点着头,说道:“好的,我答应。” 马文松了口气,将桌上的一千元再次塞到她手里,然后从办公桌右侧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工作服。“你先去洗浴中心洗澡吧,然后换上这个,再来见我。” 倪可点了下头,拿着衣服和钱出门了。 马文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坐回到皮转椅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缓缓摇头。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非得要留一个十多分钟前在自己商店偷窃的女人在这里工作。是同情,是好奇,还是一时冲动?他真的想不明白。 第二章 马文的自选商店开在城市近郊,这里虽然没有市中心那般热闹和繁华,但是作为新开发区,在这附近工作和生活的人也不少。相对来说,在这里开店的成本和竞争都要比城中心小得多。这家店有近400平米,是这一片比较大的小型超市,生意一直不错。 经济上,马文无忧无虑。但他的婚姻和情感,却不尽人意。他结过一次婚,还没来得及生孩子,就和强势的前妻离婚了。之后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结婚对象。现在三十五岁了,还是孑然一身。 他相信缘分,相信生命中,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属于他的人出现。 现在,他坐在办公室里,手指交叉,下巴抵在指头关节上出神。 倪可出去之后的一个小时内,他竟然一直在想这个才见面的女人。可笑的是,这种思绪好像难以抑制。 一个二十二岁,年轻貌美的女人,却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她们背井离乡,来到外地,居住在一个不能透露的神秘场所——因为女儿得了某种怪病,不能见人……天啊,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具神秘感,让人想要去探究和了解的女人吗?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就像百慕大三角那样多。她所散发出的神秘吸引力,简直令人难以自拔。 终于,马文发现自己不能再这样满脑子想着她了。他从皮转椅上站了起来,走出这间办公室。 现在是下午三点刚过,商店里的顾客不多。马文把两个男店员召集起来,说自己准备留刚才偷食物的女人在这里上班。他选择性地把这个女人的一些相关情况告诉了他们,并表示自己只是想帮助这对可怜的母女。 对于刚才抓住女小偷的那个男店员来说,这种戏剧化的转变让他难以接受。但这是老板的决定,他无法反对,只有别扭地说:“老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忘了之前的事吧,就像跟普通同事那样相处。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相信她不是坏人。”马文说。 另一个年轻男店员说:“老板,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但是,您毕竟不了解她的来历,又只跟她接触了短短十几分钟。您真的认为她是能完全信任的吗?” “对,就像信任你们一样。”马文笃定地说,“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希望你们能相信我的判断。” 两个男店员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商店里零零散散的顾客进出着,他们没怎么在意。直到门口出现一个穿着店员服的年轻女人,站在收银台旁聊天的三个男人全都停了下来,直愣愣地望着她。 这真的是刚才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小偷吗?三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她仿佛洗尽铅华,褪去尘埃,像濯涟莲花般清新脱俗,整个看上去容光焕发、楚楚动人。倪可好像没有意识到三个男人为何看呆了。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了?衣服不合身吗?” “不,不,很合身。”起先逮住她的那个男店员完全忘了之前发生的事,他由衷地赞叹道,“你穿着很精神,很漂亮。” 倪可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尴尬的事。她埋下头,不敢和那男店员对视。 马文说:“倪可,别感到难堪。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员工了,好好工作吧。” “嗯。”倪可点头。 “今天你就先熟悉一下我们店里的商品吧——尤其是女性用品。你要尽快了解清楚,好跟顾客介绍。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俩。”马文指着年龄稍微大一点儿的男店员说,“他叫周毅,在这里工作六年了。”又指向年轻男店员,“他是小何,才来三个多月。” “你们好,我叫倪可。”倪可向他们点头致敬。 “哎,你好,你好。”两个男店员笑容可掬地回礼。 马文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先回办公室去了。周毅、小何,多关照一下她。” 两个男店员忙不迭地点头,显然非常乐意。 倪可按照老板说的,挨着查看和熟悉货架上的商品,尤其是女性用品方面,她几乎把每样商品的品牌和价格都默记在心。在晚上九点之前,她基本上已经将商店内各类货品的摆放位置都记住了。 马文能看出,倪可确实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干得比一般员工用心好几倍。他心中暗暗髙兴,如果她这种状态能一直维持下去的话,那自己真是找对人了。 打烊之前,倪可在店内选了一些火腿肠。她红着脸把这些之前曾偷窃过的物拿到收银台结账,从裤兜里摸出钱来,递给周毅。“我买这些。” 周毅多少也有些尴尬,他“嗯”了一声,正要收钱,马文走过来说:“以后倪可在店内买东西,就按成本价算给她。” 小何在一旁假装不满地说:“老板,你这可是偏心呀。我和周毅哥买东西,还是算的原价呢。” 马文瞪了她一眼:“你们俩是一个人带女儿吗?瞎起什么哄。” 小何笑起来:“我知道,开玩笑的啦。” 倪可感激地看着马文,发自内心地说道:“谢谢你,老板。” “没事儿。你晚上一个人回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 马文点了下头:“那你先走吧,周毅和小何关门就行了。” 倪可再次表示感谢,提着买的两袋火腿肠出门了。 马文站在门口,透过玻璃门注视着倪可离去的背影,发现她走的方向,是朝向更偏远的地带。那一带尚未开发,是一片荒郊野岭和茂密森林。她住在哪里?马文若有所思。 倪可回到家,将破烂的木门关拢。她在墙边摸到一盖煤油灯,用火柴点着,令这间黑暗的小木屋有了些许微弱的光亮。倪可一只手拎着煤油灯,另一只手提着那袋火腿肠,走到木屋右侧一扇半人高的小木门旁。这是一扇像栅栏般的木门——铁锁从外面锁着。 她蹲下来,并不打开木门,对里面说道:“我回来了,给你带了食物回来。” 低矮的木门内,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嘶嘶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类的语言,但也不像动物的叫声。倪可似乎能听懂那怪声音所说的意思,她说道:“你先吃吃看吧。” 她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小心地将木门打开一丝缝隙,把两袋火腿肠丢了进去。然后,她双手推住木门,静待在旁,等候反应。 不一会儿,咬得七零八碎的火腿肠被散乱地丢了出来。里面的“女儿”变得躁动不安,嘶嘶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她开始撞击木门,显然想要出来。倪可赶紧用全身力气推住木门,大声喊道:“不行!你不能这样任性!如果你不吃的话,就挨饿好了!今天,我不能再放你出去……吃那些东西了!” 她用力抵住门,然后迅速地用铁锁把木门锁上。里面的生物在撞击着木门,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怪叫。倪可痛苦地捂住耳朵,扑到木屋内的一张小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抽搐、呜咽着…… 第三章 倪可在马文的自选商店里已经工作一个多星期了。马文惊喜地发现,自从倪可来到这里后,商店的营业额和人气都增加了不少。 原因是,倪可对这份工作的珍惜和热情,真的远远超过一般店员。每当有顾客来时,她都会热情地迎上前去,询问顾客需要什么,然后带他(她)到相应的货架旁,介绍和推荐。而且她很会为顾客着想,往往推荐的商品,都能让顾客满意,从而赢得了顾客的信任和喜欢。很多人开始因为她而认准这家店买东西。一周过后,周毅和小何都不得不把倪可当作学习的榜样。 马文更是喜出望外,她没想到倪可能这么快就熟悉和胜任这份工作,更没想到她能为商店带来如此大的改观。现在店里的生意已经由以前的“不错”变成“非常好”了。 马文向倪可承诺,如果她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的话,很快工资就能翻番。倪可十分高兴,自然干得更加卖力。 一天晚上七点多,店里生意正忙的时候,一辆红色轿车在商店门口停了下来。里面走出一个衣着靓丽、妆容浓厚的女人,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店内,趾高气扬地环视着整个商店。 周毅看到这个女人后,露出不安的神情,好像知道麻烦来了。 倪可跟一个顾客介绍完清洁用品后,立刻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地对那贵妇模样的女人说道:“您好,请问想买点儿什么?” 女人斜睨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道:“你是新来的?” “啊……是的。” “去,把你们老板叫来。”这女人颐指气使地说道。 “这……”倪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女人嗤笑道:“我找他什么事,你问得着吗?你算老几?” 倪可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时,周毅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对那女人说道:“覃太太,老板在办公室,你进去找他吧。” “不,我干吗去找他?你去把他叫过来,让他来见我。” 周毅知道这女人不是好惹的,只有照办。“好的,请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马文从办公室走出来,他走到那女人面前,厌恶地说道:“你要买东西的话,自己选了拿去那边付钱。不买的话就走,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这女人立刻做出一副故作惊讶的夸张表情,拉开嗓门喊道:“大家听到了吗?这就是这家店的老板的待客之道——‘要买就赶紧付钱,不买就快走’——你们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吗?” 她添油加醋的煽动让马文咬牙切齿,但因为在自己店里,他只能强压下怒火,说道:“覃岚,你到底想干什么?” 倪可这才知道这个女人叫做覃岚。她凭本能感觉到这女人和老板的关系不一般。同时,她注意到店内的顾客此时都停止选购,一齐望向这边。 覃岚说:“我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马文烦躁地将脸扭到一边,看都懒得看她。“什么东西是你的?” “你在市中心那家店,那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凭什么就该归属在你名下?现在我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马文听了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他克制住没有怒吼出来。“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夫妻共同财产?亏你说得出口。那家店,包括现在这家店,都是我在跟你结婚之前就拥有的。哼——”他冷笑一声,“我猜你把离婚后分给你的一百万全部挥霍完,或者打牌输光了吧?现在又来打我那家店的主意——你少做白日梦!” “马文,我提醒你一点,我们当初没做婚前财产公证。所以不管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那家店就是我们共同的财产。就算当初法院判决的时候,把它判给了你,但我也有权利起诉,要求重新分配财产。” “那你去呀。”马文厌恶地说。 “我当然会去。”覃岚说,“不过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把那家店给我,那我会从此以后消失在你面前,再也不来打扰你。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马文望着她。 “哼。”覃岚冷笑一声,威胁道,“我会把你家里以前的那些丑事说出来。”丑事?倪可心中一震。她偷瞄了一眼周毅和小何,发现他们两个人也是一脸茫然。 此时,马文盯着这个女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覃岚脸色一沉,“这么说,谈判失败了?那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了。” 马文上前一步,一双眼睛射出灼人的火焰。他一字一顿地对覃岚说:“那我也提醒你,如果你敢这样做的话……” 他并没有把下半句话讲完,但似乎用眼神说出了这样做的结果。这个厉害女人此刻居然输了气场,她将头扭到一旁,不敢直视马文的眼睛,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反正,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会再来找你。” 她抛下这句话,转过身,扬长而去。马文烦闷地吐了口气,显然心情被这女人搅得一团糟。他也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了门。 “没事了,没事了。请大家继续选购吧。”倪可赶紧招呼店内的顾客。周毅和小何也反应过来,恢复到工作状态。 第四章 黄昏过后,一对年轻男女漫步在森林中。他们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手牵着手,踩着脚下的枯枝败叶,逐渐向黑暗、幽静的树林深处走去。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女孩对男孩说,看上去有些担心,“天色越来越黑了,我们不会迷路吧?” “放心,你跟我在一起,怎么会迷路?”男孩自信地说,“我是从小在这片林子里玩大的,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你吹牛吧?我不相信。” “怎么,你害怕了?”男孩挑衅地说,“你不是要寻找刺激吗?才走到这森林边缘就害怕了?” 女孩撅起嘴唇,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又走了几分钟,女孩问道:“这里除了树,还有什么?” “一些小动物。兔子、山鸡、獾什么的。” “除了小动物呢?” “还有大动物。” “什么大动物?”女孩睁大眼睛。 “我。”男孩回答。 “你是动物吗?”女孩笑道。 男孩突然将女孩抱住,“是的,特别是在此刻。” “讨厌!”女孩脸颊一红,娇嗔地拍打着男孩,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边咯略地笑着,一边朝前面跑去。 男孩被挑逗得心旌荡漾,追赶过去。 两个人在林中追逐、嬉戏,不觉之间就来到了密林深处。女孩跑累了,靠着一棵大树休息,男孩追上来,一把将她抱住,扑到地上。 女孩躺在一堆树叶中,仰面向上。男孩紧贴着她,压在她身上,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浓重的鼻息和急促的心跳。女孩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男孩压得紧紧的,根本无法动弹。她脸红心跳地望着男孩的面颊。“你要……干什么?” “给你刺激。”男孩坏坏地笑着说。 “你真是个坏蛋。” “没错……”男孩侧着头,嘴唇慢慢靠近女孩娇艳欲滴的朱唇。 女孩并不抗拒,她闭上眼睛,迎接男孩的吻。 他们抱在一起,拥吻了许久。男孩突然直起身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着自己的皮带。 “啊……”女孩娇羞地望着他,“不要啦,这种地方……” 男孩故意学着坏人的样子说:“叫吧,喊吧。在这密林里,没有人救得了你!” 女孩咯咯咯的一阵大笑,但始终有些不好意思。她环顾周围,想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人。 这个时候,天色几近全黑。女孩并没有看到什么人,但是,就在男孩开始解她的衣服扣子时,她突然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 “等等……”女孩抓住男孩的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好像……就在附近。” 男孩停下动作,侧耳聆听了一阵。他望着女孩,笑着摆了摆手指:“这招没用。别以为我会上当。” “不,我真的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女孩从地上坐了起来,警觉地左顾右盼,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兴致。 男孩皱了皱眉头。“你是说真的?” “真的。”女孩畏惧地说,“这树林里,会不会有蛇?” 他们俩站了起来。男孩环视着周围。“蛇?应该没有吧。”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女孩害怕地依偎在男孩怀中。 “好吧。”男孩无奈地说,显得很失望。 他们转过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女孩突然瞥见几米外的灌木丛中,有一双黄色的眼睛,在盯视着他们。 “啊——!”女孩吓得失声尖叫,头皮发麻、汗毛直立。她紧紧抓住男友的手,惊恐地叫道:“那边……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男孩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看见了那双恐怖的黄色眼睛。而且,那双眼睛开始移动,灌木丛也在晃动。显然,那潜伏着的“东西”准备出来了。 男孩的头皮一下炸了。他来不及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拉着女孩的手,大喊道:“快跑!” 两个人夺命而逃,一边慌不择路地奔跑着,一边不时回过头张望,看那“东西”有没有追上来。男孩此刻比女孩更加慌乱和恐惧,因为他知道,刚才女孩说的情况发生了——由于天色已完全变黑,再加上他们完全没有看路,毫无方向地一通乱跑,现在,他们已经彻底迷路了。 女孩察觉到了男孩的手在颤抖,她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惊恐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男孩大口喘着粗气——比之前把女孩按倒在地时强烈数倍。他们对视在一起,从对方睁大的双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悸和惶恐。但他们无法停止脚步,只能继续狂奔。 “哎哟!”女孩突然被一根树枝绊倒了。她重重地摔倒下去,把牵着她的男友也带倒在地。 男孩的头撞到了一棵树上,额头上渗出了鲜血。但他不敢懈怠,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大声喊着女友:“琳!你没事吧?” 女孩也费劲力气地爬了起来。她转过头来,男孩看到她的脸,吓得大叫起来:“啊!你的脸上……怎么全是血?” 女孩恐惧地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再看了看手,吓得惊声尖叫。但她很快发现了问题,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我好像……没有受伤,这些血……不是我的?” 男孩拉着女孩站了起来。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用手机背光照了下周围。两个人瞬时吓得肝胆俱裂。 这一片树林的地上,他们看到了之前说到的各种动物——兔子、山鸡、獾——只不过,全是尸体。这些动物,或被开膛破肚,或被扭断头颅,或被撕成碎片——死状极其恐怖。 男孩和女孩惊恐万状地看着这一地散乱的动物尸体,仿佛置身地狱之中。他们心惊胆战地抱在一起。而这时,更恐怖的状况出现了。 那个有着黄色眼睛的东西,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两个人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只是看这么一眼,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无法动弹了。这是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恐怖生物。他们想喊,却发现惊恐的尖叫被憋在了喉咙里,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况且,就像那男孩之前说的——在这密林里,无论他们怎样叫喊,也不会有人救得了他们了。 第五章 下午五点,倪可热情负责地在店内工作着。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进商店。倪可看到后,立刻上前去扶住老人,亲切地说:“老奶奶,您想选点什么东西,我帮您吧。” 老太太感激地看着倪可,说:“那麻烦你了姑娘,我买点儿香皂和纸巾。” “好的,在这边,我带您去吧。”倪可扶着老太太走到货架旁。 马文这时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他看见倪可搀扶着老人,帮她选购,脸上露出微笑。 老太太只买了很简单的两样东西。她对倪可说:“好了,姑娘,谢谢你。我自己拿去付钱就行了。” “我还是扶您过去吧。” “真的不用。”老人微笑道,“你忙吧,还有这么多顾客呢。” “那好吧,您慢点儿走。”倪可温和地说。 老太太拄着拐棍,另一只手拿着两样小东西,朝收银台慢慢走去。这时,几个刚放学的小学生冲进店内,嘻嘻哈哈、兴致勃勃地跑去卖小玩具的地方。那老太太刚从一个货架旁走出来,几个小孩没注意到,其中两个跑得最快的,猛地撞到老人身上。 老太太“哎哟”一声,手中的拐杖和货品同时甩了出去,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就在她马上要重重地摔倒在地时,倪可飞一般地冲过来,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两只手托住老人的腰部和颈部——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老人免于重创。 身在七八米之外的马文,亲眼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冷汗直冒。他非常清楚,如果倪可没有及时扑过来托住老人,这重重的一摔,对于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年人来说,完全是致命的。现在,他快步跑过去,和赶过来的小何一起,先将老太太搀扶好,再将倪可从地上扶起来。 和老太太撞在一起的两个小学生也四仰八叉地摔倒了,但小孩儿摔个屁股墩儿倒没什么,况且又有书包垫在背后,根本没撞着头。两个孩子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一脸的惶惑,显然也被吓着了。 马文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问道:“老太太,您没事儿吧?倪可,你呢?” 倪可捂着右腿的膝盖,虽然满头是汗,却摆着头说:“我没什么,老奶奶有没有伤到?” 老太太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摆着手说:“我没事,多亏了这个姑娘,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摔散架了……” 倪可见老人没事,长长地舒了口气,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欣慰地笑道:“您没事儿就好。还好我刚才听见这些小学生的声音,就正想过来扶着您走,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 “是啊,还好有惊无险。”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说。 “这些小孩真是的,乱冲乱跑,多危险呀。” “还好这个女店员考虑周到、反应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姑娘真是好样的。” 周围的顾客们七嘴八舌地发表议论,都对倪可予以赞赏和肯定。马文训斥了那几个小学生几句,亲自扶着老太太出门,将那两件小商品送给了她,又叫小何搀扶老人回家,这才松了口气。 马文走到倪可身旁,看到她额头上又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而且靠着一个货架,表情有些痛苦。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倪可?你刚才受伤了?” 倪可摇了摇头:“可能就是膝盖撞到了,没什么大碍。” “别逞强,你到办公室来,我帮你看看。” “没事儿的,老板……” “别说了。”马文不由分说地扶着倪可,“跟我到办公室去。” 倪可在马文的搀扶下,拖着疼痛的右腿,慢慢挪动。其实她的膝盖真的很痛,只是强忍着而已。到了办公室,马文扶她坐在沙发上,然后蹲下来,小心地将她的右腿裤管向上卷。 倪可没想到马文竟然会亲自为自己检查伤处,感到十分过意不去,说道:“老板,我自己来吧。” “别动。”马文命令道,没有停下动作。 当裤腿卷到膝盖以上时,马文看到,倪可的膝盖一片淤青,肿起一大块。他轻轻按了一下,问道:“痛吗?” 倪可咬着牙说:“……不是很痛。” 马文知道她没说实话。他站起来,对倪可说:“我现在开车带你去医院检查,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啊,用不着吧,这么一点儿小伤……” “倪可,”马文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在我这儿,就听我的。” 说着,他把倪可慢慢扶起来,搀着她走出办公室,跟周毅和小何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他把倪可扶到旁边停车的地方,让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开着车驶向最近的一家医院。经过医生一番检查后,马文放下心来——倪可的膝盖只是因撞击而导致皮下淤血,并没有伤到骨头,只需要外敷后贴上药膏就行了。但是会有一段时间右脚行动不便,走路是没问题,但不能奔跑,也不能用力过度和再次受到撞击。马文记住医生的嘱咐,治疗过后,扶着倪可走出医院。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过了,他们所在的街区华灯初上,人来人往。马文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们不回店里吗?”倪可说。 “你的腿受伤了,今天就不用工作了。” “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 “如果没休息好,小伤也会变成大伤。” “可是,周毅和小何两个人,忙得过来吗?” “没问题的。” “要不,我们还是回店里去吃……” “倪可。”马文突然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眼神和语气都跟平常不太一样,“我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倪可呆呆地望着马文,被他此刻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感到有些脸红心跳。 “你……愿意吗?”马文问道。 倪可垂下眼帘,轻轻颔首。 马文展露出微笑。“好的,我们上车吧。” 车子开到一家极富品位和异国情调的高档西餐厅前。马文停好车后,自己先下车,然后绕到另一侧,亲自为倪可打开车门,把她小心翼翼地扶出来。 马文体贴入微的举动和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倪可既感动又不安,她很明显地感觉到,马文对自己的关切,显然已经超过了老板对员工的范畴。 他们在西餐厅环境最优雅的一角坐下。年轻男侍者走过来,为他们点亮餐桌上的银色烛台,烛台上的蜡烛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微微摇曳的火光配合着餐厅内的小提琴演奏,像少女在轻歌曼舞。这里的一切,就像一首浪漫的诗。 男侍者礼貌地递上菜单,“请两位点餐。” 马文很有绅士风度地把菜单递给倪可:“你先点吧。” 倪可茫然地看着菜单上那些陌生的菜名,过了一会儿,尴尬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点……这些菜我都没吃过。” 马文说:“那我给你推荐,好吗?” 倪可把菜单递给马文,马文熟练地翻看着,一边对侍者说:“意大利奶酪肉肠拼盘,恺撒沙律,奶油野菌菇浓汤,安格斯菲力牛排,甜品要绿茶慕斯——都是两份。” “好的。”侍者一一记下,“请问需要酒吗?” 马文征求倪可的意见:“咱们喝点儿酒好吗?” 倪可说:“我不会喝酒呀。” “没关系,就喝点儿苹果酒吧,不醉人的。” 看着马文期待的目光,倪可只有答应:“好吧。” 马文对侍者说:“要两杯起泡苹果酒,加一点儿冰糖和冰块。” “好的。”男侍者拿着菜单离去了。 等待上菜的几分钟,倪可不知道该和马文聊点儿什么好。但两个人一直不说话也很别扭。她注意到,马文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用一种柔和的目光望着自己,好像看得出了神。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和马文的目光对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是这里暖昧的氛围和轻柔的灯光所致,还是马文此刻的目光真的这么温柔? 还好,前菜和酒很快就端来了。马文端起酒杯,示意倪可也端起来。“谢谢你,倪可。” “今天的事,是我该做的。”倪可端起酒杯说。 马文微笑道:“我指的,不只是今天的事。” “还有什么?” “谢谢你为店里所做的一切,还有——”马文顿了一下,“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倪可的心跳加速了,这是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一种奇妙的感觉。带给她这种感觉的,不是她的老板,而是一个叫做马文的男人。 他们默默碰了一下杯,马文喝了一大口。倪可尝试着啜了一小口——味道很好。酒中泛起的泡沫就像此刻的气氛一样,充满梦幻感。 各种美味菜肴陆续上桌。倪可从来没吃过这些美味,而且,马文注意到,她显然从未吃过西餐,完全不知道吃西餐的方法和讲究。这姑娘可能来自一个小地方。他心中暗忖。 用餐进行一大半后,两个人都有些饱了。他们一边吃着餐后甜点,一边喝着苹果酒。马文想起了倪可的女儿——这真让他感到别扭——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人,却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他问道:“你女儿现在在家吗?” 倪可身子微微一震,好像她自己都忘了这件事,突然又被马文提起。她放下手中的叉子,含糊其词地“嗯”了一声。 马文知道倪可不愿意说起跟这个女儿有关的一切事情。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问道:“她一人在家?” “是的。” “她自己做饭吃吗?” “……嗯。” “她没去上学?” “是的……” “为什么?” 倪可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我们能不说她吗?” “好吧。”马文只好作罢。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说到她女儿,几句话之内,就会彻底打住。 隔了一会儿,倪可问道:“老板,那你呢?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吗?” 听到倪可这样问,马文暗暗高兴。她终于开始关心我的个人生活了。“是啊。” “那天,到店里来找你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前妻?” 就像倪可不愿提到自己的女儿一样,马文忽然发现,自己也有特别不想提到的事和人。他目光黯淡,啜了一口酒。“是的。” “你们……为什么会闹成那样?我的意思是,就算离婚了,也不用像仇人一样吧?” 马文苦笑了一下,感叹道:“是啊,一般的夫妻就算离婚,也不会互相厌恶成这样。但我和那个女人,是个特例。” 倪可看出来这是马文的痛处。“如果你不想讲的话……” “没什么。”马文勉强笑了一下,“过了这么久,这件事已经构不成对我的伤害了。” 倪可默默望着他。 “我们是在两年前认识的,只在一起过了不到一年就离婚了。原因非常简单——其实就是你那天所看到和听到的——这个女人跟我结婚,为的就是我的财产。说穿了,就是我那家店。” “你在城里还有一家店?” “对,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没想到被这个女人看中了。当时她接近我,装出很爱我的样子。我头脑发昏,很快就跟她结了婚。她的本性几乎在新婚当天就暴露出来了,我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真正目的……我提出跟她离婚,完全是正中她下怀。她提出要分我一半的财产,包括那家店。还好,我花高价请了一个最好的律师,只让这个女人分走了一百万家产。但是——如同你看到的——她根本就没有善罢甘休,还在打着我那家店的主意。” “那家店值多少钱?”倪可忍不住问。 “城市最繁华地段的一家店——至少值几百万。” 倪可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这个数字超出了她的想象。 马文苦涩地叹了口气,“我的第一次婚姻,就是这样一场由利用和欺骗组成的悲剧,或者说是闹剧——那发生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而且最可恨的就是,我虽然离了婚,却并没有摆脱那个女人。她还在纠缠和算计着我,不达目的不罢休,简直像个冤魂!” 马文捏紧了拳头,露出忿恨的神情。倪可心里也不好过,像激起共鸣那样伤感地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他(她)的苦恼和悲哀。甚至,还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经历……” 她说到这里,不禁神色悲凄。马文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引发了倪可说出自己身世的契机。他问道:“你是在说自己吗?倪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倪可浑身一震,好像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露出惶惑的神色,连连摇头:“没什么,我们还是……别说这些了。” 马文看她的样子,知道她不愿敞开心扉——起码现在还不想。他并不勉强,没有再追问。 沉默了一会儿,马文从裤包里摸出一沓钱,数了一下后,递给倪可:“拿着吧,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 倪可看那叠钱的厚度,知道绝对不止2000元。她不敢伸手去接,问道:“老板,这是多少钱呀?” “5000元。” “啊……”倪可惊讶地说,“你不是说我的工资是2000元吗?就算加上提成,也不会有这么多吧。” 真是个淳朴的姑娘。马文笑道:“一般情况下是没这么多。但是这一个月来,我能看出,你真的是把这家店当成自己的一样,对店里的每件事情都非常用心和尽职。就像今天发生的事——要不是你奋不顾身地把那老太太及时托住,后果真的不堪设想。那老太太如果摔成重伤,甚至出了人命——就算我们没有直接责任,但这事发生在我的店里,我至少也要赔个十万八万的,而且还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马文把钱塞到倪可手里。“所以你明白了吧。你真的帮了我的大忙。这点儿钱根本不算什么,你就安心拿着吧。” 倪可心里暖烘烘的,她将钱收起来,说道:“谢谢了,老板。” “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马文望着她说。 “什么事?” “从现在起,你不要叫我‘老板’了。” “那……我叫你什么?” “就叫我的名字,马文呀。”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你老是叫我‘老板’,显得挺生分的。” 倪可想了想,红着脸说:“好吧,不过叫惯了老板,要改口挺不适应的。” “慢慢就习惯了。”马文笑着说。 倪可也跟着笑了一下。突然,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啊,现在几点了?” 马文看了下手表,“八点五十。怎么了?” 倪可显得有些着急,“我得……马上回家了。” “好的,我送你回家吧。” 听到马文这样说,倪可立刻变了脸色,她急促地摇着头说:“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家。” “你忘了膝盖的伤吗?”马文说,“一个人怎么能回去?” “没关系,我的伤真的没关系!” 马文看出,倪可不是在说客套话,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己送她回去。她的家里可能藏着什么秘密。马文暗忖。此刻,他不便勉强,只有说道:“那好吧。但你总不可能从这里走回去吧,我开车把你送到你家附近吧。” “你把我送到店门口就行了。” “好吧。”马文招呼男侍者,“买单。”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开到了马文的商店门口。周毅和小何正准备关门。马文开车时注意到,一路上倪可的神情都有些焦急,显然是十分挂念家中的什么事。他没有过问。倪可下车后,对马文说:“老板,谢谢你了。我回家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老板——算了,慢慢适应吧。”马文叮嘱道,“把钱揣好哦。还有,如果明天腿还是痛的话,就别来上班了,好好休息几天吧。” “我没问题的。走了,老……马文哥。”倪可挥了挥手,“再见。” 马文也挥了挥手。马文哥?这个称呼还蛮亲切的。 马文靠在自己的车上,看着倪可渐渐融入夜色中。他再一次感到奇怪——她回家的方向,怎么如此偏僻?她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家里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阵冷风吹来,令马文打了个激灵。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为什么不……悄悄跟踪她?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对,这样的话,我起码能知道她住在哪里。她所隐藏的秘密,也许跟她住的地方有密切的关系。 但是,马文又踌躇起来。这样做,道德吗?万一被她发现,会不会彻底摧毁她对我的信任? 马文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倪可眼看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了。短暂地思索了几秒,他决定跟踪。 好奇也好,关切也好——他实在是太想了解这个女人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马文悄悄尾随在倪可身后,大概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 倪可所走的道路是这片开发区尚未兴起的一带,连路灯都没有,为跟踪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便宜。马文注意到,现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几乎就只有他们一前一后两个人,而倪可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跟踪。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倪可突然转向,从大路拐进旁边的一条小道,她沿着这条小土路,一直走进黑暗幽深的森林,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树丛中。 跟在后面的马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住在森林里?这是片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呀,里面有房子吗? 但是,不管如何诧异,跟踪显然是无法继续了。马文紧皱着眉,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他记下了这一段公路的特征——起码,他知道了倪可回家的路线。 第六章 倪可在马文的店里又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她除了做导购,还负责统计货品的销售情况,联系厂家补货,等于充当了半个经理。工资方面,也涨成了每月4000元以上。 马文安排倪可做这些的工作,自有他的用意。当倪可干满两个月后,马文对她各方面的表现都很满意。他觉得时机到了,可以任命倪可一份新的工作。 一天上午,马文把倪可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吧。”马文招呼倪可坐在沙发上,把皮转椅拖过来,和她相视而坐,“现在各项工作都适应了吧?” “嗯。”倪可点头。 “会不会觉得有些辛苦?” “不会,我觉得比以前更充实了。” 马文有些好奇地问:“你以前没有任何工作的经验,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适应我给你安排的每一项工作呢?” 倪可想了想,说:“可能就是因为我没有经验,所以才特别努力地去学习,希望能尽量把工作做到最好吧。” 倪可的回答令马文十分满意,他微笑着颔首道:“好!我看中的就是你这种精神。我想提供给你一个新的发展空间。” “新的发展空间?”倪可睁大眼睛。 马文说:“你知道,我在城中心还有一家店。我打算让你到那家店去任经理一职,你愿意吗?” “啊……”倪可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即又提出自己的担心,“市中心离这里有些远吧,那我每天回家的时间会不会很晚?” “不会,你回家的时间会比现在更早,因为那家店不用上晚班。” “那真是太好了!那家店也是自选商店吗?” “不,是另一种类型的店。” “什么店?” 马文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套在手指上甩了几圈。“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啊……现在?” “是啊。这里先交给周毅和小何,你跟我走一趟吧。” “好的。”倪可站起来。 马文也站起来,同时说道:“对了,你在那家店任经理的话,除了基本工资一个月2000元以外,每个月还能分20%的红利——收入会比现在高得多。” “谢谢马文哥!”倪可兴奋地说。 “走吧。”马文微笑着说。 马文开着车,从相对冷清的新区开到人口密集的老城区。四十多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了一个地下停车场。从停车场走到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倪可显得有些拘束和不适应。马文对她说:“你是不是好久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了?” 倪可点了下头。 “没关系,以后你在这里工作的话,很快就适应了。” 倪可问:“我以后下了班,怎么回去呢?” “坐公交车呀,可能比自己开车要慢一些,一个小时左右车程吧。”马文想了想,望着倪可,试探着说,“但是你如果到这里来工作,就不用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呀。可以在这附近租一间房子来住。” 倪可埋着头,急促地摇着头说:“不行,我只能住……原来的地方。” 又是因为她那个神秘的女儿?马文思忖着。他不想让倪可为难,说道:“好吧,那你只有辛苦一些,每天坐公车上下班了。” 倪可点了下头,问:“马文哥,你那家店在哪儿?到底是经营什么的呀?” “就在前面一点儿,走吧。”马文要把关子卖到最后,“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那家店的。” 他们朝前方步行了几十米,走到一家宠物店门口时,里面的两个员工看到了马文,一起喊道:“老板好。” “啊,这就是你的店,原来是一家宠物店!”倪可感到意外。她看见了摆在店子最前面几个笼子里的小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却非常喜欢,不由自主地拍着手叫道:“好可爱的狗狗呀!” “我说了你会喜欢这家店的。”马文笑着说,觉得展露出笑容的倪可很可爱,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她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老天,我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简直无法联系起来。马文使劲晃了晃脑袋,对倪可说:“我带你参观一下吧,顺便跟你介绍一下各种宠物。” “好的。”倪可极有兴趣地走进店内。 “我们这家宠物店虽然不算特别大,但卖的宠物还是比较齐全,除了一些体积特别大的动物没有之外,哺乳类,鸟类,鱼类中比较常见的宠物种类都有。你看,这边是哺乳类的。”马文指着一排笼子里可爱的猫咪,挨着介绍道,“这只是暹罗猫,可训练性很高,而且不容易掉毛;旁边这只是金吉拉猫,它的特点是对人非常友善,特别是小孩……” 倪可专心地听着马文的介绍和讲解,看起来对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十分喜欢。马文介绍完猫科和犬科动物后,又把倪可带到一个大玻璃鱼缸面前,让倪可参观了几种珍贵的观赏鱼。接着又让她捧在手心里接触了几只小豚鼠和宠物松鼠。倪可看起来从来没逛过宠物店,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同时大开眼界。 马文带倪可走到店的最里端,这里摆着几个大玻璃箱,箱子上盖着一层布。倪可好奇地问:“这里面装着什么动物?为什么要用布盖住?” “因为它们在白天喜欢光照,所以每个玻璃箱里都配有像浴霸那样的灯。但太刺眼的亮光会让人不舒服,所以盖起来。一般顾客问到的时候,我们才掀开布让他们看。” 马文一边解释,一边掀开那块紫色的布。倪可的眼睛刚一接触到玻璃箱里的生物,立刻脸色煞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捂住嘴,把尖叫憋在了喉咙里,向后连退了几步,快步向店外走去。 马文没想到倪可对这种动物的反应会这么大。他赶紧追出去。倪可此时站在外面的街道上,双手抱住身体,全身不住地颤抖。她这副模样把马文也吓着了,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直到过了五六分钟,马文看到倪可的脸上稍微恢复了些许血色,才走上前去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怕这种动物。” 倪可不敢直视马文,她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说道:“抱歉,马文哥,我没法在这里工作。我还是在商店里上班吧。” 马文点了下头,“我不会勉强你的。” 倪可脸色苍白地说:“我有些不舒服,马文哥,你能带我回去吗?” “好的。”马文沮丧地说。他本想给倪可一个惊喜,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倪可头也不回地朝停车的方向走去。马文转身跟两个员工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临走之前,他又瞥了一眼玻璃箱子里的生物,心中无比诧异。 确实有些人会怕这种动物。但是,倪可的反应……好像不止是惧怕那样简单。似乎这种动物唤起了她某种恐怖的回忆。 突然,马文想起了那天和倪可一起吃西餐时,倪可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有他(她)的苦恼和悲哀。甚至,还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经历。 难道,她的“可怕经历”,跟这种动物有关? 马文紧紧蹙起了眉头。 第七章 下午三点,两个身着警服的警察走进马文的自选商店。他们一看就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径直走到收银台旁,问周毅:“你们老板在吗?” “在。”周毅回答,“要我叫他吗?” 警察点了点头。 周毅马上到办公室,把马文叫了出来。 “两位警官找我有何贵干?”马文走到警察面前,问道。 其中一个胖警察说:“例行调查,麻烦你让店里的员工都过来一下。” 马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警察的要求不敢怠慢。他让倪可和小何都聚集到收银台前来。 胖警察摸出一张照片,展示在众人面前,问道:“你们最近有看到过这个人吗?他有没有到这家店来买过东西?” 几个人一起凝视那张照片——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瘦弱男人。马文摇头道:“我没有看到过。”他问几个员工,“你们呢?” 周毅、小何和倪可也纷纷摇头。 马文问:“警官,这个人怎么了?” “失踪了。”胖警察说,“就是住在这附近的农民。前天下午独自出门,至今都没回家,怀疑遇到了什么不测。” 马文皱了下眉,问道:“警官,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自己离家出走呢?一个几十岁的成年人,可能只是到外地去,没有跟家人说而已啊。” “是啊,为什么你们怀疑他遭遇不测呢?难道这周围有什么危险吗?”周毅担忧地问。 另一个警察一脸冷峻的表情,他没有回答马文和周毅的问题,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另外两张照片,问道:“这两个年轻人,你们见过吗?” 两张照片上,分别是一男一女,大概二十岁左右。马文看了几眼,实在是没有印象,说道:“我没见过他们。” 周毅眉头深锁,盯着两张照片看了许久,说:“我好像有些印象……他们两个人,以前可能来我们店里买过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 周毅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都没见过他们,好像一个月前来过吧。我不敢肯定。”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马文忍不住问道:“警官,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不会也失踪了吧。” 胖警察说:“正是如此。” 马文难以置信地说:“三个人一起失踪了?” “不,这两个年轻人是一个月前失踪的。他们是一对恋人,所以当时父母以为他们只是贪玩,瞒着家里到外地玩去了。但现在过了这么久,还是联系不到他们。就在这时,我们接到报案,说另一个五十岁的农民也在前天失踪了——很凑巧,他们都住在这附近。所以警方现在怀疑,这可能是一起连续失踪案。” 几个人都呆住了。马文悄悄瞥了倪可一眼,发现她紧绷着嘴唇,面无表情,看起来好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小何问:“那么警官,现在有眉目了吗?” 胖警察摇头道:“我们正在展开调查,寻找线索。如果你们曾经接触过他们中的某人,或者知道什么情况,请务必配合警方办案。” “一定。”马文代表店里的员工说,“如果我们想起或者了解到什么与此相关的事,一定主动跟警方联系。” 两个警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马文吐了口气,对三个店员说:“好了,继续工作吧。” 小何和倪可回到各自的工作区域。 马文也回到办公室,他虚掩着门,留了一条细小的缝隙,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现在外面的几个员工肯定想不到,老板此刻正在门缝中偷窥着他们。 实际上,马文想看的只有倪可一个人。 他注意到,刚才警察在说那件事的时候,倪可一直一言不发。尽管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变化,但一些细微的表情,还是透露出一点——只有十分了解她的马文才能看出来的一点——她每次紧咬嘴唇,目光不敢正视任何人,就表明她正在思索着什么心事。 此刻,马文从门缝中恰好可以观察到倪可。她站在一排货架前,神不守舍、表情凝重。店外走进来一些顾客,她也没有像平常一样热情地迎上去招呼。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思,完全没在工作上面,而在思索着别的一些事情。 所有异常的表现,似乎都在证明一点——警察说的这起连续失踪案,倪可知道什么内情。 或者……马文一惊。她不仅是知道什么——这件事情,根本就与她有关? 晚上,倪可回到小木屋,她的脚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几乎是冲了进去。她点亮煤油灯,提到木屋右侧的木头栅栏门旁。门是半开着的,倪可蹲下来,厉声问道:“梦女,你在里面,是不是?” 小黑屋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算是女儿的回应。 倪可放下煤油灯,双手抓住两根木头,把脸贴近栅栏,瞪视着里面的女儿,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小黑屋里的女儿呜咽了一声,靠在墙边,不敢回答。 “说!”倪可厉声喝道,她从来没有这样愤怒和焦急。“你白天出去‘吃饭’,吃的是什么东西?你——”她打了个冷噤,“有没有袭击过人?” 女儿更加害怕了,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墙角,过了好一阵,才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我的天哪……”倪可听懂了女儿特殊的语言,她恐惧地捂住了嘴,浑身发抖,“你真的……那三个都是你……” 倪可瘫坐在地,眼泪簌簌落下。她周身发冷,身体不住地颤抖。过了片刻,她从地上跃起,拉开门栏,钻了进去,捏起拳头捶向女儿,痛哭着咆哮道:“你疯了!怎么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我给你带的食物你不吃,你要自己出去找东西吃。我还以为你只是吃一些小动物,没想到,你连人都敢,都敢……你真的是长大了是不是?!” 缩在角落的女儿吓坏了,她用手紧紧抱着头,承受着母亲的拳头,发出低哑的嘶嘶声。倪可发泄了几分钟,终于精疲力竭,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神空洞,悲哀而无力地说道:“干脆,你把我也吃了吧……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女儿嘶嘶地叫着,连连摇头,好像是在向倪可认错,又好像是在解释什么。 过了一会儿,倪可听懂了。她怒吼道:“就算森林里的动物吃完了,你也不能袭击人类呀!我跟你说过,你也是人!是人!” 女儿不敢再开腔了。倪可望着她那副模样,突然又觉得有些可怜,她的泪水混杂着太多复杂的情感,再次决堤。她仰面而泣,悲叹命运的不公和残酷。 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三条人命……警察目前还以为是失踪案,可能还没找到森林深处来。但一旦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我必须赶紧带着女儿离开,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隐姓埋名,舍弃现在的一切工作、自尊,还有马文哥。 倪可的心突然紧缩起来。想到要离开马文,她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这是为什么?我漂泊了这么多个地方,对身边走马灯一样变化的人,已经不会产生感情。但这个给予我莫大帮助和关心的男人。跟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我该不会对他…… 倪可默默啜泣起来。她不愿直面自己的情感,更不愿离开这里,离开马文。但是没有办法,她知道——不管有多么难过和不舍,在事情暴露之前,她们必须得走。 第八章 下午四点半,马文来到店里——由于倪可的能干和负责,现在他不用每天一早就来。刚走进店门,收银台前的周毅就快步迎了上去,递了一封信给马文,说:“老板,今天倪可没上班,她中午来店里,给了我这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马文心中咯噔一声,好像心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赶紧接过信,迅速地撕开信封,将信纸抽出、展开。信上这样写着—— 马文哥: 非常抱歉,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心里有十万个、一百万个不情愿,但我没有办法,只能离去。 马文哥,你给我工作,给我自信和尊严。你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你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铭记在心。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请允许我在信中对你说一声——马文哥,我喜欢你。这虽是我的心声,但请你不要在意,忘了我吧,找一个能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人,过幸福美满的生活。以后不管我身在何方,都会默默地祝福你。 再见了,马文哥,请你保重。 倪可 看完这封简短的信,马文心潮澎湃。这封信,把他内心封闭的情感唤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倪可,可就像倪可也在隐藏自己的感情一样,他们都不敢面对和承认。但此刻,这封信把他们内心的伪装全部撕毁了,展露出真实的心意。 马文紧紧捏着这封信,心急如焚。他转身望向周毅,瞪着他说:“倪可中午就把信给了你,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怎么不跟我打个电话?!” 周毅苦着脸说:“倪可再三请求,让我不要跟你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要不要紧……老板,她信里跟你说了什么?” 马文烦躁不已,懒得回答。他拿着信,走出店门。 中午还在这里……也许,她还没有走远,或者还没来得及走。马文暗忖。 对了,倪可并不知道,我知道她住在森林里。也许我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马文快步朝前方的道路走去,几乎是一路小跑。那天晚上,他悄悄跟踪倪可,记下了她回家的路线。到了,就是这里!那晚,倪可就是在这一段公路上,突然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道,走进黑暗的森林。现在,马文走着跟她完全一样的路线。 现在是下午五点,马文看了一眼手表。这片原始森林茂密、宽广——这么大一片地方,该上哪儿去找呢?如果天黑了,还没有找到倪可,而自己又迷了路……马文咬着嘴唇思忖了一刻,最后决定不管这么多了!他不能失去倪可,就算冒着危险,也必须尝试着找她! 现在是九月,初秋。森林的地上集满枯黄的树叶,踩在上面哗哗作响。马文不知道倪可住在何处,只能凭运气在森林里乱转。他越往深处走,就越是安静。最后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开始,他还基本上能辨别位置,但在这林中转四十多分钟后,已是彻底晕头转向。这片森林的景致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模一样,所到之处完全没有任何辨识度和特征。马文丝毫不怀疑,任何人深入这片林子都会迷路——就像他现在的状况一样,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往任何方向走,都有可能是错误,但是又必须往前走,因为停在原地更不是办法。这种状态简直叫人抓狂! 马文再次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片密林里耗了一个半小时。现在天色越来越晚,马文更加心慌了。如果到了晚上都还没能找到倪可的住所,或者走出这片森林,该怎么办?到了夜里,这鬼一般的密林里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失踪的三个人,神经绷紧了——老天,他们不会就是在这片林子里遇害的吧? 现在,他又急又饿,加上疲劳和恐惧,感到一阵阵发晕。不行,我不能晕倒在这里,我必须……坚持找下去。 马文拖着疲惫的脚步,毫无目标地继续行走。现在,他后悔的不是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冒失地进入这片密林。而是这么久了,他居然忘了给倪可配一个手机。这样的话,就能直接打电话联系她了。该死,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 不过,他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信号。如果倪可在这片森林的话,就算有手机也找不到她。 马文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肚子也饿得直叫。他的脚已经磨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痛得钻心。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这时,天也完全黑了。倪可真的住在这片森林里吗?他几乎要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之光——前面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灯光!天如果没黑,他也许还发现不了这一丝微弱的灯光。 这里真的有房子!是倪可的住所吗?马文燃起了希望。他忘了脚下的疼痛和近乎虚脱的疲惫,快步向着灯光的方向走去。 感谢上帝,真的有一所木房子!微弱的灯光正是从这间小木屋的窗子里透出来的。马文激动万分,他凭直觉感觉到,倪可就在里面! “倪可,倪可!”马文站在门前,猛烈地捶门,“你在里面吗?” 木门被快速地拉开了。倪可站在马文面前,张口结舌,惊讶不已。“马文哥,你怎么找到……” 没等她说完,马文一下将倪可拥在怀中,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太好了,你还没走……我终于找到你了。” 倪可的眼泪更是像决堤的洪水那样从她的眼里倾泻而出。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许久都没有分开,似乎暂时抛开和忘记了一切。 但倪可很快回到了现实,她一下从马文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神色惊惶地说道:“马文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但我能再次见你一面,就已经非常满足了。请你……尽快离开这里吧!” 马文难以置信地望着倪可,“我在这森林里瞎转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竟然让我马上离开?为什么?” 倪可显得有些心慌意乱。“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请你快走吧!” 马文难过地说:“倪可,我饿得头昏眼花,喉咙也干得快说不出话来了。我的脚磨出了水泡。况且,我是在迷路中瞎转到这里来的。你现在叫我走,是想让我死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吗?” “不,不……马文哥。”倪可再次抱住马文,哭着说,“你进来吧,我给你弄点水和食物。然后,我会陪你走出这片森林。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尽快离开!” 马文虽不明就里,但此刻只能先答应下来。“好的,倪可,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吧,不然我真的要晕倒了。” 倪可让马文进入小木屋,她朝黑黢黢的森林张望了几眼,将门关拢,锁上。 这间林中小屋的简陋程度,令马文感到震惊而心酸——破旧的小木床、低矮发霉的木头柜子、角落里的几个塑料盆子和桶——构成了这间小木屋的全部。马文坐在那张小木床上,悲哀地问道:“倪可,你这两个月来……就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倪可从屋子角落的一个口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罐午餐肉过来,就是在店里买的。她把食物和水递给马文,说道:“是的。别管这些了,快吃吧。” 马文确实渴坏了,也饿坏了。他把那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然后打开罐头,几口就吃掉了里面的午餐肉。 “还要吗?”倪可站起来,准备再去拿些食物。马文拉住了她。“不用了,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倪可,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不行,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马文站起来,注视着倪可的双眼,“告诉我,为什么?” 倪可显得焦躁不安,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你的女儿呢?”马文进一步问道,“你不是告诉我,你有个女儿吗?” “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就是你让我立刻离开的原因?” 倪可紧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但等于是默认了。 马文轻轻按住倪可的双肩,柔声说道:“倪可,我到这里来找你,不是来向你告别的。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一定有什么难处。只是因为我们当时还不够信任和熟悉,所以你不肯告诉我。但现在,你通过那封信让我知道了你的心意。而我也要告诉你,我也喜欢你,甚至……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跟你有关的所有事,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分担。所以,请不要再对我有所隐藏,敞开心扉告诉我你的苦衷,让我帮助你,好吗?” 倪可深深地望着马文,几乎被他深情的告白打动了,但她的眼神又迅速黯淡下来。“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是……你并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有多可怕。如果你看到了我的女儿,就会知道我们为什么必须躲在这森林里,也会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或者任何人见到她……马文哥,我的遭遇和苦恼,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 “那就让我试着接受吧。”马文平和地说,“为了你,我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相信我。” 倪可踌躇片刻,痛苦地摇头道:“不,我求你了,你还是走吧。马文哥,我很感谢你愿意帮我。但我只希望给你留下好的回忆,我不想让你……” 话刚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一种用某种硬物撞击门的声音。 倪可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我女儿回来了!” 她惊慌地对马文说:“快走吧,马文哥,我送你回去!” 马文感觉到倪可已经慌乱得失去判断力了,他说道:“我们现在出去,不是也会碰到你女儿吗?” “啊……是的,那么,我们从这扇窗子翻出去……” “倪可。”马文按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我哪儿也不去。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我要见你的女儿。我要知道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 倪可和马文对视了一分钟。外面那不寻常的敲门声越发密集了。她终于妥协了,说道:“好吧,马文哥,这是你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完,她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将门闩拉开,打开木门。 马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倪可的“女儿”以一种半爬行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马文的目光刚一接触到“女儿”,双眼立即瞪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脖子后面的寒毛竖立起来。他这才发现,刚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在这巨大的视觉冲击面前,都毫无意义。他起先还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一切状况,现在才知道这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面前的这个怪物,令他呼吸骤停,就像被眼镜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我的天哪,这就是倪可的“女儿”?这是人吗? 第九章 站在——准确地说,是趴在——马文面前的,是一个像蜥蜴一样丑陋可怕的怪物。她浑身的皮粗糙而布满褐色的颗粒,看上去就像壁虎的皮肤那样恶心。她的嘴大得延伸到了耳根,从里面一伸一缩地吐出分成两个小叉子的舌头。和人类有些接近的是她有头发,手和腿比爬行类动物略长,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衣服。现在,这怪物站了起来,竟然比马文还要高出一截。她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向马文靠拢过去。 “啊……啊……”马文吓得连连后退,用眼神向倪可求救。 倪可大喝一声:“梦女,停下!” 蜥蜴人停住脚步,再次趴在地上。马文看到了她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地摆动着,既恶心又恐怖。 倪可走到“女儿”面前,指着马文对她说:“这是妈妈的朋友,是非常重要的人。你记住他的样子,不能伤害他,听懂了吗?” 蜥蜴人点着头,目光凝视着马文,让马文感到不寒而栗。 “好了,回你的‘房间’去吧。”倪可拉开旁边小黑屋的木栅栏——这“房间”看上去应该是间储物室。蜥蜴人钻进去后,倪可用一把铁锁把木栏锁上了。 她转过身来,悲哀地望着马文:“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女儿。” 马文似乎还没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张口结舌地愣了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木床上,一只手扶住额头。“我的天哪……” “对不起,马文哥,把你吓到了。”倪可说,“我告诉过你的,这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事情。” 马文望着倪可,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说:“倪可,这个……我是说,她真是你的女儿?这怎么可能?” “这个问题,我也问了自己无数遍,这个丑陋畸形的怪物,怎么会是我的女儿?”倪可无比悲伤地说,“但事实是,她就是我的女儿。不管我多么不愿承认,她就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马文知道问出这个问题可能又会对倪可造成伤害,但他没法不这样问:“她的……父亲是谁?” 倪可沉默了许久,闭着眼睛说:“我不知道。” 马文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小心地问道:“你是被……” 倪可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溢出眼眶。“马文哥,我不想说。这件事,我曾经讲给我的家人和朋友听,但他们没有一个相信我。他们都以为我是瞎编的,是为自己开脱……我不想让你也这样看我……” 马文把倪可拉到自己的身边,一起坐在床沿。他挽着倪可的肩膀,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倪可,我已经见到了你的女儿。我相信你一定有着某种不寻常的经历。所以你尽管把事情经过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怀疑的。” 倪可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马文说:“我知道,让你回忆这些事,可能非常痛苦。但我真的很想帮你,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找到解决的办法。倪可,你不能一辈子带着这样一个女儿,躲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你要想办法改变现状!” 马文的话终于说动了倪可。她抬起头来,望着马文,微微点头:“好吧,马文哥。我就把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你。” 马文郑重地点了下头,用目光给予倪可鼓励。 倪可仰面向上,深呼吸一口,开始叙述往事:“我是A市潜阳县的人,那是一个偏僻贫穷的小地方。在我生命的前十五年,我和一般的女孩没什么不同,在县里的学校读书,过着普通的生活。 “十五岁那年,我读初三。当时,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生,他也喜欢我。但那个懵懵懂懂的年龄,我们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样谈恋爱,只是经常一起上学、放学,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去玩。 “有一次,我们俩在一个星期天,又到山上去玩。我们在山坡上烤土豆和香肠吃,非常开心。可惜下午五点的时候,突然变了天,晴朗的天空骤然下起倾盆大雨,天色也变得昏暗无比。我们赶紧下山,可能走得急了一些,加上下雨让山路变得很滑。我一不留神,脚踩滑了,从一个小山坡上摔了下去。我的头撞到一棵树上,昏了过去。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是那个男孩拍打着我的脸把我叫醒的。他见我终于醒了,松了一大口气。我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头和胳膊摔伤了,青了一大块。其他地方有些擦伤,还好没什么大碍。那男孩要背我下山,我就让他背了,心里很温暖。 “我们家其实就在山脚下不远处,是老式的平房。他把我送到家,老实地对我父母说,我们俩上山去玩,突然下起雨来,我在下山时摔了下去……我父母本来很生气,但是见他把我背了回来,也不好发火,就叫他自己回去了,伞都没给他一把。 “回家后,我一直有些精神恍惚,昏昏欲吐。可能是因为淋了雨,头部又受了伤的原因。母亲帮我洗了个澡,又帮我在伤口上擦了药。这时父亲发现,我发烧了。本来他们是要带我上医院的,但是天色晚了,加上外面瓢泼大雨,所以只是给我喂了退烧药,让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休息。 “我睡在床上,头和身上的擦伤隐隐作痛,加上发烧、头晕、想吐,十分难受。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昏沉沉地睡去……” 讲到这里,倪可停了下来。马文望着她说:“怎么了?” 倪可打了个冷噤,脸色发白。“其实我刚才讲的这些,可能都不是特别重要……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整个事情中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部分。” 马文看出来,倪可显然对下面这段回忆十分恐惧。她此刻浑身颤抖,身体发冷,仿佛当天的事情重现在了眼前。 马文搂着倪可,给她温暖和力量。“别害怕,慢慢说。” 有马文在身边,倪可才能回到当初那个夜晚。“我记得,我睡得迷迷糊糊,父母进来过几次,摸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退烧。好像母亲又给我喂了一次药。后来时间晚了,他们也回房休息。而我又再次睡去……这次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马文问道,“什么梦?” 倪可紧闭双眼,神情痛苦。“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我梦到,一只巨大的蜥蜴压在我的身上,用它的舌头舔我的脸。我的身体十分燥热,而且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是在梦中,我无法挣扎和反抗。只能任由那只蜥蜴摆弄……”她剧烈颤抖着,“那只蜥蜴的脸,我现在都忘不了……不管是梦还是现实,那都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马文想起来,在自己的宠物店中,倪可在玻璃箱里面看到的,就是一只体型较大的葛氏巨蜥。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倪可会表现出那种恶心和恐惧的感觉了。 她所说的这种恐怖经历,就算只是听说,也让人毛骨悚然。 倪可哆嗦着,继续说道:“虽然我当时发着高烧,但这个噩梦留给我印象仍然十分清晰。我在梦中祈求着赶快醒来。而当我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烧退了,也许是退烧药终于起了作用。但我的头还是有些痛,所以父母给我请了两天病假。两天之后,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到学校上课。 “之后一段日子,跟以前一样。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身体有些异常。但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直到几个月后,我的肚子明显地大了起来。父母才引起重视。他们带我到医院去检查,得出的结果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竟然……怀孕了。” 倪可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啜泣起来。马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有将她紧拥在怀中。 倪可哭泣了一阵,流着泪继续说道:“我父母以为,我跟班上的某个男生发生了关系,才有了这个孩子。他们首先联想到的,当然就是那天送我回来的那个男孩。他们骂我、打我,甚至是逼问一般地要我说出实情。我哭着告诉他们,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不相信我,以为我不敢承认。于是,他们找到了那个男生家里。 “那男生的父母暴跳如雷,不是责怪自己的孩子,而是怒斥我爸妈栽赃给他们的儿子。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他们闹得很厉害,导致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那男生的父母当着我父母的面和所有人的面辱骂我,说我诬陷他们的儿子,还恶毒地诅咒,说我会生下一个怪胎。” 倪可说到这里,马文忍不住打断道:“那个男生没有站出来帮你澄清吗?” 倪可痛苦地摇着头,“他也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有把做梦的事情告诉他?” 倪可咬着嘴唇,“其实,我告诉过他的,但我看得出来,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怀疑,却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这种事情的确让人难以置信。马文暗忖,问道:“那后来呢?” “气急败坏的父母把我带到医院,让我引产,但医生说,孩子已经七个多月大了,医院不能做引产手术。这意味着,我只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父亲简直气得丧失理智了。他认为,不管这个孩子是我和谁生的,都是一个孽种。而且我丢尽了他的脸。为了脸面,他不再承认我是他的女儿,把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我赶出家门,叫我在外面自生自灭。” 倪可讲到这里,已经泪水满襟了,她所受到的伤害正从她身上四溢出来。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犯错,这种指责和惩罚都太过分了。马文忿忿不平地想。 然而事情讲到这里,倪可已经无法停止了。“于是,我就这样挺着大肚子,拿着母亲给我的仅有的两千元钱,漂泊到异乡。怀孕到第十个月的时候,我在一个小乡村的私人诊所里,生下了这个孩子。但是当接生的医生把孩子抱给我看时,我的心彻底凉了。那个女人的诅咒应验了,我竟然生下一个半人半蜥蜴的怪胎……” 倪可再也讲不下去了,她扑在马文怀里,泣不成声。马文心里也很难过,说:“难怪你跟她取名叫‘梦女’……她就像是因为那个梦而诞生的一样……” “没错。”倪可悲叹道,“可惜,这么美的一个名字,主人却是这副模样。” “其实,当时你生下这个畸形的孩子,完全可以不要呀……” “当我看到这个孩子丑陋、畸形的样子,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且,不管她再丑、再怪,甚至让我感到来历不明,但她是活的呀,也是条生命……我怎么做得出来,将她杀死,或者将她抛弃呢?” “是啊,她毕竟是你的亲身女儿……于是,你就带着她四处流浪,一个人将她养到七岁。”马文叹息道,“这其中的艰辛,你不用说我也能想到。” 倪可悲哀地说:“是的,我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却要带着一个怪异的孩子流浪。城市里不可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只能在一些小乡村和森林里生活,靠乞讨和偷窃过活……” “别说了。”马文紧紧抱住倪可,眼眶里滚出泪水,“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 倪可感动地看着马文,心中暖流激荡。但是,几秒钟后,她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露出惊惶的神色。“不,没有过去……现在,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马文疑惑地看着倪可。“什么事情?” 倪可迟疑了好一阵,脸色蜡白地说道:“你忘了……那天警察告诉我们的事吗?有三个人……失踪了。” 天哪……我差点儿忘了这件事。马文由牙缝间吸了口凉气。这件事,果然是…… 倪可看出来,马文已经猜到了。她颤抖着说:“马文哥,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我也就不瞒你了。没错,那三个人,都是被梦女袭击的,十有八九都已经……死了。” 第十章 虽然已经想到了,但这句话从倪可的嘴里说出来,仍然让马文感到寒意刺骨。他望了一眼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梦女”,咽了口唾沫,问道:“你知道……她会干出这种事来吗?” “不,我当然不知道。”倪可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拼了命也会阻止她的。正是因为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袭击人,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这是她第一次袭击人?” “是的。” “她为什么会袭击人?” 倪可咬着嘴唇,沉默了。她说不出口。 马文猜了出来:“是不是……像动物捕猎那样?” 倪可看了马文一眼,低下了头,等于是默认了。 “天啊,她袭击了那些人,然后把他们……”马文恐惧地说,“吃了?” 倪可捂着脸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目睹这些事。” “那你怎么知道是她袭击了那三个人?” “警察说那三个人失踪后,我就猜会不会跟梦女有关系。回来之后,我问了她,她承认了。” 马文望了小黑屋一眼。“她会……说话吗?” 倪可悲哀地摇头。“她的智力可能跟一些动物或者弱智儿童差不多,没有语言能力。或者说,她说出来的话,和正常人不一样。我因为长期和她待在一起,多少能听懂她说的意思。” 她的语言就是那种“嘶嘶”的声音?马文想了一会儿,战栗地问道:“那三个人的尸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 倪可露出害怕的表情。“我想,前面两个人,就是那对年轻男女,可能已经被……吃了。但最近失踪的那个人,他的尸体应该还在这森林的某处。” “你怎么知道?” 倪可张了张嘴,又闭上,看起来好像难以启齿。 “倪可,”马文抓着她的肩膀,“事到如今,你不要再对我有任何隐瞒了。不管事情有多糟,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帮助你。所以你要把一切都告诉我!” 倪可直视着马文的眼睛,说道:“好吧……其实我不是想瞒你什么,而是……这很可怕,也很恶心。” “到底是什么?” 倪可望向旁边,几秒之后,把头转过来看着马文,十分艰难地说道:“梦女她……不吃普通的食物,只吃……腐烂的肉。” 马文胃里一阵翻腾,他尽量克制住恶心的感觉,说道:“这么说,她先将那些人杀死,然后把尸体存放在某处,等腐烂之后再去吃。” 倪可捂住嘴说:“应该就是这样……以前,她的对象只是森林里的小动物。但这次……我没想到她会对人下手。” “为什么这次她会袭击人呢?”马文疑惑地说。 倪可闭上眼睛说:“我猜,是因为我们以往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待太久。但这次,我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所以在这间林中小屋住了两个月以上的时间。她的食量很大,也许把森林里的小动物都吃完了,才会袭击人类……” 马文紧蹙着眉头说:“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腐肉的?” “几乎是从断奶后。”倪可说,“我为了养她,到处去捡一些或者偷一些食物回来。但我渐渐发现,她几乎不吃米饭和蔬菜,只吃肉类。而且,新鲜的肉她不吃。当肉开始腐败变质的时候,她却像发现美味一样大吃起来。我觉得非常恶心,却没有办法。” 天生的腐食动物。马文心里发寒。“这七年以来,她一直靠吃腐肉过活?” 倪可痛苦地点着头。“我一直试图让她吃些正常的食物,但她根本不吃。无奈之下,我只有每天给她捡一些变质的肉回来。后来,她长到五六岁,身体就已经比较大了,我给她带回来的那些肉根本无法满足她。所以,我只能让她自己在森林里活动,像动物一样捕食。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这副模样,显然不可能生活在城市里,只能隐蔽地居住在一些靠近森林的地方。” 马文环顾这间小木屋,问道:“这间木房子,该不会是你自己搭的吧?” “怎么可能?”倪可苦笑道,“这次我运气好,到这片森林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一间废置的小木屋。我猜可能是以前的守林人住的。既然这里现在没有主人,我们就住进来了。” “那以前你们住在哪里呢?” “一些废弃的厂房,或者自己搭一些茅草房子。” “你以前的生活真是太苦了。”马文难过地说。 “这些都过去了,算不上什么。”倪可担忧地说,“现在闹出了人命,才是最可怕的状况。” 马文说:“你想带着女儿离开此地?” “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你为什么不跟警察解释清楚?” “怎么解释?不管我女儿是人还是怪物,总之她杀死了三个人!他们会把她投进监狱,判处死刑的!” 马文望着倪可说:“你不该这么包庇她,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倪可睁大眼睛,摆着头说:“不……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受和苦衷。她虽然是个怪物,但我和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总是有感情的。我不能离开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还有父母……” “别提他们。”倪可厌恶地说,“他们为了顾全脸面,早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也只当他们死了。” 马文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思索了好一阵,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要是现在带着女儿离开,反而等于是不打自招。警察本来没有怀疑到你身上的,但你这么一走,肯定会令警方生疑。如果他们下一道通缉令,不管你逃到何处,还是会被抓住的。” 这番话令倪可脸色发白,不得不承认马文分析得很有道理。她无助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马文从床边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几分钟后,他停下来,望着倾说道:“总之,你现在不能离开,明天就回店里上班,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的意思是放任不管?”倪可有些着急地说,“那梦女又袭击到森林来的人,怎么办?” 马文问:“你不能让她一直待在房子里吗?” “不行,她每天必须受到一定时间的光照。否则,我怀疑她可能会死。” 马文一怔。每天必须受到一定时间的光照——跟宠物店的蜥蜴一样的习性。 倪可哭丧着脸说:“所以,我只能让她白天出来活动。但是……如果我去上班,不守着她的话,又害怕她会再次袭击人。” 马文想了想,“如果在食物充分的情况下,她会不会袭击人?” 倪可思索着说:“应该不会。” “那就好办了。”马文说,“我买一批猪肉,故意放置几天,变质之后再放在森林一个固定的地方。你叫梦女每天到那里进食就行了。” “好吧……”倪可说,又皱起了眉头,“但是,如果警察到森林里来,发现了失踪的人的尸体,怎么办?” 马文思忖着说:“这片森林很大,我起先在这里转了两个多钟头都没有发现,可能警察也不会轻易找到。而且,如果他们只找到了尸体,而没有发现梦女,也会以为这些人只是被野兽袭击——不会跟你们联系起来。” “嗯。”倪可点头。 马文又叮嘱道:“这件事情,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连周毅和小何,也不能让他们察觉到什么。明天你就跟他们说今天是你身体不舒服,跟我请个病假。别让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来。” 倪可颌首道:“谢谢你考虑这么周全,马文哥。” “我已经介入到这件事中来了,也答应了要帮你的。”马文说,“而且,我要帮你的,不仅是帮你掩饰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 “是什么?” 马文盯着她的眼睛,“倪可,这么多年来,也许你为了躲避和生存,已经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会在梦中怀孕?难道你不想揭开这个谜?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倪可呆住了,过了许久,她微微点头,沉声道:“我想,我做梦都想。但是,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了,已经成了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我该怎么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也许单靠你一个人,确实很困难。但现在,有我帮你,也许就不一样了。”马文说,“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找答案。我要洗清你当初受到的冤枉和屈辱,还你一个清白!” 倪可泪流满面地望着马文,泣不成声。“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弃了洗清冤屈。我以为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话……没想到,上天让我遇到了你。你不但相信我,还愿意帮助我……如果七年前的事情真的能真相大白,我就算死了也甘心……” “别这么说。”马文把倪可拥在怀中,“不论怎样,你都要好好地活着,答应我……”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好几分钟后才分开。马文看了一眼表,“啊,不知不觉都十点钟了。” “我送你回去吧,马文哥。”倪可说,“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森林里的?” 马文说:“其实你的脚受伤的那天晚上,你回家时,我悄悄地跟踪了你,但是只跟到你走下公路。” “你看见我进入森林里了?” “是的。”马文说,“但是,我在森林里迷了路,转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这里,你为什么不会迷路呢?” 倪可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所房子的位置,在森林中胡乱寻找,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我早就摸清路线了。实际上,从我进入森林那个入口起,朝十点钟方向一直走十分钟,就到这里了。” 马文恍然大悟。 第十一章 第二天,倪可按照马文说的,回到店里上班。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像往常一样积极努力地工作。马文在店里,也没有表现出跟倪可关系密切,保持着老板和员工的距离。一切看上去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这些都是表面上做给别人看的。实际上,这几天晚上,马文都会去倪可的小木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分别从公路走到森林入口,再一起同行。每一次,马文都会给梦女带上一大袋腐败的猪肉。他把这些猪肉放在木屋附近一处比较隐蔽的场所,倪可再把梦女带到这个指定地点进食。一来二去,梦女跟马文也熟悉了,她知道是这个男人在为自己提供食物,对他的态度变得友善起来。 有时候,马文会觉得,梦女好像成了自己饲养的一只大蜥蜴。他不敢把这种想法告诉倪可。 这段时间,马文每天都在电脑上搜寻着各种资料。一天上午,他在家里突然査找到一条2001年的新闻。看完这则消息,他坐在电脑前,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条新闻……也许可以解释倪可七年前那离奇的遭遇?他在心中暗暗思忖。我必须马上告诉倪可,跟她谈谈。 马文打电话到店里,让倪可以出去进货为由,立刻到他家里来。 马文的家离店只有几分钟的距离。不一会儿,倪可就到了。马文让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并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她自己的发现,而是对她说:“倪可,关于你七年前遭遇的怪异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想弄清楚?” “当然。”倪可肯定地说,“怎么,马文哥,你知道什么了?” 马文没有立刻作答。他望着倪可说:“如果你想弄清此事,那就要配合我问你的问题。这些问题中,可能有些会让你不舒服,让你再次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希望你不要排斥,尽量冷静客观地回答,好吗?” 倪可顿了一下,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好的。” 马文点了下头,问道:“首先,我们要排除一些你之前没有想到的可能性——那天下午,你和那个男生到山上去玩。后来你不慎从山上跌落下来,摔昏了,是不是?” “是的。” “也就是说,那个男生找到你的时候,你应该是处于昏迷状态,对吧?” 倪可点了点头。 “你醒过来,也是他把你叫醒的。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些什么事?” 倪可好像有些猜到马文的意思了,她皱起眉头,“你怀疑,那个男生把我……” “有这种可能性吗?你觉得。” 倪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不,我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们当时年龄都很小,也很单纯。我们在一起玩,连牵手和拥抱都没有过,他不可能会想到……做那种事;另外,当时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我又受了伤,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也动不了那种念头……”倪可红着脸说。 马文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可以排除了。那么,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他停顿一下,问道,“倪可,那天晚上你做的那个可怕的噩梦——真的是梦吗?” 倪可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梦的话,难道我真的被一只蜥蜴……” “听着倪可。”马文用手势示意倪可平静下来,“我知道回忆这件事会让你非常不舒服。但为了弄清真相,这个问题是无法回避的。你冷静下来想想——你当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对这些事完全不懂。加上那天晚上你又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所以,你以为那只是一个梦。或者说,你的内心为了逃避这种可怕的事实,强迫自己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噩梦。但现在,你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你肯定知道,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因为一个虚幻的梦而受孕的。” 马文顿了几秒,接下来这句话他说得十分艰难。“你怀孕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你和谁发生了性行为。” 倪可浑身颤抖,从沙发上站起来,眼泪簌簌落下。“马文哥,结果,你还是不信任我……你觉得我是在编故事逃避自己不堪的往事?” 马文叹了口气,双手按住倪可的肩膀,让她坐回到沙发上。“倪可,我哪里是不相信你?我的意思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很显然你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错把那晚的事当成一个梦了!” 倪可拭干眼泪,望着马文说:“但是,马文哥,我没有自欺欺人,也没有因为恐惧而对自己的错误做心理暗示。我是真的认为,那天晚上我是在梦中。” “说说看,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倪可努力回想七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理由有好几个。第一,如果那真的是一只蜥蜴,为什么会找人类……交配?第二,我梦中看到的蜥蜴有一个人那么大。我们家乡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蜥蜴,我怀疑全世界都不会有;第三,我虽然因为淋雨而发了烧,但还没有烧到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楚的程度。实际上,之前父母进来摸我的额头,喂我吃药的事,我都记得非常清楚。马文哥,我不知道你听懂我的意思没有——我没有到那种完全昏迷的状态。” 马文颔首道:“我明白。你别着急,慢慢说。” “所以,假如……”她身体抽搐了一下,“假如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种真实的触感显然和梦境不同。我不可能任由那可怕的东西对我……做出那种事。更不可能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还能继续入睡。我当时做了这个噩梦,甚至没有立刻醒来,而是一直睡到了天亮。” 这件事,看来真的非常蹊跷。马文暗忖。他皱起眉头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怀孕呢?而且……你生下来的女儿,为什么具有蜥蜴的特征?” 倪可捂着嘴,苦恼地说:“马文哥,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好了。” 马文用指头关节重重地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是啊,我怎么把问题又抛给倪可了。真蠢。 他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马文说:“倪可,你遇到的这件事情,看来确实不是这么简单的。答案还得慢慢寻找,但是你刚才说的有两点,错了。” 倪可茫然地望着他。 马文站起来,扬了下脑袋。“你还是自己来看吧。” 倪可跟着马文走进书房。马文走到电脑旁,打开之前找到的网页,对倪可说:“这是我今天早上在网上搜索到的,2001年的一则新闻,你看看吧。” 倪可坐到电脑前,刚看到这则新闻的标题,心就攥紧了。 “科莫多巨蜥逃出印尼,引发恐慌。” 科莫多巨蜥?倪可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种什么生物? 她滑动鼠标,看到网页上配的一张图片,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张清晰的照片,正是科莫多巨晰的可怕面貌,而且这副模样,和梦女非常相像——也和记忆中那个噩梦里的蜥蜴非常相像。倪可的心中一阵颤栗。她竭力压下恐惧和不适,接着往下看。 “科莫多巨蜥又称科莫多龙,是现存种类中最大的蜥蜴,生活在印度尼西亚的科莫多岛和林卡岛上,该物种濒临灭绝,已列为保护对象。它长可达3米,重可达70公斤,主要以腐肉为食。能迅速运动,偶尔攻击人类。每天会出洞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觅食,喜欢光照。 “近年来,一些非法捕猎者看中了科莫多巨蜥的商业价值,私自到科莫多岛上抓捕巨蜥,运送到各地。当地政府一直在严厉打击这种私自捕猎的行为,但偷猎者仍然不绝。科莫多岛的官方负责人声称,这种行为是极其危险的,因为科莫多龙是一种非常凶猛的动物,牙齿和下颚都会分泌出致命的毒液。而且它们食量巨大,一旦出现食物匮乏的状况,就会变得饥饿凶残,攻击人类。捕猎者不了解科莫多巨蜥的习性,很大可能会受到袭击。以前就曾经发生过偷猎者被巨蜥袭击后致死,从而使其逃走的事件。这种动物没有天敌,一旦让其逃走,对当地动物和人类都是巨大威胁……” 看到这里,倪可已是心惊胆战,冷汗直冒了。她惊恐地回过头,对马文说:“你是不是认为,这种科莫多巨蜥,曾经逃到我的家乡……” 马文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段说:“别忙,你先看完。这一段才是重点。” 倪可不安地转过身,看到了马文指着的那一段—— “虽然科莫多巨蜥被普遍认为是一种异常凶暴的动物,但当地居民却并不这样认为。居民们说,他们世代以来和科莫多巨蜥和平相处。当地流传着一个科莫多巨蜥和人类结婚生子的传说。从前一名男子和一只科莫多龙‘公主’结婚了,后来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女。男孩是人,名叫格龙;女孩是蜥蜴,叫欧拉。他们生下时就分开了。当格龙长大后,一天他在森林中遇见了一头长相凶恶的野兽。当他正要用矛刺向野兽时,格龙的父亲及时出现了,告诉格龙他和那只野兽是兄妹。” 倪可捂着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刚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也非常震惊。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却暗示出科莫多巨蜥真的可能会跟人类……交配。”马文压低眉头说。 “别说了……”倪可两只手都紧紧地捂住了嘴,好像马上就要呕吐出来。她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马文暂时没有说话,他等了几分钟后,才开口道:“抱歉,倪可,我知道这些内容会让你极度不舒服。但寻求真相的过程,本来就不会是轻松的。” “我知道……”倪可努力遏制自己的不适,说道,“但是马文哥,你收集到的这些信息,只能提供一些猜测,不能说明与我当初遇到的事情有关系呀。” “没错。”马文点头道,“所以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要想彻底揭开这个谜,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什么办法?” 马文定睛看着倪可,一字一顿地说:“到你的家乡去。” 倪可张着口,神情愕然地注视着马文。十几秒后,她说出的话令马文感到意外。“好的,我愿意。” “我还以为……你认为自己的家乡是一个伤心之地,你再也不愿回到那里去呢。”马文说。 “没错。但是我知道,这可能是唯一弄清真相的途径。”倪可坚定地说,“本来我以为自己只能一辈子带着这种屈辱和冤枉苟活下去。但现在我遇到了你,你愿意倾尽全力帮助我,我还有什么理由去逃避?马文哥,我不要再活在自暴自弃和浑浑噩噩中,不管真相是怎样,我都要探寻和接受!” 马文赞叹地说:“对!就是要有这种精神。倪可,我安排一下,我们争取下周就去你的家乡。” “嗯。” “这件事还是要保密,到时候,我会跟周毅他们交待,就说我们是去外地进货,让他们……” 话没说完,马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露出厌恶的表情,“怎么了,谁打的?”倪可问道。 “还能是谁?”马文没好气地说,“我那个像冤魂一样的前妻。” 倪可觉得自己不便留在这里,说道:“那么,马文哥,我回去上班了。” “嗯。”马文点了下头。倪可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马文很想直接挂掉电话,但又怕这样一来这女人反而找上门来,只有摁下接听键,厌烦地说道:“你又想干什么?你还要烦我多少次?” 电话里的人冷笑道:“哼,我看你后面一段时间可能都有得烦了。” “什么意思?” “马文,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的那家店,你以为一直拖着不给我,我就会罢休吗?告诉你吧,我已经向法院提交了起诉,还找了全市最好的律师。”电话里的女人趾高气扬地说,“我的律师告诉我,我胜诉的把握有九成以上。哈哈,马文,很快那家店就会归到我名下了,你等着瞧吧。” 你的那家店?马文胸中蹿起一团火焰,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那几乎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店!马文恨得咬牙切齿,一句“你去死吧,贱人”正要怒骂出口,突然冷静下来,他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电话里的女人见马文没有说话,更加得意了。“怎么了,你也意识到了,是不是?我告诉过你的,马文,当初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是你最大的失误。这样吧,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不想闹上法庭,给大家都增添麻烦的话——你把那家店给我,我付给你二十万补偿金,怎么样?” “二十万……也太少了,能不能再增加一些?”马文用一种沮丧的语调说。电话那边的覃岚明显愣了一会儿。其实她刚才那番话是故意说来气马文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能接受。“你是说真的,马文?你真的愿意以这种方式给我?”她疑惑地问。 马文以痛心的口吻说:“覃岚,其实你知道,如果是以前,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但你刚才那句‘念在夫妻一场’戳到了我的心。是啊,不管我们闹得多么不愉快,毕竟夫妻一场。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唉,算了,你要是喜欢那家店,我就给你吧。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经营下去。你知道,那家店凝聚着我父亲的心血。”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覃岚说道:“我当然会的……马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给你五十万补偿金吧。” “要不,我们明天出来谈谈?” “好的,在哪儿?” “你到新区的光华路口来,我们在附近走走,好吗?” “好,几点?” “下午五点半吧。” “就这么说定了。”覃岚明显压制着兴奋的心情,故作平静。 挂了电话,马文面色阴冷。去死吧,贱人——他从牙缝里轻轻挤出一句。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覃岚如约而至。马文和她约的光华路口,实际上就是自己的店前面一点儿。马文早就等在了那里,覃岚的车开过来停好后,他走过去拉开车门,说道:“下车来走走?” 覃岚从车上下来。她依然一身华贵的打扮,今天春风满面。“好啊。” “就沿着公路走一会儿吧。”马文提议。 覃岚点头。为了轻松得到那家店,她现在百依百顺。 两个人沿着公路漫步,新区的马路上车辆不多,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空气比闹市中清新许多。马文说道:“这一带虽然偏僻,但少了很多城市中的纷扰,居住在此也不错吧?” “那是当然。”覃岚挑着眉毛说,“所以说,你在新区的这家店和房子,才是宝贝呢。城中心那家宠物店,管理起来多烦人,我帮你接管了,算是帮了你的忙呢。” 马文淡淡一笑。“是啊,我这不就是想通了吗。当然我也想通了另外一些事——我和你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则冲突。” 覃岚连连点头,顺着马文的意思,口是心非地往下说:“可不是吗,我们只是性格有些不合而已。你喜欢静,而我喜欢热闹。不过这也是互补……说来你可能不信,离了婚之后,我心里其实一直忘不了你……” 马文摆了下手。“算了,现在就不说这些了。我只希望你以后好好经营那家店,过上另一段快乐的生活。” 覃岚好像真的被感动到了,以至于马文都有些分不清她说的这番话是不是在演戏。“啊,马文,你竟然这么为我着想。我答应你,一定会把那家店经营好的,不会让你父亲的心血白费。” “这就好……” 他们聊着天散步,走了十多分钟后,马文“偶然”发现了一条从公路旁延伸出的小道,他说:“你看,这里有条土路,通往森林里,咱们进去逛逛?” 覃岚微蹙了下眉头。“森林里有什么好逛的?” “你在大商场逛腻了,换下口味嘛。你知道我喜欢这些幽静的地方,就当再陪陪我?” 覃岚下巴往胸前微微一含,目光却往上挑,“你想让我陪你找找当初的感觉?” 马文故意做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覃岚微微一笑,“谁说我不愿意。”伸手挽着马文的胳膊,沿着那条小路走去。 马文的心脏加速了跳动,他努力保持平静。 进入森林,马文不断用各种话题吸引覃岚的注意力。这片森林现在他已经非常熟悉了,可以迂回曲折地慢慢靠近那间小木屋。走了十多分钟,覃岚停下脚步,向后望了望,说道:“我们别再朝前走了,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了。” “你害怕迷路?”马文说,“没关系,我记得回去怎么走。” 也许出于一种本能的警觉,覃岚坚持不往前走了。“我饿了,马文,咱们回去吧。” “好吧。”马文点头,同时环顾四周。这地方正合适。 覃岚撩动长发,妩媚地说:“你不打算请我吃顿晚餐吗?” “当然。”马文笑道,随即又皱了下眉,“我突然有点内急。你等我一下,我到附近方便一下。” 覃岚嗤笑一下。“你还用得着避开我呀?算了,随你吧,快些哦。” “嗯。”马文朝一片茂密的灌木林走去。覃岚转过身,从皮包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抽出一支含在嘴里,用精致小巧的打火机点燃。 一支烟抽完了,马文还没回来。覃岚转过身去,看着马文刚才走去的方向,喊道:“马文,你完事儿了吗?” 没有回应。覃岚皱起眉头,她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快六点半了。这时她才注意到,天色暗淡下来,这片树林,正在被黑暗所笼罩。 “马文,马文!你好了没有,你在哪儿?”覃岚有些着急了,走向马文说要方便的那片灌木林,她拨开树丛和草丛,前方根本没有马文的身影。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耍了,瞬间暴跳如雷,厉声叫道:“马文,你该不会是把老娘骗来,故意把我丢在这里吧?!” 覃岚尖利的声音划破森林的宁静,甚至惊飞了一群栖息在树梢上的小鸟。 她确信刚才那一声,方圆几百米内都能够听到,但仍然没有换来马文的回应。非常明显,一切就像她刚才所想的那样——她真的被戏弄和丢弃了! “妈的!该死的臭男人!居然敢这样……耍我!”覃岚的脸已经气得扭曲了,她歇斯底里地咆哮道,“等我出去……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她一边嘶吼、怒骂着,一边胡乱在森林里穿梭。一双眼睛隐藏在她身后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悄悄注视着她。 马文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另一个方向的灌木丛中。 抱歉,今晚我是打算请人吃晚饭。但不是你,而是一个叫梦女的蜥蜴人。他冷冷地想道。 现在,一切都跟他计划中的一样——覃岚正在朝着错误的方向走去。而她的怒骂和咆哮,必将引出森林里那只饥饿的怪物。 昨天晚上,马文又去了倪可的小木屋。离开的时候,他悄悄到给梦女放食物的地方,用一个口袋把堆在那里的所有食物——那些腐烂的猪肉——全都带走了。这件事,倪可并不知道。 算起来,梦女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应该什么东西都没吃。她早就该饥肠辘辘、蠢蠢欲动了。 覃岚越走越远了,马文小心地跟在后面,和她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天色越来越暗,马文的心狂跳起来,他有种感觉,梦女已经察觉到这个女人了,正在向“食物”靠近。 覃岚心也在狂跳,她心里同样有种不祥的预感。马文把她丢在这里,显然不止是让她迷路这么简单。他不是小孩,不会玩这种无聊的整人游戏。这里一定埋下了某种危险的伏笔。想到这里,覃岚浑身发冷,她安静下来,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但是,迟了。 前方茂盛的树丛中,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覃岚惊恐地停住脚步,瞪大了眼睛。有什么东西在向我靠近。她后背惊起一身冷汗。在那东西靠近她之前,她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致命的危险,猛地转过身,朝前方狂奔而去。 后面的东西也加快了速度。很明显,有什么东西在追她!而且……那种行走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类!覃岚惊骇万分,不顾一切地奔逃。但天色已经黑得看不清路了。慌乱之中,她绊到一块石头,向前跟跄地扑去,身体撞到一棵树上。 糟了!覃岚感觉到后面的东西已经接近了她。她骤然回头,看到的东西令她魂飞魄散。 一只……巨大的蜥蜴?覃岚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可怕怪物,超越噩梦中的一切恐怖事物,呈现在了现实中。现在,这蜥蜴怪物正吐着信子,向她逼近。 “啊……”覃岚脚都吓软了,甚至想惊叫都没法发出声音来。但是,在那怪物马上要靠近她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令她突然用尽全力,抡起手中的皮包向那蜥赐人砸去。 皮包砸中了蜥蜴人的头,但造成的伤害太小了。覃岚转过身,再次夺命而逃。蜥蜴人被激怒了,发出嘶嘶的怪声,像蛇一样迅速地钻过去,张开巨口,一咬到了覃岚的小腿。 “啊!”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袭来,覃岚痛彻心扉。在绝命之时,她竟然生出惊人的力量,摸到手边的一块石头,狂叫着向蜥蜴砸去。 这块石头不偏不倚,击中了蜥蜴人的头部。这次的创伤显然比上次要重得多。蜥蜴人惨叫一声,松脱了口中的那条腿。覃岚获得一线生机,她挣扎着爬起来,强忍剧痛,仓惶逃去。 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马文,本来已胆战心惊,不忍目睹。但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发展,而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变。此刻。他呆若木鸡,心凉了半截——这女人……竟然能打伤梦女,逃出生天?而且看上去,梦女好像受到了重创,没有继续追上去。 马文激起一身冷汗,他顾不上梦女,朝覃岚逃走的方向跑去。 现在,他已经用不着隐蔽和掩饰了。天色已经黑得几乎看不清人样——况且,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覃岚显然知道他把她骗到这里来的险恶目的了。但追上之后又能怎样呢?马文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令马文感到始料未及。这个女人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她慌乱逃窜的路线,恰好是正确走出森林的路线。马文跟在她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了森林,从那条小土路冲到马路上。而此时,又正好有一辆货车经过。覃岚不顾一切地跑到路中央,一边挥动双手一边大声喊道:“救命!救救我!” 马文在森林入口处看到,覃岚在喊完这几声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伤累交集之下,昏倒过去。货车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他们架起这呼救的女人,把她抬到车上。路上还有几个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议论纷纷,可能在说着送她去医院之类的话。很快,货车再次开动,朝城市的方向驶去。 马文呆呆地伫立了一分钟,突然全身抽搐了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蹿上后脊梁骨。 糟了……该死的!他心中惊呼。覃岚没有像预计那样被咬死,她只是受了伤。而且,她知道是谁把她引到森林中的,也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当然更知道,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而是一个策划好的,为杀死她而设计的阴谋! 马文现在浑身都颤抖起来。脸上的毛孔一阵阵收缩。如果……她到了医院,被救了过来。很显然,她会告诉警察一切。而警察根本不用动脑筋也会立刻联想到,我跟这个蜥蜴怪物是有关系的——还有倪可。而他们可能产生一个更严重的推测——既然这个女人是被故意引到森林里去遇袭的,那之前“失踪”的那三个人,会不会也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马文几乎要昏厥过去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这件事的失败,不但让自己身陷囹圄,更会连累到倪可! 不行,我必须马上走……在那女人还没来得及被救治和说出一切之前,我要带着倪可赶紧离开! 第十三章 晚上八点五十,倪可在店里工作到刚要打烊。马文走进店内——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晚才到店里来。倪可注意到,马文的额头和脸上有一层蒙蒙汗,而且眉头深锁、神色严峻。她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果然,马文径直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倪可,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马文把门关上,来不及坐下就说道:“听我说,倪可,我准备好了一辆运货的小型货车。我们现在就带着梦女前往你的老家。”倪可对马文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惊愕不已。“现在?为什么这么急?你不是说下周去的吗?” 马文盯着倪可的眼睛说:“情况有变。” “出了什么事?”倪可紧张起来。 马文不能让倪可知道自己策划了一个利用梦女来杀死前妻的计划。他编着谎话:“今天下午,我算着梦女的食物可能快完了,就想给她送一些猪肉过去。但是我才在森林中走到一半,突然看到惊人的一幕——梦女正在袭击一个到森林里来的人。” 倪可吓得全身发抖,惊恐地捂住嘴。“天哪……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但这次的情况和前几次有所不同。那个人没有被梦女咬死,而是用石头击打和反抗,将梦女打伤后,逃出了森林。” “那梦女现在怎么样?” “估计受了伤,但应该没什么大碍。”马文无奈地说,“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敢贸然上前去查看梦女的伤势,所以只能来找你商量。” “我马上回去。”倪可说,皱了下眉头,“但我们为什么要立刻到我老家去呢?” 马文惊讶地说:“你没想到吗?那个人逃出去之后,肯定会告诉警察他在森林里遭遇了什么。警察很快就会找来。到时候,前面几起事情也会跟着曝光!” “啊……是的。”倪可倒抽着凉气。 “现在你明白了。出了这种事,那个地方不能再待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将木屋内所有跟你和梦女有关的东西全部清空,别让警察发现任何能联想到你们的生活痕迹,然后立刻带着梦女离开。” “但是……我们这样连夜离开,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吗?” “不会。”马文摇头道,“那个被袭击的人也受了重伤,会先在医院急救,暂时还没有机会告知警察。另外,警察并不知道袭击他的……怪物……跟我们有关系。我们假装到外地进货,耽搁几天,不会让人怀疑的。” 倪可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说道:“好吧,我们现在就去森林里找到梦女,赶快离开。” “等一下,我去跟周毅和小何交代一下,不能让他们产生怀疑。现在我们一起出去,别让他们和外面的顾客感觉到我们好像很着急。”马文叮嘱倪可。 两个人离开办公室。马文找到两个店员,假装轻描淡写地跟他们交待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店里最后两个顾客也结完账了。马文叫周毅和小何关门,他和倪可先行离开。 小型货车开到森林入口处,停在公路边上。两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进入森林。马文的手里拿着两个折叠的大塑料袋,准备将木屋内的东西全部装上带走。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小木屋。但是梦女没有在里面,也没在屋子附近。倪可有些着急地说:“梦女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这个马文也说不清楚。他劝慰道:“别着急,我们在周围找找看。” 两人开始以木屋为中心,像画圆一样在四周寻找,半径在逐渐扩大,却仍然不见梦女的踪影。由于心虚,他们不敢呼喊,只能继续搜寻,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马文估算了一下,离覃岚被袭击,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不知道她现在的状况怎么样,有没有通知警察?而警察会不会正在朝这里赶?想到这里,马文心急如焚。如果这个时候和警察撞个正着,那就完了。 突然,一片灌木丛中传出一阵急促移动的声音。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就猛地扑向倪可,将她按倒在地。倪可大声尖叫,那黑影听到叫声,停了下来。马文定睛一看,正是梦女。 倪可也看清了,她一把将梦女掀翻在地,恼怒而恐惧地说道:“你疯了?!连我也要吃吗?” 梦女趴在地上不敢动了,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倪可从地上站起来,惊骇地望着梦女,“前面几个人……你就是这样袭击他们的?” 马文紧张地看了下周围,低声对倪可说:“现在别说这些了,警察说不定正在朝这儿赶呢,我们赶紧回木屋去收拾东西离开吧。” 倪可无奈地点了下头,对梦女说:“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老老实实跟着我们走,听到没有?” 马文看到蜥蜴人好像点了下头,然后又嘶嘶地哀叫了两声。倪可回过头来对马文说:“梦女好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马文心中一惊,说道:“可能上次准备的猪肉少了些。没关系,我已经在货车上备好了几斤猪肉,我们上车之后,她就可以吃了。” 倪可点了下头,对梦女小声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叫她暂时忍耐一下。然后,他们带着这只蜥蜴人,迅速赶回小木屋。 倪可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的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收拾起来,装在马文带的塑料袋里。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留在了这里——总之清除了她们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十分钟后,他们确信警察即便来到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发现,才匆匆离开。 他们快速地走到森林入口——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公路上此刻没有任何行人和车辆,只有马文的小货车停在路边。但马文还是十分谨滇,他对倪可说:“我先出去看看,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就把车发动,亮一下车灯。你们就赶快过来。” 倪可点了下头,看着马文独自走到公路旁。他左右环顾了一阵,上了车。很快,车灯闪烁。倪可收到信号,谨慎地带着梦女走到货车旁。 马文从车上下来,打开货车的后车厢。他把倪可的东西放进去,说道:“里面有几斤变了味儿的猪肉,应该暂时够梦女吃吧。” 倪可招呼梦女跳上车厢,梦女看到猪肉,像饿虎扑食一样冲过去,大口撕扯、吞咽着。不到两分钟,那几斤猪肉就被吃了个精光。 马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只快饿昏的蜥蜴人的食量。但现在也不可能再弄得到猪肉了。他只有对倪可说:“我们先上路吧,沿途肯定会有卖肉的地方,到时候再买一些给梦女当食物。” “嗯。”倪可应道。她对车厢里的梦女说:“你好好待在里面,我们到了下个地方,再给你弄吃的。” 梦女用她那嘶嘶声回应着。车厢里有几个空的纸箱子,她趴在旁边,一动不动。 马文和倪可对视了一眼,说道:“走吧。”他关好后车厢,用铁锁锁上。两个人坐上车,货车发动。 行驶在黑黢黢的公路上,倪可有些担忧地问:“马文哥,你连夜开车,熬得住吗?” “没关系。开累了我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从这里到我老家,要开多久?” 马文粗略估算了一下。“就算不堵车,也得二十个小时左右。” “这么久?”倪可惊呼。 “没办法,路途遥远。”马文说,“你先靠在椅子上睡一会儿吧。” “好吧,那你开慢一些,马文哥。”倪可把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马文虽然也有些疲倦,但他知道耽搁不得,越早离开越好。他强打着精神开夜车。 倪可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凌晨五点过了。现在车子停在了路边,马文看来终于熬不住了,头耷拉在一旁,呼呼大睡。倪可觉得这番折腾都是因为自己,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马文身上。 清晨七点,马文醒了。他看到倪可睁着眼睛守在自己身边,外套又搭在自己身上,连忙把外套给倪可披上,说道:“你怎么给我盖?别感冒了。” “没关系,车里挺暖和的。”倪可抱着肩膀说,“现在到哪里了?” 马文打了一个大呵欠,看着车窗外雾气朦胧的田园景致,说道:“我是下了高速路后停在路边的,应该是E市的某个乡镇上。” “离我老家还远吧?” “嗯。”马文说,“咱们得做好起码在路上消耗两天的准备。先下去找个地方吃早饭吧。” “梦女怎么办?” “我们吃完东西后,给她带一些肉回来就行了。” 两人下了车,沿着公路走了一段,来到一个乡村集市上。这里有家面馆,他们坐下来各自吃了一大碗面,填饱了肚子,给身体补充了热量。吃完面后,马文对倪、可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肉摊买肉。” 马文走到一家比较大的猪肉摊前面,现在有点早,肉摊前还没什么生意。马文刚走过去,卖肉的大汉就热情洋溢地招呼道:“老板,买肉吗?刚杀的猪,肉新鲜得很呢!” 马文左右望了望,问那大汉:“有昨天或者前两天没卖完的肉吗?” 大汉赶紧摆手:“不可能,我这摊上的猪肉都是当天卖完的!” 马文说:“不,我就是想买有点变质、变味儿的肉,有吗?” 大汉愣了一下,说道:“看您的样子,不像是吃不起新鲜猪肉的人呀。” “不是吃不起……”马文不知该怎么说,“我买来有用……” 大汉盯着他看了几秒,富有意味地点着头说:“我明白了。” 马文微微皱了下眉头,“什么?” 大汉把头探过来,靠近马文,低声说道:“您是加工香肠的作坊老板吧?我懂您意思。” 马文眼珠转动了几下,“啊,是的……” 那大汉招呼旁边的一个胖女人:“你过来看着摊子。”然后对马文说,“跟我来吧。” 马文在他的带领下,七弯八拐地走了几条小巷,来到一处低矮的平房内。一间黑黢黢的屋子,走进去却极深,到处是浓重的腥臭味。这里有几个竹条编的筐子,里面装着几头死猪,周围蚊蝇缭绕,恶臭扑鼻。马文立刻皱起眉头,掩着鼻子说:“这些死猪是怎么回事?” “嗨,您是搞这行的,还用得着我说吗?”大汉歪着嘴笑道,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压瘪了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马文。“但是您放心,这些病猪得的都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少吃点儿没事的。” 马文没有接他的烟,也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问道:“多少钱一头?” “您买几头?能全买了吗?” “买不了这么多,一头就够了。” 大汉游说道:“一头的话,得算您300,但是如果您买两头,就500块钱。老板,500块钱两头猪,您想想,您得灌多少香肠呀……” 马文厌烦地摆了下手,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了。“那就两头吧。你能帮我运到公路边吗?” “没问题呀。”大汉欣喜地说,“您等一下,我去找辆板儿车。” 那大汉出去了。马文也跟着离开了这个臭气熏天的房间,站在屋外等待。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马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店里的座机。他接起电话: “喂?” “老板吗?”周毅的声音。 “是我。” “出事了,老板!您知道吗?” “出什么事了?” “您的……前妻覃岚,昨天晚上被袭击了。” 马文心脏猛地抖动了一下,假装不知情地问道:“被谁袭击了?” “不知道,好像是某种野兽,而且就是在我们附近的路段!”周毅的声音中混含着惊悸和惶恐。 “你怎么知道?” “昨晚,这附近有人看到她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公路上求救,有辆车把她送去了医院。而且那人认出了她就是您的前妻,所以早上到店里来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估计您不知道。”周毅迟疑了一下,“您是不知道吧?” “当然不知道!那个女人跟我早就没关系了,我关心她干吗?” “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马文想了想,说:“她到底是被什么野兽袭击的,知道吗?” “我不清楚。” “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也不知道……老板,您还是挺关心她的嘛……” 马文正要发火吼道“关心个屁”,突然沉静下来,意识到这是一个打探消息的机会,顺着这意思说道:“唉,这个女人再可恶,毕竟还是我的前妻……周毅,你一会儿帮我打听一下她在哪家医院,抽空去看看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可以吗?” “没问题呀老板,我一会儿就去。” “你悄悄去看她,向医生打听一下情况就行了,别说是我让你来的。你懂吧?” “我懂,我懂。那老板,我打听到了消息再给您打电话。” “好的,麻烦你了。” 马文挂了电话,握着手机沉思。 不知道那女人伤得重不重……不过,最好是抢救不过来。他在心里诅咒着。希望她死在医院。只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 不一会儿,那大汉推着一辆破板儿车回来了。他把两筐死猪抬上去,说道: “老板,走吧。” 马文先去找到倪可,然后领着大汉把两筐死猪运到路边,他的货车旁。大汉说:“我帮您装上车吧。” “不用,放这儿就行。”马文让大汉把筐子放在地上,付了钱给他。大汉拿着钱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倪可问:“用得着买这么多吗?” “一次买多点儿,后面几天就都够梦女吃了。”马文说,“我打开车厢,你叫梦女藏在里面,别让人看到了。” 两人配合着把两筐猪肉装进车厢。倪可稳住梦女,让她不要着急,饿了再吃。 货车继续行驶,几十分钟后,再次开上高速公路。 马文和倪可此时不会想到,在接下来这一天中,将发生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 第十四章 马文驾驶货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4个小时,来到出省前的最后一个大收费站。八个收费口前,排列着各种不同型号的汽车。马文把车开到小型货车那一列,排队进入收费站。车辆缓缓向前推行着,当前面还有五六辆车的时候,马文突然看到,收费站口,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对一辆辆运货的车辆拍照和检査。 糟了!马文心中咯噔一声。后车厢的梦女一旦被发现,那我们带着蜥蜴人离开的事情就曝光了! 怎么办?他惶恐地左右四顾,心脏急速跳动。要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了,后面的车已经挨了上来。该死!他在心里骂道,这个收费站怎么恰好有突击检查?倪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慌张地问道:“马文哥,怎么办?有检查!” “别慌。”马文嘴上这样说,心里一点都不比倪可沉着,“我们就说是空货车。” “如果他们非得要我们打开车厢呢?” “……随机应变吧。”马文知道此刻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总之我们表现得从容一些,别显出心虚。” “……好的。”倪可咽了下唾沫,强迫自己放松情绪和面部表情。 很快,马文的车驶入收费口了。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听到这辆货车上放着轻快的流行音乐,其中一个对马文说:“车厢里装的是什么?” 马文轻声哼着歌曲,听到问话后,回答道:“空的,我们准备到A市去进货呢。” “打开来看看吧。”工作人员说。 “不用吧?”马文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您经验丰富,拍拍车厢不就知道是不是空的了吗?” 那工作人员可能也想省点事,走到车厢旁,用手拍了两下,听到比较空洞的声音,扬了下手,“走吧。” 居然这么容易就过关了!马文心中窃喜。他和倪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赶快发动货车朝前开去。 车子刚朝前滑行了一米,另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工作人员突然喊道:“等等,停车!” 马文的心脏似乎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停下车,从车窗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 那个四十多岁的工作人员皱着眉头走过来说道:“我怎么闻到一股臭味?” 刚才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走了上来,把鼻子凑近车厢使劲闻了闻,跟着蹙起眉头。“对,就是这车厢里散发出来的臭味。” 糟了,那些死猪肉。马文心里暗叫不妙,只有假装镇定地说道,“哦,是的,车子里有两头病死的猪。” “你们运送死猪干什么?” “销毁。”马文信口胡诌,“这两头猪感染上了猪霍乱,为了不传染给养殖场的其他猪,必须将其运送到A市进行无害化处理。” “那你刚才怎么说是空车?”年轻工作人员怀疑地问。 “我觉得……两头死猪不算是货物嘛。而且又臭又脏,就不用……” “把车厢打开。”中年人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马文迟疑了一下,没有办法,只得下车。倪可跟着走下车来。 马文用钥匙打开铁锁,在拉开车厢之前,看了倪可一眼。倪可轻轻点了下头。 马文硬着头皮打开车厢,倪可嘴里发出轻微的“嘶”的一声。两个工作人员走过来,看到车厢里两个筐子里的死猪,还有几个叠在一起的纸箱子。 梦女呢?马文讶异地想。难道刚才倪可那一声,是叫她躲在空箱子背后? 中年工作人员说:“根据规定,病死的动物尸体是不能运送和贩卖的。你们把这两筐猪肉卸下来,我一会儿通知卫生局的人来处理。” “我们不是贩卖,就是运到A市去处理呀。”马文说。 那工作人员瞪着他说:“谁知道你们运到A市是处理还是贩卖?再说我们市就可以对病猪进行无害化处理,为什么非得要运到A市去?” 马文无言以对了,他和倪可对视一眼。两个人配合着把车厢里的两筐死猪抬了下来,放在收费站路边。工作人员扬了下手,“好了,你们走吧。” 马文和倪可关上车厢,回到车里,开动汽车驶出收费站。 “呼……好险。”马文一边开车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问倪可,“是你叫梦女躲起来的吗?” “是的。” 马文难以置信地说:“你会她那种……语言?” 倪可悲哀地叹道:“我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没能教会她说人话,却听懂和学会了一些她的语言。而且,我们之前就有过很多次这种类似的经历。我给她一个信号,她就立刻躲起来。” “怪不得……”马文心有余悸地说,“我可是吓坏了。刚才搬那些猪肉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她会突然跳出来。” “我进车厢的时候,就给她信号了,不会的。”倪可说,“但那些猪肉被没收了……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现在应该开了一大半了,还有七八个小时吧。” “还有这么久?”倪可担忧地说,“梦女……已经没有东西可吃了。” 马文想了想。“只有看沿途还能不能找到买那种猪肉的地方了。实在不行,你叫她忍耐一下,到了目的地再吃吧。” 倪可点头。她估摸七八个小时,梦女应该能忍得住。 马文加快了车速,在高速路上飞驰。中午,他们在高速路旁边的一个服务站随便吃了点儿快餐,就又上路了。 三点过后,天阴暗起来。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空中还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和一丝丝闪电。虽然才下午,看上去就像是临近黑夜。这种天色让人的心情低落、压抑,对于心事重重的马文和倪可来说,更添加了几分不安的情绪。 “我老家的天气也是这样的。”倪可说,“好好的天,突然就会下雨,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说明离你的老家已经不远了。”马文勉强笑了一下,“希望我们能快些到达。” 实际上,马文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是来源于这突变的天气,还是别的什么因素。他不敢把这种感觉告诉倪可。 因为下雨,马文减低了车速。四点钟,他们开到某一段路的时候,发现前面堵了近百辆汽车。马文挨着最后一辆车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后面的车又靠上来了。他们被夹在中间,迅速融入拥堵车辆之中。 这个时候,雨已经小了一些。马文根据经验判断,前面路段一定出事了。他对倪可说:“你待在车上,我下去看看。” 马文下车后,走到前面去打听了一下情况,几分钟后,回到车里说:“前方隧道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有六辆车相继追尾,交警正在现场指挥疏导。” “情况严重吗?” “可能很严重。” “大概会堵多久?” 马文皱着眉摇头。根据目前的状况来判断,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没法通行的。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后面的车已经排成了长龙。但前面仍然没有一丝能够通行的迹象。马文和倪可待在车上,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却没有丝毫办法。 这一趟路,实在是太不顺利了,马文不安地想,后面……会不会发生什么更如可怕的事? 这时,马文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周毅打来的。他对倪可说:“我再下车去看看。” 倪可不知道马文为什么要避开她接这个电话,不过没有多问,只是点了下头。 马文走到前面十几米远之后才接起电话:“周毅吗?” “是的老板,我刚才到医院去了一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怎么样?”马文的心提了起来。死,她最好是死了。 “覃岚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她的外伤并不严重,但似乎中了一种毒,导致目前还处在昏迷状态,暂时没有脱离危险期。” 毒?马文突然想起之前在电脑上查到的资料。科莫多巨蜥的牙齿和下颚都会分泌出致命的毒液。他心中突然一阵窃喜。对了,这种毒是致命的!这女人应该活不了了!但转念一想,又担心起来。受到攻击致死的是动物,人类经过抢救和治疗之后,也许能活过来。上天保佑,最好不要如此——让这可恶的女人去死吧。 马文想得入神,没注意到电话那头周毅还在说话。 “……老板,您在听吗?” “哦,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您要不要赶回来看看?” “我现在被堵在高速公路上了,没法往回开。”见鬼,这倒是实话。“周毅,麻烦你帮我继续关注一下她的情况,有什么变故就立刻打电话告知我。” “好的,老板。” 马文挂了电话,向回走去。来到自己的货车旁边,正要上车,突然听到车厢传来撞击的声音。 很显然,车上的倪可也听到了,她和马文同时睁大了眼睛,对视在一起。 倪可从车上下来,走到马文身边。马文赶紧问道:“梦女怎么了?” “她饿了,一定是这样。”倪可说,“从中午到现在,她一直没吃东西,现在忍耐不住了。” 说话的时候,那撞击声又一次响起,令马文感到心惊肉跳。他说:“你能不能暂时稳住她,叫她少安毋躁?” “你是叫我现在把车厢打开,跟她说话?” “……不行,后面车辆里的人可能会看到她。”马文惶恐地说,“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倪可也没有主意,“她一旦饿了,就连我说的也不怎么听得进去。” 马文烦躁地扶着额头。“这该死的车要堵到什么时候?” “通行之后,到我老家还要开多久呢?” “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天哪,梦女还要忍耐这么久?” 马文突然问:“她太久不吃东西,会怎么样?” 倪可不安地说:“我不知道,她以前……好像没有饿过这么久,也没被关过这么久。” 撞击声又响起了。马文心烦意乱,又感到胆战心惊,说道:“她动静越来越大,要是被前面的交警听到了,肯定又会叫我们打开车厢检查!” 倪可也心绪烦乱。“是啊……但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突然,马文瞥见最前面的那辆车好像动了一下,他欣喜地喊道:“好像通行了!我们快上车!” 两个人赶紧跳上车。果然,前方的道路好像终于被疏通了,车辆长龙开始慢慢向前行进。 交警站在路边。马文把车从几个交警身边开过去的时候,呼吸都暂停了。还好,梦女似乎见车子开动了,又稳定了一些,没有弄出响动。马文开过这一段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加快油门,快速向前驶去。 七点半,他们到达A市。但倪可的老家在A市的一个县城,还要再开两个小时。他们顾不上吃饭,急速赶往县城。 天色一片昏暗,小雨还是连绵不断。倪可看着车窗外久违的风景,感慨万千——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是这些熟悉的景象,就像除了自己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此刻,她没有心思怀念和追忆往事了,一心只想快些到达目的地,停下车来,给梦女找到食物。 九点四十,他们终于到达了倪可的老家——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县城。马文从早上开始,一直开了近十二个小时的车,疲惫得近乎虚脱。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找到一家旅馆,立刻倒在床上,睡上一觉。 此刻,他已经忘了,自己虽然疲累,但车厢里的蜥蜴人,已经被关了接近二十四个小时。而且,她有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第十五章 马文把车停在县城一条背静的街道,这条街没有路灯,也几乎没有行人。他下了车,脸色苍白,手捂着嘴,似乎快要呕吐出来。 倪可知道,马文开了一整天的车,一路上疲惫、紧张,加上没有吃晚饭,体能和精神都快到极限了。她心疼地走过去扶住马文,说道:“马文哥,真是辛苦你了。” 马文缓缓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缓和一些,说道:“没事……我们终于到你老家了。” “我们先去找家饭馆吃饭吧。”倪可说。 “那梦女呢?” “我们吃完之后,给她带一些食物回来。” “这么晚了,我们怎么找得到她要吃的那种……肉?” “……试试看吧,不知道饭馆里能不能买到变质的肉。” 马文摇头道:“肉摊还有可能。饭馆怎么可能卖这种肉给客人?不是表明他们的材料不新鲜吗?有也不会拿出来的。” 倪可无奈地说:“那只有在别的地方找找了,总之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马文说:“你要不要跟梦女说一声,让她暂时待在车里,再忍耐一下,别发出声响。” “好的。” 马文和倪可走到后车厢,马文用钥匙打开铁锁之前,疑惑地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几个小时前,梦女还烦躁地撞击车厢。但后面这一两个小时,好像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倪可想了想,突然脸色大变:“她……不会是因为缺乏氧气,闷死在里面了吧?” “不会。”马文说,“这个车厢没关这么严实,有缝隙透气的。” “那她……是不是饿昏在里面了?” “不知道。我们把车厢打开来看看吧。” 马文打开铁锁,将车厢门试探着拉开一些,里面一片静寂,没有半点反应。 他纳闷地想,这只蜥蜴人真的昏死在里面了? 倪可站在一旁,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车厢里的平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梦女饿昏了;而另一种可能……动物在狩猎之前,会悄悄潜伏……天哪!她惊骇地张开嘴,正准备开口叫马文停止动作,但已经迟了,马文将车厢门拉开了一半。 “马文哥,快关上!” 话音未落,车厢里发出一声嘶吼,一只饥饿凶残的大蜥蜴扑了出来。此刻,她已经没有一丝人性,进食的需求超越了那本来就微不足道的理智。蜥蜴人将马文扑倒在地,张开大口,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 “啊——!”一阵钻心的剧痛向马文袭来,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倪可大惊失色,慌乱地扑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梦女推开,大声哭喊道:“你疯了!我跟你说过,不能袭击人的!特别是……他!” 那只蜥蜴人伏在一旁,嘶嘶地吐着红色的信子,眼睛里看上去仍然有种疯狂的神色。倪可怕她再次扑过来,趴在马文身上,对梦女吼道:“你要吃,就吃我吧!不准伤害他!” 蜥蜴人围着他们转了小半圈,突然调转身子,迅速地朝街道另一头爬过去。 倪可惊恐地盯着梦女离去的方向。她对这条街还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街道的尽头,会通往上山的小路。 此刻,她顾不上管逃走的梦女了,从地上站起来,将马文扶起,急促地问道:“马文哥,你……怎么样?” “我……”马文脸色苍白,嘴唇发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倪可焦急万分,她知道,必须立刻把马文送到医院。她架起马文,艰难地朝前方走去,希望来到一条大街上,有人能帮帮他们。 倪可架着马文走了好几分钟,终于来到一条有路灯的街上。这条街的行人惊讶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人愿上前帮忙。倪可哭着央求道:“求你们……帮帮我!他受伤了,要立刻去医院!” 街上的人仍然迟疑地望着这两个陌生人。这些人的眼光,就跟当初看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莫名怀孕时一样——冷漠、鄙夷、责难。一瞬间,往事纷至沓来。那多年前遭受的屈辱,仿佛又回到了倪可身上。她恨透了这个令她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她的老家,她的出生地。 然而,就在倪可的眼前发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帮助她扶起马文,说道:“医院就在附近呀,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谢谢,谢谢你!”倪可感激涕零,和那中年人一起架着马文,朝医院走去。 几分钟后,他们就来到县城里的一家小医院。马文终于被送进了急救室,而倪可已经累得瘫在长椅上了。 半个小时后,一个年轻男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喊道:“谁是刚才这个伤者的亲属?” “……我。”倪可挣扎着走过去。 “我们帮他止了血,包扎了伤口,但是……”刚说两句,那男医生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倪可,过了几秒,惊讶地问道,“你是……倪可?” 倪可注视着这个男医生的脸,也张大了嘴。这个医生,竟然就是当初她喜欢的那个男生——邓辉。 “倪可,真的是你?好久没有看到你了!”邓辉显得有些激动。 “……是的。”倪可明白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该跟邓辉说什么好,“你刚才说,他怎么样?” “哦……”邓辉回到医生的身份,“他的伤势并不重,但还是昏迷不醒,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他显然是中了毒。他大腿上的牙齿印,是被什么动物咬的吗?” “……是……” “什么动物?” 倪可迟疑片刻,艰难地说出:“蜥蜴。” “蜥蜴?”邓辉惊讶地说,“有毒的蜥蜴?” “……应该是。能治好吗?” 邓辉皱起眉头。“这种伤者太少见了。我们县城里的小医院,恐怕找不到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案。” “那怎么办?”倪可焦急地说,“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不知道。”邓辉无奈地说,“我们不清楚他是被哪种蜥蜴咬的,根本无从估计。” “邓辉,我求你,救救他……”倪可急得又哭了出来,“他是因为我,才会被袭击的。” “别着急,倪可。我当然会尽力救他。”邓辉想了想,说,“你现在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吗?” “找到……有什么用?” “倪可,你有没有听说过‘以毒攻毒’?”邓辉凝视着她说,“有些带有剧毒的动物——比如毒蛇——它们的唾液中含有剧毒,但只有进入对象的血液中才能起到作用,而饮用毒液则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并且,它们的唾液和血清,有可能是最好的解毒剂。所以……” “只要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就可能有救?” “对。起码可以一试。”邓辉担心地说,“但你能找到吗?你们是在哪儿遇到这种蜥蜴的?而且这么危险的动物,你怎么抓得住?” 倪可没时间解释这一切了,她对邓辉说:“这些你都别管,我能找到。邓辉,拜托你帮我照顾他,我很快就回来!” “你现在就要去找?” “对。”倪可想了想,“我能先去急救室看看他吗?” “可以……倪可,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倪可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说完这句话,她快步走进急救室。 马文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白被单,脱下来的裤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血迹斑斑。此刻,他脸色发青,浑浑噩噩,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倪可看到他这种状况,眼泪倏地流了下来。都是因为我,马文哥,你是为了帮我弄清当年那件事,才会带着我和梦女到我老家来的。没想到,竟然把你害成了现在这样。想到这里,倪可心如刀绞,只觉得万分对不起马文。现在她能做的,只有找到梦女…… 突然,马文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倪可见马文没有反应,犹豫了一下,把手机从他的裤究里拿出来,按下接听键。 一个急迫的声音:“老板,不好了,覃岚刚才医治无效,死亡了。医生说她是死于中毒!” 什么?覃岚……马文哥的前妻?她中毒……死了?倪可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您在听吗?” 倪可听出来了,这是周毅的声音。她颤抖着问道:“周毅,你刚才说什么?”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你是……倪可?” “对,我现在跟马文哥在一起。”倪可再次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前妻中毒死了?” 周毅并没有回答。“抱歉,倪可,这件事我只能跟老板说。” 倪可呆了好一阵,黯然地挂断电话。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要连夜就走;为什么马文如此惶恐不安;在路上,马文为什么要背着自己接电话——现在,她都清楚了。 不过,她深吸一口气——不管马文做了什么,她还是会尽全力救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倪可擦干眼泪,朝门口走去。邓辉守在门口,见倪可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臂膀。 倪可回过头,望着邓辉。 邓辉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听着,倪可,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我非常抱歉。我知道你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伤害。这些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倪可的心一阵抽搐。她闭上眼睛,泪水再次倾泻而出。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睛说道:“那么,你相信我当初告诉你的那些话吗?” 邓辉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道:“是的,我相信!我相信在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你当初没有离开,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找出真相!” 倪可呆呆地注视着邓辉,思绪万千。她能看出邓辉说的是真心话,也能看出邓辉对自己的情感。但这份迟来的信任和理解,是命运的捉弄吗?她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这些问题了,说道:“谢谢你,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探寻真相的。但现在,我先要救他!” “答应我,不要冒险。平安地回来。”邓辉说。 倪可深深地点了下头,走出医院。 她在漆黑的夜路上疯跑。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复杂混乱到了极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再次出现,一个快要离她而去。她该如何抉择,何去何从? 倪可沿着小路向山上跑去,这条路她如此熟悉。这座山,就是她当初和邓辉经常来玩的那座山。 今天夜里,幸好有一丝月光指引着上山的道路。倪可顾不上疲累和饥饿,一鼓作气地向山上行进。她深信,梦女就在这座山上。山林是这个蜥蜴人最熟悉的环境,也是她唯一的庇护所。 “梦女!梦女!”倪可一边向山上走,一边大声呼喊着,但回答她的只有冷风的呼啸和树叶的摩挲。她停下来,大口喘息一阵,又改用梦女那种“嘶嘶”的声音呼唤。没有回应。她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倪可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快要昏厥过去了,嘴里却仍然在发出模仿晰畅人的“嘶嘶”声。如果不是一定要救活马文的信念在支撑着她,她早就倒下了。 突然,倪可感觉到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她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左右张望。借着月光,她看到草丛中潜藏着一双黄色的眼睛。 “梦女……是你吗?” 静了几秒,那伏在草丛中的动物猛地站了起来——没错,是梦女!倪可心头一阵悸动,正要走上前去,却骤然停下脚步,愣住了。 这是一只蜥蜴人。但是,他的头上没有头发。而且,比梦女要高大得多。 那蜥蜴人站起来,起码有近两米高,身后拖着一根粗大的尾巴。此刻,他盯视着倪可,倪可也惊恐地看着他。突然间,倪可的血液里仿佛倒进了冰块,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冻住了。她的身体僵硬,无法动弹,记忆中的噩梦却在这一刻复苏,她看到这个蜥蜴人的脸,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只大蜥蜴……不,达个蜥捂着人,就是当对出现在我的“梦”中,导致我怀孕的那个怪物。 这个世界上的蜥蜴人,不止梦女一个?在梦女之前,就已较有蜥蜴人存在了? 倪可全身猛烈地颤抖起来。上帝啊,我到这座山上来找我那怪胎女儿,却无意中找到了她的……父亲? “不,不……”倪可感到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摇晃打转。她捂住嘴,感觉冰凉的泪水滑落到手背。而这时,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恐惧的猜想。也许梦女咬伤马文,并不是要吃他,而是…… 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当初,她从山上跌下来,昏倒过去,后来发现小腿上有两个牙齿印般的伤口。当时她以为这是树枝或石尖刺伤的,现在她明白那是什么印迹了,也明白自己后来为什么会发烧、昏睡不醒。那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而现在,马文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倪可惊恐地一步一步朝后退去,而蜥蜴人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袭击过来。难道,他也认出了我? 不,这个现实,比噩梦还要可怕一百倍! 倪可双手捂住嘴,转过身,狂奔下山。 急症室里,邓辉守在马文旁边。外面又下起小雨了。他走到窗户前,想把窗子关上,却看到窗子正下方,匍匐着一个黑影。 他还没看清楚,那黑影已经跳了起来,两只像爪子一般的手抓住他的肩膀。 惊骇万状的邓辉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这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向他的颈动脉。 邓辉倒了下去。临死前,他瞪大眼睛看着这只像蜥蜴一般的怪物从窗口翻了进来。他明白倪可要找的是什么了,也似乎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但已经晚了…… 躺在病床上的马文,迷迷瞪瞪、懵懵懂懂。他的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头脑发昏,就像是发着高烧。恍惚中,他听到床前有某种进食的声音,某些东西被咬烂撕碎了,还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这是什么状况?他想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到全身燥热,但身体是麻痹的,无法动弹。他拼命睁开眼睛,看到了恐惧的一幕——一只有着像人类一样的黑头发的蜥蜴,正压在他的身上。这怪物看起来如此面熟……对了,是那蜥蜴人……梦女。她在干什么?用舌头添我的脸,唾液吐到我的口中……我的下身,怎么这么痛?她干吗压在我身上,不断扭动?天哪,这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无法挣扎和反抗? 这是一个噩梦吗?我此刻……在经历倪可做过的那个噩梦? 巨大的惊骇和恐惧之下,他终于昏了过去。 倪可发疯般地冲到医院。急诊室的门是关着的。紧张、恐惧、担忧,此刻一起涌了上来,再加上长时间的奔跑,她的心脏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喉咙干得几乎能尝到血的味道。她还没有推开门,就已经预感到出事了。她在心中祈求着,抖抖索索地推开急诊室的门。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层红幕,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室内一片血肉模糊,就像地狱般恐怖——邓辉倒在地上,肚腹被抓扯开来,内脏似乎被掏空了,身上的肉也被撕咬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不……不——!”倪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抱着头跪了下来。 她的叫声,把医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引来了,他们来到这间急诊室,看到这可怕的场景,全都吓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 医院里炸开了锅,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的人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混乱之中,病床上的马文醒了过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清醒了,似乎毒已经解了。但恢复神智后看到的情景,却令他惊骇欲绝。 马文跳下床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倪可。他没有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他能猜到。实际上,他和倪可此刻什么都清楚了。他们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一切。 所有的谜,都找到答案了。 但为之引发的一切,却无法挽回了。 尾 声 三天之后。 马文和倪可坐在车内,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马文打破沉默。 “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倪可面无表情,木讷地问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倪可,一切都结束了。” 倪可双眼无神,缓缓地摇着头。“这一切,都来源于我。我被怪物侵犯,生下那个怪胎,害死了这么多人。还让你也经历了跟我一样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得救。”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就不会被咬,甚至根本就不会遇到这些事情。” 马文注视着她,缓缓地摇着头。 “我是个带来灾祸的女人。”她艰难地说,“我们分开吧,马文哥。” “倪可,不要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你也是受害者,你没有承担这一切的责任。”马文说,“我们抛弃过去的一切,过新的生活吧。” 倪可望着他:“马文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你还是对我不离不弃?” “我喜欢你,倪可。” “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马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当然。” “我还能开始新的生活吗?” “相信我,会的。” 倪可流下泪来。“可是梦女直到现在也没找到,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次袭击人。我总觉得,我作的孽,就像欠下的账一样,还没有还完。” “倪可,你已经决定了。放弃梦女吧,从此以后,她跟你再没有关系了。” 倪可闭上眼睛,眼泪肆意流淌。 马文叹了口气,他知道,倪可受到的打击令她的精神严重受创,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一点都不怪倪可。 有些事情,他心里非常清楚。 可怜的姑娘。马文悲哀地暗忖着。你以为这些全都是你作的孽?你怎么会知道,其实,是我在为这笔孽债还账。我父亲欠下的账。 那件丑事。 十多年前,如果不是我父亲想让新开的宠物店出奇制胜,到印尼去偷猎,最后又因为疏忽,让这些怪物逃走,他不会坐牢,也不会死在监狱中。当然也就不会发生后来所有的事。 当初他瞒着我,没让我知道他偷猎运回的动物是什么。但是遇到你,听到你的遭遇,再搜寻到那些资料之后,我明白了。你人生的所有悲剧,可能都是因为这件事而造成的。命运安排你来到我身边,就是要我对你做出补偿。 现在,我自己也尝到了苦果,但或许还不够。我的后半生,还会为此付出代价。这件事,也许还没有结束。 “马文哥,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倪可眼神空洞,疲意不堪地说。 “好的。”马文从遐思中回到现实,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我们走。” 汽车发动了。倪可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家乡,这个令她痛苦不堪的地方,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她并不知道,在远方的山上,有两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两只站立的蜥蜴人矗立在山头,望着他们的车远远离开…… (《怪胎》完) 纱嘉的故事讲完了,大厅里的人此刻都睁大眼睛看着她,让纱嘉有些不自在。她扭动身体,调换了一下坐姿,说道:“你们怎么不说话?都盯着我干什么?” “这个故事,”荒木舟拖长声音说,“是你用不到一天的时间想出来的?” “是的,准确地说,就是早饭到晚饭之间的几个小时。怎么了?” 荒木舟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注视纱嘉。北斗带着兴奋的神色说道:“《怪胎》是我目前听到的最惊险刺激,而且富有戏剧性的故事——真是太棒了!纱嘉果然也是高手!” 平常吝啬赞美之词的千秋也对纱嘉的故事表示肯定。“的确,这个故事的代入感很强。尤其是后半部分,紧张感十足,让人心里捏一把汗——不是每个悬疑故事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面对大家的赞美,纱嘉脸颊泛红,点头致谢:“过奖了。” “关键是,你构思这个故事只用了几个小时?”暗火感叹道,“真让人难以置信。” 克里斯淡淡笑了一下:“我早就说过,我们这些人中,可能隐藏着比我智商更高的‘超天才’,只是不轻易显露而已。” 纱嘉不知道克里斯这话是夸奖还是另有意味,她蹙眉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也不是针对你。”克里斯解释道,“我们当中卧虎藏龙,高手多着呢。” “我们给纱嘉的故事打分吧。”夏侯申说。 “好,我去拿纸和笔。”哥特再次主动走向柜子,把签字笔和白纸拿出来分发给众人。 打分,统计,计算平均分。最后纱嘉的故事获得了9.3分——超越了北斗的9.2分,成为目前最高分的获得者。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纱嘉的意料,她涨红了脸,显得既惊又喜,不住点着头向大家表示感谢。 这时,千秋注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龙马神情严峻,他盯着自己一直用来记录的小本子,眉头紧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千秋忍不住问道:“龙马,你在想什么?” “啊……”龙马抬起头来,神情恍惚,他环视众人一遍,迟疑地说,“我发现一个问题。” “你又发现什么了?”夏侯申问。 龙马把手中的小本子展示在众人眼前。“我把目前为止每一个人的得分按照顺序记下来了,你们看看吧。” 众人一齐望过去,看见龙马的本子上是这样记录的: 1号:尉迟成《怪病侵袭》——8.8分; 2号:徐文《鬼影疑云》——8.7分; 3号:夏侯申《谜梦》——8.4分; 4号:莱克《灵媒》——9.0分; 5号:暗火《新房客》(因为犯规没有打分); 6号:龙马《活死人法案》——9.2分; 7号:千秋《吊颈之约》——9.1分; 8号:白鲸《墓穴来客》——9.1分; 9号:北斗《狄农的秘密》——9.2分; 10号:荒木舟《归来》——9.1分; 11号:纱嘉《怪胎》——9.3分; 12号:哥特 13号:克里斯 14号:南天 千秋歪着头看完了,对龙马说:“你还真是个细心的人,把每个人对应的故事名字和分数都仔细记录下来了。那么,问题何在?” 龙马望着大家说:“你们注意到了吗——虽然表面上看,大家的得分有高有低,但总体是呈现上升趋势的——也就是说,越是排在后面的人,得分就越高。” “嗯,是的。”北斗捏着下巴说,“如果画一条曲线图的话,会发现这条曲线虽然有起伏,但总体是向上升的。”他望向龙马,“可是这说明了什么呢?”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当初抽小球的时候,得到的顺序是随机的,跟我们的实力应该没有关系。但从目前的得分状况来看,似乎排在后面的人,实力要强一些,所以得到的分数也就越来越高。” “啊,真的……”莱克惊叹道,“假如我们每个人打分的时候都是公平公正的话,那这个结果似乎真的在显示一点——越排在后面的人就越强!” 龙马望着众人:“你们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巧合吗?还是某种刻意的安排?” “越排在后面的人就越强?”大作家荒木舟显然不满这种说法,他嗤之以鼻地说道,“这种结论下得太早了吧!后面还有三个人没有讲故事,谁知道他们能得多少分?” “当然也不是必定的,我只是提出意见供大家参考。”龙马说,“但是假如真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的话,最后获胜的人……” 说到这里,他和其余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14号——南天。 南天发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局促地说:“结果怎样,谁都无法预料,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就晚了。”龙马严峻地说,“假如我们到了第14天晚上,还没能找出主办者,却又偏偏让他(她)胜出的话——照他(她)的话说,我们其余的人都会死!” 龙马的提醒令在场的人不寒而栗——确实,只剩三天了,如果在这最后的时间内仍然找不出混迹在众人之中的主办者,后果难以设想。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莱克惶惑地说,“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揭穿主办者的身份?” “各种疑点都不要放过。”白鲸说,“回到刚才龙马说的那个问题——显然我们当初抽小球决定顺序这件事,确实有问题!你们肯定没忘记,刚刚抽完顺序,我们就发现了非常怪异的一点——每个人失去知觉、被绑架来的时间顺序,跟我们‘随机’抽的号码顺序一样!” “其实我们早就怀疑过,‘抽小球’这个环节有问题。这个顺序根本不是随机的,而是主办者刻意安排的!但是,他(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暗火疑惑地说。 “其实并不难,只要做一些手脚,就能办到这一点。”克里斯说,“这个我早就想过,只可惜无法验证了。” “没法验证?什么意思?”夏侯申问。 克里斯显得有些吃惊:“难道你们直到现在都没发现吗?那个抽小球的箱子,在我们进来之后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啊?”夏侯申大吃一惊,汗颜道,“真的?我没注意这件事!” 听克里斯一说,众人才纷纷想起,那个装着小球的木箱子,确实早就不见了。南天在心中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忽略了? “我记得当时抽完顺序后,我就把这个箱子放到了大厅的角落。”北斗回忆道,“后来就没再想起过它了……” 夏侯申瞪着克里斯说:“既然你第二天就发现箱子不见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克里斯扶着额头说:“我还以为你们都注意到了,只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才没有开口呢。”他叹了口气,“你们不觉得吗——如果这个箱子没有消失,那才是怪事呢。” “怎么说?”夏侯申问。 “我们当时发现抽出的顺序有问题时,就意识到箱子可能被做过手脚。但那时我们都在惊惶之中,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很多恐惧和疑惑之处,所以没有人立刻提出检查这个箱子。可是,主办者显然很清楚,我们总有一天会发现这个疑点。为了不让自己的秘密曝光,他(她)找了一个时机,悄悄将这个箱子藏起来了。” “这个地方只有这么大,会藏在哪里呢?”哥特问。 “密室。”南天说,“非常明显。我们早就想到了的,这个地方一定有一个密室。” “主办者既然会把这个箱子藏起来,证明他(她)很在意箱子的秘密被我们发现。”哥特推测着,“那我们如果找到了这个箱子,是不是就能以此推断出主办者的身份?” “这倒未必,可能只是发现他(她)的伎俩,并不一定就能揭穿他(她)的身份。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克里斯说,“不过根本不用找,因为主办者把箱子藏起来这一行为,实际上是欲盖弥彰。这恰恰证明了一点——我们的推测是对的——每个人讲故事的顺序,确实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的!” “他(她)为什么要刻意安排这种顺序?有什么意义?”莱克困惑地问。 “具体的意义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顺序安排显然是对主办者有利的,能增加他(她)胜出的概率!”克里斯笃定地说。 克里斯的话令众人陷入沉思。南天在心中暗忖——毫无疑问,应该是起到这样的目的。可是,主办者会把自己安排在第几号呢?难道他(她)能算出第几号的胜率更大?不可能呀…… 房间里静默了许久。哥特站了起来,说道:“明天晚上该我了,我要回房间去休息头脑,准备自己的故事了。” 南天看了一眼电子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大厅里的人开始散去,各自回房。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纱嘉,想起她今晚讲的那个故事,有些话实在是想问问她。 其他人都在朝楼上走去的时候,南天低声说道:“纱嘉,你能告诉我吗……今天晚上你讲的那个故事,是否跟你的某些亲身经历有关?” 纱嘉张大了嘴:“你不会真的认为,我曾经被一只大蜥蜴……” “不,不,我知道,那当然是虚构的,但是故事中的其他部分……某些情节——是否与你的经历有关?”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南天说:“这个故事中涉及到女主角情感的部分,你讲得情真意切——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但这些部分,我相信如果没有真实的体会,很难讲得如此动情。” 纱嘉咬着嘴唇,迟疑许久,含糊地说道:“也许吧……”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埋着头向楼上走去。南天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推断出,自己的话似乎触碰到了纱嘉内心的某一块私密之地。 她的心里,也许也隐藏着某个秘密。南天望着这小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十二天的晚上,众人的情绪显然和往昔是有区别的,不管是讲述者还是听众,都流露出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过了今天,就只有两天了。时间还剩最后的48个小时。 哥特的心理素质是所有人中最不敢恭维的。他捧了一个杯子在手中,还没有开讲,就不断地喝水。到了七点钟,他却又要去上厕所了,回来时已经过了五分钟。 哥特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清了清嗓子,在正式讲之前,先说了几句开场白:“我不知道诸位以前有没有看过我的书,呃,但是你们知道,我被媒体称为所谓的‘偶像作家’……”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似乎在刻意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可能在你们眼中,我是那种靠脸蛋吃饭、只会写一些糊弄年轻女生的小资文的作者。但今天晚上——”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引起大家足够的期待和关注。“我将用下面这个故事证明自己的实力。接下来你们听到的这个故事,和我以前那些书的风格都不一样。因为这个故事我不用依照出版社的策划和安排,可以完全忠实自己的想法,用我自己的方式对‘悬疑惊悚’四个字作出诠释。” “太好了,我十分期待。”纱嘉以前看过哥特的书,对他的“转型之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哥特点了下头,看起来不再紧张,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做‘私房菜’。” 第一章 楔子 你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你认为自己已经吃过很多美食了? 据调查,世界上的食材多达几千万种。一般的人,连零头都没有吃到。 我下面讲的这个故事,是关于“吃”的。讲述的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神秘而诡异的东西,以及随之引发的恐怖经历。 这个故事发生在2000年。 ——穆雷(资深美食家) 一 “穆雷老师,您作为资深美食家,几乎尝遍了世界各国的美味珍馐。我很好奇,我想观众们肯定也很好奇——您目前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在厨师大赛决赛的录制现场,穆雷刚刚批评了一位众望所归的名厨所做的“古法煎鲍鱼”,让这位名厨与冠军失之交臂。在现场观众的一片遗憾声中,主持人见缝插针地抛出这个问题,明显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不过穆雷明白,这毕竟是一档电视节目,需要收视率。正如这女主持人所说,这个问题确实很对观众胃口。 不过这种问题难不倒穆雷。他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回答道:“世界上的美食,数之不尽。就我目前吃过的来说——野生河豚、法国鹅肝酱、白松露菌、阿拉斯加雪蟹、神户小牛肉、俄罗斯黑鱼子酱——都是吃过一次就令人永生难忘的极品美味。但要说最好吃的,我觉得未必就在此列。” “您的意思是,这些还算不上最极品的美味?”女主持人睁大眼睛问。 “不,都算得上。但这些美食因为食材本身就是极为珍稀、味道鲜美的极品,所以厨师往往不用太复杂的烹饪方法,就能轻易做出美味。以我对美食的理解来看,如果一个厨师能以普通食材做出同等美妙的味道,那才真正令人佩服。” 说到这里,穆雷来了兴致,滔滔不绝。“我在四川蛾眉山市一家老街的小店吃的豆腐脑,三元钱一碗;在云南昭通市的路边站着吃过一种夹白菜丝的烤豆,五毛钱一块;我还在重庆一家路边摊上吃过二元一碗的‘小面’——这些民间小吃的原料都极为普通,任何菜市都能买到,但是在经过一番精心考究的制作和烹饪之后,呈现出的美味,竟然一点都不比松露和黑鱼子酱带给我的享受少。而且这些小吃最大的优势在于价格便宜,可以经常吃。不像刚才提到的那些高档美食,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品尝一次。一种美食如果不能让大多数人享受,而仅仅是贵族和有钱人的专利,我认为其存在的意义显然比普通美食要小得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很有钱,也最好别把黑鱼子酱当饭吃,每顿吃个半把斤——这种事是没有格调和品位的土老肥才干得出来的。” 观众们一片大笑,并频频点头,对穆雷的话大表赞同。女主持人显然也认为穆雷的这番话产生了很好的效果,继续追问道:“那么穆雷老师,说到底,您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穆雷严肃地说道:“用‘心’做出来的食物,都是最好吃的。就像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小吃,在当地随处可见,但为什么只有一两家做出来的最好吃呢?差别就在于此。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就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一样——用‘心’做出来的食物。” 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就连刚才被穆雷批评用心不够的那个名厨,也不由得鼓起了掌,一脸的心悦诚服。 节目录制完后,导演兴奋地告诉穆雷,这期节目因为他精彩的点评和富有道理的一番话,赢得了观众的赞赏和喜欢,收视率有望再次增加0.5~1.5个百分点。导演希望穆雷以后能多说一些代表普通老百姓立场的话,坚实节目的群众基础。 穆雷微笑着同意,独自走到节目组后台的休息室里,长吁了一口气,为自己刚才虚伪的说话感到汗颜。 老天,我说出的话假得不行,观众们居然一片附和。穆雷闭着眼睛,缓缓摇头。什么“用心做出来的食物,都是最好吃的”——简直是骗人的鬼话。这节目播出之后,一定会引来同行们的嗤笑。没吃过的人倒也就算了,但那些老饕怎么会不知道——一碗街边小面顶天了也不能跟随意烹制的神户小牛肉和白松露菌相比。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拿了节目组的高额薪金,就只能按导演的意思去做。 我已经是一个五十七岁的人了,却还要在上节目时说出这种违心的话。穆雷暗暗感叹。这份让人羡慕的美食评论家的工作,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休息了一会儿,穆雷估计参加录制节目的观众都已经离场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走出电视台,穆雷看了下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正要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后面一个人喊道:“穆雷老师。” 穆雷回过头去,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他问道:“你是……?” “我是刚才参加录制节目的一个观众。”那男人微笑着说,同时递上名片,“我叫梁恒,在一家文化用品公司任职。” 穆雷接过名片,看了一眼,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不瞒您说,我是在录完节目后专门在这儿等您的,想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 “是这样的,穆老师。我的职业虽然跟饮食没关系,但我自认为是个爱吃、懂吃的人。虽然不能跟您这样有名的美食家相比,却也对各地美食略有研究。您刚才节目中提到的那些美食,我也都吃过。”梁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有个愿望,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尝尽世间所有美食——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我一直在努力着。” 穆雷其实也有这样的愿望,他认真听着这男人说的话。 “穆老师,您刚才说‘用心做出来的食物是最好吃的’——怎么说呢,这话也不是不对,但我确实是有些不同的见解,才特意等在这儿想和您探讨一下。” 这人是来挑刺的?穆雷心中微微一震。他看出了我刚才是在说违心的话? 梁恒没注意到穆雷的心思,说道:“穆老师,其实您说的这话要是搁在半年前,我绝对赞同。以前我也认为,所有食物不分贵贱,只要是精心烹制,就一定能呈现出相差无几的美味。但最近品尝到一家私房菜后,我的观念被彻底颠覆了——原来世界上,真有这种超级美味存在,是其他美食无法相提并论的。” 梁恒的话激起了穆雷的好奇心,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家私房菜馆做出来的东西,比我刚才在节目中提到的那些极品美食还要好吃?” “对。而且不只是好吃一点点。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穆雷眯起眼睛看了他几秒。“你说得会不会太夸张了?” “绝对没有!穆老师,您亲自去吃一次就知道了。那家私房菜的味道,简直叫人难以置信。我吃过之后甚至怀疑,地球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存在?” 穆雷见这男人越说越夸张了,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好吧,我去吃吃看。你说的这家私房菜馆在哪里?” “就在我们市榔坪县的岳川古镇里,不是开在街面上的餐馆,而是在一条老街的四合院里,名为‘膳品居’——那里古色古香、纯朴清静。坐在那院子或厢房里吃饭,不像在城里下馆子,倒像是到一个朋友家去做客,感觉亲切而舒服。” 听起来还真不错。穆雷微微点头,但又感到不解。“如果那里的菜真有你的这么好吃,按理说这家私房菜馆应该声名大噪才对。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梁恒说:“这家膳品居才开半年,而且在比较冷清的古镇老街里,如果不是刻意寻访,一般人很难找到。而且,这家菜馆定有很多古怪的规矩,可以说对食客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能接受的人,一概不予接待。很多人听到这些规矩,就望而却步了。所以我估计去吃过的人并不多。” “什么规矩?说来听听。”穆雷显得兴趣十足。 “第一,这家私房菜馆每个星期只开周一和周三两天,而且只做一桌,并限制是晚餐,要吃的人,需要提前预定;第二,对吃饭的人数也有规定,人少了不行,人太多了也不行——只能在6到8个人之间;第三,那里不兴点菜,菜肴的安排全凭主厨高兴,做什么吃什么,食客不能提出异议;第四,也是最怪异的一点——不管在那里吃到什么菜品,都不能问这些菜的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 穆雷听得呆了。这些规矩,简直像是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却更增添了这家私房菜馆的神秘感。他暗暗揣度——能定出这些怪异规矩的厨师,可能是个恃才放旷的怪才。此人做出来的食物,也许真有过人之处。 梁恒看出穆雷心动了,说道:“穆老师,听了我的介绍,您是不是很想去这家私房菜馆亲自品鉴一下?其实我今天就是专门想把这个信息告诉您。您去吃了之后,如果觉得确实不同凡响,以您的影响力,一定能引起大家对这家私房菜馆的关注,让更多的人品尝到那里的极品美味。” 穆雷笑道:“呵呵,你跟那家私房菜馆到底是什么关系呀?这么热衷于将它推荐出去。” 梁恒也笑了起来:“您放心,我肯定不是托儿。那家菜馆高傲得很,才不会想出这种辙呢。” “我知道,开个玩笑罢了。”穆雷说,“它要想生意好,还用得着定那些规矩吗?” 梁恒点头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有私心的。您想,如果这家私房菜馆日后生意火爆了,那我要去吃一顿不就难了吗?但您刚才节目中说的那句‘美食如果不能让大多数人享受,存在的意义就小了很多’影响了我,让我觉得好东西就应该跟大家一起分享。” “那是……”穆雷略微有些尴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观众还真听进去了。他岔开话题:“你当时是怎么知道这家的呢?” “我的一个朋友,也跟我一样,是个饕餮之徒。他去岳川古镇玩,意外发现了这家私房菜馆,很是好奇,就邀约我和另外几个好吃的朋友,凑足六人,去吃了一顿——那味道真是令我永生难忘。” 穆雷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对了,你说那里不能点菜,当天做什么菜全凭厨师的喜好,意味着每桌菜的价格也不一样?” “应该是。” “贵吗?” 梁恒想了想:“怎么说呢,价格确实不便宜,但也没贵得离谱。而且……当时我们六个人吃完后,有种感觉——这顿饭不管叫我们给多少钱都值得。我们几个人全都沉浸在那美味带来的奇妙享受中,觉得价格这类的事情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穆雷问:“你们六个人到底吃了多少钱?” “800多。” 还好。穆雷暗忖。是在能接受的范畴。他问道:“这家私房菜馆的电话和具体地址是?” “我刚才给您的名片背后都写着呢。”梁恒微笑着说。 穆雷把名片翻过来一看,果然。他笑道:“看来你是一开始就吃定了我是肯定要去的。” “您是着名的美食家,这种地方,您怎么会没兴趣呢?说实话,您要是没去这家私房菜馆吃过……”说到这里,梁恒停了下来,好像说错了话般尴尬地笑了笑。 “你是想说,我要是没去吃过,就对不起‘美食家’这个称号?”穆雷笑道,“那谢谢你的推荐,我一定找机会去那里品尝一下。” “好的好的,那不打扰您了穆老师,再见。”中年男人礼貌地挥了挥手,走进人群之中。 穆雷捏着那张名片,看着背后写的地址和电话,忽然觉得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三十岁之后,穆雷就当上了专职的美食作家和美食评论家,游走于世界各地,在若干个电视节目中担任嘉宾,品鉴了数之不尽的美味佳肴。现在,他已年近六十,自认为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都已经吃过了,渐渐对美食的兴趣有所下降,仅仅把品鉴美食当成工作,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和好奇心。 所以,现在很多媒体和个人向他推荐美食,穆雷都无法调动起太大的积极性。但这次,他找到了久违的新鲜感——这个男人向他推荐的“膳品居”,竟然让他有种想立刻前去品尝的冲动。如果不是有那些复杂的规矩,他真想明天就去。 希望这家私房菜馆真有他说的那么好,不要令我失望。穆雷暗忖。我渐渐老了,味蕾开始退化。在这之前,我能找到那记忆中的珍味吗? 第二章 穆雷有个儿子,叫穆东城,39岁了还没结婚,说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实际上是还没玩够,不想受婚姻束缚。穆雷也懒得管这么多,由他自己。 穆东城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也跟着父亲吃遍了天南海北,对美食充满了热爱,在吃方面也是个行家,现在是一家美食杂志的主编。穆东城近水楼台,经常请父亲作为特邀嘉宾,推荐美食。穆雷也会对儿子的杂志提出一些建议和指导。在两父子的配合下,美食杂志办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穆东城自然很受领导器重。 在知道“膳品居”这个地方后,穆雷最先想到的当然是儿子。他先打电话到膳品居预定了时间——定在下个星期三。再打电话给儿子,问他下周三有没有时间和自己去一趟岳川古镇。但穆东城说,下周正好要到越南去制作一期关于越南美食的节目,去不了。穆雷只有打电话给几个老朋友,邀约他们一起去品鉴美食。 穆雷的这几个朋友,都是些五十多岁、对美食文化颇有研究的老饕。当然跟穆雷一样,美其名曰“美食家”,个个都是在餐饮界极具影响力的人物。其中以穆雷名气最大。他们得知穆雷又觅到了新的吃地儿,而且是家颇有神秘感的私房菜馆,都毫不犹豫表示愿意前往。六个人很快就凑齐了。 星期三上午,穆雷和五个朋友聚齐后,开了两辆车,直赴榔坪县岳川古镇。 车上,几个老友谈天说地。其中一个众人称为老苏的胖子对此行明显十分期待,摇头晃脑地说:“虽然这家私房菜馆我们还没去,但我现在已可判断,其主人一定是非常懂吃之人。” “何以见得?”老陈问道。 “只凭他定的一条规矩——吃饭的人必须6到8人之间——就能看出。”老苏分析道,“一桌肴馔,必有一套完整的结构。从开始的冷盘,到热炒、大菜,最后是点心和汤,如同一台完整的戏剧。这台戏不能一个人看,只看一幕又不能领略其中的含义。6到8人正好。” “有道理。”老陈赞同道,“如此说来,那里不兴点菜,大概也是类似原因。真正技艺高超的厨师,如同心高气傲的艺术家。必须依当天的心境和灵感,随心所欲发挥,才能创造出最好的作品。如果点什么做什么,作品便只有匠气,没有灵气了。” 穆雷开着车,听后座的两个朋友高谈阔论,不禁笑道:“你们说得头头是道,但也只是猜测。我有言在先,那家菜馆我可没吃过,要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你们可别埋怨我。” “不怪你怪谁?”老苏笑着说,“老穆,咱们说好,那家的菜咱们吃上几道,要是发现言过其实,咱们立刻打道回府,你得重新请过。” “行啊,不好吃的话我请你们一人一桶方便面。” 车里的几个人一齐大笑起来。 榔坪县离市区并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古镇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十点半,美食家一行就到了风景优美的岳川古镇。 这个地方,和极度商业化的丽江、凤凰古镇不一样。岳川古镇没有酒吧、工艺品店和如织的游人,甚至连张报纸都买不到。这里有的只有清新的空气,淳朴的原住民和闲散的慢节奏生活。能定居在这种地方,耐得住清闲和寂寞的人,自然具有超脱于常人的品性和气韵。在这里开一家私房菜馆,显然赚钱不是主要目的——这让其主人显得更像是世外桃源中的高人了。 穆雷一行人在古镇里走走游游,中午在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没做任何点评。晚上才是重点。 下午,老苏提议先去那家私房菜馆看看,穆雷不赞成。他说这样一来,神秘感就减弱了,非得等到吃饭的时候前去,才能把这份新鲜感和期待保持到最后。 其余几人也有此意。于是,几个人找了家老茶馆,每人泡上一杯清茶,坐在竹椅上纳凉、聊天、发呆。倒也修身养性,杂乱的思绪都摒除殆尽了。 六点钟,穆雷按照名片背后所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古镇老街的私房菜馆。 这里是个老宅,青砖斑驳的院墙和纵横左右的石板地尽显岁月沧桑,大门上方一块木板上篆刻的“膳品居”三个字,内敛中透露着大气。 几个人走进四合院内,一个四十岁左右、衣着朴实的中年女人礼貌地迎上来,态度温和,不卑不亢地问道:“几位是之前预定的客人吗?” “是的,敝姓穆。”穆雷客气地回应。 “是穆先生定的。几位里面请。” 中年女人带着几个人走进四合院正北方向的正房,里面一张木质圆桌,八张藤椅围成一圈。房间里布置并不华丽,但古色古香、清新淡雅,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穆雷六人坐了下来。中年女人拿来一个漂亮的紫砂壶,挨着将每个人面前的茶杯斟满,说道:“几位请先喝水,菜一会儿便上。” “好的,谢谢。”穆雷点头致谢。 女人离开了这间正房,估计到厨房去了。戴眼镜的老余小声说道:“她是这里的厨师?” “我看不像,估计是负责招呼客人和上菜的。厨师在厨房,没有露面。”老何说。 外号“食仙”的精瘦老头看着茶杯里的白水,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说道:“这家有点儿意思。紫砂壶配茶杯,倒出来的却不是茶,是白开水。” 穆雷说:“白开水就对了。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吃饭前最好什么茶都别喝。不管是清茶的微涩还是红茶的醇厚,都有可能影响接下来菜品的口感。” “照你这么说,这家菜馆真是有讲究的。”老余说。 “别说茶了,我喝了一下午,现在就想吃东西。”老苏期待这么久,早就按捺不住了。 “别急。要吃美味就急不得,尤其不能催厨师。火候差一点儿味儿就不正了。”老何说。 “这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去催,只是说说而已。” 说话的时候,中年女人从外面进来了,手里端着第一盘菜,放在木桌上。“请各位品尝开胃凉菜吧。”转身出去了。 六双眼睛一齐盯着这第一道凉菜——竟然是一盘极为普通的青瓜。选粗细均匀的青瓜,切掉头尾,并不去皮,十几根圆柱状的青瓜像未经雕琢的原木般码堆成三角形,看上去似乎是生的,没有经过任何烹饪和调味。 老余傻眼了:“这第一道菜,竟然是生青瓜?这不是大热天吃着玩儿的吗,怎么当菜端上来了?” “是啊,虽说只是一道凉菜,也有点儿太敷衍客人了。”老何说,“这样一道菜,如何体现厨艺?” 穆雷多少有点尴尬。老苏此时是真饿了,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捏住一段青瓜,说道:“管他呢,总比喝白开水强。” 说着,他咬了一口青瓜,嚼了几口,动作变慢了,表情渐渐凝固起来。 “怎么了?”老陈问道。 老苏没说话,又咬了一口那青瓜。过了几秒,他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大声说道:“太好吃了!你们快尝尝!” 另外五个人对视了一眼,怀疑老苏是不是在开玩笑——一根生青瓜会有多好吃?但好奇之下,还是每个人都夹了一段青瓜,放进嘴里。 穆雷的牙齿刚刚“咔嚓”咬了一口青瓜,那爽脆的口感和随之而来的清甜、鲜香便布满整个口腔。他这才知道,这盘青瓜不是生的,而是用盐水腌制过的。可说起来简单,这恰到好处的口感和滋味,却绝不简单! 未去皮的青瓜,会有些许生涩,口感也有点硬。但用盐水腌制过后,由于盐水的浓度大于青瓜细胞内的浓度,青瓜会失水而变软,影响爽脆的口感。但这盘青瓜口感适宜,不软不硬;咸味也恰到好处,不淡不咸。并且没有其他任何哗众取宠的调味。仅仅依靠青瓜本身的清香与盐配合,达到最微妙的平衡,最大程度地引导出食材本身的美味。此菜简直像未经世事、清新脱俗的少女般妙不可言!而仔细想来,具体的腌制方法、放多少盐腌制、腌制多久,以及对青瓜本身的挑选,都极为重要。这盘青瓜粗细均匀,显然也是精挑细选——如果大小不同的话,吸收盐水的程度便会有所不同,形成口感的差异。 想到这里,穆雷不禁在心中惊叹——仅仅一盘盐水青瓜,仔细揣度之后,才发现隐含如此学问和奥妙。他们所谓的几个美食家,竟然被这朴实的外表所蒙蔽,以为只是未下功夫的一盘生青瓜。实际上恰好相反,厨师为这道菜所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可能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如果一般人吃到它,可能只会连声赞叹“好吃,好吃!”绝对品不出其中的韵味和道理。 此时,同桌的几个美食家,也纷纷品出了这盘青瓜的美妙。他们像从幻境中遨游了一趟返回现实,赞不绝口。一边再次夹起品尝,一边探讨这盘菜的制作方老何说:“以我看,将整根青瓜腌制在淡盐水里,吃之前再去掉头尾,才能让盐慢慢渗透,不至于令青瓜变软。” 老余说:“但用此方法,估计要腌制好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才能令整根青瓜入味。这盘青瓜新鲜得就像才摘采的一般,如何做到这一点?” 老陈说:“腌制方法必然非常重要,不能用一般的泡菜坛,也不能像跳水泡菜般随意,可能大有讲究。” “依我看,青瓜本身的选取最重要。”食仙说,“你们没发现吗?这盘青瓜清甜的口感,与市场上几毛钱一斤的普通青瓜不可同日而语。食材的来源必然与众不同。” 这时,中年女人恰好端着另一盘菜走了进来。食仙立刻问道:“请问,这盘青瓜的原材料,是在哪里买的?” 女人道:“对不起,我们家立有规矩,客人不能打听任何一道菜的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 食仙这才想起穆雷之前跟自己提到过的那几条怪异规矩——看来果真如此。他只有悻悻然地闭口了。 那盘青瓜已经吃完了,老苏显然意犹未尽,问道:“这盘青瓜,可以再来一盘吗?实在太好吃了!” 女人不温不火地说道:“抱歉,我们这里每道菜只上一次,绝不重复。” 老苏好像担心再也吃不到这美味的青瓜了,着急地问:“永远不重复?下次来也没得吃了?” 女人想了想,说:“下次就说不准了,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全看我们当家的。” 穆雷对一脸失落的老苏说:“好了,咱们品尝下一道菜吧。” 女人把手中托着的一道热菜摆上桌。穆雷从来没见过,问道:“请问这道菜的名字是?” 女人放好菜后,莞尔一笑,“当家的还没来得及取呢。没有名字。”说完又离开了。 老何回头望了一眼女人的背影,对几个朋友说:“听这意思,这道菜是今天才研制出来的?” “我之前不就说了吗,好的厨师就如同艺术家,要即兴发挥才能创造出最好的作品。”老陈说。 老苏看着这道热气腾腾、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放下对刚才那盘青瓜的依恋,再次食指大动。“别说了,快吃吧。吃完了再评价。” 众人一起动箸。第二道菜是一盘淋上浓厚汤汁的荤菜,从外表看有点像鸡肉或鹅肉。穆雷尝了一口,再次从心底产生震撼——肉质细嫩爽滑,口味层次分明、包罗万象。如果把刚才那盘青瓜形容为清新脱俗的少女,那么这道菜就像是一个经历百味人生的美丽妇人——丰富、醇厚、饱满,令人回味悠长。 “这肉未免太好吃了!”老苏吃下第一口,激动不已,“一道菜里,起码有上百种不同的味道,一一展开,最后又融会贯通。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深沉、富有内涵的美食?” “不仅是好吃。”老余感叹道,“吃一口菜,竟然能让我回味人生,忆起蹉跎岁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这时,老陈取下眼镜,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大家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老陈?” 老陈仰面长叹一声。“不知怎的,吃了这个菜,我竟然想起了我死去的老伴……”他淡淡笑了一下,“不过并不让人伤感,只是追忆起了以往的幸福时光。” 老陈的话引起了大家的遐思,似乎每个人都因这菜的味道引发了一些感触。 大家默默夹着菜,一口一口细细品尝,如同漫步回忆的长廊。 这道菜快吃完的时候,食仙说:“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吃出来这是什么肉?” “看起来有点像鸡脯肉。”老何说。 “别开玩笑了,”食仙立刻否决,“鸡脯肉哪有这么细腻的口感?” “我只是说看起来像。那你说是什么?” 食仙显然也答不上来,问穆雷:“你说呢,老穆。” 穆雷缄口不语。过了好一阵,他迟疑地说道:“我觉得这道菜,很像一道失传的古代珍馐——‘孔雀胸’。” 食仙吃了一惊。“孔雀胸这道菜,据说明朝时期就已经失传了,你怎么可能吃过?” 穆雷说:“我当然没吃过,但我从一些古书上看过对这道菜的记载。据说宋太祖赵匡胤酷爱此菜,因为每次吃起,就会想起一个死去的宠妃。我刚才听了老陈的一席话……” 食仙捏着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你这样一说,这道菜的肉质不似鱼类,更不像猪、牛、羊等畜类,确实像某种禽类——但可以肯定不是鸡鸭鹅之类的普通家禽,莫非真的是……” “但孔雀现在是保护动物呀,可以吃吗?”老余怀疑地问。 “有可能是特禽养殖的新品种。”老何说,“不过,就算弄到了孔雀肉,也得会做孔雀胸这道菜才行呀。既然失传了,那这家的主厨又怎么做得出来?” 老何是背着大门坐的,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这家的女主人正端着一道新菜走到了门口。这女人听到他嘴里说出“孔雀胸”三个字,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愕的神情。但很快,她恢复平静神态,走进门来,将第三道菜摆上餐桌。 这女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恰好被穆雷看到了。他盯着这女人看了几秒,没有露出声色。 第三道菜是一种味道鲜美无比的河鱼,同样赢得了六位美食家的一致好评。后面的菜道道精彩,每一样都堪称极品。现在看来,那个中年男人的推荐果然不假,这家私房菜馆的菜,连这些职业老饕都奉为神品,对普通人而言,就更不用说了。 一连已经上了七道菜了,每一道都被吃得精光。众人渐渐摸清了这家上菜的特点——不是迅速上满一大桌菜,而是一道一道地上。厨师和上菜的人似乎估算着他们吃完上一道菜后,才把下一道菜端上来。如此一来,不但没有浪费,而且每道菜都能在保持热度的时候被吃完。同时下一道菜又会引起众人新的期待。这种安排十分科学,而且能让人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保持新鲜感和乐趣,几个美食家都非常推崇。 第八道菜和前面的不一样。前面的都是一大盘或一大盆,但这次的分为六个小瓦罐,里面是鲜汤和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瘦肉。女人把六盅小瓦罐分别端到每个客人面前,并告诉他们,这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道菜了。 以汤作为收尾,是一桌宴席的常规。但对这家私房菜馆来说,却似乎刻意在这个常规上创新。一般来说,最后呈上的这盆汤,都是以清淡为主,因为客人前面吃了太多荤腥,总希望最后喝一口清爽一些的汤。但这个瓦罐里的汤汁浓厚鲜香,而且那一坨方方正正的瘦肉,起码有四两左右。宴席最后,一般人都不可能还吃得下这么大一块肉。照此看来,这种安排很有可能造成浪费。 几个美食家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况且前面的菜他们都吃得精光,其实已经饱了。这个时候再看到这样一大块肉,都有些犯难。老陈不无遗憾地说:“这家菜馆之前的每一道菜都非常好吃,上菜的顺序和安排也无可挑剔。但最后这个汤……太浓了吧?而且这么大一块肉,我们吃得下吗?” “确实,最后这道菜要让这整桌菜扣分。”老何摇头道,“虽说分量足是好事,但也得分什么时候上。最后还上这么大一块肉,不合适。” 老苏说:“你们一口都没吃就开始批评,这也不合适吧。我闻着这汤挺香的。” 老何说:“我不是批评他做得不好,而是不该最后上这道菜。就算再香我也吃不了了呀。” 食仙说:“那就吃多少算多少吧,总的来说,前面的菜我们都吃光了,也不算浪费。”说着,他舀了一勺汤,用嘴啜了一小口。“嗯,香!真是太香了!” 食仙用筷子夹起那一大块肉,轻轻咬了一口,仔细品味。这时,另外五个人都没动,看他吃了以后的反应。 食仙嚼着嚼着,眼睛睁大了,然后满脸红光。他嘴里呜咽了一句什么,大家都没听清,却只见他放下筷子,用两只手抓着这一大块肉,大口吃起来。 五个人看得目瞪口呆。食仙是他们当中最稳重、矜持的一个。以往就算遇到再好吃的东西,也总是做出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吝啬赞美之词。但现在他这种表现,显然是眼前的美食已经胜过了一切,令他丢掉了一切伪装和含蓄,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美味之中。 老苏呆了一阵,望着自己那盅瓦罐,然后夹起那块肉咬了一口。几秒之后,他热泪盈眶,发自肺腑地大呼一声:“天哪!这是什么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食仙一样,丢掉筷子,捧起那块肉啃起来,吃得比食仙还粗鲁,就像是饿了好几天一样,全然不顾形象了。 另外四个人现在显然也想立刻品尝,但看到老苏和食仙这副失态的模样,又担心自己吃了之后也变成这样,一时之间拿不准该不该吃。他们此刻还保持着理性,对老苏和食仙的表现感到大惑不解——这种肉的美味,真有这么夸张? 穆雷终于忍不住了,他夹起自己瓦罐里的肉,咬了一小口。 目前还没吃的老何、老余和老陈望着穆雷。过了几秒,他们惊讶地看到,穆雷的反应跟老苏两人又有不同。他在吃了这种肉之后,竟然浑身颤抖,面露惊骇之色。 老陈觉得有点不对劲,穆雷的表情不像是尝到了美食,简直像是见到了鬼。 他试探着问道:“老穆,你怎么了?” 穆雷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双眼圆睁,大张着口,筷子上夹着的肉滑落到了瓦罐里,汤汁溉到了衣服上,他也全然不顾。好一阵过后,他突然望着老陈和老余,骇然道:“这种肉……我以前曾经吃过!” 第三章 老何、老余和老陈三人一起望着穆雷,问道:“你曾经吃过?在哪里?” 穆雷神色惶惑地说:“在我18岁那一年。” “啊,接近40年前?”老余惊讶地说,“那这是什么肉?”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穆雷突然站了起来:“但我这次一定要弄清楚!我要去问这个厨师!” “老穆,你忘了他们这儿的规矩吗?不能打听任何一道菜的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呀。”老陈提醒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穆雷激动不已地说,“我吃遍世界各地,寻觅了近40年,就是为了找到这道菜,或者这种肉!现在它终于再次重现了,我说什么也要问个清楚!” 说完,穆雷离席而去。餐桌上的几个人都惊呆了,不知道穆雷和这种肉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穆雷走出正房,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厢房。那女人每次都是从左侧那间厢房里把菜端出来的——由此可判断厨房和厨师一定就在那个房间里。穆雷走到那厢房门口,女人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见穆雷站在门口,问道:“穆先生,你们吃好了吗?” 穆雷调整了一下情绪,遏制住激动的心情,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是的,吃好了。” “菜肴味道可好?” “很好。” 女人笑了一下:“那就好。您是现在买单吗?” “是的,多少钱?” “一共960元。” “好的。”穆雷爽快地应承下来。从钱包里摸出15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女人。 女人迟疑地看着穆雷,并没有接过钱,说道:“穆先生可能听错了,我说的是960元。” “我没听错,只是觉得今晚的一桌菜着实丰富、精彩,值我现在付的这个价格。” 女人微笑着接过钱,然后从包里摸出40元,连同超出的500元一起递还给穆雷。“谢谢您的赞扬,但我们这儿的每桌菜价格都由当家的定好了,规矩也定好了——绝不打折,也不多收。” 看来这招行不通。穆雷略微有些尴尬。将钱揣好后,他试探着说道:“我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不能打听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这些我都不打听,只请您告诉我一样就行了——最后上的那道‘瓦罐肉’,是用什么肉制作的?” “您这还叫不打听吗?” “我不打听这肉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是什么肉就行了。” 女人笑道:“穆先生,咱们都是几十岁的成年人了,玩儿这种文字游戏,有意思吗?” 穆雷沉吟片刻,说道:“那这样,麻烦您帮我引见一下主厨,我跟他谈谈,可以吗?” “这恐怕也不行。” “为什么?”穆雷有些急了,“你们这儿的规矩里,没有客人不能和厨师见面这一条吧?” “是没这条。但也看厨师想不想和客人见面吧?” “您怎么知道他就不愿和我见面呢?” “就凭您打算打听的这事,他就一定不愿意。” 穆雷不想再跟这女人多费口舌了,他向前跨了一步,笃定地说:“不管怎么样,今天我必须见到厨师!” 女人脸一沉,挡在门口。“您是想硬闯还是怎么着?” 穆雷见这女人毫不示弱,不敢真的往人家房里闯。就在快没辙的时候,突然想起餐饮行业的一条规矩,计上心来,大声说道:“如果客人吃到的菜有问题,当然得找厨师问个明白,这有错吗?” 女人没想到穆雷竟然来这一手,她愣了一下,涨红了脸说道:“穆先生,请您说话负责任。我家的菜,哪里有问题?你们吃了之后,可有哪儿不舒服?” “我吃了不明不白的肉,心里当然不舒服!”穆雷再次提高音量,“作为消费者,我有权利要求厨师给我一个说法……” “是谁在门外高声喧哗?” 突然,屋内传来一个掷地有声,声如洪钟的声音。穆雷和女人同时一怔。同时,穆雷心中欣喜地想道——太好了,我终于用这招把厨师给引出来了! 女人回过头去,见当家的果然走了出来。穆雷定睛一看,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比自己还要年长二三十岁模样。这老者表情平和,却隐隐透露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观之面容便肃然起敬。不知为何,穆雷竟觉得这老先生有几分面熟,似乎像某个认识的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老者身穿一身传统式样的白色对襟衬衫,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穆雷,说道:“我就是这里的主厨,你找我?” 穆雷想了想,恭敬地向老者行了个礼,说道:“老先生,不瞒您说,我是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美食的评论家,一生吃过无数美味佳肴。但直到今天在您府上吃了这一桌菜,才算是品尝到了真正的珍味。您的厨艺实在是神乎其技,令人大长见识,叹为观止。” 老者微微摆了下手:“恭维的话就不必了,你刚才不是说我做的菜有问题吗?有什么问题,说吧。” 穆雷尴尬地说:“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位女士始终不肯让我见您一面,我在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目的只为引起您注意,得见您一面。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老者并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左手轻捋白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气势,不像一个厨师,倒像一个有着极高造诣和修为的贤者。 穆雷看出来了,自己的雕虫小技,其实早就被这老者看透,他并不是被激将法引了出来,而是出于某种考虑才出来和自己见面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目的总算是达到了。穆雷恭敬地说道:“老先生,其实我只是想问您一件事——估计您刚才在屋里也听到了——我们最后吃的那一盅瓦罐肉,是用什么肉制作而成的?” “青惠(那女人的名字)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老者道,“我们的食材和烹制方法,都是秘诀,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老先生,我知道私房菜馆的规矩,也明白这些东西不能外泄。但我向您保证……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或者发表出去。而且我只打听这一道菜,也就是这种肉——其他的我一个字都不会问。” 老者缓缓摇头:“不行。规矩一旦立出来,就得遵守,否则还叫什么规矩?” “老先生,请您告诉我吧,我实在是……” 没等穆雷说完,老者已经转过了身,朝屋内走去。“青惠,送客吧。” 这时,穆雷的几个朋友也从正房内走了出来,来到穆雷身边。当着朋友们的面,穆雷不好再死皮赖脸地纠缠下去,只好作罢。 青惠将一行人送出大门,微微鞠躬,说了声:“几位请慢走。”然后将两扇木门关拢了。 现在已是晚上,古镇的街道上格外冷清。几个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兴致盎然地评价着今天的晚餐。 “老穆,我不得不说,向你推荐这家私房菜馆的那个人,当真是个发现美食的伯乐。”老何说,“我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尤其是最后那道瓦罐煨肉,简直是神品,吃完后直到现在都唇齿留香。” “没错,那肉和汤配合起来,浑然一体、余味悠长。”老陈说,“现在看来,这道菜安排在最后上,不但没有任何不妥,反而是点睛之笔。” 老苏笑道:“你们俩之前不是说吃不下了吗?怎么最后连肉带汤都喝了个精光呢?” “说来也怪,我肚子是真的饱了。”老何说,“但那肉尝一口就停不下来。更奇妙的是,吃到胃里暖暖的,没有任何饱胀之感,反而更加舒服,实在是不可思议。怪的只有老穆,居然吃一口就停了下来,出门去了。” 穆雷没能从那老者口中问出答案,心中怅然若失,情绪十分低落。老友们意犹未尽的谈论,他几乎没听进去,沉溺在自己的遐思之中。直到老苏用手肘碰了碰他。“想什么呢,老穆?怎么从那里出来之后,你就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穆雷晃了一下,回过神来。“啊?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那道瓦罐煨肉如此极品,你怎么吃一口就离席而去了?”老苏说,“对了,你去找那家的厨师了?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老穆,听说你几十年前曾经吃过这种肉?”食仙当时整个人完全沉浸在那美味之中了,之后听老陈他们说起,十分吃惊。 穆雷现在心情低落,烦闷不已,不想过多解释,搪塞了过去。“没有……可能只是相似的味道而已。” 几个朋友看出来了,穆雷现在心情欠佳,不愿多说。于是不再追问。默默走了一段路,穆雷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那块肉……我没吃完呀!”穆雷大叫道。 “你现在才想起呀?”老余瞪大眼睛。“我们还以为你吃不下了呢。” “不行,我得回去……”穆雷转身往回走。 “你干吗?走了这么久还想回去打包呀?”老余拉住他,“没机会了!” “说不定他们没收拾这么快呢?”穆雷抱着一线希望。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应该把这块肉打包带回家,仔细研究! 老余摆着手说:“不是收拾没收拾的问题……老苏见你许久没回来,就帮你吃了……” “你……!”穆雷瞪着老苏,气不打一处来。 “我以为你吃不下了嘛……”老苏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再说冷了就不好吃了。” 穆雷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老穆,别生气,下次我请,咱们再到这里来吃一次。”老苏充满歉意地说。 “他们这里每次的菜是随机的!”穆雷摇着头说,“谁知道下次来,还能不能再吃到这种瓦罐煨肉?” “那就吃别的呗。”老苏说,“这家好吃的菜多着呢,兴许咱们下次来,又会发现新的神品。” “我就想吃这一道……唉,算了,不说了。”穆雷郁闷地叹气。 气氛一时有点僵。缄默了一阵,老陈打破沉闷:“对了,说起菜式随机这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吃到的每一道菜,都能让我们联想到各种不同年龄和韵味的美妙女子。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一桌全是男人,厨师才会做出相对应的菜式?” 老何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吃饭的是一桌女人,厨师又会安排令她们浮想各色美男的菜式出来?” 此话引得大家一阵大笑。老余说:“那如果吃饭的人一半男人、一半女人,又该吃些什么?” “猜不出来,只有亲自吃过方知……” 朋友们谈笑风生,穆雷却再次陷入了沉默。到了停车那儿,大家见他神不守舍,建议他不要开车,由老余代驾。 车子行驶在夜路上,穆雷坐在后排,一直思忖着心事。 这件事,不能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当初,他答应过的。 但是,那是在当时。现在,这种肉再次现世,要他不管不顾,停止追问,绝不可能! 可这件事,该找谁商量呢?想来想去,穆雷觉得最值得信任、能保住秘密的,只有儿子穆东城一个。 第四章 穆东城从越南做完节目后,来不及返回单位就直接赶赴父亲的家。因为之前父亲打了电话,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穆雷的妻子前年因病去世了,穆东城现在又没结婚,父子俩在同一个城市里,按理说可以住在一起。但因为各自工作的关系,加上两代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所以各自居住。穆东城通常隔个一两周会来看望一下父亲。穆雷经常上电视节目,又有一帮老友做伴,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愉快。一般情况下不会召唤儿子。打电话给他,必然是有正事。 穆东城赶到父亲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拖着行李箱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疲惫。穆东城瘦高个子,皮肤白皙,相貌和身材都跟父亲不太像。穆雷给儿子倒了杯水,问道:“累了?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穆东城喝下半杯水,用手背擦了下嘴。 穆雷坐到儿子身边,问道:“这次越南之行怎么样?” “挺不错的,我们探访了河内、海防市等好几个地方的经典美食和传统小吃,足以令读者大开眼界。爸,有些东西估计您都没吃过。” “嗯。”穆雷说,“你们的杂志越来越有吸引力了。” 穆东城看出父亲想跟自己探讨的显然不是自己的越南之行,问道:“爸,您想跟我说什么事?” 儿子来之前,穆雷已经准备好要说的话了。他缄默片刻,说道:“你记得上个星期,我打电话叫你去品尝岳川古镇的一家私房菜吗?” “对,但我去不了。您去了?” 穆雷点头,“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 “是苏伯伯、陈伯伯他们吧。” “对,一共六个人。” “那家私房菜馆怎么样?” “令人震惊。每道菜都堪称极品。” 穆东城一愣,继而露出欣喜的神色。他知道,美食家父亲很少对哪家菜馆做出如此高的评价。他一下来了精神:“爸,您是打算让我们杂志去做一期专访,介绍最新的美食资讯吧?” “当然可以。但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穆东城望着父亲,注意到父亲神色凝重,显然要说的事情不只推荐美食那样简单。 穆雷再次沉默了一阵,终于决定把埋藏在心底近40年的秘密告诉儿子。“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这件事,当年只有你爷爷、我和你妈知道。后来你爷爷过世了,你妈前年也走了,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我今天打算把这事告诉你。” 穆东城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子——父亲很少有这样严肃地跟他谈话。“什么事呀,爸?搞得我有点儿紧张起来了。” “你认真听我说。”穆雷望着儿子,“爸是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这个你知道。” 穆东城点了下头。 “那时候全国都在闹饥荒。城市里还稍微好些,每个人有定量供应的粮食。但我们那时候在农村,粮食严重短缺。1959年的时候还有些麦麸、红薯吃,到了1960年和1961年,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只有去扒树皮、挖草根。最后,连树皮草根都被人们吃完了。为了填饱肚子,就只能吃观音土。你知道什么是观音土吗?” 穆东城说:“好像是一种用来做瓷器的白色的土。那玩意儿能吃吗?” “观音土在我们老家那里又叫白鳝泥。现在来看,当然是不能吃的。但当时的人饿得没办法,只能拿它充饥。因为那种土不能被人体消化,所以吃了就不会饿肚子,但是由于不能吸收,没营养,人最后还是要死。可当时很多人没有选择——与其饿死,不如饱死——你奶奶就是因为吃多了观音土而死的。” 穆东城从来没见过奶奶,但听到这种惨况,心里还是很难过。 穆雷继续回忆那尘封的往事。“当时农村的人结婚都很早,我16岁时就娶了你妈妈,18岁时生了你——但那时出生的人,真是生不逢时呀。你出生在1961年,恰好是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家里新添了一口人,没有一点儿喜庆气氛,反而更是愁云惨雾。因为家里几乎没有任何食物,导致你母亲没有奶水。这样下去,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初生的婴儿饿死吗?” 穆东城从来没听过父亲说这些事情,现在感到非常好奇,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把我养活的呢?” 穆雷叹了口气。“没办法,你爷爷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地去借吃的,但那时谁家又拿得出来食物呢?最后,只借到一些可以勉强充饥的野菜和草根。这点儿东西,全都紧着给你妈吃了,希望她吃了之后能有点儿奶喂你。你奶奶为了保住孙子,每天吃观音土。我和你爷爷实在吃不下去,就只能硬扛着。最后,奶奶吃进肚里的观音土无法消化,导致腹胀难受、无法大便——在万分痛苦中死去了。 “你奶奶死后,爷爷万念俱灰,觉得这个家算是走上绝路了,一家人只能眼睁睁地饿死。当时,我、你妈妈和爷爷三个人都饿得全身浮肿,虚弱无力,而你也快要饿死在襁褓中了。一天下午,你爷爷最后看了我们一家三口一眼,抹了把老泪,蹒跚着走出家门。他可能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想死在家里,因为我们连抬尸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爷爷这一出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但当时竟然没有感到悲伤,因为我明白,我们一家三口也很快就会在另一个世界和他见面。当时我甚至盼着早点死,这样就彻底解脱了,不用再忍受饿肚子的痛苦。” 穆东城听到这里,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他那时还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对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一丝印象。此刻听起来,觉得这种情形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了,不禁问道:“那最后,我们这一家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穆雷咬着嘴唇沉寂了片刻。“后面发生的事,十分奇怪。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穆东城凝神望着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你爷爷出去大概两三个钟头之后,竟然回来了。而且,他紧紧掖住胸前的衣服,到了家后,关上屋门,才把藏在衣服里的一包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我当时饿得两眼发花,没看清油纸包着的是什么。只听到你爷爷兴奋地说:‘有救了,有救了!这回有吃的了!’ “我那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爹已经饿昏了,精神也不正常了。接着,我看见你爷爷在厨房里生起火,烧起一锅水,似乎做起饭来。不一会儿,我闻到一股久违的肉香,但当时仍然认为是幻觉——要知道,那时要是能捡到点儿野菜就是奇迹了。能吃到肉,就像今天梦想当世界首富那样不切实际。 “但没过多久,你爷爷竟然真的端着一盆热腾腾、香喷喷的东西出来了,招呼我们赶紧下床来吃。那时,我和你妈饿得头昏眼花,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也按捺不住了——就算是梦,能在梦中饱餐一顿也好呀!我们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下床,坐到桌子旁,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直到一口咬下去,真真切切地尝到了肉的滋味,才知道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很难想象我们当时的感受和心情。我们简直欣喜若狂,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来,根本没心思考虑这肉的来源,也根本顾不上问——说实话,当时就算知道这盆肉有毒,吃了就会死,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不一会儿,我们三个人把这盆肉吃了个精光,汤也喝了个底朝天。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实在难以言喻。饱餐一顿之后,我们的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你妈妈不久后也有了丰富的乳汁,能把你喂个饱饱的。这盆肉把我们一家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听到这里,穆东城瞪大双眼,惊诧无比,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爷爷到哪里去搞到这种肉的?” “听我说完。”穆雷继续道,“我们吃完这肉之后,你爷爷非常严肃地对我们说,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是我们家的秘密。还规定不能打听这肉的来源。他说,只要能做到这两点,这种肉我们就可以一直吃下去。” “那您和妈妈就真没打听?” 穆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任何事情,都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这件事如果放到现在来看,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来历不明的肉,怎么能糊里糊涂的一直吃下去呢?但是在当时那种大饥荒的背景下,我们是真的不敢打听,生怕做错了一点儿什么,就再也得不到这种肉吃了。那个时候,对饥饿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满足好奇心。” “听起来,这种肉你们好像吃了不止一次?” “是的。”穆雷顿了一下,“事实上,从1961年到1962年,我们几乎吃了整整一年。” “什么?”穆东城惊讶万分,“一年……也就是说,全靠这种神秘的肉,你们才能渡过难关,从三年自然灾害中熬过来!” “你应该说‘我们’。”穆雷提醒道,“别忘了,你也是这种肉的受益者。如果没有这种肉的话,我们一家人都不可能在那场饥荒中活下来。” “唔……是的。”穆东城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说,“天哪,一年的时间,爷爷上哪儿去找这么多肉?” 穆雷耸了下肩膀。“我不知道。自从这种肉进入我们家之后,你爷爷就变得神秘起来。他从来不让我们知道这肉是从哪儿弄来的,也不当着我们的面烹制,只是每天做好之后,叫我们来吃。而且,你爷爷叫我们在这特殊时期里,尽量少出门。因为大家都在挨饿,我们却因为每天都有肉吃,长得油光水滑、红光满面的。让别人看到,未免生疑。” “所以,为了不让秘密外泄,你们整整一年就躲在家里吃这种肉?” “也不是完全不出去,只是不常出去。那时候的人饿得没什么力气,为了保存体力,很多时候都窝在家里不出门。”穆雷说,“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62年,粮食增产后,饥荒才得到控制和缓解。” “那粮食危机解除后,我们还吃过这种肉吗?” 穆雷摇头。“没有了,食物丰富起来后,我们家餐桌上出现的就是普通的米饭、蔬菜和肉类。那种肉你爷爷再也没拿出来吃过。” “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只问过一次。你爷爷当时就沉下脸来,规定不准我们问关于那种肉的任何问题。他要我们就像从来没吃过这种肉一样,忘记这件事情,谁都不许再提起。我和你妈都不敢惹他生气,所以一直不敢再问。直到多年之后,你爷爷去世,也没把这个底交出来——这肉的事就成一个谜了。” 穆东城皱起眉头,思索了一刻,说道:“爸,我不得不说,爷爷的这种态度,十分可疑呀。” 穆雷望着儿子,“你想说什么?” 穆东城迟疑了一下,说:“爸,不是我想说出来恶心您。您难道就没想过吗?这种肉,会不会是……”不敢说下去了。 “你想说,会不会是死人身上的肉?”穆雷明白儿子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怎么会没想过呢?实际上,当时真的有这种人吃人的现象。有些人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一些新鲜尸体悄悄带回家……但是你爷爷弄来的这种肉,绝不可能。” “您怎么能确定?” 穆雷说:“你那时太小,根本没见过饥荒地区的人。那时几乎人人都是皮包骨头,饿死的人更是像骷髅般可怕。哪来这种油脂丰富、膘实肥厚的肉?要是一个人身上还有这种肉的话,那也不至于饿死。再说了,要是你爷爷每天出去弄死人肉,能持续一年吗?” “这倒是……那就真是怪了,你们天天都吃,一年算下来当吃下好几头大肥猪了。哪儿弄这么多肉呀?” 穆雷蹙眉道:“是啊,这件事令我疑惑多年。后来,我为了找寻答案,到全国和世界各地去寻觅这种谜一般的肉。结果40年过去了,我没有在任何国家和地区再次吃到过。这个过程中,我倒吃成了所谓的‘美食家’。” “原来,您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研究各地美食的。”穆东城恍然大悟。 “我四处寻觅这种神秘的肉,有两个原因。”穆雷说,“第一是,我很想弄清楚,你爷爷当初给我们吃的,到底是什么肉?如果不能得知,我一生都不会安心!另一个原因是,这种肉——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在吃遍了全世界的美食后,我可以说,没有任何食物的味道,可以和这种肉相提并论!我真想在有生之年再吃一次……” 说到这里,穆雷凝视着儿子。“本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有再吃到过,以为已经不可能了。没想到上个星期,我竟然再一次品尝到了这无与伦比的美味。” 穆东城愣了一下,旋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道:“爸,您的意思是……” “没错,我在岳川古镇的那家私房菜馆里,再次吃到了40年前曾经吃过的肉。” 第五章 穆东城现在知道,这家私房菜馆对父亲的特殊意义了。他急切地问道:“爸,您确定吗?您在那里吃到的真是那种肉?” “错不了。”穆雷笃定地说,“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那种肉奇妙的美味,一直令我记忆犹新。我吃一口就尝出来了!” “那您这次有没有吃出来这是什么肉?” “还是吃不出来。”穆雷摇头道,“不单是我,你苏伯伯、陈伯伯他们也吃不出来,只是觉得非常好吃。” “那您有没有问那家菜馆的厨师,这是什么肉?” 穆雷叹道:“这家私房菜馆有很多古怪的规定,其中一条就是,客人不能打听任何一道菜的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尽管如此,我还是厚着脸皮,想尽一切办法去向那菜馆的主人打听……” 穆雷把自己询问这种肉来源的整个过程详细讲给儿子听。穆东城听后眉头深锁,说道:“这菜馆主人的态度,和当年爷爷的态度十分相似呀。” 这句话提醒了穆雷,他微微颌首:“是的……你爷爷当年也是这样,对这种肉讳莫如深。” “但越是这样,越证明了两点。”穆东城分析道,“第一,爷爷和这菜馆主人都肯定知道这肉的来历;第二,这种肉肯定有什么问题,或者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然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的吗?” 穆雷望着儿子。“我也这么想,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现在你爷爷已经死了,知道这个秘密的,全世界说不定就只有这菜馆主人了。但问题是,看他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肉的秘密说出来的。” 穆东城说:“爸,我觉得您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这可能是唯一弄清这种肉来历的机会了。” “可不是吗?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呀!你们年轻人头脑活泛,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主意能从那老者口中套出话来。” 穆东城沉吟许久,说道:“您这样恭敬谦卑地请教、询问,他也不肯说,可见来软的不行……既然如此,那就来硬的吧。” 穆雷一怔。“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把他绑架起来拷打、逼问呀?”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也许可以想一些方法来逼他说出实话。” “什么方法?” 穆东城说:“之前跟您推荐这家私房菜馆的那个中年男人,您还留着他的名片吧?” 穆雷不知道儿子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人,说道:“有啊,怎么了?” “好。您现在就跟他打个电话,问他一个问题——他上次去吃的时候,有没有吃到过这种‘瓦罐煨肉’。” “问这个干什么?他就算吃过,肯定也不知道这肉的来历呀。” “没关系,您就问吧。只要确定他有没有吃过这种肉就行了。” 穆雷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相信儿子叫自己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摸出手机和梁恒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接通了。穆雷跟梁恒客套了几句,感谢他向自己推荐了这么好的一家私房菜馆,并表示那家的菜确实不同凡响。一番寒暄之后,他问出了主要的问题。穆东城到饮水机那里倒了杯水,看见父亲不住点头,知道他已经问出答案了。 穆雷挂了电话后,穆东城立刻问道:“怎么样?他吃过吗?” 穆雷点头道:“还真吃过,而且也是最后一道菜。” “和我猜的一样!”穆东城欣喜地说,“那家菜馆前面的菜,可能是根据不同的客人而随机安排的。但最后一道压轴的菜,却是固定的,就是那道瓦罐煨肉!” 穆雷觉得儿子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不明白得知这一点有什么意义,问道:“这和我们询问那肉的来源有什么关系?” 穆东城凝视着父亲说:“这家私房菜馆每周只开星期一和星期三两天。那么在他要营业的这两天里,总会事先准备食材吧?如果最后一道菜——也就是这道瓦罐煨肉的肉是准备好了的,就好办了。您可以跟他们来个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怎么个突然袭击法?”穆雷茫然地问。 “您选一个星期一或者星期三下午,突然登门造访,向他们打听那肉的事情。他们必然不愿说出,对吧?这时候您就抛出杀手锏,说那天吃到的肉不明不白,怀疑来路有问题,并且告知他们,您已经联系了食品监察局的人,要调查那种肉。 “这时候,您就看他们的反应了。如果他们果真心虚,那肯定不愿招惹食品监察局的人上门,自然会答应您的要求;如果他们真不怕,那也没关系,您就真的通知食品监察局的人来检查,在他们的厨房里搜出这种肉,带回去研究。您跟食品监察局的人都是老关系了,接下来怎么跟他们沟通,就不用我教您了吧?” 穆雷不得不承认,儿子出的这招果然够狠。“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来硬的’……” “怎么样,您觉得可行吗?” 穆雷想了想,觉得只能这样了,点头道:“我试试吧。” 第六章 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三,穆雷独自驾车前往岳川古镇。按照儿子说的,他在古镇待到下午四点左右,才来到“膳品居”。这个时候可能因为还没到营业的时间,这里的大门是关着的。穆雷敲响了门。 一分钟后,大门打开了。青惠看到眼前的人,愣了一下,显然认出了这就是上周纠缠不休的那个客人,脸色有些不快,说道:“穆先生,今天预定的不是您吧?” “不是。”穆雷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姓,微笑着说,“我今天来不是吃饭的。” “那您来干什么?” “只耽误您一会儿工夫。我能进去说话吗?” 青惠想了想,虽然明显不情愿,但似乎她的素养也做不出来请上门来的客人吃闭门羹,只有让穆雷进来。 穆雷再次来到这个古朴幽静的四合院,故意缓步走向东边那间厢房,表面上问青惠,实际上是说给“当家的”听。“老先生在吗?” 青惠有些冷淡地说:“穆先生,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如果又是为了那天您问的那事儿,就不用劳烦老当家的了,他不会见您的。” “实不相瞒,确实是为了那天所问之事。”穆雷说。 青惠的脸一下拉了下来。“我们那天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家的所有菜,都不能公布食材来源和烹饪方法。请您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穆雷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也想好了先礼后兵的对策。现在既然“礼”行不通,只有出“兵”了。“我知道您这儿的规矩。但是,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作为消费者,是有理由要求店家告知食物来源的。所以您这儿的规矩,只是单方面的规矩,和餐饮行业总的规定是相违背的。再说得不好听点儿,是不符合《食品卫生法》的。” “您别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青惠毫不示弱,“我们这儿是有秘方的私房菜馆,不是大马路上的普通餐馆。每一个提前预约的客人,我们都是事先告知了这儿的规矩的。您要觉得不合理,当初就别来呀。现在吃完了,再来逼着我们说秘方,走到哪儿都没这理儿。” 穆雷其实也知道自己说的不怎么站得住脚,但为了达到目的,只有使出杀手锏了。“有理没理不是您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食品监察局的人,让他们来判断吧。” “您叫他们来干什么?”青惠看起来有些愤怒,“难道要强行搜查我们这里的食材?” 穆雷心想其实就是如此,嘴上却说:“那就得看他们的工作方式了,我管不了……” 说到这里,东边厢房的门帘一掀,那老者从屋内出来了。穆雷再一次把这老当家的引了出来。 白髯老者手里捧着一个陶瓷茶杯,面色沉静地走到穆雷面前,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了。” 穆雷听不懂这老者话里的意思,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老者说:“你叫那些食品监察局的人来,也搜不出任何食材的,特别是你想打听的那种肉。如果不相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到我们的厨房去看,如果能找到那种肉,尽管带走就是了。” 穆雷愣住了,听这老者把握十足的口气,估计他们早有准备,把那肉藏好了。而他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可能真到人家厨房里去翻东西?况且就算食品监察局的人来了,也不可能像持有搜查证的警察一样在别人房子里搜来找去——如此看来,儿子出的这个主意,是无法奏效了。 此刻,穆雷十分尴尬,杵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正在他打算黯然离开的时候,老者却忽然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对这种肉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穆雷一怔,没想到老者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者眯着眼睛凝视穆雷一阵,说道:“那天你们吃的菜中,我相信起码有三四种以上的荤菜,你们不可能得知那是何种肉类。但为什么你单单对最后这道菜所选用的肉如此敏感,非弄清不可?” 穆雷思索了一阵,觉得这老者深不可测,似乎有种能洞悉一切的本领,决定不说虚话,实言相告。“老先生,实不相瞒,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吃过这种肉。” 老者微微张了下嘴,捋了一把胡须,脸上没透露出太多表情。但站在他身边的青惠,却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的神情。 穆雷看出,他们显然都十分惊讶,只是这沉稳的老者控制住了情绪变化而已。穆雷暂时没说话,静待他们的回应。 过了片刻,老者问道:“你以前吃过也就罢了,为什么现在非得追寻这肉的来历不可?” 穆雷说:“正是因为我年轻时吃得不明不白,所以后来才穷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寻找此肉。除了想再次吃到之外,更是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肉——否则的话,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这么说,你现在再次在我这里吃到了这种肉,不弄清楚,不会罢休?”老者问道。 穆雷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坚定地说:“老先生,我不是故意要为难您,或者和您作对。但……您说对了,这次我是真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老者凝视穆雷,和他对视了一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执着,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穆雷一听,喜不自胜,赶紧作揖道:“多谢老先生成全!我向您保证,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外泄!” 老者盯着穆雷,突然说出了令他震惊万分的话:“罢了,你不用做这种保证。要是你真能信守承诺的话,也不会忘记当初你父亲交代过的话了!” 这话像一道电流击中了穆雷,他立刻呆若木鸡,随即浑身颤抖起来:“老先生,您……认识我父亲?您知道他当初……” 老者摆了摆手,不愿多说了。“今天晚上十一点,你到这儿来,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吧。” 十一点?为什么这么迟?穆雷心中犯疑,却不敢说出来。这老先生答应告诉自己关于这肉的事,已经很不错了。他再次向老者道谢,离开了膳品居。 望着穆雷离开的背影,老者若有所思。他对青惠说:“你去把门关上。” 青惠说:“都四点过了,一会儿预定了晚餐的客人该来了。” 老者神情严肃地说:“你马上打电话给之前预定了的客人,就说我突发重病,今晚无法承办晚宴了。” 青惠诧异地说:“当家的,您这是……” 老者叹息道:“今晚这生意做不成了……不,以后都不行了。我们必须马上转移,离开此地。” “就因为这个人?” 老者微微颔首:“是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世界上还有吃过这种肉,并且记得这味道的人。我们把菜馆开在这里,看来是失策了。” “那我们搬到别的地方去开?” “恐怕暂时哪儿都开不了了。”老者说,“我看出来了,这个人真的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就算我们把菜馆开到外地,他还是会找来的。” “那我们就因为他,暂时躲起来?” “还有什么办法呢?”老者深沉地说,“那种肉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一般人知道的。否则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青惠忧虑地望着老者,问道:“那您干吗叫他十一点到这里来呢?” “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呀,不然他不会死心的。”老者叹了口气,缓缓步入房内。 青惠走到大门口,把两扇木门合拢关闭。她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目光望向老者所在的厢房。 第七章 穆雷走出膳品居后,心绪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为即将得知探寻了几十年的秘密而兴奋,另一方面又感到诧异无比——有这么巧的事吗?这个老者竟然认识自己的父亲!而且很显然,他知道当初父亲和这种肉的事。 穆雷进一步联想——也许,这老者知道的更多,他知道我父亲是从哪儿弄到这种肉的,也知道父亲叫我们保密。甚至……这种肉当年就是他给父亲的? 对,完全有可能。穆雷思忖。看这个老者的年龄——如果父亲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跟他差不多大。他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经历过同一个时代的事,他们获知并守护着同一个秘密。 但是,一个守护了几十年的秘密——这老者竟然会因为自己纠缠了两次,就轻易说出来?穆雷突然觉得,从逻辑上有点说不通。况且要说的话,为什么时间不能早一点,或者等到明天再说?非得要今天晚上十一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想到这里,穆雷突然有点害怕。自己晚上十一点钟,只身一人前往这家神秘的私房菜馆。到时候大门一关,鬼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那老者和叫青惠的中年女人看起来都不像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仔细斟酌了一番,穆雷认为一个人前往,确实有些冒险。想来想去,他决定把儿子穆东城叫来,给自己壮壮胆。 穆雷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把下午的事情简要跟他说了一下。穆东城同样感到奇怪:“爸,他干吗约您这么晚去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就是有这担心,才叫你来陪我一起去呀。” “但人家说的是告诉您,又没说要告诉我。再说您不是答应了一定不让其他人知道吗?我跟着您去的话,他能同意吗?” “你是我儿子,不是外人呀……” “照您这么说,您要是还有几个子女,或者老伴,都能一起带去咯?您干脆叫那老先生在我们家开个发布会得了。” 穆雷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如果他们父子俩一起去的话,说不定那老者认为他不守诚信,不愿说出来了。 穆东城显然也在思忖着。过了片刻,他在电话里说:“不过话说回来,爸,您一个人去,是挺冒险的。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古怪,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预谋。” “那我总不能不去吧?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有多重要。”穆雷说。 穆东城再次沉思了一会儿,有了主意:“这样,爸。我现在马上过来,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我陪您前去。如果他们说只能让您一个人进去,我就在外等候。这样一来,他们必然有所顾忌,不敢对您轻举妄动。” “好,还是你脑子灵光!”穆雷高兴地说,“就这么办!” 接着,穆雷跟儿子约了一个见面地点。一个多小时后,穆东城就开车赶到了父亲所在的茶馆。这时六点过了,父子俩在古镇里找了一家饭馆,点了几个菜,慢慢品尝。反正时间多得很。 吃完饭后,已经近八点了。在这个一点儿不商业化的原生态古镇里打发时光,是件难事。到了晚上,店铺几乎都关门了,这里的居民们也几乎都待在家里。古镇里幽暗、阴沉,缺乏生气。穆雷心想还好把儿子叫来了。否则的话,他一个人孤身在这古镇里转悠,还真有点发怵。 由于街上没有路灯,父子俩只有借助各户人家窗户里透露出来的微弱灯光,行走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还好这里不大,不至于迷路。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一家麻将馆还开着,门口好像还在经营烧烤。父子俩像沙漠里的旅客发现了绿洲一样,想都没想就走进这家店内,随便点了些烤串和啤酒,慢慢吃着,消磨时间。 这家业余夜宵店卖的烧烤对于两个美食家来说,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些烤肉串基本上都是冻过的冷鲜肉,没有新鲜食材的鲜味,只有咸味、辣椒味和大量味精的味道。穆雷吃得直皱眉,难以置信一般人怎么吃得下去。但人家烤好端来了,也不好一动不动,只有象征性吃一点。比较起来,穆东城还没父亲这么挑剔,他一边吃着,一边对父亲低语——在这种街边小店,要求就别这么高了,能有个地方坐着混时间就不错了。 穆雷坐在椅子上,看着烧烤店的老板烤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穆东城说:“烧烤算是一种比较原始、基本的烹饪方法,讲究不算太多,但是这老板烤一条鱼,也得接近半个小时吧。” “那是,得烤熟呀,还要刷油、调味什么的——怎么了?” 穆雷望着儿子,低声说:“那天我们在膳品居吃饭,吃的时候没注意,吃完了,我才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那个地方的每一道菜,都可谓是精雕细琢。以我吃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那些菜的刀工、火候、摆盘,都极耗时间。其烹饪方式和过程也必然极其繁复、考究,有几道菜甚至让人联想到古时候皇帝吃的御膳——总而言之,是非常耗费时间、精力,需要慢工出细活才能做好的极品佳肴。但膳品居竟然只有一个主厨、一个上菜的,没有看到别的厨师和伙计——就凭那老先生一人,怎么可能每隔一二十分钟,就做好这么精致的一道菜端上来?” “说明这老先生道行高呀。” 穆雷缓缓摇头:“道行高是一回事,但一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如此多道繁复的菜肴,似乎不大可能……” 穆东城笑道:“人家都端给您吃了,您还说不可能?也许那里的厨师不止那老先生一个呢?您又没到他们厨房去看,怎么知道有几个厨师,几个伙计?” “说起厨房,我也觉得纳闷。我没有在他们那里看到特别明显的厨房,除了正北的房间是供客人用餐的之外,东西两间厢房都像卧室。对了,我去找那老先生的时候,他也是从房间里出来的,并没有从厨房里出来,而且看样子完全不像才做完菜,倒像是一直在房间里休息——实在是奇怪。” “可能人家做完菜,才换上干净衣服休息一会儿吧。爸,您别瞎猜疑了。一会儿见了那老先生,说不定就什么都明白了。” 穆雷微微颔首。 就这样吃着聊着,好不容易捱到了十点四十。父子俩把烧烤结了账,朝膳品居所在的老街走去。 现在,这条狭窄、寂静的老街几乎是一片漆黑了。这条街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老式四合院,门一关上,一点儿灯光都透不出来。穆雷父子几乎是摸着黑找到这家私房菜馆的,这种幽暗的环境和诡异的氛围给这件事多添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他们站在了膳品居的门口,大门是关拢的。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咽了下唾沫,似乎都有些莫名的紧张感。 穆雷上前一步,敲了敲木门。 等了一分多钟,没有人来开门,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穆雷再次敲门,又等了两三分钟,仍然没回应。他纳闷地转过头说:“这是怎么回事?那老先生不是跟我约好了的吗?” 穆东城怀疑地说:“您确定他说的是今天晚上十一点吗?不会说的是明天上午十一点吧?” “我绝对没听错。”穆雷肯定地说,“他清清楚楚地说了‘今天晚上’几个字。” “这就怪了……”穆东城走上前去,重重地敲了几下门,又试着推了推门。没想到的是,这两扇木门竟然被他推开了。 “啊,原来这门根本就没锁。”穆东城对父亲说,“可能就是因为跟您约好了吧。看这意思,是叫您直接进去。” 穆雷看了一眼里面,四合院里一片黢黑,任何一个房间都没亮着灯。他迟疑地说:“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开着灯等我才对呀。怎么看上去已经熄灯休息了?” “要不,您进去喊一声试试?” “我一个进去?” 穆东城想了想,说:“我陪您进去吧。看这情形,有点不对劲呀。” 父子俩小心警觉地跨进大门,左右张望着,没发现什么异常。但现在的状况也绝对不正常。穆雷运了下气,大声喊道:“老先生,我来了。” 回答他的只有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穆雷打了个寒噤,皱起眉头说道:“看起来,这里好像没人呀。” “不会吧?”穆东城错愕地说,“难道他们是耍你的?” “怎么可能?这里是他们的住所呀。”穆雷说,“为了躲我,房子、家产都不要了?” 穆东城抿着嘴想了想,说:“爸,我真的感觉不对劲。要不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不行……说什么我也要弄个明白。就这么回去,太让人丧气了。”穆雷说。 穆东城了解父亲的固执,知道说服不了,况且他自己也是万分好奇。思忖了一会儿,他说:“您知道那老先生住哪屋吗?” “东边的这间厢房。” “咱们去敲下门吧。确定一下他到底在不在里面。”穆东城说。 穆雷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两个人走向东边的房间,走到门口才看到,这间屋的门压根儿就没锁,是虚掩着的。父子俩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目光里全是疑惑不解。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了。穆雷小心地推开门,就在这一瞬间,鼻子灵敏的他,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穆东城显然也闻到了,父子俩都紧张并警觉起来。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他们的心脏怦怦乱跳,不祥的感觉达到了顶点。穆雷的手下意识地在墙边摸索,找到了电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灯亮了。 当他们看到屋内的情景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这间厢房内,现在是一个血池地狱。地板、床上、桌子和椅子上,散乱地摆放着各种人类的残肢。准确地说,就是这家私房菜馆的老当家——那个老先生的残骸。他的两只手臂放在椅子上,床上整齐地摆着两条腿,看上去就像一个离开了头颅和身体的人正在睡觉。摆放在木桌上一颗血淋淋的头——正是那老先生的头颅——表明了残肢的主人是谁。除了脑袋、手脚之外,看不到他的躯体,除非遍布在整间屋血迹中的那些碎肉块就是曾经被称为身体的东西。 这恐怖万分的场景,令穆雷父子惊骇欲绝。他们一起捂住了嘴,瞪大双眼,接着全身颤抖,双腿发软。这是他们一生中看过的最恐惧的画面,远远超出了他们或任何正常人的承受范畴。 “我的……天哪……”穆雷连退几步,踉跄着退出这间屋,然后靠在院里的一棵大树旁,狂吐起来。 过了一会儿,穆东城也脸色煞白地出来了。他走到父亲身边,惊惶地说道:“爸……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穆雷惊骇地说,“不管怎样,赶紧报警吧!” 说着,他摸出手机,正要拨打报警电话,穆东城按住父亲的手,说道:“等等,爸……我们要是报警,警察来了,我们说得清吗?” 穆雷瞪着儿子:“有什么说不清的?这事本来就跟我们没关系!要是我们就这样悄悄溜走,被人发现,反而更让人怀疑!” “……这倒是。” 穆雷没有再犹豫,拨通了报警电话,将地址和这里发生的事告知警察。然后,他们不敢再靠近那间屋,焦急不安地在院子里等待警察到来。 第八章 对当地派出所的警察来说,一向纯朴、安宁的古镇里,竟然发生了这种离奇而残忍的命案,是连警方人员都十分震惊的。几个警察在那间屋拍照、取证,法医将那些被肢解的尸体和碎肉块收集起来,带回警局。接下来,就是请两位报案人到派出所去录一份口供。 坐在派出所的办公室内,穆雷仍然无法平静。他捧着杯子的双手微微颤抖,面无血色,神情惶惑。穆东城要稍微稳定一些,但脸色仍是一片蜡白。 派出所的刘所长坐在父子俩对面,观察着他们的神情,过了好一阵后,才问道:“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晚到那里去?” 穆雷定了定神,说:“是那家私房菜馆的老先生跟我约好的。” “就是被分尸的死者?” 下午,我还跟他站在院子里说话,现在,已经成了一堆残肢碎肉。穆雷的心一阵紧缩。“是的。” “他约你去干什么?”刘所长问。 “我下午登门造访,问起他那里的一道菜是怎么做的。老先生就说,叫我晚上十一点再去找他。于是,我叫上我儿子,一同前去。没想到……” 刘所长旁边的一个年轻警察记录着穆雷所说的话。 刘所长思忖一阵,问道:“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一个美食评论家,叫穆雷。” 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抬起头来望着穆雷。刘所长微微张开口,点着手指说:“哦,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电视上看过。” 穆雷勉强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 “这么说,你是为了寻找美食,才到这家私房菜馆来。” “没错。我上周和几个朋友一起在膳品居吃了顿饭,觉得这里的菜非常美味,而且独具特色。所以今天再次登门拜访,想向那主厨的老先生请教一番。” “他为什么会约你这么晚前去呢?晚上十一点可不是会客的时候呀。” “我也纳闷呢。我和我儿子都猜不透那老先生的用意,只有按他说的去做。” 刘所长转动眼珠。“但你愿意这么晚前去,说明这老先生要告诉你的事情,非常重要吧?” 穆雷心中咯噔一声。这警官一语中的。但他显然不可能完全如实道来。“没错。我在他那里吃到的一道菜,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之一。由于我对美食有一种执着的追求,所以拜托那老先生不吝赐教。” 刘所长抿着嘴唇思索了一分多钟,望着穆雷父子问道:“你们说,当你们十一点钟到膳品剧门口的时候,发现那里的门没有关?” 穆东城回答道:“是关着的,只是没有锁。我们敲了一会儿门,见没人回应,就试着推了下门,这才发现门没有锁。” “然后,你们进入东北的厢房,发现那个房间也是虚掩着的?” “是的。” 刘所长盯着他们看了一阵,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但是我们刚才仔细检查了大门和东边厢房的屋门,发现门都有被撬过的痕迹。” “什么?!”穆雷和穆东城一起惊叫道,“门被撬过?” “你们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吗?” 父子俩赶紧摇头。穆东城说:“当时街上和院子里都一片漆黑,我们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大门和东边厢房的门都是一推就开了,根本不可能看出门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刘所长凝视着他们。“你们赶到那里去的时间,是刚好十一点吗?” 穆雷想了想:“最多提前了五分钟吧。” “那你们之前在古镇里干什么?” 穆东城突然像找到了救星一样急切地说道:“我和我父亲在一家门口有棵大梧桐树的烧烤店吃东西,一直坐到十点四十才离开,然后才向老街走去的!” 刘所长显然知道他们说的是哪家店。“那烧烤店的老板能作证吗?” “当然!当时店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桌人在打麻将呢,他们也能帮我们证明。” “好吧,我们一会儿会去证实的。” 这时,穆雷反过来问刘所长:“警官,如此看来,在我们去之前,有人撬开了膳品居的门,并进门行凶?” “看起来是这样。但这起案件实在是疑点重重,很多地方都不符合逻辑。” 穆雷父子俩睁大眼睛望着警官。 刘所长分析道:“第一,如果是小偷要进门盗窃的话,怎么会选在里面有人的时候下手?第二,我们刚才勘査了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物品被盗的迹象;第三,凶手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刘所长喝了一口茶杯里的水,继续说道:“如果只是单纯的杀人,干吗要如此残忍地将死者分尸?如果说凶手跟死者有深仇大恨,非要杀人碎尸才能泄恨,那他(她)为什么要将残肢的各个部位摆放在不同的地方——这样做有没有什么意义?” 穆雷又想起了那恐怖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噤。 刘所长继续道:“还有最奇怪的一点,这个凶手作案的时机,怎么会这么巧?恰好在你们今晚要来找那老先生之前下手。看起来,就像是知道你们会来,故意嫁祸给你们的一样。” “对……包括将门撬开,然后故意虚掩,都是为了引我们进去,嫁祸给我们!”穆东城说。 刘所长乜了他一眼。“这只是我初步的判断,还要经过仔细调查才能得出结论。”他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到膳品居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周围有别的可疑的人?” 穆东城摆着头,他记得当时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穆雷愣了片刻,突然“啊”的一声叫出来。 “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刘所长问。 “青惠……”穆雷浑身颤抖,大声说道,“那个叫青惠的女人,她在哪里?” 刘所长问道:“青惠是谁?也是那家膳品居的人吗?” “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年龄看起来比那老先生小了一半,但她一直称呼老先生为‘当家的’。她在膳品居负责接待和传菜。”穆雷问道,“警官,您是这个镇的派出所所长,您不认识她吗?” “我是两个多月前才调到这里任所长的,对镇里的人还认不全。而且我也没去那家膳品居吃过饭,不熟悉你说的这个女人。”刘所长说,“今天下午你去那里的时候,这个叫青惠的女人在吗?” “在的!”穆雷说,“我刚才惊骇过度,竟然忘了她的存在。刘所长,你们起先接到报案去膳品居的时候,有没有搜查过那个四合院里的另外两间屋?” “当然搜查了,但是没看到任何人。” “这就怪了……”穆雷眉头紧蹙,“按道理,青惠肯定就住在那里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到哪里去了呢?” 刘所长也不觉皱起眉毛。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有三个可能,”他分析道,“第一是,青惠在看到凶手行凶后,伺机逃走了——但她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报警?可见这个可能性不大;第二种可能,这个叫青惠的女人也被凶手杀死了,并且被带走了尸体——当然也可能还活着,被绑架了;第三种可能性……” 说到这里,刘所长停了下来。 穆东城猜到了警官的心思,试探着说:“最后一种可能是,这个青惠就是凶手,她杀死了老先生之后,畏罪潜逃了。” 刘所长没有说话,绷着唇思索着。过了半晌,他问穆雷:“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膳品居有没有营业?” 穆雷这才想起,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赶紧说:“他们今晚要营业。实际上,每个星期只有周一和周三,这家膳品居才会营业,而且只接待一桌客人,并限制是晚餐。” “这么说,在命案发生之前,这里曾有一桌客人来吃过饭?” “按常理应该是这样。”穆雷说。 穆东城提出自己的假设:“如果……凶手是今天晚上这一桌客人中的某人,那这起案件就更复杂了。” 刘所长显然也看出来了,这件案子绝对不简单,不是坐在这里谈论、分析就能得出结论的,必须详细调查和取证。他站起来,对穆雷两父子说:“好吧,感谢你们的配合。这起命案性质极其恶劣,我们警方一定会倾尽全力侦破。两位都是本市的人吧,希望你们这段时间暂时不要离开本市,如果有什么需要两位协助调查的,我们会再次联系你们。” “好的。”穆雷站起来,和刘所长握了下手。 “对了,还有一点。这起命案的作案手法十分残忍、恐怖,令人发指。为了不造成恐慌,希望两位不要把这件事情传播出去。” 穆雷和穆东城一起点头道:“好的。” 刘所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暂时没什么事了,两位请慢走。” 第九章 穆雷父子走出派出所,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们不愿再停留在这个地方,立刻开车返回市区。 穆东城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到了父亲家。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父子俩都全无睡意。他们坐在客厅里,谈论着这起恐怖而诡异的事件。 “爸,咱们来试着分析一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穆东城说。 穆雷叹息道:“刚才在派出所里,不是已经分析过了吗?有很多种可能性,我们怎么知道会是哪种?” 穆东城望着父亲说:“爸,刚才当着警察的面,我不好把这话说出来,但是现在只有咱们爷俩,我就直说了——这个老先生的死,绝对跟他约您十一点见面有关系!” 穆雷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要说这起命案的发生跟自己一点儿关系没有,完全是个巧合,纯属自欺欺人。 闷了半晌,穆雷喃喃道:“可是,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想不出来呀。” 穆东城此刻显然比父亲思路清晰。“那种肉呀!还会是因为什么?” 穆雷怔怔地思索了许久,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老先生可能是因为答应了要把这肉的秘密告诉我,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完全有这个可能。”穆东城提醒道,“他身边的那个青惠,现在是最大的嫌疑。” 穆雷仔细回想了一阵,不由得点头道:“……确实,当时老先生答应告诉我那肉的秘密的时候,青惠站在一旁,一脸忧虑,似乎并不赞同……” 说到这里,穆雷困惑地扭头望着儿子:“但是,就算她不赞同,为什么要把那老先生杀死呢?而且手段如此残忍!” “这就我不知道了。”穆东城说,“但是可以肯定,这种肉的来历绝不简单,可能关系着某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穆雷无比沮丧地说:“本来,我还以为今天晚上(实际上是昨天晚上)就能获知一切,没想到竟然引发了这么可怕的事情。现在那老先生也死了,这种肉的秘密,可能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穆东城摇头道:“不一定。爸,如果我们的推测正确的话,那现在世界上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这种肉的秘密。” 穆雷瞪大眼睛望着儿子:“你是说……青惠?” “虽说只是假设,但可能性极大。” 穆雷说:“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青惠可能已经跑了,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找得到她?” “当然是找不到了。”穆东城叹了口气,“爸,您怎么这么执着呀?以前您追寻这事,我没意见,但现在已经闹出人命来了,而且这么恐怖!您还想继续探寻下去呀?这次,这个青惠只是想嫁祸给您,如果见您还不罢休,指不定会对您做出什么事来呢!” 穆雷想到那老先生恐怖的死状,后背发冷。穆东城继续说:“而且这次真的是我们走运,恰好在那烧烤店里坐到了十点四十,才有了证人来证明我们没有作案时间。否则的话,我们可能就是警方眼中的头号嫌疑人了!” 确实……这次已经险些惹祸上身,如果再继续追寻下去,说不定连性命都会不保……穆雷眉头深锁。难道这件事,真的只能被迫放弃了? 穆东城进一步劝道:“爸,其实这个世界上想不通的事情、解不开的谜多着呢。为什么一定要把一切事清都弄得清清楚楚呢?只要您试着放宽心,关注一些其他新鲜有趣的事情,就会慢慢解开这个纠缠在您心中几十年的心结了。” 穆雷凝视儿子一阵,说道:“东城,我是了解你的。你的好奇心其实比我还要旺盛,为什么这件事情……你甘心放弃呢?” “因为我不想让您冒险,不想失去您。”穆东城伤感地说,“我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呀。” 穆雷听到儿子这么说,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再执着下去了。” 穆东城微笑道:“这就好了。那我回家了,爸,您休息吧。” “这么晚了还要回家?就在这里住吧。” “不了,我明天还要赶着上班,您这儿离我单位太远了。”穆东城挥了挥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穆雷到门口跟儿子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慢点开车的话,然后关好门,上锁。 穆东城坐电梯下楼。他的车就停在楼下。上车之后,他看了一眼车子副驾驶的座位一眼。 座位上,放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某种东西。 穆东城盯着那东西看了一阵,眼神缓缓移到正前方。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 第十章 穆雷听了儿子的劝,没有再执着地追寻下去。这一个星期,他除了到电视台录节目,就到古玩店和书画市场去转悠,想培养点除了吃之外的其他兴趣爱好。他还买了一台新电脑,没事就在家里研究。穆雷在电脑上找到了不少的乐趣——渐渐的,他对于那件事的关注程度真的减弱了。就像穆东城说的,这个心结似乎慢慢解开了。 但命运仿佛偏偏要跟他作对。一个电话令穆雷已趋平静的生活再掀波澜。 这个电话是穆雷的老朋友食仙星期二上午打来的,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切入了主题。“老穆,明天是星期三,咱们再去岳川古镇那家私房菜馆去吃饭好吗?” 穆雷心中一抖,拿着电话听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食仙显然不知道膳品居出了这么大的事,可见警方把消息封锁得很好。刘所长叮嘱过我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穆雷暗忖。怎么跟食仙说呢? 食仙见对方许久没做出反应,说道:“老穆,你在听吗?” “啊,我听着呢……” “怎么样呀,你有空吗?如果能去的话我好打电话预定。” 穆雷犹豫着说:“那家私房菜馆,可能去不了了……” “啊?为什么?” “我听说,那儿的老板好像出了点事。” “出了什么事?” 人变成碎块了。“……不知道。” 食仙愣了片刻。“真的吗?我打电话问问看。” “别打了,打不通的。我早试过了。”穆雷说。 “啊……不会以后都不开了吧?” “可能是。” “哎呀!这……以后都吃不了那里的美味了?”食仙无比失落地说,“早知道,上个星期我就该坚持在那里吃……” 穆雷本来也有些沮丧,突然听到食仙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下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食仙好像意识到失言了,愣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说,上个星期我们就打算去吃的,结果没吃成……” 穆雷皱起眉头。“上个星期几?” “星期三。” 穆雷倒吸了一口凉气——上个星期三?!不就是发生事情那一天吗?那天他和儿子穆东城就在岳川古镇——食仙居然也在那里?!穆雷赶紧问道:“上周星期三你去过岳川古镇?” “……是的。” “哪些人?” 食仙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打算把实话全部告诉穆雷。“是这样的,老苏提前预定的,然后叫上了我和老陈他们,打算去膳品居再次品尝美味。” “……” 食仙没等穆雷说话,就解释道:“老穆,你别多心呀,不是我们一起吃饭不叫上你。只是……” “只是什么?” “那天是老苏请客,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说,上次我们去吃完后,你跑去问那主厨关于瓦罐煨肉的事,搞得人家好像有些不开心。他怕你这次再去,人家不愿意待见咱们……” 穆雷烦躁地摆了摆头:“算了,我不想追究他请没请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们那天去膳品居,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没吃成?” 食仙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苏是定好了的。我们开着车,下午三点多就到了岳川古镇,依旧找了个茶馆喝茶聊天等着。但是四点多的时候,老苏接到膳品居打来的电话,说主厨的老先生身体有恙,今天不能下厨做菜了,请我们改日再去。 “我们当然大失所望。觉得只能回去了,另找一家餐馆吃吧。但老苏显然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失落,简直是沮丧到了极点。他闷了半天,气鼓鼓地说,要去找那家私房菜馆的主人说理——跟客人预约好了的晚餐,怎么能说改就改? “当时我们劝他,说人家生了病,又是个老先生,怎么好意思叫人家带病为我们烧菜?但老苏说这可能是个借口——如果生病的话,早就该不舒服了,怎么临到要吃饭了才通知客人?分明就是另有原因,他得去问个清楚。 “我们劝不住他,也不愿跟着他去质问那老先生。于是老苏叫我们先回去,他单独去找他们说理。我们没辙,知道他脾气倔,也就只好由他去了——就是这样。” “然后呢?你们真的先走了?”穆雷问。 “是啊。” “老苏去找那老先生说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跟他去。” “你后来没问过他?” “没有。老苏后来一直没跟我们联系过,我也没联系他。” 穆雷握着听筒思忖片刻,说道:“好吧,就这样。”不等食仙回应就兀自挂了电话。 他的双眉像两股麻绳般拧紧了。这个电话令他再度坠入迷雾般的疑云之中。本来不想再理会的事情,又让人忍不住去思量、探查了。 真是太蹊跷了。 穆雷知道上个星期三,有一桌客人在膳品居预订了晚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桌人竟然就是老苏他们! 而且,食仙刚才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老苏单独一个人去找过那老先生。穆雷记得自己离开膳品居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四点二十左右。这么说,他前脚走,老苏后脚就来了?只是他们恰好错开了。 老苏去找膳品居的老先生干什么?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听食仙说,老苏是十分不满,气鼓鼓地去找那老先生理论的,难道…… 不,不可能。穆雷用力晃着脑袋,想把这可怕的想法从头脑中甩出去。就算老苏脾气再不好,就算没吃到这顿饭再失望,他也不可能做出杀人碎尸这种荒唐而可怕的事情来。 但穆雷突然想到,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膳品居确实对老苏他们撒了谎。 老苏的判断是对的,那老先生根本没生病,而是找的借口。穆雷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穆雷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突然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能够串联起来了——我先去找那老先生,他跟我约好晚上十一点见面;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随后就找个借口推掉了预约好的客人;但老苏感觉不对,去找他们理论。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呢?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第十一章 穆雷今天上午本来是打算去古玩市场淘淘宝的,现在显然已经没这兴致了。他此刻只想立刻找到老苏,当面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拨通了老苏的电话。老苏接了起来,说自己在家。穆雷说了句“你等着,我马上来找你”挂断电话,立刻下楼,开车前往老苏的家。 半个小时后,穆雷来到老苏所在的国土局宿舍。老苏是离休干部,生活富足、无忧无虑,极富闲情逸致。跟穆雷一样,最大的兴趣就是品鉴美食,虽不是职业美食家,也是小有名气的资深美食评论家。 穆雷到老苏家后,老苏显然有些困惑。他请老朋友坐下后,倒了杯水过来,问道:“老穆,有什么事吗?这么急着找我。” 穆雷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嗯”了一声。 老苏等着穆雷说话。 “刚才食仙跟我打了个电话,说你们上个星期三去膳品居吃饭,有这事吧?”穆雷说。 老苏“啊”了一声,随即解释道:“老穆,是这样的,不是我不想叫你一起……” 穆雷摆了下手。“刚才食仙跟我说了。我不是来问你为什么没请我的。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呵呵,是啊……”老苏多少还是有些尴尬,“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穆雷望着老苏:“听说你们那天去没吃得成。膳品居的老板打电话跟你说主厨的老先生病了。但是你不相信,就找他们去了,对吗?” 老苏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能把你去找他们之后发生的事告诉我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老苏问。 “好奇。”穆雷说,“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可能不是生病,而是另有隐情。” 老苏点着一支手指说:“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那天就是这么想的。结果上门一问,果不其然,他们是在撒谎——那老先生根本就没生病。” “怎么回事?” 老苏说:“那天我越想越不对劲,哪有这么忽悠客人的?于是坚持要去找他们要个说法。我到膳品居的时候,门是关着的。敲了好久,那个叫青惠的女人才来开了门。 “我告诉她我是今天预约的客人。青惠说我不是告诉你老先生病了吗。我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看望一下老先生吧。那个青惠分明就是心虚,忙不迭地说谢谢,不必了。但我还是坚持进了门,然后朝那老先生房间走去。 “还没走到房门口,老先生就出来了。他跟我道歉,说确实不是他生病,而是有别的要紧事,希望我能理解。我当时非常气愤地说,我邀约朋友来这里吃饭,结果让大家失望一场,不管怎么样,他们也该给我个说法,或者补偿我一下吧。 “那老先生说是对不住我们,问我希望得到什么补偿。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要叫他做出一大桌子菜来款待我们是不大可能了。只有说,既然我都来了,就做一道菜给我吃吧——就是那天我们吃到的最后一道‘瓦罐煨肉。’ “那老先生是个爽快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并说这道菜算他们道歉,分文不收。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如果你们有事的话,做好后我打包带走就行。但他们却说,这道菜只能在这里吃,不能打包。” 听到这里,穆雷忍不住问:“为什么?” “不知道。” “那你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了这道菜?” “对,那老先生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我就坐在上次我们吃饭那个房间的桌子上,饱餐了一顿这美味的肉。”老苏说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能是出于道歉,他给我做的是一份特制的‘大号瓦罐煨肉’——起码是我们那天吃的三倍那么多。那感觉真是太满足、太过瘾了。吃完之后,我忘了之前的所有不快,反而感谢那老先生对我的特别优待。” “你吃完之后呢?”穆雷问。 “吃完我当然就走了呀。”老苏说。 “大概什么时候走的?” 老苏想了想,“五点过吧。” “你在那里就只吃了这道菜,没做其他事情?”穆雷试探着问。 老苏纳闷地问:“那里不就是吃饭的地方吗?还能做什么?” 穆雷思索一刻,问道:“你在那里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没有吧……”老苏回想着,“哦,只有那个青惠,我注意到她一直在院子里踱步,不停地看表,好像急着要做什么要紧的事情。有几次,她到门口来望着我,分明是暗示我吃快一点,赶紧走人。我也不是那么不知趣,就加快速度吃了,然后离开。” “之后你就开车回市区了?” “是啊。” 穆雷垂下眼帘,若有所想。 “老穆,你干吗打听这么详细?”老苏不解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穆雷眼珠转了一下,说,“对了,食仙叫明天去膳品居吃饭,你想去吗?” “那里现在还能去吗?”老苏脱口而出。 穆雷望着老苏,突然感觉血液里像是倒进了冰,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盯视着老苏。“你……知道那里去不成了?” 老苏张开嘴愣了一会儿,说:“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的。” 穆雷冷冷地望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老苏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老穆,你怎么了?干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穆雷沉声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认为那里去不成了?” 老苏抿了下嘴,说道:“因为那天下午我去找他们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放着几个包,好像他们在收拾东西。再加上他们说话时流露出的感觉,就像他们不想做了,要搬走似的。但我也是猜测,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这样——老穆,难道他们真的不开了?” 穆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过来问道:“你刚才说的是实话?” “当然了,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是来盘问我似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穆雷径直走到门边,打开门,“我走了。” “唉,老穆……” 没等老苏说完,穆雷就走到门外,将门带拢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走在街上,穆雷长长嘘了口气,感到心烦意乱、忐忑不安。 老苏刚才说的那番话,让他难以辨别真假。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始终让人觉得可疑。 按道理说,这么多年的老朋友,是不应该怀疑的。但穆雷总感觉,自从老苏吃过那种神秘的肉之后,就像是着了魔、中了邪一样。为了吃到这种肉,他避开自己,邀约其他朋友去吃饭;没有吃到这种肉,他不依不饶地找到那里去,硬要人家独做一份给他,才肯罢休。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感觉到他们打算离开此地,意味着他以后再也吃不到这种肉,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穆雷心头一紧——老苏如此酷爱这种肉,但他知道膳品居去不成后,竟然没有表现出特别失落的样子。难道,他真的…… 正在心悸胆寒之时,穆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穆雷接起电话,是街道办事处打来的,说他在老城区的那套旧房子,近期会拆迁,通知他尽快把房子腾空,赔偿等具体事宜到街道办事处详谈。 穆雷心情烦乱,随便应了几声,挂了电话。 其实穆雷早就知道老城区拆迁改建会动到自家那套旧房子。那是当年父亲进城后单位分的一套福利房,自从父亲去世后,就一直空闲着。此刻,穆雷显然没心思打理房子的事,但想了想,迟早也要去收拾整理东西,不如现在就叫上儿子穆东城一起去,顺便跟他说一下老苏的事,听听儿子的意见。 穆雷拨通儿子的手机,问道:“东城,你现在在单位吗?” “没有,我在家呢。” “怎么没上班?” “我的工作可以在家里整理资料。什么事,爸?” 穆雷想了想,儿子的家离这里只隔两条街,说:“我到你家里来吧。” 穆东城沉默了片刻,“您……什么事呀,就在电话里说不行吗?” 穆雷皱了下眉头:“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当然能来。那您来吧……” 穆雷挂了电话,觉得有些疑惑。穆东城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好像不愿自己上门一样……以前不会这样呀。 管他呢,先去了再说。穆雷朝前方走去。十分钟后,就到了儿子所在的小区楼下,乘坐电梯上楼。 穆雷其实有儿子家的钥匙,但既然他在家,还是按了门铃。响了两声,穆东城打开了门。 “爸,您穿这双拖鞋吧。”穆东城招呼父亲进门。穆雷坐下后,穆东城泡了一杯父亲最爱喝的西湖龙井茶端过来。 “您找我什么事?”穆东城问。 穆雷呷了一口茶,说道:“东城啊,那件事情……本来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再继续追究。但实在不是我想纠结此事,今天早上,你张叔叔(食仙)打电话来……” 穆雷把上午发生的事整个过程讲给儿子听。穆东城眉头紧锁,听完后一言不发,凝神深思。 过了半晌,穆雷问道:“你怎么看?” 穆东城说:“我觉得……应该是巧合吧。” 穆雷望着儿子,“你真这么想?” “是啊。苏伯伯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可能,但我觉得他因为这种肉而变得有些不正常了……”穆雷犹豫着说,“为了吃到或者得到这种肉,他也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爸,这只是您瞎猜的而已。”穆东城提醒道,“您既然答应了不再追究此事,就别去胡思乱想了。” “可是……” 这时,穆东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朝父亲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接起电话。 这个电话是单位上的人打来的,穆东城站起来,背对父亲,说着工作上的事情。穆雷闲着没事,看到玻璃茶几下面一层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反过来扑着,显然是穆东城最近在看的书。他把那本书拿起来看了一眼封面,是一本新版的《天方夜谭》。 这本书翻开的那一页,是《天方夜谭》里一个叫做“朱特和摩洛哥人”的故事。穆雷随意看了两眼,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直起身子,认真看起来。 这一页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朱特和摩洛哥人骑着骡子,动身启程。从正午开始,一直跋涉到夕阳西下。朱特饥肠辘辘,他见摩洛哥人身边什么也没带,便问他:“先生,你也许忘了带吃的东西了吧?” “你饿了?” “嗯。” 于是他们跳下骡子。摩洛哥人叫朱特:“给我取下鞍袋。”待他取下鞍袋,又问:“老弟,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向安拉起誓,你应该说明白,你到底想吃什么?” “面包和奶酪。” “唉!可怜的人呀!面包和奶酪太低档了,你选更好的食物吧。” “我饿极了,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吃的。” “喜欢红烧鸡吗?” “很喜欢。” “喜欢吃蜜糖饭吗?” “很喜欢。” “喜欢吃……”摩洛哥人连着报出二十四个菜名。 朱特听了,心想他疯了。既无厨房,又无厨师,他哪儿去弄来这些美味佳肴?别让他老空想了吧。于是他急忙回答:“够了,够了。你手边什么也没有,却报上这么多美味来,你是存心让我难受啊!” “有的,朱特。” 摩洛哥人说着把手伸进鞍袋,取出一个金盘,盘中果真装着两只热气腾腾的烧鸡;他第二次伸手进去,取出一盘烤羊肉;他一次次地从鞍袋中取,竟真的取出先前数过的二十四种菜肴,一样也不少。他说道:“吃吧,可怜的人!” 朱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说道:“先生,难道你的鞍袋里有厨房和厨师吗?” 摩洛哥人哈哈大笑,说:“这个鞍袋施过魔法,里面有个奴仆供人差使。在同一时间里,我们就是向他要一千个菜,他也可以立即兑现。” “真奇妙的鞍袋啊!”朱特赞不绝口。 他俩狂饮大嚼,饱餐了一顿。吃完,倒掉剩饭剩菜,将空盘放回鞍袋里,又随手取出一个水壶,浇着水盥洗一番。饭毕,他们做了祈祷,然后收拾上路。他俩跨上骡子,继续跋涉。摩洛哥人问道:“朱特,我们从埃及到这儿来,你知道走了多少路程吗?” “不,我不知道。” “我们已经走了一个月的路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朱特,你要知道,这匹骡子是一匹神骑,它一天能走一年的路程。今天是为了照顾你才慢慢走哩。” 他们走啊,走啊,向摩洛哥靠近。一日三餐都从鞍袋中取出丰富的食物来享用。如此晓行夜宿,一直走了四天。路上朱特需要什么,摩洛哥人便从那神奇的鞍袋中取出来给他,使他心满意足…… 穆雷看得入神,没注意到儿子已经打完了电话,更没注意到,穆东城发现自己在看这本书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惊惶的神情。 穆东城走到父亲身边,把他手中的书合拢,说道:“爸,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接着说吧。” 穆雷皱起眉毛:“这本书……” “我看着玩儿的。”说着穆东城就要把书从父亲手中拿回来。 穆雷的手往后面缩了一下,凝视着穆东城:“这个故事中的内容,怎么让我想起了膳品居?” “这是《一千零一夜》,神话故事,和膳品居有什么关系?” 穆雷摇着头说:“不对,你把书翻到这一页,肯定也和我想的一样。” “哪儿呀,我是那天看完后随便扑在哪儿的,我不知道翻着的是哪一页……” 穆雷盯着儿子的眼睛瞧了一阵,说道:“东城,你没跟我说实话。” 穆东城张了下嘴,没说出话来。 穆雷眯起眼睛说:“你是不是瞒着我在研究那家菜馆?” “没有……” “还说没有?上次我们在岳川古镇的时候,我跟你聊起过,膳品居十分奇怪——一个老先生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如此多道繁复的菜肴出来?当时你说可能另有厨师和伙计,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帮忙的人。”穆雷扬了扬手中的书,“你是不是觉得,那老先生也跟这故事中的摩洛哥人一样,有个神奇的鞍袋?” “爸,怎么可能,我就是看着玩儿的。《天方夜谭》是神话故事,这里面的物件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如果你真觉得荒诞不经,又怎么会去找这本书来研究?”穆雷严厉地望着儿子,“别说翻到这一页只是巧合了。东城,告诉我实话。” 穆东城低下眼帘,隔了一会儿,抬眼望着父亲的眼睛说:“好吧,爸,我承认,我是在偷偷研究那家菜馆。” “你叫我不要再追究下去,为什么自己又要去做?” “因为我不想您以身犯险。”穆东城说,“而我,也只是悄悄寻找答案而已,没有惊动任何人。” “包括我。”穆雷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以你的个性,怎么会甘心放弃追寻此事。” “爸,我不是故意想瞒您的,只是……”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穆雷摆了下手,“算了,不说这些了。既然我们俩谁都放不下此事,不如一起商讨吧。” “……好吧。”穆东城无奈地答应。 “你告诉我,你看了《天方夜谭》上面的这个故事后,真实想法是什么?” 穆东城沉吟一阵,说道:“据我了解,《天方夜谭》里面的故事是中东地区的市井艺人和文人学士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收集、整理各种民间奇闻异事,再提炼、加工而成的。经过文人们的虚构和夸张,这些故事成为了神话故事。但是,我认为里面的某些故事是具有真实素材的。” “比如这个能变出食物的神奇的鞍袋?” 穆东城摇头道:“这个鞍袋的神话色彩太重了,世界上不可能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但是,我在想,膳品居的那个老先生,会不会有某种类似的,能够迅速制造出各种美食的物件?” 穆雷挑起一边眉毛:“这种东西,世界上又该存在吗?” 穆东城耸了下肩膀。“围绕着膳品居的秘密和谜团,实在太多了,我们再怎么追寻、研究,也只能是猜测。但在那老先生死了,青惠又神秘消失,没有人能证实这一切了。” 父子俩沉默下来。 几分钟后,穆雷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确实如你所说,再猜疑下去也没用。还是别管了,先做眼前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穆东城问。 “刚才街道办事处打来电话,说我们家那套老房子要拆迁了。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一起去收拾那边的东西。” 穆东城想了想,说:“下个星期吧。我这周把工作上的事情忙完,下周就有空了。” “好吧。”穆雷站了起来,“那我回去了。” 穆东城跟着站了起来。 “我上个厕所。”穆雷朝卫生间走去。 “啊……爸,您……”不知为何,穆东城突然紧张起来,他两步跨过去,挡在父亲面前,“厕所……出了点儿问题。” “什么问题?” “……堵了。” “堵了?那你还不赶紧叫人来疏通?”穆雷说,“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爸,我自己会解决。我一会儿就叫工人来疏通。” 穆雷看着穆东城一脸惶惑的模样,狐疑地问道:“真的是厕所堵了?” “……是啊。” 穆雷也了一眼卫生间关着的门,突然问道:“里面不会是有人吧?” 穆东城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但强装笑颜地说道:“怎么可能呢?厕所里怎么会有人?” “那为什么不能让我去看一眼?” “堵了嘛,怕您看了恶心……您就别在这儿上厕所了,楼下有呢。我送您下楼吧。” 穆雷绷着唇思索着。“东城,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爸。”穆东城窘迫地说,语气几乎是哀求,“您别再追问了好吗?”穆雷盯着儿子看了十几秒。“好吧。” 穆东城要送父亲下楼。穆雷摆了下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雷走到楼下,在绿化良好的小区里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很明显,东城还有事情瞒着我。穆雷暗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或者……那个卫生间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真见鬼,怎么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些可疑?穆雷烦闷地想,我到底应该信任谁? 第十三章 穆雷在郁闷中度过了一个星期,身边一大堆的谜团和秘密,让他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新电脑无法再带给他乐趣了,古玩、字画也不能让他静下心来鉴赏,甚至美食都无法再调动起他的兴趣。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家神秘的私房菜馆。 星期三,是穆雷跟儿子约好去老房子收拾东西的日子,但穆东城临时打电话来说去不了了,单位上突然安排了一项工作。穆雷只得独自前往老屋——等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得自己去收拾、整理。他的心情更糟了。 穆雷驱车前往位于老城区的房子。这是那种典型的旧居民楼,穆雷已经好久没到这里来了。他用钥匙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屋里的所有门窗,然后到走廊上,大口呼吸。 等屋子透了几分钟气,穆雷才进去。这里摆着十多年前的旧家具,上面布满厚厚的一层灰。穆雷估摸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东西都不用搬了,这里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把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物品拿走就行。 穆雷开始一间屋一间屋地归置,他选出了一些老相册和父亲生前喜欢的花瓶、杯子、台灯。想想也没什么好带走的了。哦,还有父亲收集的一些古书。 说是古书,实际上最多也就是民国时期的书,古不到哪儿去。穆雷从木头书柜里抱出了一大摞,每本都泛黄发霉了。这些书他以前从来没兴趣去翻看,因为印刷和阅读方式都和现在的书不一样,有些是竖书成行,有些又是从右到左看的。穆雷翻开一本读了几行,实在是不习惯。想想这些书也没什么价值,放烂了也成不了古董,索性不用带走了。 于是,他打算将这些书放回书柜,就在他抱着一大摞书准备搁回原处时,发现之前放书的那一层隔板上,放着一个信封。这信封一直压在这一大摞书下面,如果不是他刚才把这些书抱开,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 穆雷把书放下,拾起那个信封,这信封上一个字都没写,却用胶水封得好好的,从拿在手里的重量和厚度来看,里面分明就有信纸。 穆雷把信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实在好奇这封信是谁写的,内容是什么。 他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两张泛黄的信纸。穆雷只瞥了一眼,就看出这是父亲的笔迹。父亲写的不假,却不是写给任何人的,因为信的抬头没有称呼,看起来不像一封要寄给谁的信,更像是父亲自己的独白。 穆雷仅仅看了前面两行,呼吸就暂停了。 纸上的开头两句是这样写的—— 写下这些东西,我是很矛盾的。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家里人发现。他们一般不会动我这堆古董书,不过在我死后,也说不定会翻来看看——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等家里人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答应过大恩人的,这件事我永远不会讲出去。我做到了,这辈子,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事。但我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写在了纸上,不是我不守信用,要用这种形式把这件事透露出来,而是这件事关系一个人的身世。如果他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封信,并且明白其中的意思,也算是我对他有个交代吧…… 穆雷默默地看着这封信,双手哆嗦起来,随后全身都在颤抖。当他看完了信纸上的所有内容,不禁用手捂住了嘴,惊骇得难以自持。他需要用一只手撑住桌子,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瘫软下去。信上所写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震惊,太让人难以接受了,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范畴。但父亲白纸黑字写下的内容,不可能是瞎编的,不管这件事多么匪夷所思,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天哪,如果这封信上说的都是事实,那么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应该都能推测出答案了。穆雷惊骇地想着,但是,也许我应该像父亲那样,永远守往这个秘密,保留这个恐怖的事实。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一个星期前,他到儿子家里去时,穆东城不让他进卫生间,就像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穆雷的嘴慢慢张开。上帝啊,难道他……那卫生间里藏着的是…… 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待在原地了。他必须立刻前往穆东城的家,证实这个可怕的猜想。 穆雷将信纸装回信封,揣在衣服口袋里。然后,他顾不上其他东西,将老屋的房门一带,飞速跑下楼,开着车直奔穆东城的家。 东城现在应该在单位。穆雷一边开着车,一边暗忖。他家里没人,我正好去看个究竟! 二十多分钟后,穆雷来到了儿子所在的小区。他停好车,乘坐电梯上楼。 穆雷摸出钥匙,小心地打开房门。他走进屋内,几乎是径直就向卫生间走去。但是,当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时,停下脚步,呆住了。 卫生间的门是打开着的,里面有一个人,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不是别人,正是穆东城。 他没有在单位上班,是骗我的。穆雷明白了。就连穆东城为什么要骗他,他也明白了。 穆雷没有靠拢过去看,却几乎猜到了穆东城现在面对着的是什么。他能感觉到穆东城此刻有多么专注。就连自己悄悄进了屋,站在背后,他也浑然不觉。 穆雷轻手轻脚地靠拢,他站在穆东城身后,探头一望,脸色骤然大变——他只当儿子正在注视着什么,没想到他正在做着如此可怕的事——穆东城正把一个婴孩按在一个装满水的桶里,想要将这婴儿溺毙! “不!”穆雷大叫一声。把穆东城吓得猛抖一下,魂不附体。他惊恐地回过头来,望着父亲:“爸……您,什么时候……” 穆雷顾不上跟他说话,把那男婴从水中抱起,试探着他的呼吸。还好,只是呛了几口水,没有淹死。 穆雷抱着婴儿到穆东城的房间,用一条毛毯把他裹住,把他抱在怀中。穆东城诚惶诚恐地走进屋内,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穆雷用体温给予这个婴儿温暖,直到婴儿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他才松了口气。他把男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这才怒目望向穆东城,喝道:“你刚才在干什么?想杀了这个婴儿?!” 穆东城吓得浑身哆嗦,战战兢兢地说:“爸,你听我解释……这……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儿,他是一个怪物!” 穆雷瞪大眼睛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从头说起!” “爸,我说了您也不会相信的。”穆东城猛烈地摇着头,“别说您,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穆雷一字一顿地说:“你说实话,我会相信的。” 穆东城紧咬着嘴唇,许久后才缓缓道出:“那天,就是我们到岳川古镇去的那天晚上。我们在膳品居发现了那桩分尸惨案。您当时看了第一眼后,就因为反胃而出门呕吐,而我在原地站了几秒,突然产生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穆雷盯视着儿子。“说下去。” 穆东城咽了口唾沬。“现在想起来,这个念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我想,您一直追寻的那种肉,会不会就是地上这些碎肉块?当时我衣服里正好有一个塑料袋,于是没怎么多想,就迅速地捡了一块肉,装进口袋,藏在我的衣服内包里,带回了家。”穆雷骇然地摇着头:“你——怎么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念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穆东城恐惧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等我回到家,看到这块肉,感到既恶心又害怕。但是既然已经带回来了,我还是决定仔细研究一番。” “你做了些什么?”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穆东城打了个寒噤,“因为这块肉放了一天之后,我就感到不对劲了。” 穆雷注视着他。 “我把这块肉带回来后,放在一个金属盆子里。第二天,我惊讶地发现这块肉似乎变大了一些,当时我以为只是错觉。没想到第三天,肉变得更大了,明显比最初多了一倍。我非常恐惧,不知道这肉是什么怪东西。而这时,我突然想起警察那里,有更多的碎肉块,不知道那些肉会不会也变大了,还是只有我这块肉如此?于是,我跟岳川古镇的刘所长打了一个电话。” “你还敢跟警察打电话?”穆雷瞪大眼睛问道,“你不怕引起他们的怀疑吗?” “他们不会怀疑的。我想他们不会发现这些碎肉少了一块。”穆东城说,“而且,我问得十分巧妙,装作关心案情的进展,然后顺便问了一下那老先生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刘所长告诉我,由于联系不到老先生的任何亲人,那些残肢第二天就送到火葬场火化了。” “就是说,警察没有发现这些肉有什么变化,或者说他们没能发现这肉的秘密,就已经把尸体处理了?”穆雷说。 “是的。”穆东城说,“于是我意识到,现在拥有这种肉的,只有我一个人。我既紧张又害怕,每天看着这块肉越变越大,我也越来越恐惧……” “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穆雷问。 “我想过要告诉您的!但我怕您会责怪我。”穆东城惶惑地说,“爸,当我看到这块每天都会长大的肉时,有些明白您在几十年前吃的是什么了。毫无疑问,就是这种肉!但是……这是那老先生的尸体呀!况且几十年前爷爷怎么会弄到这东西呢?我害怕您接受不了,也想继续看看这肉会发展变化成什么样,所以……才一直瞒着您。” 穆雷脸色惨白,说道:“于是,你就一直把这块肉‘养’在卫生间里?” “是的……那个金属盆子,已经装不下它了。于是,我买了一个婴儿洗澡的那种大盆子,把这肉放在里面。我本来以为,它会一直变大下去,没想到,大概一个星期之后,这肉……出现了一种恐怖的变化。” 说到这里,穆东城一只手捂住嘴,神情骇然。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一天早上,我到卫生间去一看,发现这肉竟然长出了一只手!我吓得不知所措,隐隐猜到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果不其然,又过了一天,另一只手长了出来。然后是腿、脖子,最后……也就是今天上午,它……长出了一颗头,并且,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他开始呼吸,哭闹。这块肉……最终变成了一个活人!” 穆东城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浑身颤抖,面无血色,惊恐得几乎要呕吐出来。“这实在是太恐怖了!我从来没想过,现实生活中,竟然有这么离奇恐怖的事情!” “所以,你就想把他溺死?”穆雷瞪着眼睛说。 “我还能怎么样?爸,听了我说的这些,您不觉得这个婴儿是个怪物吗?这种恐怖的生物,怎么能让他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管他是什么,都是你造的孽!”穆雷吼道,“要不是你冒出那种古怪的念头,把这种肉带回来,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你说他是怪物也好,恐怖的生物也罢,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男婴!”他指着床上的婴孩。“不管他之前是什么,现在他是一个人!既然是人,你就没资格剥夺他的生命!” 穆东城面色苍白地说:“爸,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您要我养活他?把这怪物当做儿子一样养大?” “你不该养活他吗?是你令他活过来的!”穆雷面红耳赤地咆哮道,“还有……不准你再叫他怪物!” 穆东城愣了几秒,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愤怒。但一向听从父亲安排的他,此刻竟然坚决地选择了抗拒。“不!爸,就像您说的,这件事是我引起的,所以,我会用我的方式来解决!” “你的方式就是杀了他?你怎么这么没人性?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婴儿呀!” 穆东城摇头道:“不管您怎么看待,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怪物。如果把这种生物养大,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会发生什么怪事的。他会像其他普通婴儿一样长大成人。”穆雷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几乎是在恳求,“东城,就当我求你吧。你千万别对他下手,他,他……” 穆东城好奇地望着父亲。“爸,您哪儿来的根据,觉得他会像普通人一样长大?还有,您为什么这般维护他?” 穆雷凝视了穆东城一分钟,说道:“你想知道答案吗?” “当然。” “好吧。”穆雷缓缓点着头,把在老房子找到的那封信摸出来,递给穆东城,虚弱地说道,“本来,我是打算让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的,现在看来,必须让你明白真相了。” 穆东城疑惑地接过这封信,问道:“这是什么?” “我刚才去老屋收拾东西,在你爷爷的书柜里找到的。你看看吧,看完就知道了。” 穆东城从信封里取出信纸,展开观看。 写下这些东西,我是很矛盾的。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家里人发现。他们一般不会动我这堆古董书,不过在我死后,也说不定会翻来看看——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等家里人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答应过大恩人的,这件事,我永远不会讲出去。我做到了,这辈子,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事。但我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写在了纸上,不是我不守信用,要用这种形式把这件事透露出来,而是这件事关系一个人的身世。如果他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封信,并且明白其中的意思,也算是我对他有个交代吧…… 当年,我在全家快要饿死的时候,走投无路,只能选择自杀。我走到河边,准备投河自尽。这时,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人出现了,他拉住了我,问我为何要死。我告诉他,我家才出生几个月的婴儿——我的孙子——由于没有奶水,今天已经死了。而我和我的儿子、儿媳妇也快要饿死了,我们一家人都走到了绝路。 这个男人十分同情我。他说,可以帮我渡过难关,但条件是,一定要保守秘密。我答应了,这个男人叫我等一会儿。不久后,他拿着一包东西回来了,里面装着一大块肉。他对我说,这是一种神奇的肉,会自己变大。只要不把它一次性吃完,每天剩一些,就能永远吃下去。他把这肉给我,要我答应两个条件:第一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关于这种肉的事;第二是,当有一天,我们渡过了难关,粮食不再紧缺的对候,就把这种肉一次性全部吃完,不要再留在世界上。 当时,我半信半疑,答应了他提出的条件,拿着肉回到家,切下一半,煮了一锅肉汤。这种肉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我和儿子、媳妇吃了后,都恢复了体力和精神。 第二天,我惊讶地发现,这种肉果然如那个男人所说,神奇地变大了。我欣喜万分,知道他所言不假,我们真的能靠这种肉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于是,我每天切一半,把剩下的一半藏在一个坛子里。这种肉足足让我们吃了一年。我告诉儿子和媳妇,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准他们打听这肉的来源。 粮食关过后,我们的日子好过起来,不再为食物发愁了。这时,我想起了恩人说过的话,叫我在这时,把这种肉一次性吃完,一点都不要留。我非常想照他说的去做,但是又想到,谁能保证以后不再发生饥荒呢?如果我一次性把这肉吃完了,再遇到灾害年,我到哪儿去找恩人,找这种肉呢? 于是,我做了违背当初诺言的事——没有把这种肉全部吃掉,而是悄悄地藏在了我的另外一个住所——一间小房子里。我本来只是想把它储备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去割一些,免得这块肉长得太大。没想到的是,一个星期后,我发现这块肉竟然长出了手,后来又长出了脚。半个月后,竟然长成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婴,而且是活的!我惊诧万分,不知道我们吃了一年的肉,怎么会变成一个人?!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至此,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把这孩子抱回了家。 我对儿子和媳妇说,这个孩子是在路边捡到的。由于孙子在饥荒中饿死了,儿媳妇的身体又出了毛病,再也怀不上孩子。所以,他们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个男孩,认为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由那块肉变成的。我也不敢告诉儿子、媳妇,怕他们心里不舒服。于是,我把这个孩子当做老穆家的后人,当成亲孙子一样疼爱,给他取名为“东城”,并打算把这个秘密一直保存在心里…… 看到这里,穆东城的脸色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他的身体像筛糠一样猛抖着,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晃,嘴里用一种哭腔重复着:“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穆雷悲哀地说,“抱歉,东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瞒着你。正如这封信上说的这样,我真正的儿子其实在饥荒的时候就已经饿死了。你是被爷爷抱回来的。当时,他只说是在路边捡到的你,我信以为真了。直到今天看到这封信,我才知道……” 说到这里,穆雷望着穆东城:“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一定不能对那孩子下手了吧?他是你的兄弟,或者说,他和你……就是同一个人。” “什么?什么意思?”穆东城走到父亲面前,抓住他的手臂,“这不是那个老先生的肉变出来的吗?怎么会跟我是同一个人?” “直到现在,你还没明白吗?”穆雷说,“当我看到那孩子的脸,再想起那老先生的脸时,就全想明白了。东城,我当初看到那老先生时,就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面熟,还有这个孩子,你不觉得他和你长得很像吗?” 穆东城惶恐地望向床上睡着的男婴,此刻他已经睡着了。那脸上的五官,真的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如果没有听到父亲这样说,他完全不会联系起来。 穆雷忧伤地说:“当初,那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把自己身上的一块肉给了你爷爷。后来,这块肉变成了你。而你现在把那老先生身上的一块肉捡了回来,这块肉又变成了一个男孩。也就是说——膳品居的老先生、你,以及现在这个男婴——全都是同一个人。” “不!别说了!”穆东城痛苦地抱着头,“怎么会这样……我自己,也是由一块肉变成的?”他发出讽刺的大笑,“我口口声声说这婴儿是个怪物,结果……我才是一个活了几十年的怪物?” “东城,别这样说自己!”穆雷痛心地说,“你不是怪物,那老先生和这孩子也不是。” “那我们是什么?您告诉我,我们是什么?”穆东城流着泪说。 穆雷仰面长叹一口气,说道:“本来,我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事的,但现在已经经历了,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他定睛望着穆东城:“你们当然是人类,但恐怕不是地球上的人类。这个世界上,果然存在着一些来自远方的朋友吧。” 穆东城望着父亲,和他对视了许久,微弱地问道:“我是谁?我该怎么办?” 穆雷定睛看着他,回答道:“你是我儿子。你以后要继续好好地活。” “那他呢?”穆东城指着床上的男婴。 “他是你的儿子,是老穆家新的一员。为他取个名字吧。”穆雷说。 穆东城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和地球上的所有人类一样。 尾 声 十多年后,江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古镇上,开了一家私房菜馆。主厨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天才少年。这家私房菜馆规矩颇多:每周只开周一和周三两天,只做一桌,限制晚餐;吃饭的人数只能在6到8个人之间;不兴点菜,主厨做什么吃什么;不管吃到什么菜品,不能打听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 尽管有如此苛刻的规矩,好食之人仍然趋之若鸯,因为在那里,能吃到独一无二的极品美味。 私房菜馆的主人,就只有那少年和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有时,外人会听到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竟唤这少年为“当家的”。他俩的关系,匪夷所思,引人遐想。 当家的少年和这个女人,空闲之时喜欢在院子里泡杯清茶,随意聊天。也会忆起往事。一天傍晚,女人问道:“当家的,咱们为什么非得开菜馆不可呢?” 少年仰望星空,幽幽地说道:“反正我们也回不去了……在这里,总要找些事情来做吧。” 他扭头望着女人,笑道:“而且,难道你不觉得吗?我们‘老家’的东西,比这里的食物好吃多了。我总是想让这里的人尝尝。” 女人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们流落在这里,已经好多年好多年了……”她忧伤地说,“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是这里的人了。” 少年拍着女人肩膀安慰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这里虽然不能和我们老家相比,但也还算不错。我们现在所在的江南水乡,不就是这里的一个好地方吗?” 女人默默点着头,说道:“咱们这回把菜馆开在这江南水乡,应该不会再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少年说:“应该不会了,我们现在已经不卖‘那道菜’了。” “上次被人吃出来,差点探到了我们的身份。” 少年笑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其实已经猜到了。” “这么说,我们当初为他们设的那个局,没起到作用?” “是啊,他们既没被我们‘陷害’,也没有因为惧怕而就此罢休——真是令我们枉费心机。”少年哈哈笑道,“不过,我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们,才这样做的。当时我年龄大了,也想借此机会重生一次。” “也是……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们猜到我们的身份了?” 少年深不可测地一笑:“我如何不知?我能感应到我的‘兄弟’呀。” “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为何没有公之于众?” “他是我们的一员,怎么会暴露自己呢?况且,他还养育着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兄弟呀。” “这么说来,你倒是不孤单了。” 少年望向女人:“青惠,你也不孤单呀。你以前再生时,不是也多留了几个姐妹吗?” 女人笑起来:“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不知道她们现在何方。” “总有一天会见面的吧。”少年抬头望向远方。“这个世界上和我们长得一样的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只是有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呢。” (《私房菜》完) 哥特的故事讲完了。北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故事真是把我害惨了!” “为什么?”哥特不解地问。 北斗说:“前半部分,听你详细介绍故事中出现的那些美味佳肴,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揭秘之后,又让我有些作呕……真是服了你了,哥特!我还是第一次听某一个故事,胃都跟着翻腾呢!” 北斗说的话,似贬实褒,哥特淡淡笑了一下。 莱克也表露出自己的欣赏:“这个故事题材新颖,颇具神秘感。尤其是最后的尾声,堪称点睛一笔,让结局意味深长,令人浮想联翩。” “确实是个让人惊讶的好故事,”夏侯申赞叹道,“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作家,竟然能以五十多岁的人作为故事主角,而且各种描述都符合其年龄特点——实在难能可贵。” “既然大家评价这么高,就让我们趁着余味未尽的时候,给这个故事打分吧。”白鲸说。 “谢谢大家的夸奖。”哥特站起来,“我去拿纸和笔。” 不一会儿,哥特拿着一把签字笔和白纸回来,挨着分发给众人。等大家打完分后,他把纸收起来交给南天和龙马,由他们俩统计打分。 平均分统计出来后,南天和龙马对视一眼,神情愕然。 “怎么了?”纱嘉问道,“分数计算出来了吗?” “等等……我再算一遍。”龙马汗颜道,他又用了几分钟的时候仔细复算了一遍,吐出一口气,“没错,是这个数字……” “到底多少分?”暗火问。 南天抬起头来,望着众人:“9.5分。” “啊……这么高?”纱嘉倒吸了一口气,惊叹于自己第一名的地位才保持一天就被哥特以绝对优势夺走了。 大家都显得有些惊讶,特别是哥特,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获得这么高的分数,兴奋得满面红光,站起来鞠躬致谢:“真是感谢大家厚爱了!” 哥特的致谢,对心高气傲的大作家荒木舟来说,仿佛是一种讽刺。以前辈身份自居的他,竟然一再输给了这些年轻人。他脸上实在是挂不住,却又不好发作,只有懊恼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众人望着荒木舟上楼的背影,未免觉得大作家有些太没风度了。但之前了解荒木舟的,都知道他虽然架子大,但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不掩饰自己内心情绪的性情中人。 “我们也回房了吧。”夏侯申说,他望向克里斯,“小天才,明天晚上就该你了,准备好了吗?” “嗯,昨天就准备好了。”克里斯毫无顾忌地说。 夏侯申一愣。“……你好像丝毫不担心‘犯规’这个问题?” “不会的,”克里斯把握十足地微笑道,“我的故事绝对不可能犯规。” 夏侯申扬起一边眉毛:“是吗?你如此有自信?难道你的故事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是当然。”克里斯神秘地一笑,“明天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克里斯的话引得众人心痒难耐,但现在也不便再多问,只有各自散去,等待明晚的来临。 按照以前的惯例,统计完分数之后,打过分的纸就由龙马或者南天放到柜子最下层的一个角落里。南天刚要把今天晚上这叠纸放进柜子,哥特走过来说道:“南天,能把打分的纸给我看看吗?” 南天略微有些诧异:“分数都计算出来了,还有必要看吗?” 哥特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就是想看看……大家分别给我打的是多少分。” “之前你收起来的时候没看吗?” “没仔细看。” 因为得了目前最高的分数,想再回味一下?南天暗忖。他笑了一下,把这叠纸交给哥特。“你拿去看吧。” 哥特接着纸,挨着一张一张地翻看,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就像是在细细品味一杯香醇的咖啡。南天暗暗好笑,对哥特说:“你慢慢看吧,一会儿放在柜子下面那一层就行了。” “啊,好的。” 南天朝楼梯走去,他走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门口,往下看了一眼——哥特一个人还站在原地看着那叠纸。这时,他感到有些奇怪了——总共11张纸,11个分数,值得看这么久吗? 南天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但是并没有立刻将门关拢。他站在门口昂起头,悄悄注视下面的哥特。一分多钟后,他看到哥特朝两边的楼上偷偷瞄了几眼,然后将那叠纸迅速地对折几下,揣进衣服口袋,向楼上走去。 南天心中一怔——他为什么要把这叠纸拿走?毫无疑问,这种行为不可能是没有意义的! 南天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思索了几分钟,突然,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哥特…… 这个念头让他惊愕不已,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他决定立即去找纱嘉。 南天悄悄打开门,走到隔壁纱嘉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说道:“纱嘉,是我。” 门很快就打开了,纱嘉站在门口问道:“南天,有什么事吗?” 南天快速地点了下头。“进房间说吧。” 他们分别坐到沙发和床边,南天急促地问道:“纱嘉,你告诉我,刚才你给哥特的故事打了多少分?” 纱嘉疑惑地问道:“分数都统计过了呀,问这个干吗?” “我一会儿跟你解释。你先告诉你,你打了多少分?” 纱嘉想了想,说:“我给他打的是8.9分。” 南天倒吸一口气:“你没记错吧?你真的打的是8.9分?” “当然不会记错。这是刚刚发生的事呀,怎么了?” 南天睁大眼睛,心中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了。“果然是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 南天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告诉纱嘉,纱嘉费解地问道:“哥特干吗要把打过分的纸悄悄拿走?” “我之前也很疑惑,但是来找你之后,我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南天愤慨地说道,“哥特作了弊,所以他的分数才会这么高!” “啊!?”纱嘉大吃一惊,“他是怎么作弊的?” “他居心叵测,为了作这个弊,他在两天前就开始做准备了!”南天凝视着纱嘉说,“你想想看,前面九天晚上,都是北斗负责去拿纸和笔的。但是从第十天晚上——就是荒木舟讲完故事后——哥特就把这个任务接了过来。他把纸和笔发到大家手里,之后再收起来,交给我和龙马统计分数。本来我以为他只是想为大家服务一下,现在看来真的是太天真了!他这样做,就是为今天晚上打下基础!” 纱嘉愣愣地望着南天。 “你还没明白吗?”南天说,“不妨让我把今天晚上哥特的作弊过程虚拟一下吧——他讲完故事后,像前两天晚上一样,到柜子那里拿出纸和笔,发给大家。因为连续三天都是他来做这件事,所以我们已经适应了。 “接着,我们分别打分。打完分之后,哥特挨着把纸收起来——你仔细回想一下,他收得很慢,当路过尉迟成和徐文的位置时,那两张椅子是空的!这是关键!他只要做些小动作,就可以利用这一小段空缺,背对我们,把事先准备好写了高分的纸和某些纸对调——只要动作利索,只需要一两秒!这样一来,当纸交到我和龙马手里的时候,就全都是高分了!” 纱嘉完全听呆了,她张口结舌地说道:“啊……这确实是有可能的,哥特穿着一件紧身小西服,如果他把事先准备好的纸夹在西服和衬衣之间,要掉包简直易如反掌!” “不是‘可能’,而是事实!”南天说,“我刚才已经从你这里得到证实了!” “怎么证实的?” “你给哥特打的分是8.9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在统计分数的时候,所有的分数都在9分以上,而且是9.5分左右,根本没有一张是8.9分!” “我的那张已经被换掉了!”纱嘉惊呼。 “可能不止是你的,还有另外一些人的也被换掉了。”南天气愤地说,“哥特心术不正,他利用了我们心理上的一个盲点——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打的分数,而不知道别人打了多少分!这应该是主办者都没有想到的一个漏洞,被狡猾的哥特发现了,成为可乘之机!” “难怪……当你们计算出哥特的分数是9.5分的时候,大家都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没有提出质疑。大概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也许除了我之外,别人都打的是高分吧’。”纱嘉彻底明白了,她问南天,“那你打的是多少分呢?” “我打的是9.1分。因为我和龙马是要负责计算分数的,所以我们俩的纸,哥特是肯定不敢调换的,但另外9张纸,就说不准了。”南天回忆道,“我记得有好几张都是9.6、9.7分,所以平均分才会如此高,现在想起来,那几张可能都是假的!” “一定是!”纱嘉愤懑地说,“客观地讲,哥特这个故事的创意和情节都很不错,但是也没有好到让前面的故事为之逊色的程度。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除了我之外,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给这个故事打这么高的分——原来是这样!” 南天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就算我们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了。” “为什么?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家,让他的分数作废呀!” 南天无奈地摇着头说:“恐怕这是不可能的。打分的纸已经被哥特拿走,而且现在多半已经销毁了。如果我们让大家把自己打过的分回顾一遍,哥特肯定会说有些人是过后反悔。只要他死不认账,我们又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他作了弊。” “那我们就让他得逞吗?”纱嘉担忧地说,“南天,你有没有考虑过——哥特为什么不择手段,非要胜出不可?如果他是主办者,而后面只剩克里斯和你两个人了,假如你们的分数没能超过他,那就糟了!” “单从这件事来看,不能说明哥特一定就是主办者,他也可能是想赢得这场比赛才这样做的……”南天蹙眉深思了许久,“我是最后‘守关’的人,只有尽最大的努力,让我的得分超过他了!” 纱嘉忧虑地说:“南天,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但是要让每个人都打出超过9.5的高分,要讲一个怎样的故事才能做到这一点呢?这个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还有两天的时间,我会想出一个办法的。”南天感受到空前的压力,但也为即将迎接这巨大的挑战感到兴奋。这已经不是一场游戏或者比赛了,而是一场战斗!他是守卫最后一座城池的将领! 第13天晚上六点五十,众人齐聚大厅,围坐一圈。倒数第二个晚上的主角是智商150的天才少年克里斯,他始终如一的神秘态度和独树一帜的行事风格,使得他的故事毫无疑问地成为关注焦点。此刻,克里斯信心十足地端坐在皮椅上,手掌相对,指尖合拢竖起,似乎今晚的演出是他期待已久的。 七点钟到了,克里斯开口道:“各位,我今天晚上要讲的这个故事,非常特殊。需要简单说明一下。”在场的另外11个人专注地看着他。 克里斯说:“前面的12个故事,都是由讲述者从始至终地叙述,其余的人则作为听众。我想这种形式大家多少有些厌倦了,所以想出了一个新形式——接下来这个故事,我会在讲述的过程中,与大家互动。” “怎么个互动法?”暗火问道。 “马上我开始讲,你们就明白了。”克里斯带着一丝轻浅的笑意,“另外有一点,我要提前告知大家——我之所以想出这种新形式,不是哗众取宠,也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别有用意——我打算通过这个故事,试探出谁是主办者!” 众人大吃一惊。莱克难以置信地说道:“真的吗?你的故事……有这么神奇?” “你想利用‘互动’做文章?”荒木舟眯着眼睛猜测。 克里斯保持着神秘的笑意:“玄机何在,我现在当然不能说出来。大家也不必多想,只需要一会儿按照我的提示,忠实于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好了,不多说了,我开始讲了。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逃出魔窟’。” 第一章 引言 一个女人被绑架到杀人魔窟,那里全是被肢解的尸体,她想尽办法,躲过杀人魔的袭击,逃了出来。但最后,她后悔了——她应该留在那里的。 这是为什么呢? 从现在起,你将扮演这个不幸的女人,她的所有选择将全部由你来决定。你要设身处地地去想象即将面对的各种恐怖状况,并做出冷静的判断。记住,你会遇到若干个分岔和选择,但逃出生天的路,只有一条。 开场 女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地上。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催人欲吐的恶臭。 这是什么地方?她睁大眼睛,惊恐地环顾周围——头顶上吊着一盖昏黄的白炽灯,身后是一个大木柜,正前方是一张盖着白布的铁桌子——类似医院的手术台。延伸到上方楼板的木楼梯,告诉她这里是一间地下室。 女人用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起来。这个恐怖的地方令她心惊胆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记不起之前发生过什么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她的头一阵阵钻心地痛,手摸到头顶——黏糊糊的——摊到眼前一看,是还未干透的血。 天哪,我的头受伤了……我之前遭到了袭击?她惊骇地想着。我被绑架了吗?太可怕了! 女人的身体一阵阵发冷,不住地颤抖。令她感到惶恐不安的,除了室内诡异的布置,还有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恶臭——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这里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场所。 她想要找到恶臭的源头——这里没有窗户,气味不可能是从外面传来的,只可能来自室内。女人的目光集中在地下室中间的那张手术台,打了个寒噤。 她迟疑着走到手术台跟前,盯着盖在上面的白布,注意到白布下方的东西凹凸不平。她咽了口唾沫,用两根手指轻轻拈住白布,将它轻轻揭开。 白色托盘的边缘映入女人眼帘,接着,她看到了托盘里的一件件器具——锯子、砍刀、斧头、尖锥、锯齿状的剔骨刀……每一件东西上都带着血迹。 任何人在这种状况下,恐怕都没法产生出别的联想。这些器具显然曾用来做过一件事情——切割尸体。 女人的胃紧缩起来。此刻,她感觉臭味就在身边。迟疑了几秒,她俯下身去,看了一眼桌子下方。 这一瞥,将她吓得魂不附体——桌子下方是两个偌大的金属容器,里面装着人的残肢断臂,以及内脏和头颅!女人惊恐地捂住嘴,几乎要呕吐出来。她赶紧扭过头,闭上眼睛,将白布盖回去。 上帝啊……我怎么会在这种恐怖的地方?!女人瑟瑟发抖。我的命运,会跟这些残肢的主人一样吗? 正在她惊惧不已的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土方的木质楼板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向地下室楼梯靠近。 天哪,是杀人魔来了吗?我……我该怎么办?!女人心脏狂跳,她紧张地左顾右盼,看到了柜子和木头楼梯,意识到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剧情分支:) A路线:拿一把刀躲在柜子下,静观其变; B路线:拿一把刀躲在楼梯后面,从后面偷袭杀人魔。 克里斯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说道:“各位,我刚才说的‘互动’,你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吧?在这个故事的进行过程中,会出现若干个分支选项。需要大家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选择。我要提醒的是——你们的选择将导致故事出现若干个Badending(坏的结局),而Goodending(好的结局)只有唯一一个。能在若干个选项中做出正确选择,走到最后的人,势必拥有超乎常人的智商和运气。玩法就是这样,大家都明白了吧?” “太有意思了!”北斗兴奋地说,“就像玩文字解谜类游戏一样!”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克里斯微笑道。 “这个方法,能试探出主办者?”莱克非常在意这一点。 “现在先别管主办者什么的,大家按自己意愿做选择就行了。最后会得出什么结论,我自然会告知大家。”克里斯说。 “好吧,那我就选了。”纱嘉看起来兴致盎然,“唔……但是你说的这两个分支,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呀。” “是的,第一次选择不是特别关键。”克里斯说道,“A路线比较保守;B路线应该会冒险一些——大家根据自己的直觉来选择吧。啊,对了——”克里斯对龙马说,“龙马,你不是在记录吗?麻烦你把每次大家做的选择也记录一下好吗?” “好的。” “谢谢。”克里斯点头,“那么请大家选择路线吧。你们选完后,我会把每条分支的剧情都讲出来,你们自然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11个悬疑小说作家分别说出了自己的选择,龙马仔细地记录在了本子上。 第一次选择 A路钱:白鲸、荒木舟、龙马、暗火、千秋、哥特 B路线:夏侯申、莱克、沙嘉、北斗、南天 克里斯继续往下讲。 (第一次选择)A路线(躲在柜子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女人意识到自己没有时间犹豫。她瞥到那个大柜子的下方,正好能容下一个人。她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尖刀,迅速地钻到柜子下面。 之所以选择躲起来静观其变,一方面是不想冒险,另一个原因是,她考虑到一种可能性——万一从楼上下来的,不是杀人魔,而是警察或其他人呢?如果自己躲在楼梯后面,不分青红皂白就偷袭来者,会不会错杀无辜? 地下室的楼板被揭开了,一个沉闷而缓慢的脚步声顺着楼梯走下来。女人能判断出,这是一个穿着厚皮鞋的男人的脚步声。很快,这双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这个男人已经走下来了。女人跌在地上,正好能看到他的脚。 一声闷响。某种重物被甩到铁桌子上的声音。女人心惊胆寒,意识到自己刚才害怕错杀无辜的念头有多么幼稚和愚蠢——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正是恐怖的杀人魔。他甩在台子上的,十有八九是另一个被绑架来的人! 杀人魔放下“猎物”之后,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女人惊骇地想道,糟了,他发现我不见了! 事到如今,已没有别的选择,女人紧握尖刀,随时做好拼命的准备。但奇怪的是,这双鞋在屋内转了一阵,竟然停止了寻找,又回到“手术台”前,开始对付新的猎物了。 女人感到非常奇怪——这间屋内,唯一能藏人的地方,恐怕就只有柜子下方了——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但这个杀人魔竟然放弃了寻找? 也许这种变态杀人魔,压根儿就不是正常人,不具备正常的逻辑。女人想道。这时,她听到了各种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还听到了挣扎的声音和一个女孩被堵住嘴后发出的“唔唔”的声音。女人心脏狂跳——这个魔鬼,要将人活生生地肢解? 她很想跳出来救这个女孩,但恐怕这是自杀行为。可如果看着这个女孩被杀死,她又于心不忍。正在纠结矛盾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咔嚓”一声——接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落到地上,滚到她的面前。 一个年轻女孩的头,睁着一双眼睛。这颗被砍下来的头,竟然还没有死绝,看到柜子下面躲着的人后,张开嘴动了动。 这种恐怖是正常人无法承受的。女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在尖叫出来之前,她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却还是漏出了“唔——”的一声。 糟了!他听到了吗?女人暗叫不妙。而这时,她看到那双大头皮鞋朝柜子这边走过来,几乎停在了自己眼前。接着,杀人魔跪了下来,将头探到柜子下方张望。 完了!暴露了!女人在心中发出绝望的喊叫。 这时,一张恐怖的狼脸出现在她眼前——贴在地上,和她对视。 女人终于受不了了,这实在是太恐怖了!她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手中紧握的尖刀朝那张狼脸猛刺过去! “啊!”的一声尖叫,“狼”发出痛苦的惨叫,捂着脸倒下了。女人知道这一击无法致命,她惊惶地从柜子下面钻出来,想要利用这个机会逃走。但是“狼”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脚。 女人惊叫着回过头,这才看到那张狼脸其实是一张面具。她狠下心,用尖刀向那只抓着她的手扎去。杀人魔再次发出惨叫,松开了手。女人抓住时机,疯狂地朝楼上冲去。 从地下室上来,女人看到的是一栋小木屋。她没空管屋内有些什么东西,拼命朝门外跑去。出门之后,她看到外面是一片黑黢黢的森林。 怎么办……贸然逃进这阴森的树林里,可能会迷路,也可能会被那杀人魔抓住。但是,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女人咬咬牙,冲进漆黑的森林中。 (第一次选择)B路线(躲在楼梯后面) 女人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尖刀,躲在楼梯后面的背光处。上方的楼板打开了,一个穿着厚皮鞋的男人慢慢走下来。女人屏住呼吸,躲在暗处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下来后,并没有注意到后面躲着一个人。藏在暗处的女人却惊骇地看到,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二十岁左右、浑身是伤的女孩。毫无疑问,这是他的另一个“猎物”。 没有时间犹豫了!机会就在眼前——他背对自己的时候!女人鼓足勇气,从黑暗的角落里闪出来,紧握尖刀,打算偷袭。但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杀人魔没有看到准备偷袭他的女人,但扛在他肩膀上的女孩却突然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举着尖刀的女人,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杀人魔猛地回过头,女人赫然看到,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像狼脸一样的恐怖面具! “啊——”女人吓得浑身发抖。面具男把肩膀上的女孩往地上一扔,朝女人走去。就在他快要靠近的时候,女人猛然鼓起勇气,举起尖刀向他的脸上刺去! 这一刀估计刺中了杀人魔的额头,他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着脑袋向后退去。女人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地冲上楼,来到上面的小木屋中。她不敢逗留,狂奔出去,发现外面竟是黑黢黢的森林。 怎么办?一个人逃进这片漆黑的森林中吗?女人心脏狂跳着。可是,那魔窟里还有一个女孩!如果不管她的话,她就死定了! (剧情分支:) A路线:躲在木屋附近,等杀人魔出去后,回去救那女孩一起走;(很冒险) B路线:独自逃进树林里。(可能迷路,而且一个人也很危险) 第二次选择 A路线:北斗、纱嘉、莱克、夏侯申、千秋 B路钱:荒木舟、白鲸、龙马、暗火、哥特、南天 (第二次选择)A路线(救女孩一起走) 杀人魔一定认为我会夺路而逃,应该想不到我会躲在房子后面。女人犹豫片刻,决定冒险救那女孩。她悄悄绕到屋后躲起来。 果然,半分钟后,杀人魔提着一把剔骨刀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冲进森林。 机会来了!女人见杀人魔已经跑远,赶紧返回屋中。地下室已经锁起来了,而钥匙就挂在墙上。她取下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小心谨慎地沿着木楼梯走下去。突然,她心中感到莫名的不安——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当她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就像起初她所做的那样,女孩躲在楼梯的暗处,当女人走下来时,紧张而惶恐的女孩,根本没看清下来的人是谁,就一斧子劈了过去!锋利的斧刃镶进了女人的后脑勺。她在死之前听到了女孩慌乱而后悔的尖叫。但一切都晚了……(Badending) “啊,这个女人居然就这样枉死了……”千秋睁大眼睛说道,“这意味着,我们这些选择A路线的人就失败了吗?” “只是这一次失败了,没关系,后面还有好几次选项呢。”克里斯说。 白鲸有几分得意地说道:“我猜到A路线会是这种结果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很蠢吗?”千秋挑起眉毛问。 “没这个意思,可能你们只是考虑不够周全吧,没意识到那个留在地下室的女孩,也会成为危险因素。” 千秋“哼”了一声。 克里斯说:“我之前提醒过的哦,大家在做选择的时候,要设身处地地去思考和判断,尽量考虑到一切可能性,这样就能增加选对的概率了。” “好了,继续讲吧,小天才。”千秋催促道。 “好的,我接着B路线往下讲。” (第二次选择)B路线(独自逃进森林)(与第一次选择A路线的剧情重合) 该怎么办?一个人贸然逃进这阴森的树林里,可能会迷路,也可能会被那杀人魔抓住。但是,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女人咬紧牙,冲进漆黑的森林中。 这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宛如广袤黑荒。女人慌乱地奔逃着,脚下发脆的树枝吱嘎作响。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也顾不上辨别方向,只是一股脑朝前狂奔——迷路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逃离那杀人狂的魔爪! 终于,她感到体力不支了。头上的伤加上疲累和恐慌,令她几乎要昏厥过去。而这时,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追逐的脚步声。上帝啊,那杀人魔追来了!我该怎么办? (剧情分支:) A路钱,拼命继续跑;(可能因体力不支而累倒,从而被抓住) B路线:躲在某处。(被发现也是死路一条) 第三次选择 A路钱:荒木舟、莱克、龙马、北斗、南天、夏侯申、白鲸 B路钱:暗火、纱嘉、哥特、千秋 第二章 (这一次,克里斯先从B路线讲起。) (第三次选择)B路线(躲在某处) 女人看到旁边茂密的树丛和灌木丛。这里一片黢黑,躲在这里的话,杀人魔应该发现不了自己……她迅速藏进了树丛里一个隐蔽的地方。 不一会儿,恐怖的杀人魔提着一把尖刀追来了。女人在树丛的缝隙中紧张地注视着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奇怪的是,那杀人魔来到女人藏身之处的附近,竟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向前追去。女人骇异无比——难道他……知道我躲在这附近?可是,怎么可能? 杀人魔四处张望,周围一片寂静。然而,正是这片寂静,令女人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她在这里停下,躲起来,脚下踩着干树枝发出的吱嘎声就停止了。正是这一点,告诉杀人魔自己就在附近! 杀人魔在树丛中搜索起来。女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使劲捂住嘴,不让自己漏出一丝惊恐的声音。然而,这救不了她。杀人魔已经朝她躲藏的地方走来了。 女人再也沉不住气了,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她尖叫着从树丛中冲出来,夺路而逃。但杀人魔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抓住,按倒在地。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女人使尽最后一分力气,大声呼喊和踢打。 怪异的是,杀人魔竟然没有立刻杀死她。他要像猫捉老鼠那样玩弄猎物吗?女人惊恐地想道。她知道自己是在垂死挣扎,撕扯和踢打对这强壮的男人毫无作用。 终于,半分钟后,魔鬼手中的尖刀刺进了女人的胸口。她的动作戛然而止,睁大眼睛死去……(Badending) (第三次选择)A路线(拼命继续跑) 女人没有时间考虑。直觉告诉她,再继续朝前跑,可能会有一线生机。好吧,赌一次!她咬紧牙关,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狂奔。她的心怦怦乱跳,不敢回头去望,只是没命地逃跑。就在她累得快要呛出血的时候,看到前方出现一丝微光——感谢上天!是一间木屋,那里有人! “开门,开门!求求你,有人要杀我!”女人猛烈地捶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老人睁大眼睛惊诧地望着门口的陌生女人,他的手里提着一把猎枪。 女人赶紧挤进屋,对老人说道:“请您赶紧关门,有个变态杀人魔在追我!还有……请灭掉灯,也许他还不知道我逃到这里来了!” 老人照做了,将桌子上的煤油灯吹熄。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女人看着锁好的大门,心中安稳了些。她向老人道谢,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老人。 老人听完女人的叙述后,非常震惊:“你是说,你亲眼看到,在那个魔窟里,有被肢解的女人尸体?” “是的……”女人心惊胆寒,“而且受害者也许不止一个。” “真是太可怕了,我不知道附近住着这种恐怖的杀人魔。”老人惊叹道,“别担心,他进不来。你在这里很安全。” 女人抚着心口点了下头。老人请她坐下来,摸索着倒了一杯水给她。女人喝下这杯水,感觉好多了。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环视着这所木房子——面积并不大,却有两层,木质楼梯通往上面的阁楼。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个装满了书的大书柜,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和一个壁炉,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家电。显然房主过着一种原生态的生活…… 突然,她看到房间的楼梯上,似乎站着一个披着头发的人。这个人一动不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啊……”女人发出恐惧的低吟,抱紧了身体。 老人注意到了,对女人说:“别害怕,那是我的孙女。” “她为什么……一言不发?” 老人沉默片刻。“她是个哑巴。” “……是吗。”女人望向楼梯上的人,发现她又走下来了几步。虽然黑暗中,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和眼神,但女人可以肯定,这个女孩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这里很久没有来过外人了? 老人走到孙女旁边,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道:“她遇到了一些麻烦,要在这里躲避一下,你别站在这里了,上楼去吧。” 女孩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缓缓转过身,像幽灵一样向楼上走去,没发出一丝脚步声。 女人望着这女孩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感到后背发寒。这对爷孙,为什么远离城市,住在森林边缘的一栋木子里,过着脱离社会的生活?他们身上,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在房子里静待了大概半小时,没有听到外面发出什么异常的响动。看来已经逃过那杀人魔的追踪了,女人庆幸地想道。 “他没有追来,是吗?”老人说,“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今晚最好不要出去。明天一早再去报警吧。这里离公路还有些远呢。” “您这里有电话吗?”女人问。 “没有。” 女人只得听从老人的建议。老人说:“我这里很简陋,楼上只有两个房间,分别是我和我孙女的卧室。楼下有一个储物室,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给你找条毯子你就在那里将就一晚上吧。”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挑剔呢?女人赶紧说道:“那真是谢谢了,老人家。” 老人走上楼,抱了一条毛毯下来。他把女人带到储物室——还好,这里堆放的东西并不多。老人把毛毯铺在地上,说道:“你只能勉强睡一下了。”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女人感激地说。 老人朝她点点头:“现在已经凌晨一点过了,你好好休息吧。”说罢就上楼去了。 老人走后,女人将储物室的门掩上——没有门闩,只能勉强关拢。她躺下来,睡在毛毯上。经过之前那一番亡命奔逃,再加上情绪紧绷,她早已疲惫不堪。几乎在躺下来的瞬间,她就睡着了。 半夜,女人听到身边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警觉地翻身起来,赫然看到——身边蹲着一个人!这个人歪着脑袋,注视着自己的脸。 女人正要尖叫,那人一下捂住了她的嘴。这时女人看清了,原来是那个披着头发的哑巴女孩。 哑巴女孩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女人不要喊叫,然后慢慢把捂在她嘴的手拿开。 “你要干什么?”女人低声问道。 哑巴女孩摸出一张纸,展示给女人看。纸上用绿色的荧光笔写着——“快走!离开这里!” 女人愣了,问道:“为什么?” 哑巴女孩显得有些焦急,似乎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瞪着眼睛,再次把那张纸凑到女人眼前,就像是在大声喊道:“快走!离开这里!” 女人彻底蒙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听这女孩的话。 (剧情分支:) A路线:不相信她,继续在这里待到天亮; B路线:相信这女孩,离开这间木屋。 “啊,这可怎么选呀。”纱嘉为难地说,“无论哪个选项看起来都很危险呀!” “是啊,选择A的话——房子里可能也不安全;选B的话,外面有杀人魔,要是出去又遇到……”哥特摇着头说,“我也没头绪了。” “那就凭直觉选吧。”克里斯说,“我之前也说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好吧。”北斗跃跃欲试,“这个故事进行到这里,开始有趣起来了。” “对了,再提醒大家一点。”克里斯说,“这个故事,不管剧情怎样分支,总的人物关系不会变。也就是说,好人自始至终都是好人;坏人亦如此。”他笑了一下,“再说明白一些吧,也许你们能通过错误路线获得某种启示。” 第四次选择 A路线:荒木舟、暗火、莱克、千秋、白鲸 B路钱:夏侯申、纱嘉、哥特、龙马、北斗、南天 (第四次选择)B路线(相信哑巴女孩) 哑巴女孩焦虑、紧张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女人思忖着。如果她真要加害自己的话,刚才在自己熟睡的时候,她就可以下手了。由此可见,她要自己立刻离开,可能真是有某种特别的原由。而唯一的理解就是——这栋木屋内,同样潜藏着危险! 想到这里,女人不敢再停留在此了。她从地上站起来。女孩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门口,然后用轻微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门。女人离开之前,迟疑地望了女孩一眼。哑巴女孩指了指斜前方,又使劲地摆手,好像是在说:“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不要回头!” 女人走出木屋。女孩做着“赶紧走”的手势,关上了门。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了。女人扫视周围——杀人魔似乎没有守候在附近。她深吸一口气,朝女孩所指的方向跑去。 女人在黑暗幽深的原始森林中穿梭。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哑巴女孩没有欺骗自己,同时祈祷自己不要再次落入魔爪。她沿着十点钟方向一直走,盼望看到希望的曙光——终于,十多分钟后,她的视野开阔起来。感谢上帝,她看到了一条公路,有救了! 女人跑到公路上,期待车辆经过。但现在是半夜,哪有这么容易遇到夜车呢?女人只有沿着公路往前走,如果前面有一个小镇或者村庄,就能获救了!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女人精疲力竭。这条乡村公路一片漆黑,道路两旁都是荒野,四下没有一户人家。女人不知道要走到何时才是头,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朝什么方向行走。正在迷茫不安的时候,前面出现一丝亮光——是车灯!终于有车辆经过了! 女人站在马路中间,大声呼喊:“停车!拜托了,请停车!” 一辆小型货车在女人面前停了下来,司机从车窗内探出脑袋——是一个戴着帽子,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疑惑地盯着这个半夜拦车的女人。 女人跑到司机面前,用祈求的口吻说:“我被一个杀人魔追杀!求你……让我上车,带我到警察那里去!” 司机眯着眼睛打量女人,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是否属实。他注意到女人一身的血迹和伤痕,犹豫了一阵,偏了下脑袋,说道:“上车吧。” 女人欣喜地从另一边跳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货车开动了,继续朝前行驶。 在车上待了几分钟,女人问道:“还有多久到城镇呢?” “快了。”司机简短地回答。 “你是在往哪里送货吗?” “是的。” “……送的是什么货?” 司机瞥了女人一眼,表示这与她无关。女人知趣地闭嘴了。 车子在黑暗中默默前行,两人一路无言。一段时间后,女人疑惑起来——我告诉他,说之前遭到了杀人魔的追杀,但他居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没打听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个人太不爱说话了,还是…… 想到这里,女人不安起来,她悄悄抬起眼睛,通过正上方的后视镜观察这个男人的脸。 这小小的举动竟然被司机注意到了,他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啊……没什么。”女人收起目光。 司机沉吟片刻,突兀地问道:“你认识我吗?”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问,女人打了个冷噤,然后摇头道:“不……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当然,我刚才才上你的车呀。” 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女人惊愕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到后面看看货物还好不好,你等我一下。”说着,司机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看看货物好不好?女人惶惑地想道。什么意思?他装的“货”,难道是什么活物? 还有,他为什么要反复向我确认,我是否认识他?难道……女人蹙起眉头,心中越发不安了。 在她沉思的时候,一直面对着车窗外。突然,一张狼脸猛地从下方冒起来,出现在女人面前。 “啊——!!!”女人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尖叫。车门被拉开了,带着面具的杀人魔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拼命向后仰,但狭小的货车前座,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她吓得手足无措,乱了分寸,注定死路一条。杀人魔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上,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那张恐怖的狼脸注视了女人一刻,尖刀狠狠地插进了她的胸口……(Badending) (第四次选择)A路线(不相信哑巴女孩) 女人仔细斟酌,觉得这个时候只身一人出去,实在是太冒险了——杀人魔有可能就守候在附近,况且她完全不认识路,怎么能保证走得出这片森林呢?万一迷路后,又绕了回去…… “不,我不走。”女人摇着头,低声对女孩说,“外面太危险了。” 女孩听到她这样说,显得既无奈又着急。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荧光笔,正要在纸上写什么,突然听到阁楼上传来一声咳嗽,吓得浑身一抖,迅速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回过头望了女人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 女人赶紧把储物室的门关上,从一堆杂物中找了一根木棍从侧面将门顶住。 然后,她抱着膝盖坐在毯子上,再也不敢睡了。这栋木房子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哑巴女孩的警告意味着什么?自己选择留在这里是否明智?——她一无所知,只有时刻保持警觉,期盼白天快些来临,能离开这片隐藏着无穷诡秘的恐怖森林。 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女人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她的心一下绷紧了——是谁来了? 片刻后,女人听到老人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然后是老人的询问:“谁?”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声音:“求您开开门!求您……森林里有个疯子!” 女人浑身一震,从地上站起来。是一个和我有着相同遭遇的女人?天哪,今天晚上,究竟有几个人遭遇了那恐怖的杀人魔? 老人显然也被震惊了。“上帝啊,又是一个!”他惊叹的同时,把门打开,让外面的人进来,然后锁好门。 女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打开储藏室的门,走了出来,看到老人拎着一盖煤油灯,打量着今晚的第二个客人。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和自己的状况几乎一样——满身的伤痕和汗水,还有满脸的惊惶和恐惧。而这个女孩伤得更重,她耷拉着一条腿,似乎脚受伤了。 年轻女孩也睁大眼睛,惊讶地盯着女人,似乎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天啊,你也是……” “是的,跟你一样。”女人像找到了同伴似的,激动而感慨,“我也在之前遭到了杀人魔的袭击。” “是不是……一只狼……一个戴着狼面具的人?”年轻女孩哆嗦着说。 第三章 女人恐惧地点着头。年轻女孩捂住嘴,眼泪一下就淌了下来。女人看得出来,她受到的惊吓比自己更甚——毕竟这女孩的年纪要小些。她情不自禁地走过来,和女孩抱在一起。 “坐下来吧,姑娘们。”老人注意到年轻女孩的脚受伤了,“我去找些药来。”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些药膏一类的东西过来了。年轻女孩说自己的右脚是在奔逃的时候扭伤的,现在钻心地疼。老人帮她脱下鞋子,看到她的右脚脚踝肿得像馒头那样大,说道:“脚崴了,没什么大碍,我给你擦一些药膏,但是暂时不能再走路了。” 年轻女孩感激不尽。在老人给她涂药膏的时候,她紧咬着牙齿,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女人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没有叫喊出来。如果不是求生的欲望一直支撑着她,恐怕她根本无法走到这里来。 涂完药膏后,老人坐下来,对年轻女孩说道:“告诉我你的经历吧,你是怎么遭遇那杀人魔的?” 年轻女孩留着泪说:“我叫黎安,我和我的好朋友,还有她的男朋友……我们三个人一起到这片原始森林来露营。在森林深处,我们搭起帐篷,燃起篝火,烧烤、喝酒……本来非常开心。在柴火快要烧完的时候,男孩说去附近再捡些木柴回来,没想到,他一去就是四十多分钟。 “我和朋友觉得不对劲,想跟他联系,手机在这片森林里又没有信号。而这时,篝火快要因为没有燃料而熄灭了。我们都很着急。又等了一阵,我朋友说要去找她男朋友,并叫我守在这里,尽量找些可以烧的东西,不要让篝火熄灭。结果,她也一去不复返了。 “我把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森林里突然走出来一个戴着狼面具的人……” 说到这里,黎安无法继续了,她浑身筛糠般地猛抖着,显然之前的经历让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女人非常理解——她知道那个戴着狼面具的人有多么恐怖。一个人在森林中遇到这种事情,别说是个柔弱的女人,就算是个壮汉,也会被吓得肝胆俱裂。女人紧紧抱住黎安,用身体给予她温暖。“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但老人却问道:“那杀人魔没有抓住你吗?你是怎么逃掉的?” “……后面发生的事真的太恐怖了,我被打昏了,有些记不起来了,也不愿再去回想……”黎安紧缩在女人的怀里,痛苦地说,“我只知道,我找到一个机会,幸运地逃脱了……” 老人深吸一口气。“你们两个人的经历,几乎可以说是如出一辙。毫无疑问,这片森林里,潜藏着一个恐怖的杀人魔——完全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同一晚上袭击了数个女性。上帝啊,这真是太疯狂了!”他望着两个女人说,“你们能从杀人魔手中逃脱,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但是,我的两个朋友……”黎安又哭起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老人看了一眼手表,说:“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你们在我这里休息几个小时,天亮之后,我会告诉你们去往城镇的方向,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去报警!” 两个女人一起点头。老人说:“你们在那间储藏室挤一下吧,没有别的房间了。” “好的。”女人带着黎安走进那间铺着毯子的小储藏室。两个女人蜷缩着坐在毯子上。两个人在一起,确实比一个人更有安全感,她们彼此的内心都感觉踏实了许多,但是仍然不敢睡,睁着眼睛度过漫漫黑夜。 几个小时后,老人在储藏室外面敲了敲门,说道:“姑娘们,天亮了!” 女人赶紧从地上起来,她推开储藏室的门,看到从窗口投射进来的亮光,心中一阵悸动。尽管未来难以预测,但白天总比黑夜能带给人安全和希望。 她回过头去,打算叫黎安一起离开,却发现黎安一脸痛苦的表情,手捂着脚踝,似乎站不起来了。 “你怎么了?”女人俯下身问道。 “我的脚……痛得要命,好像肿得更厉害了。”黎安痛苦万分地说。 女人一看,果然,黎安的右脚踝现在肿得吓人,淤血让整个脚背都变成了青紫色,看样子是无法坚持走路了。她回头无助地看着老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人蹲下来,检查着黎安的伤势,说道:“看来你的脚伤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有可能骨折了。” 黎安焦虑地问道:“那……怎么办呢?” “勉强走路肯定是不行了。你这种状况,如果又撞到那杀人魔,就只有死路一条。”老人想了想,说,“只有这样——你留下来,我再给你上些药,并热敷一下。”他望着女人,“你只有一个人离开这里去报警了。” 女人知道没有别的选择,点了点头。“好的。”她望着黎安,“你在这好好休息吧,我会尽快通知警察来这里的!” “拜托了……” 老人和女人走到门口,他将房门打开,警觉地朝外面张望了一阵,说:“附近没有人。这个杀人魔应该不敢大白天出来行凶。”他指着斜前方说,“你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大概二十分钟,就会看到公路。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能帮到你。”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女人跟老人告别,向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再次进入密林,女人不禁提心吊胆。一路上,她心脏狂跳,睁大眼睛谨慎地望着周围,小跑着行进,希望用最快速度离开这片恐怖的原始森林。她捡了一根粗树枝防身,假如出现意外状况,可以用来勉强拼斗一下。 幸运的是,她没有再次陷入险境。十多分钟后,眼前一片开阔——是公路! 终于看到公路了!女人激动地撒腿奔跑起来,她丢掉手中的树枝,奋力跑到公路上。路上各种车辆在行驶着,女人张开双臂,大声呼喊:“救命!救救我!” 一些车辆的主人可能被这个满身是血迹和伤痕的女人吓到了,不敢招惹麻烦。女人声撕力竭地在路边喊了十几分钟,居然没有一辆车停下来。她从昨晚到现在没吃任何东西,晚上也几乎没睡觉,并一直处于恐惧紧张状态——精神和体力都快到极限了,几乎要昏厥过去。 终于,一辆小面包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是一个胖胖的男人,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他们惊讶地看着女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女人看到有车子停了下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过去,扶着车窗对里面的人说:“我被一个杀人魔袭击了……求求你们……救救我……” 说完这句话,她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女人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部包扎着纱布。她知道,是开面包车的那对夫妇救了自己,不禁喜极而泣。病房内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看到她醒来后,三个人都围了过来。 “你昏睡了一天多,终于醒了。”男警察对女人说,“我是这个镇的警察,叫做肖玮。一对夫妻把你送到医院,说你在9号公路上求救,并昏过去了,是这样吗?” “是的。” 肖玮望向医生。医生对女人说:“我们检查过了,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头部的伤也并不严重,只是精神太过紧张,加上体力透支才昏倒过去的,休息一阵就会好了。相信你一定想跟警察好好谈谈。”他对警官说,“我们先出去了。”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肖警官抱着公文包坐在女人面前,说道:“现在,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并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讲过我听。” 女人摇头道:“……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是因为头部被袭击的关系吗?” “应该是。” “那你记得任何跟你的身份有关的事情吗?比如你的家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之类的。” 女人茫然地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在一个森林的小木屋的地下室醒来,那个地下室里有一张类似手术台那样的铁桌子,桌子下方……” 她捂住嘴,顿了许久,“有一个很大的金属容器,里面装着被肢解的女人尸体。” 肖玮神情严峻地蹙起眉头,从公文包里拿出本子和笔。“你说慢一些,我记录一下。” “我当时很害怕,虽然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能肯定自己是被绑架到这个魔窟。正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杀人魔从楼上下来了,而且扛着另一个女人。我躲在暗处,伺机偷袭那个杀人魔……” “那个杀人魔长什么样?”肖玮打断女人的话,问道。 “我没有看到,他戴着一张像狼脸那样的面具。” “继续说。” 女人把自己如何刺伤杀人魔,又如何逃出魔窟,来到老人的木屋,在那里遇到另一个受害者的过程详细地讲了出来。哑巴女孩半夜警告自己离开的事情,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恐怕只有等警察到了那里,救出另一个女孩,再仔细调查才能得出结论。 肖玮听完女人的叙述后,严峻地说:“这么说,那个救了你的老人家中,现在还有另外一名受害者,而这个女孩,有可能看到了杀人魔的模样,或者知道一些别的情况。” “也许吧,”女人不肯定地说,“我没有问她这些问题,当时我们俩既紧张又害怕,没有说太多的话。” “你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警官说,“近年来,我们这个镇发生了好几起女孩失踪的案件,前两天才发生了一起失踪案。由于没有找到尸体,我们无法判断这些女孩是被拐卖、绑架还是杀害。现在根据你提供的情况,看来这些女孩并没有被带到外地,而是被抓到这片原始森林,秘密地杀害了。这是非常严重而且性质恶劣的案件!我们警方一定会把这个潜藏在森林里的变态杀人魔抓住,并绳之以法!” “是的!”女人接连点头,“必须尽快抓住他,不然还会有新的受害者!” 肖玮对女人说:“有件事情需要你证实一下——这个问题可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请理解,这是重要的办案线索。” 女人做好心理准备。“好的,你问吧。” “你在那个地下室看到的,被肢解的少女尸体,能判断基本的死亡时间吗?我的意思是,那些尸体是新鲜的,还是已经腐烂了?” 女人心中一阵不适,她尽量控制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竭力回忆道:“我不敢仔细看,只是瞥了那么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但是,我记得那个味道……” 她的胃翻腾起来。“是腐臭味……可能那些尸体,已经超过一天以上了……” “好的,只要能确定这一点就行了!”肖玮说,“如果最近失踪的那个女孩幸运的话,应该还活着!我们马上展开营救!” 女人急促地点着头。 “现在,唯一要确定的,就是地点了。”肖玮双眉深锁,“你说的那一片原始森林,面积非常大,有好几千平方公里。挨着它的9号公路,也有几百公里长,如果不能得知比较精确的位置,要在这么大一片原始森林中寻找一间小木屋,就像大海捞针那样难……” 肖警官望着女人:“你现在想得起获救那段公路的周围,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女人思索了好一阵,由于当时一心想着获救,根本没注意周围,只记得四周都是连绵不断的森林和高山,没有任何印象深刻的东西。她茫然地摇着头。 “好吧,没关系,我联系一下送你来的那对夫妇,看他们能不能提供什么帮助。你受了伤,又遭受了刺激,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女人轻轻颔首。肖玮站起来,准备离开病房了。忽然,女人想起了什么,叫道:“警官……” 肖玮回过头:“怎么了?” 女人迟疑着说:“医生说了,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你能……安排我住在有警察保护的地方吗?我不想待在这里……” “你害怕那个杀人魔知道你逃了出来,追到这里来杀人灭口?我想他胆子还没这么大吧?” 女人惊恐地摇着头说:“警官,你们千万不要轻视他。这个魔鬼非常可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肖玮想了想。“好吧。那我一会儿联系同事,让他们来医院接你。你就暂时住到我们镇的派出所去吧。那里晚上都有警察值班,你应该能放心了。” “好的。”女人感激地说,“谢谢你了,警官。” 肖玮点了下头,走出病房。 “你就住这个房间吧。”年轻的女警察把女人领到派出所最右侧的一间屋子,“这里是我们值班警察住的地方。” “谢谢。” “卫生间里有淋浴,你可以好好洗个澡。”女警察把一些衣物交给女人,“这是我给你找的一些衣服,你洗完澡后换上吧。” “真是太感谢你了,警官。” “你先洗澡,然后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到旁边的办公室来找我,也可以拨打内部电话——号码在电话机旁边的玻璃板下压着。”交待完具体事宜后,女警官走出这间屋,又回过头来提醒了一句,“对了,关好门窗。” 这个镇的警察真是好人。不仅安排我住在派出所,还为我找了干净衣服。女人心里荡漾着暖意。她走到卫生间,看到淋浴花洒和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突然感动得想哭。她脱下满是血迹的衣服,摸着像麻绳一样又脏又汗的头发——此刻,还有比洗一个热水澡更美好的事情吗? 她脱光了衣服,走到淋浴花洒下面,打开水之前,她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镜子里自己的胴体,怔住了。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看到的是镜子上的印迹,但是走近仔细察看后,她惊异地发现,她没有看错——她的腹部下方,靠近私处的皮肤上,写着几个英文字母。 女人定睛望着镜子,又低头看了一阵,终于认出了那几个字母——ADAM。 A-D-A-M 女人抚摸着这几个英文字母,心中反复默念着。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的小腹上,会写着这样几个字母?代表什么? 她愣了许久,打开淋浴器,花洒喷涌出汩汩热水。温热的水柱冲洗着她的身体,却洗不掉这几个英文字母。 这是一个文身。女人明白了。而且,她有一种感觉,这个文身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也许是揭开自己身份的关键。 想到这里,她没法安下心来慢慢洗澡了。她迅速地洗完头,冲完身子,就穿上衣服离开了卫生间,然后打开门,来到旁边的办公室。 门是打开着的,女警察和另外两个男警察在办公室里。他们看到站在门口的女人后,叫她进来。女警察走过去问道:“洗完澡了吗?” “是的。” “想不想吃点东西?” “谢谢,不用了。中午吃得很饱了。”女人说,“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警官。” “说吧,什么事?” 女人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两个男警察,埋下头低声道:“你能……到我刚才那个房间去一下吗?” 女警察回过头去望了一眼两个男同事。“好吧。” 两个人来到隔壁房间,关上门。女人说:“警官,我刚才洗澡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我的下腹部文着几个英文字母。” 第四章 “文身?”女警察说,“让我看看。” 女人将裤子拉下来,女警察看到了那几个清晰的英文字母,念了出来:“A-D-A-M。”她抬起头来望着女人,“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女人茫然地摇着头:“警官,我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女警察重复着这几个字母,十几秒钟后,她换了一个形式读出来——不是念字母,而是把这个单词拼了出来:“ADAM……亚当。” “什么?”女人没有听清,望着女警官。 “亚当。”女警察说,“这几个字母拼起来是一个英文名字亚当。” “亚当?听起来像一个男人的名字。” “没错,标准的外国男人的名字。” “为什么我的下腹部,会文着一个男人的英文名?” 女警官凝视着她:“你好好想想,对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印象。” “亚当……亚当……”女人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一开始是一片迷茫,渐渐地,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抱住头,浑身发抖,泪如泉涌。“啊,亚当,天啊……” “你想起什么了?”女警官盯着她问道。 “这个名字……好熟悉,”女人哭着说,“一定代表着一个和我关系非常亲密的人。可能是我的丈夫……一定是!” “你能肯定吗?” “是的……警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是,但我反复念出‘亚当’这个名字的时候,头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我仿佛看到,一个男人独自在黑暗的森林中,受了重伤,非常痛苦……这个人肯定就是我的丈夫!他跟我一起在森林里……遇到了杀人魔!天哪,我逃出来了,但是他……” “你觉得他还在那片森林里?” “是的,我有种非常强烈的直觉!他仍然在森林里……还活着!警官……求你们救救他!” “别着急,冷静下来。”女警官说,“肖所长上午就带着警员去森林了,你休息一下,等他的消息吧。” 女人勉强点了点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警官。我能到你们的办公室,跟你们在一起吗?” “你不睡一会儿?” 女人焦虑地摇着头说:“不,我睡不着。我想跟你们一起等肖所长的消息。” “好吧。”女警察同意了。 她们两人走回刚才的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女警官告诉女人,肖所长上午从医院出来后,就立刻组织警员前往原始森林了,当时是九点多——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女人在办公室内坐立不安。她不断注视着墙上的挂钟,担心丈夫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她竭力回想着,希望借着刚才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重组起更多的回忆。但不管怎样努力,她也想不起这个叫“亚当”的男人的模样,以及他的身份。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他一定是自己的丈夫,而且现在仍在那恐怖的森林中,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一想到这个,她真是心急如焚、如芒在背。 三点二十的时候,一辆警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了下来。肖玮和两个警察回来了。值班室的三个警察和女人急迫地走出房间,迎上前去。女警官看到肖玮一脸铁青,知道事情并不顺利。 “我们沿着原始森林的边缘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木房子。”肖玮懊恼地说,“那片森林太大了,我们不敢贸然进入深处,如果在里面迷了路,恐怕会很难走出来。” 女警官对肖玮说:“所长,我们刚才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是什么?” “她在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下腹部文了一个男人的英文名‘ADAM’——亚当。” “亚当?”肖玮皱了下眉,“外国人?” “不一定。”女警察说,“可能是以英文名作为昵称。”她望了一眼女人。“她怀疑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而且现在还活着,就在森林中。” “不是怀疑,是肯定!”女人焦急地对肖玮说,“肖警官,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求你们救救他!” “别着急,慢慢说。”肖玮凝视着她,“你的记忆恢复了吗?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是的,恢复了一些。”女人只能这样说,“我和我丈夫是一起去那片森林的,然后遇到了袭击,我逃了出来,而他还留在那里,面临着危险!” 肖讳眉头紧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不能耽搁时间,必须立刻组织营救。” “但是所长,你们去过了,找不到她说的地点呀。”女警官提醒道。 “那是因为没有人带路,我们在广袤的原始森林边缘瞎转悠,当然不可能找得到。”肖玮顿了一下,望着女人,“但是如果你能跟我们指路的话,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起码先找到那个救了你的老人的家。他应该比较熟悉这片森林,能帮助我们走到森林深处,找到那杀人魔的木屋!” “我当然愿意跟你们指路,但我真的忘了是在那条公路的哪一段被救的了。”女人无奈地说。 肖玮说:“如果我们能带你到你上车的那个地点,你记得怎么往森林里走吗?” 女人思忖片刻,“应该可以。” “那就好!我们联系到了载你的那辆面包车的司机,他记得你是在公路哪一段上的车,却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所以导致我们之前盲目地寻找——现在你跟我们一起去那个地点,就能指出方向了!” “对!”女人连连点头,“我们现在就去吧!” 女警官说:“肖所长,你刚刚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再次前往,没问题吗?” “再累也得去。”肖玮严峻地说,“那森林里还有其他受害者,容不得我们耽搁时间!”他指着刚才留守在派出所的其中一个男警察说,“罗程,你开另一辆警车,带着她——和我们一起前往森林。刘娟、张林,你们俩在所里待命。” “是!”女警官和另一个男警官一起答道,严阵以待。 两辆警车呼啸着向原始森林附近的路段开去,五十分钟后,在9号公路旁停了下来。这里人烟稀少,十分荒凉,四周没有任何住家,只有一些运货的车辆经过。 现在和女人在一起的,一共有四个警察。除去肖玮之外,另外三个警察都比较年轻,特别是一个叫王冰的小警察,面孔尤其稚嫩,应该是才从警校毕业不久的新警察。 肖玮对女人说:“这段路就是你昨天早上拦车的地方,有印象吗?” 女人环顾四周,觉得真的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点着头说:“是的,应该就是这里!” “好。现在你仔细看看周围,想好后回答我——你从公路哪边跑上来的?” 女人紧绷着嘴唇,努力回想着昨天看到和经过的一切,寻回了一些印象。她指着右边说:“是这边。”然后指着斜前方,“对,我就是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跑到公路上来的!” “你能确定吗?”肖玮望着她。 女人十分肯定地点着头:“没错。我之前确实没什么印象,但是一到这里,就想起来了!” “好的,方向已经确定了——我们沿着这个方向走多久,才能到那个老人的木屋?” “最多二十分钟。” 肖玮颔首思索着,片刻之后,他对女人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我们三个警察去办案,罗程开车送你回去,在派出所等我们;第二是,你跟我们四个警察一同前往,带我们去魔窟,抓住杀人魔——你选择哪一种?” 什么,要我再次返回那恐怖的魔窟?女人浑身一颤,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肖玮跟她解释道:“我知道,第二个选择对你来说有些冒险。但是,毕竟你是从那魔窟中逃出来的,应该依稀记得一些方向。如果你能跟我们一起,相信能帮助我们尽快抓住杀人魔。而且你可以放心,在我们四个配备了武器的警察的保护下,你是绝对安全的——不过,我也知道你对那个地方一定存有恐惧心理,所以不会强迫你带我们去。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听到肖警官这样说,女人为难起来。她担心丈夫的安危,当然希望警察能尽快找到魔窟,救出丈夫;但正如肖玮所说,她刚刚死里逃生,逃离了那恐怖的地方,现在又要回去?尽管有四个警察保护,但心理上的恐惧,却是不可抗拒的。她十分矛盾——到底该怎么办呢? (剧情分支:) A路线:跟一个警察回派出所; B路线:跟四个警察一起前往魔窟。 第五次选择 A路线:荒木舟、暗火、哥特、莱克、纱嘉、千秋、白鲸 B路线:夏侯申、龙马、北斗、南天 (第五次选择)A路线(跟一个警察回派出所) 沉思了很久,女人始终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她对肖玮说:“抱歉,警官,我实在是太害怕那个杀人魔了,还有那个地方……恐怕我没法冷静地做出判断,反而会拖你们的后腿……” “我能理解。”肖玮颔首道,“我说了,不会勉强你的。”他转身对那个叫罗程的警察说,“你开车送她回去吧,在派出所待命。” “是,所长,你们注意安全。”罗程服从安排,对女人说,“走吧,我们回去。” 女人握住肖玮的手,恳求道:“警官,拜托你们了,请你们一定要救出我丈夫……还有其他人。” “我们当然会的。”肖玮和另外两个警察从警车里拿出指南针和手电筒,并检査了别在腰间的手枪,朝森林走去。 女人和罗警官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茂密的森林中,才开车返回。 回到派出所,已经五点半了。罗程向刘娟和张林两个同事说明了情况。由于到了吃饭时间,罗程叫旁边的餐馆送了四份快餐来,吃完东西后,警官建议女人回刚才的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女人无法轻松,更无法入眠。她心里挂念着深入原始森林的三个警察,祈祷他们能顺利平安地抓住杀人魔。暮色渐暗,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虽然警察训练有素,但他们和熟悉森林地形的杀人魔比起来,是不是有优势呢?虽然对手只有一个人,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担忧是没有意义的,只能静待结果——女人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渐渐地,她感觉到了困倦…… “砰砰砰。”敲门声让女人醒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她站起来,走到门前,问道:“是谁?” “我。”一个男警察的声音。通过门上方的一小块玻璃,女人看到了罗程警官的脸。她赶紧打开门,问道:“是肖警官他们回来了吗?” 奇怪的是,罗警官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女人感到纳闷,正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却看见罗警官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接着身体摇晃了两下,朝旁边倒去。他的身后,赫然现出一个熟悉而恐怖的身影,正是那个戴着狼面具的杀人魔。 “啊——!”女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失声尖叫,“刘警官……张警官,救命!” 但杀人魔一点都没有慌张,他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血的尖刀,慢慢走进屋内,将门关上。女人眼前发黑——天哪,难道……他把三个警察都杀了? 她突然想到,这个杀人魔也许知道警察会去森林抓自己,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到警力减弱了的派出所来大开杀戒。可是,他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杀人魔一步一步地逼近,女人退到了墙角,浑身发抖。此刻,她已没有挣扎和拼斗的力气,只能哀求道:“求你……放过我……” 杀人魔并没有立即下手,他歪着头,像看一件玩具那样,盯着女人看了许久。 女人不知道这个疯子在想什么,她想找个机会逃走,双腿却软得根本迈不开步子。终于,杀人魔举起了尖刀,猛地向女人的胸口扎去……(Badending) (第五次选择)B路线(跟四个警察一起前往魔窟) 女人犹豫了一刻,救人的愿望终于战胜了恐惧。她抬起头来望着肖玮说道: “肖警官,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去!” 肖玮赞赏地注视着女人,点头道:“好!你放心,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们朝这个方向走吧。”女人走在前面,带领四个警察向老人的小木屋走去。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即将没入黑幕。二十分钟后,他们眼前一亮,看到了前面的木房子。女人庆幸地说道:“我没记错,就是这里!” “这里有一个老人和他的孙女,还有一个脚受了伤的年轻女孩?”肖玮问。 “是的!” 几个警察走到木屋门口,肖玮敲了敲门,等待了半分钟,门打开了,是那个老人。老人看到女人后,欣喜地说:“是你呀,你找到警察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老人家,我按照您说的方向,走到了公路上,搭上了车。”女人感激地说,“多亏您那天晚上救了我,不然我恐怕活不到现在了。” 老人微笑着摆了摆手,他望着几个警察说:“你们是来这片森林抓那个杀人魔的吧?” “是的。”肖玮望着老人,“你知道这片森林里有杀人魔?” “当然不知道,要不我怎么还敢住在这里?”老人恐惧地说,“是那天晚上,她来求救,我才知道这件可怕的事情。” 肖玮皱了下眉头,注意到老人说的是“她”来求救,而不是“她们”,他问道:“那个脚受伤的女孩呢?她还好吗?” “脚受伤的女孩?”老人茫然地问道,“你说的是谁?” 第五章 肖玮怔了一下,望向女人。女人显然也愣了,她说道:“老人家,就是那天晚上,在我之后又来求救的那个女孩呀。她跟我一样遭到了杀人魔的袭击,逃到这里来,而且脚崴了。您帮她涂了药,还让她和我一起睡在储藏室呀。” 老人似乎更加糊涂了,他迷茫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来求救,住在我这里呀。” 女人彻底呆住了,舌头粘在了下颚上。过了一会儿,她说:“老人家,您是……怎么回事?您不会是失忆了吧?” “我没有。倒是你那天晚上告诉我,说你的脑袋被袭击,导致失忆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老人说。 “对,我是忘了之前的事情,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我都清楚地记得!”女人着急起来,“我逃到这里来,见到您和您的孙女,然后……” “等等,你说什么?”老人诧异地望着她,“你说你在这里见到了谁?” “您,和您的孙女呀……” “我的……孙女?”老人嘴唇翕动,浑身颤抖起来,随即老泪纵横,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我的孙女?” 女人怔怔地望着老人,说道:“是啊,您的孙女,大概有十五六岁……” “不……不准你提到她!”老人突然呵斥道,随即说出了令人无比惊骇的话,“我的孙女……三年前就死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令女人呆若木鸡。那个站在木楼梯上,用阴冷的眼神望着她的女孩的模样,浮现在了眼前——她后背泛起一股凉意,寒意刺骨。 难道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是一个鬼魂?女人恐惧地想道。但很快,她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老人当时亲口说过,那个女孩是自己的孙女,而且是个哑巴。这么说,是老人在撒谎?他否认自己孙女的存在,还有那个求救的女孩!可是——为什么? 这件事情真是蹊跷到了极点。四个警察感觉事情复杂起来,他们互相对视着,皱起眉头。肖玮问道:“老人家,您的意思是,这所木房子里,一直就只住着您一个人?” “是的。”老人说。 “您介意告诉我们吗,您孙女是怎么死的?” 老人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神情,一滴眼泪从他的眼里滚出来。“车祸……她死后,我就再也没法待在跟她一起住过的房子里,所以才到这森林里来,独自居住。” “您的意思是,您以前跟您的孙女相依为命?”肖玮问,“她的父母呢?” “离婚了,都不要她,只有我这个爷爷疼爱她。但她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 老人用袖子擦着眼泪,“为什么……你们要让我提起这些伤心事?” 女人很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却感觉喉晚像是堵住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肖玮想了想,对老人说:“我们能进屋去看看吗?” “可以。”老人站到一旁,请警察入内。四个警察进门之后,分别在楼下和楼上的房间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女孩,也没发现这里有年轻女孩居住过的痕迹。楼上的房间只有一张床,旁边放着一些老年人的生活用品。 “头儿,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叫贺东的警察悄悄问肖玮。他望了一眼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会不会是她这里被袭击了,神志不清?” “别忙着下结论。”肖玮蹙着眉头说,“我问问她。” 肖玮让两个警察在屋内等着,把女人叫到屋外,问道:“你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女人笃定地说:“他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救了你,还指引你求救——如果是个坏人的话,实在是太矛盾了。” “……是啊,他救了我,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我说的话,也绝对是真的!警官,你要相信我,我清楚地记得我经历过的事情,以及我见过的人,我没有精神错乱!”女人苦恼地说,“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但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肖玮盯着她看了几秒,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快六点了。这件事情以后会弄清楚的。现在,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那杀人魔的屋子,否则到了晚上就不好办了!” 女人也意识到,的确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她点了点头,和肖玮一起走进木屋。 “老人家,您知道这片森林哪里还有这种木房子吗?”肖玮问。 “知道。”老人立刻回答。“我以前在森林里闲逛的时候,看到过。但我以为那只是一间空房子,没想到,里面竟然住着……杀人魔。”他的脸色白了。 “你的意思是,除了您这所木屋,就只有那一间木房子了?” “应该是。我没有看到过另外的木屋了。” “那间木屋离这里有多远?您知道该怎么走吗?” “我不知道。”老人说,“它离得有点远,我只看到过一次,早就忘记路了——我是瞎转悠走到那附近去的。” 肖玮皱了下眉,觉得不太好办。现在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们不可能在这片森林里盲目寻找。他想了想,问女人:“你记得跑过来的路线吗?” “我当时只顾逃命,没有注意,而且当时是夜里,周围一片漆黑……”女人绷着嘴唇思索片刻,打了个冷噤,“不过,如果让我再走一次,或许我会有印象……” 肖玮知道,这个决定对于女人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他考虑了一下,说道:“好!你就凭感觉带我们去吧!” “可是,如果我带错了路……” “没关系,我相信你。”肖玮鼓励道,“你也要相信自己。” 女人迎着警官的眼睛,仿佛增强了信心,她用力点了下头。 肖玮回头对老人说:“我们去抓那个杀人魔,老人家,你把门窗关好,注意安全。我们之后会回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好的,你们也要小心。”老人说。 几个人离开木屋,前往森林深处。 夜色像一层黑纱轻轻笼罩上来,树木灌丛影影绰绰,增添了森林的神秘和恐怖。越往深处走,女人越觉得紧张不安,但直觉也越来越强,她回想着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逃跑的,从而推测走到魔窟的路线。几个警察持着手枪,紧跟在她身后,几个人没有说话,默默向前行进。肖玮手中拿着指南针,避免迷失在这片鬼影森林中。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走在最后面的罗程警官突然止住脚步,低声喊道:“头儿,等一下!” 几个人停下来,肖玮警觉地问道:“有什么情况?” 罗程转过身,侧耳聆听了一阵,说道:“我刚才好像听到在我身后,有脚步声……隔着一段距离。” “能确定吗?”肖玮问,“会不会是我们的脚步声?” “不像,我听着像是身后传来的。”罗程说,“但是刚才我们停下来后,这个脚步也停下来了。” 女人害怕地靠近肖玮,全身发冷。“会不会是……那个杀人魔?” “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后面?”贺东问。 肖玮想了想,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举着手枪。“我去看看。” “头儿,我跟你一起去吧。”罗程说。 “不,你们三个留在原地保护好她。我去确定一下情况,很快就回来。” “小心呀头儿。”叫王冰的小警官说。 肖玮打着手电筒,小心地沿着刚才经过的路走去。身后的几个人一开始还能看到一团橘黄色的亮光,后来,他整个身影和光亮都消失在树林中了。 这段等待的时间令人窒息。大致过了十分钟,肖玮还没有回来。贺东担忧地说:“头儿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真的遇到什么情况了吧?” “可是,我们没有听到枪声或者其他声音呀。”罗程说,“如果遇到了杀人魔,总会有番拼斗吧,我们不可能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又等了几分钟,王冰突然打了个冷噤,说道:“糟糕,头儿可能真的出事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贺东问。 王冰神色惶恐,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头儿不应该打着手电筒去找!现在周围都暗下来了,那团光亮等于暴露了他的位置,但对手肯定是躲在暗处的——敌暗我明,是最不利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头儿可能被埋伏在暗处的杀人魔袭击了?”罗程惊出一身冷汗,“我去找他!” “等等!”贺东说,“如果头儿都敌不过那个杀人魔,你一个人去也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贺东回过头对王冰说:“你时刻保持警惕,保护好这个女人,我们俩去看看!” 没等王冰和女人说话,两个担心肖玮安危的警察就举着枪迅速地朝来时的路冲去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等……等一下。女人惊恐地想道。本来是四个警察保护着我的,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一个了?而且是其中最年轻,感觉最弱的一个? 经验不足的王冰显然也跟女人一样,惶恐不安,紧张不已。他双手握着枪,瞪大眼睛,神经质地左右四顾着。女人看着他的模样,担忧更甚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罗程和贺东也没有返回,而令人恐惧万分的是,四周始终一片寂静,没传出任何异常的声音。三个警察就像被黑洞吞噬了一般,有去无回。王冰惊惧地说道:“他们……可能都凶多吉少了!” 女人一听,心都凉了。她浑身哆嗦起来:“怎么会……三个持枪的警察,竟然不是那一个杀人魔的对手?” “杀人魔比我们熟悉这片森林。”王冰不安地说,“也许他刚才是故意绕到我们后面,让我们听到脚步声,引得我们分散后,好各个击破!” “啊……”女人听到王冰的分析,害怕得全身颤抖起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冰虽然是个新警察,但在关键时刻,他却保持着一分理智和冷静。“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两个人朝回走,逃出这片森林,联系更多的警力来营救所长他们;另一个选择是我们俩继续前进,找到杀人魔的巢穴!”他望着女人,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天哪,这两个方案都非常危险!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女人心惊胆战。我该作何选择呢? (剧情分支:) A路线:跟最后一个警察朝回走,逃出森林; B路线:跟最后一个警察一起继续前行。 第六次选择 A路钱:暗火、哥特、龙马、莱克、南天、纱嘉、千秋 B路钱:荒木舟、夏侯申、北斗、白鲸 (第六次选择)A路线(跟最后一个警察朝回走,逃出森林) 三个警察都不是那杀人魔的对手,依靠最后这一个小警察制服凶手,恐怕太困难了。女人无奈之下,只有赞同第一个方案,对王冰说:“我们回去搬救兵吧!” “好的,”小警察说,“我也这么想。” “但是我们往回走,还是可能遇到杀人魔。”女人惶恐地说。 “我们不要原路返回,先朝东北方向绕行——我手里有指南针,不会迷路。” 女人点着头,两个人朝右前方走去。 阵阵冷风飒飒响彻林间,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他们不敢打开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内心无比畏惧。王冰持着手枪,做好应对一切意外状况的准备,却无法掩饰他的紧张情绪——经验的缺乏暴露无遗。尽管如此,这个小警察也是女人现在唯一的依靠。 突然,女人看到了什么,她“啊”地低吟了一声,全身寒毛竖立:“前面……好像有个人影!” “在哪里?”王冰更加紧张了,举起手枪,却不知道该瞄向哪个方向。 “那里……”女人哆嗦着指向斜前方,却又仿佛觉得刚才看到的只是树影,不能确定了。 “我没有看到。” 女人走近一些,说:“可能看错了,是树影……”话音未落,从另一个方向,闪出一个人影,朝他们快步走来。 “啊——”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王冰浑身一抖,转过身,举枪射击。 “砰!”一声枪响。一个男人惨叫一声,显然中枪了。 王冰仍然谨慎地举着枪,不敢大意。女人躲在他身后,看到那个中枪的黑影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了几下,不动了。 王冰打开手电筒,照了过去,看到一个男人被子弹击中了胸口。他通过中枪的部位判断,这人已经断气了。他收起手枪,走近中枪的男人。女人也跟着靠拢过去。王冰用手电筒照着男人的脸,问道:“他就是那个杀人魔吗?” 女人迟疑地说:“我不知道……那个杀人魔戴着一张狼面具,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 第六章 听到她这样说,王冰局促不安起来。“这个森林里,还有别的人吗?” 女人盯着这个死去男人的脸看了许久,突然觉得有种意外的熟悉感。她猛地想起了什么,低呼一声,俯下身去解开那男人的皮带,把裤子往下扒。 “你干什么?”王冰诧异地问。女人没有理他,当她把这个死去男人的裤子拉下来一些后,借着手电筒光线,看到的画面令她头皮发麻,全身发软。 这个男人的下腹部——跟自己同样的位置——文着三个英文字母—— 这正是与ADAM(亚当)相对应的一个名字——EVA(夏娃)。 天哪,这个被射杀的男人,不是杀人魔,而是躲在森林中的,自己的丈夫!也许他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后,才从某个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却被这个警察开枪打死了!原本是来救他的,结果却反而害死了他。女人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打击,瘫倒在地,放声痛哭。王冰悔恨地站在一边,不知所措……(Badending) 讲到这里,克里斯向众人解释道:“这个路线中,女主角虽然没有死,但她丈夫被打死了,导致剧情无法发展下去,谜底也无法得到解答,所以算是Badending。”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故事讲到这里,相信大家都很想知道最后的结局了。不如让我省去那些无谓的情节,直接进入重点吧。在B路线中,女人和小警察继续前行的后果是再次遇到了杀人魔的袭击——王冰被杀了,而女人也被打昏第二次被抓到了魔窟。” (第六次选择)B路线(跟最后一个警察一起继续前行。) 女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醒来,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和周围熟悉的场景提醒着她——她又被抓回这个恐怖的魔窟了。 一切跟上次醒来时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地下室内,现在不是只有她——还有那个戴着狼面具的杀人魔。 那只狼正歪着头看她。 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女人甚至觉得自己都不那么害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但她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杀人魔并没有立刻杀掉她,而是坐在一旁,注视着自己。 临死之前,她想弄清楚一切。 “那个警察呢?你把他怎么样了?”女人蜷缩着靠在墙角,鼓起勇气问道。 “狼”仍然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低沉的声音:“杀了。”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只吐出了两个字。 女人闭上眼睛。片刻后,她又问道:“你要把我怎么样?” “狼”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尖刀,他朝女人靠近,却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她说:“你的结果取决于你的回答——我问你三个问题。” 问问题?女人不知道这个疯子意欲何为。玩弄猎物?也许每个被带到这里的受害者都是如此? “第一个问题,”杀人魔开始提问,“是你把警察引到这里来的?” 废话。女人心里骂道,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玩弄自己。横竖就是一死,她竟然不再畏惧了,答道:“当然是。” “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摇头:“不知道。”难道我应该知道吗?她心里颤了一下。 “第三个问题——你知道你是谁吗?” 女人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是她最关心的,甚至超过了对自己性命的担忧。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就算命丧在此,起码也要弄清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她回答道:“我忘了自己是谁,也许你可以告诉我?” 杀人魔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某个问题。十几秒后,他说道:“看来你真的失忆了,并不是背叛了我。既然如此,我就让你恢复记忆吧。” 说着,他伸手取下面具,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眼珠凸出而圆睁,具备典型的神经质特征。他把脸凑到女人面前,说道:“你仔细看看,记得我吗?” 女人惊愕地盯着他的脸,头脑里仿佛浮现出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影像……某种亲切熟稔,而又让她惧怕的东西。她的头又开始痛起来,牵动头顶的伤口。她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承认这是真的。 “看来你想起来了,是吗?鲁莲。”男人说道。 女人一惊,“你叫我什么?” “鲁莲。你的名字。”男人说,“而我的名字叫丁峰——你不会完全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的,对吗?”他凝视着她,继续说道,“如果你连这个都想不起,就让我再提醒你一下吧——我们俩刚结婚的时候,彼此取了一个浪漫的昵称。你叫Eva(夏娃),我叫Adam(亚当)。” “不……不可能……”女人感到天旋地转,她在被追杀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恐惧过,“你是在骗我……这不可能是真的!” “有这个必要吗?”男人解开皮带,把裤子扯下来一些,露出下腹部的文身。 “你看看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女人双手捂住嘴,眼睛都要瞪裂了。她没有想到会获得如此震撼而惊惧的事实——这个杀人魔,竟然就是自己的丈夫?她惶惑都摇着头,嘶喊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个魔窟来?而且追杀我?” 男人平静地回答道:“原因很简单——你彻底丧失了记忆,根本就把整件事的性质弄错了。你以为是我把你弄到这个魔窟来的?你还以为我是一个杀人魔,而自己是个受害者?没错,你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你才会去报警,把警察引到这里来。而这也是我要追出去,不得不把你杀掉的原因。不过你逃掉了,又愚蠢地带警察到这里来,结果害死了那些警察,而自己却再次回到了我身边——看来天意要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一种没有任何欢乐的,神经质的狞笑。然而女人并没有听明白,她问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些!” 男人望着她,眼神中透露出悲哀和疯狂。“我真羡慕你,竟然彻底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这真是典型的因祸得福。说实话,要是我也能失忆,那我宁愿遭受惩罚,但我没有办法做到……”他凝视着她,“你现在是幸运的,就像变回了一张白纸,可以重新再来——你确定要我把回忆像墨水一样倒在这张白纸上吗?” “你已经告诉了我这么多,还认为我是张白纸?”女人愤怒地说,“你以为我没有被污染吗?” “我根本没有把重点告诉你——我们经历过的,和我们之后所做的——这些事情足以挑战一个人的道德底线和心理承受力。我真不愿帮你重拾起来。” “别绕弯子了。”女人定睛看着他,“告诉我一切。” “好吧,你的选择。”男人说,“两年前,我们本来是一对普通夫妻,有着正常的工作,过着平凡的日子。我们有一个女儿,叫做丁玲……” 说到这里,这个疯狂的杀人魔的眼睛中,竟然流露出悲恻的神情。“我们的女儿是个像天使般可爱而美丽的姑娘,在我们的呵护下,她成长到11岁。但是,一件可怕的事件发生在她头上……” 男人丢下手中的尖刀,抱着头痛苦地啜泣起来。女人惊呆了,她此刻完全可以捡起地上的刀刺过去,然后逃走,但她已经不想逃了,她只想弄清事实。“出了什么事?” 男人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继续说道:“她被绑架了,我们甚至还没弄清楚歹徒的目的,就接到了警方的通知。我们的女儿……被杀死了,而且还被残忍地分尸焚烧……” 女人被深深地震惊了,尽管这些事情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心中却在一阵阵地发痛,她的胸腔像堵住了什么似的,难受到了极点。她知道,面前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没有骗自己。她对“丁玲”这个名字有印象。“接下来呢?” “这件事情,就像炸弹一样粉碎了我们的一切。我们每天活在悲痛之中,唯一的期盼是警方能抓到凶手,让我们将他生吞活剥。但是很久过后警察都没能破案,只能放弃调査——这个事实再次将我们推到绝望的深渊——这意味着,我们将永远承受丧女之痛,并失去了报仇雪恨的希望。” 他仰面叹息,随即眼神变得狰狞而疯狂。“我们的世界崩坍了……满腔恨意无处发泄,开始仇视和憎恨这个世界。终于有一天,我们做出决定——既然不能为女儿报仇,那我们就报复社会,让更多的人体会跟我们同样的痛苦!我们放弃工作,隐姓埋名,躲在原始森林的一间小木屋里,守候偶尔经过的年轻女孩,抓住她们,将她们杀死、分尸……就像那个凶手对待我们的女儿那样对待她们。” “你疯了……”女人惊惧地望着他,“竟然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是‘我们’疯了。”男人平静地指出,“只是你丧失了记忆,忘记了我们曾一起做过的这些可怕的事。” 他盯着女人的眼睛说:“两天前,这片森林来了一男两女三个人,在这里露营。我们当时躲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等待机会。当那个男的单独一人去拾柴火的时候,我跟踪他,并将他杀死——另外两个年轻女孩,则成为我们分别的目标。 “很快,她们也分散开来了。其中一个女孩提出要去找自己的男友。我尾随在她后面,伺机袭击她。而你负责对付另外一个留在营地的女孩——现在看来,显然是出了岔子。” 男人歪着脑袋思索:“我不知道你偷袭她的过程是怎样的,但根据后来的状况分析,应该是这样的——你成功地打昏了她,并把她抓回木屋的地下室。但你可能大意了,那个女孩醒了过来,发现你背对着她,于是用某种东西袭击了你的头部,将你打昏,然后逃了出去。 “当我抓着另一个女孩回来的时候,你竟然躲在暗处袭击我,像一个受害者那样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他摸着额头上的伤口,“我被刺伤后,认为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是你背叛了我——因为你曾跟我说过,想结束这种疯狂的生活,去向警察自首——当然,我不可能同意。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现在已经证实了的——你被那女孩打中头部后,失忆了。所以当我回来的时候,你竟把我当做陌生的杀人狂,对我出手。”他捏着下巴说,“当时我意识到,不管是哪种情况,对我都非常不利。如果让你成功地逃了出去,将警察引来——实际上你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就会暴露我们之前的所有罪行。所以……” “所以你不顾一切地想追到我,把我杀死。”女人冷冷地看着他,“就为了保全你自己。” 男人歪嘴笑了一下。“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咱们俩谁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换成是你,也会这么做的,我丝毫不怀疑。” 女人闭上眼睛,过了一刻,她睁开眼说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告诉我的一切?” “你该不会现在还认为自己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吧?”男人饥讽地说道,他走到柜子旁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张母狼面具,扔到女人面前,“相信你对这个不会没有印象——那天晚上你回来后,就把它放在柜子里了。” 他走过来,把两副狼面具拿在一起,展示在女人面前。“这对面具可是你当初精心挑选的。咱们作案时一人戴一个,一方面可以起到恐吓的作用,把那些胆小的女孩吓得腿软乏力;另外还可以遮住面孔,纵然被‘猎物’逃掉,事后也认不出我们——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承认了吧,你其实是个犯案天才。在这方面我都自愧不如。” 女人看着这两张可怕的面具,头脑里一些记忆渐渐复苏,令她不寒而栗。她实在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却指明只能如此。她猛地想起那天晚上逃到老人木屋来的女孩说过的一句话—— 我找到一个机会,幸运地逃脱了。 她惊骇地捂住嘴,全都想明白了。那个叫黎安的女孩,就是被自己袭击后,带回地下室,结果寻到机会将自己打昏逃走的人。后来,她们俩竟然逃到了同一个地方,还挤在一起过夜,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清楚她已经想通了一切,说道:“如果你已经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份,就向我表明一个态度吧——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和我在一起继续以前的生活吗?” “你还想待在这片森林里继续杀人?警方已经注意到这里了,而且你之前杀死了几个警察,明天他们没有回去,警方会出动更多的警力对这片森林展开大搜捕的。” “完全正确。所以我才要你立刻表明态度,然后我们今晚就要转移。” “转移到哪里去?” “另一个城市,另一个隐蔽的场所。” “不。”女人疲惫地说,“我不能再跟你一起做这些伤天害理、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嗯。”男人颔首道,“和我之前猜想的一样,你失忆后,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了。可惜的是,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 “我没想过要回去。”女人说,“我只想变回一个正常人,哪怕就一会儿。” “明白了。”男人捡起地上的尖刀,“我会如你所愿。” 女人闭上眼睛,没有一丝恐惧和留恋。 就在男人举起尖刀,就要向她的脖子扎去的时候,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女人一惊,睁开眼睛,看见男人的胸口出现了一个黑洞。他的身体凝固了一阵,重重地倒下去了。 这时她才看到,在男人身后的楼梯上,站着一个端着猎枪的人——正是木屋中的那个老人! 老人收起猎枪,快步从楼梯上下来。他俯下身检查中枪的男人,说道:“他死了。”然后望着女人,舒了口气,“幸好我的枪法还没生疏。” 女人惊讶地望着老人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说:“你和警察离开我家后,我坐立不安,始终觉得不放心,因为你们都不熟悉这片森林。所以我带上猎枪,想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结果路上,我发现了几个警察的尸体……真是糟透了。我凭印象找到了这间木屋,进来之后,听到地下室有说话的声音。我用最轻的动作拉开地下室的门,悄悄站在楼梯上。那个男人背对着我,正在跟你说话。我听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他要行凶,就开枪射杀了他。” “谢谢您再一次救了我。”女人说,心情十分矛盾,“这么说,您……听到我们的对话了,知道我是什么人。” “孩子,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人,但我认为你现在是个好人。”老人和蔼地说,“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 女人捂住脸,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道:“老人家,您带我离开这里吧……我要去自首——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负责。” “起来吧,孩子。”老人把女人扶起来,凝望着她的脸,“希望你的灵魂得到救赎。”他顿了一下,神情变得肃然,“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女人愕然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你忘了之前你们到我的木屋来,我对你们撒谎的事吗?”老人说,“你知道我没有说实话,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对吗?” “是的。”女人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人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危险并没有解除……我们不要在这个地方耽搁,赶快离开。你去报警,而我要去处理另外一些事情……” “不必了。”一个冷静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看见楼梯上——刚才老人站着的位置,此刻站着他那个“哑巴”孙女。 她举着一把手枪,对准老人,眼神像湖水一样冰冷。“别动,把你手里的猎枪丢开。” 老人只有照做了,把猎枪甩到一旁。 “啊……”女人大吃一惊,“你……会说话?” “孙女”举着枪从楼梯上走下来。“是的,但我现在没法详细解释。”她望着老人,“你没想到我能出来,对吧?” 老人怒视着她。 女孩问道:“你刚才说要去处理的事情是什么?” “可能和你现在做的事情一样。”老人瞪视着她。 “你没想到我能到这里来,对吧?”女孩说。 “你哪来的枪?”老人问道。 “在警察的尸体上找到的,”女孩又走近了一步,“我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第七章 “斩草除根。”老人忿恨地说道,“他已经死了,现在只要再把我杀死,就谁都不知道你的秘密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胡言乱语。”女孩把食指放到扳机上,“给我闭嘴,老不死的……” 老人突然俯下身去,猛地扑向女孩,将她推倒在地。两个人摔在一起,女孩尖叫着拼命用枪对准老人,老人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一只手夺着枪。接着两人又翻滚了一圈,混乱无比。 女人完全蒙了,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完全弄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突然,手枪甩了出来——看不清是怎么飞出来的——落到了女人脚下。 女人下意识地捡起枪。这时,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互相掐住了脖子,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他们瞟了一眼拿着枪的女人,几乎是同时喊道:“开枪,打死他(她)!” 女人惊惶地举起枪,浑身发抖,她不知道该听谁的。枪口在两个人之间游移。 老人和女孩这种互相牵制的局面显然不可能太久,他们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会先被掐死。老人涨红着脸说:“孩子……开枪!相信我,我一会儿能向你解释一切!” “别信他!”女孩嘶喊道,“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的真相!” 女人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迄今为止最严重的选择,枪膛里必须射出一发子弹,这颗子弹将决定一切。在这危急、紧张的关头,她到底该相信谁? (剧情分支:) A路线:相信老人; B路线:相信女孩。 “这是最后一次选择了,也是最艰难的一次选择。”克里斯严肃地提示道,“这次的选择,将会形成两种不同的结局——当然,一种是好的,一种是坏的。请大家仔细思考,慎重选择吧。” 第七次选择 A路线:暗火、夏侯申、龙马、沙嘉、北斗、白鲸 B路线:荒木舟、莱克、千秋、南天、哥特 (第七次选择)A路线(相信老人) “砰”的一声枪响。 子弹穿透了女孩的身体,她扭过头,瞪大眼睛望了女人一眼,倒地死去了。 老人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揉着脖子,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对女人说:“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孩子。现在,危险彻底解除了,让我把一切告诉你吧。” 他走到一把木椅旁,坐下来,指着地上的女孩说:“你不认识她了,是吗?” “我只知道,她是你的孙女。”女人说,“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老人憎恶地说,“哪个孙女会想杀死爷爷?”他叹息一声,“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有很多危险人物,通过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你看她只有十多岁模样,认为是个单纯少女?大错特错了!这个女孩,是杀人魔的帮凶!” 女人神情惘然地望着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我从头讲起吧。”老人缓缓道来,“我是一个守林人,独自住在木屋里。两年前,一个女孩——就是她,来到我的木屋,说自己是一个孤儿,希望我收留她。当时我认为,这是上帝可怜我,送了一个‘孙女’来陪伴我这个孤老头,便欣然同意了。那段时间,我们确实像祖孙那样生活,非常偷快。 “但是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个女孩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她总是不愿让人发现自己住在这里。而且经常背着我,偷偷到森林深处去,似乎在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我一开始只是有些怀疑,后来实在好奇,就悄悄跟踪了她,结果看到了让我惊骇万分的事——这女孩和两个戴着狼面具的人,共同将一个年轻女孩杀死!” 女人脸上毛孔收缩。“你看到的……是我们,而这女孩是帮凶?” 老人难过地说:“恐怕就是如此。但当时我没有看到你们的脸,并不知道杀人魔的真面目。” “您的意思是,这个女孩……”女人望着地上的尸体,“我是认识她的?” “是的。但你失忆了……” “请接着说下去。” “当时我看到这一幕,吓得忍不住叫了出来,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把我抓住,威胁我不准说出去,否则就杀了我。‘孙女’这时用不着再隐瞒了,把她的秘密告诉了我。 “原来,她是一个心理极度不正常的中学生,杀死了自己班上的一个同学,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遇到了一对夫妇。这对夫妇帮她处理了尸体,并找到了彼此间的共同点——他们……全都不正常,想要报复这个社会。 “于是,这三个人决定潜藏在原始森林里,继续作案。女孩假装孤儿住在我的屋子里,但一直和这对夫妻保持着联络。当有年轻男女到森林来玩的时候,他们便伺机下手,将这些‘猎物’打昏或杀死,带回木屋……” 女人双手捂住脸。“天哪……” 房间里静默了一阵。老人吁了口气,说:“我知道这片森林里住着杀人魔,却没有办法,因为那女孩威胁我说,如果我敢去报警的话,她会烧掉我的房子,并想尽一切办法将我抓住、杀死。我见识过他们的手段,知道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连警察都没放在眼里。所以,我一直不敢逃走,只能活在惊惧之中,充当她的‘爷爷’——掩人耳目。” “这么说,那天晚上我逃到你的木屋来,你并不知道我其实是……杀人魔中的一员?”女人艰难地说道。 “是的,我以为你是一个受害者。”老人说,“而且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发生过。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希望能让你逃脱,出去报警!” “可是……这个女孩,怎么可能会让我逃出去报警呢?”女人疑惑地说道。 “我猜,是因为这件事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她当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人试着分析,“想想看,她是认识你的,但她却发现你并不认识她——可能由此猜到你失忆了。那么她该如果是好呢?将你杀死吗?你曾经是她的‘合作伙伴’呀,而且她显然不敢在没征求你丈夫意见的情况下把你杀死……” 女人突然明白了。“我懂了……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来找我,用那张纸条来告诉我,要我离开,也许,她是想让我出去后,碰到我的丈夫,然后由他来处理这种棘手的状况。” “她夜里来找过你,要你离开?”老人说,“我不知道有这事。结果你没听她的?” “是的,如果我出去的话,恐怕是凶多吉少……” 老人点着头说:“显然是这样,还好你没听她的。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了。” 女人思索着说:“但她应该能想到,我如果逃脱,就会引来警察呀。” “可不是吗?”老人说,“她想到了这一点,但她心狠手辣,极度疯狂。她也许和你丈夫约好,打算将找上门来的警察也一并收拾——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那么,当我带着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谎呢?”女人问道。 “我是被威胁的。”老人无奈地说,“你根本不知道,当我编着那些谎话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矛盾和痛苦。我非常想把一切真相告诉警察,寻求庇护,但如果我这样做了,就会立刻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谁?” “黎安——那个脚受伤了的女孩。”老人说,“当时,我那个‘孙女’其实和黎安就躲在隐蔽的地下室内。她用一把刀架在黎安的脖子上,威胁她不准发出一丝声音,也威胁我——如果我没按照她说的那样去做的话,就会立刻杀死黎安。所以,为了那个女孩的性命,我只能被迫向你们撒谎……” “原来是这样。”女人全都明白了。 “可惜的是,在你们走后,黎安还是被她残忍地杀死了。”老人愤慨地说,“而且,她还要拿着猎刀出去,和你丈夫一起袭击进入森林的警察。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了,不能眼睁睁看着警察也被他们杀死。 “于是,我在她进入地下室拿猎刀的时候,将她锁在了下面,并拿着猎枪出来找你们。结果,我在途中看到警察都死了,而你不知所踪。我猜想你可能被带到这间木屋来了,就赶了过来……” “结果,她从地下室逃了出来,也来到这里。”女人说。 “对,”老人后悔地说,“其实我应该想到,那一块木板,是不能阻止她逃出来的。不过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女人悲恸地说道:“不,还没有结束。我必须为我犯下的罪孽付出最严重的代价……”她望着老人,“我们走吧。” 女人自首后,承认了自己可能犯下的所有罪行。警方根据调查,证实她确实是几起杀人碎尸案的凶手之一。虽有自首情节,但实在罪孽深重,无法原谅。一个月之后,女人获得立即执行死刑的判决。 枪决那一天,只有一个人来看女人,见她最后一面——那个老人。 老人对女人只说了一句话:“你的灵魂,已经得到救赎了。” 女人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溢出眼眶。 枪声在荒原上响起。 老人浑身战栗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回,才是真正的结束了。 再也不会有人想到,两年前的第一桩杀人分尸案,是他所为。(Badending) 故事讲到这里,北斗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个老人……竟然才是最早的杀人魔?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克里斯,你没有讲清楚呀!” “别着急,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别的分支路线,会解释一些疑问。”克里斯说,“听完B路线的剧情,你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第七次选择)B路线(相信女孩) “砰”的一声枪响。 子弹穿透了老人的身体,他的动作停止下来,双手失去了力气。女孩大叫一声,将他推开。他倒在地上,死去了。 女孩揉着被掐出指印的脖子,一阵干咳。片刻后,她缓过劲来,望着女人问道:“为什么……你选择相信我?” 女人丢下手枪,说:“因为你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开枪。我想,如果你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坏人,不会给他任何说话和反击的机会。” “而他就是这样做的,是吗?”女孩眼里涌出泪水,她蹲到死去的男人——那个杀人魔面前,抚摸着他的脸,低声抽泣着。 女人呆住了,不明白女孩为什么对杀人魔感情深厚。她迟疑地问道:“你这是……?” 女孩泪眼婆姿地抬起头来,望着女人:“你认不得我是谁了吗?” 女人茫然地望着她。 女孩站起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她猛地扑到女人怀里,大声喊道:“妈妈……我是丁玲呀!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女儿呀!” 这几句话犹如闪电划破夜空,令女人身遭雷殛般浑身猛抖起来。她嘴唇掀动:“你说什么?你是我的女儿……你没有骗我?!” “妈妈……!”丁玲痛哭流涕,“你真的失忆了,你认不得我和爸爸了吗?” 女人望着地上男人的尸体,流着泪说:“这个人……真的是你爸爸?” 丁玲点着头说:“是的,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们,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女人抚摸着丁玲的头发和脸庞,头脑里的某些记忆片段被重拾起来,她终于想起了——没错,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她以为已经死去的女儿,现在却站在自己面前! “玲玲……真的是你,玲玲!”这个时候,女人的情感才像火山般喷涌出来。她紧拥女儿,两人抱头痛哭。 “警察不是说你死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成了这个老人的孙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玲抱着母亲哭了一阵,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妈妈,我也是在那天晚上看到你之后,才知道原来我们都被骗了!”她忿恨地看着地上老人的尸体,“所有一切,都是这个禽兽不如的老家伙做的!” 女人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慢慢说,把所有过程和原委都告诉我。” “两年前,我被这个老家伙绑架,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孤儿院的女孩。他把我们带到外地,躲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威胁我们不准逃跑,否则就杀了我们。 “但那个女孩没有屈服,还是寻找机会逃走了,结果被他抓到。为了起到警示的作用,他当着我的面杀了那女孩。本来他打算处理掉尸体,却想到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会让我的亲人,包括警察停止对我的寻找。 “这个恶魔让我脱下衣服,换到这个死去的女孩身上,然后将她碎尸,并焚烧了部分尸体——主要目的是为了不让尸体的脸被认出来。他把这些尸体抛到我们所在的城市,故意让警方发现。而大意的警察竟然没有做DNA鉴定,就认定尸体一定是我的,然后通知了你们……这些事情,都是通过那老家伙得知的。” “原来是这样。”女人悲喜交加,“你其实一直被这个老恶棍隐藏在森林的木屋里——两年来,他对你做了些什么?” 丁玲流下屈辱的泪水。“妈妈,我不想说……这个老禽兽,他不是人……” 女人明白了,她望着地上那具尸体,怒火填膺。如果不是女儿在旁边,她会立刻扑过去用牙齿将这具尸体撕碎。 片刻后,女人问道:“玲玲,两年的时间这么长,难道你没有一次逃走的机会吗?” “不,机会是有的。”丁玲说,“但我一直忍耐,不敢逃出来。原因是,这个老家伙利用我是个小姑娘,用谎言欺骗我,说他的同伙绑架了我们全家,互相牵制。如果我逃走报警的话,他会立刻让同伙杀死你和爸爸……” 女人泪如泉涌:“所以你为了我们……才在这里忍受这么久的痛苦折磨。” “是的,本来我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但是,那天晚上,你竟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那老家伙家中——却是来求救的!当时虽然光线昏暗,但我还是认出了你。我非常激动,却不敢表现出来——我不敢让那老家伙知道,你是我妈妈!同时我发现,你竟然完全认不得我了! “后来通过你的叙述,我知道你失忆了。而那老家伙竟然发起善心,收留你在这里过夜。但我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怕他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所以半夜悄悄下来,在储藏室叫醒你,用纸条叫你赶快离开!我不敢说话,怕惊醒那老家伙,也没时间告诉你一切,只希望你能赶快离开,找到警察求救!” “是这样……”女人明白了,但有一点想不通,“但是第二天早上,这老家伙竟然真的让我离开,并跟我指出正确的路线——他为什么会愿意让我离开,去把警察引来呢?” 第八章 “妈妈,你还没想明白吗?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呀!”丁玲说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他在你来之前,并不知道这片森林里,竟然隐藏着杀人魔。当他得知这一点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把当年他做的事情嫁祸到‘新杀人魔’身上的绝好机会。 “所以,他扮演好人的角色,让你去报警,并把警察带来。目的是抓住森林里的杀人魔——这样一来,警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两年前发生的杀人碎尸案,也是这次的凶手做的——他就彻底摆脱嫌疑了! “但是有一点,他考虑到了,就是不能让警察看到我。他害怕警察认出我是两年前的失踪者。所以,在警察来之前,他杀死了那个叫黎安的女孩,然后把我绑在地下室,堵住嘴,并对你们撒谎。” “天哪……”女人被真相震惊了,“我想他后来拿着猎枪出来,是想确认警察有没有抓住杀人魔,却发现警察竟然被杀了。于是,他才到这里的地下室来,开枪打死了杀人魔……就是你爸爸,并装出一副好人的面孔,实际上是期待我去认罪,达到他的目的!” “是的,还好我想尽办法解开绳子,跑了出来,追到这里……”女孩突然停下来,骇然地望着母亲,“妈妈,但是我不懂,你和爸爸,怎么成了杀人魔?!这是真的吗?” 面对女儿的质问,女人心如刀绞,但她不愿掩盖事实,将实情告诉了女儿:“……是的,玲玲。得知你被‘碎尸’的消息后,我和你爸爸悲痛欲绝,变得心理扭曲。我们无法为你报仇,就想让更多的人尝到这种丧女之痛。所以躲在这森林里,当起了杀人魔……” 丁玲难以置信地捂住嘴,涕泪俱下。“天啊,你们怎么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别说了,玲玲。”女人的心都要碎了,“我们疯了、错了、完全心理变态了……但所幸的是,我失去记忆后,又变回正常人了。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你还活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母女俩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她们没有注意到,一个人悄悄来到了这间地下室。女人睁开模糊的泪眼,看到了面前站着的人——肖玮——他头部和腹部都受了伤,显然是受到了自己丈夫的袭击。但幸运的是,他也没有死。女人看到他,无比欣喜:“肖警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居然为我活着而高兴,你知道我会逮捕你吗?”肖玮说。 “我知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去自首的。”女人从容地说,“我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丁玲紧紧抱着母亲,悲痛欲绝。“妈妈……为什么?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却……” “没关系,孩子。”女人此刻脸上全是欣慰和快乐,就像迎着清晨的阳光。“你根本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高兴,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你还活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Goodending) (《逃出魔窟》完) 克里斯的故事讲完后,众人皆为之惊叹。北斗感慨道:“天才就是天才,同一个故事,讲出两种不同的结局,中间的分支选项也让人感觉既纠结又刺激。” 他对克里斯竖起大拇指,“能讲出这种故事的,也只有你了,克里斯!” 克里斯长吁一口气:“可是真的累死我了,讲这种故事的难度比一般故事高得多——我差点儿自己都混乱了——还好顺利讲完了。” 荒木舟说:“小天才,你之前不是说能通过这个故事试探出谁是主办者吗?怎么样,有结论了吗?” “别忙,还是按程序来吧。”克里斯说,“先请大家给我的故事打分。” “好的,我去拿纸和笔。”哥特说。 南天立刻站起来,走到哥特面前,冷冷地说:“不必了,我去拿吧。” 哥特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南天,倏然脸红耳燥,似乎意识到南天察觉到了自己的秘密,尴尬不已。南天懒得理他,径直朝柜子走去,从里面拿出纸笔,分发给众人。 经过统计,克里斯的分数出来了——9.2分。没能超过排在第一位的哥特。 但克里斯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笑嘻嘻地说:“9.2分,蛮不错的。第一次尝试新类型的故事就能得到这个分数,我很满意了!” 莱克说:“克里斯,现在分也打了。你能说我们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了吗——你到底试探出主办者是谁没有?” 克里斯对龙马说:“请把你记录的内容给我看看好吗?”龙马把小本子递给了他。 龙马专门用一页来记录每次选择的情况,克里斯问道:“你记录的肯定没错吧?” “绝对没错。”龙马笃定地说。 “那就好。”克里斯仔细察地看那一页,陷入沉默。 龙马的小本子上是这样记录的—— (第一次选择): A路线:白鲸、荒木舟、龙马、暗火、千秋、哥特 B路钱:夏侯申、莱克、沙嘉、北斗、南天 (第二次选择): A路线:北斗、沙嘉、莱克、夏侯申、千秋 B路钱:荒木舟、白鲸、龙马、暗火、哥特、南天 (第三次选择): A路线:荒木舟、莱克、龙马、北斗、南天、夏候申、白鲸 B路钱:暗火、纱嘉、哥特、千秋 (第四次选择): A路线:荒木舟、暗火、莱克、千秋、白鲸 B路钱:夏候申、纱嘉、哥特、龙马、北斗、南天 (第五次选择): A路线:荒木舟、暗火、哥特、莱克、纱嘉、千秋、白鲸 B路钱:夏侯申、龙马、北斗、南天 (第六次选择): A路线:暗火、哥特、龙马、莱克、南天、纱嘉、千秋 B路钱:荒木舟、夏侯申、北斗、白鲸 (第七次选择): A路线:暗火、夏侯申、龙马、纱嘉、北斗、白鲸 B路钱:荒木舟、莱克、千秋、南天、哥特 克里斯默不作声地盯着这一页看了好几分钟,大厅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终于,克里斯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喃喃道:“我大概明白了。” “你知道谁是主办者了?”莱克急促地问,其余的人也紧张起来。 克里斯绷着嘴唇,过了半晌,说道:“我心里大概知道了,但是现在还不能说。” 荒木舟控制不住情绪,吼了出来:“克里斯,你适可而止吧!这种话你说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说大概知道了,又不把话说明!你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耍弄我们?” “恐怕我没有耍弄你们的心思了。”克里斯望着荒木舟,正色道,“只剩明天一天了,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开玩笑吗?” “你也知道只剩一天了?”荒木舟瞪圆了眼睛,“那还跟我们打什么哑谜?如果你真的知道主办者是谁,就立刻说出来,并拿出证据!别再吊我们的胃口了!” 克里斯歪着头望着情绪失控的大作家:“荒木舟先生,原来您也知道指控一个人是需要证据的?”他严肃地说,“我之所以不愿现在说出来,就是觉得证据还不够明显!假如贸然指控,反而会打草惊蛇。但是我相信,等到明天南天的故事讲完,这个证据自然会跳出来!我会在主办者赢得这场比赛之前,把他(她)揪出来!” 南天心中一惊。什么,等到我讲完故事后,能证明主办者身份的证据就会出来?难道主办者的身份,跟我的故事有关系?或者只是跟明天是最后一天有关系? 南天暗忖的时候,克里斯已经站了起来,他一边朝楼上走去,一边回过头说道:“我早就说过,这件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主办者的身份,也许只有最后一刻才会彻底显现!” 说完这句话,克里斯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进入自己的房间,将门紧闭。楼下的人抬头望着上方,无法参透他话中的深意,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南天躺在自己的床上,双手反枕脑后,两腿交叉。作为最后一天晚上讲故事的人,他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克里斯的故事如此新颖、精彩,也只得了9.2分,到底怎样的故事,才能超过哥特的9.5,成为最高分呢? 克里斯最后说的那些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听起来,他似乎有把握找出主办者……但是,万一主办者正是他呢?他说这些话,也许正是想迷惑和麻痹我们? 只剩最后一天了。这该死的主办者到底是谁?! 一系列问题困扰着南天,令他心烦意乱、如芒在背。而且最糟糕的是,他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了目前的困境和找出主办者等现实问题上,没办法静下心来构思一个故事了! 照此下去,他岂不是只有被迫放弃这场比赛? 就在南天心乱如麻之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翻身下床,走到门口,低声问道:“是谁?” “我。”纱嘉的声音。 其实南天也预料到了纱嘉会在最后一夜到来之前,来找自己商量对策,他赶紧打开了门。 纱嘉走进房间,把房门关拢了。 他们坐了下来,纱嘉问:“还没睡吗?” “睡不着。” “在构思故事,还是想别的事?” “我静不下心来了,”南天烦躁地说,“我想不出明天的故事。” 纱嘉叹了口气,说:“我能理解,作为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你的压力肯定是最大的。但你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调整好状态才行呀。” 南天双手撑住额头,从未如此沮丧过:“老实说,我现在真的没有信心了。之前我一直认为,只要我能构思出一个绝妙的故事,获得最高分,就能控制局面,但我没想到哥特会用作弊……现在看来,要想超过他的9.5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克里斯也算是豁尽全力了,但仍然……” “南天。”纱嘉突然打断他的话,直视着他。 南天停止说话,望着纱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纱嘉面色绯红,一只手捂在嘴上。她顿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凝视南天,“我爱你。” 南天张着嘴,愣愣地望着纱嘉,脸红心跳。 “我知道,这太突兀了……”纱嘉又把头埋下了,羞涩地说,“现在这种状况下,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抱歉……但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因为明天,我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我害怕错过今晚,就再也没机会说这句话了……” 南天的心变得柔软起来。他坐到纱嘉身边,默默地抱住她。“别说了,我明白。” 纱嘉紧紧抱着南天,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不管怎样,我明天都会保护你的。”南天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纱嘉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南天,“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活下来。” 暖流在南天的心坎流淌,此刻,他感觉自己不再烦躁和迷茫了。爱的神奇力量,令他重拾起了信心和希望。 他们相拥在一起许久才分开。纱嘉擦干泪痕,重新露出微笑:“在这里度过的十几天,虽然紧张、恐惧,但是能认识你,就一切都值得。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都会感谢我的生命里有这样一次经历。” 南天抚摸着纱嘉的头说:“我也要感谢你,纱嘉,真的。你给了我信心和力量,让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做了。” 纱嘉愕然地望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一个绝对能让大家获救的方法。”南天说,“我刚才突然想到的,是你给了我启发。” “什么方法?” “明天就知道了。”南天微笑着说,“今晚,让我们暂时忘记这一切,安心地度过这个夜晚吧。” 纱嘉脸一下红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不回自己房间了吗?” 南天将纱嘉温柔地按在床上:“就像你说的——万一错过今晚,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呢?” 最后一夜。 12个悬疑小说作家正襟危坐,气氛凝重而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南天的故事讲完后,这场为时十四天的惊魂游戏即将迎来大结局。 没有任何人能预测到结局会怎样。 南天此刻坐在一圈人的中间。七点钟到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各位,今天晚上是最后一夜。而我,是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我想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可能没有心情去倾听一个普通的悬疑恐怖故事了。我们目前的局面,比任何虚构的故事都要更惊悚,更具悬念——到底谁是把我们‘邀请’到这里的神秘主办者?他(她)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这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而我相信,答案将在今晚揭晓。” 南天的话毫无疑问地增添了紧张的气氛,大家连呼吸都有些发紧了。莱克不安地问道:“你说我们没心情听一个普通的故事——确实是这样。那么,你打算讲一个怎样‘不普通’的故事呢?” 南天说:“克里斯曾说,他的故事也许能试探出主办者是谁。但他却直到现在也没有明确指出这一点。”他望了一眼克里斯,克里斯也定睛看着他。“我不知道克里斯是不能确定,还是知道了不说出来——总之他有他的理由。我不想去揣度,我只想从我的角度去解决这件事情。” 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南天,不知道他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南天继续道:“我的故事不具备试探出主办者的功能,却能起到另外一些作用。”他的神情有些哀伤。“听完这个故事,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这个故事可能会让你们震惊,但是请不要打断我,听我把它讲完。” 南天顿了一下,长吁一口气,说道:“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做‘惊魂十四日’。” 第一章 以下是南天的讲述—— 4月22日上午九点钟,我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我看到自己身处狭小而陌生的房间。我回忆昨晚的一切,无法想象自己遇到了什么状况——直到走出房间,看到了这里的另外13个人——都是悬疑小说作家。 我们被一个神秘的“主办者”邀请到了这里,参与一场考验智慧和勇气的游戏。获胜者将赢得巨大的利益和生存的权利,而违犯游戏规则的人,将接受以死亡为代价的惩罚。主办者就在我们之中,能否在14天之内找出他(她),是逃出生天的关键。 游戏一天一天地进行。每天晚上,由一个人讲述一个悬疑惊悚故事,其余的人为这个故事打分。14个悬疑小说作家使尽浑身解数,讲述出来的故事个个精彩。直到最后一天晚上,轮到我讲故事。而我所讲的故事,就是我们经历的这件事情。我为它取名为《惊魂十四日》。 南天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凝视着众人。 围在他两边的11个人,像看外星人一样惊异地盯着他。纱嘉更是瞪圆了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南天……你疯了?”夏侯申说道,“你把我们经历的这件事作为自己的故事讲出来,不是彻底犯规了吗?” “是的,我犯规了。”南天平静地承认道。 “你为什么要故意犯规,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白鲸费解地问。 南天说:“光是听前面这个部分,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但是听我接着往下讲,你们就知道意义何在了。” 他接着讲下去—— 我讲完故事后,这场游戏就进行完了。遗憾的是,我们没能找出主办者是谁,而主办者果然如预料那样赢得了胜利。按照他(她)之前说的——出现这样的结果,我们其余的人就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于是,主办者将现在剩下的人全部杀死,无一幸免。这场游戏就这样残酷地终结了。 南天停了片刻,说道:“就是这样,我的故事讲完了。” “你的故事预言我们全都被主办者杀死了!南天,你是何居心?”哥特厉声质问。 “我是何居心,你还没弄懂吗?好好想想吧。”南天冷冷地说。 龙马思忖了一刻,说:“南天,你为了救我们剩下的人,选择牺牲自己吗?” “什么?救我们?”哥特惊愕地望着龙马,好像脑子转不过来了,“什么意思?” 龙马叹息道:“哥特,你还没想明白吗?按照主办者定下的规矩——后面的故事不能和前面的故事剧情出现雷同,而他(她)自己也承认,我们目前经历的事,本身就是一个‘主线故事’。现在南天在最后一天晚上,将我们经历的这件事可能出现的最坏的结局讲了出来(大家都死了)——他自己虽然犯了规,但是也导致主办者不能在现实中做出同样的事情。否则的话,主办者自己也就规了!” 龙马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天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敬意。 “没错,就是龙马说的这样。”南天说,“我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伟大,只是我承认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成为最高分的获得者,所以放弃了这场比赛。但我不能白白放弃,我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爱的人——当然,还有大家。” 说到这里,南天望向纱嘉。纱嘉早已泪水满襟,痛苦地摇着头。南天闭上眼睛,顷刻,他睁开眼望着众人,严厉地说道:“主办者,我虽然没法分辨你是谁,但我相信,能策划出这样一场游戏,并把我们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我更相信,你既然亲自参与到了这场游戏中来,你也就会遵守自己定下的规则。否则的话,你精心策划的这场游戏,就会变得毫无价值和意义。现在,我已经犯规了,你可以让我‘出局’,但是你不能伤害任何人。不管最后赢得游戏的人是谁,你都应该让活着的人离开这里!”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过了一会儿,荒木舟说道:“南天,我从来没有敬佩过谁,但你——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人。” 大家都向南天投去感激的一瞥。夏侯申说:“那么,现在14个故事都讲完了,这场游戏也就结束了。目前最高分是哥特,他赢得了……” “等等,”南天打断夏侯申的话,“还没结束呢。” “还有什么事没做吗?”夏侯申问。 “当然,你们还没给我的故事打分呀。”南天说。 夏侯申不解地说:“还有这个必要吗,南天?你已经犯规了呀,得多少分也没有意义了。” “不,有意义!”南天目光炯炯地说,“我们之前一直误解了一件事——主办者的确说过,犯规的人会‘出局’——但是并不代表他获得的分数无效!也就是说,只要主办者没能杀死这个人,那他获得的分数就仍然是有效的!” “啊,是的!”暗火大叫道,“确实是这样!当时我的故事犯规了,心情沮丧,就自己说不用打分了。大概就是从这里起,我们大家都受到了一种误导,认为犯规的人的分数自然无效了,其实不然!” “对!只要这个人还没有出局,那他(她)的分数就应该被承认。”南天说,“除非你现在站出来说不是这样?主办者?” 这显然是种挑衅和引诱,主办者不会如此轻易上当。大厅内静默了一阵,南天说:“看来我没有理解错,那么,请大家给我的故事打分吧。” 莱克有些为难地说:“南天,你的故事如此简单,而且就是我们经历的事,你叫我们怎么打(高)分呢?” 南天定睛望着大家:“这个问题,正是我讲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用意。”他带着一丝智慧的微笑说,“我已经犯规了——这种行为当然就证明了一点——我绝对不可能是主办者。因为假设我是主办者的话,就算我获得了最高分,规矩也该‘出局’。那么在赢得这场比赛的同时,我也应该接受死亡的惩罚才对——这样的话,即使赢了也没有意义,对吧?” “嗯,没错。”荒木舟说。 “所以大家明白了吧,我‘故意犯规’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救其余的人;二是为了赢得大家的信任。之前,我们不能判断谁是主办者,但现在,你们起码可以相信我肯定不是了。所以——”南天提高音量,“我希望大家能抛开个人利益,团结起来,一致给我的故事打最高分!这样的话,我就赢得了这场比赛——这意味着,主办者输了!他(她)必须交出钥匙,让我们离开!” “这……你……”哥特有些急了,“南天,你这样做,分明就是针对我!你明明知道我现在排名第一,却鼓动大家给你打最高分,目的不就是想超过我吗?” “没错,我是想超过你。”南天正视着哥特,“因为我不能排除你不是主办者,大家更不能。所以我们不能冒险让你胜出,除非你现在能拿出自己绝对不是主办者的证据,但是你拿得出来吗?” 哥特哑口无言了。南天继续说道:“况且,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最高分的。哥特,你要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吗?” 千秋敏感地问道:“什么秘密?” 南天没有解释,只是盯着哥特的眼睛。哥特做贼心虚,只有无奈地说道:“好吧……我放弃第一名,赞同你的做法。” 南天望向众人:“其实大家可以这样想,我讲的这个故事,实际上就是我们目前经历的这件事本身——等于包含了前面13个人讲的故事。难道还有哪个故事,会比这个故事更精彩和丰富吗?所以,虽然这个故事犯了规,却毫无疑问应该获得最高分!” 南天的话终于说服了所有人,莱克、千秋、龙马、白鲸……一一表示愿意让南天成为最后胜出的人。南天向他们点着头,内心感慨万分——在最后一刻,他终于让大家团结了起来,共同对抗主办者! 南天从柜子里拿出纸和笔,分发给众人——这是最后一次打分了。所有人都十分慎重,用笔清晰地写下一个数字。南天说:“还是跟以往一样吧,大家写好分数后,把纸对折一下,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打的分数——北斗,你帮忙把纸收起来好吗?” 北斗点了下头,站起来挨着把纸收集起来,交给龙马统计。他和南天站在龙马身后,监督着龙马计算分数。龙马一张一张地加着分数,前面的数字都相差无几。突然,他看到一个令人惊讶的分数,“啊”地低呼一声。南天在他身后说:“没关系,加起来统计平均分吧。” 龙马计算完分数后,咽了口唾沫,看了南天一眼,神情复杂。 南天将龙马计算出的结果告知大家:“很遗憾,我最后还是没能胜出——我的分数是9.1分。” 众人一片愕然。莱克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我打的是9.9分!按道理,我们多数人都应该打了非常高的分数呀。龙马,你确定没加错吗?” “龙马没有加错。”南天说,“我和北斗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计算的。” “那是怎么回事?”夏侯申不解地问。 “原因很简单。”南天缓缓地说,同时在一叠纸中抽出一张,展示在大家眼前,“因为有人打了这样一个分数,把平均分一下就扯低了。” 第二章 所有人都凑上前来,惊愕地看着这张纸上写着的数字——1。 “是谁打的1分?”夏侯申愤怒地说,“这个打1分的人……” “对!”南天厉声说道,紧握着这张纸,“这个打1分的人,显然因为某种原由,不想让我成为胜利者。而这个理由是什么呢?”他顿了一下,大声地说,“此时此刻,恐怕没有别的理解了——这个人就是主办者!” “没错……一定是这样!”暗火大声说。 “可我们怎么知道是谁打的这个分数呢?这个人显然不会承认的。”白鲸为难地说。 这时,南天露出了微笑。这是一种胜利者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说:“我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在此之前,在打分的纸上做了一些小手脚。” 南天将刚才打分的一叠纸拿起来,说道:“主办者不可能想到,这次打分的纸,是我事先做过标记的,而且按照顺序发给了每个人。”他把纸翻过来。“每张纸背面的右下角,我都用一张废纸垫在上面,然后用签字笔重重地刻下了一个印记——分别是我们每个人抽到的顺序。” “就是说,每个人拿到的,都是对应自己顺序的纸?”暗火睁大眼睛问。 “是的,因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印记,所以大家都不会注意到。但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纸后面的数字是几了。”南天解释道。 “这么说,只要现在看一下那张写着‘1’的纸后面的数字是几,就能知道谁是主办者了?”白鲸颤抖着说。 “正是如此。” “原来这一切,是一个将主办者引诱出来的圈套?”夏侯申明白过来了,哈哈大笑道,“这招真是高明呀,我服了你了,南天!” 南天浅笑一下,将手中拿着的那张纸慢慢转了过来,看了一眼右下角。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时间仿佛暂停了。 南天的眼睛接触到那个数字时,全身的血液随之凝固了。 上帝,怎么会是……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却偏偏如此。 纸的右下角,是一个清楚的印记——11。 南天缓缓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纱嘉,试图在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寻找到某种解释。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充满惊惧和绝望、泪眼婆娑的脸。 怎么会是她?他真的不懂,只觉得心在急速下坠。 众人通过南天的眼神望过去,已经猜到几分了。龙马把那张纸从南天的手中拿过来,确认之后,向众人宣布:“主办者就是11号——纱嘉!”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射向纱嘉,这小女人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抱住身体,颤抖起来。 “原来是你……这个绑架我们到这里,并隐藏在我们身边14天的主办者,就是你!”荒木舟站起来,恶狠狠地说,“纱嘉,你怎么都没想到,会在最后一天晚上暴露身份吧?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把这件事的所有隐情全都老实交代出来,然后放我们出去!” “等等,”白鲸疑惑地说,“有一点……不对呀。纱嘉不想让南天成为第一,才故意给他打1分?可就算如此,作为主办者的她也无法胜出啊!目前排名第一的,仍然是哥特,不是她呀!” “可是,如果哥特的分数作废的话,最高分就会成为目前排名第二的纱嘉了。”南天埋着头说。 “哥特的分数作废?什么意思?”白鲸吃惊地问。 “哥特在他讲故事的那天晚上,利用打分的环节作了弊,对吧?”克里斯说,似乎已经猜到了。 “我……我没有……”哥特面红耳赤地想要申辩,被南天打断了,“哥特,其实你不用为自己辩解了。我想你当初用作弊的方式来获得第一,也是不希望让主办者胜出吧?现在,主办者已经被找出来了——我们只要能离开这里,活着出去,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你又何必非得要当这个‘第一’呢?” 哥特尴尬地垂下头,无言以对了。 “这么说,哥特真的作了弊?”夏侯申说,“南天,你之前就知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南天说:“我是之后才发现的,没有证据。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纱嘉——当然那时我不知道她是主办者。而当时我们考虑到哥特可能不会承认,所以放弃追究此事。 “但是现在看来——如果我们没能找出主办者,纱嘉应该会在最后关头,利用‘主办者’的声音,揭发哥特作弊的事,令他的分数作废——这样一来,最高分的获得者就变成她了!” “你果真是这样计划的吗,纱嘉?”千秋尖锐地问道。 纱嘉打了个冷噤。她垂着头,紧咬嘴唇,过了许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来说道:“是的,我就是这样计划的!这样一来,我就能以主办者的身份赢得这场比赛!” “然后呢?你臝了之后会怎样?真的会像最开始说的那样,把我们剩下的人杀死吗?”荒木舟双目圆睁,站起来朝纱嘉逼近,“你休想得逞……” “荒木舟先生,我劝你最好是坐下。”纱嘉此刻的表情已和平时大不相同。她冷冷地注视着荒木舟,阴冷的神情令人心中发寒。“别以为我的身份暴露了,就丧失了主动权。你们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要想将你们杀死,任何时候都不晚。” “你想吓唬我?”荒木舟哼了一声,“就凭你这个小女人,能把我怎么样?” “那我这个小女人是怎么杀死尉迟成和徐文的呢?”纱嘉冷笑道,“如果你非要试试,那就怪不得我了。” 荒木舟不敢轻举妄动了,纱嘉镇定自若的神态和气势令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荒木舟先生……您还是坐回来吧。”莱克劝说道,“大家都别冲动,好好跟‘主办者’谈判一下吧。” 荒木舟想了想,只有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纱嘉说:“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别忘了,大门的钥匙在我这里。要想安全离开,就必须听我的。” “是,是……”莱克打算稳中求进,“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只要能让我们离开。”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龙马问纱嘉。 “很简单,按之前说好的规则办。”纱嘉平静地说,“这场游戏,我承认在最后一刻失算了——栽在了南天设计的计谋中,让你们把我找了出来。这一点我无话可说。那么按照最初说好的,获胜的人将获得大门钥匙。可是说到这个问题——获胜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话令众人为之一震。半晌过后,白鲸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如果哥特真的作了弊,那么他的分数自然就无效了,这样一来,最高分就是……”纱嘉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们终于意识到了吧。哥特已经承认作弊,他的分数作废了。那么我自然成了最高分的获得者,而且我的分数,可是绝对真实有效的。所以这场游戏,始终还是让我这个主办者胜出了。这一点,你们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众人无话可说。片刻后,龙马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按道理,我应该把你们全部杀死!但是由于你们在游戏的最后一刻,把我给‘套’了出来,所以作为奖赏,我可以让你们离开。但是,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龙马问。 第三章 “第一,你们活着离开之后,任何人不能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包括每天晚上听到的故事写出来——因为我是最后的赢家,写作权和发表权是属于我的。” “这一点我相信大家都不会反对。”龙马代表众人说,“不管怎么样,你的故事获得了最高分,这是让人佩服的事实。” 众人纷纷颔首表态。纱嘉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是——你们离开后,各人回归自己的城市和生活,彼此之间不能有任何形式的联系,绝不能再追究此事!” 荒木舟眯着眼睛说:“听你的意思,你好像不打算把你‘邀请’我们到这里来的动机,以及你是怎么杀死尉迟成和徐文,包括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谜底告诉我们?” “这是理所当然的。”纱嘉说,“这件事情之后,一个叫‘纱嘉’的女人将在这个世界消失。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会成为永远的秘密。相信只要我不说,不管是警察或任何人,都不会得知我的手法。如果我愿意,也许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秘密发表;如果不愿意,就让它成为永久的谜吧——总之随我高兴,由我决定。” 荒木舟似乎很不甘心:“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保守这个秘密……” “我不会相信你们的。”纱嘉冷漠地说,“别再说了,如果让我不开心,也许我会改变主意。” “好的,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们答应你的这两个条件。”莱克赶紧说道,竭力稳住纱嘉的情绪。 “你们是否都能做到这两点?”纱嘉睥睨众人,缓缓问道。大厅里的人只有点头。 “好,记住你们的承诺。如果以后,我发现你们当中有谁没有做到的话——”她冷笑一声,“相信你们不会怀疑,以我的能力,能轻易取走你的性命。” 众人不敢说话,感到不寒而栗。 “现在,我去取大门的钥匙,你们就坐在原位,不要轻举妄动。”纱嘉站了起来,朝楼上走去。她进入自己的房间,将门关拢。 大厅里的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南天看了一眼电子表,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 大概十分钟之后,纱嘉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管状钥匙。没人知道钥匙藏在她的房间还是密室,也没人敢问。 纱嘉拿着钥匙走到大门旁,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啪”的一声—— 铁门没有打开,锁孔的下方,却弹开了一扇巴掌大的小盖子。 类似保险柜电子密码锁那样的数字键盘出现在纱嘉眼前。 她看见这个数字键盘,愣住了。 这时,大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看到了铁门上的数字键盘。白鲸说:“这道门原来有双重锁,既需要钥匙,也需要密码。” 纱嘉站在电子锁面前,神情愕然,一动不动。过了半分钟,千秋说道:“纱嘉,我们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门打开后,你也可以先行离开,我们绝不会为难你。你还犹豫什么?” “是啊,输入密码把门打开吧。”暗火说,“我们不会失信的。” 纱嘉缓缓转过头,神情惘然地瞥了众人一眼,紧绷着嘴唇,一言不发。 大家看出纱嘉神色不对,隔了一会儿,白鲸疑惑地说:“你不会是……忘记密码了吧?” “什么?”荒木舟忍不住吼叫出来,“别开玩笑了!忘记密码?这怎么可能?!” 纱嘉的神情此刻十分复杂,显得既焦虑又无助,看上去不像是在演戏,似乎真的对这个密码锁一筹莫展,而且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苦衷。 “纱嘉,难道你……根本不知道密码是多少?”北斗骇然道。 纱嘉身体一抖,似乎被说中了心思,却又不愿承认,只有紧咬着嘴唇,无比窘迫。 “她是主办者,怎么可能不知道密码?”龙马惊愕地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除非……” “你想说,除非主办者另有其人?” 说话的人,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克里斯。他说出的这句话,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主办者另有其人?克里斯,你什么意思?难道纱嘉不是真正的主办者?”千秋瞪大眼睛问。 克里斯没有回答,他望向纱嘉:“我说得没错,对吧,纱嘉?你本来想代替某人承担责任,把主办者的帽子揽到自己头上,结果你没想到会出现‘密码锁’这个环节,导致演不下去了。”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侯申惊诧地说,“纱嘉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主办者?” “理由非常简单——为了保护某人。而这个人是谁,我想大家都不用猜了吧。在这14天里,纱嘉和谁走得最近,对谁有好感——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克里斯说。 什么? 南天的呼吸暂停了,血液也似乎暂时停止了流动。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大象现在都望着我? “南天……你……”哥特惊骇地朝后退了两步。 “不……你们一定搞错了。”南天急促地摆着头,“我不可能是主办者。” “我相信,”克里斯微微点着头说,“我相信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主办者。” “你说……什么?”南天呆若木鸡,“我不知道……” “记得我曾说过好几次,我大概知道谁是主办者了,但是一直没有明确指出。原因就是,我始终觉得还差那么一点儿什么。但是,直到刚才,我终于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真正主办者的身份,以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不……”纱嘉突然猛烈地摇着头,祈求道,“不要说出来,我求你了!” 克里斯叹了一口气:“纱嘉,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你刚才能直接打开这扇铁门,让我们离开,恐怕我们大家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你确实不知道密码。因为控制这最后一个环节的,只有真正的主办者一个人。如果你坚持要守住这个秘密,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我们所有人都饿死在这里——这显然也不是你希望的吧?” 纱嘉紧紧咬着嘴唇,显得极度矛盾。克里斯进一步劝说道:“我已经想过了,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柜子里的食物只能支撑到明天早上了,如果你不希望大家都在一个星期内慢慢饿死的话,你还是——”他顿了一下,“解开对南天的催眠吧。” “催眠!”所有人都大叫出来。 只有南天无法发出声音。克里斯的话仿佛冰块倒进了他的血液,令他的肢体变得僵硬起来。他的大脑也被冰冻了,无法进行任何思考。此刻他的世界一片空白,只充斥着一些令他惊骇万分的说话声。 “不!不要说出来……”纱嘉苦苦哀求,却已经晚了。当她听到克里斯的嘴发出“催眠”两个字的时候,全身筛糠般地猛抖了一下,然后捂住脸,痛哭起来。 第四章 “纱嘉,你们的计划失败了,这是事实。”克里斯说,“现在,如果你真的想拯救南天和自己,就只能把一切都说出来。只要打开了门,你们还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不……只要让南天知道了实情,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纱嘉悲哀地说。 南天目瞪口呆地望着纱嘉,过了许久,他问道:“纱嘉,克里斯说的……是真的?” 纱嘉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默默地看着南天。南天和她对视了一分钟,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了自己不愿相信的事实。他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说道:“天哪……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把一切都说出来吧!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纱嘉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一切都完了,她只能说出所有实情。 “一年前,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颇有天赋的年轻作家,他虽然并不出名,但立志要当全中国最杰出的悬疑小说作家。我被他的作品所征服,来到他所在的S市,想要拜访他。可是,当我找到他的家,见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崩溃的边缘,卧病在床……” 纱嘉神情悲伤地徐徐道来:“我非常震惊,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他一开始不愿告诉我,只叫我离开。但我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坚持留下来照顾他,最后终于把他感动了,他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我。 “原来,他之前一直怀才不遇,写出来的作品一直没能得到太多关注,出书的梦想也一直没能实现。但他并不气馁,用一年的时间,精心构思出一部他认为足以震撼整个出版界的惊世之作。他将这个故事的内容简介和样稿发给一家图书代理商,然后满怀希望地等待回音。 “这是一个任何出版商都不会拒绝的好题材——他信心十足。可是,三个月后,代理商告诉他,这个题材未能通过审核,无法出版。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认为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写完,导致无法打动编辑。于是,他废寝忘食,打算将整部书写完。但没想到的是,两个多月后,他还没把书写完,一件令他震惊万分的事情发生了——另外一个畅销书作家,出版了一部和他的小说非常类似的书。这本书一炮而红,迅速成为畅销书排行榜的前五名。 “他疯狂地赶到书店,将这本书买回家中,一口气读完,不禁浑身冰凉——因为这个故事和他的那部作品,题材情节几乎如出一辙!他不相信这是巧合,立刻在QQ上质问当初看过他稿子的图书代理商。 “那个编辑声称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只是巧合,而且不愿再理睬他。他从这个编辑闪烁其词的态度中,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于是,他通过各种途径探寻、调查,终于发现了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可耻勾当。 “原来,这家图书代理商的编辑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这部稿子。但是,这个编辑是一个精明、狡猾而富有心机的人。他认为,这部稿子的构思和质量固然不错,但作者本身并不出名——有可能导致书的关注量不够。而如果这个题材让一个如日中天的当红作家来写的话,打造成超级畅销书将毫无悬念! “于是,他想到一个卑鄙的方法,将这个故事的题材提供给一个畅销书作家,并和他签约,很快就写出并出版了这本书——目的是为了抢占先机。当原作者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任何出版社都不可能出版另一部内容题材完全一样的书。” 听到这里,北斗明白了:“等于说,这个作者被无节操的代理商给黑了!” “正是如此,而且因为他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小作者,又没有证据,就算在网上掲露这一黑幕,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哗众取宠,不会予以理睬。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经过别人的加工,大红大紫。而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打掉牙齿吞进肚。他受到的伤害和精神打击,可想而知。” 众人都沉默了。同为作家的他们,非常清楚这种感受。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人遭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变得一蹶不振,从而憎恨这个世界。 南天呆呆地望着纱嘉。她讲的这些事情,他没有一点印象。天哪,她是在说谁? 纱嘉悲哀地望着南天,继续说道:“我得知这件事情后,非常愤怒,也很无奈,只有安慰他,让他往前看,再创作一部更好的作品。但他却说自己办不到了。这件事情让他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也摧毁了他的所有创作激情,令他无法再写出任何作品。他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向这些陷害了他的人复仇——用他的方式! “当时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也意识到,如果我不帮助他的话,他有可能做出更加极端的报复社会的事情。于是,我没有选择,只能听从他的安排,配合他完成这个复仇计划。 “我们拟出一个名单——包括了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首先当然是那家图书代理商的编辑——尉迟成;然后是知道内情的出版公司主编——徐文——他们俩既是编辑,也是悬疑小说作者;接着是接受这个提议的畅销书作家——白鲸;还有为这本书写序的大作家——荒木舟;以及在腰封和封底推荐此书的着名作家——莱克、龙马、哥特。而那个被黑的作者,笔名叫做冰枫,真名就叫做——南天!” 纱嘉的话令所有人噤若寒蝉,被说到的人全都张口结舌,神情骇然。而另外几个没被提到的人,以夏侯申为代表,说道:“那么,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我和暗火、千秋、北斗,为什么也会在‘受邀’之列呢?” “千秋?”纱嘉冷笑一声,“恐怕她自己心里有数吧。那家出版公司最开始找的合作者不是白鲸,而是她!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拒绝了此事。” “是啊,我拒绝了!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找到我?”千秋惶惑地说道。 “你是拒绝了,但你知道内情,却无所作为!如果你足够有正义感的话,就不会仅仅是拒绝,而应该制止和揭露此事!”纱嘉厉声道。 “我不知道内情,当时他们只是找到我,说有一个选题,问我愿不愿意写。我……” “不用解释了。”纱嘉冷冷地打断她,“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会参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吗?什么选题会提供如此详细的内容简介和样章给你参考?哼,我看你当初拒绝,只是害怕以后会惹上麻烦吧。不过讽刺的是,这件事居然提供给了你灵感,让你创作出《吊颈之约》这个故事——千秋,你自己想想你讲的这个故事的剧情吧,还敢说你不知道内情?” 千秋张着嘴,无言以对了。 “那么,我呢?”北斗怯怯地问道,“我可是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呀。” “没错,你是完全没关系的。”纱嘉说,“但你应该能想到‘邀请’你来的原因——想想你的特殊能力吧。” “过目不忘?”北斗惊讶地说,“难道你们找我,就是希望我作为这件事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是的。你的能力曾经被媒体报道过。我们考虑到,在这14天里发生的事,以及每个人要讲的故事,如果没有一个拥有超凡记忆力的人,恐怕没人能完整记录此事,所以——抱歉,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我们请来了。” “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优秀的悬疑小说作者?”北斗尴尬地说。 “不,这也是原因之一。你讲的《狄农的秘密》这个精彩的故事,就足以证明你的实力了。” 北斗抓着脑袋,不知所谓地傻笑了两下。 “那么,我和暗火呢?”夏侯申费解地问道,“我们俩既没参与这件事,也没什么可以被利用的特殊能力,抓我们来的理由是什么?” 纱嘉道:“说得敷衍一点,因为你们也是杰出的悬疑小说作家。不过,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有你们才能凑成14个人。” “什么,抓我们来就是为了凑数?”夏侯申感到啼笑皆非,“这就是‘很重要的原因’?” “当然,”纱嘉昂起头说,“就像你们之前曾猜测过的那样——‘14’这个数字是有特殊意义的。” “什么特殊意义?”暗火问。 纱嘉顿了片刻,说道:“南天遭遇黑幕的那本书,跟他今天晚上讲的这个故事的名字一模一样。” “‘惊魂十四日’?”夏侯申惊呼道。 “没错,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命运中的安排……”纱嘉沉吟道,旋即抬起头来,“不过这就是我们要凑巧14个人的理由!” 她解释道:“我们调查到,参与此事的人中,尉迟成、徐文毫无疑问是知道内情的。但荒木舟、龙马、莱克、哥特等人,却无从判断也许他们知道内情,但也可能被蒙在鼓里。所以,为了避免错误的报复,南天想了一个主意——凑齐14个参与者。 “当然,尉迟成和徐文做贼心虚,知道原因也不敢说出来。但龙马等人如果知道内情,再联系到被绑架的人数,肯定就会意识到这次的事件跟那起黑幕有关;反之,如果不清楚内情,就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通过这14天的观察……” “我们是无辜的。”龙马说,“我当初只是答应这本书的出版编辑,给白鲸的书写一下推荐语,怎么可能知道隐藏在这本书背后的秘密呢?” “我也不知道。”莱克和哥特纷纷表态。 “我相信你们说的是实话。”纱嘉说,“因为那天,龙马提到‘被邀请来的人是否具备什么共同点’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想到这件事。如果你们不是在演戏的话,那就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黑幕。但是——”她转过身,指着白鲸,“你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白鲸吓得浑身一抖,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的故事讲完那天晚上,也就是在徐文的房间里找到你‘犯规的证据’的时候,你说了一句‘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报复我。’”纱嘉冷言道,“你既然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说明你非常清楚你做过些什么。你的畅销新书《高窗》是你自己构思的吗?你心里清楚得很吧。” 白鲸惊恐地说道:“我……只知道徐文主编给了我一个选题和内容简介,并不知道这些出自另一个作者之手……” “现在解释这些没什么用了,你省省吧。”纱嘉说,“本来你也跟尉迟成和徐文一样,应该死的。但是……你讲的那个故事救了你,让我放弃了杀死你的计划。” “什么?”白鲸汗颜道,“我讲的那个《墓穴来客》救了我……为什么?” 纱嘉黯然道:“这个故事,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我想,你既然能讲出这样的故事,内心应该还不至于是完全阴暗的吧。哼——”她自嘲道,“大概这就是妇人之仁吧。” 白鲸难堪地垂着头,心情复杂。 “我们其他人被邀请来的原因都知道了,那么克里斯呢?”北斗说,“他为什么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到这里?” 纱嘉说:“克里斯算是这场游戏的‘特邀嘉宾’吧,邀请他来的原因是——南天提出,想要挑战自己。他认为自己设计的这场游戏,是一个非常精致的迷局。除了用于复仇之外,也是一场考验智慧和勇气的死亡游戏! “他已经无法写出任何故事了,但是却能设计出这样精彩的‘游戏’。南天希望能找到一个拥有超级智商的天才来参与这个游戏,看他能不能破局——克里斯成为了我们选定的对象。” “那为什么我们是被绑架,克里斯就是在清醒状态下来的呢?”千秋问。 “因为克里斯的行踪没有规律性,在国内也没有固定住所。所以,我只有设计把他骗来。”纱嘉说,“我之前通过多封电子邮件和他联系,告诉他4月22日晚上,在某地点会有一场精彩的游戏,期待他的参与。我清楚克里斯是好奇心非常强的人,知道他一定会来。果然,他按照约定来到指定地点,而等候在那里的黑色轿车就将他带到这里来了。” 克里斯歪着头注视纱嘉,缄默不语。 纱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我们的计划,以及把诸位邀请到这里来的原因,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吧。” “直到现在,你还在说‘邀请’?”荒木舟愤懑地说,“这是不折不扣的绑架!不过我也纳闷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能做到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把我们这么多人绑架到这里来?” 纱嘉沉默良久。“到了这份上,我也用不着隐瞒了。”她抬起头来,望着众人,“你们应该听说过N市的郭氏财团吧?我是郭氏财团董事长的独生女儿。” “什么!你是……”一向稳重的荒木舟不禁张口结舌,“难怪……” 其他人显然也听说过郭氏财团的大名,全都惊讶无比——这是全国资产排名前十的大财团。此刻,他们完全明白了——改建废弃监狱、修建密室、布置里的一切、雇佣黑社会秘密绑架12个悬疑小说作家……这些看似困难的事情,对于拥有郭氏财团百分之三十以上股份的郭家千金小姐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时候,南天望着纱嘉说道:“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谁,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催眠我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你自己要求的。”纱嘉悲伤地说,“我刚才说了,你设计这场游戏有两个目的:一是复仇;二是挑战自己。你在遭遇黑幕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天赋秉异的悬疑天才。但这件事,令你丧失了写出新作品的自信,却没能灭得了你的傲气。你告诉我,你要在现实中设计并演绎出全世界最伟大的悬疑小说,并且自己作为参与者,挑战自己的构思!” 南天目瞪口呆地望着纱嘉,全身发麻。 “你在和我的接触中,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悬疑小说作家,而是一个高级催眠师。于是,你设计好所有的迷局,并安排好一切。然后,游戏开始那一天,你要求我对你施加催眠术,让你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以及你设计的一切。彻底作为一个‘被邀请者’参与进来! “4月22日晚上,我让你躺在这里的一个房间里,闭上眼睛。我用催眠术让你选择性地忘记之前的某些事情,然后对你施加暗示——你叫南天,是一个单身自由作家,早晨按自己的生物钟起床,洗漱、吃早餐;接着在电脑前敲字直到中午十二点;出门,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午餐;回家睡午觉;下午三点起来,玩电脑游戏;晚饭是叫的外卖,吃完后写文章直到十一点半;之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节目很乏味,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催眠非常成功。当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记不得先前的事情,之后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游戏之中……” 南天难以自控地全身颤抖起来。纱嘉说的这一切,确实是他醒过来之前的“记忆”——却只有一些流水账般的模糊印象,想不起任何细节。更令他恐惧的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虽然记得很早以前的一些人和事,但最近几个月发生过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事到如今,南天无法再怀疑自己被催眠的事实,纱嘉说的这些话令他心悸胆寒。他瞪大眼睛问道:“你说……所有一切都是我设计好的?就是说,令讲完故事的(一些)人‘犯规’,包括尉迟成和徐文的死,都是我……事先策划的?” “你是一个天才,南天。”纱嘉带着复杂的口吻说,“很多事情都在你的预料和掌控之中。你曾详细地告诉我,遇到哪种情况,应该怎么做。我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几乎毫无破绽地完成了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 第五章 南天仍然惶惑地望着纱嘉,似乎想不透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但纱嘉却绷着嘴唇,缄口不语了。这时,克里斯开口道:“纱嘉,如果你不愿回顾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就让我来帮你说明吧——当你承认‘催眠’这一事实后,很多貌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就都能解释了。 “首先尉迟成的故事因为‘暴风雪山庄模式’而犯规,这是你们事先无法预想的——应该是纱嘉临时想到可以以这个理由将他杀死。而接下来,作为第2号的徐文,就是一个重点人物了。 “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我们之前一直猜测的‘密室’,其实并不是一间独立的暗室,而是可以连通14个房间的一个‘串联型密室’——也就是说,其实通过密室,每个房间都是相通的!” 克里斯望向纱嘉,见她低头不语,知道自己说对了,继续道:“确定了这一点,再加上纱嘉是一个高级催眠师,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徐文是造成‘犯规’的关键人物!我想,整个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尉迟成的故事讲完后,纱嘉应该去找过他一次,提示他犯规了。这次拜访的重点,其实是用某种录音工具录下尉迟成的‘一些话’。所以,我们第二天晚上听徐文讲故事之前,尉迟成没有下来,北斗上楼去叫他,才会听到他说‘有些不舒服,不下来了’——其实,当时房间里的尉迟成已经变成尸体了!而北斗听到的,只是纱嘉用遥控器控制的录音而已!” 克里斯的分析令在场的人寒毛直竖。停顿了一会儿,克里斯继续说:“徐文的故事讲完后,我们到尉迟成的房间去,发现他竟然以徐文故事中的情节被杀死了!当时我们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却能解释了——毫无疑问,纱嘉在徐文讲故事的前一天晚上,悄悄通过密室进入徐文的房间,并催眠了他! “催眠的细节我不得而知,也许是通过某种暗示,让睡梦中的徐文把自己构思的故事的某些重要内容,以梦话的形式说出来。这样一来,纱嘉等于提前得知了第二天徐文要讲的故事中的一些情节。于是,她在第二天下午,悄悄潜入尉迟成的房间,将他杀死,并把现场布置成跟徐文的故事一样的场景——就这样,令徐文犯规了! “然而,对徐文的利用并没有结束。第三天晚上,夏侯申讲《谜梦》这个故事,徐文因为头一天受到了惊吓,所以没有参与,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而夏侯申讲完之后,我们因为争论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而没有在当天晚上给这个故事打分——这就又给纱嘉提供了可乘之机。 “夏侯申讲完故事的那天晚上,纱嘉以同样的手法潜入徐文的房间。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她不是要从徐文口中套出什么故事情节,而是用催眠术对他施加暗示。这个暗示是——‘从前天起,他就在做同一个噩梦,然后在4点18分被噩梦吓醒!’” “啊!”夏侯申惊呼起来,“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当时错怪了徐文,以为他是要故意陷害我。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噩梦,只是被纱嘉用催眠术施加了心理暗示而已!” “就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手法让你的故事也‘犯规’了!” “那么,接下来犯规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呢?”千秋问道。 “我挨着往下说吧。莱克的故事没有犯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巧妙地用了‘那个方法’——不预先想好故事情节——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做法。接下来,暗火又成为主办者的目标。” 克里斯望向暗火:“我记得你说过,在你讲故事的前一天晚上,有一个人和你待在一起——这个人就是纱嘉——对吧?” “……是的。”暗火难堪地承认。 “为什么你当时不直接说出来呢?” “纱嘉说,希望我能保守和她暗中接触的秘密。她说如果让主办者察觉的话,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她?认为她接近你是有某种目的?” “我想过的,但是,她整夜都跟我待在一起……” “我明白了,”克里斯颔首道,“正是这一点,把你迷惑了。现在,我来试着分析你遇到的事吧。 “纱嘉在你讲故事的头一天晚上来找到你,并在你的房间过夜。至于你们做了些什么,我无意探讨。但可以肯定的是,纱嘉寻找某个机会对你施加催眠。在你睡着后,她故意到楼下大厅走动,或者播放在密室录好的声音——总之是为了让我们听到‘夜半脚步声’。 “然后,她返回你的房间,向熟睡的你施加暗示,令你做了一个跟‘夜晚跑步’有关的梦,导致你第二天在构思故事剧情的时候,把这个极富悬疑色彩的情节很自然地加了进去。” “没错……就是这样。”暗火头上浸出了冷汗,“这个梦中的情节启发了我,令我构思出《新房客》这个故事。” “关键是,”克里斯指出,“你一觉睡醒后,发现纱嘉仍然在你的身边,所以认为不可能是她在搞鬼——结果偏偏就是她。” 暗火望向纱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完全陷入这小女人的圈套。 克里斯继续说道:“至于你讲完故事的那天晚上,会在楼下看到走动的‘活死人’,显然也是纱嘉为了令龙马的故事犯规而上演的好戏——她故意穿上尉迟成的衣服,让你看到背影。目的是为了导致龙马第二天讲的故事‘犯规’!” “你的意思是,纱嘉也曾经潜入我的房间,利用催眠术提前获知了我的故事内容?”龙马惊骇地问道。 “当然,实际上,之后白鲸和荒木舟先生的故事‘犯规’,都是类似的手法。我就没有必要一一分析了。”克里斯说。 “不,我没有催眠过白鲸。”纱嘉望着克里斯说,“他讲完故事后,你暗指他的故事可能涉嫌抄袭,为了引起大家进一步的怀疑……” “你在我讲完故事后,立刻通过暗室进入徐文的房间,并模仿徐文的笔迹写出故事梗概,丢在床下,结果被暗中调查徐文房间的南天发现——制造出我抄袭并犯规的假象——一箭双雕!”白鲸恍然大悟。 “我冤枉你了吗,白鲸?”纱嘉凌厉地说道,“你在现实中,没有抄袭过别人的创意?” 白鲸无言以对,神情十分尴尬。 沉寂了片刻,莱克问道:“纱嘉,如果说你设计尉迟成和徐文犯规,是为了有一个杀死他们的理由,那为什么后面的夏侯申、暗火、龙马、荒木舟等人,你也要处心积虑地令他们犯规呢?这样做意义何在?” “当然有意义,”纱嘉昂起头说,“我刚才说了,这场游戏是南天设计的一个迷局。故意制造犯规,就是谜题之一!考验你们能不能在游戏结束前,破解我们的手法!” “说到这一点,我确实很佩服。”克里斯望着南天,“说实话,这个迷局确实是天才的创意。我刚才说了,如果不是最后的‘电子密码’环节,令纱嘉无能为力,恐怕这个秘密我们永远都无法解开——哪怕我用《逃出魔窟》这个故事,经试探出了主办者可能就是纱嘉,却无法得知真正的主办者其实是南天!” “你的故事到底有何玄机,现在可以说了吧?”荒木舟望着克里斯。 克里斯笑了一下:“我在讲《逃出魔窟》之前,其实就有些隐隐猜到,真正的主办者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我没有证据,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故事,用来试探主办者。 “你们回想一下,我讲的那个故事的结局,其实和现在的结局是非常接近的——最终BOSS并不知道自己是最终BOSS。我想,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主办者的替身(纱嘉)肯定从故事一开始,就能猜到结局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却偏偏要掩饰这一点! “就像纱嘉所做的那样,为了让大家不怀疑到她,她故意在每次出现选项的时候,选择错误的路线——不知不觉,7个选项全都‘选择错误’!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将7个选项全部选错的概率,和全部选对的概率是一样的——非常地低——只有1/128!所有人中,只有她一个人做到了!” “这一点,确实是我失算了。”纱嘉承认道,“但是,你设计的这个圈套只能作为‘推测’,而不能当成‘证据’。”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把我的怀疑说出来。”克里斯说。 “说到‘概率’,抽小球决定顺序这件事的谜底,也该揭晓了吧?”夏侯申说。 “这个手法我早就破解了——不过,还是让设计者本人掲晓吧。”克里斯望着纱嘉。 “这不是我设计的,也是南天的智慧。”纱嘉道,“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那个抽小球的箱子类似一个魔术道具箱,装有隔层——暗格里藏有196个小球,分别是1~14号小球,每号球各14个。我可以用隐藏在身上的微型遥控器,对隔层里的小球进行控制。 “龙马是第一个摸小球的人,暗格里的14个‘6’号小球就会出现在箱子底部;南天第二个去摸的时候,箱子又会变成13个‘14’号小球;莱克第三个去摸,箱子里就是12个‘4’号小球——以此类推。” “原来如此……”千秋汗颜道,“跟可以出老千的‘作弊麻将机’一样的原理嘛!” “说出来很简单,但之前你们怎么没发觉其中的奥妙呢?”纱嘉冷笑道。 “这么说,控制大厅音箱的遥控器,也藏在你的身上?”哥特困惑地说,“可是……你的身上怎么可能藏下这么多遥控器?” 纱嘉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说:“这就是我的智慧了。这些微型遥控器,如果藏在衣服口袋或裤包里,都有可能会被搜出来。但是,你们怎么都想不到——我把这些微型遥控器镶嵌在了我的内衣上!” “是这样……”千秋恍然大悟。“难怪……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到椅子上,大厅里主办者的声音响起来之前,你就一直用手抚着胸口,原来是在摁下遥控器!” “原来如此,”夏侯申长吁一口气,“所有的谜都解开了。” 北斗挠着头说:“看来以我的能力,还是无法解开这么多的谜呀。我果然不是当侦探的料。” “原来你一直在扮演大侦探呀。”千秋揶揄道,“哦,那天晚上我们到你的房间去找你,发现你睡觉还穿着袜子,其实就是因为你之前也在进行秘密调査?” 北斗难为情地吐了下舌头。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哥特皱着眉头说,“纱嘉为什么要给南天的故事打‘1’分呢?她既然知道南天才是真正的主办者,如果我们所有人都给南天的故事打最高分,让南天胜出,那不是正中下怀吗?为什么她非要让自己获胜不可?” “关于这个问题,我能猜到原因。”克里斯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还是让纱嘉自己说吧。” “不……”纱嘉摆着头,“我不想说。” “唔,那我就明白了,跟我想的一样。”克里斯说。 南天茫然地看着纱嘉,然后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纱嘉,别再对我有任何隐瞒了,把一切都说出来吧!” 纱嘉望着南天,眼泪簌簌而下,她只能如实相告:“南天,在做这件事之前,你对我说——虽然你非常想报复陷害你的人,但你也清楚,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所以,不管最后你能不能胜出,也不管最后结局如何,这件事之后……” 说到这里,纱嘉哽咽了,隔了许久,她才继续道:“你叫我解除对你的催眠,然后由你向所有人宣布——你就是主办者。之后,你会向警方投案自首,并承担所有罪名。而我,则全身而退……” “没错……本该如此呀。”南天的眼眶也湿润了,“你没有理由承担这一切,你只是一个被我利用的‘执行者’,我才是这场游戏的‘主办者’。” “不!你没有利用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纱嘉扑到南天怀里,“我说过的,为了保护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纱嘉,你真是……太傻了。”南天噙着泪说,“你打算把一切都揽在自己头上,代替我承担‘主办者’的罪名吗?”有一点他还是想不通。“可你为什么要给我的故事打1分,阻止我胜出呢?” “因为我不想解除你的催眠,我想让你彻底忘记以前的事……我不希望按照最初设想的那样,你在这场游戏结束后,投案自首这等于是自杀!” 南天迷茫地晃着脑袋,听不懂纱嘉在说什么:“我胜出这场游戏……跟解除催眠有什么关系?” 纱嘉咬着嘴唇沉吟良久,抬起头来望着南天的脸,泪眼婆娑地说:“因为……我们当初约好的。我对你实施的催眠,有一个自动解除的条件,那就是——你赢得这场比赛!也就是说,在你胜出的那一瞬间,你的催眠就会解除!”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击中了南天,他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脑袋里,仿佛有一个小人儿在翻箱倒柜,将锁在潜意识深处的记忆一一寻回。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纱嘉看着南天的眼睛,知道催眠已经解除了。她含着泪说道:“南天,你都想起来了,是吗?所以,你知道我想要赢得这场比赛的第二个原因了吧——我并不是悬疑小说作家。我讲的《怪胎》那个故事,其实是你创作的!所以我胜出,就等于你赢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南天,这场游戏,最后的胜利者——就是你!” 南天抱住纱嘉,闭上眼睛。他忽然发现,这场游戏的胜负,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 在数字键盘上,南天输入了8位数的密码。 “啪”的一声,铁门打开了。 北斗、莱克、夏侯申、龙马、哥特……大家欣喜若狂地冲出这所囚禁了他们14天的监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喜极而泣。跑出去一段距离后,他们回过头来,看着这所矗立在荒郊野岭中的黑暗城堡,一瞬间心绪万千。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恐怖、漫长的14天,却也是一生中最难忘的14天。 现在,他们注视着依旧站在监狱门口的南天和纱嘉。白鲸说:“怎么办?报警吗?” “由他们吧。”荒木舟叹息道,“我想他们明白该怎么做。” “是的,我们走吧。”夏侯申舒展着筋骨说,“我要回家去抱老婆和女儿咯!” “这里是山上吗?该死,哪儿有电话亭?”莱克左右四顾,“我得跟我老妈报个平安。” “唔,我有半个月没洗过澡了。”千秋捋着头发说,“真让人无法忍受,我要回去好好泡个澡,再去做个SPA……” “我得好好休息半年,然后创作新悬疑小说了。”龙马微笑着说。 哥特泪水涟涟地说:“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好想我boyfriend……”突然捂住嘴。 北斗嗤之以鼻地向后摆了下手,翻了下眼睛:“早想到了!” “纱嘉,你也走吧。”南天说。 纱嘉轻轻摇头,温柔地靠在南天肩膀上。 “你为什么这么傻呢?是我害了你呀。” “不,”纱嘉闭着眼睛说,“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纱嘉,你还是……” “南天,你看,天上的星星好美。”纱嘉指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开心地说。 南天不再说话了,他将纱嘉紧紧拥在怀中,和她一起仰望熠熠星空。泪光和星光在他们的脸上闪耀生辉,宛如银色精灵。 尾 声 警察根据南天和纱嘉的供词,在废弃监狱的密室里找到了装在冰柜里的尉迟成和徐文的尸体。 6月2日,S市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南天以蓄谋绑架、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郭婉婷(纱嘉)以绑架罪和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南天和郭婉婷均接受判决,不提请上诉。 这次案件因涉及多位着名作家,作案手段诡异离奇,加上作案者是郭氏财团的继承人,一时间轰动全国,震惊世界。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却只能对发生在这14天内的事情进行揣测——被绑架并活下来的10个悬疑小说作者,均拒绝透露任何详情。被捕的南天和郭婉婷更是不接受一切采访。这起神秘莫测的密室绑架杀人案热闹喧腾了几个月后,逐渐冷却下来。 10月的一天,在狱中服刑的郭婉婷接到有人探监的通知。她穿着浅蓝色囚服来到会见室,看到了等候在此的人。 克里斯。 他们隔着厚厚的玻璃,对视了一分钟,分别坐下来,拿起电话听筒。 “纱嘉,你在里面还好吗?”克里斯问道。 纱嘉没有回答,她默默注视对方许久,问道:“你是谁?” “克里斯。” “是我认识的克里斯吗?” “是你认识的克里斯。” “不是你那个‘哥哥’?” “肯定不是。” 纱嘉冷漠地望着他:“你来找我干什么?” 克里斯思忖了片刻:“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为什么我自首之后,没有把你供出来?” 克里斯略略点头:“对。” 纱嘉黯然一笑:“我有证据能证明当初是你胁迫我做这件事的吗?你明明知道,当初你‘哥哥’是用匿名电子邮件和我联系的。” “对,你没有证据。可这是唯一的理由吗?”克里斯说,“你选择自首,也被判了死刑,显然就不会害怕当初‘那件事’曝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做这件事的真正动机说出来?就算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治罪于我,起码也能让我遭到怀疑和调查,无法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纱嘉望着克里斯:“你知道我们的对话内容会被录音吧?你居然敢在探监时说出这些话,不怕这就是‘证据’吗?” 克里斯耸了下肩膀。“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纱嘉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狱警,她明白了。“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呀,克里斯。” “别管这些了,纱嘉,回答我的问题吧。” 纱嘉摊了下手:“我为什么要把你供出来?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能让我和南天逃脱道德和法律的制裁吗?” “当然不能。但是——”克里斯沉吟一下,“你不恨我吗?” 纱嘉微笑着摇头:“不,我一点儿都不恨你。相反,我感谢你。” 克里斯咪着眼睛,凝视着她。 “因为你让我认识了南天——这就是理由。而且,虽然我们现在都入狱了,却彼此相爱。” 克里斯微微点着头:“这么说,南天不知道你的秘密?” “克里斯。”纱嘉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和阴冷的表情说,“如果你敢让南天知道我以前的事——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我都会从监狱里出来。找到你,把你杀死。” 克里斯摆了下手:“我不会的。用你的话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过现在我倒是彻底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把我供出来——就是不想牵扯到以前的事。别的你都不在乎,你只在乎南天的感受。”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吧?” 克里斯点着头,然后做了个表示害怕的表情。“纱嘉,你刚才的样子,真的把我吓到了,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纱嘉懒懒地挑了下眉毛。 “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女人。跟你在一起的14天,我几乎都被你那副伪装出来的小女人模样迷惑了。直到刚才你那副表情,才让我想起,你是曾经犯下多起命案,未被抓捕的超智商罪犯。特别是,你在一年前绑架并杀死郭氏财团董事长的独生女儿,然后通过整形和声带手术,将自己变成身价数十亿的‘郭婉婷’,顶替她成为富家千金——这种大胆的构思,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你把我说得这么厉害,是在变相地夸自己吗?”纱嘉冷笑道,“我连郭维明(郭氏财团董事长)都能骗过,却被你洞悉了真相,从而以此为把柄,威胁我做出这件事。当初南天被黑的事情,也是你提供给我,并叫我接近他,和他一起策划这场‘游戏’的。克里斯,你才是最可怕的人。你处心积虑地做这些事,仅仅是为了玩一场刺激的游戏,作为对自己智商的挑战?” “不管怎么说,你因为此事而认识心爱的人,不也是可喜可贺?”克里斯说,“你这样的高智商罪犯,竟然因为感情而自愿伏法。看来人始终是有弱点的,特别是女人。” “你说这些话是在讽刺我?” “绝对不是。纱嘉,你知道吗,你是一个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女人。有时我真的怀疑,你跟我一样,是有双重人格的。” 纱嘉冷冷地说:“也许吧,但我永远都做不到能像你那样自己控制两个人格的转换。克里斯,我也很好奇——一个躯体,却有两个心灵和人格。一段时间是‘哥哥’,一段时间是‘弟弟’——但名字都叫克里斯——这样的人生有趣吗?” “超出你想象的有趣。”克里斯说,“任何人都无法体验到的乐趣。” “我能想象。就像这次的事件——‘哥哥’策划和安排这场游戏,然后由‘弟弟’来参加。”纱嘉说,“克里斯,你参加这场游戏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或者南天是主办者,是吗?” “当然,那是‘哥哥’安排的。我要是提前知道了,这场游戏还会好玩吗?你不会认为我一直以来的分析和推理,都是在演戏吧?我没这么无聊。” “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投入其中了。玩得很尽兴嘛。” 克里斯承认道:“‘哥哥’果然没有找错人,南天是个天才。” “你的两个人格之间——也就是‘哥哥’和‘弟弟’——可以互相对话吗?” 克里斯笑起来:“恐怕不行,否则在别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在自说自话的神经病。我们只能单独登场,然后通过留言等方式交流。” “我明白了。在那里的14天,和我们接触的都是‘弟弟’那个克里斯。” “正是如此。” 他们沉默了一阵。克里斯说:“纱嘉,虽然你赢得了南天的心,但你认为值得吗?” “什么意思?” “你被判死刑,而南天只有十年徒刑。你们最终还是无法在一起。” “那可不一定。”纱嘉嫣然一笑,“我不会死的。” 克里斯张了下嘴:“哦,对了,你可以利用郭氏财团的能力……” “不,我不是说的这个。” 克里斯迷茫地看着她。 纱嘉站起来,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克里斯这才注意到,纱嘉的腹部微凸,他惊讶地说道:“这是你和南天……这么说,你们在那里的时候,就……” “对,第13天的晚上。”纱嘉像任何初孕的母亲那样轻轻抚摸着肚子,“这个小生命的来临拯救了我。” 克里斯站起来:“难道你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 纱嘉没有说话,她垂着头,充满爱意地感受着自己所孕育的新生命,仿佛这是她的新生。 克里斯默默注视纱嘉许久,低声说道:“祝你们幸福。”转身离开了。 之后,他去另一边的男子监狱探望南天。南天告诉克里斯,他会在狱中将整个故事写出来。 克里斯把纱嘉怀孕的消息告知南天,其余一概没说。他在南天的脸上看到了希望和喜悦。 他再次祝福他们。他希望自己是真心的。 可是,他无法抑制内心燃烧的激情和渴望。 南天和纱嘉的孩子,会是怎样一个超天才?如果未来的一天,他(她)得知了这件事的始末,又会怎样呢? 也许,我应该用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来精心策划下一场游戏。除了新的参与者之外——北斗、莱克、夏侯申、千秋、荒木舟、暗火、龙马、哥特、白鲸、纱嘉、南天—— 令我敬佩的对手们,我期待与你们的再次相逢。 (《1∕14》系列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