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轮13·午夜高塔》 各界赞誉 甫一出版即登上纽约时报畅销排行榜冠军。《时光之轮》系列不仅在销售成绩上获得肯定,作者罗伯特·乔丹恢弘的笔触更让全球四千万读者为之疯狂。 “气势恢弘,波澜壮阔的《时光之轮》重新定义了奇幻文学,开启了无数通向不可思议的幻想世界的大门。” ——马丁(《冰与火之歌》作者) “《时光之轮》……在英语世界,极少有其他的奇幻传说能与它相提并论,能超越它的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宏大的、令人敬畏的、丰富多彩的故事情节,让人不由得想起托尔金的作品。” “罗伯特·乔丹开始统治由托尔金一手开创的世界。” “《时光之轮》系列是惟一一部我致以崇高敬意的作品,与之相比,几乎每一部我读过的其他奇幻作品都黯然失色……这个系列有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奇幻著作,时间将会说明一切。” “罗伯特·乔丹写下了关于光明和黑暗的鲜明形象,有时又有孩子气的惊奇,这里面虽然有着淡淡的托尔金风味,但他也创造了鲜明的自我写作风格。” “《时光之轮》兼具文字的优美和情节的丰富,其中包含着格林兄弟的天真与魅力;贺胥黎的《勇敢新世界》的社会道德精神。这一切,再加上有血有肉的人物、隐秘晦涩的譬喻、趣味性的调剂、生动优美的自然风景,还有那种关于永恒的迷人感觉。作者借助一种语言创造了一个文学世界和这个世界可能具有的一切真实性。” ——布鲁斯特·米尔顿·罗伯森,默特尔海滩太阳报 “全方位感觉的史实。” “一场幻梦般的景象。” ——SFX(英国著名大型幻想综合网站) “那些读奇幻的人可以欣喜若狂了,这是真正的艺术!” 主要人物表 献给詹森·丹佐、玛莉莎·克雷伯、鲍伯·克鲁兹、珍妮弗·利昂、琳达·泰格拉瑞、麦特·海屈、雷·巴特勒、麦克·迈可特,以及所有这么多年来把《时光之轮》当成人生一部分的读者们。看过这些故事的你们,一定也会让其他人的生命变得更加美好。 暗帝:邪恶之源,创世时被封印在煞妖谷,现欲重回世界,逐步削弱封印。 兰德·亚瑟: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的牧羊人,现在被宣称是转生真龙。 麦特·考索恩: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兰德好友,目前带领红手队军队。 佩林·艾巴亚: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兰德好友,一名时轴,能与狼沟通。 艾雯·艾威尔: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后被推举为新玉座。 奈妮薇·爱米拉: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已成为两仪师,擅长医疗。 伊兰·传坎:摩格丝女王的女儿,已成为两仪师,擅长制作法器。 柏姬泰:传说中能应瓦力尔号角召唤而来的英雄,后意外成为伊兰的护法。 明:一名拥有判读人类周遭灵光能力的少女,目前跟在兰德身边。 艾玲达:塔戴得艾伊尔苦漠氏族的枪姬众,与伊兰、明一起嫁给了兰德。 菲儿:沙戴亚元帅达弗朗·巴歇尔之女,嫁给了佩林。 史汪·桑辰:前任玉座,遭废黜与静断,后管理流亡两仪师的情报网。 莉安:前蓝宗两仪师兼撰史者,遭废黜与静断,后管理流亡两仪师情报网。 爱莉达:白塔新任玉座,曾任摩格丝的顾问,拥有不稳定的预知能力。 凯苏安·梅莱丁:在世最年长的两仪师,属绿宗,现为兰德的咨政。 沐瑞:蓝宗两仪师。凯瑞安达欧崔家族,塔林盖尔同父异母的妹妹,雷芒国王的侄 女,在一次意外的决斗中,与弃光魔法兰飞尔同归于尽。 岚:曾经约缚于沐瑞的护法战士,后与奈妮薇·爱米拉成婚。 摩格丝:安多女王,出逃后化名为麦玎,后为沙度俘虏。 盖温:摩格丝女王的儿子,伊兰的哥哥。后带领一支青年军为白塔效力。 加拉德:摩格丝女王的儿子,伊兰的哥哥,目前加入白袍众的行列。 加雷斯·布伦:被摩格丝女王驱逐的大将,现为流亡的两仪师统领军队。 汤姆·梅里林:走唱人,曾是摩格丝的宫廷吟游诗人,现跟随麦特。 罗亚尔:一名来自商台聚落的巨森灵,喜欢读书,酷爱树林。 贝丽兰:梅茵之主,拥有绝美容貌和强悍意志,也是很有手腕的统治者。 图昂:霄辰女皇的女儿,被称为九月之女,现已成为女皇。 大事记 时间之初 创世主创世: 同一瞬间,暗帝撒丹被封印在煞妖谷,他是所有邪恶的源泉。他许诺谁若帮助他获得自由,他将给予曾服侍他的人难以想像的力量和财富,以及永生。 此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极少数能够操控至上力的人,他们可以利用至上力施行常人仅能够想像的巨大能力和奇迹,这些人被称作两仪师。他们成立了自己的组织,分为男性两仪师和女性两仪师。 两仪师中有些人因为追求永生和力量,成为暗帝撒丹的崇拜者,试图将暗帝从牢狱中拯救出来,他们和暗帝的其他追随者被称为暗黑之友。 传说纪元时期(起始时间不详,结束于世界崩毁之后) 大约三千年甚至更久以前,暗影战争爆发: 这是暗黑之友为拯救暗帝撒丹而发动的,又称作至上力之战。暗黑之友中最强大的13人叫做背弃者。 同时,暗帝创造出兽魔人——一种人类跟野兽混血的扭曲种族,它们和暗黑之友一起进攻人类。 就在暗黑之友几乎快要成功时,男性两仪师路斯·瑟林·特拉蒙带领一百位男性两仪师(百盟团,传说纪元中力量最强大的战士),到煞妖谷重新封印了暗帝和那些背弃者,并制造了七片心灵之石,放置在暗帝囚禁之处的七处焦点上,一旦毁坏了这些心灵之石,暗帝就能被重新释放。 暗影战争结束之后,疯狂之年代开始: 在暗影战争中,当暗帝被路斯·瑟林·特拉蒙等男性两仪师封印时,他也发出了还击,用邪恶污染了真源男性的那一半,使得所有从真源获取力量的男性引导者都变得疯狂。 被称为“真龙”的两仪师路斯·瑟林就找出了他所有的亲属,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死了,因此他得到了“弑亲者”的称呼。他最后毁灭了自己,但根据真龙预言,真龙将会在人类最危急的时刻转生,以拯救人类,不过转生真龙将会再度造成世界的崩毁。这段时间就被称为疯狂之年代,其确实长度无人知晓,但据信几乎延续了将近一百年,直至最后一名男性两仪师死亡。 疯狂之年代结束时,世界崩毁: 在疯狂之年代中,男性两仪师因为陷入疯狂而开始了毁灭世界的举动,这个世界的许多疆域因此而不宜人居,幸存者如同风中的沙砾一般四散飘零。这段大毁灭的经过被以“世界崩毁”之名记载于故事、历史和传说中。 世界崩毁之后,传说纪元结束。 灭后纪元时期(元年不详,大约是世界崩毁之后数百年,结束于兽魔人战争之后) 灭纪300年左右,十国联盟形成: 这是在世界崩毁、国家再度形成后所组成的联盟,他们的目的是摧毁暗帝。 灭纪335—336年,出现伪龙罗林·灭暗者。 灭纪1000—1300年左右,兽魔人战争期间: 这是持续了300多年的一连串战争,在这段时间里,兽魔人的军队在全世界到处肆虐,他们的领袖是魔达奥,也是暗帝创造的生物。最后,大多数兽魔人都被消灭或者赶回妖境中。 在这漫长的战争中,有许多国家被彻底破坏,甚至还有些国家的疆域完全变得不宜人居。十国联盟也在兽魔人战争中被破坏,曼埃瑟兰就是在这场战争中灭亡的。 这段时间的历史都毁于战火,剩下的只有断简残篇。 灭纪1300—1308年,出现伪龙尤瑞安·石弓。 自由纪元时期(始自兽魔人大战之后,至百年战争结束) 自由纪351年,出现伪龙达维安。 自由纪939—943年,第二次龙之战争: 这是一场对抗伪龙桂尔·亚玛拉桑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一位名叫亚图的年轻国王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即后来的亚图·鹰翼。 自由纪943—994年,亚图·鹰翼统治时期: 这名传奇君王的帝国包括了世界之脊西方的全部疆域,甚至远达艾伊尔荒漠以外的一些区域。他还于自由纪992年派出大军横渡爱瑞斯洋,期冀完成世界与民族的统一。但在他过世之后,这些远征军的联系就全都断绝了,而因为他的过世造成的权力虚悬,则直接引起了随后的百年战争。 自由纪994—1117年,百年战争: 这一连串战争的起源都是由于亚图·鹰翼的去世所造成的权力结构转移和变动所致。它们造成了巨大的破坏,爱瑞斯洋和艾伊尔荒漠之间的土地大都荒废,从暴风海到妖境之间的人群几乎全都被牵扯进去,历史纪录几乎全部被毁灭。亚图·鹰翼的帝国也在战争中分崩离析,之后,近代各国才陆续建立。 百年战争期间,圣光之子组织建立: 其目的是对抗日益猖獗的暗黑之友,它在随后的战争期间演化成一个完全的军事组织,痛恨两仪师,并且将所有支持或与两仪师友好的人们视作暗黑之友。 新纪元时期(百年战争后直至目前) 新纪976—978年,艾伊尔战争: 新纪972年,安多王女提格兰的兄弟路克消失于妖境之后,提格兰随即也跟着失踪,这一意外引发了安多的继承之争,从而间接导致了艾伊尔战争。凯瑞安的国王雷芒死于这场战争中。 新纪997年,出现伪龙洛根。 新纪998年,出现伪龙马瑞姆·泰姆。 新纪998年,真龙现世: 在两河流域的小乡村伊蒙村,三名年轻人——兰德、麦特和佩林——遭到黑骑士和兽魔人的追杀,开始了对抗暗帝、拯救世界的旅程。转生真龙原来就是牧羊人兰德,他和他的朋友们,又会遭遇怎样的传奇历险呢? 前情提要 时光之轮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在第三纪元,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冬季,遥远两河一个叫做伊蒙村的地方,三个本过着平凡生活的乡下少年,兰德、麦特和佩林,被传说中的黑暗生物隐妖、兽魔人追捕,在两仪师沐瑞的引领与帮助下逃离家乡。在时光之轮的因缘中,他们是可以改变并拯救世界的时轴。 一番冒险后,他们来到妖境,在绿巨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世界之眼”。身为转生真龙的兰德更是在“世界之眼”旁与暗帝展开了战斗。兰德等人从“世界之眼”带回了传说中可以让历代死去的英雄重生,成为世界主宰的瓦力尔号角,可是不久,号角即被暗黑之友帕登偷走,争夺号角之战因此拉开帷幕。 最终,麦特在法美镇吹响了瓦力尔号角,历代逝去的英雄们瞬间重生,佩林竖起了真龙旗,他们向着霄辰军队冲锋而去。此后,夏纳的战士目睹了兰德与暗帝在天空的战斗,聚集在了真龙旗下。在流散的真龙预言中,取得“禁忌之剑”凯兰铎、提尔之岩陷落,都是真龙转生的迹象。因缘的线索在提尔之岩编织交汇,兰德成为提尔的统治者。此时,在能号令天下的两仪师聚集的白塔中却发生了变故。红宗两仪师爱莉达策动政变,静断了玉座史汪·桑辰和撰史者莉安,一部分两仪师被迫出走沙力达,白塔由此分裂。 兰德带领众人前往三绝之地,寻求时光之轮中的因缘变化,在进入鲁迪恩的中心时,他的双臂上出现了龙形印迹,这也是艾伊尔人传说中“随黎明而来之人”的徽记。随后在冷岩堡,兰德得到了艾伊尔部族首领们的承认。佩林则潜回家乡,抵抗圣光之子与兽魔人对两河的入侵,最后成为两河的领主。 凯瑞安城前,兰德与未归顺他的艾伊尔人库莱丁展开决战,轻敌的库莱丁最终被麦特杀死。进入凯瑞安城的兰德迅速平衡了提尔人和凯瑞安人的地位,赢得了他们的遵从。为保护兰德,沐瑞舍身将弃光魔使兰飞儿推入从鲁迪恩带来的门形特法器,两人消失在未知的世界中。 伪龙马瑞姆·泰姆为兰德建立起一支叫能够导引的男性队伍,人们称其为殉道使。奈妮薇发现静断是切断了火之力与魂之力的桥梁,治愈了史汪与莉安。告别艾伊尔智者,艾雯冒险肉身进入梦之境特·雅兰·瑞奥德,急速赶到沙力达,随即被推选为新玉座,奈妮薇与伊兰被艾雯提升为两仪师。 分裂的白塔分别开始了对转生真龙的怀柔与博弈,结果,兰德不慎被白塔派来的13名两仪师屏障劫持,佩林率领众人尾随营救。兰德挣脱束缚,在古代两仪师的旗帜下,在场的塔瓦隆和沙力达的两仪师都被迫向转生真龙兰德宣誓效忠。兰德和佩林率领两河人、梅茵人、凯瑞安人、艾伊尔人联军以及两仪师和殉道使,大败沙度人,回到了凯瑞安。 玉座艾雯决定率领沙力达的两仪师前往塔瓦隆。在她的要求下,麦特护卫奈妮薇与伊兰前往艾博达,并终于在艾博达找到了能够操控天气的碗形特法器。同时,海民承认了兰德是真玳预言中的克拉莫。兰德被帕登·范用煞达罗苟斯红宝石匕首割伤,生死一线之际,殉道使达莫用神奇的手法将匕首伤痕与圆形疤痕旧伤从兰德身上隔离,让伤口中的两种黑暗互相战斗消解。沙马奥交给瑟瓦娜一根能够控制两仪师的短杖,又驱使沙度部族通过通道前往世界各地战斗。征服伊利安的兰德被加冕为王,获得世界之王的称号,而他头上的伊利安月桂王冠从此被叫做“剑之王冠”。 随着风之碗效果呈现,寒冬降临大地,霄辰人侵略的步伐步步逼近。逃离艾博达时,麦特意外发现并绑架了预言中自己的妻子“九月之女”——女大君图昂。兰德被伊兰、艾玲达与明共同约缚,从此心念相通,又接受凯苏安担任资政。艾雯引用战争律法,对爱莉达宣战,表示于一个月后进攻塔瓦隆,借此步步强化权威,又表示将同意两仪师退休,退休的两仪师会被除去三誓成为家人,将家人纳入白塔管理。兰德受到自己身上两处伤口中,不同黑暗力量相互压制的启发,与奈妮薇共同使用超法器“珂丹卡”,用煞达罗苟斯的邪恶中和了暗帝对阳极力的污染。 伊兰等人回到安多,决心取回狮子王座,但不久亚瑞米拉的军队围困了凯姆林,伊兰处境艰难。加拉德在圣光裁决中杀死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艾阿蒙·瓦达,取代了他的地位。艾雯被白塔俘获,但爱莉达并未追究其妄称玉座之罪,将她贬为初阶生,接受希维纳的指导。艾雯努力在白塔两仪师心中种下反对爱莉达的种子。兰德决定与霄辰人协商停战,却被伪装成九月之女的色墨海格所骗失去左手,色墨海格被俘。 佩林到达海丹,海丹女王雅莲德向他宣誓效忠,但不久菲儿、雅莲德和麦玎被忽然出现的沙度艾伊尔人俘获。佩林与霄辰军合作救出菲儿,沙度部族兵败退回三绝之地。霄辰内乱,图昂之外的皇族都已不复存在,在麦特掩护下,图昂安全回到艾博达,将苏罗丝治罪。离别之际,图昂宣称麦特是自己的丈夫,麦特成为霄辰群鸦王子。借着法麦丁门战斗的胜利以及戴玲的忠诚,亚瑞米拉及支持她的贵族成为俘虏,十五个大家族转而支持传坎,伊兰获得安多王座。 菲儿杀死先知马希玛。食物迅速腐化,就连白塔中的装饰乃至整个区域都被调换,暗帝对这个世界的触摸越来越迫近。爱莉达的暴虐令艾雯惊讶,更令白塔中的猜忌与恐惧愈演愈烈,她甚至想在三誓中加入服从玉座的内容。艾雯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不是加速爱莉达的倒台,而是尽一切力量维持白塔的完整。梅丹妮将艾雯引介给白塔中捕猎黑宗的两仪师,艾雯弥合白塔分裂的努力也逐渐得到了白宗、褐宗和黄宗的认同。在爱莉达的宴会上艾雯与之正面交锋,令爱莉达颜面扫地,愤怒中用至上力攻击艾雯,并将艾雯囚禁。 史汪向布伦吐露与沐瑞、还有死去的前玉座见证转生真龙诞生在龙山山麓预言的往事,并立下让人类度过最后之战的誓言,全身心投入为真龙降临所做的准备中,两人情感进一步发展。盖温得悉艾雯被俘的消息后,脱离青年军来到叛逆两仪师驻地。麦特等人在返回凯姆林的途中经过一个叫辛德泰普的镇子,这里的人一到夜晚就会失去理智自相残杀,到白天却又恢复如初。维林帮助麦特迅速到达凯姆林,留下一纸建议又让麦特承诺停留30天后,到白塔找到刚被释放的艾雯,坦承自己属于黑宗。原来维林借着暗黑之友的身份打入暗影内部,又利用誓言中关于“死亡”的漏洞自饮毒药,在濒死之际将自己一生收集黑暗势力的资料以及研究交给艾雯。 图昂将泰琳之子贝瑟兰晋升为高阶王之血脉,赐予他阿特拉国王之位,换得忠诚的誓言。随后宣称暂不撤兵霄辰夺取水晶王座,而是继续回归远征,在看到兽魔人遗体残骸后,图昂决定会见兰德。然而两人各不示弱,盟约未能达成,图昂随即登上皇位易名芙图娜,发动了对白塔的空袭。 在霄辰的突袭中白塔损失惨重,唯有艾雯连接多名初阶生,并使用超法器凹槽法杖进行了有力反击。另一方面史汪将布伦约缚,与盖温一起潜入混乱中的白塔,将力战后虚脱的艾雯带回营地。霄辰人遁去,爱莉达被俘沦为罪奴,白塔方面除红宗外的其他五个宗派首脑决定推举艾雯取而代之。艾雯利用维林的名单和誓言之杖,肃清了叛逆两仪师中隐藏的黑宗,挥兵进白塔时却被告知自己被白塔选为玉座。在白塔重新举行晋升玉座的仪式后,艾雯任命希维纳为撰史者,随后在全体两仪师面前宣布白塔归于完整。可惜白塔中的黑宗大部分已逃脱。 阿拉多曼大将军罗代尔·伊图拉德接受了兰德的招募,放弃与霄辰人战斗,前往边境国抵御兽魔人。智者们交给艾玲达的任务越来越严苛,终于忍无可忍爆发,才发现原来反抗就是最后的磨炼,遂被要求再次进入鲁迪恩成为真正的智者。 兰德发现伊煞梅尔被暗帝复活成为莫瑞笛,意识到唯有烈火能够彻底消灭弃光魔使,阻止他们重生。色墨海格被黑宗所救,又取得了能控制男性导引者的支配之环,并用之于兰德,危机中兰德导引真力击碎支配之环,将色墨海格彻底消灭。因为看管色墨海格与支配之环不力,兰德将凯苏安驱逐,同时取回可以连接超法器“珂丹卡”的男性雕像。在奈妮薇协助下,通过寻找阿拉多曼失踪国王亚撒拉姆行踪,兰德发现古兰黛藏身的拿汀山,竟用烈火将整座城堡抹去。 谭姆来见兰德,但当兰德得知这是凯苏安的安排时几乎失控杀死谭姆。龙山之巅,这种伤害亲人的痛苦让兰德体会到路斯·瑟林的弑亲之痛,理解了轮回的意义——每活过一次,都会再爱一次,才能改正犯过的错误。巨大的决心令兰德体内至上力膨胀至极,通过钥匙毁坏了珂丹卡,兰德与心中的路斯·瑟林再无差异,浴火重生。 从龙山之巅重返人间的兰德首先找到了艾雯,真龙与玉座会发生什么交锋?狼梦中的佩林又遇到哪些险境与突袭?在前往根结之塔的路上,麦特与他的天敌狭路相逢,那会是谁呢?进入鲁迪恩,即将成为智者的艾玲达预见了什么?蛇与狐狸的布局要怎样突破,而沐瑞的生死又将如何?敬请欣赏时光之轮第13卷:午夜高塔。 第一章 苹果为先 时光之轮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时光之轮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轻快冷冽的风吹过被寒霜冻结的山地新草,这层白霜在天亮后依然没有消退。浓重的云层遮住阳光,如同给天空戴上一副死亡面具。乌云已经在天空中盘踞了许多个星期,地上的嫩草都呈现出枯黄的色泽。 风搅动着清晨的薄雾,向南方吹去。一小群涛穆在风中打着寒颤,它们卧伏在一片长满地衣的花岗岩石台上,等待着不可能落下的清晨朝阳。风吹过岩台,扑下山坡。在山坡上,丛生的树木有着绳子般的树皮和一簇簇绿色粗大的针叶。 在山脚下,风转向东方,吹过一片不见树木的开阔平原和战士的斧刃。这片杀戮之地环绕着13座堡垒,高大的塔楼完全是从未经打磨的黑色大理石中切割出来,粗糙的切面让它们具有一种原始而质朴的力量感。它们是为战争而生的塔楼,根据传统,并没有人在其内部驻守。这种传统还能维持多久?这个传统本身会在什么时候被这个混乱的世界遗忘,现在还无人能知。 风继续向东,没多久,它已经在塔基索姆港半烧焦的船桅间游走,又飘进了睡湾,吹拂着那些进攻者。巨大的海船上竖着被涂成血红色的桅杆,它们正在向南行进,它们在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风再次吹上陆地,经过燃烧的城镇和村庄。开阔的原野上布满军队,港口里拥挤着战船。硝烟、战号和旗帜飘舞在枯死的草地上,更上方则是遍布阴霾的、码头总管的天空。 人们不再窃窃私语说这是时间的尽头,他们正在这样凄厉地呼号着。和平之野燃烧着大火,黑鸦塔已经破碎,一切都如预言中所说的那样。一名杀人犯公开统治着霄达。现在,每个人都必须拿起剑,选择自己的阵营,然后用自己的血将这片濒死的大地染得更红。 风向东吹过著名的翡翠崖,抚过海面。在它背后,霄辰大陆已经完全被笼罩在烟尘之中。 几个小时后,风加入到那股在另一个纪元中被称为“贸易风”的巨大气流中,在白色的浪花和神秘的黑色波涛间跳跃。最后,风来到另一片大陆。这是一片安静的大陆,就如同头枕在断头台上的人,在等待刽子手的斧头落下时屏住了呼吸。 当风碰触到那座被称为龙山的破碎巨峰时,它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它绕过山根,穿过一片巨大的苹果园。下午的阳光洒在树梢上,曾经葱茏翠绿的树叶已经变成了黄色。 风吹过一道用褐色亚麻绳绑住的矮木篱。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垂暮老者。那名老人穿着一条破旧的褐色长裤和一件有着木质纽扣的宽大衬衫,满是皱纹的面孔看起来好似老树的树皮。 亚门·邦特对果树所知不多,在安多他自己的农场里,他的确种过几棵树。谁不喜欢栽培一两棵果树,好丰富一下自己晚饭的餐桌呢?在他与安德琳结婚时,曾种下过两棵胡桃树。在她去世后,还能够从窗口望见她的树,这曾经给他带来许多慰藉。 但经营一个果树园就完全不同了。这片土地上有将近三百棵果树。这是他妹妹的果园。他把卡里滩附近的农场交给儿子们打理,自己才来到了这里。 亚门的口袋中装着一封儿子们捎来的信,一封急切恳求援助的信。但他不能去他们那儿,这里需要他。而且,现在他应该脱离安多了。他是女王的臣民。但最近这段时间里,作为女王的臣民往往会像牧场上有了太多牛的牧人一样,麻烦不断。 “我们该怎么办,亚门?”艾迪姆问,“这些树,它们……嗯,情况不应该是这样。”这个13岁的男孩从他父亲那里遗传了一头金发。 亚门揉搓着下巴,挠着他没有刮掉的胡须。艾迪姆的兄长哈恩走了过来,这个小伙子在今年早春时刚刚为亚门刻了一副木头假牙。那是一件非常好的礼物,可以用细线绑在他还留在口中的几颗牙上。但如果他咬得太用力,它们还是会全都脱落。 这些果树排成整齐的行列,树与树的间距也都非常理想。亚门的妹夫葛莱哲一直都兢兢业业地照看它们,但他过世了,所以亚门才会来到这里。整齐的果树覆盖了一幅又一幅的土地,每棵树都经过仔细的修剪、施肥和浇水。 但在昨晚上,每棵果树的果实都掉落了。那些小苹果几乎还不到一个人的拇指大,成千上万的果子在一夜间全部腐烂,掉得一干二净。全部收成都没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子。”亚门最终不得不承认。 “为什么没话说了?”哈恩说道。艾迪姆的这个兄长肤色比较黑,更像他的母亲。身为一个15岁的男孩,他的个子算是相当高。“舅舅,你平时总是话多得像个喝了半个晚上白兰地的走唱人!”哈恩喜欢在弟弟面前表现出强大的样子,毕竟他现在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了,但有些事情没办法不担心。 亚门现在就非常非常担心。 “我们储存的谷物只能勉强支撑一个星期。”艾迪姆悄声说道,“而且,我们的一切都要用这些苹果来换。现在没有人会给我们东西了,大家都没有东西了。” 这个果园是这一带最大的食物出产地之一,村里有一半的人工作都与它有关。他们全都依靠这个果园,他们需要它,但现在已经有太多食物腐败,而且大多数家庭的食品储备,在上一个大自然的冬天中已经消耗殆尽…… 然后就发生了导致葛莱哲死亡的意外事件。葛莱哲在绕过耐金桥的一个街角时突然消失了。当人们过去查看时,只发现一棵扭曲的、无叶的枯树,灰白色的树干上散发着硫黄的气味。 有几家人的门板被人在晚上画了龙牙,人们变得愈来愈紧张。亚门曾经认为他们都是一群傻瓜,看见一个影子都会被吓一跳,以为每一块鹅卵石下都藏着该死的兽魔人。 而现在……连他也无法确定了。他向东瞥了一眼。那里是塔瓦隆的方向。那些女巫会和他们所遭遇的绝收有关吗?他不喜欢如此靠近女巫的巢穴,但爱丽萨需要帮忙。 人们已经砍倒了那棵树,并烧掉了它,直到现在,那个广场上还能闻到硫黄的气味。 “舅舅?”哈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舒服,“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我……”他们该怎么办?“光明烧了我吧,我们应该到凯姆林去。我相信,新女王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那里的秩序。在那里住下来,我们就能得到女王的保护。有谁听说过‘只是说了几句女王的好话就会被悬赏通缉’这种事?”他发现自己正在自言自语。两个男孩则都在盯着他。 “不,”亚门又说道,“光明烧了我吧,孩子们,这么做是错的。我们不能走,我们需要继续努力工作。20年前,我曾经因为一场迟来的霜冻而失去了田里全部的粟米。我们会熬过去的,光明在上,我们会的。” 这些树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没有虫子,叶片虽然有点黄,但也都还好。当然,春芽现在萌发已经有些晚了,而且苹果生长得很慢。但它们会长出来的。 “哈恩。”亚门发现自己在说话,“你知道你父亲的斧刃已经有缺损了吗?为什么不去把它磨得锋利一些?艾迪姆,去叫乌索和穆奥带他们的大车来,我们需要检查一下这些掉落的苹果,把其中比较不烂的挑出来,也许猪还会吃它们。”至少他们还有两头猪。但今年春天,那些猪没有生下半只猪仔。 两个年轻人依然在犹豫着。 “赶快去干活,”亚门说,“不能因为遭遇挫折就什么都不做了。” 两个孩子急忙顺从地跑开了。一闲下来,脑袋就会乱想。工作会让他们无暇去思考即将到来的一切。 但亚门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他靠在篱笆上,感觉着手臂下面木板的粗糙纹理。风又在扯动着他的衬衫。安德琳总是要他把衬衫下襟塞在裤子里,但她已经走了。而他,实际上,从来都不喜欢那样穿衣服。 但他还是把衬衫下摆塞进了裤子。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不正常的气味,就好像城市里那种陈腐的气息。苍蝇在那些腐烂的苹果上来回打转。 亚门已经在这个世上度过许多岁月,具体有多久,他从不关心,安德琳会帮他数着。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只知道自己见识过各种不同的年景——蝗虫吃光庄稼,洪水、干旱或者仅仅是因为缺乏照管而让整片田地颗粒无收。但他从没见过今日这样的情景。这是邪恶的景象,整个村子的人都要挨饿了。成年人不会说起这件事,至少不会在旁边有孩子的时候说。他们会把食物尽量留给孩子们和怀孕的妇女。但乳牛几乎已经挤不出奶了,仓库里的食物也都在腐烂,田地里的收获同样看不到希望。 他口袋里的信说,他自己的农场被经过的佣兵一扫而空。他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但他们拿走了每一点食物。现在他的儿子们只能靠从地里挖出来、尚未成熟的马铃薯维生了。而且,他们挖出来的每20个小马铃薯里,有19个是烂的,虽然还没变成黄色,上头却已爬满虫子。 附近的数十个村子也遭受同样的灾祸。没有食物,就算是塔瓦隆也难以养活自己。 看着那些排列整齐,却毫无用处的苹果树,亚门感觉肩头压上了难以承受的重担。看到妹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化为腐泥,他却还要保持积极乐观的精神。这些苹果……它们应该能拯救这个村子,还有他的儿子们。 他的肚子在咕噜作响。最近他的肚子总是这样。 到此为止了,对不对?他一边想,一边看着脚下黄得不正常的草。奋斗已经结束了。 亚门颓然倒在地上,觉得肩头异常沉重。安德琳,他想。他曾经是个快言快语、开朗乐天的人,现在他只觉得异常疲惫,就好像一根杆子不断被打磨,再打磨,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细枝。也许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他觉得脖子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感觉有些温暖。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将疲惫的双眼转向天空。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惊讶地张大了嘴。他已经有许久没见过真正的阳光了。它从乌云中一个巨大的缺口里洒落下来,让人感到安慰,就好像安德琳烤出来的面包所散发的暖意。 亚门站起来,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闻到……苹果花的香气?他惊讶地转过了身。 苹果树开花了。 这种简单的景象现在看来却是如此不可思议。他擦抹着双眼,眼前的景象却没有消失。它们真的都开花了。白色的花朵在树叶间绽放。苍蝇群嗡嗡地飞到空中,被风吹走了。腐烂的黑色苹果消融在泥土中,如同遇到火焰的蜡油。眨眼间,地上就连一颗苹果核都没有了,大地已经将它们吸收干净。 到底出了什么事?苹果树不会开两次花。莫非他疯了? 果园的小径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亚门转过身,看到一名高大的年轻男子正从附近的山丘中走出来。他有一头深红色的头发,穿着破烂的衣服:一件褐色的长袖斗篷和一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但他的裤子质料很好,黑色的裤腿上用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图案。 “你好,陌生人。”亚门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你迷路了?” 那个人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看到亚门,他似乎有些惊讶。亚门愣了一下,才发现这个人的左手不见了。 那个陌生人向周围扫视一圈,然后深吸一口气。“不,我没有迷路。直到这么久之后,我才觉得我已经明白了脚下的道路。” 亚门挠了挠脸。光明烧了他吧,他还有一片胡子没刮干净。他的手抖得太厉害,大概根本就没办法用剃刀了。“没有迷路?孩子,这条路只能通往龙山的山坡。如果你想找到一些猎物,这里的野兽都被猎光了。这条路上什么都没有。” “我可不这么想。”陌生人回头看了一眼,“如果你看得够仔细,就会发现,这里总还会有一些有用的东西。学习,但不被压倒,这就是平衡。” 亚门环抱双臂。这个男人的话……看样子,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也许这小子头脑有些不正常,但他肯定不是一般人。他站立的方式,那双眼睛里的镇定从容。亚门很想站直身子,掸掉衬衫上的土,让自己显得更像样一些。 “我认识您吗?”亚门问道。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某样东西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是的,”年轻人向果园点点头,“把你的人召集起来,摘下这些苹果。他们需要这些来度过未来的一段时间。” “苹果?”亚门转过头,“但……”他的身子一下子定住了。那些树上结满熟透的红苹果。他刚刚看到的苹果花都谢掉了,像雪花般将地上覆满一层白色。 那些苹果看起来漂亮极了。每棵树上不是几十颗,而是几百颗。一棵树上不可能生出那么多苹果,而且每一颗都熟透了。 “我要疯了。”亚门说着,又回头看着那个人。 “发疯的不是你,朋友。”那个陌生人说道,“而是整个世界。赶快将这些苹果采下来。我想,我在这里,应该能挡开他一段时间。你们现在收获的都将免于遭到他的碰触。” 这个声音……这双眼睛,仿佛灰宝石镶嵌在他的脸上。“我知道你,”亚门记起多年前,他曾经用大车送过一程的两个年轻人。“光明啊!是你,对不对?你就是他们一直说起的那个人?” 年轻人回头看着亚门,目光直射进老者的眼睛。亚门有一种奇怪的安宁感。“这很有可能。”他说道,“人们经常会谈论我。”他微笑着,转过身,继续沿小路向前走去。 “等等,”亚门说着,抬手拦住那个必然是转生真龙的人。“你要去哪里?” 那个人又回过头,面色变得有一点冷峻。“去做曾经被我丢在一旁的事。我怀疑,她不会喜欢我要告诉她的话。” 亚门放下手,看着陌生人大步走开。在他两旁是篱笆围住的果园,树上结满了红通通的苹果。片刻间,亚门觉得自己似乎能在那个人身上看到某种东西,一片向周围弥散的光明。 亚门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然后立刻冲向爱丽萨的房子。他屁股上的旧伤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似乎能跑上四十几里也不会觉得累。在半路上,他遇到艾迪姆和他让那个男孩去找的两名工人。他们都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亚门急忙停住脚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指着身后的果园。红色的苹果正沉沉地坠在绿叶之间。 “那是什么?”乌索一边问,一边揉搓着长脸。穆奥尖叫一身,拔腿向果园跑去。 “把所有人都叫来。”亚门气喘吁吁地说道,“村子里的所有人,附近村子的所有人,从谢曼大道上经过的所有人。让他们到这里来摘苹果。” “摘什么?”艾迪姆皱起眉问。 “苹果。”亚门说,“苹果树上还能结什么!听着,我们需要在今天日落前把这里的每一颗苹果都摘下来。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快去!把信息传出去!我们终于有收成了!” 当然,他们首先都跑向了苹果园。这不能怪他们。毕竟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谁也不会相信。亚门继续朝妹妹的家里跑去。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周围的草看起来更绿更健康了。 他向东方望去,感觉到内心的一阵牵扯。在那个陌生人离去的方向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拉着他。 先摘苹果,他想,然后……好吧,到时候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章 关于领导权的问题 天空中隐隐传来凶恶的雷声,如同远处有怪兽在咆哮。佩林抬眼看着天空。几天前,覆盖天空的云层完全变成了黑色,仿佛一场风暴即将到来。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偶尔会遇到一场不大的雨。 空中又传来一阵隆隆声,却看不到闪电落下。佩林拍了拍毅力的脖子,这匹马身上散发着一股激动的气息——是刺鼻的汗气。有这种情绪的并不只是他的坐骑,在泥泞中行进的整支部队和难民群中都是这种气味。这一大群人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和话语声交织在一起,也仿佛是阵阵雷鸣。 他们就要到杰罕那大道了。佩林原本计划跨过这条大道,继续向北,以安多为目的地。但袭击营地的瘟疫耗去他大量的时间,且他的两名殉道使都差点死去。然后,这片泥泞更减慢了他的速度。从他们离开梅登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但他们只前进了佩林计划中一个星期的路程。 佩林将手伸进外衣口袋,抚摸着里头的一套小铁匠谜锁。这是他们在梅登找到的,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迄今为止,他都没想出来该如何将它拆开。这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一套谜锁。 吉尔师傅和其他被佩林以寻找补给的名义先行派出去的人,都还看不到踪影。格莱迪已经在前方打开了几个小通道,让斥候能赶过去寻找他们。但所有斥候回来时都是两手空空。佩林已经开始为他们感到担忧了。 “大人?”佩林身边传来询问的声音。图恩身材瘦长,有一头卷曲的红发和用皮绳系住的胡须。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把战斧,一种斧刃背面有一根长钉的危险武器。 “我们不可能付给你很多钱。”佩林说,“你们没有马匹?” “没有,大人。”图恩一边说,一边朝他的十几名同伴瞥了一眼。“姜恩曾经有一匹,但我们在几个星期前把它吃了。”图恩的身上有着长久不曾清洁过的汗臭味,除了这股气味外,他还有一种奇怪的陈腐味。这个人的情绪会如此麻木吗?“如果你不介意,大人,我们不着急要酬金。如果你有食物的话……嗯,现在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我应该让他们离开,佩林想,我们已经有太多张嘴要喂饱了。光明啊,他已经开始在考虑抛弃一些人了,但这些人手里都有武器。如果他拒绝他们,他们毫无疑问会开始劫掠别人。 “到队伍中去吧,”佩林说,“找一个叫谭姆·亚瑟的人。他的身材很健壮,穿着就像个农夫。任何人都能给你指路,帮你找到他。告诉他,你和佩林谈过。我说了,要接纳你们,给你们饭吃。” 那些肮脏不堪的人立刻放松下来。他们瘦削的领队甚至散发出感激的气味。他竟然会感激别人!佣兵,或者是强盗,会因为能吃到饭而感激别人。这就是眼下的世界。 “告诉我,大人。”图恩在他的人混进难民队伍中以后,又问道:“你真的有食物吗?” “我们有。”佩林说,“我刚刚说了。” “它们没有在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就腐烂掉?” “当然没有。”佩林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只要保存得当,它们就不会腐烂。”他们的一些谷物里的确有不少象鼻虫,但情况还可以忍受。而这个人却仿佛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仿佛佩林在说他的马车很快就能长出翅膀,飞上山巅。 “去吧,”佩林说,“跟你的人说清楚,我们营地有严格的纪律,不许斗殴,不许偷窃。如果我知道你们在惹麻烦,你们就会被揪着耳朵轰出去。” “是,大人。”图恩说完,就急忙跑去与他的人会合了。他身上有一股真诚的气味。谭姆肯定会不高兴又有一批佣兵需要看管,但沙度人还在附近活动。大部分沙度人似乎已经转向东方了。不过,面对如此庞大、迟缓的一大群人,佩林很担心艾伊尔人会改变主意,返身朝他们发动进攻。 他踢了一下毅力的肋侧,向前走去。跟随在他旁边的是两河人。现在,亚蓝已经走了。不幸的是,两河人将自己当成佩林的贴身保镖,今天负责保镖任务的是维尔·亚兴和利德·索艾伦。佩林一直想要说服他们放弃这个责任,但他们在这件事上不给佩林半点转圜的余地。而且,佩林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忧心,不只是他那些奇怪的梦,那些在锻炉旁工作,却打造不出任何东西的可怕景象。 不要去想它们,他对自己说着,策马向漫长队伍的前方跑去。亚兴和索艾伦跟在他身后。你醒着的时候已经有够多的噩梦了,先处理这些麻烦吧。 现在他周围是一片开阔的草原,所有的草都带着黄色。他有些忧虑地注意到有几株长茎野花都已死去、腐烂了,春雨让许多这样的地方都变成泥沼陷阱。即使没有邪恶的泡沫和这种泥泞,这么一大群难民的移动速度也快不了多少。从离开梅登开始,每件事消耗的时间都比他计划的更久。 这群人在前进时会不停地踢起泥巴,大多数难民的裤子和裙子上都已沾满污泥,空气中充斥着黏滞的气味。佩林一直走到队伍前列,走过披挂红色胸甲、高举骑枪、戴着有沿壶形钢盔的骑兵队伍。他们是梅茵的翼卫队。加仑恩将军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将装饰红色羽毛的钢盔带在身边。看他那明亮整洁的盔甲,你会以为他正率领一支检阅队伍。但他的独眼正不断扫视着周围的荒野,从那里面射出的目光犀利如炬。他是一名优秀的军人。这支队伍里有许多优秀的军人,但有时候,佩林觉得要阻止他们相互掐住喉咙就像掰开一只马蹄铁那么难。 “佩林大人!”一个喊声传来,是亚甘达,海丹军队的首席将军。他骑着一匹高大的花斑骟马,挤过梅茵人的队列。他的队伍排成宽阔纵队,走在梅茵人的旁边。自从雅莲德回来后,亚甘达一直要求佩林对翼卫队和他的海丹军队一视同仁。他总是抱怨翼卫队走在前面。为了平息纷争,佩林命令这两支骑兵队伍并排前进。 “又是一帮佣兵?”亚甘达催马来到佩林身边。 “一小队。”佩林说,“也许曾经是本地某位领主的卫队。” “逃兵。”亚甘达向旁边啐了一口,“这事你应该问我。我的女王会用绳子把他们串起来!别忘了,我们眼下是在海丹境内。” “你的女王已经宣誓向我效忠了。”佩林一边说,一边朝队伍最前面走去,“我们不会用绳子串起任何人,除非有证据证明他犯下罪行。等所有人都平安回家后,你就可以查问那些佣兵,看看你是否能指控他们有什么罪行。在那之前,他们只是一群食不果腹的人,希望有人可以跟随。” 亚甘达散发出一股挫败的气味。在梅登一战取得大胜后,佩林确实得到他和加仑恩连续几个星期的好感和服从。但在这片没有尽头的泥泞中,在一片不断响起滚滚雷鸣的天空下,旧日的裂痕又出现了。 “不必对此过于担心,”佩林说,“我已经派人看着那些新来的人了。”他也派了人照看那些难民。难民中有些人变得过分温顺,甚至如果没有得到命令,他们就不会去上厕所。还有一些难民一直不停地回头观望,仿佛以为沙度人会从远方的树林中杀出来。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恐惧气味的人很可能会造成麻烦。在他的营地里,许多人组成许多小团体,而且永远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蓟草丛中。 “你可以派人去和那些新来的人聊聊,亚甘达。”佩林说,“只能交谈。问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曾经侍奉过某位领主。还有,他们对这里了解多少,能不能在我们的地图上添加一些内容。”他们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地区的详细地图,只能由那些海丹人(包括亚甘达在内)凭记忆绘制关于这里的草图。 亚甘达调转马头离开了。佩林来到队伍最前面。作为一支队伍的领头者自然会有些好处,在这里,辛辣的汗臭和泥垢味至少没那么强烈。终于,他看见杰罕那大道像一条无止境的皮带穿过高原,一直向北方延伸。 佩林策马前行。片刻间,他陷进自己的思绪之中。他们终于找到这条大道。大路上的泥泞程度看起来不像草原上的那么糟糕,但也还是布满泥潭和积水,已经完全不像是一条路了。佩林看到高尔正向他跑来。那名艾伊尔人刚刚去前方探路。佩林的马蹄踏到路面上时,他注意到有人正骑马跟在高尔后面。 那是芬奈尔,佩林派在吉尔师傅队伍里的一名兽医。看到他,佩林感觉到一阵安慰,但随后又是一阵忧心忡忡。其他人在哪里? “佩林大人!”那个人一边说,一边策马跑了过来。高尔让到一旁。芬奈尔是个肩膀宽阔的人,背上拴着一把长柄工匠斧。他的身上散发着宽慰的气息。“感谢光明。我还以为您永远也走不到这里了。您的部下已经告诉我们,援救成功了?” “是的,芬奈尔。”佩林说着,皱了皱眉。“其他人在哪里?” “他们还在前面,大人。”芬奈尔一边说,一边在马背上鞠了个躬。“我自愿留下来等您。您知道,我们需要向您解释一下。” “解释?” “其余人已经转向去卢加德。”芬奈尔解释说,“他们是沿大路走的。” “什么?”佩林气恼地说道,“我给他们的命令是沿大路继续向北!” “大人,”芬奈尔看起来颇为不安,“我们遇到了从那个方向来的旅行者,他们说向北的道路已经变得非常泥泞,完全不适合马车和大车通行。吉尔师傅认为,如果要执行您的命令,最好的方式是转道卢加德前往凯姆林。很抱歉,大人,这也是我们会派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原因。” 光明啊!怪不得没有斥候能找到吉尔师傅的队伍,他们走上错误的方向。但佩林自己也已经在泥泞里滚了几个星期。有时候,他们还不得不完全停下来,等待可能出现的暴风雨。所以他没办法责怪吉尔师傅改变路线的决定,但这并无法让他不感到气愤。 “我们落后他们多久?”佩林问。 “我在这里等您五天了,大人。” 那么吉尔他们也一样行动迟缓,至少这不是一件坏事。“去找些吃的,芬奈尔。”佩林说,“感谢你留下来,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人等待这么久,你非常勇敢。” “总要有人做这件事,大人。”这名兽医犹豫了一下,“我当时最担心您……嗯,我的确想错了,大人。我们本以为您会比我们更快,因为我们毕竟带着不少车辆。但看样子,您是要带着一整座城市一起走!” 不幸的是,芬奈尔所说的离事实并不远。佩林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我是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在路边找到他的。”高尔低声说,“那里有一座山丘,可以当成理想的宿营地。有不错的水源,还有观察四周的良好视野。” 佩林点点头。他们必须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是徒步跟在吉尔师傅后面,等待格莱迪和尼尔德能够开启大型通道;还是让大多数人继续向北,只分出少数人赶往卢加德。无论要做出怎样的决定,现在扎营理清当前的局势都是一个好选择。“如果你愿意,就去告诉其他人。”他对高尔说,“我们会沿大路走到你发现的那个地方,然后讨论下一步的行动。然后再问问枪姬众,看看她们是不是愿意沿大路朝我们背后的方向巡逻,以免有人从那个方向对我们发动突袭。” 高尔点点头,跑去传达命令了。佩林仍然坐在毅力的背上,思考着。他有些想派亚甘达和雅莲德向西北方前进,确认通往杰罕那的道路状况,但枪姬众们已经发现一些沙度斥候正在监视他的部队。他们可能只是要确认佩林<u>http://www?99lib?net</u>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佩林还是感到不安,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现在,最好还是把雅莲德和她的人留在他身边,这样他们能互相保护对方的安全,直到格莱迪和尼尔德恢复体力。邪恶的泡沫中出现的毒蛇咬了他们和玛苏芮,他们三个人的伤比其他人更重。幸好其他两仪师没有被咬。 不过现在格莱迪已经恢复了精神,再过不久,他应该就能打开一个足够一支军队通过的大通道了,那时,佩林就能让雅莲德和两河人回家,他自己则用神行术回到兰德身边,装成与兰德和解的样子。直到现在,大多数人依旧以为他和兰德分开是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矛盾,以致酿成争吵。而且,他终于可以摆脱掉贝丽兰和翼卫队了。总之,一切都将恢复正轨。 光明在上,希望这件事能如此轻松地结束。佩林摇摇头,消除掉因为想起兰德而进入脑海中盘旋的色彩和幻象。 在不远处,贝丽兰和她的队伍正走上大道。终于踏上一块坚实一点的地方,他们都显得很高兴。那名美艳无俦的黑发女子,今天穿了一件绿色薄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火滴石腰带,领口处低得让人觉得不舒服。当菲儿不在的时候,佩林已经开始习惯依赖她了。当然,那是在贝丽兰不再把他当成一头戴着桂冠的野猪来猎杀以后。 现在菲儿回来了,他和贝丽兰之间的和平关系也宣告结束。像往常一样,安诺拉骑马跟随在贝丽兰身边,但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不住地与梅茵之主交谈。佩林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为什么这名两仪师要去见先知。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谜题的答案,毕竟马希玛已经死了。在离开梅登一天之后,佩林的斥候就遇到了马希玛的尸体,他是被箭射死的,死后还被剥走了鞋子、腰带,以及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虽然乌鸦已经啄掉他的眼珠,佩林还是立刻就从腐肉的恶臭中嗅出马希玛的气味。 先知被强盗杀死了,也许这正是最适合他的结局。但佩林还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失败,兰德本想要佩林将马希玛活着带到他面前。色彩又开始在佩林的脑海中盘旋。 不管怎样,现在他都必须回到兰德身边。盘旋的色彩中,兰德站在一座被烧毁的建筑物前面,望向西方。佩林压下了那个影像。 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先知得到了处置,雅莲德愿意与他结盟,只是,佩林依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出了很大的错误。他用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铁匠谜锁。要明白一样东西……你必须先明白它的每一部分…… 他在菲儿走过来之前就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马踏在软土地上的声音。“吉尔去卢加德了?”她停在佩林身边。 佩林点点头。 “这也许是个好主意。或许我们也应该转向那里。又有佣兵加入我们了?” “是的。” “最近这几个星期里,我们一定已经接纳了五千人。”她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更多。奇怪,这种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佣兵?” 她非常美丽,鸦黑色的头发衬托着她脸上坚毅的线条,一双凤目下是高挺的沙戴亚鼻梁。今天,她穿着深酒红色的骑马裙。佩林深爱着她,时刻都在赞美光明能将她赐还给他。但在她身边,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尴尬? “你显得非常困扰,我的丈夫。”她说道。她是这么懂他,就如同她也能理解他的气味。也许这是女人所拥有的另一种能力。贝丽兰也同样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已经聚集了太多人,”佩林咕哝着,“应该把他们分批送走了。” “我怀疑他们还是会回来找我们。” “为什么?我可以下达命令。” “你不能对因缘下达命令,我的丈夫。”菲儿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登上大路的人群。 “你是说……”佩林话说到一半,才明白妻子的意思,“你认为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是时轴?” “我们旅途中的每一次停留,你都会得到更多的追随者。”菲儿说道,“虽然我们在与艾伊尔人的战斗中失去了一些人,但在我们走出梅登时,跟随在我们身后的人只是变得更多了。当你看到那么多先前的奉义徒开始拿起武器,接受谭姆的训练时,不觉得奇怪吗?” “他们被虐待了很长的时间,”佩林说,“他们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箍铜匠也要学习用剑,”菲儿说,“并发现他们本来就有这样的天赋;从没想过要反抗沙度人的泥瓦匠,现在也能将硬头棒舞动如风。还有那些正成群结队地投奔我们的佣兵。” “这只是巧合。” “巧合?”菲儿颇有兴致地说,“一支被时轴率领的军队,也是巧合?” 她是对的。佩林陷入沉默,同时又能闻到妻子争论得胜后骄傲的心情。他不认为这是一场争论,但她是这样认为的。哪怕他并没有提高音量,她也不会放过他。 “这种情形再过几天就不会有了,菲儿。”他说道,“等我们能够再次使用神行术的时候,我就会让这些人回到他们各自的地方去。我不打算募集一支军队。我是要帮助难民返回家园。”他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有愈来愈多的人喊他“大人”,向他鞠躬致敬。 “到时候再看吧。”菲儿说。 “菲儿。”佩林叹息一声,压低声音,“一个人应该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把带扣说成铰链,或者把钉子讲成马蹄铁,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一个好的领袖,我已经证明过这一点了。” “我却没看见。” 佩林握紧口袋里的铁匠谜锁。离开梅登后的几个星期里,他们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但菲儿一直都这么不讲理。“你不在的时候,营地简直是一团糟,菲儿!我已经告诉过你,亚甘达和枪姬众差点打了起来,而亚蓝……马希玛就在我的鼻子下让他堕落了。两仪师在玩我猜不透的阴谋诡计。两河人……你已经见到他们看我的时候,眼神里的那种羞耻了。” 当佩林说到最后这件事时,菲儿身上立刻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她猛地向贝丽兰转过头。 “那不是她的错。”佩林说,“如果我能预料到,我早就会阻止这种谣言散播了,但我没有。现在,我只能睡在我自己做的床上。光明啊!如果一个人就连自己的邻居都不喜欢自己,那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什么大人,菲儿,事实就是如此,我早已经清楚地证明了。” “奇怪,”菲儿说道,“但我和许多人都谈过,他们所说的,却和你认知的完全是两回事。他们说,是你压制了亚甘达的火爆个性,让营地免于发生内讧。然后又是你与霄辰人结为联盟。我听大家说得愈多,你给我的印象就更加深刻。在纷繁复杂、一切都无法确定的局势中,你却能做出明确的判断、采取果断的行动。你能够调动起每一个人的力量,在梅登取得了不可能的胜利。这些都是领袖才能做到的。” “菲儿……”佩林压抑吼叫的冲动。为什么她就不能听听自己的话?当菲儿还是俘虏时,除了把她救出来,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不在乎有谁需要他的英明,或者他下达了怎样的命令。末日战争就算已经开始,还在救援菲儿的他也会完全视而不见。 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危险。而现在的问题是,他又变成那种样子了。他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一点也不,一名领导者不能是这种样子。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们竖起那面狼头旗。现在,菲儿回来了,他也完成任务,该是结束这一切愚蠢行为的时候。佩林是一名铁匠,无论菲儿给他穿上什么样的衣服,人们用怎样的头衔称呼他,事实就是如此。一把匕首无论在上面描绘什么,怎样称呼它,它都不会变成马蹄铁。 他转头向乔锐·康加率领的队伍走去。那面该死的红色狼头旗正被系在一根比骑枪还长的旗杆上,高傲地飘扬在那支队伍前面。他张开嘴,打算命令乔锐把旗子放倒,但菲儿突然说话了。 “是的,没错,”她看起来像是陷入沉思,“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我相信,我被俘这件事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对于我们两人都是。” 什么?佩林转过身看着她,同时嗅到她身上思考的气味。她是认真的。 “现在,”菲儿说,“我们需要谈谈……” “斥候回来了。”佩林说道,他觉得自己说这个似乎有些太过突兀。“艾伊尔人在前面。” 菲儿朝他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当然,她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但菲儿知道佩林的眼力有多么厉害,她是极少数几个知道佩林秘密的人之一。 喊声响起,其他人也注意到三个穿着凯丁瑟的人影正沿大路向他们跑过来,那是被佩林派去探查情况的人。很快地,两名枪姬众向智者们跑去,另外一名跑向了佩林。 “路边有情况,佩林·艾巴亚。”来到佩林眼前的这名枪姬众全身散发着专注的气息。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你应该亲自去看看。” 加拉德在帐篷被风吹动的声音中醒来,剧烈的疼痛烧灼着他被踢过许多次的肋侧,丝毫不亚于他肩膀、左臂和大腿上瓦达造成的伤痛。而最让他感觉痛苦的,还是头部遭受的重击。 他呻吟着,翻身仰卧。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只有天空中现出点点光亮。是星星吗?阴云已经遮蔽天空那么久了。 不……那不是他平时看到的星星。他的头部依然传出阵阵疼痛。他眨眨眼,让眼角的泪水落下。那些星星看起来是那么暗淡,那么遥远,而且排列的方式也完全不同。埃桑瓦到底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就连这里的星星也不一样了? 随着意识逐渐清晰,他才逐渐辨别出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顶厚重的帐篷,即使是在白天,也足以将外面的阳光遮蔽。他头顶的光亮根本不是星星,而是太阳穿过帆布上偶尔出现的小孔。 他仍然全身赤裸。用手指摸索一番后,他确定自己的脸上有不少干结的血痂,流血的地方是额头上一道很长的割痕,如果不尽快清洗,也许会感染。他再次躺倒,小心呼吸着。如果一次吸进太多空气,他的肋侧就会感到剧痛。 加拉德并不害怕死亡或者疼痛。他已经做出正确的选择。不幸的是,他只能把圣光之子交给裁判团去掌管了,而现在裁判团已经成为霄辰人的走狗。但在走进埃桑瓦的陷阱后,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加拉德并不气恨那些背叛他的斥候。裁判团一直是圣光之子权威的所在,即使他们说谎,人们也都会相信。让加拉德感到气愤的是埃桑瓦,是他玷污了真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玷污真理的人,但圣光之子本应有所不同。 用不了多久,裁判团就会来找他。他将为拯救同袍的行动付出代价,单独承受那些人的斧钺钩刀。在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已经很清楚这个代价了。从某种角度讲,他胜利了,他以最佳的方式引导了局势的发展。 另一个确保胜利的方式就是他必须在他们的审讯中坚守事实,否认自己是暗黑之友,直至最后一息。这非常困难,但只有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他强迫自己坐起身。毫无意外地,他感觉到一阵晕眩和恶心,但这些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感觉了一下周围。他的腿被锁链锁住,锁链的另一端连在一根穿透粗帆布帐篷底、深深扎在地里的钉子上。 他试着想把那根钉子拉起来,结果只是因为用力过度而差点又昏过去。恢复了一下体力之后,他爬到帐篷边。这条锁链总算还有足够的长度,让他能碰触到帐帘。他解开帐帘一边的固定布条,在上面吐了口唾沫,然后仔细地擦拭掉脸上的泥垢和血污。 这个清洁工作让他有了目标,让他能够有所行动,不必再去想身上的疼痛。他小心地擦掉脸颊和鼻子上的干血。这很难,他的嘴非常干,不得不用力抿舌头,好多压榨些唾液出来。系住帐帘的布条不是帆布,而是某种更轻软的布料,上面全都是尘土的气味。 他又朝布条上的另一部分吐唾沫,让唾液渗进布条里,擦拭头上的伤口,脸上的泥土……这些都是裁判团胜利的标志。他不会让这些痕迹一直留在脸上。他将以一张清洁的脸去面对折磨他的人。 他听到帐篷外传来喊声。人们正在准备拔营出发。这会耽搁对他的审问吗?对此,他并没有多少信心。拆除营寨通常要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加拉德继续清洁着,一条布条脏了,就换另一条。他将这个工作当成一种意识,一种有节奏的行动,能够帮助他集中精神,进行思考。头痛已经消失了,身体的疼痛也不那么剧烈了。 他不会逃走。即使有这种可能。逃走将使他与埃桑瓦达成的协议变成一纸空文。他会带着自己的尊严去面对他的敌人。 结束清理工作之后,他听到帐篷外有人在说话。他们来提审他了。他安静地回到插在地上的那根钉子旁边。虽然疼痛依旧,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翻身跪了起来。然后,他左手握住那根铁钉顶端,用力一推,让自己站起来。 他摇晃了一下,急忙稳住自己,站直身子。现在他的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就算是曾经遭到过的虫咬也比这个更厉害。他以战士的姿态,分开双腿,双手交叉置于身前。他睁开眼睛,挺直脊背,看着帐篷门口。一个人的气势并非来自战袍、制服、徽章或佩剑,而是来自他看待自己的方式。 帐帘发出窸窣声响,然后被掀起。外面的光亮对加拉德来说有些过于刺眼。但他没有眨眼,也没有退缩。 外面有人影在晃动。他们犹豫着,又向后退去。加拉德知道,他们一定是因为看到自己站在帐篷里而感到惊讶。 “光明啊!”一个人喊道,“达欧崔,你怎么醒了?”出乎加拉德的意料,这个声音非常熟悉。 “绰姆?”加拉德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人们纷纷走了进来。逐渐适应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后,加拉德认出健壮的绰姆,还有伯恩哈和拜亚。绰姆摸索出一串钥匙。 “住手!”加拉德说道,“我已经向你们三个下达过命令。伯恩哈,你的斗篷上有血!我命令你们不得解救我!” “你的人遵守了你的命令,达欧崔。”另外一个声音说道。加拉德抬起头,又看到三个人走进帐篷:高个子、蓄须的贝莱博·高莱维;埃拉巴·哈尼斯,他光着青色的头皮,还少了左边的耳朵;布朗德·沃达理安,一名金发碧眼的大汉,和加拉德一样来自安多。他们三人都是支持埃桑瓦的指挥官。 “这是怎么回事?”加拉德问他们。 哈尼斯打开一只口袋,将一个球状物体倒在加拉德面前的地上。是一颗人头。 埃桑瓦的。 三个人全都在他面前抽出剑和匕首,插在铺于地面的帆布上。绰姆打开了加拉德的脚镣。 “我知道了。”加拉德说,“你们还是把剑指向了圣光之子。” “你要我们怎么做?”跪在地上的布朗德抬起头问道。 加拉德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你们是对的,我不该责备你们的决定。也许这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但为什么你们会突然改变主意?” “我们在半年内失去两位最高领袖指挥官。”哈尼斯用粗哑的声音说道,“圣光城堡成为霄辰人的玩物。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但即使是这样,”高莱维说,“埃桑瓦还是驱赶着我们来到这里,与圣光之子同袍作战。这不是正义,达欧崔。我们全看到你所做的一切努力,看到你是如何阻止我们自相残杀。而至高裁判者还要指控我们所尊敬的人为暗黑之友……那么,我们又怎能不反抗他?” 加拉德点点头。“那么,你们接受我作为你们的最高领袖指挥官?” 他面前的三个人都低下头。高莱维答道:“全部指挥官都支持你。我们被迫杀掉三分之一有红色牧羊人手杖的圣光之手。有一些圣光之手站在我们这一边,也有一些逃走了。阿玛迪西亚人没有介入我们的纷争。许多人说,他们宁愿加入我们,也不愿回到霄辰人那里去。我们将其余的阿玛迪西亚人和想要逃走的裁判者都看管了起来。” “想走的人全部放走,”加拉德说,“他们可以回到家人或主人的身边去。等他们找到霄辰人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远离霄辰人的势力范围了。” 指挥官们纷纷点着头。 “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加拉德又说道,“把指挥官们召集起来,再给我送补给报表来。准备拔营,向安多前进。” 没有人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但绰姆的确露出担忧的神色。加拉德穿上一名圣光之子捧给他的白袍,坐进一把临时找来的椅子上。善于疗伤的坎德亚检查了他的伤口。 加拉德并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睿智和力量来担负他得到的这个名号,但圣光之子已经做出了决定。 圣光将会保护他。 第三章 玉座的愤怒 艾雯飘浮在黑暗中。她没有形体,更没有身躯。思考、想像、忧虑、希望和全世界的各种意念,都在她的周围扩展。 这里是梦幻和现实世界之间的空隙,如同一个黑色的针孔,里面有着亿万颗遥远的光点,每颗光点都比夜空中的星星更加明亮耀眼。它们都是梦。她可以窥探所有这些梦境,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想要看的梦全都被遮住了。而其他人的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个谜团。 有一个梦,她非常想要溜进去,但她约束着自己。她一直在想念盖温。但最近这段时间里,她对那个男人的想法相当混乱。如果迷失在他的梦里,对她不会有任何好处。 她转过身,望向无尽的黑暗。最近,她愈来愈频繁地进入到这里,只为了静静地飘浮和思考。所有这些人的梦,有一些来自她的世界,一些来自现实世界的其他影子。它们让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战斗。绝不能忘记,在白塔的围墙外还有整整一个世界。两仪师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维护这个世界。 她沐浴在梦的光亮中,时间渐渐流逝。终于,她打算动一动。于是她找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梦。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到的,那个梦向她飞来,充满了她的视野。 她将自己的意识贴到那个梦上,让一缕思绪进入其中。奈妮薇,不要再躲避我了,我们有许多事要做。我有信息要告诉你。两天后的晚上,我们在评议会大厅见面。如果你不来,我将不得不采取手段。你的无所事事让我们全都受到了威胁。 那个梦似乎抖动了一下。艾雯向后退去,那个梦也消失了。她已经和伊兰说过话,这两个家伙现在都有些游手好闲了。她们需要正式晋升为两仪师,真正受到三誓的约束。 此外,艾雯还需要从奈妮薇那里得到信息,希望这次带有威胁性的要求能够让她现身。白塔终于回归统一,她真正获得了玉座的权柄,爱莉达被霄辰人俘虏。现在这个时候,奈妮薇的信息对她来说将非常重要。 无数梦境的光点从她身边掠过。她考虑要不要和智者们联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她该如何对付她们?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防止她们认为她需要“对付”她们。对于她们,她还没有一个确定的计划。 她让自己滑回身体里,在自己的梦境中度过剩下的夜晚时光。在这里,她没办法阻止自己不去想盖温,也不想那么做。在自己的梦境中,她进入了他的怀抱。他们站在一个四面是石壁的小房间里,形式就如同她在白塔的书房,但装饰就像他父亲的旅店大厅一样。盖温穿着结实的两河羊毛衣,腰间并没有佩剑。一种更简单的人生。这不可能是她的生活,但她能够梦到…… 一切都在摇晃。过去和现在的房间仿佛都已经粉碎,变成烟雾的漩涡。艾雯向后退去,惊呼失声。盖温仿佛沙子一般分崩离析。她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尘埃。十三座黑塔在远方焦油般的天空下高耸起来。 一座黑塔倒下了,然后又是一座,在大地上撞得粉碎。其余的黑塔则愈来愈高。随之又有几座黑塔倒塌,大地也随之颤抖。又有一座黑塔开始摇晃,出现裂痕,向地面崩塌,但随后,它又恢复了原样,并成为所有黑塔中最高的一座。 地震结束后,还有六座高塔存留,高高矗立在她面前。艾雯倒在地上,而地面已经变成覆盖枯叶的柔软泥土。眼前的景象改变了,她正在俯视一只鸟巢。在鸟巢里,一群鹰雏高仰着头,向它们的母亲不住地发出鸣叫。一只小鹰舒展开身体。它根本就不是鹰,而是一条毒蛇。它开始逐一攻击那些鹰雏,将它们活生生地吞噬。而幼鹰只是望着天空,仿佛那条吞吃它们的毒蛇依旧是它们的亲人。 景象再次发生改变。她看见一颗用最上等的水晶雕琢而成的巨型圆球,它在一片黑色的山坡上,在23颗巨大的星星照耀下闪烁着光芒。它上面能看到裂缝,它是用绳索捆绑起来的。 兰德也在这里,他正走上山坡,手中擎着一把伐木斧。到达山顶后,他举起斧头,一斧一斧地砍开那些绳索。当最后一条绳索被砍断时,水晶球也四分五裂,美丽的球体变成一堆碎片。兰德只是摇着头。 艾雯倒吸了一口气,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坐直了身子。她正在白塔自己的房间里。这间卧室显得非常空旷,她已经清理掉爱莉达的全部物品,但还没有更换其他家具。卧室中只有一副盥洗架、一块褐色的纤维厚地毯,还有一张带着床柱和帷帐的床。百叶窗都已经关上了,早晨的阳光正从窗叶的缝隙中倾泻进来。 她剧烈地喘息着。很少有梦会像今晚的梦一样,让她感到不安。 她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到床边,拿起用来记录梦境的皮封手册。今晚所做的三个梦中,第二个在她的记忆里最为清晰。她感受着那个梦的含义,有时候,她的确可以解读这些梦境。那条蛇是弃光魔使。她躲藏在白塔中,伪装成一名两仪师。艾雯怀疑这就是这个梦的意思。维林也曾经说过,她对这种可能有相当的把握。 麦煞那还在白塔内,但她是如何伪装成两仪师的?每一名姐妹都已经重新立下了誓言,很显然,麦煞那能够压制誓言之杖的效果。当艾雯仔细记录这场梦的时候,她又想到了那些高塔,矗立在她面前,威胁着要将她摧毁。她也多少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如果艾雯不能找到麦煞那,并阻止她,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这可能意味着白塔的崩溃,也许还有暗帝的胜利。梦并不是预言,它们所显示的并不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但它还是有可能成真。 光明啊,她想着,结束了她的记录。难道我要担心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艾雯下了床,打算召唤侍女,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她好奇地走过厚地毯,身上只穿着睡衣,将门打开了一道缝,看见希维纳正站在寓所的前厅。这个方脸女人穿着一身红裙,将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标准的发髻,红色撰史者圣巾披在她的肩膀上。 “吾母,”她的声音多少有些紧张,“抱歉惊醒了您。” “我并没有睡。”艾雯说,“出了什么事?” “他来了,吾母,他已经进了白塔。” “谁?” “转生真龙,他要见您。” “这就是一锅只有鱼头的渔夫炖菜。”史汪一边说,一边在白塔的走廊中快步前行。“他就这样走过城市,却没有人注意到他?” 库班将军一只手按着剑柄,面色铁青。 好歹他还算有点觉悟,史汪想。这个鸦黑色头发的男人在铠甲外穿着白塔卫队的雪白战袍,战袍上绣有塔瓦隆之焰。现在已经有不少传闻,说他的统帅之位将由布伦取代。但艾雯听从史汪的建议,并没有这么做。布伦并不想成为白塔将军,他更适合成为最后战争中的战场指挥。 布伦和他的部队都驻扎在白塔外,在白塔中要为五万人的部队准备营房和食物,几乎是不可能的。史汪已经给他送去信息,要他过来,她能够感觉到他正在靠近。那个男人就是一块硬邦邦的木头,但史汪现在很希望能感觉到他的坚实与安稳。转生真龙?就在塔瓦隆城里? “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让人感到奇怪,史汪。”赛尔琳说道。当面色惨白的白塔将军跑来的时候,这名橄榄色皮肤的褐宗恰好和史汪在一起。赛尔琳的鬓角已经有了白丝。对两仪师而言,她的年纪肯定已经不小了。在她的脸颊上还有一道伤疤,史汪一直没能搞清楚她怎么会受这种伤。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难民涌进城市。”赛尔琳继续说道,“任何看起来能打仗的男人都会被送到白塔卫队的征兵处去。所以兰德·亚瑟没有被人们注意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库班点点头。“他一直走到日落大门才有人查问他,然后他只是说……嗯,说他是转生真龙,想要见见玉座。他没有摆任何架子,或是做出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以平常的口气说出自己的身份,声音仿佛春雨一样宁静。” 白塔的走廊里突然间变得非常繁忙,但大多数女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像渔网里的鱼一样乱窜。 别这样,史汪想,他已经来到了我们力量的核心,他才是那个落入网里的人。 “你认为他在耍什么把戏?”赛尔琳问。 “如果我知道,就让光明烧了我。”史汪答道,“他现在一定已经快要疯了。也许他已经被吓坏了,所以到这里来寻求保护。” “对此我存有疑惑。” “我也是。”史汪不情愿地说道。最近这几天,她困惑地发现自己变得非常喜欢赛尔琳。作为玉座,史汪没有时间和别人建立友谊,而且对她来说更重要的责任,是保持对各宗派的平衡关系。她本来只觉得赛尔琳是个顽固得令人气恼的人。现在,她们不再需要为太多事情而争执不休了,她变得愈来愈欣赏赛尔琳的这种气质。 “也许他听说爱莉达已经不在了。”史汪说,“于是他以为,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老友坐在玉座上,他在这里会非常安全。” “这和我对那个男孩的了解并不相符。”赛尔琳答道,“所有的报告都说他不相信任何人,性格古怪,待人严苛,并且一直在竭力避开两仪师。” 史汪同样知道这些报告。他最早见到这个男孩是在两年以前,那时,史汪还是玉座,而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牧羊人。从那时到现在,她对那个男孩的了解大多来自蓝宗的情报网。想要将情报中的事实和揣测分开来,需要极大的技巧,但大多数可靠的情报都表明,亚瑟的确是个喜怒无常、满腹猜疑、刚愎自用的人。光明烧了爱莉达吧!史汪想,如果不是她,我们早就已经能安全地把他置于两仪师的监管之下了。 她们登上三段螺旋楼梯,进入另一道白色墙壁的走廊中,向评议会大厅走去。如果玉座要接见转生真龙,接见仪式肯定会在那里进行。又拐过两个转角,经过许多附有镜子的油灯和富丽堂皇的壁挂。她们走进直接通往大厅的走廊,却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 这里的地砖变成了血红色,它们本应该是白色和黄色的。而且地板上还仿佛洒过水一样,闪动着湿润的光泽。 库班神情严峻,做好拔剑的准备。赛尔琳挑起一侧眉弓。史汪想要伸出脚尖探探前方的路面,最终却停了下来。被暗帝碰触过的地方有可能非常危险,她也许会陷入地板里,或遭到挂毯的攻击。 两名两仪师转过身,朝另外一条路走去。库班又停留了片刻,才匆匆追了上来,他脸上的紧张神色显而易见。先是霄辰人,现在又是转生真龙出现在白塔之中,作为白塔保卫力量统帅的他,不可能没有责任。 她们在走廊里遇到了另一些姐妹,她们几乎都戴着披肩。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因为今天她们听到的信息,但事实是,许多人依然不信任其他宗派的姐妹。这又是一个该让爱莉达去死的理由。艾雯在努力重新铸炼白塔,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补好已经朽烂多年的破渔网。 他们终于到达评议会大厅。姐妹们按照宗派的区分簇拥在大厅外宽敞的走廊里。库班快步走到门旁,和他的士兵交谈起来。赛尔琳走到宗派守护者之中,史汪则与其他数十名姐妹站在一起。 情况已经不同了。艾雯任命了一名新的撰史者取代雪瑞安,她选择希维纳是非常睿智的。在红宗里,希维纳有一颗理性的头脑,而且选择她非常有助于将分裂的白塔弥合在一起。但史汪的确曾经暗中希望自己能被选中。现在,艾雯的空闲时间愈来愈少,而且她的能力也在迅速变得更加强大,她已经逐渐不再依靠史汪的指导了。 这是一件好事,但也难免让人感到失落。 熟悉的走廊,刚刚清洗过的石头的气味,脚步的回音……上一次她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曾经是世界的尊主。往日风光已经一去不返了。 她没心情从头开始努力,向权力的巅峰攀登。最后战争距离世界近在咫尺,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蓝宗重新进入白塔之后的勾心斗角上,她要完成她的任务。那是在许多年以前,她和沐瑞一同得到的任务:照管转生真龙,直至最后战争。 透过约缚,她在布伦开口说话前就感觉了他的到来。“好一张忧心忡忡的面孔。”他的声音盖过走廊里的几十个窃窃私语。 史汪转身看着他。他的神情庄重且极其镇定。考虑到他是一个被摩格丝·传坎抛弃,陷入两仪师的阴谋,又被告知将率领部队向最后战争的最前线出发的人,史汪已经无法想像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比他更镇定的人。这就是布伦,能够以平静的心对待一切艰难险阻的男人。只要他在身边,史汪就不会感到忧心。 “你比我预料中的速度更快。”她说道,“而且,我没有什么‘忧心忡忡’的面孔,加雷斯·布伦。我是两仪师,我的特长就是控制自己和周围的局势。” “没错。”他说道,“不过,我在两仪师身边待得愈久,对此就愈感到怀疑。她们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还是她们只是从没改变过自己的情绪?比如一个人总是忧心忡忡,那么她就算是真的忧心忡忡的时候,表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史汪看了他一眼。“愚蠢的家伙。” 他露出微笑,转头看着挤满走廊的两仪师和护法。“你的信使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打算回白塔来报告一件事,谢谢。” “不客气。”史汪粗声粗气地嘟囔着。 “她们都很紧张。”他说道,“我可不记得曾经见过这样的两仪师。” “你有资格责备我们吗?”史汪气冲冲地问。 他看着她,然后抬手握住她的肩膀。他生满老茧的强壮手指抚摸着她的脖子。“出了什么事?” 史汪深吸一口气,朝终于到来的艾雯瞥了一眼。艾雯正一边走向评议会大厅,一边和希维纳交谈。像往常一样,忧郁的盖温·传坎站在远处,就像一个寂寞的影子。艾雯一直不承认对他的感觉,也没有约缚他成为自己的护法,却也没有将他赶出白塔。自从白塔恢复统一以来,他每晚都守在艾雯门口,完全不顾这会让艾雯有多么生气。 当艾雯走进大厅门口时,姐妹们纷纷向后退去,为她让出道路。有些姐妹显得不太情愿,另一些则极为虔敬。艾雯从白塔内部让它向自己屈膝俯首。那时,她每天都要遭到毒打,并被灌下大量叉根,让她甚至不可能用至上力点燃一根蜡烛。她还是这样年轻。当然,年龄对两仪师又有什么意义? “我一直都以为,我会是做这件事的人。”史汪悄声对布伦说,“我会接纳他,指引他,我会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布伦握住史汪肩头的手紧了一下。“史汪,我……” “哦,别这样。”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现在我可不后悔。” 然后,他又皱了皱眉。 “这样才是最好的。”但要承认这点,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肠子打了个结。“爱莉达将我推翻,以及她那些种种愚不可及的暴政或许不是坏事。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拥戴艾雯,她能够远远超越我。这个任务将极为困难。我是一个合格的玉座,但我不可能做到像她那样,以自身为楷模统率众人,而不是以强力逼迫;团结白塔,而不是造成隔阂与平衡。所以,我很高兴看到艾雯来接纳转生真龙。” 布伦微笑着,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肩膀。 “怎么了?”史汪问。 “我为你感到骄傲。” 史汪翻翻眼珠。“呸,你的多愁善感迟早有一天会淹死我。” “你藏不住对我的感情,史汪·桑辰,我能看见你的心。” “你就是个小丑。” “不管怎样,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史汪。那个女孩无论能登上怎样的巅峰,都是因为你为她凿好了台阶。” “是的,然后再把凿子交给爱莉达。”史汪又向艾雯瞥了一眼。她正站在大厅门口。这位年轻的玉座回头扫视了聚集在走廊里的女人们一眼,又向史汪点头致意,其中还带着一点尊敬。 “她就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人。”布伦说,“而你是我们那个时代需要的人。你做得很好,史汪。她也知道这一点,白塔同样知道。” 这些话听起来很顺耳。“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了吗?” “是的,”布伦说,“他就站在下面,由至少一百名护法和26名姐妹所组成的两个完整连结看守着。毫无疑问,他受到了屏障,但26名全部姐妹看起来都害怕得要死,没有人敢碰他,更不敢捆绑他。” “只要他还被屏障着,其余的就不重要了。他看起来害怕吗?还是很傲慢?或者愤怒?” “都没有。” “嗯,那他看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要听实话吗,史汪?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两仪师。” 史汪猛地咬住牙。他是不是又在嘲笑她了?不,这个军人看起来很认真。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艾雯走进大厅,然后一名穿白袍的初阶生快步从大厅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库班的士兵。艾雯一定是派她去传召转生真龙了。布伦站在史汪身后,手仍然搭在她的肩头上。史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终于,她看见走廊的尽头有了动静,她身边的姐妹们身上都出现了至上力的光晕。史汪则抵抗着这种冲动,她不想以此来显示自己的软弱。 很快,一支队伍走到众人面前。护法们排成方阵,中间包围着一个形貌高俊、披着破旧褐色斗篷的人。26名两仪师跟随在后面。那个高瘦的年轻人仿佛在史汪眼前闪烁着光芒,她拥有能够看见时轴的异能,兰德·亚瑟则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时轴。 她强迫自己不去注视那片光芒,将注意力集中在兰德·亚瑟身上。看样子,这个男孩已经成为一个男人,一切青涩、软弱的迹象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刚硬的线条。他已经不再像大多数年轻男子,尤其是高个子男孩那样,不自觉地低垂下肩膀,而是像个男人应有的那样挺直了腰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史汪在身为玉座时,曾经见过不止一名伪龙。奇怪的是,无论这个人与他们有多少相似之处,他仍然…… 当史汪看到他的眼睛时,身子突然僵住了。那双眼里有一些让史汪捉摸不透的东西,一种沉重、沧桑的感觉,仿佛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曾经见过一千种人生,而所有这些人生都已经叠加在他身上。他的面容的确就像是一位两仪师,至少从那双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纪。 转生真龙抬起右手(他的左臂一直背在身后),阻止队列继续前进。“请让一下。”他对护法们说着,从他们中间走了出来。 护法们带着惊讶的神情,任由他走出方阵。转生真龙温柔的声音让他们都退向一旁。他们的脑子都到哪里去了?亚瑟一直走到史汪面前。史汪连忙打起精神。他没有武器,又被屏障着,他不可能伤害她,但布伦还是贴到她身旁,一只手按住剑柄。 “镇定,加雷斯·布伦。”亚瑟说,“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想,你是让她约缚了你?真有意思。伊兰听到这件事一定也会觉得很有趣。史汪·桑辰,你和我们上次见面时相比,真是变了很多。” “时光之轮的转动给我们所有人都带来了改变。” “这倒是两仪师的回答。”亚瑟微笑着。那是一种放松、温柔的微笑,这让史汪吃了一惊。“我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习惯这些改变。你曾经为了我而接过一支箭,我感谢过你吗?” “根据我的回忆,我不是有意那样做的。”史汪不带表情地说。 “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他转向评议会大厅的门口,“她是怎样的玉座?” 为什么要问我?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史汪和艾雯的亲密关系。“她是一位不可思议的玉座。”史汪说,“是我们所知道的最伟大的玉座,尽管她成为玉座的时间并不长。” 他又一次露出微笑。“我应该想到的。虽然有些奇怪,但我还是觉得在见到她时,会有些感伤。虽说这个伤口早就应该愈合了,也许我只是还记得它的痛楚。” 光明啊,这个男人已经把史汪的思绪搞得一塌糊涂了!白塔应该是一个令所有能导引的男人胆战心惊的地方,不管他是不是转生真龙。而他却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史汪张嘴想要答话,却有一名两仪师在这时越众而出。是提亚娜? 提亚娜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兰德面前。那是一只印着红色蜡封的小信笺。“这是给你的。”她的声音有些紧张,手指不住地颤抖,只是颤抖的幅度很微弱,大多数人应该都没看出来。不过,史汪在观察两仪师的情绪上非常拿手。 亚瑟挑起一道眼眉,然后伸手接过了那封信。“这是什么?” “我答应过要把它给你。”提亚娜说,“我本该拒绝的,但我从没想过你真的会到……我的意思是……”她闭上嘴,没有说下去。然后,她又退回人群中。 亚瑟并没有看那封信,只是将它放进口袋,然后转头对史汪说道:“我和艾雯见过面以后,你要尽最大的力量让她平静下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那些被他彻底忽视的守卫急忙想要跟上去,却在大厅门口止步。护法们就如同一群怯懦的绵羊,没有人敢碰他,他就这样走进了白塔评议会的大厅。 看到兰德一个人走进来,艾雯有一种全身寒毛直竖的感觉。外面的两仪师都涌向大厅门口,同时又竭力显示出镇定自如的样子。希维纳瞥了艾雯一眼。要关闭大厅,进行秘密会议吗? 不,艾雯想。她们需要看见我是如何面对他。光明啊,但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这种想法是于事无补的。她定了定心神,在心中重复着她每天早晨都要默念一遍的言辞。他并不是兰德·亚瑟,她童年的玩伴,她坚信总有一天会嫁给他的那个人。她可以全心去包容、关爱那个男孩,但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包容和关爱只会造成整个世界的毁灭。 不,这个男人是真龙,是世上的生灵中最危险的一个。他强大,拥有超越所有人的自信。 他一身陋服,径直走过大厅中央,护法守卫们则全都留在大厅外面。他站定在大厅正中的塔瓦隆之焰上,宗派守护者们环伺在他周围。 “艾雯,”兰德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他朝她点点头,仿佛表示尊敬。“看来,你已经做好你的事情,玉座圣巾非常适合你。” 他如此平静的神态完全不符合艾雯最近得到的情报。也许这种平静来自一个终于打算自首的罪人。 这就是她对他的看法吗?把他当成是一个罪犯?他做的许多摧毁、征服,的确很像是犯罪。上次她和兰德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一起进入艾伊尔荒漠。在那些日子里,他成为一个刚硬的男人,现在她还能在他身上看到那种刚硬,但他的身上又多出另一些东西,一些更加深沉的东西。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发现自己在玉座上向前倾过身子,正在问话。 “我被打碎了。”兰德将双手背在身后,“然后,我又被重铸了。我想,他几乎已经占有了我,艾雯。是凯苏安让我修正了这个问题,不过这也许同样是她没想到的。不管怎样,我想我应该取消对她的放逐了。” 他淡然地说着,在他的话语中有一种艾雯不熟悉的庄重感。如果换做另一个人,她会认为这是因为他从小受到过严格的教育,但兰德并没有这样的经历。宫廷教师这么快就能把他训练成这样? “为什么你要到玉座面前来?”她问道,“你是有所求?还是来服从白塔的指引?” 他审视着她,依然背着双手。在他身后,13名姐妹平静地走进大厅,阴极力的光晕包裹着她们,她们在维持着兰德的屏障。 兰德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他审视着大厅,目光逐一扫过各位宗派守护者。他的眼睛在红宗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其中两个位子还是空的。佩维拉和佳纹达还未完成她们的秘密任务,返回白塔。只有贝拉辛被推选出来,代替了杜海拉。兰德看到她的时候,她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兰德。 “我以前恨过你们。”兰德转头看着艾雯,“最近这几个月里,我感受过很多情绪。似乎从沐瑞来到两河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努力躲避两仪师或明或暗的控制,但我却允许其他人将看不见的丝线系在我身上,尽管那是更加危险的丝线。 “我现在才明白,我有些太过分了。我担心,如果我听从你们的意见,你们就会操纵我。我并非是想要寻求独立,而是因为害怕,害怕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出于你们的图谋,而不是我的。”他犹豫了一下,“我本该希望这一股伸手可及的支持力量,能够帮助我避免犯下许多罪行。” 艾雯皱起眉。转生真龙来到白塔,就是为了讨论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吗?也许他已经疯了。“兰德,”艾雯让声音尽量和缓,“我打算让一些姐妹和你谈谈,以确定你是不是……出了某些问题。请理解我的用意。” 只有对他的状态进行更多了解,她们才能确定该如何对待他。转生真龙确实需要有人身自由,让他能够去完成预言中所说的每一件事。但她们能够就这样让他为所欲为吗?尤其是当他本人已经来到白塔的时候? 兰德露出微笑。“是的,我明白,艾雯,很抱歉我只能拒绝你,我实在是有太多事情要做了。人们正因我而挨饿,许多人生活在我造成的恐惧之中。我的一位朋友正在孤身赴死。我要做的事情太多,而我的时间却太少了。” “兰德,”艾雯说,“我们必须进行确认。” 他点点头,仿佛真的明白艾雯。“这正是我感到遗憾的地方,我并不想进入你的权力核心。看来,你将这里管理得很好,但这对我没有帮助。你只是必须知道我的计划,从而做好准备。 “上一次我试图封印暗帝牢狱时,没能得到女性的帮助,这是导致灾难的原因之一。尽管她们拒绝参与我的行动也许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我们依然都负有责任。不管怎样,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相信,阳极力和阴极力必须被同时使用,只是我现在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艾雯向前俯过身子,仔细审视着他。他的眼里看不到疯狂。她熟悉这双眼睛,她熟悉兰德。光明啊,她想,我错了。我没办法只把他当作转生真龙。我坐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他来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对我来说,他必须是兰德。因为兰德是可以被信任的,而转生真龙只能被畏惧。“你是谁?”她不由自主地悄声问道。 他听到了。“我两者都是,艾雯。我记得他,路斯·瑟林,我能够看到他的全部人生,每一个绝望的时刻。那就如同是我的梦,但是无比清晰的梦,我自己的梦。那是我的一部分。” 只有疯子才会说这样的话,但他的声音非常平静。艾雯看着他,回忆起那个曾经的男孩,那个诚挚的年轻人,不像佩林那样古板,也不像麦特那样轻佻。他曾经是那么可靠,那么坦荡。他是你能够全心全意去信任的男人。 就算是把整个世界交给他,你也不会害怕。 “再过一个月,”兰德说,“我就要去煞妖谷,打破暗帝牢狱最后的封印。我想得到你的帮助。” 打破封印?她又看到自己梦中的那幅景象。兰德砍断了一根根捆住水晶球的绳子。“兰德,不。”她说道。 “我需要你,你们所有人。”他继续说道,“这一次,我以光明的名义恳求你们,给予我你们的力量。我希望你能在我前往煞妖谷的前一天与我见面,然后……嗯,然后我们会讨论我的条件。” “你的条件?”艾雯问。 “你会知道的。”他说完便转过身,仿佛是要离开的样子。 “兰德·亚瑟!”艾雯站起了身,“你不能就这样背对玉座!”他的身子定了一下,然后又转身看着她。“你不能打破封印。”艾雯说,“这将有可能把暗帝释放到这个世界上。” “我们必须冒这个险,先要除掉旧日的瓦砾。裂隙在真正被封印以前,必须先完全打开。” “我们必须认真谈谈这件事。”艾雯说,“我们要制定计划。”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让你能够制定计划。” 光明啊,他似乎感到很有趣!艾雯愤怒地坐回玉座上,他的顽固模样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有些事我们必须说清楚,兰德,不只是这件事,也不只是关于你的属下约缚的那些姐妹们。” “我们可以等到下次见面时再谈约缚的事。” 他的话让艾雯皱起眉头。 “但是今天,在这里,我们只说这些。”兰德说完,向她鞠了个躬。那只是很浅的一躬身,几乎只能算是点一下头。“艾雯·艾威尔,封印的守护者,塔瓦隆之焰,我现在能够退下了吗?” 他的声音是如此礼貌,艾雯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嘲讽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要逼我做我会后悔的事,他的表情仿佛正如此说着。 她真的要把他囚禁在这里?就在不久前,她不是还谴责过爱莉达剥夺了他的自由? “我不会让你打破封印的,”她说,“这太疯狂了。” “那就来梅丽罗平原见我,它就在北方,我们可以在我进入煞妖谷前仔细谈谈。现在,我并不想挑战你的权威,艾雯,但我必须走了。” 两个人都没有将目光移开。大厅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艾雯甚至能听到微风吹动玫瑰大窗的声音。 “好吧,”艾雯说,“但我们还没结束,兰德。” “不会结束的,艾雯。”他朝她点点头,就转身走出大厅。光明啊!他的左手没有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姐妹们和护法们不情愿地为他让开道路。艾雯抬手按住额头,感到一阵晕眩。 “光明啊!”希维纳说,“您在这种时候还能思考吗,吾母?” “什么意思?”艾雯看着整个评议会。许多宗派守护者显然是瘫软在自己的座位上。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心脏,”贝拉辛抬手捂住胸口,“紧紧地抓着。我甚至不敢说话了。” “我也想要说话,”尤缇芮说,“但我的嘴就是没办法动。” “时轴。”赛尔琳说,“但他强大得就好像……我觉得他要让我的内心彻底崩溃。” “您是怎么抵抗他的,吾母?”希维纳问。 艾雯皱起眉头。她并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她只把他看成是兰德。“我们需要讨论他刚才所说的话。白塔评议会将在一个小时后继续进行,对这次会面进行讨论。讨论时,评议会大厅的门应当紧闭。派人跟着他,确认他是否真的离开了。” “加雷斯·布伦正在做这件事。”库班在大厅外答道。 宗派守护者们纷纷站起身,每一个人的脚步都不太稳定。希维纳低下头。“您是对的,吾母,不能允许他打破封印。但我们该怎么做?如果您不对他予以管制……” “我怀疑我们是否有能力囚禁他。”艾雯说,“他的身上有某种东西。我……我有一种感觉,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打破我们对他的屏障。” “那我们该怎么办?该如何阻止他?” “我们需要盟友。”艾雯说,她深吸一口气,“他也许能够被他所信任的人说服。”或者,如果有足够多的人联合起来阻止他,他也许会被迫改变主意。 现在,她更有必要与伊兰和奈妮薇见面了。 第四章 因缘的呻吟 “到底是怎么回事?”佩林一边问,一边竭力不去理会那股刺鼻的烂肉味。他看不见尸体,但依靠嗅觉,他知道这里应该是一片血肉狼藉的陈尸之地。 他站在杰罕那大道旁,身后是一支先遣部队。向北望去,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平原,上面只有孤零零的几棵树。草地和佩林经过的所有地方一样,只有黄、褐两种颜色。只是离路面愈远的地方,草的颜色愈深,仿佛染上某种疾病一样。 “我见到过这种情景。”森妮德说道。这名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两仪师正站在大道边缘,指尖拈动着一株细小的草叶。她穿着绿色羊毛长裙,剪裁合体,但并没有任何装饰,她身上唯一的珠宝就是手指上的巨蛇戒。 头顶上方隐约传来一阵阵雷声。六名智者站在森妮德身后,抱着手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佩林根本没考虑过要让这些智者和她们的两仪师学徒留在后面,她们愿意跟他同行,已经是他的幸运了。 “是的,”奈瓦琳跪下去,拿过森妮德手中的草叶,让她手臂上的手镯发出一阵叮当响声。“我还是女孩时去过一次妖境,我父亲认为我有必要看看那里,这和我在那里看到的情形非常相似。” 佩林只去过一次妖境,但他同样不会认错这些草叶上的黑色斑点。一只红雀飞落在远处的一棵树上,在枝叶间搜寻了一番,却没找到任何让它感兴趣的东西,一抖翅膀又飞走了。 最让人感到恐慌的是,这里的植物长得比佩林经过的许多地方都要好得多。虽然被黑点覆盖,却都还活着,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茂盛。 光明啊,佩林一边想,一边接过奈瓦琳递过来的那株草叶。它闻起来有一股腐朽的气味。如果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妖境,那又该怎么办? “莫莉环绕这片地方跑了一圈。”奈瓦琳说着朝一名站在她身旁的枪姬众点了点头。“愈靠近中心处,它的颜色愈深,但莫莉看不到那个中心点。” 佩林催赶毅力离开大道,菲儿跟随在他身后,她身上没有半点恐惧的气味。但佩林的两河扈兵们有些犹豫。 “佩林大人?”维尔喊道。 “这不一定会有危险。”佩林说,“也有动物在这里出没。”妖境非常危险,是因为生活在那里的恐怖怪兽。如果那些怪兽也出现在如此遥远的南方,那世人就更有必要知道这里的情况了。艾伊尔人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因为菲儿已经跟了上来,贝丽兰也催马走进了草地,安诺拉和加仑恩紧跟在她身后。佩林不由得要庆幸雅莲德总算是留在后面,负责管理营地和难民。 马匹已经显露出不安的神情,愈往里走,它们的情绪就愈糟糕。佩林改用嘴呼吸,以减缓腐烂臭气给他带来的不适。这里的土地也很潮湿,马蹄很容易打滑,所以他们都尽量减慢前进的速度。如果空中的乌云不散去,没有阳光烘烤一下地面,这种情况就不可能有所改善。大多数地面上都覆盖着野草和苜蓿。他们向里面走得愈远,草叶上的黑色斑点就愈密集。他们只走了几分钟,许多植物上的黑褐色面积就超过了绿色和黄色。 最后,他们来到三座山丘中间的一个小山谷。佩林勒住毅力,其他人都聚集在他的周围。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小村庄,村里的房舍都是用一种奇怪的材料搭成的,看起来好像是巨大的芦苇。屋顶上铺着茅草,但这里的茅草全有巨大的叶片,足有两只手掌并起来那么宽。 这里没有植物,土壤的含沙量非常高。佩林从马鞍上下来,弯下腰抓起一把这里的泥土,感觉到沙砾在摩擦自己的手指。他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都散发出困惑的气息。 佩林小心地牵着毅力,走到村子正中心。妖境的气氛就是从这一点向四周辐射出去的,但这个村子却好像没有受到影响。枪姬众在苏琳的率领下分散开来,继续进行搜索。她们都已经戴上了面纱,迅速查看过每一个棚屋后,她们相互之间飞快地打着手语,然后返回到佩林面前。 “没有人?”菲儿问。 “没有。”苏琳小心地放下了面纱,“这里已经彻底荒废了。” “谁会建造这样一个村庄?”佩林问,“在海丹境内?” “它不是在这里建成的。”玛苏芮说。 佩林转向那名身材苗条的两仪师。 “这个村子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正常现象。”这名褐宗两仪师继续说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木材。” “因缘在呻吟。”贝丽兰轻声说道,“死者回到世上,人们以不正常的方式死亡。在城市里,房屋消失,食物腐坏。” 佩林挠了挠下巴。他想起那一天,他的斧头想要杀死他。如果整个村子都消失了,出现在别的地方,如果妖境在因缘出现的裂缝处生长……光明啊!情况到底还要糟糕到什么程度? “烧了这个村子,”他转过身说道,“使用至上力。尽可能烧光那些受到污染的植物,也许我们能够阻止它继续扩散。我们可以带领部队回到一个小时前离开的那座营地去。如果你们需要时间,我们明天可以就驻扎在那里。” 这一次,无论是智者还是两仪师,都没有对佩林的命令表现出丝毫不满。 和我们一同狩猎,兄弟。 佩林发现自己在狼梦里。他模糊地记得,自己正昏昏欲睡地坐在一盏油灯旁,记得在灯芯上不住颤抖的细小火苗。他在等待对于那个怪异村庄的净化报告。为了打发时间,他在阅读一本高尔在梅登的战利品中找到的《简·法斯崔德游记》。 现在,他却躺在一片广阔的原野中央,周围都是齐腰高的杂草。他向上望去,草叶在风中舞动着,拂过他的脸颊和手臂。风暴同样在这里的天空中凝聚,正如同在现实世界中一样,或者,更加猛烈。 盯着那场风暴,佩林的视野边缘全都是褐色和绿色的草茎。他几乎能感觉到风暴对自己的压迫,仿佛它正从天空中扑下来,要吞掉他。 犊牛!来啊!来狩猎! 这是狼的声音。佩林凭直觉知道,她的名字叫橡树舞者,这是因为她还是幼崽时在树苗之间跳跃的样子。这里还有其他狼,密语、晨光、火花、自由,足有十几匹狼在呼唤他。它们之中有的是入睡的活狼,有的是已经死去的狼类灵魂。 它们用气味、影像和声音的混合体呼唤他:春天的雄鹿在大地上跳跃,掉落的树叶在狼爪下被踩碎;胜利的长嚎,与同伴一起奔跑时的兴奋。 这种邀请唤醒了佩林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那个他一直努力想封锁起来的那匹狼。但狼是不可能被锁住的,它或者逃出桎梏,或者死亡。佩林渴望着跳起身,兴奋地接受这个邀请,加入到狼群之中。他是犊牛,这里在欢迎他。 “不!”佩林坐起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会迷失在你们中间。” 飞跳坐在他右边的草地上,这头灰色大狼看着佩林,一双金眼眨也不眨,瞳仁中映射着天空中的电光。野草遮住了它的身子,只露出硕大的狼头。 佩林放下捂住头的手。空气感觉非常滞重,充满水汽,闻起来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在剧烈变化的天空和依旧干燥的地面之间,佩林能嗅到飞跳耐心的气息。 你受到了邀请,犊牛,飞跳对他说。 “我不能和你们狩猎。”佩林答道,“飞跳,我们谈过这件事,我会迷失自己。当我进入战场时,我会变得混乱,就像是一匹狼。” 像一匹狼?飞跳问道。犊牛,你就是一匹狼。也是一个人。来狩猎吧。 “我告诉过你我不行!我不会让狼吞掉我。”他回忆起那个金眼的年轻人,被锁在一只笼子里。他的人性已经全部消失了,他的名字是诺姆,佩林是在一个叫“加莱”的村子见到了那个人。 光明啊,佩林想,那个村子离这里并不远,至少距离现实世界中他的肉体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加莱同样位于海丹。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巧合。 在时轴身边,没有巧合。 他紧皱着眉头,站起身,扫视周围。沐瑞曾经告诉过佩林,诺姆已经失去了全部人性。如果一个狼兄弟任由自己被狼吞没,最终就会变成那种样子。 “我必须学会控制它,否则我就只能把那匹狼从我的身体里赶走。”佩林说,“现在没有时间可以妥协了,飞跳。” 飞跳闻起来很不满意。它不喜欢佩林用这种人类的口气谈论控制、约束之类的事情。 来吧,飞跳在草叶间站起身,来狩猎吧。 “我……” 来学习吧,飞跳显得有些焦躁,最后的狩猎已经来了。 飞跳传来的影像包括一只狼崽正在杀死它的第一头猎物,还有对未来的担忧。这不是狼一般会出现的情绪。最后的狩猎会带来改变。 佩林犹豫着。在之前的狼梦中,佩林曾经要求飞跳训练他能控制这个地方,对于一匹年轻的狼,这么做非常不合适。对狼而言,他相当于是在挑战长者的权威。但飞跳还是给了他回答,它会教他,但只会以狼的方式。 “很抱歉。”佩林说,“我会跟你们一同狩猎,但我不会失去自己。” 你怎么会想那些事?飞跳显得很不高兴,你怎么能去想这种死寂?它的响应伴随着许多凄冷荒芜的画面:空旷的天空,冰冷的巢穴,寸草不生的田野。你是犊牛。你将一直都是犊牛。你怎么能丢弃犊牛?低下头,你就能看到它的爪子。合拢嘴,你就能感觉到它杀戮的牙。你不可能丢弃它。 “这是人类的事情。” 同样空无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出现在飞跳的思绪中。 佩林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将过于潮湿的空气吐出。“很好。”他说道。锤子和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中,“我们去吧。” 你要用你的蹄子狩猎?一头牛忘记自己的角,想要用蹄子将一头鹿踏倒的影像出现了。 “你是对的。”佩林突然握住一张优秀的两河长弓。他射箭不像乔丁·巴兰和兰德那样百发百中,但也绝不算差。 飞跳又传来一头牛朝鹿吐唾沫的景象。佩林咕哝了一声,在脑海中想像着一匹狼的爪子从腿上飞出去,击中远处的鹿。但他的这种想像似乎只是让飞跳更感有趣。虽然有些气恼,但佩林不得不承认,这种情景确实有些荒谬。 飞跳将影像传向其他的狼,它们一起发出打趣的长嚎。大多数狼显然都更喜欢公牛跳起来,将鹿踩在地上的画面。佩林又咕哝了一声,追赶着飞跳向远处的树林跑去,其他狼正等在那里。 随着他向前飞奔,地上的草似乎变得愈来愈密集了。它们在阻挡他,如同纠缠不清的林间灌木。飞跳很快就超过了他。 跑,犊牛! 我正在跑,佩林答道。 不是像你以前那样! 佩林继续在草丛中穿行着。这个奇怪的地方,这个有狼在奔跑的奇妙世界,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迷醉。但他知道这里的危险。飞跳不止一次警告过佩林。 明天的危险,今天不必去理会。飞跳距离他愈来愈远了。只有两条腿才会忧虑。 我不能忽视我的问题!佩林也在想。 但你经常这样,飞跳响应道。 它说的是实话,也许就连那匹狼都不知道它的话有多么贴近现实。佩林跑进一片空地,猛然停住脚步。在这里放着他在上一个梦里击打出来的那三块不成形的金属: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那一大块铁、扁平条状的铁和那根细长方形的铁。最后这一块铁还闪动着微弱的黄红色光,烤焦了它周围的矮草。 三个铁块立刻就消失了,只有细长方形的铁在地上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佩林抬起头,寻找狼群。前方树林顶上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他不知道那黑洞到底有多么遥远,但看样子,它已经统治了他能看到的全部世界。 麦特站在那里,正和他自己战斗着。十几个不同的人,全都有着和麦特一样的面孔,却穿着截然不同的衣服。麦特将长矛舞动如飞,却没看见悄悄向他背后靠近的那个影子。在那个影子的手里,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麦特!”佩林喊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叫喊完全是徒劳的,他所看见的只是某种梦境,或者是未来的倒影。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见过这种幻影,甚至以为这种幻影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他转过身,天空中出现另外一片黑暗。突然间,他看见成群的羊跑向树林,狼在追赶它们。一头可怕的怪兽正等在树林中,狼或羊却都看不到它。他就在这里,在这个梦中,佩林能够感觉到。但他的目标是谁?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问题似乎出在那些狼身上。 第三片黑暗出现在另一边。菲儿、格莱迪、艾莱斯、高尔……他们全都走向一道悬崖,成千上万的人跟随在他们后面。 幻影消失了。飞跳突然从空中跃过来,落在佩林身边,停下脚步。这匹狼肯定没看到刚才那些黑洞,它们从不会出现在它眼前。它只是盯着地面上那片烧焦的痕迹,露出轻蔑的神情,传来一幅佩林自己的影像——头发蓬乱,眼神呆滞,胡须久未修整,衣服满是褶皱。佩林记得,这是他在菲儿刚刚成为俘虏的那段时间里的样子。 他看起来真的有这么糟糕?光明啊,这样子简直跟乞丐没两样。或者……就像是诺姆。 “不要再糊弄我了!”佩林说道,“我变成这样子是因为当时我只想着要找到菲儿,不是因为我正在变成狼!” 小崽子总是喜欢责备长者。飞跳再次跃过草地。 这是什么意思?这些气味和影像都让佩林感到困惑。佩林咆哮一声,向前冲去,离开那片空地,一头钻进密草之中。草茎继续阻拦着他。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与急流搏斗,飞跳却如同离弦的箭般在前方疾驰。 “该死的,等等我!”佩林喊道。 如果我们等下去,就要丢掉猎物了。跑,犊牛! 佩林咬紧了牙。飞跳已经变成远方的一个黑点,几乎就要跑进树林了。佩林想要将自己脑海中的景象传递给它,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知道,如果现在失去飞跳,今晚他将无法再见到它。好吧,他感觉自己就要放弃了。 地面突然如飞一般向他身后闪去,草叶变成一条条细线。佩林仿佛一步跳过了百步的距离。他再次迈步,又向前飞跃出去,身边的一切都化为向后疾掠的影子。 草叶在他面前分开。风吹过他的面孔,发出令人惬意的啸吼,他体内的狼猛然醒了过来。佩林一直冲到树林前才放慢脚步。现在他每迈一步,只会向前跃出十步距离了。其他狼都在这里。它们聚集在他身边,与他一起飞奔,每一匹狼都显得无比兴奋。 犊牛,你只迈了两步?橡树舞者问道。她还很年轻,光滑的皮毛几乎是纯白色,只是在身体右侧有一些黑色的斑点。 佩林没有回答,只是任由自己与它们一起奔跑着,穿过树林。本来这只是一片小树林,现在却仿佛变成了一片广袤的丛林。佩林跑过一丛丛灌木或乔木,几乎感觉不到脚下的地面。 这才是奔跑的方式,强悍迅捷,充满力量。他越过横倒在地面的树干,头发甚至摩擦到了大树的树冠,然后又轻轻落地。这片森林是属于他的,他深深地了解着这片森林。 他的忧虑已经消散干净,他让自己接受这一切原本的形态,不再为它们可能的结局而忧心。这些狼是他的兄弟姐妹。一匹在现实世界中奔跑的狼是平衡与控制力的完美结合,在这里,自然法则也要服从它们的意志。它们能跑得更快,更远,崎岖的地形或树木的阻隔都被它们一跃而过。它们不再被困在地上。一些狼已经跃上树枝,在树冠之间像影子般蹿飞。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他曾经有过如此充满活力的时刻吗?是否曾经像这样感觉完全融入周围的世界,又让周围的世界完全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粗壮、巍峨的羽叶木中,点缀着紫衫和偶然一见的开满花朵的酸胶树。他在经过一株这样的花树时一跃飞上了半空,被他卷起的风将殷红的花瓣吹得漫天飞舞,围绕着他盘旋飘飞,将他包裹进一股香甜的气味中。 狼群开始嚎叫。对人而言,狼的每一声嚎叫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佩林耳中,每一声狼嗥都有着特殊的意味。现在他听到的是喜悦的长啸,是宣布狩猎开始的号角。 等等,这不正是我害怕的吗?!我不能让自己沉陷于其中。我是一个人,不是一匹狼。 但就在这时,他捕捉到一头牡鹿的气味。那是一头强大的生物,是最好的猎物。它刚刚从这里走过。 佩林竭力控制着自己,但他的渴望太过强烈了。他回到地面上,跟踪着那股气味。所有的狼,包括飞跳在内,没有一匹狼跑在他前面,它们跟随着他。当他跑在它们的最前面时,它们的气味中充满了喜悦。 他是先锋,是引路者,是攻击的最前线。狩猎的嗥吼在他身后不断响起,就好像他所率领的是一片怒海狂涛。但他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它们。 我不能让它们因为我而减慢速度。佩林想。 这时,他的双手也落在地上。长弓早已被他扔掉,被彻底遗忘。他的双手和双脚变成了爪子。他身后的同伴为这新的荣耀发出欢呼,犊牛真正地加入了它们。 那头牡鹿就在前面。犊牛在树林间看到了它,它全身都是耀眼的白色,头顶着一对至少有26个叉的大角,冬季的鹿茸都已经褪去。它是如此高大,甚至超过了一匹马。它转过身,发现了这支狼群。它盯着佩林的眼睛。佩林嗅到它的警觉。然后,牡鹿猛地一蹬有力的长腿,飞一般地向远处跃去。佩林甚至能清楚看到它肋侧隆起的肌肉。 犊牛向它的挑战发出嚎叫,疾速穿过树下的灌木。白色大鹿在他前方蹿跃,每一跳都能飞出二十步远。虽然树林中草木聚杂,到处都覆盖着一层黏滑的苔藓,它却没有滑跌过一次,也没有碰到过一根树枝。 犊牛紧追不舍,爪子每次都落在大鹿的蹄印上,绝不让猎物跑远一步。他能够听到牡鹿的喘息,能看见汗水在它的皮毛上蒸腾,能嗅到它的恐惧。 但这样不行。犊牛不会默默等待对手耗尽体力,他不接受如此卑鄙的胜利。他要痛饮猎物喉头的鲜血,要让那颗健康的心脏用最大的力量将热血灌入他的喉咙。他要彻底击败他的猎物。 他开始改变跳跃的方式,不再紧跟在牡鹿身后。他要超越过去,而不是跟在后面!犊牛的速度加快了。牡鹿冲向右边,犊牛跳起来,四只爪子落在一棵树干上,用力一蹬,改变了自己的方向。这次变向让他赢得了一次心跳的时间。 很快,他和牡鹿之间只剩下一息可至的距离。每一次跳跃,他就会向牡鹿的蹄子多逼近几寸。他咆哮着,他的兄弟姐妹们在他的身后发出响应。它们在这场狩猎中融为一体。 而犊牛是它们的首领。 他的嘶嚎变成胜利的狂吼。那头牡鹿再次转向。机会来了!犊牛越过一根原木,张口咬住牡鹿的脖子,他能够尝到汗水、毛皮,以及从他的牙齿周围涌出的热血。他的重量将牡鹿拖到了地上。在剧烈的翻滚中,犊牛依旧死死地咬着牡鹿的喉咙,强迫它卧倒在地上,现在它的皮毛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 狼发出胜利的嗥叫,而他只是专注于咬穿鹿的脖子,彻底杀死它。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森林或是嗥叫,都已消失无踪,留下来的只有杀戮。甜美的杀戮。 一个东西狠狠地砸向他,把他撞到旁边的灌木丛里。犊牛晃了晃头,依旧觉得头晕目眩。另一匹狼阻止了他。是飞跳!为什么? 牡鹿跳起来,又跑进了树林。犊牛恼恨地咆哮着,再次准备追赶上去。飞跳再一次跳起,将身子撞在犊牛身上。 如果它死在这里,它就彻底死了。飞跳在对他说话。狩猎结束了,犊牛,我们下一次再进行狩猎。 犊牛几乎要转头攻击飞跳,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曾经这样尝试过。那是一个错误。他不是一匹狼,他…… 佩林躺在地上,回味着那不属于他的鲜血,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抹去满脸的汗水。他撑住身子,跪起来,却又坐倒下去。他喘息着,为那场美丽而恐怖的狩猎战栗不已。 其他狼也都坐下来,却都没有说话。飞跳躺在佩林旁边,将满是灰白色毛发的头枕在苍老的爪子上。 “这,”佩林终于说道,“正是我害怕的。” 不,你并不害怕,飞跳对他说。 “你能明白我的感受?” 你的气味中并没有恐惧,飞跳说。 佩林躺回地上,望着头顶的树枝。枯枝败叶被他的身子压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追逐而剧烈跳动着。“那么,我就是很担心。” 担心和恐惧并不一样。飞跳说,为什么你所说的和你感受到的并不一样?担心,担心,担心。你一直都在担心。 “不,我还在渴望杀戮。如果你要教我掌控狼梦,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是的。 佩林望向一旁。那头鹿的血泼洒在一根干燥的原木上,渗进木质中,变成了黑色。这种学习会一直把他逼向狼性的边缘。 但他逃避这个问题已经太久了。如果他要打造一副马蹄铁,就不能忽视最困难,也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现在他时刻都在依赖他所得到的嗅觉能力,如果有需要,就会伸展精神,去寻找狼。但除此之外,他却一直在忽视它们。 除非你懂得每一个零件,否则你就不可能打造出一样东西。除非懂得狼梦,否则他就不可能与他体内的狼相处,更不可能拒绝它。 “好吧,”佩林说,“那就这样吧。” 加拉德让勇毅慢跑过营地。圣光之子们正竖起帐篷,挖掘火坑,准备在这里过夜。他的部队每天都是直到将近日落时才会扎营,然后在日出时又早早上路。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安多行进。 那些被圣光诅咒的沼泽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现在,他们的脚下是开阔的草原。也许现在折向东方,先找到一条向北的大道会加快他们行军的速度,但那样做并不安全,他们需要避开转生真龙和霄辰人的军队。圣光会照耀圣光之子,但有许多勇猛无畏的英雄都是死在圣光之中的。如果没有死亡的危险,就不存在所谓的勇气,但加拉德宁可让圣光继续照耀还能够呼吸的他。 他所选择的这片营地位于杰罕那大道附近,他们会在明天早晨跨过这条大道,再继续向北。他已经派遣巡逻兵去查看大道周边的情况,他想知道这条大道上现在有着怎样的行人,而且他迫切需要补充粮食。 加拉德继续在数名骑马随从的陪同下巡视营地,身上各处的伤痛虽然没有消退,但对他并未造成任何影响。整座营地井然有序。帐篷根据使用者所属部队的不同而分开安扎,并组成了一个个同心环。每一个环的通道交错分步,使得整座营地没有一条能够直通内部的道路,这样是为了困惑并拖延敌人的进攻步伐。 靠近营地中央有一片空白地带,这个阵形中的空洞曾经是裁判团扎营的位置。加拉德已经命令将裁判团分散开来,每一支部队中安插两名。如果将那些裁判团和其他人分隔开来,也许会进一步加大他们与普通圣光之子的心理隔阂。加拉德提醒自己要安排一个新的营地阵形,将这一片空白抹去。 这种巡视的目的,是为了让所有圣光之子都能看到他们的最高领袖指挥官。加拉德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向他敬礼。他清楚记得加雷斯·布伦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一名统帅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做出决定,而是要让部下知道,有人会为他们做出决定。 “最高领袖指挥官。”他的一名随从说道。他的名字叫布朗德·沃达理安,是加拉德部下中最为年长的指挥官。“希望您能够重新考虑那封信函。” 沃达理安就走在加拉德身边。加拉德的另一边是绰姆,他们身后是指挥官高莱维和哈尼斯。他们也能听到前面人的交谈。伯恩哈跟随在最后,他是加拉德今天的保镖。 “必须送出那封信。”加拉德说。 “这似乎有些过于鲁莽,大人。”沃达理安继续说着。这名安多人是一个高大的方脸汉子,脸上刮得干干净净,金发中已经能见到些许银丝。加拉德对沃达理安的家族有一点了解,他们是他母亲的王宫中的小贵族。 只有傻瓜会拒绝听取那些比自己睿智的长者的意见,但也只有傻瓜会对别人完全地言听计从。 “也许是有些鲁莽,”加拉德答道,“但这么做才是正确的。”这封信是寄给仍然受霄辰人控制的残存裁判团和圣光之子,他们并没有随埃桑瓦来剿灭加拉德。在那封信里,加拉德详细说明了他和埃桑瓦之间发生的一切,并命令他们尽可能前来与他会合。那些人应该不会来找他,但他们有权利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沃达理安叹了口气,然后让到一旁。哈尼斯催马来到加拉德身边,这名光头汉子不经意地挠着曾经是他的左耳的那道伤疤。“关于这封信的事已经说够了,沃达理安。你如果再唠叨下去,就是在折磨我的耐心了。”根据加拉德的观察,这名莫兰迪人的耐心经常会受到折磨。 “我想,你还有别的事情想说?”加拉德一边说着,一边对两名正在砍木头的圣光之子点点头。他们停下手边的工作,向他敬礼。 “你对光之子伯恩哈、光之子拜亚和其他人说,我们要与塔瓦隆的女巫结盟?” 加拉德点点头。“我明白,这件事也许会让很多人感到困扰,但如果你仔细想一想,就能明白,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但那些女巫是邪恶的!” “也许。”加拉德答道。曾几何时,他会否认这一点,但在倾听过其他圣光之子的讲述,思考过她们对自己的妹妹所做的一切之后,他已经在想自己是否对那些两仪师太过软弱了。“不管怎样,哈尼斯,即使她们是邪恶的,与暗帝相比,也还是有着天壤之别。最后战争正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这一点你会否认吗?” 哈尼斯和其他人都抬头望向天空,浓重的阴云已经连续数个星期没有散开的迹象了。就在昨天,又有一个人罹患上怪病。当他咳嗽时,甲虫就从他嘴里爬出来,而且他们的食物储备正因为可怕的腐败速度而急剧减少。 “不,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哈尼斯喃喃地说道。 “那你就应该感到高兴,”加拉德说,“因为我们脚下的道路已经清晰了。我们必须在最后战争中奋勇拼杀,让世人看清圣光之道,无论他们之中曾有多少人对我们不屑一顾。如果无法实现这个目标,我们还是会战斗下去,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你否认这一点吗,指挥官?” “我不否认,但最高领袖指挥官,我们现在要说的是那些女巫。” 加拉德摇摇头。“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能够回避这个问题,我们需要盟军。抬头看一看,哈尼斯。我们还剩下多少圣光之子?即使重新团结在一起,我们的人数依旧不足两万。我们的城堡已经被占领,没有援助,没有盟友,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大国都在排斥我们。不,不要否认这一点!你知道这是事实。” 加拉德看着周围所有人的眼睛。他们一个接一个不约而同地点头。 “这都是裁判团的错。”哈尼斯嘟囔着。 “他们的确负有一部分责任。”加拉德表示同意,“但这也是因为那些行邪恶之事的人,憎恨并排斥那些奉行正义的人。” 所有人都在点头。 “我们必须谨慎行事。”加拉德说,“过去,圣光之子过于鲁莽,甚至可以说是过于狂热,这让那些本来应该与我们结盟的人反而疏远了我们。我的母亲总是说,在外交上,如果让所有人都得到他们想要的,你不可能取得胜利,因为这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压倒了你,让他们开始贪求更大的利益。但如果完全相反,让他们什么都得不到,结果也同样糟糕。外交的技巧在于不要让所有人都满意,但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让他们得到好处,他们才会愿意实现你的意愿;同时还要让他们明白,是你压倒了他们。” “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高莱维在他身后问。“我们又不需要看什么国王的脸色。” “是的,”加拉德说,“所以我们让所有的国王都感到害怕。我在安多王宫中长大,我知道我母亲是如何看待圣光之子的。每一次与圣光之子打交道时,她或者是因为遭受挫败而愤懑不已,或者是坚持必须彻底压倒圣光之子。君王们的这两种态度,是现在的我们都无法承受的!必须让各国的君王尊敬我们,而不是恨我们。” “他们都是暗黑之友。”哈尼斯又在嘟囔着。 “我的母亲不是暗黑之友。”加拉德平静地说。 哈尼斯面色一红。“当然,除她以外。” “你说话的口吻就像裁判团,”加拉德说,“怀疑所有反对我们的人都是暗黑之友。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的确受到暗影的影响,但我不认为他们这样是有意的,这正是圣光之手犯错的地方。裁判团经常分不清谁是真正的暗黑之友,谁是受到暗黑之友影响的人,以及谁仅仅是与圣光之子意见不同。”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沃达理安问,“我们要向那些傲慢的君王低头吗?”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加拉德不得不承认,“我会仔细考虑这件事。我们会找到正确的道路,我们不能成为国王的宠物狗。当然,认真想一想,如果我们不必仗着武力就能在一个国家中自由行动,我们又能赢得怎样的成果。” 其他人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大人!”一个喊声传来。 加拉德转过身,看见拜亚正骑着他的白色公马,向他们跑过来,那匹马曾经属于埃桑瓦。加拉德拒绝使用它,他更喜欢自己的枣红马。他勒住勇毅的缰绳,等待着那名面孔瘦削、战袍朴实无华的指挥官。拜亚在圣光之子里算不上很受欢迎,但他是忠诚的。 但不管怎样,拜亚现在不该出现在营地里。 “我派你去监视杰罕那大道,光之子拜亚。”加拉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应该在四个小时以后才回来。” 拜亚勒住缰绳,行了一个军礼。“大人,我们在大道上捉到一批行迹可疑的旅行者。您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你捉住他们?”加拉德说,“我派你去是要监视那条路,不是捉拿俘虏。” “大人。”拜亚说,“如果不与他们进行交谈,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他们的品性?您一定是想让我们监视暗黑之友吧。” 加拉德叹了口气。“我想让你监视有没有军队经过这里,以及注意可以和我们进行交易的商人,光之子拜亚。” “这些暗黑之友有许多补给品。”拜亚说,“我认为他们也许是商人。” 加拉德又叹了口气。没有人能否认拜亚的献身精神,他曾经与加拉德一同与瓦达对峙,尽管他明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他的事业,甚至是生命的终结。但太过狂热的人总会制造些问题出来。 现在这名瘦削的军官也显得相当困扰,毕竟,加拉德的命令算不上很明确。加拉德告诫自己,以后下达命令时要更加仔细地斟酌,尤其是对拜亚这样的人。“不必紧张,你并没有做错,光之子拜亚。那些俘虏一共有多少人?” “大约几十名,大人。”拜亚看起来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在这边。” 他调转马头,在前面引路。营地的火坑里已经燃起煮食的营火,空气中萦绕着炊烟的气味。加拉德在经过士兵身边时,听到他们的一些谈话:霄辰人会如何对待那些留下来的圣光之子?转生真龙真的征服了伊利安和提尔,抑或那也只是一名伪龙?还有人在传说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空中落下,击中安多北部的一座城市。那座城市完全被摧毁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人们的议论流露出他们的忧虑。他们应该明白,忧虑并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能真正明白时光之轮编织的轨迹。 拜亚俘虏的队伍规模让加拉德吃了一惊,光是他们的载货大车就有一百辆甚至更多。这些人簇拥在他们的车辆周围,用满怀敌意的目光看着圣光之子。加拉德皱起眉头,迅速地将他们审视了一番。 “车队的规模倒真是不小。”伯恩哈在他身边轻声说道,“是商人?” “不是,”加拉德同样压低声音回答,“他们有旅行用的家具。看看那些家具上的榫栓,这让它们能方便地拆卸或组合起来,还有成袋的供马匹食用的大麦。右边那辆大车上,包在帆布里的是蹄铁匠的工具,看到里面露出来的那些铁锤了吗?” “光明啊!”伯恩哈悄声说道。他也明白了,这些是一支军队的随军人员。看样子,那支军队的规模肯定不小。但他们要跟随的士兵又在哪里? “准备好将他们分开。”加拉德一边对伯恩哈说,一边下了马。他走到领头的大车前。这辆车的驭手有一张圆胖红润的面孔,头上所剩不多的头发经过他的努力梳理,总算能勉强遮住光亮的头顶。他紧张地握着一顶褐色的呢绒帽子,一双手套被塞进他短夹克下面的腰带里。加拉德没有在他的身上看见武器。 大车旁边站着另外两个人,他们都更加年轻得多。其中一个满身肌肉,看起来很擅于打斗,但并不是军人。他可能会制造些麻烦。另一个是漂亮的女人,正紧抓着那名大汉的手臂,咬着下唇。 坐在大车驭手位子上的那个人看到加拉德,明显愣了一下。啊,加拉德想,看来他认识摩格丝的继子。 “旅行者们。”加拉德谨慎地说,“我的部下说,你们自称为商人?” “是的,大人。”那名驭手答道。 “我对于这个地区所知不多,你们熟悉这里吗?” “也不很熟悉,大人。”驭手一边说,一边继续揉捏那顶帽子,“我们实际上也是远离家乡,我的名字叫贝瑟·吉尔,来自凯姆林。我本来要去南方的艾博达,与另一名商人进行贸易,但那些霄辰入侵者让我没办法继续我的旅程了。” 他似乎非常紧张,不过他至少在关于来自凯姆林这件事上没有说谎。“那名商人叫什么名字?”加拉德问? “法林·德博沙,大人。”吉尔答道,“您熟悉艾博达吗?” “我曾经去过那里。”加拉德平静地说,“你的商队规模真是不小,而且货物也都很有趣。” “我们听说南方有不少军队,大人。我从一个解散的佣兵团那里买了一些军用物资,以为能在这里卖个好价钱。也许您的军队已经有行军用具了?我们有帐篷、军营铁匠工具,还有其他士兵们用得上的所有物品。” 很聪明,加拉德心想,这个谎言也许能骗过很多人,但这名“商人”有太多厨师、洗衣妇和蹄铁匠,却没有足够多的卫兵来保护他的货物。 “我明白了。”加拉德说,“我恰巧正需要购买一些物品,尤其是粮食。” “太不巧了,大人。”那个人说道,“我们的食物是不出售的。其他的东西我都能卖,但这些食物已经被卢加德人订购了。” “我会给你更多的钱。” “我已经派信使去回复他们了,大人。不管您给我什么样的价格,我不能违背承诺。” “明白了。”加拉德向伯恩哈挥挥手。伯恩哈立刻下达命令,穿白色战袍的圣光之子列队向前,举起武器。 “您……您要干什么?”吉尔问。 “让你的人分散开,”加拉德说,“我们要单独和他们谈一谈,看看他们所说的是否和你一样。我担心你们也许会……不愿意与我们合作。毕竟,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们是一支大军的随军人员。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倒很想知道那是谁的军队,以及他们正在哪里。” 当加拉德的士兵迅速将被俘的众人分开时,吉尔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加拉德静静地看着吉尔。终于,伯恩哈和拜亚手按剑柄,跑到他身边。 “大人。”伯恩哈急切地说道。 加拉德这才转过头。“如何?” “我们也许遇到了一些问题。”伯恩哈说,他的面孔因为气恼而变得通红。在他旁边,拜亚大瞪着双眼,几乎已经陷入狂怒。“一些囚犯已经招供了。正像您担心的那样,一支大军就在附近。他们和艾伊尔人发生了冲突。他们之中那些穿白袍的人其实正是艾伊尔人。” “然后?” 拜亚向地面啐了一口。“您听说过一个名叫金眼佩林的人吗?” “没有,我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吗?” “是的,”伯恩哈说,“他杀死了我的父亲。” 第五章 书写 盖温在白塔的走廊中快步前行。在他脚下,红白两色的地板上铺着深蓝色的地毯。附带镜子的立灯反射着灯光,仿佛沿走廊站立的哨兵。 斯利特走在他旁边。虽然有油灯照亮,这名护法的面孔却依然仿佛是半隐在阴影之中。这也许是因为他下巴两天未刮胡须,这在护法之中非常少见;或者是他洁净却未加修饰的长发,或者是因为他那很不整齐的五官,像一幅线条犀利,却还未完成的绘画——在他的下巴上有一道裂纹,曾经断过的鼻子如同一只钩子,一双颧骨向外突出。 他拥有护法所特有的轻盈姿态,又比大多数护法都显得更加原始野性。他不像是一名在森林中潜行的猎人,更像是藏在阴影里的猛兽,只有当他露出獠牙时,才会被猎物发现。 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在这里,几名库班的卫兵正看守着一条走廊。他们的腰边挂着佩剑,白色战袍上绣着塔瓦隆之焰的图案。一名卫兵向他们抬起了手。 “我已经得到了允许,”盖温说,“玉座……” “两仪师们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那名卫兵显然带有敌意。 盖温咬紧了牙,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和斯利特退到一旁,耐心等待。直到三名两仪师走出一个有卫兵守卫的房间。她们的脸色都很难看。在她们身后跟随着两名士兵,抬着一样被白布裹住的东西,是遇害者的尸体。 终于,两名卫兵不情愿地退到一旁,为盖温和斯利特让开道路,他们立刻跑向那间被卫兵看守的小阅览室门前。盖温在走进去之前,又犹豫了一下,回头向走廊里瞥了一眼。他能看见一些见习生从走廊拐角探出头来,一边还在窃窃私语。 这场谋杀让四名姐妹失去了生命。无疑的,这又给艾雯增添了一份重担。现在她为了消除宗派间的敌视与不信任,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她只能警告所有人提高警戒,要求任何姐妹不得单独行动。黑宗对白塔非常熟悉,她们的成员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借助神行术,她们随时都能回到白塔的厅堂中,进行暗杀行动。 至少这是对姐妹们死因的官方解释。至于真相如何,盖温并不很确定。他冲进房间,斯利特紧随在后。 这时盖温看到,库班也在这里。这名相貌异常英俊的男人瞥了盖温一眼,抿了抿嘴唇。“传坎殿下。” “将军。”盖温一边应答,一边审视着房间。这里长宽大约各有九尺,一张桌子靠在与门口相对的墙壁旁。一个烧煤的火盆,但没有点燃,角落里点着一盏青铜立灯。一块圆形地毯几乎覆盖了全部地面,而在这块地毯桌下的部分沾染了黑色的液体。 “你真以为能找到姐妹们找不到的东西吗,传坎?”库班环抱双臂问道。 “我在找另外一些东西。”盖温说着,向前走去,跪在地上,开始检查那块地毯。 库班哼了一声,便走出房间。白塔卫队会一直看守这里,直到仆人们来进行清洁。盖温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斯利特走到门口处一名卫兵面前。他们对待他并不像对待盖温那样充满敌意。盖温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排斥他。 “她当时只有一个人吗?”斯利特用他那种粗哑的声音问道。 “是的。”那名卫兵一边答话,一边摇了摇头,“她真不该忽视玉座的建议。” “遇害者是谁?” “嘉特莉·耐浦维,属于白宗,成为两仪师已经有二十年了。” 盖温趴在地上,继续检查着地毯。四名姐妹,来自四个不同的宗派。两人曾属于叛逆阵营,一人曾经支持爱莉达,还有一人一直保持中立,直到最近才返回白塔。四个人的遇害时间不一样,死亡地点也分布在白塔的不同楼层。 这的确很像是黑宗干的,不针对特定目标,只看谁方便下手,但盖温依然觉得这其中还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为什么黑宗不在晚上直接进入姐妹们的寝室,在睡梦中杀死她们?为什么没有人感觉到姐妹遇害的地方有导引的迹象? 斯利特仔细地查看着房门和门锁。当艾雯允许盖温进入谋杀现场时,盖温就向艾雯提出想要让斯利特随行。盖温了解这名护法,实际上,斯利特做事不仅一丝不苟,而且相当谨慎细心。 盖温继续查看地毯。艾雯对某件事非常紧张,这点他完全可以确定。她并没有对这些谋杀案的肇因做出定论。在地毯和地板上,盖温没找到任何损伤,在这个狭小房间的家具和墙壁上,也找不到一丝割痕。 艾雯宣称暗杀者依靠神行术进入白塔,但盖温没有找到半点相关的证据。他对于神行术的通道还不是很了解,据说那些通道是可以悬浮在空中的,这样就不会在地面上留下痕迹。但为什么黑宗要在乎这些?而且,这个房间是如此狭小,盖温很难想像在这里打开通道能够不留下一点痕迹。 “盖温,你来看一下。”斯利特说。这位个子比盖温矮一些的护法还跪在门旁。 盖温来到他身边。斯利特将门栓开开关关了几次。“这扇门也许曾经被人用非正常的手段打开过。”他轻声说,“看到门栓上的刮痕吗?你可以用细长坚硬的东西插入门缝,把门栓拨开,然后就能轻松地推开门了。熟手干这件事可以非常快。” “为什么黑宗会这样对付一扇门?”盖温问。 “也许她们是借助神行术进入走廊里,然后在走廊中搜寻,直到看见这扇门缝里透出灯光。”斯利特说。 “为什么她们不用神行术进到房间里?” “导引可能会惊动房间里的人。”斯利特答道。 “这倒是没错。”盖温说。他朝地毯上那滩血迹看了一眼。这间阅览室里书桌的摆放位置让看书的人只能背对着门口,这种安排让盖温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凉。谁会这样放置书桌?两仪师们一定认为她们在白塔中是绝对安全的,所以她们想到的只是要如何排除外界的干扰。无论两仪师如何狡诈聪慧,她们有时候的确是过于缺乏自我保护意识了。 或者,也许她们只是不会用军人的方式思考。这种事情都被交给了她们的护法。“她有护法吗?” “没有,”斯利特说,“我以前和她打过交道,她从来就没有过护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被杀害的姐妹都没有护法。” 盖温向斯利特挑了一下眼眉。 “这的确有些意思。”斯利特说,“杀害这些两仪师的人肯定不想惊动护法。” “但为什么要用刀子来杀人?”盖温说。这四名两仪师都是这样死的。“黑宗并不需要遵守三誓,她们能够用至上力杀人,这样更直接,也更容易。” “但这同样有可能惊动受害人,或者是附近的姐妹。”斯利特说。 另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这仍然无法完全排除盖温心中的疑虑。 或者他也许真的只是在捕风捉影?在努力想要找些事情去帮助她。他心中肯定有这样的念头,如果能为艾雯做些事,也许她就不会那样对待自己了。她甚至可能会原谅他在白塔最危急的时刻,把她从白塔中带走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库班又走进来。“我相信年轻的剑之第一王子殿下已经在这里度过了足够的时间。”他口气僵硬地说,“现在清理人员已经到了。” 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家伙!盖温想。他需要这样藐视我吗?我真应该…… 不,盖温努力压下自己的火气。他以前在白塔中的境遇从来不曾这么糟糕过。 为什么库班会如此敌视他?盖温发现自己在回忆母亲是如何对付这个男人的。盖温并不经常想到她,因为这会让他想到兰德·亚瑟。那个杀人犯竟然就那么离开了白塔!艾雯已经把他握在手心里,却又放了他。 确实,亚瑟是转生真龙,但在内心里,盖温很想以自己的长剑与亚瑟进行一场决斗,再一剑刺穿他的胸口。不管他是不是转生真龙。 亚瑟会用至上力把你撕成碎片,他对自己说。你就是个傻瓜,盖温·传坎。这当然不能消除他心中忿恨的火焰。 一名库班的卫兵走过来,指着房门向他的统帅报告了刚才斯利特发现门锁被动手脚的事情。库班似乎对此感到很恼怒。白塔卫队并不是一支负责维持治安的部队。两仪师们没有治安问题,所以白塔卫队对于罪案现场的调查几乎没有任何经验。但盖温能看出来,库班迫切地希望能阻止这种谋杀。保护白塔和居住在白塔里的人是他的重要责任之一。 所以,他和盖温正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但库班把这件事当成了他与盖温之间的一场竞争。而且在白塔分裂中,他的一方实质上败给了布伦一方,盖温心想,他肯定认为我是布伦那边的人。盖温并不是护法,但他仍然是玉座的朋友,他现在一直与布伦一同进餐。这会给库班留下怎样的印象?尤其现在盖温又从玉座那里得到了侦破谋杀案的权力。 光明啊!盖温再一次看到库班充满敌意的目光。他以为我想要取代他的位置。他以为我要当白塔卫队的队长! 这种想法让盖温觉得可笑。盖温本来该成为剑之第一王子,负责统率安多的军队,保护安多女王,那才是他应该承担起来的责任。他是摩格丝·传坎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安多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最强大的统治者之一,他根本不可能觊觎这个人的位置。 但库班肯定不这么想。霄辰人对白塔的伤害是他的奇耻大辱,他一定觉得自己的位置已经朝不保夕了。 “将军,”盖温说,“我能私下和你谈谈吗?” 库班满脸狐疑地看着盖温,然后朝走廊里点点头,盖温便和他一同走出阅览室。紧张的白塔仆人们正等在外面,准备清理房里的血迹。 库班环抱双臂,看着盖温。“你找我有什么事,殿下?”他经常用这个称谓来强调盖温的身份。镇定,盖温想。那一次冒冒失失地闯进布伦营地的经历,至今仍让他感到羞愧。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在青年军中的战斗与生活,白塔分裂后他所遭遇的一切困惑与羞耻,这些已经改变了他。他不可能再沿旧日的那条老路走下去了。 “将军,”盖温说,“很感谢你让我查看这个房间。” “对此,我只是别无选择。” “这我明白,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让玉座知道我能够帮助她,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能找到被两仪师忽略的某些事,这对我具有非常大的意义。” “是的,”库班眯起眼睛,“我也这么想。” “如果是那样,也许她就能让我成为她的护法了。” 库班眨眨眼。“她的……护法?” “是的,我曾经相信她肯定会接受我。但现在……如果我能帮助你查清这些谋杀案,也许她就能平息对我的怒火。”他抬起一只手,按住库班的肩膀。“我会记住你的帮助。你称我为殿下,但现在我的头衔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我只想成为艾雯的护法,保护她。” 库班皱起双眉,然后又点点头,放松下来。“我听你说过,你在寻找施放神行术的痕迹,为什么?” “我不认为罪犯是黑宗。”盖温说,“我认为杀人的也许是一个灰人,或者是其他某种刺客,比如混在仆人中的一名暗黑之友。让我注意的是他杀人的手段——刀子。” 库班点点头。“有些犯罪现场留有搏斗的痕迹,进行调查的姐妹们提过这件事。一些书从桌面上被扫落在地,她们认为这是遇害者在死前挣扎所致。” “这很奇怪。”盖温说,“如果我是黑宗,我会使用至上力,不管这是否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白塔中随时都有女性在导引,没有人会因为导引的迹象而产生怀疑。我会用至上力使受害者失去行动能力,用至上力杀死她,然后在有人产生警觉前逃走,自始至终都不会发生搏斗。” “也许,”库班说,“但玉座似乎相信,这正是黑宗姐妹所为。” “我会和她谈一谈,看看她为何要如此认定。”盖温说,“那么,依照眼前的情况,你是否能建议那些负责调查的姐妹,让她们明白现在有必要对仆人们进行查验?” “是的……我想也许应该这么做。”库班点点头。他的态度显然已经发生了转变。 两个人让到一旁。库班挥手示意仆人们去进行清理。斯利特也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的两根手指间夹了一样东西。“黑色丝绸。只是无法确认它是否来自罪犯。” 库班接过那片纤维。“很奇怪。” “一名黑宗姐妹应该不会用黑色衣裙来彰显自己的身份。”盖温说,“但一名普通的刺客也许需要用黑色的衣服来掩护自己。” 库班用一块手绢将它们包起来,加以妥善保护。“我会把这个交给两仪师希安妮。”他对斯利特的发现似乎感到非常惊讶。 盖温向斯利特点点头。他们两人一同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最近这些日子,因为回归的姐妹们和新护法,白塔热闹了许多。”斯利特轻声说,“不管那名刺客多么善于隐藏,他到底是怎样穿着黑衣经过白塔上层,却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灰人应该能避开所有人的注意。”盖温说,“我想,这样可能会更接近事实。始终也没有人真正看到这些黑宗两仪师,这一点也很值得怀疑。我们做的假设太多了。” 斯利特点点头,看着三名初阶生正呆呆地看着那些守在阅览室附近的白塔卫队。看到斯利特注意到了她们,她们低声议论了几句,就转身跑走了。 “艾雯所知道的并不止是她说的那些。”盖温说,“我会和她谈谈。” “希望她会见你。”斯利特说。 盖温焦躁地哼了一声。他们走下一连串的阶梯,来到玉座的书房前。斯利特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的两仪师属于绿宗,名叫哈多丽,她很少会叫他去做什么事。直到现在,她还盯着盖温,想让盖温成为她的护法。原先盖温曾经动过让哈多丽约缚他的念头,这让艾雯大为光火。 不,不,盖温从没真正那么想过。他爱艾雯,无论艾雯是多么让他失意,为了她,他宁可放弃安多,甚至放弃与自己同生共死的青年军,无论这有多么不容易。但她还是拒绝约缚他。 在艾雯书房的前厅,他遇到希维纳。她坐在整洁有序的撰史者书桌后面,静静地审视着盖温。在那副两仪师面具下,她的一双眼睛也没有透露出丝毫情绪。盖温怀疑她并不喜欢自己。 “玉座正在阅读一封重要的信件,”希维纳说,“你可以先等一下。” 盖温张开嘴,却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 “她要求不能受到打扰。”说完这句话,希维纳就低下头,继续看起了桌上的文件。“你可以在这里等。” 盖温叹了口气,只能点点头。斯利特向盖温打了个手势,告诉盖温他要走了。为什么他要一直陪盖温走到这里,却又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真是个奇怪的人。盖温挥手向他道别。斯利特消失在走廊里。 这间前厅相当宽大,铺着深红色的地毯,抛光的岩石墙壁上覆盖着木制装饰板。根据盖温的经验,这里的椅子没有一把是舒服的。但这个房间有一扇窗户。盖温走到窗前,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将一只手臂撑在窗台上,俯瞰下方的白塔庭院。在这么高的地方,空气冷冽而清新。 在下面,他能看到新护法的练习场地。那些老护法正在爱莉达开始为自己建造宫殿的地方挖掘。没有人知道艾雯会如何处理那些未完成的建筑。 现在,护法训练场上显得相当繁忙,人们在练习跑步、空手格斗和击剑。随着难民、士兵和佣兵不断涌入塔瓦隆,有许多人都认为自己是成为护法的合适人选。艾雯向所有愿意接受训练和证明自身实力的人敞开了这片训练场,而且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她打算对尽可能多的女子予以晋升。 盖温也曾经在那个训练场中进行了几天的练习,但他总觉得白塔中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灵魂似乎还在那个地方游荡。那里是他过往生活的一部分。在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正常的。现在,其他的青年军都愉快地回到他们原先的生活中。吉索、雷加、多伦特等军官都已经成为护法。再过不久,他所造成的一切问题都将不复存在,只除了他自己。 前厅和书房间的门被打开。盖温转过身,看见艾雯穿着黄绿色长裙,走到希维纳面前,低声和撰史者说了一些什么。撰史者朝他瞥了一眼。盖温觉得自己从她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悦。 艾雯也看见了盖温。她保持着两仪师的平静面孔。盖温很难想像她这么快就已经如此擅长于这种技巧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非常尴尬。 “今天早晨又有一个人遇害了。”他走到艾雯面前,低声说道。 “从技术上来说,”艾雯说道,“应该是昨晚。” “我需要和你谈一谈。”盖温不假思索地说。 艾雯和希维纳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吧。”艾雯说完就回到自己的书房里。 盖温跟随在她身后,并没有再去看撰史者。玉座的书房是白塔中最宏大的一个房间,这里的墙壁上都覆盖着浅色条纹的木壁板,上面以极致细腻的刀法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精美绘画。这里的壁炉由大理石砌成,地板是被切割成钻石形状的深红色石板。艾雯的雕花大书桌上放着两盏油灯,油灯的形状是将手高举到空中的女子,灯芯就在她们合拢的手掌上。 书房的一面墙壁前摆满了书架,书架上的书籍排列顺序似乎是依照书本的大小和书封的颜色,而不是按照书名或内容。它们只是临时的装饰品,在艾雯选定所需的家具装潢前放在这里,让整个房间不至于显得太过空旷。 “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谈的?”艾雯坐到书桌后面,开口说道。 “这些谋杀案。”盖温说。 “那些谋杀案有什么好谈的?” 盖温关上门。“光明烧了我吧,艾雯,你一定要在我面前摆出玉座的样子来吗?我能不能偶尔见到艾雯的那一面?” “我向你显示出玉座的样子,”艾雯说,“是因为你拒绝接受她。等你愿意接受她,也许我们才有可能更进一步。” “光明啊!你就连说话也变得和她们一样了。” “因为我正是她们其中的一员。”艾雯说,“你的口气出卖了你的心思。玉座不能接受那些抗拒她的权威的人。” “我忠于你,”盖温说,“这点绝无虚假,艾雯。难道你不需要有人能看到真正的你,而不止是你的头衔吗?” “但那样的人依旧要明白,他们需要服从我。”她的表情柔和下来。“你还没准备好,盖温。我很抱歉。” 盖温咬住了牙。不要发脾气,他告诫自己。“很好,那么,关于刺客的事情,我们发现到,遇害的两仪师都没有护法。” “是的,我已经得到相关的报告。”艾雯说。 “不管怎样,”他继续说道,“这让我开始思考一个更大的问题,我们没有足够的护法。” 听他这么说,艾雯皱起了眉头。 “艾雯,我们正在准备进行最后战争,而现在还有很多两仪师没有护法。有些两仪师曾经有过护法,却在护法死后不再约缚别人,还有些人根本就不想约缚护法。我相信你不能接受这种力量的缺失。” “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她环抱双臂说道,“命令大家约缚护法?” “是的。” 艾雯笑了。“盖温,玉座没有这样的权力。” “那么就让评议会来做这件事。”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选择和约缚一名护法是一种非常个人和私密的决定,没有人应该被强迫这么做。” “那么,”盖温仍旧拒绝放弃,“参加战争也是一种非常‘个人’和‘私密’的决定。但无论在哪个国家,人们都要被征召入伍。有时候,个人感情绝不像生命的存续那样重要。” “护法能够确保两仪师活下来,而再过不久,每一名两仪师都将成为一股至关重要的力量。兽魔人将像一群蝗虫般席卷整个世界,战场上的每一名姐妹都要比一百个士兵更有价值,每一名姐妹的治疗能力都可以拯救数十条生命。两仪师注定是要属于整个人类的。你不能让她们在未受保护的情况下上战场。” 艾雯挺直身子。也许是因为他的言辞太过激烈了。但出乎盖温的预料,她点了一下头。“也许……你说得有理,盖温。” “在评议会中提出这个议题。”盖温说,“最关键的是,一名两仪师约缚护法不能只处于自身的利益和感受,这种约缚能让男人成为更加优秀的战士。我们需要所有能得到的每一点力量,这还可以帮助我们阻止谋杀继续发生。” “在这件事上,我可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艾雯说。 “你能让我看一下两仪师交给你的报告吗?”盖温说,“我是说,关于谋杀案的报告?” “盖温,”艾雯答道,“我允许你参与调查,是因为我认为如果让不同的眼睛审视同一样东西,能够得出更加真实的结论。把她们的报告给你,也许会让你受到影响,最终只得出和她们相同的结论。” “至少告诉我,两仪师们是否在担心,这并不是黑宗所为?刺客有可能是灰人或其他暗黑之友?” “不,她们没有。”艾雯说,“因为我们知道,刺客不会是这两种人。” “但在昨晚的罪案现场,房门的门栓是被有技巧地撬开的。而刺客杀害两仪师的方式是刀子,不是至上力。我也没有找到神行术的痕迹……” “刺客使用了至上力。”艾雯非常谨慎地说,“而且,也许刺客没有使用神行术。” 盖温眯起眼睛。艾雯的话很像是两仪师在故意回避自己的誓言。“你隐瞒了什么,不止是在瞒着我,而是在瞒着整个白塔。” “有时候,严守秘密是必要的,盖温。” “难道你连我都不能信任吗?”盖温有些犹豫,“我很担心你,艾雯,你也没有护法。” “她最后当然会来找我。”艾雯把玩着书桌上的某样东西,它看起来很像是一条破旧的皮带,是那种被用来惩罚罪人的刑具。这真奇怪。 艾雯说的是“她”吗?“求求你,艾雯。”他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雯审视着他,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让她们去进行调查。或许我也应该告诉你,白塔中有一名弃光魔使。” 盖温将手放在剑柄上。“什么?在哪里?你抓住她了吗?” “没有。”艾雯说,“她就是那个刺客。” “你知道?” “我知道麦煞那就在这里,这件事就出现在我的梦中,她藏匿在我们之中。现在她已经杀死了四名两仪师,那就是她,盖温。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盖温压下心中涌出的问题。他对于梦卜了解不多,只知道艾雯有这种异能。据说,这种异能就和预言一样。 “我并没有在白塔公开这件事。”艾雯继续说道,“我很担心,当人们知道一名姐妹其实就是潜藏的弃光魔使时,我们将再次面临分裂。到时候,我们就会像爱莉达统治时期一样,相互之间产生无数的怀疑。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所有人都以为黑宗姐妹能够随时靠神行术进入白塔,进行杀戮。但至少这样不会让她们彼此猜疑,也许还能让麦煞那以为我并不知道这是她干的。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谋杀我们的不是黑宗姐妹,而是弃光魔使。” 这种事情并不比看着转生真龙在世上横行更折磨人。但光明啊,和白塔中有弃光魔使相比,似乎还是艾雯成为玉座更让人觉得无法想像!“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他的语气充满自信,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信心。 “我已经让姐妹们清查白塔中每一个人的过去。”艾雯说,“还有一些姐妹在寻找人们值得怀疑的言行。我们会找到她,但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捉住她,同时又不会在白塔中造成更加危险的恐慌。” “护法。”盖温坚定地说。 “我会考虑这件事,盖温。现在,我需要你去做另一件事。”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艾雯。”他向她靠近一步,“这点你一定明白。” “是吗?”艾雯冷冷地说,“那么,我希望你晚上别再看守我的房门了。” “什么?艾雯,不!” 她摇了摇头。“你明白吗?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在挑战我。” “一名护法的责任之一,就是在关键时刻向他的姐妹提出异议。当然,是在私人场合。”这是夏马教他的。 “你不是我的护法,盖温。” 这句话让盖温感到一阵痛楚。 “而且,”艾雯说道,“你不可能挡得住弃光魔使。这是两仪师的战争,我一直都非常谨慎地在我的周围设置结界,我希望让我的寓所显示出完全不设防的样子。如果她企图攻击我,也许我能出其不意地打败她。” “拿你自己当诱饵?”盖温几乎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出来,“艾雯,这太疯狂了!” “不,这只是冒险,盖温,我要为之负责的人正在死亡。你说过,我现在需要她们每一个人,而我却在这个最黑暗的午夜中,任由她们一个个被杀死。” 她的面具下第一次显露出疲惫。她的声音失去了力量,肩膀稍稍垂了下去。她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倦容突然出现在她脸上。 “我已经让姐妹们搜尽了一切关于麦煞那的情报。”她继续说道,“她不是战士,盖温,她是一名策士,一名管理者。如果我能与她正面作战,我就能击败她,但我们必须先找到她。暴露我自己只是计划之一,你是对的,这很危险,但我的防范是非常严谨的。” “我完全不喜欢这样。” “我不需要得到你的赞同。”她看着他,“你必须信任我。” “我信任你。”他说。 “我只请求你能向我表现出你的信任,哪怕只有一次。” 盖温咬住了牙,然后,他向她鞠躬,离开她的书房,竭力想阻止自己狠狠地把门摔上,却失败了。希维纳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 盖温径直向训练场走去,虽然他根本就不喜欢那里。他只是需要有一个能够挥剑的地方。 艾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坐进椅子里,闭上眼睛。为什么在盖温面前想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是这么困难?和他说话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像一名两仪师。 这么多情绪回荡在她心里,像不同种类的酒混杂在一起:气恼他的顽固,渴望他的怀抱,又困惑自己为什么无论如何也分割不清这些感觉。 盖温总是能穿透她的身体,一直冲进她的心里,他的激情总是那么令人心神俱醉。她很担心,如果自己约缚他,那种激情也会影响她。约缚会产生这种作用吗?被约缚,能够感受到别人的心情,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她非常想和他在一起,拥有别人都有的那种连结。而且,在私下里,她的确非常需要她所依赖的人能够向她提出异议。她需要有人知道她是艾雯,而不只是玉座。 但盖温还太放任自己,太不值得信任。 她继续看着桌面上那封要寄给提尔新国王的信,这封信里说明了兰德打算破坏封印,以及玉座计划阻止他,并因此需要所有转生真龙所信任的人都参与到她的计划中来。关于达林·西斯尼拉,她得到了一些相互冲突的报告。有的报告说这个人是兰德最强大的一股支持力量,另一些报告则说他是兰德最强大的反对者之一。 她将那封信放到一旁,然后开始写下一些关于在评议会上如何推动普遍约缚护法的想法。盖温的建议非常好,但他要求的太多了。发出通告,呼吁没有护法的姐妹约缚护法,向众人解释这么做的必要性,指明这样能够拯救更多生命,能够有助于击败暗影……这才是合适的。 她从桌边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薄荷茶。奇怪的是,这壶茶并没有像最近的茶水那样,发出腐败的味道。实际上,它尝起来非常清新。她在要求盖温晚上离开她的房门时,并没有把全部原因告诉他。知道他就在和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她根本就无法入睡,她非常担心自己会溜下床去找他。 希维纳的皮带从来都不曾阻挠过她的意志,但盖温·传坎,就在她的身边……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古兰黛等待着信使的到来。即使在这里,她最隐秘的藏身之地,他一样会不期而至。中选使徒不可能躲避暗主。 这个藏身之地并非什么宫殿、山间别墅或古老的城堡,这是一座岛屿上的洞穴。这个岛位于爱瑞斯洋上一片从不曾有人行经的区域。据她所知,这里从没有人在意过,从来没有被标记在海图上,也从未引起过任何人的兴趣。 这里的居住条件非常可怕。她的六个低级宠物在照看着这个只有三个房间的住所。她已经用岩石封闭了洞口,出入这里只能透过神行术。这里的水源是岩石中的泉水,食物来自她先前的储备,清新空气可以从山岩的缝隙中透入。总而言之,这里是一个潮湿且简陋的地方。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里的确是那种不会有人想到的地方,尤其不会想到她能居住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古兰黛离不开奢华的生活。这一点并没有错。但当别人掌握你的规律时,你的优势就在于能够出其不意。 不幸的是,这个优势对暗主来说起不了作用。古兰黛靠在黄蓝色丝绸的长软椅上,看着面前打开的通道。信使是一个面孔扁平、有着深褐色皮肤的男人,身上穿着黑红两色的衣服。他不需要说话,他的出现已经带来了信息。古兰黛的一名宠物,一个有着黑发及褐色大眼睛的提尔女大君,死死地盯着那个通道。看起来,她非常害怕,古兰黛也有同感。 她合上木封的《雪中之光》,站了起来,现在她的身上穿着贯穿有斯台瑟缎带的黑色薄丝长裙。她走过通道,小心地表现出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 莫瑞笛站在他的黑石宫殿内。这个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一个壁炉,炉中跳动着火焰。暗主啊!在如此暖热的地方,他还需要炉火吗?她维持着自己的镇定,没有让自己出汗。莫瑞笛转过身,面对着她。黑色的萨埃从他的眼里游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召唤你。”他并不是在发问。 “我知道。” “亚兰加死了,虽然暗主给了她的灵魂最后一次轮回的机会,我们还是失去了她。看起来,你似乎总是会给我带来厄运,古兰黛。” “我全心全灵侍奉您,耐博力。”她说道。巧合!她必须让这一切看起来只是个巧合。 耐博力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工夫,这样很好。“你应该不是在暗示,亚兰加已经背叛了我吧。” “什么?”古兰黛说,“不,当然不是。” “那么你又是如何侍奉我的?” 古兰黛让自己的脸上显出一片困惑的神情。“我只是在执行我所接受的命令。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接受赞许吗?” “当然不是,”莫瑞笛冷冷地说,“你伪装的困惑对我没用,妇人。” “这不是伪装的。”古兰黛匆忙地准备着谎言,“虽然我并不以为暗主会因为失去一名使徒而感到高兴,但我们的收获明显超过所付出的代价。” “什么收获?”莫瑞笛怒喝道,“你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遭到偷袭,愚蠢地损耗了一名中选使徒的生命!我们本以为你在所有人之中最有可能避开亚瑟的搜索。” 他不知道是古兰黛绑住了亚兰加,把她留在那里等死,他以为这只是一个错误。太好了。“被偷袭?”古兰黛流露出委屈的语气,“我绝对没有……莫瑞笛,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在无意中把位置暴露给他的!”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当然,”古兰黛说,“我只能使用手段,把他引到拿汀山。路斯·瑟林就连鼻尖下的东西也总是看不清楚,这你难道不知道吗,莫瑞笛?仔细想一想,路斯·瑟林对于自己犯下的这桩罪行会有怎样的反应?摧毁了一整座城堡,一个有数百人居住的小型城镇。为了他的目标而让无辜者丧命。他能够轻松地忘记这件事吗?” 莫瑞笛犹豫着,不,他没想过这些。古兰黛在心中微微一笑。对他来说,亚瑟的行为有着充分的动机。为了实现目标,这个行动是最符合逻辑、最为合理的。 但对于亚瑟本人……他的心里充满了关于荣誉与道德的白日梦,他不可能轻易饶恕自己。而把他说成是路斯·瑟林,会进一步加深莫瑞笛的这种印象。这样的杀戮会将亚瑟撕裂,折磨他的灵魂,鞭挞他的心灵,直到鲜血淋漓。他会为此噩梦连连,会把这桩罪行背负在肩头,就像扛起一辆载货大车。 古兰黛还模糊地记得这种感觉,那是在她向暗影迈出最初几步的时候。她真的曾经为这种愚蠢的念头感到痛苦吗?很不幸,是的,并非全部中选使徒都经历过这个阶段。色墨海格从一开始就已经腐朽到骨髓了。但以不同方式有过这种经历的,也绝非古兰黛一个人,伊煞梅尔也是其中之一。 古兰黛能够从莫瑞笛的眼里看到那些回忆,尽管它们已经极为遥远。一开始,她还无法确定莫瑞笛到底是谁,不过现在她已经很清楚,虽然这张面孔改变了,但灵魂依旧是那一个。是的,莫瑞笛很清楚亚瑟有怎样的感觉。 “你命令我伤害他,”古兰黛说,“你命令我要带给他痛苦,这是最好的办法。亚兰加帮助了我,但在我建议逃走时,她没听我的。她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过于具有侵略性。但我相信,暗主能找到其他的工具。我们冒了一个险,同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但我们的确有所收获……除此之外,现在路斯·瑟林以为我死了,这也是我们得到的一个巨大优势。” 她微笑着,不过并没有显示出有多么愉快,只是稍有一点满足。莫瑞笛紧皱眉头,犹豫着,向旁边的空无瞥了一眼。“我暂时不会惩罚你。”他终于说道,显然他并未对此感到高兴。 他是在与暗主直接联系吗?据她所知,在这个纪元里,全部中选使徒都只能来煞妖谷找他,从他这里获取命令,或者就会见到那个叫赛夷鞑·哈朗的怪物。看来,暗主已经在直接向耐博力说话了,这很有趣,也非常令人担忧。 这意味着终结之战已经非常近了。她已经没时间装腔作势,虚与委蛇了。她要让自己成为耐博力,好在最后战争结束时,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我想,”她说道,“我应该……” “你要远离亚瑟。”莫瑞笛说,“你不会受到惩罚,但我也没理由需要赞扬你。是的,亚瑟也许受到了伤害,但你的计划还是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我们失去一个有用的工具。” “当然,”古兰黛立刻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暗主。我也并不认为我应该现在和亚瑟进行对抗。他相信我已经死了,所以,最好让他保持这种错误的想法。而我暂时可以在别的地方发挥作用。” “别的地方?” 古兰黛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她搜检着心中的每一个计划,寻找其中最有可能成功的一个。她不能去对抗亚瑟了?这样很好。她会为暗主带来一样他渴望已久的东西。 “佩林·艾巴亚。”古兰黛说道。不得不将自己的意图告知莫瑞笛,这让她有一种暴露自己的感觉。她一直都喜欢隐瞒自己的策略,但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能把计划透露给莫瑞笛。“我会把他的脑袋带来给你。” 莫瑞笛转向炉火,将双手背在身后,只是静静地看着火焰。 古兰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眉毛上竟然挂着一滴汗水。这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有能力避开任何程度的寒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努力集中起精神……却依旧没有奏效。在这里,在他身边,她完全做不到。 这让她更增添了一层忧虑。 “他很重要。”古兰黛说,“预言……” “我知道预言是怎么说的。”莫瑞笛轻声说道,他并没有转回身。“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在他的军队中安插了间谍。”古兰黛答道,“为了以防万一,我早已开始了一些针对他的计划。我还保留着我那一组用来制造混乱的暗影生物,并准备好了一个陷阱。摧毁艾巴亚,这会对亚瑟造成致命的打击,也同样会毁掉他。” “而且效果还不仅于此。”莫瑞笛轻声说,“但你不可能做得,他手下有能打开通道的人,他会逃走。” “我……” “他会逃走的。”莫瑞笛继续轻声说着。 汗水滚下古兰黛的脸颊,挂在她的下巴上。她小心地抹去汗水,但她的眉毛上还继续渗出汗珠。 “过来。”莫瑞笛说完,大步走出房间,来到走廊里。 古兰黛跟随在他身后,心中充满好奇与恐惧。莫瑞笛领着她走到旁边的另一道门,这道门的周围是同样的黑石墙壁。他将门推开。 古兰黛跟着他走了进去。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里面陈列着许多架子,架上收纳了数十件,也许是数百件与至上力有关的物品。无上的黑暗啊!她想,他是从哪里搞到这么多收藏的? 莫瑞笛走到房间的尽头,翻找着架上的物品。古兰黛敬畏地走近他身边。“这是震撼矛吗?”她指着一根细长的金属说道,“这么多三重约束棒?一个雷玛卡?这些是梭翼……” “这不重要。”莫瑞笛这时已经选出了一样东西。 “只要我能……” “你差点就失去了宠信,古兰黛。”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根长矛般的银色金属棒,棒子的一端是一颗有嵌金花纹的大金属头。“这样东西我只找到了两件,另一件已经发挥了作用,你可以使用这一件。” “幻梦矛?”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一直都渴望能得到一柄幻梦矛!“你一共找到了两柄?” 莫瑞笛轻敲了一下幻梦矛头,幻梦矛立刻从他的手中消失了。“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它?” “是的。”她只觉得自己更加渴望能将它握在手心里。幻梦矛是一件拥有强大力量的物品,在很多地方都非常有用。 莫瑞笛向前踏出一步,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古兰黛,”他的声音轻柔而危险,“我知道这样东西的关键所在。别想用它来对付我或者其他使徒。如果你这么做,暗主一定会知道。我不希望你所带来的‘厄运’会继续下去,至少在艾巴亚死之前,不要这么做。” “我……是的,当然。”古兰黛突然觉得全身冰冷。她怎么会在这里觉得冷?她还在出汗啊! “艾巴亚能够进入梦的世界。”莫瑞笛说,“我还会借给你另一件工具,那个有两个灵魂的人。但他是我的,就如同这根矛和你也全都属于我一样。你明白吗?” 古兰黛点点头,她不由自主地这么做。房间里头似乎变得更加黑暗了。莫瑞笛的声音……依稀就像是暗主在说话。 “我可以告诉你,”莫瑞笛伸出右手,捧住她的下巴。“如果你成功了,暗主会非常高兴,你将得到世所罕有的奖赏与荣光。”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她面前,莫瑞笛的面容变得愈来愈遥远。 “莫瑞笛?”她犹疑地问道。 莫瑞笛没有再理会她,而是放开她的下巴,走到房间最里面,从一张桌子上拿起一本用浅茶色的柔软皮革包封的厚重卷宗,翻开其中一页,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挥手示意古兰黛过去。 古兰黛小心地服从了命令。当她看到那一页的内容时,立刻愣住了。 无上的黑暗啊!“这是什么书?”她终于努力张开了口,“这些预言来自什么地方?” “我早已知道它们。”莫瑞笛看着书页,轻声说道,“不过知道它们的人确实不多,甚至中选使徒也往往不知道它的存在,说出这些预言的人都被单独拘禁在秘密的所在。绝不能让光明知道这些言辞。我们知道他们的预言,他们却完全不知道我们的。” “但这上面……”古兰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书页上的内容,“这上面说艾巴亚会死!” “任何预言都可能有许多种解释。”莫瑞笛说,“不过,是的,预言中已经说明,艾巴亚会死在我们手上。你会将那颗狼头带来,古兰黛。只要你做到这件事,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用力一拍,将卷宗合上。“但也要记住,如果你失败,那么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而且你付出的代价还将不止于此。” 他打开了一个通道,挥挥手。古兰黛碰触真力的微弱能力(莫瑞笛并没有夺走她的这个能力),让她能看到撕裂空间的编织在扭动。因缘的纤维上被撕开了一个缺口,周围的空气在不停闪烁。她知道,自己能从这里返回藏身洞穴。 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因为她相信,如果现在她要说话,声音难免会颤抖。 第六章 关于企图的讯问 摩格丝·传坎,曾经的安多女王,现在的工作是为众人奉茶。她在佩林从梅登找到的大帐篷中,逐一为每个人倒上热茶。这是一座大型亭帐,帐篷侧壁都可以卷起来,并没有专门的出入口。 虽然帐篷很大,却几乎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每一个想要参加会议的人。佩林和菲儿当然在帐篷里,他们席地而坐。在他们旁边的是金眼艾莱斯和谭姆·亚瑟。谭姆这个朴素的农夫有着一双宽阔的肩膀和永远镇定平静的神态,他真的是转生真龙的父亲?当然,摩格丝曾经见过兰德·亚瑟,那个男孩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农夫。 谭姆的旁边坐着佩林那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极不惹眼的秘书,塞班·巴尔沃。佩林对于他的过去知道多少?朱尔·格莱迪也在这里,穿着他领子上有银色剑徽的黑外衣。在他满是皱纹的农夫面孔上,一双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最近那次重病留下的苍白翳影还未完全退去。佩林的另一名护法尼尔德并不在这里,他还没有从蛇伤中恢复过来。 全部三名两仪师也都在场。森妮德、玛苏芮和智者们坐在一起。安诺拉坐在贝丽兰身侧,偶尔会朝那六名智者瞧一眼。加仑恩坐在贝丽兰的另一边。她们对面则坐着雅莲德和亚甘达。 那两名军官让摩格丝想到了加雷斯·布伦,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加雷斯了,直到现在,她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放逐了他。在那段时间里,她似乎做了许多荒唐事。她真的是因为迷恋一个男人而彻底昏了头,竟然驱逐了亚姆林和艾络琳? 不管怎样,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摩格丝只是小心地在这顶帐篷下走动着,确保所有人的茶杯都是满的。 “你们的工作用去的时间比我所预期的更久。”佩林说。 “是你嘱咐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做好,佩林·艾巴亚。”奈瓦琳答道。这名沙色头发的智者在森妮德和玛苏芮之前开了口,“我们完成了它。这确实耗费了不短的时间,但我们别无他法。你也从未提过我们可以对那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放任不管。” “这我知道,奈瓦琳。”佩林嘟囔着,在地面上摊开地图。这一定是巴尔沃根据那些海丹人的描述所绘制的地图。“我并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在清理污染时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那个村子已经被彻底烧光。”奈瓦琳说,“我们将找到的每一株带有妖境痕迹的植物都烧成了灰烬,尽可能不留下任何一棵。你们湿地人往往不了解妖境污染有多么致命,也不懂得该如何处置它们。” “我认为,”菲儿说,“湿地人对妖境的了解,应该会让你感到吃惊。” 摩格丝瞥了菲儿一眼。她正紧盯着那名智者。菲儿再一次穿上了绿紫两色的骑马裙裤,裙侧的褶边一直延伸到下摆。奇怪的是,在沙度人那里度过了一段俘虏生活后,菲儿的领袖气质更强了。 摩格丝和菲儿已经迅速恢复了一般的主仆关系。实际上,摩格丝在这里的生活与她在沙度营地时有些相似。当然,截然不同的地方还是有的,比如说,摩格丝不会再被抽鞭子了,而且,在那段时间里,她和另外那四名女子是平等的。但现在,这个状况也完全改变了。 摩格丝走到加仑恩身边,将他的茶杯倒满。她在侍奉瑟瓦娜时已经将这个技巧磨炼得相当纯熟。有时候,作为一名仆人似乎要比一名斥候更需要蹑足潜踪的能力。她不该被看见,不该干扰到别人,她自己的仆人在她身边时也是这样的吗? “那么,”亚甘达说,“我们在那里的活动是否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里火焰上腾起的烟尘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得到。” “我们的人数太多,不可能躲藏起来。”森妮德说。最近,她和玛苏芮已经被允许自由发言,而不再受到智者们的申斥了。但那名绿宗在开口前还是先瞥了那些艾伊尔女人一眼。她的这种表现让摩格丝感到屈辱,白塔两仪师竟然成为一帮野人的学徒?而且这些野人本来就是一群野蛮人?据说是兰德·亚瑟做出了这个安排。但就算是转生真龙也不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想到这两名两仪师已经不再对她们的处境有所反抗,摩格丝更觉得如同骨鲠在喉。一个人的人生境遇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加贝瑞,然后是瓦达,这些都让摩格丝明白了这一点。而被艾伊尔人俘虏只是这堂课的一部分。 所有这些经历都让她一步步远离她曾拥有的女王身份。现在,她已经不再奢求女王的尊荣和宝座了,她只想过着稳定的生活。这其实是一种比黄金更珍贵的财富。 “这件事并不重要。”佩林一边说,一边轻敲着地图,“所以,我们决定了?我们徒步追赶吉尔率领的队伍,如果有可能,就派斥候借助神行术去寻找他们,希望我们能在到达卢加德之前追上他们。亚甘达,从这里到卢加德还要走多久?” “这要看道路的泥泞程度。”那名肌肉虬结的军人说道,“我们管这一年的这段时间叫‘沼泽期’,这不是没理由的。聪明人都不会在这段春季的融冰期进行长途旅行。” “聪明与否,也要看是不是有时间。”佩林喃喃地说着,一边用手指计算着地图上的距离。 摩格丝重新斟满安诺拉的杯子。斟茶比她以为的复杂许多,她必须知道谁习惯将茶杯放在一旁等待倒水,谁又习惯于举起茶杯等待倒水。她必须精确地知道茶壶离茶杯有多高距离时,能够确保茶杯移动时水不会溅出来,以及如何在斟茶时不会让瓷器碰撞发出声音。她知道该在何时不被看见,何时稍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以免她会忽略某一个人,错过或误判人们的需要。 她小心地拿起佩林身边地面上的茶杯。佩林在说话时喜欢打手势,如果摩格丝一不小心,他很可能会将茶杯撞翻。不管怎样,奉茶需要高超的技巧,这是女王摩格丝从不曾注意过的一个复杂的世界。 她将佩林的茶杯斟满,把它放回佩林身边。佩林在问关于地图的其他问题,包括附近的城市,可能的补给品来源。虽然依旧缺乏经验,但他有许多领导者的潜质。只要能够得到摩格丝的一点建议…… 她打消了这个想法。佩林·艾巴亚是一名反叛者。两河是安多的一部分,他却自称为两河领主,还竖起了那面狼头旗。但至少,他已经放下了那面曼埃瑟兰旗帜,举起那面旗帜无异于公开挑起一场战争。 当别人称佩林为“大人”的时候,摩格丝已经不再气恼了。但她并不打算为他提供帮助,至少她先要决定该如何让佩林回归安多君主体系。 而且,摩格丝不得不承认,菲儿足够聪敏,绝对有能力向佩林提出她会提出的建议。 对于佩林,菲儿确实是个完美的互补者。如果说佩林是一名平端骑枪冲锋、直率的枪骑兵,那么菲儿就是一名善使弓箭的骑弓手。这两个人的组合,以及菲儿和沙戴亚王座的关系,才是真正让摩格丝感到担忧的事情。是的,佩林已经放下了曼埃瑟兰旗帜,但他以前也曾经下令放下狼头旗。在很多时候,禁止某件事可能反而会导致它的发生。 雅莲德的杯子已经空了一半,摩格丝走过去要将它斟满。像许多血统高贵的人一样,雅莲德总是会认为她的杯子是满的。她瞥了摩格丝一眼,眼里闪动着一丝微弱的不安。现在雅莲德不知道她们之间应该保持怎样的关系。这很奇怪,因为雅莲德在被俘时曾经是那样高傲矜持。过去的那个摩格丝,那位安多女王很想坐到雅莲德对面,用一场长篇大论来教育她该如何保持女王的尊严。 但摩格丝自己也有很多东西要学,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她可以学会如何履行一名侍女的职责。这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种动力,一种证明自己依然拥有力量、依然有价值的方式。 她需要证明这一点,因为她正在为此感到极度的担忧。 “佩林大人,”雅莲德在摩格丝走开之后说道,“您真的打算在找到吉尔之后,送我的属下返回杰罕那吗?” 摩格丝又走到玛苏芮身边。只有当这名两仪师用指甲轻轻敲击茶杯时,她才希望茶杯重新被斟满。 “是的,”佩林答道,“我们全都知道,你想要加入我们并非没有原因。而且,如果不是和我们一同行动,你就不会成为沙度人的俘虏。马希玛已经死了。现在该是你返回首都,统治你的国家的时候了。” “请恕我直言,大人。”雅莲德说,“如果不打算为了未来的战争而组建一支军队,您为什么会在我的臣民中征募士兵?” “我并不想征募他们,”佩林说,“我只是没有拒绝他们。但这并不代表我打算要让这支军队的规模进一步扩大。” “大人,”雅莲德说,“但您实在应该确保您已经拥有的力量。” “她说得对,佩林。”贝丽兰轻声说道,“任何人只要抬头看看天空,就会知道,最后战争即将爆发。为什么要拒绝她的部队。我相信,真龙大人正迫切地需要每一个地方的每一名士兵。” “如果他这样决定,他自然会派人来召集军队。”佩林顽固地说。 “大人,”雅莲德说,“我并没有向他立誓,我效忠的对象是您。如果海丹人要向末日战争进军,那也将是在您的旗帜下。” 佩林站起来,他的动作吓到帐篷中的众人。他打算离开吗?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帐篷敞开的那一面,探出头喊道:“维尔,到这里来。” 至上力的编织让帐篷外的人不可能听到里面的声音。摩格丝能够看到玛苏芮编织并固定住结界,用它笼罩住整个帐篷。那种极尽复杂的编织仿佛是在嘲笑摩格丝弱小的能力。 玛苏芮敲了敲茶杯,摩格丝急忙在她的茶杯中注满茶水。这名两仪师在紧张时就喜欢喝茶。 佩林转身回到帐篷里,他身后跟进来一名英俊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只布包。 “把它打开。”佩林说道。 那个年轻人照做了,但看起来显得有些不安。那是一面绘着狼头图案的旗帜。 “我并没有制作这面旗帜,”佩林说,“我从来也不想要它。但依照人们的建议,我让它继续竖立着。现在,这么做的理由已经消失了。我曾命令放下这面旗帜,但这样的命令总是维持不了很长的时间。”他看着维尔。“维尔,我希望你把我的命令传达给整座营地,我要求每一面这种该死的旗帜都被烧掉。你明白吗?” 维尔的面色变得惨白。“但……” “就这样去传达。”佩林说,“雅莲德,只要你找到兰德,就可以向他宣誓。你将不会行进在我的旗帜之下,因为我不会有任何旗帜,我是一名铁匠。以前的一切已经结束了,我忍受这种愚蠢已经太久了。” “佩林?”菲儿看起来非常惊讶,“这么做明智吗?” 愚蠢的男人。他至少应该先和他的妻子商量一下这件事。但男人就是男人,他们总喜欢在暗地里制订计划。 “我不知道这是否明智,但我必须这么做。”佩林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出去吧,维尔。我想在今晚之前把这些旗子都烧掉,没有任何保留,你明白?” 维尔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出帐篷。那个小伙子看起来就像是遭到了背叛。奇怪的是,摩格丝发现自己也有一点这样的情绪。这太愚蠢了。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佩林应该这么做。但这些人当然有理由感到害怕。他们头顶的天空,在他们身边发生的事情……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人们也许的确不愿意成为众人的领袖。 “你是个傻瓜,佩林·艾巴亚。”玛苏芮说道。她说话向来都很直率。 “孩子,”谭姆对佩林说,“那些小伙子可是在那面旗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太多了。”佩林说。 “也许。但能够有一样东西作为指引,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当你命令放下另一面旗帜时,他们就已经非常难过,而这一次的情况只会更糟。” “这件事早晚需要做个了结。”佩林说,“两河人已经牢牢地被它拴住了。他们甚至在谈论要继续跟着我,而不是回到他们的家人之中。当我们能够使用神行术的时候,谭姆,你就要带他们回去。”他看着贝丽兰。“我想,我没办法摆脱你和你的属下,你们要和我一同回去见兰德。” “我还真不知道,”贝丽兰冷冷地说,“你需要‘摆脱’我们。当你需要我的翼卫队去援救你的妻子时,你似乎并没有那么不情愿接受我的协助。” 佩林深吸一口气。“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感谢你们所有人。我们在梅登做了一件好事,不止是为了菲儿和雅莲德,这件事需要有人去做。但让光明烧了我吧,现在那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如果你们想要去追随兰德,我相信他会接受你们。但我的殉道使已经累坏了,我被授予的任务也已完成。在我心里的那些钩子正把我向兰德拉过去。在我回到他身边之前,需要先把你们全部安置好。” “我的丈夫,”菲儿的语速很快,“我是否能建议,我们从那些希望被送走的人开始?” “是的。”埃拉纹说道。这名前奉义徒坐在帐篷里靠后方的位置,很容易观察到整个帐篷的情况。她已经成为佩林营地事务的一名重要管理者,相当于佩林的一名非正式文官。“一些难民会很高兴能返回家园。”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尽快送所有人回家。”佩林说,“格莱迪?” 那名殉道使耸了耸肩,“我为斥候使用的神行术没有耗去我很多力气。我想,我能打开一些更大的通道了。我还有些虚弱,但病症应该是全好了。尼尔德还需要更多时间恢复。” “大人,”巴尔沃轻轻咳嗽着,“请容我提醒,现在用神行术转移您麾下的人马,可能会需要许多个小时,甚至几天的时间。这绝不会是一个能在短时间内结束的任务。现在我们的部队规模和刚到梅登时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会非常困难,大人。”格莱迪说,“我大概没办法让一个通道坚持那么长时间。而且你还希望我能保持有足够的体力,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战斗。” 佩林坐回去,再次查看地图。贝丽兰的杯子空了,摩格丝急忙跑过去倒满它。“那么,好吧,”佩林说,“我们先送走一些小规模的难民队伍。先送走那些最想离开的人。” “同时。”菲儿说,“也许现在是时候派信使去联系真龙大人了。他也许会为我们派更多殉道使来。” 佩林点点头。“是的。” “我们最后一次得到关于他的信息时,”森妮德说,“他在凯瑞安。而且我们的大部分难民都来自那个国家。所以我们可以从遣送凯瑞安人回家开始,同时派出我们的斥候去与真龙大人见面。” “他不在那里。”佩林说。 “你怎么知道?”伊达拉放下茶杯。摩格丝悄悄绕过帐篷,为她将茶杯倒满。她是最年长的智者,也许还是这些智者的首领。佩林对于智者还非常不了解。看起来,伊达拉远比她在报告中的年纪年轻得多。摩格丝微弱的导引能力足以让她知道,伊达拉是一名强大的女性导引者,很有可能是这顶帐篷里最强的一个。 “我……”佩林似乎有些挣扎。他有向众人隐瞒的信息来源吗?“兰德习惯于出现在最出乎人们预料的地方,我不认为他还留在凯瑞安。但森妮德是对的,我们最好从那里开始寻找。” “大人,”巴尔沃说,“我很担心,如果我们不够谨慎,遣返工作最终可能会造成更多的混乱。您真的打算让大批难民透过神行术突然返回家乡吗?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外界联系了。也许,除了联系真龙之外,我们还应该另外派出斥候去搜集信息?” 佩林点点头。“这个我赞成。” 巴尔沃坐回去,看起来很高兴。但这个人非常善于掩饰他的情绪。为什么他会这么希望派人到凯瑞安去? “我承认,”格莱迪说,“我很担心是否能把这么多人都送走。即使尼尔德病好了,要让通道维持那么长的时间,也绝对是一桩让人精疲力竭的任务。” “佩林·艾巴亚。”伊达拉说,“也许我们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 “这些学徒一直在说一种东西。它叫做‘连结’?如果我们和殉道使连结在一起,也许我们能让他们有力量打开更大的通道。” 佩林挠了挠胡子。“格莱迪?” “我从不曾加入过连结,大人。但如果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嗯,更大的通道就能更快地把人们送走,这会非常有用。” “那好吧。”佩林转回头看着那名智者。“要你们这么做,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和两仪师打交道已经太久了,佩林·艾巴亚。”伊达拉哼了一声。“并非所有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这对我们都会有益。我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佩林皱起眉头。“你知道这个办法有多久了?” “够久了。” “该死的,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你似乎根本无心履行自己作为首领的职责。”伊达拉冷冷地说,“尊敬是赢取的,而不是要求来的,佩林·艾巴亚。” 摩格丝屏住了呼吸。许多领主在被如此羞辱后,必定会找人发泄火气。佩林的身子僵了一会儿,然后他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吃惊。 “当我第一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你的殉道使们还没有痊愈。”伊达拉继续说道,“在那之前,你也不需要这么做。现在正是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所以我才会开口。” 她眼也不眨地羞辱了两仪师,摩格丝想,现在却好像是遭到羞辱的人。不过,在梅登的俘虏生活让摩格丝开始明白了艾伊尔人的方式。所有人都说艾伊尔人是难以理解的,但她从不相信这种评论。艾伊尔人也是人,就像其他人一样。他们有着奇怪的传统和文化,但其实任何一个种族都是如此。一位女王必须能够理解她的王国中的所有人,以及她所有可能的敌人。 “很好,”佩林说,“格莱迪,和她们一起开始工作吧,但不要让自己过于疲惫。看看你们是否能形成一个连结。” “是,大人。”格莱迪说道。这名殉道使似乎总是显得有些冷漠。“也许能够让尼尔德加入会更好。现在他站起来还会有些头晕,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做一点导引了,也许这样能加速他的复原。” “好的。”佩林说。 “我们还没说完送斥候去凯瑞安的事。”森妮德说,“我想要加入这支斥候队伍。” 佩林又挠了挠下巴上的胡子。“我想,你应该带上你的护法,两名枪姬众和佩尔·艾戴尔。如果可以,尽量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卡麦丽·诺拉森也可以去。”菲儿说。她当然会在斥候队伍里加上一名刹菲儿。 巴尔沃清了清嗓子。“大人,我们急需纸张和新的钢笔,还有另外一些小东西。” “这个可以等一会儿再说。”佩林皱起眉头。 “不,”菲儿缓缓地说,“不,我的丈夫。我想这是一个好建议,我们应该派人去搜集补给。巴尔沃,你会去亲自搜集这些东西吗?” “如果您希望如此。”那名秘书对菲儿说道,“我正渴望去拜访真龙在凯瑞安创设的那座学院,他们那里肯定有我所需要的物品。” “我想,你可以去那里看看,”佩林说,“但其他人不行。光明啊!还有什么事,我们说不定要送一整支军队去凯瑞安了。” 巴尔沃点点头,看似非常满意。现在这个人显然已经是佩林的间谍了。摩格丝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佩林,还是他早已经这么做了?只是佩林一直都没表现出知悉这个秘密的样子。 她收拾起多余的杯子。这次会议已经结束了。巴尔沃当然会成为艾巴亚的间谍。她早就该和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谈谈,看看该用什么代价让他保持沉默。这样的错误足以让一位女王从她的王座上摔跌下来。 她向茶杯伸过去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你已经不是女王了,不要再动这种念头! 在默然逊位的最初几个星期里,她曾希望找到办法返回安多,成为支持伊兰继位的一股力量。但她考虑得愈久,就愈意识到,她必须远离安多。安多的每一个人都以为摩格丝已经死了。每一位女王都必须以自己的力量得到王座,如果摩格丝回去,伊兰就有可能被视为母亲的傀儡。除此之外,摩格丝在离开前树立了许多敌人。为什么她会犯下这些错误?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非常模糊,但她的回归只会重新撕裂旧日的伤口。 她继续收拾着杯子。也许她应该杀死自己。如果王座的敌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他们就会利用她来对抗伊兰,白袍众本来就打算使用这种手段。但至少现在,她并不算是什么威胁。而且,她相信伊兰不会为了拯救自己的母亲而让安多陷入险境。 佩林正在和参与会议的人道别,并对今晚宿营的事情下达一些基本命令。摩格丝跪下去,捡起一只翻倒的茶杯,擦去上面的尘土。南奥告诉她,加贝瑞已经死了,亚瑟得到了凯姆林。这会让伊兰成为安多女王,不是吗?她现在登上王位了吗?各大家族是否会支持她,还是因为摩格丝犯下的错误而反对她? 那支斥候队伍也许能带回她渴望知道的信息。她要想办法出现在讨论斥候报告的会议中。也许可以在那场会议里奉茶,她将菲儿侍奉得愈好,就愈有可能获取重要的信息。 当智者们走出帐篷时,摩格丝看到帐篷外面站着一个人。是塔兰沃,还是那样忠心耿耿。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他的身侧佩着剑,眼里充满了关切的神情。 自从离开梅登,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虽然摩格丝一直在抱怨他这么做实在过分,但其实她对此并不真的介意。分开两个月后,他只想抓紧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点机会。看到他那双美丽而年轻的眼睛,摩格丝就没办法再想到自杀,哪怕是为了安多。她觉得自己很蠢。难道她还没有因为自己的随心所欲而吃尽苦头吗? 但梅登已经改变了她,她一直深深思念着塔兰沃。然后,他来到梅登,找到了她,尽管他根本不该冒这样的险。他早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她,而不是安多。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才是她真正需要的。她向他走过去,臂弯里捧着八只茶杯,手中拿着茶碟。 “麦玎,”佩林在她就要走出帐篷时向她喊道。她犹豫了一下,转回身。现在帐篷里只剩下佩林和他的妻子。 “请过来。”佩林说道,“塔兰沃,你也可以进来。我知道你一直等在外面。说实话,大概没有人能冲进一座坐满智者和两仪师的帐篷里,把她偷走。” 摩格丝挑起一侧眉弓。根据她的观察,佩林最近也总是在菲儿出现的地方晃荡。 塔兰沃走进帐篷时,朝她投来一个微笑,从她的臂弯里拿走了几只茶杯。然后,两个人来到佩林面前。塔兰沃庄重地鞠了个躬。这让摩格丝感到一阵苦恼。他依然是女王卫兵中的一员,就她所知,是唯一还对她抱有忠心的女王卫兵。他不该向这个乡下的暴发户鞠躬。 “当你第一次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建议。”佩林粗声粗气地说,“我想,现在该是我接受这个建议的时候了。你们两人就像是在阳之日的舞会上,来自两个村子的年轻人,一直绕着对方转个不停。现在该是你们结婚的时候了。我们可以让雅莲德为你们主持婚礼,或者由我来主持。你们有什么传统需要遵循的吗?” 摩格丝惊讶地眨眨眼。该死的莉妮,竟然让佩林有了这种念头!从心底涌出的恐慌眨眼间充满了她的思维,而塔兰沃正以探寻的目光瞥向她。 “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就去换上一身好衣服。”佩林说,“去请来你们希望能见证这场婚礼的人,在一个小时之后回到这里来。然后你们就不必再那样继续犯傻了。” 摩格丝觉得自己的脸颊因愤怒而发热。犯傻?他怎敢这么说?还用这种口吻!还这样就打发了她。就好像她的心情、她的爱对他来说只是某种需要解决的麻烦? 佩林正要卷起手边的地图,但菲儿伸手拦住了他,让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命令并没有得到执行。 “怎么了?”佩林问。 “不。”摩格丝说道。她的眼睛直视着佩林,她不想看到塔兰沃脸上的失望和颓丧。 “什么?”佩林问。 “不,佩林·艾巴亚。”摩格丝说,“我不会在一个小时之后回到这里来结婚。” “但……” “如果你想要有人奉茶,或者清洁帐篷,整理杂物,你尽可使唤我。如果你觉得衣服脏了,我会拿去清洗,但我只是你的仆人,佩林·艾巴亚,不是你的属臣。我效忠的是安多女王,你没有权力向我下达这种命令。” “我……” “就算是女王也不能下这样的命令!你不能因为厌倦两个人之间亲昵的模样,就强迫他们结婚!难道你以为我们是两条可以任你随意进行交配、好出售狗崽的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是这么说的。而且,你怎么能确定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你和他谈过吗?有没有像一位真正的领主那样,和他沟通,征求他的意见?” “但麦玎,”佩林说,“他的确非常在乎你。你真该看看,当你被俘时,他那副模样。光明啊,女人,这根本是任何人都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关于内心的事情,从来就不可能一眼看穿。”她挺直身子,几乎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作为女王的威严。“如果我选择和一个人结婚,我会自己做出决定。作为一个自称‘不喜欢管理别人’的男人,你的确很喜欢发号施令。你怎能如此确信,我想得到这个年轻人的关爱?你知道我的心吗?” 塔兰沃僵在一旁,然后再次向佩林庄重地鞠了个躬,大步走出帐篷。他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但他需要知道,摩格丝是不会听别人摆布的。她绝不会再这样了。先是加贝瑞,然后是瓦达,现在是佩林·艾巴亚?如果让塔兰沃得到一名妻子,只是因为那个女人被吩咐需要这么做,那么这对他也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摩格丝打量着面红耳赤的佩林,放缓了自己的语调。“你在处理这种事情上还很年轻,所以我要给你一些建议。有些事情,领主是应该参与的;但另外一些事情,他就绝不能插手。你会在实践中学习到这其中的差别。不管怎样,当你要下达这样的命令时,你至少应该先和你的妻子商量一下。” 然后,她行了一个屈膝礼,怀里抱着茶杯退了下去。她不该对他说这些话,但他也绝不该下这种命令!不过,她体内似乎还是保留了一点作为女王的火花。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自己内心中会迸发出这种信心与笃定了……从加贝瑞出现在凯姆林之后就没有过了!但她还是必须找到塔兰沃,安抚一下他骄傲的、受伤的心。 她将杯子放到附近的盥洗点,然后开始在营地中寻找塔兰沃。仆人和工人们正为各种活计而忙碌着,许多曾经的奉义徒还依照沙度营地中的风格做事,只要有人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会立刻弯下腰,装出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那些凯瑞安人是那些人之中最糟糕的,他们被沙度俘虏的时间也最久。那些艾伊尔人很擅长训练他们。 当然,这里也有一些真正的艾伊尔奉义徒。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习俗。根据摩格丝的判断,这里有一些奉义徒是被沙度人俘虏的其他部族艾伊尔人,他们也在梅登得到了解救。但他们依旧穿着白袍,这意味着虽然他们现在身处亲人和朋友中间,却依旧是一名奴隶。 要理解任何种族都是有可能的。但摩格丝承认,理解艾伊尔人也许需要比理解其他种族耗费更长的时间。比如说那一队在营地中穿行的枪姬众,为什么她们要强迫其他人为她们让开道路?这里又没有…… 摩格丝迟疑了一下。那些枪姬众是直接朝佩林的帐篷而去的,看样子,她们似乎带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好奇心战胜了她的理智。摩格丝跟在枪姬众身后。两名枪姬众被留下来,守在帐篷门口,但防止偷听的结界已经被消去了。摩格丝绕到帐篷另一边,想要看看能否有机会偷听到帐篷中的谈话,同时又为自己丢下了痛苦的塔兰沃而感到羞耻。 “白袍众,佩林·艾巴亚。”苏琳强硬的声音从帐篷中传出来,“大道上有他们规模很大的一支队伍,就在我们的正前方。” 第七章 轻如绒羽 夜晚的空气要平静一些,但雷声依旧警告着岚,这里绝不是一切正常。在他和布勒恩同行的几个星期里,天空中的风暴正变得更加黑暗。 在向南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继续向东。现在他们应该是在枪矛平原上,坎多和沙戴亚之间的某个地方。饱经风霜侵蚀的高大山丘兀立在他们周围,笔直的阶梯形棱角让它们很像是一座座堡垒。 也许他们已经错过了边境线,在这样的道路上经常看不到边界标志。而这些石山根本不在乎是哪个国家宣布对它们拥有主权。 “安达拉大人。”布勒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岚为他买了一匹满身灰点的白色母马以供骑乘。他还牵着他那匹名叫“远足”的驮马。 岚坚持让布勒恩称他为“安达拉”。一个追随者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们就不会要求跟随他。他应该感谢布勒恩的到来。所以他也要感谢奈妮薇在边境国传播出去的信息,虽然他并不想这样。不管怎样,他欠这个人的情。 但布勒恩实在是很健谈。 布勒恩已经追到他身边。“安达拉大人,我是否能建议,我们可以在伯恩特岔路转向南方?我知道那个方向上有一家客栈,在那里能吃到上好的鹌鹑。我们可以在前往南梅特勒的大路上再次转向东方,从那里走要容易得多。我的表亲在那条路上有一座农场。安达拉大人,我们可以……” “我们继续走这条路。”岚说。 “但南梅特勒的路要好走得多!” “所以那里也会有更多的人,布勒恩。” 布勒恩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海多力和他很相配,而且他的剑术也让岚吃了一惊。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如此有天赋的学生了。 天已经黑了。因为这片山峰的关系,夜晚在这里来得很早。与靠近妖境的地区相比,这里算是相当寒冷。不走运的是,这里已经有不少居民。就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们就遇到了一家客栈,客栈窗户里还亮着油灯。 布勒恩充满渴望地朝那间客栈望了一眼,但岚只是继续赶路。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夜间赶路的。最好不要让别人发现他。 客栈的门前坐着三个人,正在黑暗中抽着烟。辛辣的烟草气味在空气中缭绕。当岚快速经过时,他们同时熄灭了烟斗,从客栈前的栏杆上解下了马缰。 太好了,岚想,是强盗,在夜里的道路上寻找疲惫的旅行者。那三个人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他们在岚的背后小跑着,大概只有到了远离客栈的地方,他们才会发动袭击。岚松开剑鞘中的剑。 “大人,”布勒恩一边回头,一边急匆匆地说,“他们里面有两个人系着海多力!” 岚猛转过身,将斗篷甩到背后。那三个正迅速靠近的人并没有停下,他们从岚和布勒恩身边一掠而过。 岚看清了他们的面孔。“安德锐?”他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三个人中身材瘦削、相貌凶恶的一个回头瞥了一眼。那个人的长发被海多力束在脑后。岚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安德锐了,看起来,他终于放弃了坎多制服,现在他披着一件深黑色的斗篷,斗篷下是一身狩猎皮甲。 “啊,岚。”安德锐说道。那三个人这时才勒住马缰。“我没注意到是你。” “我相信你没有。”岚的语气中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还有你,纳扎尔。你还是小伙子的时候就已经摘下了海多力,现在你又把它戴上了?”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纳扎尔说道。他现在一定已经有70岁以上了,满头都是雪白的长发,但他的马鞍上还是放着一把剑。 第三个人是拉吉姆。他并不是马吉尔人,而是生着沙戴亚人那种眼角上翘的眼睛。他向岚耸耸肩,看起来有一点尴尬。 岚将手指竖到额前,闭上眼睛。那三个人则继续策马向前。他们在玩什么愚蠢的游戏?没关系,岚想着,睁开了眼睛。 布勒恩想要说些什么,但岚用犀利的目光制止了他。然后,岚就离开大道,转向南方,走上一条破旧的小路。 没过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岚转过身,看见三个人从身后追来。他拉住曼塔的缰绳,咬着牙说:“我没有竖起金鹤旗!” “我们知道你没有。”纳扎尔说。那三个人再次在他面前分开,超前过去。 岚一踢曼塔的肋侧,追上他们。“那么就不要跟着我。” “我们明明在你前面。”安德锐说。 “你们故意转到这条路上来追我。”岚说。 “这条路不属于你,岚·人龙。”安德锐瞥了岚一眼。他的整张脸都笼罩在夜色中。“也许你没注意到,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沙马纳英雄责骂的小男孩了。我是一名军人,这个时代需要军人。所以我会走在这条路上,只要我高兴。” “我命令你们调头回去,”岚说,“再找一条路继续向东。” 拉吉姆笑了。他的声音在这么多年以后,还是如此沙哑。“你已经不再是我的队长了,岚,为什么我要服从你的命令?”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当然,我们会服从国王的命令。”纳扎尔说。 “是的,”安德锐说,“只要他给我们命令,也许我们就会服从。但我没有在这里看到国王,除非我看错了。” “失去国家的人不会有国王。”岚说,“没有王国,就没有国王。” “但你还是来了。”纳扎尔的缰绳颤动着,“你说那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王国,你却要去那里赴死。” “这是我的命运。” 三个人耸耸肩,一起在他面前勒住缰绳。 “不要犯傻了。”岚也勒住曼塔,放缓语气,“这条路只会通向死亡。” “死亡轻如绒羽,岚·人龙。”拉吉姆喊道。“如果我们只是在冲向死亡,那这条路就要比我想像的轻松得多!” 岚咬紧了牙,但他该怎么办?把他们打晕,扔到路边?他催马向前。 两个人变成了五个人的队伍。 加拉德继续吃着早饭。光之子拜亚在他身边,什么都没说。这顿饭相当简单:放了一把葡萄干的麦片粥。和所有士兵一样的简单饭食,可以杜绝士兵们的妒忌与嫌隙。一些最高领袖指挥官的饮食要远远优于他的部下,这不是加拉德的风格,也对不起这个正在经受饥饿的世界。 光之子拜亚走进加拉德的帐篷,站在门旁,等候最高领袖指挥官的召见。这名身材枯瘦、双颊深陷的军人披着他的白色斗篷,在铠甲外罩着白色战袍。加拉德放下勺子,向拜亚点了点头。这名士兵走到桌边,依然保持立正的姿势。加拉德的帐篷里没有任何精雕细琢的家具。他的剑,也就是瓦达的剑,被放在他朴素的桌子上,粥碗的旁边。剑刃被抽出了一点,隐约能看见雕刻在剑身上的苍鹭徽记,经过仔细抛光的钢面映射出拜亚的身形。 “说吧。”加拉德说。 “关于那支军队,我已经得到了更多信息,大人。”拜亚说,“俘虏们供称,他们就要到达俘虏所说的那个地方了,距离我们只有几天路程。” 加拉德点点头。“他们打着海丹的旗帜?” “还有梅茵的旗帜,”狂热的火焰在拜亚眼里闪动着。“与狼头旗。但有报告指称,他们昨天日暮时降下了那面旗子。金眼就在那里。我们斥候对此非常确信。” “他们真的杀死了伯恩哈的父亲?” “是的,大人,我非常熟悉那个怪物。他和他的部队来自一个叫做‘两河’的地方。” “两河?”加拉德说,“真奇怪,最近我似乎已经多次听说这个地方。兰德·亚瑟也是那里的人吗?” “据说是的。”拜亚答道。 加拉德揉搓着脸颊。“他们在那里种植烟草,光之子拜亚。但我没听说过他们还会培育军队。” “那是一个黑暗的地方,大人。前一年,光之子伯恩哈和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些时日,那里到处都是暗黑之友。” 加拉德叹了口气。“你的口气就像是一名裁判者。” “大人,”拜亚认真地说道,“请相信我,我并非胡乱猜测。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加拉德皱了皱眉,然后向桌边的另一只凳子指了指。拜亚坐了上去。 “仔细说说,把你对这个金眼佩林所了解的一切都告诉我。” 佩林还能记得自己的早餐只要有面包和奶酪就会很满足的时候,而现在,他已经不再喜欢那些食物了。也许是因为他和狼的关系,或者只是他的口味改变了。在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偏好肉食,尤其是在早晨。他不可能一直都靠肉活着,多吃一些素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渐渐地,他甚至已经不需要提出要求了。 这也就是今天的状况。他起了床,洗净手脸,发现一名仆人捧着一大块冒着热气、鲜嫩多汁的猪腿走了进来。没有豆子,没有蔬菜,没有汤,只是一块猪腿,揉过盐以后在火上烤熟,再加上两颗水煮蛋。那名女仆把它们放在桌上,就退了下去。 佩林擦了擦手,走过去,嗅着猪腿的香气。他心里的一部分认为他应该拒绝这份食物,但他不能。尤其是当这块肉就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坐下去,拿起刀叉,切开了猪腿。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能把这东西当成早餐。”菲儿说着,从帐篷里的盥洗间中走出来,用布擦着手。他们的大帐篷用几道布帘隔开。菲儿穿着一条朴素的灰裙子,佩林喜欢她这样的穿着,因为这不会干扰她的美丽。她在腰间系着一条结实的黑皮带,她丢掉了自己所有的金腰带,无论那些腰带有多么漂亮。佩林曾经建议替她找一条她会喜欢的,但她没同意。 “这是食物。”佩林说。 “我明白,”她喷了一下鼻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你以为我会说它是什么?一块石头?” “我是说,”佩林吃下一口肉,然后说道,“食物就是食物。为什么我要在乎早餐吃什么,其他时间又吃什么?” “因为这很奇怪。”她说着,扣上一条系着一小块蓝色石头的绳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转过身。沙戴亚风格的长裙宽松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她走到他的盘子前面,紧皱着眉头,“我去和雅莲德吃早餐。如果有什么信息,就派人去找我。” 他点点头,吞下一口猪肉。为什么一个人能够在中餐吃肉,却要拒绝早餐时吃肉?这没道理。 他已经决定就在杰罕那大道旁扎营。一支白袍众的军队就在他前面,挡在他和卢加德之间,他还能做什么?他的斥候需要时间来确认那支军队的危险性。他用了很多时间来思考他见到的那个奇异景象——狼群追逐羊群,跑向一头怪兽;菲儿走向悬崖……他无法解读出那其中的含意。但他们能对白袍众有什么办法?他们的出现给他带来很大的困扰,尽管他并不愿承认这一点。但他还抱有一点希望。他们也许不会对他有什么兴趣,也不会耽搁他太久。 “佩林·艾巴亚。”一个声音从帐篷外面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高尔。”佩林喊道,“我的阴凉也是你的。” 那名高大的艾伊尔人走进来。“谢谢,佩林·艾巴亚。”他向佩林面前的肉块瞥了一眼,“真是一顿大餐。你在庆祝什么?” “只是早餐而已。” “这应该是一场伟大的胜利。”高尔说着,笑了起来。 佩林摇摇头。艾伊尔式幽默,他已经不再努力去理解这些幽默了。高尔坐到地上。佩林心中叹了口气,拿起盘子,坐到高尔对面的地毯上,将早餐放到膝头,继续吃着。 “你不需要为了我坐在地上。”高尔说。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需要怎样,高尔。” 高尔点点头。 佩林又切下一块肉。如果他能抓住这块肉,用牙齿将它撕开,那吃起来肯定要轻松得多。用牙齿对狼来说才更简单,餐具,那有什么用? 这个想法让他愣了一下。他不是狼,也不想像狼那样思考。也许他应该在早餐时吃吃水果,就像菲儿所说的那样。他皱起眉,又开始嚼起肉块。 “我们在两河与兽魔人作战。”拜亚压低声音。加拉德的燕麦粥已经凉了,被忘在桌子一旁。“现在我们的营地中有几十人可以替我作证,我亲手杀死了几头怪物。” “兽魔人出现在两河?”加拉德说,“那里距离边境国有几百里!” “它们毫无缘由地出现在那里。”拜亚说,“最高领袖指挥官南奥一定已经对此有所警觉,我们正是被他派到那个地方的,您知道,培卓·南奥绝不会无缘无故下达任何命令。” “是的,我同意,但它们怎么会在两河?” “那里全是暗黑之友。”拜亚说,“伯恩哈已经告诉过您金眼的事情。在两河,那个佩林·艾巴亚竖起一面古国曼埃瑟兰的旗帜,从农夫中间召集了一支军队。训练有素的军人也许会对临时招募的农夫不屑一顾,但只要他们的数量够多,仍旧会造成危险。那些农夫中有不少都擅长使用棍棒或长弓。” “这我知道。”加拉德回忆起自己曾经得到的那个令人难堪的教训。 “那个叫佩林·艾巴亚的人,”拜亚继续说道,“他是个暗影生物,这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确定无疑。他们称他为金眼,因为他的眼睛是金色的,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睛。我们相信,就是艾巴亚引来了兽魔人,并利用它们强迫两河人加入他的军队。最终,他把我们赶出了那个地方。现在,他来到这里,就在我们面前。” 是巧合,或者别的原因? 拜亚显然也在思考同样的事。“大人,也许我应该早一点报告这件事。实际上,我并不是在两河第一次见到那个叫艾巴亚的怪物。大约两年前,他在安多的一条荒僻道路上杀死了两名圣光之子,那时我正在伯恩哈父亲的麾下。我们在一条主路旁的营地里遇到了艾巴亚,当时他正像野人般和狼一起跳舞!在我们制伏他以前,他杀死了两个人,然后,我们捉住他,却又被他逃进黑夜里去了。大人,他应该被绞死。” “还有别人能证实这件事吗?”加拉德问。 “光之子奥拉塔可以,光之子伯恩哈也能证明我们在两河的经历。金眼也去过法美。光凭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就足以对他进行审判。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是圣光将他带给了我们。” “你确定我们的人就在白袍众军营里?”佩林问。 “我看不到脸。”高尔说,“但艾莱斯·马奇拉的目光非常犀利,他说他肯定看见了贝瑟·吉尔。” 佩林点点头。艾莱斯的金眼就像佩林的一样敏锐。 “苏琳和她的斥候也有类似的报告。”高尔一边说,一边接过佩林倒给他的一杯淡啤酒。“白袍众的军队中有为数众多的大车,其中有很多都非常像我们先前派出去的车辆。她在今天早些时候发现了这个情况,并要我在你醒来时就告诉你。她知道,湿地人如果从梦中被吵醒,都很容易发火。” 高尔显然不知道他这么说是冒犯了佩林。佩林当然是湿地人。湿地人都很容易发火,至少在艾伊尔人看来是这样。所以,高尔先从一个容易被接受的事实谈起。 佩林摇摇头,敲开一颗鸡蛋。鸡蛋煮得有些老,不过还可以吃。“苏琳有没有看到她认识的人?” “没有,但她看到了一些奉义徒。”高尔说,“不管怎样,苏琳是枪姬众,所以我们也许应该派人去确认一下她提供的情报。一些不会要求给我们洗短裤的人。” “贝恩和齐亚得有麻烦了?”佩林问。 高尔面色一沉。 “我发誓,那些女人真的会把我的理智耗干。谁会预料到还要在生活中承受这种事情?就算是让刺目者当我的奉义徒,也比她们两个来得好。” 佩林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那些俘虏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伤害,身体也还健康。我还有事要报告。一名枪姬众看到那个营地上的一面旗帜非常惹眼,就把它画下来,交给你的秘书塞班·巴尔沃确认。他说这面旗意味着,这支白袍众军队是由最高领袖指挥官本人率领的。” 佩林低头看着最后一块猪腿肉。这可不是好信息,他从未和白袍众的最高领袖指挥官打过交道,但他的确遇到一名白袍众指挥官。那是飞跳死去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折磨了佩林两年,就在那个晚上,他第一次杀了人。 “您还需要什么来证实我所说的?”拜亚向前俯过身子,下陷的双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我们亲眼看到那个人杀害了两名圣光之子!难道我们会袖手旁观,任由他这样过去吗?” “不,”加拉德说,“不,圣光在上,如果你说的全部属实,那么我们就不能对这个人不闻不问。我们的责任就是实现正义,纠正错误。” 拜亚露出微笑,迫不及待地说:“那些囚犯还供出,海丹女王已经向他宣誓效忠了。” “这是一个问题。” “或者,是一个机会。也许海丹正是圣光之子所需要的地方,一个新的家,一个重建组织的地方。您一直在说安多,大人,但安多人能忍受我们多久?您一直在说最后战争,但那可能还有数个月才会到来。如果我们能在这段时间将一整个国家从恐怖的暗黑之友手中解救出来呢?女王或是她的继任者当然会对我们感恩戴德。” “前提是我们能够打败这个艾巴亚。” “我们可以。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少,但他们之中许多士兵都是农夫。” “你刚刚指出,农夫也可能是危险的,”加拉德说,“不该低估他们。” “是的,但我知道我们能击败他。他们的确可能是危险的,但他们会在圣光之子的力量面前溃不成军。这一次,金眼终究无法躲在他矮小的乡村堡垒里,或者是他乌合之众的盟友中。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这是时轴的作用吗?难道佩林永远也逃不出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了?他将铠甲放到一旁,感觉到有些恶心。 “你还好吗,佩林·艾巴亚?”高尔说。 “只是在想事情。”白袍众不会放过他,因缘不会放过他。该死!所有这些会一直缠着他,除非他有办法对付他们。 “他们的军队规模如何?”佩林问。 “大约两万士兵。”高尔答道,“还有几千人可能从未拿起过枪矛。” 是仆人和随军人员。高尔掩饰着声音中的笑意,但佩林能从他的气味中嗅出来。在艾伊尔人之中,除了铁匠之外,几乎每个男人都能够在遭到攻击时拿起枪矛作战,而许多湿地人连基本的自卫能力都没有,这往往让艾伊尔人感到迷惑甚至气恼。 “他们的部队规模很大,”高尔继续说道,“但还是不及我们的。而且,如果塞班·巴尔沃的话没有错,他们既没有雅加德斯威,也没有殉道使和其他任何种类的导引者。你的秘书似乎对白袍众了解甚深。” “他说得没错。白袍众憎恨两仪师,并且认为所有能够使用至上力的人都是暗黑之友。” “那么,我们要向他们进军了?”拜亚问。 加拉德站起身。“我们别无选择,圣光已经将他交到我们的手中。但我们需要更多信息。也许我应该去找这个艾巴亚,让他知道,我们手中有他的盟友。然后要求他率军与我们在战场上正面交锋。我需要把他引出来,好让我们的骑兵发挥作用。” “你想怎么做,佩林·艾巴亚?”高尔问。 他想怎么做?佩林希望自己能回答这个问题。 “派出更多斥候。”佩林说,“寻找一个更有利的宿营地点。我们需要进行谈判。光明在上,我不可能把吉尔他们丢给白袍众。我们可以给光明之子一个机会,让他们把我们的人交出来。如果他们拒绝……那么,我们再看情况决定。” 第八章 七带少女 麦特坐在一只破旧的凳子上,手臂倚着黑褐色的木制酒吧台。这里的空气很好闻,有啤酒、香烟,还有刚被抹布擦过的吧台气味,他就喜欢这个。一家吵闹的、却又能保持整洁的酒馆,总是能让他的心神安定下来。当然,整洁也是有限度的,没人会喜欢一家过分整洁的酒馆,那会让人觉得它才刚刚开张。就像是一件从未穿过的外衣,或者一支从不曾被使用过的烟斗。 麦特用右手的两根指头弹动着一封折叠起来的信,这封纸质厚实的信笺上印着血红色的蜡封。他将这封信带在身边并没有多久,但这封信已经像所有女人一样,正在勾起他愈来愈大的兴趣。呃,不过这些女人之中肯定不包括两仪师。 他停下转动信笺的手指,将它按在吧台上。该死的维林,竟给他留下这样的难题!那个两仪师用誓言困住了他,让他变成一条上钩的鱼。 “那么,红大人?”酒馆老板娘问道。这是麦特最近给自己取的名字。现在乱用他的真名字说不定会引来灾祸。“您还想再喝一杯吗?” 这个名叫梅丽·克莱伯的老板娘是一名相貌相当诱人的女子,她正环抱双臂,向麦特俯过身,一张圆脸和赤褐色的卷发看起来都很讨人喜爱。麦特本应该回给她一个自己最迷人的微笑。他见过的女人,没有一个不会融化在他迷人的微笑里。但他是一个已婚的男人,已经不能再让女孩心碎了,这么做是不对的。 不过,这位老板娘俯下身子时,那对丰满的胸部的确非常漂亮。她的个子不高,但她垫高了吧台后面的地板。没错,这的确是一对完美的胸部。麦特思量着,如果在吧台后面的房间里和她亲个嘴,感觉一定很不错。当然,麦特已经不会再这样看待女人了,他也不想真的和这个女人亲嘴。不过,也许塔曼尼应该试一试,他实在太古板了,一个温柔的女人应该会对他有很大的好处。 “如何?”梅丽问。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梅丽?”麦特身边的酒杯已经空空如也,只剩边缘还挂着一点泡沫。 “再请酒吧里的所有人喝一杯。”她立刻说道,“您真是个仁慈的大人。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 “我说的是这封信。” “你答应过不会打开它?”她问。 “嗯,严格说来不是这样。我的承诺是,如果我打开它,我就要完全照里面的话去做。” “你发了誓?” 对于这个问题,麦特只能点点头。 老板娘将那封信从麦特的指缝里抢了过去,让麦特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麦特站起身,想要把信夺回来,但老板娘已经退到后面,让信笺在手指上来回转动。麦特压抑住再次冲过去抢夺那封信的冲动,他已经过了和别人抢东西的年纪,更不想被这个女人看成小丑。女人最喜欢的莫过于让男人手忙脚乱。你愈是这样,她们就愈得意,愈是会继续逗弄你。 不过,麦特的身上还是开始出汗了。“梅丽……” “我可以为你打开它。”老板娘说着,靠回吧台的另一边,眼睛依旧看着那封信。旁边有一个男人要她再倒一杯啤酒,她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再等一等,那个红鼻子男人看起来的确已经喝得够多了。梅丽的酒馆里有不少酒客,现在正有六名女侍在来回奔忙。迟早会有一个女孩去给他倒酒的。“我可以打开它。”她继续对麦特说,“还能告诉你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该死的!如果她这么做了,他就必须要完成维林在这封信里托付给他的任何事情。无论那到底是些什么该死的状况!至少,他现在只需要再等几个星期就能解脱了。他当然可以等下去,真的,他可以。 “不要这样。”麦特猛地坐直身子。这时老板娘正将拇指插进信纸间的缝隙里,仿佛要把蜡封划开。“就算是你把它打开,梅丽,我也还是要按照上面所说的去做。别这么做。小心一点!” 老板娘朝他微笑着。她这家名叫“七带少女”的酒馆,是西凯姆林最好的酒馆之一。这里的啤酒相当有劲,随时都有人在玩骰子,而且一只老鼠都看不到,可能就连老鼠也不敢来冒犯梅丽。光明啊,这个女人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让男人羞得连胡子都长不出来。 “你从没告诉过我,这封信是谁给你的。”梅丽一边说,一边继续转动着那封信。“她是你的情人,对不对?她用什么把你拴住了?” 梅丽的第二个猜测是正确的。但她怎么会想到这是情人的信?麦特又想到维林,差点笑出声。他宁可去吻一头狮子,也不会去吻维林,至少狮子可能还不会咬他。 “我对此发了誓,梅丽。”麦特竭力不在老板娘面前表露出心中的紧张,“不要打开它,现在不要。” “我可没发什么誓。”梅丽说,“也许,我可以看看它,然后不告诉你里面说的是什么。只是给你一点提示,或者还有鼓励?” 她看着他,丰满的嘴唇带着笑意翘了起来。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尤其是那双红润诱人的嘴唇,不过还是比不上图昂柔嫩的皮肤和美丽的大眼睛。结婚意味着他已经不能再盯着那双嘴唇了。不过麦特还是给了她最迷人的微笑,他别无选择,虽然这样会让她心碎,但他真的不能让她把那封信撕开。 “结果还是一样,梅丽。”麦特用他最具魅力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打开了信,而我不按照信里的内容去做,我还是违背了誓言。”他叹了口气,意识到想把信要回来,只有一个办法。“给我这封信的是一名两仪师,梅丽,你不想触怒一位两仪师吧?” “两仪师?”梅丽突然表现出更大的兴趣,“我一直都想到塔瓦隆去,看看她们会不会接受我。”她看着那封信,似乎是对里面的内容更加好奇了。 光明啊!这个女人简直是疯了。麦特本来还以为她是个有理智的人。他真不该这样掉以轻心。麦特的身上开始出汗了。他还能拿到那封信吗?她已经将它握得更紧了…… 她将那封信放在麦特面前的吧台上,用一根手指按在信上红色火漆的正中央。“下次你见到这位两仪师的时候,一定要把我介绍给她。” “如果我还在凯姆林的时候见到她,”麦特说,“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我能信任你吗?” 麦特气恼地看了她一眼。“该死的,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梅丽?” 梅丽笑了。她把那封信留在吧台上,转身去为那个还在要酒喝的男人倒酒。麦特抓起那封信,把它小心地放进外衣口袋里。该死的女人。麦特很清楚,避开两仪师诡计的唯一办法,就是永远也不要打开这封信,同时还要祈祷他的好运气能够帮他。即使这样,他身上的两仪师诡计已经不少,都要从他的耳朵眼里冒出来了,只有满脑袋木屑的男人,才会想和两仪师打更多的交道。 麦特叹了口气,在凳子上转过身。七带少女里聚集了形形色色的酒客。这些日子里,凯姆林就像一条在海难船里吃饱了的狮蓑,随时都可能有撑破肚皮的危险,这也让这座城市的酒馆变得异常热闹。在这家酒馆的角落里,几名农夫穿着领子被磨损了的工作服,正在玩着骰子。麦特刚刚和他们玩了几轮,所以现在他正用他们的钱为自己买酒,不过他无论如何都不喜欢用铜币来玩骰子。 在另一个角落里,那个相貌粗犷的人还在喝酒。现在他面前已经有14只空啤酒杯了,他的同伴都在欢呼着给他加油。几名贵族坐在一起。麦特有点想和他们玩一把像样的骰子,但他们脸上的表情甚至能把熊吓退。他们也许在刚刚结束的继承战争中站错了边。 麦特穿着一件袖口有蕾丝花边的黑色外衣,只有一点蕾丝,而且没有绣花。他不情愿地把自己的宽边帽留在营地里,而且还在下巴上留了几天的胡子。现在那里痒得让他怀疑自己长了虱子。不管怎样,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个十足的傻瓜,但这种伪装肯定能让他不容易被认出来。现在城里的每一个拦路贼大概都会有他的画像,所以他最好小心一点。他曾经希望自己的时轴效果能帮助他,不过他早已明白,这是绝对靠不住的。他完全感觉不到身为时轴会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松开脖子上的丝巾,但始终紧紧扣着外衣,让高耸的衣领一直顶到下巴。他明白,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他绝不会急着再去找什么麻烦。 一名漂亮的女侍从他身边走过,她身材窈窕,臀部丰满,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背后。麦特挪到一旁,让自己的空酒杯孤零零地立在吧台上。女孩微笑着走过来,将酒杯重新倒满。他也对她笑了笑,扔给她一枚铜板。他是个已婚男人,不能随便让女孩对自己产生好感,但他可以为自己的朋友物色一下对象。汤姆也许会喜欢这个女孩,至少,一个女孩可能会让他不再那么没精打采。麦特还在看着那个女孩的脸,把她的相貌记在心里。 麦特喝着啤酒,一只手摩挲着衣袋里的那封信。他并没有在思考信里到底写着什么,如果总是去想它,那他离撕开蜡封就只差一步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像是一只盯着陷阱里的奶酪的老鼠。他可不想吃那些发霉的乳制品,那东西可能早就腐烂。 也许这封信是要他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或者就是会让他极为难堪的事。两仪师总喜欢把男人变成傻瓜。光明啊,他希望维林不是请他去帮助某个遇到困难的人,如果真的是那样,那维林只好自己去跑一趟了。 麦特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啤酒。在角落里,那个炫耀酒量的男人终于倒了下去。16杯,还算不赖。麦特把自己的酒杯放到吧台上,留下几枚钱币当作酒钱,然后点头向梅丽告别,走到角落里一个手指纤长的家伙那里,向他要来了自己在那个拼酒的男人身上下的赌注和赢得的钱。麦特赌的是17杯。虽然没赌中,但也因为足够接近结果而赢了一点。把钱收好以后,他从门旁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行路杖,准备离开。 酒馆保镖勃格看了他一眼,这名保镖的面孔丑得足以让他的母亲打个哆嗦。他不喜欢麦特,从他看着梅丽的眼神判断,他对麦特的反感可能因为麦特刚才和老板娘的一番调笑。麦特没心情向他解释自己已经结婚了,而且他也不打算再来找这个老板娘。一些男人嫉妒起来是绝不会讲任何道理的。 即使天色已经很晚,凯姆林的街道依旧相当拥挤。石板路面因为刚下过一场小雨,还是湿漉漉的,但天空中的乌云已经消散了,久违的晴空竟然重新出现在人们的头顶。麦特沿着街道向北走去,他的目标是另外一家酒馆。在那里,人们会用金银币来玩骰子。麦特今晚没什么特别的任务,他只想听听街谈巷议的传闻,感受一下凯姆林现在的环境。自从前几天赶到这里,他觉得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改变了。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头观望。那些该死的头像让他感到非常紧张。街道上许多人看起来都非常可疑。有几个莫兰迪人从他身旁经过,醉得几乎能用他们喷出的气息来点火。麦特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自从有过辛德泰普的奇遇之后,他相信自己无论怎样小心都不为过。光明啊,他已经听说过一些铺路石板会攻击行人的故事了,如果就连脚下的石头都需要提防,那么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终于来到那家酒馆,这个令人向往的地方名叫“死人喘气”。酒馆的前门外站着两名大汉,不住地用粗头大棒轻轻敲打着宽大的手掌心。这些日子里,酒馆们都在增加保镖的名额。麦特当然会小心一些,不要赢得太多。酒馆老板们不喜欢一个人赢钱赢得太厉害,这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斗殴。除非那个人把赢来的钱都用在餐食和酒水上,那么,想赢多少都可以,欢迎惠顾。 这家酒馆内部要比“七带少女”阴暗一些,这里的酒客们都只是在埋头喝酒或者赌博。酒馆的菜品算不上丰富,它吸引人的只是够劲的烈酒。这里的吧台上有一些冒出来足有手指甲那么长的钉子,会在你不小心时刮破你的袖子。麦特觉得这些钉子似乎很想从吧台里跳出来,从这家酒馆的大门逃出去。 这家酒馆的老板名叫本荷德,是个头发油腻的提尔人,有一张非常小的嘴,让麦特总觉得他似乎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嘴唇吞到肚子里。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萝卜的气味。麦特从没见他微笑过,甚至在收到小费时也不笑,即使是暗帝付小费时,绝大多数酒馆老板肯定也会微笑以对的。 麦特不喜欢在一个必须用一只手按住钱包的地方喝酒和赌钱,但他今晚打算赢一些真金白银。而他一走进这家酒馆,就看到桌上的骰子和钱币撞击的声音,这让他立刻有了一种重归故里的感觉。他外衣上的蕾丝花边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他为什么还需要这种装饰?等他回到营地,就会让罗平立刻把这些花边拆掉。嗯,也许不会全部拆掉,但肯定是要拆掉一些的。 麦特在大厅里面找到对赌正酣的三个男人和一个穿长裤的女人。那个女人有一头金色短发和一双漂亮的眼睛。麦特会注意到这些,是因为它们都是汤姆所喜爱的。不过她的胸部有些太过丰满。最近麦特经常会注意胸部小一点的女性。 只过了几分钟,麦特就和他们玩在一起,这让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不过他还是一直将自己的钱袋保留在视野范围内,就放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没过多久,那只钱袋旁边的硬币堆就开始迅速增高了,其中绝大多数是银币。 “有没有听说蹄铁匠草坪发生的事情?”轮到麦特掷骰时,一个人这样问他的同伴。“那真是可怕。”说话的人个子很高,有一张紧缩在一起的脸,看起来好像他的头刚刚被门夹过。他自称为契舍。麦特觉得他会提起这种骇人听闻的故事,是因为女人们可能因为他的长相而逃走,所以他只能努力引起她们的注意。 “什么?”名叫克蕾尔的金发女子问道。麦特给了她一个微笑。他很少和女人玩骰子,因为女人们总是说,骰子是不正经的游戏。但她们却不抱怨男人用玩骰子赢的钱给她们买东西。不管怎样,和女人玩骰子是不公平的,因为他的微笑会让她们心慌意乱,把所有弱点都一股脑地展示出来。但麦特已经不会再向女孩露出这种微笑了,而且,这个女人始终对他的一切微笑都无动于衷。 “是乔沃迪。”契舍在麦特摇动骰子时说道,“今天早晨,他们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喉咙被割开,身体里一滴血都没有,就像一只漏了的酒囊。” 大惊失色的麦特虽然扔出了骰子,却根本没去理会自己投出了几点。“什么?”他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契舍的目光转向麦特,“只是一个我们认识的人,还欠我们两克朗。” “身上的血被吸干了?”麦特说,“你确定?你看到尸体了吗?” “什么?”契舍面色一沉,“该死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 “契舍,”克蕾尔说,“你看这个!” 那个干瘦的男人和麦特同时低下头。刚被麦特扔出的三颗骰子已经落在桌面上,每只骰子只有一个角顶住桌面,就这样立在桌子上。光明啊!麦特曾经投出以侧缘直立在地上的硬币,却从没想过自己能让骰子仅凭一个角就立起来。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的骰子开始转动起来。他差点要跳起来了。该死的!他脑袋里的骰子从不曾给他带来好事情。只有当某种变化已经注定,可怜的麦崔·考索恩又遭遇了一场灾难的时候,它们才会蓦然停住。 “我可从没……”契舍说。 “我们规定这样算是输。”麦特说着,扔下几枚硬币,拢起其余的赌注。 “你认识乔沃迪?”克蕾尔还在问着。她的一只手探到腰间。看她瞪着自己的眼光,麦特敢用金子和铜板对赌,她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没什么。”麦特答道。他没听到什么,但已经够多了。“请原谅,我要走了。” 他匆匆走出酒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原先站在门口的一名肩宽背厚的保镖,正与酒馆老板本荷德低声说着什么。那名酒馆老板正用手指点着保镖手中的一张纸,麦特看不见纸上有些什么,但他能猜出来,是他的画像。他低声骂了一句,快步走到街上,溜进看见的第一条巷子里,立刻快步跑了起来。 弃光魔使在猎捕他。这座城里的每一个蟊贼口袋都有他的画像。一具尸体被吸干了血。最后这件事只可能意味着一种情况,古蓝已经潜入凯姆林。它竟然能如此迅速地赶到这里,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当然,麦特也看到过它从不足两个手掌宽的窟窿里挤出来,那种怪物似乎对何为可能、何为不可能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该死的!他一边想,一边飞步向前。他需要找到汤姆,返回红手队在城外的营地。在雨水中变得黏滑的黑暗街道并没有减慢他的脚步。石板路面上映射着路灯的灯光,伊兰让女王步道在晚上依然能保持很好的照明。 他已经派人送信给伊兰,但还没有得到回复。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感谢方式吗?麦特的印象中,他已经救过那个女孩两次了。即使只是一次救命之恩,就应该足以让她一边流泪,一边亲吻他的脸颊。而现在,他的脸上连一个啄痕都没有。他当然不想和伊兰亲嘴。对待王室贵族,最好还是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你的老婆就是个该死的霄辰女大君,他心想,还是女皇的女儿。现在你可避不开那些贵族了!不过不管怎样,至少图昂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而且棋下得很好,还非常聪明,是个可以聊天的伴。虽然她也总是让人怒不可遏…… 不,现在不是去想图昂的时候。 总之,他没有得到伊兰的任何回应,而他现在更需要确定这里的情况。现在的问题不是亚柳妲和她的龙,那个该死的古蓝已经进城了。 他走上一条繁忙的大街,双手插在口袋里。因为逃走得匆忙,他把行路杖丢在“死人喘气”里面。他不由得暗自抱怨起来。他本以为能在这里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晚上在上等酒馆里玩玩骰子,上午睡到很晚才起床,就这样一直等到和维林约好的30天一过,然后从这里离开。而现在,他却落魄成这样。 但他和那个古蓝还有账要算,它已经在艾博达的街道上杀死不少无辜的人。而麦特至今也无法忘记遇害的拿勒辛和五名红臂队。该死的,它甚至还杀死了泰琳。 麦特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抚摸着胸前的狐狸头徽章。他已经厌倦了从那个怪物面前逃走。伴随着骰子的转动,一个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成形。他竭力想要忘记泰琳女王惨死的情形,那时她身上还紧紧系着麦特捆上去的绳子,头颈却已经被扯开。那个以鲜血为食的古蓝已经欠了他大笔的血债。 麦特浑身颤抖着,将手放回口袋里,一步步走向城门。天色很暗,但他能分辨出不久前这里留下的战争痕迹。他左边的门框上插着一支箭,守卫室墙壁上的一片黑色血污一直延伸到窗下的木头窗台上。一个人死在这里,也许那时他刚要射出一支弩箭。他倒在窗台上,让自己的血渗进这片墙。 现在这场围城战已经结束了,安多的新女王,它的合法女王继承了王座。他总算是躲过了一场战争。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轻松许多。一场惨烈的战争,只为了争夺狮子王座,但其中没有一支箭、一柄长矛或一口剑要插进麦特·考索恩的心脏。 他向右转去,沿着城墙内侧继续前行。这里有许多客栈,每一座大城的城门附近都会有不少客栈,它们的档次不算很高,但价格相当合理。 灯光从门缝和窗口中透射出来,在路面上洒下一片片金黄。黑色的人影聚集在巷子里,只有在客栈门口,受雇的保镖会把露宿的穷人赶走。凯姆林现在的局势相当紧张,如潮水般涌入的难民、刚刚结束的战争,还有……其他许多事情:死人出现在世间、食物无故腐败、被粉刷雪白的墙壁突然间变得肮脏不堪等,都在绷紧凯姆林人的神经。 被汤姆选中作为演出场地的客栈有着尖顶房屋和正面砖砌的前墙。客栈门前的招牌上画着两颗苹果,其中一颗被吃得只剩下果核,是纯白的颜色,另一颗完整的则是纯红色,这也是安多旗帜的颜色。这两颗苹果是这个地区的明显标志物。 麦特能听到客栈里有音乐声传出来。他走进去,看见汤姆正坐在大厅最里面的一个小舞台上,穿着走唱人的百纳斗篷,吹着长笛。他在演奏时闭着眼睛,长长的白胡须从长笛两边垂下来。这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辛妮·韦德的婚姻》。而麦特在学习这首曲子的时候,它的名字是《选马别出错》。他直到现在都没办法把这首曲子吹得像汤姆那般轻缓婉转。 汤姆的面前已经有了一些硬币,这家客栈允许他在演奏时收小费。麦特靠在门旁,听着汤姆的曲子。大厅里没有人说话,但相当拥挤。麦特相信,如果把这些人集中起来,甚至能组织起半支连队。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汤姆。 麦特已经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用两只脚走了很长的路,在十几个不同的城市里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他居住过或偏远、或华丽的许多旅店,听过走唱人、演员和吟游诗人的演奏。而与汤姆·梅里林相比,所有那些人的演出无异于未成年的孩子用木棍敲打瓦罐。 长笛是一种简单的乐器,许多贵族更喜欢听竖琴的演奏。在艾博达时,曾经有人对麦特说,竖琴更加“高雅”。麦特相信,如果那个人听过汤姆吹的长笛,一定会目瞪口呆。在这名走唱人手中,长笛就仿佛是他灵魂的延伸。温柔的颤音、小音阶和强有力的长音。这段旋律怎会变得如此哀婉,汤姆是在为谁哀悼? 观众们一直静静倾听着。凯姆林是世界上最庞大的城市之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聚集在这里,不同人种的迥然差异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执拗易怒的伊利安人坐在性情平和的阿拉多曼人旁边,细致圆滑的凯瑞安人、崇尚勇气的提尔人和零散的几个边境国人。凯姆林已经被视为世界上少有的,能够同时躲过霄辰人和转生真龙的避难所。而且,这里也还有一些食物。 汤姆结束这段乐曲的演奏,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又吹出一段旋律。麦特叹了口气。他不喜欢打断汤姆的表演,不幸的是,现在他们必须返回营地了。他们必须仔细谈谈古蓝的事。麦特需要想办法和伊兰取得联系,也许汤姆能够为了他去和伊兰谈一谈。 麦特向客栈老板娘点点头。那是一个神态庄重的黑发妇人,名叫布萝玛丝。她也向麦特点点头,耳垂上的坠饰随着她的动作在灯光中闪烁着。对麦特来说,她的年纪有些太大了。不过,泰琳也并不年轻。麦特决定记住她。当然,是为了他的朋友,也许她和万宁比较合适。 麦特向舞台走去,开始收拾上面的钱币。他会让汤姆吹完这支曲子,然后…… 麦特的手猛然抖了一下。他的袖口被一把匕首钉在舞台上,细长的金属刀刃在他的手腕旁边微微抖动着。麦特向上瞥了一眼,看到汤姆还在演奏,但这名走唱人在掷出匕首前将眼皮掀起了一丝缝隙。 汤姆收回掷出匕首的手,继续吹着笛子,一丝微笑出现在他满是皱纹的嘴唇上。麦特嘟囔了一声,拔起台上的匕首,等待汤姆吹完这支曲子。它并没有前一首曲子那么悲伤。当纤瘦的走唱人放下长笛时,大厅中立刻爆发出一片掌声。 麦特向走唱人皱了皱眉。“光明烧了你,汤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外衣!” “你应该庆幸我瞄准的不是手。”汤姆将长笛擦拭干净,向鼓掌欢呼的观众们点头致意。人们高呼着,要他继续吹下去。但他只是略带遗憾地摇摇头,将长笛放回匣子里。 “我几乎也希望你能吹下去。”麦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臂,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穿过袖口上的破洞。“血迹在黑衣服上不会很明显,但补丁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你的斗篷上有很多补丁,但这并不表示我打算效仿你。” “你还抱怨说你不是贵族。”汤姆俯下身,开始收起他的酬劳。 “我不是!”麦特说,“不管图昂怎么说,我就不是。光明烧了你吧,我不是什么该死的贵族。” “我有听过农夫抱怨外衣上的补丁吗?” “不一定只有贵族才想穿好衣服。”麦特嘟囔着。 汤姆笑着拍了拍麦特的背,从舞台上一跃而下。“我很抱歉,麦特。那时我只是凭直觉,我先看到有手出现,才往上瞧见脸。等我看清楚的时候,匕首已经离开我的手指了。” 麦特叹了口气。“汤姆。”他严肃地说,“一个老朋友就在城里,它曾经干净利落地割开过许多人的喉咙。” 汤姆点点头,神色也凝重起来。“我休息时也听卫兵们谈起过这件事。但我们必须留在这座城里,除非你决定……” “我不打算打开那封信。”麦特说,“维林有可能会命令我从这里一直爬到法美去,而那时我就只能那么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耽误时间,但打开那封信,我们有可能被耽误更多的时间。” 汤姆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们回营地去。”麦特说。 红手队的营地位于凯姆林城外三里处。汤姆和麦特并没有骑马进城,徒步比较不显眼。而且除非麦特知道这座城中有一个可以信任的马厩,否则他是不会把坐骑带进城的,现在好马的价格已经上涨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他本希望在离开霄辰人的地盘后,能够摆脱这种恼人的状况,但伊兰的军队也在收购他们能找到的每一匹好马,甚至是质量不算很好的马。而且,麦特听说最近经常会出现丢马的事情。肉就是肉,即使是在凯姆林,人们也已经开始挨饿了。这让麦特感到头皮发麻,但这就是现实。 他和汤姆在回营地的路上一直谈论着古蓝。除了要让所有人保持高度警戒,麦特每晚睡在不同的帐篷以外,他们并没有讨论出任何对付古蓝的妥善办法来。 麦特在登上一座山丘顶端时,回头瞥了一眼。凯姆林正在灯光火烛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整座城市被覆盖上一层雾一般的光晕,宏伟的尖塔和塔楼如同闪耀的灯塔。麦特脑海中的古老回忆让他看到了这座城市原来的样子,让他回想起,当他进攻这座城市时,世界上还不存在“安多”这个国家。攻打凯姆林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看好那些妄图从伊兰手中夺取这座城市的家族。 汤姆来到他身边。“自从我们上次离开这里,好像已经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岁月,是不是,麦特?” “光明烧了我吧,你说得没错。”麦特说,“我们怎么会想要去救那些傻女孩?下一次,让她们自己去救自己吧!” 汤姆看着他。“难道我们不正要去做同样的事情吗?我们不是要去根结之塔吗?” “这完全不一样,我们不能把她丢给那些怪物,那些蛇和狐狸……” “我不是在抱怨,麦特。”汤姆说,“我只是在思考。” 最近,汤姆似乎总是在思考,不停地拿出沐瑞那封被严重磨损的信,将它放在手里摩挲,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只是一封信。“来吧,”麦特说着,转回身,继续沿大道向前走去,“你是不是要跟我说说与女王见面的事?” 汤姆和他并肩走在黑色的大路上。“她没有给你回信,我并不感到惊讶,麦特。现在她有许多事要做。有传闻说,大批兽魔人已经攻入边境国,而安多还没有从继承战争中恢复过来。伊兰……” “你有什么好信息吗,汤姆?”麦特说,“如果有,就告诉我。我现在只想改换一下心情。” “真希望后福旅店还开着,吉尔那里总是有不少信息。” “好信息。”麦特又强调了一遍。 “好吧,嗯,根结之塔就在多蒙所说的那个地方,我从另外三名船长那里都得到了证实。那是在白桥西北方数百里外的一片开阔平原上。” 麦特点点头,揉搓着下巴。他觉得自己能回忆起一些关于那座塔的事情。一座银白色的建筑屹立在远方,和周围的自然环境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一段乘船的旅行,水浪拍击着岸边。贝尔·多蒙浓重的伊利安口音…… 这些景象在麦特的脑海中显得非常模糊,他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比乔锐·康加的谎话更显得漏洞百出。贝尔·多蒙能够告诉他们去那里找到那座塔,但麦特想得到进一步证实。看到多蒙对莱伊纹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麦特脖子后面的寒毛都会直竖起来。虽然明明是他救了他们两个,但他们对他连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当然不想得到莱伊纹的好感,和她接吻肯定像吻石橡树皮一样。 “你认为多蒙的描述,足以让一名导引者为我们打开通往那里的通道吗?”麦特问。 “我不知道。”汤姆说,“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关键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我们该到哪里去找人为我们施展神行术?维林已经走了。” “这我会想办法。” “如果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走上几个星期才能到那个地方。”汤姆说,“我不喜欢……” “我会找人打开通道。”麦特坚定地说,“也许维林会回来,让我从这个该死的誓言中解脱。” “最好不要离那个人太近。”汤姆说,“我不信任她,她身上有些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她是两仪师。”麦特说,“她们都是这样的,就像骰子全都是从一到六的六个面。但在两仪师里,我还算喜欢维林。我看人很准的,这你知道。” 汤姆挑起一侧眉弓。麦特向他报以紧皱的眉头。 “不管怎样,”汤姆说,“我们也许应该在你进城时派卫兵跟着你。” “卫兵可对付不了古蓝。” “是对付不了,但三天前你在晚上返回营地时,那些从背后袭击你的暴徒呢?” 麦特打了个哆嗦。“至少那些人是正经的盗贼,他们只想要我的钱,这很正常。他们的口袋里都没有我的画像。他们可不是受到暗帝力量扭曲的人,一到日落就会发疯。” “但你还是会有危险。”汤姆说。 麦特没有再争论。光明烧了他吧,他也许真的应该带上几名士兵,至少是几名红臂队(红臂队一般指从红手队中挑选出来的最有经验的士兵。——编者注)。 营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伊兰属下一个名叫诺瑞的官员给麦特送来允许红手队在凯姆林城附近扎营的特许状,但麦特必须承诺,每一天不得派遣超过一百人进城,而且营地距离城墙至少要有三里远,并且不能在任何村庄和农场中扎营。 这名官员的到来说明伊兰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但她没有送来问候,也完全没有对麦特拯救她的英勇行为表示谢意。 在道路的转弯处,汤姆的油灯照出了正在路旁等候的一支红手队。率领一个班的士官古弗林向麦特行了一个军礼,他是个身材强壮、肩膀宽阔的人,算不上很聪明,但目光非常敏锐。 “麦特大人!”他说道。 “有什么信息,古弗林?”麦特问。 那名士官皱了皱眉。“嗯,我想,有些事情也许你想要知道。”光明啊!这个家伙怎么说起话来比喝醉酒的霄辰人还慢。“今天,两仪师们已经回到营地了,就在你离开的时候,大人。” “她们三个都回来了?”麦特问。 “是的,大人。” 麦特叹了口气,现在他完全可以确信,今天就是一个非常倒霉的日子。他本来希望她们至少可以在城里多待一些时间。 他和汤姆继续向营地走去。他们离开大道,沿着小路走过一片长满黑蜂荨麻和刀叶草的田野,野草在他们脚下吱嘎作响。汤姆的油灯照亮了褐色的草茎。能够返回安多的确是一件好事。这里的羽叶木和酸胶树让麦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家乡。但看到这么多植物都死了,实在是很让人沮丧。 该如何对待伊兰?女人们总是这么麻烦,两仪师更加糟糕,女王们则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而伊兰同时拥有这三个身份。他该如何说服她,让她将全部的铸造厂都交给他?他愿意接受维林的帮助,就是因为这样能更早一点到达安多,开始铸造亚柳妲的龙! 红手队的营地安扎在一群小山丘上,最大的帐篷处于中心位置,周围环绕着小帐篷。麦特率领的部队已经和先前到达安多的艾斯丁的部队会合。红手队重归于完整。营地中已经点起了篝火,现在搜集干枯的木柴绝不是件困难的事。烟气在空气中缭绕。麦特听到人们在歌唱和呼喊。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麦特也没有在营地中实行宵禁令。如果他没办法真正放松一下,至少他的部下们可以。也许这是最后战争来临前,他们最后一次放松的机会了。 兽魔人已经攻进边境国,麦特想,我们需要那些龙,要快。 麦特向几名朝他敬礼的哨兵回礼,就和汤姆分开了。他要去找一张床,在夜色中好好思考一下他的问题。一路上,他又下达了几个命令,对营地的部署做出一些调整。依照现在山坡上营地的布局,一支轻骑兵部队能够直接冲过营地中的走道。只有非常大胆的将军会使用这个战术,但他在古国科尔曼达的马利辛山谷一战中的确使用了这种战术。当然,那不是麦特,而是他记忆中的某个人。 现在麦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些记忆,把它当作自己的一部分。不管那些该死的狐狸们怎么说,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脖子上的伤疤就是这些代价的证明。当然,他得到的这些东西已经不止一次帮了他大忙。 他终于来到自己的帐篷前,准备从帐篷里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就去其他帐篷过夜。这时,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他。“麦特·考索恩!” 该死的,差点就能逃开了。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苔丝琳·巴拉登不算是个漂亮女人,她那些细长的手指、纤瘦的肩膀和一张小巧的脸,让她看起来很像一棵白蜡树。她穿着一条红色长裙。在这数个星期的逃亡生活里,她的眼神中已经极少再显示出她身为罪奴时的那种惊悸和慌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够将柱子瞪弯的严厉眼神。 “麦特·考索恩。”转眼间,她已经走到麦特面前,“我需要和你谈谈。” “现在你已经在跟我说话了。”麦特放下掀起帐帘的手。虽然与自己的理智相悖,但他的确有一点喜欢苔丝琳。当然,他不会就此邀请这名两仪师进入他的帐篷,没有一个农夫会把狐狸请进鸡舍,无论他对这只狐狸有怎样的好感。 “是吗,”苔丝琳说道,“你有没有听到关于白塔的信息?” “信息?”麦特说,“没有,我没听到什么信息,但流言倒是有一些……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各种谣言。有人说白塔重归统一了,也许你想谈的是这个?但我还听不少人说,那里的战争还没结束。还有,玉座要代替兰德进行最后战争。两仪师决定组建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中的每一名士兵的生命都是由她们给予的。还有飞行的怪物攻击了白塔。最后这个故事可能是把在南方飞行的雷肯和白塔拼凑在一起。而那个两仪师生育小孩、组建军队的传闻肯定是在胡说八道。” 苔丝琳不动声色地盯着麦特,麦特也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就这样好了。麦特的父亲总是说,他比该死的树桩还要顽固。 最后,苔丝琳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面色和缓下来。“你对那些信息不以为然是正确的,但我们不能轻视它们。就算是愚蠢地站到叛逆那一边的爱德西娜,也还是希望能返回白塔。我们计划明天早晨回白塔去。因为你习惯晚起,所以我今晚来找你,想向你表达我的谢意。” “你的……什么?” “我的感谢,考索恩先生。”苔丝琳不带表情地答道,“这趟旅行对我们之中的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我们之间也发生过一些……摩擦。我并不是说我会赞同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但这也不能抹杀这个事实——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依然还是霄辰人的奴隶。”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哆嗦。“在我比较有自信的时候,我会装作能够反抗他们,并最终从他们的控制中逃脱。让自己抱持一点幻想是很重要的,你说是吗?” 麦特揉搓着下巴。“也许吧,苔丝琳,也许你说的的确没错。” 她竟然向他伸出了手。“请记住,如果你要来白塔,你将在那里遇到对你心存感激的人,麦特·考索恩,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麦特握住了那只手。握住它的感觉就和看到它一样,纤细干瘦,但它比麦特想像中更加温暖。一些两仪师的血管里只有冰块,这是肯定的,但还是有一些两仪师并非那么可怕。 苔丝琳向麦特点点头,动作中充满敬意,几乎就像是在向麦特鞠躬。麦特放开她的手,觉得非常尴尬,就好像有人在他不经意时绊倒了他。然后,这名两仪师就转过身,朝她自己的帐篷走去了。 “你们需要马匹。”麦特说,“如果你们能等到明天早晨我起来以后再走,我会给你们准备几匹马,还有一些补给,你们不能在去塔瓦隆的路上挨饿。而现在沿路上的那些村子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食物了。” “你和裘丽恩说过……” “我又把我的马数了一遍,”麦特说。那些骰子还在他的脑海中滚动。该死的。“我重新统计了红手队的马匹,我们还有一些多余的马。” “今晚我来找你,不是想从你这里骗走几匹马。”苔丝琳说,“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麦特转身掀起帐帘,“所以我才会提起这件事。”然后他就走进了帐篷。 一进帐篷,他的身子立刻僵住了。这里有一股…… 鲜血的味道。 第九章 空气中的血 麦特立刻蹲下身。这个直觉救了他的命,有什么东西在他蹲下的同时扫过了他头顶上方的空气。 麦特滚到一旁,他的手在地面上碰到某种湿漉漉的东西。“杀手!”他喊道,“营地里有杀手!该死的杀手!” 有某种东西向他扑过来。帐篷里一片漆黑,但他能听到那个东西的声音。麦特踉跄了一下,他没有丢掉自己的运气。强劲的风声又从他身边扫过。 麦特继续沿着地面滚过去,朝周围的黑暗中挥着手。他把那个东西留在…… 就在这里!他已经来到睡铺旁边,他的手抓住了一根长木柄。他一跃而起,舞动艾杉玳锐,不是向那个扑向他的黑影,而是向帐篷壁挥去。 帆布帐篷被轻易划开,麦特跳了出去,一只手紧握着他的长刃矛,另一只手抓住了脖子上的皮绳。在匆忙中,他还抓破了自己的皮肤。他拉下脖子上的狐狸头徽章,在帐篷外回过身。 附近帐篷之间的一个岔路口竖起的灯杆顶端,一盏油灯正散射出微弱的光亮,不过这点光亮已经足以让麦特看清紧随他身后,从帐篷的裂口中跳出来的那个影子,那正是他最害怕看见的东西。古蓝的外形和男性人类一样,身材细长,有着沙色头发和毫无特点的五官。这只怪物身上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它脸颊上那块伤疤。 但它依旧是个看起来毫无威胁、轻易就会被忽略的普通人。如果它出现在人群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它将他们的喉咙割开。 麦特向后退去。他的帐篷靠近一片山坡,他正背对那道山坡,将狐狸头徽章用皮绳紧紧地绑在艾杉玳锐矛刃的侧面。这不算是一件完美的武器,不过他以前针对这种情况进行过练习,这枚徽章是他所知道唯一能够伤到古蓝的东西。他的动作很快,同时还在不断地呼救。士兵不可能与这种怪物对抗,但据说古蓝都会尽量避免受到人们的注意,也许很多人的关注会把它吓走。 那只怪物的确犹豫了一下,向营地中瞥了一眼。然后,它转头继续盯着麦特,开始朝他一步步靠近。它的动作仿佛风中的丝绸般轻柔流畅。“你应该感到骄傲。”它悄声说道,“现在控制我的那个人,最想得到的就是你。我得到命令:在尝到你的血以前,其余一切目标都不必理会。” 这只怪物的左手握着一把长匕首,右手还滴着鲜血。麦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它刚刚杀死了谁?是谁代替麦特·考索恩成了牺牲品?泰琳的面容再一次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她的尸体,她死亡的样子只是他的想像。不幸的是,麦特有很好的想像力。 脑子里带着这种想像,鼻腔中充满了血腥气,麦特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他发动了攻击。 麦特在空旷的黑暗中高喝一声,挥舞艾杉玳锐向前冲刺。但那只怪物的速度更快,它仿佛是从麦特攻击的缝隙中溜了进来。 绕过麦特,它如同一匹捕猎的饿狼,踏在枯草上的双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身子化成一道幻影,向麦特发动还击。凭借极度灵活的一跳,麦特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他在草地上踉跄着,将艾杉玳锐舞动如风。怪物只是小心地躲避着那枚徽章。光明啊,如果没有这颗狐狸头,麦特早已血溅当场了! 它又一次扑向麦特,如同纯黑色的液体。麦特疯狂地挥动着长矛,只能凭借自己的运气与怪物周旋。徽章碰到怪物的手,发出一阵烧灼肌肤的嘶嘶声,空气中立刻多了一股烧焦皮肉的味道。古蓝踉跄着向后退去。 “你根本不必杀死她,你这个怪物。”麦特吼叫着,“她不是你的目标!你想要的不是她,是我!” 怪物却咧开嘴笑了,它的双唇间只有黑色的口腔和扭曲的牙齿。“鸟一定要飞翔,人一定要呼吸,我一定要杀戮。”它大步向前。麦特知道,自己真的是有麻烦了。现在营地中到处都响起警报的喊声,只要再过一会儿,援军就会赶到。但他能不能坚持…… “我受命把他们全部杀死,”古蓝低声说,“只为了引你出来。那个白胡子老头,那个上次救了你的老家伙,那个你心爱的黑皮肤小女人,把他们全部杀死。除非我现在就干掉你。” 光明烧了古蓝吧。这个怪物怎么会知道图昂?它到底是如何得到情报的?这根本就不可能! 当古蓝再一次扑过来的时候,惊慌失措的麦特几乎没时间举起艾杉玳锐。他咒骂着躲向一旁,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那只怪物的匕首在空中闪耀着,突然,那件武器抖动了一下,从怪物的手指缝里飞走了。麦特愣了一下,立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他,将他向后拉去,离开了古蓝的攻击范围。 是风之力。苔丝琳!她站在麦特的帐篷前面,脸上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你的至上力碰不到它!”麦特尖叫着,被她的风之力拉到了稍稍远离古蓝的地方。如果她能把他举得再高一些就好了!但麦特从没见过两仪师把一个人举到离地面超过三尺的地方。 麦特仓促地退到一旁,古蓝怪紧追在他身后。一件颇为巨大的东西突然从他们中间飞过,古蓝灵活地躲过了那东西的撞击。那是一把椅子!它一直飞到山坡上,撞得粉碎。古蓝转回身的时候,还是被一只高大的凳子砸在身上,让它一直向后飞去。 麦特稳住脚步,看着苔丝琳。那名两仪师正用无形的风之力从他的帐篷里抓出适合投掷的物品。聪明的女人。至上力无法触及古蓝,但被至上力驱动的物体却可以。 仅凭这些并不足以阻止那只怪物。麦特曾经看到它将一把插进胸膛的匕首拔出来,就好像一个人从衣服上揪走一根线头。不过,士兵们已经手执长矛剑盾围拢过来,整座营地变得灯火通明。 古蓝怒视了麦特一眼,便向营地外的黑暗中冲去。麦特惊骇地看到两名红臂队高举长矛,迎面向古蓝冲过来,是高德蓝和费尔金。两个人都跟随麦特去过艾博达,出生入死,一直坚持到现在。 “不!”麦特喊道,“让它……” 太迟了,古蓝轻松地闪过长矛,伸出双手抓住两个人的喉咙,又迅速地收拢手指,然后将两个人扔在地上,便隐没进黑暗之中。 光明烧了你!麦特紧追在它后面,我要抽出你的肠子…… 他忽然停住脚步。在他的帐篷里,空气中充满血腥。他几乎忘了这件事。 奥佛尔!麦特踉跄着跑回帐篷里。帐篷中依旧是一片黑暗,血腥气扑面而来。“光明啊!苔丝琳,你能……” 一团光球出现在他身后。 苔丝琳的光球照亮了帐篷中可怕的景象。麦特的仆人罗平躺倒在地,他的血浸透了帐篷铺地的帆布,形成一大片黑色的污渍。黎德幕和维奥·利夫,两名负责为他守门的红臂队都倒在他的床铺上。他在走进帐篷前就应该注意到他们怎么会不在岗位上。蠢货! 麦特为死者感到极度的悲哀。罗平刚刚从拿勒辛的死亡中恢复过来。光明烧了他吧,罗平不该有这种下场!他甚至不是一名军人,只是个仆人,一心只想着照顾好自己的主人。麦特为自己对罗平的责备感到无比愧疚,没有罗平的帮助,他甚至没办法逃出艾博达。 这次牺牲的四名红臂队里,有两人经历过艾博达之后的种种劫难,甚至在古蓝先前的攻击中活了下来。 我早该叮嘱所有人。麦特想,应该让整座营地严加戒备。但这样有用吗?古蓝是不可能被阻止的。麦特怀疑,为了杀死他,那只怪物会割开所有红臂队员的喉咙,只因主人命令它要避开人们的注意,它才没这么做。 麦特没有看到奥佛尔,男孩应该是睡在角落里的床铺上,不过那里并没有人。罗平的血一直蔓延到那里。奥佛尔的毯子上也已经浸满了黑红色的液体。麦特深吸一口气,开始在一片狼藉的帐篷中寻找,翻开毯子,查看每一件行军家具的内侧,并且一直在担忧自己会有所发现。 更多士兵咒骂着围拢过来,营地中一片躁动,示警号角被吹响,灯烛的亮光迅速向外拓展,到处都是铿锵的盔甲撞击声。 “奥佛尔。”麦特向聚在门口的士兵群里喊道。他已经搜遍了整座该死的帐篷!“有人看见他吗?” “我想,他应该和诺奥在一起。”斯隆·麦道说道。他是一名大耳朵的红臂队,“他们……” 麦特推开众人,走出帐篷,朝诺奥的帐篷跑去。满头白发的诺奥正从帐篷里走出来,神情显得异常警戒。 “奥佛尔呢?”麦特对那名老者问道。 “他很安全,麦特。”诺奥面色严峻地说,“我很抱歉,我不是想吓到你。我们正在玩蛇与狐狸,那个孩子玩到一半就在我的帐篷里睡着了。这几天,他总是等你等到很晚,所以我觉得最好不要吵醒他。我应该先来告诉你的。” “你很抱歉?”麦特抓住诺奥,又将他紧紧抱住。“你是个该死的好人!你救了他的命!” 一个小时以后,麦特、汤姆和诺奥一起坐在汤姆的小帐篷里。12名红臂队守在帐篷周围。奥佛尔在睡梦中被送到苔丝琳的帐篷去。那个男孩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离死神有多近,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 麦特再一次戴好徽章。不过他需要一条新皮绳了,艾杉玳锐把那条老皮绳割得不堪入目。他需要想一个更合适的办法,把这枚徽章固定在武器上。 “汤姆,”麦特轻声说道,“那个怪物也威胁要杀死你,还有你,诺奥。它没有提到奥佛尔,但它提到了图昂。” “那个怪物怎么会知道图昂?”汤姆挠着头问道。 “卫兵们在营地外发现了另一具尸体,是德瑞的。”德瑞在几天前就失踪了。麦特本以为他当了逃兵,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虽然在红臂队中,开小差的情况非常罕见。“他死了已经有几天了。” “那个怪物需要耽搁这么长时间吗?”诺奥皱起眉头。他的背有些驼,肩膀隆起,一只大胡椒瓶般的鼻子高耸在他脸部正中央。他总是给麦特一种……伤痕累累的感觉。他的手上全是节瘤,仿佛那里有许多骨头都断过。 “它一定是对德瑞进行了审问,”麦特说,“好查清楚我都和谁在一起,以及我的帐篷位置。” “那东西还能做这些事?”汤姆说,“它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头猎犬,能够凭借兽类的本能把你找出来。” “在泰琳的宫殿里,它就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麦特说,“它进了泰琳的房间,只是我那时刚好离开。所以,它或者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情报,或者是透过观察寻找到线索。可惜我们不知道德瑞是否经过刑讯,还是他只不过在古蓝观察营地时恰巧碰上了它。但古蓝肯定非常聪明。” 它不可能真的去追杀图昂,它会吗?威胁要杀死他的朋友,也许只是为了干扰麦特的心神。毕竟,这个怪物刚刚还证实了它的确要避开太多人的注意。但这种揣测并没有给麦特带来多少安慰。如果那个怪物要去杀害图昂…… 要确保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只有一个办法。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诺奥问。 “我们要干掉它。”麦特低声说,“我们要彻底杀死那个该死的怪物。” 诺奥和汤姆陷入了沉默。 “我不会让那个怪物一直追杀我们到根结之塔。”麦特说。 “但它真的能被杀死吗,麦特?”汤姆问。 “任何生物都能被杀死。”麦特说,“苔丝琳也证明了,只要运用得法,她可以用至上力伤到它。我们也应该采取类似的战术。” “怎么做?”诺奥问。 “我还不知道。”麦特说,“我希望你们两人继续为前往根结之塔做准备。只要我兑现了对维林的誓言,我们就上路。光明烧了我吧,我还需要和伊兰谈谈。我想在离开前让亚柳妲的龙能够开始铸造。我会再给伊兰写一封信,这次,措辞要更强硬一些。” “暂时,我们还要做一些改变。我要睡在城里,每晚住在不同的客栈。要让全部红手队都知道这件事。只要古蓝偷听人们的谈话,它也会知道。这样它就没必要攻击营地里的人了。” “你们两人也要进城里住,直到这件事结束,它死或者我死。现在的问题是奥佛尔。那个怪物没有提到他,但……” 看着汤姆和诺奥的眼睛,麦特明白他们也和自己有同样的疑虑。他曾经丢下过泰琳,泰琳也因此而死,他不打算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奥佛尔身上。 “我们必须带上那个男孩。”汤姆说,“否则就要把他送走。” “早些时候,我听到了两仪师的交谈,”诺奥用骨节嶙峋的手揉搓着脸颊,“她们正在计划离开。也许可以让奥佛尔跟她们一起走?” 麦特只是沉着脸。以奥佛尔在女人面前涎皮赖脸的样子,两仪师们在第一天就会把他的脚趾捆在一起。其实麦特很惊讶以前为什么没有女人这样做过,如果他查清楚那些红臂队都教了那个男孩什么东西…… “我们大概不能把他送走。”麦特说,“只要她们离开一个晚上,他就会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溜回来。” 汤姆赞同地点点头。 “我们只能把他带在身边,”麦特说,“让他留在城中的旅店里。也许这样……” “麦特·考索恩!”尖叫声从汤姆的帐篷外传来。 麦特叹了口气,朝另外两个人点点头,站起身。他走出帐篷,发现裘丽恩和她的护法们正努力要从守在外面的红臂队中间挤进来。他们几乎就要扯开帐帘闯进来,直到看见麦特,她才停了下来。 几名红臂队因为没能拦住她而露出羞愧的神色。但麦特知道,这些人并没有错。该死的两仪师永远都是这么由着她们该死的性子来。 裘丽恩是和苔丝琳完全相反的另一种女人,她身材窈窕,容貌俊秀。今天她穿了一件领口很低的白色长裙。她还很喜欢笑,但每次面对麦特的时候,她微笑的双唇都会立刻紧紧地抿住。她有一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睛,任何男人看到这双春水般的眼睛,都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一心想要在里面溺死。 麦特对于这个美丽女人的态度,也与对她同伴的态度完全相反。他绝对不会希望裘丽恩能够成为他的朋友。实际上,他经常会期待他的敌人们会落入这个女人的手里。尽管他也承认,这种想法未免有失仁厚,最好是这个女人永远只和她的护法布利瑞克和芬在一起。在麦特看来,那两个护法也全都是疯子。 布利瑞克和芬都是边境国人,一个是夏纳人,另一个是沙戴亚人。芬眼角上翘的眼睛里永远只闪动着犀利的光芒,他似乎总是在寻找人们暗中犯下的杀人罪行。即使只是和他聊聊天,你也会觉得他正在审问你劣迹斑斑的人生。布利瑞克的顶髻在这段时间变得更长了一些,不过还是显得太短。麦特很想告诉他,那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光秃秃的头顶上黏了一条獾尾巴。只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死伤狼藉的夜晚,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这真是一个糟透了的晚上。 裘丽恩将双臂抱在胸前。“看样子,你关于这个……怪物在追杀你的报告是准确的。”她的声音中带着猜疑。他刚刚失去了五个好人,而她却还在猜测。该死的两仪师。 “然后呢?”他问,“你知道什么关于古蓝的事?” “一无所知。”裘丽恩承认,“不管怎样,我需要回白塔去。明天就走。”她显得有些迟疑。“我本来想问一下,你是否能借我一些马匹,什么样的马都可以,我不会挑剔的。” “城里没有人卖给你?”麦特哼了一声。 裘丽恩的面容变得更加平静了。 “那么,好吧!”麦特说,“至少这一次,你算是对我提出了请求。我能看得出来,这对你来说相当困难。我刚刚答应了苔丝琳。你也可以得到几匹马。只要你们这些该死的女人别再来烦我,付出这么一点代价也算值得了。” “谢谢。”裘丽恩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管怎样,我给你一个建议,对于你经常需要与之合作的盟友,你或许应该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言辞。” “对于我经常需要与之合作的盟友,”麦特说,“我会很惊讶地发现,我的言辞竟然会如此温文尔雅。裘丽恩,等你走了以后,我还要再给那个该死的伊兰女王混蛋陛下写一封信。” 裘丽恩哼了一声。“你也要在那封信里加上脏话吗?” “当然。”麦特嘟囔着,回身走进汤姆的帐篷,“如果不这样,她怎么会相信这封信是我写的?” 第十章 污染之后 “我同意你的计划。”艾莱斯对佩林说道。格莱迪走在佩林的另一边,身穿黑色制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蒙特姆·亚森和艾吉·亚松跟在后面,他们是佩林今天的卫兵。 天色还很早。佩林表面上是在检查营地的岗哨,但他实际上只是想走一走。他们已经将营地转移到杰罕那大道旁的一片草原台地上,这里有良好的水源供给,而且靠近大路,便于实行控管,又和那条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留出足够多防御的空间。 在草地的一侧,一片树林前能看到一尊古代雕像,这尊雕像在很久以前就倒掉了,现在它大半都没入土中,只留一只手臂伸出泥土。那只手里握着一把剑的剑柄,而那把剑也同样插在地里。 “我不该派吉尔他们单独行动,”佩林说,“这会让任何一支部队都有可能轻易俘虏他们。” “你不可能想到这种事,”艾莱斯说,“你也不可能预料到我们会被耽搁得这么久。你能让他们去哪里?那时沙度人正从我们背后杀来。而如果我们在梅登的战斗无法取胜,吉尔他们势必会被困在两股沙度人中间。” 佩林依旧紧皱着眉头,脚上的靴子更深地踏进地上的泥泞中。他痛恨在这片泥地上踩踏出来的气味,凝滞的泥巴混合着腐烂的死草味道。这不像妖境瘟疫那么糟糕,但在佩林看来,这片土里和刚刚被他们净化过的地方,也已经相去不远了。 他们来到一个岗哨前,胡·巴兰和达奥·科普林正在这里站岗。当然,负责警戒的并不止是他们。两河人正在树林中巡行,枪姬众在更远的地方监察敌人。但佩林知道,分派一些人在营地周围站岗,会让营地里的所有人产生一种秩序感。 哨兵们向他敬礼,但达奥的动作有些满不在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混合气味:懊悔、沮丧、失望,还有尴尬。最后这种气味很淡,但并非不存在。关于佩林和贝丽兰偷情的传闻还没有在他们的脑海中淡去,菲儿的回归似乎更加深他们的不安,在两河,没有人能背负着不忠的名声轻松地活下去。 佩林朝他们点点头,然后继续前行。他的检查没有什么规律,如果人们知道他每天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就会预先做好准备。昨晚,他不得不用靴子踢醒睡着的贝林·赛恩,而且他一直仔细地在他们身上寻找烈酒的气息,他不会容忍乔锐·康加在站岗时偷喝酒。 “无论如何,”佩林说,“白袍众已经劫走我们的人员和物资。”想到在索哈勃购买的粮食正在填饱白袍众的肚子,他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我们能暗中把他们救出来吗?” “我不认为有必要秘密行动。”格莱迪在他身后说道,“请原谅,大人,但您似乎是把问题搞复杂了。” 佩林回头望向那个满脸皱纹的人。“他们是白袍众,格莱迪。他们永远都不会是简单的问题。” “他们之中没有人能导引至上力。”格莱迪将双手扣在背后,耸了耸肩。在他穿上这身黑色外衣,戴上银剑徽章之后,他愈来愈像个军人,而农夫的影子则渐渐退去。“尼尔德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他和我能狠狠打击那些圣光之子,直到他们把我们想要的东西交出来。” 佩林点点头。他不喜欢让殉道使肆无忌惮地进行战斗。在那样的战场上,空气里会充斥着皮肉烧焦的气味,大地破碎不堪,就像杜麦的井那样。但他已经不可能再承受一次梅登那样的意外了,如果没有别的选择,他就会下达这种命令。 不过,现在还不需要如此。时轴的身边并不存在巧合,无论是狼还是白袍众,都出于因缘的安排。一些本来已经被他甩掉的东西又追了上来。他曾经将圣光之子赶出两河;许多在那时与他并肩作战的人,现在都一直追随他来到了这里。 “也许我们会采取这种方式,”佩林一边走,一边对格莱迪说,“但也许不会。我们的部队规模超过他们,而且我们已经放下那面该死的狼头旗。也许他们不会认出我们是谁。我们打着海丹女王的旗帜。他们现在正经过雅莲德的统治地区,他们可能是看见了吉尔的大车,决定要对他‘施加保护’。只需要一些谈判,可能再加上一点恐吓,就足以让他们把我们的人还回来了。” 艾莱斯点点头。格莱迪似乎也同意佩林的说法,但佩林却无法说服自己。白袍众在他刚刚离开两河时就给他增添了无数的麻烦,和他们打交道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而现在,时机可能到了。他需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无论用什么办法。 他继续巡视着,现在他们已经来到艾伊尔人的营地。他对两名看似正在休息的枪姬众点点头。她们没有站起来,更没有向他敬礼,只是同样点了点头。这很合佩林的心意。在他策划并完成对沙度的进攻后,他显然在这些艾伊尔人之中赢得了很大的义。 艾伊尔人有自己的岗哨,她们并不需要佩林来检查,但佩林还是把艾伊尔营地也纳入自己的巡查范围内。如果他会去两河营地以外的地方,那么他就不该刻意忽视这里。 格莱迪突然停住脚步,向智者们的帐篷转过身。 “怎么了?”佩林急忙问道。他开始仔细扫视周围的营地,却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格莱迪露出微笑。“我想,他们已经做到了。”他迈步走进艾伊尔营地,完全没理睬对他怒目而视的枪姬众。如果不是佩林在这里,不管他是不是殉道使,枪姬众都很有可能会把他从营地里丢出去。 尼尔德,佩林想,他正在和两仪师尝试组成连结。如果格莱迪已经看见了他们的编织…… 佩林跟在他身后。他们很快就走到艾伊尔营地正中央那一圈智者帐篷前面。那一圈帐篷中间的土地很干燥,而且经过了夯实——也许那是用至上力做的。尼尔德、伊达拉和玛苏芮正坐在那里。费戈·尼尔德是个年轻的莫兰迪人,留着卷曲的胡子。他的黑色外衣上还没有徽章,但在完成这次远征之后,他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晋升。从远征开始起,他的力量就在不断增长。 现在他的脸依旧因为遭受蛇咬而毫无血色,不过精神的确已经比几天前好多了。佩林看到他时,他正盯着面前的空气,一脸微笑。他身上也散发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气味。 一个巨大的通道凭空出现。佩林咕哝了一声。通道对面似乎是他们几个星期前宿营的一个地方,一片没有什么特点的开阔地。 “有效吗?”格莱迪说着,跪到尼尔德身边。 “这太美妙了,朱尔。”尼尔德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中不见他常有的那种故作勇猛的语调。“我能感觉到阴极力。现在我觉得自己更完整了。” “你在导引阴极力?”佩林问。 “不,我不需要。我只是在使用它。” “如何使用阴极力?”格莱迪迫不及待地问。 “我……这很难解释。进行编织的是阳极力,但我似乎能用阴极力加强它们。只要我自己能打开通道,我就能用女性给我的力量强化它,扩大它的尺寸。光明啊,这太奇妙了。我们在几个月前就应该这么做了。” 佩林向他旁边的玛苏芮和伊达拉瞥了一眼。她们并不像尼尔德那样兴奋异常。玛苏芮看起来有一点恶心,而且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恐惧的气味。伊达拉的气味则充满好奇和警戒。格莱迪曾经说过,建立这样的连结需要男性能够控制女性。 “那么,我们很快就能派遣人员前往凯瑞安了。”佩林摩挲着口袋里的铁匠谜锁。“格莱迪,和艾伊尔人计划一下这项任务,按照她们的要求施展神行术。” “是,大人。”格莱迪揉搓着满是皱纹的脸颊。“现在我也许应该学习一下这个技巧,而不是继续巡查营地。不过,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希望能和你谈一些事情。” “好的。”佩林一边回答,一边走出智者帐篷所环绕的场地。这时另外几名智者走了过来,要求尼尔德和她们尝试进行连结。看她们的样子,尼尔德仿佛根本就不是连结的掌控者,而尼尔德立刻就服从了命令。自从他对一名枪姬众说了些过于轻薄的话,最终进行了一场枪姬之吻后,每次当他来到艾伊尔人身边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 “你要说什么,格莱迪?”佩林在稍微远离智者帐篷的地方停下脚步。 “嗯,尼尔德和我全都能够施展神行术。”格莱迪说,“我希望……”他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我是否能离开一个下午,去黑塔看看我的家人。” 这么做是应该的。佩林想。格莱迪有妻儿,但并不经常提起他们。实际上,他平时很少说话。 “我不知道,格莱迪。”佩林瞥了头顶上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眼。“白袍众就在我们前面。我们还不知道沙度人是否会对我们发动突袭。在能够确保我们的安全以前,我不希望身边没有你。” “我不会走太久的,大人。”格莱迪认真地说道。佩林有时会忘记这个人有多么年轻。格莱迪只比佩林大六七岁,穿着这件黑色的衣,加上被太阳晒黑的脸颊,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我们会找到时间的。”佩林说,“这用不了多久。我希望先得到一些那里的信息,知道我们走后那里都发生了什么。我怕你贸然返回会引发不必要的问题。”信息是最重要的,这是巴尔沃教他的。 格莱迪点点头,露出释然的神色,但佩林实际上并没有给他任何确定的回答。光明啊!就连这个殉道使也像其他人一样,散发出一种将他当作首领,对他俯首听命的气息。而他们在不久前还只会对他散发出高傲冷淡的气味。 “你以前并没有为家人担心过,格莱迪。”佩林说,“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一切都变了。”格莱迪低声说道。佩林从他身上嗅到一点气味。是希望。“这种改变是在几个星期前发生的。我知道大家都不会相信,但我向你发誓,事情真的发生了。” “污染被净化了?” 格莱迪点点头。 这名殉道使坚称至上力男性那一半的部分已经被净化了,即便其他人对此感到存疑。佩林皱了皱眉。这是他发疯的征兆吗?但格莱迪的气味中没有丝毫疯狂。或许,这与兰德有关。无数色彩开始在佩林的眼前旋转。 “我相信你的话,格莱迪。但这与黑塔和你的家人有什么关系?你想要去看看别的殉道使是否也和你有同样的感觉?” “哦,他们肯定有。”格莱迪说,“这……嗯,大人,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我们家拿主意的一直都是索拉,我只是去做要做的事情。嗯,加入黑塔,这就是要做的事情。在我接受测试时,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父亲身上也发生过那种事。我们没有谈过那件事,但它是千真万确的。红宗在我父亲很年轻时就找到了他,那时我刚出生。 “当我投入真龙大人的麾下时,我知道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再过几年,我就要走了,倒不如用这种力量来与暗影作战。真龙大人对我说,我是一名士兵,士兵不能抛弃自己的岗位。所以我在以前一直都没有要求回去看看,因为你需要我。” “而现在情况变了?” “大人,污染已经消失了。我不会再发疯。这意味着……嗯,我以前一直都有理由战斗,但现在,我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看着这个人的眼睛,佩林明白了。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知道你最终会发疯,需要被处死。杀死你的很可能就是你的朋友,他们将此称之为对你的仁慈。 这就是佩林对殉道使的全部认识。所以他们才会离群索居,看起来总是那么严肃阴郁。其他所有人战斗都是为了活下去,而殉道使……他们是在为求死而战。 这也正是兰德的感觉,佩林想,色彩再一次开始盘旋,他的朋友出现在眼前。兰德正骑着他的黑色高头骏马,走在一座街道上满是泥泞的城市里。奈妮薇走在他旁边,和他交谈着。 佩林摇摇头,驱走那些影像。“我会让你回家,格莱迪。”他做出了承诺,“在一切终结前,你能够有一段与她共处的时间。” 格莱迪点点头,看了天空一眼,一阵低沉的雷声恰好在这时从北方传来。“你知道吗?我只想和她说说话。而且我要再看看小嘉德伦,我已经快认不出那小子了。” “我相信他一定是个英俊的孩子,格莱迪。” 格莱迪笑了。听到这个男人会发出笑声,感觉很奇特,但也很好。“英俊?嘉德伦?不,大人,他在同龄的孩子中可能算是高大的,但他那张脸就和树桩差不多。不管怎样,我都很爱他。”他带着喜悦的神情摇摇头。“我现在应该去和尼尔德学习连结了。谢谢你,大人。” 佩林微笑着看他离开。这时,一名枪姬众跑进营地,向智者报告情况。佩林能够听到她在说什么。“有个陌生人正骑马沿大路向营地赶来,他打着代表和平的旗帜,但他身上穿着圣光之子的衣服。” 佩林点点头,召集起他的卫兵,快步向营地前门走去。谭姆迎头走了过来,迅速跟在他身边。他们和那名白袍众同时到达了第一个岗哨。那个人骑着一匹纯白骟马,手举的旗杆上挂着白旗。他披着白色斗篷,铠甲外是一身白色战袍,胸口处绘着金黄色的朝阳。 佩林心里一沉。他认识这个人,戴恩·伯恩哈。 “我前来与罪犯佩林·艾巴亚对话。”伯恩哈勒住马缰,用响亮的声音宣布道。 “我就在这里,伯恩哈。”佩林走上前,高声回应。 伯恩哈看了看他。“果然是你。圣光终于把你交到我们手上。” “它同时还交给你们一支规模超过你们二至三倍的军队。”佩林喝道,“我非常怀疑你的想法是否不够现实。” “我们手里有对你宣誓效忠的人,艾巴亚。” “那你们可以让他们回到我们的营地,我们就各走各的。” 那名年轻的白袍众满脸怒容地将坐骑带到一旁。“我们的账还没算完,暗黑之友。” “不需要发脾气,伯恩哈。”佩林说,“在我看来,我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圣光之子宁可死,也不会任由你逍遥法外。”戴恩说着,向旁边啐了一口。“但我会把判决的权力留给最高领袖指挥官,他想亲自见你。我只是受命前来告知你,他正等在前方不远处的大道旁。你要去和他见面。” “你以为我会走进这么明显的一个陷阱?”佩林问。 伯恩哈耸耸肩。“来或不来是你的事情,最高领袖指挥官高尚而且恪守荣誉,他已经立誓,你将平安返回你的营地。我可不会给暗黑之友这种公平的机会。你可以带上你的两仪师,以确保你的安全,如果你有两仪师的话。”说完这些,伯恩哈就调转过马头,疾驰而去。 佩林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名白袍众在远方渐渐消失。 “你不会真的想去吧,孩子?”谭姆问。 “我很想知道,在那里等我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佩林说,“而且我们的确需要谈判,也许我能为我们带回一份合约。光明烧了我吧,谭姆,我至少要在挑起战争前试一试。” 谭姆叹了口气,但还是点下了头。 “他提到了两仪师,”佩林说,“却没有提及殉道使。我打赌,圣光之子对殉道使仍然所知不多。让格莱迪穿上两河人的衣服,然后马上来见我。让高尔和苏琳也一起来,问问伊达拉,她是否也愿意和我们同行,但不要跟我的妻子说这件事。我们六个人可以去看看白袍众是否真的有意与我进行谈判。如果情况不对,我们会让格莱迪做好准备,用神行术带我们回来。” 谭姆点点头,快步跑开了。佩林紧张地等待着,直到谭姆带着高尔、苏琳和伊达拉回来。又过了几分钟,格莱迪也到了,他披上一件褐色羊毛斗篷,身上穿着从两河人那里借来的褐色和绿色衣裤,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弓。但他走路的姿势依旧如同一名标准的军人,脊背挺直,锐利的双眼直视佩林。在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危险气息,这绝不是普通农夫会有的。希望白袍众不会因此而发现他的伪装。 一行六人离开了营地。行程一开始很顺利,菲儿看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要进行一场更加漫长的谈判,佩林自然会带上她,但他并不打算在那里耽搁太久,而且他也不想让菲儿担心。 他们并没有骑马,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发现了白袍众。等待在道路旁的白袍众只有十几人,在他们旁边已经立起了一顶小帐篷。白袍众正处在上风处,这让佩林稍稍感到安心。他嗅到愤怒和厌恶的气味,但感觉上,这应该不是陷阱。 当他们逐渐靠近时,有人从那顶小帐篷里走了出来。那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身材很高,有一头黑色的短发,相貌俊美异常,他身上的气味……要比其他白袍众好很多。那些人的身上都有一股狂野的气味,就好像是一头头发疯的猛兽,而他们的领袖感觉很平静,一点也不让人反感。 佩林向同伴们瞥了一眼。 “我不喜欢这样,佩林·艾巴亚。”伊达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些圣光之子的感觉很不对。” “弓箭手会从树上向我们射箭。”谭姆嘟囔着,朝远处的大树点点头。 “格莱迪,你握持着至上力吗?”佩林问。 “当然。” “做好准备,以防万一。”佩林说完,便迈步向前,走向那一小队白袍众。 白袍众的首领将手背在身后,审视着佩林。“金眼。”他说道,“看来这是真的。” “你就是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佩林问。 “是的。” “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走我的人?” “我的部下告诉我,他们曾经试图和你进行类似的交换,”白袍众首领说道,“而你欺骗了他们。” “他们绑架了无辜的人,”佩林说,“还要我用生命作为代价,才能换回他们,所以我救回了我的人。不要强迫我在这里做同样的事。” 那名白袍众首领眯起眼睛,身上散发出一股若有所思的气息。“我只奉行正义,金眼,无论那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的部下告诉我,你在几年前杀害了数名圣光之子,却从未因此而受到审判,而且你还带领兽魔人攻击平民村庄。” “你部下所说的话并不可信。”佩林愤怒地说道,“我想要一场更正式的谈判。我们可以坐下来,详细讨论条件,而不是这种无聊的争吵。” “我怀疑我们是否需要正式谈判。”白袍众首领说,“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讨价还价,我只想亲眼看看你。你希望你的属下获得自由?那我们就在战场上见吧。只要你这么做了,我就释放俘虏,无论最后谁输谁赢。他们显然不是士兵,我会放走他们。” “如果我拒绝呢?”佩林问。 “那么这将意味着……他们会有性命之虞。” 佩林咬紧了牙。 “你的部队要在圣光的照耀下面对我们。”那名白袍众首领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条件。” 佩林向旁边瞥了一眼。格莱迪正看着他。殉道使的眼里带着明显的询问,只要动个念头,他就能立刻俘虏这名白袍众首领。 佩林也感受到这种诱惑。但他们来到此地,是因为白袍众立誓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不会打破这种和平。于是,他转过身,率领众人向营地走去。 加拉德看着艾巴亚的背影,那双金眼让他感到不安。拜亚坚持认为这个人不仅是暗黑之友,还是暗影生物。加拉德一直对拜亚的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可当他亲眼见到这双眼睛时,加拉德也无法再忽视拜亚的话了。 在他旁边,伯恩哈呼出一口气。“不敢相信你真的会这么做,如果他带来两仪师呢?我们不可能阻止至上力。” “他们不会伤害我。”加拉德说,“不管怎样,如果艾巴亚有能力在这里用至上力刺杀我,那么他也能在我们的营地里做同样的事。而且,如果他真的像你和拜亚所描述的那样,那么他肯定会非常在意自己伪装的善良形象。他并非直接率领兽魔人进攻两河,而是假装帮助两河人抵抗它们。”这样的一个人肯定喜欢采用更加隐秘的手段,加拉德应该是安全的。 他只想亲眼看看艾巴亚,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双眼睛……它们本身几乎就是罪恶的证明。而且,当他提及杀害圣光之子的罪行时,艾巴亚明显有了激烈的反应。他还没提及艾巴亚的另一些罪行,例如与霄辰人结盟,以及使用男性导引者。 是的,这个艾巴亚是个危险人物。加拉德一直在担心要将自己的军力白白浪费在这里。但圣光会指引他,最好现在就打败这个艾巴亚,而不是等到最后战争时再与他对敌,要以最为迅捷的手段。他做出了决定,这是正义的决定,他们将要战斗。 “来吧。”加拉德向他的部下们挥挥手,“我们回营地去。” 第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来信 “他们不可能以为我会签署这个。”伊兰将那卷文件扔到椅子旁边的地板上。 “他们当然不会这么想。”戴玲说道。她的金发丝毫不乱,面容镇定从容,苗条的身子稳如山岳。她真是一个完美的女人!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她看起来能如此典雅端庄,而伊兰却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头已经足够肥胖,正在等待宰杀的母猪。 房里的壁炉中跳动着温暖的火焰,葡萄酒就放在靠墙的边桌上。不过,她当然是不可以喝酒的。如果还有谁敢把该死的山羊奶捧给她…… 柏姬泰正靠在她对面的墙壁上,黄金色的辫子从她的右肩垂挂下来,和她雪白领红色外衣和天蓝色的长裤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面带微笑地把茶杯捧到面前,仿佛在取笑伊兰的气恼。伊兰能清楚地感觉到从约缚中传来的情绪! 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们三个。伊兰在接见过艾络琳的信使后,便退回到起居室里,宣布要安静地“考虑”一下艾络琳的提议。是的,她的确要好好考虑一下!考虑一下这堆垃圾! “这是一种侮辱。”她指着那份文件说道。 “你想永远囚禁他们吗,伊兰?”戴玲挑起一侧眉弓,“他们不可能付得起赎金,继承战争已经耗尽他们的资产。现在,你必须做出决定。” “他们可以烂在监狱里。”伊兰环抱双臂,“他们组建军队来攻打我,还攻击了凯姆林!” “是的,”戴玲不动声色地说,“这些我都亲眼见证了。” 伊兰轻声骂了一句,然后站起身,开始踱步。柏姬泰看着她。她们全知道,梅菲恩建议伊兰尽量避免用力过度。伊兰只是倔强地和自己的护法对视着,然后继续踱步。让光明烧了她,再烧了那个该死的助产士!走路又没有多费力气。 艾罗汀是最后抵抗伊兰统治的贵族之一,也是最让伊兰头痛的一个人。在这方面,也许只有贾瑞德·撒安德能够与之相比。这几个月只不过是伊兰漫长试炼的开始。她该如何解决每一个问题?她的立场有多么容易动摇?她真正从她的母亲那里学到了多少? 他们应该知道,她是不会轻易接受胁迫的。但不幸的事实是,现在她正站在一座用高脚杯叠起来的险峰顶端,她脚下的每一只杯子都是一个安多家族。一些人自愿支持她,另一些人则完全相反,但所有家族的支持都没有她所期望的那样牢固,值得信任。 “被俘的贵族是一个资源。”伊兰说,“这才是看待他们的正确方式。” 戴玲点点头。这位贵族长者一直都有办法刺激伊兰,强迫她努力去寻找她所需要的答案。这点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一种资源除非最终能产生作用,否则就是无用的。”戴玲的手里拿着一杯葡萄酒。该死的女人。 “是的,”伊兰说,“但出售一种匮乏的资源会造成缺乏智慧的名声。” “但你应该在一种资源的价格大幅下跌前出售它。”戴玲说,“许多商人在打折出售冰胡椒时,都会被人们批评为愚蠢。而当冰胡椒价格进一步下跌时,人们才会称他们睿智。” “那这些俘虏呢?你认为他们的价值会迅速下跌?” “他们的家族都已经向你妥协了。”戴玲说,“你的位置愈稳固,伊兰,这些政治囚犯的价值就愈低。你不该轻易浪费眼前的优势,但也不该将它束之高阁,直到再没有人在乎它。” “你可以处死他们。”柏姬泰说。 另外两个人都盯住了她。 “怎么了?”柏姬泰说,“这是他们应得的。这会建立一种冷酷的名声。” “这样不是正义。”伊兰说。“她们不该因为支持另一个人登上王座就要被杀死。没有女王,也就没有所谓背叛。” “因为他们,我们的士兵才会丧命,而该死的贵族们却不必负责?”柏姬泰问道。她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想要反驳的伊兰。“不要用冠冕堂皇的理论敷衍我,伊兰。我明白,我不同意这样,但我明白。一直都是如此。” 伊兰开始继续踱步,直到她一脚踏在艾络琳的那份请愿书上,把它踩扁。柏姬泰向她翻了翻白眼,但这种感觉很好。这份请愿书只是一系列空洞的承诺,直到请愿书的最后,她要求伊兰“为了安多”而释放那些俘虏。艾络琳的理由是,既然这些俘虏已经囊空如也,女王应该原谅他们,让他们为国家的重建共同努力。 说实话,伊兰确实考虑过这么做。但如果她现在释放他们,那三个家伙就会将艾络琳视为他们的救星!伊兰可能得到的任何感激之情都会转而落到她的竞争者手上。那个该死的家伙! “寻风手们已经在询问你许诺会给予她们的土地了。”戴玲说。 “已经?” 她的这位长辈点点头。“这个要求让我感到困惑,为什么她们会想要这样一块微不足道的土地?” “这是她们应得的。”伊兰说。 “也许。但这也意味着你是连续五代女王中,第一位放弃安多国土的女王,无论那是多么小的一块土地。” 伊兰深吸一口气。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更加平静了。该死的情绪波动!难道梅菲恩不是说过,这种波动会随着怀孕时间的延长而逐渐平缓吗?但有时候,她还是会觉得她的情绪就像是被任性的孩子打翻的棋盘和到处乱飞的棋子。伊兰让自己镇定下来,坐进椅子里。“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每个家族都在寻找一切机会插手到权力争夺中来。” “我保证,你在他们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戴玲说。 “如果我知道最后战争就要到了,我才不会这样。”伊兰嚷道。“我们需要做些事情来指引贵族们着眼于更重要的事情,让他们能够团结在我身后,或者至少让他们相信,我不是可以轻易玩弄的人。” “你有办法实现这个目标吗?”戴玲问。 “有。”伊兰向东方瞥了一眼,“现在该是拿下凯瑞安的时候了。” 柏姬泰被茶水呛了一下。戴玲只是挑起眉弓。“这是一个大胆的行动。” “大胆?”柏姬泰不住地擦抹着下巴。“这该死的就是发疯。伊兰,你的手指还没有抓紧安多呢。” “这样的话,现在这个时机就更合适。”伊兰说。“这表明现在我们还有进取的动力。而且,如果我们现在向凯瑞安进军,就能表明我不会只满足于当一个在绫罗绸缎中发傻的女王。” “无论是谁,都不会以为你是那种人。”柏姬泰说。“看不明白这点的,只有那些在战场上被敲昏脑袋的家伙。” “柏姬泰是对的,虽然她的描述并不合适。”戴玲表示同意。她向柏姬泰瞥了一眼。伊兰能感觉到约缚中传来一阵不悦。光明啊!这两个人是怎么聚在一起的?“没有人会怀疑你作为女王的力量,伊兰,但这并不会阻止其他人尽一切可能攫取权力。他们知道,时间拖得愈久,他们的优势就会愈少。” “我不像母亲那样,有十五年时间来巩固王位。”伊兰说,“仔细想一想,我们全都知道兰德不止一次提起要让我登上太阳王座。现在统治那里的只是一名主管,他正等着我去接收王位。在克拉瓦尔事件之后,就再没有一个凯瑞安人敢反对兰德的命令了。” “如果登上那个王座,”戴玲说,“你就是在冒险让世人以为你是亚瑟的傀儡。” “那又怎样?”伊兰说,“我必须亲手拿下安多,但我接受凯瑞安作为他的礼物也不会有错。他的艾伊尔人才是那里的征服者。我们实际上是帮了凯瑞安人一个忙,让他们的国家免于因继承人之争而陷入混乱。由我继承太阳王座符合大义,没有人在继承顺位上能超过我,而那些忠于兰德的人都会服从我。” “难道你不是在冒险让自己手伸得太长吗?” “有可能,”伊兰说,“但我认为值得冒险。只要再跨出一步,我就能成为亚图·鹰翼之后最有权势的君主。” 愈演愈烈的争论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伊兰向戴玲瞥了一眼。这名长辈若有所思的表情说明她正在考虑伊兰刚刚所说的话。不管怎样,伊兰已经决定向太阳王座进军,不管是否会得到戴玲的支持,现在戴玲正日益成为伊兰身边举足轻重的顾问。感谢光明,幸好戴玲不想亲手摘下狮子王座!但女王不能让自己因为过于依赖某个人而落入陷阱。 柏姬泰走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白鹳一样的诺瑞先生。他穿着红白两色的制服,一张长脸上带着那种典型的忧郁神情,在手臂下抱着他的皮夹子。伊兰努力压下呻吟的冲动。“我还以为今天的事务已经处理完了。” “我本来也这样想,陛下。”他说道,“但刚刚又出了几桩事情,我认为它们……嗯……也许会引起您的兴趣。” “什么意思?” “嗯,陛下。”诺瑞说,“您知道我并不……特别喜欢一些特定类型的动作。但光明在上,既然最近我手下的人员有所增加,我觉得还是应该扩展一下我所注意的范畴。” “你说的是赫克,对不对?”柏姬泰问,“那个不起眼的泥巴团在干什么?” 诺瑞瞥了她一眼。“我应该说,他的确……呃……不算干净。”然后他将目光转回伊兰身上,“但他还是很能适应环境的,他所缺的只是一个正确的动机。如果我言语或行动有任何唐突,还请您原谅。但经过一段时间和他的接触,以及在他帮助您将一批客人送进地牢后,我认为使用他乃是一种明智之举。” “你在说什么,诺瑞先生?”伊兰问。 “我在说巴沙希女士,陛下。”诺瑞说,“我给赫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监视那位两仪师的住所,那是一家名叫‘问候大厅’的旅店。” 伊兰立刻坐直身子,并暗中感到一阵兴奋。杜海拉·巴沙希一直在对王宫中的许多职员威逼利诱,只想得到伊兰的接见,但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伊兰是不会见她的。不管是不是两仪师,她是爱莉达的代表,伊兰不想和她有任何关系。“你一直在监视她。”伊兰有些急切地说,“请告诉我,你有什么发现,能让我有理由驱逐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 “那么,您不会责备我?”诺瑞小心地问。他的声音依旧像平时一样,干涩且波澜不惊。不过伊兰知道,在谍报工作上,他并没有什么经验。 “光明啊,当然不会。”伊兰说,“我早就应该亲自派人来做这件事了。你帮我做了一件大好事,诺瑞先生。如果你发现什么好信息,我也许还会亲你一下。” 这句话让诺瑞惊慌地睁大了眼睛。伊兰不由得笑出了声。柏姬泰也和她一起笑了起来。戴玲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样子。就让她自己去舔羊蹄子吧,伊兰可不在乎。 “呃……嗯,”诺瑞说,“这其实没有必要,陛下。我本以为,如果这座城市有暗黑之友伪装成两仪师……”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诺瑞已经学会不要在伊兰面前将法理恩那些人称为“两仪师”。 “……我们也许应该注意所有自称来自白塔的人。” 伊兰迫不及待地点着头。天哪,诺瑞可真啰嗦! “恐怕我要让您失望了,陛下。”诺瑞显然是注意到了伊兰的兴奋,“如果您希望得到证据,表明这个人是暗黑之友的话。” “哦。” “不过,”诺瑞说着,竖起一根细长的手指,“我有理由相信,两仪师杜海拉也许曾经参与制定过……这份您予以特殊敬意的文件。”他瞥了一眼被伊兰扔在地上的那个卷轴。现在那份文件已经被印上伊兰鞋底的轮廓。 “杜海拉与艾络琳见过面?”伊兰问。 “的确。”诺瑞先生答道,“现在她们的来往愈来愈频繁。她们应该是在商议某些秘密事宜。” 伊兰瞥了戴玲一眼。“为什么杜海拉想要释放我的反对者?” 戴玲看起来有些困扰。“她不可能如此愚蠢,以为能再鼓动起一场反对你的运动。那些贵族也已经失了势,一文不名了。” “陛下?”诺瑞问,“我是否能说一句话……” “当然,诺瑞先生。” “也许那位两仪师想要获得艾络琳女士的好感。我们还不能肯定这份请愿书是她们共同拟定的,只是从她们之间往来的频率和时间推测,的确有这种可能。从动机判断,她更应该是在向城中的贵族示好,而不是想要支持您的敌人。” 这是有可能的。杜海拉不可能会返回白塔,无论伊兰多么频繁地向她提出这种建议。那样的话,她只能双手空空地回去,让爱莉达明白安多对她的敌意。没有任何两仪师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不管怎样,如果杜海拉能带着某位安多大贵族的忠诚回去,那也能对爱莉达有所交代了。 伊兰问:“当杜海拉离开旅店,去造访艾络琳的宅邸时,她穿成什么样子?”虽然艾络琳曾说过她会返回她的庄园,但至今她还未有行动。也许她知道,这么做没有任何政治意义。现在,她正居住在她的凯姆林宅邸里。 “披着斗篷,陛下。”诺瑞说,“用兜帽遮住了脸。” “斗篷是否华丽?” “我……我不知道。”诺瑞的语气显得相当尴尬。“我可以去问问赫克……” “不需要。”伊兰说,“另外我想知道,她总是一个人吗?” “不,我相信她一直都率领着一支有相当规模的随从队伍。” 伊兰点点头。她敢打赌,当杜海拉披上斗篷,遮住面容时,她会收起巨蛇戒,用一条华丽的斗篷装点自己,并带上不少随从。 “诺瑞先生,”伊兰说,“恐怕你被耍了。” “陛下?” 戴玲点了点头。“她想要被人看到她去访问艾络琳。不是正式的拜访,因为这样会让她与你的对抗过于明显。但她希望知道你晓得她在干什么。” “她公然和我的敌人勾结在一起。”伊兰说,“这是一个警告。她早就威胁过我,说我不会喜欢与她和爱莉达作对。” “啊,”诺瑞沮丧地说,“所以我的擅作主张毕竟还是没有什么效果。” “当然不,你的行动是有价值的。”伊兰说。“如果你没有安排人监视她,我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这种疏忽是令人感到羞耻的。如果有人打算羞辱我,那么我至少需要知道她在干什么,哪怕只是为了知道以后要砍掉谁的头。” 诺瑞的面色变得惨白。 “我只是比喻一下,诺瑞先生。”伊兰说道,但她的确很想这么做。其实她最想砍掉的是爱莉达的头!竟敢派一条看门狗来做她的“顾问”?伊兰摇摇头。快一点,艾雯,我们需要你掌握白塔。全世界都需要你的行动。 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诺瑞。“你说‘刚刚又出了几桩事情’?” “是的,陛下。”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那只可怕的皮夹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纸。对这张纸,他并不像平时对待自己皮夹中的每一份文件那样珍惜。实际上,他只用两根指头捏着它,就好像是捏着一只臭水沟里的死老鼠。“您还记得您关于那些佣兵的命令吧?” “是的。”伊兰面色一沉。她已经有些渴了,却只能看着桌上的那杯热山羊奶。关于战争的信息带来大批渴望找到雇主的佣兵团。 而这些佣兵中的绝大多数都很不幸。安多围攻战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结束了,饥饿的士兵们跑不过生了翅膀的信息,佣兵团们还在不停地聚集到这座城市,却失望地发现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们的刀剑了。 伊兰起初打算将这些佣兵队伍送走,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末日战争需要每一个人。如果安多能够为这场战争再准备五万或十万人,那么伊兰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现在已经没有钱来支付佣兵的薪饷,但她也不想失去他们。所以她命令诺瑞先生和葛本将军向所有佣兵团传达了同样的命令,他们可以派遣一定数量的士兵进入凯姆林,同时他们不能在离城三里的范围内扎营。 这会给他们留下一种印象:伊兰早晚会接见他们,向他们提供工作机会。当然,她只是有可能会这么做。而现在,她已经决定离开安多,去接收太阳王座了。她最后一次接纳佣兵是什么时候,她早就记不清了。 伊兰捏着鼻子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羊奶。柏姬泰满意地点点头,但伊兰却差点把奶水吐了出来。还是渴着更好! “那么,”诺瑞先生一边说,一边看着手中的那张纸,“一名佣兵团长给您写了一封语气非常……熟络的信。我一开始并不想把它呈递给您,但在将它重新审视过一遍以后,我觉得您还是应该看一看。那个无赖的要求非常古怪,但我想,如果他所说……呃……并非全是谎言,那么擅自将这封信处理掉也是不对的。” 伊兰好奇地伸手接过那张纸。无赖的要求?她不认识任何一名佣兵队长。这封信的字迹非常潦草,有不少单词直接在信纸上被划掉了,还有一些辞句相当……具有创造性。无论这家伙是谁,伊兰…… 伊兰对着信尾的署名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把整封信又读了一遍。 你的王室血统就好像我的一颗烂牙。 我们正该死的等在这里,想要和你说上一句话。这让我们实在很是心烦(就是异常愤怒的意思)。汤姆说,你现在是女王了,但我不觉得你会有啥变化,因为你从来都像个女王一样让所有人围着你团团转。不要忘了,是我在提尔扛着你漂亮的小屁股逃了出来,那时候你就是女王派头十足了。所以我猜,我不该对已经成为女王陛下的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 所以我想,我应该像对待该死的女王那样对你,给你写一封该死的信,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好赢得你的注意。我还用我的戒指在信上盖了个戳印,就跟正式公文一样。所以,这就是我对你的正式问候:不要该死的总是躲着我,然后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需要你的铸钟匠。这该死的非常重要。 又另:不要在意我划掉的词和拼写错误。我本来打算把这封信重新誊一遍,但汤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所以我想,就这样吧。 又又另:别介意我说你的屁股漂亮,我其实没怎么看过它。我有一种预感,你会在见到我的时候把我的眼珠挖出来。其实没这种必要。我已经结婚了,所以你更不必介意了。 伊兰不知道自己是该发火还是放声大笑。麦特就在安多。汤姆还活着!他们平安离开了艾博达。他们有没有找到奥佛尔?是怎么从霄辰人的手里逃出来的? 无数的情绪和疑问堵满她的心口。柏姬泰站直身子,皱起眉头。她感觉到伊兰激动的心情。“伊兰?出了什么事?哪个人这么让你生气?” 伊兰发现自己在不住地点头,泪水充满她的眼眶。 柏姬泰咒骂着,大步走了过来。诺瑞显然是被吓坏了,正在因为自己呈上了这封信而无比懊悔。 伊兰哈哈大笑了起来。 柏姬泰的身子一僵。“伊兰?” “我没事。”伊兰一边说,一边抹去颊边的泪水,强迫自己深呼吸一口气。“哦,光明啊,我正盼着这个呢。快过来,看看这封信。” 柏姬泰一把抓过信纸。读过一遍之后,她的面色开朗起来,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你的屁股很漂亮吗?他的其实才真是不错。麦特的屁股在男人里面算是顶尖的了。” “柏姬泰!”伊兰喝道。 “我说的是实话。”伊兰的护法把信还给她。“他的脸蛋有些过于俊俏了,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屁股的判断。光明啊,他回来了,这实在是太好了!我终于能找一个不把我当将军看的人喝上一杯了。” “注意自己的仪态,柏姬泰。”伊兰将那封信叠好。诺瑞似乎被这两个人的变化吓呆了。戴玲什么都没说,想要让这位长者失去镇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她早就见识过柏姬泰更加荒诞不经的言行。 “你做得很好,诺瑞先生。”伊兰说,“谢谢你把这封信交给我。” “那么,您的确认识这些佣兵?”诺瑞问道。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点惊讶。 “他们不是佣兵,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总之,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也应该期待他们会成为我们的盟军。”为什么麦特要把红手队带到安多来?他们仍效忠兰德吗?她能不能利用这股势力?麦特是个小恶棍,但他对于战术和战争有一种奇怪的天赋。他指挥下的一名士兵敌得过她所雇用的十个靠卖命吃饭的乌合之众。 “陛下,请原谅我的错误。”诺瑞说,“我早就该把这封信呈递给您。我的调查员告诉我,这支部队最近曾受雇于莫兰迪国王。所以,尽管他们的头领坚持说他们不是佣兵,我却没有相信他的话。” “你做得很好,诺瑞先生。”伊兰心里还是充满了愉悦与羞恼的复杂感情。只要是和麦特打交道,她的情绪就总是会在这两种状态间游走。“光明在上,我的确很忙,但如果有人自称和我认识,还是请您至少要让柏姬泰知道。” “是的,陛下。” “立刻安排我和考索恩大人见面。”她无聊地希望自己能有时间写一封措辞完全相同的信,好对麦特以牙还牙。“告诉他,他必须带汤姆一起来,一定要……催他快一点来。” “如您所愿,陛下。”诺瑞以他那特有的僵硬姿势鞠了个躬。“我是否可以退下……” 伊兰向诺瑞点点头,再次表达了谢意,并允许他离开。当诺瑞将屋门关上时,她还在用两根手指拈着麦特的信。她能够想办法利用麦特来对付艾络琳吗?就像她利用边境国人一样?这么做是否太不够朋友了? “你觉得,为什么他会提到铸钟匠?”柏姬泰问。 “也许他只想给自己的营地添一口报时钟。” “但你也不会以为事情只有这么简单。” “这就是麦特的做事方式,”伊兰说,“他总有办法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他的这封信也充满了他的那种阴谋气味。” “确实,如果他只是想要一口钟,他只要玩上一个小时的骰子,就足以买上一口了。” “别乱说了,”伊兰说,“他哪有那么幸运。” 柏姬泰一边吮着茶,一边哼了一声。“你真该好好看看他在酒馆里的样子,伊兰。那家伙就算是和暗帝玩骰子,也一定能赢。” 伊兰摇摇头。当兵的都这么迷信,就连柏姬泰也不例外。“确保在麦特来见我时多安排一些卫士。他也许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我可不想任由他在这里大吵大闹。” “这个人到底是谁?”戴玲终于用困惑的声音问道。 “和兰德一起长大的另外两个时轴之一。”柏姬泰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水。伊兰怀孕后,她就放弃了酒精饮料。至少要有人和她一起受苦。 “麦特是……一个特别神奇的人。”伊兰说,“只要加以适当管束,他就会非常有用。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难。当然,无论怎样评价这个人,有一点绝不容否认,那就是他和他的红手队非常善于战斗。” “你打算利用他们,对不对?”柏姬泰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她。 “当然。”伊兰说,“我还记得麦特对我说过,他的红手队里有不少凯瑞安人。如果我在进军凯瑞安时将那些人纳入我的麾下,也许太阳王座会更容易落入手里。” “这么说,你真的已经有了这样的计划?”戴玲问,“夺取太阳王座?就是现在?” “世界需要统一。”伊兰站了起来,“得到凯瑞安之后,我就可以开始将世界整合在一起。兰德已经控制了伊利安和提尔,并得到艾伊尔的支持。我们是连结在一起的。” 她向西方瞥了一眼,兰德的情绪就在那个方向上。这些日子以来,她从他那里只能感觉到被压抑住的冰冷的愤怒。他在阿拉多曼吗? 伊兰爱着他,但她不打算让安多成为真龙帝国的另一个行省。而且,如果兰德死在煞妖谷,那又该由谁来统治这个帝国?巨大的帝国终将分崩离析。但她很担心像达林这样的人会拥有足够的力量统一兰德的遗产。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安多将被孤立。它的西南方是来势汹汹的霄辰帝国;东南和西北方是兰德遗留下来的新帝国;边境国则很可能会进行合并,占据北方和东北方。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她心中的“那个女人”在想到兰德的死亡时就会瑟瑟发抖,但那位女王必须对此做出计划。整个世界都在改变。“我知道,统治两个国家是很困难的。”伊兰说,“但我必须得到凯瑞安,这对两个国家都是最好的结果。” 她转身看着戴玲的眼睛。她的这位长辈缓缓地点着头。“看样子,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的。”伊兰说,“但我感觉到,如果要实现这个目标,必须有可靠的人为我施展神行术。为我安排与桑珂和亚莱丝见面。我们需要讨论家人的未来。” 第十二章 空墨水瓶 明坐在提尔之岩的一个窗台上,享受着温暖。 下午的微风迎面吹来,令人精神一爽,不过风中还是带着浓重的湿气和下方城市的气味。提尔人会认为现在的天气还“很寒冷”,这种说法只能让明付之一笑。这些人会怎么看待安多的冬天,他们是否知道屋旁的积雪和屋檐上的冰柱是什么样子? 现在提尔的天气顶多只能被认为不那么闷热了。不过,阳光终于又洒落到这座城市中。 在提尔之岩的院子里,穿着条纹袖外衣和马裤的岩之守卫者们还在不住地望着晴朗的天空。阴云仍然在周围涌动。只有在这座城市上方,云层仿佛被打开了一个完美的圆形窗口,阳光正从这个窗口中泼洒下来。 但明所感受到的温暖并非来自这里的空气或阳光。 “你怎么能坐在那里?”奈妮薇问道。明转过头,她所在的窗户敞开着。提尔之岩的墙壁非常厚实。明弓起膝盖,坐在窗台上,裸露的脚趾碰到了墙壁的外缘。她的靴子和长袜都扔在地板上,紧挨着一叠书本。 奈妮薇在房里来回走动着。提尔之岩经历过无数次围攻和风暴,战争与灾荒。但明很想知道,它能否在发怒的奈妮薇·爱米拉面前依旧岿然不动。这名黑发两仪师在过去三天时间里,就仿佛是提尔之岩走廊中一道移动的闪电。无论岩之守卫者还是仆人们,都对她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 “三天了,”奈妮薇说,“他已经走了三天了!最后战争近在眼前,转生真龙却失踪了。” “他没有失踪。”明轻声说,“兰德知道他在哪里。” “你也知道。”奈妮薇说道。 “我可不打算带你去找他,奈妮薇。” “为什么不?你不能……” “他不需要别人打扰他。” 奈妮薇闭上嘴。她走到放在角落的小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索马金黑冰茶。冰冷的茶,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饮料,茶应该是在冷天气中用来暖身的。 明再次将目光转向北方,望向远处乌云汇集的地平线。借助约缚的感觉,她能判断他所在的方向。他会是在安多吗?还是在边境国?明曾经试图用约缚来寻找他。那时,她感觉到他的痛苦,那种疼痛要比他肋侧的伤口更深重,它是悲苦、愤怒和绝望的集合。在那些时候,兰德似乎比以前更加危险了。就算是在他跪在她身上,扼住她喉咙的那个夜晚,明都不曾如此害怕过。 然后…… 明露出微笑,然后她就感觉到了温暖。温暖的感觉从约缚中传过来,就好像冬日里明亮的炉火。有某种极为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她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事情,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不会有事的,奈妮薇。”她说道。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那个两仪师喝了一口茶,“他没有摧毁艾博达,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危险。你知道他差点对谭姆做了什么,那是他的父亲,明。” “一个人不该为他‘差点’做的事情而受到谴责,奈妮薇。他阻止了自己。” “他在拿汀山并没有阻止自己。” “那是必须的。” “那时你可不是这样想的。” 明深吸一口气。奈妮薇最近一直想要和她吵架。她当然有理由感到紧张。她的丈夫危在旦夕,而转生真龙,一个她认为有责任予以监管的人却在孤身流浪。奈妮薇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如果要问奈妮薇最痛恨的事情是什么,那一定就是无力感。 “奈妮薇,”明说,“如果他太长时间不回来,我就带你去找他。我答应你。” 那名两仪师眯起了眼睛。“太长时间?” “几天。” “只用一天,他就能夷平凯瑞安。” “你真的以为他会这么做,奈妮薇?”明轻声问,“真的?” “我?”奈妮薇握住茶杯,盯着杯里的茶水。“我曾经会把这种说法当作一个笑话。我了解兰德·亚瑟。那个男孩还在他的心里。但现在这个男人却让我感到害怕。我一直都告诉他,他需要长大,然后……他就长大了。”她明显地打了个哆嗦。 明想要说话,但她的注意力移到另一个方向。枪姬众苏芮奥和勒瑞安正守卫着通向走廊的屋门,她们不会放过任何靠近的人。这些日子里,明的身边一直都有枪姬众守候着。 萨伦妮·耐姆达在片刻之后走进这个小房间。明在提尔之岩中的住处并不算奢华,实际上,她很少会使用那些房间。她通常都住在兰德的房间里。她的起居室里有一块厚实的蓝白色地毯和一只小樱桃木箱,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萨伦妮像以往一样,将她的黑发结成缀有小珠的细辫子,垂挂在她那张几近完美的面孔两侧。“两仪师凯苏安要见你。”她说道。 “是吗?”奈妮薇说,“嗯,也许两仪师凯苏安可以……” “埃拉娜已经走了。”萨伦妮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直接从她的房间里消失了。没有岩之守卫者看到她离开,她的房里也没有使用神行术的痕迹。” “哦,好吧,那我们走。”奈妮薇快步走出房间。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感觉到。”珂丽勒说道。她轻轻敲着鼻翼,微笑着。“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除非有人发明了飞行术。考虑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我倒认为这并非不可能。” 愚蠢的女人,凯苏安一边想,一边不带表情地看着珂丽勒。这个女人的轻率无礼在对付另一些妄自尊大的两仪师时非常合适,但今天,凯苏安没有耐心来容忍她。 那名黄宗姐妹耸耸肩,仍然微笑着但没有再说话。凯苏安将双手抵在腰间,审视着这个小房间,一个放衣服的大箱子,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凯苏安认为一名两仪师完全可以要求更多,哪怕是在提尔。当然,埃拉娜并不经常向旁人表露她和真龙的亲密关系。绝大多数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另外两名两仪师,蕾菲拉·辛达和碧拉·哈金站在房间的一侧。碧拉说她感觉到埃拉娜在导引,但并没有做进一步查问。不管怎样,埃拉娜的导引强度肯定不足以打开一个通道。 光明烧了这个家伙吧!凯苏安本以为埃拉娜已经完全落入自己手中。尽管她最近显得相当倔强。她显然是主动溜走的。衣箱里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桌上也几乎是空的,只留下一只空墨水瓶。 “她什么都没跟你们说?”凯苏安说。 “没有,两仪师凯苏安。”碧拉答道,“我们过去几个星期里顶多只是打打招呼。我……嗯,我经常会听到她在房间里哭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凯苏安向门口瞥了一眼,看到奈妮薇走进来,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就我所知,她是一个自由的人,随时都可以自行离开。” “呸,”凯苏安说,“那女孩可不是什么‘自由的人’。她是一件工具,一件非常重要的工具。”她从桌子上拿起她们刚刚在这个房间里找到的一张纸。那是一张被叠起来的纸,折缝处能看到血红色的蜡封。“你认得这个吗?” 奈妮薇一皱眉。“不。我应该认得吗?” 说谎还是实话?凯苏安痛恨无法判断一个自称为“两仪师”的人口中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不管怎样,奈妮薇·爱米拉从没有碰过誓言之杖。不过她的眼神看起来的确很困惑。奈妮薇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她一直在为自己的诚实而骄傲,除非这完全是她的伪装,除非她是个黑宗。 要小心,凯苏安想,你已经在那个男孩身上造成了一场灾难。这封信不是奈妮薇给埃拉娜的,这摧毁了她对于埃拉娜失踪最后一个合理的推测。 “那么,这是什么,两仪师凯苏安?”奈妮薇问道。至少她没有忘记使用敬称。凯苏安依旧很想责备这个女孩不敬的语气,但说实话,她也像奈妮薇一样,感到万分气恼和颓丧。某些情况下会产生这种心情也是有道理的,比如说当世界即将毁灭,转生真龙却突然完全失去了控制的时候。 “我还不能确定。”凯苏安说,“这封信是在仓促中被拆开的,信纸都被撕破了。它落在地板上,信中写着字的纸条被取走了,一并被取走的还有衣服和一些随身物品。” “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奈妮薇问。在她身后,明也溜进了房间。两名枪姬众守住门口,明还不清楚艾伊尔人紧跟在她身边的真实原因? “因为,奈妮薇,”明说道,“埃拉娜是找到他的一个途径。” 奈妮薇哼了一声。“她能起的作用并不比你大,明。” “那也许是因为你的口才,奈妮薇。”凯苏安冷冷地说,“和你相比,也许人们更愿意和暗影聊聊天。” 奈妮薇的脸一下子红了,然后,她又低声嘟囔了些什么。埃拉娜能够指出转生真龙的所在。如果暗帝的爪牙得到了她,兰德在他们眼中可能就再无法遁形了,他们很可能会设下致命的陷阱,引诱兰德一脚踏进去。 “我们全是傻瓜,”奈妮薇说,“应该派一百名枪姬众守着她。” “弃光魔使以前就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凯苏安说。但在内心,她赞同奈妮薇的话,她应该把埃拉娜看得更紧一点。“他并没有被他们杀死。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她叹了口气。“有谁能给我们拿些茶来?” 取茶的是碧拉,尽管凯苏安并没有认真对她施加过影响。看起来,一个人的名声的确还是有些用处的。 碧拉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凯苏安已经回到走廊里,正在思考。她接过杯子,品尝着茶水苦涩的滋味。她会要求这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考虑问题的时间。一个双手空空的人总是显得很紧张。 她将杯子举到唇边。下一步该做什么?询问提尔之岩大门口的岩之守卫者?昨晚,埃拉娜在经过一番诘问后,已经确认了亚瑟并没有移动。他就在北方,也许是安多,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那个蠢男孩…… 凯苏安身子一僵。茶水的味道忽然甜美了起来。 这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茶水仿佛加入了蜂蜜般变得香甜可口,其中融合着淡淡的清苦和一种令人神经放松的滋味。凯苏安已经有几个星期,也许是几个月没有尝过不曾腐坏的茶水了。 明惊呼一声,猛地向这座城市的北部转过头。门口的两名枪姬众在眨眼间就沿着走廊跑掉了。凯苏安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她们跟在明的身边,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为了保护明,而是观察明的反应…… “他就在这里。”明轻声说。 第十三章 已经被锻造的 明从提尔之岩东侧的龙墙大门中跑出来,冲过门外的广场。几乎有一个部族之多的艾伊尔人如同洪水般紧跟在她身后,又从明的身边绕过去,如同鹿群绕过一棵橡树。他们在大惊失色的岩之守卫者和马夫们中间飞奔,以非凡的优雅和速度向城墙跑去。 明很难想像,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能轻而易举地超过她。几年前,她还因能在赛跑中赢过所有男孩而骄傲不已,而现在……也许是因为她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埋头于书本的关系吧! 不过她跑得毕竟还是比两仪师更快,而且那些两仪师总还是要保持一下她们的仪容。明则在很早前就已经为了她的高个子牧羊人把一切自尊都抛弃了,所以,感谢她的长裤和靴子,让她能全速向城门狂奔。 他真的在那里。明猛地停下来,透过一群穿凯丁瑟的艾伊尔人看着那个男人,他正在和两名守卫城墙的岩之守卫者说话。他瞥了一眼正在走近的她,他能感觉到她的靠近,就像她能感觉到他一样。 兰德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条褐色的长斗篷披在身上,而且斗篷上还有外衣一样的袖子。不过披在他的肩膀上,这件斗篷显得格外肥大。在斗篷下面,他穿着衬衫和华丽的黑色裤子。 现在,他离她更近了。约缚中的温暖仿佛要将她完全吞没,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吗?明想要抬起手,遮住眼睛,虽然实际上她并没有看到什么耀眼的光芒,这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约缚。只是……他身边的空气仿佛真的在流动。那是太阳的光吗?新的幻象出现在他的头顶。平时她都会忽视这些幻象,但今天她却做不到。一个敞开的洞口,如同张大的嘴;染血的石块;地上有两个死去的男人,被一排又一排兽魔人所环绕;一支烟斗,上面有烟气缭绕。 兰德迎向她的目光,虽然有约缚存在,她还是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他而惊讶。那双灰宝石蓝色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眼睛周围却出现细微的皱纹。那些皱纹原来就在那里吗?这当然不可能,他还这么年轻。但那双眼睛却已经不再年轻了。明在他的注视中感到一阵慌乱。他还是那个人吗?她深爱的兰德是不是已经被偷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永远也不可能认识和理解的古老男人?难道她终于还是失去他了? 就在这时,他露出了微笑。那双眼睛不管有多么深邃,但肯定还是属于他的,为了能重新见到这样的微笑,她已经等待许久。和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相比,他的微笑中又多了一份自信,但明还是觉得它那么脆弱。她能够从那微笑中,看到其他人永远不可能看到的他的另外一部分。 这一部分依旧年轻又天真。她跑过去,一把抱住他。“你这个羊毛脑袋的傻瓜!三天了!你这三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活下来,存在下来,明。”他说着,用双臂环抱住她。 “我不知道这个任务有这么困难。” “对我来说,有时候是很困难。”他陷入了沉默,而她只满足于能抱着他。是的,这还是那个男人。他已经改变了,但他还是兰德,只是变得更好了。她依偎着他,丝毫不在乎愈来愈多人聚集在他们周围。就让他们看吧。 最后,她呼出一口气,不情愿地放开他。“兰德,埃拉娜不见了,是今天刚刚走掉的。” “是的,我感觉到她离开了。她正在北边的某个地方,在边境国,也许是艾拉非。” “可能会有人利用她来对付你,至少是找到你的位置。” 他又一次露出微笑。光明啊,真高兴能从他脸上再看到这种表情!“暗影不需要利用她来找我,明,它再也不需要了,现在它全部的眼睛都盯住了我。它们会一直如此,直到我将它们彻底封锁。” “什么?但是兰德……” “没事,明,它能够在暗中扼杀我,从而取得胜利的机会已经一去不返了。我们必将正面迎战,嘶嚎已经响起,崩塌已经开始了。” 他的身上仿佛重新燃起生命的火焰,那种感觉让明的整个身体都在战栗。他伸出那只失去手掌的手臂,环抱住她,然后转头看着那些艾伊尔人。“我辜负了义。”虽然背后的整个广场都是一片混乱,但艾伊尔人却全部一言不发地站立着。 他们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明想,艾伊尔人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他们也绝不像岩之守卫者一样兴奋异常。那些提尔人都认为兰德回来是为了率领他们投入最后战争。 “在三绝之地里,”鲁拉克向前迈出一步,“有一种动物,我们叫它米狗,它的样子很像老鼠,但比老鼠愚蠢得多。如果你把它放在粮食旁边,它就会径直冲向粮食,完全不管周围有多么危险。无论它多少次在奔向粮食的途中掉进深坑里,如果你把它放回原先的位置上,它还是会沿原路向粮食冲过去。艾伊尔小孩经常会用它们玩这个游戏。”他看着兰德。“我没想到你也是一只米狗,兰德·亚瑟。” “我承诺,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们。”兰德说,“我会告诉你们我在哪里。如果枪姬众同意,我会让她们守卫我的安全。我将永远遵守这个承诺,除非出现我无法左右的变故。” 那名艾伊尔人并没有退下去的意思。“这会让你不至辜负更多的义。”鲁拉克说,“但这无法改变过去。你以前也做过承诺。” “你说得没错。”兰德直视着鲁拉克的眼睛,“我会偿还我的义。” 他们之间交流了一些东西,一些明完全看不懂的东西。那名艾伊尔人退开了。他绷紧的面孔也松弛下来。二十名枪姬众跑上前,如同卫兵一样环绕在兰德周围。鲁拉克率领其他人向后退去,和一小群正从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智者们站在一起。 “兰德?”明问道。 “没事。”虽然他这么说,但他的情绪上还是蒙了一层冰冷的影子。“这是我需要修正的事情之一,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他将手臂从明的身上收回来,扫视着院子。明感觉到他犹豫了一下,仿佛在寻找什么,但他肯定没找到。然后,他就大步朝刚刚赶到的达林国王走去。 达林手按在剑柄上,向他鞠了个躬。“真龙大人,我们终于要开始进军了吗?” “跟我来,达林。”兰德一边说,一边继续走过广场。“我们有许多事要做。还有谁到了?那瑞玛、弗林,太好了。”他朝两名跑过来的黑衣殉道使点点头。“两仪师呢?啊,她们也到了,不过这个先不急。凯恩妮,你能否去帮我找一些信使来?” 一名枪姬众(她有着艾伊尔人中罕见的黑色头发)立刻飞奔出去。明皱起眉头,跟在兰德和达林身边。那两名殉道使跟随他们身后。 奈妮薇和梅瑞丝率领着两仪师们。看到兰德朝她们走进,她们便停下脚步,仿佛要摆出一副兰德来到她们面前的样子。实际上,她们聚在一起,不住地整理着衣服,都显露出两仪师所不该有的不安。 兰德一直走过纷乱的广场,进入提尔之岩的阴影中,在她们面前站定。 “兰德·亚瑟。”奈妮薇抱起了手臂,“你是个……” “白痴?”兰德帮她把后半截话说完,他的语气显得颇有兴致。“一个傲慢的傻瓜?需要抽几个耳光的羊毛脑袋男孩?” “呃,是的。” “这么说没错,奈妮薇。”他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也许我终于得到了一点智慧。不过,我认为你需要丰富一下你骂人的词汇,你现在用的那些已经老掉牙了,像是去年的蕾丝。派人去找凯苏安来,我答应你,不会处决她。” 这名两仪师似乎被他直率的话语吓呆了。明却露出了微笑。在与艾伊尔人说过话之后,他的信心再一次从约缚中奔涌过来。看到他如此轻松地就让两仪师们败下阵来,没能对他说出一句谴责的话,明心里真是痛快极了。梅瑞丝马上派了一名仆人去找凯苏安。 “那瑞玛,”兰德说着,转过了身,“我需要你去见那些边境国军队,我相信他们现在还在法麦丁。告诉他们的统帅,我接受他们的条件,将在几天内会见他们。” “真龙大人?”那瑞玛说,“考虑到那个地方的环境,这么做是否有欠谨慎?” “谨慎?只有那些能够活得很久的人才需要谨慎,那瑞玛。达林,我需要大君们前来见我,派一名信使去通知他们就可以了。同时发布信息出去,白塔已经重归统一,现任玉座是艾雯·艾威尔。” “什么?”梅瑞丝问道。另外几名两仪师都抽了一口冷气。 “兰德,”明说,“如果你这样公开宣告白塔曾经分裂,玉座肯定不会高兴的。” “你说得很对。”兰德说,“达林,换个公告内容,就说艾雯·艾威尔继爱莉达·亚洛伊汉之后,成为新任玉座。这样应该可以避免透露太多敏感信息。光明在上,我可不想再做出让艾雯生气的事了……” “再做出?”珂丽勒问道。她的面色有些惨白。 “是的,”兰德毫不隐瞒地说道,“我去白塔见过她了。” “她们就这样放你走?”珂丽勒问。 “我没有让她们有别的选择。达林,请召集我们的部队到这里来,我希望他们在今晚之前集结完毕。弗林,我们需要信道,一些巨大的信道,也许我们需要进行连结。” “是去塔文隘口?”奈妮薇充满期待地问。 兰德瞥了她一眼,犹豫着。明能够感觉到他的痛苦,如钢针般锋利且真实。他说道:“还不行,奈妮薇。我已经将热油注入了白塔,那里很快就会沸腾起来。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但我们没有时间。我会向岚伸出援手,我向你发誓,绝不会丢弃他。但现在,我必须准备好去面对艾雯了。” “面对她?”奈妮薇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兰德,你做了什么?” “需要做的事情。巴歇尔在哪里?” “他率领军队出城去了,真龙大人。”弗林说。“是去遛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很好,他要和我一起去阿拉多曼。你们也要去,奈妮薇、明。”他看着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仿佛正在将明吸引进去。“我需要你,明。” “我已经属于你了,蠢货。” “凯兰铎,”他说道,“它也将产生很大的作用,你必须帮我找到使用它的方法,我不能像上次那样封闭裂隙。那一次,我忽略了一些东西,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为我找到它。” “我会的,兰德。”一阵冰冷的战栗感通过她的全身,“我答应你。” “我相信你。”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用斗篷兜帽遮住脸的人从众多白塔卫兵之中走了出来。 “凯苏安·梅莱丁。”兰德说,“我原谅你过去的错误,撤销对你的放逐。尽管我的命令对你只是造成了一些小小的不便。” 凯苏安哼了一声,掀起兜帽。“如果你认为在这种炎热的地方还要这样用斗篷裹住全身,只算是‘小小的’不便,孩子,那么你还是需要教导。我相信你已经明白自己的错误。而且,我并不认为我需要什么‘原谅’或‘宽恕’。” “那么,好吧。”兰德说,“请接受我的原谅及道歉。你应该理解,我最近正承受着非同一般的压力。” “不管别人会怎样,”凯苏安严肃地说,“唯独你不能让生命的压力摧垮你。” “恰恰相反,正是这种压力塑造了我,凯苏安。没有重锤的击打,钢铁是不可能成形的。不过这不是现在我们要谈论的重点。你想操纵我,而且你遭受了惨痛的失败。但在这个失败中,你也让我知道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我本以为我要被锻造成一把剑。”兰德的目光渐渐投向远方,“但我错了,我不是一件武器,从来都不是。” “那你是什么?”明纯粹出于好奇地问道。 他只是笑了笑。“两仪师凯苏安,我有一个任务要你去完成,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 “我想,这要看是什么任务。”凯苏安一边说,一边抱起双臂。 “我需要你去找到某个人,某个失去踪迹的人,某个我怀疑落在我们盟友手中的人。要知道,我已经得到信息,白塔拘禁了马汀·斯戴潘诺。” 凯苏安皱起眉头,“你想得到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没决定好该如何处置他。现在,他还只是艾雯的问题。不,我想要的人也许在卡拉兰草原的某个地方。我会私下详细向你解释。” 提尔的男女大君们很快就来到兰德面前。兰德向他们看了一眼,又扫视了一遍广场,仿佛依然在寻找那样东西,某个让他感觉焦急的东西。 他向大君们转过身。明看到他们脸上怀疑的神色。除了达林以外,明对这些人基本上没什么印象。兰德将手放在她的肩头。这些匆匆赶来的贵族虽然满身绫罗,看起来却都有些衣衫不整。显然,他们得到信息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吃饭。在他们城堡的这片广场上,他们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除了他们以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应该对他们如此严苛,明一边想,一边抱起双臂。但她亲眼见证过他们曾经如何密谋反对兰德,而且,她从来都不喜欢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 “排成一列。”兰德一边说,一边走到他们面前。 提尔大君们都困惑地看着他。 “排成一列。”兰德又说了一遍,声音洪亮且强硬。“马上。” 他们服从了命令,匆忙排成队列。兰德缓步走过这支以达林为首的队列,逐一看过队列中每一个人的眼睛。兰德的情绪很……对他们感到好奇,也许还有一点愤怒。他在干什么? 广场上逐渐安静下来。兰德继续检阅着这支队伍,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提尔的大贵族们。明向旁边瞥了一眼。在靠近队尾的地方,维蓝芒一直觑着兰德,又将目光别向一旁。他的个子很高,灰色头发已经相当稀薄,胡子用油涂成尖梢的样子。 兰德终于走到他面前。“看着我的眼睛,维蓝芒。”兰德低声说。 “真龙大人,我不值得……” “照我说的做。” 维蓝芒服从了命令,却显得非常困难。看起来,他好像咬紧了牙,眼里也泛出泪水。 “看来,是你了。”兰德说道。明能够感觉到他的失望。兰德将目光转向站在队伍最后一个的安奈伊莱,那个漂亮的女人一直在竭力远离兰德。现在她的眼睛正看向别处。“你们两个。” “大人……”维蓝芒开口道。 “我想让你们为我带个信息。”兰德说,“去告诉你们的……同伴,告诉他们,不要以为还能躲藏在我的盟友中了。” 维蓝芒想要说些什么,但兰德又向他逼近一步。维蓝芒猛地睁大眼睛。安奈伊莱则哭嚎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 “告诉他们,”兰德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很轻,但充满威严,“我已经不再是个睁眼的瞎子了。” “那为什么……”安奈伊莱问,“为什么你要放我们走?” “因为今天是重聚的日子,”兰德说,“而不是死亡的日子。走吧。” 那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开,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抽走了。广场上的人们既惊且疑地看着他们,但艾伊尔人已经开始将短矛在盾牌上敲击。安奈伊莱和维蓝芒似乎努力想要躲在广场的阴影里,直到他们钻进提尔之岩。 “莉瑟,”兰德说,“再带上两个人,好好看着他们。” 三名枪姬众离开兰德身边,追向那两名贵族。明走到兰德身边,揽住他的手臂。“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 “躲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明。暗影想耍弄我,但它失败了。今后推动局势变化的将不再是黑暗中的诡计,而是直接的战争。” “那么,他们是暗黑之友?”明紧皱眉头。 兰德转头看着她,露出微笑。“他们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了,我……”他突然闭上嘴,向一旁看去。明也随之转过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谭姆·亚瑟就站在他们旁边,他刚刚从提尔之岩的一个门口走出来,站在通往广场的一道短阶梯上面。兰德的情绪再次开始躁动不安。明终于明白他刚刚在寻找什么。 谭姆看着他的儿子,一言不发。他的头发已经全变成了灰色,满脸都是皱纹,但他依旧能显示出罕有的坚强。 兰德举起手,包括两仪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向两旁退去。明跟随兰德走过人群,来到那段阶梯前。兰德向上走了几步,又犹豫了一下,广场中寂静无声,就连海鸥也停止了鸣叫。明能感觉到兰德的犹豫、羞愧和恐惧,而恐惧尤为强烈。面对弃光魔使时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兰德,竟然会害怕他的父亲。 兰德猛然走上最后两级台阶,用力抱住谭姆。谭姆也走下一步,和兰德站在一起。明依旧觉得谭姆仿佛是个巨人,而兰德只是个埋首在他怀中的孩子。 在这里,在父亲的怀中,转生真龙开始哭泣。 聚集在周围的两仪师、提尔人和艾伊尔人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转过头或有任何动作。兰德紧闭双眼。“我很抱歉,父亲。”明勉强能听到他微弱的声音,“我很抱歉。” “没事,儿子,没事。” “我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 “这条路是如此艰难,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摔跤。但你在跌倒时并没有垮掉,这才是重要的。” 兰德点点头,他们就这样拥抱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兰德挺起身,向台阶下的明招招手。 “父亲,”兰德说,“我想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谭姆笑了起来。“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兰德,我见过她。” “是的,但还没有为你正式介绍,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又向明招招手。明挑起一侧眉弓,抱起双臂。他带着恳求的表情看着明。明终于叹了口气,登上台阶。 “父亲。”兰德用手揽住明的腰,“这是明·法萨维。对我来说,她是非常特殊的。” 第十四章 一个誓言 艾雯走上一片平缓的山坡,脚下绿草如茵。空气清冷,令人愉悦。慵懒的蝴蝶飞过一朵又一朵花,如同好奇的孩子窥看一只又一只橱柜。艾雯让自己的鞋子消失,用赤脚感觉柔嫩的草叶。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抬头望向翻滚的黑色云团。它们散发着愤怒、凶暴,紫色的闪电在寂静中闪耀。上方是恐怖的风暴,下面则是平静宁和的草原,这就是在同一时间会呈现如此巨大差异的梦的世界。 奇怪的是,和她最开始时使用维林的特法器进入特·雅兰·瑞奥德时相比,这里现在给她的感觉却更不自然。艾雯曾经将这里看成是一个游戏场,能够随心所欲地改换衣装,以为这里是安全的。那时她并不明白,特·雅兰·瑞奥德就像是一个被涂上漂亮颜色的捕兽夹,如果智者们没有及时纠正她,也许她就活不到成为玉座的一天。 是的,我想就是这里。连绵起伏的绿色丘陵,一片片树林。这是她来到梦的世界时所见到的第一个地方,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在走了这么远以后回到这里,这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她觉得,在这一切结束前,她还必须再走很远的一段路,但时间却绝不像以前那样充裕了。 当她在白塔中的身份还是一名俘虏时,她曾经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一次解决一个问题,首先就是白塔的统一。而现在,她所面对的问题和可能采取的解决措施都已经无法计数。所有这些她应该去做的事情如同洪水般向她涌来,势必要将她彻底淹没。 幸运的是,过去几天,城中发现了一些没有登记在册的粮食储备。其中有一座被遗忘的粮仓,它的主人在上一个冬天去世了。其他储备的规模要小一些,大多只是一些装满谷物的麻袋,但令人吃惊的是,所有这些食物都没有半点腐烂的痕迹。 艾雯在今晚要见两批人,目的是解决另外一些问题。她在这两次会面中将要遇到的最大困难,在于必须在这些与会者心目中树立自身的形象。这两群人都没有真正将她与她现在的身份连结起来。 她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离开这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站在一个大厅里,全身被遮没在厅堂角落的阴影中。这里的圆柱如同一座座粗大的高塔。是提尔之岩的石之心。 两名智者正坐在大厅中心处的地板上,周围被圆柱的丛林所环绕。她们都穿着浅褐色的长裙和白色外衫,相貌却截然不同。柏尔的脸颊上满是皱纹,如同在太阳下被晒久了的皮革。虽然她偶尔也会有严厉的表情,但她的眼角唇边更多显现的还是微笑的纹路。 艾密斯的皮肤如同丝绸般光滑,这是长时间导引留下来的痕迹。而她也往往像两仪师一样,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 她们两个都将披巾围在腰间,外衫的带子松开着。艾雯坐在她们面前,却依然让自己穿着湿地人的衣服。艾密斯挑起一侧眉弓。难道她觉得艾雯应该改换穿着?还是她在因为艾雯坚持自我,不随意效仿别人而感到高兴? “白塔内部的战争结束了。”艾雯说。 “那个叫爱莉达·亚洛伊汉的女人呢?”艾密斯问。 “被霄辰人抓走了。”艾雯答道,“那些曾经追随她的人也接受我为玉座。但我的位置还远说不上是牢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两块叠在一起的山岩上,但白塔已经重新统一了。” 艾密斯轻轻一咂舌。她抬起一只手,一条玉座圣巾出现在那只手中。“那么,我认为你应该戴上它。” 艾雯缓缓呼出一口气。有时候,这些智者的见解实在是让她感到惊讶。她接过那条圣巾,把它绕在自己的肩头。 “索瑞林不会喜欢这个信息的。”柏尔摇摇头,“她还在希望你能离开那座傻瓜聚集的白塔,回到我们中间来。” “请注意言辞。”艾雯一边说,一边让自己的手中出现了一杯茶。“我的朋友们,我不仅是那些傻瓜中的一员,还是她们的首领。可以说,我是傻瓜们的女王。” 柏尔顿了一下。“我对你辜负了义。” “你并没有辜负义,因为你说的是实话。”艾雯安慰她说,“她们之中傻瓜的确不少。但从某个角度说,难道我们不都是傻瓜吗?当你们发现我走进特·雅兰·瑞奥德时,你们没有因为我的错误而抛弃我。所以,我现在也不能抛弃白塔中的那些人。” 艾密斯眯起眼睛。“和以前在我们这里的时候相比,你成长许多,艾雯·艾威尔。” 艾雯不由得暗自打了个哆嗦。“我还有许多不足。最近我的生活里有不少麻烦。” “当我们的屋顶崩塌时,”柏尔说,“一些人会开始抢救物资,在劫难中变得更加坚强;另一些人则会到他们兄弟的聚居地去,以兄弟的水维持生计。” “你们最近见到兰德了吗?”艾雯问。 “卡亚肯已经拥抱了死亡。”艾密斯说,“他不再试图像岩石那样坚硬,而是得到了风的力量。” 柏尔点点头。“我们几乎已经不再能称他为‘孩子’了。”她微微一笑。“几乎是如此。” 艾雯丝毫没有显露出她的震惊。她本以为智者们会对兰德非常不悦。“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对你们的敬意。你们对我的接纳让我感到无比光荣。我想,正是因为你们教会我在走路时要挺直腰杆、高抬起头,我才能比我的姐妹们看得更远。”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艾密斯显然很高兴,“是任何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生活中很少能有什么事情能比接过别人系下的死结,亲手将它解开更让人痛快。”柏尔说。“不过,如果那个绳结的材料不好,那么就算是费力解开它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你的材料非常优秀,艾雯·艾威尔。” “我希望能有办法让更多姐妹学习到智者之道。”艾雯说。 “你可以派你的姐妹来我们这里。”艾密斯说,“特别是如果她们需要接受惩罚的话。我们不会让她们像在白塔中那样受到溺爱。” 艾雯的寒毛倒竖起来。她所接受的那些鞭打都是“溺爱”?不过,她并不想就此和艾密斯进行争论。艾伊尔人总是认为湿地人的方式过于柔弱,想要改变他们的看法是不可能的。 “我怀疑我的姐妹们不会答应我这么做。”艾雯谨慎地说,“不过也许我能派遣一些还在受训的年轻人来你们身边学习,这也正是我在你们这里能够迅速进步的原因之一。我还没有被局限在两仪师的道路上。” “这么做她们会同意吗?”柏尔问。 “也许会。”艾雯说,“我们可能会派来见习生。派遣初阶生会被认为太缺乏经验;派遣两仪师则会被认为有失体统。也许见习生……不管怎样,我需要一个能够对白塔有莫大好处的理由。” “你应该直接向她们下达命令。”柏尔说,“她们理当遵从你的命令。难道你不是她们之中最具有荣耀的吗?难道她们不该听从你明智的建议?” “部族总是会按照首领的命令行动吗?”艾雯问。 “当然不是。”艾密斯答道,“但湿地人无不是对国王和领主们俯首帖耳。他们喜欢让别人告诉自己该怎么做,这让他们有安全感。” “两仪师是不一样的。”艾雯说。 “两仪师一直在暗示,我们全应该在白塔中接受训练。”艾密斯说。她的语气表明,她也在考虑这个提议。“她们一直喋喋不休,就像是瞎了眼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花栗雀。她们应该明白,我们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告诉她们,你打算派人到我们这里进行学习,这样将有助于我们相互理解。我们并没有说谎。她们也不需要知道你还期待着她们能从我们这里获得经验,实现成长。” “这也许可以。”艾雯很高兴。这个方案和她最终想要实现的目标只有很小的差别。 “这是一个在轻松的时日里才值得思考的问题。”柏尔说,“我感觉到你还有更大的难题,艾雯·艾威尔。” “我的确有些不小的麻烦。”艾雯说,“兰德·亚瑟,他有没有把他在白塔中宣布的事情告诉你们?” “他说他触怒了你。”艾密斯说,“我认为他的行动非常奇怪。他一直在抱怨两仪师将他锁在一只箱子里,而现在却主动去见你?” “他来到我这里的时候……显得很不寻常。”艾雯说。 “他已经拥抱了死亡。”柏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点点头。“他已经真正成为卡亚肯。” “他的话语充满力量,”艾雯说,“却也变得异常疯狂。他说,他决定要打破暗帝牢狱的封印。” 艾密斯和柏尔的身子立时变得僵硬。 “你确定?”柏尔问。 “是的。” “这是让人感到不安的信息。”艾密斯说,“我们会向他询问这件事。感谢你带给我们这个信息。” “我会聚集能够反对他的力量。”艾雯的精神放松下来。在此之前,她都无法确定智者们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也许,如果有足够的声音劝说他,他还是会改变主意的。” “他不是一个善于听取意见的人。”艾密斯叹了口气,站起身。艾雯和柏尔也随之站起,智者们的外衫也在这一瞬间系好了带子。 “白塔能够忽视智者存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艾雯说,“智者们也不能再避开两仪师。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像姐妹一样携手向前。” “只要没有被太阳晒瞎眼睛的人,胡说什么智者在白塔接受训练。”柏尔说道。她的微笑表明这只是个笑话,不过被这个笑话逗笑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艾雯微微一笑。她不想让智者在白塔中接受训练。在许多导引技巧上,两仪师的确胜过智者。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智者们能够更好地合作,拥有效率更高的领导方式,这是艾雯非常不愿承认的。这两个群体能够从对方身上学到许多。她一定要找到办法,将她们结合在一起。 她诚挚地与两名智者道别,看着她们从特·雅兰·瑞奥德中消失。她们的建议能够让兰德摆脱那个疯狂的计划吗?艾雯觉得不太可能。 艾雯深吸一口气。片刻间,她站到了白塔的评议会大厅里,双脚正踏在大厅正中央的塔瓦隆之焰上。其中的色彩自她脚下盘旋而出,一直延伸到这座穹顶大厅的边缘。 奈妮薇并不在这里。艾雯将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这个家伙!艾雯能够让整座白塔跪倒在她脚下,让一名坚定的红宗成为她的盟友,赢得最严苛的智者们的敬意。但光明护佑她,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朋友们的忠诚!兰德、盖温、奈妮薇,他们全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她生气。 她将手臂环抱在腰前。也许奈妮薇还是会来的,不过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让艾雯失望了。一扇巨大的玫瑰花窗占据了玉座背后墙壁上的主要位置,塔瓦隆之焰在那扇大窗的正中心熠熠生辉,仿佛窗后正有阳光照射进来。但艾雯知道,那些沸腾的黑色云团已经覆盖了梦的世界的全部天空。 她刚想从那扇窗前转过身,却蓦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在她眼前,窗玻璃上的塔瓦隆之焰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龙牙图案,这当然不是窗户原有的图案。艾雯走上前,仔细检查那块玻璃。 除了创世主和暗帝之外,还存在着第三个永恒,维林深思熟虑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这是她们很久以前的一次对话。有一个世界,同时存在于所有其他世界之中。在它们内部,或者也许是包裹着它们。传说纪元的撰述者们称它为“特·雅兰·瑞奥德”。 这扇窗户是否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真龙和玉座共同统治塔瓦隆的世界? “这真是一扇有趣的窗户。”一个声音从艾雯身后传来。 艾雯愣了一下,转过身。奈妮薇正站在大厅里,穿着一条高领胸衣和裙摆上有绿色镶边的亮黄色长裙,她的眉心上多了一颗红点,头发则被编成了相当别致的辫子。 艾雯的心中涌起一阵放松的感觉。她终于来了!她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奈妮薇,而这个该死的家伙却还要这样吓唬她!艾雯把咒骂藏在心里,抚平面容,拥抱真源,开始编织魂之力。经过倒置的结界应该能让她不会再次受到惊吓。再过一会儿,伊兰应该也会来到这里。 “我选定的不是这个图案。”艾雯回头看着玫瑰大窗,“它来自特·雅兰·瑞奥德。” “这么说,这扇窗户真的存在?”奈妮薇问。 “很不幸,”艾雯说,“霄辰人攻击白塔时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大洞。” “他们攻击了白塔!”奈妮薇又问道。 “是的。”艾雯说。如果你响应了我的呼唤,那你早就应该知道了! 奈妮薇环抱双臂。她们两人就这样隔着地面上的塔瓦隆之焰,在大厅中对视着。必须小心应对奈妮薇可能的反应,艾雯还记得,她总是像最猛烈的暴风雨一样可怕。 “那么,”奈妮薇终于开了口,但她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不安。“我知道你很忙。光明在上,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告诉我你认为我需要知道的信息,然后我就要走了。” “奈妮薇。”艾雯说,“我把你叫到这里来不是只为了向你提供信息。” 奈妮薇抓住自己的辫子。她知道自己一直躲避艾雯是不对的,应该为此受到谴责。 “实际上,”艾雯继续说道,“我很想得到你的建议。” 奈妮薇眨眨眼。“关于什么的建议?” “可以这么说。”艾雯走过塔瓦隆之焰,“我觉得你和我的状况非常相似,我想不到还有谁会有我们这样的境遇。” “玉座?”奈妮薇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们成为领袖。”艾雯一边说,一边走过奈妮薇,又向她点点头,示意让她跟上来。“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太年轻,掌握权力太过突然。虽然我们知道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但我们周围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承认这一点。” “是的。”奈妮薇和艾雯并肩前行,目光投向了远方。“可以说,我的确对这种状况有所了解。” “那么你是如何应对的?”艾雯问,“我现在觉得所有事情都要我自己来做。而她们只要一离开我的视线,就会完全视我为无物。许多人把我的命令当作耳边风,或者就是单纯怨恨我凌驾于她们之上。” “当我是乡贤时,会怎样处理这种事?”奈妮薇问,“艾雯,我不知道。我几乎每隔一天都想抽琼·赛恩一顿耳光,更别说森布了!” “但他们最后都很尊敬你。” “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忘记我的地位,不能让他们继续把我看成一个年轻女孩。要尽快建立起你的威信。对待白塔中的人,立场要坚定,艾雯,因为她们都想要知道能把你推多远。而一旦你让她们把你推出一步,想要扳回局势,就会像在冬天的糖浆里游泳一样难。” “是的。”艾雯说。 “不要让她们做无意义的工作。”奈妮薇继续说道。她们已经走出评议会大厅,沿着走廊缓步向前。“让她们习惯接受你的命令,但必须是行之有效的命令。要确保她们不会钻你的漏洞。我猜,她们现在应该更喜欢去追随宗派守护者和首脑们,而不是你。伊蒙村的女人们一开始就总是跟在妇议团的屁股后面。 “如果你发现宗派守护者们正在绕过评议会做出决定,你就必须对此严加申饬。相信我,也许她们会抱怨你对小事也要横加干涉,但这也会让她们在瞒着你做任何重要决定时都能多想一想。” 艾雯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好建议。不过,这当然也带着奈妮薇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真正支持我的人太少了。” “你有我,还有伊兰。” “是吗?”艾雯在走廊里停下脚步,看着奈妮薇。“我真的拥有你吗,奈妮薇?” 这名前乡贤站定在她身边。“当然,别犯傻了。” “那么,如果那些最了解我的人也会拒绝我的权威,又该怎么办?别人会不会认为这表明有一些事情她们还不知道?我身上有一些只有我的朋友才清楚的弱点?” 奈妮薇的身子僵住了。突然间,她的坦诚中融入了猜疑,她眯起眼睛。“你实际上并不是要向我寻求建议,对吗?” “我当然是。”艾雯说,“只有傻瓜才会忽略支持她的人提出的建议。在你成为乡贤的最初几个星期里,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当你应该领导的那些女人仍然把你看成那个乳臭未干的女孩时,你又是怎样想的?” “感觉很可怕。”奈妮薇低声说。 “她们这么做是错的吗?” “是的,因为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女孩了,我也不再是我,这就是我所处的地位。” 艾雯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友人,直视她的眼睛。一种理解在她们之间传递着。 “光明啊,”奈妮薇说,“你正好抓住了我的要害。” “我需要你,奈妮薇。”艾雯说道,“不止是因为你的导引能力无比强大,不止是因为你是一个聪明果敢的人,不止是因为你还没受到白塔政治的污染,也不止是因为你是少数几个从小就认识兰德的人之一。而是因为我需要能够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够成为这样的人。” “你会让我跪在你面前,”奈妮薇说,“亲吻你的戒指。” “如果是那样呢?你会再对一位玉座这么做吗?” “会不高兴。” “但你这么做过。” “是的。” “你真的认为还能有比我更胜任这份工作的人吗?” 奈妮薇犹豫着,摇摇头。 “那为什么效忠一位玉座对你而言会如此困难呢?你要效忠的不是我,奈妮薇,而是这个职位。” 奈妮薇仿佛刚喝下某种非常苦涩的东西。“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我从没见过你因为任务太过困难而畏缩不前,奈妮薇。” “效忠这个职位,好吧,我会试一试。” “那么你也许可以从称我为‘吾母’开始。”艾雯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想要反驳的奈妮薇。“这是为了提醒你自己,奈妮薇。你不需要永远这样,至少在私底下不必如此,但你必须开始将我看成玉座。” “好吧,好吧,你对我的刺激已经够厉害了。我觉得我好像喝了一整天的风秸草。”她又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说了,“吾母。”这个词仿佛堵住了她的喉咙。 艾雯向她露出鼓励的微笑。 “我不会像我刚刚成为乡贤时村里的那些女人那样对你。”奈妮薇对艾雯做出保证。“光明啊!我竟然也会有她们那样的心情,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好吧,她们毕竟只是一些傻瓜。我会做得更好,你看着吧,吾母。” 这一次她说出这个称谓时,声音已经不再那么滞涩了。艾雯的笑容则变得更加明显。刺激奈妮薇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拿来和别人比较。 艾雯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叮当声。她差点忘了自己的结界。“我想,伊兰已经到了。” “很好,”奈妮薇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我们去找她吧。”她回身向评议会大厅迈开步子,却突然在中途停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您允许的话,吾母。” 我倒是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把这个称呼说得流畅一点。艾雯心想。不过,她毕竟已经在努力了。“这个建议很好。”她和奈妮薇一起走了回去。但在大厅里,她们没有看见半个人影。艾雯抱起手臂,扫视着四周。 “也许她去找我们了。”奈妮薇说。 “那样我们就会在走廊里看到她。”艾雯说道,“而且……” 伊兰突然出现在大厅里,她穿着庄重的白色长裙,上面点缀着闪闪发光的钻石。一看到艾雯,她立刻露出灿烂的微笑,跑过去握住她的双手。“你成功了,艾雯!我们又团结在一起了!” 艾雯也微笑着。“是的,但白塔还是受到了伤害,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你说起话来就像奈妮薇一样。”伊兰笑着瞥了奈妮薇一眼。 “谢谢。”奈妮薇不带表情地说。 “哦,别傻了。”伊兰走过去,充满友爱地抱了奈妮薇一下。“很高兴你在这里,我一直担心你不会来了。不过那样的话,艾雯一定会抓住你,把你的脚趾头一根一根拉下来。” “玉座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奈妮薇说,“是不是,吾母?” 伊兰愣了一下,看起来显得很惊愕。然后,她藏住一点笑容,眼里闪动着光亮。她一定以为奈妮薇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不过,艾雯知道,这么做对奈妮薇是没用的,这就好像硬要将一根有倒刺的荆棘从肉里拔出来一样。 “伊兰,”艾雯说,“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什么意思?”伊兰问。 “你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恰好出去了。你去别的地方找我们了吗?” 伊兰似乎有些困惑。“我导引特法器,进入睡眠,然后就出现在这里,直接看到你们。” “那是谁触发了结界?”奈妮薇问。 艾雯不安地重新设置好结界。然后,她又编织出一个防止偷听的倒置结界,并对编织做了一点更动,让这个结界能够让声音透过一些。并经由第三个编织,让这点声音一直散播到更远的地方。 如果有人靠近,便会以为她们正在耳语。如果那个人继续靠近,依旧只能听到她们的耳语,也许这会将偷听的人一点一点吸引到她们身边来。 奈妮薇和伊兰看着她做出这种编织。伊兰似乎对她的导引技巧充满敬意,而奈妮薇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请坐吧。”艾雯说着,让自己身后出现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我们有许多事要商量。”伊兰坐在一个王座上,也许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奈妮薇则完全仿制出一把大厅中宗派守护者的椅子。当然,艾雯则把玉座挪到自己身下。 奈妮薇看着对面这两个人的座位,显然很不满意。也许这就是她这么长时间都不来与她们见面的原因。艾雯和伊兰都已经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了。 艾雯决定用一些蜜糖来冲淡眼前的苦涩。“奈妮薇,”她说道,“我很希望你能返回白塔,将你全新的治疗异能传授给更多姐妹。有许多姐妹都在学习这种异能,但她们还需要更多指导。而且还有一些姐妹不愿放弃老方法。” “顽固的山羊。”奈妮薇评论道,“就算给了她们浆果,她们还是要吃烂苹果,只因她们已经吃习惯了。但我觉得,现在要我返回白塔还需多加考虑……呃……吾母。”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兰德。”奈妮薇答道,“必须有人盯着他,至少不能是凯苏安。”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她不由得撇了撇嘴角。“最近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变化?”伊兰的语气里充满关注,“什么意思?” “你最近见过他吗?”艾雯问。 “没有。”伊兰立刻说道。她答话的速度太快了。当然,伊兰不会对艾雯说谎,但她一定还是隐瞒一些关于兰德的事情。艾雯对此已经怀疑过很长一段时间。她是不是已经约缚他了? “他的确是变了。”奈妮薇说,“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吾母……你根本不可能想像他在前一段时间变得有多么坏,有时候,就连我都会怕他。而现在……他的坏脾气不见了,他又变回原先那个人,甚至连说话的样子都变回去了。平静,而且没有半点怒意。以前,他的平静就好像一把剑被抽离剑刃,现在则像是一阵祥和的微风。” “他醒来了。”伊兰突然说,“现在他很温暖。” 艾雯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伊兰脸红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很抱歉。” 是的,她一定已经约缚他了。这会非常有用。为什么她不想提起这件事?艾雯决定要和她单独谈谈。 奈妮薇正眯起眼睛打量着伊兰。她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在伊兰胸前闪动了几下,又落到她的肚子上。 “你怀孕了!”奈妮薇突然指着伊兰说道。安多女王的脸立时变得更红了。奈妮薇当然知道女人怀孕是什么样子。不过艾雯已经从艾玲达那里听说这个信息了。 “光明啊!”奈妮薇说道,“我真没想到兰德竟然会背着我做出这种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伊兰红着脸说:“没有人说过他……” 奈妮薇冷冷地瞪了伊兰一眼。女王的脸变成紫红。她和艾雯都知道奈妮薇对这种事情的态度,而且实际上,艾雯也赞同奈妮薇,但伊兰的私生活毕竟与奈妮薇没什么关系。 “我为你感到高兴,伊兰。”艾雯说,“也为兰德感到高兴,但现在他正让我感到无比困扰。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兰德正计划打破暗帝牢狱剩余的封印,这样,暗帝就有可能被彻底释放到这个世界上。” 伊兰咬住嘴唇。“现在只剩下三个封印了,而且它们也正在崩碎。” “那么,就算他不冒这种险,结果又会怎样?”奈妮薇问,“当最后一道封印崩碎时,暗帝还是会得到自由。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他降临世间时,兰德能够与他决一死战。” “是的,但这么做还是有些过于莽撞。兰德当然能够与暗帝作战,击败他,将他重新封印,而不必冒这样的险。” “也许你是对的。”奈妮薇说。 伊兰显得非常不安。 奈妮薇的反应要比艾雯所预料的冷淡许多。而艾雯本以为,当奈妮薇和伊兰立刻明白这其中的危险时,智者们会表示反对。 奈妮薇在他身边待太久了,艾雯想。她也许已经被他的时轴力量所影响。因缘会在兰德身边发生弯曲,靠近他的人都会以他的方式看待问题,会不自觉地奉行他的意志。 现在的情况只能这样解释。通常奈妮薇对这种事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或者……奈妮薇的头脑实际上并不那么冷静,不过她通常都能看到问题正确的解决方法,只要这个方法不涉及她的错误。 “我需要你们两人返回白塔。”艾雯说,“伊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我明白你已经成为女王,而安多的需求必须予以重视。但只要你没立下誓言,其他两仪师就会认为你并非是真正的姐妹。” “她是对的,伊兰。”奈妮薇说,“你不需要在白塔逗留太长的时间。只需要正式晋升为两仪师,并得到绿宗的接受就可以了。安多的贵族们不会知道这有什么不同,但两仪师们会。” “确实。”伊兰说,“但现在这个时机……的确很不适当。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冒险在怀孕时立下三誓。这也许会伤及孩子。” 她的话让奈妮薇沉默了。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艾雯说,“我会事先确认,三誓是否对孕妇有危险。但奈妮薇,我希望你马上回来。” “那样会让兰德处于无人看管的境况,吾母。” “恐怕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艾雯看着奈妮薇的眼睛。“我不会让你做一个不受誓言约束的两仪师。不,闭上嘴,我知道你在努力遵守三誓,但只要你没有碰触过誓言之杖,人们就会怀疑你是否能遵奉那些誓言。” “是的,”奈妮薇说,“你说得没错。” “那么,你会回来?” 奈妮薇紧咬住牙,内心中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是的,吾母。”她说道。伊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很重要,奈妮薇。”艾雯说,“现在我怀疑你一个人并不能阻止兰德。我们需要召集盟友,统一力量。” “好的。”奈妮薇说。 “让我担心的是两仪师的能力测试。”艾雯说,“宗派守护者们已经开始提出这个问题了。尽管在被放逐期间晋升你和其他人成为两仪师并没有错,但现在白塔既然已经恢复统一,你们还是必须接受测试。她们的提议难以辩驳。也许我能够以你们最近赢得的艰难挑战为理由,为你们免除这个测试。我们实在没时间教会你们要进行测试的全部编织。” 艾雯点点头。奈妮薇则耸了耸肩。“我会接受测试。如果我要回去,那么就应该把每一件事都做好。” 艾雯惊讶地眨眨眼。“奈妮薇,那些都是非常复杂的编织,我甚至没时间一一记住它们。我发誓,那其中有许多都是华而不实,只为了增加测试难度的编织。”艾雯自己也不打算接受这种测试。这实在是没必要的。法律规定得非常详尽,但法律是玉座制定的,而她已经是玉座了。但对于奈妮薇和其他被艾雯任命的两仪师,情况就不那样简单了。 奈妮薇再次耸了耸肩。“那一百个测试编织没那么糟,我在这里就能示范给你看,如果你想要我这么做的话。” “你是在什么时候学会它们的?”伊兰惊呼道。 “我在过去几个月里可没有整天做着关于兰德·亚瑟的白日梦。” “夺取安多王座可不是在做白日梦!” “奈妮薇,”艾雯打断了她,“如果你真的记下这些编织,那将对你的晋升有很大的帮助,而且也让我摆脱了偏袒友人的名声。” “测试可能是危险的。”伊兰说,“你确定已经掌握那些编织了?” “没问题。”奈妮薇答道。 “太好了,”艾雯说,“我期待你明天一早就回来。” “这么快!”奈妮薇惊讶地说道。 “你愈早握住誓言之杖,我就能愈早停止对你的担心。伊兰,我们还要解决关于你的事。” “怀孕,”伊兰说道,“它影响了我的导引能力。谢天谢地,现在的情况好一些了,但这依旧是个问题。向评议会解释这个问题对我和孩子来说都太危险了。但我不可能在经常失去导引能力的情况下接受测试。” “她们也许会建议你再等待一段时间。”奈妮薇说。 “就这样任由我不受誓言的约束?”伊兰问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以前是否有人在怀孕期间立下三誓,只为了以防万一。” “我会尽力去查清楚。”艾雯说,“在那之前,我还有另一个任务要给你。” “统治安多已经够我忙的了,吾母。” “我知道,”艾雯说,“不幸的是,我找不到别人来做这件事。我需要更多的梦之特法器!” “这我也许能做到,”伊兰说,“只要在我能稳定导引的时候。” “你的梦之特法器出什么问题了?”奈妮薇问艾雯。 “都被偷走了。”艾雯说,“被雪瑞安偷走了。顺便告诉你们,她属于黑宗。” 两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气。艾雯这才意识到,她们还不知道已经有数百名黑宗两仪师被揭发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现在,镇定下来。”她说道,“我要给你们讲一个痛苦的故事。就在霄辰人发动攻击之前,维林来找……” 就在此时,艾雯脑海中的铃声再次响起。艾雯用意识移动自己的身体。大厅眨眼间消失了,她站在外面的走廊里,结界的边缘。 站在她对面的是苔奥瓦,一个身材细瘦、将满头金发结成一个发髻的女人。这女人曾经属于黄宗,但实际上是逃出白塔的黑宗一员。 火之力的编织在苔奥瓦身周迸发,艾雯却已经开始编织出一个屏障。她将屏障猛然砸落在苔奥瓦和真源之间,随即又编织出风之力,将她紧紧捆住。 背后传来一点声响。艾雯没有做任何思考,只凭借对特·雅兰·瑞奥德的熟悉便移动了身体,出现在一个正释放出火之力集束的女人身后,是奥瓦琳。 艾雯怒喝一声,开始编织第二个屏障。而奥瓦琳的火之力击中了不走运的苔奥瓦,让她在肌肤烧灼的痛苦中发出阵阵尖叫。奥瓦琳转过身,惊呼一声,消失不见了。 该死的!艾雯想。奥瓦琳在她的缉捕名单中排在第一位。走廊中陷入寂静。苔奥瓦焦黑冒烟的尸体倒在地上。她已经死在这里,就再也不会从现实世界中醒过来了。 艾雯打了个哆嗦。这道致命的编织本来是指向她的。我太过依赖导引了,她想道。思维的速度要比编织快得多。我应该想像出一条绳子捆住奥瓦琳。 不,那样奥瓦琳仍然能从绳子里跳出来。艾雯并没有以梦卜者的身份去思考。最近,她的思维过于局限在两仪师和她们的问题上。编织对她而言变得愈来愈自然了,但她不能原谅自己忘记梦的世界的规则。在这里,思想比至上力更有力量。 艾雯抬起头,看见奈妮薇从大厅中跑出来。伊兰跟在后面,脚步显然要谨慎得多。“我感觉到有人在导引。”奈妮薇说道。然后她才看见烧焦的尸体。“光明啊!” “是黑宗。”艾雯环抱双臂,“看样子,她们正在充分利用这些梦之特法器。我猜,她们是受命在夜间潜入白塔。目标也许是我们,也许是能用来对抗我们的情报。”艾雯她们在爱莉达主政时期也采取过同样的行动。 “我们不该在这里见面了。”奈妮薇说,“下一次,我们要换一个地方。”然后,她犹豫了一下。“你觉得呢,吾母?” “也许。”艾雯说道,“也许不。如果不能找到她们,我们将绝不可能击败她们。” “走进陷阱可不是击败敌人的好办法,吾母。”奈妮薇不带表情地说。 “这要看你是否预先做好准备。”艾雯说道。她皱起眉。刚才她是不是看见有一片黑布闪了一下,消失在走廊转角里?转瞬间,艾雯已经出现在那里。伊兰惊讶的咒骂声也同时从她身后的走廊中传来。天哪,那家伙的嘴可真够脏的。 艾雯的面前空空如也,显示出一种怪诞的寂静。这种情形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很常见。 艾雯保持着最强的至上力,又移回另外两个人身边。她已经净化了白塔,但某种瘟疫仍然潜藏在白塔的内心。 我会找到你的,麦煞那,艾雯想,然后挥挥手,示意两名伙伴跟着她。她们迅速移动到她早些时候到达的那片山坡。在这里,艾雯可以更详细地向伙伴们讲述那个被打断的故事。 第十五章 使用一颗卵石 奈妮薇快步跑过提尔的石板路街道,殉道使耐伊夫紧跟在她身旁。她依然能感觉到北方的风暴,遥远却无比恐怖,绝不属于自然现象。那场风暴正迅速向南移动。 而岚就在那里。“光明保护他。”她悄声说道。 “您在说什么,两仪师奈妮薇?”耐伊夫问。 “没什么。”奈妮薇已经习惯这些穿黑色外衣的男人出现在身边了。当她看到耐伊夫时,也不再感到恶寒涌遍全身。这样实在是太傻了。阳极力已经得到净化。那场战役,她也曾参与其中。不需要感觉不舒服,哪怕殉道使们有时的确在茫然地盯着前方,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比如现在的耐伊夫,他正手按剑柄,紧盯着旁边房舍里的阴影。 “小心,两仪师奈妮薇。”他说道,“还有一只魔达奥跟着我们。” “耐伊夫,你……确定?” 这名高大的方脸男人点点头,他很擅长编织,尤其是风之力,这在男性之中实属罕见。而且他对两仪师总是格外礼貌,这也和其他殉道使颇为不同。“是的,我确定。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它们,其他人却不行,我在这件事上一定有某种异能。它们躲藏在阴影里,我想,应该是在执行侦查任务。而且它们始终没有发动攻击,行事相当谨慎,这可能是因为它们知道我能看到它们。” 他整夜都在提尔之岩内部巡逻,监视那些只有他能看到的魔达奥。他的疯狂没有进一步恶化,但已经形成的伤害也无法消除。他将永远带着这道伤痕,但至少他的疯狂还不像其他人那样可怕。 奈妮薇转头望向前方,继续大步前行。他们所经过的建筑物都带着提尔特有的杂乱无章风格。一座有着两个小塔楼和青铜大门的大庄园紧邻着一家中型规模的旅店,对面是一排门窗上装有铸铁栏杆的民居,而一个屠夫铺子就位于这排民居的正中央。 奈妮薇和耐伊夫的目的地是在全夏区旁边,紧贴提尔城西侧城墙的地方,这里不算是提尔最富裕的街区,但已相当繁荣。当然,提尔的居民只有一种区分方式:平民和贵族。许多贵族依旧认为平民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是彻底的下等生物。 他们走过一些平民房舍。这里的人们都穿着在脚踝上打结的宽松长裤,腰间系着彩色丝带。女人们穿着高领长裙,身前围着浅色围裙。在这里最常见的是平顶宽草帽或者挂在头侧的布帽。许多人的肩头都用绳子挂着木屐,以便在返回冒勒区时使用。 从奈妮薇身边经过的人都是满脸忧色,有些人还不时畏惧地回头瞥上一眼。一个邪恶的泡沫刚刚击中城市的这个区域。光明在上,受伤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奈妮薇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她必须回白塔去。不得不服从艾雯的命令,这让她怒火中烧。但她还是会服从,只要兰德回来,她就会走。今天早晨,他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真是让人无法容忍的男人。不过,他至少带上了枪姬众,据说他是要去拿某样东西。 奈妮薇加快了脚步。耐伊夫依然跟着她。两个人几乎已经是在跑步了。利用神行术的速度会更快,但那样并不安全。她不能保证通道不会把某个人切开。我们已经变得太过于依靠神行术了,她想,我们自己的两条腿几乎都不会动了。 他们绕过一个转角,前方街道上出现一队神情紧张的岩之守卫者。他们穿着黑色外衣,披挂银色胸甲,灯笼袖上有着黑色与金色的条纹。守卫者排成一列,挡住街口。看到奈妮薇和耐伊夫,他们立刻让开道路,脸上也现出放松的神情,但他们都还是紧紧地握着武器的长杆。 前方的城区看起来有些……暗淡,仿佛一幅画刚刚被水洗过一遍。石板路面变成浅灰色,建筑物的墙壁也都呈现出浅褐和浅灰的色泽。 “有没有派人去里面搜索伤员?”奈妮薇问。 一名岩之守卫者摇摇头。“我们已经把人们都挡在外面了,呃,两仪师女士,这里不安全。” 大多数提尔人依然不喜欢向两仪师表达敬意。就在不久前,在这座城市中导引还是违法的。 “派你的人进去搜索。”奈妮薇坚定地说,“如果你们因为胆怯而导致无辜者丧生,真龙大人一定会感到不安的。从边缘区域开始搜索,如果找到任何我能够救助的人,就派人来找我。” 士兵们开始行动了。奈妮薇转向耐伊夫。后者点了点头。她向这片受影响的地区迈了一步。当她的脚落在石板路面上时,石头立刻变成了粉末,而当她的脚落在粉碎的石屑中时,脚底碰到的却是泥土地面。 奈妮薇低头看着这一幕,感觉一阵寒意涌过身体。她继续向前,落脚处的石头不停变成碎粉。她和耐伊夫一直走到附近一幢房屋旁,身后的石板上留下了两道围绕着粉末的足迹。 这座建筑物是一家旅店,二楼有相当漂亮的阳台,玻璃窗外能看到精致的铁艺栅栏。门前的台阶已经被无数脚步磨成了黑色。店门敞开着,当奈妮薇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那个台阶也成了粉末。她身子一停,向下看去。耐伊夫走到她旁边,跪下去,用指尖捻起一点石阶的粉末。 “它很柔软。”他低声说,“我从没见过这么细腻的粉末。” 这里的空气有一种不自然的新鲜感,和周围的街道很不相配。奈妮薇深吸一口气,走进旅店。她必须像在积雪中跋涉一样走过旅店里一直没到她膝盖的木地板。这些地板一被她碰到,也全都化成了细粉。 旅店内部非常昏暗,所有立灯都熄灭了。人们坐在大厅中,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这里大部分的人是穿着考究、将胡须用油修饰成尖梢状的贵族。一个人坐在附近一张高桌旁的长腿椅上,正将一杯清晨啤酒倒进自己的口中。他张开嘴,等待着酒浆注入,但就此没了动作。 耐伊夫的面色非常严峻。奈妮薇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些殉道使感到惊讶或不安。他再次向前迈步时,奈妮薇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朝奈妮薇一皱眉,奈妮薇向下指了指。就在他面前,仍然完整的地板几乎完全遮住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他差点就踏进这家旅店的地窖。 “光明啊,”耐伊夫退了回来,跪下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地板,地板立刻变成灰尘,完全显露出下方陷在黑影中的地窖。 奈妮薇编织出魂之力、风之力和水之力,开始对身旁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进行分析。通常,她要分析某个人的时候,都会触摸到他的肌肤。但今天,她没敢这么做。即使不接触皮肤,治疗异能也可以生效,只是效力不那么强。 透过分析,她什么都没发现。没有生命,没有这个人还活着的任何迹象,他的身体甚至已经不再是血肉。奈妮薇心里一沉,继续分析黑沉沉大厅中的其他人。一名女侍正捧着早餐向三名安多商人走过来;肥胖的旅店老板已经难以从狭窄的桌子缝隙中通过了;一位身穿华贵长裙的女人坐在大厅最里面,正专心地读着一本小书。 他们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这里没有尸体,只有躯壳。奈妮薇的手指颤抖着,轻抚了一下高桌旁的那个人,他立刻变成灰尘散落下来,扑在地面上,再随空气扬起。他身下的椅子和地板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挽救了。”奈妮薇说。 “可怜的人们,”耐伊夫说,“愿光明庇护他们的灵魂。” 奈妮薇一般很难对提尔贵族感到怜悯。在她遇到的所有人里面,他们是最为傲慢专横的一个群体。但没有人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而且,这个邪恶的泡沫还吞噬了大量的平民。 她和耐伊夫走出这家旅店。奈妮薇揪着辫子,心中的愤懑变得更加强烈。她痛恨这种无助的感觉。就好像在阿拉多曼庄园中那个被邪火点燃的卫兵,还有那些感染上诡异疾病的人,以及今天这些变成灰烬的人。如果她不能救死扶伤,学习医疗术又有什么用? 而现在,她只能离开,回到白塔去。这感觉上就像是逃跑。她转向耐伊夫,说道:“风。” “两仪师?” “用风吹一下这间屋子,耐伊夫。”她说道,“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殉道使照她的话做了。奈妮薇看不见他的编织,只能感觉到强劲的气流。整幢建筑都变成灰烬,被吹走了,就好像蒲公英的白色种子。 “这个泡沫的范围有多大?”奈妮薇问。 “大约两条街道。” “我们需要更多的风。”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编织,“制造出一股尽量大的风来。如果这里还有受伤的人,我们用这个方法就能找到他们。” 耐伊夫点点头。他们两个一边向前走,一边制造出风。房屋一座接一座地变成随风消散的粉末。耐伊夫在这方面比奈妮薇更有技巧,但奈妮薇的导引能力更强,建筑物、石块和人们的干尸在他们鼓起的大风中变成一片灰霾扬尘。 这是一项极耗体力的工作,但他们一直坚持不懈地前进着。虽然毫无道理,但奈妮薇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挽救的人。建筑物在她和耐伊夫面前消失,灰尘在空气中旋舞。 他们将吹起的风流围绕成向内凝聚的环流,就好像一位主妇在清扫房间的地板。在这里,街道上挤满刚迈开步子的行人,拉动大车的牛,最让人心碎的是正在街巷中玩耍的孩子。一切都变成了灰烬。 没有人活下来。终于,她和耐伊夫吹散了所有发生变异的城区,让灰烬聚集在这片地区的中心点。奈妮薇看着这团还在随耐伊夫编织出的细小旋风飞舞的灰烬,好奇地编织出一点火之力,探进旋风之中。灰烬立刻被点燃了。 奈妮薇惊呼一声。那一大股灰烬如同被投入炉火的干纸,转瞬间便形成一团咆哮的烈焰。她和耐伊夫向后退去,但火焰只爆燃了一下,就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如果我们没有将它们聚集在一起,奈妮薇看着火焰爆起的地方想,如果有人将一支蜡烛掉落在它们上面,这样的大火…… 耐伊夫让风平息下来。他们两人站在一片空地的正中央,周围只剩下曾经是地下室的深坑。在这片空地的边缘,一些房屋只剩下一半,房间敞开着,一部分建筑结构倒塌下来。看到这个空旷的地方,感觉十分怪诞,就好像这里是在一张健康的脸上凿出的一个空洞的眼窝。 几队岩之守卫者站在空地边缘。奈妮薇向耐伊夫点点头。他们走到人数最多的一队岩之守卫者面前。“一个人都没找到?”奈妮薇问。 “没有,两仪师女士。”一个人说道,“呃……我们的确找到几个人,但他们已经死了。” 另一个人点点头。这是一个水桶般的男人,制服紧绷在他的身上。“看样子,哪怕只有一根脚趾头落进这个地方的人都难逃一死。我们找到几个只失去一只脚或一截手臂的人,他们也全都死了。”那个人明显地打了个哆嗦。 奈妮薇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已四分五裂,她却没有能力治疗它。她觉得恶心又愤怒。 “也许这正是它们干的。”耐伊夫低声说。奈妮薇睁开眼睛,看到他正朝附近建筑物中的阴影点头。“那些隐妖,这里有三个,两仪师奈妮薇。它们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耐伊夫……”奈妮薇沮丧地说道。就算告诉他隐妖并不存在也同样于事无补。我必须做些什么,她想。只要一个人还有救,就绝不能放弃。“耐伊夫,站稳了不要动。”她抓住他的手臂,开始对他进行分析。耐伊夫看着她,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并没有违抗她的命令。 她能够看到那团疯狂,就如同黑色的血脉网络,深深融入耐伊夫的意识。它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仿佛一颗小型的心脏。最近,在其他殉道使身上,她发现过类似的污染。她的分析技艺在不断提升,她的编织也更加精细。现在她有能力找到以前自己完全无法触及的东西。但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修正这些错误。 任何疾病都是可以治好的,她这样告诫自己。只有死亡才无法挽回。她集中精神,编织全部五种力量,谨慎地碰触那团疯狂,一边回忆着当她从古兰黛的可怜仆人身上除去心灵压制时所发生的一切。如果她进一步破坏了耐伊夫的神智,那还不如就保留着这团疯狂。 奇怪的是,这团黑暗和心灵压制非常相似。这就是污染造成的效果?对使用至上力的人施加来自暗帝的心灵压制?她小心地编织出反制能流,打算逐一抵消掉这些疯狂,然后将它从耐伊夫的意识中移走。但编织只是自行消退了,什么效果都没产生。 她咬紧了牙。这么做应该会有效果的。但就像最近她尝试过的许多编织一样,这一次又失败了。不,她想,不,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她的分析更加深入进去。这团黑暗伸展出细小的,棘刺般的倒钩,紧紧咬住耐伊夫的意识。她完全忽略围观的人群,仔细观察这些倒钩,小心地使用魂之力编织,将一根根倒钩拔除出来。 倒钩在经过一番抵抗后,终于被拔脱了。她迅速治疗好倒钩脱离后耐伊夫神经上的创点。大脑似乎在脉动,看起来变得更加健康。一个接一个,奈妮薇拔起了全部的倒钩。每拔起一个倒钩,她都要将编织维持住,固定好倒钩的位置,以免它们重新刺入耐伊夫的神经。她的身上开始出汗。她已经疲惫得无法抹去汗水,更分不出精力来阻隔炎热。提尔是如此闷热。 她继续工作着,准备好另一个反制编织。在撬起每一根棘刺后,她释放了新的编织。那团黑暗物质上涌起层层波浪,不住地颤抖,仿佛变成了某种活物。 然后,它消失了。 奈妮薇踉跄着向后退去,她几乎耗尽自己的每一点体力。耐伊夫眨眨眼,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抬手捂住了头。 光明啊!奈妮薇想道,我伤害他了吗?我不该这么勉强他。我可能…… “它们不见了。”耐伊夫说,“那些隐妖……我再也看不见它们了。”他眨眨眼。“为什么隐妖会藏在阴影里?如果我能看见它们,它们当然会杀死我。但是……”他的目光集中在奈妮薇身上。“你做了什么?” “我……我想,我刚刚治好了你的疯狂。”她终于做到了一些事。她所做的不是任何标准形式的治疗,她甚至没有使用医疗编织。但这么做的确是有效的。 耐伊夫露出让奈妮薇目眩的微笑。他伸出双手握住奈妮薇的手,跪倒在她面前,眼眶里含满泪水。“已经几个月了,我一直觉得仿佛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仿佛只要我转身背对着影子,就会被藏在影子里的怪物杀死。现在,我……谢谢你。我要去找耐莱薇了。” “快去吧。”奈妮薇说道。耐伊夫拔腿便跑向提尔之岩,找他的两仪师去了。 我不能让自己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这只会让暗帝高兴。奈妮薇看着远去的耐伊夫,注意到头顶的乌云正在分开。兰德回来了。 工人们开始清理半化为齑粉的破碎房屋。奈妮薇开始安慰聚集在空地边缘、忧心忡忡的提尔人。她不希望人群之中发生恐慌。她向所有人保证,危险已经过去,然后她要求和在这场灾祸中失去亲人的人见面。 当她正在和一名满面愁云的瘦弱女子轻声交谈时,兰德找到了她。那名妇人是个平民,穿着高领长裙、三重围裙和一顶草帽,她的丈夫就在奈妮薇首先进入的那家旅店中工作。她和奈妮薇说话时,还不停地瞥着旅店仅余的那间地窖。 片刻之后,奈妮薇注意到了兰德。他正看着她,双臂背在身后,右手握住了左臂。两名枪姬众在他身旁守卫着,她们的名字是苏玛和卡娜拉。奈妮薇结束了与那名妇人的谈话。但妇人泪水汪汪的眼睛依然让她感到心痛。如果失去了岚,她又会怎样? 光明保佑他,请一定一定要保佑他。她在心中祈祷着,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那名妇人。也许这能帮助到她。 兰德走到奈妮薇面前。“你在照顾我的人民,谢谢你。” “我会照料任何有需要的人。”奈妮薇说。 “你一直都是这样。”兰德说,“就算是没有需要的人,你也一样会照料。” “就像你?”奈妮薇挑起一道眼眉。 “不,我一直都需要你的照料,而且不仅于此。”奈妮薇愣了一下。这不是她想像中兰德会说的话。为什么他还没脱下这件褪色的旧斗篷? “这是我的错。”兰德一边说,一边向身旁这个城市中的空洞点了点头。 “兰德,不要犯傻。” “我不知道有谁能够从不犯傻。”他说,“我为此而责怪自己,是因为我的迟误。我们已经将与他的决战拖延得太久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房屋都变成了灰尘?” “是的。”奈妮薇说,“这里一切物质的本质都消失了。我们只要一碰触残余的渣滓,它们就会立刻崩碎。” “整个世界在他手中都会变成这样。”兰德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他在扰动,在释放自己的力量。我们无所事事得愈久,这个世界被他摧毁得就愈多。我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奈妮薇皱起眉。“但是兰德,如果你将他释放出来,难道情况不会更糟吗?” “也许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的确会这样。”兰德答道,“打开孔隙不会立即释放他,但会让他的力量更加强大。无论如何,这都是必须迈出的第一步。如果把我们的任务想像成攀登一座高耸的石壁,很不幸,我们现在只是在石壁下面跑步绕圈圈,根本没有做攀登的尝试。我们跑出的每一步只会消耗我们的体力,让我们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变得更加软弱。我们必须在还有力量时与他交战,所以,我必须将封印打破。” “我……”奈妮薇说,“我想,我相信你说的话。”她很惊讶自己竟然会这么说。 “你真的相信,奈妮薇?”他问道。让奈妮薇奇怪的是,他仿佛是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气。“是真的?” “是的。” “那么就试试去说服艾雯,她会竭尽全力阻止我。” “兰德……她正召唤我返回白塔,我今天就要走了。” 兰德看起来很哀伤。“那么,我想她终于还是要这么做了。”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握住奈妮薇的肩头。“不要让她们毁掉你,奈妮薇。她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毁掉我?” “你的激情正是你的一部分。”兰德说,“我尽量想要喜欢她们,但我还是没办法让自己承认这一点。冰冷,永远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差点就毁了我。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一种力量,但这绝不是唯一的力量。也许你能够学会对自己多一点控制。不过,我喜欢现在的你,这让你无比真诚。我不愿见到你成为一名‘完美’的两仪师,戴上图绘的面具,再不能感受到其他人的感觉和心情。” “成为两仪师就是要确保内心的平静。”奈妮薇答道。 “成为两仪师就是要明白自己的心意。”兰德说。他依然将断肢背在身后。“沐瑞在意每一个人,即使在她平静的外表下,你依然能看到这一点。就我所知,最优秀的两仪师都是一些在别人眼中根本不像是两仪师的人。” 奈妮薇发现自己在点头,然后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气恼。她在接受兰德·亚瑟的意见? 现在的兰德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内心强大且平静,言辞中充满了关切。他全不盛气凌人,却依然能让你认真接受他的建议。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当然,奈妮薇从没向别人承认过自己会接受谭姆的建议。 “去找艾雯吧。”兰德说着,放开她的肩膀。“但只要可以,我非常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我需要你的建议。至少,我很希望你能陪我去煞妖谷。没有阴极力的协助,我不可能击败他。如果我们要使用凯兰铎,我就需要两名我能信任的女子与我连结。我还没决定好另一个人该是谁,也许是艾玲达或伊兰。但第一个肯定是你。” “我会陪着你的,兰德。”奈妮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荣耀。“先不要动,我不会伤害你,我向你保证。” 兰德挑起一侧眉弓,但还是不动地接受了奈妮薇的分析。奈妮薇已经累坏了,但如果现在就要离开他,她需要利用这个机会治愈他的疯狂。突然间,这变成她能为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她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开始分析,谨慎地远离他肋侧的那两处旧伤。在那里,浓重的黑暗仿佛在吸收她的能量。她努力保持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他的意识上。在那里…… 她的身子一僵。那里的黑暗极为庞大,覆盖了他的全部意识。成千上万的细小黑刺穿入他的大脑。但在这极度的黑暗之下,是一片灿烂的白光,耀眼的白色如同流动的至上力,如同具有实体和生命的光明。她惊呼一声。这白光包裹着每一根黑色棘刺,与污染一起深入兰德的脑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拆解这片黑暗,它伸出的钩爪太多了。被如此强大的黑暗压迫大脑,他怎么还可能进行思考?到底又是什么创造出黑暗下的白光?她曾经为兰德进行过医疗,但那时她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现象。能看到疯狂的黑暗,也是她最近才具有的能力。这很可能和她拼命练习分析有关系。 她不情愿地撤出自己的编织。“我很抱歉,我没办法治疗你。” “有许多人曾经试过治疗这些伤口,你是其中之一。它们是没办法治愈的。这些天,我已经不太想它们了。” “我说的不是你的旧伤,”奈妮薇说,“而是你的疯狂,我……” “你能治疗疯狂?” “我想,我已经治好了耐伊夫。” 兰德咧嘴笑了起来。“你真是从没有停止过进步……奈妮薇,你知不知道,传说纪元中最强大的治疗者也没办法解决这种意识中的疾病?有许多人相信,至上力造成的疯狂是不可能被治疗的。” “我会治好其他人。”奈妮薇说,“至少在我走以前可以治好那瑞玛和弗林。可能全部殉道使的意识里都有一点污染。我不知道能不能到黑塔去。”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想去那里。 “谢谢你。”兰德的目光转向北方,“但不行,你不该去黑塔,我需要派人去那里。但对那些殉道使,必须谨慎处置,那里发生了一些事。但我还有这么多事要做……”他摇摇头,然后转回身,看着奈妮薇。“那是一道我现在无暇去跨过的深沟。在艾雯面前多说些我的好话,我需要她成为我的盟军。” 奈妮薇点点头,然后抱了他一下(这个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很蠢),才跑去找那瑞玛和弗林。一个与转生真龙的拥抱。她已经变得像伊兰一样傻了。她摇摇头,也许在白塔度过一段时间,能帮助她恢复理智的头脑。 乌云回来了。 艾雯站在白塔顶端的圆形平台上,靠在齐腰高的护墙后面。如同蠕动的霉菌、密集的虫群,乌云重新笼罩了塔瓦隆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洒下很短一段时间之后,又消失了。 茶水又恢复了苦涩和陈腐,刚刚发现的粮食储备正在迅速耗竭,刚刚被打开的粮袋里已经爬满了象鼻虫。这片土地的命运已经和真龙系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闻着高空清新的空气,俯视下方的塔瓦隆。 赛尔琳、尤缇芮和希安妮,这三名最先在白塔中开始猎捕黑宗两仪师的姐妹正耐心等在她身后。她们现在成为她最忠实的支持者,也是她最得力的部下。所有人都以为艾雯会更加偏爱那些曾归属于反抗爱莉达阵营的人。所以,艾雯更需要用多一些时间与留在白塔中的姐妹共处,并让人们看见她的这个举动。 “你们发现了什么?”艾雯问道。 赛尔琳摇摇头,来到艾雯身边。她脸上的疤痕和鬓角的白发让这名橄榄色皮肤、方形面孔的褐宗看起来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将军。“您所需要的一些信息,就算在三千年前也只是一个谜团,吾母。” “无论能为我提供什么,都会对我有所帮助,吾女。”艾雯说,“只要不做出片面推断,不完整的信息就好过完全的无知。” 赛尔琳轻轻哼了一声。但她显然知道这句话来自雅希卡·塞勒克,一位古代褐宗学者。 “那你们两个呢?”艾雯问尤缇芮和希安妮。 “我们正在寻找。”尤缇芮说,“希安妮列了一张可能性的清单,其中有一些确实很有理由。” 艾雯挑起一侧眉弓。向白宗询问理论问题总是很有趣,但并不一定都会有用。她们一直都倾向于忽略正常的结果,过分将精力集中在小概率的可能性上。 “那让我们开始吧,”艾雯说,“希安妮?” “嗯,”希安妮说,“首先我要说,一名弃光魔使无疑拥有我们意想不到的知识,所以我们无法确定她是如何压制誓言之杖的。也许她能让誓言之杖在短时间内失效,或者也许有特别的誓词可以绕过它的效果。这根手杖是传说纪元的物品,虽然我们使用它已经有数千年了,但我们并不了解它的功能。正如同我们对于大多数特法器其实都不了解!” “很好。”艾雯说。 “但是,”希安妮拿出一张纸,“即使考虑到这种情况,我还是构想出三种压制誓言之杖的方法。首先,那个人可能有另一把誓言之杖。的确有记载称这个世界有其他誓言之杖。很有可能一支誓言之杖能够解除另一支誓言之杖所约束的誓言。麦煞那很有可能秘密收藏着这样一支特法器,她可能先用我们的誓言之杖立下三誓,然后在发誓她不是暗黑之友前,暗中又用另一支誓言之杖取消了三誓。” “这个推论有些牵强。”艾雯说,“她怎么可能在我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解除三誓?这需要导引魂之力。” “我只是有这种猜想。”希安妮说。 “我们对此不感到惊讶。”尤缇芮说。 希安妮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道:“这正是麦煞那需要第二支誓言之杖的原因。她可以将魂之力导引入那件特法器,然后倒置编织,只由她自己与这件特法器连结。” “这似乎不大可能。”艾雯说。 “不大可能?”赛尔琳说,“这简直是荒谬。尤缇芮,我记得你曾说过这些推测是有道理的。” “这个是三个构想中可能性最低的,”希安妮说,“第二个手段更容易一些。麦煞那能够用心灵压制控制某位不幸的姐妹,或者初阶生,甚至是未经训练但能导引的女子,再对她施以雾镜术。这个女人将被迫代替麦煞那立下誓言。因为她并非暗黑之友,所以她能如实地否认这一点。” 艾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需要许多准备工作。” “从我们对她的了解来看,”赛尔琳说,“麦煞那擅长进行准备工作,她习惯有备无患。” 赛尔琳的任务是尽量查清麦煞那的本性。就算是不知道全部弃光魔使名字的人,也都听说过各种关于他们的故事和最为恐怖的罪行。但艾雯并不相信这些故事,她想要一些更为可靠的东西,只是她在这方面至今还没有多少收获。 “你说,还有第三种可能?”艾雯问。 “是的,”希安妮答道,“我们知道,有不少编织是和声音相关的。各种放大嗓音的编织被用于对人群喊话,还有隔绝声音的结界,以及许多能听到附近人们对话的编织。配合雾镜术使用的复杂编织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嗓音。透过一些练习,多欣和我改变了一种编织,让它能够扭曲人说出的字音。也就是说,我们说出一句话,但其他人听到的完全是另一句话。” “这是危险的领域,希安妮。”赛尔琳严肃地说道,“这种编织可能被用于有害的目的。” “但我不能用它来说谎。”希安妮说,“我曾经试过,誓言会阻止我在明知其他人将听到谎言的前提下发出声音,哪怕一句话从我嘴里出来时还是事实。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很容易的编织,同样能够被轻易地固定和倒置。它能够悬挂在我面前,按照我的意思改变我发出的字音。 “理论上,如果麦煞那造成了这样的编织,她就能拿住誓言之杖,说出任何她愿意说出的誓言。比如‘我发誓我会随心所欲地说谎’,誓言之杖会以这条誓言束缚她,但编织会将我们听到的内容加以改变,我们就只能听到她说出真正的三誓了。” 艾雯咬住了牙。她本以为压制誓言之杖是非常困难的,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简单的办法。她本应该能想到这种办法。能够使用鹅卵石的地方,绝不要使用山岩。她母亲经常这么说。 “用这种办法。”艾雯说,“她们多年以来一直可以让暗黑之友潜入两仪师的队伍。” “不太可能,”赛尔琳说,“被俘的黑宗两仪师们都不知道这个编织,否则她们就会利用它来重新立下誓言了。我怀疑,如果麦煞那知道这个技巧,她也没有传授给任何人。一旦有太多人知道这个办法,它就不会有用处了。” “那么,”艾雯问,“我们该做什么?知道了这个编织,我们也许能想办法进行核查。但我怀疑姐妹们已经不想再重立一次誓言了。” “如果这是为了捉住一名弃光魔使呢?”尤缇芮问,“为了捉住鸡舍中的狐狸,掀起一些鸡毛也是值得的。” “她不会这样被逮住。”艾雯说,“而且,我们还不能确定她使用的是不是这个手段。希安妮的推测只是说明这样有可能压制誓言之杖,而且不会很困难。而麦煞那真正使用了什么手段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很可能压制了誓言之杖。” 希安妮向尤缇芮瞥了一眼。她们三个人都没有质疑过艾雯怎么会知道有一名弃光魔使就在白塔里。但艾雯能看出她们心中的猜疑。至少她们现在已经明白了,压制誓言之杖是有可能的。 “我希望你们继续工作。”艾雯说,“你们曾经成功地擒获了数名黑宗两仪师,并查出沙力达阵营派出的间谍。现在你们的工作内容也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只是变得更加危险了。 “我们会尽力的,吾母。”尤缇芮说,“但我们该如何找出隐身于数百名姐妹中的一个人,而且她还是有史以来最邪恶狡诈的生物之一。我怀疑她不会留下什么线索。迄今为止,我们对于谋杀案的调查只有很小的一点进展。” “继续调查。”艾雯说,“赛尔琳,你有什么要报告的?” “都是传闻、谣言和小道消息,吾母。”赛尔琳面色一沉,“您也许已经知道关于麦煞那最著名的故事:至上力之战期间,她在被暗影腐蚀的地区建立起多所学校。据我所知,那些传说的真实性很大。曼埃瑟兰的玛希梅在她的《终夜编年史》中详细记述了这个情况,她所采用的史料来源大多是可靠的。奥隆姆搜集了关于在那样一所学校中生活的完整报告,其中有一些残篇流传了下来。 “麦煞那希望成为一名研究者,却被拒绝了。其中的细节我们已不得而知。她还统治着倒向暗影的两仪师。如果奥隆姆的报告可信,有时她还会率领他们参与战争。对此我有颇多怀疑,我想,很有可能麦煞那的领导能力被夸大了。” 艾雯缓缓地点着头。“但她的个性如何?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赛尔琳摇摇头。“弃光魔使更像是黑夜中的怪兽,几乎没有什么属于人类的‘个性’,吾母,关于他们的性格描写大多谬误百出。根据我的判断,您可以把她看成弃光魔使中的现实主义者。她不愿意高高在上地居于王位,而是更喜欢走进人群,完全不在乎弄脏自己的双手。艾兰迪亚在《大崩毁纵览》中坚持认为,麦煞那与魔格丁和古兰黛不同,她更喜欢亲自操纵缰绳。 “她绝不是最具导引技巧和力量的弃光魔使,但她有很强的行动能力。艾兰迪亚认为,她会去做任何需要做的事情。当其他人还在筹划方案时,她已经在小心地构筑防御,训练新兵了。”赛尔琳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她……嗯,她的行事风格很像玉座,吾母,暗影的玉座。” “光明啊,”尤缇芮说,“怪不得她一直住在这里。”那名灰宗似乎对这个结论非常不安。 “除了以上的内容以外,吾母,”赛尔琳说道,“我认为还有可信度的只有蓝宗学者兰妮思的记载,她认为麦煞那在易怒这件事上仅次于狄芒德。” 艾雯皱起眉头。“我还以为所有弃光魔使的心里都充满憎恨。” “不是憎恨,”赛尔琳说,“而是发怒。兰妮思认为麦煞那总是在发怒,对她自己,对这个世界,对其他所有弃光魔使。因为她并不属于前线统率,这让她的地位变得非常危险。” 艾雯缓缓地点着头,她是一名组织者,一名痛恨自己被安排在现有位置上的管理者。难道正因如此,她才会在黑宗两仪师被发现后依然留在白塔?她是否想要为暗帝献上某种巨大的功绩?维林曾经说过,弃光魔使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极度自私。 她想要造就一个破碎的白塔,艾雯想,但她的图谋失败了。也许她也参与了对兰德的绑架,那又是一次惨败。那么,那些被派去摧毁黑塔的姐妹们呢? 麦煞那需要一次巨大的胜利来弥补这么多失败,杀死艾雯就是最好的办法之一。这也许能让白塔再次分裂。当艾雯对盖温说,她会将自己作为一个诱饵时,盖温立刻变得极度羞惭且愤懑。但艾雯真的敢这么做吗?她紧握着墙头的栏杆,在白塔顶端俯视着这座依赖她而存续的城市,看着这个需要她存在的世界。 必须采取行动,麦煞那必须被揪出来。如果赛尔琳所说属实,那么那个女人很可能愿意与艾雯正面作战,而不是藏在阴影中进行偷袭。那么,艾雯的任务就是给她一个机会,一个不那么明显,她不可能抗拒的机会。 “来吧,”艾雯一边说,一边走下进入白塔的坡道。“我要做些准备了。” 第十六章 莎娜哈 菲儿在黄昏的微光中走过营地,一直走向军需官的帐篷。佩林已经派遣侦查小队透过神行术去了凯瑞安,他们将在明天上午返回。佩林则继续思考着应对白袍众的策略。在过去几天里,这两支军队间交换了几封信。佩林竭力想要促成第二场更加正式的会谈,而白袍众却坚持一战。菲儿则因为佩林没有带她去与白袍众会面而狠狠地训了他一顿。 佩林在拖延时间。他让艾莱斯和艾伊尔人去刺探白袍众的军营,试图找到办法把他的人悄悄救回来,但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他曾经在两河成功地进行过这种营救,那时白袍众手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俘虏。而现在,他们抓了几百人。 佩林对于他所犯的错误处理得并不好。菲儿打算马上和他谈谈。她继续走过营地,出现在她左手边的是旗帜飘扬的梅茵人营地。 我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个家伙。菲儿一边想,一边抬起头看着贝丽兰的旗帜。关于她和佩林的谣言是个问题。菲儿怀疑她不在的时候,贝丽兰也许真的有所图谋。但如果说她晚上把佩林带进了自己的帐篷,又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菲儿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必须格外谨慎。她的丈夫、丈夫的部下和盟友之间只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菲儿很想问一问母亲该怎么做。 这种念头让她吓了一跳。她犹豫着,停在铺满黄草和烂泥的路面上。光明啊,看看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两年前,菲儿化名为萨琳,从沙戴亚的家中跑出来,成为一名号角狩猎者。她要抗拒的正是自己作为长姊的责任,以及母亲坚持要她接受的训练。 她逃离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份责任,实际上,她已经证明自己完全有能力胜任。那么,她为什么又要逃走?一部分原因是她想要冒险;但她不得不承认,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生活对她的限制。在沙戴亚,一个人只能做人们期待他去做的事。没有人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尤其是在关系到女王本身的时候。 所以……她离开了。不是因为她不愿意接受那个位子,而是因为她不喜欢这种没有选择的结局。现在,她来到了这里,竭尽全力使用着母亲坚持要她学习的全部技艺。 仅是这点,就足以让菲儿想要发笑了。只要向一座营地瞥上一眼,她就能看透其中的不少虚实。他们需要尽快为鞋匠找些好皮革来。饮水不是问题,过去几天里经常会有小雨落下。但用于生火的干木柴已经很难找到了。一群难民需要予以注意。这些曾经的湿地人奉义徒,一直以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佩林的艾伊尔人。菲儿想要确认营地的环境是否得到很好的维持,士兵们能不能照顾自己。有些人总是会将全部精力倾注在他们的马匹上,却忘了自己要有足够的进食,至少能维系自身的健康。更有甚者,一些人还习惯在篝火旁一直聊天到半夜。 菲儿摇摇头,继续前行。她走进辎重队的环形营地。在这里,装在马车上的食物都被卸下来,以供厨师和女仆们加工、分发。辎重营地几乎像是一个村庄,数百人正快步行走在泥泞的草地上。菲儿走过一队满脸泥土的年轻人,他们正在地上挖坑。然后又是一群一边聊天,一边削马铃薯皮的女人。小孩子们收集起马铃薯皮,把它们扔进坑里。这里的小孩并不多。不过佩林的部队的确吸收了一些来自附近旷野中的家庭,这些饥饿的人都哀求着想要加入这支队伍。 女仆们将一篮篮去皮的马铃薯倒入煮食罐。年轻女人们排成一列,用从溪流中舀起来的水逐渐注满煮食罐。壮年厨师们在准备进行烧烤的煤块。更年长的厨师们将各种香料混合成调味酱汁,准备洒在食物上。对于如此大量的食物,这是唯一增进味道的方式了。 营地中数量不多的年长女性们驼着背,慢吞吞地走动着。挂在她们臂弯里的柳条篮中盛着干药草。她们的头巾随着喋喋不休的唠叨而轻轻摇摆着。士兵们跑进跑出,送来各种猎物。男孩和一些成年男子一起收集用来引火的干树枝。菲儿走过一群这样的男孩,他们都已经到了不再只满足于捉昆虫玩的年龄了。 这是一团混乱与秩序并存的热闹场面,就好像硬币的两面。奇怪的是,菲儿觉得自己很适应这种生活。回想两年前的自己,她会惊讶地看到一个被宠坏了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孩子。离开边境国,成为一名号角狩猎者?她抛弃了责任和家庭,那时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走过一些正在碾磨谷物的妇人,然后又是一些摊放在毯子上的新鲜野葱,正等着被烹煮成热汤。菲儿很高兴自己离开了家,遇到佩林。但这并不能成为她逃家的正当借口。想到这里,她面色一沉,回忆起强迫佩林一个人在黑暗的道中穿行。她甚至已经记不起他是如何在那时让她离开的。但她永远不会向佩林承认自己会那样乖乖地听他的话。 她的母亲曾说她被宠坏了。母亲是对的。她还坚持要菲儿学习如何管理他们的庄园,而菲儿却一直梦想着与一名号角狩猎者结婚,远离军队和无聊的贵族责任。 光明祝福你,母亲,菲儿想,如果没有母亲给她的教导,她和佩林将会面对怎样的一个烂摊子?没有母亲的教导,菲儿将毫无用处。如果是那样,管理整座营地的工作就会落在埃拉纹的肩上。现在这名妇人是佩林营地中一名能干的主管,但她也没能力一手操持这里的全部工作。当然,她也没有这样的责任。 菲儿来到军需官驻地。这是位于环形辎重营地中心的一个小亭帐。微风带来一股股混合气味:油脂被火焰烧烤的气味,煮马铃薯的气味,大蒜和胡椒做成的酱汁气味,还有湿黏的马铃薯皮气味。 军需官贝文·罗克绍是一名肤色白皙的凯瑞安人,灰褐色的头发上夹杂着一些金色的发丝,看起来就好像一头混血狗的皮毛。他的四肢和胸膛都很细瘦,却有一个完美的圆球形肚子。还在艾伊尔战争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名军需官了。他是物资的管理与分配工作的专家,或者,可说是一位大师。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同样是一名收受贿赂的大师。一看到菲儿,他立刻微笑着,以庄重拘谨,毫无花哨的动作鞠了个躬。“我只是一名士兵,在履行自己的责任。”他经常会这么说。 “菲儿大人!”他一边喊着,一边挥手示意身边的几名男仆赶快去工作。“您是来检查账目的吗?” “是的,贝文。”菲儿说道。不过菲儿很清楚,贝文在账目上不会有任何错漏,他是个极端谨慎的人。 尽管如此,菲儿还是一挥手,示意他把各项记录呈上来。一个人为她端来凳子,另一个人在她面前摆好桌子,然后还有人捧来一杯茶。送来的账目极为整洁,一目了然。这点给菲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菲儿的母亲不止一次告诉菲儿,军需官往往会在账目上添加许多杂乱的符号,将某一段记录关联到账簿的其他页面上,或者是其他账簿里,将不同类型的物资分别记录在不同的账簿上。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检查账目的人增加困难。一名领主被这些符号搞昏了头之后,就会以为军需官一定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 贝文的账目上则没有半点这种用于混淆视听的符号。这名军需官用来掩饰自己盗窃行为的手段简直就是魔法。他肯定有中饱私囊、克扣物资发放的行为。无论他做得如何隐秘、富有创造性,这都是不可避免的。绝大多数军需官并不认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盗窃,他只是在管理自己的物资,仅此而已。 “这可真奇怪,”菲儿一边浏览账目,一边说道,“也许是命运中的巧合吧。” “大人?”贝文问道。 “嗯?哦,没什么,只是托文·里克杉的营地每晚得到餐食的时间,都要比其他营地早一个小时。我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而已。” 贝文犹豫了一下。“毫无疑问,大人猊下。” 她继续翻看着账目。托文·里克杉是一名凯瑞安贵族,负责管理大难民营二十座营地中的一座。在他的营地里,聚集了大量贵族。埃拉纹向菲儿报告,称他的营地总是能比其他营地提前一个小时吃晚餐。不过她还不知道托文是用什么手段获得这种便利。当然,这种特殊待遇是要禁止的,也许这会让其他营地以为佩林在厚此薄彼。 “是的。”菲儿轻声笑了一下,“仅仅是巧合。这么庞大的营地中发生这种事情也不是很值得奇怪。不过,不久前,瓦克尔·提乌斯向我抱怨说,他已经提出申请,要用一些帆布来修补破损的帐篷。可是他等了将近一个星期,却还没得到所需的帆布。但我知道,索菲·莫拉顿的帐篷在过河时被撕破了,却在那天晚上就得到了修补。” 贝文陷入了沉默。菲儿并没有指责他。她的母亲曾告诫过她,一名优秀的军需官是极有价值的,不能随意被扔进监狱,尤其是当他的替补者根本不具备他的能力,却很可能像他一样贪婪的时候。菲儿的责任不是揭露或羞辱贝文,她只需要让这名军需官有所警惕,知道做事要守规矩。 “也许你可以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些工作上的疏漏,贝文。”她合上了账簿。“我不喜欢用这些琐事来增添你的负担,但这些问题绝不能让我的丈夫知道。你很清楚他发怒时是什么样子。” 确实,佩林会毫不犹豫地惩治贝文这样的人。而那个时候,菲儿只会抖抖翅膀,飞到一边去。现在营地中的人都在传说佩林在战场上的狂暴形象,菲儿也会偶尔和他吵上一架(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能认真和他讨论一些问题),所有这些都让人们以为佩林有着极为糟糕的脾气。这是有好处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先把佩林视为一个有荣誉感、心地善良的人。他们的首领会保护他们,但如果有人胆敢做出越轨的事情,也会招来他可怕的怒火。 菲儿站起身,将账目交给一名男仆。那个满头卷发的人在手指和短外衣上都留有墨水渍。她向贝文微微一笑,就向环形辎重营地外面走去。她看到路旁那一堆野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腐烂了,不由得感到一阵不快。那些葱茎都已变软,流出了汁水,仿佛已经在太阳底下暴晒了许多个星期。这样的食物腐败情况最近在营地中刚刚发生,但根据报告,在其他地区发生得相当频繁。 看着堆满乌云的天空,想要判断时间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根据正在变暗的地平线判断,她与佩林见面的时间就要到了。菲儿露出微笑。她的母亲曾经警告过她会遇到的问题,告诉过她的未来可能会有些什么。而菲儿一直在担忧,她会被固定在轨道上的生活困住。 但黛拉没提到的是,她的生活会变得多么充实。是佩林让一切变得不同,菲儿从不认为他的怀抱可能是一个陷阱。 佩林一只脚踩着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树,面向北方。他正站在一座山丘上,能够清晰地俯瞰脚下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如同全身骨节的巨人般,倒卧在远方的加林之墙峭壁。 他张开自己的意识,向狼发出询问。似乎有微弱的响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实在是过于微弱,难以察觉。狼总是尽量避开大批聚集的人群。 他的营地就在身后,连绵不绝的哨火廓出了这座巨型营地的边界。这片山坡和营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独立于营地之外,又不算与营地完全隔绝。他不知道为什么菲儿会提出要求在黄昏时分和他在这里见面,但她那时散发出一股明显的兴奋气息,所以佩林没有多问。女人们都喜欢保守她们的秘密。 他听到山丘旁传来菲儿踩在潮湿草地上的脚步声。她的动作很轻,虽然不能与艾莱斯和艾伊尔人相比,但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听到的。他能嗅到她的体香,还有薰衣草香皂的芬芳,只有在菲儿认为特殊的日子里,她才会使用这种特别的香皂。 她走上山顶,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她的身上穿着一袭薄丝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短外衣。她是从哪里弄到这身衣服的?佩林以前从没见到她穿过如此精致的衣裙。 “我的丈夫,”她说着,来到佩林身边。佩林依稀听到还有人在山脚下活动。也许是刹菲儿。她将他们留在了山下。“你似乎在想事情。” “让吉尔他们被俘是我的错,菲儿。”他说道,“我一直在犯错。真奇怪,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跟着我。” “佩林,”她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胳膊上,“我们已经谈过这件事。你绝不能说这种话。”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点责备的意思。 他看着她。天色正渐渐变暗,只有他的眼睛还能捕捉到被阴影覆盖的所有细节。菲儿一定已经看不清了。 “为什么你还要否认这点?”她问道,“你是一名优秀的领袖,佩林。” “我不会为了他们而交出我自己。”佩林说道。 菲儿皱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 “在两河的时候,”佩林从她面前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我已经准备要这么做了。那时白袍众捉住麦特的家人和卢汉师傅,我打算要用我自己换回他们。而这一次,我不会,即使我以首领的身份和白袍众讨价还价,但我知道,我不会交出我自己。” “你正在成为一名更优秀的首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正变得冷酷无情,菲儿。如果你知道我为了救你回来而做的那些事……”他用手指抚摸着腰间的铁锤。无论牙齿或爪子,犊牛,都没有关系。他抛弃了利斧,但他能把自己的残忍归罪于斧头吗?那只是一件工具。他完全能够用铁锤做出同样可怕的事情来。 “那不是冷酷无情,”菲儿说,“也不是自私。你现在是一位领主,你不能让别人以为,只要捉住你的臣民,就可以削弱你的力量。难道你认为摩格丝女王会因暴徒绑架了她的臣民,就向暴徒屈服?没有任何领袖能以这样的方式施行统治。你没能阻止恶人,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是恶人。” “我不希望有这样的地位,菲儿,我从来都不曾希望过。” “我知道。” “有时候,我希望我从未离开过两河,我希望能够让兰德来统治一切,让普通人能回到他们的生活里去。” 他捕捉到菲儿身上散发出的一点气恼的意味。 “但如果我留在两河,”他急忙又说道,“我就绝不会遇到你。所以我很高兴离开了那里。我只是说,如果这一切麻烦都结束了,我们能平安度过现在的危机,我会非常高兴。那样,我就能重新过着一种简单的生活了。” “你认为两河人还能回到你记忆中的那种生活中去吗?” 佩林犹豫了一下。她是对的,他们上一次离开两河时,那里已经出现了各种变革的迹象。来自迷雾山脉另一边的难民正不断涌入两河。村庄开始迅速发展。现在,又有这么多人跟随他踏上战场。他们都坚信,自己是在跟随一位强大的领主…… “我能另外找一个地方,”就连佩林都感觉到自己的顽固,“那里会有别的乡村,他们也许还没有改变。” “你要把我也拖到那样一个村子里去吗,佩林·艾巴亚?”菲儿问。 “我……”如果菲儿也要守在一个偏僻沉闷的小村庄里,她会怎么样?美丽的菲儿。佩林一直坚持说自己只是一名铁匠,但菲儿会是一名铁匠的妻子吗?“我绝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菲儿。”他说着,伸手捧住她的脸庞。用生满老茧的粗大手指碰触菲儿柔嫩的肌肤时,他总是觉得自己非常笨拙。 “我会去的,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去。”菲儿答道。这很奇怪,他总是以为菲儿会因为他说的蠢话而对他加以斥责。“但你真的想要这样?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坦率地承认。不,他不想要把菲儿拉到一个偏僻的乡村去。“也许……作为一名铁匠生活在某座城市里?” “如果你希望这样。”菲儿重复着同样的回答,“当然,这样两河人就没有领主了,他们只能再找一个人。” “不,他们不需要领主,所以我才必须阻止他们这样对待我。” “你认为他们会这么快放弃这种想法吗?”菲儿带着打趣的口气问,“他们已经见识过世界上其他的地方的人是怎样生活的,甚至还曾经信服过那个愚蠢的路克大人。还有所有那些来自阿摩斯平原的移民,他们更是早已习惯了有领主统治的生活。” 如果自己放弃领主的地位,两河人会怎么做?佩林不由得心里一沉。他知道,菲儿是对的。他们当然会找一个比我更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他想。也许是艾威尔师傅。 但他真的能让自己相信这种托词吗?像艾威尔师傅和谭姆这样的人也会拒绝这个位置。他们最终会不会得到一个像老森布那样的领主?他们真的能够选择吗?如果佩林放手不管,会不会有某个自以为血统高贵的人夺取这个权力? 别傻了,佩林·艾巴亚,他想,任何人都比你要好。 不过,一想到会是什么样的人控制两河,成为他的乡民的领主,佩林的心里就充满焦虑,还有一种令他感到惊讶的哀伤。 “不管怎样,”菲儿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今晚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关心。”她响亮地拍了三次手,山下立刻传来动静。很快,仆人们聚集到山顶上。佩林认出这些仆人是一些追随菲儿的难民。对菲儿,他们就像刹菲儿一样忠诚。 他们很快地将大片帆布铺在地上,然后再铺上毯子。涌进他鼻子里的又是什么气味?火腿? “菲儿,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一开始,”菲儿说,“我以为你会为我们的莎娜哈安排一些特别的计划,但你一直没提这件事,我才变得愈来愈紧张。看样子,你们两河人并不会庆祝这个日子,这有些奇怪。” “莎娜哈?”佩林挠了挠头皮。 “再过几个星期,”菲儿说,“我们就结婚一年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莎娜哈,是庆祝我们结婚的日子。”她环抱双臂,看着仆人们在毯子上摆好餐点。“在沙戴亚,我们会在每年的初夏庆祝莎娜哈,庆祝团聚的又一年,无论丈夫或妻子都没有死于兽魔人之手的一年。年轻夫妻要在他们的第一个莎娜哈上尽情回味这一年的生活,就好像一个人第一次享受食物的美味。对我们而言,婚姻还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仆人们在食物品中间还放了几个竖着蜡烛的玻璃碗。最后,菲儿微笑着送走了仆人。他们重新退到山脚下。很显然,菲儿想要尽量让这次晚餐显得豪华一些。毯子上都有刺绣,可能来自沙度战利品。盛放食物的碗碟都是纯银的,煮过的大麦上放着火腿,上面又堆着腌渍续随子花蕾。这一餐甚至还搭配了葡萄酒。 菲儿走近佩林。“我知道,这一年中有许多不值得回味的经历,比如梅登、先知,还有那个残酷的冬天。但如果这些是和你在一起的代价,佩林,那么我愿意再付上十倍这样的代价。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在随后的一个月里相互赠予礼物,让我们的爱意更加牢固,庆祝我们作为丈夫和妻子的第一个夏季。我怀疑我们是否还能有这样一段轻松的时光。但至少,我们可以一同享有今晚。”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菲儿。”佩林说,“那些白袍众,这样的天空……光明啊!最后战争就要到了。是最后战争,菲儿!当我们的人还身陷囹圄,随时有可能被处死时,当整个世界都在面临绝境的情况下,我又怎么能在这里享受盛宴?” “如果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菲儿说,“如果一个人即将失去一切,难道他不该再认真感受一下他所拥有的一切?” 佩林犹豫了。她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她的碰触是如此温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高声音。难道她会喜欢他大喊大叫吗?要判断她什么时候想要争吵,什么时候不想要,这简直太难了。也许艾莱斯能给他一点建议。 “求求你,”她柔声说道,“试着放松一个晚上,只为了我。” “好吧。”佩林按住了她的手。 她牵着他走到毯子旁,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银餐具前面。菲儿点亮了更多的蜡烛。夜风有些冷,浓厚的云层仿佛吸走了夏日的温暖。“为什么要在外面做这件事?”佩林问,“而不是在我们的帐篷里?” “我问谭姆,你们两河人在莎娜哈中会做些什么。”菲儿说,“就像我担心的那样,他告诉我你们并不庆祝这个节日。这样可不好。我们需要改变这个传统,当这一切过去,我们能够安定下来的时候。不过,谭姆说他和他的妻子还是会进行一种类似的庆祝。每年一次,他们会收拾起尽可能多的美食,在树林间找一个野餐的地方,在那里游玩休憩,彼此陪伴,一同度过一天的时间。”她依偎在他身旁。“我们的婚姻也应该遵循两河风格,所以我也希望以这样的风格度过一天时间。” 佩林微笑着,放松下来,抛弃了所有抗拒的念头。食物的气味很诱人,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叫唤了。这声音让菲儿坐起身,把食碟递到他面前。 他开始进餐。一开始,他还竭力想要保持自己的仪态,但这些食物实在是太美味了,而且他已经有太久未曾吃过东西。他发现自己在狼吞虎咽地啃着火腿。不过他还是竭力小心,不要让食物残渣落在漂亮的毯子上。 菲儿进餐的速度要慢得多。一种观赏趣事的气息从薰衣草皂的清香中散发出来。 “怎么了?”佩林抹了抹嘴。现在照亮菲儿的只剩下蜡烛,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 “你真的很像一匹狼,我的丈夫。” 佩林的身子立刻僵住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在舔手指。他咕哝了几声,赶忙用餐巾把手擦干净。他的确很喜欢狼,但他不打算把它们也邀请到自己的餐桌旁。“我的确太像是狼了。”他说道。 “你就是你,我的丈夫,而我恰巧喜欢你的样子。所以,这样很好。” 他继续嚼着那一块火腿。夜晚很静,仆人们已经退到很远的地方,所以佩林闻不到他们的气味,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菲儿很可能命令他们不得擅自前来打扰。因为山脚下茂密的树林,他们也不必担心会被别人看到。 “菲儿,”佩林轻声说,“你需要知道当你被俘虏时,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很害怕我所做的一些事会让我变成一个你不会再喜欢的人。我说的不仅是我和霄辰人勾结。我们曾经去过一个叫索哈勃的城镇。现在我总是会想起那里。也许我应该帮助那里的人。还有一个沙度人,他的手……” “我听说过那件事,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我走得太远了。”佩林说,“我一直痛恨我自己。你说过,一位领主应该足够强大,让自己不会受到别人的控制。我从来都没办法做到那么强大。如果你落在别人手中,我就不可能不受那些人摆布。” “我们应该确保我不会落进任何人的手里。” “那样会彻底毁掉我,菲儿。”他轻声说,“我想,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应付。但如果你被别人利用来对付我,一切对我来说就都不重要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菲儿,一切代价。” “那么,也许你应该用软布把我包起来。”菲儿不带表情地说,“把我锁在房间里。”真奇怪,她的气味中却没有任何愤怒的意思。 “我不会那样做的,”佩林说,“你知道我不会的。但这意味着我有弱点,一个可怕的弱点,一名领导者不能有这样的弱点。” 菲儿哼了一声。“你以为其他领袖没有弱点,佩林?每一名沙戴亚的男女君王都有自身的弱点。尼吉奥·迪安纳卡是个酒鬼,虽然他是我们最伟大的国王之一。贝莱拉四次结婚并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她的随心所欲总是让她不断地陷入麻烦。琼纳希有一个儿子,他的好赌成性几乎毁掉了她的家族。莱昂福德只要遇到挑战,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他们每一个都是伟大的君主,却也都有着致命的缺陷。” 佩林若有所思地咀嚼着食物。 “在边境国。”菲儿说,“我们有一句谚语,‘打磨光亮的剑才会映出真实的影子’。一个人无论怎样自称忠于职守,如果他的剑没有被磨亮,你就会知道,他只是在偷懒。 “而你的剑一直打磨得光亮如镜,我的丈夫。过去几个星期里,你一直在说我被俘虏的时候,你的统帅工作做得很糟。听你的话,任何人都会以为这支队伍已经彻底被毁了!但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你调动起每一个人的力量,让他们士气高涨,无往不胜。你是一位优秀的领主。” “贝丽兰做了很多事。”佩林说,“我有些怀疑,如果我连续两天没洗澡,那个女人会亲自把我推下浴盆。” “我相信这种说法对于抑制那些流言可没有好处。”菲儿冷冷地说。 “菲儿,我……” “我会处理好贝丽兰,”菲儿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危险。“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困扰你。” “但……” “我会处理她。”菲儿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在她散发出这种气味的时候,继续和她争辩不会有任何好处,除非佩林想要吵架。然后,她的语气和缓下来,又吃下一口大麦。“当我说你像一匹狼的时候,我的丈夫,我所指的并不是你的吃相。我说的是你注意周围事物的样子。你的精神非常集中,只要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无论那是多么艰难的挑战,你都会将它完成。 “难道你不明白吗?这对一名领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素质,这也是两河所需要的。当然,你还需要一位妻子来为你打理好各种小问题。”她皱起眉头。“我希望你在烧掉那面旗帜前能和我谈谈。现在要将它重新竖起来,怎么看都会是一件蠢事。” “我不想把它重新竖起来,”佩林说,“所以我才烧掉了它们。” “但为什么?” 佩林又咬了一口火腿,故意不去看菲儿。菲儿的身上散发出好奇的气味,强烈得几乎有些刺激佩林的鼻腔。 因为我没能力统率他们,他想,至少在我确定是否能控制心中的狼以前,不可以。他该如何向菲儿解释?告诉菲儿他害怕自己在战斗中被某种东西控制住思想?会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失去人类的理性? 他不会将自己丢给狼,但狼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如果他迷失了内心,他又会把他的臣民丢在什么地方?把菲儿丢在什么地方?他又一次记起那头肮脏的怪物,一个曾经的人类,被锁在笼子里,而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一个人…… “我的丈夫。”菲儿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求求你。”她的气息中蕴含着痛苦。佩林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打了一个结。 “必须想办法处置那些白袍众。”佩林说。 “什么?佩林,我想我刚刚说的是……” “必须这样。”佩林坚定地说,“因为我第一次遇到他们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以及在那之前我已经开始发现的东西。” 菲儿皱起了眉头。 “我告诉过你,我杀了两名白袍众,”佩林说,“在我们相遇以前。” “是的。” “坐好,你需要知道这整个故事。” 他开始对她讲述。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他的声音没过多久就流畅起来。他说到了煞达罗苟斯,他们的队伍在那里的离散。艾雯让他来带路。也许这是第一次他被迫做这种事。 他以前就告诉过菲儿与艾莱斯的会面。菲儿知道许多事情,这些事情,佩林从没有和别人说过,甚至没告诉过艾莱斯。她知道狼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在害怕会迷失本心。 但她不知道他在战斗中的感受,她不知道杀死白袍众时的感觉。尝到他们的鲜血,透过自己的舌头,以及和他联系在一起的狼群的舌头。她不知道当她被掳走时,他被愤怒、恐惧和绝望所吞噬的感觉。这些事情,他迟疑着,一直不敢向菲儿解释。 他告诉她,自己在狼梦中搜索她时的疯狂。他提到了诺姆,以及对自己的担心,而在战斗中的表现更加重了他的这种担忧。 菲儿倾听着,安静地坐在山顶上,手臂倚在他的腿上。烛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她的气息始终都无比柔和。也许他还是应该隐瞒一些事情。没有女人想要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杀戮时会变成一头怎样的怪兽。她难道会是例外吗?但他只是在不停地述说。他想要摆脱自己的秘密,他已经厌倦了背负这一切。 每说出一个字,他都会变得更轻松一点。这不是任何美味的肉食能做到的。在对她描述自己与内心争斗的过程时,佩林觉得肩头的担子也变轻了。 最后,他以飞跳作为这个故事的结尾。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那匹狼留在最后。飞跳曾经多次出现在佩林之前所讲的那些故事里。白袍众,狼梦,但佩林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它一直保留到最后。 他说完这些故事,眼睛盯着摇曳的烛火。已经有两支蜡烛熄灭了,其余的烛光也在不断闪烁。但在他的眼睛里,周围还相当明亮,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的知觉还像普通人那样迟钝时的样子了。 菲儿靠在他身上,抱住他的手臂,说道:“谢谢你。” 佩林沉重地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感觉着她的温暖。 “我想和你说说梅登的事。”她说道。 “你不必这样,”佩林说,“那都是因为我……” “嘘,在你说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插嘴。现在轮到我了。” “好吧。” 看起来,梅登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很让他忧心。他倚着树干躺下来。天空中有强大的能量在闪烁。因缘本身正处在瓦解的边缘。他的妻子告诉他被俘虏、被毒打的经历,而出乎意料的是,这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那座城里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是重要的,甚至对于她也许是一件好事。但听到瑟瓦娜如何将菲儿赤身裸体地捆成可怕的形状,扔在寒冬的夜幕下,佩林立时感到怒火中烧。总有一天,他要杀掉那个女人。 但不是今天。今天,他将妻子揽在臂弯里,听着她坚强的声音,感觉到无比安慰。他应该想到,菲儿会自己制定逃亡计划。实际上,听到她细致的准备工作,佩林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傻瓜。她一直担心他会为了救她出来而丧命。菲儿始终都没这么说,但他能听出来。她是多么了解他啊。 菲儿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他不在乎。如果没有了秘密,菲儿就会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他大致能猜出菲儿隐瞒了什么,那一定与俘虏她的无兄弟者有关。菲儿计划诱骗那个人和他的朋友们帮助她逃跑,也许菲儿对他有一些好感,不希望佩林因为杀死他而感到后悔。这完全没必要。那些无兄弟者一直都追随沙度。他们攻击并杀死许多受佩林保护的人。一点善行不可能赎清他们所犯下的罪行,这种死法并不算亏待他们。 想到这里,佩林愣了一下。那些白袍众也许会说出和他刚才想法完全一致的话。但毕竟是白袍众先攻击他的。 菲儿说完了,夜色也深了,佩林伸手拿来一只菲儿的仆人留下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一条毯子。 “怎么了?”当他重新躺好,用手臂再次环抱住菲儿时,菲儿问道。 “我很惊讶,当我像野牛一样冲进来,破坏了你的一切计划的时候,你竟然没有抽我一个耳光。” 这让菲儿的气息中增添了几许满足。佩林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情绪。不过他早已不再尝试推断女人们的想法了。 “今晚我差点就想提起这件事,”菲儿说,“这样我们就能好好吵一架,然后再好好地达成和解。” “为什么不提?” “我决定今晚应该按照两河的方式度过。” “你认为两河的夫妻就不会吵架吗?”他颇有兴致地问。 “嗯,也许一样会吵架。但我的丈夫啊,当我们大喊大叫的时候,你似乎总是非常不舒服。我更高兴你现在终于能为自己而喊叫了。这才像个正常人。我一直在要求你适应我的生活。我想,今晚,我应该尝试适应你的生活。” 佩林没想到菲儿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女人能够向男人说的最贴心的话了吧。他尴尬地发觉自己的眼睛里有泪水,便将她紧紧地抱住。 “好了。”她说道,“提醒你,我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我从不这么想,”他说,“从来不曾。” 菲儿的气息中全是满足。 “很抱歉我几乎没想过你会以自己的力量逃出来。”佩林说。 “我原谅你。” 他俯视着她。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倒映着摇曳的烛火。“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不必争吵,也能和解了?” 她露出微笑。“这一次,我答应你。当然,我已经向仆人们下令,绝不能来打扰我们。” 他吻了她。这种感觉真好。他知道,自己的担心和离开梅登以后他们之间的尴尬,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无论那是真的,抑或只是他的想像,都已经不存在了。 菲儿回来了,这才是真实,才是圆满的。 第十七章 分别与相聚 古蓝发动袭击后的第一个早晨,麦特从仿佛上个月的臭鸡蛋一样的噩梦中醒来,感觉全身僵硬酸痛。他昨晚睡在亚柳妲的载货马车下面,这个地方是他用扔骰子的办法选出来的。 他从马车下面爬出来,站起身,揉搓着肩膀,把关节活动开来。该死的,有钱的最大好处不就是不必睡在阴沟里吗?就算是乞丐当中也有不少比他过得更好的。 马车里散发出硫黄和火药的气味,他很想掀起盖在车上的油布,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不过他知道,就算看了他也看不懂。亚柳妲和她的火药一样难以理解。当然,只要那名照明者的龙能喷出烈火,麦特也不一定非要知道让它们喷火的到底是什么。好吧,他的好奇心还不至于让自己冒险去惹怒她。 麦特的运气很好,现在亚柳妲并不在这里,否则,她又要向麦特抱怨,至今都没有给她找到一个铸钟匠。看样子,亚柳妲已经把他当作跑腿的男孩了,而且还是个不懂规矩、不知道好好做事的男孩。当然,大多数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他走过营地,一边还在挑捡着头发里的草棍。他差点就想去找罗平,让他为自己准备洗澡水,然后才记起,罗平已经死了。该死的!可怜的人。 想到可怜的罗平,麦特的情绪变得更糟了。他决定先去把肚子填饱。泽凌第一个找到了他。这名矮个子的捕贼人戴着他的锥形平顶帽,穿着深蓝色的外衣。“麦特,”他问道,“这是真的吗?你允许两仪师回白塔去了?” “她们不需要我的允许。”麦特面色一沉。如果那些女人听到泽凌的这两句话,她们也许会把他的皮剥下来,鞣制好以后用来裹马鞍。“我正计划要给她们一些马。” “她们已经把马匹牵走了。”泽凌转头望向栓马栏,“她们说也是你允许的。” 麦特叹了口气。他的肚子一直在咕噜叫,但早餐只能再等一等了。他向栓马栏走去,确认那些两仪师没有牵走他最好的马。 “我一直在想,也许我应该和她们一起走。”泽凌跟到麦特身边,“带瑟拉去塔瓦隆。”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麦特说,“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泽凌是个好人,只是有时候有一点死板,嗯,应该说是非常死板。和泽凌相比,一名白袍众也会更讲人情。他不是那种能和你一起痛痛快快地玩两把骰子的人,他会用整个晚上盯着酒馆中的每一个人,嘟囔着他们肯定犯过什么样的罪行。但他非常可靠,而且在需要动武时绝对能帮得上忙。 “我想回提尔去,”泽凌说,“但霄辰人离那里太近了。而瑟拉……这会让瑟拉非常担心。她也不太喜欢塔瓦隆。但我们几乎没什么选择。而且那些两仪师已经答应了,只要我跟她们走,她们就会为我在塔瓦隆找到工作。” “所以,我们就要在此告别了,对吗?”麦特停下脚步,看着他。 “暂时是这样。”泽凌答道。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向麦特伸出手。麦特和他握过手之后,这名捕贼人就去找他的女人,收拾行李去了。 麦特想了一会儿,又改变了主意,径直向厨师帐篷走去。泽凌也许会延迟两仪师出发的时间,而他现在想先去取些东西。 片刻之后,他已经来到栓马栏前,手臂下面夹着一只布包。当然,那些两仪师用他最好的马匹组建了一支规模大得过分的马队。苔丝琳和裘丽恩似乎都认为她们还能征用一些驮马,并吩咐士兵为她们装载物资。麦特叹了口气,走进那支马队,逐一检视过每一匹马。 裘丽恩骑在一匹名叫月晕的马上。这匹提尔纯种母马本来属于麦特的一名部下,那个人死在逃离霄辰人的战斗中。更显冷漠的爱德西娜骑着一匹名叫火絮的马,不时还会瞥一眼站在旁边的两个人——黑皮肤的伯萨敏和肤色白皙、黄头发的汐塔。这两名霄辰人都曾经是罪奴主。 她们正竭力装作对这支马队视而不见的样子,麦特漫步向她们走了过去。 “君上,”汐塔说,“这是真的吗?您打算让这三个人就这样逃走?” “最好能摆脱掉她们。”前罪奴主对他使用的敬称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她们一定要像在酒馆里花木片硬币一样把这个称号随便乱抛吗?不管怎样,这两名霄辰人已经改变许多。现在她们唯一还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麦特为什么不想把这些两仪师当作武器使用。“你们想走,还是留下?” “我们要走。”伯萨敏坚定地说道。看样子,她真的是要学习导引了。 “是的,”汐塔说,“但我有时候觉得,也许还是死了会更好。现在的我们……与过去完全相反,这可能意味着我们对于帝国是一种危险的存在。” 麦特点点头。“图昂也是一名罪奴主。”那两个人同时低下头,“去找那些两仪师吧。”麦特说,“我也会给你们安排好马匹,这样你们就不必事事都要依赖她们了。去学习导引吧,那要比死亡更有用。也许终有一天,你们能说服图昂相信事实,帮助我找到办法修正过往的谬见,而不是将帝国摧毁。” 两名前罪奴主看着他,突然间显得更加坚定,更有自信了。“是,君上。”伯萨敏说,“这是我们活下去的一个好目标。谢谢你,君上。” 汐塔的眼里竟然真的泛起了泪花!光明啊,难道她们真的以为他已经向她们做出了什么承诺?麦特害怕她们的脑子里再冒出什么奇怪的主意来,连忙走掉了。该死的女人。不过,他还是禁不住要为她们感到哀伤。她们知道了自己有导引的能力,却只是担忧会威胁到身边每一个人的安全。 这就是兰德的想法,麦特突然想到。可怜的傻瓜。像往常一样,那些色彩在他想到兰德时开始出现。所以他通常都竭力不这样去想。在他把那些色彩驱走前,他瞥到兰德正在一个华丽的浴室中,对着一面镀金镜子刮着胡子。 麦特下令为罪奴主们准备好马匹。然后,他向两仪师走过去。汤姆已经到了,正在那里来回踱步。“光明啊,麦特。”他说道,“你看起来就像是刚从一片石楠丛里爬出来一样。” 麦特抬手摸了摸头发,不知道他的头发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我活过了昨晚,两仪师也要离开了。我正寻思着要不要跳上一段快舞来庆祝一下。” 汤姆哼了一声。“你知道那两个人也到这里来了吗?” “罪奴主?我见过她们了。” “不,是那两个。”汤姆向他身后一指。 麦特转过身,看到莱伊纹和贝尔·多蒙骑马走了过来,不由得又皱了皱眉。他们的行李都被捆在他们的马背上。莱伊纹,也就是先前的艾格宁,曾经是一名霄辰贵族,但图昂剥夺了她的名号。现在她穿着一条浅灰色的骑马裙裤,一头黑色短发已经垂过了耳朵。她从马鞍上下来,走向麦特。 “光明烧了我吧,”麦特对汤姆说,“如果我也能摆脱掉她,那么我几乎要以为命运已经愿意公平地对待我了。” 多蒙跟随在莱伊纹身后,他曾经是她的侍圣者,或者……也许他现在依然是侍圣者。只不过他侍奉的主子没有了贵族头衔。不管怎样,他已经成为她的丈夫。这名伊利安人有着大肚子和强壮的手臂。只要不待在莱伊纹身边,他就绝不是一个坏人。 “考索恩。”莱伊纹在麦特面前站定。 “莱伊纹,”麦特回敬道,“你要离开了?” “是的。” 这个回答让麦特立刻露出了微笑。他现在真的是要跳舞了! “我一直都想去白塔看一看。”她继续说道,“我离开艾博达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两仪师要离开,我就跟她们一起走。只要有机会,一艘船总是希望能远航。” “看到你离开,真是让我难过。”麦特一边说谎,一边向她拉了拉帽檐。莱伊纹强韧得就如同一棵百年老橡树,足够把斧刃撞歪,一个男人不知要有多么愚蠢,才会企图砍倒这样一棵树。如果她的马敢在去塔瓦隆的路上把蹄铁甩掉,麦特怀疑她很可能会把那匹牲口扛在肩上,一路把它背到塔瓦隆。 虽然麦特救了她一命,她却从来都不喜欢麦特。也许这是因为麦特没有把指挥权让给她,或者也许是因为她曾经被迫要扮演麦特的情人。当然,麦特也不喜欢那场假扮私奔爱侣的闹剧,那就像是赤手握着一把剑的剑刃,却还要装作一点也不疼。 不过看着她气恼的样子,还是很有趣。 “珍重,麦特·考索恩。”莱伊纹说,“我并不羡慕你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从某种角度看,我相信最近这段时间里,推动你的风要比抽击在我身上的风暴烈得多。”她向他点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多蒙走过来,伸手按住了麦特的手臂。“你是个言而有信的家伙,以我的老祖母起誓!你带的这段路实在是够崎岖的,但你所说的,都做到了。谢谢你。” 他们两人说完就走开了。麦特摇摇头,向汤姆一挥手,大步朝两仪师走去。“苔丝琳,”麦特说,“爱德西娜、裘丽恩,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裘丽恩答道。 “很好,很好。”麦特说,“你们的驮马够吗?” “还可以,考索恩大人。”裘丽恩说道。然后,她克制住面部的抽搐,又说道:“谢谢你为我们提供的这一切。” 麦特露出灿烂的微笑。天哪,能听到她说出这样充满敬意的话,这简直太有趣了!她显然是以为伊兰会张开双臂欢迎她们,而不是将她们挡在王宫门外。 裘丽恩看了麦特一眼,丰润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我很想驯服你,考索恩。”她说道,“也许我有一天还会回来,完成这项任务。” “我将屏息以待。”麦特说着,拿出手臂下面夹着的布包,把它递给裘丽恩。 “这是什么?”裘丽恩问道。她并没有伸出手。 麦特摇了摇那个布包。“离别礼物。在我出生的地方,每当与同伴离别时,你必须送他一份能在路上用得到的礼物,否则是很失礼的。” 裘丽恩不情愿地接过那个包裹,打开一点,向里面望去。看到里面装着十几个撒了糖霜的小圆面包,她显然吃了一惊。“谢谢。”她在道谢的时候,又皱了皱眉。 “我会派士兵护送你们。”麦特说,“等你们到达塔瓦隆之后,他们会把我的马带回来。” 裘丽恩张开口,仿佛是要抱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她又能为此争论什么? “你说得没错,考索恩。”苔丝琳牵着一匹黑色骟马,走了过来。 “我会命令他们听从你们的吩咐,”麦特转向了苔丝琳,“这样你们就有可以为你们干粗活、搭帐篷的人手了。但这也是有条件的。” 苔丝琳挑起一侧眉弓。 “我希望你们告诉玉座一些事。”他说道,“如果那个玉座是艾雯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就算不是,你们也告诉她,白塔里有一件我的东西,现在该是我拿回它的时候了。其实我压根不想要那样东西,但最近这些日子里,我想什么好像已经根本不重要了。所以,我会去白塔,而且我该死的不希望被挡在外面。”他露出一个微笑。“请向玉座一字不漏地重复我的话。” 苔丝琳竟然咯咯笑了起来。“我会帮你做这件事,不过我怀疑那个谣传不可能是真的,爱莉达绝不会轻易放弃玉座之位。” “也许现实会让你大吃一惊。”麦特说出了自己对人生的感悟。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称艾雯为玉座。他不知道白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可怜的艾雯已经彻底被卷进两仪师的阴谋,再也逃不出来了。麦特甚至有些想现在就到白塔去,看看能不能把艾雯救出来。 但他还有别的任务,艾雯暂时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过,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就算没有麦特,她也还能再坚持一段日子。 汤姆站在麦特身边,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并不清楚是麦特吹响了圣号角,至少麦特从来没和他提过这件事。实际上,麦特只想忘记那件该死的东西,但汤姆也许已经猜到了。 “嗯,我想你们该走了。”麦特说,“赛塔勒在哪里?” “她要留下来。”苔丝琳说,“她说她要帮你避免太多的错误。”她挑起一侧眉弓。裘丽恩和爱德西娜都会意地点点头,她们全都认为赛塔勒是一名从白塔逃走的仆人,也许是因为犯了某个错误,所以在很年轻时就离开了白塔。 这就意味着麦特不可能摆脱所有这些人了。不过,如果他一定要留下一个,那应该就是安南太太。也许安南太太是希望能找到办法与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团聚,他们是乘船逃离艾博达的。 泽凌走了过来,他的一只手还牵着瑟拉。这名战战兢兢的柔弱女子真的曾经是塔拉朋的帕那克,那个国家的最高君主?麦特见过的一些老鼠都要比她的胆子更大。麦特的士兵为他们两个牵来马匹。最后算下来,为了送走这群人,麦特付出了大约40匹马和一队士兵的代价。不过这也是值得的。而且,无论人还是马,他都要收回来,再加上关于塔瓦隆真实现状的情报。 他向万宁点点头。那名腰身粗大的盗马贼在得到麦特的命令,要去塔瓦隆收集情报时并不很高兴。考虑到他对两仪师恭敬有加的样子,麦特本以为这个命令会让他欣喜若狂,而如果他知道这一路还会有泽凌同行,他肯定更不高兴了。万宁在那名捕贼人身边总是会把脚步放轻一些。 万宁跨上一匹枣红色骟马。两仪师们只知道他是一名资历很老的红臂队,是麦特的战场侦察员,对他并没有半分怀疑。他看起来也不具有什么威胁性,危险程度应该只相当于一碗煮熟的马铃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这么擅长于他的工作。麦特并不需要他去偷马,但万宁的才能让他可以胜任许多不同的任务。 “那么,”麦特转回身,对两仪师说道,“我就不留你们了。”他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尽量避开裘丽恩。这名绿宗两仪师的眼里闪动着一种猛禽的光芒,让麦特总是会想起泰琳。苔丝琳向麦特挥挥手。让麦特感到奇怪的是,爱德西娜也带着敬意向他点了一下头。泽凌也向他和汤姆挥手道别。麦特从莱伊纹那里也得到了一下点头。这个女人会嚼石头当早餐、钉子作为晚餐,但她是个正直的人。麦特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和图昂谈谈,让她能够恢复名位,或者得到诸如此类的待遇。 别傻了。麦特一边想,一边向贝尔·多蒙挥挥手。你第一要做的是说服图昂,别把你变成达科维。己臃肿不堪了。不幸的是,她不得不下令为她制作一些新的礼服。在未来的几他多少还是怀疑,图昂会把他当作一名仆人,无论他是不是她的丈夫。想到这里,麦特就觉得衣领里渗出了一层汗水。 没多久,大路上就扬起了队伍行进的灰尘。 汤姆站到麦特身边,看着远去的人们。“甜面包?” “两河人的传统。” “从没听说过这种传统。” “它流传的范围并不广。” “啊,我明白了,你在那些面包里到底放了什么?” “细雨草。”麦特说,“能让她的嘴唇变蓝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她不会把那些小面包分给别人吃的,也许会分一两个给她的护法。裘丽恩就喜欢吃这种甜食。我们到了凯姆林之后,她已经吃过七八袋甜面包了。” “不错。”汤姆用指节挠着胡子,“就是太孩子气了。” “我正努力恢复我的本性。”麦特说,“或者可以说,要挽回一点我失去的青春。” “你只活了不过二十个冬天!” “是的,但我在更年轻时就已经活过很久了。来吧,安南太太留下来了,这让我有了个主意。” “你需要刮刮胡子,麦特·考索恩。”安南太太抱着双臂,看着麦特。 麦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每天早晨,罗平都会为他刮胡子。如果麦特不让他做这件事,他就会像淋了雨的狗一样生闷气。但最近,麦特为了遮掩自己的容貌,已经留起了胡子。现在这些胡子像在伤口上待了一个星期的结痂,让他总是觉得很痒。 他在辎重营地里找到赛塔勒·安南。这名艾博达的前旅店老板娘正监督着厨师们制作午餐。红手队的士兵们蹲在地上,切菜、煮豆子,脸上带着被下达了严厉指令的畏缩表情。其实这里并不需要赛塔勒,红手队的厨子们自己完全能准备好每一餐的饭食。但女人们最喜欢干的事情莫过于找到正在休息的男人,向他们下达各种各样的命令。而且,赛塔勒既是一位旅店老板娘,更很有可能是一位前两仪师。麦特发现她总是喜欢监督一些其实并不需要监督的工作。 不止一次,他希望图昂依旧能和他一同旅行。赛塔勒在所有事情上都会帮着图昂;在九月之女身边,她没有任何空闲。对理智的男人来说,最危险的莫过于有太多时间的女人。 赛塔勒至今还穿着艾博达风格的衣服。麦特很喜欢这种衣服深陷下去的领口,而像赛塔勒这样胸部饱满的女人,穿上这样的衣服就显得格外好看。不过,现在麦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她戴着黄金耳环,灰色的头发更凸显出她的庄严仪表。镶嵌宝石的婚姻匕首挂在她的脖子上,刀身正悬在领口上方,仿佛是一种警告。当然,麦特注意的也不是这些。 “我是有意要把胡子留起来的。”麦特对她做出声明,“我想……” “你的外衣很脏。”她一边说,一边向身旁一名扛着一筐剥皮洋葱的士兵点点头。那名士兵顺从地把洋葱倒进一只煮食罐里,甚至没有看麦特一眼。“你的头发简直就是一团糟。看样子,你刚刚打了一架,而现在还不到中午。” “我没事。”麦特说,“等会儿我会去做整理。你没有和两仪师一起走。” “每向塔瓦隆靠近一步,我就会离需要我的地方更远一步。现在我最需要的是能够让我的丈夫得到我的音讯。我们分别的时候,我绝没想到我会来到安多。” “我想,也许我很快就会在这里找到能够施展神行术的人了。”麦特说,“而我……”他看到另一对士兵拿过来几只小得可怜的鹌鹑,不由得一皱眉头。看起来,这些士兵也很为自己可怜的打猎收获感到羞愧。 赛塔勒没有再看麦特,只是命令士兵们揪掉那些小鸟的毛。光明啊,他真的需要把她也送出红手队的军营。只要这些人中有一个还在这里,红手队就不可能恢复正常的秩序。 “不要这样看着我,麦特大人。”赛塔勒说,“诺朗姆已经进城去寻找能收购的补给品了。我发现,如果那位厨师本人不在这里,这些人就没办法以正常速度把饭做好。我们都不希望等到日落时才能吃到午饭。” “我什么都没说。”麦特保持着语调的平静。他向一旁点点头。“我们能谈一下吗?” 赛塔勒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跟着他走到稍微远离众人的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压低声音问,“你看起来就像是在干草堆里过了一夜。” “实际上,我睡在一辆马车下面。我的帐篷里全都是血,我现在可不打算去那里换衣服。” 赛塔勒瞪着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我明白你失去了什么,但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该把自己弄得像是一个住在巷子里的乞丐。你需要再雇一名仆人。” 麦特脸色一沉。“我根本不需要什么仆人,我能够照顾好我自己。听着,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暂时,我希望你能照看奥佛尔。” “为什么?” “那个东西可能还会回来,”麦特说,“它会伤害奥佛尔。而且,我很快就要和汤姆一起离开一段时间。也许我会回来……我应该能回来。但如果我没……我希望他不会只剩自己一个人。” 赛塔勒审视着他。“他不会孤单一个人的,营地里的人都很喜欢那个孩子。” “当然,但我不喜欢他们教给他的那些东西。那个男孩需要一些更好的教育。” 不知为什么,赛塔勒似乎觉得麦特的这种评价很有趣。“我已经开始教那个孩子认字了。我想,我可以照看他一段时间,如果有必要的话。”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麦特长吁了一口气。女人们总是喜欢教导男孩子。麦特觉得,她们肯定都认为只要下功夫,就能把男孩教成一个正经男人。“我会给你一些钱,你可以到城里去,住进旅店里。” “我去过城里,”赛塔勒说,“这个地方的每一家旅店都已经挤满了人。” “我会为你找个地方,”麦特向她承诺,“只要能保证奥佛尔的安全。等时机一到,我会请人施展神行术,你就能去伊利安找你的丈夫了。” “那么,成交。”赛塔勒说。她犹豫了一下,向北瞥了一眼。“其他人……都走了?” “是的。”总算是摆脱她们了。 她点点头,看起来显得有些懊悔。也许她会来监督这些士兵做午饭,并非是因为看不惯他们懒惰散漫。也许她只是希望能找些事情,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寂寞。 “对你的遭遇,”麦特说,“我很抱歉。”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赛塔勒答道,“我需要把它们放下。我根本不该要求看你身上的那件东西。最近几个星期发生的事情,让我把我自己都忘记了。” 麦特点点头,然后就和她告别,去寻找奥佛尔。等找到奥佛尔,他就真的应该去换换衣服了。该死的,他还应该刮刮脸,让那些想要杀他的混蛋们尽管来吧。就算是喉咙被割上一刀,也要比这种难受的瘙痒感更好。 伊兰走过王宫中的日出花园。这个小型花园位于王宫东翼的房顶上,一直都是她母亲很喜欢的一个地方。椭圆形的花园边缘环绕着一圈白色石雕,更往外是弧形矮围墙。 从这里,伊兰能够俯瞰下方的城市。以前,她更喜欢下面的大花园,因为她可以悠闲地躲在那里,在人们找不到的地方随兴漫步。就是在那些花园里,她第一次遇到兰德。她将手按在肚子上。她的肚子才刚刚隆起,她却已经觉得自个月里,她将不得不一再下达这种命令。这可真是烦人。 伊兰继续在屋顶花园上缓步前行。粉红的三色堇和白色的晨星花在花池中绽放,那些花苞都很小,而且已经开始凋谢。园丁们抱怨说无论他们使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花草长得更好一些。在城市外面,大片野草正在枯死,一片片庄稼全都是枯黄的颜色,看着不由得让人忧心忡忡。 它已经来了,伊兰想。她继续向前走着,脚下的小径上铺着一层被修剪得很短的春草。园丁的努力并非没有任何效果。这些草大部分还是绿色的。空气中散发着边墙上玫瑰花的芬芳,那些花丛中一样也能看到黄褐色的斑块,但它们毕竟是绽放了。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花园中间淌过,它的河床是用河滩石精心砌成的,这条小溪只有当她在这里漫步时才会流淌,它的水源是高处水塔中的存水。伊兰在另一个可以鸟瞰城市的地方停住脚步,一位女王不能像王女那样孤身一人四处乱走。柏姬泰正陪在她身边,将双臂抱在穿红色制服的胸前,看着伊兰。 “怎么了?”伊兰问。 “你把自己完全暴露了。”柏姬泰说,“下面的人只要有一张弓和一双好眼睛,就能把这个国家送回继承战争里去。” 伊兰翻翻眼珠。“我很安全,柏姬泰,不会出任何事。” “哦,那么,我道歉。”柏姬泰不带表情地说,“弃光魔使已经逃掉了,而且恨你恨得咬牙切齿。黑宗肯定因为你抓了她们的属下而恼羞成怒。你还得罪了所有想要从你手里抢走王座的贵族。当然,你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么,我还是去吃午饭好了。” “请随意。”伊兰没好气地说,“因为我是安全的,这点明早就看见过了,我的孩子将健康地出生。明从来没有看错过,柏姬泰。” “明说你的孩子会强壮而且健康。”柏姬泰说,“并没有说你会一直保持健康。” “那我又会怎么样?” “我见过有人头部遭到重击,让他们再也爬不起来,女孩。”柏姬泰说,“他们还能再活许多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靠喝汤活下去,睡在便盆上。你也可能丢掉一只或两只手臂,但还是可以生出健康的孩子。还有你周围的人呢?难道你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我为范迪恩和赛芮萨感到难过,”伊兰说,“也为那些在援救我时牺牲的战士感到难过。难道你以为我不认为自己对他们负有责任吗!但女王必须能够扛起这个重担,让他人以自己的名义而死。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柏姬泰。我们都同意,我不可能知道加丝玛等人会在突然间出现。” “我们是同意这一点。”柏姬泰咬着牙说,“继续为这个争吵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我想要你记住,你仍然随时有可能发生意外。” “不会有意外的。”伊兰看着远方的城市,“我的孩子会平安无事,这也就意味着我将平安无事。至少直到他们出生,都会是这样。” 柏姬泰恼恨地叹了口气。“愚蠢、顽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附近一名女卫士的手势吸引了她的注意。两名家人正向她们走来。她们是伊兰叫来的。 柏姬泰在一株矮樱桃树旁站定,环抱双臂。两名家人分别是穿黄色长裙的桑珂和穿蓝色长裙的亚莱丝,她们的衣服上都没有任何装饰。亚莱丝的个子比桑珂矮一些,褐色的头发里夹杂着一些灰色斑纹,她的导引能力也比桑珂弱小,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外貌才显得较为苍老。 最近,她们的脚步也都变得更加坚定安稳。已经不再有家人失踪或被杀害了。所有那些暗杀都是凯瑞妮一手造成的,她是一名黑宗成员,一直藏身于她们之中。光明啊,一想到这个,伊兰就觉得头皮发麻! “陛下。”亚莱丝向伊兰行了一个屈膝礼。她的声音平静流畅,带着一点塔拉朋口音。 “陛下。”桑珂也效仿同伴的动作,行了一个屈膝礼。最近这段日子,这两个人对伊兰的恭谨有加,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别的两仪师。奈妮薇在家人之中培养出了平等对待两仪师和白塔的骨气。但亚莱丝在伊兰面前,从来都不需要用这种骨气来支持自己。 在安多城还遭到围攻时,家人曾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伊兰还是会对她们的态度感到气恼。而现在,她很想知道,她们新培养出的胆量能让她们将头昂得多高? 伊兰对两名家人各点了一下头,然后指了指被放在樱桃树荫中的三把椅子和一张圆桌。她们坐进椅子里。人造小溪从她们左侧蜿蜒流过。圆桌上已经为她们准备了薄荷茶。两名家人分别拿了一杯茶,又小心地在茶杯里注入适量的蜂蜜。现在如果没有蜂蜜调和,所有茶水的味道都会很糟糕。 “家人们的状况如何?”伊兰问。 那两个人相互瞥了一眼。该死,伊兰知道自己的开场白有些太正式了,她们一定是察觉到有事情发生了。 “我们一切安好,陛下。”亚莱丝说,“大多数人都已经不再感到恐惧了,至少那些有足够理智的人已经都恢复了过来。我想脆弱的人大概都已经逃走了,而她们最终大概也难逃一死。” “而且现在也不再有大量的治疗工作了。”桑珂说,“那时的工作实在是让人精疲力竭。日复一日,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受伤。”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亚莱丝则显得更加坚实可靠。她慢慢地喝着茶,面色平和,却没有两仪师那种僵硬的镇定。她的表情永远都是这么沉静、温暖,同时又不失庄重。这些家人拥有两仪师所不具备的优势,因为她们并非直接隶属于白塔,所以人们对她们并不像对两仪师那样充满猜疑。不过,她们也无法施展两仪师那样的权威。 “你们大概已经猜到,我要向你们提出一些请求。”伊兰看着亚莱丝的眼睛。 “我们果然没猜错?”桑珂的语气显得有些惊讶。也许伊兰有些过于信任她了。 亚莱丝以主妇般的方式点了点头。“您已经向我们提出过许多要求,陛下。不过迄今为止,所有这些要求都不过分。” “我曾经尝试让你们在凯姆林安家,”伊兰说,“因为我明白,只要霄辰人还统治着艾博达,你们就不可能再返回家园。” “千真万确。”亚莱丝表示赞同,“但艾博达实际上并不能算是我们的家,那只是我们的一个藏身之地。我们会生活在那里,多半也只是出于无奈。为了躲避公众的注意,我们之中有许多人会不断离开或回到那座城市。”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今后要定居在哪里?” “我们要去塔瓦隆。”桑珂立刻说道,“两仪师奈妮薇说……” “我相信,那里的确有你们的位置。”伊兰打断了她,“对于那些希望能再次尝试获取披肩的家人,艾雯正迫不及待地打算给予她们第二次机会,但你们之中不想再成为两仪师的那些人呢?”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亚莱丝眯起眼睛,谨慎地说道,“我们会与白塔联合,成为一个供两仪师退休后容身的组织。” “但那样的话,你们就不能去塔瓦隆。如果家人就生活在白塔脚下,又怎么能让退休两仪师脱离白塔的政治活动?” “那样的话,我们认为这些人可以留在这里。”亚莱丝说。 “这也是我的想法,”伊兰小心地表示赞同,“但仅仅一个想法不具备任何意义。我希望给你们一个承诺。毕竟,如果你们要留在凯姆林,我想我有必要向你们提供安多王权的支持。” “交换条件是什么?”亚莱丝问。桑珂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并不很多。”伊兰说,“实际上,根本不需要什么具体条件。我们只需要一种友谊关系,一种互助模式,就像你们在不久前为安多所做的那些事。” 花园中陷入了沉默,下方城市里的喧嚣声音依稀可辨。树枝在风中抖动,将几片褐色的叶子洒落在伊兰和家人之间。 “这听起来很危险。”亚莱丝说着,又吮了一口茶。“当然,你不会建议我们在凯姆林成立一个能够与白塔竞争的组织。” “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伊兰立刻说道,“毕竟我自己也是两仪师。艾雯已经说过,要让家人延续以前的生活模式,只要她们接受她的权威。” “我还不确定我们是否想要‘延续以前的生活模式’,”亚莱丝说,“白塔以前让我们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担心会被发现,现在又开始不遗余力地使用我们。我们对此考虑得愈久……就更加感到不愉快。” “你的话只能对你自己负责。”桑珂说,“我要接受测试,返回白塔,我会加入黄宗,这才是我的想法。” “也许,但她们不会接受我。”亚莱丝说,“我的导引能力太弱。我也不会接受任何折中的安排,我不会在白塔擦洗地板,向每一名路过的姐妹鞠躬,为她们洗衣服。但我也不会放弃导引,我不会放弃的。两仪师艾雯曾经说过,要让家人的组织继续存在下去。如果我们能继续存在,难道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公开使用至上力吗?” “我认为你们是可以的。”伊兰说,“这大部分其实是艾雯的主意。如果家人不能进行导引,她也就不会提议让退休两仪师加入你们了。不,白塔以外的女人只能秘密进行导引的时代过去了。寻风手和艾伊尔智者都证明了,这个世界必须加以改变。” “也许,”亚莱丝说,“但让我们为安多王权服务,则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会确保绝不影响白塔的利益和意志,”伊兰说,“而你们将接受玉座的权威。这样还会有什么问题?在世界各国,两仪师们都在为君王提供服务。” 亚莱丝吮着茶水。“您的提议很吸引人,但这还要看安多王权到底想得到些什么。” “我只会向你们要求两件事。”伊兰说,“神行术和医疗。你们不需要介入我们的冲突,也不会成为我们政治构架的一部分。我只希望你们可以医疗伤员,以及指派一些成员,每天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施展神行术。” “听起来,依然很像是您希望建立自己的白塔。”亚莱丝说。桑珂皱起了眉头。 “不,不。”伊兰说道,“白塔意味着权威与政治组织,而你们的性质截然不同。想像一下,在凯姆林有这样一个地方,所有人都能前来寻求免费的医治,会有一座没有疾病的城市,一个食物能被迅速送达所有人手中的世界。” “还有一位能够把军队派往各个地方的女王。”亚莱丝说,“她的军队在战斗之后,又能立刻恢复伤口。这位女王还可以向商人们出售神行术的使用权。”她又吮了一口茶。 “是的。”伊兰不得不承认。她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服艾雯,允许她这么做。 “我们要一半。”亚莱丝说,“您通过出售神行术和医疗所获得全部酬金的一半。” “医疗是免费的。”伊兰不容置疑地说,“任何需要接受医疗的人,无论贫富贵贱,所有病人只以病患的严重程度加以区分,绝不是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 “这我同意。”亚莱丝说。 桑珂转向她,睁大眼睛。“你不能代表我们做任何承诺。是你对我说,女红社已经解散了,我们已经离开了艾博达。而且,依照规矩……” “我的话只代表我自己,桑珂。”亚莱丝说,“还有那些愿意追随我的人。我们都知道,原先的家人已经不复存在。我们曾经的一切行为准则都以严守秘密为基础,而现在这个前提已经消失了。” 桑珂沉默下来。 “你要加入两仪师,我的朋友。”亚莱丝伸手握住桑珂的手臂,“但她们不会接受我,我也不可能屈从于她们。我需要另一种生活方式。我们许多人都需要。” “但如果你要将自己委身于安多王权……” “我们全是属于白塔的,”亚莱丝说,“只是生活在凯姆林,这样两者都能获益。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自立于世。安多是一个好地方,它和白塔以及转生真龙都有着良好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在这里了。” “你们都明白,”伊兰变得兴奋起来,“规矩是可以重新制定的。你们现在可以允许家人结婚,只要你们希望如此。我想,这种安排会是最好的。” “为什么?”亚莱丝问。 “因为这样能让家人在这里安居,”伊兰说,“也会减小她们对白塔的威胁,让你们和两仪师有更大的差别。白塔中,很少有两仪师结婚,而且你们还能以此让家人组织更具吸引力。” 亚莱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桑珂仿佛刚刚醒悟过来。伊兰带着一点歉意地在心里承认,如果这位自愿加入黄宗的女性离开,她丝毫也不会觉得遗憾。伊兰打算推动她们重新推选领导者。如果能够与亚莱丝这样的人合作,一切都会变得顺利许多,她要比那个恰好是家人之中最年长的人聪明多了。 “我还在担心玉座的反应。”亚莱丝说,“两仪师不会为了收取报酬而侍奉他人,如果我们这么做,她会怎样看待我们?” “我会和艾雯谈这件事,”伊兰答道,“我有信心让她相信,家人和安多对白塔绝不构成威胁。” 希望如此,家人将有机会发挥不可思议的作用,安多将有机会得到恒久且方便的神行术支持。这能让伊兰拥有可以和霄辰人一较长短的力量。 她又和这两名家人闲聊了一会儿,确保她们相信受到了她相同的关注。最后,她与家人们告别,却只是继续徘徊在这片花园里,站在两片蓝铃花池中间。花池中,瓷瓶形状的小花簇垂挂下来,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她竭力不去看旁边的花池。那里空空如也。栽种在那里的蓝铃花开出了血红色的花朵。当它们被割下时,还流出像鲜血一样的液体。园丁已经把它们全都铲除掉了。 霄辰人迟早会向安多进军,到那时,兰德的军队很可能已经被严重削弱,甚至崩溃了。他们的领袖可能已经死于煞妖谷。想到此,她就感到心中阵阵作痛。但她不能逃避事实。 安多将成为霄辰人的战利品。这里的矿藏和富饶的土地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诱惑。而且只有经过安多,霄辰才能向塔瓦隆直接发动进攻。那些自称为亚图·鹰翼继承者的人,势必要彻底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祖先的全部土地才肯罢手。 伊兰眺望着自己的国家。这是她的国家,居住在这里的人相信她能够保护他们。许多支持她得到王位的人其实对她并没有多少信任,但她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唯一的选择。她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选择绝没有错。 得到家人的力量只是第一步。霄辰人迟早也能够掌握神行术。他们只需要擒获一名懂得这种编织的女人,全部有足够力量的罪奴很快就都能掌握这种技艺。伊兰也需要想办法对付这个群体。 她所欠缺的正是能够在战场上使用的导引者。她知道,自己不能向家人提出这种要求,她们绝对不会同意,艾雯更不会同意。实际上,伊兰甚至也无法说服自己同意这件事。强迫一名女子将至上力作为武器,这与霄辰人没有任何差别。 不幸的是,伊兰很清楚女性导引者能够用至上力造成怎样的破坏。当柏姬泰率领部队与凯姆林的黑宗作战时,她还被捆在黑宗身后的马车里。但她见到了那次战斗结束后的战场。成百上千的死者,更多的伤员。数以百计的人消失不见。战场上到处都是黑烟缭绕的尸体。 她需要某种能够和霄辰人对抗的力量,某种能够在战争中克制霄辰导引者的手段。她能够想到的只有黑塔。那座建筑位于安多的土地上,她早已告知殉道使,她认为他们也是安多的一部分。但迄今为止,她也只是向那里派出过一些侦查小队。 如果兰德死了,那些殉道使会怎样?她敢不敢去争取他们的效忠?敢不敢放任别人去这么做? 第十八章 这个地方的力量 佩林在黑暗中奔跑。一缕缕水雾拂过他的脸庞,凝结在他的胡子上。他的意识模糊疏离。他要去哪里?他要做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奔跑? 他咆哮,冲撞,撕开黑暗的帷幕,冲进一片开阔的空间。他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陡峭的小山顶上,山坡上是一片片荒草,山脚下围绕着一圈树木。黑云在天空中翻滚,如同沸腾的沥青大锅。 他正在狼梦里。他的身体被留在了现实世界,在那座山丘顶上,菲儿的身边。他微笑着,深深地吸着气。他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实际上,随着白袍众的最后通牒,这些问题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但只要在菲儿身边,一切都不是问题。仅这件事,就改变了一切。有她在身边,他无所不能。 他从山坡上跳下来,走过被他的军队踩得极为平整的空地。他们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对现实世界的改变映射进了狼梦之中。营地的帐篷也出现在这里。只是每次他看到这些帐篷时,它们的帐帘位置都会有所变化。地面上能看到篝火坑,土路上有车辙,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垃圾或者被丢弃的工具。这样的东西往往是蓦然间冒出来,转瞬便消失了。 他疾速穿过营地,每一步都能迈出十步远。很久以前,他曾经觉得不见人影的狼梦非常诡异。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空旷的环境。这就是狼梦的样子。 佩林走到营地旁那座巨大雕像前,抬头仰视这块饱经风雨剥蚀,生满了黑色、橙色和绿色青苔的巨岩。这座雕像原先的姿势一定很奇怪。与其说它塌倒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不如说它生来就是这样的——一根巨大的手臂从泥土中直伸出来。 佩林转向东南,那里是白袍众营地所在的方位。他必须想办法对付他们。他已经愈来愈确信,除非自己能够直接面对过去的阴影,彻底解决掉他们,否则他就不可能继续前行。 而解决掉它们的办法只有一个。借助殉道使和智者,小心地布下陷阱,佩林能够一举将圣光之子彻底击溃,甚至有可能一劳永逸地除掉这个暴力组织。 手段,机会,还有这么做的理由都已经摆在他面前。这片土地将不再承受那些白袍暴徒散播的恐怖,没有人会再因为他们虚伪的审判而受苦。他跳向前方,飞行了足有30步远,轻轻落在地上。然后,他沿着大道一直向南奔去。 他在一片丛林茂密的山谷中找到了那些白袍众,数千顶白色帐篷以紧密的环形数组排布开来。这里应该有上万名圣光之子,以及另外上万名佣兵和其他士兵。据巴尔沃估计,残存的圣光之子中绝大部分都应该集中在这里了。不过佩林一直搞不懂,他的秘书是怎样得到这些信息的。他只希望那个干瘦老头对白袍众的憎恨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佩林在帐篷之间移动,试着发现一些被艾莱斯和艾伊尔人忽略掉的东西。当然,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他认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值得这样一试。而且,他也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地方。他掀起帐帘,在一排排帐篷间穿行,注意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试图想像出居住在这里的是怎样一些人。这座营地的结构极为严谨。帐篷内部的摆设并不像帐篷本身那样稳定,但他所看见的每一个角落无不体现出严格的秩序。 白袍众喜爱整洁和秩序,他们总是装作一副能够把整个世界都打磨得一尘不染的样子。而且每一个人在他们看来,只用一两个词就完全可以做出评判。 佩林摇了摇头,向最高领袖指挥官的帐篷走去。这座营地的布局让他轻易就找到了目标。那顶帐篷正位于中心环内,它比其他帐篷大不了多少。佩林钻了进去,想要看看能否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这里的家具陈设非常简单。一卷被褥,佩林每次看到它时位置都会有所变化。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的物品在不断消失,又重新出现。 佩林走到那张桌子前,拿起一件刚刚出现的物品。是一枚玺戒。他不认得戒指上的玺印——一把生有双翼的匕首。不过在这枚玺戒消失时,他已经记住了这个图案。这样的零碎物品在狼梦中都不可能存在很久。虽然他已经见过这名白袍众的领袖,也和他交谈过,但他还是对这个人的过往一无所知。也许这枚戒指能为他提供一些线索。 他又在帐篷里搜寻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然后,他到了高尔所说的,关押着许多俘虏的那顶大帐篷中。在这里,他看到吉尔师傅的帽子出现了一下,又消失了。 佩林感到很满意。他走出帐篷,却突然从心底产生出一股深深的自责。当菲儿被绑架时,难道他不该这样对沙度人进行侦查吗?而他只是向梅登派出了一些斥候。光明啊,那时他的确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让自己率领部队直接杀向沙度人的营地。但他为什么没想过可以在狼梦中潜入那里? 也许这么做不会有什么用,但这种疏失还是让他对自己感到恼恨。 他定住脚步,这时他正走过一辆停在白袍众帐篷旁边的大车,车斗的后挡板已经落下,一头银灰色的狼正躺在那里,看着他。 “我的精神太集中了,飞跳。”佩林说,“当我专注于一个目标时,就会忽略周围的一切,这是危险的。在战场上,眼睛如果只看到面前的敌人,就是把自己的侧面暴露给了弓箭手。” 飞跳龇出獠牙,以狼的方式向佩林露出微笑。它从车上跳下来。佩林能感觉到其他狼也在附近,正是那一支曾经和他一同狩猎的狼群,橡树舞者、火花和自由。 “好吧,”他对飞跳说,“我准备好开始学习了。” 飞跳坐下来,看着佩林。跟我来,这匹狼发出信息,然后就不见了身影。 佩林暗自骂了一句,向周围望去。那匹狼到哪里去了?他走过营地,寻找着,却感觉不到飞跳。他将意识延伸出去,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 犊牛,突然间,飞跳出现在他身后。跟我来。它又消失了。 佩林咆哮一声,以闪电般的速度在营地中移动。没有找到那匹狼。他又转移到上次与飞跳见面的那片谷地,这里也没有。佩林站在随风摇曳的谷苗中,不由得感到气馁。 不一会儿工夫,飞跳找到了他。这匹狼的身上散发着不满的气息。跟上!它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佩林说,“飞跳,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那匹狼坐下来,发出一匹狼崽加入到狼群中的影像。那匹狼崽看着狼群中的长者们,效仿着它们的动作。 “我不是一匹狼,飞跳。”佩林说,“我不会按照你们的方式去学习。你必须向我解释,你想要我做什么?” 到这里来,狼传来一片画面。真奇怪,是伊蒙村,然后它就消失了。 佩林紧随其后,出现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绿地上,一间间房屋排列在绿地周围。这种情景很不对。伊蒙村应该是个小村庄,而不是一座有石砌城墙的城镇。村长的旅店前也不该有这样一条用石块铺成的大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佩林问。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那面狼头旗正飘扬在绿地前的旗杆上。这可能只是狼梦中的一个假象,但他对此感到怀疑。他清楚地记得,两河人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升起他们的“金眼佩林”的旗帜。 人类很奇怪,飞跳传来信息。 佩林转向那匹老狼。 人类总有奇怪的念头,飞跳说,我们可不想理解他们。为什么鹿会跑,麻雀会飞,树会生长?他们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好吧。”佩林说。 我不能教麻雀狩猎,飞跳继续说着,麻雀也不会教狼如何去飞。 “但在这里,你可以飞。”佩林说。 是的。不过我不是学会的,我只是知道。飞跳的气息中充满了情绪和困惑。狼全都记得它们之中每一个成员所知道的一切。飞跳感到沮丧,是因为它想要教导佩林,却不知道该如何来做这种人类的事情。 “求求你,”佩林说,“试着向我解释一下你的意思。你总是对我说,我在这里‘太强了’。你说这样很危险。为什么?” 你在沉睡,飞跳说,另外一个你。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你必须一直记得,你在这里是不自然的。这不是你的窝。 飞跳转向他们周围的房屋。这才是你的窝,你的父辈的窝。这个地方。记住它,它能让你免于迷失。这正是你的族类所做的。你明白。 飞跳的这番话,更像是在对他发出恳求。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更详细地解释了。 “我可以试一试。”佩林想道。他开始努力向飞跳做出解释。飞跳错了。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家,佩林的家在菲儿身边。他需要记住的是菲儿。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过分沉溺于狼梦之中,让自己在这里“过分的强”。 我在你的心里见到过你的她,犊牛。飞跳侧过头,对他说,她就像是一只蜂巢,有甜的蜜和尖的刺。飞跳关于菲儿的影像是一匹很混乱的母狼,一会儿轻柔地咬着他的鼻子,片刻之后又开始对他吼叫,拒绝和他一起吃肉。 佩林露出了微笑。 这个记忆只是一部分,飞跳说,但其他的部分都是属于你的。你必须是犊牛。一匹狼的倒影出现在水中,被水波覆盖,闪烁着,变得真实。 “我不明白。” 这个地方的力量,飞跳传来的画面中,有一匹石雕的狼。你的力量,飞跳想了一会儿。站立,坚持,做你自己。 那匹狼站起来,扬起前爪,仿佛要扑向佩林。 佩林困惑地想像着自己,尽力在脑海中强烈地保持着这匹狼的影像。 飞跳跑过来,扑向他,撞在佩林身上。它以前也曾经这么做过,那一次佩林被推出了狼梦。 而这一次,佩林在等待中凭直觉向回推去。狼梦在他周围发生晃动,又重新变得坚实。飞跳离开他的身体,而那头沉重的狼本来应该能将佩林压在地上的。 飞跳摇摇头,仿佛有些晕眩。 很好,它在说话,情绪中显出愉悦的气息。 很好,你学会了,再来。 佩林及时稳定住自己,第二次被飞跳撞上。他大吼一声,但还是稳住了脚跟。 这里,飞跳传来一片田地的影像,然后消失了。佩林跟了过去。当他出现时,那匹狼撞上了他,从意识到身体,都是如此。 佩林这次感觉到了地面。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闪烁,他感觉到自己被推开了,被迫离开了狼梦,回到了自己的梦里。 不!他想着,努力维持着脑海中自己跪倒在那片田地中的影像。他在那里。他明确而真实地想像着它,他嗅到了那里潮湿的空气,鲜活的泥土与落叶的气味。 整个世界合拢在一起。他喘息着,跪在地上。他还在狼梦里。 很好,飞跳传来话语,你学得很快。 “我别无选择。”佩林站起身。 最后的狩猎就要到了,飞跳表示赞同。然后,它传来白袍众营地的影像。 佩林振奋起精神,紧跟着它。飞跳没有袭击他。他环顾周围,寻找那匹狼。 有什么东西撞进他的意识。这次飞跳没有动作,只是思想上的攻击。它不像前一次那样强大,却完全出乎佩林的意料。佩林勉强挡住了它。 飞跳从空中落下,优雅地着陆。永远都要做好准备,狼告诉他,时刻不能懈怠,尤其是在你移动的时候。 一匹狼小心翼翼地测试着空气,然后才进入了一片开阔的草原。 “我明白。” 但不要来得太强。飞跳的意念中带着责备的意思。 佩林马上强迫自己去想菲儿和他睡觉的地方,他的家。他……稍稍消退了一些。他的皮肤依然清晰,狼梦也没有变化,他只是觉得自己不那么坚实了。 很好,飞跳又开始说话,永远要做好准备,但绝不要太过用力,就像用嘴叼着一只幼崽。 “这种平衡并不容易把握。”佩林说。 飞跳散发出稍感困惑的气息。这当然不容易。 佩林笑了起来。“现在做什么?” 跑,飞跳说道,然后是更多练习。 那匹狼冲向远方,化成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向大路直冲过去。佩林跟随在后面。他感觉到飞跳的决心,这气息和谭姆在训练难民战斗技能时散发出的气息惊人的相似。佩林再一次露出微笑。 他们跑下大路。佩林一边还在练习着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过于强烈地存在于狼梦中,同时又时刻注意保持着自己的稳固。飞跳偶尔还会攻击他,试图把他从狼梦中推走。他们就这样一直奔跑着,直到飞跳突然停住脚步。 佩林又跑出几步,冲到狼的前面,才停下来。在他们面前,一道半透明的紫色墙壁拦在大道上,它一直高耸到天际,向两侧无限伸展开去。 “飞跳?”佩林问。“这是什么?” 错误,飞跳告诉他,它不该出现在这里。那匹狼的气息变得非常愤怒。 佩林向前走去,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堵墙,却在半途中犹豫起来。那堵墙看起来很像是玻璃。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出现在狼梦中。也许这是一个邪恶的泡沫?他抬头望向天空。 那堵墙突然间闪动了一下,消失了。佩林眨眨眼,踉跄着向后退去。他瞥了飞跳一眼。那匹狼只是稳稳地坐着,盯着那堵墙曾经出现的地方。来吧,犊牛,狼终于站了起来。我们去别的地方练习。 在飞跳大步跑开的时候,佩林回头看了大路一眼。无论那堵墙是什么,它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迹象。 佩林困扰地跟随在飞跳身后。 “该死的,那些弓箭手在哪里?”罗代尔·伊图拉德爬上山丘顶端。“让他们在前向塔楼上列队,减轻弩手的压力!” 在他面前,是一片充满金属撞击声、尖叫、嚎吼、喘息和咆哮的战场。一队兽魔人正乘着简陋的小船和木筏强渡过河。兽魔人极不喜欢活水,它们只有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时才会渡过河流。 也正因为如此,这片防御工事才会如此至关重要。这片山坡正面对着数里之内亚林河道上唯一一片有足够面积的浅滩。北方,兽魔人正从妖境中的一个隘口中涌出来,冲向亚林河。它们渡河之后,面前就是这片山坡。人类已经在这里挖下了壕沟,筑起壁垒,并且在山顶上搭建了弓箭塔楼。想要从妖境杀到马兰登,就必须先通过这座山丘。 这是一片阻截大规模敌军的理想阵地,但就算是最牢固的堡垒,也会有被攻破的时候,尤其是当堡垒的守卫者们,已经因为连续数个星期的战斗而精疲力竭的时候。兽魔人已经渡过了河,正迎着箭雨向山坡上冲锋。它们不断掉进壕沟里,暂时还没办法包围耸立在山坡上的壁垒。 这座山丘的顶部非常平坦,伊图拉德的指挥亭就设在这里的上层营地中。他不断呼喊着各种命令,双眼注视着前方的一重重壕沟、壁垒和塔楼。冲上来的兽魔人已经被一道壁垒后方的长矛手逐一刺死。伊图拉德注视着战场上的每一点变化,直到最后一个巨大的、生着一颗山羊头的怪兽咆哮着,接连被三根长矛刺穿肚腹。 不过,看样子新一波兽魔人又要攻上来了。魔达奥正驱赶着大群兽魔人通过隘口,已经有大量兽魔人的尸体落在河水中,甚至把河道都暂时堵塞了,为随后冲上来的兽魔人提供了不少的落脚点。 “弓箭手!”伊图拉德吼道,“那些该死的……” 一队弓箭手终于跑了过来。这是他保留的预备队,他们之中大多是古铜色皮肤的阿拉多曼人,夹杂着一些塔拉朋人。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弓:细窄的阿拉多曼长弓,从各处岗哨和村庄搜集来的反曲形沙戴亚短弓,甚至还有几张特别大的两河长弓。 “莱德林。”伊图拉德喊道。那名目光刚毅的年轻军官立刻沿着山坡跑到他面前。莱德林的褐色制服上满是皱褶,膝头沾满污泥。他并非一个不爱整洁的人,只是他的部下比干净的衣服更需要他。 “和弓箭手一起上塔楼。”伊图拉德说,“那些兽魔人又要发动进攻了,我不希望它们再次冲到山顶上来,听到我的话了吗?如果他们占领了这片阵地,用它来对付我们,明天早晨,我们就都要烂在这里了。” 这次,莱德林没有像以往那样,被他最后的这句话逗笑。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在杀死兽魔人时,他已经很少会露出笑容了。他敬了个礼,转身追弓箭手去了。 伊图拉德向山后望去。在陡峭的山坡后面,正是下层营地的所在。这道山丘是一座天然壁垒,它朝向亚林河的山坡相对平缓,向南方的一侧则相当陡峭。沙戴亚人已经在这里进行了多年的修造。在下层营地中,他的部队能够睡眠、进食,货物补给也可以得到妥善保障。敌人的箭矢完全被伊图拉德脚下的这道山坡挡住了。 伊图拉德的上层和下层营地却只能算是临时拼凑的产物。一些帐篷是从附近的沙戴亚村庄中购买的,一些则由阿拉多曼人自己缝制而成,还有许多帐篷是透过神行术,从各个地方运送过来的。其中有不少凯瑞安的条纹大帐篷。它们能够为伊图拉德的部下遮风挡雨,这就足够了。 沙戴亚人肯定很擅长构建工事,但伊图拉德现在更希望能说服他们离开藏身的马兰登城,来到这里援助他作战。 “那么,”伊图拉德说道,“到底……”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断掉了,因为他注意到一些黑色的东西遮住了天空。他几乎没时间咒骂,急忙扑倒在一旁。一堆巨大的物体如雨点般掉落下来,砸在上层营地。伊图拉德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痛苦或慌乱的呼喊声。这些不是石块,而是尸体,巨大的、兽魔人的尸体。暗影大军终于竖起了它们的投石机。 想到竟然能把敌人逼到这个程度,伊图拉德甚至感到一些自豪。这种大型攻城设备毫无疑问是为了攻击更靠南一些的马兰登而预备的。在河对岸竖起投石机攻击伊图拉德,暗影军队不仅要为此付出时间的代价,更会将它们重要的战争器械暴露在伊图拉德的火力之下。 但伊图拉德没想到敌人会以尸体作为弹药。在他的咒骂声中,天空再一次变暗,更多尸体砸落下来,将士兵和帐篷一同压垮在地上。 “医疗!”伊图拉德吼道,“那些殉道使在哪里?”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他曾不遗余力地使用殉道使,一直把他们逼到衰竭的边缘。现在,他开始让他们保存体力,只有在兽魔人过于靠近上层营地时,才会调动他们。 “长官!”一名指甲里满是污泥的年轻信使从前线爬回到山上,他的阿拉多曼人面孔一片灰白,他的下巴上甚至连胡子都没长出来。“芬萨斯队长报告说,暗影生物正竖起投石机。根据他的计算,敌人一共有16架投石机。” “让芬萨斯队长知道,他要多一点时间概念。”伊图拉德吼着。 “很抱歉,大人。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些投石机运出隘口,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就把那些东西竖起来了。第一波轰击正打在我们的瞭望台上。芬萨斯大人也受伤了。” 伊图拉德点点头,拉加比会过来负责指挥上层营地,疏散伤员。在山丘背后,许多尸体也击中了下层营地。投石机能够越过这道山丘,攻击原本处在严密保护之下的地方。现在他必须让下层营地后撤,重新安扎在通往马兰登的平原上,但这样会延长他的临敌反应时间。该死的。 我以前还没这么频繁地说脏话,伊图拉德想。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孩,那个名叫兰德·亚瑟的转生真龙给了伊图拉德一些承诺,其中一些是明白的话语,一些只是暗示。他承诺会保护阿拉多曼,抵御霄辰人;承诺伊图拉德能活下来,而不是死在霄辰人的包围中;承诺会让他去完成一些任务,一些极为重要、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关键任务。 阻挡暗影,奋勇战斗,直至援军到达。 天空再次变暗。伊图拉德冲进指挥亭,这里搭建了能够阻挡攻城武器的木制屋顶。与兽魔人的尸体相比,他更害怕散碎的小石块。士兵们正分散在各处,将伤员搬运到较为安全的下层营地去,然后再从那里经过平原,运往马兰登。这一切都是拉加比的工作。那个身材笨重的男人脖子足有十年生的树干那么粗,手臂也不比脖子细多少。现在他只能蹒跚而行。他的左腿在战斗中受了伤,从膝盖以下全部被截掉了。两仪师竭尽所能对他施行了医疗。他的左侧膝盖下现在钉了一条木腿,但他依然拒绝透过神行术撤走。伊图拉德也没强迫他,仅仅因为受伤就舍弃这样一名优秀的军官,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当肿胀的尸体重重地砸在指挥亭屋顶上时,一名年轻军官的面孔不禁抽搐了一下。这个名叫泽尔的军官并没有阿拉多曼人的古铜色皮肤,但他留着标准的阿拉多曼式胡须,在脸颊上还点着一颗箭头形的痣。 他们不可能继续把兽魔人挡在这里太长时间了,他们的兵力正变得更加单薄,而攻过来的暗影军队却愈来愈多。伊图拉德正在一点点后撤,逐渐进入沙戴亚腹地,也愈来愈靠近阿拉多曼。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总是在向自己的故乡撤退,先是从南方,现在又是从东北方。 阿拉多曼将在霄辰人和兽魔人之间被碾得粉碎。你最好能遵守你的诺言,男孩。 不幸的是,他不能撤进马兰登。那里的沙戴亚人已经清楚地表明,他们认为伊图拉德和转生真龙都是入侵者。该死的蠢货。至少他还有机会摧毁这些攻城器械。 又一具尸体击中了指挥亭,但指挥亭的屋顶还是坚持住了。从这些兽魔人尸体散发出的臭气和不时溅起的脓汁判断,敌人选择作为弹药的尸体肯定不是刚刚战死的兽魔人。确认过所有军官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后,伊图拉德没有再干扰他们,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指挥亭中。只要看到他,无论亭内或亭外的士兵都会把腰杆更挺直一些。最优秀的计划只会持续到第一支箭被射出时,但一位坚定不移的指挥官会将秩序带给他混乱的部下。 风暴在他的头顶上翻滚,银黑色的云团仿佛被炉火烧焦的锅底,陈年累积的烟垢中,不时还会闪出一丝钢铁的颜色。这绝不是自然界的风暴,他要让部下看到自己并不畏惧这奇异的天象,更不会畏惧那些被抛过来的尸体。 伤员正被迅速移走。下层营地的人们已经在拆解帐篷,准备向后方撤退。伊图拉德让弓箭手和弩手持续射击,长矛手在壁垒后面做好准备。他有一支相当规模的骑兵部队,但他们不能被使用在这里。 如果任由那些投石机随意射击,它们会用巨石和碎石块打垮守卫在山丘上的部队。伊图拉德打算将它们全部烧掉。可以利用殉道使,或者配备火箭的奇袭部队,透过神行术突然出现在投石机附近。 如果能撤进马兰登就好了,但那里的沙戴亚领主是不会为他打开城门的。而如果伊图拉德现在退至那座城市的脚下,那里的城墙就会遭到兽魔人投石机的轰击。 那帮该死的傻瓜。是什么样的白痴会在暗影生物已经杀到门口时,仍然要把同为人类的盟军挡在门外? “我需要损伤报告。”伊图拉德对尼尔斯军尉说道,“让凯瓦里调集弓箭手,准备攻击那些投石机,带两名正在执勤的殉道使过来。告诉克里丁队长,戒备河滩上的兽魔人。在投石机的轰击结束后,它们肯定会发动更猛烈的攻击,那时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已经乱了阵脚。” 那名年轻人点点头,快步跑掉了。这时,拉加比一瘸一拐地走进指挥亭,一边还揉搓着宽大的下巴。“关于那些投石机,你又猜对了,它们真的用那些玩意来攻打我们了。” “我尽量确保能一直猜对。”伊图拉德说,“如果我猜错了,我们就输了。” 拉加比哼了一声。在头顶上,风暴正在沸腾。在远方,伊图拉德能听到兽魔人的吼叫、战鼓的敲击和人类的高喊。 “还是出错了。”伊图拉德说。 “这场该死的战争就是个错误。”拉加比说,“我们根本不该来这里。在这里战斗的应该是沙戴亚人,他们有完整的大军,而不是真龙大人给我们的这一点骑兵。” “真龙大人给我们的并不只是一点骑兵。”伊图拉德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天空。“为什么要向我们投掷尸体,拉加比?” “为了瓦解我们的士气。” 这种战术并非前所未有。但为什么要在第一波攻击轰炸中使用尸体?为什么不使用杀伤力更强的石块,然后在他的阵地陷入恐慌时再投掷尸体?兽魔人大概不懂什么战术,但那些隐妖……它们都是极为狡诈的,伊图拉德早已领教过这一点了。 就在伊图拉德盯着天空时,又一批尸体掉落下来,仿佛是从乌云中坠落的黑色冰雹。光明啊,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投石机?足以一次投掷数百具尸体。 那个男孩说,芬萨斯只看到16架投石机。这应该远远不够,有一些尸体的飞行轨迹是不是太平缓了? 伊图拉德仿佛被一场冻雨当头泼醒。那些该死的,狡猾的怪物! “弓箭手!”伊图拉德高声叫道,“弓箭手,注意天空!那些不是尸体!” 已经迟了。就在他喊叫的同时,人蝠展开它们的双翼。这一次轰击中的半数“尸体”都是活生生的暗影怪物,死兽魔人只是它们的掩护。几天前,伊图拉德的部队第一次遭到人蝠的攻击,从那时起,伊图拉德就命令弓箭手不分日夜地警戒从天空来袭的敌人。 但弓箭手并没有得到命令,要射击从天而降的尸体。伊图拉德跳出指挥亭,拔出佩剑,继续呼吼着。上层营地很快就因人蝠的攻击而陷入混乱。大量人蝠降落在指挥亭周围,它们过于庞大的黑眼闪动着邪异的光芒,人们都被它们甜美的歌声所吸引。 伊图拉德用最大的力量吼叫着,让耳朵里充满自己的声音。一头这样的怪兽飞落到他面前,但他的吼声让怪兽的低吟失去作用。它看起来有些惊讶,而惊讶的表情出现在这张非人类的脸上,也显得格外怪异。伊图拉德猛冲向前,一面抗拒着人蝠的吸引,一面以超凡的剑技刺穿人蝠的脖子,黑色的血水从人蝠乳白色的皮肤中喷溅出来。伊图拉德抽出剑刃,一边还在高声怒吼。 他看到拉加比踉跄一下,一头栽倒在地,而一只暗影怪物正朝那位胖大的领主扑过去。但伊图拉德没办法冲过去救援拉加比,他自己正面对着另一只人蝠。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火球开始击中从空中落下的人蝠,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殉道使来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听到远方传来密集的战鼓隆隆声。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河滩上的兽魔人开始倾尽全力发动攻击。光明啊,他有时真痛恨自己猜到的谜底。 你最好能够信守诺言,给我派来援军,男孩,伊图拉德斩杀了第二只人蝠。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嘶哑。光明啊,一定要遵守你的诺言! 菲儿大步走过佩林的营地。空气中充满了说话声、卖力工作时的喘息声,以及人们发号施令的喊喝声。佩林最后一次向白袍众送去了和谈的要求,至今都没有得到回音。 菲儿觉得自己的精神非常好。她昨晚都在那座小山顶上,依偎在佩林身旁。为此,她还带去了足够的被褥枕头。从某种角度来看,那片山顶上的草地要比他们的帐篷更加舒服。 前往凯瑞安的侦查小队在今天早晨返回了,他们很快就会送来报告。而菲儿已经洗过澡,并吃了早餐。 现在该是处理贝丽兰的时候了。 她走过被踏平的草地,一直向梅茵人的营地前进。怒火在她心中迅速升腾起来。贝丽兰实在是太过分了。佩林说,那些谣言就是从贝丽兰的侍女们口中传出来的。虽然贝丽兰从没提起过这些事,但菲儿知道谁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梅茵之主是制造并操纵谣言的大师。对于一个弱小国家的君主,这项技艺非常重要。她在梅茵时肯定已经深谙此道,现在又想在这座营地里兴风作浪。但菲儿是佩林的妻子,她才是更强大的。 两名翼卫队员守在梅茵营地的入口处,他们的胸甲都漆成了大红色,头上戴着圆罐形头盔。头盔两侧装饰双翼,后面带有护颈。当菲儿走近时,他们都挺直了身子。擎在他们手中的都是最为华丽的长枪,枪尖后面的蓝色小旗上绣着飞翔的金鹰。 菲儿必须仰起头,才能直视他们的眼睛。她向他们发出命令:“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 两名卫兵点点头,其中一个人抬起戴着铁手套的手,向另外两个从营地中走过来的士兵招了招,示意他们来代替自己站岗。然后,他用浑厚的声音对菲儿说:“我们已经得到命令,正在这里等您。” 菲儿挑起一侧眉弓。“今天得到的命令?” “不是,梅茵之主只是吩咐,如果见到您,就一定要遵从您的命令。” “你们当然要听我的命令,这是我丈夫的营地。” 卫兵们也许不同意她的说法,但并没有和她争论。贝丽兰是受兰德之命陪同佩林一起行动的,但转生真龙并没有明确指派贝丽兰要听从佩林的命令。 菲儿跟着那两个人。仿佛有奇迹发生一样,这里的地面真的开始变干燥了。菲儿曾经告诉过佩林,她并不介意那些谣言,但贝丽兰的厚颜无耻着实让她感到恼火。那个女人,菲儿想,她怎么敢…… 不,不,菲儿知道自己不能再沿这条路走下去。向贝丽兰大喊大叫也许会让她痛快一时,但这只会让人们更加相信那些谣言。如果大家看到她怒气冲冲地走向贝丽兰的帐篷,向贝丽兰发出一阵尖叫,又会有怎样的猜想?菲儿必须平静下来,不管这有多么难。 梅茵人的营地由中心的大帐篷和以这顶大帐篷为起点,如同车轮辐条一般向四周延伸的数条露宿队列组成。翼卫队没有帐篷,他们的帐篷都在吉尔师傅那里,但他们的宿营队列依旧秩序井然。被整齐叠好的被褥、架在一起的长枪、等距排列的拴马柱和火坑。贝丽兰的中心大帐呈现浅紫和栗色的光泽,它是在梅登城获得的战利品。菲儿保持着镇定,在两名高大卫兵的引领下向那顶帐篷走去。一名卫兵敲了敲立在帐篷门外的柱子,以求得进入的许可。 贝丽兰平和的声音从帐篷中传出来。卫兵为菲儿掀起帐帘。正当菲儿要走进去时,帐篷中的一阵脚步窸窣声让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安诺拉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这名两仪师向菲儿点点头,层层叠叠的细辫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摆。她显得有些不高兴,直到现在,她仍然没能恢复主人对她的信赖。 菲儿深吸一口气,走进大帐。帐篷里颇为凉爽,地面上铺着栗色和绿色地毯,上面绣着扭曲缠结的藤蔓纹样。这里并没有贝丽兰常用的旅行家具,一眼望去,显得空空如也。不过,贝丽兰还是在帐篷中布置了从梅登城找到的两把结实橡木椅和一张轻便的小桌。 梅茵之主站起身。“菲儿殿下。”她的声音静如止水。今天,她戴上了梅茵王冠。这顶小王冠的样式相当简单,除了王冠正中央那只仿佛要迎着帐篷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展翅高飞的金鹰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为了加强采光,大帐四周的帐帘已经被拿掉了,所以菲儿能清楚地看到梅茵之主穿着一袭金绿色的长裙,腰间只有一条简单的腰带,领口一如既往地开得很低。 菲儿坐进一把椅子里。这场对话将是危险的,甚至可能导致一场灾难,但她必须如此。 “相信你的感觉还不错?”贝丽兰说,“过去几天的雨水没有过分影响你的心情吧?” “那些雨很糟糕,贝丽兰。”菲儿说,“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谈论天气。” 贝丽兰抿了一下曲线完美的嘴唇。光明啊,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菲儿感觉自己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完全变成了一个丑姑娘。自己的鼻子太大,胸部却又太小,嗓音也不像贝丽兰那样圆润优雅。为什么创世主会创造出像贝丽兰这样完美无瑕的人来?就是为了讥讽其余所有人的丑陋吗? 但佩林不爱贝丽兰。他爱菲儿,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很好。”贝丽兰说,“我一直都相信,这场谈话迟早会发生。我可以向你承诺,那些谣言完全是假的。我和你的丈夫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越轨的事情。” “关于这点,他已经跟我说过了。”菲儿说,“我相信他的话,而不是你的。” 这句话让贝丽兰皱起眉头。她是一位有政治手腕的大师,所拥有的政治技巧和智慧一直都让菲儿羡慕不已。虽然还很年轻,贝丽兰却成功地在强大的提尔面前保持住自己那座小城邦的自由。菲儿很难想像这需要怎样的狡诈和聪敏,以及丰富的政治经验。 “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贝丽兰一边问,一边坐了下来,“如果你对此已不挂怀的话,那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我们都知道,你是不是和我的丈夫睡过觉根本就不是问题所在。”听到菲儿的这句话,贝丽兰稍稍睁大了眼睛。“现在的问题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这才是让我气愤的。”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谣言。”贝丽兰说,“尤其是在男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 “这么有针对性的,根深蒂固的谣言,不可能没有人在背后推动。”菲儿说,“现在,营地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宣誓向我效忠的难民,都认为我不在的时候,你曾经和我的丈夫一起睡过。这不仅让我显得像个傻瓜,还在佩林的荣誉上蒙了一层阴影。如果人们认为他是一个会在妻子落难时投入其他女人怀抱的人,他就不可能在部下面前树立起威信。” “统治者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谣言。”贝丽兰说,“对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来说,这些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君主的威信并不会受到男女关系的影响。” “也许在伊利安或提尔是这样,”菲儿说,“但沙戴亚对于君主有更高的要求。两河也是一样。佩林和其他统治者不同,他的臣民对待他的态度会撕裂他的心。” “我想,你低估了他。”贝丽兰说,“他也会跨过这个阻碍,学会让谣言为自己服务,这能够让他成为一个更强的男人和君主。” 菲儿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你了解他吗?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贝丽兰仿佛被抽了一巴掌,身子向后退去。她显然不喜欢这种率直的交谈。这也许能给菲儿一点优势。 “我了解男人,菲儿殿下。”贝丽兰冷冷地说,“你的丈夫也不是例外。既然你不打算兜圈子,我也不会跟你废话。你很聪明,在有机会的时候抓住了艾巴亚,将沙戴亚和转生真龙牢牢地拴在了一起。但不要以为他就这样成为你手中的果实,没有人会跟你抢。” 菲儿深吸一口气,现在才是真正进入主题的时候。“佩林的名誉被你的所作所为严重损害了,梅茵之主。如果只是我的名誉受损,我也许已经原谅你了,但对他则不行。” “我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看得出。”菲儿说,“我确信,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必须去死。” 贝丽兰依旧保持着冷漠。“请再重复一遍?” “在边境国,如果一个女人发现另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丈夫上了床,她将有权利与偷情者用匕首进行决斗。”菲儿所说的是事实,不过这个传统已经相当古老,现在很少有人还会遵循了。“让我的名誉得以洗清的唯一办法,就是你和我一决生死。” “这又能证明什么?” “就算证明不了什么,如果你死了,也就不会再有人认为你还会背着我和我的丈夫睡觉了。” “你真的打算在我的帐篷里对我发出这种威胁?” “这不是一个威胁。”菲儿依旧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光明啊,她只希望自己做得没错。“这是一个挑战。” 贝丽兰审视着菲儿,她的眼神表明她正在对菲儿的心意进行评估。“我会发表一个公开声明,并在公众场合惩罚那些散播谣言的侍女,让营地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阻止谣言的传播?你并没有在我回来之前否认这些谣言。这会被人们看作一种证据。现在就算是你宣布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人们也会认为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掩饰。” “你不会真是要进行那种……挑战吧。” “为了我的丈夫的荣誉,贝丽兰,我永远是认真的。”她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看到了其中的忐忑与关切。贝丽兰不想与她一决生死,当然,菲儿也不想。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信心能战胜贝丽兰。但她也一直都想报复一下梅茵之主,为了这个人曾经夺走她的匕首。 “今晚,我会在所有人面前正式提出这个挑战。”菲儿继续保持平静的语气。“你有一天的时间做出响应,或者离开。” “我不会参与这种愚蠢的事情。” “你已经参与了。”菲儿说着,站起身,“从让流言散播出去的那一刻起,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菲儿走出帐篷。她必须努力隐藏住自己的紧张。贝丽兰有没有看到她眉毛上渗出的汗水?菲儿觉得自己就好像走在剑刃上。如果关于这场挑战的信息传到佩林的耳里,他会生气吗?她只能希望…… “菲儿女士,”贝丽兰在她身后说道。梅茵之主的声音中已经流露出紧张的气氛。“我们肯定可以找到另一种解决办法,而不必被迫如此。” 菲儿停下脚步,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转回身。梅茵之主的脸上充满了忧虑。是的,她相信了菲儿已经气恨到不惜与她一战的程度。 “我希望你离开佩林的生活,贝丽兰。”菲儿说,“我只能接受这个,无论要怎样才能实现。” “你希望我离开?”贝丽兰问,“那么真龙大人交给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我想,我可以带着我的属下朝另一个方向前进了。” 不,菲儿并不想要她走。在白袍众大军面前,她的部队突然离去会对佩林造成严重的打击,而且菲儿怀疑,佩林在将来也还会需要翼卫队的力量。 “不,”菲儿说,“就算你走掉,也没办法平息谣言,贝丽兰。” “就算是杀死我也一样。”贝丽兰语音干涩地说,“如果我们决斗,你杀死了我,所有人都会说,你发现了丈夫的不贞,因此而怒不可遏。我看不出这对你会有什么帮助,这只会让谣言更加猖獗。” “现在你终于明白我的问题了。”菲儿让自己的愤懑显露出来,“仿佛根本没有办法摆脱这些谣言。” 贝丽兰审视着她。这个女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夺走佩林,几乎就差为此而立誓了,而最近这段时间,她似乎是开始退却了。她的眼里的确闪动着忧虑的神色。 她已经明白自己太过放肆了。菲儿想。当然,贝丽兰并没有想到菲儿会从梅登回来,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采取这种大胆的行动。 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的逾矩是多么失策的行为。而且她以为菲儿已经精神错乱到不惜与她公开决一死战的程度。 “我从来都不想这样,贝丽兰。”菲儿说着,走回到帐篷里。“佩林也不想。你的行为对我们两人都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你的丈夫并没有阻止我。”贝丽兰环抱双臂,“你不在的时候,有些迹象甚至表明他是在鼓励我。” “你对他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贝丽兰。”这个女人在那么多事情上是如此精明,但在这件事上却又如此愚钝,这实在让菲儿感到吃惊。 “那么,你说吧。”贝丽兰说道。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贝丽兰。”菲儿走到她面前,“你可以和我决斗,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会死。你是对的,这并不能阻止谣言的流传,但这会断绝你对佩林下手的机会。或者你死,或者你成为杀死佩林妻子的人。 “你的另外一个选择,”菲儿看着贝丽兰的眼睛,“就是彻底清除这些谣言。这是你惹出来的祸,要由你来解决它。” 这就是菲儿的赌博。她想不出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贝丽兰在这种事情上要比她更有手段,所以菲儿的计划是让贝丽兰以为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菲儿势必会采取不理智的行动,从而推动这个女人运用自己的政治智慧来收拾残局。 这样会有用吗? 菲儿看着贝丽兰的眼睛,让自己心中的怒火升腾起来。这件事早已经让她怒不可遏了。她在敌人的手中受冻、挨打、遭到羞辱,而与此同时,贝丽兰却在恬不知耻地做这种事情? 她盯着梅茵之主的眼睛。的确,菲儿没有贝丽兰那样丰富的政治经验,但她也有一些面前这个人所没有的东西。她爱佩林,全心全意地爱他,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不受伤害。 梅茵之主也在审视着菲儿。“好吧。”她最后说道,“那就这样吧,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菲儿。很少有人……能让我舍弃一件我垂涎已久的战利品。” “你还没有说要如何除去那些谣言。” “也许我有一个办法,”贝丽兰说,“不过这可能会让我们感到不开心。” 菲儿挑起了一侧眉弓。 “我们需要被人们看作是亲密的朋友。”贝丽兰解释道,“决斗、相互仇视,这些都只会助长谣言的泛滥。但如果人们看到我们总是在一起,他们就会放下疑虑。这样,再加上我郑重宣布那些谣传尽为虚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菲儿坐在她刚在坐过的椅子上。朋友?她真是恨极了这个女人。 “我们必须让我们的关系显得真实可信,”贝丽兰走到帐篷一角的偏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葡萄酒。“只有这样才可行。” “你还要再找一个男人,”菲儿说,“一个你可以垂青的男人,至少在这段时间必须如此,这样才能证明你对佩林并不感兴趣。” 贝丽兰举起酒杯。“是的。我想这样应该也能有所作用。你打算采取这个办法吗,菲儿·妮·巴歇尔·德·艾巴亚?” 你真的相信我准备杀死你,是不是,菲儿想。“我同意。” 贝丽兰的酒杯在被送到唇边的半途中停住了。然后,她微微一笑,喝了口酒。“那我们就看看。”她放下酒杯,“这么做会有怎样的效果。” 第十九章 关于“龙”的对话 麦特拉了拉身上结实的褐色外衣。这件衣服的纽扣是黄铜的,这也是它唯一的装饰品了。它用厚实的羊毛料做成,上面有几个被箭射出来的破洞。那些箭头的确有可能要他的命,一个破洞周围还能看到血渍的痕迹,当然,大部分血污都已经被洗掉了。这是一件好外衣。如果他还住在两河,肯定愿意掏一笔不小的钱买下这件衣服。 他揉搓着脸颊,在新帐篷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终于刮掉了那些该死的胡子。佩林怎么能受得了那种该死的东西?那个人的皮肤一定像砂纸一样粗。麦特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来伪装自己。 在刮胡子的时候,他还把自己割伤了几次,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忘记该如何照顾自己了。总之,他不需要男仆来做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他对自己点了点头,戴上帽子,拿起帐篷角落中的艾杉玳锐。那柄矛刃上的乌鸦似乎正兴奋地期待着即将开始的战斗。“该死的,你就来吧。”麦特一边说着,将艾杉玳锐扛在肩头,走出帐篷。他抓起自己的包裹,把它甩到另一侧肩头。从今晚开始,他就要在城里过夜了。 他大步走过营地,向一队从身边经过的红臂队点点头。他已经将营地中的岗哨数量增加了一倍。他很担心那个古蓝,也同样担心遍布这个地区的众多军营,他们之中有半数是佣兵,另外一半是小贵族的扈兵。这些小贵族都是赶来向女王致敬的。但令人怀疑的是,他们一直等到继承战争结束后,才出现在凯姆林城外。 当然,他们全迫不及待地向伊兰表达着他们的耿耿忠心,发誓赌咒说他们从来都是伊兰忠诚的支持者,但他们的言辞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麦特已经在城中的酒馆里,听三个不同的酒鬼讲述过伊兰是如何透过神行术,向全国各地发出勤王的号召,并将援军直接送进凯姆林城。相比之下,也许还是把自己迟到的原因推给那些骑马信使会更容易一些。 “麦特!麦特!” 麦特在帐篷外停住脚步。奥佛尔向他跑了过来,这个男孩在手臂上绣了一只红手,就像那些红臂队一样。不过他依然只穿着他的褐色长裤和外衣。他将“蛇与狐狸”游戏的布棋盘卷起来,夹在手臂下面,另一侧的肩膀上也扛着一只布包。 赛塔勒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陪在她身边的是卢辛和伊德。麦特命令这两名红臂队负责照看赛塔勒和奥佛尔。他们也很快就要出发去城里了。 “麦特,”奥菲尔气喘吁吁地问,“你要走了?” “我现在没时间陪你玩,奥佛尔。”麦特将艾杉玳锐放在臂弯里,“我必须去见女王。” “我知道。”奥佛尔说,“我想,既然我们都要去城里,我们可以一起走,好好制订一个计划。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战胜那些蛇和狐狸!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麦特。光明烧了我吧,该死的,我们就该这么做!” “谁教你这么说的?” “麦特,”他说道,“这很重要!我们必须有计划!我们还没讨论过该怎么行动呢。” 麦特暗自责骂自己,不该在奥佛尔面前提起去援救沐瑞的任务。这个男孩肯定不高兴自己就这样留下来。 “我需要仔细想想,该向女王说些什么。”麦特一边说,一边轻敲自己的下巴。“但我想你是对的,计划很重要,为什么你不去把你的主意告诉诺奥?” “我已经告诉他了。”奥菲尔说,“我也告诉了汤姆,还有塔曼尼。” 塔曼尼?麦特可不打算带着这个人进入那座高塔!光明啊,奥佛尔到底把这件事告诉了多少人? “奥佛尔,”麦特说着,蹲下去,平视那个男孩的眼睛。“你不能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我们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没有告诉不可信的人,麦特。”奥佛尔说,“别担心,我告诉的人差不多都是红臂队。” 太好了,麦特想。如果那些士兵知道他们的指挥官打算去和一群儿童故事里的怪物作战,他们会怎么想?希望他们只把奥佛尔的话当作是一个小孩的胡言乱语。 “一定要小心。”麦特说,“明天我会去你们的旅店,我们可以玩上一局,谈谈你的计划,好吗?” 奥佛尔点点头,“好吧,麦特。但……该死的!”他转头走开了。 “别再说那些话了!”麦特在他身后喊道,然后摇了摇头。该死的士兵。等奥佛尔12岁的时候,就要变成一个坏小子了。 麦特扛起长矛,继续向前走去。他看见汤姆和塔曼尼正骑马等在前面,跟随他们的还有五十名红臂队。汤姆穿着一身华丽的酒红色外衣和长裤,袖子上绣着金线花纹,衬衫袖口上缀着蕾丝,脖子上还系着一只丝绸领结,衣服上的纽扣也闪烁着金光。他的胡子被修剪梳理得整齐光亮,看起来,他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就连身上的黑色斗篷衬里也是金色的。 麦特愣了一下。这家伙怎么眨眼间就从一个落魄的走唱人变成一名宫廷吟游诗人了?光明啊! “从你的反应能看出来,这身装扮非常有效。”汤姆说。 “该死的!”麦特喊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早饭时吃了一整条坏掉的香肠吗?” 汤姆将斗篷甩到背后,露出身侧的竖琴。看起来,他真的像极了一名宫廷诗人!“我想,既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就应该好好在凯姆林亮一次相。所以每一个细节我都不会放过。” “怪不得你每天都要演出挣钱。”麦特说,“那些酒馆里的人的确在你身上扔了不少钱。” 塔曼尼微微挑起一侧的眼眉,对这个人而言,这种表情已经相当于咧嘴大笑了,有时候,就连暴雨云看起来也要比他开心一些。他也穿上了深蓝色和银色的上好衣装。麦特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那上面大概也要配上一些蕾丝才好。如果罗平在这里,麦特不必做任何吩咐,就能随时穿上得体的衣服。男人应该有一点蕾丝,这样才能让他显得体面漂亮。 “麦特,你就穿这一身去见女王?”塔曼尼问。 “当然,”麦特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可是一件好衣服。”他走过去,接过了果仁的缰绳。 “也许是一件打架时的好衣服。”塔曼尼说。 “现在伊兰是安多女王了,麦特。”汤姆说,“这个世界上的女王可不多,你应该向她表达应有的敬意。” “我会向她表达该死的尊敬。”麦特将长矛交给一名士兵,然后跨上了马,接过长矛,让果仁转过身,看着汤姆。“这对一名农夫来说,绝对是好衣服。” “你已经不是农夫了,麦特。”塔曼尼说。 “我还是。”麦特顽固地回答。 “但穆森格已经称你为……”汤姆开口道。 “他错了。”麦特说,“一个男人不会只因娶了一个女人,就突然变成了该死的贵族。” 汤姆和塔曼尼交换了一个眼神。 “麦特,”汤姆说,“实际情况和你所说的恰恰相反,这几乎是成为贵族的唯一途径。” “也许我们这里有这个规矩,”麦特说,“但图昂是霄辰人,谁知道他们那里有什么规矩?我们全都知道,霄辰人全是怪人。除非她亲口这么说了,否则谁也没法确定霄辰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 汤姆皱起眉。“我很确定,根据她说过的那些事……” “她不亲口说出来,我们就不知道。”麦特重复了一遍,而且这次的声音更加响亮。“在那以前,我还是麦特,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子。” 汤姆看起来很困惑。塔曼尼的嘴角则向上翘了翘。这个该死的家伙,麦特有点怀疑他一贯严肃沉闷的面孔只是一种表演。他是不是正在肚子里嘲笑自己? “那么,麦特。”塔曼尼说,“既然你从来都是这么不讲理,为什么我们还要希望你会有什么变化?好了,前进吧,我们去见安多女王。你应该不会想要先在泥巴里打个滚吧?” “我没事。”麦特不带表情地回了一句,又把帽子向下拉了拉。一名士兵将他的行李包裹系在他的马鞍背后。 他踢了一下果仁,向前走去,整支队伍踏上了他已经走过多次的前往凯姆林之路。麦特不断地在脑子里重复着他的计划,他已经将亚柳妲写下的物料清单收进一只皮夹里。凯姆林城中的每一名铸钟匠、大量青铜和铁,这些需要用成千上万的金银币去购买。而亚柳妲还说,她只是提出了最低限度的要求。 光明在上,麦特该如何说服该死的伊兰·传坎为他提供这些资源?这肯定需要迷人的微笑,但伊兰以前都对他的微笑有着完全的防御力,而女王更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了。在面对微笑时,女人们或者向你还以微笑,或者对你皱起眉头,这样你就能知道自己取得了怎样的效果。但伊兰却会一边向你微笑,一边把你扔进监狱。 以前,他的运气只需要让他能够抽上一管烟,玩玩骰子,有一个漂亮的女侍坐在自己的脚上,除了下一把骰子的点数外,什么都不用去想,就已经足够了。但现在,他和一名霄辰的大贵族结了婚,又要跑来求安多女王的施舍。他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样的田地?有时候,他觉得创世主一定非常喜爱塔曼尼,这个表情古板的家伙一定暗地里嘲笑着他。 他的队伍经过了凯姆林周围平原上的众多营地。所有佣兵团都被要求只能在距离城墙三里外的地方扎营,但安多领主们的营地可以更靠近城市,这让麦特的日子很不好过。佣兵和贵族扈兵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既然佣兵团的营地都远离凯姆林的控制范围,斗殴就逐渐变成了家常便饭。而红手队的营地正好位于这两股势力的分界线上。 麦特迅速评估了一下周围升起的篝火炊烟。这个地区至少有一万名佣兵。伊兰知道她在这里煮开了怎样的一锅浓汤吗?现在汤锅下面的柴火已经够多了,整锅汤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麦特的队伍很惹人注意,他让一名士兵打起红手队旗帜,他的部队早已有了不小的名声。根据麦特的观察,红手队是凯姆林城外规模最大的单股部队,而且拥有良好的组织和军队纪律,同时它的统帅还是转生真龙的朋友。麦特的部下都会自然地以此作为吹嘘的本钱,尽管麦特很希望他们能就此保持沉默。 他们走过正站在路旁的一队人,他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位“麦特大人”。麦特的眼睛则只是正视着前方。如果这些人以为能看到一名身穿华服的花花公子,那么就让他们失望吧!不过,他也许应该选一件好一点的外衣。这件衣服的料子多少有些硬,竖起的领子一直磨得他下巴发痒。 而且,看这些人指指点点的样子,他们肯定是把塔曼尼当成了“麦特大人”。就是因为这名凯瑞安人的一身衣服吗?该死的! 和伊兰的对话一定会是一场相当困难的交涉,不过麦特有自己暗藏的底牌,他希望这张底牌能让伊兰看不到亚柳妲提出的要求有多么昂贵。但麦特更害怕伊兰会看出他的打算,并想要参与他的计划。当一个女人想要“参与”某件事的时候,就意味着她会全权接手这件事。 他们很快就看见了凯姆林的灰白色城墙,在城门外,凯姆林外城正在扩张。这里的士兵们纷纷向麦特挥手致意。麦特向他们拉了一下帽檐,汤姆则向聚集在这里的一小群平民华丽地挥舞了一下斗篷。他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真是该死的太好了。 凯姆林新城的路上可谓平淡无奇,唯一的变化就是有更多人群开始围观他们。是不是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就是画像上的那个人?麦特很想离开城里的主干道,但凯姆林的狭窄巷道扭曲盘绕,很容易迷路,而且一支五十人的部队在那些小巷子里也显得太拥挤了。 他们终于走过凯姆林内城灿烂的白色城墙。在内城里,道路变得更加宽阔,巨森灵建造的房屋没那么拥挤,行人也变少了。在这里,他们遇到更多全副武装的部队,包括穿着红色制服的女王卫兵,麦特还能够看到他们的营地。女王卫兵的帐篷和栓马栏覆盖了内城的许多铺着灰色石板的广场。 凯姆林宫殿就像是内城中的又一座小城,也有自己的一道矮城墙。虽然它有不少直插天际的宫殿尖顶和尖塔,但从外观上来看,它比凯瑞安的太阳王宫更像一座军事堡垒。麦特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原先来到这座城市时为什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如果凯姆林城墙被攻破,这座宫殿依然可以继续坚守下去。只是内城的城墙中还需要更多营房。在广场上搭起的这些帐篷实在是太荒谬了。 麦特率领着塔曼尼、汤姆和一支由红臂队组成的卫队来到王宫大门前,在这里,一名披挂闪亮胸甲、肩头的斗篷上缀着三颗金结的高大男人正等着他们。他还是一个年轻人,但他手按剑柄,放松而又坚定的站姿说明他是一名上过战场的军人。他竟然有这样一张漂亮的面孔,这实在是一种不幸,军旅生涯也许会彻底毁掉这张脸。 那个人朝麦特、汤姆和塔曼尼点点头,向麦特问道:“考索恩殿下?” “不是什么殿下,我是麦特。” 那名军人挑起一道眼眉,但并没有对麦特的话加以评论。“我是查奥兹·葛本,我会带您去见女王。” 麦特没想到伊兰会派葛本来接他。查奥兹·葛本是女王卫兵中等级排在第二位的军官。伊兰的这种安排是因为怕他?还是为了向他表达敬意?也许只是因为葛本想要亲眼看看麦特。她当然不会向麦特表达什么敬意,否则也就不会让他等那么久才肯见他!这可真是对老朋友的热情招待。葛本的行动更证实了他的怀疑。这名军官并没有将他领到大厅,而是去了王宫中一个僻静的地方。 “我听过许多关于您的事迹,考索恩先生。”葛本说道。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古板的军人,甚至显得有些太僵硬了,就像一张弹性不足的弓。 “听谁说的?”麦特问,“伊兰?” “大多是城中的传闻,人们喜欢谈论您。” 人们喜欢?麦特想。“我所做的还不及他们所说的一半。”他喃喃地说道,“而且就算是这一半也都是我的错误。” 葛本笑了。“那个关于您在一棵树上被挂了九天的故事?” “根本没那回事。”麦特一边说,一边抵抗着自己伸手去拉脖子上那条丝巾的冲动。九天?这故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被挂在那里就连该死的九分钟都没有!就算是九秒钟也太长了。 “他们全都这么说。”葛本继续说道,“你从不会输掉一场骰局或一场恋爱。你的长矛从不会错失目标。” “希望这第二个评价是真的。光明烧了我吧,我真的很希望是这样。” “但你的确从不会输掉骰局?” “几乎。”麦特说着,拉了拉自己的帽檐,“但不要到处宣扬这个故事,否则我就再也找不到人愿意和我玩一局了。” “他们说,你杀死了一名弃光魔使。”葛本说。 “这可不是真的。”麦特说。这个故事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你和艾伊尔入侵者的国王进行庄严决斗的故事呢?你真的为转生真龙赢得了艾伊尔人的忠诚?” “该死的光明。”麦特说道,“我杀死了库莱丁,但那可不是什么庄严的决斗!我刚好在战场上撞见他,所以我们两人里面就有一个必须去死。而那个死掉的该死的家伙刚好不是我。” “真有趣。”葛本说,“我还以为这个故事可能是真的,至少这应该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不像……”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什么?”麦特问。他们正走过走廊上的一个岔路口。仆人们聚集在两侧的走廊中,看着他们,不住地窃窃私语。 葛本显得有些犹豫。“我相信你也一定听说过。” “我可不见得听过。”光明烧了他!下一个故事到底会是什么样子?这些谣言都是红手队散播出去的吗?他的许多事情,就算是他们也全不知道啊! “这个故事是说,为了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你踏进了死亡统治的领域,向死亡本身发起挑战。”葛本看起来显得有些尴尬。“你手中的这支长矛就是死亡送给你的,而且它还预言了你的死亡。” 麦特全身感到一阵战栗。这个故事的确很接近那个令人胆寒的事实。 “我知道,这个故事很蠢。”葛本又说道。 “当然,”麦特说,“很蠢。”他想要笑一笑,却咳嗽起来。葛本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他。 光明啊,麦特这才意识到,他认为我是在逃避这个问题!“只是谣言而已,当然。”麦特急忙说道。也许他又有些太着急了。该死的故事! 葛本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麦特想改变一下话题,但他不相信自己该死的嘴巴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能看见愈来愈多的宫廷仆人已经停下脚步,正看着他们这支队伍。他又想骂脏话了。不过他很快又注意到,这些仆人关注的目标似乎是汤姆。 汤姆曾经是凯姆林的宫廷吟游诗人。他没怎么提过从前的岁月,不过麦特知道,他曾经和摩格丝女王发生过争吵。实际上,汤姆相当于被凯姆林放逐了,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回到这里。 现在,摩格丝已经死了。也许正因为此,汤姆才结束了自己的放逐,回到这里,并且穿上最华丽的吟游诗人服装。麦特再一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衣。光明烧了我吧,我真该穿上好一点的衣服再来。 葛本领着他们来到两扇雕花木门前,这两道门上雕刻着咆哮的安多狮子。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门里有人响应,就转向麦特,朝那两扇门一抬手。“女王想要在她的起居室见您。” “汤姆,你跟我来。”麦特说道,“塔曼尼,你看着那些士兵。”那名凯瑞安贵族显得有些失望,但伊兰肯定会想方设法让他丢脸,麦特不希望塔曼尼看到那时候的自己。“随后我会把你介绍给女王。”麦特向他保证。该死的贵族,他们永远都以为别人在冒犯他们的荣誉。如果换做是麦特等在外面,他一定会很高兴! 麦特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他亲身经历过数十场大大小小的战争,从不曾紧张过,而现在,他的手却有些发抖。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走进了敌人的伏击圈,而且身上连一块甲片都没有? 伊兰,安多女王。光明烧了他吧,这次见面一定很可怕。他推开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他立刻就见到了伊兰。她正坐在壁炉边上,手里似乎是拿着一杯牛奶。她穿着一条金色和深红色相间的长裙,看起来光彩照人。如果麦特没结婚的话,倒是不介意吻一下那双美艳丰润的红嫩嘴唇。她的金红色头发在炉火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她的脸颊更是粉嫩动人。看样子,她有些胖了,不过最好不要和女人提这种事。有时候,只要对女人说一句她和以前不一样了,都会惹来她们的怒火。但也有些时候,如果你没注意到她们的变化,她们一样会生气。 伊兰是个美人,当然,还是比不上图昂。她的皮肤太过白皙,个子也太高,还有太多头发,让人觉得很杂乱。不过,她仍然是很漂亮的,让她来做女王似乎有些浪费了,她一定能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女侍。当然,女王总需要有人来做。 麦特瞥了柏姬泰一眼。这个房间里除了伊兰之外,就只剩下她了。她倒还是以前那副样子,金色的发辫和高跟靴子,就像那些该死的传说里的那位英雄。当然,她其实就是那个人。能够再看见她,麦特觉得很高兴。柏姬泰是很少见的那种不会因为他说了实话就对他发火的女人。 汤姆来到他身边。麦特清了清喉咙。伊兰肯定希望他能够庄重一些。当然,他不会鞠躬或者行什么礼,他…… 柏姬泰刚把屋门关好,伊兰就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跑到了他们面前。“汤姆,真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她伸开双臂,紧紧抱住那个老头。 “你好啊,亲爱的。”汤姆的声音里满是宠溺,“我已经听说了,你对自己、对安多都做得很好。” 伊兰哭了起来!麦特拉下帽子,觉得头有些晕。当然,汤姆和伊兰本来就很亲近,但伊兰现在是女王了。这时,伊兰转向了麦特。“也很高兴见到你,麦特,不要以为我戴上王冠,就会忘记你为我做的一切。你把汤姆带回了安多,我们又欠了你一份情。” “那么,嗯,”麦特说,“要知道,伊兰,这实际上没什么。光明烧了我吧。你是女王了!我到底应该怎么看你呢?” 伊兰笑了,也终于放开了汤姆。“你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麦特。” “我不打算向你鞠躬,也不打算做些别的什么。”他警告伊兰,“更不会管你叫什么‘陛下’之类的。” “我也不觉得你会这么做。”伊兰说,“当然,公众场合除外。我的意思是说,我必须在我的臣民面前保持形象。” “这么说倒也没错。”麦特表示同意。伊兰这么做不算不讲理。他向柏姬泰伸出手,柏姬泰却咯咯地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在啤酒杯前重逢的老友一样。也许他和柏姬泰之间正是这样的关系。只是现在他们面前没有啤酒,否则他一定要喝上一杯。 “来,坐下来。”伊兰说着,朝炉火旁的椅子指了指。“很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长的时间,麦特。” “没关系。”麦特说,“我知道你很忙。” “其实这件事让我感到很羞愧。”她说,“我的一名官员把你们当做佣兵团。现在想要了解所有佣兵团的情况简直是不可能!如果你愿意,我会下令让你可以在城边扎营,恐怕现在城墙里已经没有足够的地方安置红手队了。” “这倒不需要。”麦特坐进了一把椅子里,“只要让我们靠近城墙就已经很好了。谢谢你。”汤姆也坐了下来。柏姬泰则更喜欢站着,不过她也来到了他们身边,靠在壁炉上。 “你看起来很不错,伊兰。”汤姆说,“孩子还好吗?” “是孩子们。”伊兰纠正他,“是一对双胞胎。是的,他们一切都好,只是一有机会就对我拳打脚踢。” “等等,”麦特说,“这是怎么回事?”他又觑了一眼伊兰的肚子。 汤姆翻了翻眼珠。“难道你在城里赌博时没听过人们的议论?” “我听了,”麦特嘟囔着,“通常我都会听的。”他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伊兰。“兰德知道吗?” 伊兰笑了。“我只希望他不会太惊讶。” “光明烧了我!”麦特说,“他当爸爸了!” “我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在这座城市中还是一个谜。”伊兰郑重地说,“安多王权需要这个谜继续保持下去。好了,我已经等够了!汤姆,把一切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逃出艾博达的?” “忘了艾博达吧。”柏姬泰插口道,“奥佛尔怎么样了?你们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汤姆说,“他没事。不过,恐怕那小子命中注定要当一名军人了。” “这样的命运不算坏。”柏姬泰说,“是不是,麦特?” “是还有更糟的命运。”麦特还没有从刚刚的晕眩中恢复过来。伊兰成为女王之后怎么反而变得不那么颐指气使了?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还不知道的事情?不管怎样,现在她看起来真可爱!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伊兰以前也有可爱的时候,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会对麦特呼来喝去,指手画脚。汤姆开始向伊兰详细讲述他们逃出艾博达,捉住图昂的经历,然后是与卢卡的马戏团一同旅行。汤姆尽情发挥着吟游诗人的天赋,这个故事从他口中讲出来,要比在现实中精彩百倍。麦特只是不住地微笑着。听汤姆的描述,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了。 但就在汤姆要讲到图昂的结婚誓词时,麦特咳嗽了一下,打断了他。“然后我们击败了霄辰人,又逃进莫兰迪,终于找到一位两仪师,愿意用神行术把我们送到这里。顺便问一句,你最近有见到维林吗?” “没有。”伊兰说。汤姆用打趣的眼神看了麦特一眼。 “该死的。”麦特说道。不管怎样,他以后有的是机会请伊兰用神行术送他们去根结之塔,这件事可以先往后放一放。他从腰带中抽出那只皮夹,打开它,拿出亚柳妲的清单。“伊兰,我需要和你谈谈。” “是的,你在信里提到过铸钟匠。你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麦特·考索恩?” “你这么说是不对的,”麦特摊开那些单据,“找麻烦的不是我。如果我……” “不许再提我在提尔之岩里被捉住的事,行不行?”她一边问,一边转动着眼珠。 麦特停住了口。“当然不会,那已经是好几个纪元以前的事情了,我都不记得了。” 伊兰笑了,动听的嗓音回荡在起居室里。麦特觉得自己有些脸红。“不管怎样,我并没有麻烦,我只是需要一些资源。” “什么样的资源?”伊兰问。麦特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的文件显然勾起了她的兴趣。柏姬泰也俯下了身。 “嗯,”麦特揉搓着下巴,“这座城里有三位铸钟匠,我全都需要,我还需要一些粉末。具体内容都在这一页。还有……我们需要一点金属。”他将亚柳妲的一份表格递到伊兰面前,不由得悄悄哆嗦了一下。 伊兰将清单看了一遍,眨眨眼。“你疯了吗?” “有时候,我想我是疯了。”麦特说,“但是,光明烧了我吧,我认为付出这点代价是值得的。” “这到底是什么?”伊兰问道。柏姬泰这时正在浏览那些清单,然后又把它们交回给伊兰。 “亚柳妲称它们为‘龙’,”麦特说,“汤姆说,你认识亚柳妲?” “是的,我认识。”伊兰答道。 “实际上,这些是发射筒,就像她把烟火放上天空的那些发射筒一样,只是它们是用金属铸成的,而且非常巨大。它们的用处不是发射烟火,而是打出这些人头一样大的铁球。” “为什么你想要把铁球打到天上去?”伊兰紧皱起眉头。 “这不是往天上打的。”柏姬泰睁大了眼睛,“这是要打到敌军脑袋上的。” 麦特点点头。“亚柳妲说,这些龙能够把铁球打到一里外。” “喝你娘的奶!”柏姬泰说,“你不是认真的吧。” “她是认真的,”麦特说,“而且我相信她。你们应该看看她已经造出了什么,她说这些会是她举世无双的杰作。看着吧,她会在这里向你们展示龙在一里外轰击城墙的景象。只要有50条龙和250名士兵,她就能在数个小时之内摧垮像凯姆林这样的城墙。” 伊兰的面色有些发白。她有没有相信他的话?还是在生气他浪费了她的时间? “我知道这在最后战争中不会起什么作用。”麦特急忙又说道,“兽魔人没有城墙。不过请看这里,我已经让她设计了一种大面积杀伤的射击方式,从四百步以外的地方对兽魔人群射击,一条龙就产生50名弓箭手的作用。光明烧了我吧,伊兰,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将处于极度的劣势。暗影能够投入战场的兽魔人要远远超过我们的士兵,而且那些该死的怪物比人类更难杀死。我们需要某种优势。我记得……” 麦特用力闭住了嘴。他要说的是兽魔人战争中的事,提起这些事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这极有可能会引发出一些更加荒唐的谣言来。“听我说。”他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你应该给龙一个机会。” 伊兰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她又哭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麦特,我真应该吻你,”伊兰说道,“这正是我急切需要的!” 麦特眨眨眼。什么? 柏姬泰咯咯地笑着。“先是诺瑞,现在是麦特。你必须检点一些,伊兰。兰德会嫉妒的。” 伊兰哼了一声,再次低头看着那份计划书。“铸钟匠不会喜欢这种工作的。在继承战争之后,工匠们都盼望着能恢复他们的日常工作。” “哦,我可不这么想,伊兰。”柏姬泰说,“我认识一两名工匠,虽然他们在战争中总是抱怨王室利用特权欺压平民,但只要能得到王室的雇用,他们都会暗中大肆庆祝。稳定的工作对所有人都充满了诱惑,而且,这样的工作一定会引起他们的好奇心。” “我们必须对此严格保密。”伊兰说。 “那么,你会铸造龙出来?”麦特惊讶地问。看来,他不需要用他的秘密贿赂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了! “当然,我们需要先制造样品出来,以证实它的威力。”伊兰说,“但只要这些器械,这些龙的效果能有亚柳妲所说的一半……嗯,如果我还不调派一切人力来铸造它们,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你真是慷慨大度。”麦特说着,挠了挠头。 伊兰犹豫了一下。“慷慨?” “因为你会为红手队铸造它们。” “为了红手队……麦特,这些是为安多铸造的!” “听着,”麦特说,“这是我的计划。” “是我的资源!”伊兰反驳道。她坐直身子,突然变得威势迫人。“你肯定明白,只有一国的王权才能更稳定,也更有效地控制这种武器。” 在麦特身边,汤姆咧嘴笑了起来。 “你在高兴什么?”麦特问。 “没什么。”汤姆说,“你的母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伊兰。” “谢谢,汤姆。”伊兰一边说,一边给了他一个微笑。 “你是站在哪一边的?”麦特问。 “所有人。”汤姆答道。 “你这个墙头草。”麦特说完,又转回头看着伊兰。“我费了很大力气和心思才从亚柳妲那里拿到这个方案。我不会与安多作对,但我不信任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掌握这种武器。” “如果红手队成为安多军队的一部分呢?”伊兰问。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她真的变成一位女王了。 “红手队不向任何人效忠。”麦特说。 “你的声明很令人敬佩,麦特。”伊兰说,“但这只能让你们成为一支佣兵团。我认为,红手队应该有更好的待遇,只要有了官方背景,你就能获得资源和权力。我们可以在安多的政治体系内给你一个职位,你将拥有自己的指挥系统。” 这的确有些诱惑力,只有那么一点点,但这并不重要。麦特相信,如果伊兰知道他和霄辰的关系,肯定不会再这样欢迎他进入她的王国了。他最终还是要回到图昂身边,当然,他首先要搞清楚那个黑皮肤女孩到底对自己有着怎样的感觉。 他不打算把龙提供给霄辰人,但他也同样不想把它们交给安多。不幸的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答应把这种武器交给这个国家,他就不可能在这里铸造它们。 “我不想为红手队讨什么职位。”麦特说,“我们是自由人。我们喜欢这样。” 伊兰看起来有些困扰。 “但我同意把龙分给你。”麦特说,“我得一部分,你得一部分。” “如果这样呢?”伊兰说,“我负责铸造龙,并全部拥有它们。但我承诺,只有红手队能够使用它们,任何其他部队都不得染指这些龙。” “你真是个好人。”麦特说,“不过,不是要冒犯你,我只是还有一些信不过你。” “如果各大家族不能拥有这种武器,至少是暂时还不能拥有,这对我来说是有利的。拥有龙的人迟早会愈来愈多,武器一直都是如此。我铸造它们,并承诺只把它们交由红手队使用。我们之间没有效忠关系,只是会签署一份长期的雇佣契约。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但如果你们走了,就要把龙留下。” 麦特皱起眉头。“感觉上,像是你用一根铁链拴住了我的脖子,伊兰。” “我只是提出一种合乎道理的解决方式。” “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合乎道理’了,我就把我的帽子吃下去。”麦特说,“不是要冒犯你。” 伊兰向他挑起一侧眉弓。是的,她已经成为一位女王。就是这样。 “我还是希望能保留一点龙。”麦特说,“如果我们离开,四分之一的龙属于我们,四分之三属于你。但我们会遵守和你签订的契约,只要我们还受你雇佣,就只有我们能使用龙。如你所说的。” 伊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光明烧了他吧,这女孩怎么这么快就领悟了龙的力量。他本该让伊兰多犹豫一会儿的。但不管怎样,他们需要尽快开始铸造龙,他可不想让红手队白白错过掌握这种武器的机会。 麦特暗自叹了口气,伸手解下在脖子后面系住的皮绳,将狐狸头徽章从衬衫里拉了出来。那枚徽章一离开身子,他就觉得好像被剥光衣服一样,但他还是将这枚徽章放在桌子上。 伊兰瞥了徽章一眼。麦特能看到她的眼里闪动着渴望的火花。“这是做什么?” “这是一个甜头。”麦特用臂肘撑住膝盖,向前倾过身子。“如果你同意在今晚开始铸造龙的样品,你就能保留它一天时间。我不在乎你会对这东西做些什么,研究它,为它写一本该死的书,把它戴在身上,一切随你。但你明天要把它还给我,你要向我保证。” 柏姬泰缓缓吹了一声口哨。伊兰第一眼看到这枚徽章时,就想要把它握进手里。当然,麦特遇到的每一个两仪师都是这样。 “我要和红手队签至少一年的契约,”伊兰说,“而且还是会自动续约的契约。无论你们在莫兰迪能挣到什么样的报酬,我也都会给你们。” 她是怎么知道红手队的军费来源的? “你可以取消契约,”她又说道,“只要你提前一个月告知我。但我要留下五分之四的龙。而且你们走以后,任何志愿加入安多军队的人都有机会使用它们。” “我要四分之一,”麦特说,“再加上一个男仆。” “一个什么?”伊兰问。 “一个男仆,”麦特说,“为我准备衣服的男仆。你应该比我更懂得如何挑选仆人。” 伊兰看了他的外衣一眼,还有他的头发。“这个不必加进谈判条件里,我肯定会给你一个的。” “四分之一?”麦特问。 “这个徽章借我三天。” 麦特打了个哆嗦。三天。而古蓝还在这座城市里,她倒不如叫他直接去死。只把徽章交给伊兰一天,就已经是一场赌博了,但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拿出什么来。“你能想得出可以用这东西做些什么吗?”他问道。 “复制它。”伊兰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徽章上,“如果我的运气够好。” “真的?” “在对它进行研究以前,我还不知道。” 麦特突然看到一幅恐怖的景象,全世界的每一个两仪师都佩戴着这样一枚徽章。他和汤姆对视了一眼,汤姆仿佛也同样对伊兰的话感到惊讶。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麦特又不能导引。他真正担心的是伊兰对这枚徽章进行研究后,能找到办法绕过徽章,让至上力能够落在他身上。但如果她只是想复制这枚徽章……麦特发觉自己长吁了一口气,还感觉到颇为好奇。 “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伊兰。”他说道,“这里有一只古蓝,就在凯姆林城里,它已经杀了许多人。” 伊兰保持着平静。但麦特知道,她也在担心,她的神情比刚才更加郑重了。“那么,我会确保徽章按时回到你手上。” 麦特面露苦色。“好吧,”他说道,“就三天。” “很好。我希望红手队立刻准备开拔,我很快将通过神行术前往凯瑞安。我有一种感觉,在那里,红手队要比女王卫兵更适宜成为我的支持力量。” 原来是这样!伊兰终于要去拿下太阳王座了。看起来,这的确是给红手队派了一个好用场。至少麦特现在还不需要他们,这样总比让他们在这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最后开始打架斗殴要好。 “我同意。”麦特说,“但是伊兰,红手队必须有参与最后战争的自由,这是兰德所希望的。而且亚柳妲必须负责监督一切关于龙的事务。我有一种感觉,如果红手队离开安多,她会选择留在你身边。” “我对此没有异议。”伊兰微笑着说。 “我估计你也不会。但我们还是要说清楚,红手队控制龙,直到我们离开。而且你不能将这个技术出售给其他任何人。” “总会有人复制它们,麦特。”伊兰说道。 “复制品不可能像亚柳妲的作品那么好,”麦特说,“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 伊兰审视着他,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仿佛在称量他的重量。“我依然希望能让红手队完全隶属于安多王权。” “那样的话,我想要一顶纯金的帽子、一个能飞的帐篷和一匹大便全是钻石的马。但我们都只能按道理做事,不是吗?” “这不是不讲道理……” “如果我们必须对你言听计从,伊兰,”麦特答道,“我是不会答应的。有一些战斗不该发生,我要为部下的生命做决定,就是这样。” “我不喜欢自己手下的部队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你知道,我不会为了刁难你而对你不理不睬。”麦特说,“我会做应该做的事。” “是你觉得应该做的事。”伊兰纠正了他。 “所有人都应该有这种选择的权利。”他答道。 “很少有男人能明智地使用这种权利。” “但我们还是想得到它,”麦特说,“我们要求得到它。” 伊兰以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动作瞥了一眼桌上的清单和徽章,最终说道:“成交。” “成交。”麦特站起身,向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把它伸到伊兰面前。 伊兰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啐了唾沫在自己的手心,把手伸向麦特。麦特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不是想到了我有可能派兵去镇压两河人?”她问道,“所以你才会要求有随时离开的权利?” 镇压两河人?光明在上,为什么她会想要这么做?“你不需要与两河人作战,伊兰。” “那我们只能等着瞧佩林会逼迫我们做些什么。”伊兰答道,“不过,我们现在不要谈论这种话题了。”她瞥了一眼汤姆,伸手到桌子下面,取出一个被缎带系住的纸卷。“求求你们,我还想听你们离开艾博达之后的故事。今晚,你们能和我一同进餐吗?” “乐意之至。”汤姆说着,也站起了身,“麦特,我们可以吗?” “我想可以。”麦特说,“希望也能让塔曼尼加入。伊兰,如果我不让他见你一面,他一定会撕开我的喉咙。和你共进晚餐一定会让他一路跳着舞回营地去。” 伊兰笑了起来。“如你所愿。我会让仆人带你去休息。我们等晚餐时再见。”然后,她把那个纸卷交给汤姆。“如果你愿意的话,这将在明天公开宣布。” “这是什么?”汤姆皱着眉头问道。 “安多王室还少一位真正的宫廷吟游诗人。”伊兰说,“我想,也许你会有兴趣。” 汤姆犹豫着。“你给了我巨大的荣耀,但我不能接受。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完成,我不能留在王宫里。” “你不需要被困在王宫里。”伊兰说,“你有随时离开,可以去任何地方的自由。但只要你身在凯姆林,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我……”汤姆接过那个纸卷,“我会考虑的,伊兰。” “太好了。”说到这里,伊兰忽然面露难色,“恐怕我现在要去见我的助产士了,但我们到晚饭时一定会再见的。我还没有问麦特为什么会在信里自称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呢。我要得到最完整的故事!绝不能有任何删减!”她看了麦特一眼,露出狡诈的微笑。“删减的意思就是‘内容不全’,麦特。你可不要该死的不懂它的意思。” 麦特戴上帽子。“这我知道。”为什么要向他强调这个词?删减?光明啊,为什么他要在信里说自己已经结婚了。他原来只希望这样能勾起伊兰的好奇心,同意见他一面。 伊兰笑着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汤姆像父亲一样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这个举动真有趣!麦特曾听说过一些关于汤姆和摩格丝女王的传闻,他至今都没办法相信那些事。汤姆已经老得足以当伊兰的祖父了。 麦特拉开屋门,迈步打算离开。 “还有,麦特。”伊兰又说道,“如果你需要借些钱来买衣服,我会借给你一些。考虑到你现在的地位,你真的需要穿好一点。” “我不是什么该死的贵族!”麦特转回头说。 “现在还不是。你不像佩林那样厚颜无耻,硬给自己按上一个贵族头衔。不过我会给你一个的。” “你敢。” “但……” “看清楚了,”他和汤姆一起走出房间,“我为现在的我感到自豪。我喜欢这件外衣,很舒服。”他将手指握进手心里,努力不让自己去挠脖子。 “如果你这么说,”伊兰说道,“我们就晚餐时见吧。我会带戴玲来,她很想见见你。” 说完这句话,她就让柏姬泰关上屋门。麦特恼恨地瞪了一会儿那两扇木门,然后转向了汤姆。塔曼尼和士兵们正等在远处的走廊中,听不到他们说话。宫廷仆人们已经为他们端来了热茶。 “这样很好。”麦特将双手插在腰间,“我一直担心她不答应。不过我想,我和她周旋得很成功。”但那些该死的骰子还在他的脑袋里滚动着。 汤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怎么了?”麦特问。 汤姆只是继续咯咯地笑着,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卷。“这也同样出乎预料。” “嗯,安多的确没有宫廷吟游诗人。”麦特说。 “是的,”汤姆已经打开了手中的纸卷,“这里还写了一份赦免令,赦免我对安多和凯瑞安犯下的一切罪行,无论是已知的,还是未知的。我倒很想知道,是谁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没什么,麦特,什么也没有。现在离晚餐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我们去给你买一件新外衣如何?” “好吧。”麦特说,“你觉得,如果我提出请求的话,也能得到这样一份赦免令吗?” “你需要吗?” 麦特耸耸肩,和汤姆沿走廊向前走去。“有备无患。另外,你要给我买一件什么样的外衣?” “我可没说是我付钱。” “别这么吝啬。”麦特说,“我来付晚餐的钱。”该死的,不知为什么,麦特知道这顿饭肯定要由他来付钱。 第二十章 一个选择 “绝对不能说话。”萝希尔对奈妮薇说。这名身材苗条、脖颈细长的女子穿着一件带黄色条纹的橙色长裙。“只有在对你说话时才能回话。你已经熟悉过仪式步骤了?” 奈妮薇点点头,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着。这时她们已经走进地牢般的白塔深处。萝希尔是新任的初阶生师尊,碰巧也是一名黄宗姐妹。 “太好了,太好了。”萝希尔说着,“我是否可以建议你将戒指移到左手的无名指上?” “当然可以。”奈妮薇答道。但她并没有挪动戒指,她已经是一名两仪师,所以她不会听从这种安排。 萝希尔吮了吮嘴唇,但没有再说什么。在奈妮薇回到白塔的短暂时间内,这位姐妹向她显示出极为友善的态度,这为奈妮薇带来不小的安慰。根据过往的经验,奈妮薇一直以为每一名黄宗姐妹都会对她报以鄙夷的目光,或者至少是会对她冷眼相对。她们知道她极具天赋,许多人坚持要接受她的训练,但她们并没有将她当作一名姐妹,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萝希尔与别人完全不同。奈妮薇没办法公然反对她的提议。“这对我很重要,萝希尔。”奈妮薇向她解释,“我不能对玉座失敬,一丝一毫也不可以,是她任命我为两仪师。如果我以见习生的水平要求自己,就是在贬低她的意旨。这次测试非常重要。当玉座任命我的时候,并没有说我可以不需要接受测试。但我已经是两仪师了。” 萝希尔侧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是的,我明白,你是对的。” 奈妮薇在昏暗的走廊中停住脚步。“我想要感谢你,还有在这些日子里欢迎我的所有姐妹,妮伊瑞和梅莱默。我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你们的接受。” “的确有人还在拒绝改变,亲爱的。”萝希尔说,“一直都有这样的人存在。但你的新编织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它们非常有效。我应该以最大的热情欢迎你。” 奈妮薇露出微笑。 “那么,”萝希尔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也许你在玉座和白塔的眼中已经是两仪师,但传统必须遵循。在仪式随后的部分里,请不要再说话了。” 那名高瘦的姐妹继续在前面引路。奈妮薇压抑下反驳的冲动,跟在后面。她不能让自己的脾气控制自己。 她们在白塔深处绕着圈子。虽然奈妮薇决意要让自己平静,但她发现自己还是愈来愈紧张。她是两仪师,她会完成测试,她已经掌握了那一百种编织。她不需要担心。 只是,有些人进入测试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这里的地下室有一种宏大的美感,光滑的岩石地板被仔细地打磨平整,油灯在墙面的高处燃烧着,它们显然是姐妹或见习生用至上力点燃的。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这里的大多数房间都是仓库。在奈妮薇看来,这样一个少有人迹的地方还要如此费力保养,实在是一种浪费的行为。 她们终于来到两扇大门前,萝希尔必须使用至上力才能推开这两扇极为高大厚重的门板。这些都是一种标志,奈妮薇抱着双臂想道。这些拱顶走廊,这道巨大的门户,都是在告诉初阶生,她们即将要面对的事情是多么重要。 巨型门扇被打开,奈妮薇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最后战争已经显露出端倪,她必须尽快通过测试,然后去完成那些重要的工作。 她高昂起头,走进门后的房间。半球形的穹顶笼罩了整个房间,沿墙壁摆放着一圈立灯,一件巨大的特法器就位于房间的正中心,那是一个椭圆形物体,上下极度收窄,没有任何支撑地立在地面上。 许多特法器看起来都很普通,但这个椭圆形的武器在外形上就绝对非同寻常,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它肯定是至上力的产物。它由金属铸造而成,但从它银色表面上反射出来的光亮都会改变颜色,让它看起来流光溢彩,变化无穷。 “请注意了。”萝希尔庄重地说道。 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两仪师,每个宗派各派出一名成员。不幸的是,这其中也包括红宗。让奈妮薇感到惊奇的是,她们全都是宗派守护者,也许这和她在白塔中的名声有关。褐宗的赛尔琳、灰宗的尤缇芮、红宗的贝拉辛。更让奈妮薇注意的是,代表黄宗来到这里的是罗曼妲。她坚持要参与这场测试,一直以来,她都对奈妮薇非常严格。 艾雯也来了,这让房里的两仪师比平常情况要多一名,而且平时玉座也不会参与这样的仪式。奈妮薇看着玉座的眼睛。艾雯点了点头。奈妮薇在晋升为见习生时接受的测试完全围绕特法器进行。而这次测试则不一样,姐妹们也会参与到测试中来,见证奈妮薇对自己的证明。艾雯会是最严格的测试者,以表明她晋升奈妮薇是正确的决定。 “你在无知的伴随下来到此地,奈妮薇·爱米拉。”萝希尔说道,“你将如何离开?” “伴随着对自己的了解。”奈妮薇说。 “你因何被召唤至此?” “为了接受裁判。” “你又因何要接受裁判?” “为了显示我的价值。”奈妮薇说。 有几个人皱了皱眉,这其中也包括艾雯。这并非正确的回答,奈妮薇应该说她想要学习,无论自己价值为何。但她已经是两仪师了,从这点来讲,她已经具备了足够的价值,而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 萝希尔顿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说道:“那么……你的价值将体现在何者之上?” “戴上我被给予的披肩。”奈妮薇答道。她这么说并非是出于傲慢。在她看来,她只是再一次陈述简单的事实。艾雯已经任命了她,她已经戴上了披肩,为什么还要装作没有披肩的样子? 这场测试将在光明的沐浴下进行。奈妮薇开始脱下衣服。 “我会指导你。”萝希尔说,“你将在地上看到标记。”她竖起手指,在空气中编织出发光的符号。一颗六芒星,两个重叠在一起的三角。 赛尔琳拥抱了真源,编织出魂之力。奈妮薇压制住拥抱真源的冲动。 只要再等一会儿,她想,就不会再有人能够质疑我了。“时间没见到她了。” 赛尔琳的魂之力编织碰触到了她。“记住必须记住的。”她喃喃地说道。 这个编织与记忆有关。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六芒星在奈妮薇的视野中盘旋。 “当你看到标记时,你要立刻前往。”萝希尔说,“步伐要稳定,不能着急,也不要耽搁。只有当你接触到它的时候,才能拥抱真源。所需的编织必须立刻开始,在编织完成以前,你不能离开标记。” “记住必须记住的,”赛尔琳又说了一遍。 “当编织完成时,”萝希尔说,“你会再见到那个标记,它会向你指示你必须走的路。步伐要稳,不能犹豫。” “记住必须记住的。” “你将进行一百次编织,按照给予你的顺序,始终要保持绝对的镇定。” “记住必须记住的。”赛尔琳最后说了一遍。 奈妮薇感觉到魂之力的编织落在自己身上,这很像是医疗编织,她脱下裙子和衬衣。其他姐妹已经跪在那座特法器旁边,进行着包含全部五种力的复杂编织。特法器的表面发出明亮的光芒,色泽变幻不定。萝希尔清了清嗓子。奈妮薇脸色一红,将自己的衣服交给她,然后摘下巨蛇戒,放到衣服上面。最后是挂在脖子上面的,岚的戒指。 萝希尔接过衣服,其他姐妹已经完全专注于编织之中。房间中心的特法器开始发出纯白色的光芒,开始缓缓旋转,摩擦着地面上的岩石。 奈妮薇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她在特法器前面停了一下,就迈步走进其中……她在哪里?她皱起眉。这里看起来并不像两河。她站在一座由棚屋组成的村庄里。在她左侧,波浪不住地拍打着一片沙滩,她的右侧则是一道岩石台地。这个村子就位于它们中间的一片斜坡上,远方是层层叠叠的高山。 这应该是一座岛屿,空气相当潮湿,风平浪静。人们在棚屋间行走,友善地相互交谈。有几个人停下脚步,看着她。她低头看看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她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是谁取走了她的衣服?等她找到那个偷衣服的贼,一定会狠狠抽她们一顿鞭子,让那些人一个星期都坐不下去! 附近的一根晾衣绳上挂着一件袍子。她强自镇定下来,走过去,拉下那件长袍。以后她自然会找到长袍的主人,对他们予以酬谢。但现在,她必须先把身体遮住,于是她将长袍套在了头上。 大地突然开始晃动,柔和的波涛以十倍于刚才的力量撞击着沙滩。她惊呼一声,扶住撑起晾衣绳的杆子,远方的高山顶上开始喷出浓烟和灰烬。 她只能紧抓着木杆,她旁边的岩石台地在这时裂开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滚落下来,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她必须做些什么!她向四周扫视,发现地面上雕刻着一颗六芒星。她想要拔足狂奔,但她知道,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保持镇定太困难了。在她迈步时,她的心还在因为恐惧而颤抖,她就要被大地碾碎了!她刚一走到那颗星星的图案上,一股碎石形成的洪流就向她涌来,一路上压倒了无数棚屋。虽然心中惊恐万分,她还是迅速进行了正确的编织,一道由风之力形成的高墙出现在她身前。岩石撞在风之力上,被迫退回去。 村子里有许多人受伤。她离开六芒星图案,想去帮助他们。就在此时,她看见同样的六芒星由芦苇编结而成,挂在附近一座棚屋的门上。她犹豫了一下。 不能有任何失误。她走向那座棚屋,进到屋中。 然后,她愣住了,在这个黑暗、冰冷的洞穴里,她能做些什么?为什么她会穿着这件质料粗糙的厚重长袍? 她已经完成了一百个编织中的第一个。她所知道的只有这件事。她皱了皱眉,向前走去。光亮从洞顶上的缝隙间透射进来,她看见前面还有一大片光,是出口。 她从洞中走出来,发现自己正在荒漠里。她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举目望去,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她继续前行,脚下踩着枯草和烫脚的石头。 这里实在是太热了,很快,她感觉到每迈出一步都要消耗很大的体力。幸运的是,她发现前面有一些建筑物的废墟。至少那里会有阴影!她很想跑过去,但她必须保持镇定。她走到那些残垣断壁前,双脚站到一片断墙下的阴影里。这里好凉爽,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个用砖块拼出的图案,是六芒星。而不幸的是,那里正处在烈日的暴晒之下。她不情愿地离开阴凉,朝那个图案走去。 远处传来隆隆的鼓声。她转过身。一群浑身褐色长矛、形貌丑陋的怪物正爬过附近的一座山丘,它们的肩头还扛着滴血的大斧。她觉得这些兽魔人很不正常。她以前见到过兽魔人,只是不太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但这些兽魔人和她见过的完全不同。也许是一个新的种类?它们的皮毛更厚,眼睛深陷在眼窝里。 她加快了脚步,但并没有跑起来。保持镇定才是最重要的。但这真的很愚蠢,为什么她在兽魔人面前还要努力克制自己奔跑的冲动?她需要这样?她真的想这样吗?如果她因为脚步迟缓而死在这里,那也只是她的错。 保持镇定,不要移动太快。 她控制着平稳的步伐,站到六芒星上。兽魔人正在迅速逼近。她开始依照要求进行编织,分离出一条火之力的丝绳,让巨大的热量离她远去,将逼近眼前的怪兽烧成了灰烬。 她紧咬住牙,抵抗着恐惧,完成了随后所需的编织,六次切割她的编织,在片刻之间完成了作品,并把它放置就位,然后点点头。更多的兽魔人冲杀过来,而她只需要挥一挥手,就将它们烧掉了。 一道石拱门上出现了六芒星的雕花。她向那里走去,竭力不回头去看,不露出紧张的神色。兽魔人还在前仆后继地杀过来。以她的力量,不可能杀光这么多兽魔人。 她来到石拱门前,走了进去。 她完成了第47个编织,这一次是半空中响起钟声。她已经累坏了。她必须站在一个极为狭小的尖塔顶端完成这个编织,脚下的地面距离她足有数百尺之遥。强风不住地撞击她,要把她推下去。 一道拱门出现在下方的黑夜中,它仿佛是直接从她脚下十几尺处的立柱上长出来的,与地面平行,朝向天空敞开着,门上有六芒星的标记。 她咬紧牙,从尖塔上跳了下去,穿过拱门。 她落在一个泥坑里,身上的衣服不见了。出了什么事?她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怒吼了一声。她非常生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定有人……对她做了些什么。 她感觉极度的疲惫。这都是她们的错,无论她们是谁。当她将精神集中在这个想法上的时候,她的头脑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了。她记不起她们做过什么,但她们肯定难辞其咎。她的两条手臂上布满了伤痕。她被鞭打过吗?这些伤痕正发出一阵阵灼痛。 有水滴溅落的声音,她向周围扫视,她已经完成了一百个编织中的47个。她知道这件事,其余的依旧是一无所知。但她还知道,有人非常希望她出错。 她不会让她们得逞的。她从泥坑里站起身,决定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她的身边就有一些衣服,只是它们的色彩极为绚烂,明亮的粉色和黄色,还有耀眼的红色。感觉上,这很像是一种侮辱,但她还是把衣服穿上了。 她踏上泥塘中的一条路,走过一个个污水坑和死水池,最终找到画在泥上的一颗六芒星。她开始了下一个编织,要将一颗燃烧的蓝色星星射向空中。 有什么东西在咬她的脖子。她一掌拍在那东西上,杀死了一只黑色的飞虫。在这种沼泽里会有一些虫子,当然不是什么怪事。她已经应该庆幸…… 又一只虫子在叮她的手,她也将它拍死。空气中突然充满了嗡嗡声,飞蝇如浓烟般包围了她。她咬紧牙,继续编织。愈来愈多的叮咬刺透她的皮肤。她没办法把它们全部杀死。能不能用编织摆脱掉这些虫子?她开始编织出环绕身周的风之力,却被远处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了。 尖叫声几乎无法穿透虫群产生的噪音,但那听上去像是有一个孩子陷进了沼泽里!她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迈出一步,张嘴想要呼喊。黑色的飞蝇立刻涌进她的嘴里,噎住了她的喉咙。它们还在攻击她的眼睛,她不得不闭紧双眼。 虫子的嗡嗡声,尖叫声,还有叮咬的刺痛。光明啊,那些虫子还在她的喉咙里,甚至钻进她的肺里! 完成编织,你必须完成编织。 她忍受着剧痛,继续着。虫群的声音充满她的耳朵,让她几乎听不到燃烧的星星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她迅速编织出风之力,吹走所有虫子。然后,她仔细观察周围,一边不住地咳嗽着、颤抖着。她能感觉到飞蝇在叮咬她的喉咙,但她看不到遇险的孩子。这是一个骗局吗? 她看到另一颗六芒星,就在一扇开启在树干上的门板上。她向那里走过去,飞蝇再一次在她的周围聚集。要镇定,她必须镇定!为什么?这根本不合理!但她还是闭起眼睛在飞虫群中缓步向六芒星走去。她伸出手,摸到那扇门,将它拉开,走进门中。 她在一幢建筑物中停下脚步,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咳得这么厉害。她病了吗?她靠在墙上,精疲力竭,愤怒不已。她的两条腿上覆盖着许多伤痕,手臂因为某种虫子的叮咬而又痒又痛。她低头看到自己色彩艳俗的衣服,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她怎么会穿上这种红色、黄色和粉色胡乱搭配的衣服?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继续沿着摇摇欲坠的走廊向前走去。木板地面在她的脚下发出一阵吱嘎响声,粉刷在墙壁上的石膏已经残损不堪了。 她来到一道门前,向门里望进去。这个小房间里有四张小铜床,床垫的裂口中露出了稻草,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抱着破烂毯子的小孩子。四个孩子苍白的脸上全都带着病容,其中两个还在咳嗽。 她吸了一口冷气,急忙走进房间,跪在第一个孩子身旁,这是一个大约四岁的男孩。她检查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让他咳嗽一下,听了听他的胸腔。他病得很重。 “谁在照顾你们?”她问道。 “玛莱太太管理这家孤儿院。”那个孩子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们已经有很长……” “求求你,”旁边床上的一个小女孩说。她有一双充血的眼睛,惨白的皮肤上却看不到一丝血色。“有水吗?我能不能喝些水?”她的声音颤抖着。 另外两个孩子开始哭泣,他们的哭声也虚弱得令人心痛。光明啊!这个房间里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她看见床下爬出了几只蟑螂。是谁会让孩子们住在这样的地方? “不要紧,”她说道,“我来了,我会照料你们。” 她需用导引来治疗他们。然后…… 不,她想,我不能这么做。在我触及那颗星以前,我不能导引。 但她可以配制药剂。她的草药袋呢?她在房间里寻找着清水。 她的动作忽然顿住。走廊另一边还有一个房间。刚才有那个房间吗?那个房间的一片地毯上绣着六芒星的图案。她站起身。那些孩子全在呜咽着。 “我会回来的。”她向那个房间走去。每走出一步,她的心都在抽搐。她正在抛弃他们,不,她只是走进另一个房间。难道不是吗? 她踩到那块地毯上,开始编织。只需要迅速完成这个编织,她就能去救那些孩子了。她发觉自己在哭泣。 我以前来到过这里,她想,或者是一个和这里的情况很像的地方。 她发现自己愈来愈气愤。她怎么能在那些孩子乞求援助时还在导引?他们就要死了。 她完成了编织,然后看着那个编织吹出一股股强风,绞动着她的衣裙。她握住自己的辫子,看到一扇门出现在这个房间的另一侧。门上有一扇玻璃小窗,窗子上有一颗六芒星。 她必须继续下去,但她依然能听到孩子们的哭声。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的心在破碎,但她还是走过了那道门。 情况变得愈来愈糟。她丢下了溺水的、被斩首的、被活活烧死的人。最为可怕的一次,是村民们被有着亮红色钢毛和水晶复眼的巨型蜘蛛吞吃时,她还要进行编织。她真的恨极了蜘蛛。 有时候,她会全身赤裸,但这已经不再让她感到困扰了。实际上,除了已经完成的编织数量,她几乎记不清片刻之前具体发生过什么。在某种程度上,她明白,自己身体的赤裸与她所见到的恐怖景象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踉跄着走过一道石拱门,关于一幢房屋陷入火海的记忆从她的意识里消失了。这是第81个编织。她还记得这个,以及她的怒火。 她穿着一条满是燃烧痕迹的粗布长裙。她是在哪里把这条裙子烧坏的?她直挺挺地站着,高昂着头,手臂在一阵阵抽搐,后背仿佛被鞭打了一顿。腿上和脚上有许多割伤与刮伤。她是在两河,但这又不是两河。和她记忆中的并不一样,这里的一些房屋冒着烟,甚至还在燃烧着。 “它们又来了!”一个声音喊道。是艾威尔师傅。为什么他的手里会拿着一把剑?她认识的人们,她深深关心着的人们,佩林、艾威尔师傅、亚东尼太太、艾黎·伯特格,他们全都站在一道矮墙边上,手里拿着武器。有人在向她挥手。 “奈妮薇!”佩林喊道,“暗影怪物来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巨大的阴影在墙对面移动着。不是兽魔人,而是大得令人胆寒的暗影怪物。她能听到一阵阵咆哮声。 她必须帮助他们!她向佩林走去,身子却再一次僵住。就在绿地的另一个方向,一颗六芒星被画在山坡上。 “奈妮薇!”佩林的声音显得无比急迫,他已经在劈砍某种翻过矮墙的东西了,那是像午夜一般漆黑的触手。佩林抡动斧头,拼命想把它们砍断,却有一根触手抓住了艾黎。伴随着凄惨的尖叫声,艾黎被拖进黑暗之中。 她向那颗星走去。镇定,控制自己。 这太愚蠢了。两仪师必须镇定,她知道这一点。但两仪师也必须具备行动力,能够尽自己所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个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所谓。那些人需要她。 于是,她开始奔跑。 就算是这样,也还不够。她正在跑向那颗六芒星,但她所爱的人们依然在孤身奋战。她知道,自己在触及六芒星之前不能导引。这根本就没道理。暗影生物正在攻击,她必须导引! 她拥抱真源,却被某种东西挡住了,那是一种像屏障一样的东西。她费力地将那东西推开,至上力立刻涌入她的身体。她开始向那些怪物投掷火焰,烧掉了抓住佩林的触手。 她一边继续投掷火焰,一边到达了六芒星。在这里,她开始进行第81个编织,三个火环出现在空气中。 她疾速地进行着编织,同时还在攻击那些怪物。她不知道制造这个编织有什么意义,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完成它。所以她加强了编织的力量,让火环变得格外巨大,然后,她将火环掷到怪物们的身上。暗影怪物纷纷死在火环的轰击中。 艾威尔师傅的旅店屋顶上有一颗六芒星,是火焰在那里把它烧出来的吗?她没理会那个标记,而是继续将怒火倾泻在挥舞触手的怪物头上。 不,这很重要。要比两河人更重要。我必须走了。 感到自己无比的怯懦,却又知道,这样才是正确的,她跑向旅店,走了进去。 她啜泣着,躺在一道破碎的拱门旁。现在是一百个编织中的最后一个了。 但她几乎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她能感觉到脸颊上的泪滴,还模糊地记得自己从战场上逃走,抛弃濒死的儿童,自始至终,没能做好任何一件事。 她的肩头在流血,那是一匹狼咬的。她的腿上皮肉剥离,仿佛她刚刚走过一片生满利齿的草丛。赤裸的身上布满烧伤和疱创,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她跪起身,粗大的辫子已经被烧掉,在肩头上只挂着一掌长的辫根。她伸手撑住身体,颤抖着。这么虚弱、疲惫,她怎么还能继续下去? 不,她们不可能打败我。 她缓缓地站起身。现在她正置身于一个小房间里,刺眼的阳光从墙板的缝隙间透射进来。地面上放着一只白布包裹,她捡起那只包裹,将它打开。这是一件白色长裙,底襟上缀着代表七个宗派的彩色条纹,是白塔见习生的制服。 她将那件衣服丢下。“我是两仪师。”她迈过那件长裙,推开屋门,就算赤身裸体也好过屈服于一个谎言。 在门外,她发现另一条长裙。这次是一条黄色长裙,而且做工更为精致。她缓缓地将长裙穿在身上,却依旧无法阻止全身的颤抖。她的手指已经极为疲惫,几乎无法动弹了。长裙上立刻渗出了她身上的血。 穿上衣服,她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她正在妖境的一片山坡上,这里的野草上都带着明显的黑色斑点。为什么在妖境里还会有一间小屋?为什么她会在这间小屋里?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累坏了,只想回到小屋里,睡上一觉。 不,她要继续下去。她走上山丘,在山顶上,她看到一片布满碎石和黑影的大地。那些黑影,也许是一片片湖泊,但湖中并不是水,而是某种厚重的黑油,其中不断有黑色的形体在游动。马吉尔,她想道。自己竟然认得这个地方,这让她吃了一惊。七塔现在只剩下了一堆瓦砾,千湖也全都遭到了污染。这就是岚继承的王国。 她向前迈步,脚趾却撞到了一样东西。她脚下的一块石头上雕刻着一个小标记,是六芒星。 她长吁了一口气。就要完成了,她开始了最后的编织。 在山下,一个人从一堆碎石后面蹒跚地转了出来,一边还在灵巧地挥舞着长剑。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认出了他,强壮的身形、棱角分明的面孔、颜色不断变幻的斗篷,还有那种致命的身姿。 “岚!”她喊道。 岚被一群怪兽包围着,那些怪兽很像是狼,但还要高大许多。它们有黑色的皮毛,龇着白森森的牙齿,不断向岚扑击。是暗之猎犬,有整整一群。 她在转瞬间就完成第一百个编织,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动作。一片色彩缤纷的光点在她的周围闪耀,她看着它们落下,感觉到它们的消失。这时,她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她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她的背后只有那间小屋。 六芒星挂在那里的一道门上,这次那个标记是用宝石碎片拼接而成的,之前那里还没有这道门。她向小屋迈出一步,又回过头。 岚还在舞动长剑,逐一击退攻上来的暗之猎犬。只要被那种带毒的犬牙咬到一下,他将必死无疑。 “岚,”她尖叫道,“快跑!” 岚没听到她的话。那颗六芒星。她要到那里去! 她眨眨眼,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在每只手的手心里,都有一道难以发现的细小伤疤。看到它们,奈妮薇的回忆也闪烁起来。 奈妮薇……我爱你…… 这是一场测试。现在她记起来了,这是一场强迫她在他与白塔之间做出选择的测试。她曾经做过一次选择,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这也不是真的,对不对?她抬手捂住头,感觉意识一片模糊。下面是我的丈夫,她想。不,我不再玩这场游戏了! 她发出尖叫,编织出火之力,把编织掷向一头暗之猎犬,那头怪物立刻变成了一颗火球,但火焰似乎并不能伤害它。奈妮薇迈步向前,掷出更多烈火,却根本没有用处!那头猎犬还在发动凶猛的攻击。 她不会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放弃。她压下疲惫感,让自己镇定下来。要像冰一样冷静。她们对她施加压力,想要看看她能做些什么?好吧,那就来吧。她伸展出去,汲取了极为强大的至上力。 然后,她开始编织烈火。 一道纯粹的光柱从她的指尖射出,光柱所经之处,空气也随之发生扭曲,一头暗之猎犬被光柱击穿。光柱随之射进地面,大地隆隆作响。奈妮薇踉跄了一下。岚倒在地上,暗之猎犬向他扑了过去。 不!奈妮薇拼命站稳身子,再次编织烈火。她烧毁了一头又一头黑犬,却有更多怪物从石堆后面扑出来。它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奈妮薇向前冲去,毫无顾忌地挥洒着这种禁制编织。 她的每一次打击都让大地为之颤抖,仿佛世界也在为此而承受痛苦。烈火不该像这样刺穿地面,这里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 她跑到岚身边。岚的一条腿断了。“奈妮薇!”他喊道,“赶快离开这里!” 她根本不听他说什么,而是跪在他身旁,继续用烈火烧毁另一头绕过碎石堆的暗之猎犬。暗之猎犬的数量还在增加,而她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现在她每一次导引,都觉得肯定会是最后一次。 但她不能放弃。岚有危险。她编织了一个复杂的治疗导引,耗尽身体里的每一点力气,治好了他的腿。岚站起身,挥剑挡开了一头暗之猎犬。 他们一同战斗。她用烈火,他用钢刃。但他的劈斩渐渐失去了力量,而她在每次导引之后,也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来恢复力气。大地不断晃动,发出恐怖的声音,周围的废墟全部倒塌下来。 “岚!”她说道,“准备跑!” “什么?” 她用最后一点力量编织出烈火,尽数注入他们身前的地面上。大地发出痛苦的抽搐,就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附近的地面裂开,暗之猎犬滚落下去,奈妮薇也软倒在地。至上力从她的体内滑脱了,她终于彻底失去了导引的力量。 岚抓住她的手臂。“我们必须走了!” 她勉强站起身,握住岚的手。他们两个跑上不住颤抖的山坡。暗之猎犬吼叫着,紧追在他们身后,一些犬群跳过奈妮薇刚刚造成的深沟。 奈妮薇紧紧握住岚的手,没命地奔跑着。他们跑到山丘顶上。大地的晃动更加猛烈。那间小屋一定已经倒塌了,但她还是踉踉跄跄地朝小屋所在的地方跑去。岚紧跟着她。 岚栽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呼号。他的手从奈妮薇的手心里滑脱了。 奈妮薇转过身。在他们身后,大群暗之猎犬冲上山坡,疯狂地嚎叫着,锋利的牙齿中不断喷出口水。岚大睁着眼睛,挥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跑。 “不。”奈妮薇抱住岚的手臂,将他拉下山坡。他们一起踉踉跄跄地闯进那道门。然后…… 奈妮薇猛地吸了一口气,从那座特法器中摔跌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全身依旧是一丝不挂。无数回忆一起涌入她的脑海,那是她在测试中经历的每一个恐怖的时刻,每一次背叛,每一个令人恼恨的编织;无力感、尖叫的孩子们、她所熟悉、所爱的人死去。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哭泣着。 她的整个身体都感觉到火烧般的痛苦。她的肩膀、双腿、手臂和后背还在流血,烧伤留下的伤口遍布她全身,辫子几乎全都没有了,散乱的头发落在她的脸上,而她却只想赶走那些恐怖的回忆。 她听到附近传来呻吟声。透过模糊的泪水,她看见环绕在特法器周围的两仪师们已经解除了编织,全颓然无力地坐在地上。她恨她们,她恨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 “光明啊!”赛尔琳说,“谁来给她治疗一下!”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声音愈来愈远,如同传自水下,宁静的声音…… 某种冰冷的东西从她的皮肤上拂过。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治疗的阵阵寒意中睁大眼睛。萝希尔正跪在她身旁,一脸忧色。痛苦已经离开奈妮薇的身体,但疲惫感却比刚才更强十倍。而心中的痛楚……并未消散。哦,光明啊,她还能听到那些孩子的哭泣声。 “好了。”赛尔琳在一旁说道,“看样子,她会活下去。现在,以创世主之名,能否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中流露出恼怒。“我曾经参与过许多姐妹的晋升,甚至也见到过有人在测试中亡命,但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在测试里会受这么多的苦。” “她必须得到适当的测试。”茹班德说。 “适当?”赛尔琳面色铁青地问道。 奈妮薇根本没有力气去看她们,依然只是躺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着。 “适当?”赛尔琳又问了一遍,“这根本不是适当,这是彻头彻尾的报复,茹班德!这些测试中的几乎任何一项都远超出对其他姐妹的要求。你应该感到羞耻,你们全都是。光明啊,看看你们对这个女孩做了什么!” “这并不重要。”红宗的贝拉辛用冰冷的嗓音说,“她没能通过测试。” “什么?”奈妮薇低吼一声,终于抬起了头。那座特法器已经失去了光彩。萝希尔拿来奈妮薇的衣服和一条毯子。艾雯站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身前,听着其他人的交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对于奈妮薇是否通过这次测试,她没有发言权。最终结果要由参与测试的全部姐妹投票决定。 “你失败了,孩子。”贝拉辛用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奈妮薇,“你没能表现出两仪师应有的端庄与从容。” 蓝宗的蕾兰点点头,但不得不同意红宗的看法,让她显得很是恼怒。“这种测试的目的是观察你能否保持两仪师的镇定,你并没有显示出这样的能力。” 其他人都显得很不安。奈妮薇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对这次测试发表言论。她也知道,在大多数时候,失败和死亡在测试中是同义词。但听到她们宣布她失败,她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她只是在思考这整件事。 她打破了测试的规则,为了救佩林和其他人,她开始奔跑,在可以导引之前就进行导引。但她并不感到后悔。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有无数情绪,只是没有后悔。而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空虚的失落感吞噬了。 “贝拉辛说得没错。”希安妮不情愿地说道,“到最后,你已经彻底失控了。而且你以奔跑的方式到达了许多标记点,你还使用了遭到禁制的编织,这是最让人感到担心的。我不是有意要贬低你的能力,但你的确出现了诸多违规的地方。” 奈妮薇想要站起身。萝希尔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这么做。但奈妮薇握住萝希尔的手,把自己拉了起来,用还在颤抖的双腿站稳身子。她接过萝希尔手中的毯子,裹在肩膀上,遮住身体。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枯竭了。“我做了我必须做的,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见到人们身处险境,谁会不跑去救援?如果看到暗影怪物发动攻击,谁会禁止自己导引?我做了一个两仪师应该做的事。” “这个测试,”贝拉辛说,“目的是确保一个人能够让自己献身于更伟大的事业中,能够放弃身边的小事,为更加崇高的目标发挥力量。” 奈妮薇哼了一声。“我完成所有被要求的编织。我没有临阵退缩,也没有慌乱失神。是的,我破坏了表面的平静,但我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完成每一个任务。两仪师不该只为了追求镇定而镇定,而当人们需要你的救援时却仍然禁止奔跑,这根本就是愚蠢。” “我在这场测试中的目标就是证明我拥有两仪师的资格。我只能说,我见到的那些人远比一个两仪师的头衔更重要。如果为了救下一条生命,我必须放弃我的头衔,那就这样吧。无论在什么时候,抛弃那些生命和什么更崇高的目标根本没有半点关系。那只是一种自私。” 贝拉辛愤怒地睁大了眼睛。奈妮薇转过身,依然艰难地走到房间的一边,至少在那里,她可以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下。特法器周围的那些人已经聚在一起,开始悄声议论。艾雯依然保持着绝对平静的面容,走过来,坐到奈妮薇身边。虽然玉座被允许参与测试,并能够制造一些用于测试奈妮薇的体验,但能否让奈妮薇得到晋升,她没有发言权。 “你把她们激怒了,”艾雯说,“也让她们很困惑。” “我说的是实话。”奈妮薇嘟囔着。 “也许。”艾雯说,“但不用我提起你那种冲动的表现吧。在这场测试里,你把许多传习已久的规矩都藐视了。” “我没有藐视她们。我可不记得她们给我立下过什么规矩。我……嗯,实际上,我记得我应该做什么,我只是不记得为什么要那样做了。”奈妮薇面露苦色。“所以我才打破了规矩。我以为那只是一些愚蠢的想法,我记不得为什么不应该奔跑。在看到人们死去的时候,还要走路简直就太愚蠢了。” “一般来说,接受测试的人都会自觉地严格遵守这些规则。就算你不记得它们。”艾雯说,“按照以往的经验,你在到达标记点前根本就不可能进行导引。这才是测试一般会发生的情况。” 奈妮薇皱起眉头。“那么我又怎么会……” “你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的时间太久了。这种测试……它的结构似乎和梦的世界是一样的,我们在意识中创造的东西会成为你周围的世界。”艾雯一咋舌,摇了摇头。“我警告过她们,这可能是危险的。你在梦的世界中的练习让你能够自发地打破测试的束缚。” 奈妮薇没有再说话。她觉得有些恶心,如果她失败了,又会怎样?现在被赶出白塔?在已经如此接近目标的时候? “不过,我想你的违规行为有可能会帮到你。”艾雯低声说。 “什么?” “你已经具备太过丰富的经验,不该再接受这种测试。”艾雯向她解释,“从某种角度来说,刚刚发生的一切恰好证明,你在我任命你为两仪师时,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获得披肩了。你精确地完成每一个编织,速度和技巧都堪称一流。在一个场景中,我很欣赏你利用本来毫无用处的编织来攻击敌人的方式。” “在两河的战斗。”奈妮薇说,“制造出那个场景的是你,对不对?其他人不可能对两河那么熟悉。” “有时候,主持测试的人也可以根据受试者意识中的内容制造出场景环境来。”艾雯说,“使用这个特法器是一种奇怪的体验。我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否真正理解了它的功能。” “但两河还是你创造出来的。” “是的。”艾雯承认了。 “那么最后一个呢,和岚在一起的那个场景?” 艾雯点点头。“我很抱歉。我以为,如果我不创造它,没有人会……” “很高兴你创造了它,”奈妮薇说,“它让我明白了一些事。” “是吗?” 奈妮薇点点头,向后靠到墙壁上,用毯子裹紧身体,闭上眼睛。“我意识到,如果我必须在成为两仪师和与岚在一起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择岚。无论人们管我叫什么,也不可能改变我的本质。但是,岚……他绝不只是一个头衔。即使我无法成为两仪师,我还可以导引,我还可以是我。但如果我抛弃了他,我就再也不会是我了。当我和他结婚时,这个世界完全改变了。” 在明白这件事,说出这件事之后,奈妮薇感觉到了……一种解脱。 “我祈祷那些人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艾雯说,“如果她们知道白塔在你的心里并不是第一位,那对于你的晋升肯定不会有好处。” “我在想,”奈妮薇说,“我们有时候把白塔和白塔所象征的那种体制放在比人更重要的位置上,而两仪师的使命是为人之奴仆,而不是为白塔之奴仆。我在想,我们是否已经把一种本该用于实现崇高目标的手段,错当作了我们的目标。” “献身是重要的,奈妮薇,白塔保护并指引了世界。” “但保护并指引世界的我们却几乎没有家人,”奈妮薇说,“没有爱,没有兴趣以外的任何激情。在我们想要指引世界的时候,我们却将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我们在让自己变得愈来愈妄自尊大,艾雯。我们总是自以为最明白事理,但我们已经无法去理解那些需要我们为之服务的人了。” 艾雯似乎感到很困扰。“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件事,至少不要在今天说。因为你,她们已经够生气了。不过这次的测试的确非常残酷,奈妮薇,我很抱歉。我不能对你有所偏袒。但我也许应该阻止情况进一步恶化。你做了你不该做的事,这也促进了情况的恶化。她们看到生病的孩子对你造成打击,就变本加厉地在测试中加入类似的元素。许多人都认为你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因为你的傲慢无礼和肆意妄为,这也让她们对你采取更加严苛的态度,直至过分的残忍。” “我活下来了。”奈妮薇闭上眼睛,“而且我明白了许多事情。关于我,关于我们。” 她想成为两仪师,完全而且真实的两仪师,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渴望。但如果到最后,这些人拒绝接纳她,她知道自己还会继续走下去,去做一切需要她的事情。 终于,宗派守护者们在萝希尔的引领下走了过来。奈妮薇站起了身。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 “我们必须认真讨论你使用的禁制编织。”赛尔琳严肃地说道。 “要摧毁暗之猎犬,我只知道这种方法。”奈妮薇说,“我必须这么做。” “你没有权力做这种决定。”赛尔琳说,“你的行为让这件特法器失去了稳定性,你差点就毁了它。这会杀死你自己,也许还有我们。我们希望你可以发誓,你绝不会再使用那种编织了。” “我不会这么做的。”奈妮薇疲惫地说。 “如果这意味着获得披肩和永远失去它的差别呢?” “立下这种誓言根本就是愚蠢的。”奈妮薇说,“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有许多人因为我不使用这种编织而死于非命。光明啊!我将和兰德一起加入最后战争。如果当我进入煞妖谷时,发现除非使用烈火,否则就无法帮助对抗暗帝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你是在要求我从一个愚蠢的誓言和整个世界的命运中做出选择吗?” “你以为你会去煞妖谷?”茹班德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必然要去那里。”奈妮薇轻声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兰德已经向我提出了要求。但就算他不要求我,我也会去。” 宗派守护者们交换着眼神,都流露出困扰的表情。 “如果你们打算给予我披肩,”奈妮薇说,“你们就必须信任我有足够的判断力决定是否使用烈火。如果你们认为我甚至连是否该使用一个危险编织的判断力都没有,那么就把披肩收回去吧。” “在这个问题上,我会非常谨慎。”艾雯对那些人说,“拒绝将披肩授予一个帮助转生真龙净化了阳极力的人,一个在正面战斗中独力击败了魔格丁的人,以及马吉尔国王的妻子,这会造成一个非常危险的先例。” 赛尔琳看着其他人。有三个人点了头,尤缇芮、希安妮和……罗曼妲,这位黄宗守护者的首肯格外令人感到惊讶。三个人在摇头,茹班德、贝拉辛和蕾兰。现在,唯一没有表态的就是赛尔琳了。她掌握着关键性的一票。 这位褐宗守护者转向奈妮薇。“奈妮薇·爱米拉,我宣布你在最低限度上通过了这次测试。” 艾雯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长吁了一口气。奈妮薇这才意识到,她刚才一直屏住了呼吸。 “测试结束!”萝希尔将双手拍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们有义务为经历过这一切的人保持沉默。测试结束。”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就连那些向奈妮薇投了反对票的人也不例外。没有人会知道,奈妮薇几乎未能通过测试。如果不是白塔有传统,不得透露在这座特法器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奈妮薇使用烈火的行为就会变成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至少她也要因此而遭受白塔律法中所规定的惩罚。 萝希尔又拍了一次手。“奈妮薇·爱米拉,你将在今晚整晚祈祷,思考你将在明天背负起的重担。那时,你将戴上披肩,成为两仪师。测试结束。”她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拍了手。 “谢谢,”奈妮薇说,“但我已经得到了披肩,而且……” 艾雯瞪了她一眼,让她闭上嘴。那只是很平静的瞪视,但依旧是一个瞪视。也许奈妮薇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我更高兴能遵循传统。”奈妮薇放弃了抵抗,“请允许我先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然后我会回来,履行传统。” 奈妮薇需要利用神行术到她要去的地方,但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她必须离开白塔才能完成这个任务。当然,她也没说过不会这么做。 她匆匆走过这片黑色的营地。在大片帐篷旁边,是一堵只有部分完工的高墙。乌云覆盖了夜空,让世界显得格外昏暗,只有营地周边燃烧的火把还能发出一些亮光,但这些火把也太多了。看来驻扎在这里的人肯定抱持着格外谨慎的态度。幸运的是,那些卫兵们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她进了营地。巨蛇戒如果被使用在正确的地方,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效力。他们甚至告诉奈妮薇,该去哪里找到她要找的人。 实际上,当奈妮薇看到这些帐篷被搭建在黑塔的围墙外,而不是围墙内的时候,就吃了一惊。驻扎在这里的人们是依照兰德提出的条件,前来黑塔约缚殉道使的。但根据卫兵所说,黑塔要求艾雯的使者等待一段时间。那些殉道使声称“其他人正在进行选择”,却没有做出更详细的解释。艾雯知道的也许会多一些。她和驻扎在这里的人一直有信使往来,她曾经特意警告过她们,要提防隐藏在她们中间的黑宗两仪师。但那些黑宗在第一个信使到来之前就得到信息,消失不见了。 奈妮薇此时没心情去打听这些细节问题,她有另一个任务。她很快找到了目标所在的帐篷。经过测试后,她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一头倒在地上,变成一个用黄布裹住的死人。几名护法从她身边走过,带着平静的表情看着她。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顶样式简单的灰色帐篷,帐篷里透出微弱的光亮,还有活动的人影。“麦瑞勒,”奈妮薇高声说道,“我要和你谈谈。”她为自己强有力的声音感到惊讶,自己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大力气? 影子停了一下,随后又开始移动。帐帘发出一阵窸窣声,一张带着困惑表情的脸从里面探出来。麦瑞勒穿着一件几乎完全透明的蓝色睡衣,她的一名护法,一个身材像熊一样,留着伊利安风格的浓密黑胡须的男人赤着上身,坐在帐篷里。 “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麦瑞勒的声音中也流露出惊讶。她是一个橄榄色皮肤的美人,有着黑色长发和圆润的线条。奈妮薇克制住自己,没有去拉肩头的辫子,现在那根辫子已经太短,没办法再去拉了,要习惯这么短的辫子还真是不容易。 “你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奈妮薇说。 “嗯……这只是你个人的看法,孩子。”麦瑞勒皱起眉头。 “我今天已经得到了晋升。”奈妮薇说,“我很幸运,通过了测试。我们现在已经平等了,麦瑞勒。”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实际上,奈妮薇远比麦瑞勒更强大,这就意味着她们其实是不平等的。 “明天再来吧。”麦瑞勒说,“我现在有事。”她准备回帐篷里去了。 奈妮薇抓住她的手臂。“我从没有感谢过你。”她不得不咬紧了牙,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现在我要向你说一声‘谢谢’。他能活下来,全都是因为你。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麦瑞勒,现在你已经不能再拒绝我了。今天,我看到了我爱的人被杀害。我不得不丢弃病重的孩子,任由他们受苦。我遭受了火烧、鞭打和各种伤害。 “我向你发誓,如果你不立刻就把岚的约缚交给我,我就会走进这座帐篷,教教你什么是服从。不要逼我。我要到明天早晨才会立下三誓,现在我还不受它们的约束。” 麦瑞勒的身体僵住了。然后,她叹了口气,走出帐篷。“那么,好吧。”她闭起眼睛,将魂之力的编织送入奈妮薇的身体。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有实体的东西被送入奈妮薇的意识。奈妮薇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 麦瑞勒转回身,溜进她的帐篷。奈妮薇则倒在地上,片刻之后才缓缓坐起。有某种东西在她的脑海中绽放。一种感觉,美丽,奇妙。 那正是他。他还活着。 祝福光明,她想着,闭起眼睛,谢谢你。仿佛一根铰链上的几颗铆钉。枪姬众很可能已经把这些信息告诉她们了。 第二十一章 打开的大门 “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森妮德说道,“是让我们之中的一个人进行完整的报告。我已经从其他人那里收集了信息,准备好了报告。” 佩林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坐在会议亭帐中的软垫上,菲儿坐在他旁边。现在这里再一次挤满了人。 “当然,凯瑞安仍然是一片乱象。”森妮德开始了,这名总是一本正经的绿宗两仪师发言也相当简略。她倒不是个刻薄或难以相处的人,但就算是在她和自己的护法们谈话时,也很像是一名大农场主在和自己的工人们说话。“太阳王座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主人了。所有人都知道,真龙大人属意伊兰·传坎坐上这个王位,但伊兰·传坎还在为了她本国的王位而征战不休。不过,根据最近的报告,她已经得到了狮子王位。” 森妮德看着佩林,等待他的评判,这名绿宗身上散发出自得的气息。佩林挠了挠胡子。这些情报很重要,完全值得他予以关注,但现在他只想着如何在狼梦中接受训练。“那么,伊兰已经成为女王了,这一定会让兰德很高兴。” “真龙大人的反应还不得而知。”森妮德继续说着,仿佛正在检查清单上的又一件物品。智者们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也没有问任何问题。她们聚在一起, “有理由相信,真龙大人正在阿拉多曼。”森妮德继续说道,“有一些传闻都涉及这件事。不过,当然,关于真龙大人行踪的传闻从来都不会只有一种。但阿拉多曼很符合他的进军战略,那里的动荡正威胁着边境国的稳定。我还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向那里派遣了艾伊尔人。” “他已经这么做了。”伊达拉说道。但这名智者并没有给出更多解释。 “是吗,”森妮德说,“现在有许多传闻说他正计划和霄辰人在阿拉多曼会面。我以为,他会希望各艾伊尔部族前往那里作为他的后援力量。” 提到霄辰人,佩林不由得又想起了梅登。那时,罪奴和智者们一同作战。至上力撕裂了士兵的队列。鲜血、泥土和火焰一直飞上半空,那种情景就和杜麦的井一样,只是规模更大,更可怕。他打了个哆嗦。不管怎样,从他脑海中的幻象判断,森妮德对兰德行踪的判断并没有错。 森妮德又谈到了凯瑞安的贸易和食物来源。佩林发觉自己正在想那一堵出现在狼梦中的紫色高墙。你这个傻瓜,他暗中斥责自己,好好听着!他真的是一个糟糕的领导者。当群狼邀请他一同狩猎时,他自然而然地就跑在了最前面。为什么他就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部下? “提尔正在集结大军。”森妮德说,“有传闻说,真龙大人命令达林王征募军队,准备发动战争。现在提尔显然有了自己的国王,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感到好奇的事情。有人说,达林将向阿拉多曼进军;但也有人说,提尔的大军准备参加的是最后战争。另一些人则坚持说亚瑟要首先打败霄辰人。这三种观点似乎都有道理。如果不亲自去一趟提尔,我肯定无法分辨它们之中哪一个更真实。”她看了佩林一眼,露出充满希望的微笑。 “不,”佩林说,“现在还不行。兰德并不在凯瑞安,而安多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我最合理的行动是前往安多,和伊兰谈一谈。她一定有我们需要的信息。”菲儿的身上散发出担忧的气息。 “艾巴亚大人,”森妮德说,“你认为女王会欢迎你吗?毕竟你已经竖起了曼埃瑟兰的旗帜,还自封为……” 佩林皱起眉。“那些愚蠢的旗帜都已经被丢掉了。只要我好好解释一下,伊兰会明白的。” “那么我的士兵呢?”雅莲德问,“如果您打算将外国军队带入安多的国境,也许应该先征求一下安多女王的意见。” “你不会和我们一起去的,”佩林说,“这件事我早就说过,雅莲德,你要留在杰罕那。我们处理过白袍众之后,就会尽快送你去那里。” “已经决定好如何对付他们了?”亚甘达向前俯过身,兴奋的脸上充满期待。 “他们只求一战,”佩林说,“完全不理会我的谈判请求。我已经打算接受他们的挑战。” 众人开始谈论这件事,但很快,讨论的话题转变为提尔出现一位国王将意味着什么。最终,森妮德清了清喉咙,把讨论转回到她的报告上。 “霄辰成为凯瑞安人的一个主要话题。”森妮德说,“那些入侵者现在似乎正致力于固守包括阿特拉在内已经被他们征服的土地。不过,他们还在向西扩张。在阿摩斯平原上还有零星战斗爆发。” “他们仍然企图攻占阿拉多曼,”亚甘达说,“那里也还有战斗。” “很有可能。”森妮德说。 “如果最后战争到来,”安诺拉说,“那么与霄辰人结盟将是一种有利的选择。”她盘起双腿,坐在绣花的蓝色和黄色丝绸软枕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给智者戴上了锁链。”伊达拉说。她显得过于年轻的面孔阴沉了下来。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味。愤怒且冰冷,就好像一个正在计划杀戮的人。“受到这种非人待遇的不只是沙度智者,她们当然罪有应得。即便与霄辰人结成联盟,只要卡亚肯的任务结束,这种关系也将终结。我们有许多人已经在谈论与这些入侵者的血仇了。” “我怀疑兰德并不希望你们之间爆发战争。”佩林说。 “一年又一天,”伊达拉简单地说,“智者们不能成为奉义徒,但也许霄辰人的方式有所不同。不管怎样,我们会给他们一年又一天的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们不释放俘虏,他们就会尝到我们的枪矛。卡亚肯不可能再向我们要求更多了。” 亭帐中陷入了寂静。 “不管怎样,”森妮德又清了清喉咙,“在凯瑞安的活动结束后,我们又和那些去过安多的人确认了一下关于那里的传闻。” “等等。”佩林问,“安多?” “智者们决定派遣枪姬众前往那里。” “这并不是我们最初的计划。”佩林盯着那些智者。 “我们也不必听命于你,佩林·艾巴亚。”伊达拉平静地说,“我们需要知道那座城市中是否还有艾伊尔人,卡亚肯是否在那里。当我们请求你的殉道使为我们施展神行术的时候,他们答应了。” “枪姬众可能会在安多被别人发现。”佩林嘟囔了一句。的确,他让格莱迪听从艾伊尔人的要求施展神行术,但他所指的是送艾伊尔人前往凯瑞安和带她们回来。他真该把命令说得更明确一些。 “她们并没有被发现。”森妮德的语气显得有些恼怒,就好像跟她说话的是一个愚蠢的孩子。“至少没有被任何她们不想与之打交道的人发现。”光明啊!是佩林的眼睛坏了?还是这名绿宗两仪师真的愈来愈像是一名智者了?森妮德她们在艾伊尔人的营地里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学习如何变得更加蛮横?光明保佑她们。 “不管怎样,”森妮德继续说道,“我们探查凯姆林是正确的一步。传闻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当一名弃光魔使控制了那个地区的时候。” “一名弃光魔使?”加仑恩问道,“在安多?” 佩林点点头,挥手示意女仆给自己倒上热茶。“兰德说过,那名弃光魔使是雷威辛。当他在那里与雷威辛作战时,我正在两河。”色块在佩林的脑海中盘旋。“雷威辛伪装成了一名当地贵族,一个名叫加布瑞或加比尔之类的人,他让女王爱上了自己,并以此利用女王,然后又杀了她。” 盛有茶具的托盘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瓷杯碰碎了,茶水飞溅了起来。佩林转过身,骂了一句。几名枪姬众跳起身,手中握着匕首。 麦玎只是站在原地,双臂垂在身旁,满脸都是惊骇之色。茶盘就落在她脚前的地面上。 “麦玎!”菲儿说,“你还好吗?” 那名太阳色头发的侍女转向佩林,神情仿佛有些恍惚。“大人,您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什么?”佩林问,“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安多有一名弃光魔使。”麦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她望向佩林的目光就如同两仪师一样犀利。“你确定这个信息没错?” 佩林坐回到自己的软垫上,挠着下巴。“我确定。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兰德对此坚信无疑,他曾经在凯姆林王宫与使用至上力的人作战。” “他的名字叫加贝瑞。”苏琳说,“那时我也在场,闪电从晴空中落下,那毫无疑问是至上力,而使用它的肯定是弃光魔使。” “有人在安多也听过卡亚肯提起此事。”伊达拉又说道,“据他所说,加贝瑞在王宫中的湿地人身上使用了禁忌的编织,扭曲了他们的意识,控制了他们的思想,从而对他们为所欲为。” “麦玎,这有什么问题?”佩林问,“光明啊,不必担心,现在那名弃光魔使已经死了!你不用害怕他。” “请您原谅。”麦玎说道。她走出亭帐,却没有带走散落在地上的茶盘和破碎的洁白瓷器。 “我等一会儿再去看她。”菲儿有些尴尬地说,“发现自己的身边就有一名弃光魔使,这一定对她造成很大的打击。要知道,她是凯姆林人。” 众人纷纷点头。另外有仆人过来清理掉地上的茶具。佩林意识到,自己暂时是喝不到茶了。蠢货,他想,你原先也不需要让别人伺候你喝茶啊。现在喝不到茶又不会死。 “我们继续。”他说着,坐回软垫上。真不该让自己过上这种享乐的生活。 “我的报告结束了。”森妮德有意忽略着正在她面前打扫瓷片的仆人。 “我坚持先前的决定。”佩林说,“现在解决掉白袍众是最重要的。然后,我们前往安多。我会和伊兰谈谈。格莱迪,你的状况如何?” 那名穿着黑色外衣,满脸皱纹的殉道使抬起头。“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大人。尼尔德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你看起来还是很疲惫。”佩林说。 “是的,”格莱迪答道,“光明烧了我吧,其实我现在比进入黑塔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要好多了。” “现在该是我们送难民回家的时候了。”佩林说,“在连结之后,你们就能让一个通道保持更长时间了?” “我不是很确定,即使在连结中,我们还是会感到疲惫,也许反而会更容易疲惫。但我在女人们的帮助下,可以打开更大的通道,足以让两辆马车并排通过。” “很好。我们从送普通人回家开始。如果能送每一个人回家,我的背上就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如果他们不想走呢?”谭姆问,“有许多人已经在接受训练了,佩林。他们知道不久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们宁愿和你一起迎接这个未来,而不是蜷缩在他们的家里。” “光明啊!难道这个营地中就没有人想要回去找他的家人吗?肯定会有人想要回去的。” “会有人的。”谭姆说。 “记住,”菲儿说,“体弱和年老的人都要有艾伊尔人护送。” 亚甘达点点头。“我也在观察那些难民。那些奉义徒之中已经有愈来愈多的人摆脱了曾经的迷惘。而一旦他们做到这一点,他们就会变得无比坚强,就像我所知道的许多真正的军人一样。” “的确会有一些人想要去找他们的家人,”谭姆说,“但只有得到你的允许,他们才会走。他们也都看得见头顶的天空,也会知道什么就要来了。” “那么,我们先把那些想要离开,回到家里去的人送走。”佩林说,“在解决掉白袍众以前,我还没有办法处置不想走的那些人。” “很好,”加仑恩热切地说,“你已经有进攻计划了?” “嗯,”佩林说,“我想,如果他们愿意为我们着想,会在战场上列阵以待的话,我会用弓箭手和导引者摧毁他们。” “我赞成这个计划。”加仑恩说,“只要我的人能够在最后冲过去,干掉那些逃走的兔子。” “巴尔沃,”佩林说,“给白袍众写信。告诉他们,我们接受他们的挑战,他们可以选择战场。” 当佩林这么说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度不情愿的感觉,他们会在这一战中杀死许多本来会与暗影英勇奋战的人。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避免这个结果。 巴尔沃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白袍众到底对巴尔沃做过什么?这个不起眼的老头简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了。 会议结束了。佩林走到敞开的帐篷壁后面,看着一队队与会人员离开。雅莲德和亚甘达走向他们的营地。菲儿和贝丽兰并肩而行。这可真奇怪,她们两人竟然在热络地聊天。她们的气息说明她们都很愤怒,但她们的话语却充满了友善。这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在帐篷里,刚才茶盘掉落的地方只剩下一点水渍。麦玎又出了什么事?现在,像她那样的古怪行为常常会让人感到忧虑,因为那往往可能是有暗帝的力量在背后作祟。 “大人?”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还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咳嗽。佩林转过身,发现巴尔沃正站在他身后。这名秘书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们用木棍搭成的架子,再往上罩了一套旧衬衫和旧外衣。 “什么事?”佩林问。 “我恰巧听说了一些事,一些在凯瑞安的学者们口中的趣事。” “那么,你找到你需要的东西了?” “是的,是的,我的收获颇丰。还请耐心一些,我相信您一定会对我听到的信息感兴趣的。” “那么,说吧。”佩林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亭帐里。其他人现在都已经走掉了。 巴尔沃低声说:“首先,大人,看样子圣光之子已经与霄辰人暗中勾结,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我担心,挡在我们面前的这支军队……” “巴尔沃,”佩林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痛恨白袍众,但这个信息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是的,但……” “他们只是一群白袍众。”佩林抬起手,没让他再说下去。“除非你还有什么关于这支军队的特别信息。你有这样的信息吗?” “没有,大人。” “那么,好吧。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巴尔沃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恼意,但佩林能够嗅出他的不满。光明在上,这些白袍众实在是有许多债要还。佩林不会责怪巴尔沃对他们的恨意,但他现在实在是有些累了。 “实际上,大人。”巴尔沃继续说道,“我打赌,那些关于转生真龙打算与霄辰媾和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有数个不同的信息来源表明,他已经向霄辰人的领袖发出和平吁求。” “那么,他又该如何对待他的手呢?”佩林一边问,一边再次消除脑海中兰德的影像。 “您说什么,大人?” “没什么。”佩林说。 “另外,”巴尔沃把手伸进袖子里,“现在凯瑞安城中小偷、窃贼和强盗的数量多得简直令人吃惊。”他拿出的是一张佩林的画像,上面的佩林简直是栩栩如生。佩林拿过那张纸,皱起眉头,纸上并没有任何文字。巴尔沃又拿出一张画像,和佩林手中那张完全一样。然后又是第三张纸,但画在这张纸上的是麦特。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的?”佩林问。 “就像我说过的,”巴尔沃继续说道,“它们在凯瑞安城中特定的人群中广泛散播。很显然,任何能交出你的尸体的人都能得到一大笔赏金,虽然我还不知道提供这笔赏金的到底是谁。” “你是在访问兰德的学院时找到这些的?”佩林问。 他的老秘书那张瘦削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你到底是谁,巴尔沃?” “一个秘书,有一些搜寻秘密的技巧。” “一些技巧?巴尔沃,我没有问过你的过去。因为我相信,一个人有权利重新开始。但现在,白袍众就在我们面前,你一定和他们有着某种关系,我需要知道这是什么关系。” 巴尔沃静静地站立着,他们周围只有帐篷被风吹动发出的窸窣声。 “我的前一位主人是一个我所尊敬的人,大人。”巴尔沃说,“他被圣光之子杀害。圣光之子中可能会有人认出我。” “你是那个人的间谍?”佩林问。 巴尔沃的嘴角明显地垂了下来,他的声音也更低了。“我只是恰巧有一个能记住事情的好脑子,大人。” “是的,你的脑子的确非常好用,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巴尔沃。我只想告诉你这一点,很高兴你在这里。” 那个老头散发出愉悦的气息。“请容我说一句,大人,我从没想过,会有一位主人并不将我的情报只看做用来控制或战胜别人的手段,这实在是让我耳目一新。” “那么,我也很高兴你能这样想,也许我应该付给你更多薪水。”佩林说。 他的这句话让巴尔沃身上立时出现了一种慌乱的气息。“这完全没必要。” “你完全可以从任何领主或商人那里得到优渥的酬劳。” “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巴尔沃的手指抽搐了几下。 “不管怎样,我认为你应该得到更多薪水,这是很明白的道理。如果你雇了一个铁匠学徒,却又不付给他足够的薪水,他肯定会记住你的老主顾,然后等到攒够了钱之后,就在街对面自己开一家铁匠铺。” “啊,但您不明白,大人。”巴尔沃说,“钱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信息才是最重要的。事实和秘密……它们就像是埋在土里中的金块。我可以把那些金块交给银行家,换成钱币。但我更喜欢把它们交给艺术大师,做成一些美丽的东西。 “大人,请让我继续当一名普通的秘书吧。您知道,要看一个人是否与众不同,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看他的薪水。”他咳了两声。“我不止一次利用这个办法发现了刺客或间谍。是的,没有错,我并不需要报酬,能够为您工作的机会就是我的报酬。” 佩林耸耸肩,但还是点了一下头,巴尔沃便退出了亭帐。佩林走出亭帐,用手指摩挲着口袋中的画像。它们让他深感困扰。他敢打赌,这些画像在安多也一样会有,它们应该是弃光魔使散播出来的。 平生第一次,他开始考虑是否需要一支军队来保护自己的安全,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困扰的想法。 凶暴的兽魔人突破最后一道壁垒,冲到山坡顶上。它们呼吼着、咆哮着,粗大的手掌攀住沙戴亚的黑土山坡,迅速把野兽的身形拖拉上来。它们的手里握着巨剑、钩矛、铁锤、大棒和其他各种可怕的武器,生着獠牙的嘴唇间不断喷出口涎。人类的眼睛从尖利的鹰喙上射出光芒。它们的黑色铠甲上布满了钢钉。 伊图拉德的人和他一起站在山丘背后。他已经命令拆除下层营地,让无法战斗的人员沿河岸尽量向后撤离。与此同时,他的军队也完全撤出了壁垒。他不想放弃那片高地,但如果被敌人从如此陡峭的山壁上逼下来,后果很可能会是致命的。现在他还有后撤的空间,所以他充分利用了这个条件,但他们最有利的防御阵地还是丢掉了。 他将军队布置在山脚下,紧邻下层营地的地方。阿拉多曼士兵们头戴钢盔,将他们14尺长的利矛抵在地面上,以增强其稳定性。钢锋直指那些高大的兽魔人。这是一个经典防御阵形:三排长矛手和持盾手,长矛倾斜指向山坡。当第一列长矛手杀死兽魔人之后,他们会抽出长矛,向后退去,让第二列长矛手向前继续挡住敌人。一列接一列,这是一种谨慎而缓慢的撤退。 最近发起攻击的是数组后方的两排弓箭手,他们对暗影生物发起一次又一次齐射,让无数怪物的尸体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有些怪物在翻滚中依然不停地尖叫着,黑色的血液流淌得到处都是。但仍然有大量兽魔人冲杀下来,踏过它们的同胞,不顾一切地对长矛手发起攻击。 一个鹰头兽魔人死在伊图拉德面前的一根长矛上,在这个怪物的尖喙中还长有利齿。它的脑袋生在一头公牛的脖子上,眼窝里闪动着一双嗜血的眼珠,在它的羽毛边缘覆盖着一层漆黑油腻的东西。这个怪物在临死时发出一阵仿佛非常低沉,却又很像鸟叫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带有一些兽魔人的语言。 “坚持住!”伊图拉德调转马头,在长矛手的数组后面来回跑动。“保持队形,该死的!” 兽魔人如潮水般冲下山坡,不停地死在阿拉多曼人的矛锋前。但阿拉多曼人也只能暂时挡住这些怪物,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无论多么严密的长矛数组,迟早都会被突破,这只是一种拖延战术。在他们身后,其余的部队已经开始撤退了。一旦长矛数组承受不住压力,殉道使就会担负起防守的重任,为长矛手的后撤争取时间。 如果殉道使还剩多一点力气,伊图拉德一定会更充分地使用他们。也许他已经把他们逼得太狠了,对于这些使用阳极力的男人,他并不像对普通士兵那样了解。他只希望他们还能重挫兽魔人前锋,让他的部队可以向南撤离。马兰登城还是相对安全的,但他们不可能得到那座城市的收容。那座城里的人早已拒绝伊图拉德的一切沟通努力。每一次,他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不会支持入侵者。”该死的傻瓜。 当然,兽魔人很可能会包围马兰登,对那里发动猛攻,从而让伊图拉德的部队有时间撤退到更适宜防守的地域。 “守住!”伊图拉德再次呼吼着,策马驰过一段兽魔人的冲锋已经开始显露效果的数组。同时,在山丘顶上的壁垒中,一群狼头兽魔人并没有和它们的同类一起冲下山坡,而是蜷伏在山顶上,警戒地观察着下方的战场。“弓箭手!”伊图拉德高喊着,伸手指向那里。 一片羽箭随着他的动作射向那些狼头兽魔人。“脑子”,这是伊图拉德军队中的真龙信众给狼头兽魔人取的外号。兽魔人有自己的团队组织,伊图拉德的部下现在经常会根据它们不同的特征对它们加以区分。山羊头兽魔人是“角”;鹰头兽魔人是“喙”;熊头兽魔人是“手臂”,而那些狼头兽魔人通常更加聪明。一些沙戴亚人宣称曾经听到它们用人类的语言交谈,甚至能与对手谈判,或者欺骗对手。 伊图拉德现在对于兽魔人已经有许多了解。一名将军必须懂得自己的敌人。不幸的是,兽魔人的智力和个性都有着巨大的差别。有许多兽魔人拥有各种不同生物的能力与特征,伊图拉德就曾见过长有鹰羽和羊角的兽魔人。 山顶上的兽魔人竭力想要躲避箭矢,而一大群蠢笨的怪物已经从它们背后涌来,吼叫着把它们推下山顶。兽魔人在不感到饥饿的时候,通常都是胆怯的。但如果它们陷入发狂状态,就会变成极为恐怖的战士。 隐妖会紧随在兽魔人身后。一旦弓箭手射光了箭,兽魔人动摇了长矛手的防御,那时又会是什么样子。伊图拉德并不打算去想。 光明啊,伊图拉德想,希望我们能跑得比它们更快一些。殉道使正在远处等待他的命令。他希望能让他们靠战线更近一些,但他不能冒这个险,他们太重要了,绝不能让这样的战斗力因为一支冷箭而损失掉。 无数兽魔人的尸体在矛尖上抽搐,倾倒,后面的兽魔人在这些尸体和满地黏滑血液的阻碍下踉跄着继续冲锋。希望兽魔人的前锋能就此遭受重创,然后殉道使发动攻击,伊图拉德麾下剩余的沙戴亚骑兵将避开殉道使攻击的兽魔人逐一杀死。只有这样,长矛手们才能安然撤退,加入其他部队的行列中。只要过了马兰登,他们就能利用神行术,迅速赶至伊图拉德选好的下一个防守阵地:南方三十里外的一片森林。 他的部下应该能逃掉。但光明啊,他绝不喜欢被迫指挥这样一场速度过快的退却。 保持镇定,他一边对自己说,一边继续策马奔驰,鼓励士兵们坚守阵线。必须让他们听到他的声音。那个男孩是转生真龙,他会遵守自己做出的承诺。 “大人!”一个声音喊道。伊图拉德的卫兵们让开通路。一个年轻男孩骑马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莱德林军尉!” “他死了?”伊图拉德问。 “不,大人,他……”那个男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矛数组,长矛手们正在向攻过来的兽魔人逼近,而不是向后退却。 “光明在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图拉德一踢晓风的肋侧,跑了起来。这匹白色骟马向前疾驰。伊图拉德的卫兵和那名年轻信使紧跟在他身后,发出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 在咆哮的战场上,他依然能听到莱德林的呼喊声。那名年轻的阿拉多曼军官正处在长矛手的最前列,不停地怒吼着,挥舞剑盾攻击兽魔人。他的部下都簇拥在他身边,保卫着他,但他们也打乱了长矛手的阵形,让旁边的长矛手全都不知所措。 “莱德林,你这个傻瓜。”伊图拉德勒住缰绳。 “来啊!”莱德林怒吼着,向兽魔人高举起长剑。他发出略带疯癫的大笑,脸上满是鲜血。“来啊!让我把你们杀光!我的剑还没有喝够你们的血呢!” “莱德林!”伊图拉德吼叫着,“莱德林!” 那名军官回头瞥了一眼,他瞪大的双眼中放射出疯狂而快乐的光芒。伊图拉德以前也见过这种目光,在那些战斗了太长时间、太多拼命的士兵眼里见到过。“我们要死在这里,罗代尔。”莱德林喊道,“就是这样,我要和它们同归于尽!至少再多杀几个。和我一起死吧!” “莱德林,到这里来……” 那个年轻人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过身,继续向前冲去。 “把他的人叫回来。”伊图拉德高喊着,打着手势。“让长矛手将数组闭合!快,我们不能……” 兽魔人冲杀过来。莱德林倒在血泊中,却还在大笑着。他的部下也受到冲击,从中被分为两半。长矛手努力想要闭合数组,却还有一小群兽魔人冲进他们的队伍里。一些兽魔人倒下了,但大多数还在凶残地砍杀。 附近的怪物看到人类的防御中出现空洞,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和尖叫。它们冲过来,践踏着山脚下的尸体,没命地扑向勉强支持的长矛手。 伊图拉德咒骂着,催赶晓风向前冲去。在战场上就和在农场上一样,有时候你必须要走进齐膝深的粪坑里。他呼吼着,冲进兽魔人群中。他的卫兵们跟随在他身边,紧紧保护着他,在他身边立刻刮起一场钢铁交击和痛苦哀号组成的风暴。 晓风嘶鸣着,纵跃着。伊图拉德抽出佩剑。战马不喜欢如此靠近暗影生物,但晓风受过良好的训练,它是巴歇尔的一名部下送给他的礼物。他告诉伊图拉德,在边境国作战的将军需要一匹曾与兽魔人进行过战斗的坐骑。现在伊图拉德非常感激那名军人。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长矛手的第一列和第二列都出现溃散的迹象。伊图拉德依稀听到安卡尔大吼着,命令士兵返回阵线。他的声音极为狂乱。这很糟糕。 伊图拉德挥起佩剑,用一招跃鹭斩砍断一个牛头兽魔人的喉咙。一股带着恶臭的黑褐色血液喷涌出来,那头怪物倒在另一个猪头怪物的身上。在对面的山丘顶上,一面红色的大旗被竖起,旗上画着一颗山羊头和燃烧的火焰。那是骨磷兽魔人的标志。 伊图拉德调转马头,躲过一把劈砍而来的大斧,然后催赶坐骑向前,一剑刺进那头兽魔人的肋侧。在他身边,他最优秀的两名卫兵威尔伯和莱伊恩为了保护他的侧翼双双战死了。让光明烧死这些兽魔人吧! 阵线已经被突破了。他们的人数太少了,但大部分士兵都已经撤走。不,不,不!伊图拉德想着,拼命要从混战中脱离出来,重新掌握指挥权。但如果他现在退却,兽魔人一定会彻底冲垮长矛手的数组。 他必须冒一下险。对于这种情况,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一阵撤退的号声响起。 伊图拉德的身子一僵,传播至战场每一个角落的号声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恐惧。除非他或者他的卫兵亲口下达命令,否则这种号音是不该响起的!它吹响得太早了,实在太早了。 另外一些号手听到号声,也随之吹了起来,但也有一些号手没有动作。他们也能看出来,现在还远不是可以吹号的时候。但大错已经铸成了。而战场上,半数长矛手已经开始后退,另外一半则依旧在拼命抵抗。 伊图拉德周围的阵线崩散了,人们在兽魔人的冲击下四散奔逃。战斗变成了一场灾难,一场伊图拉德所见到过的最恐怖的灾难。他的手指已经感觉到麻木了。 如果我们倒下了,暗影生物就会摧毁阿拉多曼。 伊图拉德咆哮着,拉过马缰,疾驰着逃离蜂拥而至的兽魔人。他残存的卫兵全都跟在他身后。 “赫姆克、库塔里斯,”伊图拉德对两名卫兵喊道。他们都是身材健壮,手脚灵活的阿拉多曼人,“去找多荷姆的骑兵,让他们尽快对兽魔人的阵形中心发动冲锋!卡普雷,去找奥林,命令他的骑兵攻击兽魔人的东翼。索伦汀,去找殉道使!我要让他们烧了兽魔人!” 那些卫兵立刻策马跑开了。伊图拉德继续向西疾驰,赶到长矛手依旧坚守阵线的地方,召集起最后一列长矛手,率领他们赶到阵线溃散的部分,将这一队长矛手重组成数组,挡住冲杀来的兽魔人。他几乎成功了。但魔达奥出现在阵前,像游蛇般在兽魔人群中穿梭,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发动攻击。一队人蝠从空中降下。 伊图拉德很快就开始为了活命而战斗了。 在他周围,战场上陷入一片可怕的混乱:数组被摧毁,兽魔人肆意屠杀奔逃的人类,魔达奥则继续催逼它们去攻击所剩不多的几段仍然保持完整的长矛手数组。 火焰开始落在兽魔人的头上,但和数天前相比,殉道使射出的烈火已经小了很多。人类呼号着,无数刀枪相互撞击,猛兽在黑云密布的天空下,在浓烟烈火中发出嗜血的吼叫。 伊图拉德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卫兵都死光了,至少他看见斯塔文和雷特是怎么死的。其他人呢?伊图拉德完全不知道。死了这么多人,他的眼里却只有汗水。 光明啊,他想,至少我们与暗影战斗过了,将它们挡住尽可能长的时间。 北方升起数道烟柱。好啊,至少他们做到了一件事,那个名叫提莫斯的殉道使完成了他的任务。第二批攻城器械也被烧毁了。他的一些军官认为在这个时候还要派出殉道使是疯狂的决定。但在这样的灾难中,即使多一名导引者也一样无济于事。而当兽魔人进攻马兰登时,这些投石机的存在与否将使战局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 晓风倒下了。一支本来射向伊图拉德的标枪射低了准头。那匹马狂嘶一声,标枪射穿它的脖子,鲜血喷洒在它满是汗沫的身上。伊图拉德曾经在战场上失去过坐骑,他知道,自己应该向一旁滚开。但这一次,他完全失去了平衡,他听到自己的腿在马身下面发出折断的声音。 他咬紧牙,不能就这样躺在地上死掉。他强迫自己坐起来,放下苍鹭徽剑,提起一根折断的长矛,以流畅的动作用它刺穿了一头扑过来的兽魔人胸膛。恶臭的黑血沿着矛杆流下来,沾污了伊图拉德的双手。那头兽魔人号叫着死去了。 天空中响起一阵雷声。现在那些云团里经常会传来雷鸣,但往往没有闪电随之落下。伊图拉德直起身,用长矛将兽魔人的尸体撑开。这时,一只魔达奥发现了他。 伊图拉德咬着牙,伸手想要拿剑。但他知道,取自己性命就是这个怪物。一个魔达奥能够杀死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他现在还断了一条腿……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还是失败了。他咒骂一句,又倒了回去。他举起剑,准备决一死战。而那只怪物已经向他窜了过来,如同一股流动的液体。 十几支箭射穿了那只隐妖。 伊图拉德眨眨眼,看着那只怪物在面前摇晃两下。雷声更响了。伊图拉德将身体撑起,惊愕地看到数千名陌生的骑兵结成密集数组,冲进兽魔人群中,将一头头怪物砍倒在地。 转生真龙!他来了? 不。这些人高举着沙戴亚的旗帜。他回头向远方望去,马兰登的城门敞开着。伊图拉德在战火中幸存的部下正迈着疲惫不堪的步伐退进城中,成串的火球从城垛口中飞下。他的殉道使已经登上城头,正在从态势更为有利的阵地上攻击整个战场的敌人。 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队伍冲过来,将那只魔达奥踏倒在地上。这支队伍中的最后一个人跳下马,用手斧砍断了那头怪物的脑袋。整片战场上,兽魔人纷纷被利箭和骑枪刺穿。 但人类的优势不会持续太久,愈来愈多的兽魔人正翻过曾被伊图拉德顽强据守的工事,冲下山坡。实际上,沙戴亚人只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让阿拉多曼人能够撤进城内。在沙戴亚骑兵和殉道使的掩护下,伊图拉德残存的部队终于能逃往安全的地方了。伊图拉德骄傲地看见巴雷塔和康耐奥踉跄着向他徒步走来。毫无疑问,他们的坐骑也都死了,他们的制服上全都布满了血迹。 他将佩剑收进鞘中,从晓风的脖子上抽出标枪,用它撑起自己的身子,努力站了起来。一名沙戴亚骑兵离开大队,向他跑来。那个人面庞瘦削,有个弯钩鼻,两道浓密的黑色眼眉,还留着精心修剪的短胡须。他向伊图拉德举起一口血迹斑斑的长剑。“你还活着。” “是的。”伊图拉德答道。他的两名卫兵这时已经来到他身边。“你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暂时是。”那个人说,“我名叫尤俄里。你还能骑马吗?” “总比留在这里好。” 尤俄里伸出手,拉着伊图拉德坐到他的背后。伊图拉德的腿上传来阵阵剧痛,但现在不是等待担架的时候。另外两名骑兵也将伊图拉德的卫兵拉上他们的马背。三匹马立刻向马兰登城门疾驰而去。 “光明祝福你。”伊图拉德说,“不过你们可真是让我们等了很久。” “我知道。”尤俄里的声音透着令人不悦的冷酷。“我希望这么做是值得的,入侵者,今天我所做的事情很可能会送掉我的性命。” “什么?”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在雷鸣般的马蹄声中带着伊图拉德返回安全的城中。也许只是暂时的安全,现在这座城堡已经被数十万暗影生物团团包围了。 摩格丝走出营地。没有人阻拦她,但的确有人向她投来怪异的目光。她走过一片树林的北缘。这是一片瘤橡树林,每棵树之间都有着宽阔的间隙,让它们能尽情展开自己庞大的树冠。摩格丝在树冠下缓步而行,深深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加贝瑞是弃光魔使。 她终于找到一个地方。在这里,一条小溪从山岩间落下,形成一个平静的小池塘,高耸的岩壁足有近百尺高,仿佛一个残破的古老王座。 这些大树上的叶片都显出一副病态,一片稍薄的云层被风吹开,手指般细长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间洒下来,落在清澈的池水中,在池底形成一片片光斑。小鱼在光斑周围游动,仿佛正在检查这些奇异的光亮。 摩格丝绕过池塘,坐在一块扁平的石头上。营地里的各种声音不断从远处传来。呼喊声,木桩被砸入地面的声音,还有车辆驶过的声音。 她看着池塘。成为弃光魔使的玩物会比成为其他人的玩物更让她恼恨吗?不管怎样,她难道不只是一个被他人牵动丝线跳舞的木偶?在她年轻的时候,她就已经非常熟悉该如何顺从并利用他人的贪婪之心。这曾经是她能够稳坐在王位上的唯一办法。 塔林盖尔曾经试图控制她。实际上,他在这件事上曾获得过不小的成功。还有另外许多人,他们都妄图用各种方式影响并控制她。她曾经在连续十年时间里,不断地迎合当时力量最强的集团,用十年时间缓慢地积累盟友。最终,她的努力与隐忍取得了回报。她终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当塔林盖尔在狩猎中丧命时,有许多人暗中议论说他的死亡让摩格丝得到了自由。但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她已经用了很长的时间,逐步削弱了塔林盖尔的权力。 她还能记得那一天,她消灭了最后一股被认为能够在幕后操控王权的力量。正是在那一天,她才在心中承认自己真正成为女王。那时她发誓,自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摆布她的命运。 然而,在数年之后,加贝瑞来了,然后又是瓦达。实际上,他比加贝瑞更加可怕。至少在加贝瑞面前,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总归还能麻痹她的伤口。 枯枝败叶上响起的脚步声表明另一个人的到来。天空中洒下的阳光消失了,分开的云层重新聚合。随着光斑的退去,小鱼也都游散了。 那个人停在她身旁。“我要走了。”塔兰沃说道,“艾巴亚已经下令让殉道使施展神行术,先从最遥远的城市开始。我要去提尔,有传闻说,那里又有了一位国王,他正在召集军队,准备参与最后战争。我想要到那里去。” 摩格丝抬起头,目光穿过前方的树木。这其实算不上一片树林。“他们说,你那时就像金眼一样,什么事都不想。”她轻声说道,“你不休息,也几乎不吃东西,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救我出来。” 塔兰沃什么都没说。 “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她继续说道,“塔林盖尔把我当做一个傀儡。汤姆把我当作一个值得追求的美人,一个浪漫的猎物。加雷斯把我当作要为之效忠的女王。但他们都不曾把我当作他们生命的全部、他们的心。我想,汤姆和加雷斯是爱我的,但他们只把我当作某种值得追求、需要爱护的宝物,然后却又放手了。我没想到你也会放手。” “我不会的。”塔兰沃低声说。 “你要去提尔,但你却又说不会离开我。” “我的心还留在这里。”他说道,“我很清楚从远方去爱的感觉,摩格丝。在这场愚蠢的远行开始之前,我怀有这种感觉已经有许多年了,我还会继续带着它活下去。我的心是一个叛徒,也许兽魔人能帮我把它从胸膛里掏出来。” “这太痛苦了。”她悄声说道。 “你已经清楚地告诉我,我是不被需要的,一位女王和一名卫兵,这根本就是愚蠢。” “已经不再是女王了。”她说道。 “只是没了名号,摩格丝,但在我的心里,一切都没变过。” 一片树叶落在池塘上。它的色泽依然翠绿,也还富含水分,它本该在树梢上垂挂更长的时间。 “你知道这其中最糟糕的是什么吗?”塔兰沃问,“是希望。我纵容自己去抱有的希望。和你一起旅行,保护你,我希望你能看到,希望你也许会在乎,希望你忘记他!” “他?” “加贝瑞。”塔兰沃狠狠地说道,“我能看得出来,你还在想着他。即使在他对你做过那些事以后。我把我的心留在这里,而你的心却留在了凯姆林。”借助眼角的余光,她能看到他在转身。“不管怎样,你的眼里只有他,我得不到你的心,我只是一个普通又愚蠢的卫兵,连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你向加贝瑞献媚,他却对你视而不见。这就是爱。该死的,我对你几乎也是一样。” 她什么都没说。 “嗯,”他说道,“所以我只能离开。你已经安全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光明助我,但我的心还是离不开你!”他向远处走去,脚下踏碎了一根根树枝。 “加贝瑞是一名弃光魔使。”她说道。树枝的断裂声戛然而止。 “实际上,他是雷威辛。”她继续说道,“他用至上力占据着安多,强迫人们按照他的意志去思考,去做事。” 塔兰沃吸了一口冷气,几步就跑了回来。“你确定?” “确定?不,但这种说法很有道理。我们不能忽视这个世界此刻正在发生的变化,塔兰沃。这种怪异的天象,食物在顷刻间腐烂,兰德·亚瑟的行动。他并不是伪龙。弃光魔使一定已经从牢狱中逃脱了。 “如果你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你会怎么做?召集一支军队,征服世界?还是走进一座王宫,成为女王的大臣,然后扭曲她的意识,让她对你百依百顺?这样,只需要一点力气,你就能轻松得到一个国家的全部资源。只要动一下手指……”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北方就是安多了。“她们称这种编织为心灵压制,一种黑暗、邪恶的编织,会消除掉一个人的自我意志。我根本不该知道这种编织的存在。 “你说我在想他,这么说并没有错。我在想他,痛恨着他,痛恨我自己怎么会任由他那样做。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向我要求任何东西,我都会给他,我没办法阻止自己。但我对他的感觉只有我的欲望和我的憎恨。它们就像紧扣在一起的两把锁。这不是爱。” 塔兰沃看着她的眼睛。这名男子的眼睛是深灰色的,显得温柔又纯粹。“你又给了我心中的那个怪物希望,要小心这会为你带来什么。” “我需要时间来思考。你能暂时延缓一下去提尔的行程吗?” 他鞠了个躬。“摩格丝,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只需要说一句话。我想,对此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会把我的名字从离去者的名单中抹掉。” 他走开了。摩格丝看着他。虽然身边的树林和池塘都静寂无声,她心中却激荡着风暴。 第二十二章 传奇的结尾 在晚上,盖温就看不到白塔的伤口了。 黑暗中,没有人能分辨出墙上是装饰着精美的壁画,还是临时填补上各色砖块。夜幕笼罩下,塔瓦隆最美丽的建筑也不过是一根黑色的柱子,白塔上所有缺损空洞都被缠上一层黑色的束带。密集的云层遮蔽了一切月光和星光,无论白或黑,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盖温走在白塔脚下,穿着笔挺的长裤和金红色外衣。这身衣服很像是某种制服,但上面并没有任何身份的标志。这些日子里,他仿佛已经不再隶属于任何阵营。他发觉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正朝白塔东翼的入口走去,仿佛要上楼到艾雯睡觉的房门前。他咬住牙,转过了身。 他应该去睡了。但在为艾雯守了一个星期的夜之后,他就像士兵们常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夜猫子。也许他可以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放松一下,但他在白塔军营中的住所只让他感到憋闷。 在旁边不远处,两只小野猫正走过草坪,眼里闪动着警戒哨中发出的火把光亮。看到他,两只猫都蹲下身子,仿佛在思考他是不是一个值得攻击的目标。一只看不见的猫头鹰在夜空中发出啸声,一片细小的羽毛缓缓飘落,证明它刚刚从这里飞过。夜色给了所有生物很好的伪装。某些人一生都是这样过的,不愿向阳光敞开窗户,只喜欢用窗帘留住黑暗,任由整个世界在自己的眼前只是一片阴影。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白天虽然炎热,一到晚上,却又出奇的冷,一阵微风让他打了个哆嗦。自从那名不幸的白宗两仪师死后,白塔中就再没有发生过谋杀案。那名杀手将在何时再度发动攻击?此时此刻,杀手可能正巡行于白塔的走廊中,搜索着孤身一人的两仪师,正如同那两只猫在搜索老鼠。 艾雯已经禁止他再守在她的门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戒备敌人的出现。那么,在这里走来走去又有什么意义?他应该待在白塔内部。在那里,他才可能有机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盖温朝一个供仆人使用的门厅走去。 门后的走廊虽然不算宽敞,但擦洗得非常整洁,而且有良好的照明,就像白塔内部所有的地方一样。只是这里铺在地上的是灰色的石板,并非光亮的地砖。在他右手边有一个房间,里面传出笑声和说话声。没有执勤任务的卫兵正在那里和伙伴们谈笑休息。盖温朝他们瞥了一眼,却猛然停住脚步。 他从那些卫兵中认出了一些人,“玛宗恩?塞拉克?赞恩?你们都在这里?” 他们三人警戒地抬起头,立刻露出懊恼的神情。现在这个房间里有大约十几名青年军,他们都在和没有执勤的白塔卫队一起玩着骰子,抽着烟。那些青年军见到盖温,立刻全部起立,向盖温敬礼。他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指挥官了,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塞拉克第一个快步朝盖温走过来。他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人,有着浅褐色的头发和粗大的手指。“大人,”他说道,“我们只是想找点娱乐。” “护法不会喜欢这样的行为,”盖温说,“这点你们都清楚,塞拉克。如果你们在夜里玩骰子的信息传出去,就再也不会有两仪师愿意接受你们了。” 塞拉克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是,大人。” 但在他铁青色的脸上还流露出一种不情愿。“怎么回事?”盖温问,“说出来。” “嗯,大人,”塞拉克说,“我们之中有一些人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成为护法。您知道,我们并非都是为了要成为护法才来到白塔的,其中有一些人和您一样,只是想要接受战斗训练。而我们其余的人……嗯,有些事已经完全变了。” “什么事?”盖温问。 “愚蠢的事,大人。”那个人低着头说道,“当然,您是对的。明天很早就会有训练,我们应该早点去休息。但我们已经见识过战争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军人了。成为护法,这是每一个男人都应该渴望的事情,但我们之中的一些人并不希望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您明白吗?” 盖温缓缓地点点头。 “当我第一次来到白塔时,”塞拉克说,“我只想成为一名护法。而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想要用一生的时间来保护一个女人,为了执行各种任务而在暗影中穿行,失去与世人的一切联系。” “你可以成为褐宗或白宗的护法,”盖温说,“留在白塔中。” 塞拉克皱起眉头。“我无意冒犯您,大人,但我想这种生活也同样糟糕。护法……他们跟其他人的生活都不一样。” “这是肯定的。”盖温说着,向上望了一下艾雯房间所在的方向。他不会去那道门前的,他强迫自己的目光移回塞拉克身上。“选择另外一条路并不羞耻。” “但有许多人都不这样认为。” “他们都错了。”盖温说,“召集起那些打算继续留在青年军中的人,明天去向库班将军报告。我会和他谈谈。我打赌,他会继续在白塔卫队中保留你们的建制,毕竟他在霄辰人的进攻中损失了许多部下。” 塞拉克明显放松下来。“您真的会去和库班将军谈?” “当然,曾经率领你们,这是我的荣幸。” “您认为……也许您还可以继续做我们的统帅?”那个年轻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希望。 盖温摇摇头。“我还有另一条路要走,但,光明在上,我会一直关注你们的。”他朝房间里点点头。“继续你们的游戏吧,我也会去和马克兹姆谈你们的事。”马克兹姆是一名身材魁梧、面容严肃的护法,最近护法的训练课程一直由他来负责。 塞拉克感激地点点头,急忙回到房间里。盖温则沿着走廊继续向前走去,心中却希望自己的选择能像这些人一样轻松。 他在沉思中登上了楼梯,直到快接近艾雯的房间时,才醒悟过来。我需要去做些别的事情,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她。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也许他能去找布伦谈一谈。 盖温向布伦的房间走去。如果说,现在盖温在两仪师中间的位置非常奇怪,那么布伦的位置就一样奇怪:前玉座的护法,艾雯的征服军的将军,以及一位声名卓著的伟大将领。布伦的房门敞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点灯光落在走廊里的蓝色地砖上。这是他的一种习惯,表示他尚未睡下,他的部下随时可以推门进去找他。许多夜晚,布伦都不在白塔。他在塔瓦隆岛周围和附近的村庄旁设置了一些指挥所,他常常会在那些指挥所里过夜。 盖温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布伦的声音坚定且熟悉。盖温悄然走进房间,重新将房门闭合成只剩一道缝隙的样子。布伦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前,正在写一封信。他瞥了盖温一眼。“等一下。” 盖温等待着。这个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塔瓦隆、安多、凯瑞安和周边其他地区的地图,许多地图上都有用红色粉笔刚刚做出的记号。布伦正在为战争进行准备。这些符号都清楚地表明,他在兽魔人攻击塔瓦隆时负责这里的防御作战。有几张地图上详细标明了塔瓦隆北部的一些村庄,记录了它们是否构筑有防御工事,以及对塔瓦隆的隶属关系,它们将在战争中成为白塔军队的辎重储备点和前沿阵地。另一张地图上标出了塔瓦隆周围的古代瞭望塔、筑垒地域和各种废墟。 从这些地图上,盖温能看出布伦精密审慎的计算和临敌前的急迫感。他并没有构筑新防御工事的计划,而是打算全部利用现有的工事。他派遣部队进驻他认为最重要的一些村庄。另一张地图上显示出现在塔瓦隆周围征兵工作的进展情况。 盖温静静地站着,嗅着陈旧发霉的纸张和蜡烛燃烧的气味。远在他走进这个房间以前,他就已经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战争。眼前的和平将转瞬即逝。真龙会打破暗帝牢狱的封印,他要求艾雯去与他相会的地点,那个梅丽罗平原以亮红色的圆圈被标注在地图上。它在北方,就在夏纳的边界上。 将暗帝释放到世上。光明啊!与之相比,盖温的一点点苦恼根本算不了什么。 布伦写完了信,用细沙吸净信纸上的墨水,将它叠好,伸手去取蜡漆和印章。“现在来聊天可是有些晚了,孩子。” “我知道,但我想,你也许还没睡。” “的确。”布伦将蜡漆印在信纸上,“你需要些什么?” “建议。”盖温说着,坐到一只凳子上。 “我可以给你关于如何率领一支部队,或者如何坚守一座山丘的建议。除此之外,我没办法告诉你什么。那么,你想谈的又是什么?” “艾雯禁止我保护她。” “我相信玉座这样决定自有她的理由。”布伦说着,平静地封好了那封信。 “愚蠢的理由。”盖温说,“她没有护法,而白塔中潜藏着一个杀手。”一名弃光魔使,他想。 “你说的两件事都没错。”布伦说,“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需要我的保护。” “她有求你保护她吗?” “没有。” “实际上,就我所知,她也没有要求你和她一起进入白塔,更没有要求你像失去主人的猎犬一样一直跟在她身边。” “但她需要我!”盖温说。 “真有趣。上次你这样想的时候,你在我的帮助下搅乱了她为了统一白塔而连续几个星期的努力。有时候,孩子,我们的帮助并不是她所需要的。无论我们多么愿意帮她,或者她看起来多么急切地需要这种帮助。” 盖温环抱双臂。因为害怕搞乱背后一张标示出附近所有果园分布的地图,他没办法靠在墙壁上。不知为什么,龙山附近的一个村庄被画了四个圈。“那么,你的建议就是让她继续暴露在杀手的刀锋下,随时有可能被刺穿后背?” “我没有给你任何建议,”布伦一边说,一边浏览桌上的几份报告。他坚定的面容被烛光照亮。“我只是在观察。但我感到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没有你就不行。” “我……布伦,她根本不讲道理!” 布伦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放下手中的报告,转向盖温。“我警告你,我的建议根本不会有什么用处。我不知道有什么答案能回答你的问题。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盖温·传坎?” “艾雯。”盖温立刻说道,“我想成为她的护法。” 布伦皱起眉头。“你想要艾雯?还是你想成为她的护法?” “当然是成为她的护法。还有……还有,嗯,和她结婚。我爱她,布伦。” “在我看来,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是有一些关系,但依然是两件事。不过,除了艾雯以外,你还想要什么?” “没有了。”盖温说,“她就是一切。” “嗯,这就是你的问题了。” “这有什么问题?我爱她。” “这个你说过了。”布伦看着盖温,一只手臂按在桌上,另一只撑在腿上。盖温压抑着想要在这道目光中退缩的冲动。“你总是激情四射,盖温,就像你的母亲和妹妹。但你更冲动,不懂得计算,和你的哥哥完全不一样。” “加拉德也不会计算,”盖温说,“他只知道行动。” “不,”布伦说,“也许我说错了。加拉德也许同样不懂得计算,但他并不冲动。冲动就代表着只知行动,不知谨慎。加拉德对每件事都会认真思索,他的道德感正是建立在这之上的。他的行动迅速而果断,是因为他在行动前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却只有激情,你的行动不是出自你的理智,而是出自你的感觉。你总是一厢情愿地冲向目标,这给了你力量。在有需要的时候,你可以先采取行动,然后再去解决细节问题。你的本能通常都能为你找到正确的答案,正像你母亲一样。但正因为如此,当你的本能把你带到错误的方向上时,你就无法再面对你所造成的后果了。” 盖温发现自己在点头。 “但孩子,”布伦向前倾过身子,“一个人不能眼里只有一个目标。任何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这种样子。在我看来,男人应该用一些时间来考虑一下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一味地行动。无论是对于女人,还是对于自己的人生。”布伦揉搓着下巴。“所以,如果我要给你建议,那就是:搞清楚如果没有艾雯,你又是什么。然后再考虑一下该如何让她符合你的人生。我想,这才是一个女人……” “你现在对女人很有经验了?”一个声音问道。 盖温转过身,惊讶地发现史汪·桑辰正推门进来。 布伦不动声色地说:“你在那里已经听得够久了,史汪,你知道这不是我们谈话的重点。” 史汪哼了一声,拿着一只茶壶走进房间。“你应该上床去了。”她只看了盖温一眼,就再没有理会他。 “确实。”布伦漫不经心地说,“真奇怪,这个地方所需的物资和我的要求并不相符。” “地图可以等到明早再研究。” “它们也可以在晚上或下午研究。如果兽魔人杀过来,我早一个小时解决问题,就可能意味着数里内的地方被守住。” 史汪重重地叹了口气,递给他一只杯子,向杯子里倒满茶水,闻气味,应该是云梅茶。史汪在遭受静断后,现在看起来就和盖温的年龄差不多。而看着这样年龄的一个女孩像母亲般照顾头发花白的布伦将军,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布伦接过茶杯之后,史汪才转向盖温。“还有你,盖温·传坎。”她说,“我正打算和你谈谈。你打算向玉座下达命令,告诉她该做些什么?说实话,男人似乎总认为女人都是他们的佣人。你们在白日梦里想出各种计划,然后又等着我们去把它们完成。” 她看了他一眼,仿佛认为他唯一应该有的反应就是惭愧地低下头。盖温只能做出这种反应,匆匆离开布伦的房间,以免史汪再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布伦刚刚说的一切,并不让盖温感到惊讶,他以前就和盖温说过相同的话——思考,而不是冲动,行动前把一切先考虑清楚。但他实在是已经思考了几个星期。各种念头只是在他的脑海中相互追逐,不断盘旋,就好像被困在瓶子里的苍蝇,他根本找不到出路。 盖温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注意到走廊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库班的卫兵。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向上走,去艾雯的房间。他只是在查看卫兵站岗的情况。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来到玉座寓所附近的一条走廊。只要再过一条走廊,就是那道门了。他可以去看她一眼,然后…… 盖温僵住身子。我在做什么?他想。 今晚他之所以感到紧张,全是因为不知道艾雯是不是有所防备。他不可能睡得着,除非…… 不,他强硬地对自己说,这一次,我一定要照她说的去做。他转身要走。 一个声音让他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瞥了一眼,是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时间已经很晚了,不可能是初阶生,不过仆人们也有可能会送宵夜来。白塔中会熬夜的并非只有布伦和盖温。 那声音再次响起,微弱的声音几乎无法听到。盖温皱皱眉,脱下自己的靴子,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贴到走廊的转角后面。 他什么都没看见。艾雯寓所前,镶嵌着黄金爱凡德梭拉图案的屋门紧闭着。走廊里空空荡荡。盖温叹了口气,摇摇头,靠在墙上,穿好靴子。她希望艾雯至少能让库班在寓所门前安排一些警卫,像这样不安排任何警戒措施…… 就在寓所门口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盖温停止了一切动作。那只是一个壁龛投在地上的影子,顶多也只有几寸宽。但是,当盖温注视那片影子时,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很难聚焦在它上面,而是不停地滑开,就好像热锅上的一滴奶油。 但是……但是那片黑影似乎比他刚刚的印象中更大了。为什么他没办法盯住它? 一丝闪动之后,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盖温倒向一旁,听到钢铁击中石块的声音。他只穿着一只靴子,拔出了佩剑,刚才射向他心脏的那把匕首沿着地砖滑出了很远。 盖温绷紧全身的肌肉,从转角处望出去。有什么人正在走廊中奔跑,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用兜帽遮住了头脸。 盖温紧追上去,双手将佩剑举在身前。因为只穿了一只靴子,他的步伐变得有些笨拙。那名刺客的速度极快。盖温大声呼吼示警,声音在白塔寂静的走廊中回荡。然后,他转向左手边的一条走廊。他了解这里的地形。那名刺客跑到前面以后,也只能左转,再从前方的走廊中绕回来。 盖温在走廊中拼命向前冲刺,他要抄到刺客的前面去。很快,他转过了拐角。 走廊里空无一人。那个刺客跑回去了?盖温骂了一句,向前跑去,很快就回到原先那条走廊的另一端。这里也是空的。也许他进了某扇门?这些门后都没有别的出路。只要盖温等到援军赶来…… 不,盖温想着,开始查看周围。黑暗,寻找黑暗。他左边的一道门前有一片深黑的影子。那影子太小了,不可能遮住任何人。但盖温在看到它的时候,立刻产生了刚才那种无法注视的奇异感觉。 一个人跳了出来,挥剑砍向盖温的头顶。盖温用出苇叶斩,挡开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刺客的身材比盖温要矮小许多,所以盖温在对战中占有优势。但这名刺客的速度几乎是肉眼无法分辨的。转眼间,他的剑向盖温发起一连串的突刺,每一个招式都是盖温从未见过的。 盖温用出扭风式。他不得不以自己被多个敌人包围的情势来战斗,才勉强挡住了这名刺客的攻势。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喊声。卫兵终于赶到了。他又一次大喊了起来。 他能从刺客的动作中感觉到他的沮丧。这名刺客本打算迅速结束掉盖温。当然,盖温本来也抱着同样的心思,但他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敌人身上。盖温不多的几次攻击都落空了,这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 盖温转向一旁,高举起剑,准备使出断山血牙突,但这也让他露出了一个破绽。刺客马上向盖温又掷出一把匕首,迫使盖温向旁边闪避。 匕首撞在墙上的时候,刺客已经沿着走廊逃了下去。盖温紧追在后,但他渐渐被落下了。很快,那名刺客就跑远了,转进左边的一条走廊,那个方向上有许多岔路口。 他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盖温想着,停下脚步,双手撑住膝头,大口喘着气。这绝不正常。 两名库班的卫兵在片刻之后赶到了,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剑。盖温向前一指,“刺客。我在艾雯的门口发现了他,他朝这个方向逃走了。” 一名卫兵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另一名卫兵跑去发出警报。 光明啊!盖温想。如果我没发现他,会有怎样的后果?如果我只是在他出来的时候才遇到他呢? 盖温冲向艾雯的寓所,身上的一切疲惫都不知所踪。他一手拿着剑,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没有锁! “艾雯!”他高喊着,猛地把门打开,冲进房内。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突然爆起的强光和震耳欲聋的响声。盖温发现自己被某种看不见的绳索紧紧捆住,吊在空中。他的剑落在地上,嘴巴也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塞住了。 于是,他发现自己在转眼间就被挂在半空中,失去了武器,只能徒劳地挣扎着。而玉座已经从卧室中走出来。她目光警戒,身上穿着一条镶缀金边的大红色长裙。 她看起来很不高兴。 麦特坐在酒馆壁炉旁,希望炉火能够不要这么热。虽然隔着破旧的夹克和白衬衫,还有一条劳工穿的厚裤子,他还是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热气。他脚上的靴子有一双好靴底,但靴旁已经磨破了。他靠在山橡树椅子里,没戴帽子,但是将围巾拉起来,遮住下半边面孔。 伊兰还拿着他的徽章,没了那东西,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赤身裸体一样。他的椅子旁放着一把短剑,不过这东西顶多也只能摆摆样子。一根看似无害的行路手杖靠在短剑旁。但如果要打斗,他宁可用这件东西,或是藏在衣服里的刀子。一把短剑顶多只能产生威慑效果,让下凯姆林街道上的拦路贼们在动手前能多想一下。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起他。”柴特说道。每个酒馆或客栈里都会有一个柴特这样的人,他们已经老到见过麦特这样的人出生、长大、死去。如果你请他们喝酒,他们就会把这些年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给你讲出来。其实,就算你不请,他们一样也会讲。 柴特一张长脸上的短胡须已经现出了银色,头上戴着一顶不算平整的小帽,打着补丁的外衣曾经是黑色的,绣在衣袋上的红白标记已经被消磨得无法辨认了。那似乎是某种军人的标志,而且普通的酒馆斗殴也不太可能会在他脸上留下这样一道粗大显眼的伤疤。 “是啊,”柴特继续说道,“有许多人都在问关于红手队头领的事。嘿,谢谢你的啤酒。所以,我会给你一些建议。看你的样子,你大概懂得怎么用手里这把剑,但如果你想和那个人打一架,那么你就是个绝对的傻瓜。有人称他为群鸦王子、运气大王。他曾经和死亡对过阵。玩骰子的时候,运气永远都跟着他,而且他打仗从来都没输过。” 麦特什么都没说,只是靠进自己的椅子里。这是他今晚来过的第四家酒馆了。前三家酒馆里一样充塞着关于麦特·考索恩的谣言,其中几乎没有半点事实。该死的! 哦,当然,酒馆里也有关于其他人的故事。大多数是兰德的。每当听到这些故事时,色彩都会在麦特的脑海里盘旋。提尔已经落入霄辰人的手里,不,霄辰人占领的是伊利安。不,兰德已经战胜了霄辰人,现在他正在进行最后战争。不!他正在四处寻找睡梦中的女人,让她们怀上孩子。不,那是暗帝干的。不,麦特才是暗帝! 该死的故事。其实这些故事几乎和麦特没有半点关系。有些故事很可能是红手队传出来的,比如那个充满活死人的城市的故事。但许多人都说,他们是听他们的叔舅、堂表亲和侄子、外甥讲述的。麦特扔给柴特一个铜板,那个人礼貌地拉了拉帽子,又去给自己买了一杯酒。麦特没有任何喝酒的兴趣。他有些怀疑,他的那些画像也是这种故事被如此迅速传播的原因之一。在他去过的上一家酒馆里,有人甚至拿出一张褶皱不堪的画像临摹图递到他面前。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认出他。 炉火依旧嘶嘶作响。下凯姆林正在快速扩张。不少有经营头脑的人已经意识到,为来往的旅人提供房间和饮食能够获取颇为丰厚的利润。很快,棚屋就变成了酒馆,不少酒馆变成了正经的客栈。 这里的木材需求量很大。许多佣兵团都转行搞起伐木业。有些人诚实劳动,愿意缴纳女王的税赋,但也有一些人就不那么在乎法律了,已经有一些盗伐者被送上绞架。有谁能想到这种事?竟然有人因为砍树而被绞死?以后又会发生些什么?会有人因为偷泥巴被绞死吗? 总之,下凯姆林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条条新路在向四处延伸,无数房屋拔地而起。再过几年,下凯姆林本身也会变成一座城市!到那时就要再建一道城墙,将它环绕在其中了。 这家酒馆里充满了泥土和汗水的气味。当然,下凯姆林的酒馆都是如此。不过,洒在桌上的酒渍都能迅速得到清理。女侍们都对工作充满热情。一名女侍悄悄向麦特投来一个笑容,为他将酒杯倒满,还向他露出一些脚踝。麦特记住了她,她应该很适合塔曼尼。 麦特将围巾向下拉了一点,让自己能喝到酒。这样把围巾绕在脖子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瓜。但现在戴兜帽实在是太热了,而且胡子也实在是很折磨人。像他这样只用围巾遮住半边脸,在下凯姆林还不算是很惹人注目。这里把脸遮住的壮汉绝不止他一个。对此,他的解释是自己要遮住一道难看的伤疤。其他人则会以为他的脑袋上顶着一笔赏金。 他又坐了一会儿,盯着壁炉中跳动的火焰。柴特的警告仿佛在麦特的肚子上打开了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缺口。他的名望愈高,就愈有可能遭到别人的挑战。杀死群鸦王子肯定能为一个人赢得巨大的声誉。他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该死的! 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和他一同坐到炉火前面。看起来,诺奥就好像田间的稻草人抖掉了身上的尘土,决定来城里逛逛。虽然已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诺奥依旧像年龄只有他一半的人那样机敏灵活。至少在他手持武器时是这样。在其他时候,他则蠢笨得如同一头被拉进会客厅的骡子。 “你已经变成名人了。”诺奥向炉火伸出双手,“当你一瘸一拐地走在艾博达的街上时,我还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与一个多么有名的人一同旅行。再过几个月,你就要超越简·法斯崔德了。” 麦特只是更用力地缩进自己的椅子里。 “人们总觉得,能够成为每一座城市的每一家酒馆里故事的主角,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诺奥轻声说,“但如果这还不让人头痛,就让光明烧了我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总是和我抱怨这件事。”诺奥的声音更低了。 麦特哼了一声。没过多久,汤姆也来了,他穿着一套商人仆从的衣服,这身蓝衣不算很精致,但也不像麦特的那样破烂。他在下凯姆林活动时使用的借口是,要帮人看看这里是否有开店的机会。 汤姆伪装自己的时候很用心,他甚至用蜡把胡须弄成尖梢状,说话时还多了一点莫兰迪口音。麦特曾经提议要给他安排一段背景故事,但汤姆咳嗽着拒绝了。他说他已经给自己设计好了一个。该死的走唱人就是会说谎。 汤姆拉过一把椅子,以优雅的姿态坐了上去,仿佛他是一名自视甚高的仆人。“啊,这可真是浪费我的时间!我的主人坚持要我来这么一个乱糟糟的地方看看!结果我在这里根本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诺奥轻声笑了起来。 “如果,”汤姆用极富戏剧性的语调说道,“我能被派往那位伟大的、令世人震惊的、无所不能的、声名卓著的麦特·考索恩的营地,那我将会多么高兴啊!到那时,我一定会……” “该死的,汤姆。”麦特说道,“你就让别人清静会儿吧。” 汤姆笑着招手让女侍过来,为他们三个各买了一杯酒,然后又多给了那名女侍一点钱,要她随便听听壁炉旁的人们都在聊些什么。 “你真的确定要在这里谈这件事?”诺奥问。 “这里挺好。”麦特说。他不想出现在营地,那可能会把古蓝也引过去。 “那么,好吧。”诺奥说,“我们已经知道那座塔在哪里,也有办法到那里去。当然,前提是麦特能够找到愿意为我们施展神行术的人。” “我会的。”麦特说。 “但我还没找到曾经进去过的人。”诺奥说道。 “有人说,那里只有鬼魂。”汤姆喝了一口酒,然后才说道,“也有人说,那里是传说纪元的遗迹。据说那座塔的外墙完全是光滑的钢铁铸就的,不要说门户,就连一条缝隙都没有。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年轻人,他的寡妇母亲曾经给一个死掉的船长当过老婆,所以他听说过有人在那座塔里找到了巨大宝藏。当然,他也不知道那个找到宝藏的人是怎么进去的。” “我们知道该怎么进去。”麦特说。 “奥佛尔的故事?”诺奥带着怀疑的语气问。 “这是我们现在知道的最有可能的办法。”麦特说,“要知道,奥佛尔的游戏和歌谣里所说的,都是埃斐英和易斐英。世人曾经知道他们的事情。吞掉沐瑞和我的那些该死的拱门就是证明。所以,古代的人们留下了游戏和歌谣,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我们。” “那个游戏是不可能赢的,麦特。”诺奥一边说,一边揉搓着下巴。 “这才是关键,要想赢,你就要用欺骗的手段。” “也许我们应该和他们做个交易。”汤姆一边说,一边玩弄着涂蜡的胡尖,“他们的确曾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那些该死的家伙。”麦特说道。他可不想把自己的问题告诉汤姆和诺奥。 “但他们给了你答案。”汤姆说,“看样子,他们也和那位两仪师做过交易。如果我们知道沐瑞手里有什么东西是那些蛇和狐狸想要的,知道他们为什么愿意接受这笔交易,也许我们能用那东西把那位两仪师换出来。”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诺奥严肃地说。 “她还活着。”汤姆眼望着前方,“光明在上,她一定得活着。” “我们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麦特瞥了一眼炉中的火焰。 “什么?”诺奥问。 “我们。”麦特答道,“他们能看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们看到了我的未来,也看到了沐瑞的。这封信就是线索。他们知道,沐瑞会给你留下一封信,汤姆。这点他们很清楚,而他们还是回答了沐瑞的问题。” “也许他们必须回答她。”汤姆说。 “是的,但他们不必给出直接的答案。”麦特说,“他们就没有给我任何直接的答案。他们在回答沐瑞的时候,就知道沐瑞一定会回到他们那里。他们在回答我的问题,给我这些东西的时候,也知道我一定会被拖回去。他们想要我,想要我们。” “对这些你都无法确定,麦特。”汤姆将酒杯放在双脚间的地板上,拿出了烟斗。在麦特的右边,一些人正围着几颗骰子发出欢呼。“他们能够回答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无所不知。他们的能力可能和两仪师的预言能力差不多。” 麦特摇摇头。那些怪物将各种记忆塞进他的脑海。麦特相信,这些记忆都曾经属于那些接触过,甚至走进根结之塔的人。这样,埃斐英和易斐英才能拥有那些记忆。光明烧了他吧,他们也许同样有他的记忆。他们是不是能够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 他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徽章,希望能将它带在身上,但那徽章不可能对抗他们。他们不是两仪师,不会进行导引。“他们的确知道许多事,汤姆。”麦特说道,“他们应该正在观察我们。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无法逃脱他们的视线。” “那样的话,就很难打败他们了。”汤姆在炉火中点燃一根小树枝,用它点着了自己的烟斗。“我们不可能赢的。” “除非我们打破规则。”麦特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但他们会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汤姆说,“如果你说的完全属实,我们就只能和他们进行交易。” “汤姆,沐瑞是怎样对你说的?”麦特问,“就在你每晚都要看几遍的那封信里。” 汤姆吹了一口烟,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胸前的口袋里。那封信就在那里。“她说,要记住我们对那个游戏所知道的一切。” “她知道,如果和他们做交易,我们就不可能赢。”麦特说,“做交易是行不通的,汤姆。我们只能战斗,而且在找到她以前,我们绝不离开。” 汤姆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继续抽着烟。 “那个歌谣的第一句是‘勇气得强大’。”诺奥说,“不管怎样,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因为我们有麦特的运气。” “诺奥,你知道自己没必要参加这次行动。”麦特说,“你没理由让自己冒这个险。” “我要去,”诺奥说,“我去过不少地方。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我都去过,只有这个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做到这件事,这将是一个终结。” “好吧。”麦特说。 “第二句是‘火焰得目盲,’”诺奥说,“我们有火焰吗?” “油灯和火把。”麦特说着,踢了踢椅子旁边的袋子。“还有亚柳妲的一些烟火棒。我们可以把它们点燃,制造一些惊喜。” “烟火?”诺奥问。 “还有几个我们曾经用来对付霄辰人的爆炸筒。亚柳妲称它们为‘咆哮棒’。” 汤姆吹了一声口哨:“她给了你一些?” “两个,我把和伊兰签的协议给她看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愿意给我了。”麦特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她甚至还想亲自来点燃它们!光明烧了我吧,我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不过我还是搞到了不少夜花。”他又用脚尖敲了敲椅子旁边的袋子。 “你把它们都带来了?”汤姆问。 “我想要好好看着它们。”麦特说,“亚柳妲今天才把它们给我。它们不是那么安全,有可能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爆炸,汤姆。只是这种事并不常发生罢了。” “至少把它们从壁炉前挪开!”汤姆说道。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烟斗,骂了一句,把椅子挪得离麦特远一点。 “下一句,”诺奥说,“‘音乐得晕眩’。” “这个我很在行。”汤姆说,“我会带上我的竖琴和长笛,还会给我们找一副手鼓和铙钹。你们可以把它们系在大腿侧面,用一只手击打它们。我还会额外多带一根长笛。”他看着麦特。“一根很简单的笛子,专为那些手指粗笨的人设计的。” 麦特哼了一声。 “最后一句是‘铁得绑缚’,”诺奥说着,也拿出一只袋子。当他解开袋口时,里面发出微弱的叮当声。袋里的东西映在炉火的照耀下,发出深红色的光泽。“每个人一套飞刀、两把短剑。都是纯铁铸成的,没有一点钢。我还找了一些铁链,还有一根铁条,可以绑在麦特的长矛刃上。不过这样会破坏长矛的平衡。” “这个没问题。”麦特说。 诺奥将袋子重新系好。他们三人又在壁炉前坐了一会儿。实际上,他们都觉得收集这些东西只是一种假象,只不过是在让自己安心,相信他们的确做了一些准备。 麦特清楚地记得那道门后面的那个诡谲的地方。那些不正常的角度,非自然的景色,那些无法形容,只能被称为“蛇和狐狸”的怪物。 那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他们三个人所做的准备可能有些用,也可能根本没有用。除非走进那座高塔,否则他们就不可能知道结果。这就像如果没有被蛇咬住手臂,你就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解毒剂是否有效。 最后,麦特向汤姆和诺奥道过晚安。诺奥想回红手队营地去,现在那里距离凯姆林城只有十分钟的骑马路程了。汤姆答应和他一起走。他们也拿走了麦特装满夜花的袋子。看那两个人的表情,他们似乎宁愿扛走一袋蜘蛛。 麦特将剑带拴在外衣外面,拿起行路杖,返身朝自己住的客栈走去。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返回那里,而是又绕过几条街巷。简陋的小木屋和帐篷和牢固的房舍交杂在一起,这座城外之城正围绕凯姆林城墙向四周拓展,正如同一块面包上长出的霉菌。 天空阴沉黑暗,但这依旧是一个忙碌的夜晚。点着灯的客栈门口不时传来招呼客人的声音。麦特将短剑放在腰间显眼的位置上。一名夜晚行走在大街上的孤身旅客,很容易引起不法之徒的注意,尤其是在城墙外。法律之手在这里并没有多少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即将有大雨落下的气息。这些日子里,这里的空气一直都是这样,麦特希望暴风雨能快点到来,或者让太阳把这些水汽全部赶走,但空气仿佛已经屏住了呼吸,正等待某种巨大的变化。就好像一颗绝不会落下来的拳头、一只绝不会被敲响的钟、一副绝不停止旋转的骰子,或像他脑袋里的一阵阵轰鸣。 他摸了摸口袋里维林的信。如果他打开这封信,骰子会不会停下来?也许骰子这次的旋转和古蓝有关。如果他不尽快从伊兰那里拿回徽章,那个怪物就会找到他,把他的内脏都挖出来。 该死的。他很想喝上一杯,忘记自己是谁,也忘记自己在人们眼里是什么样子。哪怕一会儿也好。但如果他喝醉了,他很可能会向别人露出他的脸,甚至有可能会告诉人们他的名字。一个喝醉的人会做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即使你自己就是那个人。 麦特走过城门,进入新城。这里的空气出现了一些算不上雨的水雾。也许天空听到了他的咒骂,决定赏他几个喷嚏。 好吧,他想,该死的真好。 很快,石板路面就因为这种毛毛细雨而变湿了,街边的路灯也变成雨雾中模糊的光球。麦特继续向前走着,用围巾遮住口鼻,就好像他是个该死的艾伊尔人。难道他刚才真的有过很热的感觉? 实际上,他像汤姆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救沐瑞,是沐瑞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麦特觉得,是他欠沐瑞的。和两河的日子相比,他其实更喜欢这种一团糟的生活。身处在沉闷的生活里,却不知道这生活有多么沉闷,这简直太可怕了。麦特不像佩林。那家伙在他们还没到巴尔伦的时候,就已经为离开两河而叫苦了。佩林的影像出现在麦特的脑海中,又被他压了下去。 兰德呢?麦特看见他正坐在一把做工考究的椅子里,盯着前方的地面。他所在的房间很暗,只有一盏不住抖动的油灯。他显得疲惫不堪,仿佛已经耗尽了体力。他的眼睛大睁着,表情冷峻。麦特摇摇头,也驱走了兰德的影像。可怜的兰德,那家伙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在啃松果的黑貂。不过,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两河才有黑貂。 不,麦特不想回去,两河没有图昂。光明啊,他真的要想清楚该如何与图昂相处了。但他又不想失去她。如果她还能在他身边,也许他会允许她叫自己“玩具”,甚至不会说一句抱怨的话。嗯,至少不会说很多。 不过,首要的事情是救沐瑞。他希望自己对埃斐英和易斐英,还有他们该死的高塔能有更多了解。没有人真正了解他们。人们口中只有各种传说,他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 也许柏姬泰会是例外。麦特在街上停住脚步。柏姬泰,正是她告诉奥佛尔该如何进入根结之塔的。她是怎么知道的? 麦特一边咒骂着自己的愚蠢,转身向内城走去。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下雨之前就已经变得车马稀疏了。很快,麦特就觉得街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连盗贼和乞丐都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为什么,麦特现在比在酒馆里唯恐被别人发现的时候更感到紧张。这种情形很不正常。至少应该有人会在暗中盯着他,看看他的钱包是不是很容易到手。他又一次开始想念自己的徽章,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他可真是个白痴。他还不如切下一只手来送给伊兰!古蓝是不是就藏在街边的黑影里? 任何一条街上都应该有几个恶棍。城市里总是会挤满这种人。任何城市都不会缺少这些东西:一个市政厅、几家客栈和酒馆,还有一些面相凶恶的家伙,一心只想着把你打倒在泥巴里,再用你的钱去喝酒和找女人。 他走过一片广场,从石工大门走进内城。白色的拱形城门上蒙了一层雨水,透过云层的月光落在上面,好像又给它增添了一层光泽。麦特的硬头手杖一下下敲击在石板路面上。门卫都用斗篷裹住了身子,看起来像是一排雕像,而不是人。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坟墓。 在城门后的一个巷口前,他停住脚步。那个巷子里仿佛有一片影子。巷子两旁是高大的巨森灵建筑。一阵咕哝声从这些建筑之间传出来。 “是小贼?”麦特松了一口气。 巷子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回头朝巷口望过来。月光照亮了一个披着长斗篷的黑脸大汉。发现麦特站在自己身后,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只大手挥了一下,他的三个同伙立刻向麦特走过来。 麦特放心地抹了一把眉毛上的雨水。这么黑的夜里,他终于见到了一群强盗,这真是让人感到欣慰啊。再这样疑神疑鬼下去,他就要崩溃了! 一名强盗向麦特挥起了大棒。麦特故意将短剑插在身子右侧的剑带里。强盗上当了,以为麦特会闪身去抽短剑。 但麦特已经挥起了手杖,猛地打在那个人的腿上。那名强盗踉跄一下,又被麦特用手杖的另一端击中头部。毛毛雨正愈下愈大。那个人倒在地上的时候,溅起了一片水花,又绊倒了他的一名同伙。 麦特向后退去,杖头敲在那个被绊倒的强盗头上,让他结结实实地摔在自己同伙的身上。第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强盗头子。那名大汉的手里正捉住一个身材细瘦的男人,因为隔着一段距离,麦特看不清那名受害者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他没有放过最后这名强盗手下回头的机会,他跳过两名不省人事的强盗,向第三个人挥出手杖。 强盗举起大棒,想要护住自己的头。于是麦特的手杖又打在他的腿上,又拨开他无力的反击,把他面朝下打倒在地。 强盗头领向麦特扑了过来。麦特随意向他掷出一把飞刀。大汉在细雨中踉跄一下,握着插进脖子的飞刀,喉头咯咯作响。麦特没有再去管那些昏倒在地的强盗手下。可怜的傻瓜,也许他们会接受这个教训,重新做人。 他闪到一旁,让那名强盗首领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最后终于扑倒在他的三名手下身上。然后他从大汉的脖子上拔出匕首,擦拭干净,才瞥了一眼那个倒霉的受害者。 “舒尔曼很高兴见到你。”麦特说。 “你……你是?”那个人问。 “舒尔曼。”麦特说着,站直了身子,“我还以为今晚强盗都不会出来了。一座没有盗贼的城市,就像一片没有野草的田野。而田野里没有了野草,还要农夫干什么?告诉你吧,那种土地只会是一片荒凉。” 那个刚刚得救的人摇摇晃晃地向麦特走了过来。麦特刚刚说的那番话显然让他更加混乱了。不过他还是握住了麦特的手。“谢谢!”他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非常,非常谢谢你。”在微弱的月光下,麦特勉强能看清他瘦弱笨拙的身子,一张宽脸和一副龅牙。 麦特耸耸肩,将手杖放到一旁,解下已经被雨水浸透的围巾,将它拧干。“如果我是你,朋友,我就不会在这样的晚上出来乱逛。” 那个人在黑暗中眯起眼睛。“你!”他的声音几乎就像是在尖叫。 麦特呻吟了一声。“该死的!难道我无论在哪里都不能……” 那个人已经扑了过来,手中紧握的匕首映射着微弱的月光。麦特咒骂一声,将围巾向前抽去。那把匕首没有刺中麦特的肚子,只刺中了围巾。麦特立刻转动手腕,将刺客的匕首缠住。那个人惊呼一声。麦特却已经放开围巾,双手各抽出一把小刀,随即掷了出去。小刀插进刺客的两只眼窝。光明啊!他瞄准的不是眼睛。 那个人倒在潮湿的石板路面上。 麦特剧烈地喘息着。“喝你娘的奶!该死的!”他拿起手杖,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街上并没有别人。“我救了你。我救了你,你却要杀我?” 麦特跪到那具尸体旁,把手伸进那个人的口袋。他很清楚自己能找到什么。两枚金币,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月光照亮了那张纸上麦特的画像。他将纸揉成一团,塞进衣袋里。 每只眼睛一把刀子。这家伙应该得到更多惩罚。麦特收回围巾和飞刀,走出巷子,回到街上,心中只希望当初没有去管那个刺客就好了。 柏姬泰环抱双臂,靠在一根大理石圆柱上,看着伊兰正在享受她的晚间游戏——听一群“演员”讲故事。这在凯瑞安已经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娱乐方式,现在,它也要在安多获得同样的成功。宫殿中一个供吟游诗人表演的厅堂已经被改造成这些“演员”的演出场所。 柏姬泰摇摇头。这些虚假的故事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在自己的人生中创造几个真实的故事?相较之下,她还是更喜欢吟游诗人。希望这种听人讲故事的节目能早日结束。 今天的故事说的是沃丽申公主悲剧的婚姻和死亡。最终,沃丽申公主被暗影怪兽所杀害。柏姬泰很熟悉这些演员用来改变成这个故事的古老歌谣。演员们在表演中还唱出了这首歌谣的一些段落。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这首歌竟然没有什么改变,仅这一点就足以令人吃惊了。也许有些名字和几个细节不一样了,但这依然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那首歌谣。 就好像她自己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几乎没什么改变。有时候,她是一名士兵;有时是一名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林中游侠;曾经有一两次,她还是一名将军。不过她更喜欢把这份工作丢给别人。 她曾经是一名卫士,一个飞贼,一位贵族,一名农妇,一个杀手或一个救星,但她从没当过护法。不过这种陌生感并不会对她造成困扰。在以前的诸多人生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是谁。而现在,她可以从自己的前生获得不少好处。虽然她其实没有权利使用这些记忆。 只是,每一次当她察觉到又有一部分记忆消失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抽搐一下。光明啊!如果这一次不能和加达在一起,难道她就连记住他都不可以吗?这一次,她是被迫进入到这个人生之中。因缘其他的丝线都被推到一旁,让她落在了这个出乎意料的地方,仿佛就连因缘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了。她知道,记忆的消失是因为因缘正在重新将她编织进时间流里面。当全部记忆都消失不见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她还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上的吗?这个念头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战斗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向一名正从这个临时演出场地后面经过的女卫士点点头,那名卫士名叫凯伊拉·本特,她向柏姬泰行了一个军礼。 “有什么情况?”柏姬泰走到大厅一角,向凯伊拉问道。 “一切正常。”凯伊拉说道。她是个身材瘦长,有着一头火红色头发的女人,女卫士的外衣和长裤穿在她身上,显得非常合适。“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也只有这个《沃丽申公主之死》了!” “不许抱怨。”柏姬泰一边命令着,一边压抑住皱眉的冲动。现在,“女主角”(演员们都这样称呼她)已经开始唱出那段无比高亢的“咏叹调”了。为什么这些演员要为自己的演出搞这么多新名词出来?“否则就让你去雨中巡逻。” “否则?”凯伊拉听起来倒有些迫不及待。“为什么您不早点下这样的命令?也许我被闪电敲一下脑袋还会觉得更清爽些。” 柏姬泰哼了一声。“继续警戒。” 凯伊拉又敬了一个礼,便转身走开了。柏姬泰回到那根柱子旁,靠在上面继续看表演。被雷劈有些夸张了,不过她也许应该找些蜡来把耳朵封住。她瞥了伊兰一眼。女王正以端庄肃穆的仪容,专注地观赏演出。有时候,柏姬泰觉得自己更像个保姆,而不是保镖。对于一个总是自寻死路的人,又该如何保护她周全? 不过,伊兰的确很有能力。就像今晚,她甚至说服了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来与她一同观看演出。艾络琳就坐在靠东边的位置上,上一次她离开时曾经是那么愤恨不平,当时柏姬泰就认为,想要她回来,除非是给她的脖子套上锁链。但现在,她就在这里。柏姬泰知道这是伊兰精心布局的一场政治谋略,但她就算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伊兰到底有着怎样的筹划。 柏姬泰摇摇头。伊兰是一位女王,她的一切筹划都是为了安多,而柏姬泰的责任就是让那颗留着金色长发的秀美头颅能继续稳稳地待在脖子上。在忍受了一段歌声之后,凯伊拉又走了过来。柏姬泰站直身子,那名女卫士加快的脚步吸引了她的注意。“什么事?”她低声问道。 “您看起来很无聊。”凯伊拉悄声说道,“所以我认为,我应该来向您报告一下。在杏门发生了骚乱。”那是王宫广场的东南门户。“有人想要潜入王宫。” “又是一个找垃圾的乞丐吗?还是小贵族的间谍?” “我不知道,”凯伊拉说,“我是在巡逻时听卡里森说的,他也是听别人说的。似乎是女王卫兵已经将那名闯入者关在宫门的拘押所里。” 柏姬泰向舞台上瞥了一眼。看样子,又一段独唱开始了。“坚守你的岗位,不要忽略任何报告。我去活动一下腿脚,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闯入者。” “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蜡来,我想把耳朵封住,可以吗?” 柏姬泰笑了一声,就离开那座大厅,来到铺着红白色地砖的走廊里。虽然走廊里的男女卫士都配有弓箭,柏姬泰自己却只带着佩剑。刺杀行动往往会引发近身格斗。 柏姬泰沿着走廊向前奔跑着,她朝窗外瞥了一眼。外面的雨正在变大。真是很闷的天气。但加达会喜欢的,他就喜欢雨天。有时候,她会开玩笑说,还是有一点雨水遮住他的脸会比较好,那样他比较不容易吓坏小孩子。光明啊,她真的很想念那个男人。 前往杏门最直接的路线要穿过仆人区。在许多宫殿里,这些区域往往都窄小阴暗,因为它们是供不重要的人居住的。但这座宫殿是巨森灵的作品,他们对于“仆人”有着特别的概念。这里的大理石雕刻就像别的地方一样精美恢宏,地板上同样铺着红色和白色的地砖。 这里的每一个房间以王室尺度来看,虽然略显窄小,但也足以容纳整个家庭居住。柏姬泰通常都喜欢在仆人区宽敞高大的餐厅里吃饭。四座独立的大壁炉中跃动的火苗赶走夜间的寒意,没有工作的仆人和卫兵们会在这里嬉笑闲聊。有人说,君王是否暴虐,可以从他的下人身上看出来。如果是这样,安多王宫的设计肯定是为了鼓励女王们在最大的程度上彰显她们的仁慈。 柏姬泰很不情愿地离开食物香气的诱惑,走进寒冷的夏日风雨中。现在的冷风已经不算刺骨,只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她拉起斗篷的兜帽,沿着光滑的石板路面向杏门走去。那道大门旁的守卫室中亮着橙色的灯光。守门的卫兵披着潮湿的斗篷,站在守卫室外,将斧枪立在身旁。 柏姬泰走到守卫室门前。水滴已经从她的兜帽边缘不停地落下来。她敲了敲厚重的橡木门。门打开了,露出伦纳德·麦瑟尔的秃头和满脸的胡须。这名当值士官是个身材粗壮的人,有着一双大手和一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柏姬泰一直都觉得,伦纳德应该当一名终日默默工作的鞋匠才更合适。不过这名士官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出众,而可靠性往往要比用剑的技巧更重要。 “元帅!”他喊道,“您在这里做什么?” “被雨淋!”柏姬泰说道。 “哦,天哪!”他后退了一步,让柏姬泰走进守卫室。这是一个相当狭小的房间,现在正处在雨中执勤期间,也就是说,现在执勤的卫兵数量是平时的两倍。当一半卫兵在外面站岗的时候,另一半卫兵会留在温暖的守卫室里,等待一个小时后替换外面的卫兵。 三名女王卫兵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喝着热茶,朝一只大铁炉中扔木柴,还用一个骰盒玩着骰子。和他们一起玩骰子的还有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下半截脸被裹在一块丝巾里面。他的衣服相当破旧,深褐色的头发已经全被雨水打湿,黏在头皮上。他用深褐色的眼睛瞥了柏姬泰一下,便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柏姬泰脱下斗篷,抖掉上面的雨水。“这就是你们抓住的那个闯入者?” “啊,是啊。”那名士官说,“您已经听说了?” 柏姬泰看了那名闯入者一眼。“他想要溜进王宫,你们却在和他玩骰子?” 士官和卫兵们都露出尴尬的神情。“嗯,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至少现在不是,“我只是为了一个活人而工作。” “呃,是的。”麦瑟尔继续说道,“嗯,他当时已经把剑交出来了,而且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危险,应该只是一名想在厨房里找些剩饭的乞丐。他是个不错的人,我们只是想让他在出去被雨淋之前先暖和一下。” “一个乞丐,”柏姬泰说,“会有一把剑?” 麦瑟尔士官挠了挠头皮。“我猜,这点的确很奇怪。” “你的魅力能让将军在战场上把头盔摘掉,对不对,麦特?”她问道。 “麦特?”那名“乞丐”用她非常熟悉的嗓音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大美人。我的名字是杰勒德,一个经历过一些有趣人生的乞丐,如果你想听听……” 柏姬泰以不容置疑的目光瞪着他。 “哦,该死的,柏姬泰。”他抱怨着,摘下围巾,“我只想能暖和一下。” “然后把我部下的钱都赢走。” “一场友善的游戏不会伤害任何人。”麦特说。 “除非这场游戏里有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溜到王宫里来?” “上次我进来的时候,实在是费了太大的力气。”麦特靠在椅背上,“这次我只想省些力气。” 麦瑟尔士官瞥了柏姬泰一眼。“您认识这个人?” “很不幸,是的。”柏姬泰说道,“你把他交给我就好了,士官。我会照顾考索恩大人的。” “考索恩大人?”一名卫兵问道,“您的意思是说,他是群鸦王子?” “哦,该死的……”麦特站起来,拿起他的行路手杖,对柏姬泰冷冷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穿上了外衣。 柏姬泰也披起斗篷,拉开守卫室的屋门。一名卫兵将一把剑递给麦特。麦特什么时候开始用短剑了?也许这样只是为了让人们不会注意他手里的那根棒子。 两个人走进雨中。麦特一边还在把剑带系好。“群鸦王子?”柏姬泰问。 “我可不想谈论这种事。” “为什么不想?” “因为我已经太出名了,这对我没好处。” “等你出了几代名以后再说这种话吧。”她瞥了天空一眼,却有一滴雨落在眼睛里,让她眨了几下眼。 “好了,我们去喝一杯。”麦特说着,向宫门外走去。 “等等,”柏姬泰说道,“你不想见见伊兰?” “伊兰?”麦特问,“该死的,柏姬泰,我来这里要找的是你。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让那些卫兵抓住我?你到底想不想喝上一杯?” 柏姬泰犹豫了一下,然后耸耸肩。现在凯伊拉正代替她负责伊兰的安全工作,她实际上已经可以休息了。她知道,距离王宫只有两条街的地方,就有一家很合她脾胃的酒馆。 “好吧。”她一边说着,向卫兵们挥挥手,就引领麦特走进落雨的街道。“但我只能喝茶和牛奶,不能碰啤酒。我们不知道护法喝酒会不会对胎儿有害处。”她想像着醉醺醺的伊兰在演出结束后和她的“盟友”谈话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如果我能让她醉得迈不稳步子,那倒是能好好报复一下她对我做过的一些事。”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让她约缚你。”麦特说道。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不过前面那家酒馆显然还在做生意,诱人的黄色灯光正洒落在街道上。 “这个我不打算告诉你。”她说道,“但我绝不为此后悔。你溜进王宫真的就是为了找我?” 麦特耸耸肩。“我有一些问题。” “关于什么的问题?” 麦特重新裹好那条可笑的围巾。柏姬泰注意到围巾中间有个地方破了。“你知道的那些事!” 麦特是极少几个知道柏姬泰真实身份的人。他所指的该不会……“不,”柏姬泰转回身,“我不想谈那种事。” “该死的,柏姬泰!我需要你的知识。来吧,和一个老朋友聊聊。” “我们都答应过要为对方保守秘密。” “我并没有泄露你的任何秘密。”麦特急忙说,“但你要知道,我有一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 “根结之塔。” “那不是什么麻烦,你只需要远远地躲开它就行了。” “我不能那么做。” “你当然可以。那座塔是个该被火烧掉的地方,麦特,但它也不可能来追杀你。” “很有趣的笑话,好了,你能不能至少跟我喝杯酒,听听我的故事?呃,你只喝牛奶,我请客。” 柏姬泰停下想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该死的,你请客。”她又挥了挥手,示意麦特走在前面。他们进了这家名叫“伟大远足”的酒馆。大概因为下雨的关系,这里比平时更显拥挤。不过,酒馆老板是柏姬泰的朋友,他让保镖把一名睡在吧台上的醉鬼扔了出去,为柏姬泰让出了位置。 柏姬泰扔给他一枚钱币,以示感谢。他向她点了点自己丑陋的头。那颗脑袋上不见了几颗牙、一只眼睛和大部分头发,他算是这个地方最中看的人了。柏姬泰竖起两根手指,点了喝的。酒馆老板知道她最近只喝牛奶。然后她招手让麦特坐到她身边。 “我想不出自己是不是见过比这个酒馆老板更丑的人。”麦特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你活得还不够久。”柏姬泰背靠在墙上,将两只穿着靴子的脚搁在吧台上。这个座位的空间刚好够她这么做。“如果老斯纳特年轻几岁,如果再有人能打断他的鼻子,也许我会考虑他一下。他的胸膛很壮实,上面长满了卷毛,能让你把手指埋进去。” 麦特咧了咧嘴。“我有没有说过,和一个用这种方式谈论男人的女人一起喝酒,会让我感觉很奇怪?” 柏姬泰耸耸肩。“根结之塔。以诺迈德的耳朵起誓,为什么你想要去那个地方?” “谁的耳朵?”麦特问。 “回答我的问题。” 麦特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接过女侍手中的酒杯。他没有拍那个女孩的屁股,但他还是在她离开前向她抛了个媚眼。“那些该死的蛇和狐狸手里有我的一位朋友。”他拉低围巾,痛饮了一口啤酒。 “别管那位朋友了,你救不了他,麦特。如果他竟然愚蠢到会跑到那个地方去,无论有什么样的下场,那也都是他应得的。” “她是一个女人。”麦特说。 啊,柏姬泰想,该死的傻瓜。麦特这么做像是个英雄,但依旧还是个傻瓜。 “我不能丢下她不管。”麦特继续说道,“我欠她的。而且,不管我想不想,我的一个好朋友一定会去救她,我也必须帮助他。” “那么,你们三个人就都完了。”柏姬泰说,“听着,如果你从那些门中进去,你就会被困在他们的规则里。那些规则会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你,但它们同样会限制你。走进那样一道门,你不可能到达任何有实际意义的地方。” “如果用其他办法进去呢?”麦特问,“你告诉过奥佛尔打开那座塔的办法。” “因为我只是在跟他讲一个枕边故事!光明啊,我从没想过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家伙会真的想要进去!” “但如果我们那样进去了,我们能找到她吗?” “也许。”柏姬泰说,“实际上,这一样行不通。如果那些规则不再有效,埃斐英和易斐英就能毫无顾忌地杀死你们。从门进去,你们只需要小心陷阱或绳索,因为他们不能……”她瞥了麦特一眼,声音低了下去。“你到底是怎么被吊起来的?” 麦特脸一红,低头盯着酒杯。“他们本应该在那些门上钉一块警示牌的,‘不得进入,小心被吊死’。他们真该这么做。该死的白痴。” 柏姬泰哼了一声。她也知道麦特拥有那些古老的记忆,她早就应该把这些迹象联系起来。“不管你怎么进去,他们都会努力杀死你。把鲜血洒在他们的国度中会产生非同寻常的效果。他们会让你掉进深坑,跌断骨头;或者用药让你陷入沉睡。然后,他们就赢了,麦特。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如果我们作弊呢?”麦特问,“铁、音乐、火焰。” “那不是作弊,那是聪明。每一个有点脑子的人在进入那座塔时都会带上这些东西。但一千个人里,只有一个能回来,麦特。” 麦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钱币。“如果我把这些扔到空中,你觉得它们落下时全部正面向上的机会有多大?一千次里面会有一次吗?” “麦特……” 他将那些硬币扔在桌子上。硬币整齐地在桌面上旋转着,没有一个跳起或滚落在地上。麦特并没有去看那些硬币,只是看着柏姬泰的眼睛,直到那些硬币渐渐倾倒,最终停在桌面上。柏姬泰瞥了一眼。二十四枚硬币,全都正面朝上。 “对我来说,”麦特说道,“千分之一是很大的概率。” “该死的,你就像伊兰一样可恶!难道你不知道吗?只要走错一步,就一切都完了。哪怕你只会走错这一步。” “我接受这个概率。光明烧了我吧,柏姬泰。我知道这很愚蠢,但我一直在这么做。不管怎样,你对根结之塔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你曾经进去过,对不对?” “是的。”柏姬泰承认。 麦特立刻露出得意的神情。“而你又出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柏姬泰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自己的牛奶杯。“传说里没提过吗?” “我不知道。”麦特说。 “我走进去,要求他们救我的爱人一命。”她说道,“那是在拉品特丘战役之后。我们在那里领导了布陈纳叛乱。加达受了重伤,他头部遭受的一次重击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甚至忘记了我是谁。这撕裂了我的心。于是我带着他去根结之塔寻求治疗。”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麦特问,“你如何愚弄了他们?” “我没有。”柏姬泰低声说。 麦特的身子僵住了。 “易斐英没有治疗他。”她继续说道,“他们把我们都杀死了。我没能活下来,麦特,这就是那段传奇的结尾。” 麦特陷入了沉默。“哦,”片刻之后,他说道,“那么,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可能所有故事的结局都是胜利。加达和我并不会总有快乐的结局。我们最好还是在光荣中被烧死。”她面色一沉,记起了在自己的一次人生中,她和加达一起变老,平静地生活。那是她能记得的最无聊的一次人生。但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因缘中其余的人生,所以甚至还觉得那样的生活非常快乐。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去的。”麦特说。 她叹了口气。“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麦特,我不能离开伊兰。她不怕死的劲头和你的骄傲一样厉害,我要确保她活下来。” “我也没有想让你一起去。”麦特立刻说道,“光明烧了我吧,我又没有这样求你……”他皱起眉头。“……她的不怕死和我的什么一样厉害?” “没什么。”柏姬泰喝着自己的牛奶。她实际上很喜欢牛奶,只是从没将自己这个喜好告诉过别人。当然,如果能再拿起酒杯,她会更高兴。她很想念老斯纳特的陈年佳酿,烈酒就像丑男人一样,都很让她喜爱。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需要帮助。”麦特说。 “我还能告诉你什么?你已经准备好了铁、火焰和音乐。铁能伤害他们,阻挡他们,限制他们。火焰能让他们慌乱,杀死他们。音乐能让他们陷入沉迷。但你也会发现,火焰和音乐这两样东西对他们用得愈多,就愈缺乏效力。 “那座塔不是一个地方,那是一道门户,是他们国度的一个入口。你会在那里同时找到他们:埃斐英蛇和易斐英狐狸。他们有着某种奇怪的联系。可以认为,他们正在进行某种合作。” “但他们想要的又是什么?”麦特问,“我是说,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是我们?” “情绪。”柏姬泰说,“所以他们才会建立通向我们这个世界的通道,才会引诱我们进去。他们以我们的感情作为滋养。不知为什么,他们尤其喜欢两仪师。也许那些融合了至上力的情绪,尝起来会像烈酒一样可口。” 麦特打了个哆嗦。 “那里面路径繁复曲折。”柏姬泰说,“在那里面,无论要去什么地方都很困难。我从那座塔中进入那里,而不是从其他正常的门户,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危险。但我知道,如果我能到达那里的大厅,我就能和他们达成交易。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进入那座塔,那么你无论要去什么地方,都必须付出代价。他们会要你付出对你极为珍贵的东西。” “不管怎样,”柏姬泰继续说道,“我已经想到了找到那座大厅的办法。铁屑,我会在我经过的路上洒上铁屑,这样我就会知道哪条路我已经走过。他们没办法碰触铁,你也知道……你确定从没听说过这个故事?”看到麦特摇头,柏姬泰皱起眉。“一百年以前,这个故事中的这一段还有很多人在传诵呢。” “这好像让你觉得很不高兴。” “这是一个好故事。”柏姬泰说。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让汤姆编一首该死的歌谣,柏姬泰。仔细和我说说铁屑的事。你的计划奏效了吗?” 柏姬泰摇摇头。“我还是迷路了。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吹走铁屑,还是那个地方实在太过广大,我甚至没有重复过以前走的路。我被逼入了绝境,我的火灭了,我的七弦琴破碎了,就连弓弦也断了。加达在我背后人事不省。他在那里的最初一些日子还可以走路,但随后就陷入了昏迷,我只好用我带去的担架拖着他。” “一些日子?”麦特说,“你们在那里待了多久?” “我准备了两个月的粮食。”柏姬泰的面容变得更加冷峻,“在粮食用光以后,我不知道我们还坚持了多久。” “该死的!”麦特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告诉你,不要进去。”柏姬泰说,“就算是你能找到你的朋友,也绝不可能回来。你有可能会在那里连续走几个星期,却不必拐一个弯,一直向前,经过一个又一个岔路。它们在你眼中不会有任何差别。也许大厅就在离你只有几分钟路程的地方,而你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走,就依然会错过它。” 麦特盯着自己的杯子,也许是想要喝一杯更有劲的东西。 “你会重新考虑一下吗?”她问道。 “不。”麦特说,“不过,等我们出来以后,该死的沐瑞最好能感谢一下我为她做的这些!两个月?”他皱起眉头。“等等,如果你们两人都死在那里,那个故事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柏姬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名两仪师在那里问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我进去了。那时,我被称为洁萨莉·月舞者。你确定从没听过这个故事?” 麦特再次摇头。 她叹了口气,坐回椅子里。看来,并非所有关于她的故事都能流传下来,但她至少以为这个故事能够多延续几个世代。 她举起杯子,想要喝光杯子里最后一点牛奶。还没等杯子碰到唇边,她突然身子一滞,伊兰的一股情绪从约缚中传来,愤怒、狂乱、痛苦。 柏姬泰将杯子摔在桌上,扔出几枚硬币,咒骂着站起了身。 “出了什么事?”麦特在眨眼间也离开了凳子。 “伊兰有麻烦,她又受伤了。” “该死的。”麦特抓起外衣和手杖,和她一起跑出了酒馆。 第二十三章 众多狐狸头 伊兰在手指间转动着那枚怪异的徽章,用指尖划过狐狸头的雕花。就像许多特法器一样,很难判定铸造它的到底是一种什么金属。根据自己通过异能得到的感受,她有些怀疑这是白银。不过这枚徽章显然并不是银色的,它呈现出了另外某种全新的色泽。 幸运者剧团的女主角还在引吭高歌,她嘹亮的歌声优美而纯粹。大厅前半部为了方便演员演出,已经被改建成一个高台。伊兰坐在大厅右侧的软垫椅里,两名柏姬泰的卫兵正站在她身后。 伊兰周围的光线相当昏暗。嵌在墙上的一排油灯闪烁着细微的火苗,外面用蓝色玻璃罩住。演出舞台的周围则闪耀着许多明亮的黄色灯光。 伊兰并没有很在意台上的演出。她听过许多遍《沃丽申公主之死》的歌谣,在她看来,为这首歌谣增添更多的唱词和演员的效果,并不比让一名吟游诗人完整地唱完歌谣更好。不过这是艾络琳喜欢的歌谣,而凯瑞安贵族对这种表演形式的喜爱和发展,也对安多贵族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因此,艾络琳今晚接受了伊兰的邀请。也许更让她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伊兰会如此大胆地邀请她?很快,伊兰就会因为艾络琳出现在这里而得到好处。不过现在还不行,就让这个女人先享受这种胜利的感觉吧。也许她正等待着一场政治伏击,以为伊兰会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的椅子里,或者让仆人请她过来。 伊兰并没有这么做,她只是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端详着手中的狐狸头特法器。虽然这只是一块结构简单的金属,但也同样是一件工艺相当复杂的艺术品。她能够感觉到用来制造它的编织,其繁复程度要远远超过纽环形状的梦之戒指。 她数次尝试复制这枚徽章,但一直没成功,现在一件失败的复制品就放在她的口袋里。她让银匠铸造了一些徽章的复制品,力求在细节上没有任何差失。但她怀疑,形状并不是这件特法器的重点。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最关键的地方应该在于使用白金的分量。 实际上,她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在她口袋里的复制品能够产生不尽完美的类似效果,就是力量较弱的编织无法触及持有它的人,只是它还无法抵抗非常强大的能流。但更大的问题是,碰触这件复制品的人自己也无法导引。 在拿着麦特的徽章时,她依旧能任意导引,而且自己做出的编织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怀孕有时依然会让她无法拥抱真源,这种情况也没有因为她握有这枚徽章而进一步恶化。 但她的复制品完全做不到这一点。在这方面,她还无法做出任何推测。不幸的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麦特很快就会要回他的徽章。 她拿出那枚假徽章,把它放在身边的座位上,然后拥抱真源,编织出魂之力。一些同样在欣赏演出的家人向她这里看过来,不过大多数人依旧专心地望着舞台上的演员。 伊兰将编织伸展出去,碰触到假徽章,她的编织立刻消散开来,真源也离开了她,就好像她被罩上了一层屏障。 她在达到高潮的歌声中叹了口气。这件复制品已经和真品这么相似了。但同时却又让她感到如此气馁。她肯定不会佩戴任何会阻止她碰触真源的东西,无论它会给她怎样的保护。 不过,这东西也不是完全无用的。也许她可以让柏姬泰携带一件复制品,甚至还可以把它们交给几名卫兵队长。但她也不可能制造出太多这样的东西。普通人也能够有效地用它们来对抗两仪师。 她能还给麦特一件这样的复制品吗?麦特绝对不可能知道。因为他并不能导引…… 不,她努力将这种刚刚冒出头的诱惑从脑海中赶走。她答应过麦特要把徽章还给他,她要遵守诺言,而不是用仿制品去欺骗麦特。她将两枚徽章都收进衣袋。至少,麦特愿意把徽章交给她。也许她能吓唬一下麦特,让他答应把徽章在自己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但那个古蓝的出现的确也让她感到忧虑。该如何对付那个怪物?不过,让自己所有的卫士全都装备一枚复制徽章,肯定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歌声终止了,最后一段高亢的旋律低弱下来,如同即将熄灭的烛心。演出即将结束,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从黑暗中跳出。一道明亮的光芒闪起,有某种东西被倒进了油灯。当那道光芒消失时,沃丽申倒在舞台上,死去了。她的红色长裙在她的周身展开,如同流淌出的鲜血。 观众纷纷起立鼓掌。他们之中大多数是家人,再加上几名接受邀请、全是伊兰衷心支持者的大贵族。当然,其中包括戴玲,还有年轻的康奈尔·诺萨恩和同样年轻,却有着两倍骄傲的凯塔琳·海文。 这里的最后一名贵族是茜尔瓦瑟·卡伦。这个女孩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伊兰摇了摇头,确认过徽章已经在衣袋中放好,便领头鼓起掌来。那些演员真正注意的目标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她不表露出一些赞许的态度,他们一定会整晚不得安眠。 演出结束之后,伊兰走进旁边的一间起居室。这里摆放着有宽大扶手的软垫椅,供人们在放松的环境中聊天。房间的一侧是吧台。一名身穿红白两色制服的男仆双手背在身后,充满敬意地等待主人和宾客的到来。当然,艾络琳并不在这里。客人等待主人先退场是一种基本的礼貌。虽然艾络琳和伊兰之间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友善的关系,但她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失礼。 伊兰走进起居室之后没多久,艾络琳就跟了进来。这名身材丰满的女子正在和一名家人交谈。很显然,她有意对身边其他的大贵族保持无视的态度。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勉强。也许她会完全避开这间起居室。但伊兰知道,她想要明确地表达,自己对于传坎家族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伊兰露出微笑,但并没有向艾络琳走过去,反而转向走进来的茜尔瓦瑟。这个蓝眼睛的女孩身材中等,如果不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她也许可以算是漂亮的。她的一张脸并非像两仪师那样从容淡定,而是彻底的没有显示出任何情绪。有时候,伊兰觉得茜尔瓦瑟就像是一个用来展示的盛装布娃娃。但在另一些时候,她会显示出一种被深深隐藏的狡狯。 “谢谢您的邀请,陛下。”茜尔瓦瑟用平淡到已经略显怪异的声音说道,“这场演出给了我深刻的启迪。” “启迪?”伊兰说,“我只希望演员的表演能让大家感到愉悦。” 茜尔瓦瑟什么都没有说。她瞥了艾络琳一眼。在这个眼神中,她终于显露出了一点情绪,那是一种冰冷的厌恶,足以让看到的人打个哆嗦。“为什么要邀请她,陛下?” “卡伦家族也曾经与传坎家族有颇多嫌隙,”伊兰说,“而那些最难争取到的忠诚往往是最有价值的。” “她不会支持您的,陛下。”茜尔瓦瑟的声音依旧静如止水,“毕竟您的母亲曾经对她做过那样的事情。” “当我的母亲在多年前得到王座的时候,”伊兰回头瞥了一眼艾络琳,“人们就认为有一些家族的支持是她绝不可能争取到的,但她做到了。” “那又如何呢?您已经得到足够的支持,陛下,您已经取得了胜利。” “只是胜利的第一步。” 伊兰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欠塔梅恩家族的。赢得艾络琳的支持并不仅仅是为了让她能坐稳狮子王座,这还关系到修复伊兰的母亲在加贝瑞的影响下造成的裂痕,恢复传坎家族的荣誉,弥补一切有可能被弥补的伤害。 茜尔瓦瑟不会理解这一点。伊兰已经了解过这个可怜女孩的童年,那种童年绝不会为这个贵族家庭增添什么荣誉。茜尔瓦瑟似乎只相信两件事:权力和复仇。但只要她支持伊兰,并能够接受指引,她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不过她也绝对无法成为像戴玲那样可以让传坎家族倚仗的力量。 “在您看来,我的秘书还算好用吗,陛下?”茜尔瓦瑟又问道。 “还不错。”伊兰说道。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挖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不过伊兰也没有给予他在审问中采取任何过激行动的权力。她在这件事上陷入了一个难题。一直以来,她都在猎捕黑宗。现在她终于抓到了她们……但又该拿她们怎么办? 柏姬泰活捉了她们。从表面上看来,现在伊兰可以从她们口中得到情报,然后再把她们送到白塔去接受判决。但这也意味着她们完全没有招供的理由。因为她们很清楚,自己最终难逃一死。所以伊兰或者要和她们做一笔交易,或者就只能让审问者采取特殊手段。 一位女王必须足够强硬,能够使用特别手段,她的导师们就是这样教她的。这些黑宗的罪行是不容宽恕的,她们所做的事情虽百死而莫赎,但伊兰也不知道自己愿意堕落到何种程度,会把想要得到的秘密从她们的嘴里硬撬出来。 而且,这么做真的会有用吗?伊丝潘肯定受到某种心灵压制或誓言的束缚。其他人很可能也一样。她们是不是能透露出有价值的情报?如果能有办法…… 她犹豫着,没注意到茜尔瓦瑟的下一句话。这时,她的意识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当然,柏姬泰不会喜欢这种事,她什么都不喜欢。但伊兰感觉到柏姬泰已经离开了王宫,也许她是去检查外面的警卫岗哨了。 “请原谅,茜尔瓦瑟。”伊兰说,“我刚刚想到一件我必须去做的事。” “没关系,陛下。”那名女孩用几乎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说道。 伊兰从她面前转过身,向房里的众人匆匆打过招呼,并道了晚安。康奈尔显得很无聊,他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这里需要他的出现。戴玲依然保持着她惯有的那种愉悦却谨慎的矜持态度。伊兰避开艾络琳。并向房间里其他所有人打过招呼,然后,她迈步向门口走去。 “伊兰·传坎。”艾络琳喊道。 伊兰停下脚步,暗自一笑,然后她转过身,让自己的脸上只有一种故作的好奇。“什么事,艾络琳女士?” “您邀请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忽视我吗?”艾络琳在房间对面问道。其他人的对话立刻安静下来。 “当然不是。”伊兰说,“我只是相信,如果我不强迫你与我对话,你应该能有一个更愉快的晚上。这个夜晚并不是为了政治角逐而安排的。” 艾络琳皱起眉头。“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享受一场优美的演出,艾络琳女士。”伊兰说,“也许还是为了让你能想起你曾经与传坎家族一同度过的那些愉快时光。”她微笑着轻点了一下头,就转身离开了。 就让艾络琳去思忖这些话吧,伊兰满意地想。毫无疑问,艾络琳已经听说过加贝瑞是弃光魔使的传闻。也许她不相信这件事,但也许她还没忘记多年以来,她和摩格丝相互给予的尊重。难道短短几个月之内,持续多年的友谊就会被彻底忘记? 走下休息室的台阶,伊兰看到凯伊拉·本特,柏姬泰部下的一名女卫士队长。这名身材瘦削的火色头发女人正与两名女王卫兵亲密地交谈着。那两个人似乎都很想得到她的青睐。一看到伊兰,这三个人立刻都挺直了身子。 “柏姬泰到哪里去了?”伊兰问。 “她去王宫门口调查一起骚乱事件了,陛下。”凯伊拉说道,“我已经得到信息,那并非是任何危险事件,只是曾经觐见您的那名佣兵队长想要溜进王宫里来,柏姬泰元帅正在审问他。” 伊兰挑起一侧眉弓。“你说的是麦特·考索恩?” 凯伊拉点点头。 “她在‘审问’他?” “我听到的信息就是这样的,陛下。”凯伊拉答道。 “那他们两人一定是喝酒去了。”伊兰叹了口气。光明啊,这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如果柏姬泰和麦特出去了,她就不可能来反对伊兰要对黑宗执行的计划。伊兰发现自己正在微笑。“本特队长,你跟我来。”她离开表演区,向王宫主体区走去。凯伊拉跟随在她身后,一边挥手示意站在走廊里的一队女卫士跟上来。 伊兰一边暗自微笑着,一边下达命令。一名女卫士立即跑了出去。不过伊兰的命令显然让她感到非常困惑。伊兰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来,仔细思考计划的细节。她必须迅速行动。柏姬泰现在的心情相当不好,她能够从约缚中感觉到这一点。 一名仆人很快就赶来了,还带来一件能裹住全身的黑色斗篷。伊兰跳起身,披好那件斗篷,然后拥抱了真源。她一连试了三次才成功!该死的,怀孕有时真让人感到郁闷。 她开始在周围编织火之力和风之力,用雾镜术让自己显得更高,更强壮。然后她拿出珠宝匣,在里面找到一个象牙女子小坐像。这名女子的全身都被包裹在自己的头发里。然后,她借助这件法器,汲取了她敢于汲取的最大量的至上力。现在,她会给任何能够导引的人留下强烈的印象。 她回头看了一眼女卫士们。她们的手都按住了剑柄,脸上却充满困惑的表情。“陛下?”凯伊拉问。 “我看起来如何?”伊兰改变编织,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沉厚。 凯伊拉瞪大了眼睛,“就像有生命的雷电,陛下。” “感觉上很有压迫感吗?”伊兰口中发出的那种危险的,几乎是非人的声音,把她也稍稍吓了一跳。太完美了! “是的,一点也没错。”那名细瘦的女卫士一边说,一边揉搓着下巴。“不过您的软鞋把您要的效果都毁了。” 伊兰向下瞥了一眼,不禁朝那双粉色缎子软鞋骂了一句。她又做出一个编织,将穿着软鞋的脚完全遮住,仿佛她正飘浮在空中,脚下是一团不住脉动的黑暗。黑色的斗篷也在她的周身飘起。她的面孔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作为一点小点缀,她还在自己双眼的位置上编织出两点暗淡的红光,就好像缓缓燃烧的赤煤。 “光明保佑我们。”一名女卫士悄声说道。 伊兰暗自点点头,她的心跳也因为兴奋而加速了。她并不担心。她是安全的,明见到的幻象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她再一次检查过自己的计划。这应该是有效的,但要确认它,只有一个办法。 伊兰将编织倒置,并固定好。然后,她转身对女卫士们说:“熄灭灯光,等在这里,保持绝对安静,我很快就回来。” “但……”凯伊拉说。 “这是命令,卫士。”伊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最好服从。” 凯伊拉犹豫着。她也许明白,柏姬泰绝不会允许伊兰这么做。但谢天谢地,凯伊拉不是柏姬泰。她不情愿地下达了命令,房里的灯光熄灭了。 伊兰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枚真正的狐狸头徽章,把它藏在手心里。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施展神行术。通道初启时的光柱在黑暗的房间中显得格外耀眼,所有人的脸上投下一层月光般的白色光晕。通道对面是一个同样黑暗的房间。 伊兰走过去,置身于王宫地牢的一间牢房之中。一个女人正跪在牢房的另一端,在她身边是坚固的牢门。牢门顶部有一个带栅栏的小窗,从窗中射进来的微弱灯光是这个黑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伊兰的右手边有一张小床,左手边是一只净桶,狭小的牢房里充满了霉腐的气味和人类排泄物的臭味。伊兰能清楚地听到老鼠从身边跑过的声音。但对于眼前的这个人,这样的寓所也还是太过优待了。 伊兰有意选择了加丝玛,她在这一众黑宗之中似乎具有某种权威。而且她拥有足够强大的导引能力,让她的姐妹都要向她低头。伊兰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一个冲动多过理智的人。这一点也很重要。 伊兰一走进牢房,这名身材高大、相貌英挺的女人就转过了身。伊兰屏住呼吸。太好了,她的计谋成功了。加丝玛立刻跪倒在牢房地面的干草上。 “暗主,”那名女子嘶声说道,“我已经……” “安静!”伊兰喝道。她的声音引起了一阵阵共鸣。加丝玛哆嗦了一下,然后向身后瞥了一眼,仿佛以为外面的卫兵会探头进来。门外应该有家人维持对加丝玛的屏障,伊兰能感觉到她们,但并没有人因为听到她的声音而前来查看。家人们都在遵守伊兰的命令,虽然这是非常奇怪的命令。 “你比一只老鼠好不了多少。”伊兰用充满厌恶的声音说,“你本来受命要实现暗主的荣耀,但你做了什么?竟然被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抓住,成为那些蠢货的俘虏?” 加丝玛哀号一声,把身子伏得更低。“我只是一粒灰尘,暗主,我什么都不是!我们让您失望了。请、请不要摧毁我!” “为什么我不该摧毁你?”伊兰喝道,“你们这帮人所做的一切只是一个失败接连一个失败!你到底做过什么,能让我相信你们还有存在的价值?” “我们杀死许多反抗暗主的傻瓜!”加丝玛哭号着。 伊兰打了个哆嗦,但马上又让自己镇定下来,用风之力的鞭子猛抽这名暗黑之友的脊背。这是她应得的。“你们?”伊兰说,“你们和那些人的死亡毫无瓜葛!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会那样无知吗?” “不,暗主,”加丝玛痛哭流涕,紧紧地蜷缩起身子。“求您开恩!” “那么,给我让你们活下去的理由。” “我有情报,暗主。”加丝玛急忙说道,“我们受命搜寻的情报。那两个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杀死的人……其中一个就在凯姆林!” 这是怎么回事?伊兰犹豫了一下。“说清楚一些。” “他率领着一支佣兵团。”加丝玛感觉到自己的情报引起对方的兴趣,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就是那个目光犀利,总是戴着帽子,拿着一支雕刻着乌鸦图案长矛的男人!” 麦特?暗黑之友正在猎杀麦特?的确,他是兰德的朋友,还是时轴。但麦特到底做了什么,会如此激怒弃光魔使?更让伊兰感到困扰的是,加丝玛怎么可能知道麦特就在凯姆林?这些黑宗两仪师被俘的时候,他还没来到这座城市!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加丝玛这伙人和其他暗黑之友有联系。那个暗黑之友又是谁?“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情报的?为什么不早点报告?” “我今天才得到的信息,暗主。”加丝玛的声音流露出更多自信,“我们正在策划一场刺杀行动。” “既然你们被关在地牢里,又能如何行动?”伊兰问道。加丝玛抬了一下头,她的方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同时没有多说一个字。 我已经让她察觉到,有些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却并不知道。伊兰在黑影的面具后咬紧了牙。 “暗主,”加丝玛终于又开了口,“我一直谨慎地执行我的命令,我们几乎就要开始按照命令发动攻击了。很快,安多就会被我们敌人的鲜血淹没,伟大的主人将在火焰与灰烬中统治这个国度。这是我们注定将要赢得的胜利。” 这又是什么意思?一场对安多的攻击?这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但她敢这样问这名暗黑之友吗?加丝玛似乎已经对她产生怀疑了。 “您不是先前来过的中选使徒,对吗?伟大的主人?”加丝玛问道。 “我们的行事不容你这样的人质疑。”伊兰吼叫着,又狠狠抽了那名暗黑之友一鞭。“我要知道,关于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这样我才能判断你到底有多少智慧。如果你竟然无知到……好了,让我看看,首先告诉我,你对于这场攻击都了解多少。” “我知道,发动攻击的日期就要到了,伟大的主人。”加丝玛说道,“如果我们还有更多一些时间,也许能把计划制订得更周详一些。如果您能帮助我摆脱这种桎梏,那么我就能……” 她向身后瞥了一眼,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攻击的日期。伊兰张嘴想要进一步询问,却又犹豫了。怎么回事?她感觉不到外面的家人了。她们撤走了吗?加丝玛的屏障呢? 牢门发出一阵声响,锁簧弹起,牢门被推开。牢门外站着一群人。但并不是伊兰期待中的卫兵,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人,他的头顶是一丛黑色短发,头侧的毛发则非常稀疏。他穿着褐色的长裤和黑衬衫,长外衣几乎像是一件敞开的长袍。 茜尔瓦瑟的秘书!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女人,提麦勒和爱蒂丝,两个黑宗。她们都握持着真源,光明啊! 伊兰压抑住自己的惊讶,毫不退让地与她们对视着。如果她能让一名黑宗相信她是弃光魔使,那么也许她也可以骗住这三个人。提麦勒睁大了眼睛,立刻跪了下去。茜尔瓦瑟的秘书动作甚至比她还要快,但爱蒂丝犹豫了一下。伊兰不能确定让她产生怀疑的是自己的姿态和伪装,还是看见他们三个人时的反应。也许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的某件事。不管怎样,爱蒂丝没有被骗住。这名圆脸女人开始导引了。 伊兰暗自咒骂了一句,也开始进行编织。她将一道屏障压在爱蒂丝身上,同时也感觉到另一道屏障向自己压过来。幸运的是,她握着麦特的特法器。碰到她的编织立刻消散了。徽章在伊兰的手中变冷。伊兰的编织则结结实实地割断了爱蒂丝和真源的联系。至上力的光辉立刻从她周身熄灭了。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白痴!”加丝玛尖叫着,“你想要打倒一位使徒吗?你会让我们死在这里!” “她不是中选使徒。”爱蒂丝也尖叫着。伊兰这才想到要用风之力堵住她的嘴。“你被骗了!这……” 伊兰塞住了她的嘴,但已经太迟了。瘦小娇弱,看起来根本不像暗黑之友的提麦勒拥抱了真源,抬起头。加丝玛的表情也从畏惧变成了恼怒。 伊兰立刻固定好爱蒂丝的屏障,又开始做出另一个编织。一股风之力击中了她。狐狸头徽章变冷了。感谢麦特及时提供的宝物,伊兰让屏障落在加丝玛和真源之间。 提麦勒惊讶地看着伊兰,显然在为自己落空的编织感到震惊。茜尔瓦瑟的秘书却及时做出了反应。他出其不意地向前扑来,将伊兰猛地撞到墙上。 剧痛从她的肩头爆发,她感觉到肩膀上有东西碎裂了。她的肩胛骨?孩子!她立刻想道。巨大的恐惧立刻赶走明的一切预见。更令她惊骇的是,她放开了返回自己房间的通道。通道立刻消失了。 “她有某种特法器。”提麦勒喊道,“编织对她没有用。” 伊兰抵抗着秘书的压力,开始编织风之力要将他推开。但那个秘书已经抓住了她的手。也许他注意到伊兰手中一闪而过的银光。就在伊兰的风之力击中那名秘书的时候,他长而有力的手指也扣住了那枚徽章。 那名秘书抓着徽章向后倒去。伊兰愤怒地吼叫着。提麦勒露出凶恶的笑容,开始编织风之力,向伊兰抽击过来。伊兰的风之力也同时撞向了她。 两股风之力相互撞击在一起,让狭小牢房中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振荡。干草被卷起,化为碎屑。伊兰的耳朵抗拒着突如其来的压力。那名秘书手脚并用地爬回来,紧握着特法器,又想要向伊兰发动进攻。伊兰用编织打击他,却毫无效果。 伊兰愤怒地吼叫着,疼痛刺激着她肩膀上刚刚撞到墙壁的地方。牢房里挤满了人。提麦勒站在门口,无意间挡住了秘书逃跑的路径。或者,也许她是故意要如此。也许她也想要那枚徽章。另外两名黑宗姐妹已经在强风中蹲下了身子。她们都遭到了屏障。 伊兰从法器中尽可能多地汲取阴极力,将风之力编织猛然向前推去,要将提麦勒的编织崩飞。她们两个僵持了片刻。伊兰的编织终于冲了过去,提麦勒飞出牢房,狠狠地撞在石墙上。伊兰随之屏障了她,不过提麦勒看起来已经被那一股风之力撞昏了。 那名秘书立刻冲向牢门。伊兰的心中涌起一阵恐慌。她做了自己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将加丝玛用风之力提起,朝那名秘书抛了过去。两个人跌成了一堆。狐狸头徽章从秘书的手中滑脱出来,落在地上,一直滚出了牢门口。 伊兰深吸一口气,疼痛已经蔓延到她的胸部。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根本没办法再抬起来。她用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抱着断臂,愤怒地握持着真源。阴极力的甜美给她带来了安慰。她编织风之力,困住加丝玛、秘书,然后是爱蒂丝,这名黑宗两仪师正悄悄向伊兰爬过来,妄图施加偷袭。 伊兰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出牢房,查看提麦勒的情况。她还有呼吸,但依然不省人事。伊兰也将她用风之力捆好,然后小心地捡起狐狸头徽章。手臂上的痛楚让她不停地打着哆嗦。她的骨头一定是断了。 黑暗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四道牢门前面,只亮着一盏立灯,卫兵和家人都到哪里去了?她不情愿地放开雾镜术编织,以免有士兵突然出现,将她误会成暗黑之友。应该有人听到刚才打斗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她能感觉到柏姬泰的关注。她的护法正迅速向她靠近。毫无疑问,柏姬泰知道她受伤了。 和即将到来的柏姬泰的教训与斥责相比,伊兰倒更愿意忍受肩膀的疼痛。她又瑟缩了一下。这时她想到,除了看管这四名俘虏,她还应该再检查一下其他牢房。 当然,她的孩子不会有事,她也不会有事。她对肩膀上的疼痛反应过度了。她并不曾真正害怕过。不过,最好还是…… “你好,女王陛下。”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第二阵剧痛同时在她的肋侧绽开。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向前踉跄了一步。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她手中的徽章。 伊兰转过身,地牢在她眼前逐渐模糊。某种温热的东西从她的肋侧流过。她在流血!她惊骇地察觉到真源也离开了她。 督伊林·麦拉尔站在她身后的走廊中,右手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左手举着那枚徽章。他那张窄长的脸上露出淫邪的微笑。虽然身上几乎只剩下了破布,但他自信的神情却仿佛坐在王位上的国王。 伊兰吸着冷气,向真源伸展过去,但什么都没发生。她听到身后传来笑声。她没有固定加丝玛的屏障!当伊兰放开真源的时候,她的一切编织就都消失了。这时,伊兰才看见隔开自己和真源的屏障。 加丝玛冷硬的面孔上依旧泛着红潮,但她也在向伊兰微笑。光明啊!伊兰的脚下已经积聚了一摊鲜血。她出的血太多了。 她摇摇晃晃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边是麦拉尔,另一边是加丝玛。 她不可能会死。明说过……我们有可能会误解她看到的幻象,柏姬泰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旁。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出错。 “治疗她。”麦拉尔说。 “什么?”加丝玛问道。在她身后,爱蒂丝正在牢门内掸掉身上的尘土。当伊兰的风之力编织消解掉时,她倒在了地上,不过她的屏障并没有消去。伊兰已经将这个编织固定住了。 仔细想一想,伊兰告诫自己。鲜血不住地从她的指缝中涌出。一定有办法脱出这个困境。一定有办法!光明啊!柏姬泰,快一点! “治疗她。”麦拉尔又说了一遍,“她受的刀伤应该已经让她放开你了。” “蠢货。”加丝玛说,“如果编织被固定了,再重的伤也没办法让我们解脱!” “那样她就会死掉。”麦拉尔耸了耸肩。他看着伊兰,那双英俊的眼睛里闪动着欲望。“这就太可惜了。她是我的,两仪师,我不会让她死在这个地牢里。我还没有……享受过她呢。”他回头望向那名黑宗两仪师。“而且,如果我们侍奉的那些人知道你任由安多女王死掉,却没有掏出她心里的秘密,他们会高兴吗?” 加丝玛看起来颇为不满。但她显然明白,麦拉尔说得没错。在他们身后,那名秘书也悄悄走出了牢房,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之后,他迅速跑到通往上方的楼梯口,爬了上去。加丝玛向伊兰走过来。幸好伊兰现在正逐渐陷入昏迷。她靠在墙上,几乎感觉不到肩膀的痛楚。慢慢地,她滑坐在地上。 “白痴女孩。”加丝玛说,“我当然已经看穿了你的小阴谋,我只是在拖延时间。我知道援兵就要来了。” 当然,她只是徒劳地在同伙面前掩饰自己的失误。治疗。伊兰需要……治疗。她的意识变得愈来愈迟钝,她的视野变黑了。她的手捂在肋侧,心中充满恐惧,为自己,为她的孩子们。 她的手滑落下去,隔着衣服碰到口袋里的一样东西,那枚复制的狐狸头徽章。 加丝玛将手放在伊兰的头上,开始进行编织。伊兰的血管里仿佛突然充满了冰水,她的身体被一阵阵至上力的编织所笼罩。她深深地呼吸着,肋侧和肩膀上的疼痛消失了。 “好了。”加丝玛说,“现在,我们需要尽快……” 伊兰拿出另外那枚徽章,将它举起。加丝玛立刻抓住了它,也同时失去了导引能力。她的编织消失了,包括对伊兰的屏障。 加丝玛咒骂着,丢掉了这枚徽章,然后急忙开始编织屏障。 伊兰却根本不屑再使用屏障。这一次,她编织出火之力,简单、直接、危险的攻击。那名黑宗两仪师的衣服上喷出烈火。她的编织还没完成,就已经发出凄厉的尖叫。 伊兰奋力站起身。走廊却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旋转。刚刚的治疗消耗了她的大量体力。但伊兰来不及稳定住身体,她已经开始编织第二股火之力,把它甩向麦拉尔。这个恶棍竟然刺伤她的身体,让她的孩子遭遇这么大的危险!他…… 编织在碰到他的时候就消解了。他微笑着,用脚踩住了一样东西。是另一枚徽章。“看啊。”他说着,也将那枚徽章捡起来,“又是一个?如果我晃晃你,你会不会掉出第三个来?” 伊兰吸着冷气。加丝玛还在火焰中尖叫。她倒在地上,踢蹬着,走廊里充满了烧灼皮肉的辛辣气息。光明啊!伊兰不想杀死她。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她编织出风之力,抢在爱蒂丝逃走前再一次抓住了她,并将她向前推去,挡在她和麦拉尔之间。她的动作相当及时。目光冷锐的麦拉尔已经向前扑过来,一只手握着两枚徽章,另一只手紧握着匕首,匕首刃上仍然闪动着伊兰鲜血的光泽。 “我们还没有完,我的女王。”他轻声说道,“其他人被承诺的奖励是权位,而我的奖励只有你。我只要属于我的东西。”他谨慎地看着伊兰,似乎是在猜测伊兰又会使出什么诡计。 但伊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经快站不住了,就连握持真源也变得愈来愈困难。她向后退去,将爱蒂丝保持在她和麦拉尔中间。麦拉尔的眼睛不住地向这个雕像般的暗黑之友闪动着。她的双手被风之力捆在身侧,飘浮在距离地面一寸的地方。突然间,麦拉尔向前一跃,割开了爱蒂丝的喉咙。 伊兰愣了一下,又向后退了几步。 “很抱歉。”麦拉尔说道。伊兰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正在对爱蒂丝说话:“但命令就是命令。”然后,他又俯下身,一刀刺穿了仍在昏迷中的提麦勒。 不能让他拿走那枚徽章!伊兰的心中重新涌起一股力量。她汲取更多的至上力,开始编织地之力,猛拉麦拉尔头顶的地牢砖石。大块的石头朝正在站起的麦拉尔砸落下来,麦拉尔只能双手抱头,尖叫着闪向一旁。混乱中,传来了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 走廊摇晃着,空气中满是尘土。雨点般的石块将麦拉尔逼开,但也阻绝了伊兰追击的道路。他消失在走廊右侧的楼梯中。伊兰跪倒在地,全身没了一点力气。但这时,她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乱石中闪烁,是一块银色的金属,一枚狐狸头徽章。 伊兰屏住呼吸,抓起那枚徽章。谢天谢地,真源没有离开她。麦拉尔拿着复制品逃走了,但真正的徽章被他留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又坐倒下去,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她很想就这样陷入昏迷,但还是强迫自己收好徽章,继续保持着清醒,直到柏姬泰出现在走廊里。她的护法因为疾速奔跑而沉重地喘息着,红色的外衣和金色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 麦特紧跟在柏姬泰身后跑进了走廊。他的脸上还裹着围巾,浸透雨水的深褐色头发贴在头皮上。他的目光不住地扫视着周围,手中握紧了一支手杖。 柏姬泰跪到伊兰身旁,急迫地问:“你还好吗?” 伊兰疲惫地点点头。“这里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从某种角度说来,她没有说谎。“你们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顺便为这个世界做件好事,杀了麦拉尔?” “麦拉尔?”柏姬泰立刻显出警觉的神情,“没有,伊兰,你的衣服上有血!” “我没事。”伊兰说,“真的,我已经得到了治疗。” 看起来,麦拉尔还是逃掉了。“赶快,搜索走廊,守卫这里的卫兵和家人……” “我们已经找到他们了。”柏姬泰说,“他们都被塞在楼梯下面,全都死了。伊兰,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旁的麦特正用手杖戳着提麦勒的尸体,他注意到了提麦勒胸口的匕首。 伊兰将双手按在肚子上。她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我做了一件非常草率的事,柏姬泰。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此对我大喊大叫了。但你能不能先送我到我的房间去?我想,应该让梅菲恩来看看我。只是以防万一。” 艾雯遭遇未遂刺杀的一个小时后,盖温一个人站在玉座寓所中的一个小房间里。他已经被从风之力的捆绑中放了出来,并被要求留在这里。 艾雯终于走进了房间。“坐下。”她说道。 盖温犹豫着,但玉座犀利的目光几乎能把蜡烛点燃。他坐到凳子上。这个小房间里挂着几件衣服,摆放着几只衣箱。房门通往他刚刚被捉住的那间大起居室,那间起居室中的另一道门通往艾雯的卧室。 艾雯关上了门,把他们和外面的众多卫兵隔开。外面的房间里还有不少护法和两仪师,他们的交谈声汇成连绵不绝的嗡嗡声,不住地从门缝里传进来。艾雯还穿着那件金红色长裙,黑发里编结着金丝。她看着他,脸颊上泛起愤怒的红晕。这让她比平时更美了。 “艾雯,我……”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我是来看看,我爱的那个女人是否平安,然后就发现她的门外有一名刺客。” 艾雯将手臂抱在胸前。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怒火的热量。“你的尖叫声引来了半个白塔的人。他们看到你被捉住。现在那名刺客也许已经知道我设下的陷阱了。” “光明啊,艾雯!你仿佛是在说,我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我没有要求你的保护!我要求的是你的服从!盖温,难道你看不出我们错过的大好良机?如果你没有把麦煞那吓跑,她现在已经走进我的陷阱了。” “那不是弃光魔使。”盖温说,“那是一个男人。” “你说过,你看不见那个人的脸,而且那个人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你也无法分辨他的体形。” “是的,”盖温说,“但他是用剑作战的。” “一个女人就不能用剑吗?你看到的那个人的身高正说明她是一个女人。” “也许,但那会是弃光魔使吗?光明啊,艾雯,如果那是麦煞那,她早就用至上力把我烧成灰烬了!” “难道不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服从我吗?”艾雯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那只是麦煞那的一名仆从,一个暗黑之<u>http://ww</u>友,或者灰人。正因为是这样,我更要捉住他,查清楚麦煞那的阴谋。盖温,如果那是麦煞那,你该怎么办?你又能做些什么?” 盖温低头看着地板。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采取了防范措施。”她继续说道,“而你还是那么不听话!现在,就是因为你,那个刺客已经知道我在等她。下一次,她肯定会更小心。你知道我们要为此多付出多少条生命?” 盖温将手背在身后,藏起自己紧握的拳头。他应该感觉到羞愧,但他心里只有愤怒,一种他无法解释的愤怒,对自己生气,但大部分是对艾雯,气她不应该把一个错误当成羞辱他的借口。 “在我看来,”他说道,“你根本不想要一个护法。我要告诉你,艾雯,如果你不能容忍被别人照顾,那就没有男人能成为你的护法。” “也许你是对的。”艾雯只说了这么一句。她的裙摆窸窣作响,然后是她拉开屋门,走出去,关门的声音。她并没有把门用力关上。 盖温很想踢那扇门一脚。光明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能听到艾雯在外面发号施令,让那些聚在起居室里的人回去睡觉,命令白塔卫队们今夜要格外提高警戒。这只是在表达一种态度。她很清楚,那名刺客暂时不会再有所行动了。 盖温溜出房间,离开寓所。她看到他走出去,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开始和希维纳低声交谈。那名红宗瞪着盖温的眼神足以让石头打个哆嗦。 盖温走过几名卫兵身边,他们似乎都很尊敬盖温。至少在他们眼中,盖温刚刚挫败了一起企图夺取玉座生命的阴谋。他们一起向盖温敬了礼,盖温也向他们点头致意。库班正在旁边检查几乎射进盖温胸膛的那把匕首。 库班朝盖温举起那把匕首。“你以前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盖温接过那把光滑细长的匕首。它的平衡性让它成为一把极好的飞刀,精致的钢刃看起来好像一束被拉长的烛焰。在刀刃的正中央,镶嵌着三块血红色的宝石。 “这是什么石头?”盖温一边问,一边把匕首举到灯光前面。 “我从来没见过。” 盖温又将那把匕首转了几圈。上面没有任何铭文或雕花。“它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如果你愿意,就留着它吧。”库班说,“也许你可以问问布伦的人,他们是不是见过这样的武器。我们在走廊里又找到了一把。” “那也是射向我的心脏的。”盖温说着,把匕首插进腰带里。“谢谢你,我也要给你一件礼物。” 库班扬了扬眉毛。 “你一直在说失去了太多部下,”盖温说,“而我恰好要向你郑重推荐一队军人。” “他们是布伦的手下?”库班问着,嘴角向下撇了撇。像许多白塔卫队一样,他仍然认为布伦的军队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不,”盖温说,“是忠于白塔的人。他们曾经接受成为护法的训练,并与我一同为爱莉达而战。现在他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护法相比,他们更希望成为一名军人。如果你能给他们一个家,我将非常感激。他们都是可靠的人,优秀的战士。” 库班点点头。“让他们来见我吧。” “他们明天会来见你。”盖温说,“我只要求一件事,不要拆散那支队伍。他们一直在并肩奋战,同生共死,他们之间的联系给予了他们力量。” “这应该不难。”库班说,“第十白塔连几乎完全被那些该死的霄辰人摧毁了。我会派一些资深军官照看你的小子们,把他们组建成一支新的连队。” “谢谢。”盖温说。他又向艾雯的寓所点点头。“替我照看她,库班,我想,她真的是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我的责任就是守卫并支持玉座,但你要去哪里?”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并不想要护法。”盖温又想起布伦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除了艾雯以外,他还想要什么?也许现在该去为这个问题寻找答案了。“我想,我早就应该去看看我的妹妹了。” 库班点点头,盖温转身离开。他去营房中收拾好自己的物品,一些换洗衣服和一件冬季斗篷,然后去马厩里,牵出了挑战。 之后,他牵着马到了神行术场地。艾雯在这里安排了一名随时待命的两仪师。今晚守在这里,昏昏欲睡的是一名身材娇小的绿宗两仪师,名叫妮莫莉。她没有问盖温任何问题,只是为他打开了通往一座山丘的通道。那里距离凯姆林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最后,盖温离开了塔瓦隆,还有艾雯·艾威尔。 “那是什么?”岚问道。 正低头看着鞍囊的纳扎尔抬起头,海多力皮绳紧紧地束着他花白的头发。他们将营地安设在一片高地松林之中,旁边有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那些松树上不合时令地挂着许多褐色的松针。 纳扎尔正在将某样东西塞进鞍囊里。岚恰巧看到那里面露出的一点金色。“这个?”纳扎尔问道。他把那块布拉了出来:一面灿烂的白色旗帜,正中央绣着一只金鹤。这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每一个针脚都是精心缝制的。岚差点把它从纳扎尔的手中夺过来,撕个粉碎。 “我知道你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岚·人龙。”纳扎尔说,“不要以为一切都必须围着你转,一个人有权利带上自己祖国的旗帜。” “你只是个面包师傅,纳扎尔。” “我是一个边境国人,孩子。”那个人一边说,一边把旗帜收起来,“这才是我的身份。” “呸!”岚转过身。其他人正在拆除帐篷。岚很不愿意让这三名新来者加入他的队伍里,但他们就像野猪一样顽固。到最后,他只好屈服于自己的誓言。他已经答应过,可以接受追随者。而且从技术角度来讲,这三个人并没有要求追随他。他们只是恰巧和他同路,仅此而已。如果只是同路,那么还要分两处扎营,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岚继续擦干刚刚洗过的脸。布勒恩已经为早餐准备好了面包。这片松林位于坎多的东边。他们已经靠近艾拉非的边境了,也许他可以…… 他的身子定住了。在他们的营地里又多了几顶新帐篷,有八个人正在和安德锐交谈。他们之中的三个人的肚子已经隆起,而且他们身上的柔软衣料也不是属于军人的穿着,但他们的确是马吉尔人。另外五个人全部是夏纳人,他们的头顶有发髻,半臂上戴着皮革护腕,背上捆着双手大剑和马弓。 “这是怎么回事?”岚问道。 “威林、曼纳甘和葛兰耐林。”安德锐说着,指了一下那三名马吉尔人。“另外几个是奇伊、杰奥、莫雷克、伊安诺、库恩……” “我没有问他们是谁,”岚的声音如同寒冰,“我问的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安德锐耸耸肩。“我们在碰到你以前就遇到他们了。我们告诉他们,在南边的路上等我们。拉吉姆在昨晚找到了他们,那时你还在睡觉。” “拉吉姆的任务是守夜!”岚说。 “我替他守的夜。”安德锐说,“我想,我们需要这些人。” 那三名肥胖的商人看到岚,都跪了下去,一个人还哭了起来。“台沙·马吉尔。” 五名夏纳人一同向岚敬礼。“大将。”其中一个人说道。 “我们为金鹤而来。”另一名商人说道,“因为时间仓促,我们只召集到了这些人。” “虽然人数不多。”第三个人说,“但我们还是愿意向你贡献我们的力量。我们也许已经变得软弱,但我们依旧会奋勇杀敌。” “我不需要你们的力量。”岚气恼地说,“我……” “不要急着开口,”安德锐伸手按住岚的肩膀,“也许你应该看看这个。”他向一旁点点头。 岚皱起眉头,他听到一阵辚辚的车声,便走过树林,向营地旁的路上看过去。二十多辆大车正在靠近,上面堆满各种物资——武器、成袋的谷物、帐篷。岚睁大了眼睛。十几匹战马被炼成一串。健壮的公牛正在拉车,驭手和仆役们走在车队的旁边。 “他们说,他们已经卖掉了自己的一切财产,购置了物资。”安德锐说。 “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再也不可能在暗中行动了!”岚说道。 安德锐耸耸肩。 岚深吸一口气。好吧,他可以应对这种变化。“秘密行动看样子已经是不可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会伪装成向夏纳运送物资的车队。” “但……” “你们要向我发誓,”他转身看着那些人,“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发誓,绝不会透露我的身份,或者向任何正在寻找我的人送去信息。你们立刻发誓!” 纳扎尔仿佛要表示反对,但岚用严厉的目光封住了他的嘴。一个接一个,他们发了誓。 五个人变成了几十个人,但这支队伍的扩张将到此结束。 第二十四章 坚守的决定 “卧床休息。”梅菲恩一边说,一边将耳朵从贴在伊兰胸口的木管上移开。这名助产士身材娇小,脸颊丰满。今天,她用一条半透明的蓝色丝巾把头发系在脑后,身上穿着整洁的白色和天蓝色长裙,仿佛故意要向天空中密集不散的乌云挑衅一样。 “什么?”伊兰问。 “一个星期。”梅菲恩说着,向伊兰摇了摇一根粗手指。“你一个星期不能下床。” 伊兰眨眨眼,感到一阵惊愕,身上的疲惫感也仿佛逃得无影无踪。梅菲恩的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仿佛她终于能向伊兰施加这种看似不可能的惩罚了。卧床休息?一个星期? 柏姬泰站在门口,麦特待在外面的房间里。他是在梅菲恩对伊兰进行检查时才走出去的,在那以前,他就像柏姬泰一样,一直在她身边打转。但听他们说话的态度,没有人会以为他们真的在意她。他们两人一直在互相对骂,都努力想要压倒对方。伊兰又学了几个新的脏话。有谁知道“一百条腿”是什么意思? 她的孩子是安全的,梅菲恩已经确定了这一点,这才是最重要的。“卧床休息当然不可能,”伊兰说,“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那你就只能在床上做了。”梅菲恩答道。她的声音虽然愉悦,但也绝对不容置疑。“你的身体和你的孩子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它们需要时间来恢复。我要更用心地照顾你,确保你有规律的饮食。” “但……” “我不接受任何借口。”梅菲恩打断了她。 “我是女王!”伊兰气愤地说道。 “我是女王的助产士。”梅菲恩依旧保持着平静,“只要我认为你的健康和你的孩子正处于危险之中,这座宫殿里的每一名士兵和仆人都会帮我。”她看着伊兰的眼睛。“你要确认我的话吗,陛下?” 伊兰在床上缩了缩身子,想像着女卫士禁止自己走出房间的样子。或者更可怕,她们有可能会把她绑在床上。她瞥了柏姬泰一眼,但只看到她在满意地点头,仿佛是在说:“这都是你应得的。” 伊兰颓然躺倒在床上。这是一张四柱大床,装饰成红色和白色,这个房间也装饰得相当华丽,到处闪耀着水晶和红宝石的光芒。这真是一个镀金的监狱。光明啊!这不公平!她一边系上睡裙的前襟,一边想着。 “我知道,你并非是真的想确认我的话。”梅菲恩从床边站起身。“你很聪明的。”她瞥了柏姬泰一眼,“我允许你与元帅谈话,讨论今晚发生的事情。但要记住,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我绝不会让你再过度透支自己!” “但……” 梅菲恩又向她挥挥手指。“半个小时,陛下,你是一个女人,不是一头拉犁的牲口。你需要休息和接受照顾。”她转向柏姬泰。“不要过分地烦扰她。” “我做梦也不会那样。”柏姬泰说。她的愤怒终于开始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助产士一样的愉悦。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家伙。 梅菲恩退到外室,只有柏姬泰留了下来。她眯起眼睛看着伊兰,约缚中依旧传来气恨和恼怒。她们两个就这样对视了很长的时间。 “我们该拿你怎么办,伊兰·传坎?”柏姬泰终于问道。 “看样子,要把我锁在卧室里。”伊兰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是一个坏主意。” “你们能永远把我锁在这里吗?”伊兰问,“就像故事里的葛菲娜,在被遗忘的高塔中锁了一千年?” 柏姬泰叹了口气。“不,只需要六个多月,就足以平息我的焦虑了。”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伊兰答道,“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必须承受风险。” “这些风险也包括让安多女王一个人去面对一群黑宗暴徒?你就像战场上脑子里充血的白痴,只知道冲锋,甚至破坏了己方的战线,根本不顾及是否有盾牌手为你掩护,一心就想求死!” 伊兰朝那个怒不可遏的人眨了眨眼。 “你不信任我,伊兰?”柏姬泰问道,“你想要甩掉我?” “什么?不!我当然信任你。” “那为什么你不让我帮你?我现在根本不该在这里,这是现实强加给我的位置。你让我成为你的护法,却不让我保护你!如果你不告诉我,你何时会让自己置身险境,我又该怎么做你的护法?” 伊兰很想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自己的脸。为什么柏姬泰会变成受伤害的一方?难道刚刚被戳了一刀的不是自己吗?“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有意去做这种事了。” “不,你还会搞出别的事情出来。” “我会更小心的。也许你是对的,明看到的幻象并不能保证一切平安无事。在我真正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它并不能让我避免慌乱。” “当黑宗把你捆住,塞进马车里运走的时候,你也没有‘真正感觉到有危险’?” 伊兰迟疑了一下。那一次,她应该感到害怕,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这不仅仅是因为明对她的预言。那时黑宗并不会杀死她。她太珍贵了。 在感觉到那把匕首插进她的皮肉,刺向她的子宫的时候……那种感觉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彻底的恐惧。她依然清楚地记得,整个世界都在她的周围变黑了。她的心跳声愈来愈大,就好像一场表演结束时的鼓声。在一切归于寂静之前最后的声音。 柏姬泰以评判的眼光看着伊兰。她能感觉到伊兰的情绪。伊兰是女王,女王不能避免承担危险,但……也许她还是可以稍稍约束自己。 “嗯,”柏姬泰说,“至少你有些发现吧?” “是的,”伊兰说,“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颗用围巾裹住的脑袋出现在门口。麦特闭着眼睛问道:“伊兰盖上被了吗?” “是的,”伊兰说,“而且比你像样多了,麦特·考索恩。那个头巾看起来简直太荒谬了。” 麦特一皱眉,睁开眼睛,摘下头巾,露出他那张蠢笨的脸。“我只是不想被城里的人围观。现在这里的每一名屠夫、酒馆老板和该死的盗贼都知道我的样子了。” “黑宗两仪师正在谋划刺杀你。”伊兰说。 “什么?”麦特问。 伊兰点点头。“有一名黑宗提到了你。看样子,暗黑之友找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想要杀死你。” 柏姬泰耸耸肩。“既然他们是暗黑之友,毫无疑问,肯定想把我们全都杀死。” “这不一样。”伊兰说,“麦特·考索恩似乎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我建议你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还要多加谨慎。” “这倒是很有趣。”柏姬泰说,“竟然要这么一个没脑子的人知道谨慎。” 麦特翻翻眼珠。“你是不是已经告诉柏姬泰,为什么你会待在那个该死的地牢里,躺在你自己的一摊血上,看起来就好像你刚刚吃了个大败仗?” “我当时正在审问黑宗两仪师。”伊兰说,“其中的细节与你无关。柏姬泰,你有得到王宫各处的报告吗?” “没有人看到麦拉尔离开。”她的护法说道,“但我们在王宫一楼发现了那名秘书的尸体。尸体还是热的,背后被插了一把匕首。” 伊兰叹了口气。“夏安呢?” “不见了。”柏姬泰说,“玛芮琳·葛马芬和法理恩·波达也全都不见了。” “暗影不可能把她们留在我们的监狱里。”伊兰又叹了口气,“她们知道的太多了。她们或者被救了出去,或者遭到处决。” “嗯,”麦特耸耸肩,“你还活着,她们却死了三个。看起来,结局还不错。” 但逃出去的人带走了你的徽章复制品,伊兰想。不过她并没有说出这件糟糕的事情,她也没有透露加丝玛所说的攻击行动。当然,她很快就要和柏姬泰讨论这些事,但首先,她需要自己静静地想一想。 麦特也说了,今晚的事情“结局还不错”,但伊兰想得愈多,就更加感到忧虑。安多即将遭到进攻,她却不知道攻击何时开始。暗影想要麦特的性命,不过就像柏姬泰指出的那样,这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实际上,今晚的冒险唯一的收获就是伊兰的疲惫感,以及她将在今后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彻底失去自由。 “麦特,”她一边说,一边拿出狐狸头徽章,“该是我把它还给你的时候了。你应该知道,今晚也许正是因为它,我才能活下来。” 麦特走过来,迫不及待地接过这枚徽章,然后,他又迟疑了一下。“你能……” “复制它?我已经有了些成果,但还远远不完美。” 他郑重其事地将那枚徽章戴好。“啊,这种感觉可真好。我还想向你提个要求,不过现在看起来并不合适。” “说吧。”伊兰疲惫地说道,“也许我会答应。” “嗯,是关于那个古蓝……” “这座城里的居民差不多都已经疏散了。”尤俄里和伊图拉德一同走过马兰登的城门时,对他说道:“我们太过靠近妖境。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进行疏散了。我的妹妹希葛瑞统率着末步堡,他们会从西南方的山脊观察这里的情况。她已经传来信息,当我们坚持不住的时候,她会向沙戴亚所有瞭望塔发出求援信。如果援军到来,她就会点燃烽火,告知我们。” 这名面孔瘦削的统帅看着伊图拉德,表情异常严肃,“能够来支持我们的部队已经没有几支了。泰诺比女王去寻找转生真龙的时候,带走太多军队。” 伊图拉德点点头。现在他已经不瘸了,跟随他的殉道使安泰尔非常擅长治疗。阿拉多曼人已经在城门内的广场上匆匆建起营地。兽魔人抢走他们丢弃的帐篷,在夜里用它们点起大火,照亮它们享用受伤人类的场面。伊图拉德命令一部分部队驻扎在空出的房屋中,同时也在城门前派驻了相当数量的部队,以免兽魔人发动突袭。 殉道使和两仪师们正努力治疗伊图拉德的部下,但现在只有受伤最重的人能得到治疗机会。伊图拉德向安泰尔点点头。他正在广场上一片被绳子围起来的区域中治疗伤员。安泰尔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他只是满头汗水地专注于工作,努力使用着一种伊图拉德不愿去想起的力量。 “你确定想要去看他们?”尤俄里问道。他的肩头扛着一杆骑兵长枪,枪尖后面拴着一面黑黄两色的长三角旗。这里的沙戴亚人都称它为“叛徒旗”。 这是一座充满敌意的城市,不同团体的沙戴亚人都相互示以冰冷的面容。许多人身上披着缠结在一起的黑色和黄色布条,并用它们捆绑自己的剑鞘。他们纷纷向尤俄里点头致意。 伊图拉德心里想道一段古语,“一名坚贞之士胜过十个争吵之人”。他能猜到尤俄里手中叛徒旗的意思。有时候,一个人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虽然那看似是错误的。 他们两人继续沿街道前行。马兰登像大多数边境国城市一样有笔直的城墙,方形建筑和狭窄的街道。这里的房屋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座堡垒,有着狭小的窗户和牢固的门。街道的转弯走向也很奇怪,更没有茅草屋顶,只有防火的石板屋顶。在一些十字路口旁的黑色石砌墙壁上,有着极难发现的干涸血迹。但这些逃不过伊图拉德的眼睛。尤俄里对他的救援是发生在沙戴亚人内部的流血事件之后。 他们来到一座没有任何标志和特点的建筑物前面。外来者不可能知道,这里就是女王的远亲和她亲自任命的留守城主,维朗姆·托库曼的居所。门口的士兵都穿着黄色和黑色衣服。他们向尤俄里行了军礼。 走进这幢房子,伊图拉德和尤俄里又爬上三段狭窄的楼梯。这里几乎每一个房间里都有士兵。在最顶层,四名穿着叛徒旗服装的士兵守卫着一扇雕金大门。狭小的窗户让走廊显得相当昏暗,走廊地面铺着黑色、绿色和红色的地毯。 “塔朗,有什么事情吗?”尤俄里问。 “没有,长官。”那名被问到的部下敬了一个礼。他留着长胡须,拥有一辈子骑在马背上的人所特有的O形腿。 尤俄里点点头,“塔朗,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我支持您,长官,直到最后。” “愿你的双眼直视北方,但心依然留在南方,我的朋友。”尤俄里说道。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伊图拉德也跟了进去。 在房间里,一名沙戴亚人穿着华贵的红色长袍,坐在壁炉边上,正喝着一杯葡萄酒。一名女子穿着精致的长裙,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做着刺绣。他们都没有抬起头。 “托库曼领主,”尤俄里说,“这是罗代尔·伊图拉德,阿拉多曼军队的统帅。”壁炉前的那个人握着酒杯,叹了一口气。“你没有敲门,也没有等待我的许可。一个小时前,我刚刚要求能有安静思考的空间,任何人不得打扰,你却就这样闯了进来。” “维朗姆,”那名妇人说道,“你还希望这样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和你讲究礼貌吗?” 尤俄里平静地将手按在剑柄上。这个房间里杂乱地放着一些家具:一张位于房间一侧,显然并不属于这里的床,几只箱子和立柜。 “那么,”维朗姆说,“罗代尔·伊图拉德,当今世上最伟大的将军之一。我明白,这样问也许有过唐突,但我必须遵循礼法。你是否意识到,率领军队出现在我们的国土上,你就是在冒着挑起战争的风险?” “我效忠于转生真龙。”伊图拉德说,“末日战争已经到来。先前的一切盟约、国界、礼法和法律都要服从真龙的意志。” 维朗姆一咋舌,“真龙信众,我早就收到报告,你的手下显然就是这样一群人。但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不由得会感到奇怪,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 伊图拉德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是真龙信众,但现在为此争辩就如同说一匹马是石头,还要期待别人能够认同。“难道你不在乎兽魔人的入侵吗?” “以前兽魔人也会来。”维朗姆说,“这里一直都有兽魔人。” “女王……”尤俄里开口道。 “女王,”维朗姆打断了他,“很快就会从揭露并逮捕伪龙的远征中返回。到那时,她会处决你,叛徒。你,罗代尔·伊图拉德,将很有可能因为你的地位而得到豁免。不过,当你的家人得到赎金要求的时候,我会很同情他们。我希望你的财富能够与你的声誉相匹配。否则,你将很可能会在随后的岁月中,成为牢房中老鼠们的将军。” “我明白了。”伊图拉德说,“你是什么时候投向暗影的?” 维朗姆睁大了眼睛,站起身。“你竟敢污蔑我是暗黑之友?” “我认识一些沙戴亚暗黑之友,”伊图拉德说,“他们之中有些被我当作朋友,有些也曾和我作战。但我从来都不曾见过一个人会眼睁睁地看着人们与暗影奋战,却绝不施以援手。” “如果我有一把剑……”维朗姆说。 “愿光明烧尽你,维朗姆·托库曼。”伊图拉德说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句话,为了我在与暗影的战斗中失去的那些人。”那名沙戴亚领主仿佛被吓呆了。而伊图拉德已经转身向门外走去。尤俄里紧随在他身后,关上了房门。 “你不同意我的指控?”伊图拉德在楼梯上问救援他的叛徒。 “我确实不知道,他到底是个傻瓜,还是暗黑之友。”尤俄里说,“这两者他必居其一,否则他就不可能看不到上一个冬天,头顶的乌云和亚瑟已经征服了半个世界的传闻。” “那么,你就不必有任何畏惧。”伊图拉德说,“你不会被处决的。” “我杀死了我的同胞,”尤俄里说,“反叛女王任命的统帅,并篡夺了这座城市的指挥权。我的血管中没有一滴属于贵族的血。” “当泰诺比返回的时候,一切都会改变,我向你保证。”伊图拉德说,“你肯定会为自己赢得一个头衔。” 尤俄里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这里只有从楼上和楼下透过来的灯光。“看来你还不明白,我已经背叛了我的誓言,杀害了我的朋友。我会要求对我判处死刑,这是我的权利。” 伊图拉德感到一阵寒意。“该死的边境国人,”他想道。“向真龙立誓吧,对他的誓言将代替你过去的一切誓言。不要浪费你的生命,和我一起在最后战争中战斗吧。” “我不会躲藏在任何借口后面,伊图拉德。”那个人说着,继续向楼梯下走去。“就如同我不能看着你的士兵白白送死。来吧,让我们去看看那些殉道使。我很想去见识一下你所说的‘神行术’。如果我们能用它们送出信息,带回补给,那么这次攻城战一定会变得非常‘有趣’。” 伊图拉德叹了口气,但还是跟着他走了下去。他们并没有提到透过神行术逃走。尤俄里不会放弃这座城市。而且尤俄里明白,在他们救援过伊图拉德以后,伊图拉德也不会抛弃他和他的属下。 这是一块优秀的阵地,要比伊图拉德最近所据守过的许多阵地更加优秀,这一点是肯定的。 佩林走进帐篷,发现菲儿正在梳头。她真的很美,每一天,佩林都会为她能回到自己身边而感到惊喜。 她转过身,对他露出满足的微笑。她正在使用他留在枕边的那把新的银梳子,这是他从高尔那里交换来的。高尔在梅登城中发现了这把梳子。如果莎娜哈对她非常重要,那么佩林也要用同样的热情来对待它。 “信使已经回来了,”佩林说着,拉上帐帘,“白袍众选定了战场。光明啊,菲儿,他们是在强迫我彻底消灭他们。”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困难。”菲儿说,“我们会赢的。” “也许。”佩林说着,坐在他们床铺旁边的枕垫上,“但就算是殉道使会完成大部分战斗,我们最终还是要亲自上阵。这意味着我们还是会有人死去,而所有这些人都是我们在最后战争中需要的。”他强迫自己放开握紧的拳头。“光明烧了那些白袍众吧,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停止造孽。” “那么,我们更应该打败他们。” 佩林哼了一声作为回答,没有再为自己的挫败感作更多的解释。不管怎样,与白袍众战争都是一种失败,双方都会死人,这是世界所急需的人。 闪电划过帐篷外的天空,让阴影落在帆布帐篷上。菲儿走到他们的衣箱前,拿出自己的睡袍,也为佩林拿出一件袍子。菲儿认为一位领主应该在晚上准备一件长袍,以备不时之需。迄今为止,她的准备已经有多次发挥了作用。 她走过佩林身边,气息中带着忧虑,表情却很愉快。佩林已经用尽一切手段,想要与白袍众达成和解。但看起来,不管他是否愿意,他们很快又要开始杀戮了。 他脱下外衣,躺在床上。还没等菲儿换好衣服,他的意识已经飘走了。 佩林进入狼梦中。在他身旁,正是那把插进大地的巨剑雕像。在远处,他能辨认出被高尔命名为“远望点”的山丘。他的营地就在一道溪流后面。 佩林转过身,向白袍众营地飞奔而去。在那座营地前,佩林猛地停住脚步,就如同被水坝拦住的急流。 “飞跳?”他一边喊着,一边在白袍众营地中四处搜寻。寂静的帐篷立在一片空地上,没有任何回应。佩林又在营地中搜索了一会儿。巴尔沃没有辨认出佩林所形容的那枚玺戒。白袍众的这名首领到底是谁? 又过了一个小时或者更久,佩林依然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不过,他已经确认了白袍众存放物资的帐篷,这些帐篷也许不像监禁俘虏的帐篷那样看守严密。借助神行术,也许他能放火烧光他们的粮食。 也许。白袍众最高领袖指挥官的回信中充满了这样的文字:“我正在让你的部下有机会相信,他们并不了解你的本质”、“你的耽搁正在消磨我的耐心”以及“你只有两个选择,交出你自己,接受公正的审判;或者让你的军队承受圣光的正义”。 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荣誉感。佩林在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一点,而他的信更加强了佩林的这种感觉。但他到底是谁?在每一封信的结尾,他的署名只是“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 佩林走到大路上。飞跳在哪里?佩林开始疾奔。片刻之后,他来到一片草地上。这里的土质非常柔软,不断将他迈出的脚弹回空中。 他将意识伸展出去,在南边感觉到了什么。他向那里奔跑,希望能跑得更快一些。于是,他的速度加快了,树木和山丘似闪电般从他身边掠过。 那些狼知道他来了,是橡树舞者的狼群,有自由、火花、晨光和其他的狼。佩林能感觉到它们相互之间传递的信息,那是由影像和气味组成的来自远方的耳语。佩林的速度更快了。风开始在他的耳边咆哮。 狼在向更遥远的南方移动。等等!他发出信息,我必须见你们! 它们只回应了充满兴致的气息,突然间,它们转向了东方。佩林停住脚步。它们又转向了。佩林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但当他逐渐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突然间又出现在别的地方。南边不再有它们的气息。它们在北方。 佩林咆哮一声。突然间,他扑到了地上,开始手脚并用地向北方飞奔。他的毛发被狂风吹起,张大的口中感觉到风中的寒意。但狼依旧停留在遥远的地方。 他发出一阵咆哮。它们却传回一阵嘲弄。 他更迅捷地向前推动自己,从一座山丘跳向另一座山丘,树梢在他的身下退去,地面变得一片模糊。片刻之间,迷雾山脉跃入他左侧的视野,他在转瞬间就已经超过了那片山峦。 狼转向了东方。为什么他追不上它们?他能嗅到它们就在前面。犊牛向它们发出一阵阵啸声,却没有得到响应。 不要太强,犊牛。 犊牛猛地停下脚步,整个世界在他周围抖动。狼群还在向东移动,飞跳却坐在一条宽阔溪流的转弯处。犊牛以前来过这里,这附近就是他先辈的巢穴,他曾经沿着这条溪流向上游巡行,进入属于人类的那片水上丛林。他…… 不……不……记住菲儿! 他的皮毛变成了衣服,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撑在地上。他瞪着飞跳。“为什么你要跑掉?” 你想要学习,飞跳发出信息,你变得更有技巧,更快了。你伸展开双腿,尽情奔驰。这很好。 佩林回头看着跑过来的道路,细想刚才的速度。他一步就能跳过一座山丘。这太奇妙了。“我必须成为狼,才能这么做。”佩林说,“但这样的话,我就会‘太强’。如果我要做你禁止我做的事情,我又该怎样接受训练?” 你太喜欢责备和抱怨了,犊牛。一匹幼狼在巢穴外狂嚎乱吠。这不是狼的做法。 飞跳在眨眼间就消失了。 佩林咆哮一声,向东望去,他感觉到狼就在那里。他追赶着它们,只是这次更加小心。他不能让心中的狼吞掉自己,不能变成诺姆那样,丧尽人性,被锁在笼子里。为什么飞跳要鼓励他这么做? 这不是狼的做法。飞跳所指的是他的抱怨,还是佩林身上发生的变化?大家全都知道要结束这场狩猎,犊牛,飞跳从远方传来信息,你必须停下来。 佩林身子一滞,停在河岸边。对白鹿的狩猎。飞跳突然出现在他身旁。 “那是从我最初感觉到狼的时候开始的。”佩林对他说,“我第一次对自己失去控制的时候,就遇到了白袍众。” 飞跳趴伏下来,将头枕在爪子上。你在这里总是很强,一直都是这样。 自从佩林知道狼,知道狼梦以来,飞跳时常会对他这样说。但突然间,佩林明白飞跳的另一层意思。这并不是指他在狼梦中所做的一切,而是指佩林本身。 他将自己战斗时的疯狂和寻找菲儿时的不顾一切都归罪于狼,但这些是狼造成的吗?或者这只是他的一部分?是不是正因为他的这个部分,才让他成为狼兄弟? “有没有可能,”佩林问道,“能够以四条腿奔跑,却又不会在这里变得太强?” 当然可以,飞跳以狼的方式笑了起来,就好像佩林刚刚看到这个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许它的嗤笑的确有道理。 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是狼兄弟,所以才像狼;而是因为他非常像狼,才成为狼兄弟。他并不需要控制狼,他需要控制的是自己。 “我该如何追上狼群?”佩林问,“跑得更快?” 这是一个办法,另一个办法是到你想去的地方。 佩林皱起眉头。然后,他闭上眼睛,利用狼奔跑的方向来猜测它们会出现在哪里。有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座沙砾山丘上,一丛丛很高的野草生在沙砾之间。一座高峻的山峰屹立在他右侧,峰顶碎裂成许多犬牙交错的山岩,仿佛一个巨人将真正的峰顶硬生生地拔走了一样。 一群狼从树林中冲出来,它们之中大多还带着笑容。犊牛,在应该结束的时候依然在狩猎!犊牛,在享受狩猎的时候却要将它结束!他微笑着,想要从那些笑声中感觉到善意。但实际上,他却回想起他的表哥维尔将一桶湿淋淋的羽毛倒在他头顶上的那一天。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飘飞,是一根鸡毛,而且还湿透了。佩林愣了一下,意识到它们正在他周围散开。一眨眼的工夫,它们又消失了。狼散发出强烈的笑意,不断传来犊牛身上挂满羽毛的样子。 犊牛,在这里的梦中失神,那些梦就会变成这个梦。飞跳对他说。 佩林挠了挠胡子,压下尴尬的心情。他已经体验过狼梦中不 可预知的变化。“飞跳,”他向那匹狼转过身,“如果我想的话,我能给周围带来多大的变化?” 如果你想?飞跳说,这和你想什么无关,犊牛,这关系到你需要什么,你知道什么。 佩林皱起眉头。有时候,这匹狼的话还是会让他感到困惑。 突然间,狼群中的其他狼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着西南方。然后,它们消失了。它们在这里。飞跳传来一个图像,那是远方的一座山谷丛林。然后,它也准备到那里去。 “飞跳!”佩林向前迈出一步,“你怎么知道的?它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是它们告诉你的吗?” 不,但我能跟上它们。 “怎么做才能跟得上?”佩林问。 我一直都知道该怎么做。飞跳说,就像走路,或者跳跃。 “是的,但该怎么做?” 狼发出困惑的气息。那是一种气味,它终于说答道,但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气味”,那是一种感觉,一种印象,一种味道。 “随便去哪个地方,”佩林说,“让我试着跟上你。” 飞跳消失了。佩林走到那匹狼曾经出现的地方。 嗅着那里。飞跳从远处传来信息,或者说,是在做一种类似于传递信息的动作。佩林放松下来,向它伸展过去。他发现了几十匹狼。实际上,那里狼的数量让他吃了一惊,它们正聚集在龙山的山麓中。佩林以前从没感觉过这么多狼聚集在一个地方。为什么它们都要来这里?这里的天空看起来是不是比狼梦中其他的地方更加阴森,仿佛聚集了更强的风暴? 但他就是感觉不到飞跳。不知为什么,那匹狼关闭了自己,让佩林找不到它的位置。佩林让心神平静下来。仔细地嗅,飞跳曾经这样告诉他。该怎么嗅?佩林闭上眼睛,让自己的鼻子感受飞跳周围的气息,松果和松脂,针叶和阔叶,硬皮树叶和杉树叶。 还有……别的一些东西,是的,他还能嗅到一些东西。一种遥远的、萦绕不去的、这里所没有的气味。那里的许多气味和这里并无不同,同样是大自然的丰沛感觉,同样是树林中的富饶,但那里的气味中还混合着苔藓和潮湿石块的气味,那里的空气和这里不同,还有花粉和花香。 佩林用力闭紧眼睛,深深吸着气。他在自己的意识中用这些气味构建起一幅画面,这个过程很像是狼传递画面表达自己的思想。 就是那里。他想。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他睁开眼睛,自己正坐在松林中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这是在龙山的旁边。如果从他刚才所在的地方跑过来,要用几个小时。这块石头上长满了苔藓,石头下方是向外延展开去的树林。在他周围是一片紫罗兰花丛,阳光照耀在盛开的花朵上。能看到没有枯萎皱缩的花朵,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哪怕只是在狼梦里。 来吧,飞跳传来信息,跟我来。 然后,它又不见了。 佩林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这一次更容易一些。橡树和青草,泥土和湿气,似乎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特殊的气息。 佩林开始移动。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杰罕那大道旁边,这里也是橡树舞者的狼群刚刚来过的地方。飞跳正在草地上跑动,散发出好奇的气味。狼群已经移走了,不过走得并不远。 “我一直都能这样吗?”佩林问飞跳,“在这个梦里嗅到一匹狼去了哪里?” 任何人都可以,飞跳说,只要它们能像狼那样嗅。它笑了。 佩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飞跳从草地上向他跳过来。我们必须练习。犊牛,你还只是个短腿短毛的小狼。我们…… 飞跳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佩林问。 一匹狼突然发出痛苦的咆哮。佩林猛转过身,是晨光。那声嚎叫被打断了。那匹狼的意识如强风中的灯火,骤然熄灭。 飞跳发出长啸。它的气息中散发出惊慌、愤怒,还有哀伤。 “怎么回事?”佩林问。 我们遭到了狩猎,跑,犊牛!我们必须跑。 狼群中其他成员的意识都跃走了。佩林怒吼一声。当一匹狼死在狼梦里,它就会永远地消失,不会重生,不会再奔跑,再用鼻子去探寻风的走向。只有一种力量会猎杀狼的灵魂。 杀戮者。 犊牛!飞跳又传来信息。我们必须跑! 佩林还在吼叫。晨光发出最后一丝惊骇和痛苦,那是它在世界上最后的影像。佩林在一片混乱中构建出一幅图景。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犊牛!不!他…… 移动,佩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小片林间空地中。这里距离真实世界中他的营地很近。一个全身肌肉虬结、深褐色皮肤、黑发蓝眼的男人正蹲在这片空地的中央,一匹狼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脚旁。高大魁梧的杀戮者散发出一种稍有些不同于人类的气味,就好像人和石头混杂在一起。他穿着用黑色皮革和羊毛做成的黑衣服。就在佩林眼前,杀戮者正剥下那匹狼的皮。 佩林向前猛冲过去。杀戮者惊讶地抬起头。他有些像形态扭曲的岚,也有着那种刚硬的、充满棱角和直线的面孔。佩林咆哮着,铁锤突然出现在他手中。 杀戮者在眨眼间就消失了,佩林的铁锤只砸到了空气。佩林深深吸气。他在那里!海水、木头、潮湿的水汽、海鸥和它们的粪便。佩林利用新学到的技巧,将自己向那个地方投去。 移动。 佩林出现在一个空旷的码头上。他并不认识码头后面的这座城市。杀戮者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在检查手里的弓。 佩林发动了攻击。杀戮者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气味中流露出困惑。他举起弓来格挡,但佩林的铁锤将他的弓砸得粉碎。 佩林吼叫着,收回铁锤,再次抡出。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杀戮者的头颅。杀戮者露出微笑,黑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突然间,他的身上散发出渴望,那是对杀戮的渴望。一把剑出现在他举起的手中。他转动剑锋,挡住了佩林的攻击。 铁锤高高迸起,仿佛击中了坚不可摧的岩石。佩林踉跄一下,杀戮者伸手按在佩林的肩膀上,向外猛推。 他仿佛拥有无比巨大的力量,这一推让佩林倒在码头上,但码头上的木板在他的背后消失了。佩林跌过空气,落入下方的水里。他的呼吼变成了汩汩的呛水声。黑色的液体将他包裹在其中。 他丢掉手中的铁锤,挣扎着向上游去,却发现海面变成了冰层,而海底冒出了蛇一样的绳子,缠绕住佩林的手臂,将他向下拉去。在冰层上面,他能看见一个影子在移动。是杀戮者,正举起重新出现在他手中的弓。 冰层消失,水面分开,海水从佩林身边流走。他发现箭锋正指向自己的心脏。 杀戮者松开弓弦。 佩林希望自己立刻离开。 移动。他惊呼一声,落在他刚刚寻找飞跳时到过的那块岩石上。佩林跪起来,海水还在从他的身上滑落。他吐掉口中的水,抹了一下脸,心脏正剧烈地跳动。 飞跳出现在他身旁,喘息着。它的气息中充满了愤怒。愚蠢的小狼!无知的小狼!还没断奶,就要去追猎狮子吗? 佩林打了个哆嗦,站起来。杀戮者会追踪而来吗?他能做到吗?时间一点点流逝,没有人出现。佩林开始放松下来。和杀戮者的交手发生得那么快,一切就好像一阵幻影。那种力量……任何人都不可能具有那种力量。还有海上的冰层,缠绕他的绳子…… “他会改变周围的事物,”佩林说,“让码头在我的身下消失,制造绳子捆绑我,推开海水,让箭能够射中我。” 他是一头狮子。他精通杀戮,他很危险。 “我需要学习。我必须与他作战,飞跳。” 你太年轻了,这不是你能做到的。 “太年轻?”佩林说着,站起身,“飞跳,最后的狩猎就要到了!” 飞跳伏下身,将头枕在爪子上。 “你总是对我说,我还太年轻。”佩林说,“说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好吧,我要学习的最关键的东西是什么?如果不是如何与杀戮者作战,那会是什么?” 我们会知道的,飞跳说,今晚,你要走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佩林感觉到一片悲哀的影子,一种结束的感觉。今晚,橡树舞者的狼群和飞跳会为晨光哀悼。 佩林叹了口气,盘腿坐了下去,集中精神,开始模仿飞跳将自己从梦中推出的动作。 他周围的一切都消退了。 他在黑暗的帐篷中醒来。菲儿正依偎在他身边。 佩林又躺了一会儿,盯着帐篷顶的帆布。黑暗让他想到了狼梦中风暴肆虐的天空。睡意距离他就如同凯姆林一样遥远。最后,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努力不吵醒菲儿,然后穿上了长裤和衬衫。 外面的营地完全被笼罩在夜幕中,不过些微的光亮已经足以让他看清周围的一切。他向肯利·莫金和杰姆·高莱点点头,今晚由这两名两河人在他的帐篷前站岗。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问道。 “已经过了午夜,佩林大人。”杰姆说道。 佩林哼了一声。远方的闪电照亮了大地,他向远处走去,两名两河人跟在他身后。“我不需要卫兵。”他对他们说,“看着我的帐篷,菲儿殿下还在睡觉。” 他的帐篷靠近营地西侧边缘的山坡。他喜欢这样。这让他至少能有一点独立在众人之外的感觉。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还是看见高尔坐在一棵倒下的大树旁,打磨着自己的短矛。这名高大的岩狗众看到他,便站起身,来到他身边。佩林没有再拒绝他。最近,高尔一直觉得没能履行他给自己安排的护卫佩林的职责,所以在这方面显得更加勤勉了。佩林却觉得他其实只是想找借口,躲开他自己的帐篷和他的那两位女性奉义徒。 高尔保持着和他的距离,这让佩林很高兴,所有领导者都会有这种感觉吗?怪不得有那么多国家最后因为彼此之间的战争而完蛋。那些君主一定是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时间能想想自己的事情,最后只能命令他的臣民去攻打别的国家,好让他们不要再来纠缠他! 没走多远,他进入一片树林,那里堆着一小堆原木。当佩林要求为他准备好这些原木的时候,暂时代替蓝格威成为他的男仆的德恩东曾经紧皱起眉头。德恩东曾是一名凯瑞安的小贵族。现在,他拒绝再恢复自己的贵族身份。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名仆人,无论别人怎么说,也不会再改变心思了。 木堆旁还有把斧子,不是他曾经在战场上使用过的那种致命的半月形大斧,而是一柄牢固的木工斧,有着上好的钢刃和已经被手掌摩擦光滑的斧柄。佩林卷起袖子,向掌心啐了一口唾沫,拿起斧头。能够让双手握住工具的木柄,这种感觉真好。他将斧头扛在肩头,把一根原木立在身前,后退一步,高举起斧头。 斧刃垂直地落在原木上,木屑飞溅到夜空中,原木被劈成了两半,他又将一个半块原木劈开。高尔坐到树旁,拿出一支短矛,继续打磨矛锋。金属的摩擦声伴随着佩林劈开木头的声音。 佩林很喜欢这种感觉。为什么当他工作的时候,他的脑子也会好用一些?罗亚尔总是说,坐下才能好好思考,但佩林却觉得那样他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又干脆地劈开一块原木。这是真的吗?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本性?但在两河的时候,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啊。 他又劈开一块原木。我一直都很擅长集中我的注意力。卢汉师傅曾经对此大加赞赏。要佩林做一样东西,佩林就会一直努力去做,直到把它做出来。 他将那根原木的两半再分别劈开。 也许他的改变是因为遇到了外面的世界。他把很多事都归罪于狼,又对飞跳提出了过分的要求。狼并不愚蠢或单纯,它们只是不在乎人类的事情。要用佩林能够理解的方式来教导佩林,这对飞跳来说一定非常困难。 那匹狼欠他什么?飞跳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死在那个改变佩林命运的夜晚。在那个晚上,佩林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在战斗中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飞跳不欠佩林任何东西,反而是它曾经数次拯救佩林。佩林已经意识到,其实正是因为飞跳的干预,才帮助他免于彻底迷失自己,成为一匹狼。 他向原木挥出斧子。稍有些偏斜的劈砍让原木倒到一旁,他重新摆好原木,继续工作。高尔平静的打磨也让他平静下来。他将原木劈为两半。 佩林渐渐开始专心于手上的工作。也许他有些太专心了。也许这没有必要。 但不管怎样,如果一个人想要有所成就,他就必须一次努力做一件事,直到将它完成。佩林知道有些人从来都做不好任何事。他们的农场永远是一团糟。他不能容忍那样的生活。 一定存在某种平衡。佩林曾经抱怨自己被拖进了一个充满问题的世界,这里面每一个问题都比他还要大。他曾抱怨说自己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 如果他错了呢?如果他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人,只是恰巧遇到了一个简单的人生呢?毕竟,如果他真的是那样单纯,为什么又会与一名如此复杂的女子相爱? 被劈开的木柴愈堆愈高。佩林弯下腰,将木柴拢好,粗糙的木皮摩擦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上生满了老茧。他绝不可能成为像那些凯瑞安贵族一样的老爷,他们仿佛一辈子只以牛奶当食物。不过,这个世界上也有别的领主,比如菲儿的父亲,或者像岚那样的人,他们都更像是锋利的长剑,而不是人。 佩林将木柴叠在一起。他喜欢在梦中率领狼群狩猎,但狼从不期待你去保护它们,或者为它们提供衣食、制定法律。当它们的爱人在你的指挥下死去的时候,它们不会向你痛哭流涕。 让他忧虑的不是统领众人,而是与这份工作相伴而来的其他事情。他能嗅到艾莱斯正在靠近,那个人的身上带有一股自然沃土的气息,几乎就像狼一样。 “这么晚还没睡。”艾莱斯说道。佩林听到高尔将短矛收回弓匣旁的声音。然后,那名艾伊尔人退到了一旁,声音轻得就像一只掠过夜空的麻雀。他会守在他们附近,但不会听他们说话。 佩林抬头看了一眼黑暗的天空,将斧头扛在肩膀上。“有时候,我觉得在夜晚比在白天更清醒。” 艾莱斯露出微笑。佩林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但能够嗅到他的愉悦。 “你有没有试过躲开它们,艾莱斯?”佩林问,“避开它们的声音,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试过。”艾莱斯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隆隆声,让人想到大地的运行。“我很想这样,但两仪师们只想驯御我,所以我不得不逃走。” “你想念自己旧日的生活吗?” 艾莱斯耸耸肩。佩林能够听到他的动作,透过衣服摩擦的声音。“没有护法想要背弃自己的责任,但有时候,另一些事会更重要。哦……也许那些事只是让你觉得更急迫。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不能离开现在的生活,艾莱斯,我不会的!” “我为了狼而离开了我的人生,这并不意味着你也必须如此。” “诺姆也抛弃了他的人生。”佩林说。 “他必须如此吗?”艾莱斯问。 “他被吞噬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佩林捕捉到一丝忧虑的气息。艾莱斯没有回答。 “你有没有在梦中见过狼,艾莱斯?”佩林问,“死去的狼在那个梦里复活,再次奔跑?” 艾莱斯转回身,看着他。“那个地方非常危险,佩林。那是另一个世界,只不过和我们的世界有一些联系。传说古代两仪师可以到那里去。” “那么其他人也可以吗?”佩林想到了杀戮者。 “在那个梦里一定要小心,我并不会去那里。”艾莱斯的气息中流露出警戒。 “你会不会难以将自己和狼分开?”佩林问。 “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 “但现在你已经不再有这样的问题了?” “我找到了一种平衡。”艾莱斯说。 “什么样的平衡?” 那位年长的金眼沉默了片刻。“我希望我能知道,那是一种我已经学到的东西。佩林,你也必须学会它。” 否则就会像诺姆一样。佩林看着艾莱斯的金色瞳仁,点点头。“谢谢。” “因为我的建议?” “不,”佩林说,“因为你的存在,让我知道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能够与狼共存,不会迷失自己。” “这没什么。”艾莱斯说,“我曾经忘记过人类生活的美好。但即使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还能在人群中逗留多久。最后的狩猎就要到了。” 佩林再次抬头仰望天空。“你说得没错。为我传话给谭姆和其他人,我已经做出决定。白袍众已经选择了战场,我决意明天前去与他们交战。” “好的。”艾莱斯说,“但你的气味告诉我,你并不想这么做。” “我需要去做这件事,”佩林说,“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希望他成为一位领主,而这正是领主要做的事情,做出没人愿意做的决定。 下达这种命令依然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曾经在梦中见到一个幻象:一群狼追逐着绵羊,一同奔向一头猛兽。在他看来,这也许正是他要做的事,追赶白袍众,冲向毁灭。那些白袍众的确都在身上披着白色的羊毛。 但菲儿和其他人走向悬崖的那个幻象呢?艾莱斯已经走开,留下佩林扛着斧头,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刚才劈开的不是木头,而是人的躯体。 第二十五章 返回班达艾班 兰德和明在进入班达艾班时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走进城门之后,就入了一个小巷子。在他们身边只跟随者两名枪姬众,勒瑞安和荷蒂艾,还有耐伊夫,那名方下巴的殉道使。 枪姬众一直探查到巷子的另一端,用怀疑的眼神窥看着巷口外面的城市。兰德走过去,伸手按住荷蒂艾的肩膀,让这名身材苗条的枪姬众平静下来。她一直在为兰德身边单薄的警卫力量而感到忧心忡忡。兰德披着他那件褐色斗篷。 在他们头顶上方,乌云已经散开,整座城市因为兰德的到来而沐浴在阳光中。明抬起头,感受着洒落在脸上的温暖。这条巷子里的气味非常可怕,充满了垃圾和粪便的恶臭,但一阵暖风吹过,把这些气味全部带走了。 “真龙大人,”耐伊夫说,“我不喜欢这样。您应该有更多人保护。请让我回去,召集……” “这样就可以了,耐伊夫。”兰德说道。他向明转过身,伸出手。 明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向前走去。他已经下令,让耐伊夫和枪姬众们在一段距离以外跟随他。他们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当明和兰德踏上阿拉多曼首都众多木板步道的其中之一时,明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兰德离开这里并没有多久,这座城市怎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街道上挤满了羸弱、肮脏的人群,他们簇拥在房舍墙边,蜷缩在毯子里。木板步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供人行走的地方。明和兰德不得不走进泥地里,才能继续前行。人们咳嗽着、呻吟着,明这才察觉到,臭气并不止弥漫在刚才那条小巷里,整座城市仿佛都变成了一个粪池。曾经挂满每一幢房舍的旗帜都已经被扯下来,当成毯子或燃料。 大多数建筑物的窗户都破碎了,难民从里面一直挤到门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走过的明和兰德。有一些人露出狂乱的眼神,另一些人的眼里只有饥饿,甚至危险。他们之中许多是阿拉多曼人,但似乎也有同样多皮肤白皙的人,也许还有来自阿摩斯平原和沙戴亚的难民。明走过一群在巷口晃荡的年轻人,才松开袖子里的匕首。也许耐伊夫是对的,这里很不安全。 “我也曾经这样走过艾博达,”兰德轻声说道。突然间,明察觉到了他的痛苦,那是源于巨大的内疚。对他来说,这种痛苦可能比肋侧的伤口更加难以忍受。“这就是我造成的不同。艾博达的人们生活得很快乐,衣食无忧。和这里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霄辰人的统治比我要好得多。” “兰德,这不是你的责任。”明说,“那时你并不在这里……” 他的痛苦变得更加强烈。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是的,”他轻声答道,“我不在这里。当我知道,我无法将这座城市当作工具来实现我的目的时,我抛弃了它。我忘记了,明。我忘记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谭姆是对的,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战斗。” 兰德已经派一名殉道使送他父亲回到两河人那里,让他们为最后战争做好准备。 兰德踉跄了一下。突然间,他显得极为疲惫。他坐到身旁的一只箱子上。一名古铜色皮肤的小孩从附近的一道屋门中盯着他。在街对面,一条道路从主路上延伸出去,那条路上没有聚集的人群,只有一些相貌粗野的人手拿着大棒,站在路口。 “他们结成帮派。”兰德轻声说着,躬下身子。“富有的人雇用强壮的人保护他们,打走那些想要夺走他们财富的人。现在他们的财富不再是金银,而是食物。” “兰德,”明单膝跪倒在他身边,“你不能……” “我知道,我必须继续走下去。”兰德说,“但看到我所做的一切,这种感觉真让人痛苦,明。我要把自己变成钢,结果我只是赶走了所有的感情。如果要让我能再关心别人,能够再笑起来,我就必须正视我的错误。” “兰德,我看到阳光洒落在你周围。”他抬起头看着她,又瞥了天空一眼,“不是天上的阳光。”明悄声说,“而是一个幻象。我看到黑暗的云团被温暖的阳光推走。我看到了你,你的手中握着一把光辉灿烂的白色长剑,你用它对抗一把黑色的剑,使用那把剑的是没有面孔的黑暗。我看到了树,它们重新变成绿色,结满果实。我看到农田,长满了茁壮的、颗粒饱满的庄稼。”她犹豫了一下。“我看到了两河,兰德。我看到那里的一家旅店门上雕刻着龙牙,但它不再是黑暗和憎恨的象征,而是代表着胜利和希望。” 兰德看着她。 明从他的眼角里捕捉到了什么。她转向街上的人群,不由惊讶得张大了嘴。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出现了幻象,明从没有一次看见过这么多幻象。舞动的光影正在这些饥饿、衰弱、被抛弃的人们头顶升腾。 “我在那个人的头上看到一把银斧,”她指着一个满脸胡须的乞丐说,那个人正靠在墙边,下巴抵在胸前。“他将成为最后战争中的一位统帅。那个躺倒在阴影里的女人,她将在白塔接受训练,成为两仪师,我能看到她身上的塔瓦隆之焰。我知道那幻象的意思。看到那个很像是一个街头混混的人了吗?他会救她的命。我知道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拯救别人的人,但他会为此而英勇奋战,他们全都会。我能看到!” 她看着兰德,握住他的手。“你将变得强大,兰德。你将赢得胜利,你将率领他们,我知道。” “你看到了?”兰德问,“在你的幻象里?” 明摇摇头。“我不需要看到。我相信你。” “我差点杀了你。”他悄声说道,“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只看到了一个杀人犯。你曾经感觉到我的手勒住了你的喉咙。” “什么?我看到的不是这个!兰德,看着我的眼睛。你能够从约缚中感觉到我,你有没有感觉到我有一丝犹豫或恐惧?”他端详着她的眼睛。他看得那样深。明没有退缩,她完全能够直视这个牧羊人的眼睛。 他坐直身子。“哦,明,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她哼了一声。“你有国王和艾伊尔首领追随你,你还有两仪师和殉道使,还有时轴。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力量走下去。” “不,”兰德说,“你比他们都更重要。你让我知道我是谁。而且,你的思维比那些自称为我的谏臣的人更清晰。如果你愿意,你完全有能力成为一位女王。” “我想要的只有你,傻瓜。” “谢谢。”他又犹豫了一下,“不过,如果你不这样叫我,也许我会更高兴一些。” “生活是残酷的,不是吗?”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他的心中仍然充满罪恶感,但他现在已经可以承担了。就在他接受了心中的痛苦的时候,附近的难民们都纷纷扬起头。兰德转向明刚才提到的那个靠在墙边的可怜人,那个人的双脚都陷在泥里。 “你,”那个人对兰德说道,“你是他,你是转生真龙。” “是的。”兰德说,“你是一名士兵?” “我……”那个人的目光变得迷惘起来。“在另一个人生里,我是国王的卫士。然后,他被俘虏了,然后我们成为查德玛女士的部下,然后又被解散了。”当他回想以前的日子时,疲惫感从他眼里流露出来。 “很好。”兰德说,“我们需要恢复这座城市的秩序,将军。” “将军?”那个人说,“但我……”他侧过头,然后站起身,掸掉身上的泥土。突然间,尽管衣衫褴褛,胡须散乱,他身上还是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军人气质。“嗯,我想你是对的,但我觉得这不会很容易。这里的人正在挨饿。”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兰德说,“我需要你把士兵召集起来。” “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些小子了……不,等等。沃塔拜克和雷德博得还在这里。”他朝明刚才注意到的那一群拿着棍棒的人招了招手,其中有两个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 “冬汉姆?”其中一个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该是在这座城市里重新建立法制的时候了。”冬汉姆说,“我们要组织人众,清理城市,真龙大人已经回来了。” 他们其中一人向旁边啐了一口。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有一头卷曲的黑发和阿拉多曼人的皮肤,留着稀疏的胡须。“光明烧了他吧。他抛弃了我们,我……”看到兰德,他立刻闭住了嘴。 “很抱歉,”兰德看着那个人的眼睛说道,“我辜负了你们。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那个人瞥了他的同伴一眼,后者耸耸肩。“莱恩不会付我们报酬了,也许我们应该看看能在这里做些什么。” “耐伊夫。”兰德向那名殉道使招招手。耐伊夫和枪姬众一同走上前来。“打开返回提尔之岩的通道,我想要武器、盔甲和制服。” “立刻做到。”耐伊夫说,“我们会让军队把……” “不,”兰德说,“不能使用提尔的士兵,让这里的人将物资带回这幢房子里,我会在这里面清理出一片专供施展神行术的场地。”兰德扬起眉毛,看着街道。“班达艾班已经受够了外来者的控制,今天,这里将不会再有征服者。” 明后退了一步,带着惊讶的神情看着他。那三名士兵急忙跑进他身后的房屋,将里面的小孩赶了出来。兰德请那些小孩作为自己的信使,他们都争先恐后地答应着。所有看到兰德的人都在响应着他。 也许会有人觉得,兰德已经给这些人施加了心灵压制。但明看到他们面容的改变,看到希望的光亮回到他们的眼里。他们在兰德身上看到了能让他们信任的东西。至少是他们希望可以信任的。 那三名士兵派出几名男孩和女孩,去找召集其他士兵归队。耐伊夫很快就打开了通道。最开始被兰德招入麾下的那三名士兵从这幢房子里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披挂上银色的胸甲,铠甲下穿着简单干净的绿色衣服,还将头发和胡须梳理整齐,并洗净了面孔。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乞丐,而是变成真正的军人。虽然身上还有一点臭味,但军人不会在乎这个。 明刚刚注意到的那个能够导引的女人正在和兰德交谈。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很快就召集起一群男女,从水井中提出一桶桶清水。明皱起眉头,思量着他们打算做些什么。他们很快就开始为附近的那些人洗净手和脸了。 人们开始向这里聚集。有些人带着好奇,有些人显露出敌意,还有许多人只是在跟着人群盲目地流动。那名女子和她带领的队伍开始给新来的这些人分组,为他们安排工作。有些人负责寻找生病和受伤的人,有些人开始装备武器和制服。另一名女子开始向那些孩子询问他们的父母在哪里。 明坐在兰德刚才坐过的那口箱子上。刚过了一个小时,兰德在这里已经有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由冬汉姆将军和他的两名尉官率领。这些士兵依然在不停地瞥着自己身上的洁净军装和银色胸甲,仿佛还在惊叹自己的变化。 兰德一直在和人们说话,向他们道歉。当他和一名妇人说话的时候,他们身后的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动。兰德转过身,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向他走过来。他的皮肤上能看到严重的损伤。人们纷纷躲开他,和他保持着距离。 “耐伊夫。”兰德喊道。 “大人?” “把两仪师带过来,”兰德说,“这里有人需要治疗。”那名指挥众人从井中取水的女子将受伤的老者领到一旁。 “大人,”冬汉姆将军走了过来。明眨眨眼。那个人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把剃刀,将胡须修饰成阿拉多曼人的风格,露出一副强壮的下巴。四个人跟在他身后,仿佛是他的卫兵。 “我们需要更多房间,大人。”冬汉姆说,“您选择的那幢房子已经被占满了,有愈来愈多的人到这里来,他们挤满了附近的街道。” “你有什么建议?”兰德问。 “码头。”冬汉姆答道,“那里正处在一名商人的控制之下。我打赌,他一定能找到不少空置的库房,那些库房都曾经是用于存放食物的,但……嗯,现在那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控制那个地方的商人会与我们合作吗?”兰德问。 “大人,”冬汉姆将军说,“没有任何事情是您无法解决的。” 兰德露出微笑,然后挥手示意冬汉姆在前面带路,又向明伸出了手。 “兰德,”明牵住他的手,“他们需要食物。” “是的。”兰德表示同意。他向南方望去,那是码头所在的地方。“我们要在那里找到食物。” “那里的食物不是已经被吃光了吗?” 兰德没有回答。他们加入新组成的城市卫兵之中,走在这支银甲绿衣队伍的最前列。在他们身后,愈来愈多充满希望的难民聚集过来。 巨大的班达艾班港口是这个世界上规模最为恢宏的建筑群组之一,它位于城市尽头的半月形海湾中。明惊讶地看到这里竟然还聚集了如此众多的船只,其中大部分是海民船。 是的,明想道,兰德命令他们将食物带来这座城市,但那些食物都已经腐败了。就在兰德上一次离开这座城市时,这里的官员向他报告,那些船上的食物全都遭受到暗帝的碰触。 有人在通往码头的大路上设置了路障,其他通往这里的道路应该也都被堵住了。穿制服的士兵正从路障后面探出头来,紧张地窥望着兰德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 “停止前进!”一个声音喊道,“我们不会……” 兰德抬起手,随意一挥,那道由家具和木板搭成的路障轰然倒塌,变成一堆碎屑,被拨到了一旁。路障后的士兵惊呼一声,全四散逃开了。 兰德经过倒塌的路障,继续向前走去。明能够感觉到他内心中的平静。一群衣衫破烂的人,拿着棍棒,站在路中间,却只是瞪大了眼睛。兰德向他们之中的一个人问道:“是谁阻拦我的臣民进入码头,想要独占食物?我要……和那个人谈谈。” “真龙大人?”一个充满惊讶的声音问道。 明向旁边瞥了一眼。一名身穿红色阿拉多曼外衣、身材高瘦的人正急匆匆地从码头上向他们跑来。他的衬衫质料是高档的丝绸,现在却已经满是皱褶,污秽不堪了。看起来,他的脸上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他叫什么名字?明想。伊莱林,是那个向兰德报告食物已经全部腐坏的码头总管。 “伊莱林?”兰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你在这里干了什么?” “我在这里干了什么?”那个人反问道,“我一直在阻挡那些人扑到船上去,抢那些腐败的食物!吃下那种食物的人都会生病死去。但人们就是不听。已经有不止一群人想要抢走码头上的食物了。我不能让他们用这些腐烂的东西毒死自己。” 那名码头总管的声音从未如此愤怒。明记得他是一个性情非常平和的人。 “查德玛女士在您离开后不到一个小时就逃走了。”伊莱林继续说道,“其他商人集议会的成员也都在当天逃走了。那些该死的海民说他们不会离开,除非把船上的东西都卸下来。或者除非我付给他们报酬,让他们把那些有毒的食物处理掉。所以,我只能等在这里,让这个城市继续挨饿,或者用那些食物自杀,或者重新陷入暴动、火灾和死亡之中。这就是我在这里干的事情。您又在干什么,真龙大人?” 兰德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向伊莱林道歉。也许他知道,即使道歉也没有任何意义。 明瞪了伊莱林一眼。“他的肩头压着沉重的担子,商人。他不能同时照看每一个……” “没关系,明。”兰德伸手按住明的手臂,睁开眼睛。“这全是我的错。伊莱林,在我离开这座城市时,你告诉我这些船上的食物都腐坏了。你有没有检查过每一个木桶和每一只麻袋?” “我检查了许多遍。”伊莱林的语气依旧充满敌意。“如果您打开一百只麻袋,发现每一只里面都是一样的情形,您也可以判断整座码头上食品储备的状况。我的妻子一直在试图想办法,将腐烂的谷物从可以食用的谷物中挑出来。但我们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食用的谷物。” 兰德走向港口中的船只。伊莱林跟在他身后,显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也许不明白,为什么兰德没有对他吼叫,责骂他。明一直跟在兰德身边。兰德来到一艘吃水很深的海民船前,那艘船被缆绳系在码头上,一队海民正站在船甲板上。 “我要和你们的领航长谈谈。”兰德喊道。 “我就是。”一名海民答道。那是一个黑色头发略显斑白的妇人,她的右手上布满刺青。“我是麦丽斯·丁·沙腊达·三星。” “我和你们已经签订契约,”兰德喊道,“要你们将食物送达这里。” “那个人不接受我们运来的货物。”麦丽斯向伊莱林点点头,“他不允许我们卸货,他说如果我们这么做,他就会让弓箭手向我们放箭。” “我没办法挡住来抢食物的人,”伊莱林说,“所以我不得不向城中传出谣言,说海民在囤积食物。” “你明白我们因你而遭受的不白之冤了吧?”麦丽斯对兰德说,“我已经开始怀疑,我们和你签订的契约是否合适,兰德·亚瑟。” “你否认我是卡亚肯吗?”兰德看着她的眼睛。她似乎很难将目光从兰德的眼前移开。 “不,”麦丽斯说道,“不,我想我不否认。我想,你应该是要登上白沫号。” “如果你允许的话。” “那就请上来吧。”她说道。 踏板就位后,兰德大步走了上去。明、耐伊夫和两名枪姬众跟随在他身后。片刻之后,伊莱林也跟了上去,跟在他身后的是兰德新任命的将军和他的士兵。 麦丽斯领着他们一直走到甲板中央,舱口前面。兰德首先沿楼梯走了下去。因为只有一只手,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明依旧紧随其后。从甲板缝隙中透进来的光亮,让他们能勉强看到堆积在船舱中的一袋袋粮食。这里的空气充满了浓浓的尘土味。 “我们很希望能将这些货物卸掉。”麦丽斯来到兰德身边,轻声说道,“就连老鼠吃了这些东西都会死。” “我想,你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明说。 “一艘船没有老鼠,就好像海上没有了风暴。”麦丽斯说,“这两样东西我们都不喜欢。但我的船员每次找到一只死老鼠的时候,也都会不痛快地嘟囔几句。” 他们身旁就有几只敞开的谷物袋,它们都倒在船板上,里面黑色的东西撒了一地。伊莱林刚才说过,他们想把腐烂的粮食和好粮食分开,但明看不到一粒好谷子,所有的谷粒都已经枯皱发黑。兰德盯着那些敞开的袋口。这时伊莱林也爬进了船舱。最后沿梯子下来的是冬汉姆和他的部下。 “没有任何还能吃的东西了。”伊莱林说道,“不只是这些粮食,附近的农夫也把他们农场上的冬季储粮带进了城。那些食物也全都坏掉了。我们就要死了,已经没希望了。我们等不到该死的最后战争,我们……” “镇定,伊莱林。”兰德轻声说道,“情况不像你想得那么糟糕。”他向前迈出一步,解开一只袋子的绳结。袋子倒在地上,金黄色的大麦粒从里面倾泻出来,没有一颗是黑色的。这些大麦看起来就好像刚刚从田里收割出来,每一粒都是那么丰润饱满。 麦丽斯吸了一口冷气,“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兰德说,“你们只是没有找对袋子。这些粮食全都是好的。” “只是……”伊莱林说,“我们打开的袋里恰巧全都装着坏掉的粮食?没有一粒好的?这太荒谬了。” “并不荒谬,”兰德说着,伸手按住伊莱林的肩膀,“只是不可思议。你在这里做得很好,伊莱林。很抱歉将这样艰难的局面丢给你。现在,我任命你为商人集议员。” 伊莱林张大了嘴。 在他身边,冬汉姆将军也打开一袋粮食。“这也是好的。” “这个也是。”他的一名部下喊道。 “这里的马铃薯,”另一名士兵在一个木桶旁高喊着,“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马铃薯。没想到它们还会这么新鲜,一点也不像那种过冬的干瘪马铃薯。” “把信息传出去。”兰德对士兵们说,“聚集起你们的人,在库房那里开始分发食品。我希望这些食物被严加看管。伊莱林是对的,人们很有可能会冲击港口。不要分发没有煮过的食物,人们会将那种食物囤积起来,进行黑市交易。哦,我们需要大锅和柴火来煮熟它们。先把食物都运进仓库里去,快。” “是,大人!”冬汉姆队长说道。 “我刚聚集起来的人们能帮上忙。”兰德说,“他们不会偷窃这些食物,我们可以信任他们。让他们把食物卸下船,烧掉腐坏的食物。这里应该还有数千袋完好无损的食品。” 兰德转向明。“来吧,我需要组织起两仪师,治疗这里的病患。”他又犹豫了一下,看着满脸惊讶的伊莱林。“伊莱林爵士,你现在是我派驻在这座城中的全权主管。冬汉姆是你的将军,你很快就会有足够的部队来恢复秩序了。” “这座城市的全权主管……”伊莱林说道,“您打算就这样接管这里?” 兰德微笑着,“必须有人做这件事。快去工作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帮你稳定局势。顶多再过一天,我就要走了。” 兰德转身爬上梯子。 “一天?”伊莱林依然站在船舱里。“让局势稳定下来?这么点时间,我们不可能做得到。难道不是吗?” “我想,他会让你自己大吃一惊,伊莱林爵士。”明说着,也抓住了梯子,开始向上攀登。“他每一天都在让我吃惊。” 第二十六章 谈判 佩林骑着快步走出营地,跟随在他身后的是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他们没有打起狼头旗。据他所知,他下令烧毁那些旗帜已经得到执行,但现在他对这个决定却不像先前那样有信心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一种陈腐气味,就好像一个被封锁了许多年的库房。快步在杰罕那大道上小跑前进,格莱迪和尼尔德跟随在佩林两旁。他们身上都带着迫不及待的气息。 “尼尔德,你确信已经准备好了?”佩林一边问,一边将马头转向西南。 “我现在觉得精力充沛无比,大人。”尼尔德大道,“我会好好杀几个白袍众,我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机会。” “只有傻瓜才会只想着杀人。”佩林说。 “嗯,是的,大人。”尼尔德说,“但,也许我应该提一句……” “不需要说那件事。”格莱迪打断了他。 “什么事?”佩林问。 格莱迪看起来有些羞愧。“没什么,大人。” “说,格莱迪。”佩林命令道。 那名比佩林年长的殉道使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早晨,我们想要施展神行术,送难民回家。但我们失败了,更早的一次尝试也没成功。编织还没有离开我们,就直接消解了。” 佩林皱起眉头。“其他编织还有效吗?” “是的。”尼尔德急忙说道。 “就像我说过的,大人。”格莱迪说,“我相信我们再次尝试的时候,它一定会成功的,我们只是缺乏足够的练习。” 他们在这场战斗中应该不需要使用神行术来撤退,而且区区两名殉道使也不可能撤走这么大量的部队。但失去这个有效的手段,依然会令人感到不安。最好其他编织不会也出这种事。佩林需要格莱迪和尼尔德来阻挠白袍众的冲锋,让他们的士兵在战场上陷入混乱。 也许我们应该回头,佩林想,但他立刻就压下了这个念头。他不喜欢做出开战的决定。想到人们将彼此杀戮,而人类共同的敌人暗帝却可以从中渔利,他就感到恶心。但他不得不如此。 他们继续向前。他的铁锤就挂在腰间的皮带上。飞跳曾经对他说过,这把铁锤其实和钢斧没有差别。对狼而言,武器全都是一样的。 梅茵翼卫队正驰骋在他身边,漆成红色的胸甲闪闪发光。看起来,他们就好像姿态优雅的飞鹰,正准备扑向猎物。雅莲德的士兵跟随在他们身后,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就好像激流中的巨石。两河长弓手如同英挺的橡树,坚韧而敏捷。艾伊尔人像亮出毒牙的蝰蛇。智者们不情愿地迈着大步,如同难以预料的暴雨云,蕴含着深不可测的能量。佩林不知道她们是否会为他作战。 佩林麾下其余的部队就不那么壮观了。成千上万形形色色、不同年龄的士兵:一些是佣兵,一些是梅登城的难民,还有一些见识过枪姬众和刹菲儿,坚持要和男人一同接受训练的女人。佩林并没有阻止她们。最后战争就要来了。谁能阻止别人奋勇战斗? 他曾考虑过禁止菲儿参加今天的战斗,但他很清楚这么做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他把菲儿安排在队伍的最后方,被智者和刹菲儿环绕在其中,两仪师也都被安排在那里。 佩林用力握紧缰绳,听着行军的脚步声。难民的身上几乎没有盔甲。亚甘达称他们为轻步兵。佩林对于他们则有另一种称呼:“带剑的无辜者。”他们为什么要追随他?难道他们不知道,在战场上最先倒下的就是他们吗? 这只是因为他们信任他。光明烧了他们吧,他们全都信任他!佩林将手按在铁锤上,嗅到了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潮湿空气。雷鸣般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让他想到了头顶黑暗的天空。没有闪电的沉雷,没有雷声的闪电。 战场就在前方,一片宽阔的绿色草原上,远方对面已经整齐地排列着一支白色的骑兵队伍。白袍众士兵们披挂着银色胸甲,战袍和斗篷都是耀眼的纯白色。这是一片理想的战场,也是一片理想的杀戮场。 要明白一样东西,你就必须首先明白它的每一部分和它的功用。 他的战斧有什么功用?杀戮。这正是它被打造出来的原因,它的每一部分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但铁锤是不一样的。 佩林猛地拉住快步的马缰。在他身旁,殉道使们也停下脚步。整支队伍开始停下来,不同的队伍相互挤撞着,呼喊命令的声音逐渐代替了行军的脚步声。 空气陷入凝滞,头顶的天空变得更加沉闷。佩林嗅不到青草和远方树林的气息,他的鼻腔里只有尘土和人们盔甲中散发出来的汗味。战马打着响鼻,一些马在低头吃草,更多的马不停地踏着蹄子。它们也都感受到主人的紧张。 “大人?”格莱迪问,“出什么事了?” 白袍众的军队已经排好“V”字阵形,骑兵们在战线最前沿布阵。他们高举骑枪,等待着放下长枪,刺穿敌人的那一刹那。 “斧头只会杀戮,”佩林说,“但铁锤能够杀人,也能创造。这才是它们的差别。” 突然间,他明白了这才是他要抛弃斧头的原因。他可以选择不流血,他不会被单纯的杀意所左右。 他转身看着高尔,那名岩狗众正和几名枪姬众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我想让两仪师和智者们过来。”佩林犹豫了一下,“向两仪师下命令,但向智者们只能提出请求,也命令两河人过来。” 高尔点点头,跑去传达命令了。佩林转回身,看着白袍众。犯下无数错误的白袍众却依旧自以为是地坚守着他们的荣誉。除非佩林的部队排好阵势,否则他们不会发动攻击。 智者和两仪师们很快就来到他身边。他注意到菲儿也过来了,是的,他曾经叮嘱菲儿要一直和这些女人待在一起。他向菲儿伸出手,邀请她到自己身边来。两河人这时正在队伍的最前沿迅速展开。 “高尔说你非常懂得礼貌,”伊达拉对佩林说道,“也就是说,你肯定在希望我们做一些我们不愿做的事情。” 佩林露出微笑。“我希望你们帮助我阻止这场战争。” “你不希望进行枪矛之舞?”伊达拉问,“我已经听闻这些穿白袍的人在湿地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他们穿上白袍的目的正是为了隐藏他们黑暗的内心。” “他们是一群迷茫的人。”佩林说,“也许不仅仅是迷茫,现在他们心里一定已经充满了光明诅咒的憎恨。但我们不该与他们作战,尤其是当最后战争即将到来的时候。如果人类的内部纷争不断,暗帝就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伊达拉笑了。“我真希望有人能把这个道理讲给沙度人听,佩林·艾巴亚。或者,我很想看看,如果他们捉住了你的妻子,你又会如何反应!” “沙度是需要被铲除的。”佩林说道,“但我不知道这些白袍众是否也应得到同样的下场。也许他们只需要一场真正的战斗。我希望你们和两仪师轰击他们部队前面的地面。” “你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艾巴亚。”森妮德严肃地说,“我们不会参与你的战斗。”这名身材娇小的绿宗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干脆而响亮。 “你们不会参与战斗,”佩林说,“你将阻止战斗。” 森妮德皱起眉头。“恐怕实质上并没有任何不同。如果我们攻击地面,还是相当于将至上力当作武器。我们不能伤害那些人。我很抱歉。” 佩林咬紧了牙,但并没有强迫她们,也许只要智者和殉道使就够了。他转向两河人。“谭姆,让大家扣好箭,准备齐射。” 谭姆点点头,派一名跑者将命令传达出去。两河人已经整齐列队,从这么远的距离以外,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弓不可能射到白袍众,但拉满的两河长弓还是能做到的。 佩林向智者们点点头,然后示意殉道使行动。还没等任何人说话,白袍众面前的地面已经爆开了。巨大的轰鸣震动着草地,泥土飞上半空。格莱迪和尼尔德同时催马向前。 白袍众的马匹纷纷扬起前蹄,士兵们发出恐惧的叫喊。只有他们数组最前沿的一小队人马似乎并没有受到爆炸的影响,那些人仍旧牢牢控制着坐骑。他们应该是白袍众的指挥官。而佩林的眼睛已经发现了白袍众的最高领袖指挥官。 泥土再一次被炸飞到半空,又落回被炸出的大洞里。智者们的脸上都显露出导引时的专注神情。 “你们能放大我的声音吗?”佩林问。 “我可以。”格莱迪说,“我曾经看见米海峨这么做过。” “很好,”佩林说着,转向谭姆,“导引停止以后,让大家进行两次远距离齐射,目标是那些炸出来的大洞。” 片刻之后,爆炸停止了。两河人拉紧弓弦,开始放箭。粗硬的箭杆在天空中划出弧形,很快,刚才炸出的大洞上便插满了羽箭。佩林观察着白袍众军队。他们的数组已经乱了,士兵们全无章法地胡乱站立着。 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提醒佩林,亚甘达走过来了。这名海丹大将戴着他的羽毛头盔,盔沿下射出一道凶狠的目光。 “我能否问一下,这是在做什么,艾巴亚大人?”他的气息中流露出敌意,“你是在暴露我们的优势!一场突袭能够杀死上千名白袍众,彻底打垮他们的冲锋。” “是的,”佩林说。菲儿依然跟随在他身边。“他们也很清楚这一点。看看他们的阵形,亚甘达。他们在为此感到担忧。白袍众们知道,他们必须突破什么样的陷阱,才能对我们发动攻击。如果我愿意用他们已经预料到的方式警告他们,那么我到底又隐藏了什么?” “但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了。”菲儿说。 “他们并不知道。”佩林咧嘴一笑,“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用自己最厉害的招数来警告敌人。” 亚甘达没有再开口,但他显然在思考佩林的这番话。他骨子里是一名军人,一把利斧。这点毋庸置疑,但佩林必须成为铁锤,像亚甘达这样的人必须在他的控制下进行杀戮。 “格莱迪,”佩林说,“请放大我的声音。如果我们的部队能听到我所说的话,我也不会介意。” “好的。”格莱迪说。 佩林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说话。“我是佩林·艾巴亚!”他的声音在草原上发出阵阵轰鸣。“我是转生真龙的朋友。我奉他的命令来到此地,执行任务,我的目标是最后战争。最高领袖指挥官,你曾要求我按照你的条件和你见面。我去了。所以我要求你在这里尊重你的荣誉,照我的要求和我见面。如果你决定在我向暗影冲锋之前就杀死我,至少你应该给我最后一个机会,以避免人类的鲜血在今天流淌成河!” 他向格莱迪点点头。那名殉道使放开了编织。“我们能不能在这里搭起一个亭帐,作为会谈场地?” “亭帐还在营地里。”菲儿说。 “我可以试试神行术。”尼尔德一边说,一边用指节抚着胡子。其实他的下巴上还只有一点稀疏的细毛,但他依旧称它们为胡须,还给它们涂了蜡。 “试一试。” 他集中起精神,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年轻人满脸通红。“没有用。穿行和浮行都做不到。” “我知道了。”佩林说,“那么,我们派一名骑兵回去。只用几分钟时间,我们就能把亭帐搭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同意谈判,但我想要做好准备。也许他们最终还是会同意。也让贝丽兰和雅莲德来。也许还应该从我的帐篷里拿些饮料和桌椅来。” 命令立刻得到执行。一个名叫罗布·索特尔的两河人骑马跑开了。一些枪姬众紧随在他身后。白袍众似乎正在考虑他的提议,很好。 亚甘达等人正在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知后面的队伍。不过人们应该都已经听到了佩林的宣告,所有人都在做着他们该做的事。佩林在马鞍中坐稳,等待着。 菲儿催马来到他身边,她身上散发出颇高的兴致。 “怎么了?”佩林问。 “你身上有些东西改变了。我正在想,那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要阻止局势恶化。”佩林说,“我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我不想杀死那些人,现在还不想,除非我必须如此。” “他们不会让步的,我的丈夫。”菲儿说,“他们已经对你做出了判决。” “那就让我们看看。”佩林说道。他抬头看着天空,回想着那股奇怪的气味和殉道使失效的神行术。杀戮者正在狼梦中的这个地方巡行,还有那道怪异的紫色玻璃墙壁。风中混杂着某种很不正常的感觉,他的知觉更让他无法安心。要警戒,要做好准备。 铁锤能够杀戮,也能够创造。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局势到底会有怎样的变化。但他决定,不要轻易挥出铁锤。 加拉德策马立在本来应该成为战场的草地上,看着面前被撕裂的大地,以及插在深坑中的数百支羽箭。 他已经准备好了要应对两仪师。除非自己或自己的护法遭遇危险,否则两仪师不能发动攻击。加拉德已经严令任何人不得攻击两仪师,甚至连靠近也不行。如果圣光之子看见两仪师,他们必须停止进攻,向两仪师点头致意,并将武器转向别处。如果他的部下明确表现出对两仪师没有敌意,那么两仪师在这场战斗中就不会有任何用处了。 许多圣光之子不相信这一点。他们说“三誓”只是一个精心编造的骗局。他们没有在白塔生活过。加拉德对于绝大多数两仪师都没有好感。他不信任这些人。但他知道,她们必须坚守自己的誓言。 现在,加拉德的部下已经恢复了阵形,很多人在低声嘟囔着。他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敌阵前列的艾巴亚。他身边还有一些穿黑色外衣的人,几名艾伊尔女性。其中包括他第一次与艾巴亚会面时,随艾巴亚一同前来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她是一名导引者。加拉德想像着可能会发生的情景:土地在冲锋的白袍众脚下爆炸,将骑兵掀上半空,让更多的战士落入炸出的深坑,后面的队伍即使没有被爆炸波及,也会陷入慌乱,成为那些长弓的活靶。 伯恩哈催马来到加拉德身边。他的脸上满是愤怒。“我们不会真的和他们谈判,对不对?” 加拉德放下望远镜,“我想,我们会接受谈判。” “但我们已经和他见过面了!”伯恩哈说,“你说过,你想要看看那双眼睛,以证明他的确是暗影生物。而你见到了,你还需要什么?” 拜亚也催马靠近加拉德身边。最近这些日子,他仿佛变成了加拉德的保镖。“他是不可信任的,最高领袖指挥官。” 加拉德朝面前的深坑点点头。“他本来可以用这次攻击摧毁我们。” “我同意拜亚的看法。”伯恩哈说,“他想要引你出去,然后杀死你,以此来瓦解我们。” 加拉德缓缓地点着头。“这是有可能的。”他转向指挥官哈尼斯。后者正策马赶过来。“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接替我进行指挥,向敌人发动冲锋。攻击时不要有任何仁慈。但我再次重申我的命令,避开两仪师。杀死任何看似在导引的人,他们是首要目标。不过,我们有可能还没搞清楚对方的意图。” “无论怎样,你还是要去?”伯恩哈问。 “是的。”加拉德说道。他是在伯恩哈和拜亚的煽动下挑起的这场战争,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于鲁莽。只是他已经见到了那双眼睛,也听到过他的圣光之子和艾巴亚部下的证词。与艾巴亚一战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但艾巴亚是对的。他曾经按照加拉德的要求来与他会面。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有可能避免一场流血冲突。加拉德仍然不相信这一点,但延迟开战是正确的。他不该放过任何机会,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伯恩哈看起来很不高兴。加拉德明白他因为失去父亲而感到的愤怒,但这名圣光之子不该让愤怒控制自己的理智。“你可以和我一起来。”加拉德催马向前。“你也是,光之子拜亚。其他指挥官留在后面,分散在各自的队伍中,确保我们的指挥系统不会被佩林一举消灭。” 哈尼斯敬了一个礼。伯恩哈和拜亚不情愿地跟在加拉德身边。拜亚的眼睛燃烧着一种狂热的火焰,几乎和伯恩哈眼神中的怒火一样炽烈。他们两人都曾经在佩林·艾巴亚手中尝到过失败的耻辱。加拉德还指派了五十名光之子作为护卫。他们排列成整齐的队形,跟在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的身后。 当他们到达敌方阵前,一座亭帐已经搭起。这是一个结构简单的平顶帐篷,四根立柱撑起灰褐色的帐篷。亭帐下面还有一张小方桌,桌旁放着两把椅子。 艾巴亚坐在桌子一边。当加拉德走进时,他站了起来。今天,这名大汉腰间挂着铁锤,身上穿一件绿色外套和一条褐色长裤。这身衣服做工很考究,不过并没有任何装饰。他全身都散发出一种泥土的气息,这不是一个在宫廷中长大的人,而是一个常年穿行在田野和树林中的农夫,一个骤然成为领主的乡下人。 两名两河人站在亭帐后面,手持强有力的两河长弓。据说这些独立于安多王权之外的农夫和牧民有着古老而强悍的血统,他们显然选择了佩林·艾巴亚作为他们的领袖。 加拉德向亭帐走去,拜亚和伯恩哈跟随在他身边,另外五十名骑兵留在周边。 和上次会面不同,这次的会面场合中出现了三名两仪师。一位是身材矮小的凯瑞安女子;另一个身材苗条,面容亲切,穿着样式简单的长裙;第三个身材壮实,头上的许多小辫子说明她可能来自塔拉朋。她们和一群披着长巾的艾伊尔女人们站在一起。几名枪姬众守卫在她们身侧。根据这些艾伊尔人判断,艾巴亚的确有可能是转生真龙的属下。 加拉德随意地将手按在剑柄末端,一眼扫过亭帐中的其他人。 他的目光忽然定住。一名美艳无俦的女子正站在艾巴亚的椅子后面。不,仅仅说她美艳还远远不够,她就像一颗明星般璀璨夺目,亮如丝缎的黑色长发沿着她修长的脖颈垂下,仿佛正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她穿着一件朱红色长裙,轻薄的衣料凸显出她窈窕的身材,深深的领口中露出高耸的双峰。 而那双眼睛,清澈黑亮,被遮在细长的睫毛后面。他似乎……正在被那双眼睛拖过去。为什么这个女人上次没有出现? “你看起来很惊讶。”艾巴亚这时已经坐回椅子里。他的语气显得相当粗鲁。“梅茵之主现在效忠于真龙大人,因为受命于大人才会来到此地,和我一样。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我的部队上飘扬的梅茵旗帜?” “我……”加拉德用力闭住嘴,朝那名女子鞠了个躬。贝丽兰·苏·潘恩崔·贝隆?人们都传说她是一位绝代佳人,但那些传说根本无法与她真正的容颜相比。加拉德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强迫自己坐到艾巴亚对面。他必须专心应对自己的敌人。 那双金眼让他感到心神不宁,就像上次一样。盯着这样一双眼睛的感觉真是奇怪。是的,这个人绝对是暗影生物。为什么这么多人会追随这样一个怪物?为什么她也追随他? “谢谢你的到来。”艾巴亚说,“我们上一次的见面太过匆忙,这一次,我们应该郑重一些。你应当知道,这位是雅莲德·麦瑞萨·基加林,海丹女王,受光明祝福之人,加林之墙的守卫者。”那么,这名姿态庄重的黑发女子就是现今的海丹女王了。当然,现在海丹的动荡局势足以让不少人谋求夺取她的王座。她很漂亮,但完全无法与贝丽兰相比。 佩林向第三名女子点点头。“这位是菲儿·妮·巴歇尔·德·艾巴亚,我的妻子,沙戴亚女王的堂妹。”艾巴亚的妻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加拉德。是的。看她的鼻子,她显然是个沙戴亚人,伯恩哈和拜亚并不知道她的王室血统。 这个小帐篷里聚集了两位一国之君,而且她们都是佩林的盟友。加拉德从座位上站起身,向雅莲德鞠了个躬,以表示自己不会偏礼于贝丽兰。“陛下。” “你很有礼貌,最高领袖指挥官。”贝丽兰说道,“你的动作也很优雅。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受到这种礼仪训练?” 她的声音就像音乐一般悦耳动人。“在安多王宫,我是加拉德·达欧崔,逊位女王摩格丝的继子,合法女王伊兰·传坎同父异母的哥哥。” “啊,”佩林说,“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真希望你上一次就告诉我。” 贝丽兰盯着他的眼睛,露出微笑,看起来好像是要向他靠近一步。不过,她并没有挪动步子。“加拉德·达欧崔,是的,我似乎能从你脸上看到一些熟悉的痕迹。你的妹妹近况如何?” “我希望她平安无事,”加拉德说,“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伊兰现在很好。”佩林还是用那种粗鲁的口气说,“就在几天前,我还听说她已经正式宣布登上王位了。如果她现在和兰德结婚,我丝毫也不会觉得奇怪。当然,她首先得把兰德从征服诸国的战争中揪出来。” 在加拉德身后,拜亚悄悄吸了一口冷气。艾巴亚是否想要借助提起伊兰和转生真龙之间的关系来侮辱最高领袖指挥官?不幸的是,加拉德太清楚自己的妹妹了,她的个性相当冲动,而且她对年轻的亚瑟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吸引力。 “我的妹妹要做什么,是她自己的事。”加拉德说道。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如此轻松地压抑下对于他的妹妹和转生真龙的气恼。“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讨论你,佩林·艾巴亚,还有你的军队。” 艾巴亚向前倾过身子,双手按在桌面上。“我们全都知道,这与我的军队无关。” “那又和什么有关?”加拉德问。 艾巴亚用那双绝不正常的眼睛盯着他。“这关系到两名圣光之子,我在两年前杀死了他们。现在,每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似乎都有一帮你们这样的人要来咬我的脚跟。” 一名杀人犯会如此坦率地承认他的罪行,这种事情还真少见。加拉德听到背后传来剑刃出鞘的声音,便抬起一只手。“光之子伯恩哈!控制住你自己!” “只有两名圣光之子吗,暗影生物?”伯恩哈恨恨地问道,“那我父亲呢?” “他的死与我无关,伯恩哈。”艾巴亚说,“杰夫拉·伯恩哈是被霄辰人杀死的,这很不幸。作为一名白袍众,他似乎是个讲道理的人,但他还是要将我绞死。” “他之所以要绞死你,是因为你刚刚供认不讳的杀人罪行。”加拉德平静地说着,瞥了伯恩哈一眼。那个人将剑刃抛回鞘内,但他的面孔依然红得可怕。 “他们不是被我谋杀的。”艾巴亚说,“他们攻击我,而我必须予以反击。” “我所听到的证言却不是这样。”加拉德说。这个人在玩什么样的把戏?“我得到了经过立誓、绝不存伪的证言。你躲藏在岩石的缝隙下面,当他们要求你出来的时候,你在他们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吼叫着跳出来,对他们发动了突袭。” “哦,是他们行凶在先。”艾巴亚说,“你的白袍众杀死了我的一位朋友。” “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吗?”加拉德问,“根据我听到的证言,她平安逃脱了。”当伯恩哈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时,加拉德曾感到无比震惊。艾雯·艾威尔,又是一个喜欢危险同伴的女人。 “我说的不是她,”佩林说,“是我的一位名叫飞跳的朋友。同时遇害的还有它的一位同伴。它们是一群狼。” 这个人正在进一步揭露他自己的罪行!“你与狼交友,难道你还不是暗影生物?” “狼不属于暗影。”艾巴亚说,“就我所知,它们痛恨暗影,就像人一样。”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艾巴亚没有再说下去,他肯定隐瞒了更多罪行。拜亚说这个人似乎能够指挥狼群,和狼群一同奔跑,就仿佛他自己也是一匹狼。加拉德之所以会决定必须与佩林·艾巴亚一战,这段证词起了很大作用。看样子,拜亚的话并没有夸张。 但继续纠缠这件事并没有意义。艾巴亚已经承认了谋杀的罪行。“我不接受杀死狼能够成为你免罪的借口。”加拉德说,“许多猎人都会杀死攻击畜群,甚至威胁人命的狼,圣光之子没有做错。你因此而攻击他们,这无疑是一场毫无缘由的谋杀。” “事实远非这么简单。”艾巴亚说,“但我怀疑,我并不能说服你。” “我不可能相信你的话是真实的。”加拉德说。 “你也不会放任我不管。”艾巴亚说。 “那么,我们之间的谈判已经陷入了僵局。”加拉德说,“你已经认罪,作为正义的仆从,我必须确保正义得以伸张。我不能就这样放走你。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认为进一步的会谈毫无意义?” “如果我愿意接受审判呢?”佩林问道。他的高鼻梁妻子将手放在他的肩头。他伸出手,按住她的手掌,但目光并没有离开加拉德。 “如果你愿意前来我这里,为你所做的一切接受惩罚……”加拉德说。这将意味着处死。这个怪物当然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在亭帐后面,一队仆人已经到来,正在准备茶水。在战时谈判中喝茶,艾巴亚显然对这种事毫无经验。 “不是惩罚,”艾巴亚厉声说道,“是审判。如果我被证明无罪,我将自由离开。而你,最高领袖指挥官,必须约束你的部下,不得再找我的麻烦。特别是伯恩哈,和你身后那个好像第一次看见老虎的小狗一样只知道乱叫的人。” “如果你被证实有罪呢?” “这要看情况而定。” “不要听他的,最高领袖指挥官!”拜亚说道,“他曾经承诺把自己交给我们,却又背叛了他的诺言!” “我没有!”艾巴亚说,“你们首先就没有履行你们的承诺!” “我……” 加拉德猛地一拍桌子。“说这个没有用,对你不会有审判。” “为什么不会?”艾巴亚问道,“你口口声声谈论着公正,却不愿给我一次审判?” “有谁能主持这次审判?”加拉德问,“你会信任我吗?” “当然不会。”佩林说,“但雅莲德可以,她是一位女王。” “也是你的同伙。”加拉德说,“我并无意于冒犯她,但我害怕她会闭眼不看明显的证据,只为你脱罪。就算是梅茵之主也不行。不过,我当然会相信她的话,只是我的部下恐怕不会。” 光明啊,她实在是太美了!加拉德又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而且脸上泛起红晕。那红色相当轻微,但加拉德确信自己看到了。他发现自己的脸也红了。 “那么,就让两仪师来判决。”艾巴亚说。 加拉德再次努力将目光从贝丽兰身上移开,冷冷地盯着艾巴亚。“如果你以为一个来自白塔的判决能够让我的部下满意,那么你就对圣光之子太缺乏了解了,佩林·艾巴亚。” 艾巴亚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是的,他也很清楚这点。这对他来说实在很糟,他一定以为一场审判可以彻底了结这件事。一名女仆端着两只茶杯走到桌前。不过这已经不需要了,第二次谈判结束了。 “你是对的,”艾巴亚显得有些沮丧,“这场谈判毫无意义。” “不,”加拉德说着,又偷瞥了贝丽兰一眼,“对我并非全无意义。”他对艾巴亚的力量有了更多了解,这能够在战场上帮他取得优势。而且,将开战的时间耽搁一会儿,以确定这场战争的必要性,这么做是正确的。天色还早,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一战。 但……那个女人……梅茵之主该怎么办?加拉德强迫自己的目光转向一旁。但这样很难。 加拉德站起身,向雅莲德鞠躬,然后是贝丽兰。他抬腿准备离开。然后,他听到一阵喘息声。这很奇怪,发出声音的是刚刚端茶过来的女仆。加拉德向那名女仆瞥了一眼。 是摩格丝。 加拉德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接受过不止一位剑技大师的训练,每一位导师都对他强调,绝不要让自己惊慌失措。但此时此刻,他们的严格训练和谆谆教诲都已无济于事。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的继母。那一头金红色秀发是他小时候曾无数次触碰过的。那张面孔,如此美丽又坚强。那双眼睛,那正是她的眼睛。 是幽灵吗?他已经听说过许多死人行走于世上的故事,那是暗帝的邪恶在惊扰逝者的灵魂。但亭帐中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显露出丝毫不安。而这个女人实在太真实了。加拉德迟疑着,缓缓伸手出去,碰到了那个幽灵的脸颊,那肌肤是温暖的。 “加拉德?”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加拉德猛地将她抱住,让她无法再把话说下去,也把亭帐中的谈判双方都吓了一跳。摩格丝显然也被吓到了。她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杀死了瓦达。加拉德立刻想到。杀死他是因为他谋害了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并没有死。我做了邪恶的事。 不,瓦达理当一死,因为他对摩格丝犯下的罪行。或者那并不完全是真的?和他讲述这件事的圣光之子曾确信瓦达犯下的罪行,但他们也确信摩格丝已经死了。 这件事他以后自然会去查清楚。而现在,他不能再让他的部下看到自己的窘态了。他放开了自己的继母。但摩格丝依旧拉着他的手臂。她看起来有些晕眩,加拉德极少会看到她显出这种样子。 佩林·艾巴亚已经站起身,正向他们皱紧了眉头。“你认识麦玎?” “麦玎?”加拉德问。她只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长裙,也没有戴首饰。她是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伪装成一名仆人吗?“艾巴亚,这位是摩格丝·传坎,王国的守卫者,人众的保护者,传坎家族家主。她是你的女王!” 他这番话让亭帐中瞬间陷入死寂。艾巴亚若有所思地挠着胡子,他的妻子睁大眼睛看着摩格丝,眼神中可能是震惊,也可能是愤怒。 “麦玎,”艾巴亚说,“这是真的吗?” 她扬起下巴,盯着艾巴亚的眼睛。这帮人怎么还看不出她的女王威严? “我是摩格丝·传坎。”她说道,“但我已经为伊兰放弃了王位。在光明之前起誓,我绝不会再对玫瑰王冠有任何觊觎。” 加拉德点点头。是的,她一定是害怕艾巴亚会利用她来对抗安多。“我会带您回营地去,母亲。”加拉德一边说,一边依旧盯着艾巴亚,“然后,您可以仔细告诉我,这个人是如何对待您的。” 摩格丝却只用平静的目光望着加拉德。“这是你的命令吗,加拉德?我对此事没有发言权吗?” 加拉德皱起眉头,俯过身子,悄声说道:“他还有别的俘虏吗?他是用什么手段钳制您的?” 摩格丝摇摇头,轻声答道:“这个人并非你所想像的那样,加拉德。他为人相当粗鲁傲慢,而且我也很不喜欢他对待安多的态度,但他不是暗影的朋友。与佩林·艾巴亚相比……我现在更害怕的是你的部下。” 是的,她的确有理由不信任圣光之子。非常充分的理由。“那么,您会随我来么?我向您承诺,您随时都可以离开我们,回到艾巴亚的营地。无论您过去在圣光之子中经受过什么,现在您是安全的。我发誓。” 摩格丝向他点了一下头。 “达欧崔,”艾巴亚说,“等一下。” 加拉德转过身,再一次将手按在剑柄上。不是因为害怕佩林的威胁,只是向他们发出一个警告。亭帐中的许多人都开始悄声议论。“什么事?”加拉德问。 “你想要判决,”艾巴亚问,“你是否接受你的母亲主持这场审判?” 加拉德丝毫没有犹豫。当然,自从摩格丝的第十八个命名日开始,她就成为一位女王,加拉德曾经亲眼见到她判决各种案件。她是一个公正的人,严厉,但绝不失公允。但其他圣光之子会接受她吗?她曾经接受过两仪师的训练,她们将她当作白塔的一员。这是一个问题。但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也许他能让他们看清事实。 “我接受。”加拉德说,“如果我为她担保,我的部下也会接受。” “嗯,”艾巴亚说,“我也接受她对我进行审判。” 两个人同时转向摩格丝。她只穿着一件朴素的黄色长裙,却比亭帐中任何一个人都更像是一位女王。“佩林。”她说道,“如果我主持审判,我将不会在判决中留有任何余地。你在我需要庇护的时候收留了我,对此,我非常感激。但如果我认为你确实犯下了谋杀罪行,我将不会更改我的判决。” “就这样决定。”佩林说道。他显得非常真诚。 “最高领袖指挥官,”拜亚在加拉德耳边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狂热。“我恐怕这会是一场闹剧!他并没有说他会接受惩罚。” “我当然不会,”艾巴亚说道。他怎么会听到声音这么小的耳语?“这毫无意义。你认为我是暗黑之友、杀人犯,你不会接受我对你的惩罚提出异议,除非我成为你的俘虏。但我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看到了吗?”拜亚提高了声音,“这又有什么用?” 加拉德再次盯着佩林的金眼。“这样能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他说道,同时也在心里确认着。“一场法律与正义的胜利。我已经开始明白了,光之子拜亚。我们必须证明我们的指控,否则我们就和埃桑瓦一样。” “但这场审判不会是公正的!” 加拉德转头看着那名高大的军人。“你在质疑我母亲的公正吗?” 那名面容枯槁的圣光之子身子一僵,然后摇了摇头。“不,最高领袖指挥官。” 加拉德转回身,看着拜亚。“我请求雅莲德女王应允这场审判在她的国土公正地进行。” “如果艾巴亚大人要求如此,我即当应允。”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 “我要求如此,雅莲德。”佩林说道,“但前提是达欧崔同意释放我所有的部下。他可以保留物资,但要把我的部下放回来,就像你先前向我承诺的那样。” “很好。”加拉德说,“一旦审判开始,我就放人。我答应你。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给我几天准备时间。” “那么,就三天。”加拉德说,“我们在这里进行审判,就在这个地方,这顶亭帐下面。”“带你的见证人来,”艾巴亚说,“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第二十七章 会议提案 我并不反对质疑真龙大人,艾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读着这封信。确实,一个人愈拥有绝对的权力,就愈应当对他予以质疑。不管怎样,您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向谁效忠的人,我已经将我的忠诚献给了他,并非是因为他赐予我王位,而是因为他对提尔所做的一切。 是的,他正日渐变得难以捉摸。但我们对转生真龙还能有怎样的期望?他将打碎这个世界。我们在向他效忠时,就已经非常清楚这一点。这就好像一名水手有时候只能向将船只驶向沙滩的船长效忠。当一场剧烈的风暴在海上升起的时候,沙滩很可能是唯一能让我们存活下去的地方。 不过,您送来的信息还是引起我的关注。毁灭封印绝不是我们不需谨慎讨论就可以做出的决定。真龙大人命令我为他召集军队,我已经这么做了。如果您愿意提供您所承诺的神行术,我就能率领一支部队和数字忠诚的大君前往会面地点。但我也必须保持谨慎。西方的霄辰人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我的军队主力只能继续驻守在后方。 转生真龙兰德·亚瑟麾下之提尔国王 艾雯用一根手指轻敲着信笺。达林将他的意见写在信纸上,而不是派遣信使向她口述,这点给她留下颇为深刻的印象。如果一名信使不幸落在错误的人手里,他当然可以一口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以一名信使的证词来确定一个人的叛变罪名是非常困难的。 但写在纸上的字句。无论如何……这种行为很大胆。写下这些文字时,达林实际上就已经表明:“我不在乎真龙大人是否会发现我的决心,我将坚守这个决定。” 但他要留下军队的主力?这么做肯定不行。艾雯将钢笔探进墨水瓶中。 达林王,你对祖国安危的担忧值得钦佩,正如同你对那个人的诚挚忠心。我知道,霄辰对提尔来说是一种威胁,但请不要忘记,在这个最黑暗的时代中,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暗帝,而不是霄辰人。也许您在远离兽魔人的地方,并不会直接感受到暗影的恐怖,但请想像一下,当安多和凯瑞安陷落时,您又要面对何种局面?现在霄辰人距离您毕竟还有千里之遥。 艾雯停了一下。塔瓦隆距离霄辰人更是遥远,却几乎被霄辰摧毁。达林有所畏惧是正确的,正因他是一名优秀的国王,才会顾虑到这一点。但她需要达林的军队出现在梅丽罗平原。也许她能为他提供一种方法,让他能同时兼顾国家的安全和对兰德的帮助。 现在伊利安仍安全无虞,它会成为霄辰和你之间的缓冲地区。我向你承诺,如果霄辰人向提尔进军,我将为您提供神行术,让您能够立刻返回提尔,保卫您的国家。 她又犹豫了一下。现在霄辰人很可能也掌握了神行术。无论距离他们的势力范围多么遥远,没有人能避开他们的攻击。如果他们决定进攻提尔,即使提供给达林神行术,也不一定对他有所帮助。 回忆起自己被霄辰人俘虏,成为罪奴的经历,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涌过全身。她痛恨霄辰人,而这种恨意有时又让她感到担忧。但不管怎样,达林的支持对她的计划至关重要。她咬住牙,继续写了下去: 转生真龙如果见到我们全力以赴反对他的鲁莽决定,一定会有所醒悟。如果让他以为我们对此并不真的关心,我们就绝对无法让他回心转意。还请率领您全部的军队前来。 她以细沙吸干信纸上的墨水,然后将它叠好,用火漆封牢。达林和伊兰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的君主,他们在她的计划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下一步,她要回一封来自伊利安的瑞格林·登·鲁申诺的信。她并没有直接向这位伊利安九人议会的首领说明,伊利安国王马汀·斯戴潘诺正在白塔,而是暗示了这一点。她已经和马汀本人谈过,向他表明,他随时可以自由离开。她不习惯采用强行拘禁一国之君的手段。 不幸的是,马汀现在很担心自己如果返回伊利安,生命安全将得不到保障。他已经走得太远了,并且坚信伊利安现在成了转生真龙的囊中之物,是一个失去安全与秩序的地方。 对艾雯而言,伊利安是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瑞格林现在是兰德任命的伊利安总管。对艾雯的计划,他始终没有明确表达支持的态度。他似乎比达林更害怕兰德。而且,霄辰人距离他并不遥远。实际上,他们正在叩响他的城门。 艾雯给瑞格林写了一封措辞坚定的信,也同样向他承诺,会提供神行术运送他的军队。也许她可以安排让马汀继续生活在白塔中,这是马汀和瑞格林都希望的结果。当然,她不会让瑞格林知道马汀的想法,这样,她就能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让瑞格林率军前往梅丽罗平原。艾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在利用兰德的宣告,将诸国的君主和白塔绑在一起。他们都将支持她,反对兰德打破封印。当然,他们最终还是在为人类赢得最后战争而努力。 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抬起头,看见希维纳正探头进来。她的撰史者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因为是鸽子带来的,所以那张信纸被卷成了一个小筒。 “你的脸色很难看。”艾雯说。 “入侵已经开始了。”希维纳答道。“妖境边界的瞭望塔逐一陷入沉默。大批兽魔人正在黑云之下向南进攻,坎多、艾拉非和沙戴亚都爆发了战争。” “他们守住了吗?”艾雯心中浮现一丝恐惧。 “是的。”希维纳说,“但从边境国传来的信息散乱而模糊。这是我信任的一名眼线发来的信,信中说,这次兽魔人的入侵规模,是兽魔人战争以来从未有过的。” 艾雯深吸一口气。“塔文隘口的情况呢?” “我不知道。” “尽快去确认。叫史汪到这里来,她也许还有更多信息。蓝宗的情报网是分布最广的。”史汪当然不可能无所不知,但她绝不会对这种事情放任不管。 希维纳点了一下头。她没有说出那个明显的事实——蓝宗情报网属于蓝宗,不该由玉座擅自使用。但最后战争已近在眼前,有些事情必须采取权宜之计。 希维纳轻轻阖上门,艾雯拿起笔,继续写完给瑞格林的信。另一阵敲门声又打断了她。这次,声音更加急迫。希维纳立刻打开了门。 “吾母,”她说道,“她们正在开会,就像您说过的那样。” 艾雯感到一阵气恼。她平静地放下笔,站起身。“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她快步走出书房。两名见习生正等在撰史者前厅,她们是刚刚得到晋升的妮可拉和妮丝娅。艾雯打算在最后战争前给予她们披肩。她们都很年轻,但力量相当强大。白塔现在需要每一名姐妹的力量,哪怕是像妮可拉这种过往的表现很差的人。 她们两人送来的是关于评议会的信息。初阶生和见习生是对艾雯最忠心耿耿的人,不过她们在姐妹们的眼里并没有多少分量。艾雯和希维纳向评议会大厅匆匆赶去,两位见习生则留在撰史者前厅。 “我真不敢相信,她们竟然真的有这种企图。”希维纳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 “事情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艾雯猜测着,“她们应该不会想要废黜我,白塔分裂的记忆在她们的脑海中还太过鲜明。” “那她们为什么要瞒着你开会?” “即使不将我废黜,也要想办法对抗我。” 艾雯等待这件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这并不能让她不感到气愤。不幸的是,两仪师就是两仪师,迟早会有人决定要夺走她手中的权力。 她们很快就来到评议会大厅门前。艾雯推开门,走了进去。数道冰冷的两仪师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大厅中的座位已经坐满三分之二。艾雯惊讶地看到了三名红宗守护者。她们要置佩维拉和佳纹达于何地?但看样子,红宗终于对她们这两名宗派守护者失去了耐心。现在她们被蕾伊琴·康诺劳和维里娅·康诺劳所取代。在范迪恩和艾迪莉丝死后,她们成为白塔中唯一一对亲姐妹。她们两人会成为宗派守护者的确有些奇怪,但也不是完全不可思议。 罗曼妲和蕾兰也出席了这次会议。她们都盯着艾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到她们和这么多曾经势如水火的姐妹坐在一起,倒真有些奇怪。现在艾雯成为她们共同的敌人,这足以修复她们之间的任何嫌隙。也许,艾雯应该对此感到高兴。 蕾兰是这里唯一的蓝宗,与会的褐宗也只有塔其玛一人,这名象牙色皮肤的褐宗看起来显得很不自在,她一直在躲避着艾雯的目光。大厅里还有两名白宗、两名黄宗(包括罗曼妲在内),以及两名灰宗和全部三名绿宗守护者。艾雯看到这种情景,不由得咬紧了牙。绿宗是她最为心仪的宗派,成为绿宗的一员一直都是她的目标。而现在,她们却向她表达了最强烈的敌意! 艾雯没有诘问她们为何瞒着她举行会议,只是静静地从她们中间走过。希维纳宣布了玉座的到来。然后,艾雯转过身,坐到玉座上,背对着玫瑰大窗,继续保持着沉默。 “那么?”罗曼妲终于开了口。她的一头灰发在背后挽成发髻,看起来就像一匹母狼蹲踞在巢穴外面的岩台上。“您打算说些什么吗,吾母?” “你们没有告知我要举行会议,”艾雯说,“所以我认为,你们并不希望我在会议上发言。我来这里只是观摩。” 艾雯的回答似乎让这些宗派守护者们感到更加不安。希维纳走到她身边,脸上带着她能显露出来的最为不悦的表情。 终于,茹班德说道:“那么,好吧,下一个应该由萨洛亚发言。” 这名身材壮实的白宗姐妹是爱莉达篡位时逃离白塔的宗派守护者之一,不过她在沙力达制造了不少的麻烦。她会出现在这里,艾雯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现在她站起身,故意不去看艾雯。“我将提供我的证言,在白塔……陷入不稳定的时期,”她所指的是白塔的分裂时期,但没有姐妹喜欢把这种话直接说出来。“玉座一直严格按照罗曼妲的指示行动。而当她宣布战争开始的时候,我们的确都很惊讶。” “根据白塔律法,玉座在战争时期几乎具有绝对的权力。所以,在她挑起针对爱莉达的战争之后,我们实际上也给予了她能够彻底压倒评议会的手段。”她朝大厅扫视了一圈,只是没有看艾雯。“在我看来,现在她又想使用同样的办法。这种行为必须被阻止,评议会必须担负起平衡白塔权力的责任。” 说完这些,她坐了下去。 听到这番话,艾雯着实松了一口气。没有人能猜到白塔中正在发生怎样的阴谋。这场会议表明她的计划正按照她所希望的方向进行着。她的敌人,或者是她那些心怀叵测的盟友们,并没有看出她真实的目的,她们只是在忙着对付她几个月以前做出的事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没有危险。当然,能够被看到的危险,也就总会有办法可以应付。 “我们能做些什么?”麦吉娅问道。她瞥了艾雯一眼。“我是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应该确保白塔评议会不会受到不正当的限制。” “我们不能宣战。”蕾兰坚定地说。 “现在我们反而要避免宣战吗?”瓦瑞琳问,“战争曾经在分裂成两半的白塔之间爆发。我们却不敢向暗影宣战?” “战争,”塔其玛显得有些犹豫,“已经在我们和暗影之间爆发了,难道我们还需要正式宣战吗?只要我们存在,难道不就是对暗影的反抗?难道我们的誓言还没有明确我们的任务吗?” “但我们必须表明我们的态度,”罗曼妲是她们之中最年长的人,也应该是这场会议的主持者,“我们必须让世人明白评议会的地位,同时还要阻止玉座冲动地做出战争宣告。”罗曼妲似乎完全不因为她在这里所做的事情而感到尴尬。她直视着艾雯,她和蕾兰都不会原谅艾雯选择一名红宗姐妹作为自己的撰史者。 “但我们应该如何发布这个信息?”安黛娅问道,“我是说,我们该怎么做?以评议会的身份宣布白塔不会进入战争状态?这听起来会不会显得很荒谬?” 众人陷入了沉默。艾雯发现自己正在点头,不过她并不是在赞同某个人。她是在非常情况之下成为的玉座,如果不对评议会加以管束,她们肯定会想尽办法压倒她这个没有循正常途径晋升的玉座。今天这次会议很可能会成为她们在这件事上迈出的第一步。许多个世纪以来,玉座并不总是白塔的主宰;有的玉座掌握白塔的一切,但也有的玉座只是宗派守护者们的傀儡。 “我相信,评议会是睿智的。”艾雯极为谨慎地说道。 宗派守护者们同时转头看着她。有一些人脸上露出宽慰的表情,但那些更熟悉她的人,目光中都带着怀疑。这样很好,被她们看成一个威胁总好过被当作可以戏弄的孩子。艾雯希望她们最终能真正打从心底尊敬自己,将自己视为她们的领袖。但要做到这一点,她还需要时间。 “白塔内部的战争与我们现在面对的情况完全不同。”艾雯继续说道,“深入来讲,那实际上是一场关于我个人、关于玉座的战争。因为白塔的分裂最初的肇因,就是玉座之争。” “但对抗暗影的战争远比任何个人都更加重要。无论你们、我,抑或白塔本身,都无法与这场战争相比。这是关系到全部生命与造物的战争,无论最穷苦的乞丐,还是最有权势的女王,都不能幸免。” 宗派守护者们全静静地思考着她的话。 罗曼妲首先开了口。“那么,您将不反对由评议会来主导这场战争,并负责指挥布伦将军的军队和白塔卫队?” “这要看白塔律法是如何规定的。”艾雯说。 大厅外的走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赛尔琳冲进了大厅,跟随在她身后的是珍雅·佛仑德。她们狠狠地瞪了塔其玛一眼,塔其玛仿佛一只受惊的鸟,立刻缩起了身子。赛尔琳和艾雯其他的支持者,继艾雯之后应该也都知晓了这场秘密会议。 罗曼妲清了清喉咙。“也许我们应该确认一下,白塔律法中是否有条规能够解释现在的状况。” “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已经把那部分的律法研究得非常透彻了,罗曼妲。”艾雯说,“你有什么提议?” “律法中的确有条款规定评议会可以接掌白塔的战时控制权。”罗曼妲说。 “这需要玉座的同意。”艾雯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果这就是罗曼妲的把戏,那么在这次密谋之后,她又打算如何得到艾雯的首肯?也许,她还有另一套计划。 “是的,这需要玉座的同意。”蕾伊琴说道。她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黑发女子,她的长发被结成辫子,盘在头顶。“但您刚刚说过,您认为我们采取这种行动是睿智的。” “是吗。”艾雯尽量让自己显得像是被逼入了绝境,“赞同评议会的行动和接受一项条款,把我隔绝在军队的日常工作之外,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如果不监督战局,玉座还有什么事可做?” “根据报告,您正试图亲自操纵各国的君王。”蕾兰说,“这应该是一项适合玉座的任务。” “那么你们决定做出这种安排?”艾雯问,“评议会监管军队,而我负责这个世界上的君王?” “我……”蕾兰说,“是的,我支持这种安排。” “我想,我也可以同意。”艾雯说。 “我们要进行投票吗?”罗曼妲立刻问到,仿佛她非常珍惜此刻的机会。 “很好。”艾雯说,“有谁支持这个安排?” 茹班德站起身,随后是另外两名绿宗守护者菲丝勒和法娜尔。蕾伊琴和她的姐妹也很快站了起来,但贝拉辛还在眯着眼睛打量着艾雯。随后站起来的是麦吉娅。罗曼妲不甚情愿地也站了起来。菲兰恩缓缓起立。蕾兰跟在她之后,她和罗曼妲一直在用匕首般的目光互相瞪着。 九位了。艾雯瞥了塔其玛一眼,心跳加快了一些。那名褐宗守护者显得很困扰,似乎正在努力分辨艾雯的计划。萨洛亚也是一样,这名精于算计的白宗一直在审视着艾雯,甚至还不自觉地揉着自己的耳朵。突然间,她瞪大眼睛,并张开嘴想要说话。 就在此时,多欣和尤缇芮到了。她们大步走进大厅。赛尔琳立刻站起来。身材苗条的多欣瞥了周围的人们一眼。“我们在进行什么表决?” “一个非常重要的表决。”赛尔琳说。 “嗯,那么,我想我会支持它。” “我也是。”尤缇芮说。 “看样子,评议会已经有过半数同意这个提案。”赛尔琳说,“评议会将得到白塔军队的指挥权,而玉座将全权负责与世界各国君主的接洽。” “不!”萨洛亚说道。她匆忙站起身,“你们还没想到吗?他是一个国王!他的脑袋上戴着月桂王冠。你刚刚让玉座垄断了处理转生真龙的权力!” 评议会中一片寂静。 “那么,”罗曼妲说,“她肯定……”她的声音没能继续下去。她转过身,看着艾雯平静的面容。 “我本以为会有人要求将这个提案视为绝对多数提案。”赛尔琳冷冷地说,“但你们只用了一根细绳就把自己吊死了。” 艾雯站起身。“我诚恳地认为评议会的选择是明智的,并没有人将自己吊死。让我负责与转生真龙的交锋,这正是评议会的睿智所在。对付他的人需要熟悉他,并且有足够的力量。你们也睿智地看到,管理军队的诸多细节问题会消耗我太多精力与时间。你们一定想要在你们之中选出一人,来审查并批准布伦将军的一切物资需求和征兵计划。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那将是一个非常繁重的工作。” “很高兴你们知道该如何帮助玉座。不过我对这次会议的密谋作风非常不高兴。不要否认你们有意隐瞒我的事实,罗曼妲。我知道你打算辩驳,如果你想要开口,我会以三誓来要求你做出明白的回答。” 那名黄宗立刻闭上嘴。 “你们怎么能不知道这种行为的愚蠢?”艾雯问,“你们竟然会这么容易就忘记不久前发生的悲剧?”她逐次望向那些宗派守护者,并为在她的目光前畏缩的人群感到满意。 “现在是做出改变的时候了。我希望不要再有这样草率的集会。所以我建议,在白塔律法增加规定,如果任何宗派守护者离开白塔,她的宗派必须为她任命一名代理者,当她不在时代替她为各种提案投票。我建议在白塔律法中增加规定,任何白塔评议会议都必须有全部宗派守护者或她的代理者出席,或者至少要得到缺席者的直接知情声明以后,才能召开。我建议,玉座也应该在每一次评议会召开前得到通知,并且有充足时间前来参加会议,如果她愿意参加的话。除非评议会无法找到她,或者她因故无法履行玉座的职责。” “这是很大胆的改变,吾母。”赛尔琳说,“您的建议将改变许多个世纪以来的传统。” “这些传统已经逐渐成为造成背叛、阴谋和分裂的工具。”艾雯说,“现在该是封死这些黑洞的时候了,赛尔琳。上一次这些传统被使用的时候,黑宗成功地唆使我们颠覆了一位玉座,并把一个傻瓜扶上她的位置,从而造成白塔的分裂。你们是否已经知道,坎多、沙戴亚和艾拉非已经陷入和暗影生物的苦战?” 不止一名宗派守护者发出惊呼。其他人也在点头,包括蕾兰在内。看样子,蓝宗的情报网果然非常有效。这很好。 “最后战争已经爆发。”艾雯说,“我不会收回我的提议。你们或者支持我,或者成为我的反对者,并以此留名后世。在一个纪元走入黄昏的时刻,你们依然不打算支持坦率与光明的作风?你们依然希望自己有可能被隐瞒,被挡在某一次评议会的大门之外吗?如果你们要孤立某一个人,那么最后被孤立的很可能正是你们自己。” 大厅里的人们都保持着沉默,一个接一个地,那些站起来的人都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准备再次进行投票。 “谁支持这个提案?”艾雯问道。 她们站了起来。感谢光明。她们都站了起来,虽然速度都不快,虽然很不情愿。但她们同意了,没有一个人反对。 艾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许她们会勾心斗角、喜欢策划阴谋,但她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她们和她有着共同的目标。就算与她有所争执,也是因为她们对实现这些目标的方式有着不同的见解。这样的分歧是很容易被忘记的。 宗派守护者们显然也对这次表决的结果感到惊讶。不管怎样,这次会议结束了。在大厅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姐妹,她们都是临时才知道有这次会议,也都因此而惊诧不已。艾雯向赛尔琳和自己其他的支持者点点头,走出了大厅。希维纳跟随在她身旁。 “这是一场胜利。”周围再没有别人的时候,撰史者立刻说道,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满意。“不过你还是放弃了军队的控制权。” “我不得不如此。”艾雯说,“她们随时都有可能从我这里夺走指挥权,至少我现在得到了一些补偿。” “处置转生真龙的权力?” “是的,”艾雯说,“但更大的收获在于封住了白塔律法的漏洞。只要评议会还可以秘密举行,我的权威、玉座的权威就有可能被架空。现在,如果她们还想耍这种手腕,也只能在我的眼前耍。” 希维纳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我猜想,既然她们的密谋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后果,也许将来她们又动起同样的念头时,就要三思而行了。” “正是如此。”艾雯说,“不过我怀疑两仪师是否真有可能放下一切阴谋。现在我只是不能允许她们用最后战争和转生真龙来冒险。” 回到艾雯的书房,妮可拉和妮丝娅还等在那里。“你们做得很好。”艾雯对她们说,“确实非常好,现在我正考虑要给予你们更多的责任。到神行术场地去,从那里去凯姆林,那里的女王正等着你们。把她交给你们的东西带回来。” “是,吾母,”妮可拉笑着说道,“她会给我们什么?” “特法器。”艾雯说,“用来进入梦的世界的特法器。我要开始训练你们和其他一些人使用这种特法器,但没有我的明确许可,你们不能使用这些特法器。我会派一些士兵和你们一起行动。”这应该能够让这两个女孩继续站在她这边。 两名见习生行过屈膝礼,兴奋地快步跑开了。希维纳看着艾雯:“您没有让她们发誓要对此保持沉默。她们是见习生,她们一定会到处炫耀自己有资格接受特法器训练。” “我正希望她们这么做。”艾雯说着,向书房门走去。 希维纳挑起了一侧眉弓。 “我不打算让这些女孩受伤。”艾雯说,“实际上,她们能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做的事情要远比她们所想像的少得多。萝希尔一直都对我非常宽宏大量,但她绝不可能允许我将见习生带入危险。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传播一些谣言。” “什么谣言?” “盖温吓跑了那名刺客。”艾雯说,“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再次行凶。我想,我们应该为此而感谢盖温。但现在杀手依然潜伏在白塔之中,我也发现黑宗两仪师正在特·雅兰·瑞奥德里面窥伺我们。如果我不能在这里抓住那些黑宗,我就要在梦的世界里抓住她们。但首先,我需要骗骗她们,让她们自以为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们。” “只要你的计划是让她们找到你,而不是那些女孩。”希维纳说道。她的声音像铁一样平静。她也曾是初阶生师尊。 艾雯想到自己在初阶生时期的经历,不由得面色一沉。是的,希维纳是对的,她必须小心不要让妮可拉和妮丝娅遭遇同样的危险。她在那些危险中幸存了下来,并且变得更加强大。但如果不是别无选择,不该让任何见习生接受这种试炼。 “我会小心的。”艾雯说,“我只是需要她们把谣言传播出去,仿佛我正要进行一场非常重要的会面。如果我把气氛营造好,我们身边的影子肯定会受不了诱惑,前来偷听。” “很大胆的做法。” “我们只能如此。”艾雯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伸手扶住门框。“说到盖温,你有没有发现他去了城里的什么地方?” “吾母,这件事我在今天早些时候确实认真查问过,看样子……他并不在城里。一名为你送信给安多女王的姐妹说,她在凯姆林看到了盖温。” 艾雯叹息一声,闭上眼睛。那个男人真的是我的死结。“让他回来。无论他有多么生气,我在未来的日子里需要他。” “是的,吾母。”希维纳说道,在自己的桌子上放下一张白纸。 艾雯走进自己的书房,继续完成那封被中断的信。时间不多了,非常,非常不多了。 第二十八章 巧合 “你有什么计划,我的丈夫?”菲儿问道。他们已经结束和白袍众的谈判,回到了营地。佩林的决定让她感到惊讶。虽然令人赞叹,却依旧让她感到困扰。 他脱下外衣。“我嗅到风中有一股奇怪的气味,菲儿,我以前从没闻过这种味道。”他犹豫了一下,瞥着菲儿。“那里没有狼。” “没有狼?” “我在那个地方没有感觉到任何狼。”佩林的眼睛望向远方,“那里以前是有狼的。现在,它们都走了。” “你说过,它们不喜欢接近人群。” 佩林从头顶拉下衬衫,露出覆盖着褐色卷毛、肌肉虬结的胸膛。“今天那里的鸟也非常少,灌木丛中几乎没有动物。还有那片该被光明烧掉的天空。造成这一切的只是天上的乌云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叹了口气,坐到床铺上。 “你打算现在……到那里去?”菲儿问。 “这里面有问题。”佩林继续说着,“我需要在接受审判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也许在狼梦中会有答案。” 那场审判。“佩林,我不喜欢这个主意。” “你在生麦玎的气。” “我当然生麦玎的气。”她说道。她们曾经一同熬过梅登城中的俘虏生涯。她却始终都没告诉菲儿,她就是该死的安多女王!这让菲儿像个大傻瓜,像一个从小城市来的、只知道夸夸其谈的蠢女孩,在一位陌生的剑技大师面前恬不知耻地炫耀着自己的剑术。 “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我们。”佩林说,“那时她刚刚从一名弃光魔使的手中逃脱。如果是我,也会尽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菲儿瞪了他一眼。 “别这样看着我。”他说道,“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难堪,菲儿。她有她的理由。不要再计较了。” 这让菲儿感觉好了一点。他能够坚持自己的意见了,这样真好。“这样的话,我就很想知道莉妮到底是什么人。某位霄辰女王?还有吉尔师傅,是隐姓埋名的阿拉多曼国王吗?” 佩林露出微笑。“我想,他们应该都是她的臣仆。不过,至少吉尔就是他自己宣称的那个人。巴尔沃也许同样没看出她的身份。” “我打赌,他早就知道了。”菲儿跪倒在他身旁,“佩林,关于那场审判,我是认真的。我非常担心。” “我不会让自己被他们捉住。”佩林说,“我只说过,我会接受一场审判,给他们一个提出证据的机会。” “那你又希望从中得到什么?”菲儿问。 “这可以给我更多时间思考。”佩林说,“也许还能让我不必杀死他们。他们的将军,那个叫达欧崔的人,他身上的味道要比他身边的许多人好很多。不要急着发怒或憎恨,至少这样能让我们的人平安归来,并且让我能够为自己辩护。能和一个信守诺言的人打交道,这是一件好事。也许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所需要的。” “那么,好吧。”菲儿说,“但以后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请记得先通知我。” “我会的,”佩林说着,打了个呵欠,躺了下去,“实际上,我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有了这个念头。” 菲儿努力不让自己再说些什么。至少,这场谈判产生了一个好结果——她看见贝丽兰看达欧崔的样子,那时贝丽兰眼里跃动的神采实在很少见。菲儿也许能利用这一点。 她低下头。佩林已经在微微打鼾了。 佩林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背靠着某种光滑坚硬的东西。狼梦中的昏黑天空几乎在散发着某种邪魅的气氛,黑色的云团在冷杉、橡树和羽叶木形成的森林上空沸腾。 他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倚靠着的东西。一座巨大的钢塔一直伸向混沌的天空。它实在是太笔直了,高塔的外壁仿佛一块无缝的金属,整座塔散发出一种绝不属于自然的气息。 我告诉过你,这个地方很邪恶。飞跳突然坐到佩林身边。愚蠢的小狼。 “我不是故意要来这里的,”佩林向它解释,“我只是在这里醒了过来。” 你的意识集中在它上面。飞跳说,或者是一个和你有关的人总是在想着这里。 “麦特。”佩林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到他。那些纷乱的色彩并没有出现。它们从不会出现在狼梦中。 一个像你一样蠢的小狼? “也许更蠢。” 飞跳的气味中流露出怀疑,显然它不太相信佩林的话。来吧,它发出呼唤,它回来了。 “什么……” 飞跳消失了。佩林皱起眉,跟在它后面。现在他能够轻松地捕捉到飞跳从远方散发出来的气息了。他们出现在杰罕那大道上。那堵奇怪的紫色玻璃墙再度出现,将道路截为两段,向上一直没入天空,并向两侧延伸到非常遥远的地方。佩林走到一棵树前,那棵树裸露的枝干被封在这堵玻璃墙中,仿佛完全凝固了。 飞跳踱步来到他身旁。我们以前见过这个东西,很久很久以前,和现在已经相隔许多世代。 “这是什么?” 一件人类的东西。 飞跳传来令人困惑的影像:在空中飞行的发光圆碟,高得不可想像的钢铁建筑。这些都是传说纪元的东西?飞跳不理解这些东西的用处,正如同它不明白马车和蜡烛的用处。 佩林低头看着这条大道。他在海丹境内没见过这个地方,这里一定已经深入卢加德了。他能够确定的是,出现这堵墙的地方和上次并不一样。 佩林的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他沿着大路跳跃几次,到了百步以外,回过头,确认了自己的怀疑。这并不是一堵玻璃墙,而是一个巨大的穹隆,透明,略带浅紫色,它覆盖的范围一直延伸到了数里以外。 飞跳化成一道影子,来到他身边。我们必须走了。 “他就在这里,对不对?”佩林一边问,一边将意识伸展出去。橡树舞者、火花和自由就在附近。它们在前方,就在穹隆内部。从它们的身上散发出狂乱而迅捷的气息,就如同它们正在狩猎,或是成为猎物。 “为什么它们不逃走?”佩林问。 飞跳只是传来困惑的情绪。 “我去找它们。”他想像着自己向前移动。 什么都没发生。 佩林心中感觉到一阵针刺般的恐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又试了一次,只是将这次的目的地变为那座穹隆的底部。 成功了,他在眨眼间移动了位置。悬崖般的玻璃墙挡在他面前。是这个穹隆,他想,它拦住了我。突然间,他明白狼群传来的感觉。它们没办法出来。 这就是这个穹隆的用处?将狼困在其中,让杀戮者能够猎杀它们?佩林咆哮一声,朝穹隆走去。他不能凭想像穿过去,但他也许能用更普通的办法通过。他抬起手,却又陷入迟疑。他不知道碰触这个穹隆的表面会发生什么事。 狼群传来一个男人的影像,那个人穿着黑色的皮革衣服,面孔冷酷刚硬,在嘴角处挂着一丝笑意。他正在拉弓射箭。他的气味很不正常,完全不正常,而且,他的身上还散发着死狼的气味。 佩林不能把它们丢在这里,正如同他不能把吉尔师傅带领的队伍丢给白袍众。带着对杀戮者的愤怒,他触摸到了穹隆的表面。 他的肌肉突然间失去了力量,仿佛变成一股清水。他双腿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这时,他接触穹隆的脚却穿过了穹隆。这道穹隆似乎并不具有实体。 他的肺不再工作,想要鼓起胸腔变得非常困难。他慌乱地想像自己出现在别的地方,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他被陷住了,就像那些狼一样! 一道银灰色的闪电出现在他身边,有力的双颚咬住他的肩膀。飞跳将他从紫色穹隆旁拉了出去。佩林立刻感觉力量回来了。他大口地喘着气。 愚蠢的小狼。飞跳对他说。 “你丢下了它们?”佩林的声音格外粗哑。 愚蠢的小狼,不等我就去挖土洞,直到把黄蜂挖出来。飞跳转向穹隆。如果我失败了,再来帮我。它一步步向前走去,鼻尖碰到了穹隆。飞跳踉跄一下,但马上站稳脚步,继续缓慢地向前移动。到了穹隆的另一边,它瘫倒下去,但它的胸部还在一起一伏。 “你是怎么做到的?”佩林站起身问道。 我就是我,飞跳。将自己只看作自己。它的气息中散发着一如既往的力量与安稳。 看样子,这其中的技巧在于完全控制自己。在狼梦中就是这样,思想的力量要远远强于这里的任何一种物质的力量。 来吧,飞跳对他说,让自己强壮,走进来。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佩林说道。他已经站稳了身子,全速向前飞奔,身子重重地撞在紫色穹隆上,立刻失去全部的力气。但惯性依然把他带到穹隆的另一边,让他滚倒在地。他呻吟一声,感觉肩膀很痛,手臂也擦伤了。 愚蠢的小狼,飞跳说,你必须学习。 “现在不是学习的时候。”佩林说着,爬了起来,“我们必须去救它们。” 箭在风中穿行,粗大、黑暗、致命的箭。猎人在大笑,他身上散发出陈腐的人类气息。杀戮者就在这里。飞跳和佩林沿大路向前疾奔。佩林发现自己在穹隆中能够像在外面一样用思想加快速度。他试着想像自己向前飞跃,成功了。但当他试着让自己离开穹隆时,什么事都没发生。 看起来,这个穹隆是一道屏障。在它内部,他能够自由移动,但他不能通过想像自己在别的地方而离开它。想要出去,他就必须让自己的身体直接穿过穹隆外壁。 橡树舞者、自由和火花就在前面。杀戮者也在那里。佩林咆哮着,疯狂地让自己向前猛冲。黑色的森林中,他感觉到了杀戮者。站在狼的面前,杀戮者显得那样高大,就像一头面孔用岩石雕刻而成的怪兽。 草地上有血迹。痛苦、愤怒、恐惧、困惑。火花受伤了,另外两匹狼前后跳跃着,努力要吸引杀戮者的注意。而火花正一点点向穹隆的边界爬行。 小心,犊牛,飞跳传来警告,那个人很擅长狩猎。他的移动几乎和狼一样,但他很不正常。 “我会吸引住他。你去帮火花。” 你有手臂,你去扛它。当然,飞跳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它已经成年,经验丰富;而佩林还只是一匹小狼。 佩林咬紧了牙,但并没有争辩。飞跳比他更有经验。他们分开了。佩林将意识向火花伸展过去,发现火花藏在一个树丛下面。他直接移动到了那里。 那匹全身棕褐色长毛的狼,大腿上被射了一箭,正在轻声呜咽。它的身后留下了一串血迹。佩林立刻跪倒在它身边,把箭拔了出来。火花还在呜咽,身上散发出惊骇的气味。佩林举起那支箭。它闻起来非常邪恶。他厌恶地把箭扔到一旁,抱起那匹狼。 附近传来一阵响动。佩林立刻转过身。自由从两棵树中间跳了出来,身上充满焦急的气息。另外两匹狼把杀戮者引开了。 佩林抱着火花,转身朝距离他最近的穹隆边缘跑去。他不能直接跳到穹隆边缘,因为他不知道那是在哪里。 他冲出树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没有了那支箭,他怀抱中的火花似乎正在恢复体力。佩林急速狂奔,不顾一切地想像着自己在向前冲刺。眨眼间,他已经跑出了数百步的距离。穹隆就在前面,他停下脚步。 杀戮者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双手拉开了猎弓,一件黑色的斗篷在他背后剧烈地翻滚着。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双眼恍若雷霆。 他松开了弓弦。佩林没有看到箭落在哪里,他已经将自己移开。他出现在自己进入穹隆的地方。他刚才就应该移动到这里的。他冲过紫色穹隆,在穹隆外瘫倒下去。 火花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发出一阵嚎叫,佩林则重重地撞在地上。 犊牛!火花传来杀戮者的影像,如同黑色的雷暴。他站在穹隆中,再次拉紧弓弦。 佩林没有回头去看。他开始移动,在下一个瞬间出现在龙山山麓。一到那里,他立刻跳起身,手中握紧了铁锤,焦急地向四处扫视。附近的一群狼向他传来问候,但佩林并没有回应它们。 杀戮者没有追过来。经过一段紧张的等待,飞跳出现了。“它们都逃出去了吗?”佩林问。 它们自由了,飞跳答道,密语死了。佩林从飞跳传来的影像中看到了那匹狼。那情景来自其他狼的视野,密语在穹隆出现后不久就被杀害了。火花惶恐地用鼻子翻动它,结果被射了一箭。 佩林怒吼着,他几乎要跳回去,再次与杀戮者交战。但飞跳的提醒阻止了他。太快了!你必须学习! “不仅是为了他,”佩林说,“我需要去查看一下我的营地和白袍众的营地,那里在现实世界中已经显露出一些不正常的迹象。我需要看看它们在狼梦中是否也有问题。” 不正常?飞跳传来了那个穹隆的形象。 “也许它们有关系。”这两件事似乎并不仅仅是巧合。 以后再去查看吧。杀戮者对你来说太强大了。 佩林深吸一口气。“我最终一定要和他交手,飞跳。” 但不是现在。 “确实,”佩林只能表示同意,“现在不行,现在,我们要练习。”他转向那匹狼。“我们每晚都要练习,直到我做好准备。” 罗代尔·伊图拉德在他的行军床上辗转反侧,脖子上汗水涔涔。沙戴亚一直都是这么闷热潮湿吗?他希望能回家去,享受一下班达艾班凉爽的海风。 情况很不对劲。为什么暗影生物不发动攻击?上百种可能性不停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它们是在等待新的攻城器械吗?还是它们正在砍伐森林、建造攻城器械?或者它们的指挥官只想包围马兰登,将城里的人活活困死?马兰登已经被重重围困,城外的兽魔人足以冲垮这座城市的一切防御。 兽魔人一直在敲鼓,从没有片刻停歇。咚,咚,咚,稳定的鼓声仿佛一头巨兽的心跳,就好像时光巨蛇本身将这座城盘卷其中。 窗外透进黎明的光亮,伊图拉德直到午夜以后才上了床。多荷姆负责监督今天上午的警戒岗哨,他已经下达了命令,在中午之前都不得打扰伊图拉德。他的帐篷位于城门后广场的一片影子里。他想要尽量靠近城墙,而且拒绝躺在正经的床上,这样实在很愚蠢。在他年轻的时候,行军床是很好的歇宿地方,但他已经不年轻了。明天,他就打算换一个睡觉的地方。 现在,他对自己说,你必须睡觉。 这并不容易。他被指控为真龙信众,这让他久久不能安眠。在阿拉多曼,他曾经为自己的国王战斗,那是他信任的人。而现在,他流离在异国的土地上,为一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人战斗,这全都是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光明啊,这里实在是太热了。汗水不停地沿着他的脸颊落下,让他脖子发痒。现在还只是清晨,不该如此闷热。这不正常。那些该死的鼓声还在响个不停。 他叹了口气,从被汗水湿透的行军床上爬下来。他的腿很疼,连续几天以来,这两条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是个老人了,罗代尔,他一边想着,脱下满是汗水的内衣,换上一套新衣服,又穿上长裤,将裤腿塞进齐膝高的马靴里。然后是一件样式朴素,带黑色纽扣的普通白衬衫和灰色外衣。他将纽扣一直扣紧到领口。 他正把佩剑挂在腰间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压低的耳语。帐篷外的谈话声愈来愈激烈。他走出帐篷,恰好听到有人在说:“伊图拉德大人一定想要知道!” “知道什么?”伊图拉德问道。一名充作信使的男孩正在和帐篷外的卫兵争论。他们同时转向了他,脸上露出羞怯的表情。 “很抱歉,大人。”康耐奥说道,“我们得到的命令是要避免您被打扰。” “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睡得着的人,一定是半条蜥蜴,康耐奥。”伊图拉德说,“小子,出了什么事?” “尤俄里将军正在城墙上,长官。”那名年轻人说道。伊图拉德认出了这个年轻人,他几乎从这场战役开始起就加入他的军队。“他说,您应该马上去看一看。” 伊图拉德点点头,伸手按在康耐奥的手臂上。“谢谢你照看我,老朋友,但我这身骨头还不像你想像的那么脆弱。” 康耐奥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跟随伊图拉德走过城门前的广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许多阿拉多曼人也起来了。看样子,伊图拉德不是唯一一个在这里睡不着觉的人。 在城墙顶上,伊图拉德看到一幅令人沮丧的景象。在垂死的大地上,成千上万的兽魔人安扎了营寨,点燃了篝火。伊图拉德不愿意去想那些点火用的干柴来自哪里。希望附近农场和村庄中的居民都已经听从了撤离的命令。 尤俄里手扶城堞,站在垛口前,他身旁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外衣的人。这名殉道使名叫迪普·巴达尔,在亚瑟派给伊图拉德的殉道使中,他算资历很深的一个。除了他以外,只有另外两个人的衣领上同时佩戴有龙徽和剑徽。这名安多人有一张扁平的面孔,身后披着黑色长发。伊图拉德有时候会听到那些穿黑色外衣的人低声自言自语,但迪普从没这么做过。他似乎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 尤俄里一直瞥着那名殉道使。当然,伊图拉德待在能导引的男人身边也会感觉不舒服。但他们是极为强大的战争工具,迄今为止都不曾让伊图拉德失望过。伊图拉德习惯相信经验,而不是谣言。 “伊图拉德大人。”迪普说道。这名殉道使从没向伊图拉德敬过礼,这点和亚瑟一样。 “出了什么事?”伊图拉德一边问,一边扫视着兽魔人部落。它们似乎和他上床之前没什么两样。 “你的部下说能够感觉到某种异样,”尤俄里说,“就在那边。” “他们也有导引者,伊图拉德大人。”迪普说,“我怀疑至少有六个,也许更多。他们都是男人,因为我能感觉到他们使用的至上力。他们正在进行某种强大的导引。如果我集中精神眺望远方的营地,似乎就能看到一些编织。不过这也许只是我的想像。” 伊图拉德骂了一声。“它们等的就是这个。” “什么?”尤俄里问。 “等待它们自己的殉道使……” “他们不是殉道使。”迪普激动地说。 “好吧。不管怎样,如果它们也有导引者,它们就能像踢倒一堆砖块般摧毁这道城墙,尤俄里。到那时候,兽魔人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塞满你的街道。” “只要我在这里,他们就不会得逞。”迪普说。 “我喜欢你有军人一样的决心,迪普。”伊图拉德说,“但你看起来已经像我一样累了。” 迪普瞪了他一眼。因为缺乏睡眠,这名殉道使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紧咬着牙,脖子上的肌肉也随之绷紧。他看着伊图拉德的眼睛,强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是对的,”这名殉道使说道,“但你们对付不了那些人。”他举起手,伊图拉德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看他的手掌上现出一道红光。这是他用来召集其他殉道使的信号。“让你们的人做好准备,将军们。现在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了。他们不可能一直维持着那么强大的力量,却长时间不做出任何……动作。” 尤俄里点点头,然后快步跑开了。伊图拉德却拉住了迪普的手臂。 “你的殉道使非常重要,绝不能有任何损失。”他对迪普说道,“真龙派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救援沙戴亚,而不是送死。我希望你带领他们和你们能带走的所有伤员,立刻离开。明白我的意思吗,士兵?” “我的人肯定不会喜欢这个主意。” “但你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伊图拉德说,“对不对?” 迪普犹豫了。“是的,你是对的,我还没有见过你出错。我会带他们离开。”他压低声音,“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抵抗,大人。我不知道他们在进行怎样的导引,但那绝对是致命的。我不愿意这么说……但你对我提出的建议也同样适用于你的士兵。我们一起逃走吧。”说出“逃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声音中充满苦涩。 “沙戴亚人不会跟我们一起走的。” “我知道。” 伊图拉德思考着。最后,他摇了摇头。“在这里,我们能多挡住那些怪物一天,我的家乡就会多一天安全。不,我不能走,迪普,这是我最好的战场。你也看见了,这里的建筑是多么牢固,适宜战斗。就算是城墙被攻破,我们也还可以在这座城里继续坚守几天,和它们进行分散的巷战,让它们抽不出身继续南进。” “那我的殉道使也可以留下来帮助你们。” “你们有你们的使命,孩子,你不能擅离职守,明白吗?” 迪普用力咬住牙,然后点了一下头。“我会带上……” 伊图拉德没有听到他后面说的话,一阵爆炸突然袭来。 他甚至没感觉到爆炸的发生。刚刚他还站在迪普的面前,眨眼间,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城头走道的地上。周围的世界陷入诡异的寂静。他的脑袋传来阵阵剧痛。他不住地咳嗽着,抬起一只不住颤抖的手,摸到自己的脸上有血流下。他的右眼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眨眼时,就会感觉到一阵阵烧灼的痛苦。为什么周围会变得这么安静? 他翻起身,再次咳嗽着,右眼紧紧地闭住,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左眼则不断地流泪。城墙在他旁边几寸远的地方中断了。他倒抽了一口气。北面的城墙有很长一段完全消失了。 他呻吟一声,回头望去。那里是迪普曾经站立的地方…… 那名殉道使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头上流着血。他的右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踪影,大腿末端露出血肉模糊的断骨。伊图拉德咒骂着,脚步蹒跚地向他走去,跪在殉道使身边。迪普的身下已经流出一大片鲜血,但他还在抽搐。他还活着。 我需要发出警报…… 警报?这阵爆炸足以惊醒任何人。城墙内部的许多房屋都被倒塌的城墙砖石砸毁了。城墙缺口外面,兽魔人大军正步步进逼。它们扛着筏子,要强渡护城河。 伊图拉德拉下殉道使的腰带,用它勒紧他的断腿。他现在只能想到这些。爆炸造成的阵阵刺痛还在他的头部肆虐着。 这座城市被攻陷了……光明啊,它就这样被攻陷了。 许多只手把他扶了起来。他在眩晕中向四周打量。康耐奥,他在爆炸中活了下来,不过他的外衣已经变成了碎布。他拖着伊图拉德向后退去。两名士兵架起了迪普。 随后几分钟完全是一片模糊。伊图拉德踉踉跄跄地走下城墙,差点从十五尺高的阶梯上一头栽到城下的卵石路面上,幸好康耐奥及时扶住了他。然后是……一顶帐篷?一顶侧面敞开的大帐篷?伊图拉德眨眨眼。战场不该这么安静。 冰流涌过他的身体。他尖叫一声,声音冲击着他的耳朵和意识。尖叫声、岩石破碎声、嘹亮的号角声、隆隆的战鼓声。许多人正在死去。这一切同时在他的耳畔爆响,就如同塞住他耳朵的木塞被猛然拔出。 他颤抖着,剧烈地喘息着。他正在伤员帐篷里。安泰尔,那名头发稀疏、神情宁静的殉道使正站在他身旁。光明啊,缺乏睡眠再加上治疗对体力的严重消耗,伊图拉德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当战斗的声音吞没他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眼皮格外沉重。 “伊图拉德大人,”安泰尔说道,“我有一种编织,它对你的身体没好处,但能让你觉得有精神。实际上,它可能伤害到你。你希望我使用这个编织吗?” “我……”伊图拉德说,他的舌头仿佛也无法动作了,“这……” “该死的。”安泰尔嘟囔了一句,向他伸出手。另一股至上力的编织涌过伊图拉德的身体,就好像一把扫帚扫过他的全身,驱走所有疲劳和混乱,让他的知觉恢复清醒,仿佛刚刚睡了一夜好觉,他的右眼也不再疼了。 但另外一种感觉依然深深滞留在他体内,仿佛正从他的骨髓里散发出疲惫的感觉,不过他完全可以忽略它。他坐起身,喘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安泰尔。“这个编织的确非常有用,孩子。你早就应该告诉我,你还有这种本事!” “这很危险。”安泰尔重复他的警告,“甚至要比女性所使用的同类编织更加危险。不过,它在某些方面也更加有效。你将在一段时间以后陷入更深的疲惫。” “那个以后再说。我们不能就这样待在一座被兽魔人攻陷的城市里,无所作为。光明在上,至少不要让我们白白死掉。迪普呢?” “我先给他进行了治疗。”安泰尔指了一下躺在旁边一张行军床上的殉道使。他的衣服被烧焦了,脸上全是鲜血。但他右腿末端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而且看起来,他还有呼吸,只是失去知觉。 “康耐奥!”伊图拉德喊道。 “大人,”那名士兵回应一声,走上前来。他已经找了一个班的士兵作为伊图拉德的贴身卫队。 “我们去调查一下情况。”伊图拉德说道。他跑出伤员帐篷,朝珂丹莫拉宫跑去。城中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一群群沙戴亚人和阿拉多曼人四处奔窜。康耐奥很有远见,他已经派出信使去找尤俄里了。 珂丹莫拉宫就在不远处的城门后方,它的围墙也在刚刚发生的爆炸中遭到损毁,不过整座宫殿看起来依然是完整的。伊图拉德已经把它当成了指挥部,士兵们都会来这里找他。他们跑进宫中,康耐奥拿着伊图拉德的剑。它的剑带已经被割断了。很快,他们爬上第三层,来到一个能够俯瞰破碎城墙的阳台上。 就像伊图拉德担心的那样,这座城市已经无法防守了。断墙边匆匆聚起了一群杂乱无章的守卫者,而数不清的兽魔人正将木筏扔进护城河里,有些木筏已经开始向河对岸驶来。隐妖一直在兽魔人背后催逼它们前进。人们在街道上奔跑,毫无秩序可言。 如果有更多时间准备,伊图拉德的确能像他对迪普说的那样,坚守此地,拖住兽魔人。光明啊,这次防御战真是一个灾难连着一个灾难。 “召集起殉道使,”伊图拉德命令道,“还有你能找到的我的每一名军官。我们要组织人们,用神行术撤退。” “是,大人。”康耐奥答道。 “不,伊图拉德!”尤俄里冲上阳台。他的制服已经有多处破裂,上面全是尘土。 “你还活着,”伊图拉德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的城市已经被攻破了,对此我很难过。带你的人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可以……” “看!”尤俄里把伊图拉德拉到阳台一旁,向东方指去。一道浓烟正在远方升起,兽魔人烧毁了一个村子? “是烽火。”尤俄里继续说道,“我的妹妹已经带援军来了!我们必须守住,直到他们赶来。” 伊图拉德犹豫着。“尤俄里,”他压低声音说道,“就算有援军赶来,它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兽魔人。而且,我们不知道暗影是否还有进一步的诡计,暗影向来都是狡诈的。” “给我们几个小时。”尤俄里说,“先和我一起守住城市,派斥候通过神行术过去,确认是否真有援军赶来。” “几个小时?”伊图拉德问,“当你的城墙已经毫无用处的时候?兽魔人会迅速把我们淹没的,尤俄里。” “拜托你。”尤俄里恳求着,“难道你不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将军之一吗?让我看看这种称号代表着什么,罗代尔·伊图拉德大人。” 伊图拉德转过身,面对着破碎的城墙。他能听到身后宫殿顶层的房间里传来阵阵脚步声,他的军官们正在集合。城墙缺口处的防线非常脆弱,不可能支持很长时间。 让我看看这种称号代表着什么。 也许…… “提莫斯,你在吗?”伊图拉德吼道。 一名穿着黑色外衣的红发男人走上阳台。在迪普受伤之后,他负责指挥这里的殉道使。“在,伊图拉德大人。” “召集起你的部下,”伊图拉德急迫地说,“到那处缺口去,让那里的士兵撤下来。我希望殉道使守住那个缺口半个小时。我要你们使出全部力气,狠狠打击那些兽魔人。听到我的话了吗?用你们全部的力气。如果你们在那以后还能点亮一支蜡烛,我就剥了你们的皮。” “长官,”那名殉道使问,“我们如何撤退?” “把安泰尔留在伤病帐篷里,”伊图拉德说,“他能够打开足够大的通道,让所有殉道使撤走。你们其余所有人,都去守住那个缺口!” 提莫斯转身跑开了。“尤俄里,”伊图拉德说,“你的任务是组织起你的部队,不要再让人们四处乱跑,就好像……”他停了一下。他本想说:“就好像该死的末日战争来了。”光明烧了我吧!“……就好像没有人在这里指挥一样。如果我们要守住这里,就需要组织和纪律。我需要十分钟内有四个骑兵连在城门后的广场上集结完毕。快去下达命令。” “是,大人。”尤俄里用响亮的声音答道。 “而且,”伊图拉德转过身说,“我还需要几车干柴,尽量多的油,还有全部双腿无恙的伤员。还有,把城里每一个能用弓箭的人找来,快!” 将近一个小时后,伊图拉德继续站在珂丹莫拉宫中,双手背在身后,等待着。他已经从阳台上退进室内,隔着窗户观察外面的战况。不过他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断墙那里每一点局势变化。 殉道使的阵线终于开始衰弱了。他们已经为他争取到了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用强大的力量将一波又一波兽魔人轰倒在城外。感谢光明,敌方的导引者并没有出现。希望他们在引发刚才那场爆炸之后,已经耗尽力量,无法参战了。 天空中压着沉重的黑云,兽魔人的黑色身影布满城外的山坡,整个世界仿佛陷入黄昏。幸运的是,兽魔人没有带梯子和攻城塔来,它们只是被魔达奥用鞭子抽打着,一波接一波地冲向那道缺口。 一些穿黑色外衣的人已经蹒跚着从缺口处退了下去,他们甚至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几个人掷出一批火球,让地面发生一连串爆炸之后,也跟在他们同伴的身后。他们按照伊图拉德的命令撤退了,只留下无人防守的断墙。 来吧,伊图拉德看着渐渐退散的硝烟想道。 兽魔人透过烟尘,向断墙这里观望着,爬过前方兽魔人的尸堆,迈开生着蹄子或利爪的长腿,再一次开始向城中冲锋,一些兽魔人在奔跑时还不住地吸着鼻子。 断墙后面的街道上站满受伤流血的士兵,当兽魔人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发出一阵尖叫,按照命令逃往不同的方向。他们所表现出的惊恐很可能不是伪装的。附近许多燃起火焰的房屋让整个场景变得更加可怕,仿佛是因为刚才的爆炸,许多屋顶都冒起了火苗。浓烟从窗户中升起。兽魔人不会知道,这里的石板屋顶是不可能被点燃的,而且马兰登城中的法律禁止在房屋中堆积太多干柴。 伊图拉德屏住呼吸。兽魔人冲进城中,发出一阵阵嗥吼和咆哮。看到抢掠和杀戮的机会就在眼前,大队兽魔人纷纷散开了。 伊图拉德身后的房门被猛然推开,尤俄里快步跑了进来。“部署完成了。战术奏效了吗?” 伊图拉德没有回答。证据就在他们的脚下。兽魔人以为它们已经赢得这场战争,以为刚才殉道使的攻击是人类最后的招数,以为这座城市最终失去了抵抗能力。它们趾高气扬地在街上奔跑,就连那些魔达奥也都显得非常轻松。 兽魔人避开燃烧的建筑物和珂丹莫拉宫。这座宫殿还有自己的城墙防护。它们逐渐深入城中,追赶着逃跑的士兵,进入到城里东侧一条宽大的道路上。仔细布置的各处路障,让它们最后都集中在这里。 “你想成为一名真正统帅吗,尤俄里将军?”伊图拉德轻声问道。 “我想要什么并不重要,”尤俄里说,“但如果一个人不想多学一些东西,那他就是个傻瓜。” “那就仔细学好这堂课,孩子。”在那条挤满兽魔人的大道两旁,建筑物上的窗户全被推开。弓箭手涌上所有的阳台和窗台。“如果你觉得你正在按照敌人的预想行动,那就赶快做些别的。” 箭雨落下,兽魔人纷纷倒地。巨型十字弩朝隐妖射出长矛大小的弩箭,许多隐妖被射穿后,还在石板路面上走动,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每死掉一只隐妖,都有数十个与它连结在一起的兽魔人倒在地上。困惑、暴怒,还活着的兽魔人吼叫着,撞开弓箭手所在的建筑大门。就在这时,沉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尤俄里部下最精锐的骑兵开始从大道两端发动冲锋,平端的骑枪刺穿兽魔人的胸膛,一个个兽魔人被战马撞倒,被马刀砍杀。 整座城市变成一个巨大的埋伏战场。这些石砌房屋是士兵最理想的藏身场所,宽阔的石板路面最适合熟知街道布局的骑兵发动冲锋。兽魔人欢快的吼声变成痛苦的哀号。它们手忙脚乱,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去,最后又回到了断墙后的那座广场上。 沙戴亚骑兵紧追在后,他们坐骑的蹄子和身侧都沾满兽魔人有毒的血液。人们出现在那些“着火”的房屋中,开始从窗户向广场上射箭,所有那些“火灾”都发生在仔细安排的、相互独立的房子里。还有一些人将新的骑枪抛给返来的骑兵,重新装备好的骑兵再次向兽魔人发动冲锋。箭雨停歇,骑兵们横扫残留在广场上的兽魔人。 死在这场伏击战中的兽魔人可能有成百上千个。侥幸逃生的暗影生物都拼命跑出城墙缺口。大多数魔达奥都逃掉了,没有及时逃出的则成为弓箭手首选的目标。杀死一个魔达奥,就能杀死几十个和它们连结在一起的兽魔人。许多隐妖在倒下时,身上都插了数十支箭。 “我会下达命令,重新守住缺口。”尤俄里激动地说。 “不。”伊图拉德说道。 “但……” “为了争夺那个缺口而战,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伊图拉德说,“下令让人们进入牢固的房屋据守,让弓箭手占领每一个建筑物上的有利位置。这里有没有仓库或者其他足够宽大的建筑物,能够藏住骑兵的?让他们赶快到那里去。然后,我们要做的,只有等待。” “它们不会再上当了。” “是不会了。”伊图拉德说,“但它们会放慢脚步,小心行动。如果我们和它们正面作战,我们会输,而如果我们坚守下去,为援军争取时间,我们就能赢。这是唯一的办法,尤俄里。活到援军赶来的时候,如果真的有援军。” 尤俄里点点头。 “我们下一个陷阱并不具有杀伤力。”伊图拉德说,“但兽魔人已经胆怯了。它们会以为,任何一条大道都会在突然间变成死亡陷阱。这将让它们畏首畏尾,脚步迟缓,会为我们争取到更多时间。而守在断墙的缺口后面,我们会立刻失去半数人马,却不可能赢得任何时间。” “好吧。”尤俄里说道。他又犹豫了一下,“但……难道这不正意味着它们已经预料到我们的行动?只有当它们知道我们会进行伏击的时候,这个计划不是才能发挥作用吗?” “我想,你说得没错。” “所以,难道我们不该做些别的?你说过,如果敌人知道我们下一步打算干什么,我们就应该改变计划。” “你想得太多了,孩子。去执行我的命令吧。” “呃,是,大人。”他转身跑开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从不给任何人上战术课程,伊图拉德想道。他很难向学生们解释清楚,在战争中,有一条规则比其他任何规则都更加重要:永远要相信你的直觉。兽魔人会感到害怕。他能够利用这一点。他会利用它们能给他的每一点优势。 对于那条规则,他不喜欢考虑太多,以免自己会想到另一个事实——他已经违反了这条规则。现在,他的每一点直觉都在向他拼命喊叫着:他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应该放弃这座城市了。 第二十九章 可怕的感觉 “你认为,佩林有什么计划?”贝丽兰一边与菲儿和雅莲德一同散着步,一边问道。 菲儿没有回答。现在已经是下午接近黄昏了,遥远的太阳被挡在云层后面,向大地洒下不多的光亮。很快,它就会沉到地平线,然后就是黑夜了。佩林已经耽搁了两天没有去接受审判。菲儿知道他耽搁的原因:殉道使还没搞清楚神行术为何无法使用。 他们的军队数量依然在增长,愈来愈多的人前来投奔他们。根据斥候的报告,白袍众的军队规模也在扩张,只是速度没他们快。在这样的时候,一支军队就意味着力量,以及最起码的食物。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片指根树林正从流过佩林营地的小溪中汲取着水分。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植物,它们会将根茎直接探进水中,那些虬结蜿蜒的树根如同流动的琉璃,却很坚硬。沙戴亚根本没有与之类似的植物。而且,这里似乎只要走错几步,就有可能会掉进沼泽里去。 “不想回答我吗?”贝丽兰问。这几天来,她一直都显得心绪烦乱。“我在想,也许我们应该向白袍众派出一名使者。你们觉得佩林可以让我去和他们谈一谈吗?也许我可以为他争取到他们的理解。” 她一直在提出这个派遣使者的问题。“不,”菲儿说,“贝丽兰,你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接受审判了。” 梅茵之主咬住嘴唇,没有再说什么。她们三人继续向前走着。十名枪姬众环绕在她们身周,以前,菲儿可能会抱怨自己被剥夺了隐私,但缺乏保护让她轻易就成为沙度人的俘虏。 她看到远方有一小群难民正离开营地。他们穿过原野,向东南方走去。在神行术失效前,已经有大约一万名难民被送回凯瑞安的乡村地区。他们全被要求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保密,佩林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他所处的位置。女人们当然会严守秘密,但那些饶舌的男人就很难说了。 现在知道神行术失效的人还很少。佩林只是告诉人们,他需要殉道使保持体力,以防白袍众的进攻。他这么说并没有错。不过,还是有一些难民要求离开,哪怕只是徒步行进。对于这些人,菲儿都会送给他们一些从瑟瓦娜的金库中取得的金币或珠宝,并祝愿他们一路平安。她很惊讶地发现,有许多人都想要返回被霄辰人占领的家乡。 虽然有不少人离开,佩林的军力还是日复一日地膨胀。菲儿她们又走过了一大群正在练习剑术的人。决定接受军事训练的难民现在已经达到两万五千人之多,他们每天都在刻苦训练。菲儿依稀能听到谭姆呼喝命令的声音。 “嗯,”贝丽兰还在喃喃地说着,“佩林会怎么做?为什么要进行这场审判?他一定是想从白袍众那里得到什么。”她绕过一堆盘根错节的树根。梅茵之主像许多人一样,总是会从佩林的行动中解读出许多子虚乌有的情报。如果佩林知道那些人认为他在谋划着怎样宏大而复杂的策略,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 她还自称懂得男人,菲儿想。佩林一点也不傻,也不是他自称的那种头脑简单的人。他有计划,会思考,行事谨慎,但他做事的风格也非常直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无论说出什么,那都是他的本意。 “我同意贝丽兰的看法。”雅莲德说,“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或者打垮那些白袍众。” 菲儿摇摇头。“如果别人认为佩林做错了什么,他总是会觉得非常困扰。只要白袍众继续坚持他是一名杀人犯,他的名誉就不可能洗清。”在这种事情上,他顽固又愚蠢,但这也是一种高尚的节操。 不管怎样,只要这不会让他送命就好,实际上,她爱的正是他这种荣誉感。她也不愿意在这方面让他有所改变,所以她只能努力确保不让别人利用这点来伤害他。 像以往一样,在谈论白袍众时,贝丽兰眼里总是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还会不住地向白袍众军营所在的地方瞥上两眼。她可能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光明啊,她不会再问菲儿是不是能去找那些白袍众谈话了吧?迄今为止,她已经为这件事找了十几个不同的理由了。 菲儿注意到一支规模不小的部队,正尽量不惹人注目地在营地里活动着,但始终没有远离过在枪姬众护卫下散步的菲儿。佩林现在很注意对她的保护。 “那个年轻的最高领袖指挥官,”雅莲德漫不经心地说,“他穿上那身白色的军装,真是很吸引人。你们说是不是?如果他脱下那件印着太阳花纹的斗篷,肯定更美。” “哦?”贝丽兰说。惊讶、温暖的颜色在她的脸颊上腾起。 “我一直都听说,那个摩格丝的继子是个俊朗的人。”雅莲德继续说道,“但我没想到他会是那么……纯洁。” “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贝丽兰悄声说道,“一件来自传说纪元的宝物,一件完美无瑕的工艺品,只应该让我们去崇拜。” “他还不错。”菲儿哼了一声,“我宁可要一个有胡子的男人。”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喜欢有胡子的脸。佩林才是英俊,他有一种率真的力量,这非常吸引人。但这个加拉德·达欧崔……当然,拿他和佩林比较并不公平,这就像拿一扇彩色玻璃窗和一件大师雕刻的柜子来作比较。两者都是杰出的工艺品,很难评判它们孰优孰劣。但玻璃窗实在太耀眼了。 贝丽兰的目光仿佛投向了遥远的地方,她肯定是被达欧崔迷住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就陷入情网。菲儿曾经对贝丽兰说过,要她另外去找一个喜欢的男人,这样才能平息她造成的谣言。但为什么又是那个白袍众的指挥官?这个女人彻底失去理智了吗?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雅莲德问道。这时,她们已经从营地北边绕到南边。 “对那些白袍众?”菲儿问。 “对麦玎。”雅莲德说,“摩格丝。” “我不禁还是会觉得,她利用了我的仁慈。”菲儿说,“毕竟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却不告诉我她是谁?” “你似乎决定不再信任她了。”贝丽兰说。 菲儿没有回答,她一直在想佩林说过的那些话。他也许是对的,菲儿不该对摩格丝那么生气。如果摩格丝真的是从弃光魔使手中逃脱的,那么她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而且,她在最初遇到佩林时就已经说了谎。 实际上,菲儿生气是因为摩格丝将要审判佩林。佩林是否有罪,将由她来决定。女仆麦玎也许会感激他们的收留之恩,但女王摩格丝只会将佩林视作一名反叛的安多臣民。摩格丝真的会公平对待这场审判吗?还是她会借机污蔑一个在她的王国内自封为领主的叛徒? “我和你有同样的感觉。”雅莲德轻声说道。 “什么感觉?” “被欺骗的感觉。”雅莲德说,“麦玎是我们的朋友,我还以为我了解她。” “如果遇到同样的状况,你们也会这么做。”贝丽兰说,“如果没有必要,为什么要泄露重要的情报?” “因为我们是朋友。”雅莲德说,“在我们共同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后,我们才知道她是摩格丝·传坎。不仅仅是一位女王,而且是安多女王。那个女人是一个传奇,而她就在我们身边,为我们奉茶,太可怜了。” “但不得不承认,”菲儿若有所思地说,“她泡的茶很好喝。” 菲儿把手伸向喉咙,碰到系着鲁蓝的那颗石头的绳子。她并不是每天都带着它,但也并没有经常将它丢下。在沙度人那里的时候,摩格丝真的一直对她们没有半点真心吗?或者她确实变得更加真诚了?没了女王的头衔,她不必再去做一个“传奇”的摩格丝·传坎。在这样的环境下,难道一个人不会显示出自己更真实的一面吗? 菲儿抓住那根绳子。摩格丝不会利用这次审判来伤害佩林,她会做出诚实的判断。这意味着菲儿要做好准备…… 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菲儿立刻向树林转过身。她直觉地以为艾伊尔人会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杀死或俘虏她们。她的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惶恐。 但尖叫声是从营地里传出来的。她骂了一句,回头望向营地,却感觉自己的腰带被拉了一下。她低下头,惊讶地发现腰带上的匕首从鞘中飞到了半空中。 “邪恶的泡沫!”贝丽兰说着,踉跄地退到一旁。 菲儿急忙扑倒在地上,恰好躲过那把射向她头部的匕首。菲儿蹲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贝丽兰也面对着一把匕首。从贝丽兰破掉的衬衫看来,那把匕首原本是藏在她袖子里的。 在贝丽兰身后,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在附近接受训练的难民正在四散奔逃,他们的剑和长矛都飞到了半空,仿佛营地中的每一件武器都突然间被赋予了生命,开始攻击自己的主人。 菲儿的匕首又飞了回来。菲儿急忙再次避开,不过,一名身穿褐衣的白发身影已经飞奔而至,一把抓住那把匕首,并将它紧紧握在手中。苏琳翻了个身,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匕首。她紧咬住牙,用力将匕首从空中拉下来,把它砸在石块上,撞断了匕首刃。 匕首不再动了,但苏林的短矛又从她背后飞起来,在空中旋转着,矛锋正指向她。 “跑!”那名枪姬众一边喊着,一边转过身,竭力想同时应对三支短矛。 “往哪里跑?”菲儿问着,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到处都是武器。”贝丽兰也在和她的匕首周旋。她抓住了匕首,但匕首还在拼命挣扎着,将她的手臂从一边拉向另一边。雅莲德已经被三把小刀包围了。光明啊!菲儿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今天只带了一把匕首出来。 几名枪姬众跑过来帮助雅莲德,她们拿石块掷向那些匕首,同时躲避着要刺中她们的短矛。贝丽兰还在独自和匕首抗争着。 菲儿咬紧牙。她觉得自己傻透了,竟然要帮助这个她痛恨的女人。但她还是跳过去,和贝丽兰一起握住那把匕首,用尽全力,帮助梅茵之主将那把匕首按在地上,将它的尖锋狠狠地插进泥土里。值得庆幸的是,她们成功了,匕首再没有半点动作。 菲儿有些犹豫地放开匕首,然后抬起头看着头发散乱的贝丽兰。那个女人正用右手按住自己的另一只手掌,竭力止住一道伤口流出的血。她朝菲儿点点头。“谢谢。” “是什么阻止了它?”菲儿问。她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营地各处都传来喊声、咒骂声和武器的撞击声。 “泥土?”贝丽兰试探地问着,跪了下去。 菲儿将手指插进泥土。她转过身,注意到一名枪姬众已经倒在地上,不过其他人已经打落了几支飞行的短矛。菲儿将一把泥土洒向一根飞舞的短矛上。 一碰到泥土,那件武器就掉在地上。苏琳看见菲儿的动作,面纱后面的眼睛立时睁大了。她丢下手中的石块,抄起一把土,将它甩往从空中刺向她心脏的短矛上。 泥土挡住了短矛,行凶的武器落在地上。但在不远处,一直在营地中跟随菲儿的士兵们情况更不乐观,他们已经背朝里围成一圈,不断地用他们的盾牌格挡着飞过来的兵刃,每个人的脸上满是焦虑。 “快!”菲儿一边对枪姬众喝喊,一边又抓了两把土。“快把信息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何阻止这些武器!”她将泥土扔向雅莲德身边的匕首,一次将两把匕首打落,然后就开始向不远处的士兵跑去。 “你不需要道歉,加拉德。”摩格丝轻声说道,“你不可能知道我在圣光城堡的遭遇。那时你还在离我许多里外的地方。” 他们正面对面地坐在加拉德的帐篷里。接近傍晚的阳光斜照在帐篷壁上。加拉德双手合在胸前,向前倾过身子。他在想些什么?摩格丝还记得她对这个男孩的第一印象。那是很久以前,她与他的父亲结婚的时候。这个小男孩也是这笔婚姻交易的一部分。虽然摩格丝收养了他,却一直担心他不可能像他的弟弟和妹妹一样对她有感情。 加拉德一直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在指出别人的错误时,从不留任何情面。但和其他孩子不同,他不会利用自己的知识作为一种武器,这点伊兰更是和他截然相反。摩格丝责备自己。她早就应该看出来,这个孩子一定会被白袍众所吸引。圣光之子那种非黑即白的世界观非常符合他的性情。她能不能更好地教导他?让他明白,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甚至也不止有灰色。充满这个世界的各种颜色,有时候甚至无法用某种人性来界定。 加拉德抬起头,仍然合拢着双手,眼里尽是困扰。“我对瓦达的指控是错误的。当我去找他的时候,我说我要求进行圣光裁决,因为他侮辱了您,并杀害了您。这个指控有一半是错误的。我做了错误的事情,至少是部分错误的。但,无论事实如何,我很高兴能亲手杀了他。” 摩格丝感觉自己的气息卡在喉头。瓦达被公认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剑士之一,而加拉德在决斗中战胜了他?这么年轻?当然,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加拉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摩格丝很难判断这种选择的对错。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选择似乎比她自己的更值得钦佩。 “你做得很好。”摩格丝说道,“瓦达是一条蛇。我相信,南奥的死肯定与他有关。加拉德,你为这个世界做了一件好事。” 他点点头。“只为他对您所做的事情,他就难逃一死,但我还是需要做出一个声明。”他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来回踱着步。他的白色军服仿佛在闪耀着光芒。“我会说明,对于他犯下谋杀罪行的指控是错误的,但瓦达依旧应该为他的罪行而被处死,那是极为卑劣的罪行。”他停了一下。“还是希望我能早些知道您的磨难。” “对此,你无能为力,儿子。”摩格丝说道,“我遭受囚禁是我的错,因为我信任了我的敌人。” 加拉德挥挥手。“如果您所知属实,那么您就不可能有力量抵抗加贝瑞。至于说您的被俘,您并没有信任敌人,您只是遭到背叛,就像我们一样,全被瓦达所背叛。圣光之子从来不会与行在光明中的人为敌。” “那么佩林·艾巴亚呢?”摩格丝问道。 “他是暗影生物。” “不,儿子,我的确不喜欢他所做的一些事,但我向你保证,他是一个好人。” “那么就用这场审判来证明这点吧。”加拉德说。 “好人也可能犯错,如果你继续坚持己见,那么这件事最终的结局将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 加拉德停住脚步,皱起眉头。“母亲,您是在暗示,我们应该让他逃脱自己的罪行吗?” “来,”摩格丝向他招招手,“坐下来,你这么走来走去的,我头都晕了。” 也许他最近刚刚成为圣光之子的最高领袖指挥官,但他显然已经不愿听从别人的命令了。不过,他最后还是听了摩格丝的话。 奇怪的是,摩格丝又有了一种身为女王的感觉。加拉德并没有见过她在那段艰难岁月中的样子,他仍然视她为旧日的摩格丝。所以,在他面前,她确实又恢复成了狮子王座上的那位摩格丝,几乎恢复了。 培卓·南奥曾经将她软禁,但依然对她保持着足够的敬意。而摩格丝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能够对这位前最高领袖指挥官报以同样的尊敬。她和南奥经常会下棋消遣。他们两人之间的棋局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她真是痛恨打破这一切的霄辰人的进攻。 加拉德会成为南奥那样的最高领袖指挥官吗?甚至比南奥更优秀?沉睡在摩格丝心中的女王醒来了,她要想办法激发儿子的光,扑灭他身上的暗影。 “加拉德,”摩格丝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关于那场审判?” “不,关于你的军队。” “我们要在最后战争中与暗影对决。” “值得钦佩。”她说道,“但你是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要与转生真龙一同作战。” “还有两仪师。” “如果为了更崇高的正义,我们会暂时与那些女巫合作。” 摩格丝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加拉德,听从你自己的心声。你说她们是女巫?你曾经为她们而接受训练,也许还有可能成为护法!” “是的。”他的语气是那样真诚。摩格丝睁开眼睛,看到他同样诚挚的表情。但即使是最致命和凶暴的猎犬,也会是真诚的。“母亲,您知道她们是怎样对待伊兰的吗?” “你是指她们丢下了她?”摩格丝对此也同样感到愤怒。 “她们派她去执行任务。”他的声音中流露出厌恶,“她们拒绝让我见她,也许是因为她已经被派去危险的地方。后来,我还是见到了她,不过是在白塔之外。” “她当时在哪里?”摩格丝迫不及待地问。 “就在南方,我的部下称两仪师为女巫。有时候,我倒真的很想知道,这与事实究竟有什么差别。” “加拉德……” “并非所有使用至上力的女人都是天生邪恶的,”他说道,“这是圣光之子的一个错误传统。《光明之路》中并没有这样的说法。它只是说,至上力的诱惑会导致人的堕落。我相信,现在控制白塔的那些女人已经被她们的阴谋诡计和一己之私蒙蔽了双眼。” 她点点头,并不打算就此和加拉德展开争论。感谢光明,爱莉达没有听到他的这种逻辑! “不管怎样,”他继续说着,“我们都只能与她们合作,还有转生真龙。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以和这个佩林·艾巴亚并肩作战。对抗暗影的战争重于一切。” “那就让我们一同与暗影战斗吧。”摩格丝说道,“加拉德,忘记这场审判!艾巴亚正打算遣散他的一部分军队,并将剩下的部队交给亚瑟。” 他看着摩格丝的眼睛,点了点头。“是的,现在我明白因缘为什么会让您来到我面前了。在审判完成之后,我们将与您同行。” 摩格丝叹了口气。 加拉德又站起身,“这不是我的选择,是艾巴亚本人提议要接受审判。那个人的良心在与他对抗,不给他这个机会是错的。就让他向我们,也向他自己证明他的无辜吧,然后我们才能继续前进。”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触摸到他放在桌上的白鞘佩剑。“即使如果我们前进的路上不再有他,他也将赎清自己的罪行,在光明中安息。” “加拉德。”她说道,“你知道莉妮也在你俘虏的那些佩林部下之中吗?” “她应该向圣光之子说明她的身份,这样我就会放她离开。” “但她没有这么做。我听说,你们曾经威胁佩林,如果不和你们一战,就要处决全部俘虏。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他们的血债要算在他的头上。” “莉妮的血吗?加拉德?” “我……我会找出她,让她脱离危险。” “那么你就要杀死其他人,”摩格丝说,“那些除了曾经跟随艾巴亚外,没有犯下过任何罪行、清白无辜的人?” “我不会处决他们,这只是一个威胁。” “一个谎言。” “这又有什么关系,母亲?” “你应该仔细想想,孩子。”摩格丝说,“我曾经教过你的方式,而不是局限在你那种错误的幻觉中。生命并不像扔出一枚硬币那样简单,不是正面,就是反面。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对桑姆·费穆雷的审判?” 加拉德摇摇头,看起来有些怒意。 “听我说,他是凯姆林的一名泥瓦匠,是一个有名誉的人。在我刚登上王位不久时,他被控杀害了他的兄弟。他在普通人中有着相当的声望,所以这是一桩重要的案件,我亲自主持了审判。最后,他被绞死了。” “这是对一名杀人犯应有的惩罚。” “是的。”摩格丝说,“不幸的是,真正的杀人犯逍遥法外了,那是他手下的一名工人。这起冤案直到两年后才真相大白。那时真正的杀人犯因为又一次谋杀而被逮捕,在我们将他绞死前,他朝我们大笑不止。费穆雷一直都是无辜的,而那个真正的杀人者,在对他的审判中正是证明他有罪的人之一。” 加拉德陷入了沉默。 “只有这一次,”摩格丝说,“我可以确定,我错误地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那么,你告诉我,加拉德,我是否应该因为处死了一个无辜的人而被绞死?” “您已经尽力了,母亲。” “但还是有人冤死了。” 加拉德看起来非常困扰。 “圣光之子喜欢说,圣光会保护他们,”摩格丝说,“会指引他们为邪恶定罪,率领世人走向正义。但光明不是这样的,加拉德。瓦达自称受到光明的祝福,却做出可怕的事情。而我,希望得到光明的帮助,却还是造成不义的杀戮。” “我不是说艾巴亚是无辜的,我还没有听取双方的控辩,也没有得到足够的证据。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有时候,一个好人也会做坏事。有时候,惩罚他是应当的。但也有时候,惩罚不会对任何人有好处,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继续自己的道路,并从中记取教训。正如同我在做出这样一个错误的判决后,也在继续自己的道路,并从中记取教训。” 加拉德皱起眉头。这是对的。终于,他摇摇头,面色清爽起来。“就让我们等着看审判的结果吧,这……” 帐帘外的杆子上传来一阵敲击声。加拉德转过身,眉头皱得更紧。“什么事?” “最高领袖指挥官,”一名白袍众掀起帐帘,走了进来。他是个身材瘦削的人,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下面有两块阴影。“我们刚刚从那个怪物艾巴亚的营地得到信息,他们要求延后审判的日期。” 加拉德站起身问道:“什么理由?” “他们说,他们的营地里发生了某种骚乱,”那名白袍众说道,“他们有许多伤员需要治疗。最高领袖指挥官……这显然是一个阴谋,是某种伎俩。我们应该立刻发动进攻,或者至少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 加拉德犹豫着,目光转向摩格丝。 “这不是阴谋,儿子。”摩格丝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艾巴亚说他需要更多时间,那么他说的是实话。” “是吗?”加拉德挥手示意那名信使退下。“我会考虑这件事,也会考虑您的话,母亲,也许我们可以……再给他们一些时间。” “导引者说,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高尔跟随在佩林身边。他们正逐一查看营地的各个区域。“但他们说,至少要用几天时间才能完成对每一个人的治疗。” 太阳正沉向地平线。无论对于伤员,还是照料伤员的人来说,这都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受伤的人足有几千,幸运的是,大多数人的伤口都不算严重。也有一些人死去,死者太多了,几乎和那次蛇灾中的死者数量相当。 佩林哼了一声。高尔的手臂也被划伤了,他一直忙着抵挡自己的短矛,却差点被自己的箭射死,幸好他在最后一刻用前臂挡住了那支箭。佩林询问他的伤势时,他笑着说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用箭射伤过自己了。这就是艾伊尔人的幽默。 “白袍众那里有传信息回来吗?”佩林转向埃拉纹。她正走在佩林的另外一边。 “是的,”埃拉纹说,“但并没有明确的回答,他们的指挥官说他会考虑给我们一些时间。” “做出这种决定的不会是他。”佩林说着,走进梅茵人的营地,开始查看贝丽兰的臣仆。“我不会在我的部下有四分之一负伤、我的殉道使在竭尽全力进行治疗时冒险与他们作战。我决定要去接受审判的时候,我们才会去。如果达欧崔不同意,他尽可以来攻打我们。” 高尔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他还带着自己的短矛,但佩林发现他把短矛在背上绑得更紧了。埃拉纹提着一盏油灯,尽管他们现在还不需要照明,她显然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工作得很晚。 “谭姆和艾莱斯一回来就通知我。”佩林对高尔说。佩林派他们分别去探访附近的村庄,确认仍然留在家中、没有加入这两支军队的村民,是否同样遭遇了这个邪恶的泡沫。 贝丽兰显得相当镇定。她的手上缠着绷带,在自己的帐篷里,亲自向佩林做了报告,告诉佩林她的部下有多少人受伤,并提交了死者的名单。她的营地只损失了六个人。 走出贝丽兰的帐篷,佩林打了个哈欠,然后派埃拉纹去查看两仪师的情况。高尔已经去帮忙搬运伤员了,佩林发现自己一个人踏上了通往雅莲德营地的道路。 他的铁锤并没有想要杀死他。到现在,这是他知道的唯一被人携带、却不曾受到邪恶泡沫控制的武器。这意味着什么? 他摇摇头,又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他似乎听到有人沿着道路向他追了过来。很快,他嗅到谭姆的气息,便转过身,迎上这位身体强健的长者。 “佩林,孩子。”谭姆因为奔跑而喘息着,“刚刚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村子里也出现邪恶的泡沫了?”佩林警戒地问道,“有人受伤吗?” “哦,不。”谭姆说,“不是这样。村子没事,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不正常的事情。问题出在别的地方。”谭姆的气息有些奇怪,仿佛是在沉思,又有些担忧。 佩林皱起眉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嗯,我必须走了,孩子。”谭姆说,“我要离开营地,而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是因为……” “这与白袍众无关,”谭姆说,“找到我的人不让我透露太多情况,不过这和兰德有关。” 色彩开始盘旋。兰德走在提尔之岩的走廊里,他的表情很阴沉,非常危险。 “佩林,”谭姆说,“我相信我必须这么做,这与两仪师有关。我现在必须离开你了,其他的,我没办法再说什么。她们让我发誓保守秘密。” 佩林看着谭姆的眼睛,看到其中的真诚。他点了点头。 “那么,好吧,你还需要什么协助吗?要不要派人和你一起去?” “我自己就好了,不会有事的。”谭姆说道,他的气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会给你带回援军来的,孩子。”他伸手按在佩林的肩膀上,“你做得非常好,我为你感到骄傲,你的父亲同样会为你而骄傲。继续前进吧。如果不能再见,我们也会在最后战争中见面。” 佩林点点头。谭姆快步向自己的帐篷跑去,也许是要去收拾行李。 被一副担架抬上凯姆林的城头,很难保持帝王的威仪,但伊兰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有时候,达到目的要比显示威仪更重要。 卧床休息!强迫一位女王!好吧,为了阻止梅菲恩继续在她身边打转,她不得不立下誓言,保证自己一定不让两只脚落地。但她并没有说一定会留在卧室里。 四名女王卫兵将她的担架扛在肩头,伊兰稳稳地坐在特意安装了护栏的担架上,穿着一件猩红色的长裙,头发经过细心的梳理,安多的玫瑰王冠正戴在她的头顶上。 天气已经转暖了,空气相当潮湿,但天空还是被阴云笼罩着。她稍稍对身边这些穿着制服军装,还要扛着她在初夏的暑热中行进的可怜人表示了一点歉意。但不管怎样,这些人将以她的名义奔赴战场,一点炎热的天气不该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又有多少女王卫兵能够得到肩负女王的荣誉? 柏姬泰大步走在她的“床”边,约缚中不断传来想笑的冲动。伊兰在提出这种出行的方式时,非常害怕柏姬泰会阻止她,不过柏姬泰对此只是发出一阵大笑。她的护法一定认为这种日间活动虽然会让梅菲恩感到不安,但对伊兰和她的孩子们并不会有危险。而且,这意味着她将有机会看到伊兰以一种非常愚蠢的方式出现在凯姆林市民的眼中。 伊兰打了个哆嗦。人们到底会怎么评论她?女王乘坐担架在外城墙上巡视?不管怎样,伊兰不打算让无稽的谣言阻止自己亲眼见证这次测试,而且她也不会屈服于一名助产士的淫威。 城墙上的视野非常好,她的左侧是开阔的农田,它们会一直延伸到亚林吉尔。在她的右侧则是熙熙攘攘的城市,那些农田都是一片代表荒芜的黄褐色。从各处传来的报告都很可怕,农田中十之八九已经绝收。 抬着伊兰的卫士们将她一直扛到一座城墙塔楼上,在这里,他们遭遇了阻碍。担架太长了,没办法在塔楼里的阶梯上转弯。不过,他们在事先的预演中已经发现了这种情况,并准备了手提的短担架杆。换好担架杆后,担架又开始行进了。 在稍显纷乱的行进过程中,伊兰心里却只是在想着凯瑞安。那里的贵族们都迫不及待地宣布,正在翘首企盼伊兰驾临凯瑞安城,登上太阳王座,却没有一个家族承诺会向她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支持。“达斯戴马”是凯瑞安人最喜爱的游戏,自从兰德提到他打算将那个国家交给伊兰时起,他们就都在为了伊兰的登基(或者是垮台)做着各种准备。 凯瑞安随时都有一百种政治之风吹向一百个方向,伊兰在登上太阳王座前不可能有时间了解所有这些不同的风向。而且,如果凯瑞安人将她视作权力游戏的玩家,那也就会将她视作一个可以击败的对手。她必须另想办法取得太阳王座,同时又不能让自己陷入当地贵族政治游戏的泥沼。 伊兰的担架终于来到塔楼顶端,亚柳妲和她的样品“龙”已经等在这里了。那根青铜圆筒相当长,但其结构基本上还是模仿了木制的烟火发射筒。这只是一个供观赏用的样品,另外一架真正能够喷火的龙被安放在旁边的另一座塔楼上。和它距离那么远,即使它在测试时发生危险,也不会危害到伊兰。 这名身材苗条的塔拉朋女子似乎并未意识到,她正将一种可能改变世界的武器给予一位异邦女王。现在亚柳妲所希望的似乎只是打垮霄辰人,至少麦特是这样对伊兰说的。伊兰曾经在卢卡的大马戏团中和亚柳妲一同旅行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并不能完全信任这个塔拉朋照明者,所以她已经吩咐诺瑞先生盯着这个人。 当然,如果龙并不具备方案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功用,那么这个照明者也就不重要了。伊兰向下瞥了街上的行人一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这么高的地方。光明啊! 我是安全的,她提醒自己。她已经不再像原先和柏姬泰争辩时那样坚信明的预言了,也不打算再让自己去冒太多险。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冒险,确实算不上。 她在自己感到头晕之前收回视线,开始仔细端详那头龙。它的形状的确很像一口青铜大钟,只是更长,也更细,更像是一只被放倒的大花瓶。伊兰已经不止一次从愤怒的铸钟匠那里收到呈文,抱怨亚柳妲的专横和不讲理。这名照明者坚持要铸钟匠们严格按照她的要求来铸造龙,让这些人不得不经过三次重铸,才得到她要的青铜管。 昨晚,凯姆林城的上空发出一阵巨响,就好像什么地方的石墙塌倒,或者空中落下了一道雷电。今天早晨,伊兰就收到亚柳妲的信。 首次测试已经成功,请于今日在城墙上与我会面,参观示范。 “陛下,”亚柳妲说,“您……还好吗?” “我没事,亚柳妲。”伊兰竭力显示出自己的威严。“龙已经准备好了?” “是的。”亚柳妲说。她穿着一件褐色长裙,波浪般的黑色长发披在背后,一直垂到腰际。为什么她今天没扎辫子?亚柳妲似乎并不喜欢珠宝,伊兰从没见她戴过那种东西。她的身后站着五名麦特的红手队员,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把像是烟囱扫帚的东西,另一个人双手捧着一颗金属球,还有一个人提着一只小木桶。 伊兰能看到那座安放着真正青铜龙的塔楼上也有同样几个人。有人在那里举起帽子,向她挥了挥,看样子,麦特想要在真正的青铜龙旁边看着它喷火。愚蠢的男人,如果那东西像夜花一样爆开了,该怎么办? “那么,”亚柳妲说道,“我们就要开始示范了。这些人会向您示范和那座塔楼上完全一致的发射步骤。”她看着伊兰,又迟疑了一下。“陛下,我认为我们应该将您抬高,这样您才能清楚地看到示范。” 几分钟后,他们取来一些小箱子垫在担架下面,让伊兰能够清楚地望过塔楼的护墙。远方的山丘上显然是竖起了一些东西,只是那里距离塔楼太远,伊兰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亚柳妲拿出两支望远镜,分别给了伊兰和柏姬泰。 伊兰将望远镜举到眼前,那些原来是穿着衣服的假人。亚柳妲在山丘上竖了大约五十个整齐排列的假人。光明啊!她从那里找来这么多衣服?伊兰觉得自己很可能又要从城中的裁缝那里收到一分冗长的请款书了。 麦特曾经承诺过,这种武器值得用任何代价去换取。当然,他是麦特,麦特从来都不是一个可靠的人。 将一件无价的特法器丢给暗影的可不是麦特,伊兰这样提醒自己。她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现在她的口袋里放了另外一枚狐狸头徽章的复制品。迄今为止,她又造出三枚具备同样功效的复制品。如果她只能躺在床上,那她就要想办法充分利用自己的时间。至少如果能一直导引,她就不会感到那么沮丧。 所有这三枚复制品和第一枚复制品一样,当她碰触到它们的时候,就无法导引,而足够强大的编织也能攻破它们隔绝导引的屏障。她真的很想能再久一点拥有麦特的徽章,好作进一步的研究。 “我想您应该能看到了,陛下。”亚柳妲用僵硬的声音说道,似乎她还不习惯作这种示范说明。“我们希望能尽量表现出您可以在何种情况下使用龙。” 除了五十个穿着衣服的假人,我们的面前还应该有十万名兽魔人。伊兰想。 “您现在应该注意旁边那座塔楼了。”亚柳妲说着,伸手一指。 伊兰转过望远镜,看向那座塔楼。她在那里看到五名穿制服的红手队员站在另一头龙的旁边。麦特正趴在那根青铜管口上,探头往里窥看。 “那些人已经接受过使用龙的训练,”亚柳妲继续说道,“不过我认为,他们的操作效率还不够理想。现在可以让他们开始了吗?” 伊兰放下望远镜。她身旁的红手队员已经将放在一组轮子上的模型龙拉起,让它稍稍指向天空。一个人将小木桶中的黑色粉末倒进青铜管中,另一个人向青铜管里塞进一块应该是用来填塞的东西。第三个人用手中的烟囱扫帚把那块填塞物推向青铜管深处。实际上,那不是一把烟囱扫帚,而是某种头部相当结实的长杆。 “那看起来很像是夜花里的粉末。”柏姬泰说道。现在她已经提高了警戒。 亚柳妲看了那名护法一眼。“你怎么会知道夜花里有些什么,玛爱隆?你不知道打开夜花是非常危险的吗?” 柏姬泰耸耸肩。 亚柳妲皱起眉头,但看了看护法并不打算回答她,只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装置是非常安全的,我们只打算让另外那头龙吐火,所以我们这里不会有危险。当然,那座塔楼上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工匠们的铸造工艺相当高超,根据我的计算,它们绝对是完美的。” “伊兰,”柏姬泰说,“我依然认为我们最好转至下方的城墙上观看示范,哪怕我们旁边的这个东西不会喷火。” “我都已经费尽力气爬到这里,你还说这种话?”伊兰问。“不必了,谢谢,亚柳妲,你可以继续。” 她没再理会柏姬泰的气恼。亚柳妲真的以为龙吐出的铁球能打中一个假人?那里实在是太远了,铁球又这么小,一个人用两只手掌就能捧住它。伊兰怀疑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是不是最终得到的东西还不如一架投石机?根据方案书上的描述,龙吐出铁球的距离要比投石机更远。但投石机投出的石块可比这颗铁球大上许多倍。现在红手队员已经完成发射的准备工作。 最后一个人用一支小火把碰了一下从铁球中伸出的一根引信,然后将铁球推进青铜管里,并让青铜管再次指向城外。 “看到了吗?”亚柳妲拍着龙说,“三个人可以迅速完成发射。如果有四个人,可以在有人倒下时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发射程序。在必要的情况下,一个人也能完成一切工作,只是速度会很慢。” 红手队员向后退去。亚柳妲拿出一面红旗举到空中,向另外那座塔楼上的人发出信号。伊兰用望远镜观察那座塔楼的动静。一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小火炬。麦特的脸上满是好奇。 亚柳妲落下红旗,拿火炬的士兵将火把按在龙身上。 随后便响起剧烈的爆炸声,把伊兰吓了一跳。震耳欲聋的轰鸣宛如在她耳边落下一道闪电,远方仿佛传来爆炸的回音。伊兰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提醒自己要记得呼吸。 远处的山丘也发生了爆炸,大量泥土沙石被炸上半空,大地似乎也在晃动!就好像是两仪师那种掀起地面的编织,但这其中没有使用到任何至上力。 亚柳妲似乎有些失望。伊兰举起望远镜。刚才的爆炸距离那些假人足有二十步远。以爆炸点为中心,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五步宽的大坑。是不是那颗铁球像夜花一样爆炸开来,才造成这种结果?看样子,这种装置并不仅仅是一种改进的弩弓或投石机,而是一种全新的武器。它能够以强大的力量掷出铁弹,让铁弹在地面上撞出大坑,甚至铁弹本身也可能会爆炸。 伊兰可以在城墙上排满这种武器!如果它们进行齐射…… 亚柳妲再次举起旗子。伊兰用望远镜看到旁边塔楼上的士兵清理炮管,重新填装弹药。麦特捂住耳朵,紧紧地皱起了眉。这让伊兰露出一丝微笑。他真该和她一起待在这座塔楼上。重新填装的时间很短,大约只有三分钟。亚柳妲还说他们应该更快? 亚柳妲写下一些命令,让信使送到那座塔楼上。他们稍稍改变了一下龙的位置。她再次挥动红旗。伊兰已经准备好听到下一次爆炸声,但当爆炸声响起时,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一次,铁弹正中目标。它落在假人队列的中心点。立刻,无数假人的残肢飞上了天空。有五六个假人凭空消失了,还有十几个假人被震倒在地上。 如果龙能够每两分钟发射一次,射出的铁弹能击中那么远的敌人,造成那么大的破坏,那这些武器将是非常致命的,甚至有可能和罪奴相媲美。柏姬泰依然透过望远镜在观察着,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伊兰能感觉到她的惊愕。 “您是否对这件武器感到满意?”亚柳妲问。 “的确很满意,亚柳妲。”伊兰微笑着说,“实在太让人满意了。你可以尽情使用这座城市的资源,还有全安多的资源。在安多其他城市里,还有一些铸钟匠。”她瞥了那名照明者一眼。“但你必须对你的计划和设计严格保密。我会派女王卫兵保护你,我们绝不能让任何铸钟匠知道它的价值,并将情报出售给我们的敌人。” “只要他们不去找霄辰人,”亚柳妲说,“其他的我并不在乎。” “我很在乎。”伊兰说,“我将让这些武器正确地发挥作用。我需要你向我立誓,亚柳妲。” 照明者叹了口气,但还是照做了。伊兰心中的敌人当然只有兽魔人和霄辰人,不过,如果只有她能够处置这些武器,她还是会觉得她的国家将因此而安全许多。想到此,她露出微笑,并发现自己很难压抑心中的兴奋之情。 柏姬泰终于放下望远镜。她的心情……非常严肃。 “怎么了?”伊兰问道。她刚刚把望远镜交给女王卫兵们,让他们也能看到龙的威力。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仿佛堵了一块东西,是她在午饭时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世界刚刚发生了改变,伊兰。”柏姬泰摇着头,金色发辫微微摆动。“它发生了非常巨大的改变。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三十章 人类做梦之地 “这些白袍众实在是一群口风很紧的家伙,殿下。”莱茜尔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但他们毕竟还是男人,而且我相信,他们还是很长时间没见过女人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总是会丢掉他们并不算多的智慧。” 菲儿走在拴马栏旁边。天色已经很黑了,她的手里提着油灯。佩林睡了,最近这几天,他都睡得很早。菲儿知道他要到狼梦里去。白袍众不情愿地同意延迟审判,但菲儿还是觉得,佩林应该准备一下在审判上的发言,他却只是咕哝着说知道要说些什么了。菲儿了解他。他已经告诉摩格丝两年前发生的一切,以他一贯的作风,平铺直叙,不加任何修饰。 莱茜尔和赛兰蒂走在菲儿两边,其他刹菲儿跟随在后面,小心警戒着是否有人靠近到能听见她们交谈的距离之内。 “我相信,白袍众知道我们去他们那里是为了刺探情报。”赛兰蒂说道。这个身材矮小、肤色白皙的女子一手按着剑柄,一直以来,她都在刻苦地练习剑术,她的身姿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笨拙了。 “不,我不觉得他们能猜到。”莱茜尔提出异议。她仍然穿着简单的褐色外衫和深褐色短裙,赛兰蒂在回来之后就换回了马裤佩剑的装束。那次邪恶的泡沫降临时,她的手臂被自己的剑划开了一个口子,而莱茜尔似乎更喜欢这条短裙。 “他们并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情报。”赛兰蒂说。 “是的,”莱茜尔答道,“但我认为这只是他们保守秘密的习惯还在约束着他们。我们的理由很充分,探望麦玎和其他人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而且我的确已经从他们的嘴里套出一些东西。” 菲儿挑起一侧眉弓,但她们这时正经过一名正在刷洗马匹的马夫,所以莱茜尔暂时闭上了嘴。 “那些白袍众都很尊敬加拉德。”马夫离远后,莱茜尔立刻说道,“但有一些人在埋怨加拉德的某些主张。” “什么主张?”菲儿问。 “他想要和两仪师联盟,与她们一同加入最后战争。”莱茜尔答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喜欢这个主意。”赛兰蒂说,“他们是白袍众!” “是的,”菲儿说,“但这也意味着加拉德要比他的部下更有理智。这是一个有用的情报,莱茜尔。” 那名年轻女子立刻扬起了头,用谦逊的姿势拨了一下自己的短发,将系在头发上的红色缎带拨到脑后。自从经历过沙度俘虏的生活后,她系在头发上的红缎带又多了一倍。 在她们前方,一个细瘦的身影从两匹马之间走了出来。那个人留着塔拉朋风格的浓密胡须,虽然年纪还很轻,他却已经有了那种过尽千帆的气质。丹尼·鲁文,在谭姆神秘离开后,他便担负起管理两河人的工作。愿光明保佑谭姆平安无事,无论他去了哪里。 “丹尼,”菲儿说,“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巧了。” “太巧?”丹尼挠了挠头皮。他一只手像握住手杖般拄着自己的长弓,同时还在不停地瞥着那张弓。现在,许多人都有了这种习惯。“是您要我来这里的。” “但这依旧是个巧合。”菲儿说,“如果别人问起,你必须这样回答,尤其是对我的丈夫。” “我不喜欢向佩林大人隐瞒任何事。”丹尼一边说,一边走到菲儿身边。 “难道你更喜欢让他被一群发疯的白袍众砍掉脑袋吗?” “不,我当然不会让那帮人得逞。” “那么,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吗?” 丹尼点点头。“我告诉格莱迪和尼尔德了,佩林大人已经命令他们跟随在他身边。不过我特别叮嘱了他们。格莱迪说,他会准备好风之力编织,情况一旦有变,他就会抓住佩林大人,离开那里,而尼尔德会掩护他们撤退。我也向两河人下了命令,埋伏在树林中的一队弓箭手到时会让敌人阵形大乱。” 菲儿也点点头。这次邪恶泡沫的侵袭没有伤及两名殉道使,这点非常幸运,当时他们身上各带着一把匕首。菲儿得到报告,当他们看见自己的武器飘浮起来,只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那两把刀子就掉落在地上。当信使带着菲儿发现的泥土压制法跑到殉道使所在的营地时,发现那里的混乱程度要轻很多。格莱迪和尼尔德正大步走过营地,被他们看到的武器都纷纷跌落在地。 延迟审判的部分原因是有许多伤员需要治疗,而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佩林希望有时间让营地里的铁匠们为失去武器的士兵打造出新武器,以防备这场审判变成一场战争。菲儿现在愈来愈确信这点了。 “佩林大人不会喜欢在战斗发生时被拉走。”丹尼说,“他肯定不会喜欢的。” “那顶帐篷会变成一个死亡陷阱。”菲儿说,“如果佩林想要指挥这次战斗,没有人会反对,但他首先应该待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上,而你的任务就是把他先救出来。” 丹尼叹了口气,但还是在点头。“是的,殿下。” 佩林正在学习不要害怕犊牛。 一步接一步,他学会了保持平衡。需要作为狼的时候,他就是狼;需要成为人的时候,他就是人。他任由自己被狩猎所吸引,但永远在心中牢记着菲儿——他的家。他走在这把剑刃的边缘,但每一步都让他更有信心。 今天,他在猎捕飞跳。它实在是一个狡诈老练的猎物。但犊牛学得很快,而且拥有人类的意识所带来的优势。他能模拟别的生物、别人的想法,但它却不能。 这就是诺姆刚开始的情形吗?这种理解又会将他引向何方?这是一个秘密,一个犊牛必须自己去寻找的秘密。 他不能失败,他必须学会。但不知为什么,他在狼梦中愈有信心,他在真实世界中对自己也就更加地适应从容。 犊牛冲过一片陌生的森林。不,这是一片繁茂的丛林,到处都是悬垂的藤蔓和叶片宽大的蕨类植物,但犊牛要求这个世界在它面前敞开。藤蔓被拉起,灌木向两侧弯曲,蕨类退到大树后面。一切都在躲避他,就好像在狂奔的战马前被母亲拉到路旁的孩子。 他依稀看到飞跳在前方跳跃,但突然又消失了。犊牛没有停下脚步,他冲过飞跳消失的地方,捕捉到它的气味。然后,犊牛便出现在一片开阔的原野上。这里没有乔木,只散布着一些陌生的矮树丛。它的猎物在远方化成一道影子,犊牛紧随其后,每一跳都让他前进数百步。 才过了几秒钟,他们来到一片巨大的岩石台地前。他的猎物直接沿山崖跑了上去。犊牛依然紧追在后,丝毫不理会什么是“应当的”。地面已经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他的鼻子指向天空中沸腾的黑色云海。他跳过崖壁上的沟壑,钻进山岩间的缝隙,一直跑到台地上面。 飞跳发动了攻击。犊牛已经做好准备,他打了个滚,四足落地。他的猎物却跳过他的头顶,飞出崖壁的边缘,然后又凭空消失,站回山崖边上。 犊牛变成了佩林,手握着一柄软木槌。他在狼梦中能方便地选择武器。用这种槌击中飞跳,是不会伤害到它的。 佩林抡动大槌,带出一阵风声。但飞跳的速度和他一样快,已经在眨眼间躲过他的攻击。它翻身跳到佩林的背上,獠牙闪动着光芒。佩林咆哮一声,移动了他的位置,让自己站到比刚才更高几尺的地方。飞跳的攻击落空了,佩林再次抡起大槌。 飞跳突然被一重浓雾所笼罩。佩林的大槌穿过雾团,打在地上,又弹了起来。佩林咒骂一声,转动着身子。在浓雾里,他什么都看不见,也捕捉不到飞跳的气味。 一个影子在雾中移动。佩林猛扑上前,但那只是一个幻影。佩林转过身,发现周围到处都是这种影子。狼、人和许多他并不认得的生物,不住地在他身边盘旋。 让世界服从于你,犊牛。飞跳对他说。 佩林集中起精神,想像干燥的空气、尘土的气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才是空气应该要有的样子。 不,这不是空气该有的样子,这就是空气!他的意识、他的意志、他的感觉狠狠地撞击着另外某种东西,将那东西彻底突破。 迷雾消失了,在热浪中蒸发殆尽。飞跳就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很好,狼做出评价,你学会了。它向北方瞥了一眼,似乎正因为什么事而忧虑。然后,它又消失了。 佩林捕捉到它的气息,跟随它来到杰罕那大道。飞跳在那座紫色穹隆外面急速奔驰。他们现在经常会来这里,查看穹隆是否消失。至今,穹隆一直都稳定地维持在这里。 它真的是被用来捕捉狼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杀戮者不把陷阱设在龙山?那里正聚集着许多狼群。 也许这个穹隆有别的用处。佩林看到穹隆周围几处他已经熟悉的岩石,然后,他跟随飞跳到一座低矮的岩台前。那匹狼从岩台上跳起,消失在半空中,佩林紧随其后。 他在跳起时嗅到飞跳的目的地,便在跳跃中移动到那里。在他身下两尺处,是一片闪光的蓝色水面。他愣了一下,掉进水中。 他拼命游着泳,丢掉手中的大槌。飞跳站在水面上,露出属于狼的不悦表情。 这样不好,狼说道,你还需要学习。 佩林拍打着水面。 海上起了风暴,但飞跳依旧稳稳地坐在翻滚的波浪上。它又一次瞥向北方,这次它没有消失,而是回头看着佩林。水让你感到困惑,犊牛。 “我只是吃了一惊。”佩林说着,奋力地游着。 为什么? “因为我没想到!” 为什么要想到?飞跳问。当你追猎的时候,你可能会到任何地方。 “我知道。”佩林吐出一口水。他紧咬着牙,想像自己像飞跳一样站在水面上。谢天谢地,他离开海水,站了起来。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海水不断地在他脚下波动。 你这样是不可能击败杀戮者的,飞跳说。 “那我就继续学习。”佩林说。 没有时间了。 “我会学得更快。” 你可以吗?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你可以选择不与他作战。 佩林摇摇头。“我们会从猎物面前逃开吗?如果我们这么做,他们就会来猎杀我们。我必须与他战斗,为此,我需要做好准备。” 有一个办法,狼的气息中充满了忧虑。 “只要是必须做的,我就去做。” 跟我来,飞跳消失了,然后佩林捕捉到一股出乎预料的气味:垃圾和泥土、燃烧的木头和煤、人群。 佩林移动过去,发现自己站在凯姆林一幢建筑物顶端。他曾经来过这座城市,在这里逗留过很短一段时间。见到美丽的凯姆林内城,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古老的圆顶和尖塔矗立在山丘顶端,如同壮丽的松树立在戴有王冠的山岳之上。他的位置距离古城墙很近,城墙外就是逶迤广阔的新城。 飞跳坐在他旁边,俯瞰着美丽的城市。据说这座城市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巨森灵建成的;佩林完全相信这点,只有巨森灵才能构建出如此精致恢宏的建筑。据说塔瓦隆比这里更加壮丽,佩林很难相信这种说法。 “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佩林问。 人类在这里做梦,飞跳答道。 在真实世界里,确实如此。而在这里,整座城市空空如也。虽然头顶有风暴在翻滚,不过这里还是有足以被称之为“白天”的光亮。佩林觉得这里应该有行人拥挤在街道上:女人在市场中进进出出,贵族骑在马上,马车运载着大桶的啤酒和装在麻袋里的谷物,孩子们跑跳欢笑,小偷在市场上寻找下手的机会,工人们更换铺路的石板,小贩叫卖着托盘中的肉饼。 但这里只有一些零碎的痕迹:阴影、一块掉落在路上的手绢、时而开启时而关闭的屋门、巷子里一只插在泥地中的马蹄铁。仿佛所有人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被从走唱人的黑暗故事里跳出来的隐妖抓走了。 一名女子出现在下方的街道上,她穿着美丽的绿色和金色长裙,双眼盯着街道,目光迷离,然后,她又消失了。人们偶尔会出现在狼梦中,佩林相信那一定是在他们睡觉时发生的事,是他们自己的梦境的一部分。 这个地方,飞跳说,不仅仅是属于狼的,它属于全部生灵。 “全部生灵?”佩林一边问,一边坐到屋顶上。 全部灵魂都知道这个地方,飞跳说,它们在碰触到这里的时候,就会进入这里。 “当他们做梦的时候?” 是的,飞跳在他身边趴下。人类的恐惧之梦非常强大。有时候,那些可怕的梦也会到这里来,变成极为巨大的狼,就像这些房子一样大,想要咬它的狼都会被打到一旁。那匹狼的身上散发着恐怖和死亡的气味,就好像……一个梦魇。 佩林缓缓点着头。 许多狼都陷在这些恐惧之梦的痛苦中。在人类生活的地方,恐惧之梦出现得更多,但这种梦会脱离创造它的人,独立存在。 飞跳看着佩林,在恐惧之梦中猎杀会让你的力量更强。但你也许会死。这非常危险。 “我没时间继续躲在安全的地方了。”佩林说,“我们干吧。” 飞跳没再问他是否真的下定了决心。它跳到路面上,佩林跟在它身后,轻盈地落地。飞跳开始向前跃起。佩林也跑了起来。 “我们该怎样找到那些梦?”佩林问。 寻找害怕的气味,飞跳对他说,恐惧。 佩林闭上眼睛,深深地吸着气。就像那些时关时开的屋门一样,佩林有时也会嗅到某种气味,在片刻之后又消失了:发霉的过冬马铃薯、经过的马匹留下的粪便、烤馅饼的香气。 当他睁开眼睛时,却没有看见这些东西。它们并不真的存在这里,不过很可能在这里出现过。 那边,飞跳说着,又消失了。佩林紧随其后。当他再次来到那匹狼的身边时,他们站在一条狭窄的巷道外面,巷道里只有一片不自然的黑暗。 进去,飞跳说,你的第一次练习不能持续太久。我会去找你。记住,它其实是不存在的,记住它是虚假的。 佩林心中带着忧虑和决心,走进巷子,巷子两边的墙壁都是黑色的,仿佛被刷了一层黑漆。只是……即使是黑漆也不可能有这么黑暗的感觉。他的脚下是草丛吗?头顶上的天空已经不再沸腾,佩林觉得自己能看见星光。一轮苍白的月亮出现在天空中,周围被云层包围。那月亮太大了,冷冽的月光仿佛像冰一样。 他已经不在那座城市里了。他转过身,满心警戒。他发现自己在一片森林里,到处都是粗大的树干。他并不认识这些是什么树。它们的枝杈上没有树叶,树皮略带灰色,被上方洒落下来的虚幻光芒照亮,看起来更像是一丛丛森森白骨。 他要回到城市里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他转动着,努力想要看清四周。 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一闪。他立刻转向那里,高喊道:“谁在那里!” 一个女人从黑暗中冲出来,疯狂地奔跑着。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袍,大约比衬裙稍大一些,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她背后。看到佩林,她停住脚步,立刻又一转身,仿佛要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佩林拦住她,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她挣扎着,双脚踢起一块块黑色泥土。她的呼吸剧烈且沉重,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狂乱的气味。 “我要知道该怎么出去!”佩林说,“我们必须回到城里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嘶声说道:“它来了。”她的手终于从佩林的手心里滑脱出来。随后,她转身就逃,消失在黑夜之中。黑暗如同裹尸布般将她吞没。佩林朝那个女人逃走的方向迈出一步,伸出手,却听到身后有某种声音。 他缓缓转过身,发现一个巨大的影子。月光落在那个影子上面,仿佛就被吞噬了进去。那个影子仿佛还在吸取他的呼吸,甚至他的意志和生命力。 那个怪物扬起身,变得更高,比周围的大树还要高。它的手臂就像木桶那般粗大,面孔和身躯都隐没在暗影里。它张开深红色的眼睛,如同两块燃烧着生命力的赤煤。 我要和它战斗!佩林想着,铁锤出现在他手中。他向前迈步,但很快又重新评估了一下眼前的状况。光明啊!那东西太大了,他没办法与它作战,至少不能在这个地方。他需要掩护。 他转过身,跑过充满敌意的森林。怪物紧追在他身后。他能听到那头怪物撞断树干的声音,它的脚步声让大地也随之震颤。佩林又看到那个女人,她就在前面,身上的白色长袍挂在一根树枝上,减缓了她的速度。她拉下长袍,继续狂奔。 怪物却愈追愈近。它会抓住他,吞噬他,毁掉他!佩林对那个女人喊叫着,朝她伸出手。她回头瞥了一眼,一下子被绊倒了。 佩林骂了一句,跑到她身边,把她扶起来。那怪物离他们更近了! 现在,只能与它一战。佩林手心里全是汗水,心跳的速度就好像百灵鸟在啄树干。他转过身,握紧铁锤,面对着身后恐怖的怪物,让自己挡在怪物和那名女子中间。 怪物直起身子,变得更加巨大,那双红眼中跳动着火焰。光明啊!他能与这种怪物作战吗?他至少需要某种优势。“那是什么东西?”他大声问身后的女人。“为什么它要追我们?” “那就是他,”女人嘶声说道,“转生真龙。” 佩林的身子定住了。转生真龙。但……那不是兰德吗?这只是一个噩梦, 他提醒自己。这根本不是真的。我不能让自己被困在这里! 地面开始颤抖,仿佛发出了阵阵呻吟。他能感觉到怪物眼睛的灼热。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那个女人又逃走了,丢下他一个人。 佩林站定身子,双腿颤抖着,心中的每一点直觉都在哭喊着要他逃走。但他不能这样逃走,他也不能与怪物作战。他不能将这一切视为事实。 一匹狼在嚎叫,然后跳到这片空地上。飞跳似乎在将黑暗推开。怪物向佩林俯下身,挥动一只巨大的手掌,仿佛要将他砸碎。 这是一条小巷。 在凯姆林城中。 这不是真实的。 这不是。 他周围的黑暗消退了,黑影般的巨怪在空气中变形,仿佛一片被扯走的布。月亮消失了。他的脚下出现一小块土地,肮脏、泥泞的巷子里的一片地面。 随后,那整个梦都骤然消失了。佩林重新站在巷子里,飞跳就在他旁边。那片森林和被视为转生真龙的恐怖怪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佩林缓缓喘着气,汗水从他的眉宇间滚落下来。他想要伸手去擦汗,却又改变主意,只是想着那些汗并不存在。 飞跳消失了,佩林跟随着它,发现自己又站到刚才那片屋顶上。他坐下来。仅是想到刚才面对的黑暗,他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他说道,“我的心里知道那只是噩梦,但我还是禁不住想要战斗,或者逃走。但无论我怎么做,它都会变得更加强大,对不对?因为我已经接受它是真实的?” 是的,你绝不能相信你所见到的一切。 佩林点点头。“那里有一个女人。她只是梦的一部分?同样不是真实的?” 是的。 “也许她就是那个做梦的人。”佩林说,“她创造出最初的噩梦,被困在其中,也被困在这个梦的世界里。” 做梦的人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飞跳说。佩林知道,它已经不想再对这件事多说什么了。你很强大,犊牛,你做得很好。它的身上散发出骄傲的气息。 “她说那怪物是转生真龙时,我被提醒了,想到那不是真的。是那句话帮助了我。” 你做得很好,愚蠢的小狼。飞跳重复着,也许你真的能学会。 “我必须继续练习才有可能学会。我们需要再做一次。你能再找一个噩梦吗?” 好的,飞跳说,在你们族类聚居的地方,总会有一些噩梦。一直都是如此。 狼再次向北方转过头。佩林原本以为让狼感到困扰的是这些噩梦。现在看,却不是这样。 “那里有什么?”佩林问,“你一直在看什么?” 它来了,飞跳说。 “什么?” 最后的狩猎。已经开始了。或者即将开始。 佩林皱起眉,站了起来。“你是说……现在?” 最终的决断将会被做出来。快了。 “什么决断?”飞跳传来的景象让他感到困惑,他并不能完全解读它们。光明与黑暗,空无和火焰,冰冷以及恐怖,恐怖的灼热。混合着狼的嚎叫、呼唤、奉献力量。 来吧,飞跳站起身,看着东北方。 然后,它消失了。佩林跟随它移动位置,出现在龙山的山麓中,一块巨石旁。 “光明啊。”佩林低声说道,带着敬畏的心情仰头望去。酝酿数个月之久的风暴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块统治天空的巨大黑云,吞没了龙山的山峰。它缓缓地旋转着,形成巨型黑色涡流,释放出无数道闪电,与上方的云层连在一起。在狼梦中其他的地方,风暴云层虽然险恶,却还遥远。而在这里,风暴云仿佛正在压迫整个世界。 这是……某种东西的焦点,佩林能够感觉到那种东西。狼梦是真实世界的一种映射,只是有时这种映射也会显得怪异,出乎意料。 飞跳站在那块岩石上。佩林能感觉到龙山的山坡上聚满了狼,数量比他最近感觉到的还要庞大。 它们在等待,飞跳说,最后的狩猎来了。 佩林将意识伸展出去,发现还有狼群在赶来。无论多么遥远的狼群,目的地都是龙山。佩林抬起头看着那诡异的险峰。这是真龙路斯·瑟林的坟墓,是他疯狂的纪念碑,同时见证了他的失败与成功,他的傲慢狂悖和自我牺牲。 “所有这些狼,”佩林问,“都是为了最后的狩猎而来的?” 是的,如果它到来的话。 佩林转回头看着飞跳。“你说过,它会来的。你刚才还在说,‘最后的狩猎来了’。” 还必须要做出选择,犊牛,一条路通向最后的狩猎。 “另一条路呢?”佩林问。 飞跳没有立刻回答。它转向龙山,另一条路并不通向最后的狩猎。 “那么,它又通向哪里?” 通向“无”。 佩林张嘴还想再问,但飞跳传来的影像击中了他的神经。这匹狼所说的“无”意味着一个空旷的巢穴,全部的小狼都死在陷阱里。夜空没有星辰,月亮再无光芒。陈旧的血腥气味,干结、腐坏,渐渐剥离。 佩林闭住嘴。黑色的雷暴云继续旋转着。他嗅到风中的气味,那是破碎的树干和泥土,被洪水淹没的田野,被闪电点燃的大火。就像最近他嗅到的很多气味一样,这些气味与他周围的世界截然相反。一个感觉告诉他,他正处在一场浩劫的中心,他其他所有的知觉都赞同这种想法。 “为什么我们还不做出选择?” 要做出选择的不是我们,犊牛。 佩林觉得自己仿佛受到天空中那团黑云的吸引,虽然并不情愿,他还是踏上了那片山坡。飞跳跑在他身边。上面很危险,犊牛。 “我知道。”佩林说道。但他没办法停下脚步,恰恰相反,他加快了速度,而且每一步都更快一些。飞跳一直跟随着他。他们穿过树林、岩石、一个个狼群。佩林和飞跳一直向上,直到树木渐渐稀疏,地面上出现了霜雪和冰块。 终于,他们到达了那片黑云。它看起来像一片黑雾,在旋转中激起一股股暗流。佩林在黑云边缘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迈步走了进去。这就像是走进一片噩梦,风突然变得无比暴虐,空气中充斥着能量,树叶、泥土和沙砾随狂风迎面扑来。佩林不得不举起手,遮住自己的面孔。 不,他想道。 一个平静的小气泡在他四周膨胀开来。狂风依旧在他面前数寸的地方吼叫。他必须集中精神,才能维持住这个气泡,让自己不再被风暴吞噬。这不是一个噩梦,更不是一个梦。它更加宏大,更加真实。这一次,佩林制造出的气泡才是反常的。 他努力向前迈步,在积雪上踏出一串脚印。飞跳迎着风大步前行,同样通过想像减轻了强风的压迫。在这方面,它比佩林更强。佩林只能勉强维持住面前的气泡,他很害怕如果没有了这层气泡,他就会被风暴吹上半空。他看见许多粗大的枝干从身边飞过,甚至还有一整棵树木。 飞跳放慢了速度,最后坐在雪里。它朝峰顶仰望,我不能留在这里,这不是我的地方。 “我明白。”佩林说。 狼消失了,只有佩林继续向上攀登。他不能解释是什么在吸引他,但他知道,他需要见证这一幕,必须有人完成这个任务。他仿佛走了几个小时。他的精神只集中在两件事上:挡住强风和向前迈步。 风暴更加凶猛,他已经没办法挡住所有冲击而来的风流,只能勉强避开其中最狠烈的。他走过破裂的龙山顶峰形成的山脊,沿着山脊继续向上,且不时蹲下来,躲避激荡的气流。他两侧都是陡峭的崖壁。强风开始撕扯他的衣服,他只能紧闭双眼,才能避免沙尘雪粒撞击瞳仁。 但他还在向上攀登,挣扎着要攀上顶峰。它就在前面,在所有崩裂兀立的尖峰之上。他知道,在峰顶处的那一点弹丸之地,他会找到他的目标。狼梦中的这个可怕的漩涡是现实世界中某种极强大、极恐怖的景象的反映。在这个地方,某些东西比真实的世界更加真实。这场梦中的风暴代表着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他很担心,这个世界将迎来一个可怕的后果。 佩林努力前行,抵抗着风雪的冲击,爬上岩壁。他手指上的皮肤沾在冰寒的石块上,被撕扯下来。但他在最近几个星期里经受了严格的训练。他跳过不可能逾越的深沟,爬上壁立陡峭的岩壁。 如同破裂獠牙般的尖峰,拱卫着龙山的极顶,佩林坚持不懈地向上攀登。必须有人看到这一幕,必须有人见证它的发生。 终于,佩林登上最后一座石峰,发现自己距离山巅只有十几尺了。现在,他能清楚看到龙山峰顶发生的一切。那个人就站在风暴涡流的正中央,眼望东方,一动不动。他的身影很模糊,几乎有些透明。这只是真实世界的倒影。佩林从没有见过人的倒影会投射到梦的世界里来。 当然,那是兰德。佩林知道那一定会是他。佩林用一只皮肉剥离的手握住山石,另一只手拉住斗篷——这是他在爬过最后几道山崖前为自己添加的斗篷。他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向上凝望。他必须用大部分精力挡住迎面扑来的狂风,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风暴卷走。 突然间,强光闪动。他从开始攀登以来,第一次听到了雷声。弧形的闪电划过峰顶,照亮了兰德的脸,那是一张冷峻的、毫无表情的面孔,就像一块石头。那张脸上的曲线都到哪里去了?兰德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刚硬的棱角?还有那双眼睛,它们仿佛是用大理石雕成的! 兰德穿着黑红两色的华丽外衣,腰间佩剑。风无法吹动兰德的一片衣角,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尊岩石雕像,以最不自然的方式立在那里。唯一在动的只有他的深红色头发,在风中来回飘荡。 佩林抓住山岩,只为了能活下去。冷风咬啮着他的脸颊。他的手指和双脚已经麻木,几乎完全失去了感觉。他的胡子上挂满了霜雪。就在这时,黑暗开始围绕兰德旋转。这不是风暴的一部分,倒更像黑夜本身从兰德体内渗透而出,黑色的卷须在兰德的皮肤上长出来,如同细小的手臂,攀附、抓挠着他,又像是具有生命的邪恶本身。 “兰德!”佩林吼道,“打败它!兰德!” 他的声音消失在狂风中。他怀疑兰德根本听不到这声音。黑暗不断地渗出来,仿佛从兰德的毛孔中流出的焦油,形成包裹住转生真龙的沥青气体。没多久,佩林已经很难通过那重黑暗看到兰德了。它将他紧紧缠绕其中,将他与世界隔绝,将他吞噬。转生真龙不见了,存留下来的只有邪恶。 “兰德,不要……”佩林悄声说道。 就在这时,在那团黑暗里面,在怒号狂风的正中心,一点银光透射出来。如同最黑的午夜时亮起的一点烛光。那一点光向上伸展,直指辽远的天际,仿佛灯塔射出的一线光明,看起来是那么脆弱。 风暴怒吼、咆哮、尖叫着,要将它扑灭。那道光同时又击中岩石峰顶,轰开大块山岩,撕裂了地面。黑暗脉动着,起伏不定,将那道光愈裹愈紧。 但光依然在闪耀。 一片裂缝出现在那团邪恶的黑茧上,光明从它的内部亮起。然后是更多的裂缝,逐渐蔓延开来。那里面有着某种强大的力量,某种闪耀的、灿烂的存在。 茧壳爆开了,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如此明亮、如此不可思议的光柱,仿佛在灼烧佩林的眼睛。但佩林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举手遮住那道光。兰德站在光中,张开嘴,仿佛正向头顶的天空呼喊。太阳般金色的光柱一直射向天空。风暴仿佛在战栗,整片天空发生一阵阵波动。 风暴消失了。 耀眼的光柱变成一道从空中洒落的阳光,照亮了龙山的主峰。佩林将手指从山岩上拉下,惊讶地凝视着站在阳光中的兰德。仿佛已经过了那么久,佩林终于又看见一束纯粹的阳光。 狼开始长啸。这是胜利与荣耀的呼吼。佩林抬起头,发出同样的啸声。他在这一刻变成了犊牛。他能感觉到照耀天空的阳光。那光抚过他的身子,温暖驱走了刺骨的恶寒。他几乎没注意到兰德的影像消失,只留下那一片阳光。 狼群出现在佩林周围,它们都在向这里移动,一边不停吠叫着,来回蹦跳,在阳光中喜悦地舞蹈,踢起一片片雪花。飞跳也在它们中间。它跃向空中,从佩林的头顶飞过。 最后最后的狩猎开始了,犊牛!飞跳叫喊着。我们活着,我们活着! 佩林朝兰德刚刚站立的地方转过身。如果那团黑暗吞噬了兰德……但它没有。他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最后的狩猎到来了!”他向狼群吼叫着,“让我们开始吧!” 群狼发出应和的啸声,响亮的声音正如同片刻之前还在肆虐的风暴。 第三十一章 进入虚空 麦特把最后一点葡萄酒灌进嘴里,享受着它甜美冰爽的味道。然后,他放下杯子,扔出手中的五枚骰子,骰子在酒馆的木地板上翻滚着,彼此撞击。 这里的空气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充满各种声响、咒骂和气味。烟气、辛辣的烈酒气、煎得过头已经尝不出肉味的肉排气味;现在,大概这样的肉排才可以吃。即使在凯姆林,肉类的腐坏情况也是相当可怕的。 满身臭味的人们聚集在麦特周围,看着那五枚骰子:一个人的身上充满大蒜臭气,另一个人满身汗味,第三个人则散发出一股鞣制皮革的味道。他们的头发都黏成一撮一撮,手指上沾满污垢,但他们的钱都是真的。他们现在的玩法叫科隆克唾沫,据说来自夏纳。 麦特并不知道这种玩法的规则。 “五个一点,”那个一嘴大蒜臭气的人说,他的名字叫里特尔。看表情,他显然很不痛快。“你输了。” “不,我没输。”麦特轻声说道。他不在乎什么规则。他赢了,这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运气一直紧跟着他。 这也是一件好事,今晚他正需要这份运气。 那个散发着鞣皮酸臭气的男人将手伸到腰间。他的腰带上插着一把刀子。他的名字叫塞德勒。他粗糙的下巴甚至可以把剑刃打磨锋利。“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懂科隆克唾沫怎么玩,朋友。” “我确实不懂。”麦特说,“朋友,但我就是赢了。我们需要问问其他人吗?” 那三个人交换着眼神,面色都很阴沉。麦特站起身。这家酒馆的墙壁因为常年被客人喷出的烟气熏烤,已经变成了黑色,窗户上虽然都镶着玻璃,却也因为尘土和烟垢而变得不再透明,这里的传统就是从不进行清扫。酒馆外饱受风吹雨淋的招牌上画着一只马车轮,这家酒馆的名字就叫“尘土轮子”。不过,所有人都管这里叫“谣言轮子”。这里是在凯姆林打听各种小道信息最好的地方,从这里流传出去的谣言大多都不能当真,不过它们往往很有趣。 这里大多数的人都喝啤酒,不过麦特最近对红葡萄酒特别偏爱。“什么事,红大人?”女侍凯蒂问道,她是个头发乌黑的美人,灿烂的微笑能够把从这里到凯瑞安的人全部迷倒。她一整晚都在勾引麦特。麦特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了,她却仿佛完全不在乎。麦特则没有给过她一个笑容,至少不是很多,而且肯定没有他那种最迷人的微笑。有些女人就是看不清事实,即使那些事实已经写在她们的脑门上。 麦特挥挥手,示意她走开。今晚,他只会喝一杯酒,为了给自己打气。光明烧了他吧,他的确需要一点勇气。他听天由命地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塞进衣袋里,然后又掏出狐狸头徽章。光明啊,能再次戴上它的感觉真好,但麦特还是把它挂在衣服外面。现在他穿着汤姆给他买来的一身红色和银色的新外衣。 最后,麦特拿起靠在墙边上的艾杉玳锐,解下布套,露出长矛的锋刃,把它扛在肩头。“嗨,”他大声说道,“这个该死的地方有没有人知道科隆克唾沫该怎么玩?” 和他玩骰子的那三个人看着他的武器。他们之中的第三个人,一个名叫斯奈勒的家伙站起身,将拇指插在裤腰里,肩膀一耸,抖掉外衣,露出腰间的短剑。 大多数人一开始并没有理会麦特。大家都在议论边境国军队过境、女王怀孕、转生真龙,以及各种神秘的和不神秘的死亡事件。所有人都有故事要和别人分享。这里某些人身上只能算是披着一块麻布,但另一些人则穿着最好的衣服。贵族、平民和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到了谣言轮子。 吧台上几个人瞥了麦特一眼,其中一个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麦特伸出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宽边帽,戴在头上。发愣的人用手肘推了推他的同伴。那名和麦特一起玩骰子、满身汗味的秃头男人用一根手指揉搓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斯奈勒带着微笑盯住麦特。“看样子,没有人响应你,朋友。我猜,你只能相信我们的判断了。你真不该没问过玩法就乱扔骰子。现在,你是打算掏钱,还是……” 里特尔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急忙站起身,拉住自己朋友的手臂,凑到他的耳旁,低声嘀咕了几句。斯奈勒低头看着麦特的徽章,又抬起头看着麦特的眼睛。 麦特点点头。 “请原谅。”里特尔说着,踉跄着跑开了。另外两个人也跟在他身后,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拿走地上的骰子和自己的钱币。 麦特轻松地跪下去,拾起钱币,丢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没有去碰那些骰子。那些骰子都是灌了铅的,让它们在正常情况下只能掷出三点。麦特在放下赌注之前,已经把它们的小秘密掂出来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酒馆中扩散开来,仿佛一群覆盖了尸体的蚂蚁。许多椅子被推开。人们的交谈改变了节奏,一些人压低了声音,另一些人的语速明显在变快。麦特站起身,打算离开,人们急忙为他让出道路。 麦特在吧台上留下了一枚金克朗,然后朝酒馆老板海特拉了一下帽檐。那个人正站在吧台后面擦着玻璃杯,他的妻子就站在他身旁。老板娘是个漂亮女人,但海特身边总是备着一根棒子,用来教训盯着她太久的男人,所以麦特只是稍稍看了她一眼。 麦特拿出黑色围巾,把它扔在酒馆的地板上。它上面毕竟已经有了一个窟窿。他走进夜色中。就在他的脚踏进街道上时,在他脑海里如同雷鸣般翻滚的骰子停住了。 该是出事的时候了。 他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今晚,他一直没有把脸遮住。有几次,他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大多数认出他的人都一言不发地溜进了夜色里。当他从谣言轮子前面走过的时候,人们都聚到了窗前和门口。 麦特竭力不让自己觉得所有那些眼睛都像刀子一样钉在他的背上。光明啊,他觉得自己仿佛又被挂在一条绳子上。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他已经很久不曾让脖子这样接触空气了。就算是和泰琳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很少露出这道伤疤。 但今晚,他要和该死的暗影跳一场舞。他将徽章绑在艾杉玳锐上,让它紧贴在矛刃的侧面,并比矛尖更突出一点。用此法使用艾杉玳锐很不顺手,他必须时刻记得要用矛刃的侧面拍打敌人。但这样的攻击范围要比他用手抡动徽章大多了。 他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这里是新城,到处挤满了和旧城中的巨森灵建筑截然不同的房舍。这些人类建造的房屋也都还不错,只是有些太过密集,房屋之间只留下密不透风的狭窄街道。 第一批想要杀死他的人出现在他离开谣言轮子之后不久,大街上突然有四个人向他扑了过来,而附近的巷子里也同时跳出一群黑影。塔曼尼是他们之中跑在最前面的。麦特转身面对那些杀手,他们却因看到红手队的士兵而止住脚步。转眼间,这群街头混混就落荒而逃了。麦特向塔曼尼点了点头。 红手队的士兵退回黑暗中。麦特继续在街上晃荡,他走得很慢,艾杉玳锐依旧被他扛在肩头。他给部下的命令是和他保持距离,除非他受到攻击,否则绝不能出现。 一个小时之内,他的部下们又出现了三次,每一次都会吓走规模更大的一群流氓。最后一次,红手队和刺客们发生了正面冲突,街头恶棍抵挡不住这些受过训练的士兵,哪怕这些黑暗的街道正是他们的巢穴。很快地,五个恶棍横尸街头,而麦特的部下中只有一人受伤。麦特让另外两个人将这个名叫哈沃尔的伤员送回了营地。 时间愈来愈晚,麦特已经开始担心今晚会像昨晚那样一无所获。但就在此时,他注意到前方街道中的一个影子。石板路面被今夜早些时候的一场细雨打湿了,反射着银色的月光。 麦特停下脚步,握紧手中的武器。他还看不清那个人影的具体模样,但仅仅是看到那个影子站立的姿势…… “你以为能伏击我?”古蓝问道。听语气,它仿佛觉得麦特非常好笑。“就用你这些像果子一样一捏就烂的部下?” “我已经不打算再被你追杀了。”麦特高声说道。 “所以你故意把自己送到我面前?真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是吗?”麦特放低艾杉玳锐,矛刃上的狐狸头反射着月光。“小心,它的边缘可是很锋利的。” 那个怪物滑步向前。麦特的人打开油灯,把灯盏放在地上,就向后退去。有几个人跑去送信了。麦特已经严令他们不得参加与古蓝的战斗。今晚,他们对麦特立下的誓言将受到严峻的考验。 麦特站稳脚跟,等待着古蓝。只有英雄才会向怪兽发动冲锋,他不是什么该死的英雄,不过他的部下会挡住所有路过的人,确保古蓝不会再被其他人吓走。这一点算不上英雄行为,不过可能比英雄更愚蠢。 在灯光的掩映下,古蓝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向路面上洒下了一串影子。麦特朝它挥出艾杉玳锐,但那个怪物轻松地躲过了麦特的攻击,并依然向他逼近。该死的,这东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它已经将匕首朝艾杉玳锐的矛锋挥了过去。 麦特抽回艾杉玳锐,不让怪物将徽章削落。怪物围绕麦特转动着。麦特转过身,同时确保自己一直留在油灯形成的光圈里。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宽敞的街道。在艾博达时,他和古蓝在一条小巷中遭遇的那一晚,至今都让他不寒而栗。 怪物再次扑了过来。麦特克制着自己,尽量让古蓝靠自己近一些再发动攻击。他差点算错了时间,但还是及时挥出艾杉玳锐,用矛刃的侧面击中古蓝。徽章上传来一阵烧灼皮肉的滋滋声,它正打在古蓝的手臂上。 古蓝骂了一句,向后退去。摇晃的灯光照亮了它的面容,在它脸上留下明暗不一的光影。虽然手臂上还在冒烟,它的脸上却带着微笑。麦特曾经觉得这张脸没有任何特点,但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看到那一丝微笑,麦特突然有种惊悚的感觉。它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黄光,如同深陷在黑色眼窝中的两团鬼火。 在白天,它的容貌确实平淡无奇;但到了这样的夜晚,它却显示出异样的恐怖。这个怪物趁泰琳孤立无援的时候杀死了她。麦特咬紧牙,再次发动攻击。 他这个行动真是愚蠢到家了。古蓝的速度比他更快,而麦特并不确定狐狸头是否真的能杀死它。但他还是进攻了。为了泰琳,为了死在这个怪物手中的他的部下,也因为他再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到底有怎样的价值,就要把他逼上绝路,让他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麦特现在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该死的,他知道这个怪物迟早都会找到他,或者发生更可怕的情况,它会去找图昂和奥佛尔。任何有理智的人在这种时候想到的都应该是逃跑,但他是一个该死的傻瓜,为了遵守对两仪师立下的誓言而留在这座城市里?如果他死了,至少他的手里还拿着武器。 麦特化成一个钢刃与木柄的漩涡,怒吼着连续发动进攻。古蓝似乎有些惊讶,而且真的在后退。麦特用艾杉玳锐打中它的手,烧灼它的皮肉。然后调转矛头,打掉了它的匕首。怪物跳到一旁,但麦特已经猛扑过来,将矛杆插进怪物的双腿之间。 它被绊倒了,虽然它以过人的迅捷控制住平衡,但还是倒在了地上。当它重新跳起来时,麦特的矛刃砍中了它的脚跟。他几乎砍断怪物的跟腱。如果这个怪物是人类,肯定已经倒地不起了,但它毫不费力地站稳了脚跟,没有显露一点痛苦。被麦特划开的地方,也没有流出血液。 它转回身,十指戟张,又向麦特扑了过来。麦特被迫向后退去,拼命挥舞艾杉玳锐,想要挡开它。 那个怪物狞笑着,突然,它转头逃开了。 麦特咒骂了一句。是什么吓跑它了?不,它不是在逃走,它是要去杀他的部下! “撤退!”麦特对那些人喊道,“后退!光明烧了你,该死的怪物。我在这里!跟我打啊!” 红手队们听从了麦特的命令,向四周逃散。但塔曼尼没有走,那名凯瑞安人依旧神色凛然地站在原地。古蓝大笑着,它并没有真的去追击那些士兵,而是踢翻了一盏油灯。它很快就绕着麦特转了一圈,踢灭了沿途的每一盏油灯。街道顿时变暗了。 该死的!麦特追赶着那只怪物。如果它熄灭了全部的灯光,再加上月亮已经被乌云完全遮住,麦特就只能像瞎子一样和它作战了! 此时,塔曼尼竟不顾自身安危,跳过去提起自己的油灯,然后沿着街道跑了下去。古蓝紧追在他身后。 麦特骂了一句,也急忙追上去。塔曼尼跑得非常快,但依旧无法和古蓝相比。眼看古蓝就要追上他了。而塔曼尼在这时跳到路旁,冲上附近一幢房子门口的台阶。怪物继续向他扑过去。塔曼尼后退着摔了一跤。麦特这时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油灯从塔曼尼的手中落下,灯里的火油泼溅在房屋的台阶上,干燥的木头立刻被点燃了。火舌在灯油上跳动,照亮了古蓝。它跃向塔曼尼。 麦特掷出艾杉玳锐。 这柄阔刃长矛不是用来投掷的,但麦特的手里并没有飞刀。他瞄准的是古蓝的头部,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射偏了。幸运的是,长矛掉落在古蓝的两腿之间。 那个怪物被重重地绊倒在石板路面上,而塔曼尼已经沿台阶一直爬上了这幢着了火的房子。 这是我的运气,麦特想。 古蓝站起身,想要继续追赶塔曼尼,却低头看见绊倒自己的东西。然后,它带着狞笑望向麦特。房子上的火舌照亮了它的半张脸。怪物拿起麦特的艾杉玳锐,一甩手,将仍然系着狐狸头徽章的长矛扔了出去。艾杉玳锐砸破着火房屋的一扇玻璃窗,掉进房子里。 那幢房子中亮起了灯光,似乎住在里面的人现在才发现到他们身边发生的战斗。塔曼尼看了麦特一眼,而麦特也恰好看向他。凯瑞安人撞开房门,冲进着火的房子。古蓝紧盯着麦特,身后是跳动的火焰。火势蔓延得很快。麦特看着那个怪物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向他逼近,心脏骤然间跳得飞快。 麦特将满是汗水的手探进外衣口袋里。就在古蓝的手指要碰到麦特的脖子之前,他的两只手各拿出一样东西,狠狠地击打在古蓝的手掌心里。空气中立时响起嘶嘶的声音,就好像肉被放在烤架上。古蓝发出痛苦的尖叫,蹒跚着向后退去,瞪大的眼睛紧盯着麦特。 麦特两只手里各有一枚狐狸头徽章。 他将徽章甩了出去,每一枚徽章后面都系着一根粗大的铁链。徽章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仿佛银色的流星,直向古蓝砸去,再次击中它的手臂。 怪物怒吼着,退到台阶上。“怎么会?”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伊兰曾经告诉过他,她的复制品并不完美,不过似乎也能产生类似的效果。只要它们能伤到古蓝,麦特才不在乎它们还有别的什么效果。麦特也在狞笑着,拿起另一枚徽章。“我猜,是因为我的运气不错。” 古蓝瞪着他,踉跄着向燃烧的房屋退去,冲进房子里。也许它是想逃了。这一次,麦特绝不打算放过它。他几步跳上台阶,冲过着火的门口,伸手接过塔曼尼扔给他的艾杉玳锐。 麦特将系徽章的铁链在手臂上缠紧,握紧长矛。古蓝再次转向他。屋里的走廊也已经起火了,热浪正从墙壁和天花板上一重重地压过来,黑烟开始在他们的头顶凝聚。塔曼尼咳嗽着,用方巾捂住了口鼻。 古蓝盯着麦特,狂吼一声,再次发动攻击。麦特在宽阔的走廊中迎上那只怪物,用艾杉玳锐挡开它的爪子。黑色矛柄被周围的火焰烤热,木柄末端已经冒起了青烟。随着麦特的舞动,矛柄在空气中划出一缕缕烟气。 麦特竭尽全力发动攻击,将长矛转动如飞,一道道环形的烟尘出现在他周围,仿佛将他封在尘雾的牢笼中。古蓝同样在发动猛攻。麦特将艾杉玳锐单手握住,甩起挂着徽章的铁链,准确地击中怪物的面孔。怪物号叫着向后退去,脸上冒出浓重的黑烟。麦特紧逼向前,用艾杉玳锐的矛柄末端挑起落下的徽章,让它再次击中怪物。 随着他的操控,黑矛的锋刃又旋转回来,切掉怪物的数根手指。怪物没有流血,也没有显出痛苦,但这至少能给它造成一点不便。 古蓝恢复了身体的平衡,吸着冷气,愤怒地睁大眼睛。现在它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它如同闪电般向前冲来,但麦特抢先用艾杉玳锐划开它的褐色衬衫,露出它的胸膛,然后甩动第二枚徽章再次击中它。怪物也抓到麦特的手臂,划开他的皮肉,让鲜血溅到墙壁上。 麦特哼了一声。古蓝咆哮着向后退去。这一次,它在燃烧的走廊中退得更远了。热浪和剧烈的攻击行动让麦特开始出汗。他还是无法长时间与这头怪物作战。这没关系。麦特向前冲去,将长矛舞成一片幻影,让矛锋上的徽章击中古蓝。古蓝刚刚直起身子,麦特的第二枚徽章又击中了它的脸,让它再一次栽倒下去。与此同时,麦特的脚尖踢起第三枚徽章,击中它的脖子。 麦特再次用双手握住艾杉玳锐,在空气中挥舞出一道道烟尘。长矛柄的末端已经开始起火燃烧。麦特发现自己正在高声喊喝古语。 “为了光明、光荣和爱!” 古蓝向后退去,尖叫着,竭力抵挡着麦特的进攻。它还不停地回头望去,似乎注意到身后的什么东西,但麦特的攻击很快就将它全部的注意力吸引了回去。 “泰戴沙!”真正的血战! 麦特强迫怪物退向走廊尽头一个敞开的门口,那个房间里面一团漆黑,火光完全无法照亮那里的墙壁。 “为泰琳挥舞我的光荣之刃,为拿勒辛挥舞我的光荣之刃,为所有逝者挥舞我的光荣之刃!” 光荣的复仇。 古蓝退进黑暗的房间,踏在骨白色的地板上,眼睛不由得向下一瞥。 麦特深吸一口气,用最后的力气跳进那个房间,以着火的矛柄猛击怪物头侧。随着一阵火花和灰烟在怪物脸上爆起,它咒骂一声,向右侧倒去。 怪物踩到一个台子的边缘,一条腿悬到平台之外。它愤怒地喷出一口气,甩动手臂,努力想要保持住平衡。 从这个房间里面才能看到,实际上门后环绕着一圈闪耀的白光。那是一个浮行通道的边缘。“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死。”麦特低声说道,“光明在上,我希望你不会。”他抬起脚,踹在那个怪物的背上,让怪物飞出平台,掉进下方无尽的黑暗中。它落了下去,拼命地扭动着,转回头盯着麦特,眼里尽是恐惧。 “希望你不会死。”麦特说,“因为想到你要永远在黑暗中掉落,我就会感到高兴,你这个山羊屎的私生子。”麦特向黑暗中啐了一口,让他该死的唾沫伴随着那个怪物一起跌落下去。很快地,那两个东西都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桑珂来到他身边。这名矮壮的家人留着黑色的长发,一脸不喜欢听从别人号令的表情。当然,每一个女人几乎都是这样。她就站在通道里面,从走廊里是不可能看到她的。她必须在这里维持浮行的平台,这个平台的样子很像是一本大书。她看着麦特,一侧眉弓挑了起来。 “感谢你的通道。”麦特说着,又扛起了艾杉玳锐。长矛的末端还在冒着一缕缕青烟。桑珂是在王宫中施展的神行术,然后驾驭浮行平台一直来到这里,在走廊的末端打开通道。他们希望这么做,古蓝将不会注意到她的导引,因为王宫中几乎随时都有人在进行导引。 桑珂哼了一声。他们一同走出通道,来到着火的房屋里。有几名红手队员正急匆匆地灭火。通道一消失,塔曼尼就跑了过来。他身旁还跟着另一名家人,朱兰娅。 “你确定那里面的黑暗是没有尽头的?”麦特问。朱兰娅是一名身材丰满的漂亮女人,如果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麦特相信那一定会很舒服。她头发里的白霜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可爱的面容。 “就我们所知,那里是没有尽头的。”桑珂说,“这次差点搞砸了,麦特·考索恩。那个怪物看到通道时,一点也不惊讶。我想,它应该还是感觉到神行术了。” “不过我们还是把它赶下平台了。”麦特说。 “很勉强,你应该让我们来对付那个怪物。” “你们对付不了它。”麦特说着,从塔曼尼手中接过一块湿方巾。桑珂瞥了一眼他的手臂,但麦特没有要求治疗。这道割伤会愈合的,也许会留下一道疤,但瘢痕总会给女人们留下印象,只要不长在脸上。图昂会喜欢伤疤吗? 桑珂哼了一声。“男人的傲慢。别忘了,那怪物也杀死了我们的人。” “很高兴我能帮你们复仇。”麦特说道。他向她微笑着。不过这名家人是对的,这次差点就搞砸了。他相信那个古蓝已经感觉到家人就躲在门后。不过幸运的是,它似乎没想到能够导引的女人也能对它造成威胁。 塔曼尼将麦特掉在地上的两枚徽章交还给他。麦特将它们收好,同时解下了系在艾杉玳锐上的徽章,把它挂回自己的脖子上。家人看着这些徽章,露出一种饥饿的食肉兽般的表情。随她们怎么想吧。他打算把这两枚徽章交给奥佛尔一枚,交给图昂一枚。只要能找到她的话。 柏姬泰的副手葛本将军走了进来。“怪物死了?” “没有,”麦特说,“但也足以让我得到王室悬赏了。” “王室悬赏?”葛本皱起眉头,“这次是你要求女王给予帮助,这与她的悬赏无关。” “实际上,”塔曼尼清了清喉咙,“我们刚刚为这座城市除掉了一名杀人犯,他至少杀害了十余位女王的臣民。我相信,我们有资格得到赏金。”他的面容极其严肃。愿光明赐福予这个家伙。 “完全没错。”麦特说。阻止了古蓝,还得到赏金,听起来,他要过上好日子了。他把方巾丢给葛本,径自走开了,只留下抱着手臂、满脸不悦的家人。为什么当男人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做完他承诺的事情,女人还要这么不高兴? “抱歉把房子点着了,麦特。”塔曼尼说,“我没想到油灯会脱手。我知道,我应该把它引进那幢房子里。” “你干得很好。”麦特一边说,一边检查艾杉玳锐的矛柄。上面的损伤并不严重。 他们并不知道古蓝会不会发动攻击,以及会在哪里发动攻击。但葛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疏散了附近建筑物里的所有居民,并选定了一个适合家人打开神行术通道的走廊,然后派一名红手队员去告知塔曼尼该往哪里跑。 不管怎样,伊兰和柏姬泰关于通道的主意奏效了。虽然这和她们最初的计划还是有些差别,但要比麦特能想到的主意好得多。他唯一的计划就是把狐狸头徽章按在古蓝的喉咙上。 “我们去旅店找赛塔勒和奥佛尔吧。”麦特说,“然后我们回营地去。找乐子的时间结束,要命的时间开始了。” 第三十二章 光明的风暴 马兰登城正在燃烧,粗大、扭曲的烟柱从几十幢房屋中升起来。建造这座城市时,为防御战而考虑的种种设计让所有这些火头蔓延得不会很快,但也无法让它们完全熄灭。人类和引火物总是会聚在一起。 伊图拉德蜷缩在一幢遭到破坏的房屋里。他的左侧是碎石瓦砾,右侧是一小队沙戴亚人。他已经放弃了宫殿,现在那里堆满了暗影生物。他在那里留下了他们能找到的全部火油,然后让殉道使将那里点燃,杀死了数百名被困在其中的兽魔人和隐妖。 他从自己暂时的藏身之地向窗外瞥了一眼。他可以发誓,自己看到了一片真正的蓝天,不过弥漫在空气中的灰烬和烟尘又让他对此失去了信心。附近的一幢房子正剧烈燃烧着,他几乎能感觉到火焰的热量正透过岩石墙壁散播出来。 他在尽量利用这些烟和火,战场上每一点可能被利用的条件,他都不会放过。他在等待尤俄里最终接受城破的事实,那时候,他们就会停止在这里的抵抗。而现在,他们仍然在把这里当作一个杀戮场。 这里的街道就如同一座迷宫。有沙戴亚人的指引,伊图拉德知道该怎样在其中穿梭,但他的敌人不知道。每一个屋顶都是杀敌的高地,每一条巷道都是秘密逃遁的路线,每一座广场都是一个潜在的陷阱。 兽魔人和它们的指挥官犯了一个错误,它们以为伊图拉德的目标是保护这座城市。它们彻底误解了他。现在他只想尽可能多地杀死它们。当然,它们的误解也被他利用了。是的,这支暗影军队的规模非常庞大。但任何杀过老鼠的人都知道,如果老鼠知道该躲在哪里,即使是再大的锤子也不可能砸到它。 一队暗影生物迈着迟疑的脚步,从伊图拉德藏身之地旁边的街道中经过。走在被烟尘熏黑的街道上,兽魔人不停地发出警戒的呼喝声。一些兽魔人在用力吸着鼻子。但烟火已经遮蔽了其他一切气味,它们完全没发现伊图拉德和他的一小队人马就在和它们一墙之隔的地方。 马蹄声从街道另一端传来。兽魔人开始叫喊,它们之中的一队长矛手快步跑到队伍前端,将带着倒刺的恐怖矛枪斜立在地面上,让矛柄末端抵住铺路的鹅卵石。像这样的枪阵冲锋会让骑兵死伤惨重。兽魔人也学习到要更小心了。 但它们学得还不够,骑兵很快就出现在街口,只是一个人领着一些受伤和体力透支的马。又是一个陷阱。 “攻击!”伊图拉德说道。他身旁的弓箭手站起身,从窗口朝兽魔人射出箭。许多兽魔人死了。剩下的兽魔人转过身,向这幢房子杀过来。 旁边的一条街上,用布包住马蹄的战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兵用骑枪撕开兽魔人的队列,将它们一一撞倒、砍翻。 弓箭手们吼叫着,抽出长剑和战斧,冲出去砍杀已经受伤的兽魔人。感谢光明,这支队伍里没有隐妖。伊图拉德站起身,用一块湿手帕捂住口鼻,挡住烟尘。一度被他深埋在体内的疲惫感渐渐涌起,他很担心自己会突然间人事不省,那样对军队的士气将造成很大的打击。 不,他想,在家园被烧毁时还躲藏在灰烟中,知道兽魔人正一步步把你逼进绝境……这样才会打击士气。 他的部下已经彻底消灭了这一队兽魔人,正快速赶往另一座他们可以用来藏身的建筑物。伊图拉德身边有三十名弓箭手和一连骑兵。在他们周围还有另外五支规模相似,但士兵种类和配比各不相同的队伍。他挥手示意部下迅速藏好,他的斥候们会为他带来最新的战况信息。即使广泛使用斥候,但要充分了解这么大的一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依然是非常困难的。伊图拉德只是约略知道在哪里的抵抗最为激烈,并尽量发出能够得到执行的命令。这场战役的地域范围太过广大和复杂,他很难有效地协调各个部队之间的行动。他只希望尤俄里还活着。 殉道使已经走了,他命令他们通过最后一个神行术通道撤离。那个由安泰尔打开的通道小到只能让一个人爬过去。他们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但伊图拉德依然没有见到有任何“援军”赶来的迹象。在殉道使离开前,他已经派遣一名斥候借助神行术去了末步堡承诺会派人观察这里情况的那道山脊,但斥候只找到了一座空营地,营地中点着烽火,却没有半个人影。 伊图拉德也进入了那个新的藏身地点,并将已经沾满灰烟的手巾系在门把上,让回来的斥候能够找到他的位置。一走进房子,他立刻停住脚步,他仿佛听到门外传来某种声音。 “安静。”他对部下轻声说道。他们立刻稳住了相互撞击的铠甲。 是脚步声,数量众多,那一定是兽魔人。他的部下都得到命令,移动时不得发出脚步声。他向士兵们点点头,举起六根手指:计划六,他们隐藏、等待,希望那些怪物不会察觉到他们。如果怪物们在这里耽搁,或者开始搜查附近的房屋,他们就突杀而出,攻击暗影生物的侧翼。 这是最冒险的计划。他的部下都已经疲惫不堪,骑兵也被派去支持另外一支防御部队了。但主动出击总比被发现并被包围来得好。 伊图拉德凑到窗前,等待着、倾听着,尽量压低呼吸声。光明啊,他真是累坏了。暗影生物的部队绕过了街角,脚步声整齐划一。这很奇怪,兽魔人不会这么有规律地行进。 “大人。”他身边的一名部下悄声说道,“没有蹄子声。” 伊图拉德愣了一下。这个人说得对,他的疲惫显然让他的大脑也迟钝了。一支千人以上的军队,他想道。然后,他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咳嗽着,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当伊图拉德的部下鱼贯而出,簇拥在他身后时,一阵风沿街道吹来,带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尘。伊图拉德眼前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步兵队伍,他们披挂着银色铠甲,手持长矛。片刻间,伊图拉德觉得自己眼前仿佛出现了幻影。金黄色的光芒从天空中洒落下来,那是数个月来不曾见过的太阳。 新来的人看到伊图拉德和他的部队,便开始发出呼唤。两名军官向他跑来。他们是沙戴亚人。“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其中一个人问道,“罗代尔·伊图拉德呢?” “我……”伊图拉德发现自己还在咳嗽,“我就是,你们是谁?” “感谢光明。”一名军官说着,转身向自己的部队喊道,“向巴歇尔大人报告!我们找到他了!” 伊图拉德眨眨眼,又回头看着满脸黑灰、脏污不堪的部下,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伤口,且不止一个人的手臂挂在从脖子上垂下来的绷带中。一开始,他带着两百名战士作战,但现在他们只剩下五十人。他们应该为得救而庆祝,但他们只是坐在地上,闭上眼睛。 伊图拉德发现自己在笑。“真龙派援军来了?”他踉跄一下,也坐了下去,盯着阳光灿烂的天空。他在笑,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很快地,泪水就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是的,太阳的确在照耀马兰登。 当这支部队引领伊图拉德进入城中一处有严密设防的区域时,他已经恢复了相当程度的镇定。这里的烟尘已经淡去许多。由达弗朗·巴歇尔率领的亚瑟的军队重新占领了马兰登的大部分地区,并且正在扑灭剩余地区的火灾。 如此衣甲鲜明、面孔洁净的军队对伊图拉德而言,已经变得非常陌生了。他们带来大量殉道使和两仪师,还有一支足以将暗影生物赶回河边那片山丘筑垒地域的大部队。亚瑟的部下将他领到城中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前。既然宫殿已经被烧毁,他们似乎已经将这里当成指挥中心了。 几个星期以来,伊图拉德一直在进行着一场可怕的消耗战。亚瑟的部队在他的眼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当他的部下在前线不断死去的时候,他们却在洗浴、睡眠、吃热气腾腾的饭菜? 别再这么想了,他一边告诫自己,一边走进了这座高楼。在战局不利的时候,每个人都喜欢责备别人;不能因为这些人的日子比他好过,就认为这都是他们的错。 他走上楼梯,希望能够满足一下自己的愿望,好好睡一夜,痛快地洗个澡,然后再与巴歇尔见面。但这当然不可能。战争还没结束,亚瑟的部队需要得到最新的情报。但他的脑子实在无法让他满意,它现在几乎已经转不动了。 他来到了顶层,跟随巴歇尔的士兵走进右手边的一个房间。巴歇尔正站在房里,身披一副光华闪烁的胸甲,没有戴头盔,双手背在身后,眼望窗外。他留着那种沙戴亚人特有的大胡子,橄榄色的长裤被塞在齐膝高的靴子里。 巴歇尔转过身,愣了一下。“光明啊!你看起来就像是死亡本身!”他转向给伊图拉德带路的士兵。“他应该在治疗者的帐篷里!快叫殉道使来!” “我没事。”伊图拉德强迫自己的声音更响亮一些。“向你保证,我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 士兵们犹豫着,看着巴歇尔。“嗯,至少给他拿一把椅子来,再拿条毛巾,让他能把脸擦干净。可怜的家伙,我们几天前就应该赶过来了。” 透过窗户,伊图拉德能听到远方战斗的声音。巴歇尔选择这幢高楼,很可能正是为了方便观察战场。士兵们拿来了椅子。虽然伊图拉德很想向另外一位将军显示自己的强壮,但他还是叹息一声,坐进椅子里。 他低下头,这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已经脏成这种样子,就好像他刚刚清理过壁炉。毫无疑问,他的脸上一定也覆盖了一层烟灰,还有汗水的痕迹,很可能还有血迹。他的衣服在那场炸开城墙的爆炸中就被撕烂了,而且他的手臂上还缠着一条临时拼凑的绷带。 “你在这座城市进行的防御战足以令世人震惊,伊图拉德大人。”巴歇尔说道,语调庄重肃穆。沙戴亚和阿拉多曼不是敌人,但两个强国不可能一直平安无事地分享同一条疆界。“你们歼灭的兽魔人数量和你们的伤亡人数相比……而且是在城墙已经崩坏的情况下……我必须说,您的指挥技术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巴歇尔的语气表明,这样的赞扬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罕见了。 “尤俄里呢?”伊图拉德问道。 巴歇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的部下发现了一小队人马正在保护他的尸体,他死得很勇敢。但让我吃惊的是,在这里指挥部队的竟然是他。而维朗姆·托库曼竟然被锁在他的房间里,并被丢弃在兽魔人伸手可及的地方。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也是女王任命的马兰登统帅。” “尤俄里是个好人。”伊图拉德语音僵硬地说,“是我有幸知道的最勇敢的人。他救了我的命,违抗托库曼的命令带我们进入马兰登城。失去他,是我们巨大的耻辱,这耻辱将永远烙印在我们的心里。没有尤俄里,马兰登就不会存留到现在。” “这座城市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了。”巴歇尔语音低沉地说。 伊图拉德陷入沉吟。巴歇尔是沙戴亚女王的叔叔,这座城市可能正是他的家。 他们彼此对视着,如同两匹老狼,分别是各自狼群的首领。现在所需要的是谨慎。“对于你的损失,我很抱歉。”伊图拉德说。 “但这座城市坚持了下来,”巴歇尔说,“这全是你们的功劳。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感到悲哀,但绝非气愤。我会记住你对尤俄里的评价。说实话,我从来都不喜欢托库曼,现在我还把他留在我们找到他的那个房间里。谢天谢地,他还活着。不过,女王肯定还是会因为他的遭遇而向我们大发雷霆的,她一直都很喜欢她的这个亲戚。呸!她的脑子通常不是这么糊涂的。” 巴歇尔在说这话时,向旁边点了点头。伊图拉德愣了一下,这才认出了这幢房子。这里是托库曼的家,尤俄里在伊图拉德刚刚进城时就曾经带他来过这里。选择这里作为指挥所很有道理,它足够靠近城市的北缘,有着良好的观察视野,同时又和北侧城墙有着一段距离,因此没有受到那场剧烈爆炸的破坏,而马兰登城的议会大厅就在那场爆炸中遭到了严重的损毁。 天哪,这个托库曼真该被兽魔人抓去。伊图拉德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巴歇尔则正在和他的军官们商议。巴歇尔是一位有能力的将军,这点显而易见。很快地,他就会将这座城市清理干净。当兽魔人发现一支规模更大的部队向它们杀来的时候,它们立刻就放弃了这座城市。伊图拉德完全应该为此而感到骄傲,正是他的顽强抵抗让它们这么快就放弃了战斗。 伊图拉德听着那些沙戴亚人的交谈。巴歇尔的大部分部队都是借助神行术进入马兰登城的。首先派遣一名斥候找到安全地点,然后大部队迅速进入。他们不需要像伊图拉德那样进行巷战,那种游击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在自己被杀死前尽量多杀一个敌人,那是一种在战败前垂死挣扎的战术。 兽魔人已经被赶回山丘壁垒之中,但它们在那里不会停留太长时间。伊图拉德闭着眼睛,努力保持神智的清醒。他听到巴歇尔和他的军官们做出了和伊图拉德一样的残酷结论:马兰登已经失陷了。暗影生物会在山丘上等到天黑,然后再大举杀回来。 坚持到了这种程度,他们还是要逃跑?尤俄里为了保卫这座城市而牺牲;拉加比惨死在人蝠手中;安卡尔和罗辛死在城内的巷战中。流了这么多血,他们终于等来了援军,却只是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失败? “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们赶出那片山丘。”一名军官说道,“夺回那里的壁垒。” 他的语气并不很乐观。 “孩子,”伊图拉德强迫自己睁开双眼,“我在那座山丘上守了几个星期,挡住了一支规模远超过我们的军队。你们把那里的壁垒修筑得非常牢固。而如此优秀的军事要塞能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你的敌人也有可能利用它来对抗你。进攻那座山丘,会让你们损失惨重,许多人会因此而白白牺牲。” 房里陷入了沉默。 “我们只能离开这里。”巴歇尔说,“耐伊夫,我们需要神行术。” “是,巴歇尔大人。”一名身材瘦削的方脸男人说道。他穿着黑色的外衣,领子上别着殉道使的龙徽。 “玛莱恩,在城外组织骑兵列队,装出要攻打山丘壁垒的样子。这会让暗影的军队继续等下去。我们先撤走伤员,然后,我们会让骑兵朝另一个方向发动冲锋……” “以光明和我救赎的希望啊!”一个声音突然喊道。房里所有人都惊讶地转过身。这种咒骂绝不是能够随意说出口的。 一名年轻的士兵正站在窗口,用望远镜观察战场。巴歇尔咒骂了一句,急忙跑到窗前。其他人也簇拥到他周围,不止一个人拿出望远镜。 到底出了什么事?伊图拉德想着,撑起虚弱的身体,也快步走到窗前。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更多人蝠?暗之猎犬? 他从窗口望出去。有人递给他一只望远镜,他将那东西举到眼前。就像他猜的那样,这幢房子的高度足以让他的视线越过城墙,看到河边的那片战场,甚至更远。现在,那片山丘顶端的塔楼挤满了乌鸦。透过望远镜,他能看到兽魔人充塞在山丘上,占据了上层营地、塔楼和壁垒。 山丘后面正有规模庞大的兽魔人军队源源不断地涌来,其数量要超过围攻马兰登的兽魔人军队数倍。怪物组成的洪流根本看不到尽头。 “我们得撤了。”巴歇尔放下望远镜,“马上。” “光明啊!”伊图拉德悄声说道,“如果那支部队杀过来,沙戴亚、安多或者阿拉多曼都不可能挡得住。请告诉我,真龙大人已经与霄辰人签订了合约。他这么说过,对不对?” “在这件事上,”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和其他许多事情上,我都失败了。” 伊图拉德转过身,放下望远镜。一个高个子的红发男人走进房间。虽然很熟悉他的面容,但伊图拉德却又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兰德·亚瑟已经变了。 转生真龙依然充满自信,脊背也同样挺得笔直,充满帝王的威仪。但他身上每一点细节仿佛又都不一样了。伊图拉德不再感觉到他会自我怀疑,他望向伊图拉德的眼神充满了专注。 那双冰冷而不带情绪的眼睛,曾让伊图拉德愿意服从这个人。现在,它们也改变了,伊图拉德以前并不曾注意到它们里面闪动的智慧。 不要当一个笨蛋,伊图拉德想,你不可能光看一个人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不是聪明。 但他却依然无法否认自己的感觉。 “罗代尔·伊图拉德。”亚瑟走上前,一只手按在伊图拉德的手臂上。“我把你和你的部下丢在了过于强大的敌人面前,请原谅我。” “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伊图拉德说。奇怪的是,他不像刚才那样感到疲惫不堪了。 “我已经查看过你的士兵。”亚瑟说,“有太多人牺牲了,而活下来的也都几乎站不起来。你是怎么守住这座城市的?你所做的完全是一个奇迹。” “我只是做了需要做的事。” “你一定失去了很多朋友。” “我……是的。”他还能怎么回答?否认这点只是在侮辱那些牺牲的人。“维克达今天刚刚战死。拉加比……嗯,一只人蝠杀死了他。安卡尔,他坚持到了今天下午。我现在还不知道从山丘撤退时,为什么号手会提前吹号,那是由罗辛负责的,他也死了。” “我们需要离开这座城市。”巴歇尔的声音显得非常急迫,“很抱歉,伊图拉德,马兰登已经完了。” “不,”亚瑟轻声说道,“暗影不会得到这座城市。为了保卫它,已经有太多人牺牲了。我不会允许它落入暗影手中。” “你的想法很高尚,”巴歇尔说,“但我们没办法……”亚瑟看着他,让他没办法再说下去。 那双眼睛怎么变得如此明亮。“它们不能得到这座城市,巴歇尔。”亚瑟重复了一遍。愤怒从他平静的声音中流露出来。他向旁边一挥手,一个神行术通道撕裂了空气。鼓声和兽魔人的嚎叫声突然间变得更近了。“我已经厌倦了让他继续伤害我的人众,把你的士兵撤回来。” 说完这句话,亚瑟就走进了通道。两名艾伊尔枪姬众立刻跑进房间,跟随他跃入通道。通道随后就关闭了。 巴歇尔半张着嘴,一脸惊讶。最后,他说了一句:“这个该死的家伙!”又转向窗口。“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伊图拉德来到巴歇尔身边,举起望远镜,目光越过城墙上那个巨大的缺口。亚瑟正走过死尸狼藉的战场,披着他的褐色斗篷,身后跟随着两名枪姬众。 伊图拉德觉得自己能听到兽魔人的阵阵嚎叫,还有它们狠命敲打战鼓的声音。它们肯定看见了那三个人,立刻蜂拥向前,冲过战场向他们扑来。 数百头、数千头兽魔人。伊图拉德吸了一口冷气。巴歇尔低声祈祷着。 亚瑟举起一只手,向暗影生物的洪流一挥。 死亡降临在它们头顶。 先是火焰的浪涛,很像殉道使导引出的烈火,只是它们更加巨大。细长的火舌吞噬了一列列兽魔人,并沿着地面一直冲上山丘,汇入战壕,在壁垒间注满了白热的火流,烧毁了那里的一切。 人蝠聚集成的乌云升上半空,向亚瑟展开袭击。亚瑟头顶的空气变成了蓝色,一块块寒冰向上爆起,变成无数射向空中的箭头。空中的怪兽发出非人类的痛苦尖叫,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上,再也不动一下。 光芒和能量不断在转生真龙身边爆发。他就如同一整支导引者的军队。成千上万的暗影生物死在他的脚下。死亡之门打开,横扫过整片战场,每一次都会吞掉数以百计的暗影生物。 殉道使耐伊夫站在巴歇尔身边,抽了一口冷气,悄声说道:“我从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编织,我甚至没办法把它们完全看清楚。他是一场风暴,一场光明的风暴,至上力的江河!” 云团开始在城市上空聚集、盘旋,风逐渐变强,发出阵阵呼啸。闪电从空中落下,雷声压倒了兽魔人的战鼓。它们还在徒劳地向兰德发动进攻,爬过同类烧焦的尸体,拼命向前冲锋。盘旋的白色云团撞击着乌云,产生出剧烈激荡的风暴。风在兰德周身呼号,撕扯着他的斗篷。 而那个人本身仿佛正在闪耀起光芒。那是火焰或雷电映照在他身上的光吗?但亚瑟似乎比它们更加耀眼。他向前伸出手,仿佛在阻挡暗影生物前进。他的枪姬众蹲伏在他身边,抵抗着强风的吹袭,同时依旧紧盯着前方。 云团相互撞击、盘旋,变成漏斗形的龙卷风,落入到大群的兽魔人之中,又扫过山丘,将许多怪物卷上半空。巨大,由尸体和火焰形成的龙卷气流也从山丘后面升起。怪物的尸体如雨点般落在还活着的兽魔人头上。伊图拉德敬畏地看着这一切,感到全身的毛发都直竖起来,他身边的空气仿佛也充满了能量。 一声尖叫在不远处响起。应该就在这幢房子里,在附近的一个房间。伊图拉德没有转身,他还在观赏着这一幕由能量和毁灭组成的美丽而恐怖的场景。 兽魔人的数组崩溃了,鼓声变得杂乱无章。大群兽魔人开始转回身,互相撕扯着,争先恐后地爬上陡峭的山丘,向妖境逃遁。还有一些兽魔人在继续向前冲。它们或者是过于狂暴,或者被那些驱赶它们的力量逼得太紧,或者就是过于愚笨,根本不懂得逃走。毁灭的风暴似乎已经发展到了定点,一道道闪电随着强风落下,火浪翻卷,冰屑激射。 天地之间仿佛变成了一件大师的艺术品,恐怖、毁灭、极尽精彩的艺术杰作。亚瑟向天空举起手,风速变得更快,闪电变得更加密集,火焰更加炽烈。兽魔人尖叫着、呻吟着、哀号着。伊图拉德发现自己在不住地颤抖。 亚瑟将手握成拳,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一个被强风卷上高空的兽魔人掉落下来,如同被风丢弃的一片落叶。火焰熄灭了,黑白色的云团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蓝天。 亚瑟放下手。他面前的大地上堆积着一层又一层尸体,数以万计的兽魔人尸体还在冒烟。就在亚瑟的面前,尸体堆积成一道百步长、五尺高的堤坝,几乎已经要碰到亚瑟的脚尖。 这场战斗持续了多长时间?伊图拉德发现自己没办法估计这段时间。不过看太阳的角度,至少已经有一个小时过去了,也许更久。伊图拉德却觉得只过了几秒。 亚瑟转身走开。枪姬众有些摇晃地站起身,踉跄地跟在他身后。 “那个尖叫声是怎么回事?”耐伊夫问,“就是房子里刚刚发出的那声尖叫,你们听到了吗?” 伊图拉德皱起眉,他也清楚地听到了。他走出房间。一些人,包括巴歇尔的几名军官都跟在他身后。剩下许多人仍然留在房里,盯着那片被冰和火净化过的原野。让伊图拉德感到奇怪的是,山丘上的塔楼没有一座倒掉,仿佛亚瑟的攻击全都集中在暗影生物上。一个人的导引能做到这么精确吗? 外面的走廊空无一人。伊图拉德已经大致猜到尖叫声来自哪里。他走到托库曼的房门前。巴歇尔打开房门上的锁,他们走了进去。 伊图拉德第一眼没有在房间中找到任何人。他不禁感到一阵恐惧,那个家伙逃走了?他抽出腰间的佩剑。 不,一个人正蜷缩在床边的角落里,精致的衣服上满是褶皱,紧身上衣血迹斑斑。伊图拉德放下了剑。托库曼的眼睛不见了。看样子,他用一根鹅毛笔把两颗眼珠挖了出来,现在那根染了血的笔就在他身边的地上。 这个房间的窗户上破了一个洞。巴歇尔朝那里瞥了一眼。“托库曼夫人应该在那下面吧。” “她跳出去了。”托库曼悄声说着。他依然在抓挠自己的眼窝,手指尖上满是鲜血。他仿佛已经陷入了某种半晕眩的状态。“那光……那可怕的光!” 伊图拉德瞥了巴歇尔一眼。 “我看不到。”托库曼喃喃地说着,“看不到了!暗主,您的保护在哪里?您的军队呢?您的利剑呢?那光在啃咬我的意识,就好像老鼠啃咬尸体。它烧掉了我的思想。它在杀死我,那光在杀死我。” “他已经疯了。”巴歇尔面色严峻地说道。他跪在那个人旁边。“听他的话,这样的下场已经是便宜他了。光明啊!我的亲戚竟然是暗黑之友,还控制着这座城市!” “他在说什么?”一名巴歇尔的部下问,“一道光?他肯定不可能看到那场战斗。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扇窗都不是朝向北方的。” “我怀疑他所说的并不是那场战斗,沃格勒。”巴歇尔说,“来吧,我怀疑真龙大人已经累了,我想要确保他得到应有的照料。” 就是这个,明一边想,一边用指尖敲打着书页。她坐在提尔之岩的窗台上,正享受着窗外吹来的微风,同时尽量不去想兰德。他没有受伤,但他的情绪很激动,是愤怒,真希望他不要总是这么愤怒。 她摇摇头,撇下那些忧虑。她还有工作要完成。她所追寻的线索是错误的吗?她的解释不正确?她再次阅读那段文字:光明在无限虚空的巨口前被握住,他的全部都能够被掌握。 她的思绪被一道出现在走廊对面房间里的强光打断。她丢下书本,跳到地上。兰德突然间靠近了,她能通过约缚感觉到他。 两名枪姬众正守在那个房间门口,以防有人会在无意间闯进去,被神行术通道割伤。现在那个通道对面是一座散发着浓重硝烟味的宫殿。兰德踉跄着走过通道。明跑向他。他看起来精疲力竭,双眼通红,面无血色。他叹了口气,靠在明的身上,让她扶着自己坐进椅子里。 “出了什么事?”明问艾娃丝妮。那名枪姬众紧跟在兰德身后走过了通道,她是一个身材瘦长的女人,像大多数枪姬众一样,她剪短了自己的深红色头发,只在背后留着一根小辫子。 “卡亚肯没事,”那名枪姬众说道,“他只是像个比所有人都多绕营地跑了一圈的毛孩子,只为了证明他能跑得更远。” “他今天获得了巨大的节。”另一个名叫依菲娜的枪姬众说道。她的声音非常严肃。 兰德叹了口气,坐进椅子里。巴歇尔也从通道中走了过来,马靴敲击在岩石地面上。明听到下方传来阵阵喊声,一队伤病正从一个更大的通道中被运过来。提尔之岩的广场上很快就聚集了很多人,负责治疗的两仪师纷纷跑来照料这些满身血迹和烟尘的士兵们。 跟在巴歇尔身后的是一名瘦削的中年阿拉多曼人,罗代尔·伊图拉德。他看起来早已累坏了,脏污的脸上挂着血痂,衣服破烂不堪,手臂上还胡乱裹着一些绷带。兰德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虽然他坚持要披着那件陈旧的褐色斗篷,不过他的衣服还很干净。但光明啊,他真的是已经过度透支了体力。 “兰德,”明说着,跪了下去,“兰德,你还好吗?” “我又感到愤怒了。”兰德轻声说,“我本以为能够驾驭这种情绪。” 明感到一阵寒意。 “那不是可怕的愤怒,和以前的感觉并不一样。”兰德继续说道,“那不是代表毁灭的愤怒,但我还是造成了巨大的毁灭。在马兰登,我看到追随我的人所做的一切,我看到他们身上的光明。明,他们与暗帝殊死一战,对他伸展过来的影子无所畏惧。我们会活下来。这些战士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将会爱,将会有希望。” “我也看到他是多么努力地想要摧毁他们。他知道,打垮他们有着很大的意义,这意义要远超过攻下马兰登。打垮人类的意志……这才是他迫不及待要做的。他使用了巨大的力量,因为他想摧毁我的意志。”他睁开眼睛,看着明,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而我挡住了他。” “你所做的真令人惊叹。”巴歇尔抱着手臂站在明旁边,“但你是不是有意让他将你逼到这一步?” 兰德摇摇头。“我有权利感到愤怒,巴歇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以前,我竭力将怒火全部藏在心里,这是错的。我必须有所感觉,我必须因为那些痛苦,那些死亡,那些失去的生命感到心痛。我必须牢记这些事,这样我才能知道我在为什么而战。有时候,我的确需要让心神进入虚空,但这并不能将我的愤怒从心中剥离。” 他每说一句话,似乎都变得更加自信。明在一旁点着头。 “所以,你拯救了那座城市。”巴歇尔说。 “我的动作还不够快。”兰德说道。明能够感觉到他的哀伤。“而且,我今天的行动可能仍然是一个错误。” 明皱起眉。“为什么?” “我们几乎已经在正面对抗了。”兰德说,“但我们之间的战斗必须发生在煞妖谷,必须在正确的时间内。我不能因为他的刺激而失去理智。巴歇尔是对的。我也不能让人们以为我永远都能插手他们的战争,拯救他们。” “也许。”巴歇尔说,“但你今天所做的……” 兰德摇摇头。“我的使命不是进行这场战争,巴歇尔,今天的战斗让我的体力耗竭到我无法承担的地步。如果我的敌人现在向我发动攻击,我就完了。而且,我一次只能在一个地方战斗。敌人即将发动的进攻规模将远远超过今天,那种恐怖的攻击绝不是任何人能够想像,能够抵挡的。我将你们组织起来,但我必须离开你们。这将是你们的战争。” 他陷入了沉默。弗林在这时走过通道,并将它关闭。 “现在我必须休息了。”兰德低声说道,“明天,我将与你的侄女和其他边境国人见面,巴歇尔。我不知道他们会向我要求什么,但他们必须返回他们的岗位。如果沙戴亚在一位强大将军的指挥下仍然陷入这样的苦战,我大概可以猜到其他边境国正在承受怎样的战祸。” 明扶他站起身。“兰德,”她低声说道,“凯苏安回来了,她带来了一个人。” 兰德犹豫了一下,说道:“带我去见她。” 明面色一沉。“我不该告诉你这件事,你现在应该休息。” “我会休息的。”兰德对她说,“不必担心。” 她依然能感觉到兰德的疲惫,但她没有再试图阻拦他。他们走出房间。“罗代尔·伊图拉德,”兰德在门口停了一下,“你应该跟我一起去看看。我无法酬谢你在今日显示出的荣誉,但我还是能给你一些东西。” 那名头发灰白的阿拉多曼人点点头,也向门口走去。明扶着兰德走进走廊,一边还在为他担心。他一定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吗? 不幸的是,他正在这么做。兰德·亚瑟是转生真龙。他将在这场战争结束前受尽折磨,耗尽所有的力量,流干自己的血。每当想到这里,明几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帮他。 “兰德……”她说道。他们的身后还跟随着伊图拉德和数名枪姬众。幸好凯苏安的房间并不算远。 “我不会有事的。”兰德说,“我答应你。你的研究有什么新进展吗?”他在努力让她宽心。 不幸的是,他这个问题又勾起明的另一个忧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凯兰铎在预言中经常会被称为‘恐惧之刃’和‘毁灭之刃’?” “它是一件强大的超法器。”兰德说,“也许这只是因为它能够爆发的毁灭力量?” “也许是。”明说道。 “你认为这还有别的意义?” “在《真龙预言》中有一个段落,”明说,“我希望还能对它有更多了解。不管怎样,那上面说‘此剑将把他与两者连在一起。’” “两个女人,”兰德说,“我需要与两个女人进行连结,才能控制它。” 明的面色只是变得更加难看。 “怎么了?”兰德问,“你应该仔细地告诉我,明,我需要知道。” “《卡里雅松轮回》里有另一个段落。不管怎样,我觉得凯兰铎的缺陷也许并不仅是这样,我认为它也许……兰德,如果你使用它,我认为它有可能会让你变得软弱,变得容易遭受攻击。” “也许这就是我会被杀死的原因。” “你不会死的。”明说。 “我……” “你会活过这场战争,牧羊人。”她坚持着,“我会让你活下来。” 兰德向她露出微笑。他看起来是那么累了。“我几乎就要相信你能做到了。也许被因缘缠绕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他转过身,敲了敲走廊边上的一道门。 门被打开一道缝,梅瑞丝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兰德一眼。“你看起来几乎已经快站不住了,亚瑟。” “确实。”兰德答道,“两仪师凯苏安在这里吗?” “她已经照你说的去做了。”梅瑞丝答道,“我必须说,她为人还真是随和,竟然会任你……” “让他进来,梅瑞丝。”凯苏安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 梅瑞丝迟疑了一下,然后又瞪了兰德一眼,才把门拉开。凯苏安正坐在椅子上,与一名年岁稍长的男人交谈着。那个有着高大尖鼻子的男人,一头灰发散落在肩膀上,衣着十分华丽。 兰德和明走进房间,让开房门,门口处立刻传来一声惊呼。罗代尔·伊图拉德带着满脸的惊愕走进房间。凯苏安对面的那个人也转过了身,他有一双和善的眼睛和古铜色的皮肤。 “陛下。”伊图拉德高喊一声,快步走上前,单膝跪倒,“您还活着!” 明感觉到兰德从约缚中传来一阵巨大的喜悦,而伊图拉德仿佛是在哭泣。兰德后退一步。“走吧,回我的房间休息。” “她是在哪里找到阿拉多曼国王的?”明问,“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一位朋友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兰德说,“白塔找到了马汀·斯戴潘诺,并对他进行了保护。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她们是不是也对其他君主采取了同样的措施。很可能白塔在数个月前派遣两仪师前往阿拉多曼,将亚撒拉姆掳走。但当时她们还没有掌握神行术,所以那些两仪师应该是在返程的途中被大雪所阻。”他流露出宽慰的神情。“古兰黛从没抓到他,我也没有杀死他,明。我自以为亲手杀死的一名无辜者竟然还活着,这是有意义的。也许意义不大,但它对我很有帮助。” 明扶着他走完通往他们房间剩余的一段路。在这个时刻,她满足地分享着约缚中那一份喜悦与慰藉的温暖感觉。 第三十三章 一碗好喝的汤 史汪的汤出奇的好喝。 她又喝了一口,甚至不由自主地挑起了一侧眉弓。这只是很简单的一道清汤,里面有一点蔬菜和鸡肉,但现在,她所有能吃到的食物,只要没有腐坏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这碗汤变成了一道令人咋舌的美味。她又拿起汤碗旁边的饼干尝了尝。没有象鼻虫?太美妙了! 奈妮薇刚刚做完报告,恢复了沉默。她面前的汤碗还在冒着热气。新晋成为两仪师的她在今天早些时候立下了三誓。她们正在玉座的书房里,百叶窗被打开,金色的阳光倾泻进来,洒落在新换的金绿色地毯上。 史汪暗中责备自己竟然被一碗汤分散了心神。奈妮薇的报告很值得注意,她详细讲述了在兰德·亚瑟身边的经历,尤其是净化阳极力的行动。当然,史汪早已得知阳极力被净化了。殉道使在白塔分裂期间就去过叛逆两仪师营地,她一直对此心存怀疑,不过现在此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无疑了。 “好了。”这时玉座说道:“很高兴听到你的详细讲述,奈妮薇。虽然知道阳极力已被净化,我们还是会对殉道使和两仪师之间的约缚感到不安。我希望兰德愿意在我们会面时,就这件事与我进行详谈。”她的语音平静从容,但史汪知道,她对于男人约缚女人的观感,无异于一位将军看到自己的堡垒燃起大火。 “我想,”奈妮薇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严格来说,兰德并不赞成男人约缚女人。” “他是否赞成并不重要。”艾雯说,“他必须为殉道使负责。” “就如同您也要为囚禁并鞭打他的两仪师负责吗,吾母?”奈妮薇问。 “也许,这是我从爱莉达那里承担下来的债务。”艾雯微微眯起眼睛。 让奈妮薇回来是对的,史汪一边想着,又喝了一口汤。奈妮薇在兰德身边待太久了。 奈妮薇叹了口气,开始用勺子舀起一口汤。“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挑衅您,吾母,我只想让您知道他的想法。光明啊,他做出的很多事我都是不赞成的,尤其是最近。但我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但他已经改变了,”史汪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你说的。” “是的。”奈妮薇说,“艾伊尔人说他已经拥抱了死亡。” “我也听他们这么说过。”艾雯说,“但我亲眼见到了他,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些改变。一些我无法解释的改变。我看到的那个人……”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会摧毁拿汀山的人?”史汪想到那件事,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看到的那个人不需要摧毁那样一个地方。”艾雯说,“那里面的人会追随他,服从他的意志,因为他正是那样的一个人。”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艾雯摇摇头,也喝了一口汤,然后她停了一下,露出微笑。“嗯,这汤很不错,也许情况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糟糕。” “这些食物来自凯姆林。”奈妮薇说,“我听到女仆们的谈话。” “哦。”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吾母,”史汪谨慎地说,“人们还在为白塔中的死亡事件而忧心忡忡。” “是的,吾母。”奈妮薇说,“姐妹们都以不信任的目光彼此打量,这让我很担忧。” “你们两人早就应该见过这种情况。”艾雯说,“在爱莉达统治的时期。” “如果那时的状况比现在更糟,”奈妮薇说,“我很高兴当时不在这里。”她朝自己手指上的巨蛇戒瞥了一眼。她做这个动作已经有好几次了,就像刚有了一艘新船的渔夫会不停带着微笑望向码头。虽然她一直自称是两仪师,强调自己戴上巨蛇戒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她显然为自己能够通过测试,立下誓言而感到非常满意。 “那时的状况很糟糕,”艾雯说,“我不打算让白塔再回到那个时候。史汪,我的计划必须被付诸实行。” 史汪面色一沉。“我已经传授她们方法,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吾母。她们几乎还没有经过任何训练。” “是什么计划?”奈妮薇问。 “一些仔细挑选出来的两仪师被授予了梦之特法器,”艾雯说,“史汪向她们说明了特·雅兰·瑞奥德的种种特性。” “吾母,那个地方是危险的。” 艾雯又喝了一口汤。“我相信,这点我最清楚,但这么做是有必要的。我们必须引诱杀手与我们正面作战。我在梦的世界中安排一场‘秘密’会议,只有我最忠诚的两仪师能参加。也许我还会布下一些线索,让其他重要的人物会注意到我们的行动。史汪,你和寻风手联系过了吗?” “是的,”史汪说,“但她们想知道,如果同意和您见面,您会向她们提供些什么。” “借给她们梦之特法器应该足够了。”艾雯淡然说道:“并非所有事都需要签订契约。” “她们总是喜欢签约。”奈妮薇说,“不过这并不重要。您也要让寻风手来参加引诱麦煞那的会议?” “严格来说,不是这样。”艾雯说道,“只是我会在同一时间与她们会晤,在另一个地方。一些智者也会参加那场会面。如果麦煞那在别的女性导引者群体中也埋伏间谍,那么这同样会勾起她的兴趣。她肯定会想要在那一天的特·雅兰·瑞奥德中刺探我们。” “你和史汪将在梦的世界的评议会大厅主持那场会议,但它的目的只是为了把麦煞那和她的爪牙吸引出来。我们可以将她们困住。只要陷阱被触发,史汪就会向我发出信号。” 奈妮薇皱起眉头。“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我只有一个问题,我不喜欢您让自己涉险,吾母。让我领导这次战斗吧,我能抓住她们。” 艾雯审视着奈妮薇。史汪在玉座眼中看到了一部分真实的艾雯:有想法、有胆略,同时思虑缜密。她也看到了艾雯的疲惫、责任的沉重。史汪很清楚这种感觉。 “我承认,你的关心是有道理的。”艾雯说,“自从我在塔瓦隆城下被爱莉达的追随者俘虏后,我就一直在想,对于某些事,我是不是过于直接插手,让自己面临不必要的危险。” “确实。”奈妮薇说。 “但不管怎样,”艾雯继续说道,“我是我们之中对特·雅兰·瑞奥德最为熟悉,在梦的世界中最强大的人。你们对梦的世界也有相当的了解,但你们的经验和力量都无法与我相比。所以,我在这次战斗中将不只是两仪师的统帅,我还是白塔必须采用的武器。”她犹豫了一下。“我梦到了麦煞那,奈妮薇。如果我们不立刻击败她,一切都可能毁于一旦。现在,我们不能存有任何保留力量的侥幸心理,无论我们可能付出怎样的代价。” 奈妮薇伸手去抓辫子,但现在辫梢只垂到了她的肩头。她不由得咬了咬牙。“也许您说得对,但我还是不喜欢这样。” “那些艾伊尔梦行者,”史汪说,“吾母,您说您要和她们见面,也许她们愿意帮助我们?如果我知道她们能够与您并肩作战,我会安心许多。” “是的,”艾雯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以防万一,我会在见面前与她们联系,提出这个要求。” “吾母,”奈妮薇说,“也许兰德……” “这是白塔的事情,奈妮薇。”艾雯说,“我们会把它处理好。” “好的。” “那么,”艾雯说道,“我们需要思考一下如何释放出谣言,让麦煞那禁不住诱惑,前来偷听……” 佩林冲进了噩梦。空间在他周围扭曲,凯瑞安城中各种样式的平顶房屋消失了。脚下的路面变得柔软,仿佛是泥地,然后又变成了液体。 他落进海水里。又是水?他气恼地想。 深红色的闪电划过天空,海面被笼罩上一道道血光。每一道闪电都会照出波涛下巨大的阴影。那是蜿蜒游动的邪恶怪物,在电光中时隐时现,人们攀附在船只的残骸上,发出恐惧的尖叫和对爱人的呼号。 男人们趴在破碎的船板上;女人们竭力将她们的孩子举出水面,却又被掀起的浪涛所淹没。死尸如同一袋袋谷物,漂得到处都是。 波涛下的怪物开始攻击了,它咬住海面上的人,将他们拖进深水里。佩林能看见它闪光的鳞片和剃刀般的牙齿。水中很快就泛起了红色,那并非来自闪电的红光。 能够梦到这种情景的人,一定有着极为扭曲的想像力。 佩林拒绝让自己被这种景象所吸引。他压制着自己的恐惧,没有向身边的船板游去。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但他知道,自己的一部分意识相信自己就要死在这片恐怖的血水中。其他人的哭号在打击他的神经,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救援他们。他知道,他们都不是真的,只是某个人的想像,但保持这样的信念实在太难了。 佩林开始从水中升起来,波涛变成陆地。但就在这时,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让他不由得惊呼一声。闪电撕裂空气。他身旁的一个女人被拉进海底。惶恐中,佩林重新落入水中。只是眨眼之间,他已经漂浮在另外一个地方,一只手臂还抱住了一片船板。 他以前也遇过这种情况。如果他略有动摇,如果他让自己将这场噩梦视为真实,这个噩梦就会将他吞噬,让他融入其恐怖的逻辑里。有什么东西在他附近的水中游动,他惊讶地打了一下水。一道巨浪将他卷向空中。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水是这么冷。有什么东西又碰了一下他的腿。他尖叫一声,然后呛了一大口盐水。这不是真的! 他是在凯瑞安,一个远离大海的地方。他脚下是一条街道,铺着坚实的石块,街两旁栽种着细小的白蜡树。烤面包的气味正从旁边一家面包店中传出来。 他吼叫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脑海里只有事实,而不再是周围拼命挣扎的船难者。佩林将双手紧握成拳,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事实上。 在他脚下的是鹅卵石,不是波涛,不是海水,不是牙齿和鳞片。慢慢地,他再次从海中升起。他从水中抬起脚,踩下去,感觉到牢固的石块。然后是另一只脚。他发现自己的脚下是一小片漂浮的石地。 巨大的怪物出现在他左侧的水面上。它有些像鱼,张开的大口足以让一个人走进去。在它嘴里的每一颗牙齿都有佩林的手掌那么大,它们都在闪着光,滴着鲜血。 这不是真的。 那头怪物变成了一团雾气。水花击打在佩林身上,又立刻干掉了。在他周围,噩梦开始变形,一团真实将他包裹在其中。黑夜、冰冷的空气、尖叫的人,所有这一切逐渐溶解在一起,如同被打湿的画布上的颜料。 没有闪电强光照透他的眼皮,没有雷霆轰击他的耳膜。凯瑞安的地面上绝不会有波浪。 佩林猛地睁开眼睛。噩梦彻底破碎了,就像消融在春日阳光下的冰霜。房屋重新出现,街道恢复成原样。海浪退去,天空重新被沸腾的黑色风暴所覆盖,其中夹杂着明亮的白色闪电,但他已经听不到雷鸣了。 飞跳坐在不远处的街道上。佩林走到那匹狼的面前。当然,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移动过去,但他不喜欢让每件事都变得那么轻松,那样的话,他也许会不适应真实世界的生活。 你变得强大了,犊牛,飞跳向他传达着赞许。 “我还是用了太长的时间。”佩林说着,回头瞥了一眼,“每一次我进去的时候,都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恢复对自己的控制。我需要更快一些。在与杀戮者的战斗中,几分钟也许会像永恒那样漫长。” 他没有那么强大。 “他的确很强。”佩林说,“他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来学习控制狼梦,而我只是刚开始。” 飞跳笑了,犊牛,你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已经开始了。 “是的,但我接受训练也才几个星期。” 飞跳还在笑。从某方面来讲,它是对的。佩林用了两年时间进行准备,在夜晚进入狼梦。但他依旧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他很希望能够在最终的决战前多一点时间。 但他不可能耽搁太久,最后的狩猎已经到了。许多狼都去了北方,佩林能够感觉它们从身边经过,跑向妖境,奔向边境国。它们同时在真实世界和狼梦中奔跑。在狼梦里,它们也不会直接移动过去,而是成群结队,持续不断地奔跑。 佩林能感觉到,飞跳正渴望着加入它们。但它还是留了下来,像另外一些狼。 “来吧,”佩林说,“我们再去找一个噩梦。” 玫瑰道两旁鲜花盛开。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在这个可怕的夏天里,其他地方的草木都很少开花,即便开出花来,也很快就会枯萎、凋谢。但玫瑰道两旁的花架上挂满了数百朵盛放的朱红玫瑰。贪婪的飞虫不断地围绕着这些花朵打转,仿佛这座城市每一只蜜蜂都到这里来享受盛宴了。 盖温保持着和这些虫子之间的距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玫瑰花香之中。走完这段路以后,他的衣服上大概还会连续几个小时存留着花香。 伊兰正在坐在一个覆盖着荷叶的小池塘边的长椅上,与几名谏臣交谈着。她怀孕的样子已经很明显了,而且看起来容光焕发,她的金发如同镜子般反射着阳光。与之相比,就连她头顶上的安多玫瑰王冠都仿佛朴素了许多。 这些日子里,她总有很多事要做。盖温也听闻过关于那些新式武器制造过程的秘密报告。伊兰认为那种武器的威力足以和霄辰罪奴相比。据他所知,凯姆林的铸钟匠们正日夜不停地工作着。凯姆林在为战争做准备,城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整座城市正逐步被动员起来。伊兰没有多少时间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而每当有这样的机会,他都很高兴。 看到盖温走过来,她露出微笑,并挥手示意她的臣僚们暂且退下,然后起身迎向盖温,亲切地吻了他的脸颊。“你好像有心事。” “我最近总是这个样子。”盖温说,“你好像也在为一些事感到困扰。” “我最近也总是这个样子。”她答道,“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却几乎没有什么时间。” “如果你需要……” “不,”她挽住他的手臂,“我需要和你聊聊。而且我已经被告知,每天在花园里散一下步,会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盖温也微笑着,呼吸着池塘周围玫瑰和泥土的芬芳。这是生命的气息。他一边走,一边瞥了头顶的天空一眼。“真不敢相信,我们这里竟然有这么灿烂的阳光。我几乎已经相信,那种挥之不去的阴云是某种非自然的力量,无法改变了。” “哦,你说的也许有一半是对的。”伊兰淡然地说道,“一个星期以前,覆盖安多的阴云在凯姆林上空消失了,但它们并没有在其他地方退散。”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微笑着。“兰德,全都是因为他。我想,是因为那时他在龙山峰顶,然后……” 突然间,天空仿佛阴沉下来。“又是亚瑟。”盖温恨恨地说道,“我就算在这里也躲不开他。” “就算在这里?”伊兰用一种颇觉有趣的语调说道,“我记得,这片花园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盖温没有回话。他向北方瞥了一眼,审视着那里的天空,阴森的黑色浓云一直聚集在那里。“他是孩子的爸爸,对吗?” “如果他是的话,”伊兰继续稳稳地迈着步子,“这就是一个必须谨慎保守的秘密,不是吗?转生真龙的孩子将成为许多人的目标。” 盖温感觉到一阵恶心。他从发现伊兰怀孕开始,就在怀疑这一点。“光明烧了我吧。”他说道,“伊兰,你怎么能这么做?是他杀害了我们的母亲!” “他对我们的母亲什么都没做。”伊兰说,“我能找到一个又一个目击证人证明了这点,盖温。母亲是在兰德解放凯姆林之前就失踪的。”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眼里总是充满了爱恋。“他的身上发生了某些事,我们该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的改变,他的净化。是他驱走了乌云,让花朵能够再次绽放。” 盖温扬了扬眉毛。伊兰认为这些花朵会开放,全是因为亚瑟!爱情总是会让人变得头脑简单。现在每当伊兰谈起转生真龙时,她似乎就有些失去理智。 他们走到池塘边的小码头上。盖温还记得小时候曾在这座池塘中游泳,结果被狠狠责骂了一顿。骂他的不是母亲,而是加拉德。盖温的母亲只是带着失望的神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盖温从未告诉过别人,自己之所以会在池塘里游泳,是伊兰把他推下去的。 “你绝不会忘记那件事,对吧?”伊兰问。 “什么事?”他问。 “你在想,母亲和法拉什家族会面时,你掉进这个池塘里的那件事。” “掉进去?是你害我的!” “我可不会做这种事。”伊兰一本正经地说,“你那时候自己想出风头,非要站在池塘边上找平衡。” “然后你就晃起了码头。” “我只是走了上去,”伊兰说,“不过脚步有些用力而已。我是个有力气的人,脚步也非常有力。” “有些用力……你根本就是在说谎!” “不,我只是有创造性地阐述了事实。我现在是两仪师了,这是我们的特长。那么,你要不要划船带我在池塘上转一转?” “我……帮你划船?你是怎么想到这种事的?” “刚刚想到的,难道你不听话吗?” 盖温茫然地晃晃头。“好吧。”他们身后站着几名女卫士,她们总是跟在伊兰身边。率领她们的是一个幻想自己是传说中的柏姬泰的高个子女人,也许她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是那位女英雄,她甚至还用了这个名字。现在,她是女王卫兵的元帅。 现在,那些卫士身边正聚集愈来愈多的臣仆和信使。最后战争即将到来,安多在全力备战。不幸的是,许多准备工作需要伊兰的直接关注。盖温甚至听说过一件奇怪的事:一个星期前,伊兰命令卫兵将她的床直接抬上了城头。迄今为止,盖温都没能向伊兰确认一下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向柏姬泰挥挥手,然后领着伊兰上了池塘码头上的小舟。那个女人则一直紧皱眉头瞪着他。“我不会把她扔进水里的!”盖温喊道,接着又压低声音说,“但我也许会‘有些用力’地让船翻掉。” “哦,小声一点。”伊兰一边说,一边在船上坐稳,“池塘里的水对孩子们可没好处。” “说到这个。”盖温抬腿将小船踹离岸边,然后才跳到船上。小舟在他坐下时还不停摇晃着。“难道你不应该多走一走,为了你的‘身体’吗?” “我会告诉梅菲恩,我需要一个机会来改变我的恶棍哥哥。只要训斥得对,就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这就是我将要得到的?一顿训斥?” “没这个必要。”她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盖温荡起桨,将小船向池塘中心划去。这个池塘并不大,差不多也只能容下这条小船,不过,水面上自有一种静谧的感觉。他们身边只剩下趴在水面上的蜉蝣和飞舞在半空中的蝴蝶。 “盖温,”伊兰说,“为什么你要来凯姆林?” “这里是我的家。”他说,“为什么我不能来?” “我在凯姆林遭到围攻时一直很担心你,你本来可以在那场战争中帮助我,但你一直没回来。” “我向你解释过了,伊兰!那时我被卷入白塔的内斗,而且冬季的大雪封住了道路。我没办法帮你,这让我心急如焚。那些女人用她们的手指按住了我。” “我也是‘那些女人’之一,这你知道。”伊兰抬起一只手。巨蛇戒正在她的手指上闪耀。 “你不一样。”盖温说,“不管怎样,你是对的,我应该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怎样向你道歉。” “我并不想让你道歉。”伊兰说,“哦,盖温,我不是在责备你,虽然我们肯定需要你的力量,不过我们自己也已经把那些问题解决了。而且我还在担心你会在保卫白塔和保护艾雯之间陷入两难,看样子,这个问题你也解决了。所以,我问你,你现在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难道艾雯不需要你了?” “显然是不需要了。”盖温让小舟向后退去。池塘边有一丛粗大的垂柳,细长的柳条一直低垂到水面上。盖温在柳荫里竖起船桨,小舟停了下来。 “嗯,”伊兰说,“这件事我不会追根究底,至少现在不会。这里永远都欢迎你,盖温。如果你要求,我会让你成为女王卫兵的元帅。不过我相信,你并不想这样。” “是什么让你这样说的?” “因为你总是待在这些花园里,一脸忧郁的酸气。” “我没有忧郁,我只是在思考。” “啊,是了,我知道,你也在学习创造性地说出事实。” 盖温轻轻哼了一声。 “盖温,你不去和你旧日的朋友及宫中的熟人叙旧,也没有不想成为亲王或元帅,你只是在这里……思考。” 盖温看着池塘。“我没有去找其他人,是因为他们全都想知道为什么我在凯姆林被围时不在这里。他们还会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将担负起自己的职责,开始统帅你的军队。” “这都没关系,盖温,你不必成为元帅。没有了我的剑之第一王子,我也能够应付。但我必须承认,因为你不愿成为安多元帅,柏姬泰现在感到相当烦恼。” “这就是她总瞪着我的原因?” “是的,但她一样也能应付。实际上,她很称职。如果说,我希望你去保护谁,那就是艾雯了。她应该得到你的保护。” “如果我决定,我不会再想她呢?” 伊兰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她的面容在金发和金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专注。“哦,盖温,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盖温摇摇头。“布伦认为我太习惯于胜利了,在处于劣势时,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自己怎么想?” “我认为我应该在这里。”盖温说着,深吸一口气。一些女人正沿着小径从池塘旁边走过,领头的是一位亮红色头发上带着点点白霜的女子。盖温只知道,这个名叫迪玛娜的女子是白塔不合格的学生,他现在还不太了解家人的具体状况,以及她们与伊兰的关系。 “在这里,”他继续说道,“会让我想起以前的生活,而且能够让我彻底摆脱两仪师。有一段时间,我相信自己必须和艾雯在一起。当我离开青年军去找她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但她已经不需要我了,她一心只想着要更强大,想做一位成功的玉座。任何不会对她俯首帖耳的人,在她那里都不会有存在的空间。” “我怀疑她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盖温。艾雯……嗯,她必须表现出强大的样子,因为她很年轻,因为她成为玉座的方式。但她并不傲慢,也没有真的对任何人颐指气使。” 伊兰将手指探进水中,吓跑一条金背游鱼。“我相信,她现在的感受肯定跟我很像。你说她只要别人对她俯首帖耳,但我和你打赌,她真正想要的……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一个她能够丝毫不担心、没有半点顾虑地可以交付任务的人。她掌握着巨大的资源,财富、军队、堡垒、仆役,但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所有事都必须要她直接干预,她其实就没有半点资源了。” “我……” “你说你爱她。”伊兰说,“你告诉过我,你会向她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会为她去死。那么,实际上,艾雯的军队里有许多这样的人。就像我的军队一样。而对我们来说,真正特别的人,是那些会照我们所说的去把事情做好的人。甚至是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不必我们开口,就能帮我们去做好的人。但这种人就实在太难得了。”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为那样的人。”盖温说。 “为什么不行?在所有愿意支持一位女性的男人里,我最看好你。” “但对艾雯不一样。只是我没办法向你解释。” “如果你真的想要和一位玉座结婚,那么你就必须做出这种选择。” 她是对的。她的话让盖温感到气馁,但她的确是对的。“够了,”盖温说道,“我们本来是在谈论亚瑟的,现在怎么离题了?” “因为我们要谈的并不只是他。” “你必须离他远一点,伊兰,他非常危险。” 伊兰摆摆手。“阳极力已经净化了。” “他当然会这么说。” “你恨他。”伊兰说,“我能从你的声音中听出这种恨意,这和母亲根本没半点关系。你到底在恨什么?” 盖温犹豫了。她实在是太擅长转移话题了。这是因为她已经成为女王?还是两仪师?他差点就让小舟调头返回码头。但坐在他对面的是伊兰。光明啊,能够和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说话,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我要恨亚瑟?”盖温问,“当然是因为母亲,但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我恨他,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 “转生真龙?” “一个暴君。” “你并不了解他的状况,盖温。” “他是个牧羊人,他有什么权力推倒王座,按照他自己的意志改变世界?” “尤其是当你还蜷缩在一个小村子里的时候?”盖温已经将过去几个月中自己的大部分经历都跟她说过了。“而他却在征服诸国。你被迫与你的朋友自相残杀,然后又打算去为你的玉座牺牲生命。” “没错。” “你这是在嫉妒。”伊兰轻声说。 “不是,胡说,我……” “你会怎么做,盖温?”伊兰问,“和他决斗吗?” “也许。” “如果你赢了,就像你说的那样,用剑刺穿他,结果又会怎样?你打算为了让你自己一时痛快,把我们全部推向毁灭吗?” 盖温没有回答。 “这就是嫉妒,盖温。”伊兰从他那儿拿过船桨,“这是自私,我们不能这样鼠目寸光,只顾自己一时高兴。”不顾盖温的反对,她开始划起船来。 盖温问:“一个自己跑去追捕黑宗的人,也会这样教训我?” 伊兰面色一红。盖温能看出来,她非常希望盖温不知道那件事。“那次行动是有必要的。而且,我说了是‘我们’。你和我,我们都有这个问题,柏姬泰一直说我做事应该更稳健一些。为了艾雯,你也需要改掉这个毛病。她需要你,盖温,她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她让自己相信,可以一个人掌握这个世界。她错了。” 小舟撞在码头上。伊兰放下船桨,伸出一只手。盖温下了船,将伊兰扶上岸。伊兰亲昵地抓着他的手。“你会明白的。我会解除你作为女王卫兵元帅的一切责任,且暂时我不会再任命一名剑之第一王子,你可以保有这个头衔,但不需承担什么责任。只要偶尔出席一下仪式,其余的事情你都不需要担心。我会立刻发出宣告,并说明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最后战争,你还有别的任务需要完成。” “我……谢谢。”盖温说道。不过他并不确定自己真的心怀谢意。这听起来太像是艾雯坚持要求他不得在夜里为她守门了。 伊兰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就朝自己的那一众臣僚走过去了。盖温看到她神态平和地与他们交谈,身上正显现出女王才有的高贵与威仪。看到她的变化,就仿佛看到一朵曾经的花苞已经盛开。盖温真希望自己能够从一开始就在凯姆林,见证她这段变化过程。 他沿着玫瑰道继续向前走去,发觉自己脸上露出了微笑。伊兰特有的乐观气质就如同一剂良药,让他的懊悔情绪再也无从立足。只有伊兰能够在责备一个男人心怀嫉妒的同时,还让他有这么好的感觉。 他走在香气扑鼻的花间小径上,感觉着洒落在脖子上的阳光。他和加拉德曾经在这里一同玩耍,母亲也和布伦一起在这里散步。他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犯错时,母亲的谆谆教导;当自己表现得像一位王子时,母亲露出的微笑。那些微笑就像阳光一样明亮温暖。 这个地方是属于她的。她的身影依然留在凯姆林,在愈来愈像她的伊兰身上,也留在安多臣民的安全与繁荣之中。盖温在一个水池旁停下脚步,加拉德正是在这里救了溺水的他。 也许伊兰是对的,也许亚瑟和摩格丝的死并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亚瑟犯有任何罪行,他也没办法证实。但这没关系,兰德·亚瑟必然会死在最后战争中。所以,为什么还要继续去恨那个人? “她是对的。”盖温看着飞舞在水面上的蜻蜓,悄声说道,“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结束了,亚瑟,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我都不理会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副重担从他的肩头卸下。盖温轻松地长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在伊兰解除了他的一切责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安多最危急时没能赶回来,心里是多么愧疚。但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他需要关心的只有艾雯。他将手伸进衣袋,摸到了那把刺客的匕首,将它举到阳光中,仔细检查上面那些红宝石。他有责任保护艾雯,无论艾雯会怎么抱怨他、恨他、放逐他,只要能保护她平安,受一点惩罚难道不也是值得的吗? “以我母亲的坟墓起誓,”一个尖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盖温转过身,他刚刚注意到的那些女人正站在他身后的小路上。迪玛娜依旧走在她们的最前面。她的头发上带着白霜,眼睛周围布满皱纹。至上力不是应该会消除导引者衰老的迹象吗?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女子,一个身材丰满,一头乌发,看起来年纪很轻;另一个身材矮胖,已近中年。方才说话的正是那名年轻女子,她有一双显得非常天真的大眼睛,而此刻那双眼里充满了恐惧。 “那是什么,玛蕊勒?”迪玛娜问。 “那把匕首。”玛蕊勒指着盖温的手说,“玛蕊勒曾经见过这样的匕首!” “我以前也见过它。说话的时候记得说‘我’,你是一个人,不是一样东西。”迪玛娜纠正她。 “是,迪玛娜。非常抱歉,迪玛娜。玛蕊勒……我不会再犯这种错了,迪玛娜。” 盖温挑起一侧眼眉。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请原谅她,殿下。”迪玛娜说,“玛蕊勒以前一直是一名罪奴,她一些习惯还很难改正。” “你是霄辰人?”盖温问。当然,我早就应该注意到她的口音了。 玛蕊勒用力点点头。一名曾经的罪奴。盖温悄悄打了一个冷战。这个女人曾经被训练用至上力来杀人。另外那个女人一直保持沉默,只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幕。看起来,她并不像玛蕊勒那么温顺驯服。 “我们该走了,”迪玛娜说,“让她看到与霄辰有关的物品也许并不是好事。来吧,玛蕊勒。我想,这应该只是传坎殿下获得的一件战利品。” “不,等等。”盖温抬手挡住她们,“你认得这把刀?” 玛蕊勒看着迪玛娜,仿佛是在询问这名家人是否可以回答盖温的问题。迪玛娜不高兴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把血匕首,殿下。”玛蕊勒说,“您不可能在战场上得到这种战利品,因为没有人能击败血匕首。他们是战无不胜的,他们只会因自己的血而死。” 盖温皱起眉头。她在胡说些什么?“所以,这是一件霄辰人的武器?” “是的,殿下。”玛蕊勒说,“持有这种武器的战士就是血匕首。” “我还以为你说‘血匕首’是这东西的名字。” “它和使用它的人有相同的名字。他们被包裹在黑夜之中,尊奉女皇的意旨,杀死女皇的敌人。愿女皇永生,并以女皇的名义获得光荣的牺牲。”玛蕊勒的目光垂得更低了。“玛蕊勒说得太多了,她很抱歉。” “是‘我’很抱歉。”迪玛娜说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 “我很抱歉。”玛蕊勒重复了一遍。 “那么这些……血匕首。”盖温问道,“他们是霄辰刺客?”他感觉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难道霄辰人还在白塔中留下了自杀部队,对两仪师实行暗杀?是的,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那名刺客并不是弃光魔使。 “是的,殿下。”玛蕊勒说,“我曾经看到一把这样的匕首挂在我的主人的房间里。它曾经属于主人的弟弟,他曾用那把匕首立下大功,直到他自己的血脉杀死了他。” “你是指,他的亲人杀死了他?” “不,是他的血脉。”玛蕊勒畏缩得更厉害了。 “说清楚一点。”盖温急迫地催促她。 “他们被包裹在黑夜之中。”玛蕊勒说道,“尊奉女皇的意旨,杀死女皇的敌人,愿女皇永生,并以女皇的名义……” “是的,是的,”盖温说,“这些你已经说过了。他们使用的又是什么手段?他们怎么能隐藏得那么好?你对那些刺客还了解些什么?” 盖温每一个问题都让玛蕊勒的身子缩得更小,她开始呜咽起来。 “传坎殿下!”迪玛娜说道,“请注意一下。” “玛蕊勒知道的并不多。”那名罪奴说道,“玛蕊勒很抱歉。请惩罚她,因为她没能得到更多信息。” 盖温停住了口。那些霄辰人对待罪奴比对待牲口还不如,玛蕊勒不可能对血匕首有什么真正的了解。“你们是在哪里得到这些罪奴的?”盖温问,“有没有被俘虏的霄辰士兵?我需要和他们之中的一个谈谈,最好是一名军官。” 迪玛娜咬住嘴唇。“这些人都是在阿特拉被捉住的,我们这里只有罪奴。” “迪玛娜,”另一个女人说道,她并没有霄辰口音,“那些罪奴主呢?凯希娅是低阶王之血脉。” 迪玛娜皱起眉头。“凯希娅……很不可靠。” “求求你们,”盖温说,“这牵涉许多人的生命。” “好吧,”迪玛娜说,“等在这里,我会带她过来。”她带着随行的两个人向王宫走去。只留下盖温焦急地等在原地。没几分钟,迪玛娜就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没有刺绣的浅灰色长裙,没有系腰带,她的黑色长发结成了辫子。看样子,她一直精确地保持在和迪玛娜身后一步的位置上。这种行为显然让那名负责监管她的家人感到很困扰。 她们来到盖温面前。让盖温大吃一惊的是,那名罪奴主跪倒在地,又伏下身去,用额头碰触地面。她的动作流畅且优雅,这倒让盖温有了一种受到嘲弄的感觉。 “传坎殿下。”迪玛娜说,“她就是凯希娅。或者,她现在坚持要我们这样称呼她。” “凯希娅是一名好仆人。”那名女子平静地说。 “站起来。”盖温说道,“你在干什么?” “凯希娅知道,您是女王的哥哥,是这个国家的王室血脉,而我只是一名低贱的罪奴。” “罪奴?你是罪奴主。” “不再是了。”那名女子说,“我必须戴上枷锁,殿下。您能不能履行这个责任?凯希娅是危险的。” 迪玛娜向旁边点点头,示意要和盖温私下谈谈。盖温和她一起走到玫瑰道的另一端,只留下凯希娅还匍匐在原地。 “她是罪奴主?”盖温问,“还是罪奴?” “全部罪奴主都可以学习导引。”迪玛娜向盖温解释,“伊兰认为这个事实一旦被广为公布,就可以一举摧毁霄辰的罪奴文化。许多人拒绝承认她们能看见编织,但终究还是有些人没有对我们说谎。但她们又都坚持认为,她们本来就是罪奴!” 她回身向凯希娅点了一下头。“这个人最让人困扰。我们认为,她在有意学习编织,并试图以此造成某种‘意外’,用我们自己的逻辑来对抗我们。如果她用至上力制造出暴行,她就能宣称,我们放她自由根本就是个错误。” 一个能够被训练用至上力杀人的女人,没有三誓的约缚,并且决意要证明自己是危险的?盖温打了个哆嗦。 “我们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用叉根抑制了她的力量。”迪玛娜说,“我告诉你这个不是要让你担忧,而是警告你,她所说和所做的一切也许并不可信。” 盖温点点头。“谢谢。” 迪玛娜带着盖温回到那名罪奴主面前。凯希娅依旧匍匐在地上。“凯希娅该如何侍奉您,殿下?”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是对玛蕊勒的一种拙劣模仿。盖温最初怀疑她这样是为了嘲讽自己,但他知道自己想错了。这只是一名身居高位者对于地位卑贱的人不成功的效仿。 “你以前见过这个吗?”盖温装作随意地问道,拿出了那把血匕首。 凯希娅惊呼一声。“您是在哪里找到它的?是谁把它给您的?”然后她立刻又伏低身子,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言行背离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一个刺客想用它杀死我。”盖温说,“我们进行了战斗,但他逃走了。” “这是不可能的,殿下。”那名霄辰人女子说道。现在她又控制住了自己的语气。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您与一名血匕首作战,殿下,那样您必死无疑。他们是帝国中最强大、最残忍的杀手,下手绝不会留情,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自杀部队。”盖温点点头,“关于他们,你能提供什么情报?” 凯希娅的脸上显露出矛盾的神情。 “如果我确保你戴上枷锁呢?”盖温问,“那时你能回答我吗?” “殿下!”迪玛娜说,“女王绝不会允许这种事的!” “我会去问问她。”盖温说,“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戴上枷锁,凯希娅,但我可以保证,我会为你向女王陈情。” “您具有强大的力量,殿下。”凯希娅说,“也非常睿智。如果您愿意为凯希娅这么做,凯希娅会回答您的问题。” 迪玛娜死死地瞪着盖温。 “说吧。”盖温对那名罪奴主说道。 “血匕首不会活很长的时间,”凯希娅说,“他们得到任务之后,就会坚持不懈地去完成它。女皇赐予他们力量,愿女皇永生,他们的特法器指环让他们成为无比强大的武士。” “所以他们能够在影子中隐藏自己?”盖温问。 “是的。”凯希娅似乎对于盖温对血匕首的了解感到非常惊讶。“他们不可能被击败。但最终,他们自己的血会杀死她们。” “他们自己的血?” “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就已经中毒了。在行动中,他们通常都活不过一两个星期,顶多一个月。” 盖温颇为气恼地举起那把匕首。“所以我们只需要等他们自己死去就好了?” 凯希娅笑了。“拖延战术对他们起不了作用,他们肯定会在死前完成任务。” “这个血匕首杀人的速度很慢,”盖温说,“每隔几天才杀死一个。迄今为止死在他手上的人依然屈指可数。” “这是在试探,”凯希娅说,“寻找敌人的弱点和力量所在,探查他们能以何种方式发动出其不意的突袭。如果只是死了几个人,你们就不可能看清血匕首的全部力量。他们绝不会只满足于杀死‘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一名血匕首总要用几十条人命来给自己陪葬。” “除非我能阻止他。”盖温说,“他的弱点是什么?” 凯希娅又笑了。“弱点?殿下,难道我没说过,他们是霄辰最优秀的武士,女皇会亲自赐予他们力量?愿女皇永生。” “很好,那么他们的特法器呢?它能够帮助刺客隐身在阴影之中?我该如何阻止它?点亮许多火把?” “您不可能制造出不留下影子的照明,殿下。”凯希娅答道,“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 “一定要有个办法。” “凯希娅相信,如果真的有办法,您肯定能找到它。”她回答时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能否听凯希娅一言,殿下?如果您真的曾经与血匕首作战,那么您只能相信是您的运气救了您。请一定不要成为血匕首的刺杀目标。对您而言,谨慎可行的办法就是躲藏起来,等待一个月。让女皇,愿女皇永生,让她的意旨得以执行,并祝福血匕首的目标能足够警醒,最终逃脱他们的追杀,活下来。” “够了,”迪玛娜说,“我相信您已经得到您所需要的情报了,传坎殿下?” “是的,谢谢你。”盖温困扰地说道。他几乎没注意到凯希娅站起身,被那名家人带走。 相信是您的运气救了您。请一定不要成为血匕首的刺杀目标。 盖温在手中掂着那把刀。刺客的目标显然是艾雯,除了她以外,霄辰人还会对谁动用如此强大的武器?也许他们认为,她的死会摧毁整座白塔。 必须尽快警告艾雯。即使这样会让她生气,会让她觉得他又在向她公然挑衅,他也一定要把这些情报告诉她。这会救她的命。 他继续站在那里,思考着该如何去找艾雯时,一名穿着红白色制服的仆人找到了他,那名仆人手中的托盘上有一只用火漆封住的信笺。“盖温殿下?” “这是什么?”盖温一边问,一边拿起那封信,用血匕首挑开蜡封。 “是塔瓦隆的来信。”那名仆人一边说,一边鞠了个躬,“是通过神行术送来的。” 盖温打开厚实的信纸,立刻认出希维纳的笔迹。 盖温·传坎: 玉座对于您的离去很不高兴。您并没有得到离开这座城市的命令。她要求我写下这份书函,为了告知您,您已经在凯姆林浪费了许多时间。塔瓦隆现在需要您,您应该尽快返回这里。 盖温读完这封信,又把它读了一遍。艾雯责备他扰乱了她的计划,把他赶出白塔,却又不高兴他离开她的城市?她到底要他怎么做?他几乎笑出了声。 “殿下?”那名仆人问道,“您要回信吗?”她的托盘上还有纸和笔。“信使暗示说希望您能立刻给予答复。” “把这个给她。”盖温将那把血匕首扔到托盘上。他突然觉得非常生气,所有回去的念头都从他的脑海中溜走了。该死的女人! “再告诉她。”思考了片刻,他又说道,“那名刺客是霄辰人,拥有一件特别的特法器,让他能够隐身在影子里,很难被发现。最好加强室内的照明。之前发生的那些谋杀只是在刺探我们的防御,她才是真正的目标。一定要特别强调,那名刺客非常、非常危险,但并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个人。如果她需要证据,她可以亲自来凯姆林,和这里的霄辰俘虏谈一谈。” 那名仆人看起来有些困惑,但看到盖温不会再说什么,她便退下了。 盖温努力让自己的怒火冷却下来。他不会回去,现在还不会。这会让他像是又爬回她的脚下。她有着她的“详细计划和陷阱”。她说过,她不需要他。那么,就算没有他,她也不会有问题。 第三十四章 审判 “我希望斥候继续对周围进行搜索,”佩林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即使在审判时也是一样。” “枪姬众不会喜欢这样的,佩林·艾巴亚。”苏琳说,“这会让她们错失枪矛之舞的机会。” “她们会有机会的。”佩林一边说,一边走过营地。丹尼和高尔跟随在他身边,他们身后是艾吉和维尔·亚兴,佩林今天的两名保镖。 苏琳端详着佩林,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说完她就跑开了。 “佩林大人,”丹尼带着紧张的微笑问道,“这是为什么?” “我还不知道。”佩林说,“风中有一种异常的味道。” 丹尼皱起眉,显露出困惑的神情。实际上,佩林自己也很困惑,虽然困惑,同时却也愈来愈确定。这种感觉看似很矛盾,但却是真实的。 营地显得格外忙碌,他的军队正在做着与白袍众对峙的准备——不是一支,而是许多支军队。这些部队的差别是如此之大。亚甘达和加仑恩争抢着更好的位置。两河人对那些佣兵团投去鄙夷的目光。曾经的难民混杂在他们之中。当然,还有艾伊尔人,她们远离其他所有人,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要把他们全部遣散,佩林对自己说。他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但这件事还是不断困扰着他。当然,管理一座营地总是会让人感到混乱和困扰。 不管怎样,佩林的追随者们已经差不多从最近一次邪恶的泡沫中完全恢复过来了,也许他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待自己的武器,但伤员都已经得到治疗,导引者也都养足了力气。白袍众肯定不喜欢这种耽搁,他们所用的时间比原来预期的更长,但因为很多事情,佩林需要这段时间。 “丹尼,”他说道,“我相信,我的妻子肯定也把你拉进了她那些保护我的计划里。” 丹尼愣了一下。“您怎么……” “她需要有自己的秘密,”佩林说,“那些秘密有一半是我不知道的,但这个秘密实在是太明显了。她不喜欢这场审判,她要你做些什么?计划让殉道使带我脱离危险?” “差不多是这样,大人。”丹尼承认了。 “如果情况有变,我会走的。”佩林说,“但不要太早动手,我可不想因为一个白袍众在不恰当的时间骂了一句脏话,就让这场审判演变成流血冲突。你要等我的信号,明白吗?” “是的,大人。”丹尼露出羞怯的微笑。 佩林需要先处理好这种问题,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消除掉。在最近这些日子里,他已经习惯于这种处事方式。我只是一个……他没能想下去。一个什么?铁匠?他还能这样想吗?他到底是什么? 在前方不远处,尼尔德坐在神行术场地附近的一个树桩上。最近这几天,那名年轻的殉道使士兵和高尔按照佩林的命令,朝几个方向进行了搜索。测试如果足够远离营地,是不是能够使用神行术。结果是肯定的,但必须要在距离营地几个小时的路程以外,神行术的效果才能恢复。 除了神行术的编织自动消解和恢复运作以外,尼尔德和高尔都没有在这一路上发现任何其他变化。没有屏障,也没有表示变化界线的明显标记。如果佩林猜得没错,神行术失效的区域应该与狼梦中紫色穹隆所笼罩的区域刚好吻合。 这就是穹隆的目的,也是杀戮者看守在这里的原因。它不是为了猎杀狼而存在的,尽管杀戮者很喜欢将困在其中的狼一一杀死。有某种东西同时形成了那个紫色穹隆,并使殉道使们遭遇到问题。 “尼尔德。”佩林走到殉道使面前,“最近的搜索还顺利吗?” “是的,大人。” “格莱迪跟你第一次告诉我神行术失效的时候,你说这种情形之前就发生过,那是什么时候?” “当我们想要打开通道,将前往凯瑞安的侦查队伍接回来的时候。”尼尔德说,“我们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但我们等了一会儿,又试了一次,那一次成功了。” 那是在我第一天晚上看到紫色穹隆之后。佩林想。那时穹隆只出现了很短一段时间就消失了。杀戮者一定是在对它进行测试。 “殿下。”尼尔德靠近一步说道。他是个有些过分讲究外表的人,但在佩林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可靠。“出了什么事?” “我在想,有人为我们设下了陷阱。”佩林低声说道,“把我们困在这里。我已经派一些人去寻找造成这个陷阱的东西,那也许是某种至上力物品。”他很担心那件东西被藏在狼梦里。狼梦中的物品能够影响到真实世界吗?“你现在确定完全没办法施展神行术?即使通道的另一端同样在这个范围内也不行?” 尼尔德摇摇头。 也就是说,这里的情况和狼梦中的不一样,它对神行术的影响和对于狼梦中精神移动的影响是不同的。佩林想。“尼尔德,你说过,如果通过连结打开更大的通道,你能够在一两个小时之内运送一整支军队?” 尼尔德点点头。“我们已经练习过了。” “我们需要做好这种准备。”佩林望向天空。他还能嗅到空气中那种怪异的气味,一种微弱的腐败气息。 “大人。”尼尔德说,“我们会做好准备,但就算我们不能使用神行术,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先让军队离开这个地区,然后再施展神行术。” 很不幸,佩林对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表示怀疑。飞跳曾经说那东西来自久远的过去,这就意味着杀戮者很可能和弃光魔使有所瓜葛,或者他可能就是弃光魔使之一。佩林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一点,不管怎样,安排这个陷阱的人肯定会盯着他们。如果他的军队想要逃走,敌人很可能会触发另外的陷阱,或者移动穹隆。 弃光魔使曾经用那些盒子愚弄沙度人,现在又把他们困在这里。还有,他的画像被四处散播,这些全是陷阱的一部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陷阱?佩林只知道它非常危险。无数的危险正在追逐着他。 你又能期待些什么?他想,这是末日战争。 “我希望艾莱斯能够回来。”他说道。他已经派艾莱斯去执行一个特殊的搜索任务了。“做好准备,尼尔德。丹尼,最好把我的警告传达给你的每一名部下,我不想有任何意外。” 丹尼和尼尔德分别走开了。佩林向拴马栏走去,他该去找快步了。高尔像风一样静静地跟随在他身边。 有人正在拉紧套索,佩林想,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拴住了我的腿。敌人也许正在等待他与白袍众开战。然后,他的军队将遭受重创,变得虚弱,容易被击溃。想到如果自己先前与达欧崔战斗可能导致的结果,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敌人的陷阱有可能在那时就会被触发,这场突然发生的审判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佩林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场战争,直到他能再次进入狼梦。在那里,也许他能找到办法摧毁穹隆,解救他的部下。 “你变了,佩林·艾巴亚。”高尔说。 “什么意思?”佩林从一名马夫手中接过快步的缰绳。 “这是一件好事。”高尔答道,“我终于看到你不再拒绝成为一名首领,也很高兴看到你喜欢指挥人众。” “我不再拒绝,是因为这个责任需要我来背负。”佩林说,“我并不喜欢指挥人众,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必须如此。” 高尔点点头,仿佛认为佩林是在向他表示同意。 艾伊尔人。佩林抬腿上了马鞍。“那我们就走吧,队伍已经开始出发了。” “那么,再见了。”菲儿对埃拉纹说,“军队就要出发了。” 埃拉纹行了一个屈膝礼,向难民传达命令去了。菲儿不知道今天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她希望,如果真的出现意外,留在营地里的人能做好准备,尽快收起营帐,开始行军。 埃拉纹离开时,菲儿注意到她的簿记员奥迪恩跟到了埃拉纹身边。他最近似乎经常来找埃拉纹,也许他终于放弃了爱瑞拉。 菲儿快步向帐篷走去。在半路上,她遇到了佛仑·巴斯特、琼·盖林和马雷克·科莫正在检查他们的弓弦和箭羽。他们三人看到她,都向她挥了挥手,三人的眼里都有一种放松的感觉,这是个好迹象。曾几何时,这些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会显得非常羞愧,仿佛当她不在时,佩林和贝丽兰之间会传出绯闻全都是他们的错。 菲儿现在经常和贝丽兰在一起,再加上贝丽兰已经正式声明,那些只是彻头彻尾的谣言,所以现在营地里已经没有人还相信她与佩林之间有过些什么暧昧了。这很有趣,看样子,菲儿在邪恶的泡沫中救了贝丽兰一命的事情,成为人们眼中最有力的证据。这两位女士之间不可能会有任何嫌隙。 当然,菲儿并没有真正救了贝丽兰的命,她只是帮助了梅茵之主。但人们的传闻不是这么说的。菲儿很高兴看到这一次的谣言对她和佩林有帮助。 她走进帐篷,用湿毛巾匆匆擦了一下身子,洒上一点香水,然后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胸衣和裙摆底襟上绣有藤蔓图案的深灰绿色长裙。最后,她看了看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很好。她要隐藏起自己的焦虑。佩林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过,她还是将几把匕首藏进自己的腰带和袖子里。帐篷外面,马夫已经为她牵来了日光——燕子被沙度人杀害了。她上了马背。即使是她最好的衣服,裙摆也被设计成方便骑马的裙裤样式。在路上,她不会携带任何骑马裙以外的衣服。她的母亲曾经教导过她,女人只要有一次侧骑在马背上,就不会再被人们视为军人了。如果今天发生意外,佩林倒下了,菲儿也许要担负起指挥全军的责任。 菲儿催动坐骑,来到集结的军队前面。佩林正坐在马鞍上。他怎么还这么不着急! 菲儿没有显露自己的气恼。对待丈夫不能总是暴风骤雨,也必须有春风入怀的时候。不管怎样,虽然没有明确说清楚,但她已经让佩林知道了她对这场审判的看法。而现在,她需要让人们看到自己对丈夫的支持。 她来到佩林身边。两仪师们已经聚集在佩林身后,像智者们一样徒步行进。队伍中看不到枪姬众。她们到哪里去了?把她们排除审判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对于苏琳她们,保护佩林是卡亚肯赋予她们的任务。如果佩林倒下了,她们将亏负严重的义。 菲儿扫视营地,注意到两名穿白袍、戴兜帽的奉义徒快步走到队列前面。站在佩林马旁的高尔皱起眉头。一名奉义徒向他鞠了个躬,递给他一把用布裹住的矛。“刚刚磨利的。”齐亚得说。 “还有刚换好新羽的箭。”贝恩接着说。 “我已经带上箭和矛了。”高尔说。 “是的。”她们跪倒在他面前,依旧举着她们准备的箭矛。 “怎么了?”他问道。 “我们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贝恩说,“毕竟那些武器是你自己准备的。”她的声音很真诚,没有半点嘲讽或做作的感觉。不过这句话本身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高尔笑了起来,他拿过那些武器,又把自己的武器交给那些女人。虽然今天难免是危难重重的一天,但菲儿还是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艾伊尔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让人难以理解。高尔的奉义徒做的很多事情本该让他感到高兴,他却总是为此显得非常气恼,而看起来像是在侮辱他的行为,却让他的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 贝恩和齐亚得走掉之后,菲儿再次审视这支聚集在佩林麾下的军队。不只是将领和佩林安排的卫队,营地里的每一名士兵都来了,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将无法见证审判,但他们需要在那里,以防万一。 菲儿靠近到佩林身边。“你在为什么事情而担心。” “世界已经屏住了呼吸,菲儿。”他说道。 “什么意思?” 佩林摇摇头。“最后的狩猎到了。兰德正处在危险之中,他所面临的危险要远远超过我们,而我还没办法到他的身边去。” “佩林,你说的话没有道理。你怎么可能知道兰德有危险?” “我能看到他。只要我提到他的名字,或者想到他,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他的形象。” 菲儿眨眨眼。 佩林转向她,金黄色的眼睛里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和他有着某种联系,他……在吸引我。不管怎样,我已经对自己说,我不会再向你隐瞒这种事情。”他犹豫了一下,“我的军队,他们将被驱赶,菲儿,就像羊群被赶到屠夫的刀下。” “我在狼梦中看到一幅景象,羊群跑在狼群的前面。我本以为自己是那些狼中的一匹,但也许是我想错了。 “光明啊!原来我彻底错了。现在我知道那个幻象的意思了,我能在风中感觉到它。”他说。“神行术在这里遇到的问题与狼梦中发生的事情有关,有人要阻止我们逃离这个地方。” 一阵冷风在这个炎热的中午吹到他们身上。“你确定?”菲儿问。 “是的,”佩林答道,“虽然很奇怪,但我确定。” “所以枪姬众不在这里?她们去进行搜查了?” “有人想要困住我们,然后发动攻击。敌人的计划很可能是先让我们与白袍众之间爆发战斗,然后杀死所有战后活下来的人。但这需要一支军队。我们却始终没有发现第三支军队存在的迹象。迄今为止,这里只有我们和白袍众。我已经让艾莱斯去周围区域寻找道门,但他也没有任何收获。所以,也许并不存在暗藏的敌人,也许我的确只是在捕风捉影。” “我的丈夫,现在连那些影子也往往会亮出獠牙。我相信你的直觉。” 佩林看着她,露出灿烂的微笑。“谢谢。”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去参加审判。”佩林说,“采取一切措施避免与白袍众作战。只要拖延到今晚,我就能去找那个干扰神行术的东西,并想办法破坏它。我们不能只希望能走得够远,以离开它的作用范围。那东西是可以被消除的,我在两个地方见过它,我必须将它摧毁,然后,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菲儿点点头。佩林下达了出发的命令。虽然队伍后面依然像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但前队还是开始移动了。每一支队伍逐渐整好队列,次第出发。 他们很快就走上杰罕那大道,向亭帐所在的那片原野前进。白袍众已经到达,并排好了阵势。看样子,他们也带来全部的兵力。 这注定将是一个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的下午。 高尔跑在佩林的马旁,他似乎没有半点担忧,甚至没有戴上面纱。菲儿知道,他认为佩林去接受审判是一种有荣誉的行为。佩林将为自己辩护,或者承认亏负了义,并接受判决。艾伊尔人为了偿还义,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死刑。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亭帐前。一把椅子被安放在亭帐北侧的一个小台子上,背对着远方的羽叶木林。摩格丝正坐在这把椅子里,穿着加拉德为她准备的金红色长裙,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君王的气势。菲儿很难理解自己怎么会把这个女人当作一名卑微的女仆? 摩格丝面前摆放着另一些椅子,其中一半椅子上坐着白袍众。加拉德站在摩格丝的临时审判座位旁,头发梳得整齐光亮,身上制服一尘不染,斗篷被整齐地拢在背后。菲儿向身旁瞥了一眼,看到贝丽兰正盯着加拉德,脸上泛起一片红晕,目光中几乎带着饥渴的意味。她一直都在试着说服佩林,让她去白袍众那里,与那个年轻的最高领袖指挥官进行和谈。 “加拉德·达欧崔。”佩林在亭帐前下了马,菲儿也下了马,跟随在他身旁。“我希望你在审判开始前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年轻的白袍众统帅在帐篷中高声问道。 “发誓不会让今天的事情演变为一场战争。”佩林说。 “我可以答应你。”加拉德说,“但是,你当然也要答应我,如果判决对你不利,你不能逃跑。” 佩林陷入沉默。然后,他将手放在自己的铁锤上。 “看样子,你不愿答应。”加拉德说,“我给你这个机会,是因为我的母亲劝说我,她认为你应该得到一个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但我宁可死,也不会放过杀害圣光之子的人。如果你不希望今天发生战斗,佩林·艾巴亚,那么你就要好好为自己辩护,或者接受你应得的惩罚。” 菲儿向自己的丈夫瞥了一眼,发现他已经皱起了眉头。看起来,他很想答应那名白袍众。菲儿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我应该答应他。”佩林低声说,“什么人能够超越法律,菲儿?当摩格丝还是女王时,我在安多境内杀死了那些人,我应该服从她的判决。” “那你对于所有这些人的责任呢?”菲儿问,“你对兰德,对最后战争的责任呢?还有对我的责任呢?” 佩林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你是对的。”然后,他提高声音说道,“我们开始吧。” 佩林大步走进亭帐。尼尔德、丹尼和格莱迪立刻跟随到他身旁。他们的出现让佩林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在这里显然是为了随时能把佩林带走。 如果佩林不接受判决,那么这场审判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一个羞耻。 白袍众们都在紧张地盯着他,他们的军官站在亭帐周边,士兵在更远处整齐列队。看起来,他们甚至已经等不及审判开始了。佩林的部队分布在白袍众的对面,他们规模更大,不过秩序稍显散乱。 佩林点点头,罗万·胡恩离开队列,去确认加拉德是否已经释放了俘虏。佩林走进亭帐,站在摩格丝面前,菲儿就在他身边,这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椅子。他坐了下去。他的左侧是摩格丝,右侧是出席审判的见证者,背后是他的军队。 菲儿坐到他旁边,身上散发着警戒的气息。其他人逐一落座。贝丽兰和雅莲德带着她们的卫兵,坐在最靠近他和菲儿的位置。两仪师和智者们站在椅子后面,拒绝落座。最后几个座位上坐了几名两河人和有声望的难民。 白袍众军官们坐在他们对面,面对着菲儿和佩林。伯恩哈和拜亚坐在第一位和第二位。亭帐里大约有三十把椅子,很可能是从他们劫走的佩林的物品中取出来的。 “佩林,”摩格丝在高台上说道,“你确定要接受这场审判吗?” “是的。”佩林说。 “很好。”她的面容显得冷漠无情,但她的气息中透露着犹豫。“我正式开始这场审判。被指控者为佩林·艾巴亚,也被称为金眼佩林。”她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其身份为两河领主。加拉德,你来提出指控。” “一共有三项指控。”加拉德说道,“前两项指控为非法杀害圣光之子拉希恩;以及非法杀害圣光之子扬姆维克。我还指控艾巴亚是暗黑之友,引领兽魔人进入两河。” 最后这项指控,立刻在两河人中间响起一阵愤怒的议论声。那些兽魔人甚至杀害了佩林的亲人。 加拉德继续说道:“最后一项指控还不能得到充分证实。我的同袍在能够收集证据之前就已经被迫离开了两河。至于前两项指控,艾巴亚已经承认了他的罪行。” “是这样吗,艾巴亚领主?”摩格丝问。 “没错,我杀死了那两个人,”佩林说,“但那不是谋杀。” “这一点将由法庭来决定。”摩格丝庄重地说,“控辩双方将就这一点进行辩论。” 摩格丝和麦玎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人们在要求佩林进行裁决时,是不是就期待他能表现出这种威严?佩林不得不承认,只是因为摩格丝的存在,这场审判才有了庄严与公正的感觉,尽管这个法庭其实只是旷野上的一顶帐篷,审判者的椅子也只是被放在几口被地毯盖住的箱子上。 “加拉德,”摩格丝说,“你的证人可以进行陈述了。” 加拉德向拜亚点点头。拜亚站起身。另外一名年纪很轻,头顶没有一根头发的白袍众也走到他身边。伯恩哈仍然留在座位上。 “裁判官大人,”拜亚说道,“这件事发生在大约两年前的春天。我记得,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春季,我们刚刚执行完最高领袖指挥官的重要命令,正在返回的途中,经过安多中心地带的一片荒野。在一个被废弃的巨森灵聚落旁,一座巨型古代雕像的脚下,我们打算安营歇宿,任何人都会认为那是一片安全之地。” 佩林记得那个夜晚。他站在一池清水旁,寒冷的东风吹袭着他,掀动着他的斗篷。他记得那一轮静静西沉的落日,他记得自己在逐渐暗淡的光亮中盯着那个池塘,盯着被风吹皱的水面,手中握着战斧。 那把该诅咒的战斧。他当时就应该把它丢掉,是艾莱斯劝说他把它留下。 “当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拜亚继续说道,“我们发现那片营地有刚刚被使用过的痕迹,这引起我们的注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聚落。根据营地里唯一的火坑,我们断定,曾经留宿在这里的陌生旅人数量不会很多。” 他的声音清晰,叙述很有条理。但这不是佩林记忆中的那个夜晚。不,他清楚地记得篝火的劈啪声,一团团火花跳进空中。艾莱斯将残茶倒进火坑里,他记得狼群匆忙传来的情绪涌进他的脑海,让他感到困惑。 狼的警告让他很难将自己和它们区分开来。他记得艾雯身上散发出害怕的气息。他笨手笨脚地给贝拉上好马鞍,系上肚带。他记得有几百个气味不善的人,就像亭帐里的这些白袍众。他们闻起来就好像得病的狼,会拼命撕咬所有靠近它们的东西。 “那时,我们的指挥官很担心。”拜亚继续说道。他并没有提到那名指挥官的名字,也许这个名字将由伯恩哈提出。那名年轻的白袍众将领依然坐在椅子里,昂首挺胸,紧盯着拜亚,仿佛只要看到佩林,他就会立刻扑上去。“他认为也许刚刚使用营地的是一伙强盗,否则,谁会在其他人靠近时熄灭篝火,躲藏起来?这时,我们看到了第一匹狼。” 躲藏、急促的呼吸,艾雯在黑暗中,蜷缩在他身边。篝火的烟气从她和他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来。贝拉在黑暗中喘着气。巨大的亚图·鹰翼雕像掉落的一只手掌遮在他们的头顶上。 忐忑、愤怒和担忧。身穿白袍的人影举着明亮的火把,风在树枝间呼啸。 “指挥官认为狼的出现是邪恶的迹象,所有人都知道,它们是暗帝的走狗。他派遣我们向四周进行侦查。我的队伍朝东方搜索,在岩石地带和巨大雕像的废墟中寻找敌人的踪迹。” 痛苦。人类的喊声。佩林?你会在阳之日和我跳舞吗?如果我们回到家的话…… “那些狼开始攻击我们,”拜亚的声音变得严厉。“很显然,它们绝非普通的野兽。它们的袭击配合密切,攻势凶猛。黑影中似乎有几十匹狼在跳动,他们中间还有人,在攻击并杀戮我们的坐骑。” 佩林用两双眼睛看着那一幕。他自己的眼睛,从他们的藏身之处;那些狼的眼睛,它们不想受到人类的打扰。它们刚刚遭遇一大群乌鸦的袭击,受了伤。它们想把那些人赶走,吓退他们。 那么多恐惧同时从人和狼的身上散发出来。恐惧统治了那个夜晚,控制着战斗双方。他能够记得自己仿佛也在战斗,在因为狼传来的情绪而感到混乱。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拜亚的声音变得低沉,但依旧充满怒意,“我们经过一座顶上覆盖着一块扁平巨石的山丘。光之子拉希恩说他仿佛在阴影中看到了什么东西。我们停下来,用火把照亮那里,看到巨石下面的缝隙中露出四条马腿。我向拉希恩点了一下头,他走上前,命令躲在石头后面的人出来,说明自己的身份。” “然后,那个叫艾巴亚的人和一名年轻女子从黑影中走出来。他带着一把凶恶的战斧,平静地走到拉希恩面前,根本不在乎指向他胸口的矛尖。然后……” 然后,狼群扑了过来。佩林第一次有了那种体验,它们传来的情绪是如此强烈,让佩林迷失了自我。他记得自己用牙齿咬断拉希恩的脖子,温热的血流进嘴里,仿佛他咬破了一颗甜美的水果。这是飞跳的记忆,但在那个战斗的时刻,佩林没办法把自己和那匹狼区分开来。 “然后呢?”摩格丝问。 “然后就是战斗。”拜亚说,“狼从阴影中跳出来,艾巴亚也在攻击我们,他的动作不像人类,而像是一头咆哮的野兽。我们制伏了他,并杀死了一匹狼,但艾巴亚已经杀死了两名圣光之子。” 拜亚坐了下去。摩格丝没有问任何问题,她转向站在拜亚旁边的另一名白袍众。 “我没什么可说的。”秃头白袍众说道,“我也在那里,同样清楚地记得那一幕。我想要强调的是,在我们逮捕艾巴亚之后,他已经被判处有罪。那时我们正要……” “那次审判和这一次没有关系。”摩格丝冷冷地说。 “嗯,那么,请允许我为他所犯下的罪行作证。那时发生的一切,我都清楚地看到了。”秃头白袍众说完就坐了下去。 摩格丝转向佩林。“你可以说话了。” 佩林缓缓地站起身。“他们两人说的是实话,摩格丝,这大概就是当时的情况。” “大概?”摩格丝问。 “他说的很接近事实。” “你是否有罪,就要由这个‘接近’的程度来决定,艾巴亚领主。” 佩林点点头。“是这样没错。请告诉我,大人,当您对像我这样的人进行判决时,您是否会试图理解他们之间的不同?” 摩格丝皱起眉。“什么意思?” “我的师傅,那位传授我铁匠手艺的人曾经教给我重要的一课。要制造一样东西,你就必须理解它。而要理解一样东西,你必须知道它是由什么构成的。”一阵冷风吹过亭帐,吹起众人的斗篷,也带进来周围原野上微弱的声音:盔甲摩擦,马匹踢踏着地面,咳嗽的声音和他的话传过队列时引起的悄然议论。 “最近我才明白了一些事。”佩林说,“人是由许多不同的部分构成的。他们是谁,要看你将他们放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我确实参与杀死了那两个人,但要明白这其中的究竟,您就必须看清我每一个部分。” 他看着加拉德的眼睛。那名年轻的白袍众最高领袖指挥官笔直地站立着,双手背在身后。佩林很希望自己能捕捉到这个人的气息。 然后,他又转向摩格丝。“我可以和狼交谈,能够在意识中听到它们的声音,我知道这听起来好像是在承认自己是个疯子。但我相信,在我的营地中有许多人听到这种事并不会惊讶。如果有时间,我会与这里的狼取得联系,向您证明这一点。” “这没必要。”摩格丝说。她的身上散发出畏惧的气息,军队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他也嗅到菲儿担忧的气息。 “这是我的能力,”佩林说,“是我的一部分,就像我的打铁手艺,像我统帅人群的能力一样。如果您需要以此来对我进行判决,您就需要理解这一点。” “你在自掘坟墓,艾巴亚。”伯恩哈站起身说道,“我们的最高领袖指挥官说,他不能证明你是暗黑之友,但现在,你已经代替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这并不能证明我是一名暗黑之友。”佩林说。 “此次审判的目的,”摩格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并非要证实这个指控。我们只会决定艾巴亚是否要对那两个人的死负责,仅此而已。你可以坐下了,圣光之子伯恩哈。” 伯恩哈怒气冲冲地坐了下去。 “我还没听到你对自己的辩护,艾巴亚领主。”摩格丝说。 “我告诉您我是怎样的人,我做了什么,是为了让您知道,狼是我的朋友。”佩林深吸一口气。“在安多的那个夜晚……充满了恐惧,就像拜亚说的一样,我们所有人都很害怕。白袍众害怕狼,狼害怕火焰和人类的威胁,我则害怕周围整个世界。在那以前,我从未离开过两河,而且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能够在脑海里听到狼的声音。” “当然,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也不想以此来为自己脱罪。我杀死了那些人,但他们攻击了我的朋友。当人类为了得到狼皮而去猎狼时,狼也会反击。”他停住口。但他们需要听到完整的事实。“实际上,大人,我当时并没能控制住自己。我已经准备要投降了,但当狼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时……我感觉到了它们的痛苦。那时,白袍众杀死了我的一位朋友,我只得战斗。这对我来说,就像保护受到士兵劫掠的农夫。” “你是暗影生物!”伯恩哈又站了起来,“你的谎言侮辱了死者!” 佩林转向伯恩哈,盯着他的眼睛。帐篷中一片寂静,佩林能够嗅到空气中紧张的情绪。“难道你从没想过,有些人和你并不一样,伯恩哈?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想法和立场?如果你能仔细看看我的这双金眼,你将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伯恩哈张开嘴,仿佛要再次发出咒骂,但他只是舔了舔嘴唇,似乎突然觉得口很干。最终,他说道:“你谋杀了我的父亲。” “那时,瓦力尔号角被吹响,”佩林说,“转生真龙在天空中与伊煞梅尔作战。亚图·鹰翼的军队返回这片大陆,要夺回他们的帝国。是的,我那时正在法美,我与号角英雄并肩战斗,与鹰翼本人共同向霄辰人发起攻击。那时我和你的父亲站在同一条阵线,伯恩哈,我说过,他是一个好人,他勇敢地向强敌发动冲锋,直至英勇牺牲。” 亭帐中所有人都停止了一切动作,仿佛一群雕像。伯恩哈再次张开口,想要反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向你发誓,”佩林说,“以光明和我救赎与重生的希望发誓,我没有杀死你父亲,我和他的死绝无半点关系。” 伯恩哈审视着佩林的眼睛,露出困扰的神情。 “别听他的,戴恩,”拜亚说道。这名白袍众的气息非常刺鼻,要比亭帐中其他所有人的气息更猛烈,疯狂的气味就如同腐烂的肉。“他的确杀害了你的父亲。” 加拉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之间的交锋。“我从来都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光之子拜亚。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也许我们不该将这件事诉诸审判。” “我没看见,最高领袖指挥官。”拜亚说,“但我非常清楚,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解释他活了下来,而圣光之子的整个军团却全军覆没了!伯恩哈,你的父亲是一位勇猛的战士,他绝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战死沙场!” “这么说太愚蠢了,”加拉德说,“霄辰人不止一次打败过我们。即使是一位勇猛的战士,也难免会在战场上牺牲。” “我在那里看到了金眼,”拜亚指着佩林说道,“他在帮助那些幽灵作战!那些邪恶的生物!” “那是号角英雄,拜亚。”佩林说,“难道你看不到,我们那时正和白袍众共同抗敌?” “那只是你的伪装,”拜亚怒吼着,“就像你伪装成两河人的救世主一样。但我已经看穿了你,暗影生物!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穿了你!” “所以你怂恿我逃走?”佩林轻声说,“当我被你们捉住,被捆在老伯恩哈将军的营地中时,你给了我一块锋利的石头,让我割断绳索,还对我说,如果我逃走,没有人会追我。” 拜亚的身子僵住了,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你希望我逃走,”佩林继续说道,“这样你就能杀死我,你从一开始就想要我和艾雯的命。” “这是真的吗,光之子拜亚?”加拉德问。 拜亚踉跄一下。“当然……当然不是,我……”突然间,他转头盯着审判席上的摩格丝。“现在不是要审判我,而是他!你已经听到双方的陈述。你的答案是什么?赶快宣判!” “你不该对我的母亲这么说话。”加拉德平静地说道。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佩林嗅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伯恩哈看起来则非常苦恼,他坐回椅子里,一只手撑住了脑袋。 “没关系,他说得对。”摩格丝说,“这场审判的对象是佩林·艾巴亚。”她的目光从拜亚面前移开,重新注视着佩林。佩林平静地和她对视着。她身上的气息……仿佛在对某件事感到好奇。“艾巴亚领主,你认为对自己的辩护已经足够了吗?” “我当时是在保护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佩林说,“白袍众没有权力命令我们走出来,更没有权力威胁我们。我相信,您像任何人一样,非常清楚他们的名声。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对他们保持警戒,不服从他们的命令。这不是谋杀,我只是在自卫。” 摩格丝点点头。“对此,我会做出决定的。” “是否该让别人为佩林进行辩护了?”菲儿站起身问道。 “这不需要,菲儿殿下。”摩格丝说,“根据已知的情况,我相信唯一还有资格进行陈述的只有艾雯·艾威尔,但她显然无法出席这场审判。” “但……” “够了,”摩格丝打断了她,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我们会听到十几个圣光之子指控他为暗黑之友;几十个他的追随者颂扬他的功绩与美德。但所有这些对此次审判都不构成影响,我们只是在讨论那特定的一天所发生的特定事件。” 菲儿陷入了沉默,但她的气息却显得格外愤怒。她抓住佩林的手臂,并没有坐回椅子里。佩林感觉到……非常遗憾,他已经陈述了事实,但他并不感到满意。 他不想杀死那些白袍众,但他的确那样做了,而且他还陷入了疯狂,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他可以把责任推给那些狼,推给白袍众,但事实是,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你知道我的答案,佩林。”摩格丝说,“我能够从你的眼里看到这个答案。” “做你必须做的事吧。”佩林说。 “佩林·艾巴亚,我宣布你有罪。” “不!”菲儿尖叫道,“你怎么能这样!是他收留了你!” 佩林伸手按住菲儿的肩膀。她已经下意识地将手探进袖子里,佩林知道她在那里藏了匕首。 “这与我和佩林的私人关系无关,”摩格丝说,“这是一场基于安多法律的审判,而法律条文非常明确。佩林也许认为那些狼是他的朋友,但法律保护范围只涉及人类,并确定牲畜有一定价值。杀害人类和牲畜是违法的,而为了复仇杀死人类则犯法更甚。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在这里引述相关条文。” 亭帐陷入一片寂静。尼尔德从椅子中站起身,佩林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两仪师和智者们的脸上毫无表情。贝丽兰满是顺从与无奈。太阳色头发的雅莲德用一只手捂住了嘴。丹尼和艾吉·亚松来到佩林和菲儿身边。佩林没有强迫他们退回去。 “这又能怎样?”拜亚喝问道,“他又不会服从判决!” 白袍众纷纷站起身,这一次,佩林不可能用目光命令自己身旁的人全部坐下了。 “我还没有宣布判决。”摩格丝的声音嘹亮而严厉。 “还能有什么判决?”拜亚问,“你说过,他是有罪的。” “是的。”摩格丝说,“但我相信,我还需要对判决作进一步的说明。”她的面孔依旧严肃,散发出的气息却已经从犹豫变为决绝。她打算怎么做? “白袍众在我的王国境内属于未经法律授权的军队。光明在上,虽然我的确宣布佩林因为杀死你们的两个人而获罪,但我也认定,这个事件属于坎耐克协定的范畴。” “是那个约束佣兵的协议吗?”加拉德问。 “是的。” “那是什么?”佩林问。 加拉德转向他。“她已经判定,我们的冲突属于两支未经雇佣的佣兵部队间的斗殴。根据坎耐克协议,我们的冲突中没有无辜者。所以,你不能被指控为谋杀,你的罪行将是非法杀害。” “这有什么差别吗?”紧皱双眉的丹尼问道。 “定义上是有差别的。”加拉德仍然将手背在身后。佩林嗅到了他的气息,是好奇。“是的,根据坎耐克协议判定这个事件是合理的,母亲,但我相信,他将受到的惩罚依旧是死刑。” “有可能。”摩格丝说,“不过这项法条的规定相当宽泛,最终的判决还要参考事件发生的具体环境。” “那么,您如何判决?”佩林问。 “做出判决的不是我。”摩格丝说,“加拉德,你是被害者的负责人,至少由你来担负这个责任是最为合理的,我将宣判的权力交予你。我已经为他定罪,并确定了相应的处置法条。而如何惩处罪犯,将由你来决定。” 加拉德和佩林站在亭帐两侧,相互对视着。“我明白了。”他说道,“您真是做了一个奇怪的选择,裁判官大人。艾巴亚,我必须再问你一遍。既然你要求进行这次审判,那么你会服从它的判决吗?还是说,我们只能以战争了结此事?” 菲儿的身体立刻绷紧了。佩林能听到自己的军队正在身后有所动作。人们悄声议论着,从剑鞘中抽出了剑。整支军队都发生了轻微的骚动。佩林大人被宣判有罪,他们要处死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不是吗? 恐惧与愤怒的苦涩气味充斥在亭帐中,双方人马都在彼此怒视着。而佩林感觉最强烈的,还是空气中那股不正常的气味。 我还能继续奔跑吗?他想道,还能继续狩猎吗?时轴没有巧合,为什么因缘会把他送到这里,面对他过去的噩梦? “我会服从,达欧崔。”佩林说。 “什么?”菲儿惊呼道。 “但是,”佩林扬起一根手指,“你必须答应我,只有在我完成最后战争中的任务以后,你才能对我处刑。” “你会在最后战争以后接受惩罚?”伯恩哈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在世界终结之后?那样你不就有足够的时间逃走,甚至出卖我们?谁会答应这种事?” “我只能如此。”佩林说,“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我能否走到未来,但我们即将为生存、为这个世界而战。在那之前,其他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这是我能够服从判决的唯一条件。” “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信守诺言?”加拉德问,“我的部下认定你是暗影生物。” “我来到了这里,不是吗?”佩林问。 “因为我们俘虏了你的手下。” “难道暗影生物会担心这种事?”佩林又问道。 加拉德迟疑了。 “我发誓,”佩林说道,“以光明和我救赎与重生的希望发誓,以我所爱的菲儿和我父亲的名字发誓,你终将有机会惩罚我,加拉德·达欧崔。如果你和我都能活过最后战争,我会服从你的判决。” 加拉德审视着他,然后点了点头。“很好。” “不!”拜亚吼道,“这太愚蠢了!” “我们走,光之子拜亚。”加拉德一边说,一边走出了亭帐。“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母亲,您会和我一起走吗?” “很抱歉,加拉德。”摩格丝说,“不行。艾巴亚正在返回安多,我必须与他同行。” “很好。”加拉德继续向前走去。 “等等。”佩林喊道,“你还没告诉我,对我的惩罚是什么。” “是的,”加拉德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的确没有说。” 第三十五章 正确的事情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艾雯一边问,一边向她的房间走去。 史汪点着头。 “如果她们真的出现了,”艾雯说,“绝不能陷入和她们的战斗。” “我们不是小孩子,吾母。”史汪平静地说。 “是的,你们是两仪师,几乎和小孩子一样很不喜欢服从命令。” 史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艾雯有些后悔说出这句话,这么说实在多余,只能显示出她的紧张。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已经试过了数种诱饵,想把麦煞那引出来。但迄今为止,大鱼还没上钩。艾雯发誓,她几乎能感觉到那名弃光魔使正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盯着她。尤缇芮和她的黑宗搜捕队最近没有任何收获。 现在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今晚这两场会面了。必须把她引出来,艾雯已经没时间了,各国的君主们已经在她的劝说下开始行动,而兰德的军队也在聚集。 今晚。只能是今晚。 “去和其他人说清楚。”艾雯说道,“我不想今晚发生任何愚蠢的错误。” “是的,吾母。”史汪咕哝了一句,转过身。 “还有,史汪。”艾雯在她身后说道。 那位前玉座迟疑了一下。 “今晚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不能失去你。” 以往艾雯这样叮嘱她,总会得到史汪一声简单的答应。但今天,她只是微微一笑。艾雯摇摇头,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她发现希维纳正等在那里。 “盖温呢?”艾雯问。 “没有他的信息。”希维纳答道,“我在今天下午派出信使去找他,但信使现在还没回来。我怀疑,盖温正因他的执拗而不愿做出答复。” “他如果不顽固,就不是他了。”没有了盖温,艾雯觉得自己仿佛暴露在不安全的世界中。这种感觉让艾雯自己也感到惊讶,因为正是她命令盖温离自己的门口远一点。现在,她却在因为门前没有他而害怕? “在我的房间周围设双倍岗哨,并在附近安排士兵。如果我的结界没起作用,他们至少还能报警。” “是,吾母。”希维纳说。 “再派一名信使去找盖温,带一封措辞更礼貌的信去。请他回来,不要命令他。”艾雯知道希维纳对盖温的看法,也能想像得出前一封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吩咐完这些之后,艾雯深吸一口气,走进自己的房间,仔细检查了结界,然后开始准备入睡。 我不该感到如此疲惫,佩林一边从快步背上翻下来,一边想着。我只是说了一些话。 那场审判如同一副重担压在他肩上,甚至压在他的整支军队肩上。佩林看着他们走进营地。摩格丝也在队伍中,身边没有任何同伴。菲儿在返程的路上一直紧盯着她,气息中充满了愤怒,但一个字都没说。雅莲德和贝丽兰也和她保持着距离。 摩格丝给佩林定了罪,但实际上,佩林并不在意这件事。他已经将白袍众抛在脑后。现在,他需要率领他的追随者们脱离险境。摩格丝骑马走过营地,找到了莉妮和吉尔。就像加拉德·达欧崔承诺过的那样,他们和所有白袍众的俘虏都已经平安返回了。让佩林惊讶的是,加拉德还送还了全部的货物和车辆。 那么,这场审判就是一个胜利,但佩林的部下却似乎不这么想。士兵们结成小队,返回到营地各处,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 在佩林身边,高尔摇了摇头。“两个银点。” “什么意思?”佩林一边问,一边将快步交给马夫。 “一句俗话。”高尔说着,瞥了天空一眼。“两个银点。我们两次冲向战场,却没有找到对手。又一次,我们失去了荣誉。” “没有对手是好事,高尔。”佩林说,“最好不要流血。” 高尔笑了:“我并没有说想要结束现在这场梦,佩林·艾巴亚,但看看你的部下。他们肯定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你不该毫无目的地以枪矛起舞,但也不该总是让人们做好赴死的准备,却又不让他们战斗。” “如果能有这个选择,我就会这么做。”佩林语气生硬地说,“如果这样能避免一场战争,我……” 一匹马用蹄子猛踢地面。风中带来菲儿的气息,佩林转过头,看到了她。 “你确实避免了一场战争,佩林·艾巴亚。”高尔说,“但新的战争总会等着你。愿你总能找到清水和阴凉。”他说完便小跑着离开了。这时菲儿已经下了马。 佩林深吸一口气。 “好了,我的丈夫。”菲儿说着,大步走到他面前,“你要向我解释一下,你以为你在今天做了什么?让他对你进行判决?答应会服从他的判决?我可没想到自己竟然嫁给了一个傻瓜!” “我不是傻瓜,姑娘。”佩林也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一直都对我说,我需要有自己的主见。今天,我照你的话做了!” “你照我的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可能有你所谓的正确决定!” “你完全可以让我们与他们作战。” “他们要参加最后战争。”佩林说,“我们每杀死一名白袍众,都会让反抗暗帝的力量减弱一分。无论是我、我的部下,还是白袍众,都无法单独与即将到来的敌人抗衡!他们必须活下来,我们也是一样,这是唯一的办法!” 光明啊,向菲儿吼叫的感觉真不好,但这的确让她的火气缓和了下来。让佩林惊讶的是,他周围的士兵也都在点头,仿佛他们在他发脾气以前,都没看到这个明显的事实。 “我想让你负责指挥撤退。”佩林对菲儿说,“陷阱还没有被触发,但我现在每过一分钟都变得更加不安。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我们,他们阻碍了我们的神行术,目的是要置我们于死地。现在,他们知道我们不会与白袍众交战了,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击,也许就在今晚。如果我们的运气够好,他们可能会延迟到明天早晨。” “这件事还没完。”菲儿警告他。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菲儿,向前看吧。” “好吧。”菲儿的身上仍然喷薄着怒气,那双美丽的黑眸里仿佛烧起了火焰。但她没有再和佩林争吵。 “我要进入狼梦,”佩林向营地边缘和他们的帐篷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我将摧毁那个穹隆,或者想办法强迫杀戮者说出恢复神行术的办法,让大家做好行军的准备。每数一百下,就让殉道使尝试施展神行术。一旦他们打开信道,就让大家从通道中离开这里。” “去什么地方?”菲儿问,“杰罕那?” 佩林摇摇头。“那里太近了,敌人可能也在盯着那里。安多,带他们去凯姆林,嗯,不,去白桥。我们要避开敌人可能会预料到的每一个地方。而且,我不想在给伊兰送去警告前,让一支军队出现在她的家门口。” “这个计划很好。”菲儿说,“如果你害怕遭到攻击,我们应该先把随军人员移动过去,然后才是军队。” 佩林点点头。“只要神行术恢复作用,就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人都送走。” “如果你没能成功呢?”菲儿的语气中带着决绝。她依旧感到害怕,但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我没能在一个小时内恢复神行术,就向尼尔德确定能够施展神行术的地方前进。我怀疑这样应该没有用。杀戮者只需要移动穹隆,就能一直困住我们,但我们必须有所行动。” 菲儿点点头。她的气息中出现了犹豫。“但如果我们放弃营地防御,开始行军,那么我们将更容易遭到伏击。” “我知道。”佩林说,“所以我绝不能失败。” 菲儿抱住佩林,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的气息闻起来是这么美妙,永远让佩林感到惊讶和欣喜。“你说过,他比你更强大。”她悄声说道。 “是的。” “我能帮你什么?”她轻声问。 “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照看好他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如果你在那里的时候,被他杀死,你会怎样?” 佩林没有回答。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问。 佩林从她的怀抱中退出来。“菲儿,我依稀能确定,他就是那个蒙蔽两河人的路克大人。他们的气味不一样,但他们之间有某种共同点。当我在狼梦中打伤杀戮者时,那个路克的身上也会出现伤口。” “这应该能让我感觉更好一些吗?”菲儿冷着脸问。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我们结束了梅登的战斗,却发现自己和白袍众的残党只有咫尺之遥。拜亚和伯恩哈又出现在我面前。杀戮者再次出现在狼梦里。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诺姆,就是那个被锁在笼子里的人,你还记得我是在哪里遇到他的吗?” “你说,你那时在追赶兰德,就在……” “海丹,”佩林说,“距离这里骑马只有一个星期的路程。” “真是奇怪的巧合,但……” “不是巧合,菲儿,我的身边不会有巧合,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他来这里同样有原因,我必须和他有个了断。” 菲儿点点头。佩林转过身,向他们的帐篷走去。她的手离开了他的身子。智者们给了他一种茶,能够让他迅速入睡,进入狼梦。 就是现在。 “你怎么能这样就放走他?”拜亚紧紧握住剑柄,指节都泛白了,白色的斗篷被他甩在身后。他、伯恩哈和加拉德这时正走在营地之中。 “我做了正确的事。”加拉德说。 “放走他就不是正确的!”拜亚说,“你不可能真的相信……” “光之子拜亚,”加拉德轻声说,“我发现你的态度变得愈来愈傲慢了。这让我感到困扰,这也应该同样让你感到困扰。” 拜亚闭上嘴,没有再说话,但加拉德能够看出来,他很难管住自己的舌头。伯恩哈一言不发地跟在拜亚身后,看起来非常不安。 “我相信艾巴亚会遵守他的誓言。”加拉德说,“如果他敢背誓,我现在也有合法的立场去逮捕他,执行判决。这种情况说不上是最好,但他的话里包含着某种智慧。我相信,最后战争就要到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团结一切力量对抗暗影才是最重要的。” “最高领袖指挥官。”拜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我尊敬您的判断。但那个人本身就属于暗影,他不会和我们并肩作战,只会攻打我们。” “如果这是真的。”加拉德说,“我们仍然有机会在战场上与他交锋。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光之子拜亚。”哈尼斯这时来到他们面前,行了一个军礼。加拉德点点头。“光之子哈尼斯,准备拔营。” “最高领袖指挥官?这么晚拔营?” “是的,”加拉德说,“我们会在夜晚行军,尽量拉开我们和艾巴亚之间的距离,以防万一。派出斥候,确认他不会跟踪我们。我们要前往卢加德。我们可以在那里招募新兵,补充物资,然后继续向安多进军。” “是,最高领袖指挥官。”哈尼斯说。 哈尼斯离开后,加拉德转向拜亚。那名枯瘦的士兵敬了一个礼,深陷的双眼中燃烧着危险的仇恨,不过,他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加拉德在白色的帐篷之间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传令兵在营地各处发布命令。 过了一会儿,加拉德说道:“你一直都没说话,光之子伯恩哈,你和拜亚一样不喜欢我的决定吗?” “我不知道。”伯恩哈答道,“一直以来我都相信,是艾巴亚杀死了我的父亲。但看到贾瑞特的言行,再回忆他的描述……我的确没有证据。承认这点让我感到气恼,加拉德,但事实就是如此。但他确实杀死了拉希恩和扬姆维克,他杀死了圣光之子,所以他是暗黑之友。” “我也杀死了一名圣光之子,”加拉德说,“也曾被指控为暗黑之友。” “这不一样。”有什么事情似乎正在困扰着伯恩哈,一些他没说出口的事情。 “嗯,确实如此。”加拉德说,“我并非不同意艾巴亚应该受到惩罚,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却也让我感到莫名的困惑。” 他摇摇头。要找到正确的答案,对他来说应该不会很困难。他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但每当他在艾巴亚的事情上自以为找到了答案的时候,就会有令人烦恼的焦虑感涌上心头。 他的母亲告诉他,生命并不像扔出一枚硬币那么简单,不是正面就是反面……这种简单的事情只是一种幻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喜欢。 佩林深深地吸着气。花朵在狼梦中绽放,天空中却翻滚着银色、黑色和金色的云团。这里的气味是如此不协调。烤樱桃饼、马粪、油脂的黏腻、热汤、燃烧的木柴、香芋草、猫蕨草,还有其他上百种他不知道的草药。 它们之中几乎没有可以生长在佩林脚下这片草地上的。佩林不能出现在他的营地中,那样会让他过于靠近杀戮者。 那些气味褪去了。它们消失的速度非常快,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飞跳,他将思绪延伸出去。 我在这里,犊牛。狼出现在他身旁。 “这里的气味很奇怪。” 气味混杂在一起,飞跳说,就好像一千条溪流中的水混合在一起。这很不正常,绝不是好事情。这个地方已经开始崩坏了。 佩林点点头,他移动自己,出现在齐膝高的褐色麦仙翁中,紫色穹隆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飞跳出现在他的右侧,野草随着佩林的脚步发出咯吱的断裂声。 穹隆升起,显得凶恶而诡谲。一阵风吹来,摇动着野草和树枝。闪电在寂静的天空中划过。 他就在那里,飞跳说,一直都在。 佩林点点头。杀戮者会像佩林这样进入狼梦吗?他是不是也像佩林一样,在这里逗留时无法恢复肉体的疲劳?那个人似乎从来不会离开这里。 他在守卫着什么东西。在狼梦中,一定有办法破坏这个穹隆。 犊牛,我们来了,这个意念来自橡树舞者,它的狼群正在向他靠近。现在,它们只剩下三匹狼了——火花、自由和橡树舞者自己。它们并没有加入跑向北方的群狼,而是选择来到这里。 很快地,它们出现在飞跳身后。佩林看着它们,发出关切的询问。这里很危险,狼会真正地死在这里。 它们传回的心意只有坚持。恶贯满盈的杀戮者必须被消灭,我们在一起,就会强大。犊牛不该单独猎杀如此危险的猎物。 佩林点点头,接受了它们的帮助。铁锤出现在他的手中,一同进入了穹隆。佩林以缓慢而坚决的步伐走了进去,他拒绝让自己有无力感。他是强大的,紫色的穹隆只不过是一层空气。他相信,这个世界会因他的意志而改变。 他踉跄了一下,但还是走进穹隆之中。穹隆中的世界要比外面更暗一些,苍老的树木更显衰败,狗茴香的颜色更显深绿或黑褐色,更加缺乏生机。飞跳和狼群也跟随他走进了穹隆。 我们到正中心去,佩林对它们说。如果穹隆中藏有秘密,很可能就是在那里。 他们缓缓地走过灌木和树丛。佩林将自己的意志施加在身边的世界上,地上的枯叶不再发出碎裂声,草茎寂静地拂过这支队伍。这是自然的,是事物本就该有的样子,所以,它们就是这个样子。 去穹隆中心的路很远,所以佩林开始向前跳跃。不是真正的奔跑或跳动,他只是停在一个地方,然后直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虽然杀戮者不是狼,他还是遮住了自己的气味。 我是有优势的。佩林在逐渐靠近穹隆中心时想道。他比我更有经验。但我有狼的帮助。这个地方是我们的梦,他只是入侵者。无论他的技巧有多么高超,他不是我们。 所以我一定能赢。 佩林嗅到了某种东西,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愈来愈强的不正常气味。他和狼蜷伏在一座高大山丘脚下,绕过一道断崖窥看着前方的状况。前面大约五十步远的地方,有一小片老树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判断那里距离穹隆的中心点应该已经很近了。使用狼的移动方式,他们在几分钟里就走过了几个小时的路程。 就是那里,佩林告诉狼群。他看着飞跳。那匹狼已经遮住了自己的气息,但佩林对狼已经有足够多的了解,只需要看到飞跳专注的目光和它前腿微曲的姿势,就完全能确认它的想法了。 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佩林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嗅到,但他感觉到地面传来的一点微弱颤动。 走!他大喝一声,就消失了。当他出现在十步以外的地方时,看到一支箭正插在他刚刚用来遮住身形的山坡上。箭射在一块大石头上,射穿了石头,又刺入土中,最后只留下一段黑色箭羽。 蹲伏在地上的杀戮者站起身,在不远处转过头,看着佩林。他的眼睛仿佛是两团纯粹的黑暗。他的方脸笼罩在阴影之中,高大的身躯肌肉虬结,充满了威胁感。就像以前一样,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那是真正充满恶意的冷笑。他穿着皮革马裤,深绿色的短衫,前臂露在外面,手中擎着他可怕的乌木弓。他没有带箭囊,需要箭的时候,箭就会出现在他手中。 佩林盯着他的眼睛,挑战般地向前迈步。他可以吸引住杀戮者,让狼有机会从背后发动攻击。 杀戮者怒喝一声,转身面对扑向他的自由。佩林在眨眼间出现在他身边,挥下铁锤。杀戮者消失了,佩林的铁锤只砸到了地面,但他已经捕捉到了杀戮者的目的地。 这里?杀戮者身边的气味和佩林所在的地方完全一样。佩林警觉地抬起头,发现杀戮者正盘旋在他头顶的天空中,已经拉满了弓弦。 风,佩林想,风很强! 黑箭离弦,但一阵强风将它吹歪了,只让它射中了佩林脚边的地面。佩林丝毫没有畏缩,而是举起手。他的长弓出现在手中,已经扣上箭,拉满了弦。 当佩林松开弓弦时,杀戮者的眼睛立时睁得更大。然后,他又消失了,出现在距离佩林不远的地面上。飞跳从上空向他扑来,将他拉倒在地。杀戮者用沉闷的声音咒骂了一声,又消失了。 在这里,飞跳传来的意念中显示出一片山坡。 佩林瞬间到达了那里,手中握着铁锤。狼群紧随在他身边。杀戮者一只手举起剑,另一只手握着短刀,开始与佩林和四匹狼正面作战。 佩林首先发起攻击,他怒吼着挥动铁锤。杀戮者的双脚在同时陷入地面,仿佛泥土变成了液体。而佩林的铁锤也因此挥空了。杀戮者手中的短刀向前刺出,穿透了橡树舞者的胸口,他的手向旁边一甩,带出一股鲜血,同时又划过了火花的脸。 橡树舞者甚至没有时间嚎叫,就瘫倒在地上。杀戮者消失了。佩林握紧手中的铁锤,环顾四周。火花呜咽着,发出疼痛和慌乱的气息,也消失了。它会活下来,但橡树舞者死了。 杀戮者的气味又出现在这个地方。佩林转身抡动铁锤,砸在杀戮者刺向他背后的剑刃上。杀戮者再一次显露出惊讶的神情。他龇出牙齿,向后退去,以警戒的目光打量着剩下的两匹狼——飞跳和自由。杀戮者的前臂在流血,那是被飞跳咬伤的。 “那个紫色的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路克?”佩林问。“告诉我,然后马上滚,我会放过你。” “胆子不小,小狼。”杀戮者向他吼叫着,“看我怎么杀光你的狼群吧。” 自由发出愤怒的嚎叫,向前扑去。佩林同时开始攻击。但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颤抖。 不,佩林想。他稳住脚跟。自由却已经被击退,落回地面上。 杀戮者冲向佩林。佩林举起铁锤格挡他的进攻,但杀戮者的武器变成一团烟雾,穿过了铁锤,又在另一边凝聚为实体。佩林大吼一声,竭力向后退去,剑刃已经划过他的前胸,在他的衬衫上留下了从一条手臂到另一条手臂的裂口,还有火烧般疼痛。 佩林喘息着,踉跄地向后退去。杀戮者继续向前进逼,但来自上方的攻击阻碍了他。是飞跳。那匹灰狼再一次将杀戮者压倒在地上。它咆哮着,獠牙闪动着白光。 杀戮者一边咒骂,一边将那匹狼踢开。飞跳发出痛苦的哀号,一直飞出二十多尺远。在他们旁边,自由已经让地面停止颤动,但它的爪子受伤了。 佩林甩掉身上的痛楚。杀戮者对这个世界的控制力非常强。佩林挥动铁锤的时候,动作也会变得沉重缓慢,仿佛他周围的空气也变得黏滞了。 杀戮者在杀死橡树舞者时,脸上挂着狰狞的微笑,这让佩林感到怒不可遏。他向前猛攻,而杀戮者已经站起身,离开山坡,一直朝那个老树丛退去。佩林紧追在后,并不理会自己的伤口。那处伤还不会影响他的动作,不过他还是想像出绷带将伤口裹紧。他的衣服也没有了裂口,并且紧裹在他的胸膛上,以帮助止血。 他紧随杀戮者进入那片树丛。他们头顶的枝叶密不透风,藤蔓在黑色的阴影中甩动。佩林无暇去顾及那些藤蔓,正常的藤蔓不会这样甩动,不过它们并不能碰到他。只要靠近佩林,它们就会变得枯萎,不再有任何动作。 杀戮者咒骂着,突然开始以极快的步伐移动,在佩林面前只留下一片虚影。 佩林也加快了速度,并无意识地趴伏在地上,开始追逐杀戮者,就像猎杀那头白色牡鹿一样。 杀戮者的速度很快,但他只是一个人,犊牛则是这片大地的一部分。这里的树、草、岩石、河流,全都是属于它的。它在森林中穿行,如同一阵疾风吹过空谷。它追赶在杀戮者身后,渐渐逼近过去。前面每一根倒下的树干都在阻碍着杀戮者的脚步,但对犊牛来说,它们只是道路的一部分。 犊牛跳到一旁,爪子落在树干上,推动自己转弯。它翱翔在空中,飞过大大小小的岩块,从一块石头跳向另一块,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飞跃的轨迹。 杀戮者身上第一次散发出恐惧的气味。他消失了,但犊牛紧追不舍。他们出现在那支军队宿营的地方,一把巨型石剑投落的影子下面。杀戮者回过头,咒骂了一句,又消失了。 犊牛紧紧追赶。这一次是白袍众宿营的地点。 他们来到了一片小高地上。 一片山坡上的洼地。 一座小湖中间。犊牛轻松地跑在水面上。 杀戮者的每次移动,它都紧随在后,每一次都更加逼近敌人。他们已经没有使用剑、锤和弓矢的时间,这是一场刻不容缓的追逐,犊牛成为猎手,它…… 它跃入一片田野之中,杀戮者并不在这里。不过,它已经嗅到那个人的行踪。它跟随着捕捉到的气息,出现在同一片田野的另一个地方。这里有着周围所有地方传来的气味。这是怎么回事? 佩林停下脚步,穿靴子的脚落在地上。他环顾四周,感到一阵困惑。杀戮者一定是以极快的速度去了同一片原野中的数个地方,混淆了自己的踪迹。佩林竭力想要确定这些地方的先后次序。但所有气息都在渐渐消失,并混杂在一起。 “光明烧了他!”他说道。 犊牛,一个意念传来。是火花。那匹狼已经受了伤,但它并不像佩林以为的那样已经逃走了。它传来一个景象:一根银色细棍,长度差不多是手掌张开时拇指尖到小指尖的两倍,被插在一丛狗茴香里面。 佩林微微一笑,让自己移动到那里。那匹受伤的狼,就趴在那个东西旁边,身后留下一道血迹。这显然是某种特法器。看起来,它仿佛是由无数条纤细的金属丝缠绕而成,就如同一根辫子,朝下插在松软的土中。 佩林把它从泥土中拔起来。穹隆并没有消失。他在手中转动着这支一头带尖的短杖,并不知道该如何让穹隆消失。他用意志改变这支尖杖,想把它变成一支普通木棍。让他惊讶的是,他的意志被弹开了。他手中的物体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它以自己的真实本体出现在这里,火花对他说。狼传来的意念在竭力表达某种信息,它要告诉佩林,这件物品比梦的世界中的其他存在都更加真实。 佩林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他首先要移动穹隆。如果成功,就能让他的营地脱离被穹隆笼罩的区域。他将自己移动到记忆中穹隆的边缘。 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穹隆的中心也随他一起移动了。他来到自己走进穹隆的地方,但穹隆边缘已经不在这里。佩林抬头望去,穹隆覆盖了整片天空,向周围一直延伸开去。 犊牛,火花传来信息,我自由了。那种不正常的感觉消失了。 快走,佩林对它说。我会除掉这个东西。你们全朝不同的方向移动,发出长嚎,迷惑杀戮者。 狼全部发出回应。佩林心中属于猎手的那个部分感到颓丧,因为他没能正面击败杀戮者。但他手中的东西更重要。 他想要移动到某个遥远的地方,但这么做没有奏效。看样子,即使他拿着这件特法器,也还是会受到穹隆的约束。 所以,他只能一次移动尽量远一些的距离。尼尔德说过,无法施展神行术的范围大约是营地周边十二里半径内的地区。所以佩林向北移动了十二里,然后再次移动。巨大的穹隆随他一同向北,它的中心一直都笼罩在他的头顶。 他会把这支尖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杀戮者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 一个邀请 艾雯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穿着用金线缝制的纯白色长裙,胸衣的金线刺绣中缀着光彩熠熠但未经雕琢的小粒黑曜石。真实世界里绝不会有这样的衣服,但在这里没有关系。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她给自己设定的起点。然后,她让自己出现在黄宗区的走廊里。奈妮薇正在那里,双臂抱在胸前。她身上是一件正常得多的棕褐色长裙。 “希望你一定要非常小心,”艾雯说,“你是这里唯一将要与那名弃光魔使正面作战的人。你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的经验也要比其他人更多。如果麦煞那来了,你将指挥这次攻击行动。” “相信我能成功。”奈妮薇的嘴角翘了起来。是的,她能成功。不管怎样,想要阻止奈妮薇发动进攻是很困难的。 艾雯点点头,奈妮薇消失了。她会躲藏在评议会大厅附近,搜寻受到引诱前来偷听的麦煞那或黑宗两仪师。艾雯又出现在塔瓦隆城中的另一个地方,一座大厅里,今天真正重要的会议,她与智者和寻风手的会面将在这里进行。 塔瓦隆城中有几座用于音乐演出和召集会议的大厅。这座名叫“乐师之路”的大厅很符合艾雯今天行动的要求。它的墙壁上覆盖着羽叶木护墙板,上面雕刻着森林树木的图案,这里的椅子同样用羽叶木制成。它们的木材都取自在巨森灵歌声中生长的大树,每一件都是美丽的艺术品。观众席的座椅被排列成半圆形,环绕着中心的乐池。穹顶的大理石上雕刻着浩瀚的星空。整座大厅虽然不显豪华,但每一个角落都显露出艺术家的灵性与极尽精细的用心。 智者们已经到了——艾密斯、柏尔和麦兰。麦兰的肚子已经因怀胎将近足月而高高隆起。这座大厅中的一侧是高大的舞台,智者们可以舒服地坐在台板上。同时坐在观众坐席上的人也不会俯视她们。 莉安、尤缇芮和希安妮正坐在智者对面的椅子里,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枚伊兰复制的梦之特法器。看起来,她们都显得虚幻而稀薄。伊兰本来也应该在这里,但她已经警告过艾雯,现在她的导引经常会失败,所以她有可能无法进入特·雅兰·瑞奥德。 两仪师和智者们在几乎能感觉到敌意的气氛中相互审视着。两仪师都认为智者是缺乏训练的野人;智者则认为两仪师是妄自尊大的无能之辈。 艾雯出现在大厅时,一群黑皮肤、黑头发的人也出现在大厅正中央。那些寻风手都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周围。史汪曾经根据自己教导这些寻风手的经验向艾雯报告说,海民中一直流传着各种关于特·雅兰·瑞奥德以及其中危险的传说。当然,这并没有阻止寻风手们从发现梦的世界真实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努力学习一切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 站在寻风手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细瘦,有一双细长眼睛和长脖子的女人,挂在她鼻子和左耳之间的细长金链上串着许多徽章。她应该就是舍琳。奈妮薇曾经和艾雯描述过她的样子。她身后另外三名寻风手中,一个相貌威严、黑发中已经夹杂了白丝。根据海民寄来的信件和奈妮薇的描述,艾雯知道她名叫蕾耐勒。艾雯本以为她应该是寻风手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但现在看起来,她对身边的另外三个人却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难道她已经失掉了亚桑米亚尔诸船长寻风手的地位? “欢迎。”艾雯对她们说道,“请坐。” “我们站着就好。”舍琳说道,她的声音显得相当紧张。 “艾雯·艾威尔,这些是什么人?”艾密斯问,“不该让无知的幼儿进入特·雅兰·瑞奥德。这里不是被沙獾放弃的巢穴,可以让小孩子随意探索。” “小孩子?”舍琳问道。 “你们在这里就是小孩子,湿地人。” “艾密斯,请不要这样。”艾雯打断了她,“是我借给她们特法器,让她们来到这里。我有必要这么做。” “我们可以在梦的世界以外见面。”柏尔说,“就算是选择战场中心,大概也比这里安全。” 确实,寻风手们对特·雅兰·瑞奥德的了解还非常有限。她们色彩鲜艳的衣服还在周期性地改变着颜色,就在艾雯眼前,蕾耐勒的罩衫甚至完全消失了。艾雯发觉自己有些脸红。不过伊兰告诉过她,在波涛之间,海民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上半身都是一丝不挂。片刻之后,蕾耐勒的上衣又重新出现了,她们身上的首饰也同样在不停地变化。 “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有原因的。”艾雯大步走上前,坐进椅子里。“舍琳·丁·塞布拉·夜水和她的姐妹们已经被告知这里的危险性,并愿意为她们自身的安全负责。” “有点像是交给一个小孩火把和油桶。”麦兰喃喃地说道,“还宣布你已经让他为自己的安全负起了责任。” “我们必须忍受这种争吵吗,吾母?”尤缇芮问。 艾雯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请仔细考虑一下,你们现在分别是你们族人的领袖,被认为是有智慧和见识深远的人,我们之间是否至少能以礼相待?”艾雯又转向海民,“寻风手舍琳,你已经接受了我的邀请,难道你现在又要拒绝我的好意,在这次会议中绝不肯就座?” 舍琳犹豫着,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傲慢的气势。最近两仪师与海民之间的交往已经让她逐渐胆大起来。艾雯压抑心中的怒意,她不喜欢关于风之碗签订的契约。奈妮薇和伊兰本来应该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好一些,她们…… 不,伊兰和奈妮薇已经尽力而为了,她们所承受的压力绝对非同寻常。而且任何人都知道,与海民签订契约只比和暗帝本尊签订契约要好一点。 舍琳终于稍稍点了一下头。在她考虑的时候,她的罩衫改变了好几种颜色,最后固定在猩红色上,她身上的珠宝也在不断消失,又重新出现。“好吧,我们是因为你的礼物才能来到这个地方,所以我们应该接受你的好意。”她坐进了一把远离艾雯和其他两仪师的椅子,其余寻风手也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艾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想像出几张小桌子,上面放着香气扑鼻的热茶。寻风手们都吃了一惊。而智者们则连眼睛没眨一下。艾密斯伸手拿起茶杯,杯子里的玫瑰花茶变成了某种色泽更深的茶水。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这次会议的目的了。”柏尔一边说,一边吮着茶水。海民们没有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但两仪师们也都在喝茶了。 “我们已经猜到了。”舍琳说,“这次会面是不可避免的,尽管我还是以风的名义,希望这样的对峙不必发生。” “那么,说吧,”尤缇芮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舍琳只是看着艾雯。“在数不清的季节和潮汐中,我们隐藏了寻风手的能力,让两仪师无从知晓我们的本质。白塔永远都在吸纳力量,却从不懂得释放。进入白塔的人,就再不会被允许离开。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你们想得到我们,因为你们不能容忍女性导引者不受你们的控制。” 两仪师皱起眉头。艾雯瞥见麦兰在点头表示同意。寻风手的话没错,但她只说到问题的一部分。如果她们知道白塔的训练会给她们带来多少益处,让世人知道这些导引者有人管理和训练会为她们提供怎样的安全保证…… 但艾雯知道,这种想法并不实际。海民有自己的传统,即使没有白塔的管理,他们也能很好地使用自己的导引者。艾雯并不像奈妮薇和伊兰那样,与海民打过很多交道,但她也得到相当详尽的报告。寻风手在很多导引技能上都有所不足,但她们对于一些特别的编织,尤其对于风之力编织的了解与运用,远远超过两仪师。 这些人应该知道事实。难道这不正是白塔和三誓存在的原因吗?“你是正确的,舍琳·丁·塞布拉·夜水。”艾雯说道,“也许你们对两仪师隐瞒自己的能力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尤缇芮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个非常不符合两仪师身份的反应。舍琳身子一僵,脸上的徽章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她的外衫变成了蓝色。“什么?” “你们这么做也许是明智的。”艾雯说,“我不会对我之前的诸任玉座予以批评,但她们的决策的确有待商榷。也许我们对于控制女性导引者实在是过于热心了。很显然,寻风手在导引训练方面做得很好,我相信,白塔能够从你们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舍琳坐稳身子,审视着艾雯的面孔。艾雯看着她的眼睛,保持面容的平静。看看我的决心吧,她想,知道我这么说是认真的,并没有逢迎欺瞒之意。我是两仪师,我所说的绝非虚言。 “那么,”舍琳说,“也许我们能够签订一份契约,让我们可以训练你们的人。” 艾雯露出微笑。“我一直希望你们能想到这一点。”在她身旁,另外三名两仪师都用颇具敌意的眼光看着她。她们会明白的,在谈判中占据上风的办法就是像甲虫抖掉背翅上的雨水般,甩掉最初的期望。 “不过,”艾雯说,“你们也都知道,白塔同样拥有许多你们完全不了解的知识,否则你们就不会在契约中要求我们的部下也对你们寻风手进行训练了。” “我们不会废除那份契约。”舍琳立刻说道。她的外衫变成了浅黄色。 “哦,我也不希望发生那种事。”艾雯说,“现在你们已经有了两仪师导师,这样很好。而那些和你们签订契约的人也获得了意外的收获。” 艾雯的每个字都千真万确,但她也知道,寻风手们会从这段话中听出另外一层意思——艾雯很想让两仪师登上她们的船只。舍琳靠进椅子里,眉头皱得更深了。艾雯希望她正在考虑,海民在风之碗上取得的胜利是不是一开始就已经被两仪师们设计好了。 “如果说,我们先前达成的协议还有何不妥之处,”艾雯说,“我认为那就是它的规模还不够庞大。”她转向智者们。“艾密斯,你是否认同,两仪师拥有智者们所不知道的导引知识?” “只有傻瓜才不承认两仪师拥有的丰富经验。”艾密斯谨慎地说,“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们一直在演练和摸索各种编织,不过我们也掌握着她们不知道的知识。” “是的,”艾雯说,“在我接受智者训练的时间里,我学到的领袖技艺要远远超过我在白塔的时候。你们还针对特·雅兰·瑞奥德和梦卜对我进行了严格训练,这些都让我获益良多。” “是的,”柏尔说,“说实话,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是在逗弄一只三条腿的蜥蜴,用木棍试探它还能不能爬得更远一些。我想,我们还是切入主题好了。” “我们需要彼此分享我们所知道的一切。”艾雯说,“我们三个女性导引者组成的集团,需要组建起联盟。” “我想,你大概是希望由白塔作为联盟的主导。”舍琳说。 “我一直在强调,”艾雯答道,“只有分享和相互学习才是明智的。智者们,我会派出白塔的见习生,接受你们的训练,尤其对于掌握特·雅兰·瑞奥德的训练,这一点非常重要。” 两仪师中应该很难再发现像艾雯这样的梦卜者了,这种异能非常罕见,但她依然抱有这样的希望。而且,如果智者能帮助她训练一些姐妹通过特法器进入特·雅兰·瑞奥德,并能在其中行动自如,也会有很大的意义。 “寻风手,”艾雯继续说道,“我也会派人去你们那里,学习各种编织技巧,尤其是关于风之力的编织,希望她们能像你们那样掌握呼唤风的手段。” “寻风手学徒的生活并不轻松,”舍琳说,“我认为你们这些惯于白塔舒适生活的人,在我们的船上会感到格外艰难。” 艾雯的臀部仍然清楚地记得她在白塔中度过的那段“舒适”生活。“我并不怀疑这是一种挑战。”她说道,“但我也相信,这对我们也将是一种非常有帮助的历练。” “那么,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做出相应的安排。”舍琳说着,向前倾过身子,语气中流露出更多的期待。“当然,这是需要酬劳的。” “作为对等回报,”艾雯说,“你们可以派遣你们的学徒进入白塔,接受我们的训练。” “我们已经向你们派出人员了。” 艾雯哼了一声。“那些只是象征性的牺牲品,只为了让我们不会对寻风手产生怀疑。你们派出的人几乎都很不情愿,而且也不愿意与我们多作交流,这种情况必须改变。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导引者成为你们的寻风手。” “那么,情况又会有什么不同呢?”舍琳问。 “你们派出的人在训练结束后,能够回到你们中间去。”艾雯说,“智者,我也会要求你们向白塔派遣艾伊尔学徒,但受到派遣的人必须是自愿的。她们不会成为两仪师,只是前来学习我们的方式与方法。训练结束后,她们也可以返回艾伊尔人中间,只要她们希望如此。” “情况并不这么简单。”艾密斯说,“我很担心,如果我们的人习惯了湿地人软弱的生活方式,又该如何?” “你不可能强迫她们……”艾雯说道。 柏尔打断了她。“她们依然是智者学徒,艾雯·艾威尔,是需要完成训练的孩子。就算我们同意这个计划,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有很不妥当的地方,让我感到不舒服,就好像在奔跑了一天之后又吃了过多的东西。” “如果我们任由两仪师引诱我们的学徒,”麦兰说,“她们也许没办法摆脱她们的诱饵。” “你希望她们摆脱吗?”艾雯问,“难道你没有看到我吗,麦兰?一名受过艾伊尔人训练的玉座?如果能有更多像我这样的人,你们和你们的族人又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了解节义和三绝之地的两仪师,懂得尊重艾伊尔智者,而不是只把他们看成对手和野人?” 三名艾伊尔人显然被艾雯的话触动了,她们彼此对视着,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么你呢,舍琳?”艾雯问,“如果能够得到接受过你们训练的两仪师,尊重你们的方式,将你们视为朋友,你们又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对我们来说,将是一种巨大的收获。”舍琳承认,“前提是你派到我们这里的人,不能像我们所见到的两仪师那样妄自尊大、专横跋扈。迄今为止,我见到的两仪师都应该在桅杆上被挂上几天,好改改她们的脾气。” “这是因为你们只要求得到两仪师,”艾雯说,“她们已经习惯了她们的方式。我们派遣的将是见习生,她们具有更强的灵活性。” “见习生?”舍琳立刻说道,“这不符合契约中的规定。” “这个问题完全可以解决。”艾雯答道,“如果我们允许海民导引者在白塔中学习,并能够自由返回到海民之中,你们也就不再那么迫切地需要两仪师导师了。” “这将是一份完全不同的契约。”舍琳摇着头,“签订一份契约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两仪师是狡诈多谋的,就像你们戒指上的那条蛇一样。” “如果我在契约中加上一条,把借给你们的那些梦之特法器赠送给你们呢?”艾雯问道。 舍琳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在真实世界里,她那只手中一定拿着一只小碟子,向那个碟子导引一点魂之力,持有它的女性导引者就能进入特·雅兰·瑞奥德。艾雯当然没有向海民提供不需要导引就能进入梦的世界的特法器,那些特法器应用范围更广,因此也就更强大。最好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在特·雅兰·瑞奥德中。”艾雯向前倾过身子,“你们可以去任何地方,能够不使用神行术,就与远方的人见面。能够探查他人的隐秘,也能隐瞒自己的行动。” “你所说的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艾雯·艾威尔。”艾密斯严厉地说道,“放任她们这么做,就像是让一群湿地小孩在三绝之地乱跑。” “你不可能将这个地方单独控制在手中,艾密斯。”艾雯说。 “我们不会那么自私。”那名智者说道,“但我说的是她们的安全。” “那么,”艾雯说,“也许最好的办法是让海民派一些学徒来接受智者的训练,而你们也向她们派出学徒。” “生活在船上?”麦兰惊讶地说道。 “还有什么办法能更好地克制你们对水的恐惧?” “我们并不害怕水,”艾密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们尊敬它,你们湿地人……”她提起船的时候,语气总像是在说一头困住狮子的牢笼。 “不管怎样,”艾雯又转向海民,“那些特法器我完全可以送给你们,只要我们签订契约。” “你已经把它们送给我们了。”舍琳说。 “它们是借给你们的,舍琳,我派人把它们送过去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而你现在将永远地把它们送给我们?”舍琳问,“不再坚持那种全部特法器必须属于白塔的无聊理论?” “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制定条例,防止特法器被那些发现它们的人所占有。”艾雯说,“这样,我们就能避免某个愚蠢的商人或者农夫持有会造成危险的物品。但我愿意正式宣布,寻风手和智者不在此条例的管理范围之内。” “就是说,那些玻璃柱……”艾密斯说道,“我一直都想知道,两仪师是否会试图占有它们。” “我不认为会发生这种事。”艾雯说,“我相信,如果我们正式宣布,那些特法器和你们所拥有的其他特法器都属于你们所有,两仪师不会试图取得它们,这样艾伊尔人应该才会放心。” 智者们显然都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我还是觉得这个盟约很奇怪。”柏尔说,“艾伊尔人在白塔接受训练,但不会成为两仪师?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世界在改变,柏尔。”艾雯轻声说道,“在伊蒙村的小溪旁,有一片美丽繁盛的花田,我们称那种花为伊蒙之光。我的父亲很喜欢去那里散步,欣赏那些花朵。但是,当新桥建成时,人们为了过桥,都会走过那片花田了。” “我的父亲用了几年时间想要人们绕过那片花田,不要踩踏花朵。矮篱笆、告示牌,这些都没用。这时,他想到在花田中间用河石铺一条平整的道路,让花朵在道路两旁生长。然后,人们就不再踩那些花了。” “当改变到来的时候,你可以尖叫着,要求一切事物保持原样。但这么做,往往只能让你自己被踩在人们的脚下。而如果你可以引导变革,变革就能为你所用,就像至上力为我们所用。但首先,我们必须接受改变的发生。” 艾雯逐次望向身边的人。“我们三个集团在很久前就应该能够竭诚合作了。最后战争已经降临到我们的头顶,转生真龙将要释放暗帝。如果这些还不够,我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的敌人,一股势必要摧毁两仪师、寻风手和智者的强大力量。” “霄辰人。”麦兰说。 蕾耐勒坐在寻风手最末尾的位子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的衣服又发生了变化,现在她身披战甲,手持长剑。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这身装束才消失不见。 “是的,”艾雯说,“如果团结起来,我们就足以与他们抗衡,如果各自为战……” “我们必须考虑这个契约。”舍琳说道。艾雯注意到一阵风吹过大厅,很可能是一名海民在无意间造成的。“我们需要再次见面,也许还要先做出一个承诺。我们所要求的条件是:一年向你们派遣两名学徒,你们也同样派两个人到我们这里。” “不能是你们最弱的人,”艾雯说,“我希望你们承诺这一点。” “你们也是一样?”舍琳问。 “是的。”艾雯说。两个人是一个开始,一旦计划被证明有效,她们也许会愿意派更多人来。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那我们呢?”艾密斯问,“我们也要参加这个‘契约’?” “两名见习生,”艾雯说,“交换两名学徒。她们要接受不短于六个月的训练,最长时间不超过两年。我们的人在你们那里,会被当作学徒看待,必须遵循你们的规则。”她犹豫了一下。“在训练结束时,全部学徒和见习生必须返回自己的组织中,生活至少一年。然后,如果你们认为她们依然想成为两仪师,她们可以返回白塔,由我们考虑是否接纳她们。我们的见习生如果决定要加入你们,也以同样方式处理。” 柏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还会有像你一样的人,能够理解我们的方式,明白我们的好处。但对我们来说,失去你依旧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我的岗位在别的地方。”艾雯说。 “你们愿意也这样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舍琳问智者们,“我们是否可以签订同样的契约?” “如果这样的契约能得到我们其他成员的同意,”柏尔看着其他智者,“我们也会和你们签订同样的契约,但我们必须先与其他智者讨论这件事。” “那么这些特法器呢?”舍琳又转头看着艾雯。 “它们是你们的了。”艾雯说,“作为交换,你们不再要求我们派遣姐妹去传授技艺,我们也会让还在我们这里的海民返回族人里去。但最终还是要由你们的族人做出决定,而我也要将此事提交白塔评议会接受表决。” 当然,作为玉座,她的政令就是法律。但如果评议会不予支持,这些法律也只会是一纸空文,所以,艾雯需要得到宗派守护者们的赞同。她需要这种支持。现在她与评议会之间应该有更多的坦诚与配合,更少的秘密和纠纷。 而且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提案能够得到评议会的赞许。两仪师不喜欢放弃特法器,但她们更不喜欢因为风之碗而与海民签订的契约。为了摆脱掉那个契约,她们大概会答应任何事情。 “我知道,你会想办法结束两仪师对我们的教导。”舍琳说道。她的语气显得非常满意。 “你更愿意得到什么?”艾雯问,“我们之中力量最弱的两仪师?把对你们的教导当作一种惩罚的导师?还是你们自己人在我们这里竭尽全力学到知识,更会毫无保留地与你们分享?”实际上,艾雯的确有些想只按照先前的那个契约,派遣两仪师去教导这些海民,她完全可以合理地对那些契约条件做出自己的解释。 但她还是希望这份新契约能够代替原有的那一份。她有一种感觉,最终她还是要把前来白塔学习的海民姐妹放回去,至少是那些渴望能回到同族之中的姐妹。世界正在改变。现在,寻风手已经不再是秘密,旧有的方式不能再维持下去了。 “我们会讨论这件事。”舍琳说道。她向其他人点点头,随后她们就从大厅中消失了。她们学习得的确很快。 “这是一种危险的舞蹈,艾雯·艾威尔。”艾密斯说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披巾。“艾伊尔人曾经以服侍两仪师为荣耀。但那个时代早已过去了。” “你们想得到的那种人不过是一个梦想,艾密斯。”艾雯说,“与梦想相比,真实的生活往往只会让人失望。但至少,当你在真实世界中找到荣誉时,你会知道那并不只是你的幻想。” 那名智者点点头。“我们很可能会同意这份契约,我们需要学习两仪师所掌握的知识。” “我们会挑选出我们之中最强大的,”柏尔说,“她们将不会被湿地人的软弱所腐蚀。”她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味。在柏尔的意识中,说湿地人软弱并不是一种冒犯。 艾密斯点点头。“只要你不会企图用钢链锁住我们,你所做的就是一件好事。” 不,艾密斯,艾雯想,我不会用钢链锁住你们,我会使用蕾丝。 “那么,”柏尔说,“今天你还需要我们吗?你曾经说过,会有一场战斗?” “是的,”艾雯说,“我希望会是如此。”她还没有收到任何信息,这意味着奈妮薇和史汪还没发现可能前来偷听的人。她的计策失败了吗? 智者们向她点点头,然后走到一边,开始低声商议起来。艾雯则走到其余的两仪师面前。 尤缇芮站起身。“我不喜欢这样,吾母。”她看着智者们,声音很轻,“我觉得评议会不会同意这件事,有许多人会非常固执地坚持将所有与至上力有关的物品收归白塔所有。” “评议会会明白的。”艾雯说,“我们已经将风之碗交给了海民。现在,伊兰又重新发现了制造特法器的方法,很快就会有更多的特法器出现,我们不可能将它们全部收入囊中。” “但伊兰是两仪师,吾母。”希安妮也站起身,她的表情显得相当困扰。“您当然可以管控她所制造的一切物品。” “也许,”艾雯低声说道,“但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之后,这么多异能突然之间重新回到我们手中。我们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有了这么多发现,这是为什么?我的梦行、伊兰的特法器、预言,罕见的异能层出不穷。一个纪元结束了,世界正在改变。我怀疑,再过不久,伊兰的异能将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如果一名智者或海民也能制造特法器了呢?” 她面前的三个人都在困惑中保持着沉默。 “但就这样放弃依然是不对的,吾母。”尤缇芮最后说道,“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我们还是会控制住智者和寻风手。” “那么殉道使呢?”艾雯低声说道。她已经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不悦了。“难道我们还要坚持占据全部供男人使用的法器和特法器,哪怕我们不能使用它们?如果有殉道使掌握了制作特法器的异能呢?我们还要强迫他们交出他们制造的每一样物品吗?我们有那样的力量吗?” “我……”尤缇芮张了张口。 莉安一摇头。“她是对的,尤缇芮,光明啊,她的确是对的。” “这个世界已经不可能只属于我们了。”艾雯轻声说道,她不想让智者们听到自己的话。“难道不是吗?黑塔约缚了两仪师。艾伊尔人不再敬畏我们。寻风手在许多个世纪里都把她们的导引者藏在我们鼻子底下,而且现在她们正变得愈来愈胆大妄为。如果我们还想用双手紧紧抓住所有这些人,如果我们成功了,就是暴君;而如果失败了,我们将只是一群傻瓜。这两个称号,我都不想要。” “我们会引导她们,尤缇芮,我们必须成为全部女性所仰望的楷模。要做到这点,我们不能把她们握在手心里,而是要让她们的导引者接受我们的训练,同时派出我们最具天赋的见习生,去掌握她们所擅长的技艺。” “如果她们也做着这种打算呢?”莉安轻声问道。她的视线不断飘向正在大厅另一端低声议论的智者们。“如果她们也想要引导我们,就像我们想要引导她们一样呢?” “那我们就要比她们做得更好。”艾雯说,“而现在,所有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团结起力量,对抗暗影和霄辰人。我们必须……” 狼狈不堪的史汪出现在大厅里,她的长裙有一侧被烧焦了。“吾母!我们需要你!” “战斗开始了?”艾雯急迫地问道。大厅另一边的智者们也都转头向这里看过来。 “是的。”史汪喘息着说道,“刚刚开始。吾母,她们不是来偷听的!她们发动了突袭!” 佩林迅速地在大地上向北前进,每一步都移出数里之远。他需要把这支尖杖带到远离杀戮者的地方去,也许把它扔进大海?他可以…… 一支箭呼啸着撕裂空气,划过他的肩膀。佩林咒骂一声,转过身。他们正站在一道高高的岩石山坡上。杀戮者站在他的下方,正将乌木弓举到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前方,黑眼里闪动着怒意。他又射出一支箭。 一堵墙,佩林想道。一堵砖墙出现在他面前。那支箭射入砖块中足有几寸深,但还是停住了。佩林立刻将自己移走。但有这件特法器的束缚,他不能走得太远。 佩林改变了方向,不再向正北方移动,而是转向东方,但他怀疑这样并不能摆脱杀戮者。杀戮者也许能够看到穹隆的移动,以此判断他的方向。 该怎么办?他打算把尖杖扔进海里。但如果杀戮者跟过来,就能轻易从海底找到它。佩林现在只能集中精神,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几乎每一次心跳就移动数里。他能甩掉那个敌人吗?大地在他脚下变成一片急速后退的幻影。山脉、森林、湖泊、草地…… 就在他以为自己可能已经甩掉杀戮者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边,挥起利剑,斩向他的脖颈。佩林猛一低头,刚好躲过这次攻击。他咆哮着举起铁锤,但杀戮者又消失了。 佩林站在原地,感到一阵气馁。杀戮者的移动速度比他更快。而且只要他看清佩林的移动路线,就尽可以在前面等着佩林,带着穹隆将他罩住,然后直接跳到佩林身边,发动攻击。 我不可能甩掉他,佩林明白了。如果要保护菲儿和其他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死杀戮者,否则,无论他把尖杖扔到何处,都会被杀戮者找到,然后重新用陷阱困住他的人众。 佩林向周围扫视了一眼,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方位,他正站在一片被稀疏树林覆盖的山坡上。龙山就在北边。他向东瞥了一眼,在树梢上看到了一座巨大建筑的尖顶,是白塔。他也许能在那座城市中获得优势,至少那里为数众多的建筑物和街道能给他提供很多藏身之地。 佩林朝那个方向跳过去,手中拿着尖杖。紫色穹隆也随他一同移动。杀戮者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打算逃避这在所难免的一战。 第三十七章 白塔中的黑暗 盖温坐在凯姆林王宫花园的一张长椅上。他遣走艾雯的信使后,已经又过了几个小时。已过半满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仆人们偶尔会走过来,看看他是否需要什么。他们似乎都很为他担忧。 其实他只是想看一眼天空,他已经有几个星期不曾见到真正的天空了。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但他依然只是将外衣搭在椅背上。在清朗的天空下,就连空气也仿佛清新了许多。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微光消失时,星星开始闪动,如同有一点害怕外面世界的小孩,悄悄窥看着这座在夜色中逐渐沉寂的城市。能再次看到星星的感觉也特别好。盖温深深地吸着气。 伊兰是对的。盖温对亚瑟的恨意大多是因为他自己遭受的挫折,也许还有嫉妒。亚瑟所扮演的角色其实和盖温对自己的期望非常像:统治诸国,指挥大军。看看他们的人生,谁成为真正的王子,谁又变成了失意的牧羊人? 也许盖温会拒绝艾雯的召唤,是因为他想成为领导者,成为那个完成英雄史诗的人。如果成为艾雯的护法,他就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帮助她改变这个世界。保护伟人的安全是一个充满荣誉的任务,这是一种巨大的荣誉。所谓的英雄事迹又有什么意义?因为它们能得到世人的赞扬?还是因为它们能创造美好的生活? 说到默默无闻地帮助别人成就一番事业,他知道,斯利特就是这样的人。他钦佩这种人,但从来都不曾真正理解过他们。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迎接那些挑战,他想,我必须帮助她。在她的背影中帮助她。 因为他爱她,更是因为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两名吟游诗人在同一个舞台上唱起不同的歌曲,那么两个人所发出的声音就成了噪声。只有当一个人退到舞台旁,为另一个人的旋律唱出和声时,美妙的歌曲才能打动每一位观众。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他站起身。他不能以一位王子的身份回到艾雯身边,他必须是她的护法,必须照看她,侍奉她,去执行她的意志。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他将外衣甩到肩头,大步向王宫走去。正在池塘边欢唱的青蛙们忽然都闭上了嘴,然后是一阵水花溅起的声音。盖温已经走过池塘,进入了王宫。没过多久,他就来到妹妹的寓所门前。伊兰应该还没睡,最近她的睡眠一直都很有问题。过去几天里,他们经常会在上床前手捧一杯热茶,享受一段闲适的聊天时间。但这一次,盖温却被守在伊兰门前的柏姬泰拦住了。 她又瞪了盖温一眼。没错,她根本不喜欢代替盖温成为女王卫兵的元帅。盖温早已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总会觉得有些尴尬。这时,这个女人已经在他面前举起一只手。“今晚不行,小王子。” “我要离开这里,去白塔了。”盖温说,“我要和她道别。” 他再次迈开步子。但柏姬泰已经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把他推了回去。“你可以明早再走。” 盖温几乎要把手按在剑柄上,但他还是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动作。光明啊!他不能总是以为能用剑解决一切问题。他已经变成一个傻瓜了。“请去问一下,她是否愿意见我。”他礼貌地说,“多谢了。” “我有我的命令。”柏姬泰说,“而且,她不可能跟你说话,她正在睡觉。” “我相信她现在应该还没睡着。”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睡眠。”柏姬泰叹了口气,“这是两仪师的事情。去睡吧,明天早晨,你的妹妹也许会给你带来艾雯的信息。” 盖温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梦行。他猛然想到,这就是所谓“两仪师的事情”。艾雯的确曾经向一些两仪师传授过这种技艺。“那么,艾雯一定也睡了?” 柏姬泰看着他。“该死的,也许我说得太多了,快回你的房间去吧。” 盖温退了下去,但并没有返回自己的房间。他清楚地记得罪奴主对他说的那些话——寻找敌人的弱点和力量所在,探查他们能以何种方式发动出其不意的突袭…… 出其不意的突袭。 他立刻冲出伊兰的寓所,拼尽全力在王宫的走廊中狂奔,直奔伊兰设立的神行术房间而去。谢天谢地,一名家人正在那里执勤。虽然睡眼惺忪,但她还醒着,在等待可能需要神行术的紧急信使。盖温不认识这名黑头发的女子,但她似乎认得盖温。 她打了个呵欠,按照盖温的要求开启了神行术通道。盖温一步跨过通道,直接站到白塔的神行术场地中。通道立刻在他身后消失了。盖温愣了一下,不由得又骂了一句,通道是紧贴着他合拢的!为什么那个家人要把通道关得这么突然?只要再早关闭一秒,通道就有可能切断盖温的一只脚,甚至更糟。 没时间了。他转过身,继续狂奔。 艾雯、莉安和智者们出现在白塔底层的一个房间里,一群满脸焦急的人正在这里等着她们。艾雯在制定计划时就将这间警卫室当作发生意外时的撤退地点。 “报告现在的状况!”艾雯喝道。 “舍万和卡琳亚死了,吾母。”赛尔琳满色严峻地说道。这名言语唐突的褐宗还在喘息着。 艾雯不由得咒骂了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正在进行会议,按照您的命令,讨论一个虚假地让阿拉多曼恢复和平的计划。然后……” “火焰喷了出来。”摩芙玲说道,“烈火穿透了墙壁。有女性在导引,其中几个人的力量强得不可思议,我看到了奥瓦琳和其他人。” “奈妮薇还在那里。”布兰妲说道。 “顽固的女人。”艾雯一边说,一边望向那三名智者。她们点了点头。“先让布兰妲出去。”她指着那名眼神冰冷的白宗两仪师说道:“你醒过来以后,立刻叫醒这里的其他人,让她们脱离危险。只留下奈妮薇、史汪、莉安和我。” “是,吾母。”布兰妲说。 艾密斯做了些什么,让自己的身形渐渐隐去。艾雯又说道:“你们都到安全的地方去,远离这座城市。” “好的,吾母。”赛尔琳说道,但她依然留在原地。 “怎么了?”艾雯问。 “我……”赛尔琳皱起眉,“我走不掉。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胡说,”柏尔喝道,“这……” “柏尔,”艾密斯说,“我也走不掉了,发生了很不正常的事情。” “天空变成紫色的了。”尤缇芮向小窗外望去,“光明啊!似乎有一个穹隆正覆盖在白塔和塔瓦隆之上。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里出了严重的问题,”柏尔说,“我们应该醒过来。” 艾密斯突然消失了,让艾雯吃了一惊。片刻之后,她又回到警卫室中。“我能够回到我们刚刚进行会议的地方,但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市。我不喜欢这样,艾雯·艾威尔。” 艾雯试着将自己送到凯瑞安,却什么都没发生。她望向窗外,确定了外面的情况,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忧虑。是的,她们头顶上的确是一片紫色。 “如果有必要,就让自己醒过来。”她对智者们说,“我会继续战斗,一个暗影灵魂就在这里。” 智者们陷入了沉默。“我们会和你在一起。”麦兰说道。 “很好。你们其他人都离开这个地方,到乐师之路去,留在那里,直到醒来。麦兰、艾密斯、柏尔、莉安,我们到白塔高处的一个房间去,那个房间里围着木质墙板,有一张有四根床柱和薄纱幔帐的大床,那是我的卧室。” 智者们点点头。艾雯已经把自己送到了那里。她的床头几案上有一盏灯。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灯芯是不会燃烧的。不过艾雯知道,它在真实世界中还亮着。智者们和莉安出现在她周围,她们出现时,艾雯床周围的薄纱幔帐被微风吹动。 白塔在颤抖,战斗还在继续。 “一定要小心。”艾雯说,“我们的对手非常危险,她们比你们更清楚这里的地形。” “我们会小心的。”柏尔答道,“我听说过,暗影灵魂都认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好吧,那就让我们看看孰强孰弱。” “莉安,”艾雯说,“你能应付得来吗?”艾雯曾经也想把她送走,但她和史汪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穿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于梦的世界,她比大多数人都更有经验。 “我会时时保持谨慎,吾母。”她说道,“但她们的人数肯定要超过我们。您需要我。” “好的。”艾雯说。 这四个人同时消失了。为什么她们无法离开白塔?这点很令人困扰,但也可能会非常有用。她们被困在这里,希望麦煞那也和她们一样。 站在屋顶上的五只鸽子受到惊吓,飞上半空。佩林转过身。杀戮者就站在他背后,散发出岩石般的气味。 他用凶戾的目光瞥了一眼飞走的鸽子。 “你的鸟?” “可以用来示警。”佩林答道,“我想,你大概能看穿地上的核桃壳。” “聪明。”杀戮者说。 佩林身后是一座巨型都市。佩林从不相信还会任何城市能像凯姆林那样恢宏壮丽,但塔瓦隆正是这样的一座城市。这一整座城市就如同一件艺术品,几乎每一幢建筑都装饰着拱门、尖塔、浮雕和雕像,就连路面上的鹅卵石都拼绘出美丽的构图。 杀戮者的目光向佩林的腰带闪动了一下,那里挂着佩林想像出的一个小袋子。尖杖特法器就在那只袋子里,银色尖端突出在袋口之外,那是无数根银丝彼此缠结,形成的一个复杂花结。佩林曾经再次试图透过想像来摧毁它,却依然毫无效果。用铁锤猛砸它,甚至不能在它上面留下一点痕迹。无论这是什么东西,制造它的人一定考虑过让它能抵抗这种攻击。 “你的技巧愈来愈纯熟了,”杀戮者说,“我在几个月前就应该杀死你。” “我相信你一定试过。”佩林举起铁锤,将它扛在肩头。“你到底是谁?” “一个存在于两个世界里的人,佩林·艾巴亚,也是一个同时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我要把幻梦矛拿回来。” “再靠近一步,我就毁掉它。”佩林说。 杀戮者哼了一声,向前走过来。“你没有那种力量,孩子,就连我也没有这种力量。”他下意识地朝佩林的肩膀瞥了一眼。他在看什么? 龙山,佩林明白了,他一定是害怕我会到那里去,把这东西扔进龙山的山口。这是不是摧毁这件特法器的方法?或者杀戮者只是企图要误导他? “不要逼我,孩子。”杀戮者说道。剑和短刀出现在他的手中。“今天,我已经杀死了四匹狼。把幻梦矛给我。” 四匹?但佩林只看到他杀害了橡树舞者。他在试图激怒我。 “如果我把它给你,你不会再杀死我吗?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事吗?”佩林说道。“如果你得到它,就会把它放回海丹去。你知道,我还会追你到那里去。”佩林摇摇头。“我们之中必须死一个,就是这样。” 杀戮者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微笑。“路克恨你,非常恨你。” “那么你不恨我?”佩林皱起眉头。 “不比狼对牡鹿的恨更深。” “你不是狼。”佩林发出低沉的吼声。 杀戮者耸耸肩。“那就让我们了结这件事吧。”说完,他就扑了过来。 盖温冲进白塔,大门前的守卫几乎没能来得及向他敬礼。他冲过一盏盏带镜立灯,为了节省灯油,这些灯里只有一半被点亮了。他跑上一条通往上层的坡道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随着一声剑刃的清啸,他已经转回身,手中握紧长剑,玛宗恩和塞拉克立刻停住脚步。这两名前青年军现在都穿上白塔卫队的制服。他们是想要阻止他吗?谁知道艾雯又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他们同时向盖温敬礼。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盖温问。 “长官,”塞拉克瘦长的脸被遮在灯光的影子里,“如果一位军官在奔跑,脸上还有您这样的表情,那么我们不必再问什么,只需要跟上就好!” 盖温微微一笑。“来吧。”他冲上坡道。那两个人全都手中握剑,紧追在后。 艾雯的寓所还在白塔上层。盖温已经感觉到自己呼吸急促,脉搏在剧烈跳动。他们终于跑到那一层,又连续跑过三条走廊。盖温一抬手,示意另外两个人停下。他向不远处的阴影瞥了一眼。它们能不能藏住一个血匕首?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 他从走廊的一个拐角后面向艾雯寓所的门口望过去。上一次,他破坏艾雯计划的行动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现在他还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吗?他的两名士兵紧随在他身后,等待着他的命令。 是的,他正在做和上一次一样的事情。但依然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他会保护她,让她能够去做伟大的事情。他会站在她的背影中,并为此而感到骄傲。他会按照她的话去做,但又会不计一切代价地保护她安全。 因为这就是一名护法的责任。 他缓步向前,挥手示意身后的两个人跟上来。那个壁龛中的阴影不像上次那样会排斥他的注意力了。这是一个好迹象。他停在那道门前,小心地试了一下,门没有锁。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溜了进去。 没有警报声响起,没有陷阱困住他,或者把他吊起来。墙上亮着几盏灯。他听到一阵微弱的声响,抬起头。一名白塔侍女被吊在空中,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嘴也被看不见的风之力堵住了。 盖温咒骂一声,冲进房间,猛地推开艾雯卧室的门。艾雯的床靠在房间对面的墙边上,床周围低垂着白色的纱帐,旁边点着一盏灯。盖温走过房间,来到窗前,掀起纱帐。她睡着了吗?还是…… 他朝艾雯的脖子伸出手,却听到身后一点微弱的声音。盖温猛然向后挥剑,挡住从背后袭来的攻击。从阴影中跃出的黑影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他又向艾雯瞥了一眼。她的身上没有血,但盖温没办法判断她是不是在呼吸。他的出现是不是及时阻止了刺客的行动? 现在没时间检查这件事了。他使出风萍花,并开始高声喊喝,他的部下站定在门口,显然被吓呆了。 “去找援军!”盖温喊道,“快去!” 深色皮肤的玛宗恩转身跑开了。塞拉克则显露出坚决的神情,跳进来加入了战斗。 血匕首如飞一般移动着身形,盖温用猫立热砂来试探他们。但他每次的出剑都只能击中空气。他的眼睛已经因为追踪这两道影子而感到疲惫了。 塞拉克从后面发动攻击,却只像盖温一样徒劳无功。盖温咬紧了牙,背靠艾雯的卧床战斗着。他绝不能让他们靠近艾雯。只要能坚持到援军赶到,就是胜利。如果他能…… 两道人影突然转向,一前一后攻向塞拉克。还没等塞拉克发出一声咒骂,剑刃已经刺穿他的脖子。亮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盖温再次发出吼叫,使出万棘蜥蛇,攻向刺客的后背。 虽然距离刺客只有毫厘之差,但他的攻击还是又一次落空了。塞拉克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哽咽的声音。他的血映射着灯光。盖温不能去保护他。那样,艾雯就会暴露在危险下。 一名刺客要砍掉塞拉克的头,而另一名刺客已经再次转向盖温,虽然依旧看不清他的身形,盖温还是约略能够看出,他用的是烈焰曝狂澜。盖温后退一步,竭力不去看塞拉克。坚守。他只需要坚守到援兵赶来!他紧贴在床边上。 这两个霄辰人非常警戒,他们知道,他曾击退过一名血匕首,但他们依旧占据了很大的优势。盖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挡住两名血匕首的进攻。 是的,你可以,他严厉地对自己说,如果你失败了,艾雯就死了。 外面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援军是不是赶到了?盖温感觉到一阵希望。他移动到床脚。从这里,他能看见玛宗恩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四溢。 第三个人影走进房间,关上门,并将其锁住。这才是两名血匕首迟迟不发动攻击的原因。他们在等待他们的援军。 三名血匕首将共同发动攻击。 佩林释放了心中的狼。 这一次,他不再担忧自己会变成什么。他放任自己去战斗,在激战中,这个世界仿佛也愈来愈合乎它的心意。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正在因它的意志而改变。 犊牛从塔瓦隆的一幢建筑物顶端跃起,强有力的后腿将它弹射到空中。特法器的口袋就挂在它的背上。它飞过一条街道,落在一个外檐布满雕像的白色大理石屋顶上。它一翻身,变成人形,站立起来。挥起铁锤。特法器挂在他的腰间。 杀戮者从铁锤下消失了,出现在佩林身后。佩林又在杀戮者的攻击中消失了,出现在他的左边。他们如影随形般交换着猎手和猎物的位置,在眨眼间消失又出现,竭尽全力想要击中对方。 佩林脱离战团,将自己移动到屋顶上的一座高大雕像旁边。这是一个洋洋自得的将军。他挥起铁锤,砸在那座雕像上,同时放大了这一击的力量。雕像碎块朝杀戮者将要出现的方向爆飞过去。杀狼的凶手出现了,他以为佩林就在他的旁边,却没想到一团凶猛的飞石和烟尘正迎面扑来。 杀戮者怒吼一声,石片割开了他的皮肤。但他的斗篷已经变得像钢铁一样坚硬,挡开了大块碎石。他一甩斗篷,整幢建筑都开始颤抖。佩林咒骂一声,离开了倒塌的屋顶。 佩林跃起在空中,变成狼,落在附近的一个屋顶上。杀戮者出现在它面前,扯开了乌木弓。犊牛吼叫着,想像疾风吹来。但杀戮者并没有放箭,他只是站在原地,就如同…… 就如同一座雕像。 佩林咒骂一声,猛转过身,躲过一支差点射中他腰部的羽箭。真正的杀戮者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屋顶上。他消失了,只留下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雕像,干扰佩林的视线。 佩林深吸一口气,让汗水离开自己的眉毛。杀戮者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发动袭击。他在自己背后竖起一面墙,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屋顶。穹隆在他的头顶晃动。他已经习惯了它随他一起移动。 但他并没有移动。 佩林惊慌地望向自己的腰间,那个口袋不见了。杀戮者射出的箭划过他的腰间,射落了那只口袋。佩林冲到屋顶边缘。下方的街道上,杀戮者正急速向前奔窜,口袋正被他抓在手里。 一匹狼从街旁的巷子里扑出来,撞向杀戮者,将他按倒在地上。是飞跳。 佩林在一瞬间便到达了那里,发动攻击。杀戮者咒骂一声,从飞跳的爪下消失,出现在街道尽头,又开始逃跑,速度快得如同一道影子。 佩林紧追在后面。飞跳跟随在他身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佩林问它。 你们只是两个愚蠢的小狼,飞跳说,像疯猫一样狂呼乱嚎。很容易找到。 他故意没有向飞跳显示出自己在哪里。在看到橡树舞者死去之后……不管怎样,这是佩林的战斗。现在,特法器已经离开了海丹,他的部下应该正在逃离。他不想再让其他狼冒生命的危险。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赶走飞跳。佩林怒吼一声,在杀戮者身后狂奔。狼跟随在他的身边。 艾雯蜷缩在走廊的墙边,喘息着,汗水从她的眉宇间滴落下来。在她对面,被烈火烧化、滴落在地上的岩浆已经开始冷却。 白塔的走廊里一片寂静。墙壁上有几盏灯在闪烁。透过窗户,她能看见上方紫色的天空隔开了白塔和乌云。她似乎已经战斗了几个小时,也许才不过15分钟。她已经失去了和智者们的联系。 她躬下身,缓步前行,用隔音结界遮住自己的脚步声,直到一个转角处,探头出去,向外窥望。两个方向上都是漆黑一团。艾雯悄然前进,脚步谨慎而坚决。白塔是她的地盘,她现在遭到了入侵,就如同霄辰人的那次入侵一样。但不管怎样,这场战斗和对抗霄辰人的战斗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敌人的行动相当莽撞,很容易被发现。 微弱的光亮出现在一道门口的下方。她让自己出现在那个房间里,并准备好了编织。房里有两个女人正压低声音交谈着,其中一个导引出了一颗光球。是爱梵妮玲和梅丝塔,两名逃出白塔的黑宗两仪师。 艾雯放出一颗火球。梅丝塔顿时陷入火焰的包围之中。爱梵妮玲尖叫一声,艾雯使用了奈妮薇教她的一个技巧,她想像爱梵妮玲变得极为愚蠢,不能思考,也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爱梵妮玲大张着嘴,眼里闪动着迷惘的目光。思维比编织的速度更快。艾雯犹豫着。现在该怎么办?趁她软弱无力时杀死她?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反胃。我可以俘虏她,先离开这里,然后…… 又有人出现在这个房间里。那个新来的人一身黑衣,华丽的长裙装饰着银丝镶边。这种耀眼夺目的装束很不寻常,也许只有在特·雅兰·瑞奥德中才能做到。 艾雯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睛。那是一双非常大的蓝色眼睛,镶嵌在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面孔周围是垂到脖颈处的黑色头发。这双眼睛里蕴含着某种力量。艾雯立刻就知道自己前面是谁。为什么要战斗?她不可能…… 艾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发生了改变,开始变得温顺、安宁。她在惶恐中与这种想法抗争着,趁着一瞬间的清醒,她将自己送出了这个房间。 她出现在自己的卧室里,一只手捂住头,坐倒在床上。光明啊,那个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她的背后有些动静,有人出现在这个房间里。艾雯跳起脚,开始准备编织。奈妮薇正站在她身边,瞪大的眼里充满了怒火。她正伸出双手,进行编织,看到是艾雯,她才急忙停住动作。 “到花园里去。”艾雯说道。她不相信自己的寓所会是安全的。她不该到这里来,麦煞那应该已经知道这个地方了。 奈妮薇点点头。艾雯随即消失,出现在白塔下面的花园里。怪异的紫色穹隆一直伸展到很远的地方。那到底是什么?麦煞那是怎样把它带到这里来的?奈妮薇在片刻之后出现在她身旁。 “她们还在上面。”奈妮薇悄声说道,“我刚刚看见了奥瓦琳。” “我看见了麦煞那。”艾雯说,“她差点就抓住了我。” “光明啊!你还好吗?” 艾雯点点头。“梅丝塔死了,我也看到了爱梵妮玲。” “那上面就像坟墓一样黑。”奈妮薇悄声说道,“我相信那是她们有意造成的。史汪和莉安都没事。我刚刚见到了她们,她们两人在一起。在那以前,我用火球击中了诺托丽,她也死了。” “很好,黑宗偷走了19件特法器,我们要对付的黑宗大概就是这么多。”她、史汪、奈妮薇、莉安和三名智者在人数上居于劣势。但这些黑宗似乎都没有多少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穿行的经验。 “你看到智者了吗?” “她们也在上面。”奈妮薇阴沉着脸说,“她们似乎很享受这场战斗。” “她们喜欢战斗。”艾雯说,“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们要出现在岔路口上,背对背,迅速寻找光亮和人。如果你看到了黑宗,就立刻攻击。如果有人看到了你,你就说‘走’,我们就回到这里。” 奈妮薇点点头。 “第一个是我房间门外的岔路口,”艾雯说,“南边走廊上的那一个。我会让那里充满光亮。你要做好准备。从那里,我们跳到仆人梯道门口旁边的那条走廊,然后再跳到下面一层同样的位置。” 奈妮薇用力点点头。 整个世界在艾雯周身闪烁。她出现在走廊里,并立刻想像整条走廊一片光明。光亮布满了全部的空间。一个圆脸女人蜷伏在墙边,身上穿着白色长裙,是赛多芮,一名黑宗。 赛多芮跳起身,满脸愤怒,编织已经在她周身显现。但艾雯的速度更快。她抢先射出一道火焰。她并没有进行编织,这股火焰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艾雯看到那名黑宗瞪大了眼睛,看着烈火在她周围咆哮。赛多芮发出尖叫声,但这声音很快就被火舌吞没了。她烧焦的尸体倒在地板上,还冒着黑烟。 艾雯终于松了一口气。“你那边有人吗?” “没有,”奈妮薇说,“你杀死的是谁?” “赛多芮。” “真的?”奈妮薇转过身。赛多芮曾经是黄宗守护者。 艾雯笑着说道:“下一条走廊。” 她们再次跳动,重复着刚才的战术。让走廊里充满强光。没有人。她们离开这里。随后的两条走廊也都是空无一人。艾雯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傻孩子!你们的战术太明显了。” 艾雯转过身。“是谁……” 她闭住了嘴。柏尔正站在她面前,这位苍老的智者已经将衣服和皮肤的颜色变得与白色的墙壁和地砖完全一样。她蜷伏在一个壁龛里,根本无法被发现。 “你们不应该……”柏尔开口道。 她们旁边的一堵墙炸开了,大块砖石向四处飞射。墙后站着六个人。她们释放出火之力的编织。 看样子,潜伏突袭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佩林跳上白塔的围墙,又一跃而下。怪异的现象仍然在狼梦中持续着,现在他不仅会嗅到奇怪的气味,还能听到不正常的声音。白塔内部不断传来隆隆的轰鸣。 他紧追在杀戮者身后。杀戮者已经跨过白塔周围的广场,正跑上白塔的外壁。佩林紧追不舍,沿着白塔一直向高空跑去。杀戮者一直跑在他前面,装特法器的袋子就挂在他的腰间。 佩林擎起一张长弓,拉开弓弦,在白塔上站定,射出一箭。但杀狼的凶手跳起来,落进白塔的一扇窗户。箭只是从他的头顶掠过。 佩林一跃到了那扇窗前,也跳了进去。飞跳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的落脚处是一个挂着蓝色织锦的房间,房门刚刚被重重地关上。佩林随之冲了出去,他没时间去拉开门,只是用铁锤把门板砸得粉碎。 杀戮者沿走廊一直跑掉了。 跟着他,佩林对飞跳说,我从前面把他截住。狼飞奔向前。佩林跑向右侧,拐进了另一条走廊。他身侧的墙壁不断向后掠去,如同两片灰影。 他经过一条走廊,看见里面站满了人。在惊讶中,他停住了脚步。走廊正在他的脚下晃动。 这些人全都是两仪师,她们也在战斗。一道道烈火照亮了整条走廊。他刚刚听到的声音并非是幻觉。原来如此,他想道…… “艾雯?”佩林问道。 艾雯正贴在附近的墙边,专注地看着走廊里的情形。听到佩林的喊声,她向佩林转过身,双手举起。佩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他下意识地立刻做出反应,把卷过来的气流推开。 艾雯看到自己没能抓住他,显然是吃了一惊。 他向艾雯走过去。“艾雯,你不该在这里,这个地方非常危险。” “佩林?”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佩林说,“但你需要立刻离开,求你。” “你又该怎样阻止我呢?”艾雯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兰德也和你在一起吗?告诉我他在哪里。” 她的语气中充满威严。看起来,她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要比佩林所熟悉的那个女孩年长几十岁。佩林张嘴想要回答,却又被艾雯打断。 “我现在没时间。很抱歉,佩林,我会回来找你的。”她一抬手。佩林感觉到自己的身周又发生了变化,绳子凭空出现,要将他紧紧捆住。 他带着一点打趣的神情低头看去。那些绳子随着他的想像松开,滑落了。 艾雯眨眨眼,看着绳子落在地上。“你是怎么……” 有人从艾雯身后的一个房间里冲出来,那是一个身材高挑、脖子细长、发色乌黑的女子,穿着一袭光亮柔软的白色长裙。她微笑着,扬起双手。一道白光出现在她面前。 佩林不需要知道她在干什么。他是一匹狼,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编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想像那个女人的攻击无法触及自己。他知道,他的想像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一道纯白色的强光从那个女人手中射出。佩林向艾雯背后伸出一只手,那道光消失了,仿佛被他的手掌挡住一样。 艾雯转过身,那个女人头顶上的砖石立刻如瀑布般砸落下来,一大块石头狠狠撞在她的头顶上,把她砸倒在地。光明啊,受到这样的重击,她可能已经死了。 艾雯的身上散发出惊愕的气息。她转回头,盯着佩林。“烈火?你阻止了烈火!这是绝不可能的。” “那只是一个编织。”佩林一边说,一边向飞跳伸展出意识。杀戮者在哪里? “那并不仅仅是一道编织,佩林,那是……” “很抱歉,艾雯。”佩林说道,“我稍后再来找你,在这个地方一定要小心。你也许已经知道该怎样应付这里的情况,但这里要比你所知道的更危险。” 他转过身,开始奔跑,将还想说话的艾雯丢在身后。看样子,她已经成为一名两仪师。这很好,她有这样的能力。 飞跳?他再次伸展出意识,你在哪里? 他得到的唯一回答是一阵突然而恐怖的痛苦。 盖温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在他面前是三道由钢铁与黑暗组成的、活生生的影子。 他们逼迫他使出全部力量,而他的腿上和手臂上已经有了五六道流血的伤口。他使出怒火旋风,勉强挡住了自己的要害。 血滴从他的身上飞溅出去,落在艾雯的床帐上。如果这些刺客已经杀死了艾雯,那么他们现在威胁艾雯的样子就伪装得太逼真了。 盖温感觉到自己的疲惫。他的靴子在地板上留下了染血的脚印。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格挡也变得愈来愈无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打倒他。 虽然他已经喊哑了嗓子,却没有援军赶来。蠢货!他想,你真该学会多一点时间思考,少一点时间直接冲进危险里面!他应该先叫醒整座白塔的。 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三名刺客都很谨慎。他们显然是打算把他拖垮。按照那名罪奴主的说法,一旦他倒下,他们就会在整座白塔中展开大规模杀戮。如果行动足够隐秘,他们甚至有可能一举歼灭两仪师,这个晚上可能演变成一场比霄辰人第一次进攻时更加可怕的灾难。 三道黑影同时向前扑来。 不!盖温想。一名刺客使出了烈焰曝狂澜。盖温向前跃起,从两旁的刀刃之间穿过,挥剑斩下。他竟然真的击中了。一阵惨嚎响起,鲜血喷洒在地上。一个影子倒落下去。 另外两个影子发出咒骂。他们放弃了刚刚的疲劳战术,开始发动猛攻,刀光在黑雾中闪动。精疲力竭的盖温的肩膀上又中了一刀,血沿着他的手臂流进了外衣。 阴影。人怎么可能与阴影战斗?这绝不可能!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 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冲进他的脑海。他大喝一声,跳到床边,从床上抽出一只枕头。利刃划开他周围的空气,而他已经转过身,将枕头蒙在油灯上,将它熄灭。 房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没有光,就没有影。 双方平等了。 黑暗让一切都沉寂下来。在夜里,人眼是看不见颜色的。他看不见自己手臂上的血,看不见敌人周身的黑影,也看不见艾雯白色的床帐。但他能听到有人在移动。 他举起剑,向预料中血匕首将要到达的地点发动了蜂雀吻蔷薇。笼罩敌人的黑影已经无法再迷惑他,他的攻击实实在在地落到了血肉之上。 他扭转过身,抽出剑刃。房间里只能听到尸体倒在地面上的声音。盖温屏住呼吸,心跳声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耳膜。最后一个刺客在哪里? 就连门缝里也没有光亮透进来。塞拉克正躺在屋门前,堵住了门缝。 盖温的身子有些摇晃。他失血有些太多了。如果能扔出什么东西,吸引敌人的注意……不,任何动作都有可能带动衣服发出声音,暴露他的位置。 他咬住牙,用脚尖轻敲地面,同时举起剑,挡住脖子。他在向光明祈祷,希望敌人的攻击能够来自下方。 敌人攻过来了,刀刃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肋侧。他哼了一声,立刻以自己全部的力量发动反扑。剑刃呼啸着,在眨眼间扫过目标。一声闷响,被斩下的头颅撞上了墙壁,紧接着就是尸体落地的声音。 盖温踉跄着靠在床边,鲜血汩汩地从他的肋侧流出。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他没办法判断自己的伤势,但他知道,自己就要昏过去了。 他向记忆中艾雯的手所在的地方伸出手,却没有力量找到它。 片刻之后,他倒在地板上。他最后的一个念头是不知道艾雯是否还活着。 “伟大的主人。”嘉德琳跪倒在麦煞那面前。“我们找不到您所说的那件东西。我们一半人在寻找那件东西,另一半人与那些仍在抵抗的蛆虫作战,但我们实在是找不到!” 麦煞那环抱双臂,估算着现在的形势,同时随意用风之力抽打着嘉德琳的脊背。失败者永远都要得到惩罚。成功训练的关键就在于奖惩措施始终如一。 白塔依旧在她的头顶隆隆作响,但她在这里是安全的。她用自己的意识改变了这个地方,在白塔的地下室之下的岩层中创造出一个新的房间。在上面打得不可开交的那些小孩子一定以为她们已经很了解这个地方了,但她们依然只是一群孩子。她在被关入牢狱之前的一个世纪就已经进入了特·雅兰·瑞奥德。 白塔再一次发出了隆隆声。她谨慎地考虑着现在的局势。那些两仪师找到了一柄幻梦矛。她们是怎样找到这种宝物的?麦煞那对于这件宝物的兴趣几乎不亚于她想要控制那个幼稚的玉座——艾雯·艾威尔的兴趣。能够阻止敌人利用神行术逃脱的力量……这是一件致命的武器,尤其是当她决定与其他使徒作战的时候。它要比结界更加有用,能够保护一个人的梦境不会遭到任何形式的入侵。它还能阻止任何人利用神行术进出它所笼罩的区域,除非那个人得到了允许。 无论如何,既然幻梦矛已经就位,她也无法将这场与圣光之子的战斗转移到更加合适、经过精心挑选的位置上。这实在是令人恼怒。但她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势下受到情绪的控制。 “回到上面去,集中一切力量捉住艾雯·艾威尔。”麦煞那说,“她肯定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是的,情况已经很明朗了,她将一举两得。 “是……主人……”麦煞那这时才意识到,嘉德琳仍然在风之力的鞭打中瑟缩着。她略一挥手,消去了编织。她在这么做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在这里等着,”她对嘉德琳说,“我给你一个编织……” 佩林出现在白塔顶端。 杀戮者正提着飞跳的脖子。一支箭射穿了那匹狼的肋侧,鲜血沿着它的爪子滴落下来。强风吹过,把它的血洒落在岩石上。 “飞跳!”佩林向前迈出一步。他仍然能感觉到飞跳微弱的意识。 杀戮者轻松地将狼高举起来,同时举起一把匕首。 “不。”佩林说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走吧。” “那么你原先说过的话呢?”杀戮者问,“你知道我会去哪里,你会追赶我。幻梦矛在这个世界里太容易被找到了。” 他一甩手,将狼扔出塔外。 “不!”佩林呼吼着向外跳去。但杀戮者出现在他身边,抓住了他,另一只手举起短刀。他们一同落下白塔,飞速地下落让佩林一阵反胃。 他想要把自己移走,但杀戮者紧紧地抓着他,竭尽全力让他们保持着下坠的态势。他们扭打着,继续向下跌落。 杀戮者是如此强大,身上散发出不正常的气味,让佩林仿佛嗅到了狼血和腐败的东西。他的刀子在寻找佩林的喉咙,佩林只能抬起手臂进行格挡,同时想像着自己的衬衫像钢一样硬。 杀戮者压迫得更狠了。佩林感觉到一阵虚弱,胸前的伤口在他和杀戮者的搏斗中阵阵悸动着。刀子割开了佩林的衬衫,切入他的前臂。 佩林呼吼着,强风轰击着他的耳膜。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时间之内。杀戮者从他的手臂上拔出了刀子。 飞跳! 佩林怒吼着踢开杀戮者,把他推得远远的,挣脱出他的抓扯。他的手臂传来火烧般的痛楚。佩林在空气中转动着。大地向他扑来。他想像自己在另一个地方,瞬间出现在飞跳下方。他将狼抱住,落到地上。他的膝盖撞上地面,大地在他周围碎裂。但飞跳终于安全了。 一支黑色尾羽的利箭从空中射下,穿透飞跳的后背,又刺入佩林的大腿。 佩林嚎叫一声,感觉到自己的疼痛和飞跳突然传来的巨大痛苦混杂在一起。那匹狼的意识正在消退。 “不!”佩林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犊牛……飞跳在对他说话。 佩林想要把他们送走,但他的意识一片模糊。他知道,第二支箭很快就会射下来。他打了个滚,黑羽箭射落在地上,但他的腿已经不能动了。飞跳又是这么沉。佩林倒在地上,狼从他的怀中滚落。 杀戮者落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乌木长弓。“再见,艾巴亚。”他将凶恶的长弓举起,“看样子,我今天能杀死五匹狼了。” 佩林盯着那支箭,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我不能丢下菲儿,我不能丢下飞跳。 我不能! 当杀戮者松开弓弦时,佩林拼命想像自己变得强壮。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跳动起来,血管中充满了能量。他长啸一声,头脑重新变得清晰。然后他消失了,出现在杀戮者身后。 他挥起铁锤。 杀戮者转过身,随意地用手臂一挡。他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佩林跪倒在地上。腿部依然疼痛难忍,让他猛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可能治愈自己。”杀戮者说,“要治疗伤口自然是有办法,但只靠想像是没有用的。不过,你的确找到了为血液补充能量的办法。这的确很有用。” 佩林嗅到了什么。恐惧。是他自己的情绪吗? 不,不是,恐惧的感觉来自别处。杀戮者身后的白塔敞开了一道门户。门内只有黑暗,不是阴影,而是纯粹的黑暗。佩林经过飞跳的训练,已经认出那是什么。 一个噩梦。 杀戮者张开口,还想要说些什么。佩林已经吼叫一声,用尽全力向前扑去,猛撞在杀戮者身上。他的腿发出痛苦的哀号。 他们两人同时落入了黑色的噩梦。 第三十八章 伤口 一团团火焰划过白塔黑色的走廊,浓重、辛辣的硝烟充溢在空气中。不断有人发出尖叫、哀号和咒骂的声音。墙壁在一阵阵爆炸中颤抖着,碎石四处飞射,又被风之力的护罩弹开。 那里,艾雯注意到两名正沿着走廊投掷火焰的黑宗两仪师,其中一个正是爱梵妮玲。 艾雯让自己出现在她们身旁的房间里。她能听到她们就在墙对面。她张开双手,向墙壁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地之力和火之力能流,把它向外炸开。 墙外的两个人立时被轰倒。爱梵妮玲瘫软在地上,满身鲜血。另外一个人则迅速逃掉了。 艾雯确认了一下爱梵妮玲的状况,她已经死了。艾雯满意地点点头。爱梵妮玲是她最想要抓到的黑宗两仪师之一。现在,她的重要目标还有嘉德琳和奥瓦琳。 她身后有人在导引。艾雯趴倒在地,一团烈火从她的头顶飞过。是麦煞那,黑衣在她的周身盘卷。艾雯咬紧牙,将自己送走,她不敢与这名弃光魔使正面抗衡。 转瞬间,她出现在不远处的一间储藏室里,然后又因一阵爆炸引起的晃动而脚步踉跄。她一挥手,在门上开了一扇小窗,看到艾密斯正从门外的走廊中跑过。那名智者穿着凯丁瑟,带着短矛,她的肩头有烧伤的焦黑和血迹。又一阵爆炸在她身边发生,但她已经消失不见了。爆炸让走廊里的空气变得炙热难耐,融化了艾雯打开的小窗,逼得艾雯不得不后退一步。 赛尔琳的研究结论是正确的,即使在正面战斗中,麦煞那也不会逃走或躲藏起来。她在这一点上和魔格丁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她很有信心,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亟须用艾雯的死,向暗帝证明自己的实力与功绩。 艾雯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返回战场的准备。但她忽然又犹豫了一下。她在思索佩林的出现。佩林仿佛只是把她看成了一名初阶生。他怎么会变得如此自信、如此强大?最让艾雯惊讶的并不是他所做的那些事,而是他竟然会成为那个做出这些事的人。 不管怎样,佩林的出现是一个教训。艾雯必须非常小心,绝不能过分依赖自己的编织。柏尔不能导引,但她在梦的世界的力量丝毫不亚于任何人。当然,编织还是有自己的优势。比如轰开墙壁,编织就要比想像更容易。将自己的意志施加在如此厚重坚硬的墙面上,实在是有些困难。 她是两仪师,也是梦卜者,她必须充分利用这两种优势。艾雯谨慎地将自己送回到与麦煞那遭遇的那个房间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片废墟。右侧传来一阵阵爆炸声。艾雯探头望过去。火球正在那里来回飞舞,空气中充满了一道道编织。 艾雯让自己出现在一群正在战斗的人身后,并在周身制造出一个厚重的玻璃罩来保护自己。白塔的这片区域已经遭到严重的破坏,墙壁都在冒着黑烟。艾雯看到一个身穿蓝色长裙的人正蜷缩在一堆瓦砾旁边。 妮可拉?艾雯愤怒地想道。她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现在可以信任她了!那个愚蠢的女孩一定是从已经醒来的人那里拿到了一件梦之特法器。 艾雯准备跳过去,把那个女孩送走。但妮可拉身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沸腾,火焰喷涌上来。妮可拉尖叫着被抛到空中,无数熔融的岩块在她周围喷溅着。 艾雯呼喝一声,让自己出现在那里,在妮可拉身下想像出一片石墙。那个女孩落在石墙上面,满身鲜血,眼里失去了神采。艾雯咒骂一声,跪到她身旁。而那个女孩已经停止了呼吸。 “不!”艾雯喊道。 “艾雯·艾威尔!小心!”麦兰的声音传来。 艾雯警戒地转过身,一道厚重的花岗岩墙壁恰好出现在她身后,挡住了数团烈火。麦兰出现在艾雯身边,身穿黑衣,皮肤也变成了黑色。她一直隐藏在走廊旁边的影子里。 “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太危险了。”麦兰说,“把这里交给我们吧。” 艾雯低头看去,妮可拉的尸体正在消失。傻孩子!她绕过那道花岗岩墙壁,向外望去,看到了两名黑宗两仪师,奥瓦琳和莱茉拉正背对背地站在一起,向四周发射出毁灭的编织。她们的后面有一个房间。艾雯能够像前几次那样,出现在那个房间里,摧毁墙壁,攻击她们两人…… 傻孩子!柏尔的话出现在她耳边,你们的战术太明显了。这也许正是麦煞那想让她做的。那两名黑宗只是诱饵。 艾雯出现在那个房间里,却是背对着墙壁。她清空自己的意识,紧张地等待着。 麦煞那像前一次那样出现了,那些盘卷飘扬的黑色衣裙让人印象深刻,同时也很愚蠢。它们都是需要耗费精神力来维持的。艾雯看着麦煞那惊讶的眼睛,也看到了这个女人所准备的编织。 它们碰不到我,艾雯充满自信地想道。白塔是她的,麦煞那和她的奴才们是入侵者。她们杀死了妮可拉、舍万和卡琳亚。 编织激射而来,却在艾雯面前弯曲了。刹那间,艾雯穿上了智者的衣服——白色外衫,褐色宽裙,披巾垂在肩头。她想像一支矛出现在手中,是一支艾伊尔短矛。她以极其精准的动作将矛掷了出去。 短矛穿透了火之力和风之力的编织,将它们驱散,又击中了某种厚重的东西——是麦煞那面前的一道风之力墙壁。艾雯拒绝承认那道墙壁的阻挡。它不属于这里,它根本就不存在。 短矛恢复了速度,直刺麦煞那的脖颈。弃光魔使睁大了眼睛,向后倒去,鲜血从伤口中喷涌出来。那些在她周身飘扬卷动的衣裙完全消失了,甚至整条长裙都不见了。这只是一个编织。麦煞那灰暗的面孔变成了…… 嘉德琳?艾雯皱起眉。麦煞那一直都是嘉德琳?但嘉德琳属于黑宗,已经逃出了白塔,并没有留下来。这就意味着…… 不,艾雯想,我中埋伏了。她只是一个…… 就在此时,艾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扣住她的脖子。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熟悉而令人胆寒。真源在片刻间就从她的体内逃走了,因为有人不许她再握有它。 她惊恐地转过身。一个黑色短发垂在脸颊旁、深蓝色眼睛的女人站在她面前。看起来,她并不很惹人注目,但她正在导引着极强的至上力。她的手腕上有一只手镯,通过一根银索连接在艾雯的项圈上。 罪铐。 “很好。”麦煞那说道,“你真是个难以驾驭的孩子。”她带着失望的表情啧了啧舌。片刻间,她移动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手中还牵着艾雯。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看起来仿佛是直接从岩层中挖出来的,甚至连门户都没有。 身穿红白两色长裙的奥瓦琳正等在这里。看到麦煞那,她立刻跪倒在地,又用快意的眼神偷偷瞥了艾雯一眼。 艾雯却几乎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阵惶恐的思绪涌上心头。她又被捉住了!她不能接受这种事。她宁可死,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各种景象从她的脑海中掠过。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只能在罪铐周围几步的范围内活动。像牲畜一样被对待。一个念头咬啮着她的神经——到最后,她也许还是会屈服,会成为她们想让她成为的那种人。 哦,光明啊,她无法再承受这样的事,绝不能这样。 “让上面的那些人撤退。”麦煞那正在对奥瓦琳说话,她的声音非常平静。艾雯只能勉强理解那些话:“她们非常愚蠢,而且今天的表现也很糟糕,必须对她们进行惩罚。” 这就是魔格丁被奈妮薇和伊兰捉住时的样子。她成为俘虏,要被迫按照她们的命令做事。艾雯也会陷入同样的境地!而且,麦煞那很可能会对她使用心灵压制。这名弃光魔使将借由她的手彻底控制白塔。 各种思绪在心头翻涌,艾雯发现自己在抓着脖子上的项圈。这只是招来了麦煞那嗤笑的目光。而此时奥瓦琳已经消失,去执行麦煞那的命令了。 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这是一个噩梦。一个…… 你是两仪师,她心中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传出了这样的耳语。这声音很微弱,却又无比强大。它来自她的内心深处,比她的恐惧还要深。 “那么,”麦煞那说,“我们谈谈幻梦矛吧,我能在哪里找到它?” 两仪师永远都能保持平静,保持对自己的控制,无论形式如何危急。艾雯从项圈上放下双手。她还没经历过两仪师的测试,而她正打算这么做。如果她正处在测试中,她将如何应对这种局势?她会崩溃吗?证明自己没有能力保持镇定、取得披肩吗? “不说话?我明白了。”麦煞那说,“这种情况当然可以改变。这种罪铐实在是很讨人喜欢。色墨海格能让我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她实在是太好了。尽管她也不是有意想让我知道的,可惜的是,还没等我把这东西套在她的脖子上,她就死了。” 痛苦涌过艾雯的身体,如同火焰在她的皮肤下面烧灼。她的眼里立刻充满了泪水。 但她以前经受过痛苦,在被毒打时也会大笑。她以前也做过俘虏,就在白塔里。成为俘虏不能让她崩溃。 但这不一样!在她心中更多的还是恐惧。这是罪铐!我不能承受它! 两仪师必须面对并解决这种问题,平静的她给出了回答,两仪师能够经受各种打击,只有那样,她才能真正成为众人的奴仆。 “好了。”麦煞那说道,“告诉我,你把它藏在哪里了。” 艾雯控制着自己的恐惧。这并不容易,光明啊,这实在是太难了!但她做到了。她的面容也平静下来。她拒绝承认这副罪铐,不允许它拥有能控制她的权力。 麦煞那皱起眉头,显然心中有些诧异。她一晃银索,更多痛苦流进艾雯的身体。 艾雯却让这些痛苦不复存在。“我忽然想到,麦煞那,”艾雯平静地说,“魔格丁犯了一个错误,她接受了罪铐。” “你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地方,罪铐毫无意义,它并不能阻止任何编织。”艾雯说道,“它只是一块金属,只有当你接受它的时候,它才能控制你。”罪铐弹开了,从她的脖子上掉落下来。 麦煞那看着它落在地上,发出一记清脆的撞击声。她的面容变得冰冷,抬起眼看着艾雯。不过,她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慌张的神色,只是环抱双臂,眼神冷漠淡然。“看来,你还颇有一些经验。” 艾雯直视着她的眼睛。 “但你依旧只是一个孩子。”麦煞那说,“你以为能战胜我?我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穿行的时间根本是你无法想像的。你有多大?二十岁?” “我是玉座。”艾雯说。 “孩子玉座。” “拥有数千年历史的白塔的玉座。”艾雯说,“这里经历过数千年的灾难和混乱。而你绝大部分的生命都只是在平静中度过,死一样的平静。真是奇怪,既然你大部分的生命都是如此轻松,你怎么会以为自己还有多少力量?” “轻松?”麦煞那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绝不要在她的目光下屈服。就像上次一样,艾雯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那是麦煞那在要求她的服从,她的哀求,她在利用特·雅兰·瑞奥德来改变艾雯的思想。 麦煞那很强大,但这个世界的力量自有它的运作方式。也许麦煞那能压迫她,但艾雯已经战胜了罪铐,她同样可以抵抗这种压迫。 “你会屈服的。”麦煞那平静地说。 “你错了。”艾雯的声音渐渐绷紧,“这与我无关。艾雯·艾威尔是一个孩子,但玉座并不是。我也许很年轻,但这个职位已经非常古老。” 两个人都盯着对方,毫不退缩。艾雯开始反击,要求麦煞那向她俯首称臣,拜倒在玉座之前。她们周围的空气变得滞重,艾雯甚至感觉到有些难以呼吸。 “年龄毫无意义。”艾雯说,“从更大的范畴来看,即使是经验也并不重要。对这个世界而言,关键是人的本身。玉座就是白塔,白塔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它否认你,麦煞那,也否认你的一切谎言。”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艾雯停止了呼吸。她不需要呼吸。她的精神全部集中在麦煞那身上。汗水从艾雯的额角滚落,她绷紧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不断逼退麦煞那的意志。 艾雯知道,这个人,这个怪物,只是一只想要掀动山岳的虫子。山岳不会移动,如果拼命要推动它,只会…… 在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折断了。 艾雯猛吸一口气。周围的空气终于恢复了正常。麦煞那像布条做的玩偶一样倒在地上,她依然睁着眼睛,一点口水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艾雯也坐了下去,剧烈地喘息着,感觉到头晕目眩。她向旁边那副罪铐落下的地方看了一眼。它消失了。然后,她又盯住麦煞那。麦煞那躺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双眼只是茫然地盯着前方。 艾雯又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下体力,才站起身,拥抱了真源。她编织出风之力的丝线,提起那名丧失心智的弃光魔使,然后带着她一起返回到白塔的上层。 聚集在走廊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她,这条走廊里已经堆满了碎石瓦砾。艾雯眼前只剩下她们这一方的人。智者们转向她。奈妮薇似乎还在瓦砾堆中搜索着敌人。史汪和莉安站在一起,莉安的脸上出现了几道焦黑色的割伤,但她看起来依然强悍。 “吾母,”史汪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我们一直在担心……” “这是谁?”麦兰问道。她走到麦煞那面前。现在这名弃光魔使只是瘫软在风之力的编织里,眼睛盯着地面。忽然,她开始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唔唔声,眼睛紧盯着一块还在缓缓燃烧的壁挂。 “就是她,”艾雯疲惫地说,“麦煞那。” 麦兰惊讶地睁大眼睛,将目光转向艾雯。 “光明啊!”莉安喊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以前见到过这种情形。”柏尔一边说,一边审视着风之力编织中的那个人。“萨玛娜是我年轻时所知道的一位智者,也是一位梦卜者。她在梦的世界里遇到某些事情,摧毁了她的神智。”她犹豫了一下。“后来,在醒来世界的人生中,她没有再说过话,顶多只是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那样咿呀学语。而且,她一直在流口水,我们必须不断为她更换亚麻围巾。” “也许我们已经不能再将你视为一名学徒了,艾雯·艾威尔。”艾密斯说。 奈妮薇将双手抵在腰间,仍然握持着真源,脸上满是震撼的表情。在梦的世界里,她的辫子又恢复成为原先的长度。“其他人都逃掉了。”她说道。 “是麦煞那命令她们逃走的。”艾雯说。 “她们不可能逃得很远。”史汪说,“那个穹隆还在。” “是的,”柏尔说,“但现在该是结束这场战斗的时候了,敌人已经被击败。其余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艾雯·艾威尔。” 艾雯点点头。“这两点我都同意。柏尔、艾密斯、麦兰,谢谢你们的帮助。你们获得了巨大的节,我欠你们很多。” 当艾雯退出梦境时,麦兰又看了一眼那名弃光魔使。“我相信,应该心存感激的是我们,还有这个世界。你为我们做了很多,艾雯·艾威尔。” 其他人都在点头。艾雯从特·雅兰·瑞奥德中隐去时,听到柏尔还在喃喃地说着:“没能让她回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在一座燃起熊熊大火的城市中,佩林跑过恐惧的人群。塔瓦隆陷进了火海!天空变成了深红色,就连石块也在燃烧。大地在颤抖,如同一头受伤的雄鹿,被老虎咬住了脖子,依然在作最后的挣扎。佩林眼前的地面突然裂开,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火焰从裂隙中喷出,烧焦了佩林手臂上的汗毛。 佩林惊呼一声。他身旁有人落入那道恐怖的裂隙,转眼间就被烧成飞灰。地面上突然间布满了尸体。在他的右侧,一幢带拱形窗户的美丽建筑开始融化,石块变成了液体,岩浆从石壁的缝隙中和开口处流淌出来。 佩林站起身。这不是真的。 “末日战争!”人们哀号着。“最后战争来了!一切的终结来了!光明啊,我们完了!” 佩林踉跄着,扶着一块大石头,竭力想要站起身。他的手臂很痛,手指已经无力抓握。但最严重的伤还在他的大腿上。他的长裤和外衣都已经浸透了鲜血,来自他身上的恐惧气味充满了他的鼻腔。 他知道,这场噩梦不是真的。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这其中的恐怖?西方的龙山正在剧烈地喷发,将愤怒的烟尘轰上高空。那整座山仿佛都燃烧起来,红色的河流从山坡上流过。佩林甚至能感觉到那座山的颤抖和死亡。房屋裂开、坍塌、融化、崩碎,人们不断被石块和火流击中,惨死在街头。 不,他不会被这个噩梦吞噬。他周围的地面从破碎的卵石变成了整洁的地砖,这里是白塔的仆人出入口。佩林强迫自己站直身子,想像出一根手杖,用来支撑自己的瘸腿。 他并没有摧毁这个噩梦。他要找到杀戮者。在这个恐怖的地方,佩林也许能获得某种优势。杀戮者非常熟悉特·雅兰·瑞奥德,但也许,如果运气站在佩林这一边,杀戮者可能一直都在以高超的技巧避开这些噩梦。也许他会被这里面的恐怖吓到,被卷入其中。 佩林不情愿地削弱了自己的信心,让自己被这个噩梦所吸引。杀戮者可能就在附近。他一瘸一拐地走过街道,尽量远离那些从窗户流淌岩浆的建筑物。想要保持清醒,不相信那些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尖叫,不相信人们求援的呼声,实在是太困难了。 就在那里,佩林的目光落在一条巷子里。杀戮者正站在那条小巷之中,低着头,一只手扶在墙上。那个人旁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宽大的裂隙,沸腾的岩浆正在裂隙中滚动。许多人的手抓在裂隙的边缘上,拼命地尖叫着。杀戮者并没有理睬它们,被他的手按住的墙壁从粉刷着白色灰浆的砖墙,变成白塔内部的灰色石墙。 那件特法器就挂在杀戮者的腰间。佩林必须迅速行动。 墙壁因高热而融化,佩林一边想,一边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杀戮者旁边的墙壁上。在这里,按照噩梦的演进趋势去改变物体的状况要容易很多。 杀戮者骂了一声,匆忙地将手掌从红热的墙壁上抬起。他脚下的地面发出隆隆的轰鸣。他睁大眼睛,露出警戒的神色。当佩林突然将他脚旁的地面撕裂的时候,他急忙转过身,盯着新出现的裂隙。佩林终于可以确认,虽然可能不是完全相信,但杀戮者在某种程度上依然认为这个噩梦是真的。现在他正一步步从那道裂隙前推开,并举起一只手,阻挡着裂隙中冒出的热气。他相信那是真的。 眨眼间,杀戮者不见了。他掉下了裂隙,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只能勉强攀住裂隙的边缘。噩梦已经将他吞噬,让他融入这个虚妄的世界之中,成为这场灾难里的一个角色。它也几乎吞噬了佩林。佩林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动摇,躲避那些灼热的冲动。飞跳就要死了,他绝不能失败! 佩林把自己想像成另一个人。艾吉·亚松,一个两河人,他让自己穿上和街上那些人一样的衣服——马甲和白色衬衫,再加上伊蒙村男人在工作时穿的那种质料厚实的长裤。为了做出这种变化,他消耗的力量几乎让他无法承受。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不断震动的地面让他无法站稳身子。如果他让自己完全被噩梦捉住,他就会变成杀戮者那种样子。 不,佩林一边想,一边强迫自己坚守着心中对菲儿的记忆。那是他的家。也许他的面孔改变了,也许世界正在崩毁,但他有一个家。 他跑向裂隙边缘,俯身到灼热的气流之上,仿佛他也是这场噩梦的一部分。他发出恐惧的尖叫,伸手去拉那些正要掉下去的人。但他有另外一个目标。杀戮者咒骂着,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想把自己拉上去。 当他经过佩林身边时,佩林抓住了那件特法器。杀戮者则只是一心一意地爬出裂隙,钻到了相对安全一些的巷子里。佩林暗中让自己另一只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 “该死的。”杀戮者吼叫着,“我可不喜欢这种事情。”他们周围的地面突然变成了地砖。 佩林站起身,用手杖稳住身子,竭力表现出害怕的样子。这么做并不困难。他开始蹒跚着从杀戮者身边走过。片刻间,那个面孔刚硬的人低下头,看到了佩林手指间的特法器。 他立刻睁大了眼睛,而佩林已经将另一只手挥向他。匕首深深地刺进杀戮者的肚子。他发出一声惨号,向后退去,一只手捂在肚子上。鲜血很快就从他的指缝里渗流出来。 杀戮者咬紧了牙。噩梦在他周围扭曲,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崩溃了。杀戮者站稳身子,放下鲜血淋漓的手,眼里燃烧着怒火。 即使有手杖撑住身体,佩林依然觉得脚步不稳。他受的伤太重了。地面在震颤,一道裂隙在他身旁被撕开,里面的岩浆不断冒出灼人的热气,就好像…… 佩林愣了一下,就好像龙山的山口。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特法器。人类的恐惧之梦非常强大,飞跳的声音出现在他的意识中,非常,非常强大…… 当杀戮者一步步向他逼近时,佩林咬紧牙,把手中的特法器扔进了熔岩河中。 “不!”杀戮者尖叫着,真实的梦境重新出现在他周围。噩梦崩溃了,很快就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佩林跪倒在一条小走廊的地砖上。 在他右侧不远处,地上有一堆熔化的金属。佩林露出微笑。 像杀戮者一样,这件特法器直接来自真实世界,但它在这里依旧是可以被破坏,被摧毁的,也和一个人一样。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紫色的穹隆消失了。 杀戮者咆哮着,冲上前,一脚踢在佩林的肚子上。佩林胸口的伤立刻传来灼热的痛楚。然后又是一脚。佩林的意识开始模糊。 走,犊牛,飞跳的声音是这么虚弱,快逃。 我不能丢下你! 但……我只能丢下你了。 不! 你已经找到了你要的答案。去找自由,它会……解释……这个答案。 佩林眨着充满泪水的眼睛,他的肚子上又被踢中了一脚,他无力地号叫着,而飞跳的意念,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安慰的感觉,渐渐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走。 佩林痛苦地号叫着。他的声音嘶哑,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离开狼梦,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一样逃走。 艾雯叹了口气,清醒过来。她并没有急于睁开眼睛,只是静静地吸着气。与麦煞那的战斗让她的神经极度紧绷,实际上,她现在已经是头痛欲裂了。刚刚发生的那场战斗差点就变成了她的最后一场战斗。她的计划奏效了,但为此而承受的压力让她不但无法感到欢欣鼓舞,甚至还有点被压垮的感觉。片刻间,她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思考着。 不过,这毕竟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她必须搜索白塔,找到那个在醒来之后只剩下幼儿智力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清楚,麦煞那不可能从这次打击中恢复过来。在柏尔说出那番话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艾雯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舒适而黑暗的房间,计划着召集评议会,向众人说明舍万和卡琳亚不会再醒过来的原因。她又用了一点时间,向她们致以哀悼,然后才坐起身。她向她们解释过这次行动的危险,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辜负了她们。还有妮可拉,那个从来都有些好高骛远的女孩,她不该出现在那里。那时…… 艾雯忽然感到一丝诧异。这是什么气味?难道她不是让床头旁的灯盏一直亮着的吗?难道是灯油烧光了?艾雯拥抱了真源,编织出一个光球,悬浮在自己的手掌上。而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立刻惊呆了。 她的薄纱床帐上溅满了鲜血,五具躯体倒在地上。其中三个全身黑衣。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人穿着白塔卫队的制服。而最后一个人,身上穿着做工精美的红白色外衣和长裤。 盖温! 艾雯从床上滚下来,跪倒在盖温身边,完全忘记自己的头痛。盖温的呼吸短促而微弱,在他的肋侧有一个可怕的开放式伤口。艾雯编织出地之力、魂之力和风之力,将它们组成治疗能流。但她的治疗异能非常弱小。她在惶恐中不断地努力着。盖温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肋侧的伤口也开始闭合了,但她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救命!”艾雯尖叫着,“快来人啊!” 盖温动了一下。“艾雯。”他悄声说道。他的眼皮在微微歙动着。 “别说话,盖温。你会好起来的。快来人!到玉座的卧室来!” “你……的照明不够。”他还在用微弱的声音说着。 “什么?” “我给你送了信……” “我们没有得到回信。”她说道,“别动。救命!” “附近没有人。我早喊过了。那些灯……这样就好……你没有……”他在半昏迷中露出微笑。“我爱你。” “躺好。”艾雯说着。光明啊!她在哭泣。 “不过,刺客不是你的弃光魔使,艾雯。”他的声音显得更加含混。“我是对的。”他说得没错,这些陌生的黑色制服到底是属于哪个势力的?霄辰人? 我应该已经死了,艾雯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不是盖温阻止了这些刺客,她就会在睡梦中被刺死,同时也会从特·雅兰·瑞奥德中消失。那样的话,麦煞那将有可能赢得今天的胜利。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一切胜利的喜悦感都从她的心中消失殆尽。 “很抱歉。”盖温闭上眼睛,“我又没有服从你的命令。”他的身子一点点滑倒下去。 “你做得对,盖温。”艾雯用力眨着眼,想抖掉眼眶里的泪水。“我现在就约缚你,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抓住艾雯的手更加用力了一点。“不,除非……你想……” “傻瓜,”她一边说,一边准备着编织,“我当然想让你成为我的护法,我一直都想。” “发誓。” “我发誓,我发誓我想让你成为我的护法,还有我的丈夫。”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让编织融入他的身体。“我爱你。” 盖温猛吸一口气。突然间,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他的痛苦,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痛苦。同时,她也知道,盖温能感觉到她的心意。 佩林张开眼睛,深吸一口气。他在哭泣。人们在做梦时有可能哭泣吗? “赞美光明。”菲儿说道。佩林睁开眼睛,发现她就跪在他身旁。旁边还有其他人。玛苏芮? 那名两仪师正用双手握住佩林的头,佩林感觉到冰冷的医疗能流涌遍全身。他腿上和胸前的伤口都愈合了。 “我们想要在你睡着时对你进行治疗,”菲儿让佩林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但伊达拉阻止了我们。” “不能这么做,而且这么做也不会有效果。”那名智者的声音响起。佩林能听到她就在这顶帐篷里。他眨眨眼,发觉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帐篷外的光线相当昏暗。 “现在早已过了一个小时。”佩林说,“你们早就应该离开了。” “别说话。”菲儿说,“神行术又起作用了,差不多所有人都已经走了。现在这里只剩下几千名士兵,大多数是艾伊尔人和两河人。你以为他们和我会把你丢在这里吗?” 佩林坐起身,擦了一下眉毛。那上面全是汗水,他想要让这些汗水消失,就像在狼梦中一样。当然,他失败了。伊达拉正站在他身后,在帐篷的另外一侧,用审慎的目光看着他。 他又转回头,看着菲儿。“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他的声音还有些含混不清,“杀戮者不可能是单独行动的。这里还有陷阱,也许是一支军队,他们随时有可能发动进攻。” “你能站起来吗?”菲儿问。 “可以。”佩林感觉全身无力,但他还是在菲儿的扶持下努力站了起来。帐帘被掀起,齐亚得拿着一只水囊走了进来。佩林感激地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水。他的干咳得到了缓解,但痛苦依然在灼烧着他的心。 飞跳……他放下水囊。在狼梦里,死亡就是最终的结局。飞跳的灵魂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必须继续前进。佩林想。现在的任务是保护我的人众。他走到帐篷口,他的两条腿正逐渐稳定下来。 “你非常伤心。”菲儿走在他身旁,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臂。“出了什么事?” “我失去了一位朋友。”佩林轻声说,“我第二次失去了它。” “飞跳?”菲儿的气息中流露出忧虑与恐惧。 “是的。” “哦,佩林,我很难过。”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帐篷。在曾经驻扎过他的部队的广阔草地上,只剩下这顶孤零零的帐篷。黄褐色的草皮上还能看到帐篷留下的痕迹,以及纵横交错,被踩成泥地的道路。整个营地的布局看起来仿佛一座小镇,房屋和道路的印迹一目了然。但现在这里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 乌云翻滚的天空愈加黑暗。齐亚得举起一盏灯,照亮他们面前的一片地方。有几队士兵正等在帐篷外。枪姬众一见到佩林,便高举起短矛,然后用矛杆敲打盾牌,以这种方式颂扬佩林的功绩。 两河人也已经得到了信息,正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会如何猜测他在今晚所做的事情?现在,他们只是不断地欢呼着。佩林向他们点着头,心中却无比紧张。那种怪异的气味仍然弥漫在空气中。他本以为这种气味是幻梦矛造成的,但他显然错了。这里的气味就和妖境一样。 殉道使正站在原先营地中心的位置上。当佩林向他们走近时,他们立刻转过身,手举到胸前,向佩林敬礼。虽然刚移走了一整座营地,他们看起来却并不显得劳累。 “我们离开这里。”佩林对他们说,“我不想在这里继续多待一分钟。” “是,大人。”格莱迪的声音中也透露出迫切的意味。他显出集中精神的表情,一个小通道出现在他身边。 “过去。”佩林向两河人一挥手。他们迅速走过了通道。枪姬众、高尔和艾莱斯站到佩林身边。 光明啊,佩林一边想,一边扫视着他们曾经扎营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鹰盯住的老鼠。 “我有没有说过,希望你给我们来些光亮。”佩林对站在通道旁的尼尔德说。 那名殉道使一侧头,许多光球立刻出现在他周围,并飘飞到周围的草地上。 不过,在它们的照明范围之内,依旧只有空旷的废弃营地。没多久,最后一支部队终于走过了通道。佩林和菲儿随之走了过去。高尔、艾莱斯和枪姬众跟随在他们身后,最后是连结在一起的导引者们。 通道另一侧的空气很凉,嗅起来清新且洁净。佩林这时才意识到,那种邪恶的气味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困扰。他深深吸着气。他们的脚下是一片高地。一段距离之外的河边上有一些光亮。也许那里就是白桥。 看到他走出通道,他的部队立刻发出欢呼。这里的营地已经接近完工,营地周围也安设好了岗哨。神行术通道位于一大片空地上,周围竖起长杆,标示出界线。 他们逃出来了。代价是惨重的,但他们逃出来了。 古兰黛坐在椅子里。椅子的皮革软垫中填充的是珈鹂幼鸟的羽毛,在这个纪元里,这种鸟只生活在沙塔,而她现在最在意的根本不是这种奢侈的享受。 莫瑞笛借给她的一名仆人正单膝跪在她面前。他的眼里隐藏着狂暴的火焰,而且他并没有真正低垂下目光,她只能勉强控制住这个人,他知道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似乎还知道,他的失败最终全都会算在古兰黛的头上。古兰黛并没有因此而慌乱,她有着强大的自控能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心神失守。在红砖墙壁上,宽大窗口上的百叶忽然被吹动,一阵冰冷的海风扑进房间,熄灭了几盏油灯,烟雾的触须从灯芯上袅袅升起。 她不会失败的。 “准备触发陷阱。”她下达命令。 “但……”那名仆人说道。 “快去做,不要对中选使徒顶嘴,你这条狗。” 那名仆人垂下目光,但那双眼里还是闪动着反叛的火花。 没关系,她还有一件武器。她一直小心收藏着这件武器,就是为了能够在这时候使用。 但她必须保持谨慎。艾巴亚是时轴,而且是一个如此强大的时轴,不会被吓到,从远处射出的利箭也无法击中他的要害。他懂得思考,甚至有足够的警戒和灵活性,会在处于劣势时随时逃离战场。 现在,她需要一个对他有足够吸引力的诱饵,然后,她的利刃就会落下。还没有结束,倒霉的铁匠。无论你待在原地,还是逃到天边。 第三十九章 三绝之地 艾玲达的情绪恢复了镇定。 三绝之地总是向她展现出一种平静、肃穆的完美。湿地人以为这个地方只有一成不变的死寂戈壁,但艾玲达却觉得它们非常美丽。朴素的褐色和茶色,它们让她感到熟悉和安宁。不像湿地那样,那里的土地和气候永远不停地发生着变化。 艾玲达正在逐渐落下的夜幕中向前奔跑,她的每一步都落在沙尘堆积的地面上。许多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湿地,她总是觉得有某个她看不见的敌人正在盯着她,随时可能向她发动突袭。 三绝之地并不安全,甚至比湿地还要危险。在纳靼树丛的阴影里有毒蛇的巢穴,如果碰到它细长的枝条,毒蛇就会发动攻击。艾玲达见过五个人死在这样的攻击中。在她奔向鲁迪恩时,这种毒蛇只是她经历的诸多危险中的一个,但所有这些危险都是她能够掌控的。她能看到它们,评估它们,避开它们;如果她死在蛇咬或沙地灼热中,那就是她自己的错。 面对自己能够看到的危险,总好过为躲藏在湿地人面孔后面的敌人而担心。 她继续在昏暗的光线中奔跑着。能够再次流淌汗水的感觉也很好。湿地没有足够的热量能够让人流汗,也许正因为如此,那里的人才会变得如此不正常。他们不让阳光温暖自己的血液,而且总是需要休息。他们不懂得在出汗帐篷里清洁身体,而是将自己没入水中。这肯定是不健康的。 她不会对自己说谎,艾玲达的一部分已经接受了这种奢侈。她很享受伊兰强加给她的浴缸和软滑靓丽的衣服。一个人在战胜自己的弱点前,必须先知道自己的弱点。现在,当她跑过三绝之地的平缓山坡时,内心又重新平静下来。 终于,她放慢了脚步。虽然在凉爽的夜晚行进,在白天的酷热中休息看似很有吸引力,但这么做是不明智的。只要在黑暗中踏错一步,你的生命将就此结束。 她很快就收集到一些枯死的苔科和一些茵纳塔树皮,在一块巨石旁给自己搭起了一个夜宿的小营帐。 她点起一点篝火,橙红色的火苗映照在她身边的巨石上。早些时候,她杀死了一只壳背蜥,现在她将那只蜥蜴从身上解下来,把它的皮剥掉,放在篝火上。这算不上是美味的食物,但已经可以满足她的需要了。 然后,她坐下来,看着劈啪作响的火苗,闻着烤肉的香气。是的,她很高兴自己没有用神行术直接到达鲁迪恩,而是用了一些宝贵的时间在三绝之地奔跑。这帮助她看清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变化。枪姬众艾玲达已经不复存在,她拥抱了自己的智者之路,也因此而获得荣誉。她又有了目标。作为一名智者,她能够率领她的族人度过这个艰难的时代。 等这一切都过去之后,她的族人就需要回到三绝之地。在湿地的每一天都让他们变得更加软弱。她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在那里变得软弱了。在那样的地方,有谁能避免这样的变化?那种生活一定要被抛弃,而且很快就会被抛弃了。 她露出微笑,让身体松弛下来,暂时闭上了眼睛,缓缓释放掉一天的疲惫。她的未来变得非常清晰。她将要前往鲁迪恩,通过那些水晶立柱,然后回去得到兰德心中属于她的那个部分。她会在最后战争中战斗,将努力保全存活下来的艾伊尔人,带领他们返回家园。 一点声音从营帐外传来。 艾玲达睁开眼睛,跳起身,拥抱了真源。她现在第一个反应是寻找至上力,而不再是并不存在的短矛,这让她感到有些高兴。她编织出一个光球。 一名妇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身穿艾伊尔人的衣服。不是凯丁瑟,也不是智者的服装,只是普通的穿着,深褐色裙子、茶色外衫,还有披巾,在她的灰发上还系着一条手绢。她应该已过中年,并没有携带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艾玲达向两旁瞥了一眼。周围有敌人埋伏吗?或者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幽灵?一个重新行走于世上的死者?为什么她没有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 “晚安,智者。”那个人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我能和你分享清水吗?我走了很远的路,恰巧看见了你的篝火。”她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而且她不能导引。艾玲达能轻易地感觉出这一点。 “我还不是智者。”艾玲达警戒地说,“我正在踏上我的第二条人生之路,前往鲁迪恩。” “那么你很快就能寻觅到伟大的荣誉了。”那个人说道,“我名叫纳珂蜜。我向你保证,我绝无恶意,孩子。” 忽然间,艾玲达觉得自己非常愚蠢。这名妇人身上并没有武器,艾玲达只是因为一直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才没听到她走过来。“当然,请过来吧。” “谢谢。”纳珂蜜一边说,一边走到光球下面,将自己的包裹放在那一小堆篝火旁。她一啧舌,从包裹里拿出一些树枝,放进篝火里,让它烧得更旺。然后又拿出一只煮茶的小壶。“能给我一些水吗?” 艾玲达拿出一只水囊。她应该保留每一滴水。从这里到鲁迪恩还有几天的路程。但在与纳珂蜜分享了宿处后,再拒绝这个要求就太过无礼了。 纳珂蜜接过水囊,注满了茶壶,然后将茶壶放到篝火上,把它烤热。“能够遇到一个正在赶往鲁迪恩的人,这真是一桩意外之喜。”纳珂蜜一边说,一边在包裹里继续翻找着。“请告诉我,你做学徒已经很久了吗?” “太久了。”艾玲达说,“但这主要是因为我的顽固。” “啊,”纳珂蜜说,“你身上还保留着战士的气息,孩子。告诉我,你是否来自那些前往西方的人之中?就是那个自称为卡亚肯的人的那些追随者?” “他确实是卡亚肯。”艾玲达说。 “我并没有说他不是。”纳珂蜜的语气显得颇有兴致,她拿出一些茶叶和草药。 当然,她并没有这么说过。艾玲达转头看着自己的壳背蜥,她的肚子已经在咕噜作响了。当然,她也要和纳珂蜜分享这只蜥蜴。 “我是否能问一句,”纳珂蜜说,“你对卡亚肯怎么看?” 我爱他,艾玲达立刻想道,但她不能这么说。“我认为他是个有荣誉的人。虽然对于何为正道,他依然缺乏了解,但他在努力学习。” “那么,你在他身边待过?” “待过一段时间。”艾玲达说道。然后,她以更加诚实的态度补充道:“比大多数人都要久。” “他是一个湿地人,”纳珂蜜若有所思地说,“同时又是卡亚肯。告诉我,湿地是不是像许多人说的那样美好?有看不到对岸的大河,还有挤压时甚至能冒出汁水的植物?” “湿地并不美好。”艾玲达说,“那里非常危险,而且会让我们变得软弱。” 纳珂蜜皱起眉头。 她到底是谁?在荒漠中旅行的艾伊尔人并不罕见,甚至连孩子也要学习如何在荒漠中保护自己。但纳珂蜜难道不该和她的朋友、家人一起旅行吗?她没有穿智者的衣服。但她身上有一种气势…… 纳珂蜜搅动着茶水,又把艾玲达的壳背蜥重新在炭火上铺好,然后她从包裹里拿出几块深土褐色的根茎。艾玲达的母亲总是会烹煮这些根茎当作食物。纳珂蜜把它们放进一只陶土小烤盒中,把烤盒也放在炭火上。艾玲达这时才感觉到篝火变得温暖许多。那些木炭是从哪里来的? “你看起来很困扰。”纳珂蜜说,“也许我不该问一名智者学徒这样的问题,但我的确在你眼里看到了忧虑。” 艾玲达压抑住皱眉的冲动。其实她很想一个人待着,但她已经邀请了这个人分享她的水和宿处。“我在为我的族人担心,危机重重的时代就要来了。” “最后战争。”纳珂蜜轻声说道,“湿地人就是这么说的。” “是的,而我的担心还不止这些。湿地人在腐化我的族人,让他们变得软弱。” “但湿地也是我们过去命运的一部分,难道不是吗?卡亚肯所揭露的那些事情……它们以奇妙的方式将我们和湿地联系在一起。如果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的话。” “他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艾玲达说。 一小群秃鹫鸣叫着,飞过黑夜的天空。兰德·亚瑟所揭露的艾玲达祖先的历史,至今依然让许多艾伊尔人忧愤不已。在鲁迪恩,艾玲达很快就会亲眼见证这段历史——艾伊尔人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艾玲达的祖先曾经追随过,后来却又放弃了叶之道。 “你的想法很有趣,学徒。”纳珂蜜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道。“我们的这片土地被称为‘三绝之地’。所谓三绝,也就是它对我们做的三件事——惩罚我们的罪行,试炼我们的勇气,如铁砧般锻造我们的体魄和精神。” “三绝之地让我们强壮,所以,离开它就会让我们变得软弱。” “但如果我们一定要在这里锤炼我们的力量,”纳珂蜜说,“难道这不意味着我们在湿地面对的危险将更甚于三绝之地?正因为要克服这些危险与艰难,我们才必须在三绝之地经历漫长的锤炼。”她摇摇头。“啊,我真不该和一位智者进行争论,哪怕她还只是一名学徒。我亏负了义。” “明智的话语绝不会让一个人对义有所亏负。”艾玲达说,“告诉我,纳珂蜜,你要去哪里?你属于哪个氏族?” “我已远离我的屋顶。”那名女子在沉思中说道,“不过还不算很远,也许应该说,是它远离了我。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学徒,我没有立场泄露这其中的真实。” 艾玲达皱起眉头。这算什么回答? “在我看来,”纳珂蜜说,“因为打破了不使用暴力的誓言,我们的族人已经亏负了巨大的义。” “是的。”艾玲达说道。当你的整个族群都已经犯下这种大错时,你还能做些什么?正是这个原因,许多艾伊尔人才会进入自己的荒季。他们抛下枪矛,或者拒绝脱下奉义徒白袍,以表明他们竟然会亏负如此巨大的义,以至穷尽一生也无法赎清。 但他们都错了。艾伊尔人的义是可以赎清的,它必须被赎清。这正是他们会追随卡亚肯的原因。卡亚肯所代表的,正是艾伊尔人祖先们最初曾经立誓效忠的那些人。 “我们会偿还我们的义,”艾玲达说,“所以我们才会加入最后战争。” 艾伊尔人将因此恢复他们的荣誉。将一份义赎清之后,你就可以忘记它。不懂得忘记自己已经弥补的错误,是一种傲慢。他们将会弥补自己的错误,将不再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而感到耻辱。艾玲达对自己点着头。 “所以,”纳珂蜜一边说,一边向艾玲达递来一杯茶。“三绝之地就是我们的惩罚。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有能力偿还自己的义。” “是的。”艾玲达说道。她的思路清晰了。 “所以,当我们为卡亚肯而战的时候,我们就赎清了这份义,也从此不再有受到惩罚的理由。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还要回到这里?难道在偿还过自己的义之后,一个人还需要接受更多惩罚吗?” 艾玲达愣住了。确实,这种想法非常愚蠢。她不想就这点与纳珂蜜争论,但艾伊尔人的确又是属于三绝之地的。 “龙之人众,”纳珂蜜一边说,一边转动着茶杯,“这就是我们,侍奉真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的传统,我们彼此之间的袭击、战斗,我们严苛的训练……我们的生存之道。” “是的。”艾玲达说。 “所以,”纳珂蜜轻声说道,“一旦刺目者被打败,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也许这才是那么多人拒绝追随卡亚肯的原因。因为他们担忧这种追随背后的含义。为什么还要继续旧日的道路?如果不必再为这样重要的任务进行准备和锤炼,我们还要怎样在对彼此的杀戮和劫掠中得到荣誉?为什么我们还要变得强大?难道只是单纯为了变得强大吗?” “我……” “我很抱歉,”纳珂蜜说,“我又在啰嗦了,我真是个喜欢没话找话的人。好了,我们吃晚饭吧。” 艾玲达又愣了一下,那些肯定还没有烤好,但纳珂蜜还是把它们拿了出来。它们散发出的香气真是棒。她又切开壳背蜥,从包裹里拿出两只锡盘,把肉和烤根茎在盘子里摆好,将一只盘子递给艾玲达。 艾玲达犹豫着尝了一下盘子里的食物。肉和根茎的味道都好极了,甚至好得有些过分,比她在湿地那些豪华的宫殿中品尝过的许多宴会菜肴都要美味。她只能困惑地盯着手中的盘子。 “请原谅。”纳珂蜜说,“我要去方便一下。”她微笑着站起身,随后就隐没黑暗之中。 艾玲达一言不发地吃着,仍然在为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而感到困惑。难道用这种简单的食材,在篝火中烤出的美味,不恰好证明了湿地人的那种奢侈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吗? 但艾伊尔人现在的目标又是什么?如果他们不再等待卡亚肯,他们又该做些什么?他们会与暗影战斗,这点绝没有错。但那以后呢?继续在突袭中彼此杀戮?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吃完饭,又想了很长时间。过了好一阵子,纳珂蜜却依然没有回来。艾玲达忧心忡忡地出去找她,却完全找不到那个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回到篝火旁,艾玲达看见纳珂蜜的包裹和盘子都不见了。她又等了一段时间,但纳珂蜜还是没回来。 最终,艾玲达躺下去,在困扰中睡着了。 第四十章 创造 佩林一个人坐在树桩上,闭着眼睛,面对着黑暗的天空。这座营地的位置很合适。神行术通道已经关闭,关于各种问题的报告都已经得到处理。佩林终于有时间休息了。 这很危险。休息会让他思考,思考会带来回忆,回忆中充满了痛苦。 他能在风中嗅到这个世界,无数气味交叠在一起。在他周围的营地里,有人们的汗味、食物的香料味、清洁用的肥皂味、马粪味,还有各种情绪产生的气味。他们周围的山峦中,有远方道路上的尘土味、一片在这个濒死的世界中仍然在生长的薰衣草香味。 没有花粉,没有狼。这两点都让他感到恐慌。 他觉得自己病了,感觉到肉体的不适,就好像他的肚子里被灌满泥潭里的水、腐烂的苔藓和死甲虫。他想要尖叫,想要找到杀戮者,将他杀死,用拳头狠砸那个人的脸,直到那上面鲜血迸流。 有脚步声在靠近。是菲儿。“佩林?你想说说话吗?” 他睁开眼睛。他应该哭泣,应该嚎叫,但他只是觉得非常冷,冰冷和怒火,这两种感觉不该同时出现。 他的帐篷就在旁边不远处,帐帘正在风中抖动着。在他身旁,高尔靠在一棵小羽叶木上。远处,一名蹄铁匠还在夜色中工作,轻微的金属敲击声不断地在夜幕中响起。 “我失败了,菲儿。”佩林悄声说道。 “你夺得了那件特法器,”菲儿跪在他身边说,“你拯救了你的部下。” “杀戮者打败了我们。”佩林用苦涩的声音说道,“我们五人齐心协力,却仍然无法与他抗衡。” 佩林在发现自己的家人被兽魔人杀害时,就有着现在这样的心情。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暗影还要从他身边夺走多少生命?飞跳本来应该平安地生活在狼梦里。 愚蠢的小狼,愚蠢的小狼。 是否真的存在某个陷阱,要置佩林的军队于死地?杀戮者的幻梦矛也有可能根本就是为了其他目的才出现在那里的。也许这只是个巧合。 时轴不存在巧合…… 他需要找些东西来平抑他的愤怒和痛苦。他站起身,转过头,才惊讶地发现营地中竟然还亮着那么多灯火。一群人正等在旁边。只是和他的距离还不够近,他才没嗅出那些人身上各自的气味。雅莲德穿着金色长裙,贝丽兰是一身蓝衣,她们都坐在一张旅行小木桌旁的椅子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艾莱斯坐在她们旁边的石块上,正在打磨自己的匕首。十几名两河人,包括维尔·亚兴、乔·艾玲和格雷约·弗瑞恩都在其中。他们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不时转过头来瞥他一眼。就连亚甘达和加仑恩也都在那些人之中。他们正在低声交谈着。 “他们应该去睡了。”佩林说。 “他们都在为你担心。”菲儿说。她身上也同样充满了担忧的气息。“他们还担心你会命令他们离开你,因为现在神行术又可以使用了。” “傻瓜。”佩林悄声说道,“只有傻瓜才会跟随我,才不懂得躲起来。” “你真的要让他们躲起来?”菲儿愤怒地问,“当最后战争爆发时,却懦弱地缩在某个角落里?难道你不曾说过,这场战争需要我们每一个人?” 她是对的,所有人都必须投入这场战争之中。佩林意识到,自己的怒火一部分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他逃走了,但是为了什么?飞跳又是为什么而死的?不知道敌人的计划让佩林感觉一片茫然。 他离开树桩,来到正在说话的亚甘达和加仑恩面前。“把地图拿来,杰罕那大道的地图。” 亚甘达叫来赫山宁,告诉他在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地图。赫山宁跑开了。佩林开始在营地中穿行,他的目标是那个不断发出金属敲击声的地方,那名蹄铁匠的工作地点。佩林仿佛被那个声音吸引住了。营地的气味在他周身盘旋,天空在他的头顶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其他人都跟随在他身后。菲儿、贝丽兰和雅莲德,还有两河人、艾莱斯、高尔。跟随在他身后的人愈来愈多,其他两河人也纷纷加入这支队伍里。没有人说话,佩林也没理他们。最后,他来到埃明工作的铁砧旁。营地中的一座马拉风箱的锻炉就立在他面前,里面喷薄出红色的光芒。 赫山宁在这时跑回佩林面前。他带来了地图,佩林将地图打开,举到面前。埃明也停止了工作,身上散发出好奇的气息。“亚甘达、加仑恩,”佩林说,“告诉我,如果你们要对一支沿杰罕那大道前进的大部队进行伏击,你们会选择什么地方?” “这里。”亚甘达毫不犹豫地指着距离他们旧营地只有几个小时路程的一个地方说道。“看到了吗?大道在这里进入一条古老的干涸河床中,从这里通过的军队将完全暴露在两侧高地上的伏兵视野中。你可以从这里和这里的高地上对下方的部队发动猛攻。” 加仑恩点点头。“是的。这个记号说明这里是一支大部队宿营的绝佳地点。道路在这座山丘的底部转弯,但如果有人想在它旁边的高地上发动突袭,也许下面营地里的人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亚甘达也在点头。 这一段大路的北侧有一些平坦的高地。那一段古老的河道已经变成通往西南方的宽阔路面,而它旁边的高地上足以驻扎一支军队。 “这些又是什么?”佩林指着大道南边的一些记号问。 “古代废墟。”亚甘达说,“没什么用处。它们的毁坏程度都已经非常严重,不可能再提供任何庇护了。实际上,它们只是几堆覆盖着苔藓的石块。” 佩林点点头。一些东西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拼接成形。“格莱迪和尼尔德睡了吗?”他问道。 “没有,”贝丽兰说,“他们说要保持清醒,以防万一。我认为是你的情绪把他们吓到了。” “让他们过来。”佩林说道,“他们需要让一个人去看看白袍众的部队。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他们也已经拔营出发了。”他并没有去留意自己的命令是否得到执行,而是走到锻炉旁,一只手按住埃明的肩膀。“去睡吧,埃明。我需要做些事情。你是在打蹄铁吗?” 那个人点点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佩林拿过他的围裙和手套,他便退下了。然后,佩林拿起自己的锤子。这把铁锤是他在提尔得到的,很久以来,它只是被用于杀戮,而并非创造了。 铁锤可以是一件武器,也能成为一件工具。佩林能够做出选择,正如同每一个追随他的人都可以做出选择。飞跳也有自己的选择。那匹狼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为了守护光明,它所冒的风险和付出的代价,是佩林以外的任何人类都无法理解的。 佩林用火钳从热煤中夹出一根金属条,把它放在铁砧上。然后,他举起铁锤,开始锻打。 他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锻炉前工作过了。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他干铁匠活的时候,还是在提尔。那时,他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又回到了铁匠炉旁。 你就像一匹狼,丈夫。当菲儿注意到他专注的神情时,曾经这样对他说过。这是狼的一种能力,它们能够知晓过去和未来,却依然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狩猎上。他也能这么做吗?将精神集中在需要的事情上,同时在生命其他部分中保持平衡? 手中的工作开始吸引住他。铁锤有节奏地砸在金属上。他将那段金属渐渐砸平,偶尔将它放回炭火中,再夹出另一块金属,同时打制数只马蹄铁。在他的身边放着所需马蹄铁的尺寸。他在铁砧的边缘一点点把金属条砸弯,打出形状。他的手臂开始流汗,脸颊因火烤和出力工作而发热。 尼尔德和格莱迪到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智者和玛苏芮。佩林在工作时,注意到他们让苏琳穿过通道,去查看白袍众的行迹。苏琳很快就回来了,但并没有立刻做出报告。因为佩林还在忙着手中的工作。 佩林夹起一只马蹄铁,皱了皱眉。这不算是很困难的工作。没错,他做得很顺利,但今天他希望做些更具挑战性的事情。他有一种创造的欲望,仿佛是要平衡他在这个世界上造成的毁灭,以及那些因他才会发生的毁灭。锻炉旁边还有几根未曾加工过的钢条。它们的材质要好过用来制作马蹄铁的铁块。也许它们是被用来为那些难民轻步兵打造长剑的。 佩林夹起几根钢条,放进炭火里。这只锻炉不像他习惯的铁匠炉那么好用。虽然它也配备了一组风箱和三只淬火用的水桶。但风吹冷了金属,而且炉子里的炭也没有他希望的那么热。总之,他很不满意。 “我可以帮忙,佩林大人。”尼尔德在他身边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对金属进行加热。” 佩林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用火钳夹起一段钢条。“我希望它能被加热到黄亮的程度,记住,不要让它变成白色。” 尼尔德也点了一下头。佩林将那根钢条放在铁砧上,拿起锤子,继续开始敲击。尼尔德站在他旁边,集中起注意力。 佩林忘我地工作着,捶打钢条,其余的一切都消失了。铁锤撞击金属的节律,如同他的心跳。金属泛出光芒,变得温热且危险。当他的精神集中在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头脑也变得清晰了。这个世界每天都在碎裂、崩溃,它需要立刻得到救治。如果一样东西碎了,你就不可能再把它拼回原样了。 “尼尔德,”格莱迪的声音在佩林耳中显得急迫却很遥远,“尼尔德,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尼尔德答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佩林继续击打钢条,愈来愈用力。他将钢条折叠,重新打成一片。殉道使将钢条一直保持在最合适的温度上,这一点实在是太妙了。以前,佩林只能在钢条温度合适的短暂片刻对它进行锻打。 金属仿佛变成了流体,几乎是在按照他的意志发生变化。他在打造什么?他从炉火中又抽出两根钢条,开始交替打造这三块钢。第一块最大,佩林不断将它折叠、塑形,用被称为“收缩”的锤法,让它逐渐变得短粗,最后把它打制成一颗大球,然后又向其中加入新的钢材,让它变得有一颗人头那么大。第二根钢条被他打成一根细长的钢棒。最后一块,也是最小的一块,被他打成了扁片。 他用力地喘着气,他的肺也在像风箱一样工作着,他的汗水如同淬火用的水,他的手臂如同铁砧。他就是一座锻炉。 “智者们,我需要进行连结。”尼尔德有些着急地说,“马上,不要争论!我需要这样!” 火星在佩林的锤下飞舞,每砸下一锤,都有更大团的火星爆起。佩林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渗流出去,仿佛他的每一次击打,都在将自己的力量和感觉注入锤下的金属之中。那种感觉中同时包含着忧虑和希望,所有这些都从他体内被注入三块钢铁之中。 这个世界正在死亡,他没办法拯救它。这是兰德的工作。佩林只想回到自己简单的生活里,是这样吗? 不,不,他想要菲儿,他想要复杂的生活,他想要充实的生命。他不能躲藏起来,就像那些追随他的人也不会躲藏起来一样。 他不想得到他们的忠心,但他已经得到了。如果有别人来代替他率领这些人,让他们送掉性命,他又会怎样? 一锤接一锤,一团火花接一团火花。有太多钢了。他就像是在击打整整一桶熔融的金属。火花从他的锤下爆发出来,喷向空中,一直飞到了树梢的高度,向周围扩散出数十步远。围观的人们纷纷向后退去,只剩下殉道使和围绕在尼尔德身边的智者们。 我不想率领他们,佩林想,但如果我不做,又有谁来做?如果我抛弃了他们,他们死了,那就是我的错。 现在佩林明白自己正在打造的是什么,这也是他一直在打造的。最大的一块钢变成了砖块的形状。中等的一块变成了三根手指粗的钢棒。最小的一块钢片变成了一个箍架,包裹住长方形的锤头,把它和握柄固定在一起。 一把锤子!他正在打造一把钢锤。他刚刚打造的是锤子的附件,现在他明白了。 他继续着这个任务,一锤接一锤。每一次锻打都发出极为洪亮的声音,仿佛震撼着他脚下的大地,让周围的帐篷也随之颤抖。佩林感到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正在制作什么了。他终于知道了。 他并没有要求成为一名领袖,但他能以此为借口摆脱自己的责任吗?人们需要他,这个世界需要他。在他的心中,一种认知逐渐冷却,被塑造成形,他意识到,他想要领导人众。 如果一定要有人成为他们的领主,那他责无旁贷,只能走上这个位置。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这件事能被做好。 他用凿子和钢棒在锤头正中心做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圆孔,然后夹起锤柄,将它高举过头,用力一插到位。再用箍架固定好锤头,将三个物件锻打在一起。不久之前,这个工作刚刚抚平了他的怒气。现在,它似乎又引发了他的决心,让他做出了决定。 金属是有生命的,每一名铁匠都知道这一点。一旦你将它加热、锻打,它就活过来了。佩林拿起铁锤和凿子,开始在自己的作品上雕刻出花纹、脊线和棱角。一股股钢花从凿子下面喷起。锤子的击打声变得更响亮,更强有力,如同悠远的钟声。他用凿子将一小块钢雕刻成形,把它安放在锤头上。 然后,他高举起自己的旧锤子,大吼一声,猛地砸向那一小块钢锭,让它的花纹铭印在钢锤之上——一匹跃起的狼。 佩林放下工具。铁砧上,一把美丽的钢锤仍然在因为内部的炽热而微微发光。他从未创造过如此精美的作品,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它有一个粗大、强韧的锤头,大小几乎相当于大木槌的槌头。但它表面平整光亮,以完美的直角连接在锤柄上。这让它又像是最精良的铁匠工具。它长有四尺,或者更多一点。对于这种类型的锤子而言,算是非常大了。 锤柄也是纯钢锻造的,这一点和普通的锤子完全不同。佩林将它提起。他能够单手使用这把钢锤,但有些勉强。它非常沉,无比坚固。 锤头上以交叉的阴影线纹勾勒出一匹跃起的狼。看起来,它很像飞跳。佩林用带着老茧的拇指抚摸那匹狼,金属的触感光滑平整,这把锤子握起来很温暖,但并不烫手。 他转过身,才惊讶地发觉竟然有这么多人在围观他的工作。两河人站在最前面,乔锐·康加、艾吉·亚松、维尔·亚兴,还有其他几百个人——海丹人、凯瑞安人、安多人、梅茵人。他们都在静静地看着他。佩林周围的地面因为落下了无数火星,已经变成了黑色。凝固的银色金属液体以它为中心向外迸溅,形成了一幅好似初升朝阳的图案。 尼尔德跪在地上,喘息着,脸上布满了汗水。格莱迪和组成连结的女人们也都坐在地上,显得相当疲惫。全部六位智者都加入了连结。他们做了什么? 佩林也感觉到精疲力竭,仿佛他全部的力量和情绪都被铸入到这块金属里面。但他不能休息。“维尔,几个星期前,我给过你一个命令,烧毁有狼头图案的旗帜。你服从了吗?你有没有把每一面狼头旗都烧掉?” 维尔·亚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羞愧地垂下目光。“佩林大人,我试过。但……光明啊,我不能那样做。我保留了一面,那上面的狼头有一部分是我亲手绣的。” “把它拿出来,维尔。”佩林说道。他的声音如同钢一样不可动摇。 维尔立刻跑开了,他的身上散发出畏惧的气息。没多久,他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块折叠整齐的布,那是一面有血红镶边的洁白旗帜。佩林以郑重的态度将它接到手中,另一只手拿着他的钢锤。他看着人群。菲儿也在人群之中,双手交握在身前。她的气息中充满了希望。她能够看懂他的心思,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曾经想把你们赶走。”佩林大声对人群说道,“你们却没有离开。我失败了。但你们一定要明白,如果我们走上战场,我将无法保护你们所有人。我也有可能犯下错误。” 他逐一望向人们的眼睛,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静静地点头。没有懊悔,没有犹豫,他们只是在点头。 佩林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们希望如此,我将接受你们的誓言。我会率领你们。” 人们发出欢呼。这是一阵阵无比兴奋、震耳欲聋的呼吼。“金眼!金眼之狼!向最后战争前进!台沙·曼埃瑟兰!” “维尔!”佩林高呼一声,举起那面旗帜,“把这面旗子高高升起。在最后战争得胜以前,不要再让它落下。我将在狼首之下进军。你们所有人,拆除营寨,准备进军。让每一名士兵做好准备,我们今晚有新的任务!” 那名年轻的两河人接过旗帜,将它迎风展开。乔锐、艾吉和他一起将旗帜高举,不让旗角落在地上。他们就这样高举着狼头旗,跑去寻找旗杆。人群立刻散开,朝各个方向奔跑着,呼喊着。 佩林伸手牵过向他走来的菲儿。她的身上洋溢着满足的气息。“你已经决定了?” “不会再有抱怨了。”佩林向她承诺,“我不喜欢这样,但我也不喜欢杀戮,我会做我必须要做的事。”他低头看着那座铁砧。砧面已经因他的锻打而变成了黑色。他的旧铁锤已经破损变形,正横放在铁砧之上。佩林因为要丢下它而感到哀伤,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做了什么,尼尔德?”他向那名依旧面色苍白的殉道使问道。尼尔德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佩林向他举起自己的新钢锤,他的杰作。 “我不知道,大人。”尼尔德说,“这就像……嗯,就像我说的那样。我觉得应该这么做。我明白该怎么做,该如何把编织注入金属里面。而它仿佛把编织完全吸收了,就好像海洋吸进河水。”他的脸红了,仿佛是觉得自己的描述非常愚蠢。 “听起来不错。”佩林说,“这把锤子需要一个名字。你对古语知道得多吗?” “不多,大人。” 佩林看着锤头上的狼。“有人知道该如何说‘他在飞翔’吗?” “我……我不知道……” “玛哈雷尼。”贝丽兰说着,向前迈出一步。 “玛哈雷尼。”佩林重复了一遍。“听起来不错。苏琳?白袍众情况如何?” “他们已经安下了营,佩林·艾巴亚。”那名枪姬众答道。 “指给我看。”佩林说着,指了一下亚甘达的地图。苏琳向他指出白袍众营地所在的位置,那是在一座山丘旁,在它的北边还有一道山梁。道路从东北方延伸过来,沿着那条古老的河床绕过山梁以南,并转向正南方,连接到那座山丘旁的营地。从这里,道路直向卢加德而去。这座营地两面有高地为它挡风,是一片理想的宿营地,但也是一个遭受伏击的理想地点。亚甘达和加仑恩都指出了这一点。 佩林看着地图上的道路和营地所在,思考着最近几个星期里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我们遇到了旅行者……声称北方的道路已经极为泥泞,车辆完全无法通行…… 一群羊在狼群前奔跑,冲向怪兽的口中。菲儿和其他人一同走向悬崖。光明啊! “格莱迪、尼尔德,”佩林说道,“我还需要神行术通道。你们现在还有力气吗?” “我想,还可以。”尼尔德说,“给我们几分钟,先让我们喘口气。” “好的,把它开到这里。”佩林指着白袍众营地上方的高地。“高尔!”像往常一样,那名艾伊尔人就等在他身旁。听到召唤,他立刻跳起身。“你马上去找到丹尼、亚甘达和加仑恩。我要全部军队尽可能迅速地通过通道,但一定要保持绝对的安静。我知道我们的军队规模不小,但还是要悄无声息地行动。” 高尔点点头,跑开了。加仑恩还等在不远的地方。高尔首先就找上了他。 菲儿看着佩林,气息中显露出好奇和一点忧虑。“你有什么计划?” “该是我指挥军队的时候了。”佩林说道。他最后看了自己的旧铁锤一眼,将手指按在它的握柄上。然后,他将玛哈雷尼扛在肩头,迈开大步。凝固的钢花在他的脚下被踩碎,发出嘎吱的声音。 他丢下的是一件普通铁匠的工具,那名铁匠永远都会是佩林的一部分。但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再任由那名铁匠来主导自己的人生。 从现在开始,他将握起一位国王的钢锤。 当佩林大步走开,不断发出命令,让军队做好准备的时候,菲儿还在用手指抚过那座铁砧。 他知不知道那时他是什么模样?他站在如暴雨般落下的钢花之中,铁锤的每次击打都让他面前的钢铁产生脉动,闪耀起生命的光芒,他的金眼就像他锤下的钢铁般放射出夺目的光芒。每次铁锤落下,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都会随之响起。 “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世纪没见过以至上力铸造出武器的情景了。”贝丽兰说道。刚刚在围观的人大多已经跑去执行佩林的命令了,锻炉旁只剩下她们两人和依然在审视地图、不停地揉搓着下巴的加仑恩。“那个年轻人刚刚显示出了一种强大的异能,这种异能非常有用,佩林的军队将得到以至上力打造的神兵利刃。” “这个过程似乎非常艰难。”菲儿说,“即使尼尔德能够重复这件事,我怀疑我们不会有时间来打造很多至上力武器。” “即使是很小的优势,也会有它的效果。”贝丽兰说,“你的丈夫所率领的军队同样在一次次得到锻炼,它注定将发挥难以置信的作用。这一切都受时轴的影响。他召集人众,而所有人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和聪慧学习着。” “也许。”菲儿缓步绕过铁砧,眼睛却一直盯着贝丽兰。贝丽兰正在对面与她一同绕行在铁砧旁。贝丽兰这次又在耍什么把戏? “但我们必须和他谈谈。”贝丽兰开了口,“阻止他采取这个行动。” “这个行动?”菲儿彻底困惑了。 贝丽兰停住脚步。她的眼里闪动着某种东西。这让她显得非常紧张。她很担忧,菲儿想,某件事已经快让她神魂失守了。 “不能让佩林大人攻击白袍众,”贝丽兰说,“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劝劝他。” “他不会攻击那些人的。”菲儿说。她有理由做出这种判断。 “他正在部署一场完美的伏击。”贝丽兰说,“殉道使使用至上力,两河人从高处向圣光之子的营地射下箭雨。然后就是骑兵冲锋,扫荡幸存者。”她迟疑了一下,显露出更多痛苦。“他的计划非常完美。他曾经对他们说过,如果他和达欧崔都能活过最后战争,他就会接受惩罚。但佩林会确保白袍众无法坚持到最后战争,这样他就不必违背自己的誓言,同时又能免于接受惩罚。” 菲儿摇摇头。“他绝不会这么做的,贝丽兰。” “你能确定吗?”贝丽兰问,“绝对的确定?” 菲儿犹豫了。佩林最近有了许多变化,大部分变化都是好的,比如他终于决定接受领导人众的权力。而贝丽兰所说的伏击,将是任何一位完美且无情的君王都会做出的抉择。 但这么做是错的,是一个可怕的错误。佩林不会这么做,无论他改变了多少。对此,菲儿很有信心。 “是的。”菲儿说道,“他已经向加拉德做出承诺。如果要这样对白袍众进行屠杀,他也将因此而被撕成两半。他不会有这种想法,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我希望你是对的,”贝丽兰说,“我本希望在我们离开之前,能够和他们的统帅达成某种和解……” 和一名白袍众?光明啊!难道她就不能找一个营地里的贵族当目标吗?找一个未婚男性?“你在选择男人这件事上并不很擅长,对不对,贝丽兰?”这句话在不经意间溜出了菲儿的嘴唇。 贝丽兰转回身看着菲儿,大睁着的双眼中充满惊愕和愤怒。“那么佩林呢?” “非常不适合你。”菲儿不屑一顾地说道,“今天晚上,你又证明了这一点。否则你也不会以为他有那种打算。” “他是不是合适我根本不重要,我看重的曾经是另一个人。” “谁?” “真龙大人。”贝丽兰说。 “什么?” “我为了见转生真龙而去了提尔之岩。”她说道,“但他并不接受我,实际上,他甚至因为我的主动而发了怒。我意识到,真龙大人打算选择一位地位更加高贵的女士作为结婚对象。也许是伊兰·传坎。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他不可能用剑夺取每一个国家,一定会有一些国家是通过盟约被他纳入麾下的。安多非常强大,并且由女性进行统治,所以它是一个适合以婚姻形式来获取的国家。” “佩林说,兰德不喜欢这样,贝丽兰。”菲儿说,“他不喜欢这种谋略。根据我对兰德的了解,我也倾向于这种看法。” “你也这么说过佩林,是你让我相信他们都是头脑简单的男人,脑子里根本没有半点精明。” “我没这么说过。” “但你还在以同样的方式和我作对,我已经厌倦这样了。是的,那时候,我察觉了真龙大人的意思,所以我将注意力转到他的一名心腹身上。也许他并没有打算将他们‘交给’我。我知道这种描述方式并不合适,不过我很清楚,如果我与他的一位密友和盟友结合,他一定会乐见其成。实际上,我甚至怀疑他在有意促成此事,毕竟是真龙大人安排我和佩林一同完成这个任务。他不可能直接说明这种意思,否则就会冒犯到佩林。” 菲儿犹豫着。一方面,贝丽兰所说的根本就是蠢话……但另一方面,她也能看到这个女人所看到的事情。或者,也许只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对贝丽兰来说,拆散一对夫妻绝非什么不道德的事情,这只是政治的一部分。而从逻辑上来讲,兰德也许会希望通过自己近臣的婚姻来实现控制诸国的目的。 但菲儿依旧相信,无论是兰德还是佩林,都不会以这种方式来对待关系到心灵的事情。 “我已经放弃了佩林,”贝丽兰说,“我会遵守我的承诺。但这就让我不得不面临一个完全不同的局势。我一直都认为,与转生真龙的联系是梅茵在即将到来的时代中保持独立的唯一希望。” “婚姻并不只是为了获取政治资本。”菲儿说。 “但这种资本是如此明显,绝不可能被忽略。” “那为什么又是那个白袍众呢?”菲儿问。 “他是安多女王的半个哥哥。”贝丽兰的脸稍稍有些泛红,“如果真龙大人真的打算与伊兰·传坎结婚,这依然能让我与他建立某种联系。” 她想要的远远不仅于此,菲儿能够从贝丽兰谈到加拉德·达欧崔时的神态中看出这点。但如果贝丽兰真的要通过这段感情实现某种政治目的,菲儿也没理由阻止她。只要这样能帮助贝丽兰远离佩林,它就是一件好事。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贝丽兰说,“所以,我现在请求你的帮助。如果他真的打算攻击他们,请和我一起去劝说他。如果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也许能够说服他。” “好的。”菲儿说。 佩林第一次来到一支被统合为一体的军队前面。梅茵旗、海丹旗、难民中各个贵族的旗帜,甚至还有几面那些小伙子们做出来,用以代表两河的旗帜。它们全都跟随着他的狼头旗。 佩林大人。他永远也不可能习惯这种头衔。但也许这会是一件好事。 他催赶快步跑过神行术通道前。他的部队正逐次进入通道,所有士兵都在向他致敬。火把照亮了他们的面孔。希望导引者能在不久之后照亮整个战场。 一个人来到快步旁边。佩林嗅到了动物毛皮的气味、土壤气味和兔子的血腥气。艾莱斯在他等待军队集结时出去狩猎了。要在晚上抓住兔子,需要一名猎人极为敏锐的知觉。艾莱斯说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挑战。 “你曾经对我说过,艾莱斯。”佩林说,“如果我开始喜欢斧头,我就应该将它丢掉。” “我确实这么说过。” “我相信,这句话也适合来说明统帅权力。看样子,不想得到君主头衔的人才最应该成为领袖。只要我记住这点,我想,我应该可以做好。” 艾莱斯咯咯地笑了。“那面旗子被挂起来,看起来很不错。” “它很适合我,一直都是,我只是一直都不能适应它。” “作为一名铁匠,你想得很多。” “也许。”佩林从口袋里拿出那副他在梅登找到的铁匠谜锁。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把这副谜锁打开。“你有没有想过,虽然铁匠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人,但他们却能够制造出如此难以解开的东西,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从没想过这种事。那么,你终于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了?” “不,”佩林说着,将谜锁收回口袋里,“我终于成为我。”他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但也许他本来就不该对这件事想得太多。 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平衡。他绝不会成为诺姆那样的人,不会彻底迷失自己,成为一匹狼。这就够了。 佩林和艾莱斯又等了一段时间,看着军队从面前通过。现在殉道使打开的通道已经大了许多,他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把全部男女士兵都送了过来。人们向佩林举起手,露出自豪的微笑。他与狼的关系并没有吓到他们。实际上,当他们得知这件事的详情后,忧虑的气息反而更少了。以前,佩林总是能从他们的身上嗅到猜测和疑虑,而现在,他们可以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并因此感到骄傲。他们的领主不是普通人,他与众不同,这才是领主应该有的样子。 “我得走了,佩林。”艾莱斯说,“如果可以,今晚我就要走。” “我知道,最后的狩猎已经开始了。去追赶它们吧,艾莱斯,我们会在北方重逢的。” 这名年老的护法伸出手,按住佩林的肩膀。“如果我们不能在那里聚首,也许我们会在那个梦里再见,我的朋友。” “在那个梦里,”佩林微笑着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只要你和狼在一起,我就会找到你。祝狩猎愉快,长牙。” “狩猎愉快,犊牛。” 艾莱斯一闪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佩林伸手握住身侧温暖的钢锤。他本以为这份责任将是又一个压在他肩头的重担,但现在,当他真正接受它的时候,却觉得格外轻松。 佩林·艾巴亚只是一个人,但金眼佩林是追随他的人们创造出来的一个象征。佩林对此没有选择,他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做一名好的领袖。如果他没能做到,这个象征也不会消失。人们只是会对它失去信仰,就像可怜的亚蓝那样。 我很抱歉,我的朋友,他想道,你是我辜负最深的人。但现在回首去看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能继续前进,在未来做得更好。“我是金眼佩林。”他说道,“能够与狼交谈的人。我猜,这能让我成为一个好人。” 他踢了一下快步,走进通道。很不幸,今晚将是金眼佩林的杀戮之夜。 当帐帘发生抖动的时候,加拉德立刻醒了过来。他赶走睡梦的残迹,那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梦,他在梦里正和一位有着完美嘴唇和闪亮眼睛的黑发美人共进晚餐。然后,他的手握在了剑柄上。 “加拉德!”一个低微的声音说道。是绰姆。 “出了什么事?”加拉德问道。他的手并没有离开剑柄。 “你是对的。”绰姆说。 “关于什么事?” “艾巴亚的军队回来了,加拉德。他们就在我们头顶的高地上!我们只是碰巧发现了他们。我们的部下一直按照你的命令,紧盯着道路。” 加拉德骂了一句,坐起身,拿过衣服。“他们怎么能躲过我们的哨兵,钻到那里去的?” “黑暗力量,加拉德。拜亚是对的,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营地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空无一人了。” 派出的斥候在一个小时前回来报告了他们的发现,艾巴亚的营地早已空无一人,就好像驻扎在那里的只是一群幽灵。没有人看到他们沿道路离开,而现在,他们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加拉德迅速地穿上衣服。“让士兵起床,集合,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你没有点灯,这很聪明。我们不能惊动敌人。让士兵在帐篷里穿戴好盔甲。” “是,最高领袖指挥官。”绰姆说道。随着一阵窸窣声,他跑出了帐篷。 加拉德继续将衣服穿好。我到底做了什么?走到现在的每一步,他对自己的选择都充满信心。但正是他这种信心让他陷入今天的窘境。艾巴亚将要对他们发动攻击,他却还在睡觉。自从摩格丝回到他的生活中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崩塌,正确或者错误对他来说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晰了。前方的道路仿佛充满了迷雾。 我们应该投降,他一边想,一边将斗篷披在铠甲外面。不行,圣光之子从不会向暗黑之友屈服。我怎能这么想? 他们必须决一死战。但这又能得到什么?圣光之子的终结?在最后战争开始前便烟消云散? 他的帐帘再次被掀起,他挂好佩剑,做好战斗的准备。 “加拉德。”拜亚说,“你要了我们的命。”一切敬意都从他的声音中消失了。 这个指责让加拉德感到一阵怒意。“行于光明中的人不应为追随暗影之人所做的一切而负责。”他引用的是罗赛尔·曼提拉的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荣誉而为的。” “你当时就应该进攻,而不是进行那场荒谬的‘审判’。” “那样的话,我们在那时就会遭到屠杀。他有两仪师、艾伊尔人、能够导引的男人、更多的士兵和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 “圣光会保护我们!” “如果这是真的,它现在同样会保护我们。”加拉德说道。他的信心也增强了。 “不,”拜亚的恼恨地悄声说道,“我们已经把自己引到了这步田地。如果我们失败了,也是咎由自取。”他转身走了出去,甩下帐帘。 加拉德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扣好佩剑。现在不是自责和后悔的时候,他必须想办法让圣光之子活过今天。只是他还没有想到办法。 以奇袭应对奇袭,他想。让士兵们藏在帐篷里,直到艾巴亚攻入营地,然后出其不意地发动反击,然后…… 不,艾巴亚会先用弓箭扫荡整座营地。他的长弓手在那片高地上将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最好的办法是让士兵们武装好自己,然后在同一时刻冲出帐篷,奔向自己的马匹。让阿玛迪西亚人在山脚下结成长矛数组。艾巴亚也许会冒险让骑兵沿山坡向营地冲锋,长矛手能够有效地阻挡他们。 但他还是没办法解决那些弓箭手。盾牌也许能有些作用,但作用不会很大。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走进夜色中,开始发布命令。 “一旦战斗开始,”佩林说,“我希望你们三人能安全撤退。我不会让你们去安多,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走,但你们不能参与这场战斗。留在战线后方,让后卫队保护你们。” 菲儿瞥了他一眼。他却只是骑在马上,眼望前方。他们正站在山梁顶部。佩林的最后一批部队正走出他们身后的通道。乔锐·康加为佩林举着一盏带护罩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周围一点地方。 “当然,大人。”贝丽兰顺从地说道。 “我要你们发誓。”佩林的眼睛依旧只看着前方,“你和雅莲德、贝丽兰。菲儿,我只是这样请求你们。” “我向你发誓,大人。”雅莲德说。 佩林的声音异常坚定,这让菲儿感到担忧。贝丽兰的猜测难道是正确的?他真的要攻击白袍众?白袍众虽然渴望参加最后战争,但他们的确是一个难以预料的因素。他们造成的损害可能会远超过能够产生的帮助。而且,雅莲德现在已经臣服于佩林,白袍众正是在她的王国版图之内。谁知道他们在离开前又会造成怎样的祸患?最重要的一点,菲儿自己也还在担心加拉德到底会对自己的丈夫给予怎样的判决。 “大人,”贝丽兰终于带着充满忧虑的语气开了口,“请不要这么做。” “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做的。”佩林说道。他的目光落在通向杰罕那的大道上,那不是白袍众所在的方位。他们就在佩林的脚下。 “佩林,”菲儿说着,瞥了贝丽兰一眼,“你到底……” 一个人突然从黑影中窜出来,悄无声息地掠过干枯的灌木丛。“佩林·艾巴亚。”高尔说道,“白袍众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确定?”佩林问。他似乎并没有表露出警戒的神情。 “他们竭力装作对我们丝毫没有察觉。”高尔说,“但我能看出来。枪姬众也同意我的判断。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马夫在解开拴马绳,哨兵在帐篷之间不断移动。” 佩林点点头。他用膝头一顶快步,走出灌木丛,来到高地边缘。菲儿催赶日光跟随在他身后。贝丽兰紧贴在菲儿身边。 在他们和那条古老河道与大路之间,只隔着一片陡峭的山坡。从杰罕那延伸过来的道路绕过这道山梁,直接指向卢加德。在道路拐弯处的山谷中,白袍众的环形营地正好处于山梁和山丘的庇护之下。 今天的云层很薄,苍白的月光将这片土地罩上一层银白色。一片厚重浓密的雾气正在下方翻滚,主要聚集在道路旁的河床里。佩林审视着下方的情况。他能清楚看到白袍众营地两侧的道路。突然间,喊声在山谷中响起。穿白袍的士兵从帐篷里跑出来,冲向拴马栏。无数火把被骤然点亮。 “弓箭手向前!”佩林吼道。 两河人立刻来到山梁边缘,他们已经选定的位置上。 “步兵,在弓箭手身后列阵!”佩林喊道,“亚甘达在左翼列阵,加仑恩在右翼列阵!听我的号令,再发动进攻。”他转向步兵团,他们主要由梅登难民组成。“保持紧密阵形,孩子们。握紧你们的盾牌,准备好你们的长矛,弓箭手,扣箭上弦!” 菲儿感觉到了自己的冷汗。这么做是不对的,佩林肯定不会…… 他所关注的并不是下方的白袍众,他在盯着距离山脚一百码左右的一段河床。因为很久以前河水的冲刷,那里形成了一道陡峭的崖壁。佩林仿佛在盯着某种其他人全都看不见的东西,也许他的那双金眼的确让他看到了什么。 “大人,”贝丽兰催马来到佩林身边,她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如果您一定要杀死他们,能不能请您放过那名白袍众的头领?也许他还能在政治上发挥一些作用。” “你在说什么?”佩林心不在焉地说,“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达欧崔能活下去。” “您……什么?”贝丽兰问。 “大人!”格莱迪突然催马赶来,一边高声喊道,“我感觉到有人在导引!” “那是什么!”乔锐·康加指着远处喊道,“在那团雾里,那是……” 菲儿眯起眼睛,努力望过去。就在下方的河床上,无数黑影仿佛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那些是有着兽类头颅和躯体的畸形怪物,身高超出了佩林一半,它们的手中拿着凶恶残忍的武器。在它们中间,许多身披黑袍、面白无眼的妖怪正如蛇一般来回游动。 浓雾包裹住它们,在它们周身翻腾,随同它们前进,在它们背后拖出丝丝缕缕的雾气。这样的怪物愈来愈多,数十、数百,直至数千,最后形成了一支由兽魔人和魔达奥组成的大军。 “格莱迪,尼尔德!”佩林吼道,“光!” 灿烂的白色光球出现在半空中。愈来愈多兽魔人正从雾气中涌出来,仿佛那团雾就是生出它们的源头,但突然出现的强光显然让它们感到手足无措。它们纷纷仰起头,用手遮住眼睛,观察光源所在。 佩林哼了一声。“它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没能抓住我们,以为至少可以轻松地吞掉白袍众?”他转过身,看着自己惊讶的士兵。“好了,你们想要追随我加入最后战争吗?那么我们将在这里先试试自己的能耐!弓箭手,放箭!我们把这些暗影生物送回生出它们的深渊里去!” 他举起自己刚刚铸就的钢锤,战争开始了。 第四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盟军 加拉德奔跑着,手中高举着盾牌。伯恩哈出现在他身边,手中同样举着盾牌。但那种非自然的白光闪耀在空中时,他扔掉了手里的油灯。两个人都没说话。箭雨随时有可能落下。 他们很快就赶到拴马栏前,两名神态紧张的马夫将他们坐骑的缰绳递给他们。加拉德放下盾牌,跨上勇毅,因为失去庇护而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恐慌。很快地,他调整好坐骑的方向,并重新举起盾牌。他听到熟悉的弓弦弹起的声音,利箭在远处撕裂空气,如雨点般落下。 但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挂在空中的光球如同满月般照亮了大地,甚至满月也不可能有这么亮。 “到底是怎么回事?”伯恩哈问道。他的坐骑正紧张地踏着步子。“他们射偏了?那些箭落下的地方离我们太远了。” “兽魔人!”营地中突然有人高喊,“成千上万的兽魔人!正从大路上杀过来!” “怪物!”一个惊骇至极的阿玛迪西亚士兵尖叫着。“暗影怪物!圣光啊,它们是真的?” 加拉德瞥了伯恩哈一眼。他们纵马冲向营地边缘,无数披着白袍的战士紧随他们身后。他们向大道上望去,看见一片杀戮的景象。 一排排羽箭从高地落下,射穿暗影生物的身躯,怪物们发出嚎叫、嘶鸣。有一些还在向加拉德的营地冲锋,还有一些要爬上高地,攻击那里的弓箭手。一堆堆兽魔人突然被炸上半空,大地在它们脚下爆裂,火焰落在它们的头顶。艾巴亚的导引者也加入了战斗。 加拉德立刻做出反应。“步兵,在营地这一侧组成盾墙。”他高声喊喝着,“弩手,进入大道旁的废墟。八个骑兵连整队,做好突击准备!弓箭手准备!”圣光之子的主力是骑兵部队。他的骑兵将向兽魔人发动梯次突击,一次一个骑兵连,突袭之后就迅速撤退,回到步兵的盾墙防御之后。弩手将在重骑兵用骑枪发动突击前先用箭矢削弱兽魔人。弓箭手则在骑兵撤回时负责掩护。 命令很快就被传达下去,圣光之子的行动效率更超过阿玛迪西亚士兵。伯恩哈点着头。这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也是现在最合理的反应,特别是在这种敌我情况仍不明朗的时候。 马蹄声宣告了拜亚的到来。他疾驰而至,猛地拉紧缰绳,让他的坐骑不得不扬起前蹄。然后,他转过身,瞪大了眼睛。“兽魔人?怎么……一定是艾巴亚,他招来一整支暗影怪物的军队!” “如果这是他干的。”加拉德说,“他似乎是打算让这些怪物全部死在这里。” 拜亚向加拉德更靠近了一些。“这和他在两河干的事情完全一样。戴恩,你还记得他在那里是怎么做的?兽魔人进攻,艾巴亚召集人们进行防御,然后就骗取了那些人的忠诚。” “那他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伯恩哈问。 “为了欺骗我们。” “杀死这么多的兽魔人,只为了让他获得一些本可以被轻松剿灭的追随者?”伯恩哈皱起眉头。“这……听起来没什么道理。如果艾巴亚能够指挥成千上万的兽魔人,他要我们还有什么用?” “他的用心极其险毒。”拜亚说,“如果他与这些兽魔人的出现毫无关系,那他又怎么会和它们同时来到这里?” 这个质疑很有道理,加拉德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至少,”他说道,“我们暂时获得了集结队伍的宝贵时间。伯恩哈、拜亚,帮我把命令传达下去。弩手的攻击结束以后,我要骑兵立刻发动冲锋。”他又犹豫了一下,“但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能把侧翼暴露给艾巴亚。让一些持矛步兵在山脚下列阵。以防万一。” 无数兽魔人在箭雨的攻击下尖叫着倒在地上,但愈来愈多的兽魔人仍然不断地从浓雾中冲出来。许多怪物都是在身中数箭后,还在向前飞奔。一些暗影怪物已经准备冲上山坡,攻击佩林的部队。如果它们攻上来,佩林将不得不让自己的步兵先挡住它们冲击的势头,然后再撤回步兵,让骑兵冲击它们的侧翼。 “你是怎么知道的?”菲儿轻声问道。 佩林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你们三人该撤到后卫中去了。”他又瞥了贝丽兰一眼。马背上的梅茵之主面色惨白,兽魔人的出现显然是把她吓坏了。不过佩林很清楚,这位君主的心志坚强异于常人,几个暗影怪物是不会把她吓倒的。但为什么她的气息里会带着这种心急如焚的忧虑? “我会走的,”菲儿说,“但我必须知道。” “我猜的。”佩林说,“那个穹隆肯定是要阻止我们借助神行术逃走。在穹隆里,我们只能沿大路向安多行进。而且,吉尔师傅会违背我的命令,转到这条路上,这点本身就值得怀疑。他会如此选择,是因为听信了一些来自北方旅人的劝告,认为那个方向上的道路已经无法通行了。我怀疑,是敌人有意将我们引到这个方向上。” “在这次行军中,我们一直在受到外力的驱赶。敌人并不是在等待我们与白袍众交战,他们在等待我们全速赶往卢加德。如果我们离开大道,在原野上行军,我打赌肯定会发生一些事情,迫使我们不得不回到路上。他们想让我们一步步走进他们的伏击圈。也许加拉德的部队并不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他只是偶然钻进他们鞍褥里的一颗蒺藜。” “但那些兽魔人,它们是从哪里……” “我相信,敌人一定是使用了传送石。”佩林说,“我知道敌人一定会在这里发动进攻,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我本来以为会有人蝠从空中落下,或者有某个我们不知道的道门。但亚甘达指出的那些废墟表明,这里很可能会存留有传送石。它一定被埋到地下,在河水改道时进入了河底,否则兽魔人就不会从河床地下钻出来。” “这就是敌人的陷阱,他们肯定计划在更早的时候就发动进攻。但白袍众出现了,他们只能等待我们先结束和白袍众的争端,而我们又迅速地离开了,所以……” “所以它们决定攻击达欧崔的军队。”菲儿说,“在设置了这个陷阱以后,他们希望至少能先一步削弱人类的反抗力量。” “我怀疑,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一名弃光魔使。”佩林说着,转向格莱迪。 “弃光魔使?”雅莲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我们不可能与弃光魔使作战!” 佩林瞥了她一眼。“雅莲德,当你发誓向我效忠时,你以为你将面对一种怎样的情况?你将在末日战争中为转生真龙作战。我们迟早都要和弃光魔使发生正面冲突。” 雅莲德面色苍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格莱迪!”佩林对那名殉道使喊道。后者正在向兽魔人掷出一团团火焰。“你还能感觉到导引吗?” “断断续续,大人。”格莱迪喊道,“无论导引的人是谁,他们并不是很强大,而且他们也没有加入战斗。我相信他们的责任就是把兽魔人送到这里来。他们不断地出现在这里,带来一小队兽魔人,然后又立刻离开,去带更多的兽魔人来。” “仔细寻找那些人,”佩林说,“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干掉。” “是,大人。”格莱迪行了一个军礼。 看样子,送兽魔人来的并不是弃光魔使,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的策划者不是弃光魔使之一,只是他们可能并没有直接参战。“你们三个该走了。”他一边命令菲儿、贝丽兰和雅莲德,一边举起钢锤。兽魔人已经开始向山顶冲锋。许多兽魔人倒在箭下,但还是有不少兽魔人即将攻上来。战斗的时刻到了。 “你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少。”菲儿轻声说,“它们正持续不断地杀过来,如果它们冲垮我们的阵线该怎么办?” “如果情况恶化到那种程度,我们就通过传送门撤退,但我不会让它们轻易就杀光白袍众。我不会把任何人丢给兽魔人,即使是白袍众。当我们在两河遭受攻击时,他们丢下了我们。我不会做这种事。就是这样。” 菲儿突然靠过去,亲吻了他。“谢谢。” “为了什么?” “为了你是这样的人。”她说道,然后就调转马头,引着另外两个人走开了。 佩林摇摇头。他一直担心自己需要让格莱迪用风之力把她捆住,然后再送走。现在,杀上来的兽魔人重新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两河人让它们沿着山坡发动的冲锋变得无比艰难,散乱不堪。但他们的箭矢已经快耗尽了。 佩林举起玛哈雷尼。他对这把锤子有些愧疚,它才刚刚诞生没多久,就要被鲜血浸透了。但他心中更多的还是喜悦。这些兽魔人,和那些引来兽魔人的凶手,正是他们造成了飞跳的惨死。 一群兽魔人终于冲上山顶,一只隐妖正在它们背后窜跃,而另一只隐妖手握黑剑,就冲在那群兽魔人的最前面。佩林发出一声怒吼,高举钢锤,猛扑过去。 加拉德咒骂着,调转勇毅的马头,一剑砍在一个熊头兽魔人的脖子上。浓稠的黑血喷溅出来,散发出一股股刺鼻的恶臭。但这种怪物是很难被杀死的,加拉德曾听说过种种关于它们的故事,训练他的导师中更有不少曾经亲自与暗影生物交战,但它们的强悍和坚韧依然让加拉德感到吃惊。 他又狠狠劈砍了这头怪物三次,才让它倒下。加拉德已经感觉到手臂酸痛。和这种怪物作战没有半点取巧的余地。他精熟各种马背上的剑式,但对付它们,他最常用的往往是最直接的挥砍招法——樵夫断枝、月弓、坠星击。 他的部下也都陷入了苦战。他们的阵形被不断压缩,甚至已经失去了使用长矛的空间。骑兵的冲锋曾经一度奏效,但重骑兵很快也不得不撤退到步兵阵的后面。圣光之子的阵线正被迫不断向东退却。阿拉迪西亚人的防线被冲垮。敌人强有力的攻击让骑兵已经无法再重新发动冲锋。所有骑在马背上的圣光之子只能疯狂地挥动武器,只求能够自保。 加拉德转过勇毅,准备跑动起来,但两头兽魔人号叫着,扑向了他。他立刻用苍鹭攫银鱼劈开一头兽魔人的脖子,但那头怪物在倒下时撞在勇毅身上,让勇毅踉跄着退向一旁。另一头兽魔人挥舞起一根套杆,套住勇毅的脖子。勇毅倒在地上。 加拉德勉强挣脱马镫,随着自己的坐骑一起栽倒在地。勇毅的四条腿抽搐着,从马脖子上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加拉德肩头的白袍。加拉德翻身站起,手中依旧紧握着长剑。但他在摔倒时没找好姿势,他的脚踝正传来一阵阵剧痛。 他没理会那处疼痛,而是及时地将长剑举到面前,挡开一头褐毛怪物挥来的铁钩。那头怪物足有九尺高,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加拉德的格挡让它暂时失去了平衡。 “加拉德!” 穿白袍的战士冲进兽魔人群中,恶臭的污血溅上半空。不断有白色的身影倒在地上。但兽魔人被逼退了。伯恩哈喘息着,手举长剑,他另一只手中的盾牌上满是凹痕和血污。他的身边有四个人,地上倒着另外两个人。 “谢谢。”加拉德说,“你们的坐骑呢?” “都被砍倒了。”伯恩哈说,“它们一定得到了命令,要全力攻击我们的战马。” “敌人不想让我们逃走,”加拉德说,“或者是不想让我们发动冲锋。”他看了一眼那些逐渐陷入劣势的士兵。两万人应该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但他们的战线已经乱成一团。一波接一波的兽魔人生力军依然在不断杀来。圣光之子战线的北翼已经被冲散了,兽魔人正从那里一步步推进,要包围加拉德的部队。它们从南北两边割断了圣光之子的退路,正将他们赶往不远处的山丘。光明啊! “重整北翼步兵数组!”加拉德高喊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朝那个方向跑去。他的脚踝在反对他的动作,但他还能迈得动脚步。人们纷纷跟随在他身后。已经没有人的衣服还是白色的了。 加拉德知道,大多数将军,比如加雷斯·布伦,都不会在最前线战斗。一支军队的指挥官太重要了,不能亲身赴险。他们需要用自己的脑子来组织部下进行战斗。也许这才是加拉德应该做的事,但他的阵线已经四分五裂了。 他的部下是优秀而忠诚的战士,但他们缺乏与兽魔人作战的经验。而直到现在,当他在泥泞的土地上奔跑,在空中光球的照明下观察这片夜幕中的战场时,才意识到这种经验的缺乏造成了怎样的恶果。他的麾下的确有一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但大部分士兵都只曾经和流窜的蟊贼或城市民兵打过仗。 兽魔人则是完全不同的敌人,它们是发狂的怪物,就连它们发出的一声声怪吼都能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的确,它们缺乏纪律,但它们的力量与凶暴足以弥补这个缺点。驱动它们的是对人类血肉的饥渴,而在它们中间驱赶它们的魔达奥,已经足以摧毁人类士兵组成的防线了。加拉德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 “坚持住!”加拉德吼叫着,冲到了阵线被冲垮的地方。他的身边有伯恩哈等大约五十个人。这根本就不够。“我们是圣光之子!我们不会向暗影屈服!” 他的呼喊声没有任何效果。看着这场灾难,他的信念开始崩裂。圣光之子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正义而得到庇护,他们成片倒下,如同镰刀下的麦穗。更可怕的是,有些人并没有英勇战斗、坚守阵线。有太多人发出恐惧的尖叫,转头逃走了。对于阿玛迪西亚士兵,他可以理解,但有许多圣光之子的表现并不比普通人好多少。 他们不是懦夫,也不是无力战斗的弱者。他们只是人,普普通通的人。但圣光之子不该是这样。 马蹄声如同雷鸣般滚过,加仑恩的骑兵再次发起冲锋,他们杀进兽魔人的阵线,将暗影怪物赶下山梁,让它们从山坡上滚落回去。 佩林挥舞起玛哈雷尼,砸碎一头兽魔人的脑袋。钢锤的力量把怪物甩到了一旁。让佩林惊讶的是,怪物被锤头击中的地方冒起了黑烟,还发出滋滋的烧灼声。玛哈雷尼的每一击都会造成这种效果,仿佛对暗影生物而言,它是一颗灼热的火球,而佩林只是从这把钢锤中感觉到舒适的暖意。 加仑恩的冲锋切开了兽魔人的队列,将它们分割成两块。但兽魔人的尸体已经堆积了太多,让枪骑兵愈来愈难以驰骋突刺了。加仑恩退了下去,一队两河人冲上前来,向兽魔人发动齐射,让它们哀号着倒在地上,散发出死亡的恶臭。 佩林拉住快步的缰绳,步兵很快就在他的身边结成数组。这场战斗还没有夺走多少部下的生命,但每一条生命的损失对他来说都太多了。 亚甘达策马跑来,他头盔上的羽毛不知在什么时候折断了,但他的脸上带着豪爽的笑容。“我很少这么痛快地砍杀过,艾巴亚。砍倒这些敌人时,你的心里不会有一点怜悯,而且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战场和防御阵地。我们还有任何将领梦寐以求的弓箭手,又有殉道使能堵住阵线的一切缺口!我已经杀掉了超过20个怪物。只为了这一场战斗,我愿意永远追随你!” 佩林点点头。他并没有说明,他们之所以能打得这么轻松,是因为大部分兽魔人还在山下残杀白袍众。兽魔人虽然是凶恶且强大的怪物,但它们也是极度自私的生物。冒着火球和箭雨冲上这座山坡,再遭受两支精英重骑兵的反复冲杀?当然是软弱的敌人更有吸引力。这在战术考虑上也是有道理的。在同时面对两条战线时,应该先打赢容易的战斗。 它们在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将白袍众赶到那座山脚下,并且从另外三面包围他们,不让白袍众的骑兵有发动冲锋的余地,然后将他们逐一分割。指挥这场战斗的敌人精通战术,兽魔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脑子。 “佩林大人!”乔锐·康加的声音在兽魔人的嚎叫声中响起。他跑到快步旁边。“您要我去看看他们的情况,也许您应该亲自来看一下。” 佩林点点头,举起拳头,向下一挥。格莱迪和尼尔德正站在他身后的一块能够清楚地俯视大路的山岩上。佩林给他们的任务是消灭他们看到的每一只魔达奥。那是佩林最为忌惮的敌人。如果用剑和斧头杀死一只魔达奥,很可能会搭上几十个人的性命。最好从远处用火焰烧死它们。而且,只要杀死一只隐妖,就有可能让一群和它连在一起的兽魔人一同死掉。 殉道使、两仪师和智者们看到佩林发出的信号,立刻开始全力向兽魔人进攻。火焰从他们的手中飞出,闪电从空中落下,将兽魔人轰下山坡。佩林的步兵向后撤退,得到了片刻的休息时间。 佩林催赶快步来到山梁边上,将玛哈雷尼放到腿旁,俯视南方的山坡。在那里,达欧崔的部队表现得比佩林所担心的还要糟糕。兽魔人向他们的阵线中央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几乎已经将白袍众切为两块。无数怪物簇拥在白袍众周围,将加拉德困在其中,逼迫白袍众不得不在三面进行战斗。他们的背后就是山丘,许多队骑兵都脱离了白袍众的主阵,被零散分隔在外面。 加仑恩催马跑到佩林身边。“新的兽魔人还在不断涌现。我猜,它们在这里已经聚集了五万之众。殉道使说,他们能够确定只感觉到了一名导引者,而且那个人没有加入战斗。” “指挥暗影生物的人不想使用他们的导引者。”佩林猜测着,“至少在我们占据制高点时,他们不想损失他们最重要的力量。所以只是让兽魔人不断发动攻击,看看能否以此占据上风。如果兽魔人的进攻产生了效果,我们就会看到他们导引者了。” 加仑恩点点头。 佩林又说道:“达欧崔的部队遇到麻烦了。” “是的。”加仑恩答道,“你选定的位置让我们能够发挥最大的力量帮助他们。但看样子,我们的力量还不够。” “我们要下去支持他们。”佩林做出了决定。“兽魔人正将他包围,把他一步步困死在山脚下。如果我们发动突袭,就能从背后重创那些怪物,打开缺口,让达欧崔的部队能撤退到这道山梁上来。” 加仑恩皱起眉头。“请原谅,佩林大人,但我必须问一句,你认为你欠他们什么?在我看来,我们今晚对他们发动猛攻才是符合逻辑的。虽然这么做的确会让我感到悲哀,但我根本看不出任何应该援救他们的理由。” 佩林嗯了一声,“只有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这是个需要审慎思考的决定。”加仑恩不停地摇动他戴着头盔的头,“与兽魔人和隐妖作战是有必要的。现在多杀死一个暗影生物,我们在最后战争中就会少一个敌人,而且我们的士兵能够在这样的战斗中锻炼自己,学习在暗影生物面前控制心中的恐惧。但这道山坡实在太陡了,难下更难上,如果你要冲下去援救达欧崔,你就会毁掉我们的全部优势。” “但我还是要去。”佩林说,“乔锐,去叫两河人和殉道使来,我需要他们削弱兽魔人,以方便我发动冲锋。”他又朝山下看了一眼。在两河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鲜血、死亡。玛哈雷尼在他的掌中变热。“我不会把他们丢给暗影生物,加仑恩,哪怕他们是白袍众。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艾巴亚。”加仑恩迟疑了一下,“但也是一个真正有荣誉的人。是的,我会跟着你。” “很好,乔锐,赶快行动,我们必须在达欧崔的阵线彻底完蛋前杀过去。” 兽魔人群中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加拉德愣了一下,他握剑的手已经满是汗水,全身都传来痛楚感。呻吟声充斥在他的周围,有些是兽魔人的哀号和嘶鸣,有些是垂死的人们发出的哀叹。他身边的圣光之子还在战斗着,但也几乎无法坚持下去了。 即使有空中的光球,夜色依旧昏暗。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和噩梦作战。但如果圣光之子无法在黑暗面前支撑下去,还有谁可以? 兽魔人的呼吼声更加响亮了。他面前的兽魔人都转过了身,用一种粗哑凶蛮的语言相互交谈着。它们的话音让加拉德感到阵阵厌恶。兽魔人也能说话?对此他的确是毫无了解,是什么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这时,他看见远处发生的变故。一阵箭雨从空中落下,射倒离他不远的许多兽魔人。两河长弓手果然名不虚传。加拉德很少看到如此精准而具有强悍杀伤力的箭矢。普通的弓箭手不可能在这么小的范围内只射杀兽魔人,而不会波及它们身边的白袍众。 兽魔人发出阵阵尖嚎和啸叫。片刻之后,在刚刚箭雨最密集的地方,一千匹战马冲杀过来。闪电落在他们周围,火焰如同金红色的长枪,横扫他们面前的怪物,也照耀着他们的闪亮盔甲。 这真是一次令人难以置信的冲锋。那道山梁非常陡峭,马匹奔跑下来时很容易摔跌、滑倒,撞乱整支队伍,让冲锋变得杂乱无章。但他们成功了。长枪闪耀,战马飞驰。在整支队伍的最前方,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高举着一把大锤,压倒一切的威势恍若神魔,是佩林·艾巴亚。在他背后,一名旗手高举的旗帜迎风飘扬,旗面上绣着一颗血红的狼头。 虽然明知有危险,加拉德还是放低手中的盾牌。在艾巴亚周围飞腾的火舌让艾巴亚也仿佛燃烧起来。加拉德能看到那双金眼,它们也如同两团烈火。 骑兵冲进包围加拉德的兽魔人群中。艾巴亚发出的怒吼盖过了一切声音。他手中的战锤落下,猛烈的攻击撕开了兽魔人的数组。 “进攻!”加拉德喊道,“向前猛攻!把它们赶到骑兵那里去!”他向北方的山梁猛冲过去。伯恩哈紧随在他身边。在他们身后,绰姆聚集起圣光之子的残部,一并向艾巴亚正面的兽魔人发动攻击。 战局立时陷入混乱。加拉德凶猛地拼杀着。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从北边的山梁上,艾巴亚的全部军队都冲了下来,他们放弃了易守难攻的高地,勇猛地杀向强大的兽魔人。数以万计的战士高呼着:“金眼!金眼!” 加拉德和伯恩哈已经深陷在兽魔人的包围中。那些怪物们正在从艾巴亚面前逃跑,没头苍蝇般地朝所有方向逃窜。但加拉德和伯恩哈以及他们身边的士兵很快就只能为保住性命而拼杀了。加拉德用碎风斩杀死了一头兽魔人,但立刻又有一个足有十尺高的羊头兽魔人冲到他面前。在这个怪物巨大的方脸两侧,盘卷着更加巨大的羊角。只有它的一双眼睛和一副下巴是属于人类的。 加拉德一俯身,躲过它挥来的套杆,然后将剑刃刺进它的肚子。那头怪物发出尖嚎。伯恩哈又一剑刺穿它的肋侧。 加拉德大叫一声,向后跃去。但他扭伤的脚踝无法很好地行动,让他的脚陷在地上的一道裂缝里。当加拉德栽倒时,听到了可怕的断裂声。 那头濒死的怪物倒在他身上,把他死死地压住。剧痛沿着他的腿一直传上来,但他没有时间顾及它。他丢下剑,想要将怪物的尸体推开。伯恩哈咒骂着,勉强抵挡着一头猪脸兽魔人。那个兽魔人一边战斗,一边发出恐怖的哼哼声。 加拉德终于推开那具发出恶臭的尸体。在另一边,他能看到两个穿白袍的身影,是绰姆和拜亚,他们正拼命地厮杀着,想要赶到加拉德身边。兽魔人实在太多了,附近的圣光之子很快就已经死伤殆尽。 加拉德伸手去拿自己的剑。这时,一个骑马的战士冲破了阴影和兽魔人的包围,是艾巴亚。他挥起大锤,一下就砸倒一头猪脸兽魔人。然后,他跳下马背,伯恩哈这时也踉跄着跑过来,扶起加拉德。 “你受伤了?”艾巴亚问。 “脚踝。”加拉德答道。 “上我的马。”艾巴亚说。 加拉德没有反对。这么做是正确的。不过,当伯恩哈帮助他跨上马背时,他还是感觉到一阵尴尬。这时他们身边已经聚满了艾巴亚的部队,他们正一步步将兽魔人击退。在他们的帮助下,加拉德的部队也再一次集结起来。 冲下那道山梁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当加拉德在艾巴亚的马背上坐稳时,他能看到艾巴亚这场赌博赢了。这次强有力的冲锋彻底粉碎了兽魔人的数组,不止一支兽魔人部队在逃跑。火舌从空中落下,烧死了一只隐妖,也让和隐妖连在一起的一队队兽魔人当场倒毙。 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但战局已经逆转了。艾巴亚的部队在他们的统帅周围占据了一片面积巨大的阵地。让艾巴亚,也让加拉德能够得到喘息的时间,并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进攻。 加拉德转向艾巴亚,后者正用他犀利的目光审视那些兽魔人。“我想,你大概以为救了我的命,就会影响到我要对你进行的判决。” “最好能这样。”艾巴亚嘟囔着。 加拉德扬了扬眉毛,这不是他预料中的反应。“我的部下怀疑你怎么会如此及时地在兽魔人发动进攻时赶到这里。” “嗯,如果他们愿意,尽可以这样怀疑。”艾巴亚说,“也许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我的错。那些兽魔人埋伏在这里,是为了杀掉我,我只是在它们发动陷阱前就逃掉了。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没有把你们丢给它们。你们这些白袍众带给我的麻烦一点也不比它们少。” 奇怪的是,加拉德发现自己在微笑。佩林·艾巴亚有一种直率的风范。一个人本可以向自己的盟友提出更多一点要求的。 我们是盟友吗?加拉德一边想,一边向跑过来的绰姆和拜亚点了点头。也许现在是。他的确是信任艾巴亚的。是的,这个世界上也许会有人策划复杂周详的计谋来骗取加拉德的信任。瓦达就是这样的人。 但艾巴亚不是,他的直率是真诚的。如果他想要除掉圣光之子,那么他早就可以把他们杀光了。 “那就这样吧,佩林·艾巴亚。”加拉德说道,“我在今晚,于此地,此时宣布对你的判决。” 佩林皱起眉,转过正在注视战场的金眼。“什么?现在?” “我宣布,作为惩罚,你要向死亡圣光之子的家人偿还总数五百克朗的血债。我还命令你,必须以你的全部力量参与最后战争。做到这些事情,我就宣布你已经赎清了自己的罪行。” 现在宣布这个判决似乎是个非常不恰当的时间,但加拉德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眼前的恶战还没结束,也许他们之中有人会死在今晚。加拉德希望佩林知道他的判决,以免出现任何不测。 艾巴亚审视着他,然后点了点头。“我认为这样是公平的,加拉德·达欧崔。”然后,他伸出一只手。 “黑暗生物!”有人出现在艾巴亚身后,随之而来的是剑刃出鞘的摩擦声。拜亚的眼里燃烧着愤怒。他正处在从背后袭击艾巴亚的最佳位置上。艾巴亚转过身,加拉德举起了剑。但他们两人的动作都慢了。 贾瑞特·拜亚的攻击并没有落在佩林身上,他只是站在原地,高举着武器,全身僵直。血正从他的嘴唇中流出来。他跪下去,然后扑倒在艾巴亚脚边的土地上。 伯恩哈站在他身后,睁大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剑。“我……这么做是不对的,不该在一个人救了我们以后,又要从背后偷袭他。这样……”他的剑落在地上,踉跄着从拜亚的尸体前退开。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光之子伯恩哈。”加拉德带着哀伤的神情说道。他摇了摇头。“他是一名优秀的军官,也许有时候不讨人喜欢,但他作战很勇敢。失去他,我感到很难过。” 艾巴亚向两旁瞥了一眼,仿佛在寻找其他可能会袭击他的圣光之子。“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在寻找理由要置我于死地。” 伯恩哈看着艾巴亚,眼里依旧带着恨意。然后,他擦干净自己的剑,把它用力收回到鞘中,便大步向安置伤员的地方走去。现在,艾巴亚的战士和剩余的圣光之子已经组成更加稳固的战线。 “那个人依旧认为是我杀死了他的父亲。”艾巴亚说。 “不,”加拉德答道,“我认为他已经不再相信这件事了。他只是痛恨你的时间太长了,艾巴亚,而他爱拜亚的时间更久。”他又摇了摇头。“杀死一个朋友。有时候,做出正确的事情是非常痛苦的。” 艾巴亚哼了一声,“你应该到伤员区去。”他举起大锤,开始寻找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如果能有你的马,我还完全可以一战。” “那就让我们继续吧。”艾巴亚看着他,“不过我会留在你身边。看起来,你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 “谢谢。” “我很喜欢这匹马。” 加拉德微笑着,和他一同冲向阵线,冲进与兽魔人近身搏杀的战团中。 第四十二章 比血更强 盖温又一次坐在艾雯寓所中那个没有任何装饰的小房间里。他感到精疲力竭。考虑到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包括受到的治疗,会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 现在,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体内那种新的知觉上,那种奇妙的感觉正在他的脑海深处绽放,让他与艾雯的情绪联系在一起,让他感到惊奇且慰藉。感觉到她,他就能知道她还活着。 他还能感觉到她在靠近。当屋门打开时,他站起了身。“盖温,”艾雯一边走进来,一边说,“你现在的状况还不能站起来,请坐下。” “我没事。”盖温说道,但他还是服从了艾雯的命令。 艾雯拉过另一只凳子,坐在他面前。她的神情平静从容。但盖温能够感觉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对她的精神造成的影响。仆人们还在清理她卧室中的血迹和尸体。库班在整座白塔中实行了戒严,并逐一查看每一位两仪师的状况。又有一名刺客被发现。为了杀死她,白塔损失了两名士兵和一名护法。 是的,他能感觉到她那张平静的面孔后面如暴风般的情绪。在过去几个月里,盖温已经开始怀疑,两仪师接受的训练就是完全没感觉到任何情绪。而约缚则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艾雯的心中有着激烈的情绪,只是她不会让这种情绪显露在她脸上。 看着她的面孔,感觉到她心中的风暴,盖温第一次对护法和两仪师的关系有了另外一种认识。护法并不仅仅是两仪师的保镖,他们是唯一真正能看到两仪师真实内心的人。无论两仪师多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她的护法都会知道,在那副两仪师面具下,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你找到麦煞那了?”他问道。 “是的,尽管我们为此花了一些时间。她伪装成一个名叫黛妮勒的褐宗两仪师。我们在她的房里找到了她,那时她只能像幼童一样,说一些含混不清的话。她的神智已经完全毁了,我还不确定我们能对她做些什么。” “黛妮勒,我不认识这个人。” “她一直都离群索居。”艾雯说,“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麦煞那才会挑中她。” 他们又在沉默中对坐了一会儿。“好吧,”艾雯最后说道,“你感觉怎么样?” “你知道我的感觉。”盖温诚实地说。 “我只是想找点话说罢了。” 盖温露出微笑。“我觉得很奇妙,很吃惊,也很平静。还有关注、担忧、焦虑,像你一样。” “必须对霄辰人采取措施。” “我同意,但你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让你困扰的是,我违背了你的命令,但你知道,我应该这么做。” “你没有违背我的命令。”艾雯说,“我确实命令你回来了。” “但你还是禁止我为你看守房门。我有可能打乱你的计划,造成混乱,把刺客吓跑。” “是的,”艾雯说道,她的情绪变得更加困扰了,“但你救了我的命。”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盖温问,“当那名侍女触发你的警报时,难道你不该醒过来吗?” 艾雯摇摇头。“我那时正深陷在梦的世界里,与麦煞那作战。附近的白塔卫队都应该能听到警报,但他们全都死了。似乎刺客认为我会跑出卧室,所以他们计划让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躲藏在前厅里,等我捉住另外两个人,放松警戒后再杀死我。”她的面色一沉。“他们的计划很可能会奏效,因为我一直以为敌人会是黑宗,或者是一个灰人。” “我已经把得到的情报都告诉信使了。” “那名信使也死了。”她看了他一眼,“今晚,你做得很对,但你所做的还是让我感到担心。” “我们不该继续在这种事情上纠结了。”盖温说,“让我保护你,艾雯。在其他事情上,我都会听你的话,我向你保证。” 艾雯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那么,我需要和评议会谈一谈。她们现在一定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闯进来,跟我要一个答案了。”盖温感觉到她正在心里扮着鬼脸。 “也许你可以向她们暗示,”他说道,“我返回白塔正是你计划的一部分,这样可能会比较好。” “也许。”艾雯说,“不过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她犹豫了一下。“当我知道希维纳在要求你回来的信中是如何措辞时,我就在担心,你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差点就不会回来了。” “这有什么差别?” “我不得不学会如何投降,这种事,我从来都不擅长。” 艾雯点点头,仿佛明白盖温的心情。“我会下令在这个房里放一张床。我早已经把这里当作我的护法的房间了。” 盖温微微一笑。分房睡觉?无论艾雯怎样改变,她心里还是有那个保守的旅店老板的女儿。艾雯感觉到他的想法,不由得面色一红。 “为什么我们不结婚?”盖温问,“就在这里,在今天。光明啊,艾雯,你是玉座,你的话就是塔瓦隆的法律。只要你说一句,我们就结婚了。” 艾雯的脸立刻又变白了,这样一句话怎会让她如此不安?盖温感觉到一阵针刺般的焦虑。她说过,她爱他。难道她不想要他? 不,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她的确是爱他的,那她为什么又要这样? 艾雯的话让他吃了一惊。“如果我不让我的父母知道就结了婚,难道你认为我还能有脸去见他们吗?光明啊,盖温,我们至少应该请他们过来!还有伊兰呢?你结婚也不告诉她?” 盖温微笑着。“当然,你是对的,我会去联系他们。” “我可以……” “艾雯,你是玉座。这个世界的重担都落在你的肩上,这种事就让我来安排吧。” “好吧。”艾雯说着,走出这个房间。希维纳正等在外面,她向盖温瞪了一眼。艾雯命令仆人去为盖温把床搬进来,然后就和撰史者一同离开了,两名库班的士兵跟随在她们身后。 盖温本想也跟上去。白塔中可能还有刺客。但艾雯是对的,现在他只能先睡一下。他就连直起身子都感到困难了。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才发现外面躺着一排用布盖住的尸体。这些尸体暂时不会被搬动,两仪师还需要对他们进行检查。现在,对麦煞那进一步的处理以及寻找其他刺客是白塔最紧急的事。 盖温咬紧牙,强迫自己走进外面的房间,掀起覆盖尸体的布单。露出下面塞拉克和玛宗恩苍白的面孔。塞拉克被刺客斩下的头更是只能被放在他的躯体旁边。 “你们做得很好。”盖温说道,“我会让你们的家人知道,是你们拯救了玉座的生命。”失去如此优秀的战士,盖温不由得怒火中烧。 这些该死的霄辰人,他想道。艾雯是对的,一定要对他们采取措施。 他向旁边瞥了一眼。那里躺着三名刺客,穿着黑色软鞋的脚从布单下面伸出来。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我倒想知道……他一边想,一边走到三具刺客的尸体旁边,掀起他们身上的布单。卫兵们瞥了他一眼,但没有人阻止他。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特法器,当然,这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它们的存在。一模一样的黑色石戒指戴在他们右手的中指上,戒指上都有带着荆刺的藤蔓雕花。很显然,没有两仪师认出它们是特法器,至少现在还没有。 盖温把三枚戒指全部摘下来,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岚能感觉到什么。在他的脑海深处,有一股情绪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已经习惯于忽略那股情绪,以及那情绪所联系的女人。 但最近一段时间里,这股情绪变了。他愈来愈相信,是奈妮薇取得了他的约缚。他能够感觉出那就是她。有谁能感觉不到她的激情与仁慈?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他脚下的道路绕过了一座山丘,一直延伸向前方的一座堡垒。那是标志坎多和艾拉非边界的银墙堡。它是一座占据了费崇隘口两侧的大型要塞,也是一座格外引人注目的防御工事。实际上,它一共有两座城堡,分别被建在这座峡谷隘口两侧陡峭的山岩上,就如同一道巨大门户的两扇门。 要经过这道隘口,就必须在布满箭孔的高大石墙间穿行很远的路程。任何军队,无论是从哪个方向上,都很难强行通过这里。 驻扎在这里的是边境国人,都是盟友。但艾拉非人肯定也会利用这座堡垒来保护索比拉,挡住身份不明的武装部队。现在,这座堡垒前面已经聚集了几千人,他们分成许多小队伍,各自扎营。一些小队伍中飘扬着马吉尔的金鹤旗。另一些队伍则打着坎多和艾拉非的旗帜。 “你们当中哪一个人违背了誓言?”岚回头看着他的小队伍。 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摇头。 “没有人需要违背自己的誓言。”安德锐说,“你还能走哪条路?穿过崩裂原?无顶山?这是你的必经之路。他们都很清楚,所以他们在这里等你。” 岚愤恨地哼了一声。但也许他说的是实话。“我们只是一支运输队。”他高声说道,“记住,如果任何人问起,你们可以承认我们是马吉尔人,可以说你们在等待你们的国王,这不是假话。但你们不能对别人说,你们已经找到了他。” 人们似乎都很困扰,但没有人表示反对。岚率领众人走下山坡。他们的车队大约有20辆马车,以及随行的战马和人员。 岚一直在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重新夺回马吉尔是不可能的,无论他们有多少战士,也全都会死在妖境里。夺回被妖境占据的土地?这太荒谬了。 他不可能向他们提出这种要求,也不能允许他们这样做。他愈向前走,想法便更加坚定。这些举起旗帜的人都是真正的勇士……他们应该追随他们的君主,效力于真正有意义的战争。他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死亡轻如绒羽……拉吉姆在一路上已经连续几次把这句话丢给他。在20年前的艾伊尔战争中,他就追随了岚。责任重于高山。 岚并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那正是他的目标。不过,看到这些营地,他的心里还是吹起了一阵波澜。这时,他已经跑到山坡下,正继续纵马前行。那些等在前面的人只穿着简单的战士服装,用海多力束住了头发,女人们在前额上点着霁珊。一些人的外衣上绣着金冠图案,那是马吉尔王室卫队的标志,也许他们的父亲或者祖父曾是王室卫队的成员。 这番景象应该足以让布卡迈落泪。他曾以为,马吉尔已经分崩离析,被其他国家吸收,不复存在了。但这些人来到了这里,只因为一声微弱的呼唤。他们之中有不少已经年纪老迈。当马吉尔倾覆时,岚只是个婴儿。那时候的成年人到现在都应该有七八十岁了,他们都已经发色灰白,但他们依旧是战士,而且他们还带来自己的儿孙。 “台沙·马吉尔!”一个人朝岚的队伍喊道。看到岚的海多力,喊声变成十几个、几十个。不过,似乎没有人认出他是谁。他们一定都认为岚来到这里的目的和他们一样。 最后战争到了,岚想,我一定要拒绝他们与我并肩作战的权利吗? 是的,他必须这样。最好趁没有人认出他时尽快通过这里。他始终保持目视前方,手按剑柄,紧闭双唇,但每一声“台沙·马吉尔”的呼唤都让他想要挺直腰杆。它们给予了他力量,鼓舞他勇往直前。 两座城堡间的大门敞开着,但有士兵正在对通过的人逐一盘查。岚拉住曼塔,他的随从也都在他身后停下脚步。艾拉非人是否正在寻找他?但除了继续向前,他还有什么选择?从这里绕过去需要数个星期的时间。他的车队等在大门外,直到卫兵们开始对他们进行查验。 “目的地?”一名将头发结成辫子,穿军装的艾拉非人问道。 “前往法莫兰,”岚说,“为了最后战争。” “你不打算像其他人一样等在这里?”那名卫兵向聚集在大门外的马吉尔人挥了挥戴着铁手套的手。“等你们的国王到来?” “我没有国王。”岚轻声说道。 那名士兵缓缓地点着头,揉搓着下巴。然后,他挥手示意其他士兵检查车辆上装载的物品。“我们要收取关税。” “我打算将这些交给夏纳人,帮助他们进行最后战争。”岚说,“我并不打算出售这些物资。” 那名卫兵扬了一下眉毛。 “我可以对此发誓。”岚轻声说着,看着他的眼睛。 “那么就不必有关税了。台沙·马吉尔,朋友。” “台沙·艾拉非。”岚踢了一下坐骑,向前走去。他不喜欢走过银墙。从这里通过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千名弓箭手正在对他拉紧弓弦。如果艾拉非人被迫撤退到了这里,这道关隘将有效地阻止兽魔人继续向南入侵。在无畏者雅克彬的时代,这里曾经发生过多次战斗,但从没有一次被攻破过。 在峡谷中,岚屏住了呼吸。当他终于走出峡谷另一端时,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他一催曼塔,走上了指向东北方的大路。 “亚岚·人龙?”远处有一个人高声喊道。 岚的身子立刻定住了。那个喊声来自上方。他转过头,望向左侧的城堡。一个人正从城堡的一扇窗里探出头来。 “赞美光明,真的是你!”他又喊了一声,就缩回窗内。 岚很想立刻抖开马缰,疾驰而去,但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个人肯定也会截住其他人。所以他只好等着。那个人很快就从城堡里跑了出来。岚认识他:凯瑟尔·诺兰马嘉,这个穿着红蓝色外衣,还算不上一个成年人的男孩,是坎多女王的孙子。 “人龙大人。”那个年轻人一边跑,一边喊道,“你来了!当我听到金鹤旗已经再次升起时……” “我没有竖起那面旗帜,凯瑟尔王子,我只打算一个人去战斗。” “当然,我要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殿下。”岚说道,“你的祖母正在南方,相信现在治理坎多的是你的父亲。你应该和他在一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肯德莱王子邀请我的。”凯瑟尔说,“我的父亲也允许了,我们都打算与你并肩作战!” “肯德莱也来了?”岚惊讶地问道。那是艾拉非国王的孙子。“你们应该和你们的臣民在一起!” “我们的祖先曾经立下誓言,”那个年轻人说道,“那是关于守护、关于捍卫的誓言。那个誓言比血更强,人龙大人,比意愿或选择更强。你的妻子让我们在这里等你,她说你也许不会和我们打招呼,就一个人走掉。”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岚克制着心中的怒气。 “你的马。”凯瑟尔向曼塔点点头,“她说,你也许会伪装自己,但你绝不会离开这匹马。” 那个该死的女人,岚听到城堡中响起一片喊声。他又输了,该死的奈妮薇,但请光明一定要佑护她。他努力通过约缚传递出阵阵爱恋与气恼。 于是,他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执着。“金鹤旗将在末日战争中飘扬。”他轻声说道,“任何愿意跟随它的男人和女人,都可以在旗帜之下奋勇作战。” 在愈来愈热烈的喊声中,他闭上了眼睛。很快地,喊叫就变成了欢呼,变成了咆哮。 第四十四章 有失坦诚的请求 摩格丝走出她在山丘脚下的帐篷,看着面前的安多。白桥就在下方不远处,让她感到熟悉又亲切。但她能看到这里的变化,农场都荒芜了,去年冬天的粮食储备已经腐坏殆尽,所以人们都去了城市。 本该是一片翠绿的原野上,就连发黄的草也都在慢慢枯死,留下一片片褐色的瘢痕。再过不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荒漠。她渴望着要采取行动,这里是她的国家,或者,曾经是。 她离开帐篷,去找吉尔师傅。在路上,她遇到了又在和军需官交谈的菲儿。摩格丝向她点点头,以示敬意,菲儿同样点头回礼。现在她们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道裂痕,摩格丝非常不希望这样。她们曾经分享过一段短暂的人生,在那时候,她们的希望要比烛心上的火苗更暗淡。当她们落入陷阱时,是菲儿鼓励摩格丝使用至上力,让摩格丝用尽自己一点可怜的力量,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 营地的搭建工作已经完成。让摩格丝吃惊的是,白袍众也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不过,佩林现在还没决定好下一步的行动,或者他至少没有让摩格丝知道自己的决定。 摩格丝走到马车队旁,马夫们正努力寻找着附近最好的草原。人们搬运着各种物品,士兵们卖力地挖掘着抛投垃圾的深沟。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有摩格丝除外。仆人们在见到她的时候,都会退向一旁,半弯下腰。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她不是女王,但也不是一名普通贵族,而且她肯定不是一名仆人。 不过,和加拉德在一起的短暂时间让她回忆起该如何当一位女王。她同样很庆幸自己在身为麦玎时所学到的一切。作为一名女仆并不像她原先所担心的那么糟糕,实际上,她因此而有了很多收获——其他仆人的关爱、卸下君主责任的重担、与塔兰沃在一起的时间…… 但那并不是她的人生,现在该是卸下伪装的时候了。 她终于找到贝瑟·吉尔,他正在往大车上装货,莉妮负责监督,蓝格威和布琳在帮忙。菲儿已经解除了布琳和蓝格威的侍奉义务,这样他们就可以侍奉摩格丝了。对于菲儿把仆人送还给自己的慷慨,摩格丝一直保持着沉默。 塔兰沃并不在这里。她不能再像个女孩那样围着他打转了,她必须返回凯姆林,去帮助伊兰。 “陛……”吉尔师傅一鞠躬,然后又犹豫了一下。“我是说,女士,请原谅。” “别在意这种事,吉尔师傅,我也总记不住自己是谁。” “你确定要这么做?”莉妮抱起她细瘦的手臂。 “是的。”摩格丝说,“返回凯姆林,尽可能向伊兰提供帮助,这是我的责任。” “如果你这么认为,”莉妮说道,“那么我只能说,把两只公鸡放进同一个院子里的人,无论吃到什么样的苦头,都是罪有应得。” 摩格丝挑起一道眼眉。“你说得很有趣,但我相信,你会看到我如何有效地帮助伊兰,同时又不会损害伊兰的权威。” 莉妮耸耸肩。 她显然不相信摩格丝的话,摩格丝必须非常谨慎。如果在凯姆林逗留太长时间,她将在伊兰的王座上投下一道阴影。但如果说,摩格丝在作为麦玎的这几个月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一个人必须做一些积极的事情,哪怕只是为别人奉茶。摩格丝能够传授伊兰一些技巧,帮助她度过即将到来的危险时期。但如果她的存在已经开始影响到她的女儿,她就需要远离凯姆林,到她在西方的领地去。 其他人都在迅速地往车上搬运货物。摩格丝必须抱住手臂,才能阻止自己过去帮忙。要让自己的行为举止符合身份,这实在不容易。正在这时,她注意到有人骑马从通往白桥的路上走了过来。是塔兰沃。他到城里去做什么?塔兰沃也看到了她,便走了过来,在马鞍上向她鞠了个躬。他清瘦方正的面孔上只带着最标准的恭顺表情。 “女士。” “你到城里去了?有没有得到艾巴亚大人的许可?”佩林不想让大群士兵和难民突然涌入城中,造成混乱。 “我有家人在那里。”塔兰沃一边说,一边下了马,他的声音僵硬且刻板,“我认为,对艾巴亚大人的斥候们所发现的情报作进一步调查是明智之举。” “就是这样吗,女王卫兵的塔兰沃副官?”摩格丝说道。如果他要摆出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来,那么她也可以。莉妮抱着一捆亚麻布走过他们身边,对摩格丝的强调轻轻哼了一声。 “是的,女士。”塔兰沃答道,“我能否提一个建议?” “说。” “根据报告,您的女儿依旧认为您已经去世。我相信,如果我们和艾巴亚大人谈一谈,他会命令他的殉道使为我们施展神行术,帮助我们返回凯姆林。” “这是个有趣的建议。”摩格丝小心地回答着,同时努力对带着得意的微笑,正走回来的莉妮视而不见。 “女士。”塔兰沃一边说,一边看着莉妮,“我们能私下谈一谈吗?” 摩格丝点点头,走到营地旁,塔兰沃跟随在她身后,没走多远,她又转回头看着他。“什么事?” “女士。”他以同样的语气,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安多王宫肯定已经听说了关于您还活着的传闻,现在艾巴亚营地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如果您不主动出现,说明您已经放弃了王位,那么关于您还活着的传闻肯定会损害伊兰的王权。” 摩格丝没有回答。 “如果最后战争真的就要到了,”塔兰沃说,“我们将不可能……” “别说这个了,”摩格丝打断了他,“我已经命令莉妮收拾行囊,装载车辆了。难道你没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塔兰沃注意到吉尔正抬起一口箱子,放在大车上,不由得面色一红。 “我为我的鲁莽道歉,请原谅,女士。”塔兰沃向她点点头,就转过身,打算走开。 “我们一定要这么拘谨吗,塔兰沃?” “幻想已经结束了,女士。”他向远处走去。 摩格丝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在抽搐。她该死的顽固!该死的加拉德!正是加拉德的到来,才让她想起自己的骄傲,自己的王室责任。 拥有一个丈夫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已经从塔林盖尔身上学到了这一点。虽然他们两人的联姻带来了安多与凯瑞安之间的和平与稳定,但所有这些收获无不伴随着对她的王位的威胁。也正因如此,她从未让布伦和汤姆成为她的正式伴侣,而加贝瑞更是进一步证明她的担忧是正确的。 任何与她结婚的人,对伊兰和安多都是一个潜在威胁。她如果又生下了孩子,那孩子就会成为伊兰的竞争对手。这是摩格丝无法承受的爱。 塔兰沃在不远处又停住脚步。摩格丝立刻屏住呼吸。他转过身,再次走到她面前,抽出佩剑,弯下腰,将佩剑虔诚地放在她脚前的杂草中。 “以前,我曾威胁你说要离开,我错了。”他轻声说道,“那时我受到了伤害,而痛苦会让一个人变得愚蠢。你知道,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摩格丝。我曾经为此向你承诺,我会坚守我的诺言。这些日子里,我觉得自己仿佛鹰隼群中的一只飞蝇,但我拥有我的剑和我的心,它们全都是属于你的,永远不变。” 他站起身,离开了。 “塔兰沃。”摩格丝几乎是用耳语说道,“你从没问过我,我是否会要你。” “我不能把你逼到这个位置上。既然你已经表露了自己的身份,我就更不该强迫你做出选择。我们都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拒绝我。”他显然是在生气,“为了安多。” “我必须这样吗?”她问道,“我也一直这样告诫自己,塔兰沃,但我还是对它有所疑问。” “我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他问道,“至少,你应该通过婚姻来帮助伊兰获得某个大家族的忠诚,某个曾因你的错误而远离传坎家族的大家族。” “所以,我将又一次不能为了爱而结婚?”她说,“为了安多,我必须将我的心牺牲多少次?” “我想,这只能看安多需要你牺牲多少次。”他紧握双拳,声音显得那么苦涩。让他愤怒的不是她,而是这个世界,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容易激动的人。 摩格丝犹豫着,摇摇头。“不,我不会再那样了。塔兰沃,看看头顶的天空,还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暗帝的诅咒已经降临到我们头顶,现在不是一个还可以让我们摒弃希望,摒弃爱的时代。” “但我们的责任呢?” “该死的责任也会有它的位置。我会照顾它的,迄今为止,我在照顾每一个人,塔兰沃,除了我想要的那个男人。”她不由自主地跨过依然躺在麦仙翁丛中的塔兰沃的剑。眨眼间,她已经吻上他的唇。 “好了,你们两个。”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我们马上就要去见艾巴亚大人了。” 摩格丝向后退去,说话的是莉妮。 “出了什么事?”摩格丝竭力恢复自己的镇定。 “你们要结婚了。”莉妮宣布道,“哪怕我要拉着你们的耳朵让你们在一起。” “我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摩格丝说,“佩林想要让我……” “我不是他,”莉妮说,“我们最好在回到伊兰那里之前做好这件事。等你们到了凯姆林,情况就复杂了。”她转头看着吉尔,那位前旅店老板正往一口大箱子里塞东西。“还有你!赶快把女士的物品准备好。” “但,莉妮。”摩格丝还在企图反抗,“我们马上就要去凯姆林了。” “明天去就行了,今晚,我们要庆祝。”她看了他们一眼。“在婚礼结束前,我可不会放你们两人单独待着。” 摩格丝脸红了。“莉妮,”她悄声说道,“我已经不是18岁了!” “当然不是,在你18岁的时候,你已经正式结婚了。我还需要揪住你的耳朵吗?” “我……”摩格丝说道。 “我们等一会儿就和你一起去见艾巴亚大人。”塔兰沃说道。摩格丝瞪了他一眼,让他不由得皱起眉。“怎么了?” “你还没有求婚呢。” 塔兰沃露出微笑,他握住摩格丝的双手。“摩格丝·传坎,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是的。”她答道,“现在,我们去找佩林吧。” 佩林拉断一根橡树枝,粉末般的木屑飘散开来。他将那根树枝举到面前,木屑还在不断地从断口处洒落在褐色的草地上。 “昨晚发生的,大人。”科夫林·陶尔将手套递给他,“这里的整片硬木树林在一夜之间都死亡,干枯了。我估计,差不多有一百棵树。” 佩林扔下那根树枝,掸了掸双手。“这并不比我们之前看到的情况更糟。” “但……” “不必为此担心。”佩林说,“派人在这片树林中采集燃料,看样子,它们都很好烧。” 科夫林点点头,转身跑开了。很快地,樵夫们走进了这片树林,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这么多橡树、白蜡木、榆树、山核桃树在一夜之间死亡已经是很糟的事情,而且它们仿佛都是已经死了许多年的样子。这会让任何人深感不安,但一定要表现出坦然的态度,绝不能增添人们的恐惧。 佩林向营地走去。远处传来敲击铁砧的阵阵响声。他们已经买下了白桥的每一块铁和钢,人们正迫不及待地用一切物品来换取食物。佩林还得到了五座铸炉,以及搬运和安装它们的工人,还有相应的铁锤、工具以及炭火。 至少在一小段时间里,他还能够挽救这座城里的一些人,让他们免于挨饿。 锻造工作在持续不停地进行着,佩林只希望尼尔德和其他导引者不会过度耗损体力。但用至上力铸造的武器能够让他的军队获得关键性的优势。尼尔德至今还没搞清楚他在铸造玛哈雷尼时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不过佩林对此并不感到惊讶。那个晚上是非常独特的。他将手放在那把大锤上,感觉到它散发出的热量,心里想着飞跳。 现在,尼尔德已经找到让剑刃不会变钝或崩断的办法。他练习得愈多,在他的帮助下打造出的武器就愈锋利。艾伊尔人已经开始要求尼尔德帮他们打造矛锋。佩林命令尼尔德先满足他们的要求,因为他已经亏欠他们很多了。 在日益稳固的大营地边缘,格莱迪正与安诺拉和玛苏芮在神行术场地上组成连结,支持着一个通道。最后一群想要离开他的平民正走过这个通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凯姆林。佩林派了一名信使和这些平民一同前往安多的首都。他很快就要和伊兰见面了,但他还不知道应该为此感到欢喜还是担忧,这件事只有到时候再看了。 还有一些人从这个信道中返回,带来几车从凯姆林购买的食物。在那里,还能搜集到一些补给品。这时,佩林看见菲儿从营地中朝这里走过来,他向菲儿招招手,让她看到自己在这里。 “贝文那里一切正常?”佩林问道。菲儿刚才应该是在军需官的帐篷里。 “一切都没问题。” 佩林揉搓着下巴。“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我觉得他不太诚实。” “我会特别注意他的。”菲儿的气息中带着打趣的意味。 “贝丽兰在白袍众的营地里逗留的时间特别久。”佩林说,“看样子,她对达欧崔很有意思。她已经完全把我甩掉了。” “是这样吗?” “是的,她已经公开发表了声明,谴责了关于我和她的那些谣言。光明啊,看样子,大家真的相信她的声明。我还一直在担心,大家只会觉得她这样是在欲盖弥彰!” 菲儿散发出满意的气味。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但,非常感谢。” “你知道鹰和猎鹰之间的差别吗,佩林?” “最大的差别是体形大小。”他答道,“还有翅膀的形状,猎鹰的身子更像一支箭。” “猎鹰更擅长飞翔。”菲儿告诉他,“它用喙进行攻击。能够飞得更快,更敏捷。鹰的速度比较慢,力量更强,擅长于捕捉地面上的目标,喜欢用爪子从上方发动进攻。” “那么,”佩林说,“如果它们发现地上的兔子,难道不是鹰更有可能抓住猎物?” “确实是这样。”菲儿露出微笑。“鹰擅长捕捉兔子。但你要明白,猎鹰擅长捕捉鹰。你派信使去见伊兰了?” 女人,佩林永远也搞不懂她们。不过,这次菲儿所说的似乎是一件好事。“是的,希望我们能尽早见到她。” “营地里的人们已经在谈论你会带谁去凯姆林了。” “这有什么好谈论的?”佩林说,“当然是你。你肯定最清楚该如何与伊兰打交道。不过带上雅莲德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贝丽兰呢?” “她可以留在营地里,”佩林说,“负责照看这里的一切,她已经去过凯姆林了。” 菲儿的气息显得更加满意了。“我们应该……”她停住话头,皱起眉,“看样子,最后一片树叶终于落下来了。” “什么?”佩林转过身,看到一群人正朝他们走来,领头的是年迈的莉妮,摩格丝和塔兰沃跟在她身后,像刚刚参加过立春节庆典的情侣般对望着。“我还以为她不喜欢他。或者,就算她喜欢,也不打算和他结婚。” “想法会改变,”菲儿说,“心才是不会变的。”她的气息中微微带着一丝气恼,但她并没有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显然,她还没原谅摩格丝,不过她至少已经不会再表露出明显的敌意了。 “佩林·艾巴亚。”摩格丝说,“除了我的继子之外,你是这座营地里地位最接近君主的人。但让儿子为他的母亲主持婚礼是不合适的。所以我认为,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做。这个人已经请求我和他携手步入婚姻。你愿意为我们主持仪式吗?” “一直以来,你请求我帮助的方式一直都有失坦诚,摩格丝。”佩林说道。 摩格丝眯起眼睛。菲儿看着佩林,身上同样散发出气恼的味道。佩林叹了口气。也许她们两人还处在冷战之中,但这些女人永远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教训说错话的男人,即使他说的是实话。 不过,摩格丝很快就平静下来。“我很抱歉,我无意冒犯你的权威。” “没关系。”佩林说,“我想,你有理由怀疑我们。” “不,”摩格丝站直身子。光明啊,她果然是一位天生的女王,他们怎么就一直没能看出这点?“你是一位伟大的领主,佩林·艾巴亚,你的行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两河因你而有福了,也许安多也会因你而得福,只要你还愿意继续做一名安多的臣子。” “我正是这样打算的。”佩林向她承诺。 “那么,如果你愿意为我主持仪式,”她看着塔兰沃,“我就会在伊兰面前为你陈情。伊兰会为你做好安排,授予你正式的爵位。” “我们会接受你为我们陈情,”菲儿抢在佩林之前说道,“但我们也需要决定,让伊兰陛下授予爵位……在这个时刻是否合适。” 佩林看了菲儿一眼。她应该不会在考虑要将两河从它的祖国中分裂出来了吧?她会吗?他们从来没有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菲儿的确曾经鼓励他使用曼埃瑟兰的旗帜。的确,他们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他看到加拉德·达欧崔正从不远处走来,像近来的任何时候一样,贝丽兰走在他身旁。看样子,摩格丝刚刚派人去找他们了。加拉德正将一样东西塞进他的口袋里,是一封不算很大的信,上面还印着红色蜡漆。那是谁寄给他的?感觉上,他有些困扰,但当他走近时,表情便开朗起来。摩格丝要结婚的信息似乎并不让他感到惊讶。他向佩林点点头,又拥抱了自己的母亲,然后以严肃但不乏热忱的态度问候了塔兰沃。 “你喜欢什么样的仪式?”佩林问摩格丝,“我只知道两河人的仪式。” “我相信,在你面前立下简单的誓言就足够了。”摩格丝说,“我已经老得厌倦所有的仪式了。” “听起来,很合我意。”佩林说。 加拉德走到一旁,摩格丝和塔兰沃将手握在一起。“马泰恩·塔兰沃,”摩格丝说道,“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已经远超过我所应得的,甚至从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给予我许多。你说,一个士兵的爱与一位女王相比是无足轻重的。但我要说,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的头衔,而在于他的灵魂。” “我已经见到了你的勇敢、奉献、忠诚和爱,我已经见到,你拥有一颗王子之心。你以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坚守着自己的真诚。我发誓,我爱你。在光明之前,我发誓绝不会离你而去。我发誓,会永远珍重你,做你的妻子。” 贝丽兰拿出一块手绢,擦了擦眼角。女人总是喜欢在婚礼上哭泣。不过佩林……嗯,他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点湿润了,也许是因为阳光太刺眼的缘故。 “摩格丝·传坎。”塔兰沃说,“因为你作为女王对待臣子的方式,我爱上了你。我看到一个女人不只是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更以巨大的热情去做好每一件事。即使当你还无法将我与其他卫兵区分开来的时候,你仍然对我显示出伟大的仁慈与敬重。这正是你对待所有人的方式。” “我爱你,是因为你的善良、聪慧,你坚强的意志与心灵,就算是弃光魔使也无法让你屈服。当他以为你已经被他完全控制时,你却逃出他的囹圄。哪怕最恐怖的暴君将你握在手心,也无法将你制伏。沙度人同样不能让你倒下。如果别人有过你的经历,也许会变得堕落颓丧、怨天尤人,但你……你反而因此成长,变成一个更值得钦佩、珍爱和尊敬的人。” “我发誓,我爱你。在光明之前,我发誓,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发誓会永远珍爱你,做你的丈夫。我发誓,摩格丝。尽管我至今都有些难以相信,我竟然能够得到你。” 他们就这样站立着,看着彼此的眼睛,仿佛佩林根本就不存在。 佩林咳了一声。“那么,就这样吧,你们已经结为夫妻。”他应该给他们什么建议吗?难道他还能向一位女王,向一位孩子和他年龄相仿的母亲提供任何建议吗?他只是耸耸肩。“仪式结束。” 在他身边,菲儿的气息中流露出很高的兴致和一点不满。莉妮对佩林的表现哼了一声,然后就领着摩格丝和塔兰沃离开了。加拉德向他点点头,贝丽兰行了一个屈膝礼,他们也走了。贝丽兰一路上都在向加拉德感叹这件事来得有多么突然。 菲儿带着微笑望向佩林。“你应该表现得更好一些。” “他们只想要一个简单的仪式。” “每个人都这么说。”菲儿答道,“但你在简短的仪式中依然能造就一种庄重的气氛。我们应该谈谈这件事,下一次,你就能做得更好了。” 下一次?佩林摇摇头。菲儿则已经转过身,向营地走去。 “你要去哪里?”佩林问。 “去找贝文,我需要几桶啤酒。” “要啤酒做什么?” “庆祝。”菲儿回头说道,“仪式可以简单,但庆祝是绝不能省的。”她向天空中瞥了一眼。“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佩林看着她走远,消失在巨大的营地里。士兵、农夫、工匠、艾伊尔人、白袍众、难民。虽然和兽魔人的战斗造成很大的牺牲,但这座营地还是聚集了几乎七万人。他怎么会得到如此规模庞大的一支部队?在离开两河前,他甚至没见过一千人聚在一起的场面。 这里最大的一支队伍是由前佣兵和难民们组成的,谭姆和丹尼负责训练他们。他们自称为“狼卫士”。虽然佩林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佩林打算去检查一下载货车辆,但有一个小东西轻轻击中他的后脑勺。 他停下脚步,转头搜索身后的树林。在他右侧,只有枯黄死亡的树木,而左侧,树木渐渐变得稀疏。但他没看到半个人影。 我是不是有些过度疲劳了?他心里想着,揉搓着后脑,转过身继续前行。也许这只是他的想像…… 他的后脑又被轻轻击中了一下。他猛转过身,看到有一样东西落在草丛里。他紧皱眉头,跪下去把那东西捡起来。一颗橡子,又一颗橡子击中他的额头。那是从树林里飞过来的。 佩林怒吼一声,大步跑进树林。也许是营地里的孩子们搞的鬼?他的正前方是一棵大橡树,粗大的树干足以躲藏一个人。当他靠近那棵树时,却又犹豫起来。这会是一个陷阱吗?他握住玛哈雷尼,缓缓向那里靠近。那棵树处在下风处,他没办法嗅到那里的气味…… 突然,一只手从树干后面冒了出来,还提着一只褐色的袋子。“我抓到了一只獾。”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想要让它在村里的绿地上跑一跑吗?” 佩林全身一僵。然后,他大笑起来。他绕过树干,看见一个人坐在树根上。那个人戴着一顶黑色的阔檐帽,身穿镶金边的红色高领外衣和一条做工精致的褐色长裤。那只还在不停蠕动的袋子被他放在脚旁。麦特正懒洋洋地嚼着一块长长的牛肉干,他身边的树干上靠着一支黑柄宽刃长矛。他是在哪里找到这么一身好衣服的?他以前不是总抱怨兰德穿得太花哨吗? “麦特?”佩林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抓獾。”麦特说着,摇了摇袋子。“你知道,这件事难得要死,尤其是在缺乏准备的时候。” 袋子里发出一阵窸窣声响,还有一点微弱的吼叫声。佩林还能嗅到袋子里传出的活物气味。“你真的抓到了一只?” “你可以说我是有些怀旧。” 佩林不知是该责骂麦特,还是该对他大笑。在麦特面前,他总是会同时感觉到这两种心情。幸运的是,在看到麦特时,他的脑子里就不会再有那些色块旋转了。光明啊,那实在是太让人感到混乱了。不过,佩林的确是感到有些……紧张。 这个手脚修长的家伙微微一笑,放下袋子,站了起来,向佩林伸出一只手。佩林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狠狠地抱了他一下。 “光明啊,麦特。”他说道,“我们好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一辈子,”麦特说,“也许是两辈子,我已经数不清了。不管怎样,你即将到来的信息已经传遍凯姆林。我想,如果我想要和你单独说上一句话,大概只能先从通道里溜过来,抢在别人前面找到你。”麦特拿起他的长矛,扛在肩头。 “你都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汤姆和你在一起吗?奈妮薇怎么样了?” “问题太多了。”麦特说,“你的营地安全吗?” “像任何地方一样安全。” “那就是还不够安全。”麦特变得严肃起来,“听着,佩林,有一些非常厉害的家伙正在追杀我们。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要警告你多加小心。刺客很快就会找上你,你最好现在就做好应对他们的准备。我们要好好聊一聊,但我认为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 “那我们去哪里聊?” “去一家叫‘快乐一群’的旅店找我。它在凯姆林。哦,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借你的一个穿黑衣服的家伙去做些事。我需要用到神行术。” “为了什么?” “我会解释给你听的,不过不是现在。”麦特拉了拉帽檐,转身朝通往凯姆林的神行术通道小跑过去。“记住我的话。”他又转回头,一边跑一边说道,“一定要小心,佩林。” 然后,他就从几个难民中间钻了过去,跳进通道。他钻过来的时候,格莱迪怎么会没发现他?光明啊!佩林对自己摇摇头,然后解开系住袋子的绳子,放掉了被麦特捉住的那只可怜的獾。 第四十五章 再次聚首 伊兰睡眼惺忪地从床上醒来。“艾雯?”她还在茫然地问着,“出了什么事?” 那个梦的最后一点痕迹已经像倒进热茶里的蜂蜜一样,彻底消融了。但艾雯的话已牢牢地印在伊兰的脑海中。毒蛇已经死去,艾雯这样告诉她,你的哥哥回来得非常及时。 伊兰坐起身,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整夜都在尝试导引足够的至上力,让她的梦之特法器发挥作用,最终却依然徒劳无功。当她坐在房间里,拼命想要与艾雯见面,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遭遇失败时,柏姬泰却在门口挡住了想要见她一面的盖温。得知此事之后,她更加生气了。 不过,看来麦煞那已经被打败了。那么她的哥哥在这场战斗中帮助了艾雯吗?她微微一笑。也许他和艾雯之间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早晨的阳光透进窗帘。伊兰坐起身,感觉到约缚中传来兰德强有力的温暖。光明啊,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当她感觉到这股暖意时,覆盖安多的乌云也渐渐消散了。 对亚柳妲的“龙”进行测试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伊兰已经委派全国的铸钟匠来铸造这种新式武器。这些日子里,凯姆林城中的人都会听到持续不断的爆炸声从城外的山丘中传来。那是红手队正在进行训练。迄今为止,她只调拨了很少的一些龙用来训练,数支队伍正在轮番使用它们。出于安全考虑,她已经在凯姆林城中的一座秘密仓库中,囤积了数量更多的龙。 伊兰又开始回想艾雯送来她的那个梦,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更详细的信息。当然,艾雯迟早会用神行术向她派来信使的。 屋门被推开一道缝,梅菲恩探头进来。“陛下?”这名矮胖的圆脸妇人问道,“一切都还好吗?我觉得,我似乎是听到一声痛苦的叫喊。”自从解除伊兰的卧床禁令后,这名助产士就决定睡在伊兰卧室门外的前厅里,以便看护孕妇。 “那是因为我太高兴了,梅菲恩。”伊兰说,“一个对这个美好清晨的问候。” 梅菲恩皱了皱眉。伊兰一直都在这个女人面前扮出一副欢快的样子,好让这位助产士相信,她已经不需要再卧床休息了。不过,这似乎还是对梅菲恩起了一点作用,但伊兰又不能让她看出自己有时候是在强颜欢笑,总之,这真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女人。 梅菲恩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她总是说,阳光对怀孕的女人是有好处的。所以,现在对伊兰的治疗方法之一,就是让她坐在床上,用春日的阳光来烤热她的皮肤。就在这时,伊兰感觉到体内的一点颤动。“哦!又来了,他们在踢我了,梅菲恩!快来感觉一下!” “我还感觉不到,陛下,还需要等他们更强壮一些才行!”她开始每日必需的护理程序:听伊兰的心跳,同时也听孩子们的心跳。梅菲恩仍然不相信伊兰怀的是双胞胎。然后,她开始检查伊兰的身体状况,将她那张秘密清单上每一件令女人感到烦恼和羞窘的事,在伊兰身上执行一遍。 终于,梅菲恩将双手抵在腰间,看着正将睡衣穿好的伊兰。“我认为您最近实在过于操劳了。我希望你能够让自己得到充分的休息。我的堂姐苔丝的女儿在不到两年前刚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出生时几乎没有呼吸。赞美光明,那个孩子后来活了下来。他的妈妈在怀孕时一直在田里工作,也没好好吃饭。天哪!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的女王,您的孩子们会为此而感谢您的。” 伊兰点点头。检查总算结束了,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等等!”她突然坐起身说道,“孩子们?” “是的,”梅菲恩一边说,一边向门口走去,“您的子宫里有两个心跳,这点就像我有两条手臂一样确定,我不清楚您怎么会那么早就知道您会有两个孩子。” “你听到心跳声?”伊兰兴奋地喊道。 “是的,它们的存在就像太阳一样确定无疑。”梅菲恩摇摇头,就走出卧室,一边告诉奈莉丝和瑟芬妮,可以进卧室为伊兰更衣和梳理头发了。 伊兰在惊愕中继续着每日不变的程序。梅菲恩相信了!她的嘴角不禁现出了笑容。 一个小时后,伊兰正坐在自己的小起居室里,一口一口地吮着羊奶。房间的窗户已经全部被打开,让阳光能够照进来。诺瑞迈着细长的双腿走了进来。他的耳朵后面生着一簇簇绒毛,长脸上有高挺的鼻子,手臂下面夹着他的大皮夹。随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戴玲。她并不经常会参加伊兰的晨会,所以伊兰向她挑起了一侧眉弓。 “我有你需要的信息,伊兰。”戴玲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晨茶。今天侍女们端来的是云梅茶。“我听说梅菲恩听到心跳了?” “是的。” “恭喜您,陛下。”诺瑞说道。然后,他打开皮夹,开始将一份份报告放在伊兰椅子旁边的高脚窄桌上。在伊兰面前,他很少会坐下,戴玲则已经坐到壁炉旁一把舒适的椅子里。 她有什么信息是伊兰需要的?伊兰并不记得自己要求她搜集过什么特别的信息。当诺瑞像每天一样,开始向她报告凯姆林周围各支军队的状况时,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佣兵团之间又发生了不少冲突。 诺瑞还提到食物供给的问题。虽然家人正通过神行术从兰德控制的南方地区取得食物,虽然在城中发现了一些记录之外的食品储藏,但凯姆林的食物储备情况依然很不理想。 “终于,对于我们的,呃,客人们,”诺瑞说道,“信使们带来了符合我们预料的回音。” 家主成为伊兰阶下囚的那三个大家族都无法付出赎金。阿劳恩、撒安德和马恩家族的领地曾是安多最富饶丰美的土地,而现在,那些土地上已经没有任何产出,那些家族的金库也早已空空如也,甚至连起码的物资储备也没有。而现在,那三个家族中有两个处于没有领导者的状态。光明啊,这真是一团糟! 诺瑞还在进行着报告。塔曼尼送来一封信,同意将红手队的几支部队派往凯瑞安。伊兰命令诺瑞将盖有她的印章的委任状送交塔曼尼,授予他的士兵“帮助恢复秩序”的权力。当然,这份委任状并没有实际意义。凯瑞安并不需要“恢复秩序”。但如果伊兰要去拿下太阳王座,她就必须采取一些行动,做一些准备。 “这正是我要说的,伊兰。”戴玲说道。这时诺瑞已经开始整理他的档案,以一丝不苟的态度整理好每一张纸。光明在上,如果这些宝贵的纸张被撕裂了一点,或沾上一滴墨水,那一定会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凯瑞安的局势……非常复杂。”戴玲说道。 “那里什么时候不复杂过?”伊兰叹了口气,“你有关于凯瑞安政治局势的信息?” “简直是一团糟。”戴玲直白地答道,“我们必须认真讨论一下,你要如何同时维持对两个国家的统治,毕竟你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首都。” “我们有神行术。”伊兰说。 “确实,但你得想办法在登上太阳王座时,不让人们以为凯瑞安是被安多吞并的。那里的贵族也许能接受你作为他们的女王,但他们肯定只会把自己放在与安多人完全平等的位置上。否则,只要他们离开你的视线,阴谋会像温水中的霉菌一样,立刻膨胀起来。” “他们会得到和安多人平等的地位。”伊兰说。 “如果你率领你的军队前往凯瑞安,他们就不会有这种想法。”戴玲说,“凯瑞安人是骄傲的民族,如果他们将安多王权视作奴役他们的征服者……” “他们已经生活在兰德的强权之下了。” “恕我直言,伊兰,”戴玲说,“他是转生真龙,但你不是。” 伊兰皱起眉,但她没对此进行辩驳。 诺瑞清了清喉咙。“陛下,戴玲女士的建议并非多余。我,嗯,在得知您对于凯瑞安的兴趣之后,已经听到了一些传闻……” 诺瑞现在愈来愈擅长搜集情报了,伊兰已经把他变成一名真正的间谍管理者! “陛下,”诺瑞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有传闻说,您很快就会去取得太阳王座,但那里已经出现关于叛乱和反抗您的言论。我相信,现在这些言论还只限于不切实际的猜测和臆断,但……” “凯瑞安人可以将兰德·亚瑟视为一位皇帝,”戴玲说,“而不是一位外国的国王。这正是你们的不同之处。” “那么,我们不需要调动军队去夺取太阳王座。”伊兰若有所思地说。 “我……对此不敢苟同,陛下。”诺瑞说,“谣言传播得相当普遍,似乎就在真龙大人宣布王位属于您的时候,那个国家里的一些力量就已经开始运作了。虽然那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但它们目的就是要阻止真龙大人的宣告成为事实。现在许多凯瑞安人都听信了谣言,担忧您会褫夺凯瑞安贵族的爵位,并赐予他们安多爵位。还有人说,您会让凯瑞安人降格为二等公民。” “胡说,”伊兰说,“这是彻底的胡说八道!” “很显然是,”诺瑞说,“但这种谣言还有很多。它们,嗯,就像窒息藤一样,四处繁生,造成强烈的反抗情绪。” 伊兰咬紧了牙。很快地,几个强大的同盟就会在血缘或协约的基础上建立起来,让这个世界成为强者抗衡的舞台。而她现在已经得到统一凯瑞安和安多的绝佳机会。这是许多个世代以来,安多女王都不曾企及的绝佳机会。“我们知道是谁散播这些谣言的吗?” “这点很难判定,陛下。”诺瑞答道。 “谁会从这些谣言中获益?”伊兰问,“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开始查起。” 诺瑞瞥了戴玲一眼。 “有不少人可能会从中捞取利益。”戴玲一边说,一边搅动着自己的茶。“我猜测,那些最有机会得到王座的人,将是受益最大的人。” “那些反抗兰德的人。”伊兰猜测着。 “也许,”戴玲说,“或者也许不是。最强大的反抗力量也在受到真龙大人最密切的注意,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或者已经屈服,或者被摧毁。而他在那里的盟友,那些最受他信任,或是为他做事最为勤奋的人反倒值得怀疑。毕竟,那是凯瑞安。” 达斯戴马。是的,兰德的盟友反对她登上王座是有理由的。如果伊兰被证明无法同时管理两个国家,那些受到兰德宠信的人将最有可能得到太阳王座。但他们既然已经对一个异国统治者表示忠诚,应该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够赢得凯瑞安国人的信赖,取得王座。 “我觉得,”伊兰若有所思地说,“那些最有可能得到王座的,应该是处于中间位置的人。没有公开反对兰德,招来他的怒火,但也不曾过于热心地支持他。他们会被视为爱国者,当我失败的时候,就会出现在政坛中心,不情愿地接过权柄。”她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请确认那些最近势力骤然增强的凯瑞安人,找出那些符合条件的家族。” 戴玲和诺瑞先生点点头。伊兰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强大情报网,但她这两名臣僚都不适合管理这个网络。诺瑞的位置过于惹人注目,而且他要管理的日常事务已经非常庞杂了。戴玲……实际上,伊兰还不确定戴玲在自己的统治集团中,到底该有怎样的地位。 她欠戴玲很多,而戴玲似乎将自己视为代替摩格丝指导伊兰的人,一个具备经验和智慧的谏言者。但戴玲最终必须退到一个不太重要的位置上,她们都不能让人们以为,戴玲才是王座后面真正的掌权者。 但光明啊!如果没了戴玲,她该怎么办?突来的恐慌感让伊兰不得不努力安定自己的心神。该死的,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反复不定的心情?女王可不能在别人面前哭! 伊兰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戴玲明智地什么都没有说。 “就这样安排吧。”为了让大家的注意力从她流泪的眼睛上移开,伊兰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还在担心那名黑宗所说的攻击。” 戴玲对此也什么都没说。她不相信加丝玛所说的攻击是特别针对安多的,那名黑宗两仪师所指的应该是兽魔人对边境国的入侵。柏姬泰则更重视这个情报,她已经开始在安多边境集结士兵。而且,艾雯非常有可能控制凯瑞安。如果兽魔人要向安多进军,那么通过它的这个邻国将是一条非常便利的快捷方式。 在交谈还在进行时,通往走廊的门被打开了。如果不是感觉走过来的人是柏姬泰,伊兰一定会警觉地跳起来。这名护法从不敲门。她大步走进房间,腰侧佩着她不喜欢的长剑,长裤的裤脚被塞进黑色齐膝长靴里。奇怪的是,她身后跟着两名穿斗篷的人,那两个人的面孔都藏在兜帽里。诺瑞向旁边退开一步,并伸手捂住胸口——柏姬泰的这种反常举动显然让他感到不悦。所有人都知道,伊兰不喜欢在这间小起居室里会见客人,如果柏姬泰会带人到这里来…… “麦特?”伊兰猜道。 “错了。”一个熟悉、清朗且坚定的声音说道。两个人比较高大的那一个放下兜帽,露出一张完美的男性面孔,那副方正的下巴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是伊兰在孩提时就已经无比熟悉的,尤其是在她做错事的时候。 “加拉德!”伊兰惊讶地感觉到这位异母哥哥给她带来的温暖。她站起身,向他伸出双手。出于某种原因,伊兰童年记忆中的大部分挫败感都和这位兄长有关。但能看到他平安无事,伊兰觉得非常高兴。“你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在寻找真理。”加拉德以完美的身姿鞠了个躬,但他并没有接过伊兰伸来的双手。他直起身,向旁边瞥了一眼。“我刚刚发现一件我没料到的事情。记住,无论出什么事,都要保持镇定,妹妹。” 伊兰皱起眉,看着第二个身材较小的人掀起兜帽,是母亲。 伊兰惊呼一声。真的是她!那张面孔,那样灿烂的金发,那双在她小时候就不断看着她,评价她、对她做出判断的眼睛——不只是母亲在评价女儿,而是一位女王在评价她的继承人。伊兰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的母亲,她的母亲还活着。 摩格丝还活着,女王还活着。 摩格丝看着伊兰,然后,让伊兰感到惊讶的是,她低垂下目光。“陛下。”她就在门旁行了一个屈膝礼。 伊兰控制着自己的思绪,控制着自己的惶恐。她是女王,或者她应该是一位女王,或者……光明啊!她已经坐上了王座,她至少曾经是王女。但现在,她的母亲已经死而复生了? “请,坐下吧,”伊兰发现自己在说话,一边伸手示意摩格丝坐到戴玲身边的椅子里。看到戴玲脸上震惊的神色丝毫不亚于自己,伊兰不由得感到一阵安慰。现在那位女性长者正紧紧地握着茶杯,指节都泛白了,眼睛更是几乎要凸出到眼眶之外。 “谢谢,陛下。”摩格丝说着,走了过去。加拉德来到伊兰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伊兰的肩膀,然后就坐到房间的另一侧。 摩格丝的声音比伊兰记忆中的更显安稳。为什么她还要那样称呼伊兰?这位女王用兜帽遮住了面孔,秘密返回王宫。伊兰看着她的母亲,整合着这些现象,考虑这其中蕴含的信息。“您放弃了王座,是吗?” 摩格丝严肃地点了点头。 “哦,感谢光明。”戴玲一只手捂住胸口,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不是要冒犯你,摩格丝,但就在刚才,我已经开始担心一场战争会在传坎家族之间爆发!”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伊兰说道。她的母亲也在同时说出同样的话。她们对视了一眼。伊兰微微一笑。“我们会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这不会是什么问题。不过我对这件事还是禁不住感到惊讶。” “我被圣光之子囚禁了,伊兰。”摩格丝说,“老培卓·南奥在大多数事情上,都很有绅士风度,但他的继任者完全相反。我不会让他们利用我来对抗安多。” “该死的白袍众。”伊兰低声嘟囔了一句。光明啊,他们曾写信给她,宣称摩格丝就在他们手中。这竟然不是在说谎? 加拉德看了她一眼,挑起一侧眉弓。然后,他从椅子里站起身,解下斗篷,露出里面耀眼的白色军装,在他的胸口处还绣着朝阳初升的图案。 “哦,我说得没错。”伊兰气恼地说道,“而且我还忘记要强调一下,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圣光之子拥有对真理的答案,伊兰。”他一边说,一边坐回椅子里。光明啊,他真是个令人恼火的家伙。看到他的确让人很高兴,但他总是这么擅于惹她生气! “我不希望讨论这种事。”伊兰说,“你带来多少白袍众?” “全部圣光之子都跟随我来到安多。”加拉德说,“我现在是他们的最高领袖指挥官。” 伊兰眨眨眼,然后又瞥了摩格丝一眼。她的母亲点点头。“那么,”伊兰说,“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呢。” 加拉德把伊兰的这句话当作一种询问,立刻开始向伊兰讲述,他怎么会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对于这件事,他说得非常详细。伊兰偶尔会瞥一眼她的母亲,摩格丝的脸上则看不出什么表情。 加拉德说完之后,又开始问起继承战争的事情。和加拉德的交谈通常都是这样:大家必须坦诚交换自己的信息,正式得不像是家人之间的聊天。这曾经让伊兰很不喜欢和他说话。但这一次,伊兰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想念这位兄长,所以,她只是热情地倾听和讲述着。 终于,他们的谈话结束了。伊兰还有很多话想对加拉德说,但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自己的母亲聊聊了。“加拉德,”伊兰说道,“我很想和你多聊聊,你今晚愿意早一些和我共进晚餐吗?你可以在你的旧寓所中先休息一下。” 加拉德点点头,站起身。“这样最好。” “戴玲、诺瑞先生,”伊兰又说道,“我的母亲能够大难不死,的确会对当前的局势造成……一点细微的影响。我们需要正式公布她的退位诏书,而且速度要快。诺瑞先生,正式公告由你来起草。戴玲,请将这个信息告知我最亲密的盟友,让他们不必在这件事上措手不及。” 戴玲点点头。她瞥了摩格丝一眼。在这位前女王受到雷威辛的控制时,戴玲并没有遭受到她的羞辱,但她肯定也听说过那些令人愤懑的故事。很快地,她就与加拉德和诺瑞先生退下了。当屋门被关上时,摩格丝瞥了柏姬泰一眼。现在房间里除了她和伊兰,就只剩下这名护法了。 “妈妈,我信任她,就像信任一位姐姐。”伊兰说,“有时候,她的确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姐姐,但她依旧是我的姐姐。” 摩格丝露出微笑,她站起身,握住伊兰的手,将她拉起来,抱进怀中。“啊,我的女儿。”她的眼里充满泪水。“看看你的成就!你以一己之力夺得王位!” “您将我训练得很好,妈妈。”伊兰说着,退开去。“而且,您就要成为一位祖母了!” 摩格丝皱眉看着她的肚子。“是的,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是谁……?” “兰德。”伊兰的脸红了,“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我在小心地对此保密。” “兰德·亚瑟……”摩格丝说道,她的脸色阴沉下来。“那……” “妈妈,”伊兰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是个好人,我爱他。您听到的只是夸大其词或者恶意中伤的谣言。” “但他……伊兰,那是个能够导引的男人,是转生真龙!” “但他依旧是个男人。”伊兰感觉到他在自己脑海中的情绪,它是如此温暖。“无论担负什么样的责任,他只是一个男人。” 摩格丝紧紧地抿住嘴唇。“我不该对他有过重的判罚,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在那个男孩溜进花园时就把他扔进王宫地牢里。告诉你,我在那个时候就不喜欢他看着你的眼神。” 伊兰露出微笑,然后又指了指椅子。摩格丝坐了回去,这一次,伊兰直接坐到她身边,依然紧握着母亲的双手。她感觉到柏姬泰饶有兴致的心情。她的护法正靠着房间对面的墙壁,一条腿屈起,鞋跟搭在木制护墙板上。 “怎么了?”伊兰问她。 “没什么。”柏姬泰说,“看到你们两人能够像一对真正的母女,或者至少能像两个女人那样聊天,而不是像两根杆子一样彼此盯着,这种感觉很不错。” “伊兰是女王,”摩格丝严肃地说,“她的生命属于她的臣民,而我的到来将有可能威胁到她的王位。”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妈妈。”伊兰说,“您的出现有可能会让旧日的伤口再次被撕开。” “我必须道歉,”摩格丝说,“也许我应该对他们给予赔偿。”她犹豫了一下。“我打算离开这里,女儿,如果让那些恨我的人依旧以为我已经死了,也许才是最好的安排,但……” “不,”伊兰立刻握紧她的双手,“这样才是最好的。我们只需要有足够的技巧和谨慎,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摩格丝微笑着,“你让我感到骄傲,你将是一位优秀的女王。” 伊兰必须努力克制自己,才不致显露得意的神采。她的母亲从不轻易赞扬一个人。 “但先告诉我,”摩格丝的声音变得更加犹豫了,“我听到有传闻说,加贝瑞是……” “雷威辛,”伊兰点了点头,“这是真的,妈妈。” “我痛恨他所做的一切。我知道,他利用我将长矛刺入我最亲密的朋友们的心。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个地方渴望能见到他,无论这是多么不合逻辑。” “他对您使用了心灵压制。”伊兰轻声说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我们必须向白塔寻求帮助,看她们能不能治好您。” 摩格丝摇摇头,“无论那是什么,它对我的影响已经很弱了,我完全可以控制这种心情。而且,我已经找到另外一个真正关爱我的人。” 伊兰听到这里,皱起眉头。 “以后我会把这件事仔细告诉你,”摩格丝说,“我还不知道是否能够理解它。首先我们必须决定好该如何处理我的回归。” “这很容易,”伊兰说,“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是的,但是……” “没什么‘但是’,妈妈。”伊兰说,“你回来了!这座城市,整个国家都应该为此而庆祝。”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我们会为您找到一个重要的职位。” “应该是一个能让我离开首都的职位,这样我就不会将霉运的影子投在你身上。” “但您必须担负起一份职责,不能让您觉得自己是遭到了放逐。”伊兰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也许我们可以让您负责管理国家的西部疆域,我对于那里发生的变化很不高兴。” “两河?”摩格丝问,“佩林·艾巴亚领主?” 伊兰点点头。 “佩林是一个有趣的人。”摩格丝若有所思地说,“是的,也许我能在那里发挥一些作用。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些谅解。” 伊兰挑起一侧眉弓。 “正是因为他,我才能平安回到你的面前。”摩格丝说,“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有很高的荣誉感。虽然他本意良好,他所做的事情却依然是一场叛乱。但如果你要与他公然发生冲突,那么你所面对的问题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我希望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伊兰脸色阴沉地说。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找到他,将他处决。当然,她并不打算那样做,尽管关于两河的报告已经让她极为恼火,恨不得真正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行。 “我们应该聊聊我的故事了。”摩格丝微笑着说,“你应该知道我都遭遇了一些什么事。哦,莉妮也平安无事,我不知道你是否在为她担心。” “说实话,没有。”伊兰苦着脸说道,并且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阵羞愧。“看样子,就算是龙山倒在她身上,也不会让她有丝毫损伤。” 摩格丝微微一笑,然后开始讲述她的故事。伊兰静静听着,却难掩心中的一点兴奋。她的母亲还活着。祝福光明,这段日子里,出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但至少有了一件好事。 三绝之地的夜晚是平和宁静的,这里的大多数动物都会在黄昏和黎明时分活动,那时的气温不会很热,也不会寒冷刺骨。 艾玲达坐在一块凸出于地面的小石头上,双腿交叠在身下,俯视着下方的鲁迪恩。这里是杰恩艾伊尔的土地,但这个部族已经不复存在了。鲁迪恩曾经被包裹在一团迷雾之中,但那还是在兰德到来之前的事。现在,兰德已经以三种非常重要,也非常令人不舒服的方式打破了这座城市的宁静。 第一种,也是最简单的,兰德消除了这里的迷雾。这座城市揭去了它的面纱,如同雅加德斯威——持枪矛者露出他的面孔。艾玲达不知道兰德是怎么做到的,她怀疑兰德自己也不知道。但当这座城市被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它就永远地被改变了。 第二个变化是兰德为鲁迪恩带来了水。一座大湖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幻影般的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在湖面上,让水波间泛起片片光斑。人们称这片湖为索德勒安曼——龙之泪水。但它实在是该被称为“艾伊尔人的眼泪”。兰德不知道他所揭示的一切对艾伊尔人造成多么巨大的痛苦。这就是他的方式。但他又总是显得那么无辜。 兰德给这里带来的第三个变化则是意义最为深远的,艾玲达也是逐渐才体会到这个变化。纳珂蜜的话让她感到担忧和烦躁,让一些事从她记忆的阴影中苏醒过来。那些是艾伊尔人可能的未来,是艾玲达第一次走进鲁迪恩的那些环中就见过的情景。只是她一直都没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些事。 她担心鲁迪恩很快就会在艾伊尔人的心目中变得无足轻重。这座城市里埋藏着艾伊尔人过往的秘密,那是智者和部族首领们在承担起责任之前必须知道的秘密。艾伊尔人也因此才能世代传承自己的使命——为了侍奉真龙而做好准备。但这一天已经到来了,所以,现在又有谁需要来到鲁迪恩?艾伊尔领袖们就算是走过那些玻璃立柱,也只会重温一遍他们正在努力偿还的义。 这种困扰如同附骨之疽,一直在艾玲达的皮肤下蠕动。她不愿去想这些问题,她只想继续以往的传统,但她又不能将这些问题赶出自己的脑海。 兰德造成那么多问题,但她还是爱他,甚至就连他的无知也爱。那能够让他学到更多东西。他很傻,总是想要保护那些并不希望让他保护的人。这点更让艾玲达对他生出无比的怜惜。 最重要的是,她爱他那种想要变得强大的渴望。艾玲达也总是想变得更强:学习枪矛的技术、英勇战斗、赢得更多的节、成为最优秀的人。现在,她能感觉到远方的他。他们在这件事上如此相像。 她的双脚已经因为长时间奔跑而疼痛难忍。她用一种茜葭的汁液揉搓它们,却还是能感到阵阵刺痛。她的靴子被放在身边的石头上,旁边是伊兰送给她的细羊毛长袜。 她又累又渴。她应该斋戒一晚,专心沉思,然后明天在湖边装满水囊,进入鲁迪恩。所以,她只是坐在这里,思考着,准备着。 艾伊尔人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当改变无可避免的时候,有力量的人就会接受它。如果聚居地在袭击中遭到破坏,就算重建,也不可能让它和原来一模一样。你会趁这个机会修正原先的问题,就像在风中会吱嘎作响的门扇或不够平整的地面。只有傻瓜才会将这些问题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也许有一些传统需要重新被考虑,比如前来鲁迪恩,甚至是否继续居住在三绝之地。但现在,艾伊尔人不能离开湿地。最后战争将在那里爆发,霄辰人也已经俘虏了许多艾伊尔人,并让智者成为罪奴。这是不允许的,而且白塔依旧认为全部能够导引的艾伊尔智者都是野人,这个问题也必须得到解决。 而她自己呢?她对此想得愈多,就更加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旧日的生活中去了。她必须和兰德在一起。她会竭尽全力,让兰德活过最后战争,到那时,兰德依旧会是湿地人的国王。还有伊兰。艾玲达和她将成为姐妹妻子,但伊兰绝不可能离开安多。兰德会和她在一起吗?那样的话,艾玲达不也需要继续留在那里? 她和她的族人都要面对许多困境。坚守传统的原因不能仅仅因为它们是传统。如果力量失去了目标和方向,就不再是力量了。 她眺望鲁迪恩,那是一座宏伟的岩石奇迹。大多数城市都因为充斥于其中的污秽和腐败让她感到恶心,但鲁迪恩截然不同。高大的穹顶,没有完成加工的巨型石材和塔楼,被仔细安排的居住区。现在,这里的喷泉都流淌着清水。虽然城市中很大一部分还留有兰德在战斗中留下的伤痕,但许多地方都已经被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进行了清理。他们是没有去参加战争的艾伊尔人。 这里没有商店,街道上没有争吵,小巷里没有谋杀。鲁迪恩也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意义,但它依旧是一个祥和之地。 我会继续前进,艾玲达做出决定。走过那些玻璃立柱。也许她的担忧是真实的,从那些立柱中走过已经不再有任何重大的意义,但她很想看到她的先人们所见证的那些事情。而且,知道自己的过去对于理解未来是非常重要的。 几个世纪以来,智者们和部族首领们一直来到这个地方,从这里得到知识。也许这座城市会告诉她,该如何对待她的族人,对待她自己的心。 第四十六章 加工皮革 安德罗小心地从冒着热气的水中取出那片椭圆形的皮革。这片皮革的颜色已经变深,而且发生了卷曲,它质地变得更有弹性,容易塑形。 他迅速坐到自己的凳子上,长满老茧的手指动作更快。一片方形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右手边上。他将这块皮革卷在一条大约两寸粗的木柱上,开始在它的边缘打出小洞。 然后,他将这块皮革和另一块已经准备好的皮革缝在一起,在边缘缝出细密整齐的针脚,以保护皮革不受磨损。有许多皮匠对缝针都很随意,但安德罗不会。针脚是一块皮革上最醒目的一部分,一块皮革有什么样的针脚,就好像一面墙壁被粉刷成什么颜色。 在他工作的时候,这块皮革逐渐干燥,失去了一部分弹性,不过它还是足够柔软的,一个个平滑整齐的针脚在他的手指下出现。他拉紧最后几个针脚的缝线,用它们将皮革在木柱上绑好。等到皮革干燥以后,他就会割断这几条线。 缝好边缘后,他开始在皮革上做装饰。他用小木槌和尖头为字母形状的钉子在皮革上敲出名字,然后是“剑与龙”的徽印。这个印章也是他自己做的,图案取材于殉道使的徽章。 在徽印下面,他用更小的字母钉敲出“坚守、保卫、守护”的字样。随着皮革继续干燥,他拿出染料和纱布,小心地为皮革上的文字和徽印染色。 这样的工作总会给他带来一种平静的感觉。在这些日子里,他造成的毁灭已经够多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有这种变化。他会走进黑塔,就是因为知道这将给他带来什么。不过,能够制造出一些东西出来总归是好事。 他放下这块皮革,让它继续干燥。他转而开始制作固定它的皮带。他用放在桌边的尺量好皮带的长度,伸手到挂在桌旁的工具袋里去拿剪刀。这只工具袋也是他自己做的。但他气恼地发现,那把大剪刀已经不在袋子里了。 该死,是谁把我有一把好剪刀的信息传出去的,他想,尽管泰姆在黑塔中实行了严格的管理制度,但混乱与破坏仍然时有发生,令人头痛。严重的违纪行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一些小事情,比如晃进某个人的工作间,“借走”他的剪刀,则往往不会被重视,尤其是当借走剪刀的人深受米海峨的宠信时。 安德罗叹了口气。他腰带上的小刀还在等库俄拉来替他打磨锋利。是了,他想,泰姆总是让我们寻找能够用导引做的事情……安德罗开始清空自己的情绪,抓住真源。经过几个月的训练,他在导引时已不会有任何障碍了。一开始,他只有在握住一块皮革时才能导引。米海峨经常会因此而抽打他,那可不是一段令人高兴的经历。 阳极力涌入他的身体,甜蜜、强大、美丽。他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享受着这股力量。污染已经不见了,这是多么美妙啊。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着气。 如果能像其他人那样随心所欲地汲取强大的至上力,那又会是怎样的感觉?有时候,他的确会有这样的渴望。他知道自己很弱小。他是黑塔献心士中力量最弱的,也许他甚至根本就不该从士兵的位置上得到晋升,是因为洛根去找真龙大人谈了关于他的事,才让他成为献心士。而泰姆就曾公开表示过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安德罗睁开眼睛,举起皮带,编织出一个只有约一寸大的神行术通道。编织在他眼前活生生地闪耀着,将皮带切为两端。他露出微笑,然后让编织消失,再重复这个步骤。 有人说,洛根强行要求安德罗得到晋升,只是为了损害泰姆的权威。但洛根说过,安德罗是因为他在神行术上的非凡天赋才能成为一名献心士。洛根是一个刚硬的人,只是边缘有些破损,就像一把结实的老剑鞘,所缺的只是再刷一层油漆。但那把剑鞘里仍然藏着一把致命的剑。洛根是诚实的,是一个好人,只是有着许多被岁月洗磨的伤痕。 安德罗终于做好了皮带。他剪断固定椭圆形皮革的丝线,那块皮革仍然保持着被绑在木柱上的形状。他将皮革举到阳光下,检查它的针脚。皮革变得很硬,但并不容易脆裂。他把皮革绑在自己的前臂上,形状刚好合适。 他满意地点点头。生活的技巧之一就是注重最微小的细节。专注,将每一件小事做好。如果这只护腕上的每一个针脚都整齐到位,它就不会磨损或裂开。这可能意味着一名弓箭手是否能持续向敌人射击,还是不得不中途放下手中的弓矢。 一名弓箭手无法赢得一场战争,但小事一件一件累积起来,就会变成大事。最后,他将皮带在这只护腕背面固定好,让它能够被牢固地绑在手臂上。 他从椅背上拿起黑外衣。当他系好扣子时,银色的剑徽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他向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瞥了一眼,确认过外衣足够笔挺,没有皱纹。小事是重要的。几秒钟是很小的事情,而如果你累积足够多的这种小事,它们就会变成一个人的一生。 他将护腕裹在手臂上,然后推开自己的小工作室的屋门,走进黑塔外的市镇。这里簇拥着许多两层房屋,和安多的其他小镇没什么差别。铺着茅草的尖屋顶和木板墙壁,还有一些石砌和砖砌的房屋,两排房屋沿着整个镇的中轴线一直排列下去。光看这些,人们也许会以为他正走在新布雷姆或格雷芬戴尔的街道上。 当然,这里为数众多的黑衣男子彰显了此地的与众不同。他们完成米海峨指派的命令,进行训练,或者进行黑塔的建设工作,这项工作还远远没有完成。一队既没有剑徽,也没有龙徽的士兵,正使用至上力在大道旁炸出一道深沟。规划这个镇的人认为这里需要一条水渠。 安德罗能看到士兵身上的编织,它们大部分是地之力。在黑塔,每个人都要尽量使用至上力,持续练习,就像力士们举起石块以锻炼肌肉。光明啊,洛根和泰姆把这些小子逼得太紧了。 安德罗走上新铺好的石子路面,这些石子上往往能看到被炸碎时留下的熔融痕迹。它们本来是大块岩石,用风之力透过神行术被送到这里,然后再用爆炸编织炸碎。加工它们的工厂就如同一片战场,到处都是飞溅的石屑碎片。经过这样的训练,殉道使能够用至上力炸碎高大的城墙。 安德罗继续前行。黑塔是一个有诸多奇怪景致的地方,而它最奇怪的地方并不是这些熔化的碎石,也不是依照安德罗的精心测量开挖地面的那些士兵。最近,安德罗觉得最奇怪的情景莫过于那些孩子们,他们到处奔跑玩耍,跳进士兵们挖出的沟渠中,从土坡上滑下去,再爬上来。 孩子们在阳极力炸出的坑洞中玩耍。这个世界正在改变。安德罗还记得,当自己想晚上溜出家门去数星星时,他那掉光了牙齿的老祖母是如何用能够导引的男人的故事来吓唬他。门外的黑暗并不让他感到害怕,兽魔人和隐妖的故事也不算什么,但能够导引的男人……那才是他最害怕的。 现在,当他将近中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此地,突然开始害怕黑暗,并能够与其他有导引能力的男人安然相处。碎石子在他的靴子下面发出咯吱的摩擦声。孩子们从土沟中爬出来,围绕在他身边。他漫不经心地拿出一把糖果,那是他在上次执行斥候任务时买的。 “每人两颗,”他对伸到他面前的那些小脏手严厉地说道,“不要乱挤。”那些小脏手很快就凑到嘴边。孩子们都在向他点头表示感谢,称他为“根哈德大人”,然后,他们就跑开了。他们没有回到土沟里去,而是发明了一个新游戏,向东边的田野跑了过去。 安德罗微笑着拍拍手掌。小孩子的适应力真是强。在他们面前,绵延许多世纪的传统、恐惧和迷信都像烈日下的牛油般化掉了。不过他们的确应该离那条土沟远一点,至上力往往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 不,这样不对。阳极力是遵循规律的,难以预料的是使用它的人。不管怎样……嗯,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士兵们都停住手中的工作,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并非真正的殉道使,他们不必向他敬礼,但他们都很尊敬他,有时候甚至会显得过分尊敬。他不知道他们对他的敬意来自何处。他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在黑塔中。 不过他们总是会向他点头致意。这些人之中大多数来自两河,他们是一些顽强的人,充满热情,但他们之中不少人都还太年轻,差不多有一半的人一个星期只需要刮一次胡子。安德罗走过去检查他们的工作。看过他在沟边的小木桩上拴的绳子,他满意地点点头。“角度很不错,小子们,但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沟壁更直一些。” “是,根哈德大人。”带队的那个人说道。他的名字叫杰姆·托芬,是一个身材细瘦的青年人,褐色的头发上满是尘土。他还握持着至上力,那股愤怒的能量洪流实在太诱人了,放开它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避免一阵情绪的失落。 米海峨也鼓励他们一直这样握持阳极力。他说,握持它的时候,就能学会如何控制它。在感觉到阳极力的魅力之前,安德罗早已知道了一些具有很强吸引力的东西:战斗的兴奋、来自海民列岛的稀罕美酒、胜利的喜悦。这些感觉能让一个人完全陶醉其中,甚至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忘记自己是谁。而阳极力要比他曾经有过的任何体验都更加令人迷醉,难以自拔。 他并没有和泰姆陈述过自己的意见。他没有义务向米海峨进言。 “好了,”安德罗说,“你们仔细看好。”他说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感觉放空。他使用的是一种老兵们惯用的技巧。教给他这种方法的是他的第一位剑术导师——独臂的老加尔芬。他浓重的伊利安乡下口音很难听懂。当然,安德罗自己也有一点塔拉朋口音,不过在他离开家乡的许多年,这种口音已经渐渐淡去了。 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安德罗能感觉到阳极力的怒涛。他抓住那股力量,就如同抓住一匹狂奔野马的脖子,希望能调整它的方向,但在更大的程度上,只是要牢牢地将它抓住,不让自己掉下来。 阳极力非常美妙,但它也要比其他吸引安德罗的东西更加强大。它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丽和丰富。抓住这股可怕的力量,安德罗觉得自己才具有了生命,而他原先的自己只是一个干枯的躯壳,但它也随时都在造成致命的威胁,让他有可能被某一个涡流彻底吞噬。 他迅速采取行动,编织出一小股地之力。为此他已经尽了全力。在地之力上,他从来都是最弱的。然后,他小心地将土沟两侧切削整齐,并向士兵们解释,“如果你们在这里留下太多凹凸不平的地方,流过去的水就会将这些泥土冲刷下来,变成一股泥浆。尽量让沟壁平整牢固,明白了吗?” 士兵们纷纷点着头。汗水挂在他们的眉毛上,一道道泥垢布满他们的前额和脸颊,但他们的黑色外衣都很干净,尤其是在袖子的部分。一个人是否会在这个时候用袖子擦抹脸上的汗水,代表着他对自己的制服是否尊重。这些两河小子们只会使用手巾。 当然,资深的殉道使几乎是不会出汗的。这些小子还需要更多的练习,才能让精神集中到那种程度。 “你们做得很好。”安德罗站起身,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伸手按住杰姆的肩膀。“你们很不错,看来,两河是一个懂得如何培育青年人的地方。” 那个小伙子立刻显得容光焕发。能够拥有这样的一群人是黑塔的幸运。在把他们和泰姆最近招募的一些人相比较的时候,安德罗尤其有这种感觉。米海峨的斥候们说,他们带回了他们找到的一切有资质的人。但为什么他们带回的大多数人都显得那么愤怒,令人感到不安? “根哈德大人?”一名士兵问道。 “什么事,托斯特?”安德罗问道。 “您……有没有洛根大人的信息?” 其他人也都露出期待的表情。 安德罗摇摇头。“他还没结束巡查任务,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那些年轻人点着头。但安德罗能看出他们已经开始在担忧了。他们有理由感到担心。自从洛根那天晚上离开之后的几个星期以来,安德罗一直感到忧心忡忡。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会带走多拿罗、麦扎和维林,三名追随他的最强大的献心士? 而现在,那些两仪师已经在黑塔外安下营寨。她们带来了转生真龙的命令,要对殉道使进行约缚。对此,泰姆只是露出他那种绝不会触及眼睛的微笑,告诉那些两仪师,她们来自白塔的同伴要先进行挑选,因为她们来得更早,而奉真龙之命的两仪师只能先耐心地等待。 “米海峨,”一名两河人阴沉着脸说道,“他……” “脑子放清醒一些,”安德罗打断了他,“不要制造事端,我们必须等洛根回来。” 那些人叹息着,但也都在点头。安德罗一直在和他们说话,险些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影子已经向他伸展过来。人们的影子在阳光下逐渐伸长,还有土沟中的影子,岩石的影子和地面上裂缝中的影子。它们缓慢而蜿蜒地向安德罗伸展过来。安德罗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依旧无法消除心中的恐慌。即使在虚空中,他依然能感觉到这种恐怖。 只要他握持阳极力的时间太长,这些影子就会向他爬过来,他立刻放开阳极力,影子不情愿地回到它们原先的位置上。 那些两河年轻人都在看着他,脸上显露出不安的表情。他们能看到安德罗眼里疯狂的影子吗?没有人会提起那些折磨黑塔人的……异常。但没有人不知道这些事,就像那些只在暗中流传的家族丑闻。 污染已经得到了净化,这些小伙子再也不会有安德罗这样的体验了。他和所有在阳极力得到净化前就进入黑塔的人终将成为少数分子。光明啊,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服从他这样一个力量弱小、还有些发疯的家伙? 而最可怕的问题是,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些影子是真实的,绝不只是他的意识在疯狂中幻想出来的东西。它们如果碰到他,就会将他摧毁。它们是真实的,一定是。 哦,光明啊,他一边想,一边咬着牙。这两种可能都是如此令人胆寒。或者我已经疯了,或者就是黑暗想要毁掉我。 所以,他即使能在晚上入睡,充满世界的黑暗也会让他的心中满是恐惧。有时候,他可能连续握持几个小时的真源也看不到影子;但有时候,只需要几分钟,影子就会向他扑过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了,”他说道,至少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这点让他很满意,“你们最好回去工作。记住,要严格确保沟渠的走向正确,如果水从这条沟里漫出来,把周围都淹了,我们可就麻烦了。” 小伙子们立刻服从了命令。安德罗离开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在靠近镇中央的地方,是军营的所在地。五座由厚重石砌墙壁组成的高大建筑里居住着士兵。献心士的住所是12座小一些的房屋,这里就是暂时的黑塔。这些也会改变。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一座真正的高塔正在建造中,挖掘地基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安德罗能够想像那个地方将来的样子。他曾经在一位建筑大师的手下工作。在他看起来有些过于漫长的人生里,曾经学习过十几种不同的手艺。在他的脑海中,他能清晰地看到一座用至上力建成、高耸入云的黑色石塔,强大、稳固。它的基部将是一座顶部为城堞形状的方形建筑。 这个小镇将扩张为一个大型城镇,一个都市,就像塔瓦隆一样宏大。宽阔的街道可以让数辆马车并排行驶。新的街区将得到规划和建设,这些都需要预先做出设计和计划。他脚下的街道已经开始悄声述说黑塔的命运了。 安德罗走上一条有些荒僻的小径,踏上满满的一丛丛野草。远处的平原上隐约传来隆隆声和仿佛鞭子抽击般清脆的爆裂声。每一个男人来到黑塔都有自己的原因,复仇、好奇、绝望、对力量的渴求。安德罗的原因又是什么?所有这四种? 他走出镇子,绕过一排树木,来到练习场地。那是一座两排山丘间的小峡谷。人们整齐地站成一排,正在导引火之力和地之力。在训练的同时,他们这么做也是要削平周围的山丘,让它们变成适宜耕作的土地。 这些人大多是献心士。流线型的编织在空中跃动,要比那些两河小伙子使用的编织更巧妙,也更强大,如同攻击的毒蛇或射出的箭矢,将岩石炸碎,把泥土炸上半空。这些爆炸的位置完全不可预期,面对它们的敌人只会感到困惑和慌乱。安德罗能够想像一队骑兵从山坡上飞驰而下,却在地面的不断爆炸中陷入混乱。一名献心士能够在片刻间消灭数十名骑马的战士。 让安德罗感到不快的是,那些正在训练的人明显分成了两支队伍。黑塔已经开始分裂了,洛根的人终于都遭到了孤立。在右边,凯德尔、埃马林和纳拉姆正专心地工作着。加入他们的还有乔奈瑟和多提,他们是两河小伙子里技巧最为纯熟的士兵。左边则是一群泰姆的朋友,他们一边导引,一边大笑。他们的编织更加狂野,破坏性也要强得多。考特伦靠在众人后面一棵枝叶繁茂的硬胶树旁,在监督众人的工作。 工人们开始休息,让镇里的男孩给他们送水过去。安德罗走了过去,首先看到他的是亚伦·纳拉姆,他向安德罗挥挥手,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这名阿拉多曼人留着稀疏的髭须,年纪将满30岁,不过他有时会表现得更像个年轻人。安德罗还记得他把树胶放进自己靴子里时的样子。 “安德罗!”纳拉姆说,“来啊,让这些没教养的笨蛋们知道什么是瑞塔什头昏!” “瑞塔什头昏?”安德罗说,“那是一种酒,混合了蜂蜜酒和绵羊奶,后劲非常足。” 纳拉姆骄傲地看着其他人,他的外衣领子上没有徽章,表明他还是一名士兵。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晋升了。 “你又在炫耀自己的旅行经历了,纳拉姆?”安德罗一边问,一边揭开皮护腕。 “我们阿拉多曼人总是喜欢四处走走。”纳拉姆说道,“要知道,我父亲的工作可是为国王搜集情报……” “上个星期,你说你父亲是一名商人。”凯德尔说道。这个身材强健的人是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灰色,一张方脸上留下了多年日晒的痕迹。 “没错,”纳拉姆说,“但那只是他用于掩饰身份的一种伪装!” “阿拉多曼的商人不都是女人吗?”乔奈瑟一边揉搓着下巴,一边问道。他是一个身材高大、性格安静的人,有一张浑圆的面孔。为了陪伴他,他的整个家族,包括兄妹、双亲和老祖父布鄂都移居到黑塔外的镇子上。 “当然,她们是最优秀的商人,”纳拉姆说,“我母亲就是其中一员。不过,我们男人知道的东西更多。而且,因为我母亲一直忙着和图亚桑打交道,所以我父亲就只能接管她的生意了。” “哦,这太无稽了。”凯德尔一皱眉,“有谁会想要和一群匠民打交道?” “为的是得到他们的秘密配方。”纳拉姆说,“据说,匠民能调制一种美味无比的菜肴,让你吃了以后就会离开家园,和他们一起旅行。这是真的,我亲口尝过那东西。然后人们不得不把我捆起来,扔在一间小屋里关了三天,那种美味的效力才渐渐消失。” 凯德尔哼了一声。不过,片刻之后,那名农夫又问道:“那么……她得到那个配方了吗?” 纳拉姆这时已经开始讲另一个故事了。凯德尔和乔奈瑟专心地听着。埃马林站在一旁,似乎觉得这些人都很有趣。他也是一名士兵,领口上还没有徽章,不过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头发也显稀疏,眼睛周围有不少皱纹。他白色的短胡须被修成尖状。 他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非同寻常,而安德罗更觉得他像是一个谜。他是在某一天随洛根来到黑塔。对于自己的过去,他没有任何描述。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言谈举止总是优雅得体。毋庸置疑,他是一名贵族,但和黑塔中的其他贵族不同的是,埃马林从不张扬自己的权威。许多贵族需要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懂得,一旦加入黑塔,自己原先的头衔就失去任何意义。这往往让他们感到郁闷和躁怒。但埃马林几乎是立刻就适应了黑塔中的生活。 从埃马林身上,安德罗感觉到,作为一名贵族,当他能够服从一个年纪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平民的命令又毫无怨言时,反而才凸显出了他的高贵和度量。埃马林从跑腿的男孩手中接过水,喝了一口,向他表示了谢意,然后向安德罗走过来。同时,他又向正在口沫横飞的纳拉姆点了点头。“那个家伙有一颗走唱人的心。” 安德罗哼了一声。“也许他能用这项特长来给自己赚几个钱,他还欠我一双新袜子呢。” “朋友,我想你倒是有一颗书记员的心。”埃马林笑着说道,“你从不会忘记任何事情,对不对?” 安德罗耸耸肩。 “你怎么知道瑞塔什头昏酒?我自以为在这方面所知甚多,却从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我曾经喝过一次。”安德罗说,“是为了打赌才喝的。” “在哪里喝的?” “当然是在瑞塔什。” “但那是远离海岸的一群小岛,就连海民都不常去那里!” 安德罗又耸了耸肩,他瞥了一眼那些逢迎泰姆的家伙。镇里的一个男孩已经给他们带来一篮子食物。米海峨宣称不会对殉道使们厚此薄彼。如果安德罗问起这件事,那么肯定另有一个男孩也给他们送来食物,只是那个孩子有可能迷了路,忘记了差事,或者犯了其他某个无心之过。泰姆会让他挨一顿鞭子,但结果并不会有所改变。 “这种嫌隙很令人困扰,朋友。”埃马林低声说道,“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和平共处,又该如何为真龙大人作战?” 安德罗摇了摇头。 埃马林继续说道:“他们说,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洛根喜欢的人得到龙徽了。这样的人很多。比如纳拉姆,他早就该得到剑徽了,但米海峨一再拒绝对他的晋升。一群只知道在内部争权夺势的人,永远不可能对敌人构成威胁。” “你说得对。”安德罗说:“但我们又该做些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泰姆是米海峨,洛根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也许我们可以派人去找他。”埃马林说,“或者,也许你应该先让大家平静下来。我害怕已经有人要闹事了。如果有人公然挑起斗殴,我相信他们肯定会见识一下泰姆最严厉的惩罚。” 安德罗皱起眉。“确实。但为什么要我来做这件事?你比我更懂得该如何说服别人,埃马林。” 埃马林笑了起来。“是的,但洛根信任你,安德罗,所以他们都唯你马首是瞻。” 他们不该这样,安德罗想。“我会想一想能做些什么。”纳拉姆又一个故事刚刚开了个头。安德罗向乔奈瑟招招手,举起那只护腕。“我看到你的旧护腕已经裂开了,试试这个。” 乔奈瑟接过护腕,脸上立刻焕发光彩。“你真是令人吃惊,安德罗!我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这个。我知道,这很傻,但……”他咧开嘴笑着,快步跑到附近的一棵树旁,那里放着一些个人物品,也包括乔奈瑟的长弓,这些两河人总喜欢把长弓带在身边。 乔奈瑟一边给长弓上弦,一边走回来。他戴上护腕。“太合适了,就好像做梦一样!”安德罗感觉到自己也在微笑。这只是一件小事,却可能有很大的意义。 乔奈瑟瞄准,射出一箭,羽箭穿透空气,弓弦扫过护腕。那支箭飞得很远,射中两百步以外山丘上的一棵树。 凯德尔吹了声口哨。“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弓,乔奈瑟。”他们都是安多人,但凯德尔来自更靠近凯姆林的城镇。 乔奈瑟仔细地端详着他射出的箭,然后再次开弓。箭羽贴到他的脸颊上。弓弦松开,第二支箭也射中同一棵树。安德罗猜测,那两支箭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两掌。 凯德尔又吹了一声口哨。 “我父亲也曾学习过这样的箭术。”纳拉姆说,“他在伊利安救起一名溺水的两河人,从他那里学到两河弓的用法。那个两河人还把自己的弓弦送给了他,作为纪念。” 凯德尔扬起一根眉毛,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怀疑这个故事。安德罗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愿意让我试一试吗,乔奈瑟?我曾经用过提尔弓,射得也很准,那种弓的射程比大多数弓都要略远一点。” “当然可以。”那名身材细瘦的年轻人说着,解下护腕,把它和长弓一起递了过来。 安德罗戴上护腕,举起弓。制造这种弓的材料是黑色的紫杉木,弹性比他习惯的弓要小一些。乔奈瑟又递给他一支箭,安德罗模仿那名两河人,将弓弦一直拉到脸颊旁。 “光明啊!”强有力的弓背让他不由得惊叹一声。“你的细手臂骗了我,乔奈瑟,你是怎么瞄准的?我甚至都拉不稳这张弓。” 乔奈瑟笑了,而安德罗的手臂只是不住地颤抖着,当他最终无法坚持的时候,只得放开弓弦,箭射在远离目标的地面上。他把长弓还给乔奈瑟。 “你干得很不错,安德罗。”乔奈瑟说,“许多人甚至连这张弓都拉不开。给我十年时间,我能让你用起这张弓来,就像土生土长的两河人一样好!” “我暂时还是用短弓吧。”安德罗说,“你肯定不可能用这种弓从马背上射杀兽魔人。” “我不需要那样!”乔奈瑟说。 “如果你被它们追赶呢?” “如果它们的数量不超过五个。”乔奈瑟说,“我不必等到它们冲到我面前,就能把它们杀光。如果它们的数量更多,那我干吗还要向它们射箭?我会没命地逃跑,就像暗帝在追赶我一样。”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但安德罗发现埃马林正在看他。也许他是在奇怪,安德罗怎么会知道如何从马背上射箭。这名贵族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安德罗必须小心自己的言行。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问道,“你是在学习如何用一张弓吗,跑腿的?这样你们就能保护自己了?” 安德罗咬紧了牙,转过头,看到考特伦正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他是一个身材肥胖的人,留着一头油腻松散的黑色长发,垂在一张短胖鲁钝的脸旁,但他的目光犀利且充满威胁感。他在微笑,那种微笑就像是一只猫发现了一只可以玩耍的老鼠。 安德罗一言不发地解下护腕,把它交给乔奈瑟。考特伦是一名正式殉道使,米海峨的密友之一。他的地位要比这里的所有人都高出许多。 “米海峨会听到这种事。”考特伦说,“你们忽略了该有的训练。当你们可以用至上力杀敌时,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弓箭!” “我们没有忽略任何事。”纳拉姆倔强地说。 “安静,孩子。”安德罗说,“管住你的舌头。” 考特伦笑了起来。“听听这匹小狼在说些什么,米海峨同样会知道你们的狂妄言论。”他盯着安德罗。“抓住真源。” 安德罗不情愿地服从了,阳极力的甜美涌入他的体内。他紧张地向身边瞥了一眼,没有影子的痕迹。 “别再摆出这种可怜的样子。”考特伦说,“摧毁那边的石头。” 那块石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安德罗以前也对付过一些混蛋。考特伦属于那种最危险的类型——有力量,也有权威。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逆来顺受。羞辱只是一种很小的惩罚,而这些混蛋们往往不懂得这一点。 安德罗编织出所需的火之力和地之力,击中那块巨石。微弱的编织中几乎凝聚了他能够汲取的全部至上力,却只从那块大石头上炸掉几块碎片。 考特伦发出畅快的大笑,在旁边树下吃东西的献心士们也一同笑了起来。“该死的,你可真没用!”考特伦说道,“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跑腿的!你的确需要那张弓!” 安德罗放开了至上力。考特伦还在大笑着,他肯定感到非常满意。糟糕的是,安德罗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人握住了真源。乔奈瑟、凯德尔和纳拉姆走到安德罗身边,每个人的体内都充满了至上力和怒火。 那些吃东西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同样都握持住真源,他们的人数是安德罗的朋友的两倍。考特伦又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安德罗看了凯德尔他们一眼。“好了,小子们。”他抬起一只手,说道,“殉道使考特伦只是在完成米海峨分配给他的工作,他努力逼迫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进步。” 对峙的两群人迟疑了,但他们相互瞪视的目光丝毫不亚于在他们体内咆哮的至上力。终于,乔奈瑟放开真源,纳拉姆也依样做了。最后,凯德尔咕哝了一声,转过身去。考特伦还在大笑。 当他们走开时,凯德尔说道:“我不喜欢这样,”他回头瞥了一眼,“一点也不喜欢。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们,安德罗?” “因为他们不会等你骂出声来,就会把我们炸碎,凯德尔。”安德罗说道,“光明啊!我导引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而埃马林来了一个月不到。乔奈瑟学得很快,但我们都知道,他还从没有用至上力战斗过。而考特伦的半数手下都为真龙大人战斗过!你真的以为你和纳拉姆能对付十个人?” 凯德尔还在生气,但他没有继续争论下去,只是低声嘟囔着。 “Makasen motkase,”纳拉姆低声说着,“delf takak—saki mere!”然后,他笑了笑,目光中流露出狂野的神情。安德罗知道,这可能是古语,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一种语言。 其他人都没有再说话。纳拉姆偶尔还会胡言乱语几句。如果问他在说什么,他会说自己并没有说什么,或者只是在说些平常的话。刚才的冲突似乎让埃马林和乔奈瑟感到非常不安,他们还没见过朋友们发疯,向身边的人痛下杀手的情景。光明在上,希望他们永远也不会看到这种情景。也许对于撇下他们的真龙大人,安德罗的确有很多不满,但仅是净化阳极力这件事,就足以让世人原谅亚瑟的一切错误了。 现在,导引变得不再有危险,或者至少比以前安全许多。导引永远都不会是安全的,尤其处是在泰姆这种强大的压力之下。 “愈来愈多人在接受泰姆那种该死的个人教导。”走在树荫里的纳拉姆说道,“内森的成功让许多人都跃跃欲试。最近这几个星期,我们这边已经有十几个人倒向泰姆的阵营。用不了多久,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以外,所有人都会跟在泰姆的屁股后面了。以前我曾信任过的人里面至少有一半的人,我已经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诺雷还是可以信任的。”凯德尔说,“还有艾芬和哈德林。” “值得信任的人很少。”纳拉姆说,“实在太少了。” “两河人都是向着我们的。”乔奈瑟说,“他们只忠于一个人。” “还是太少了。”纳拉姆说,“而且我们之中连一个殉道使都没有。” 他们全都看着安德罗。安德罗回头瞥了一眼泰姆的那些跟班。他们之中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怎么样,安德罗?”纳拉姆问,“不打算责备我们说出这样的话吗?” “什么样的话?”安德罗回头看着他们。 “这些与他们为仇作对的话。” “我不希望你们被杀,或者被囚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看不到问题的存在。”他继续回头瞥着那些人。“确实,这里有很大的麻烦,就像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接受泰姆私人训练的那些人学得都非常快。”纳拉姆说,“内森在不久前,还不具备能够成为献心士的力量,而现在,他已经是正式的殉道使了。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还有那些两仪师,为什么泰姆会同意让她们约缚我们?你知道,他禁止两仪师选择有龙徽的人,这样,他就将受他宠信的人全都保护了起来。该死的,如果有人挑中了我,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不打算被两仪师牵住鼻子。” 不止一个人在低声嘟囔着。 “泰姆的人正在新来的人中间散播谣言,”乔奈瑟轻声说,“他们在说真龙大人是如何逼迫好人变成叛徒。他们说他抛弃了我们,说他已经疯了。米海峨不想让别人以为这些谣言和他有关,但如果他不是这些谣言的源头,就让光明烧了我吧。” “也许他是对的。”凯德尔说道。其他人都瞪向他,而这个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的人只是紧皱双眉。“我的意思不是我们要向泰姆投降,但真龙大人到底怎么了?他到底要如何对待我们?看样子,他已经忘记了这个地方。也许他真的疯了。” “他没有疯。”埃马林说着,摇了摇头,“我来这里之前刚刚和他见过面。” 其他人立刻向他投去惊讶的目光。 “他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埃马林说,“他很年轻,但有着强大的意志。我信任他,光明啊!我只和他说过几次话,但我信任他。” 其他人都缓缓地点着头。 “光明烧了我吧,”凯德尔说,“我想,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我真希望他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听过洛根曾经抱怨真龙大人,他警告真龙大人要小心泰姆,但真龙大人根本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如果我们让他看到证据呢?”乔奈瑟问,“如果我们能向他证明,泰姆心怀叵测呢?” “内森身上的确有些怪异的地方。”纳拉姆说,“还有那个凯什,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怎么那么快就变得那样强大?如果洛根回来的时候,我们能给他提供一些情报。或者,如果我们能直接向真龙大人报告……” 这些人又一次转向安德罗。为什么他们都在看着他?他是他们之中力量最弱的一个啊。他所擅长的只有神行术,这正是考特伦给他取“跑腿的”这个外号的由来。他只能送送信,或者把人们送到某个地方去。 但其他人都在看着他,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好吧,”安德罗说,“我们看看能有什么发现,艾芬、哈德林和诺雷也可以参加我们的行动,但不要再叫上其他人了,即使是那些两河小伙子也不行。不要刺激到泰姆和他的人……如果你们真的有任何发现,就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联系洛根,或者至少搞清楚他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在点头,表情异常严肃。如果我们错了,希望光明能救助我们,安德罗一边想,一边回头看着泰姆的宠臣们。如果我们对了,更希望光明能救助我们。 第四十七章 教导室 菲儿焦躁地骑在日光背上,竭力不让自己在神行术通道撕裂空气时打哆嗦。一片褐色的草地出现在通道对面,高尔和枪姬众立刻冲过通道,开始确认对面的状况。 “你确定不想来吗?”佩林问加拉德。他正站在佩林身边,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面前的通道。 “不,”加拉德说,“我和伊兰在吃饭时已经聊够了。” “那就随你吧。”佩林说着,转向菲儿,朝通道指了指。 菲儿一踢日光,向前走去。他们终于要和安多女王见面了,菲儿必须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佩林和她一起走过通道。在通道的另一边,凯姆林近在眼前。那座恢宏的城市中,尖塔林立,无数红白两色的旗帜在空中飘扬,王宫就在城市的正中心。在城墙外的下凯姆林正迅速拓展,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一座新的都市了。 佩林的随行人员依次走过通道。这支队伍经过仔细的安排,显示出了足够的规模,但并不带有任何敌意。雅莲德率领着一百名卫士。一百名两河长弓手将长弓卸去弓弦,如同手杖般握在手中。一百名狼卫士的代表,包括相当数量的安多小贵族。他们的制服上都绣了代表其家族地位的彩色横纹——这些是用在白桥采购的布匹制作的。当然,还有高尔和枪姬众。 最后一名走过通道的是格莱迪,他身上穿着一件熨烫整齐的黑色外衣,他的献心士剑徽也经过了抛光,在高衣领上熠熠生辉。一走过通道,他就向西望去。那是黑塔的方向。今天早些时候,在得到佩林的许可后,他曾经尝试打开一个通向那里的通道,却没成功。佩林对此有些不安。他打算立刻着手调查此事,也许是今晚,最迟明天。 高尔和枪姬众在佩林和菲儿周围结成数组,整支队伍开始沿大路前进。亚甘达和一个班的狼卫士作为前导,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迈着庄严的步伐向前行进。凯姆林周围植被枯萎的情况比白桥还要糟糕。有几支军队正在下凯姆林附近扎营,也许他们是支持伊兰的领主们的扈兵。 这里还有一个非常怪异的现象。乌云在凯姆林的上空消失了。在这个黑云覆盖整个世界的时候,菲儿不由得久久地望着那片覆盖了整座都市的蓝天。 亚甘达和狼卫士们回来了,他高声说道:“她们会和我们见面,大人。” 菲儿和佩林静静地率领大队,策马前行。他们已经对即将到来的会面讨论过几十次,现在对此也没有更多话可说了。佩林明智地将这次外交谈判的主导权交给菲儿。这个世界无法承受安多和两河之间的战争,至少现在绝对不行。 当他们通过城市大门时,佩林和艾伊尔人立刻变得更加警觉。菲儿默默地忍受着他们的过度保护。她被沙度俘虏的阴影还要在他们心里停留多久?有时候,佩林甚至很不愿意让她离开数十名卫兵的保护圈。 在城墙内,街道上挤满了行人,房屋和市场鳞次栉比。难民已经开始在这座城市中聚集,人群中夹杂着数量多得令人害怕的小孩,到处都有人大声宣告危机已经到来。其中有一些也许是商人的雇员,在鼓励人们购买商品。佩林的部下在不久前刚从这里采购了一批食品。现在这里的食品价格已经非常昂贵,用不了多久,伊兰就需要发放物资以平抑物价了。或者她已经在这么做了,现在安多王室储备物资的情况又是怎样? 他们走过新城,进入内城,登上山丘,朝有着纯白色宫墙的王宫前进。穿红白色制服、披挂闪亮盔甲的女王卫兵守卫在王宫大门两旁。 进入宫门后,他们下了马。一支百人队伍继续跟随佩林和菲儿进入宫殿,他们是全部的艾伊尔人和每支卫队中的一小部分成员。王宫的走廊非常宽敞,但这么多人还是让菲儿感到有些拥挤。她和佩林走的路与上次她前往王座大厅的路线并不一样。为什么不让他们走那条直路? 这里和兰德统治凯姆林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当然,宫殿中已经看不到艾伊尔人了,不过走廊里还是铺着同样的红色地毯,走廊转角处仍是同样的布置,墙上依然嵌着同样的大立镜,让走廊显得更加宽阔。 这样一座建筑会连续几个世纪不发生任何改变。它不会在意是谁的脚踏过这些地毯,谁的后背靠在王座上。仅仅一年的时间里,这里的主人已经从摩格丝、弃光魔使、转生真龙,变为了伊兰·传坎。 当他们再次绕过一个转角,来到王座大厅时,菲儿甚至在恍惚间看见兰德正坐在他的龙座上,臂弯里放着那支样式怪异的半截长矛,眼里闪动着一点疯狂。不过,龙座已经被移走了,大厅尽头又变成坐在狮子王座上的安多女王。兰德一直精心保护着这个王座,仿佛那是一朵他要献给未来爱人的鲜花。 这位女王很像她的母亲,只是还要年轻许多。仔细看,会发现伊兰的面容要比摩格丝的更加纤细精致,但她也有着同样的金红色头发和同样动人心魄的美艳。她的个子很高,隆起的腹部和胸部都在表明,她怀孕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王座大厅显示着适度的华丽。墙壁的边角镶嵌着镀金木制边条,角落里立着纤细的镀金圆柱——它们可能也是装饰品。伊兰让这座大厅中的灯光比兰德在的时候更加明亮,到处都摆放着点燃的立灯。摩格丝本人正站在王座的右侧,八名女王卫兵站在王座左侧。一些低阶贵族排列在大厅两边,都在用关注的眼神看着走进大厅的这一行人。 当佩林、菲儿和他们的卫队走进大厅时,伊兰向前倾过身子。当然,菲儿行了屈膝礼,佩林则向伊兰鞠躬。这个躬鞠得并不深,但也相当标准。根据事先的安排,雅莲德行的屈膝礼比菲儿更深,这种差别肯定会给伊兰留下印象。 这次拜访的官方原因是安多王室要感谢佩林和菲儿将摩格丝平安带回凯姆林。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他们见面的真正目的是讨论两河的未来,只是在当前这种微妙的局势下,没有人能将这件事直接说出口,至少没有人能先说出口。任何一方,只要表明这个目的,都会向对方透露出太多的情报。 “我们要让世人知晓,”伊兰用乐韵般的嗓音说道,“安多王室欢迎你们,萨琳·妮·巴歇尔·德·艾巴亚殿下,雅莲德·麦瑞萨·基加林女王,佩林·艾巴亚。”她对佩林没有使用尊号。“我们要向你们表达个人的感谢,感谢你们送回我们的母亲。你们的雅量高行为你们赢得了王室最深挚的谢意。” “谢谢您,陛下。”佩林用他惯有的那种粗厚声音说道。菲儿曾经用了很长时间说服他不要省掉正式礼仪所需的称谓。 “我们将宣布,要为我母亲的平安返回举行为期一天的庆祝。”伊兰继续说道,“为了她……恢复自己应有的身份。” 这个停顿意味着伊兰不喜欢她的母亲曾经被看作一名仆人。她一定明白,那时佩林和菲儿完全被蒙在鼓里,但一位女王依旧可以为这样的事件而感到愤慨。也许,她打算将此作为一种优势来运用。 也许是菲儿从她的话里解读出太多内容,但菲儿不能不作这种考虑。在很多事情上,当一名贵族和当一个商人非常相似。菲儿在这两个身份上都得到过充分的训练。 “最后,”伊兰说道,“让我们开始今日会面的议题。巴歇尔殿下,艾巴亚大人,为了你们对安多做出的贡献,你们想要怎样的报偿呢?” 佩林将手放在腰间的大锤上,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菲儿。很显然,伊兰在等待他们提出正式加封佩林为领主的请求;或者是请她原谅佩林自封为领主的行为,并正式予以承认。不管怎样,都能达到这次会面预期的效果。 菲儿倾向于提出第一个请求,这样,伊兰就可以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但也许这样会让事情变得过于简单。在此之前,菲儿还必须了解一些事。“陛下,”菲儿谨慎地说道,“我们是否可以在更私密的情况下讨论此事?” 伊兰对此进行了片刻的思考,至少有十秒时间。菲儿却觉得这段时间格外漫长。“很好,我的起居室已经准备好了。” 菲儿点点头,一名仆人打开大厅左手墙上的一道小门。佩林向那里走去,同时朝高尔、苏琳和亚甘达一抬手:“等在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看了格莱迪一眼:“你也等在这里。” 他们显然都不喜欢这种安排,但没有人违抗佩林的命令,他们事先都得到警告,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菲儿克制住心中的紧张。她不喜欢离开殉道使,那是他们最便捷的逃跑手段。毫无疑问,伊兰已经在她的起居室中安排好了间谍和卫兵。无论她遭遇任何危险,他们都会立刻杀出来。菲儿也希望自己有同样的保护措施。但在与女王对话时,身边还带着一名男性导引者……他们不能有这种狂悖的举动,毕竟这里是伊兰管辖的地方。 菲儿深吸一口气,和佩林一起走了过去,雅莲德也跟随他们进入这个小房间。这里已经摆放好了几把椅子,看来伊兰早就预见到这种可能。他们等到伊兰走进来,才纷纷落座。菲儿没有找到可以藏匿卫兵的地方。 伊兰一摆手,巨蛇戒在她的手指上辉映着灯光。菲儿几乎忘了她是一位两仪师。也许这里不需要藏匿什么卫兵,一名能够导引的女子抵得上十几名士兵。 伊兰腹中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那些传闻到底哪一条是可信的?肯定不会是她的卫队中的某个傻瓜。那很可能只是一种掩饰,有可能是兰德的吗? 摩格丝跟随伊兰走进起居室。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深红色长裙,坐在她的女儿身边,谨慎地看着房里的每一个人,保持着沉默。 “那么,”伊兰说道,“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该以叛国罪处死你们两个。” 菲儿惊讶地眨眨眼,但佩林已经哼了一声。“我不认为兰德会喜欢你这么做。” “我并不对他负任何责任。”伊兰说,“而且你以为我会相信,他在支持你夺取我的城市,并且自封为国王?” “您的话有一点问题,陛下。”菲儿试探着说,“佩林从没有自封为国王。” “哦,那么他是否立起了曼埃瑟兰旗帜?就像我得到的报告中所说的那样?”伊兰问。 “我的确竖起过那面旗,”佩林说,“但我早已把它放下了。” “但你毕竟还是干过这种事。”伊兰说,“也许你没有自封为国王,但举起那面旗帜从本质上而言就相当于自封为王。哦,你们都坐下。”她又一挥手,一旁桌子上的托盘飘到她面前。托盘上放着高脚杯和酒壶,还有茶壶和茶杯。 使用至上力,菲儿想,她在显示自己的力量。一个不够巧妙的举动。 “不管怎样,”伊兰说,“我会为我的王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无论代价如何。” “我怀疑,对于您的王国而言,”雅莲德以稍显犹豫的口气说道,“激怒两河人是否属于‘最有利的选择’。处决他们的领袖,无疑将立刻导致他们叛变。” “据我所知,”伊兰一边说,一边倒了几杯茶,“他们已经在叛变了。” “我们为了和平的目的来到你面前。”菲儿说,“而不是想要造成叛乱。” 伊兰先喝了一口茶。这是一种传统,以表明她没有在茶水中下毒。“我派往两河的使者已经遭到拒绝。你们的部下只给了他一句话,请容我引述:‘金眼佩林大人的土地拒绝向你们安多人纳税,台沙·曼埃瑟兰!’” 雅莲德脸色一白。佩林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在咆哮。菲儿接过杯子,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是薄荷和云梅,味道非常不错。显然,两河人已经明确表态了。 “这是一个人们容易采取过激方式的时代,陛下。”菲儿说,“但您肯定已经看到那里的民心所向,两河人并非一直都在您的王权掌控之中。” “不夸张地说,”佩林又哼了一声,“我们之中绝大多数人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我们也是安多的一部分,你早已忽略了我们。” “这是因为那个地区之前并没有叛乱。”伊兰喝着茶。 “一位君王不该只有在人们造反时才会关注他们。”佩林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就在去年,我们不得不独力抗击兽魔人的入侵,却没有得到来自安多王权的丝毫援助。如果你们知道两河遭遇的灾难,应该会派出援军。但事实是,我们附近根本没有一支安多的军队,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危险。安多王权在此前并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处境。” 伊兰犹豫了。 “两河人已经重新发现了他们的历史。”菲儿谨慎地说,“当末日战争降临时,往日英雄的历史也不可能继续被尘封,是两河人养育了转生真龙。我一直都有些怀疑,是否曼埃瑟兰必须被摧毁,必须出现两河这样一个地方,才能养育出兰德·亚瑟,让他能够在拥有王者的血脉与顽强的农夫中间长大。” “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更应该尽快平息这些事端。”伊兰说,“我赐予你们请求宽恕的机会。我会原谅你们,并且会派遣军队保护你们的族人。接受我的条件,我们就能恢复正常的生活。” “不能这样。”佩林轻声说,“现在两河人必须有自己的领主,我曾为了拒绝这个事实而抗争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也许同样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你的抗拒不会对此有任何改变。” “也许,”伊兰说道,“但认可你就意味着任何人只要聚集起一支军队,就能强行从我的国家中得到一个爵位和一片封地,这将造成一个可怕的先例,佩林。我想,你还不知道你已经让我陷入了何种窘境。” “我们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佩林用那种表明他绝不会退让的强硬语调说道,“我不会放弃的。” “你只是在让我相信,你不愿接受我的权威。”伊兰喝道。 这样不行,菲儿想。她张嘴想要插话。现在和伊兰发生冲突,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还没等她说话,已经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女儿,”摩格丝一边喝着茶,一边柔声说道,“如果你打算和时轴跳一场舞,你就一定要知道怎样才是恰当的舞步。我和这个人一起走过了很远的路,我见到过这个世界因他而改变,见到过他的仇敌变为他的盟友。想要和因缘对抗,就像是要用一把勺子移动山岳。” 伊兰犹豫着,看着她的母亲。 “如果我有所僭越,还请原谅。”摩格丝继续说道,“但伊兰,我答应过他们两个,会为他们进言。关于这件事,我也和你说过。安多很强大,但我担心,如果与这个人对抗,它也会一败涂地。这个人并不想得到你的王座,这点我完全可以保证,两河人也不需要别人的监督。让他们选择这个人作为领袖,真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吗?” 小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伊兰看着佩林,显然是在估计着他的分量。菲儿屏住呼吸。 “好吧,”伊兰说,“我认为你们是带着要求而来的。让我们听听你们的要求,然后我们就能知道能做些什么。” “我们来见您不是为了索取些什么,”菲儿说,“而是要给您一些东西。” 伊兰挑起一侧眉弓。 “您的母亲是对的,”菲儿说,“佩林不想要您的王座。” “一旦两河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也许并不会在意你们两个的想法。” 菲儿摇摇头。“他们爱他,陛下,他们尊敬他,他们会服从他的命令。我们可以让他们放弃复兴曼埃瑟兰的念头,我们也会这么做。” “那为什么你们要那么做?”伊兰问,“我知道,因为大批难民翻越迷雾山脉进入两河,所以那里正迅速发展起来。最后战争的到来肯定会造成不同国家的衰落和兴起。你们没理由放弃建立王国的机会。” “确实,”菲儿说,“我们有很充分的理由。安多是一个强大繁荣的国家,两河的城镇也许在迅速发展,但那里的人们也只是想要一位领主而已。从内心来说,他们依旧还是农夫,他们不贪图荣耀,只关心能够支持他们生活的庄稼。”菲儿停了一下。“也许您是对的,也许还会有一次大崩毁,但正因如此,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没有人会希望安多发生内战,两河人最不希望如此。” “那你有什么提议?”伊兰说。 “承认既成事实,”菲儿说,“正式授予佩林爵位,让他成为管领两河的大君。” “你所谓的‘大君’是什么意思?”伊兰问。 “他的位阶要高于其他安多贵族,但低于女王。” “我怀疑其他人不会喜欢这样。”伊兰说,“那么税收呢?” “两河将被免除税赋。”菲儿说道。伊兰的表情立刻阴沉下来。但菲儿并没有住口。“陛下,安多王权已经连续许多世代忽略两河的存在,不曾保护他们免受盗匪的侵扰,派遣工人增修那里的道路,也没有为他们提供过官员的管理和法律的公正。” “他们不需要这些。”伊兰说,“他们将自己管理得很好。”她没有说的是,两河人也许会把女王派遣的税吏、官员和法官扔出去。对此她应该很清楚。 “也就是说,”菲儿说,“一切都不需要改变,两河人会管理好自己。” “您和他们之间的贸易可以免于被征税。”雅莲德说。 “安多商人以前也不曾为此而纳过税。”伊兰说。 “所以说,一切都不需要改变。”菲儿再次说道,“唯一的差别是您获得了一个强大的西方行省。佩林成为您的盟友和您属下的领主,他会率领军队,保卫您的国家,还会让已经向他宣誓的君主向您效忠。” 伊兰瞥了雅莲德一眼。也许她已经从摩格丝那里听说了雅莲德向佩林立誓的经过,但她肯定还想听雅莲德亲口说出这件事。 “我已经发誓向佩林大人效忠。”雅莲德说,“长久以来,海丹一直都缺乏强有力的盟友,我要改变这个现状。” “陛下,”菲儿双手托住茶杯,向前俯过身,“佩林曾经与几名霄辰军官合作过几个星期。霄辰人已经订立了一个强大的条约,让不同国家在一面旗帜下联合起来。兰德·亚瑟也许是您信任的一位朋友,但他也做了同样的事。提尔、伊利安,也许现在阿拉多曼也被他收入囊中。在这个时代,国家正逐步合并,而不是分裂,相对而言,安多已经变得愈来愈小了。” “所以我才会向佩林大人立下誓言。”雅莲德说。 在菲儿看来,雅莲德是成为佩林时轴效果的俘虏,并非早已做出这样的计划,但雅莲德也许并不这么想。 “陛下,”菲儿继续说道,“您将要获得的还不仅于此。通过我与佩林的婚姻,您将与沙戴亚建立联系。通过雅莲德的誓言,您将获得海丹。贝丽兰也会追随佩林,她一直都在为梅茵寻求强有力的盟友。我们可以建立属于我们的盟约。如果您将两河视为一个国家,那么这个盟约就涵盖了五个国家。如果您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取得太阳王座,那就是六个国家。我们不是最强大的国家,但多个国家的力量总会强过一个。您将成为我们的领袖。” 一切敌意几乎都从伊兰的脸上消失了。“沙戴亚,你的继承顺位是第几位?” “第二位。”菲儿不得不承认,这个情报同样可能早为伊兰所知了。佩林在椅子里动了动身子。菲儿知道,佩林至今都在为这个事实感到不安。当然,他必须适应这件事。 “第二位太靠前了。”伊兰说,“如果你登上沙戴亚王位呢?我就有可能因此而失去两河。”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雅莲德说,“如果菲儿是第二顺位继承人,那么她和佩林的一个孩子将继续作为两河领主,另一个可以登上沙戴亚王位。这个安排可以用条约的形式确定下来。” “我可以接受这种安排。”伊兰说。 “对此,我没有异议。”菲儿一边回答,一边看着佩林。 “我也认为应该这么做。” “我认为,应该让你们的一个子嗣成为我的人。”伊兰若有所思地说,“我的意思是说,让他与安多皇室血脉联姻。如果两河人将按照我们商定的条约,接受拥有如此大权的一位领主统治,那么我更希望他与安多王座之间有血缘关系。” “我无法对这点做出承诺,”佩林说,“我的孩子们将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是贵族们会使用的一种方式。”伊兰说,“我们的孩子出生时就被指定婚姻,虽然不同寻常,却也不是闻所未闻。” “我们两河人不会这么做。”佩林顽固地说,“永远都不会。” 菲儿耸耸肩。“我们可以给予他们鼓励,陛下。” 伊兰犹豫了一下,才点了头。“这样可以。但其他家族肯定不会喜欢这个‘大君’的爵位,我们需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把两河交给转生真龙。”摩格丝说。 伊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是的,这样就没问题了。如果我将那个地区交给他,让那里成为他的属地……” 菲儿张开口,但伊兰一挥手打断了她。“这不是可以通过谈判解决的问题。我需要一个办法来说服其他领主,给予两河这样的特权是有必要的。如果这片土地被赠予转生真龙,让他拥有一个头衔,并将那里作为他的属地,这样就足以让你的家乡受到特殊待遇了。” “安多贵族会接受这个安排,因为两河正是兰德的家乡,而安多欠了他一份莫大的恩情。我们会让他任命佩林以及佩林的后代作为他在两河的总管,这样我们也摆脱了在安多国境内发生叛乱的尴尬处境。我会确保让转生真龙,也就是我的爱人指派他的好友成为两河君主,这样,我们也就有了对抗伊利安与提尔同盟的立场,那两个国家也许会打着兰德扩张疆土的旗号发动对外战争。”她用手指敲着茶杯,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这种安排似乎很有道理。”佩林点点头,“两河总管,我喜欢这种称呼。” “好吧。”菲儿说,“我猜,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还有税赋。”伊兰仿佛并没有听见菲儿的话,“这项资源因此可以交给佩林以及其后代管理,以供真龙回来时使用。这样,我们就有一个合法的理由可以免除两河赋税。当然佩林有权动用这笔资金来造福两河人,比如在那里修造道路,建立食物储备,加强防御力量。” 伊兰看着菲儿,然后微笑着长饮了一口茶。“我已经开始相信,没有处死你们是一个好主意。” “这的确让人松了一口气。”雅莲德微笑着说道。作为这个联盟中力量最弱小的一员,她必然会从盟约中获得许多利益。 “陛下……”菲儿说。 “叫我伊兰。”伊兰说着,为菲儿倒了一杯酒。 “好的,伊兰。”菲儿微笑着将茶杯放到一旁,接过酒杯。“我需要问一下,你是否知道转生真龙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公牛脑子的蠢货。”伊兰说着,摇了摇头。“那个该死的家伙可是把艾雯气坏了。” “艾雯?”佩林问。 “她终于成为玉座。”听伊兰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个注定将要发生的事实。佩林点点头,菲儿却只是感到惊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佩林对此一点也不惊讶? “他到底做了什么?”佩林问。 “他说,他要打破暗帝牢狱残存的封印。”伊兰皱起眉。“我们当然要阻止他,这是个极为愚蠢的计划。你们肯定也能出一份力。艾雯正在聚集力量对他进行劝阻。” “我想,我的确可以帮忙。”佩林说。 “你是否知道他现在在何处?”菲儿问。佩林能够从脑子里看到转生真龙,但菲儿想确认一下伊兰是否知道。 “我不知道,”伊兰说,“但我知道他会去哪里……” 芙图娜·亚瑟姆·戴威·潘恩崔,荣耀之霄辰帝国的统治者,正在步入她的教导室。 她穿着用金丝织就、极尽华丽的最高等级帝国皇室长裙,裙摆从她的膝盖以上分开成为裙裤的样式。五名达科维在她的身侧和背后为她捧着延伸出去的裙裾,她的黄金头冠两侧用猩红色丝绸和金丝做成美丽的夜枭羽翼。她的手臂上闪烁着十三只手镯,每只手镯上都镶嵌着不同的宝石拼图。她的脖子下垂曳着长长的一串水晶。昨晚,她听见窗外传来夜枭的鸣叫。当她推开窗望出去时,那只枭并没有飞走。这个预兆在警告她,必须加倍小心,随后的几天中,她将做出极其重要的决定。对此的正确回应就是佩戴具有强大象征意义的珠宝。 当她走进教导室时,房里的人都向她跪拜下去。只有披挂血红和深绿色铠甲的视死卫士例外,他们只需鞠躬,而且在俯下身时还要抬着头,以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这个大房间没有窗户,房间的一端堆积着数排陶器,罪奴将在这里联系攻击性编织。房间的地面上铺着编织垫子,以备顽固的罪奴在遭受责罚时会在地上翻滚。当然,她们不会受到肉体上的伤害。罪奴是帝国最重要的工具,要比马匹和雷肯都更加珍贵。不能因为一头牲畜学得不够快就毁掉它,要有耐心地惩罚它,直到它学会。 芙图娜走到一个正式的帝国宝座前,她经常会来这里,观看罪奴被训练或者被制伏,这会抚平她的心绪。宝座被安置在一个小高台上。她登上台阶,被达科维捧住的裙裾摩擦着地面,发出窸窣的声音。她转回身,望向大厅里面,等待着仆人们为她安排好衣裙的位置。他们捧住她的手臂,引导她坐进宝座里,将她的黄金长裙裾在宝座的台基上铺好。 这些织锦般的裙裾上绣着彰显帝国力量的文字:女皇即霄辰,女皇永生,女皇的意志必得实现。她坐在那里,就是一面代表着帝国力量的活生生的旗帜。 赛露西娅站在较低处的台阶上。芙图娜坐定后,大厅中的臣仆们才站起身。当然,罪奴依然跪在地上。现在这里一共有十名罪奴,她们低垂着头,被罪奴主用罪铐锁住。罪奴主们偶尔会亲切地拍拍她们的头。 贝瑟兰王走进大厅。他剃光了大部分的头发,只在头顶上还留有一道黑发。他的七枚指甲被涂了漆,所以他要比大洋这边其他所有的王之血脉都至少多一枚涂漆的指甲。他仍然穿着阿特拉风格的绿色和白色制服,而不是霄辰长袍。芙图娜并没有逼他在这件事上做出改变。 就她所知,贝瑟兰得到王位后,还没有制订过任何刺杀她的计划。这多少让芙图娜有一点吃惊。任何霄辰人如果爬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都立刻会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谋划。有些人会切实地尝试暗杀;另一些人则只会做出一些计划,同时继续支持她的统治。但他们都会考虑杀死她。 但大洋这一边的许多人显然不是以这种方式思考问题的。如果不是和麦特共度的那段日子,她绝不可能相信他们的想法,这也正是芙图娜必须与他一同旅行的原因。芙图娜只希望自己能早一点解读出那些预兆的含义。 贝瑟兰的身边还跟随着伦纳尔·加尔甘元帅,以及几名低阶王之血脉。加尔甘是一名肩膀宽阔的军人,头顶上留着一丛白发。其他王之血脉都愿意听从他的建议。他们知道,他已经得到芙图娜的宠信。如果这里的事态发展顺利,霄辰也能被迅速夺回,那么芙图娜将有很大机会将他晋升为皇室成员。毕竟,当芙图娜返回霄辰,在那里恢复秩序后,就将亟须补充皇室成员的序列。现在已经有太多皇室成员被刺杀或被处决了。加尔甘是一名强有力的盟友,他不仅公开与苏罗丝对抗,而且还提出突袭白塔的建议。那次突袭让帝国收获颇丰,可以说,是一次极为成功的行动。 芙图娜的上罪奴主梅丽登走上前,鞠了个躬。这名身材矮壮的灰发女子牵着一个深褐色头发、满眼血丝的罪奴,很显然,这个罪奴经常哭泣。 梅丽登显然对于没能制止罪奴的频繁哭泣很感羞愧,所以今天在鞠躬时,头垂得格外低。芙图娜装作并没有注意到那名罪奴的糟糕表现,她知道这名罪奴暴躁易怒的恶劣品性,不过帝国能得到她也算是一大收获。 芙图娜向赛露西娅打了一连串的手势,告诉她要说些什么。赛露西娅用专注目光看着芙图娜的每一个动作。她的头顶一半用布遮住,等待那里的头发变长,另一半则被剃光。既然赛露西娅已经成为她的真言者,芙图娜还需要再挑选一个代言人。 “让我们看看这个人能做些什么。”赛露西娅说道。 梅丽登拍了拍那名罪奴的头顶。“苏菲将向女皇示范,愿女皇永生,用至上力切开空间的手段。” “求求您,”苏菲用乞求的眼神望向芙图娜,“求求您,请听我说,我是玉座。” 梅丽登吸了一口冷气,苏菲立刻瞪大了眼睛。很显然,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痛苦涌过罪铐。但这名罪奴并没有住口。“我能向您支付极为丰厚的赎金,强大的女皇陛下!如果我返回白塔,我会给您十个人来代替我。二十个!都是白塔最有力量的人。我……”她发出一阵呻吟,瘫倒在地上。 梅丽登已经出汗了。她望向赛露西娅,以紧张的口吻匆忙说道:“请向女皇解释,愿女皇永生,没能训练好这名罪奴,我实在是无法抬起目光。尽管苏菲很容易哭泣,也很愿意服从命令,但她在某些事情上的顽固简直令人吃惊。” 芙图娜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让梅丽登继续流了些汗。最后,她示意赛露西娅开口。 “女皇对你并无不悦。”赛露西娅朗声说道,“这些自称为两仪师的马拉斯达曼尼都很顽固。” “请向我表达对至圣至尊的感激之情。”梅丽登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目视天穹者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让苏菲进行示范,不过她也许还会有不良情绪爆发的表现。” “你可以继续了。”赛露西娅说。 梅丽登跪到苏菲旁边,先是用严厉的语调对她进行训斥,然后又转为安慰。在对于这名前马拉斯达曼尼的调教中,她显示出了高超的技巧。当然,芙图娜很清楚这位上罪奴主的能力。芙图娜喜欢驯服马拉斯达曼尼,就像她的哥哥豪维特喜欢训练野生古姆蟾一样。那位兄长的遇刺一直都让芙图娜感到惋惜,在她所有的兄弟中,他是唯一让她喜欢的人。 苏菲终于跪了起来。芙图娜好奇地向前俯过身子。苏菲低下头,一道灿烂耀眼的强光切开她面前的空间,并沿着其中轴向两侧扩展,在芙图娜的宝座前打开了一个通道。通道的另一面能够看到随风摇曳的树林。芙图娜看到一只白头雄鹰在通道另一边的天空中一掠而过,不由得屏住呼吸。这是一个代表着强大力量的预兆。向来镇定自若的赛露西娅也吸了一口冷气,但令她惊讶的是这个信道还是信道对面的预兆,芙图娜就不得而知了。 芙图娜则完美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看来,神行术并非神话或谣言,而是真正存在的奇迹,这将彻底改变战争的面貌。 贝瑟兰走上前,向她一鞠躬,眼神中流露出犹豫的神色。芙图娜挥手示意他和加尔甘走过来,让他们能看到通道对面的森林。贝瑟兰盯着眼前的奇景,张大了嘴。 加尔甘将手背在身后。他是个令人感到好奇的家伙,他与这座城市中的刺客见过面,并且询问过刺杀芙图娜的价格。然后,他将所有向他报出价格的人都处决了。这个手段相当巧妙。他以此向芙图娜表明,他有力量威胁到她的皇位,而且他不害怕与刺客见面;同时,他又以此明确地向芙图娜表现了自己的忠诚。我现在会追随你,那个人在对她说,但我也会观察,我也有野心。 从很多角度来讲,加尔甘谨慎的表演要比贝瑟兰看起来坚定不移的忠诚更令芙图娜感到安心。对于前一种人,芙图娜可以预料他们的行动,知道该如何应对;但对于后面这种……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麦特也会对她有这样的忠诚吗?如果她拥有一个不需要用谋略来对付的群鸦王子,她又该怎么办?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太梦幻了,就好像那种讲给普通小孩子,让他们能够为不存在的婚姻做一场美梦的那种传说故事。 “这太不可思议了!”贝瑟兰说,“至圣至尊,如果我们有了这种力量……”他的地位让他成为唯一能与芙图娜直接对话的人。 “女皇希望知道,”赛露西娅解读着芙图娜的手语,“是否有被俘的马拉斯达曼尼知道那件武器。” “请禀告至圣的女皇,愿女皇永生,她们并不知道。”梅丽登说道。她的声音中流露出忧虑。“也请容我大胆一言,我相信她们没有说谎。看样子,城外的那次爆炸只是一个独立事件,有可能是某种未知的特法器没有被妥善使用,也许那并不是一种武器。” 这种推测是有可能的,芙图娜已经开始怀疑那些谣言的可靠性了。爆炸是在芙图娜到达艾博达前发生的,具体细节还不清楚。不过,那也许有可能是苏罗丝或者她的敌人的一场计谋。 “元帅,”赛露西娅说道,“至圣至尊希望知道,你打算如何使用神行术。” “这要看具体情况而定,”加尔甘一边说,一边揉搓着下巴。“它能够到达的范围有多远?罪奴能打开多大的通道?所有罪奴都能使用神行术吗?在何处打开通道,是否有其局限性?如果至圣至尊愿意,我想与这名罪奴谈一谈,以得到答案。” “女皇允许你这么做。”赛露西娅说。 “这会变成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贝瑟兰说,“敌人有可能从我们的阵线背后发动攻击。他们可以打开一个这样的通道,直通女皇的房间,愿女皇永生。有了这种手段……我们对于战争的一切了解都要被颠覆了。” 视死卫士中间发生了一点骚动,这代表他们感到了极大的不安。只有富里克·卡瑞德没有丝毫动作,只是他的面容似乎变得更加严厉了。芙图娜知道,他很快就会提出建议,对她的下榻之地进行重新设计。 芙图娜盯着那个撕裂空间的通道,想了一会儿。那是对真实本身的截断。然后,她一反传统地从宝座中站起来。幸好贝瑟兰在这里,让她能够直接对他说话,也让其他人全部听到。 “有报告说,”芙图娜开了口,“在那个被称作白塔的地方,仍然聚集着数百名马拉斯达曼尼。她们将是重夺霄辰、控制这片土地的关键,也是为最后战争进行准备的关键。转生真龙终将侍奉水晶王座。” “我们已经拥有一种发动攻击的手段。你可以告诉他,让他召集麾下最优秀的士兵。我希望让我们控制下的每一名罪奴回到这座城中,训练她们掌握这种被称为‘神行术’的手段。然后,我们便派遣大军前往白塔。我们曾经用针刺痛了她们,这一次,我们会让她们知道我们的利剑斩落时的全部力量。所有马拉斯达曼尼都必须戴上罪铐。” 她坐回去,让大厅里陷入寂静。女皇很少会亲自发表这样的声明,但现在正是勇往直前的时刻。 “你不应让这番话落入众人之耳。”赛露西娅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对她说道。现在,赛露西娅在以真言者的身份说话,必须再选一个人出来,作为芙图娜的声音。“让敌人有机会确认我们掌握了神行术,这是非常愚蠢的。” 芙图娜深吸了一口气。是的,赛露西娅说得没错。她必须确保这座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能保守住秘密。但只要白塔被攻取,他们就会谈论她的宣告,并从天空和周围世界里的一切事务上解读关于她的胜利的预兆。 我们需要立刻发动攻击,赛露西娅用手语说道。 是的,芙图娜用手语回答。我们之前的袭击会让她们开始召集军队。 我们的下一步行动必须是决定性的一击,赛露西娅说,好好想一想,要将成千上万的士兵通过隐藏的地下室送进白塔,这就像是要让一千把铁锤同时击中一千只铁砧! 芙图娜点点头。 无论如何,白塔的末日已经注定了。 “你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话要说。”汤姆靠在他的椅子里,长管烟斗中飘起袅袅青烟。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壁炉里并没有生火,只是在桌子上点着几支蜡烛,还放着一些面包、干酪和一罐啤酒。 佩林也在抽着烟斗,房里只有他、汤姆和麦特。高尔和格莱迪在外面的大厅里。麦特已经因为佩林带来这两个人而骂过他了,一个艾伊尔人和一名殉道使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但有这两个人在身边,佩林会觉得比受到一整连士兵保护更安全。 他先向麦特和汤姆讲了自己的故事,他说了梅登、先知和雅莲德。自从他们三人分开之后,真的是发生了很多事。 “霄辰女皇?”佩林一边问,一边看着烟气在昏暗的房间里缭绕。 “是九月之女,”麦特说,“这并不一样。” “那么你已经结婚了?”佩林笑着问,“麦特·考索恩结婚了。” “这件事你不必逢人就讲。”麦特对汤姆说。 “哦,这件事也不可能总瞒着别人吧。” “你是一名走唱人,但你似乎把我做的很多英雄事迹都忘了。”麦特说,“不过,你总算还没有全部忘掉。” 佩林心满意足地微笑着。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想念这种和朋友在一起聊天打趣的时光。窗外挂着一块木刻招牌,点点雨滴不断洒落在那上面。招牌上的图案是一些戴着怪异帽子和夸张笑容的面孔。“快乐一群”,也许这个店名背后还有一段故事。 他们三人正待在一间私人餐厅里,是麦特出钱租下这间餐厅的。他们把这家旅店的三把大壁炉椅拿了进来。这些椅子和餐厅中的桌子并不相配,但它们很舒服。麦特靠在椅子里,两只脚跨在桌面上。他拿起一块绵羊奶干酪,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放在椅子扶手上。 “要知道,麦特,”佩林说,“你的妻子也许很想教一教你什么是餐桌礼仪。” “哦,她已经教过我了。”麦特说,“只是我还没学会。” “我倒是想见见她。”佩林说。 “她是个有趣的人。”汤姆说道。 “很有趣,”麦特说,“没错。”他忽然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管怎样,你已经知道了,佩林,是那个该死的褐宗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但我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看见她了。” “我能看看那张纸条吗?”佩林问。 麦特摸了一下自己的几个口袋,找出一张白色的小纸条。那张纸条被整齐地叠好,还封了红色蜡漆。他把纸条扔在桌上。纸条的边缘已经有了许多褶皱,上面也显得有些脏污,但它没有被打开。麦特·考索恩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至少,如果你能从他的嘴里挖出一个誓言,那么你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一个把柄。纸条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气。 佩林将纸条转动了几下,又把它放到烛光前面。 “没有用。”麦特说。 佩林哼了一声。“那么你觉得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不知道。”麦特说,“该死的,发疯的两仪师。我是说,她们都很奇怪。但维林从那以后就音讯皆无了,你没有听到过什么关于她的信息?” “没有。” “希望她一切都好。”麦特说,“我觉得她似乎在担忧有什么事会发生在她身上。”他拿回那张纸条,把它按在桌面上。 “你打算打开它吗?” 麦特摇摇头。“我打算回来以后再打开它,我要……” 一阵敲门声传来,然后餐厅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旅店老板的脑袋。他是个年纪不算很大的男人,名叫登尼泽。他的个子很高,有一张瘦削的面孔,头顶被剃得光亮。根据佩林的观察,这名旅店老板是一个真龙信众,他甚至在大厅里悬挂了一幅兰德的肖像,而且那副肖像还相当逼真。 “请原谅,红大人。”登尼泽说,“但古尔登大人的部下坚持要见他。” “没关系。”佩林说。 登尼泽说完就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格莱迪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你好,格莱迪。”麦特说着,向他挥了挥手。“有没有炸飞什么有意思的家伙?” 那名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殉道使一皱眉,看着佩林。“大人,菲儿女士要我在午夜时提醒您一下。” 麦特吹了声口哨。“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我的老婆留在另一个国家的原因。” 格莱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谢你,格莱迪。”佩林叹了口气。“我已经快把时间忘记了。我们很快就走。” 那名殉道使点点头,退开了。 “该死的,”麦特说,“难道那家伙根本就不会笑吗?现在这种该死的天气本来就够糟的了,不需要再有人摆出一副这种阴沉表情来。” “好了,孩子。”汤姆说着,为自己倒了一些啤酒。“只是有人不曾发觉这个世界最近多了一种特别的幽默而已。” “胡说,”麦特说,“这个世界从来都非常可笑,这个地方最近一直都在朝我怪笑。告诉你,佩林,现在到处都是我们的画像,你走路时一定得低着头。” “我想不出该怎么躲藏。”佩林说,“我还有一支军队要统领,有许多人要照顾。” “我觉得你并没有认真对待维林的警告,小子。”汤姆说着,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听说过班纳斯人?” “没有。”佩林望向麦特。 “他们是一种野蛮人,曾经生活在现在的阿摩斯平原上。”汤姆说,“我知道几首关于他们的歌曲,那是很不错的歌。他们各个部落总是将他们的首领皮肤涂成红色,好让他们显得与众不同。” 麦特又咬了一口干酪。“该死的傻瓜。把他们的首领涂成红色?这会让那些首领立刻成为战场上所有士兵的目标!” “关键就在这里。”汤姆说,“这是一种挑战。如果不这样,敌人又怎么能把他找出来?通过他来测试自己的战斗技艺?” 麦特哼了一声。“我会把几个士兵涂成红色,作为诱饵。然后趁所有敌人都在努力猎杀那些诱饵时,让我的弓箭手把他们的首领射死。” “确实,”汤姆说着,喝了一口酒,“嗜血威廉在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班纳斯之战中就是这么做的。《百日之歌》唱的就是这场战役,那实在是一场精彩的战斗。知道你听过这首歌时,我吃了一惊。这是一首冷门的歌曲。而且那场战争是在很久以前发生的,大多数历史典籍中甚至根本不曾提到它。” 不知为什么,汤姆这番话让麦特的气息变得有些紧张。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正在让我们自己成为目标。”佩林说。 “我的意思是说,”汤姆答道,“你们变得愈来愈难以隐藏自己。无论你们到哪里去,你们的旗帜都会告诉其他人你们的位置。人们都在谈论你们。我多少有些相信,你们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弃光魔使一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你们。” 佩林点点头,他想到那个差点将他的军队一网打尽的陷阱。在夜幕掩护下的刺杀迟早都会到来的。“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麦特每晚都睡在不同的帐篷里,”汤姆说,“有时候他还会睡在城里,你也应该这么做。格莱迪能够使用神行术?为什么不利用他的神行术?你可以在晚上偷偷溜出帐篷,睡在别的地方,然后早晨再用神行术回去。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你一直待在你的帐篷里。如果此刻对你发动袭击,就只会扑空。” 佩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且,我还可以在帐篷里安排五六名艾伊尔人,等待刺客上门。” “佩林,”麦特笑着说,“这招实在是太阴险了,你变得比以前好多了,朋友。”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可以把它当作一种恭维。”佩林答道。他停了一下,然后又说道:“虽然这样想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 汤姆也笑了起来。“但他是对的。你的确是变了,在我的帮助下逃出两河的那个笨口拙舌、没自信的男孩到哪里去了?” “他经历过了锻炉的火焰。”佩林低声说道。 汤姆点点头,似乎明白佩林的意思。 “那么你呢,麦特?”佩林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也许让你通过神行术在帐篷间移动?” “不必,我一切都好。” “你打算怎么保护自己?” “用我的智慧。” “你真的打算给自己找些那种东西?”佩林说,“那你可要抓紧了。” 麦特哼了一声。“你知道我用我的智慧都做过些什么吗?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以后记得提醒我,让我跟你说说我第一次发现在赌骰子时有赢无输的那个晚上,那是个精彩的故事,其中还有从桥上跳下来的桥段,至少是从一座桥上跳下来。” “嗯……你现在就可以给我讲讲这个故事了。”佩林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管怎样,这算不上什么大事。知道吗,我就要离开了。” 听到他这么说,汤姆立刻露出兴奋的微笑。 “佩林,你可以帮我们用一下神行术吧,是不是?”麦特问,“我不喜欢离开红手队。如果没有我,他们一定会失去控制的,至少他们会用那些龙把很多东西都炸烂。” “但你又要到哪里去?”佩林问。 “我想,我应该和你仔细说说这件事,”麦特说,“这也是除了说话叙旧之外,我想要见你的另一个原因。”说到这里,他将身子俯了过去:“佩林,沐瑞还活着。” “什么?” “是真的。”麦特说,“或者,至少我们认为是真的。她给汤姆写了一封信,说她已经预见到了和兰飞儿的战斗,知道她会……嗯,不管怎样,在西边的亚林河旁有一座高塔,那座塔完全是用金属铸成的,它……” “根结之塔,”佩林轻声说,“是的,我知道它。” 麦特眨眨眼。“你知道?光明烧了我吧,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位学者的?” “我只是听说过一些事,麦特,那个地方非常邪恶。” “但沐瑞就在那里面,”麦特说,“她被困住了。我要救她出来,我必须打败那里的蛇与狐狸,那些该死的骗子。” “蛇与狐狸?”佩林问。 汤姆点点头。“那是一种小孩子玩的游戏。我们相信,这个游戏的名字就取自那座塔里的生物。” “我见过他们,”麦特说,“而且……嗯,现在真没时间说这些事了。” “如果你要去救她,”佩林说,“也许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或者,至少让殉道使帮助你。” “我会很高兴你用神行术帮我。”麦特说,“但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佩林。沐瑞在她的信里说得很清楚,只有三个人能进入根结之塔。我已经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了。”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不带上奥佛尔,他肯定会想要杀了我吧。” “麦特,”佩林说着,摇了摇头,“你还没能说服我。” 麦特叹了口气。“那就让我把整个故事讲给你听吧。”他看了一眼啤酒罐,“我们还需要一些啤酒,而且你最好告诉格莱迪,你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第四十八章 靠近爱凡德梭拉 艾玲达最后一步迈出了玻璃立柱组成的丛林。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回头瞥了一眼自己走过来的路,鲁迪恩的中心广场在她眼前呈现出一副令人敬畏的景象。 巨大的方形广场完全由平滑的白色石板覆盖,只在正中央屹立着一棵参天大树。它的枝干向四外伸展,如同拥抱太阳的巨人手臂,壮丽的树身体现出一种无法解释的、完美的平衡感,一种自然的对称性:没有一根断枝,枝叶繁茂的树冠中没有一处空洞。这让艾玲达非常吃惊。她上次见到这棵树时,它已经被严重烧伤,很多地方都变成了黑色。 在一个其他植物都会无故死亡的世界里,这棵树却愈合了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恢复了勃勃生机。它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虬结的树根深入泥土,如同睿智长者的手指。艾玲达很想坐到这棵树下,享受一下片刻的简单宁静。 与这棵树相比,其他树木都仿佛只是一些苍白的绘图,只有它才是最理想的生命形式。在传说中,它被称为爱凡德梭拉,生命之树。 那些玻璃圆柱就在这棵大树旁,几十根,也许是几百根圆柱组成了一个环形数组,细长的柱子高高地伸向天空。和至高无上的爱凡德梭拉所体现出的纯粹的自然性相比,这个玻璃柱数组却体现出彻底的非自然性。它们是这么细,这么高,按照一般常识,只要有一阵风刮过,就足以让它们倾覆,但这些人工的造物显然要比看起来牢固许多。 当艾玲达在几天前刚刚走进那里的时候,爱凡德梭拉旁还有穿白袍的奉义徒在仔细地拾起在战火中凋零的树枝和叶片。一看到她,他们立刻全部离开了。自从鲁迪恩发生改变以来,她是第一个走过这些玻璃立柱的人吗?她的部族的确没有再派其他人来过,如果其他部族有人来,她也应该会有所耳闻。 她唯一不了解动向的部族只有沙度了,但他们拒绝承认兰德所揭示的艾伊尔人的历史。艾玲达怀疑,如果有沙度部族的人来到这里,他们肯定无法承受在这里见到的一切。他们会走进玻璃立柱的正中心,再也不会回来。 但艾玲达不会这样,她坚持了下来。实际上,对于她所见到的一切,她早已了然于胸。但这番经历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失望。 她叹了口气,走过爱凡德梭拉,抬起头,透过大树茂密的枝叶向天空望去。 这座广场上曾经也摆满了其他很多特法器,兰德就是在这里发现了被他用来净化阳极力的珂丹卡钥匙。现在,这些宝贵的特法器都已经离开了这里。沐瑞将许多特法器运去白塔,而生活在这里的艾伊尔人肯定拿走了剩余的部分。留在广场上的只有这棵大树、玻璃柱环阵,和女人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需要走过的三座高大圆环。只有通过那些圆环,她们才能成为智者学徒。 艾玲达还记得走过那些圆环的经历,它们向她展示了她的人生,许多种不同的可能性。现在,那些可能性只剩下一点残片还存留在她的记忆里。她从那里知道自己会爱上兰德,会拥有姐妹妻子,她还知道自己要回到这里,回到鲁迪恩。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但直到她再次走入这座广场,这些记忆的火花才重新在她脑海中被唤醒。 她盘腿坐到两股巨大的树根中间。微风抚平了她的思绪。空气干燥而熟悉,三绝之地尘土的气息让她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走过那些玻璃柱的经历肯定会变成令她没齿难忘的记忆。她知道自己会见到艾伊尔人的起源,也许还会见证他们作为一个种族,决意拿起枪矛战斗的那一天。她期待着能看到自己的先辈做出高贵的决断,为了荣誉而摆脱卑微的叶之道。 但她却发现那个变化发生得是多么平凡而偶然。没有做出决断的伟人,只有一个不愿让自己的家人被杀害的普通人。守护他人是有荣誉的,但他做出决断的方式并不具备任何荣誉。 她将头靠在树干上。艾伊尔人的确应该在三绝之地接受惩罚,他们对两仪师的确亏负了义。她见到了预料中的每一幕场景,但她希望能知道的许多事情却并不曾发生过。在随后许多个世纪中,艾伊尔人应该继续来到此地,正如同之前的许多个世纪一样。他们仍然会从现在已经被公开的秘密中学到一些东西。 这让她感到深深的困扰。 她抬起头看着树枝在微风中颤抖。几片叶子落下,向她飘过来,其中一片擦过她的脸颊,落在她的披巾上。 走过那些玻璃立柱已经不再是一种挑战。原先,这座特法器提供了一种试炼。艾伊尔人未来的领导者是否能够面对,并接受艾伊尔人的黑暗秘密?作为一名枪姬众,艾玲达的身体和力量都接受过严格的试炼,而智者需要被测试的是她们的精神和意志。鲁迪恩则是这个过程的顶点,是对于意志是否足够强韧的最终试炼。但现在,这个试炼已经失去了意义。 现在,她愈来愈相信,只因为一件事是传统就要坚守它,实在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好的传统,强悍的、艾伊尔人的传统,教导他们懂得节义,让他们能够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艾玲达叹了口气,站起身。玻璃柱的丛林看起来就像她在湿地的冬天里见过的那种被冻结的水柱。伊兰说它们是“冰”。只是这些玻璃柱是立在地面上,直至天空,显得美丽而充满力量。想到它们有可能逐渐被人疏远、遗忘,不由得让人感到一阵伤心。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在她离开凯姆林前,她和伊兰曾经有过一个重大的发现。艾玲达显示出一种至上力异能:鉴别特法器的能力。她能否知道这些玻璃柱真实的功用?它们不可能是专门为了艾伊尔人制造的。大多数这种充满强大能量的宝物都来自非常古老的时代,这些玻璃柱应该是传说纪元的造物,只是现在被用于显示艾伊尔人的真实历史。 世人对于特法器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古代两仪师们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制造的特法器会产生什么功用?就像艾玲达清楚弓和矛该如何使用?还是他们对于自己的造物也不了解?至上力是如此奇妙,如此神秘,就算是进行熟练的编织时,艾玲达也经常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她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玻璃柱旁,小心地不让自己踏入环形数组。如果她在这里碰到一根玻璃柱,也许她的异能就会告诉她一些东西。用特法器进行试验是危险的,但她已经通过它们的挑战,而且毫发无伤。 她有些犹豫地将手指放在光滑的玻璃柱表面上。实际上,这根柱子的直径粗约一尺,她闭上眼睛,尽力解读这根柱子的功能。 她感觉到柱子周围强大的能量光晕,这比她在伊兰那里尝试过的特法器都要强大许多。这些柱子……仿佛是有生命的,就好像她能体会到它们也具备某种知觉。 这让她打了个寒战。到底是她在碰触柱子,还是柱子在碰触她? 她竭力像以前那样解读这件特法器,但这件特法器的规模太过宏大,难以被理解,就像至上力本身一样。她剧烈地喘息着,因为自己所承受的重压而感到迷乱,就好像她突然跌进一个黑暗的无底深渊。 她猛然睁开眼睛,拉开自己的手掌。那只手掌还在不住地颤抖。她根本没有能力解读这件特法器,就如同一只小虫不可能理解山岳的恢宏。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心神,然后摇了摇头。她在这里已经做不了什么事了。 于是,她转过身,迈步向广场外走去。 她名叫玛丽妲,今年十八岁。干瘦的身材让她显得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她在黑暗中爬行着,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如此靠近光明制造者是危险的,但饥饿驱赶着她。一直都是如此。 黑夜非常冷,大地一片荒芜。玛丽妲听过那些故事所描述的远方群山对面的那片土地,那里的地面是绿色的,到处都生长着食物。她不相信那些谎言。那些山峰如同尖利的獠牙,一直插进天空中,有谁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也许光明制造者可以,他们通常都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他们的营地就在前面,在黑暗中发着光。那些光完全不会跳动,应该不是火苗,它们都是从那些人身边的圆球中发出来的。她一点点向那里靠近,用赤裸的手脚在尘土中爬行。她的身边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有着脏污的面孔,缠结在一起的头发,男人的脸上还留着蓬乱的胡须。 他们用各种布片裹在身上。破烂的裤子,可能曾经是衬衫的碎布,一切能挡住阳光的东西都可以,因为太阳会将他们杀死。玛丽妲是四个姐妹中的最后一个,另外三个之中,两个被阳光和饥饿杀死,一个死于蛇咬。 但玛丽妲活了下来。虽然生活中充满焦虑与愁苦,但她还活着。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光明制造者,这很危险,但她几乎已经注意不到任何危险了。在她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有可能杀死她。 玛丽妲爬过一个灌木丛,眼睛盯着光明制造者的卫兵。那两个哨兵扛着长杆般的武器。玛丽妲曾经在一个死人身边找到过一件这种武器,但她没能让它发挥出任何作用。光明制造者有魔法,也正是那些魔法制造出了他们的食物和光明,为他们驱走了夜晚刺骨的寒冷。 那两个人穿着奇怪的衣服,非常合身的长裤上面有口袋和闪亮的金属片。两个人都戴着帽子,不过其中一人的帽子垂在他的背后,用一根细皮带挂在他的脖子上。他们正在聊天,他们不像她的族人那样有胡子,而且他们的头发颜色更深。 有一名族人太过靠近光明制造者了。玛丽妲悄声阻止她,但她回头瞪了玛丽妲一眼,不情愿地向后退了过来。玛丽妲躲藏在光明的边缘,那些光明制造者看不见她。他们古怪的光球已经毁掉了他们在黑夜中的视力。 她绕过他们的大马车,这辆巨大的车足以装下十几个人,但它前面并没有拉车的马匹。它会在白天被魔法驱动。它的轮子几乎像玛丽妲一样高。通过族人断断续续的联络,她已经听说,光明制造者正在东方开辟一条宽大的道路,那条路会直接穿过荒漠。路面上铺着奇怪的金属块,那些金属块都很巨大,根本无法撬动。乔舍姆曾让她看过一根粗大的钉子,他用那根钉子刮掉骨头上的肉。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上次吃饱肚子,是在两年前他们趁那个商人睡觉将他杀死的时候。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不停地把那个商人携带的食物塞进嘴里,一直吃到肚子都痛了。那真是一种夹杂着奇妙和痛苦的怪异感觉。 大多数光明制造者都很小心,不会让自己在睡觉时被杀死。而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她不敢让他们发现。他们只要一瞪眼,就会让她这样的人消失。 她紧张地绕过那辆车,一点点从后面靠近它。在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族人。没错,光明制造者把他们一些吃剩的食物扔到了这里。她爬过去,开始在那些垃圾中翻找。有一些肥肉的碎屑,她迫不及待地把它们抓起来,在别人能够看见以前塞进嘴里。她感觉到牙齿咬到了沙粒,但肉是食物。她又开始匆忙地在垃圾中寻找其他食物。 一道亮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身子僵住了,正在伸向口中的手停在半空。另外两个族人尖叫着,飞快地逃走了。她也想逃走,却一头栽倒在地。她听到一阵嘶嘶的响声,是光明制造者的武器。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背,仿佛是一块小石子。 她瘫软在地上,疼痛猛烈而且尖锐。照向她的光变弱了一点。她眨眨眼,调整着自己的视线。而生命正从她的体内流出,一直流到她的手上。 “我告诉过你。”一个声音说道。两个影子出现在光亮中。她必须跑掉!她想要站起来,却只能无力地挣扎着。 “该死的,富勒恩。”另一个声音说道,一道影子在她身边跪下。“可怜的小东西,几乎还是个孩子,她没有做任何坏事。” 富勒恩哼了一声。“没有做坏事?我看见过这些家伙想要趁一个人睡觉时把他的喉咙割开,就只是为了能得到他的垃圾,该死的东西。” 另一个影子看着她。她看到一张冷酷的脸,一双映射着光芒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那个人叹了口气,站起身。“下一次,我们把垃圾埋起来。”说完,他就向光明走去了。 那个叫富勒恩的人站在一边,还在看着她。那是她的血吗?浸透了她的手,温暖,就好像坐在阳光下太久,身上出的水。 死亡并不让她惊讶。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她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死亡。 “该死的艾伊尔人。”富勒恩说道,而她的视野已经变成了黑色。 艾玲达的脚碰到了鲁迪恩广场的石板。她惊骇地眨眨眼。太阳已经在天空中改变了位置,一定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才的情景是那么真实,就好像她之前看到的艾伊尔人的过去。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是不是将历史向前追溯了更长的时间?那看起来像是传说纪元中发生的事情。那些奇怪的器械、衣服,还有武器,但她看到的地方肯定是荒漠。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玛丽妲,她能记得年复一年的饥饿、对食物的苦苦寻觅、对光明制造者的憎恨和恐惧。她记得自己的死亡,那种惊恐、无助和流血不止的感觉,温热的血液流进手心的感觉…… 她抬起一只手,撑住额头,心头感到一阵阵恶心和不安。困扰她的不是死亡。所有人都会从梦中醒来。虽然她并不希望如此,但也不会畏惧。不,这个情境中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她看不见一点荣誉。在黑夜中杀死无辜者,只为了夺取他们的食物?在垃圾中寻找腐肉?用破布包裹身体?她更像一只动物,而不是人! 还不如死掉。艾伊尔人肯定不可能来自这样的血脉,无论他们有多么久远。艾伊尔人是传说纪元时和平的仆人,受到世人的敬重。他们怎么可能曾经是靠翻找垃圾维生的食腐者? 也许这只是一小群艾伊尔人,或者也许那个人认错了。只从这一幕景象中还无法做出判断。为什么她要看到这一幕? 她犹豫着,又朝远离玻璃柱的方向迈出一步。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更多的幻象出现。她心神不宁地向广场外走去。 然后,她放缓了脚步。 她迟疑着,转回身。那些圆柱立在昏暗的阳光中,沉默又孤独,却又仿佛散发出一种看不见的能量。 她还能看到更多幻象吗? 刚才那一幕情景和她以前看到的所有艾伊尔人的历史都是那样格格不入,毫无关联。如果她再次进入那些圆柱中间,她仍然只会看到以前看见过的那些事吗?或者……也许她的异能可以让她看到更多? 自从鲁迪恩建立至今的许多个世纪以来,这些圆柱一直在让艾伊尔人对自己有必要的了解。它们是两仪师建立起来的,难道不是吗?或者,两仪师只是将这件特法器留在这里,知道它拥有自己的智慧,所以任由它做自己要做的事? 艾玲达听着树叶沙沙作响。这些立柱是一种挑战,就如同手握利矛的敌方武士。如果再次进入它们之中,她也许永远都无法走出来了。没有人曾经第二次进入这座特法器,这么做是被禁止的。走进圆环中一次,走进玻璃立柱中一次,之后就成为智者。 但她是来寻求知识的,她不会就这样将知识丢弃。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立柱前面。 然后踏出一步。 她是诺蕾什,正将她最小的孩子抱在胸前,一阵干燥的风扯动着她的披巾。她的孩子加尔凡已经开始呜咽了,她让儿子安静下来,因为她的丈夫正在和那些外来者说话。 一个外来者的村落已经在不远处的山脚下建立起来。那还只是一些小棚屋。外来者穿着经过染色、样式怪异的长裤和带纽扣的衬衫。他们说,是要来这里采矿。石头怎么会这样珍贵,让他们宁可放弃传说中充满水和食物的丰饶土地,来到大山的这一边?在那些传说里,他们都居住在不需要蜡烛就能发出光芒的房屋中,他们的车也完全不需要用马来拖拉。 她的披巾从肩头滑落下去,她把它拉上来。她需要一条新披巾,这条已经相当破旧了,但她一点钱都没有了。加尔凡还在她的臂弯里呜咽着,她唯一还活着的另外一个孩子,梅伊丝正拉着她的裙摆。自从梅伊丝的哥哥因为暴露了自己而丧命后,这个孩子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说过话了。 “求求你们。”她的丈夫麦塔兰正在对那些外来者说话。他们一共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全都穿着长裤。诺蕾什曾见过的外来者都有着精致的面容,穿着极为精致的丝绸衣服。但这三个人不一样,他们的面容显得相当粗糙。以前的那些外来者曾经自称为“被照亮之人”,这三个人则显得普通了许多。 “求求你们。”麦塔兰重复着,“我的家人……” 麦塔兰是个好人,或者他曾经是,在他依然强壮、健康的时候。现在,他仿佛变成了原先那个人留下的一副空壳。他的脸颊深陷,曾经炯炯有神的蓝眼睛在更多的时间里只是显得一片迷茫,憔悴不堪。自从那双眼睛在十八个月里接连看到三个孩子死去后,就变成现在这种样子。虽然麦塔兰要比那三个外来者高出一个头,但他却仿佛是蜷缩在他们面前一样。 领头的外来者留着浓密的胡须,有双坦诚的大眼睛。他不停地摇着头,并把那只装满石块的袋子递还给麦塔兰。“乌鸦女皇,愿她圣息永驻,她禁止我们和艾伊尔人进行贸易。光是和你说话,我们就会被剥夺特许权了。” “我们没有食物,”麦塔兰说,“我的孩子们都在挨饿。这些石头里有矿石,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样的石头,我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才找到这些。请给我们一点食物吧,多少都可以,求求你们了。” “抱歉,朋友。”那个领头的外来者说,“我们犯不着为了这个惹鸦群的麻烦。别来找我们了,我们不想出什么事。”几名外来者从后面走了过来,一个拿着斧头,另外两个拿着那种会发出嘶嘶声的长杆。 她的丈夫放弃了。连续赶了几天的路,几个星期寻找这些石头,最终却一无所得。他转回身,向她走过来。远处的太阳正在落下,她带着梅伊丝来到丈夫身边,离开外来者的营地。 梅伊丝开始发出哼哼的声音,但他们都不愿意,也没力气抱起她。离开外来者的营地大约一个小时后,她的丈夫在一道岩壁下找了一个凹坑。他们躲了进去,并没有生火,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作燃料。 诺蕾什想要哭泣,但……现在她已经很难有任何感觉了。“真饿啊。”她悄声说道。 “等到早晨,我会用陷阱捉些东西。”她的丈夫一边说,一边盯着头顶的星星。 “我们已经连续几天什么都没有捉到了。”她说道。 她的丈夫没有回答。 “我们该怎么办?”她低声说道,“在我的祖母苔娃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没办法有一个家了。如果我们聚在一起,他们就攻击我们。如果我们在荒漠上游荡,终究还是难免一死。他们不和我们贸易,也不让我们翻过大山。我们还能怎么办?” 他却只是躺下去,翻过了身。 她的泪水流淌出来,寂静,无力,任由泪水从脸颊上滚落。她解开衬衫,想给加尔凡喂奶,但她已经没有奶水了。 加尔凡没有动,没有试着吮吸奶水。她将儿子的小身子举起来,才发现他已经不再呼吸了。当他们走向这个岩洞时,加尔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死去了。 最让她感到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已经很难为幼子的死亡感到悲伤。 艾玲达的脚落在石板上。在她周围,玻璃立柱的丛林闪烁着纷乱的色彩,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一片照明者的烟火之中。太阳高悬在天空中,遮住阳光的云层显然已经消失了。 她想要永远离开这个广场。她已经知道艾伊尔人曾经追随叶之道,这样的知识并没有什么可怕,他们很快就会赎清自己亏负的义了。 但这个呢?那些可怜的、垮掉的人呢?他们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力量。他们乞讨、哀求,不知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知道自己曾有过这样的祖先,这种羞耻是她几乎无法承受的。幸好兰德·亚瑟没有将艾伊尔人的这段历史揭露出来。她可以逃走吗?逃出这片广场,不再去看自己的过去?如果还有更可怕的历史,她也许真的会在羞耻的重压下垮掉。但不幸的是,她知道自己的脚下只有一条道路。现在,她只能再一次开始。 她咬紧了牙,向前迈步。 她是苔娃,今年十四岁,正在黑夜中尖叫着从燃烧的屋子里跑出来。她的两旁是陡峭的岩壁,而她所在的这座峡谷已经完全燃烧起来。在这个刚刚建成的聚居地中,每一幢房子都陷入了火海。噩梦般的怪物,伸着长脖子,扇动着宽大的翅膀,在夜空中盘旋。骑在它们背上的人装备着弓箭、长矛和一种会发出嘶嘶声的新式武器。 苔娃哭喊着,寻找她的家人,但整座聚居地已经陷入一片混乱。还有几个艾伊尔战士在进行抵抗,但任何举起长矛的人都会在片刻间就倒在地上,被弓箭或者那种新式武器发出的无形攻击杀死。 一名艾伊尔男子倒在她面前,尸体在地上翻滚着。他的名字叫泰德维什,是一名岩狗众。现在依然还能维系的战士团已经不多了,大部分艾伊尔战士已经不再结为战士团。他们无论和谁一起扎营,就会彼此结为兄弟姐妹。现在这些艾伊尔营地也愈来愈零散,彼此间隔愈来愈远了。 这个聚居地被建立在荒漠深处,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他们的敌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个只有两岁的孩子正在哭泣。她朝那个孩子冲过去,将他从靠近火焰的地方拉走。他们的家园在燃烧,这些木材全部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从荒漠东部边缘的群山中取得的。 她紧紧抱住那个孩子,向山谷更深处跑去。爸爸在哪里?随着一阵呼啸的风声,一头噩梦怪物落在她面前。强烈的气流将她的裙子吹起。一名可怕的武士正骑在那头怪物的背上,头盔仿佛巨大的昆虫,下颌部位带着锋利的锯齿。他将手中发出嘶嘶声的长杖端平,指向苔娃。苔娃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抱住那个哭泣的孩子,闭上眼睛。 嘶嘶声并没有响起。那头怪兽的背上传来呼吼和尖叫的声音。苔娃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正与那名入侵者搏斗,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看见父亲那张按照老传统刮净了胡须的脸。怪兽踉跄一下,将两个人甩到地上。 片刻之后,她的父亲站起身,手中拿着那名入侵者的剑,剑刃上带着黑红色的血痕。入侵者没有了动作。在父亲身后,怪兽号叫着跃入空中。苔娃抬起头,看见怪兽已经加入到入侵者的队伍之中。入侵者正在撤退,只留下一片火海和死伤狼藉的艾伊尔人。 她向周围望去,灾难的情景吓坏了她。数十具尸体躺在地上,血流不止。被她父亲杀死的那名入侵者则是唯一被干掉的敌人。 “收集沙土!”她的父亲罗维恩喊道,“压灭火焰!” 他的父亲身材比一般的艾伊尔人来得高大,有着一头惹眼的红发。他穿着褐色和茶色的旧衣服,靴靿一直勒到膝头,这种衣服表明他是艾伊尔人。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丢弃了这种衣服,因为被认出是艾伊尔人就意味着死亡。 她的父亲是从她的祖父那里继承了这身衣服,也继承了管理族人的责任:沿袭传统,牢记节义,为夺取和守护荣誉而战。虽然他来到这个聚居地不过几天时间,其他人却已开始听从他的命令,扑灭火焰。苔娃将怀中的孩子还给了他感激涕零的母亲,也开始了收集沙土的工作。 几个小时后,疲惫不堪、满身鲜血的人们聚集到山谷中央,用茫然的眼睛看着他们努力工作数个月建成的家园。只是一个晚上,这里的一切都完了。她的父亲手中还拿着剑,他一直在用这把剑指挥人们抢救这座聚居地。一些老人说,剑代表着厄运。他们为什么会那样说?这只是一件武器而已。 “我们必须进行重建。”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审视周围的废墟。 “重建?”一个满身烟灰的人说道,“谷仓是最先烧起来的!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 “我们会活下来。”父亲说,“我们可以向荒漠更深处移动。” “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另一个人说道,“乌鸦帝国已经向远地人发出了命令,他们正在东部边界上猎杀我们!” “无论我们聚在哪里,都会被他们找到!”另一个人喊道。 “这是一种惩罚!”她的父亲说道,“但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人们都在看着他。然后他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开。 “等等,”她的父亲高举起一只手,“我们必须团结在一起,继续战斗!部族……” “我们不是部族。”一个满身尘土的人说,“我自己一个人能活得更好些。我不再战斗了,他们已经打败我们了。” 她的父亲放下剑,剑尖落在地上。苔娃来到父亲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其他人走进夜色之中。空气中仍然充斥着刺鼻的烟气。分散的艾伊尔人如同一团团影子,融入黑暗之中,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尘。他们甚至没有顾得上埋葬死者。 她的父亲低下头,手中的剑掉落在被火灰覆盖的地面上。 艾玲达的眼里充满泪水,为这样的悲剧而哭泣绝不会是羞耻的。事实让她感到恐惧,但她已不能再否认它。 那些是霄辰袭击者,他们所骑乘的是雷肯。乌鸦帝国,以及她更早时候看到的光明制造者,他们都是霄辰人。他们直到这个纪元才出现,直到亚图·鹰翼的军队渡过爱瑞斯洋,他们才来到这里。 她所看到的并不是艾伊尔人更久远的过去,她看到的是他们的未来。 她第一次走进玻璃立柱时,每迈出一步都会将时间向过去追溯,将她一直带回到传说纪元。看样子,这一次她看到的景象是从未来的某一点开始,一步步一直回溯到她所在的这个时代,每一个场景都会间隔一到两个世代。 泪水从她的脸上滚落。她又迈出一步。 第四十九章 太阳王宫 她是莱黛琳,塔戴得艾伊尔的智者。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学习导引。奢望自己所未拥有的能力,这是一个羞耻的想法,但她依然无法否认这个想法。 她坐在帐篷里,心中充满憾恨。如果她能使用至上力,也许她就能为这些伤员做更多事了,而且她还能保持年轻,以更加充沛的精力统率她的部族,也许那样她的骨头就不会如此酸痛难忍。当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的时候,老迈总会让你感到沮丧。 帐篷壁发出窸窣的声音,剩余的部族首领们正纷纷落座。帐篷里除她之外,只有另外一名智者,是高辛艾伊尔的莫拉。她也不能导引。为了杀死或捉住全部有导引天赋的艾伊尔人,无论男女,霄辰人不惜一切代价,更不择一切手段。 帐篷里充满了哀伤的气氛。一名独臂战士拿着一只热火盆走进来,把它放在他们中间,退了出去。莱黛琳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过,从前,这样的工作都是由奉义徒来完成的。难道真的曾经有艾伊尔人,无论是男人或枪姬众,不需要加入与霄辰人的战争之中? 莱黛琳在火盆上暖了暖双手,她的手指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僵硬了。当她还年轻时,她也曾像大多数未婚女子一样,手持枪矛冲上战场。霄辰人的部队中也有女性士兵,更何况他们还用罪奴作为主要的战争武器。 她曾听过母亲和祖母时代的故事,但那些故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莱黛琳所知道的就只有这场战争。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最初的记忆就是阿摩斯遭到攻击。她的青年时代一直是在严格的训练中度过的,她也曾经在那个被称为“提尔”的地方战斗过。 莱黛琳也曾经结婚、生儿育女,但她的心思无时无刻不在战争之中。艾伊尔和霄辰人都明白,到最后,这两个种族之中,只有一个能存留下来。 而现在,胜利的天平正逐步朝霄辰一方倾斜。这是她的时代和她母亲的时代的另一个不同。她的母亲从未提起过失败,而莱黛琳的一生则充满了一次又一次的退却和撤离。 其他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三名部族首领和两名智者,这是22人议会中仅存的成员了。高地的风不停地吹进帐篷,让她的后背感觉到阵阵寒意。塔麦夫是最后一个进入帐篷的,看起来,他就像她一样苍老。他的脸上瘢痕累累,左眼也丢在了战场上。他坐到一块石头上。艾伊尔人已经不再携带地毯和软垫了,现在他们只随身携带最重要的物品。 “白塔被攻陷了。”他说道,“我的斥候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向我报告了这个信息,我认为这个信息是可信的。”他是个生性耿直的人,是她丈夫的好友,她的丈夫在去年过世了。 “那么,我们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泰凯伊说。他是部族首领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这些年里米雅各布马部族的第三个首领。 “不要这么说,”莱黛琳说,“希望一直存在。” “他们把我们一路逼到这些该诅咒的高山下。”泰凯伊说,“锡安德和达茵已不复存在了。现在我们只剩下五个部族,且其中一个彻底溃散。我们被打败了,莱黛琳。” 塔麦夫叹了口气。如果他们再年轻一些,如果不是这样一个时代,她会在他的脚下放一个新娘花环。她的部族需要一名首领,人们普遍认为她的儿子会担负起这个责任,但霄辰人刚刚攻占了鲁迪恩,各部族都不知道该如何选出新的领袖。 “我们必须退入三绝之地。”莫拉用她轻柔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说,“并为我们的罪行而忏悔。” “什么罪行?”泰凯伊问。 “真龙希望和平。”她答道。 “真龙丢弃了我们!”泰凯伊说,“我拒绝尊奉那个模糊的记忆,就连我的曾祖父几乎都已经不记得他了。我们并没有立誓要遵守他愚蠢的条约,我们……” “和平,泰凯伊。”乔舍姆说道。这名部族首领的个子稍显矮小,有一张鹰脸,他从他的曾祖父那里继承了一些安多人的血统。“只有三绝之地中还有我们的希望,对抗鸦群的战争已经失败了。” 帐篷中陷入了寂静。 “他们说,他们会永远猎杀我们。”泰凯伊说,“当他们要求我们投降的时候,他们警告我们不得撤退。这些你们都知道。他们说过,他们会摧毁任何有三个艾伊尔人聚在一起的地方。” “我们不会投降。”莱黛琳坚定地说。但实际上,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她的语气那样坚定。 “投降会让我们成为奉义徒。”塔麦夫说。他们用这个词来称呼那些没有荣誉的人。但莱黛琳的母亲在使用这个词时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意思。“莱黛琳,你的建议是什么?” 另外四个人都在看着她。她属于仍然存于世上的最后一个真龙血系的成员。四个传承了真龙血脉的谱系中,另外三个谱系的真龙子嗣都已经被屠戮殆尽了。 “如果我们成为霄辰的奴隶,艾伊尔作为一个种族将不复存在。”她说道,“我们无法取胜,所以我们必须撤退。我们会回到三绝之地,重新积聚我们的力量。也许我们的孩子能够赢得我们无法赢得的胜利。” 又是一片寂静。他们全知道,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过乐观了。经历过数十年的战争后,艾伊尔人的力量与往日相比,只是一点残缺的碎片而已。 霄辰导引者具有强大而残酷的战争效能。虽然智者们和真龙血脉也会在战场上使用至上力,但他们的力量远远无法和霄辰相比。那些该诅咒的罪铐!每一名被俘的艾伊尔导引者最终都会变成敌人的一股力量。 这场战争真正的转折点是其他国家的加入。在那以后,霄辰人就掌握了湿地人的资源,并征召更多导引者进入他们的军事行列。鸦群变得无可阻遏。现在,就连塔瓦隆都被攻陷。湿地上的所有国家都已向霄辰俯首称臣,只有黑塔还在抗争,但殉道使只能在暗中进行活动,他们的城堡在数年前就被攻破了。 艾伊尔人不能进行秘密作战,这其中没有任何荣誉可言。不过,现在荣誉还有什么意义?数十万的艾伊尔人已经暴尸荒野。凯瑞安被烧毁,伊利安被洗劫一空。霄辰人在二十年前就控制了安多的战争机器。艾伊尔人已经在失败的道路上挣扎了数十年,只是因为他们强悍与坚韧的天性,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这都是他的错,”泰凯伊阴沉着脸,“卡亚肯本该引领我们取得光荣,但他抛弃了我们。” “他的错?”莱黛琳仿佛是平生第一次明白了这种说法的错误,“不,艾伊尔人要为自己负责。这其中的错误缘于我们自己,而不是我遥远的曾祖父。我们忘记了我们是谁,我们失去了荣誉。” “我们的荣誉被夺走了。”泰凯伊叹息着,站起身,“我们是真龙的人众,但作为他的人众又有什么好处?在传说中,我们在三绝之地被锻铸成枪矛。他利用了我们,然后就将我们随手抛弃。除了进行战争,一根被抛弃的枪矛还能做些什么?” 确实是这样,莱黛琳想。真龙要求和平,他认为和平会给艾伊尔带来欢乐。但如果被光明诅咒的霄辰人还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又怎么可能有欢乐?她只有对入侵者深深的憎恨。 也许正是这种憎恨摧毁了艾伊尔。当泰凯伊走出帐篷时,她听到了帐篷外疾风的呼啸。明天,艾伊尔人将返回三绝之地。如果他们不能实现和平,也许他们将不得不被迫接受它。 艾玲达又向前迈出一步。她几乎已经走到了立柱数组的中心位置。阳光的碎片在她周围闪耀。 她的泪水肆意横流,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孩子。莱黛琳的人生要比她之前的经历更加可怕。在莱黛琳体内,艾玲达看到了一些真正的艾伊尔之道,但它们都已经腐朽,就如同对真正的艾伊尔荣誉的可笑模仿。莱黛琳将战争本身视为荣誉,却不明白真正的荣誉所在。不能做奉义徒?撤退?没有人想到过义。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理由、没有意义的战争。 为什么要进行战争?对莱黛琳而言,那只是因为对霄辰人的憎恨。会爆发战争,只是因为战争一直都在进行。 为什么,艾伊尔人的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艾玲达向前迈出一步。 她是安凯拉,一名枪姬众。而她终于将放弃枪矛,开始自己的婚姻生活,就像她的母亲,像她母亲的母亲一样。但现在,她还要战斗。 她大步走过凯姆林的街道。她的姐妹举着真龙的旗帜,以表明她的血脉传承。安凯拉的身边就是那个她愿意为之放弃枪矛的男人,赫亚,一名曙奔众。在他的战士团中,他杀死的霄辰人最多,这为他赢得了巨大的节。前一年,他被允许前往鲁迪恩,成为部族首领。 鲁迪恩,那座城市正遭到霄辰人的围攻,但安凯拉对此只是嗤之以鼻。霄辰人没有任何荣誉可言。他们已经被告知,鲁迪恩是和平之地。艾伊尔人并没有进攻艾博达的霄辰宫殿,霄辰人也不该攻击鲁迪恩。 霄辰人都是些打不死的蜥蜴。经历过数十年的战争,现在的战线和她的祖父前往煞妖谷之后的战线相比,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每想到此,她就不由得感到一阵气恼。 她和赫亚的身后还跟随着两千名战士组成的卫队。塔兰娜女王早已知道他们将要来拜访,雪白的安多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赫亚一挥手,预先被选定的50名战士跟随他们走进王宫中精致华美的走廊。这座宫殿里到处都显得富丽堂皇,这里每一块织锦,每一只花瓶,每一个黄金镜框仿佛都是对安凯拉的侮辱。四十年的战争,安多却不曾遭受过丝毫伤损,正因为艾伊尔人的保护,这里始终都享受着和平的奢侈。 当然,安多会看到,艾伊尔人正在战争中变得更加强大。他们的力量曾经是一个传奇,而现在,他们要比那个传奇更加强大!当艾伊尔人摧毁霄辰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将看到艾伊尔人的力量。到时候,湿地统治者们将只能祈求艾伊尔人的宽容。 王座大厅的门也敞开着。安凯拉和赫亚走进去。他们的卫队留在了门外。真龙的旗帜同样在这里飘扬,以表明安多王室同样拥有卡亚肯的血脉。这是安凯拉痛恨他们的另一个原因。安多贵族竟然以为和她有着相等的地位。 塔兰娜女王是一名中年妇人,有着光泽耀人的深红色头发。她并不很美丽,但颇具威严。她正在和属下的一名谏臣低声交谈,同时摆摆手,示意艾伊尔人稍作等待。这又是一个有意的冒犯。安凯拉不由得怒火中烧。 终于,他们被召唤至狮子王座之前。塔兰娜的兄弟,她的保护者身穿王室风格的马甲和外衣,站在她身后,手按剑柄。安凯拉一滴汗都不用流,就能轻松将他杀死。 “啊,”塔兰娜女王说道,“又是塔戴得艾伊尔。安凯拉,你还握着枪矛?” 安凯拉环抱双臂,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自己并不善于与人交往。只要她一开口,往往都会冒犯别人,最好还是让部族首领主导这场谈话。 “我相信,你们来到这里又是要请求援助的。”塔兰娜说。 赫亚脸颊一红。片刻之间,安凯拉真希望自己没有把短矛留在大厅外面。 “我们要给你看些东西。”赫亚一边说,一边将一只皮囊交给女王身边的一名卫兵。那个人将皮囊打开,把里面的文件检视了一番。又是安多人的侮辱。难道安多人一定要像对待刺客一样对待他们?安凯拉并不喜欢这位女王,但她的家族和塔兰娜的家族早已发誓要世代盟好,相互忠诚,因为他们的祖母是首姐妹。 那名士兵将皮囊中的文件呈递给女王。塔兰娜仔细阅读它们,面色专注,渐渐陷入沉思。 塔兰娜像尊奉真龙和约的大部分统治者一样,一直对霄辰人深感忧虑。乌鸦帝国的技术和使用至上力的技巧正与日俱增。迄今为止,艾伊尔人仍然能在战争中和他们平分秋色。但如果霄辰人赢得战争,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还会遵守他们曾立下的誓言吗? 霄辰人到底有多少信用?过去十年中,赫亚的密探在世界上每一个强力王宫中散播着这个疑问。他是一个睿智的人。在他成为部族首领之前,他已经意识到,单靠艾伊尔人的力量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他们需要这些软弱的湿地人。 这是安凯拉最后一个痛恨湿地人的理由。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得到这些的?”塔兰娜问。 “从霄辰人的宫殿里。”赫亚说,“他们不该攻击鲁迪恩。依照荣誉所限,我们可以对他们采取报复行动。不过我们的攻击很平静,我们得到的战果就是这些。我一直都怀疑它们就被藏在那里,只是因为不愿让荣誉受损,我们才不曾攻入霄辰人神圣的宫殿。” 塔兰娜的面色变得严厉起来。“你们确认这些并非伪造?” “你在问我?”赫亚问道。 塔兰娜女王摇摇头,似乎是深感困扰。她知道,艾伊尔人不会说谎。 “我们对你一直都充满了耐心。”赫亚说,“我们前来见你,向你解释,如果我们无法挡住霄辰人,局势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真龙和约……” “他们真的在意真龙吗?”赫亚问,“他们是入侵者,甚至曾经强迫真龙向他们的女皇鞠躬。他们的女皇认为自己的地位要高过真龙,他们不会遵守向下位者做出的承诺。” 塔兰娜女王再次低头看着那些档案,里头的内容是霄辰对安多的进攻计划,以及一个详细的刺杀计划,目标就是安多女王。另外还有针对提尔、两河和伊利安的类似计划。 “我必须和我的臣僚商议此事。”塔兰娜说。 我们得到她了,安凯拉露出一丝微笑。她早已知道女王会怎样回答。他们的谋略就是要让她开始考虑。 赫亚点点头。他们两人退出了王座大厅。安凯拉不得不努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发出胜利的呼喊。如果安多加入这场战争,其他国家也必将紧随其后,尤其是那些遵从狮鹫协约的国家,和那些从属于太阳王宫的国家,它们都惟安多女王的马首是瞻,正如同所有艾伊尔部族都对安凯拉唯命是从一样。兰德·亚瑟的血脉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这么做对吗?”赫亚一边走,一边问道。他们的卫士环绕在他们身周,挡开一切外人的耳朵。 安凯拉愣了一下。“这是你的计划。” 他点点头,却依旧双眉紧皱。 他对女王所说的话并无不实之处,他们的荣誉没有受到玷污。但赫亚隐匿了一份他们从霄辰宫殿中盗出的数据,那份文件说明,所有这些计划都只是在发生万一时的应急方案。 那些对安多军事力量的分析、利用神行术和龙对凯姆林发动突袭的建议、刺杀塔兰娜女王的详细步骤,这些全都是为了应对安多参战所做出的预备策略。它们只是对于一名潜在敌人的预先研究,并不是真正会付诸实施的战争计划。 但这其实是同一回事。霄辰人都是毒蛇,他们迟早会攻取安多,到那时,艾伊尔人也救不了这个国家。如果战局不利,安凯拉的族人将前往三绝之地,丢下这些愚蠢的湿地人,任由他们被乌鸦帝国征服。霄辰人会发现,想要在艾伊尔人的故乡与他们作战是绝不可能的事情。那时他们占据的优势将远超过塔兰娜女王介入战争。 塔兰娜最好永远也不要看到那份档案,这对她只会有好处。 “事情已经做了,”赫亚说,“再没有可置疑的余地了。” 安凯拉点点头。霄辰将被毁灭,艾伊尔人会得到他们应得的一切。转生真龙的血就流淌在她的血管中,她有权统治世界。 最终崛起在这个世界上的不会是乌鸦帝国,而是真龙帝国。 “我不想再继续了。”艾玲达对空旷的玻璃丛林喊道。 微风沉寂下来,她的喊声只换来了长久的寂静。她的泪水落在脚下的尘土中,如同洒落的雨滴。 “那个……怪物没有一点荣誉,”她说道,“她彻底毁了我们。” 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个名叫安凯拉的女子想到了她的祖母。在安凯拉的脑海中,有一张代表着那个人的面孔。艾玲达认得那张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她瑟缩着闭上眼睛,走进发光的玻璃柱之中。 她是帕蒂拉,转生真龙的女儿,骄傲的枪姬众。她将利矛从濒死的霄辰人脖颈中抽出来,看着其余的霄辰人逃进他们的神行术通道。 光明诅咒那个教会霄辰人神行术的家伙。帕蒂拉想。即便他们的神行术编织看起来实在糟糕。 她相信,世人之中没有谁能比她和她的兄弟姐妹更了解至上力。她还是个孩子时就能够进行编织了,她的兄弟们和一个妹妹也都和她一样。对他们而言,编织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其他能够导引的人在他们眼中都显得无比笨拙。 她一直都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看法。两仪师和智者们不喜欢有人提到她们的软弱,但这依然是不争的事实。 帕蒂拉加入到她的枪之姐妹中,她们之中有一个人死在了这片草地上。帕蒂拉为她而哀悼。她名叫塔莱,属于塔戴得艾伊尔,她将得到铭记。但这次战斗的荣誉是属于她们的,因为她们杀死了八名霄辰士兵。 她编织出一个通道。她只要心思一动,这种编织就会出现。她一直都在握持着至上力,就连睡觉时也不会放开。没了至上力的安慰,没有它在自己体内汹涌,她将不知道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其他人说,他们害怕被至上力吞噬,但这又怎么可能?阴极力是她的一部分,就好像她的手和脚一样。一个人怎么会被自己的肌肉、骨骼和血液吞噬? 这个通道通向那个被称为阿拉多曼的地方。艾伊尔人的营地就在那里。那座营地并不是城市,艾伊尔人没有城市,但那的确是一座非常巨大的营地,而且它已经有几乎十年时间不曾移动过了。帕蒂拉离开了那片草地,身穿凯丁瑟的艾伊尔人都恭谨地向她行礼。作为真龙的孩子,帕蒂拉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已经成为艾伊尔人之中……非常重要的人物。 他们不是领主,这个概念让她感到恶心。但她绝不是一名普通的雅加德斯威。部族首领们都会听从他们这些真龙血脉的建议,智者们对于他们也有着特殊的兴趣。虽然不是她们之中的一员,她们却允许她随意导引。现在她已经无法停止导引,就像她无法停止呼吸一样。 她告别了自己的枪之姐妹,然后径直向罗讷姆的帐篷走去。罗讷姆是鲁拉克的儿子,现在的部族首领。他需要听取她的报告。她走进帐篷,惊讶地发现帐篷里并非只有罗讷姆一个人。一群人正坐在地毯上。他们全都是部族首领,她的兄妹们也在帐篷里。 “啊,帕蒂拉。”罗讷姆说,“你回来了。” “我可以过些时候再来,罗讷姆。”她说道。 “不,这次会议需要你。坐下来,和我们一同分享阴凉吧。” 对于他给予的荣誉,帕蒂拉一点头,作为还礼。然后她坐到了她的兄弟奥拉克和姜钝之间。虽然他们是四胞胎,但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同。奥拉克更像一名湿地人,有着黑色的头发。姜钝则是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在姜钝身边坐着玛琳娜,他们的妹妹。她的身材更娇小,有一张浑圆的面孔。 “我应该先作报告。”帕蒂拉对罗讷姆说,“霄辰巡逻队果然出现在我们预料中的地方。我们和他们交手了。” 众人之中发出了一阵不安的议论声。 “他们进入阿拉多曼并不违反真龙和约。”塔瓦拉德说道。他是高辛艾伊尔的部族首领。 “他们过于靠近我们了,我们杀死他们并没有错,部族首领。”帕蒂拉答道,“艾伊尔人并不受真龙和约的约束。如果霄辰人想要冒险探查我们的营地,他们就要知道这其中的风险。” 另外几个人纷纷对她的回答点头,赞同她的人数超出她的预料。她向姜钝瞥了一眼。姜钝扬了扬眉毛,帕蒂拉偷偷竖起两根手指:两个霄辰人死在她的矛尖上。她倒是很想抓一个俘虏,但霄辰人没资格成为奉义徒。而且霄辰俘虏也总是让人非常头痛,最好还是让他们免于遭受羞耻,痛痛快快地死掉。 “我们应该把我们要说的话说出来。”汤曼勒艾伊尔的部族首领埃拉韦德说道。帕蒂拉迅速数了一下。全部十一名部族首领都到了,甚至那些彼此之间有血仇的部族首领也共聚一堂。自从她父亲准备进行最后战争时起,这样的会议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我们要说些什么?”另一个人问道。 埃拉韦德摇摇头。“枪矛变得更加躁动不安。艾伊尔人不该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植庄稼,积聚财富,我们是战士。” “真龙要求和平。”塔瓦拉德说。 “真龙要求其他人维持和平。”埃拉韦德答道,“他并没有这样要求艾伊尔人。” “这没有错。”雷恩艾伊尔的首领达维恩说。 “在这么多年摒弃血仇之后,我们又要开始相互袭击了吗?”罗讷姆轻声问道。他是一位优秀的部族首领,很像他的父亲鲁拉克,睿智,但并不害怕战争。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达茵艾伊尔的首领设德伦问。 其他人都在点头,这引发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一个她的母亲经常会提起的问题。当艾伊尔人已经履行了过去的责任,他们亏负的义都已经赎清时,艾伊尔人又该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我们还能等待多久?”埃拉韦德说,“我们都知道,他们给艾伊尔女子戴上了他们的罪铐。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依然悬而未决。而他们始终都在拒绝我们提出的一切条件,不允许我们将那些女人赎回来!对待我们的礼敬和妥协,他们却只是报以蛮横和侮辱。” “我们不会向他们求告。”布鲁安说,“艾伊尔很快就要变成牛奶一样软弱的湿地人了。” 所有人都在点头。睿智的布鲁安曾亲身经历过最后战争。 “如果霄辰女皇……”罗讷姆摇了摇头。帕蒂拉知道罗讷姆在想什么。那位曾率领霄辰帝国度过最后战争的老女皇,她被罗讷姆的父亲认为是一位有荣誉的女子。据说,艾伊尔人几乎和她达成了相互的谅解,但她统治霄辰的时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历史了。 “不管怎样,”罗讷姆继续说道,“枪矛总需挥舞。我们的族人不会逃避战争,这是我们的本性。如果霄辰人不讲道理,那么我们还能怎样对待他们?” “真龙的和平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埃拉韦德说,“国家之间的小规模冲突已经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是没有人会公开谈论它们。卡亚肯要求君主们做出承诺,但他并没有做出安排来约束他们。许多湿地人都无法信守诺言。我很担心,霄辰人迟早也同样会食言。” 许多人在点头,只有达维恩和塔瓦拉德似乎仍有疑虑。 帕蒂拉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战争迟早都会爆发。与霄辰人的冲突、群情激奋的各部族。她早就梦想着这一天,但也同样对这一天心怀恐惧。她的母亲曾经在战争中获得了伟大的节,帕蒂拉却没有机会证明自己。 一场与霄辰人的战争……辉煌的前景不由得让她心驰神往。但这也意味着会有许多人死去。 “真龙的孩子们又怎样看?”罗讷姆看着他们四个人问道。 被这些比自己年长许多的艾伊尔领袖们关注,帕蒂拉仍然会感到奇怪。她查看阴极力,因为它存在于自己的意识深处而感到安慰,并从它那里汲取着力量。没有了它,她该怎么办? “我认为,我们必须救回那些被霄辰俘虏的族人。”玛琳娜说道。她正在接受训练,将要成为一名智者。 奥拉克似乎对此还没有下定决心。他瞥了姜钝一眼,他总是很尊重这位兄弟的意见。 “艾伊尔人必须有一个目标。”姜钝点着头说道,“现在的我们毫无用处,而我们也没有承诺过不会进行战争。我们已经等待了这么久,这足以表明我们的耐心和对我父亲的尊重了。” 众人的目光转向帕蒂拉。“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帕蒂拉说道。 一个接一个,帐篷中的人们在点着头。看样子,今天的会议轻易地结束了延续多年的等待。 “回你们的部族去,”罗讷姆站起身,“让族人做好准备。” 当人们纷纷道别时,帕蒂拉依然坐在原地。他们之中,有的面容严峻,有的兴奋难耐。17年没有战争,这对艾伊尔人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很快地,帐篷里就只剩下了帕蒂拉一个人。她静静望着眼前的地毯。战争。她感到心中的兴奋,但那种兴奋中还夹杂着阴郁。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让诸部族踏上了一条将要永远改变艾伊尔人的道路。 “帕蒂拉?”一个声音问道。 帕蒂拉转过身,看到罗讷姆站在帐篷门口。她的脸一红,急忙站了起来。虽然罗讷姆要比帕蒂拉年长十岁,但他的相貌非常英俊。当然,她绝不会放弃枪矛,但如果她…… “你看起来很忧虑。”罗讷姆说。 “我只是在思考。” “关于霄辰人?” “关于我的父亲。”她答道。 “啊,”罗讷姆点点头,“我记得他第一次来冷岩堡时,我的年龄还非常小。”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他是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人。”罗讷姆说。 “没有别的了?” 他摇摇头。“很抱歉,帕蒂拉,我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长。我的道路将我引向了别的地方,不过……我从我的父亲那里听说过一些事。” 帕蒂拉侧过了头。 罗讷姆转过身,望向帐篷外如茵的绿草。“我的父亲说兰德·亚瑟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位伟大的领袖,但他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艾伊尔人。我记得他说过,当卡亚肯在我们中间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像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就好像我们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罗讷姆摇摇头。“他为其他所有人都做了安排,却只留下艾伊尔人继续漂泊。” “有人说,我们应该返回三绝之地。”帕蒂拉说道。 “不,”罗讷姆说,“那样会毁掉我们。我们的父亲对于蒸汽马和龙管都一无所知,如果艾伊尔人返回荒漠,我们将再次与世隔绝,这个世界会将我们甩在后面,我们这个种族最终将彻底消失。” “但战争呢?”帕蒂拉问,“这么做对吗?” “我不知道。”罗讷姆轻声说,“我们是艾伊尔人,这是我们所知的一切。” 帕蒂拉点点头,内心安定了下来。 艾伊尔人将再次冲上战场,那里有伟大的荣誉在等待他们。 艾玲达眨眨眼。天空变暗了。 她感到精疲力竭。她的意志被耗竭,她的心被撕裂,仿佛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将她的力气排出体外。她坐在昏暗的玻璃立柱中间。她的……孩子们。她第一次来到鲁迪恩时,就已经见到过他们的面孔,但她从没见到过这样的情景,至少她已经不记得了。 “这是注定的命运吗?”她问,“我们能改变它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她的泪水已经流干。无论是谁,见到一个种族以这样的方式彻底毁灭,不,是彻底的堕落,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对那些人而言,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符合逻辑的,但每一步都让艾伊尔人走向自己的终结。 真的有人应该看到这种恐怖的景象吗?她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回到那片玻璃丛林中。她应该为这一切负责吗?正是她的子嗣毁灭了她的种族。 这与她第一次来到鲁迪恩,进入那些圆环时所看到的幻象并不一样。那些只是某种可能,而今天的景象则要真实许多。她几乎能确定,她刚刚经历的那一切绝不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她所见的事情都会发生。一步接着一步,荣誉将离开她的族人。一步接着一步,艾伊尔人将从高傲的种族变为挣扎求生的可怜虫。 这里一定还藏着更多信息,她愤怒地站起身,又迈出一步。什么都没发生。她一直走到玻璃丛林的边缘,然后怒不可遏地转回身。 “再让我看到一些。”她喊道,“让我看看是我做了什么,才造成了这一切!是我的子孙给我们带来了毁灭!我在这其中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再次走进玻璃立柱之间。 什么都没有,它们似乎已经死亡了。艾玲达伸出手,碰到一根立柱,但它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感觉,没有悸动,没有至上力的感觉。她闭上眼睛,努力从眼角挤出一滴泪水。那滴眼泪从她的面庞滑落,在她的脸上流下一道冰冷的湿痕。 “我能改变它吗?”她问道。 如果我不能,她想,我会因此而放弃尝试吗? 答案很简单,不会。她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她来到鲁迪恩,就是为了寻求知识。现在,她已经得到她所需要的,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期望。 她睁开眼睛,咬紧了牙。艾伊尔人担负着责任,艾伊尔人一直在战斗,艾伊尔人坚守着荣誉。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艾伊尔人的可怕未来,那么她作为一名智者,就有责任采取行动。她将拯救她的族人。 她走出玻璃丛林,拔腿狂奔。她要回去和智者们商谈此事。但首先,她需要离开三绝之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给自己一段思考的时间。 第五十章 选择敌人 伊兰焦急地坐在王座里,双手放在膝头,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隆隆声。今天,她有意选择在王座大厅,而不是级别略低的觐见厅,因为她需要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女王。 王座大厅恢宏的圆柱和华美的装饰能进一步加强她的气势。大厅两侧各有两列黄金立灯,明亮的灯光照耀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女王卫兵们穿着红白色军装,站在立灯前,抛光胸甲熠熠生辉。大理石圆柱中间铺着猩红色厚地毯,在地毯中心处用金线绣着安多狮子。在地毯的尽头,就是安坐于王座之上、头戴玫瑰王冠的伊兰。她身上的长裙装并没有采用现在王宫中流行的款式,而是依照传统风格剪裁,长裙装的袖子非常宽大,袖口处被设计成垂到她手心下的金丝花边。 这种设计风格也体现在她的胸衣上。高耸的衣领衬托出她的端庄和威严,但暴露的领口也显示出伊兰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伊兰·传坎至今尚未婚配,而她的母亲在其执政早期即与一名凯瑞安人联姻。人们也许会猜测,伊兰是否也会采取同样的措施,以巩固她在凯瑞安的统治。 又一阵隆隆声从远方传来。龙喷火时的声音对她来说已经愈来愈熟悉了,它们和雷电的声音不同,要比雷声低一些,也更有规律。 无论是在王宫中,还是在白塔,伊兰都曾经受过隐匿紧张情绪的训练。不管别人怎样认为,伊兰·传坎在有需要的时候完全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她一直将手按在膝盖上,强迫自己的舌头一动不动,表露出紧张要比发怒更加糟糕。 戴玲坐在王座旁边的一把椅子里。这名仪表庄重的女子并没有将金发束起,而是让它垂在肩头。她正专心地捧着一只刺绣箍,做着女红。戴玲说,在思想忙碌的时候,让双手做些事情,这样可以帮助她放松神经。伊兰的母亲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今天,她有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影响。 伊兰没办法让自己也享受如戴玲那样的放松方式,她需要显示出领袖的威严。不幸的是,“威严”通常意味着她只能挺直腰背,坐在王座里,目视前方,突显出自己的决断和自控能力。龙的射击演练已经结束了吗? 又一阵轰鸣。也许还没有。 她能听到王座大厅一旁的起居间里有轻微的谈话声。那些还留在凯姆林城中的大贵族都受到王室的邀请,要与女王见面,商谈驻扎在城外那些部队所造成的卫生问题。这次会议将在钟敲五点时进行,但大贵族们得到的邀请都暗示他们需要提前两个小时前来。 这种邀请的含义非常明显。伊兰将在今天采取重大行动,而那些早到的大贵族将有机会旁听伊兰的决断。在那间起居室里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充足的饮料和用小碟盛放的肉类与水果。现在那些人很可能正在猜测,伊兰到底打算向他们披露怎样的信息。 如果他们知道了她将要宣布的事情,又会有什么反应?伊兰将双手稳稳地放在膝头。戴玲还在继续她的女红,并因为绣错一针而轻轻咋舌。 经过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等待后,龙终于停止了吼叫。伊兰感觉到柏姬泰正朝王宫中走来。派柏姬泰去接待那些人,让伊兰能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今天的时间安排需要格外谨慎和精心。伊兰做了一次呼吸,让神经安定下来。好了,柏姬泰现在肯定已经进入王宫了。 伊兰向葛本将军点点头。该是带进囚犯的时候了。 一队女王卫兵在片刻之后走进来,押来了三个人。不住抽泣的亚瑞米拉虽然身陷囹圄,却依旧面容丰满。这名年长的女子也曾经是个美人,如果她能穿得更好一些,说不定还是风韵犹存。现在,她褐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仿佛她认为伊兰今天就会将她处决。 爱伦娜则要显得镇定许多。像另外两个人一样,她被剥去了华美的衣服,身上只穿着一件带补丁的长裙。但她洗净了面孔,并将一头金发束成一个整齐的发髻。伊兰并没有虐待她的囚犯,也给她们提供了足够的饮食。她们虽然是她的敌人,但并没有背叛安多。 爱伦娜看着伊兰,那张狐狸般的面孔上流露出思索和计算的模样。她是否知道她的丈夫把军队带去了哪里?那支军队仿佛是一把被藏起来的匕首,就抵在伊兰的脊背上。迄今为止,伊兰的斥候都没能找到它。光明啊!真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第三个人是娜埃安·阿劳恩,一名身材苗条、肤色白皙的女子。在俘虏生活中,她的黑发失去许多旧日的光彩。这个人似乎在伊兰将她俘虏前就已经垮掉了。她一直在躲着另外两个女人。 三名囚犯一直被带到王座高台下,然后被迫跪了下去。走廊里传来凯瑞安贵族的交谈声,他们刚刚看过龙的演练,现在只是碰巧听到了伊兰对于三名叛逆者的宣判。 “安多女王将向娜埃安·阿劳恩、爱伦娜·撒安德和亚瑞米拉·马恩宣告。”伊兰朗声说道。大厅外的议论声,无论是来自起居室中的安多贵族,还是走廊中的凯瑞安贵族,立时都安静了下来。 在王座下方的三个人里面,只有爱伦娜敢抬起头,瞥了一眼。伊兰用岩石般强硬的目光望下去,爱伦娜立刻红着脸又低下了头。戴玲已经将手中的女红放到一旁,正专注地观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安多女王已对你们三个人思考良久,”伊兰说道,“你们针对传坎所发动的错误战争让你们穷困潦倒,对于你们的赎金要求已经在你们的继承人和子嗣那里遭到拒绝。你们的家族已经抛弃了你们。” 她的声音在王座大厅中回荡。她脚下这三个女人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就给女王造成了一个难题。”伊兰说道,“你们的存在令我感到烦恼。也许其他君王会继续将你们关押在牢狱之中,但我不喜欢如此优柔寡断。你们只会消耗我的资源,让人们在暗中议论该如何解救你们。” 除了三名囚犯粗重的喘息声,大厅里一片寂静。 “因此,女王做出决定,”伊兰宣布道,“从即日起,撒安德、马恩和阿劳恩家族被剥夺封号和领地,她们的土地将归属于安多女王,以弥补她们所犯的罪行。” 爱伦娜惊呼一声,抬起了头。亚瑞米拉发出一阵呻吟,倒在绣着狮子图案的地毯上。娜埃安没有任何反应,她似乎已经完全麻木了。 起居室中立刻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这种惩罚比死刑更可怕。当贵族被处决时,他们至少还保留着自己的封号。从某种角度讲,处决一名贵族就是承认他是一个有实力的敌手,而他的封号和土地也将属于他的继承人,家族仍然会延续下去。 几乎没有女王会这么做出这样的判决。如果有人认为伊兰是在为她的王座掠取土地和财富,其他贵族就会联合起来反抗她。伊兰能猜到起居室中的人在说些什么。她的权力并不稳固,她的盟友,就算是那些在凯姆林遭到围攻前就已经支持她的人,当他们自己的家族可能遭受到同样的灭顶之灾时,也可能会对她产生怀疑。 最好立刻转到下一件事情上。伊兰打了个手势,女王卫兵将三名囚犯从地上拖起,引领她们走到大厅的一侧。就连她们之中胆子最大的爱伦娜似乎也已经被吓呆了。从本质上来讲,伊兰已经对她们宣判了死刑。因为无颜面对自己的家族,她们很快就会选择自杀。 柏姬泰知道今天的安排,她引领凯瑞安贵族们走进王座大厅。这些位阶高低不一的贵族被邀请来观看安多“用于抵抗暗影”的新式武器,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可能是博图姆·赛甘,也可能是罗斯特姆·埃斯南。 博图姆是一个矮个子男人,面貌还算英俊。但伊兰不喜欢凯瑞安人剃光前额,在上面敷粉的样子。他的腰带上插着一把大匕首——在女王面前佩剑是被禁止的。看样子,伊兰刚刚对三名囚犯的判决让他很感困扰。伊兰已经预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他的堂亲克拉瓦尔也被兰德下达了类似的判决,只是对克拉瓦尔的判决并未影响到整个赛甘家族。克拉瓦尔最终宁可悬梁自尽,也不愿面对这种羞耻。 她的死给博图姆带来晋升的机会。尽管他非常小心地没有推动公众反抗兰德的统治,但伊兰的臣僚们依然将他视为兰德在凯瑞安最大的潜在反抗者之一。 罗斯特姆·埃斯南是一个身材干瘦、沉默寡言的人。他一直将双手背在身后,似乎总是在从鼻尖上看人。像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样,他穿着凯瑞安风格的深褐色衣服,外衣上排列着代表其家族地位的彩色横纹。他是在兰德从凯瑞安消失后突然崛起的。虽然他的势力扩张速度很快,但他的部下并没有反抗兰德的举动。他也没有和兰德结盟,他所处的中间位置让他得到不少力量的支持。已经有人在暗中议论,说他有攫取太阳王座的打算。 除了这两个人以外,今天前来这里的其他凯瑞安人也都有着相当的实力。艾里尔·瑞亚丁并不是家族的家主,但自从她的兄长失踪,而且愈来愈显示出可能已经死亡的迹象后,她已经获得家族的实际控制权。瑞亚丁是一个强力家族。这名身材苗条的中年女子在凯瑞安人中算是高个子,她穿着带有彩色横纹的深蓝色长裙,裙摆被修饰成一连串的圆箍形状。她的家族在最近一段时期曾经控制过太阳王座,只是时间相对较短。她被认为是一股支持伊兰的力量。 奥斯林领主及领主夫人、索连德领主及领主夫人、哈玛拉什领主及领主夫人,以及玛瓦芬领主都聚集在这些大领主身后。他们全都是中等规模的家族,也全都因为某些原因,很可能会成为伊兰的绊脚石。这些人全都精心地打理过头发,或者在剃光的前额敷了粉。女人穿着宽大的长裙,男人穿着外衣和长裤,在他们的袖口上都缀着蕾丝。 “诸位阁下。”伊兰逐一叫出每一个家族的名字,“你们对刚刚的训练有何观感?” “相当壮观,陛下。”身材细瘦的罗斯特姆一边说,一边优雅地低下头。“那些武器非常……有趣。” 他显然是在努力想从伊兰的反应中查找一切有用的情报。伊兰非常感谢那些严格要求她学习贵族游戏的导师们。“我们知道,最后战争很快就要到来。”伊兰说道,“我认为,凯瑞安应该了解距离它最近,也是最强大的盟友的力量。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必须彼此扶持,共度时艰。” “确实,陛下。”罗斯特姆说道。 “陛下,”博图姆向前迈出一步,这个矮个子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我向您保证,看到安多的强大与安定,凯瑞安人都非常高兴。” 伊兰看了他一眼。他是在对她表示支持吗?不,看样子,他也是在挖掘情报。他想要知道,是否伊兰会宣布自己为太阳王座的主人。现在她的意图应该已经很明显了。派遣红手队前往那座城市,对于嗅觉敏感的凯瑞安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用意过于明显的动作。 “希望凯瑞安也能得到同样的稳定。”伊兰谨慎地说。 几名凯瑞安人在点头。毫无疑问,他们希望伊兰会将太阳王座交给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无论伊兰愿意以安多的力量支持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那个人都会立刻取得胜利。这样,伊兰也能够得到一位拥有国王身份的盟友。 其他人也许会奉行这个策略,但伊兰和他们的打算并不一样。太阳王座将是属于她的。 “登上王座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罗斯特姆说道,“历史上的众多事件都证明……这其中包含着巨大的风险。所以,很多人对此都会三思而行。” “确实,”伊兰说道,“我对凯瑞安人在最近数月之中的犹疑心态深感理解。”是时候了。伊兰深吸一口气。“你们已经见到了安多的力量,也许这更能让你们相信,现在有绝对的必要结交一位强大的盟友。实际上,安多王权刚刚获得了一些规模甚大的领地,我也不能对这些缺乏管理者的土地抱持视而不见的态度。”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另一个房间中微弱的议论声也停止了。他们听清楚她的话了吗?伊兰打算将安多的领地交予外国贵族? 伊兰隐藏住自己的微笑。而渐渐地,凯瑞安人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罗斯特姆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并以几乎无法被发现的微小动作向伊兰点了点头。 “凯瑞安和安多一直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伊兰继续说道,仿佛这是她刚刚产生的一个想法,“两国的领主会相互联姻,在我们之间构建许多血缘与友谊的纽带。我早该想到,几位凯瑞安领主的智慧将为我的王宫带来莫大的助力。也许我能从你们那里学习到如何管理我父亲的遗产。” 她的双眼看定了罗斯特姆。他在咬牙吗?他在凯瑞安的土地并不多,尽管现在他拥有很强的影响力,但他还没有稳固的根基。伊兰从刚刚那三名囚犯手中取得的土地位于安多境内最令人觊觎的一片肥沃地区。 这一点罗斯特姆也很清楚。如果她强行从凯瑞安人手中夺取太阳王座,凯瑞安的平民和贵族都反抗她。如果她的怀疑正确,罗斯特姆将在这场反抗中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 但如果她将安多的土地交给凯瑞安贵族呢?如果她在两个王宫之中建立起更多、更紧密的联系呢?如果她向这些凯瑞安人证明,她不会偷走他们的爵位,反而会赐予他们更加丰厚的奖赏呢?这是否能够证明,她并不打算偷窃凯瑞安贵族的土地,用以喂肥她的安多臣民?这能够安抚他们的忧虑吗? 罗斯特姆看着她的眼睛。“我看到了缔结盟约的伟大前景。” 博图姆也满怀期待地点着头。“我也是,相信具体的步骤将很快得到安排。”他们当然不会失去自己的土地。他们都在计划着从安多获得更多富饶的封地。 其他人都在交换着眼神。奥斯林女士和玛瓦芬领主抢先在众人之前,不约而同地提出愿意与伊兰结盟。 伊兰安定住自己焦急的心情,稳稳地坐在王座上。“我只会赐予你们一块领地。不过我相信,那片土地可以被分割成几份。”她也会给艾里尔一些土地,作为她支持者的奖赏和回报。现在,该实行整个计划的第二部分了。“撒安德女士。”伊兰向大厅的一角说道。 一身破衣的爱伦娜向前走来。 “安多王权并非绝无怜悯之心。”伊兰说,“安多不能原谅你所造成的痛苦和灾难,但其他地方并不会记得你的罪行。告诉我,如果女王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获得新的封地,你会接受吗?” “新的封地,陛下?”爱伦娜问,“您说的是哪里的土地?” “安多与凯瑞安的合并会产生很多机会。”伊兰说,“也许你已经听说安多王权与海丹的盟誓,以及在我国西部新兴的行省。这是一个充满机会的时代。如果我为你和你的丈夫在凯瑞安寻找一个地方,让你们能重建领地,你会接受吗?” “我……当然会考虑您的提议,陛下。”爱伦娜的眼里闪动着一丝希望。 伊兰转向凯瑞安领主们,“为了让这个计划成为现实,”她说道,“我需要同时得到为安多和凯瑞安代言的权力。你们认为,安排好这件事需要多长时间?” “请用那种特别的通道送我返回我的家乡,”罗斯特姆说道,“再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只需要半个小时,陛下。”博图姆瞥了罗斯特姆一眼。 “一个小时,”伊兰举起双手,“一定要准备周详。” 当这个小房间的门被关上后,柏姬泰说道:“好吧,以暗帝该死的左手的名义,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兰坐进软椅里。她的计划奏效了!或者,至少看起来一切顺利。宽大的软椅比硬邦邦的狮子王座舒服多了。戴玲坐到她的右侧。摩格丝坐在左边。 “刚才发生的一切,”摩格丝说道,“证明了我的女儿是多么聪明。” 伊兰感激地微笑着。柏姬泰则紧皱起双眉。伊兰能感觉到护法的困惑,她是这个房间里唯一对眼前的情况感到莫名其妙的人。而现在,她们必须等待一个小时,才能知道伊兰的计划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后果。 “好吧,”柏姬泰说,“你刚刚将安多的一片土地交给了凯瑞安贵族。” “这是一种贿赂。”戴玲说道。她似乎并不像摩格丝那样充满信心。“一个聪明的布局,陛下,但也非常危险。” “危险?”柏姬泰说,“该死的,能不能有人解释一下,为什么贿赂也会是聪明的?看样子,明白这个道理的并不止伊兰一个人。” “这不只是一份礼物。”摩格丝一边说,一边为房间的每一个人倒了茶。她的这个举动和她的身份实在是很不协调。伊兰从不记得自己曾见过母亲亲手倒茶。“阻挡伊兰得到凯瑞安的最大障碍,就是她会被视为一名征服者。” “没错,然后呢?”柏姬泰问。 “所以她在两个国家之间建立了联系。”戴玲说着,从摩格丝手中接过了一杯索马金黑茶,“通过把安多的土地赐予那些人,她也向他们表明,她不会忽略或压榨凯瑞安贵族。” “除此之外,”摩格丝说,“她也让自己的形象不至于显得太过特殊。如果她取得太阳王座,得到属于那个王座的土地,那么她就会变成唯一同时拥有两个国家土地的人。而现在,她只是众多这种人中的一个。” “但这也很危险。”戴玲重复着,“罗斯特姆不会因为这份贿赂就放弃王位。” “他不会吗?”柏姬泰依旧皱着眉头,“但……” “她是对的。”伊兰吮着茶,“他会服从我,是因为看到我让他有机会同时获得两个王座。”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 许久之后,柏姬泰骂了一句:“该死的。” 戴玲点点头。“你树立了有可能压倒你的敌人,伊兰。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罗斯特姆和博图姆将有很大的机会同时在两个国家中兴风作浪。” “这也是我要利用他们的地方。”伊兰说,“既然多布兰已经奉兰德的命令离开了凯瑞安,而且至今不知身在何方,他们就是现在凯瑞安两个最强大的贵族。如果他们能够积极地支持我成为两国的共主,我们就会有胜算。” “他们会支持你,只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能够同时夺取两个王座的机会!”戴玲说。 “能够自己选择敌人总好过对情况一无所知。”伊兰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实际上是限制住了我的竞争对手。他们看到了那些龙,这让他们感到羡慕。然后我让他们不但有机会获得那些武器,还能够让他们的财富倍增。最重要的一点,我在他们的心里栽下种子,让他们认为自己有一天也许能够成为国王。” “所以他们会试图杀死你。”柏姬泰不带表情地说。 “也许。”伊兰说道,“或者,也许他们会试图破坏我的统治。但他们的努力在许多年内都不会见到成效,我猜,这段时间至少会是十年。现在发动攻击只会让他们的国家再度濒临分裂的危险。不,他们首先会培植自己的势力,享受获得的财富。只有当他们认为万事俱备,我也放松警戒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幸运的是,他们有两个人,这就能让我引导他们彼此对抗。至少,我们暂时获得了两个坚定的盟友。他们都希望我对太阳王座的竞标能够成功。到那时,他们会亲手把王冠捧给我。” “那些囚犯呢?”戴玲问,“爱伦娜和另外两个人呢?你真的要重新封给她们土地?” “是的,”伊兰说,“我对她们的处置已经非常仁慈了。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她们会向安多王室还清债务,然后去凯瑞安重新开始。让安多贵族在凯瑞安取得土地是一件好事。虽然我也许只能将我在凯瑞安的领地划给她们。” “你会给自己安插很多敌人。”柏姬泰摇了摇头。 “向来如此。”伊兰说,“但我很幸运,因为有你在照看我,不是吗?” 她向自己的护法微笑着。但她知道,柏姬泰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这实在是很漫长的一小时。 第五十一章 一个测试 明握住这把水晶剑,颈后的毛发不由自主地直竖起来。凯兰铎。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听说过关于这件武器的种种传说。正是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让她知道了遥远的提尔和那里的非剑之剑。现在,这把剑就握在她的手中。 它比明预想中的要轻,水晶剑刃在灯光的映照下幻化出各种光彩。即使明一动不动,在剑身里面流动的光芒也让她几乎无法直视。这块水晶的表面摸上去光滑而温暖,仿佛这是一把拥有生命的剑。 兰德站在她面前,俯视着这件武器。他们正在提尔之岩,他们的房间里,和他们同在一个房间里的还有凯苏安、那瑞玛、梅瑞丝、耐伊夫和两名枪姬众。 兰德伸出手,触摸到这件武器。明向他瞥了一眼,一片幻影出现在他的头顶。一把光芒四射的宝剑,是凯兰铎,它正被握在一只黑色的手中。明吸了一口冷气。 “你看见了什么?”兰德轻声问。 “凯兰铎,被握在一只手里,那只手仿佛是黑玛瑙雕成的。”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摇摇头。 “我们应该继续把它藏好。”凯苏安说。她今天穿了一件褐色和绿色的长裙,这种土地的颜色在她黄金发饰的映衬下,也仿佛鲜亮了不少。她将双臂抱在胸前,脊背挺得笔直。“现在把这件东西拿出来实在是太过莽撞了,孩子。” “我会考虑你的意见。”兰德说道。他从明手中拿过那件超法器,将它收回到背后的剑鞘里。并且,他又将那把剑鞘上绘着金红色龙纹的古剑佩在肋侧。他曾经说过,这把剑对他而言就如同一种标志,它体现了他的过去,而凯兰铎从某种角度上,代表着他的未来。 “兰德,”明拉住他的手臂,“我的研究……记住,凯兰铎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个我们没发现的瑕疵。刚才我看到的东西更进一步印证了我对你说过的话。我很担心,敌人会利用它来对付你。” “我也有这种怀疑。”兰德说,“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曾被敌人利用来对付我。那瑞玛,请替我打开一个通道,我们已经让边境国人等得够久了。” 殉道使点点头,他头发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兰德转向耐伊夫。“耐伊夫,黑塔还没有信息?” “没有,大人。”那名高大的殉道使答道。 “我一直都没办法用神行术到达那里。”兰德说,“这意味着那里出现了很大的麻烦,比我一直担心的还要糟糕。使用这种编织,它能改变你的外表。先用神行术,到一个骑马一天可以到达黑塔的地方,然后再赶往那里。记住,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看看你在那里能有什么发现。如果可以,就帮助解决那里的问题。如果找到洛根和那些忠于他的人,就带一句话给他。” “要告诉他什么,陛下?” 兰德望向远方。“告诉他们,我错了。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武器,我们是人。也许这样能有些用。一定要小心,这次行动可能非常危险。及时带信息回来。我需要纠正那里的问题,但我很可能会在那里落入一个极其危险的陷阱。迄今为止,我也许还没遭遇过那样的危险。问题……有太多问题需要纠正了,而我却只有一个人。暂时代替我到那里去,耐伊夫,我需要情报。” “我……是的,大人。”耐伊夫显得有些困惑,但他顺从地离开了房间。 兰德深吸一口气,揉搓着断掉的左臂。“我们走吧。” “你确定不要带上更多人?”明问道。 “是的,”兰德说,“凯苏安,做好施展神行术的准备。如果有必要,就带我们离开那里。” “我们要进入法麦丁,孩子。”凯苏安说,“你肯定没忘记,我们在那里是无法碰触真源的。” 兰德微微一笑。“你已经在头上佩戴了全副的多能网络,其中就包括一个井。我相信,那口井一定是满的,那应该足以打开一个通道了。” 凯苏安的脸上没了表情。“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多能网络。” “两仪师凯苏安,”兰德轻声说道,“你的网络中有几样东西我并不认识,我怀疑那是在大崩毁时被创造出来的。但我参与过最初的多能网络的设计,而且我还佩戴过它男性版本的原始样品。”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 “嗯,孩子,”凯苏安终于开了口,“你……” “你打算放弃这个昵称吗,两仪师凯苏安?”兰德问道,“我已经不再介意你管我叫‘孩子’。不过这听起来的确有些奇怪。到我在传说纪元中死去的那一天,我已经有四百岁了。我怀疑你至少要比我年轻几十岁。我对你表示尊敬,也许你也应该向我还以敬意。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称我为两仪师兰德。据我所知,我是现今世上唯一还活着、并且从未投向暗影的正式男性两仪师。” 凯苏安的脸色明显变白了。 兰德的微笑变得更加和善。“你希望能够与转生真龙共舞一曲,而我已经成为我必须变成的那个人,你应该感到安慰。即使你的敌人是弃光魔使,在你的战友中也还有着一个像他们一样古老的家伙。”他的目光从凯苏安面前移开,再次投向远方。“只希望漫长的寿命真的能造就伟大的智慧,但这也许就像指望暗帝能束手就擒一样不切实际。” 他揽住明的手臂,两个人一同走过那瑞玛打开的通道。在通道的另一侧,一小队枪姬众正等在一片林中空地上,守卫着一队马匹。明上了马,心中回味着凯苏安的缄默。她能够理解这名两仪师的感受。当兰德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明的心中也充满了她所不愿承认的困扰。 他们走出了那一小片树林,向法麦丁前进。那座令人印象深刻的城市位于一片大湖的湖心岛上,一支高举着千百面旗帜的大军就驻扎在那座湖的周围。 “要知道,这里一直都是一座重要的城市。”兰德在明身边说道。他的眼睛依旧只望着远方。“和这座历史久远的城市相比,笼罩它的这一重结界就显得年轻许多。亚伦德沙、亚伦玛多、法麦丁。亚伦德沙一直是扎在我肋侧的一根刺。这块印卡斯塔的飞地上,聚集了那些害怕进步、害怕奇迹的人,结果证明,他们的确有理由害怕,真希望我那时能听吉尔葛姆的话……” “兰德?”明轻声问道。 明的声音让兰德脱离了沉思。“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已经活了四个世纪?” “我想,我几乎活了四个半世纪……我有没有加上我在这个纪元中经历过的时间?”他看着她,“你在担心,对不对?你担心我已经不再是我,那个你认识的男人,那个愚蠢的牧羊人?” “你已经把过去的一切都收进了你的头脑里?” “只是记忆。”兰德说。 “但你同样也是他,你说话的口气就如同你才是那个想要封印暗帝牢狱的裂隙的人,就好像你对弃光魔使们都很熟识。” 兰德骑在马上,沉默了一段时间。“我想,我的确是他。但明,你没有明白的是:我现在也许是他,但他也一直都是我。我一直都是他,并不会只因为我恢复了记忆,就会发生改变。我一直都是同一个人,我就是我,一直都是我。” “路斯·瑟林疯了。” “到最后,是的。”兰德说,“他犯了错误。是我犯了错误,我变得傲慢,不顾一切。但这一次,我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 兰德微笑着,“这一次,我得到了更好的养育。” 明发现自己也在微笑。 “你知道我,明,我向你保证,现在和几个月以前相比,我觉得我更像是我自己。或者可以说,和我还是路斯·瑟林的时候相比,我觉得我更像是自己了。这都是因为谭姆,因为我周围的人们:你、佩林、奈妮薇、麦特、艾玲达、伊兰、沐瑞。他曾经竭尽全力想要打垮我。我想,如果我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人,他也许就成功了。” 他们走过法麦丁周边的草原。像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绿草都已经枯死,只留下一片黄褐色。这种情况已经愈来愈严重了。 就当大地已经进入了休眠吧,明对自己说。大地并没有死亡,它只是在等待着寒冬过去,一个充满风暴和战争的冬天。 身后的那瑞玛轻声吸了一口冷气。明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名殉道使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很显然,他们走进了法麦丁的结界。兰德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现在他导引的时候似乎已经不再会产生那种恶心的感觉了,这让明感到了极大的安慰。还是他只不过完美地掩饰了那种痛苦? 明将思绪转回这次的任务上来。边境国军队从未解释过他们为什么会不顾传统和现实的迫切需要,执意要来南方寻找兰德。而现在北方的战场已经陷入极度的危机之中。兰德在马兰登的战斗拯救了那座濒临毁灭的城市。但如果这样的攻击在边境国各处同时发生…… 二十名士兵高举着尖锋后面系着血红色细长小旗的骑枪,在远离军营的地方拦住了兰德一行人。兰德停下来,等待他们靠近。 “兰德·亚瑟。”一名士兵高声说道,“我们是边境联合军的代表,我们将担负护送你的任务。” 兰德点点头。他的队伍在这些士兵的护卫下继续向前。 “他们并没有称你为真龙大人。”明悄声对兰德说道。兰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边境国人依旧不相信他是转生真龙。 “不要在这里显得过于高傲,兰德·亚瑟。”凯苏安催马来到兰德身边。“但也不要对他们显得过于谦卑,大多数边境国人都尊重有力量的人。” 现在,凯苏安已经在直呼兰德的名字,而不再叫他“孩子”了。明微微一笑。这应该被看作是一个胜利。 “我会准备好神行术,”凯苏安继续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但通道会非常小。井中的至上力让我只能编织出一个可以匍匐通过的通道。我们不应该需要用到它。这些人会为你而战,他们会希望为你而战,只有彻底的傻瓜才会阻止他们这么做。” “情况不会这么简单,两仪师凯苏安。”兰德也压低了声音,“有某种力量驱使他们来到南方。这是一场挑战,我还没想好该怎样应对它,但很感谢你的建议。” 凯苏安点点头。明终于看到一队人马等在军营前面,他们身后排列着数千名士兵。罗圈腿的沙戴亚人、将头发剃得只剩一个顶髻的夏纳人、背后束着两把剑的艾拉非人和留着尖梢胡须的坎多人。 率领这队军马的一排人站在最前面,并没有骑马。他们一共是两男两女,全都衣着华美。在他们身边各跟随着一两名女子,她们显然都是两仪师。 “最前面是艾森勒女王,”凯苏安悄声说道,“她是一个作风严厉的人,但很公正。她以多次干涉南方诸国的事务而闻名。我猜测,其他人会推举她作为今天会谈的主导者。她旁边那个英俊的男人是培塔·奈齐曼,艾拉非国王。” “英俊?”明审视着那个秃头年迈的艾拉非人,“他?” “这要看每个人的眼光,孩子。”凯苏安从容地说道,“他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而更让他出名的还是他的剑。在他旁边的是夏纳国王艾沙·拓齐塔。” “他为什么那样哀伤。”兰德轻声问,“他失去了什么人?” 明皱了皱眉。艾沙在她眼里并没有显得很哀伤,也许是有些严肃。 “他是边境国人。”凯苏安说,“他一辈子都在与兽魔人作战。我怀疑,他已经失去许多心爱的人。他的妻子在几年前去世了。据说,他有着一个诗人的灵魂,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强悍果敢的人。如果你能够赢得他的尊敬,那么你就有了很大的收获。” “那么,最后那个人是泰诺比了。”兰德揉搓着下巴,“我还是希望巴歇尔能陪我一起来。”巴歇尔说过,他的出现也许会激起泰诺比的怒火。兰德听从了他的劝告。 “泰诺比。”凯苏安说,“就是一团野火,年轻、粗鲁、不计后果,不要陷入和她的争吵。” 兰德点点头,“明?” “泰诺比的头顶上悬着一支长矛。”明说,“该死的,她还被光明笼罩着。艾森勒很快就会结婚了,我看到白鸽在她的头顶飞翔。今天,她打算做些危险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另外两个人的头上有各种剑、盾和羽箭,他们两人很快就要开始战斗了。” “在最后战争中吗?”兰德问。 “我不知道。”明答道,“也许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边境国人的卫队引领他们来到那四位君主面前。兰德下了马,拍拍泰戴沙的脖子,那匹马打了个响鼻。明和那瑞玛也要下马,但兰德抬手阻止了他们。 “该死的蠢货。”凯苏安在明身边嘟囔着。她的声音非常低,只有明才能听见。“他要我为他准备好退路,却想要丢下我们?” “他的意思很可能是你要把我救出去。”明低声说,“我了解他,比起他自己,他更担心我。”然后她停了一下,也说了一句,“该死的蠢货。” 凯苏安瞥了她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才转回头去看着兰德。 兰德已经走到四名国王的面前,将两只手臂从身侧抬起,仿佛是在问:“你们想让我怎么样?” 就像凯苏安猜测的那样,艾森勒是这次会谈的主导者。她是一名身材丰满的女子,一头深褐色的长发被束在脑后。她向兰德迎了上来,一个男人跟随在她身边,臂弯里捧着一把带鞘的剑,剑柄正指向艾森勒。 枪姬众们以轻盈的步伐紧随兰德左右。像往常一样,她们认为兰德只是命令别人留在后面,并不包括她们。 艾森勒抬起手掌,用力抽在兰德脸上。 那瑞玛骂了一声。枪姬众们立刻戴起面纱,抽出短矛。明催马向前,冲过了边境国卫队的行列。 “停下!”兰德高举起手,大声说道。他转回身,看着枪姬众。 明勒住了坐骑,拍拍马的脖子。她的确有些莽撞了。枪姬众不情愿地向后退去,而凯苏安则趁这个机会催马走到明的身边。 兰德再次转向艾森勒,一边揉搓着脸颊。“我希望这是坎多人向客人问候的传统,殿下。” 艾森勒挑起一道眼眉,然后向一旁挥挥手。夏纳的艾沙王也来到兰德面前,挥手打在兰德的嘴上,凶猛的打击让兰德踉跄了一下。 兰德站稳身子,再次挥手示意枪姬众镇定。他看着艾沙的眼睛,一道鲜血流过他的下巴。那名夏纳人审视着兰德,片刻之后,他点点头,向后退去。 下一个是泰诺比,她用自己的左手打了兰德。强有力的抽击带着一记清晰的脆响。明感觉到兰德的一阵疼痛,泰诺比在打过之后又甩了甩手。 培塔王是最后一个。这名上了年纪、头发几乎掉光的艾拉非人背着手走上来,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在兰德面前站定,伸手抹去兰德脸上的鲜血,又一拳打在兰德脸上,让兰德跪了下去,一片血沫从他的口中喷出。 明再也看不下去了。“兰德!”她高喊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向兰德,扶稳他的身子,然后瞪着那些国王。“你们怎么敢这样!他来见你们,只是为了和平。” “和平?”培塔说道,“不,女孩,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和平。他已经让恐怖、混乱和毁灭吞没了这片土地。” “正如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凯苏安也走了过来,“你们将一整个纪元的重担都压在他的肩头。你们不能雇一个人为你们修造新屋,又责备他推倒了你们的旧墙。” “你这么说就等于承认了他是转生真龙。”泰诺比一边说,一边抱起手臂,“我们……” 这时,兰德已经在明的扶持下重新站了起来。他小心地将凯兰铎从背后的剑鞘内抽出,水晶剑刃摩擦着剑鞘,发出一声清啸。他将那把剑举到面前。“你要否认这个吗,泰诺比女王,北地之盾,妖境之剑,卡扎笛家族家主?你仍然要指控拿着这把剑的我是伪龙吗?” 这让泰诺比无话可说。在她身边,艾沙点了点头。在他们身后,一排排士兵高举着长矛、骑枪和盾牌,在静默中看着这一幕。仿佛是在向兰德致敬,或者是准备向他发动进攻。明抬起头。从这里,她依稀能看到聚集在法麦丁城墙上的人们也都在关注着这里。 “我们继续吧。”艾沙问道,“艾森勒?” “好的,”艾森勒说道,“我必须说,兰德·亚瑟,即使你被证明是转生真龙,你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回答。” “你可以剥掉我的皮,作为你的战利品,艾森勒。”兰德轻声说着,将凯兰铎收回鞘内,“但必须等到暗帝和我交过手之后。” “兰德·亚瑟。”培塔说,“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而你的回答将决定今天最终的结局。” “什么问题?”凯苏安问。 “凯苏安,请不要这样。”兰德抬起手说道,“培塔殿下,我已经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转生真龙,这个问题还有必要吗?” “至关重要,亚瑟殿下。”培塔答道,“正是这个问题让我们来到了这里。尽管我的盟友们一开始可能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我一直相信你就是转生真龙,而这一点只会让我的问题变得更加重要。” 明皱起眉。那名年长的军人伸手按住了剑柄,仿佛随时都可能拔剑的样子。枪姬众们都提高了警戒。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培塔仍然站在兰德面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培塔在眨眼间就能挥出剑刃,砍开兰德的脖子,培塔选择这个位置的目的就是为了发动突袭。 兰德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这位国王。“说出你的问题吧。” “特琳妲·提拉索是怎么死的?” “谁?”明问道。她的目光转向凯苏安。那位两仪师只是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兰德问。 “回答问题。”艾沙手按剑柄,全身紧绷。在他们周围,一排排士兵似乎也都做好了准备。 “她是一名文官。”兰德说,“在传说纪元,狄芒德找到了我,那时候他已经建立了81个……她死在那场战斗中。从天上落下的闪电……她的血洒在我的手上……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艾森勒看着艾沙,然后目光又转向泰诺比,最终落在培塔身上。培塔点点头,闭起眼睛,宽慰地长叹了一口气,松开按住剑柄的手。 “兰德·亚瑟。”艾森勒说,“转生真龙,你是否愿意坐下来,和我们谈一谈?我们会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个所谓的预言?”凯苏安问。 “它需要被严格保密。”培塔王说道。他们全坐在边境国军营中一顶大帐篷里的软垫上。被这么多意图不明的军队包围,凯苏安多少有些心神不宁,但那个愚蠢的男孩(不管他已经活了多少年,他依旧还是个蠢男孩)看起来非常平静。 13名两仪师正等在帐篷外,帐篷里已经容纳不下她们了。13个人。兰德·亚瑟甚至没对她们眨一下眼睛。这是怎样一个能导引的男人,在13名两仪师的环伺之中,竟然连一滴汗都不出? 他已经变了,凯苏安对自己说。你必须接受这一点。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再需要她了。像他这样的男人总是过分自信,只要取得一点胜利,就会被自己的脚绊倒,让自己陷入困境。 但……的确,凯苏安为这个男人感到骄傲,虽然她很不愿承认,但她对他的看法多少已经有了一点改变。 “这是和我属于同一家族的两仪师流传下来的预言。”培塔继续说道。这个方脸男人从一只小杯里吮了一口茶。“我的祖先里欧·迈耶什是唯一被告知这段预言的人。他命令他的后代要对此保密,只能由上一任国王告诉自己的后继者。” “请把它告诉我。”兰德说。 “我在你之前已经见到了他!”培塔开始背诵,“正是他,那个活过诸多人世的人,那个带来死亡的人,那个令山岳崛起的人。他将打破他必须打破的,但首先,他将站立于我们的王者之前。你要让他流血!测试他的宽容。让他说话!死者如何遇害?特琳妲·提拉索被他亲手杀害。黑暗在那一天随光明而来。你必须质问他,你必须知道你的命运。如果他不能回答……”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消失了。 “怎么了?”明问道。 “如果他不能回答,”培塔继续说道,“那么你们必将失败。你们必须立刻终结他,让最终的时代得以爆发。只有这样,光明才有可能不被本应守护他的人吞噬。我见到了他,我为此而哭泣。” “那么,你们是来杀他的。”凯苏安说。 “来测试他。”泰诺比说,“至少在培塔告诉我们这段预言时,我们做出了这个决定。” “你们不知道,刚才你们有多么接近毁灭。”兰德轻声说道,“如果我来见你们的时间更早一点,我就会用烈火来回应你们的殴打了。” “在这里的结界之中?”泰诺比轻蔑地哼了一声。 “结界会挡住至上力,”兰德悄声说道,“它只能挡住至上力。”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凯苏安思考着,皱起眉头。 “我们很清楚这么做的风险,”艾森勒骄傲地说,“所以我要求由我第一个打你。我们的军队已经得到命令,如果我们死了,他们会立刻发动攻击。” “我的家族对这段预言进行了无数的分析,”培塔说,“这其中的意思似乎非常明显。我们的任务就是测试转生真龙,看看他是否值得信任,能够开始最后战争。” “就在一个月前,”兰德说,“我还无法记得要给你的答案。这是一场愚蠢的赌博,如果你杀了我,那么一切就都完结了。” “的确是一场赌博。”培塔平静地说,“也许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你。” “不,”兰德说,“这个预言和其他的预言一样,只是在表明会发生什么事,但并非要告诉你该怎么做。” “我不这样看,兰德·亚瑟。”培塔说,“其他人都同意我的看法。” “我要说一句,”艾森勒说,“我来到南方最初并非是为了这个预言。我的目的是让这个世界恢复一些秩序,然后……”她的面色严峻起来。 “然后什么?”凯苏安终于喝了一口茶。茶的味道不错,就像这些日子以来,兰德身边的一切食物一样。 “是因为风暴。”泰诺比说,“大雪困住了我们。然后,我们发现想要找到你实在很困难。你一直在用神行术改变自己的位置。你能把这种异能传授给我们的两仪师吗?” “我会让你们的两仪师有机会学习这种异能,但你们也要给我一个承诺。”兰德说,“你们要向我立誓效忠,我需要你们。” “我们是一国之君,”泰诺比厉声说道,“我可不会像我的舅舅那样一见到你就向你低头。另外,我们必须谈谈我舅舅的事情。” “我们的誓言只能为我们保护的国土而立。”艾沙说。 “这件事你们尽可自行决定。”兰德说着,站起了身。“我曾经向你们下过一次最后通牒,那一次,我的措辞非常糟糕,对此我很后悔。但我提醒你们,只有通过我,你们才能参加最后战争,没有我,你们就只能留在这里,和你们发誓要保护的国土相距几百里。”他向他们每一个人点点头,然后扶明站了起来。“明天,我会与各国的君主会面。然后,我就会去煞妖谷,打破暗帝牢狱残存的封印。再见,祝你们好运。” 凯苏安没有站起来,而是依旧安稳地喝着茶水。那四个人似乎都被吓呆了。这个男孩现在已经能娴熟地在谈判中给对手造成心理冲击了。 “等等!”培塔终于匆忙地站起身,“你要做什么?” 兰德转回头。“我要打碎封印,培塔殿下。就像你的预言中所说的那样,我要‘打破他必须打破的’。你们不能阻止我。正是这段预言进一步证明了我必将采取的行动。早些时候,我保护了马兰登免遭毁灭,泰诺比。它的城墙已经倒塌,你留在那里的军队所剩无几。在其他国家的帮助下,我勉强拯救了它。你们的国家需要你们,所以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向我发誓,或者坐在这里袖手旁观,让其他人代替你们去拼杀、流血。” 凯苏安品着茶水。这就有些太过分了。 “你们还有时间讨论我的提议。”兰德说,“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小时。但在你们开始讨论之前,能否帮我找一个人?在你们的军队中,有一个叫修林的人,我很希望能向他表达我的歉意。” 他们还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凯苏安站起身,和帐篷外的姐妹们谈了几句。她认识她们之中的几个人,但也有一些人素未谋面。她并不担心边境国人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亚瑟已经得到了他们,他的旗帜下又增添了一支军队。实际上,凯苏安并没料到他能做出这样的成绩。 再过一天,一切就都要开始了。光明啊,她真心希望他们都能做好准备。 第五十二章 靴子 伊兰骑在耀光的背上。这匹母马是王室马厩里第一流的良驹,它拥有纯正的沙戴亚血统,白色的鬃毛和体毛光彩耀人。为它佩戴的马鞍上绣着细细的红色和金色丝线,是那种只有在阅兵场上才会使用的最华丽的鞍鞯。 柏姬泰骑着腾跃,一匹高大的暗褐色骟马,也是王室马厩中跑得最快的一匹马。这两匹马都是伊兰的这位护法挑选的,她一定做好了策马狂奔的打算。 柏姬泰身上带着一枚伊兰复制的狐狸头徽章,不过伊兰已经改变了复制品的外形,把它们做成一个轻薄的圆形银碟,上面嵌着一朵玫瑰。伊兰的口袋里有另一枚用布包住的复制品。 今天早晨,她又尝试制作一枚这样的复制品,但它熔化了,还差点点燃了伊兰的裙子。没有那枚狐狸头徽章的原件可以研究,继续进行复制已经变得非常困难。她梦想着能够用这种徽章装备她的全部近卫,但这种梦想已经显得愈来愈遥不可及,除非她能说服麦特再把那枚徽章交给她进行研究。 她的骑兵卫队环绕着她和柏姬泰,排列在女王广场上。她只带来一支百人的卫队,包括75名女王卫兵和紧随在她周身的25名女卫士。这只是一支规模很小的部队,但她甚至连这样一支队伍都不愿意带。她不能被视为一名征服者。 “我不喜欢这样。”柏姬泰说。 “最近你什么都不喜欢。”伊兰说,“我发誓,你已经变得愈来愈神经质了。” “这是因为你正在变成一头莽撞的蛮牛。” “哦,别扯了,这可不是我干过的最莽撞的事。” “你只是给自己设定了一个非常低的标准,伊兰。” “放心,不会有事的。”伊兰说着,向南方瞥了一眼。 “为什么你一直要盯着那个方向?” “兰德,”伊兰说道。她再次感觉到约缚传来的温暖,从她脑海中的那一团情绪里面一波波散发出来。“他已经为某件事做好了准备,他感觉到了麻烦,但同时又有着平静与安宁。”光明啊,那个人真是令人困惑。 如果原先的时间安排不变,那么再过一天,他们就要见面了。艾雯是对的,打破封印肯定是愚蠢的,兰德会明白道理的。 亚莱丝催马来到她身边,她的身后还跟随着另外三名家人。萨拉希娅是一名身材丰满的女子,梳着祖母风格的发髻;皮肤黝黑的珂玛将黑色长发结成三根长辫子;神情拘谨的纳希艾有一张年轻的面孔,身穿一件非常宽松的长裙。 她们四人在伊兰身边站定。在这四人之中只有两人有力量施展神行术。许多家人的力量都与两仪师相差甚远,但考虑到伊兰现在不稳定的导引能力,这应该已经足够了。 “你们能采取什么措施,阻止弓箭手暗中偷袭她吗?”柏姬泰问亚莱丝。“有没有这样的编织?” 亚莱丝侧头想了一下。“我知道有一个编织也许能有些用,但我从来没尝试过。” 另一名家人在她们前方打开了神行术信道,信道对面是凯瑞安城外一片荒凉的褐色草地。一支规模超过她们许多倍的军队正等在那里,那些士兵都披挂着凯瑞安风格的胸甲和钟形头盔。他们的军官所穿服饰的颜色都代表了各自的家族,并且在背后插着马标,很容易识别。 身材高瘦、面孔窄长的罗斯特姆骑在马上,位于他部队的最前列,他披着装饰猩红色条纹的深绿铠甲。博图姆的队伍在另一侧。看起来,他们两个人的队伍规模相当,各是五千人,另外四个家族的队伍则要小一些。 “如果他们想要俘虏你,”柏姬泰严肃地说,“你就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我不可能躲在我的宫殿里,只派一支军队来接收凯瑞安。要得到太阳王座,就必须冒险。否则我只能得到凯瑞安人的叛乱和对安多王权的伤害。”她瞥了自己的护法一眼。“我现在是女王了,柏姬泰,你不可能让我一直远离危险,正如同你不能让一名士兵不上战场。” 柏姬泰点点头。“不要离我和葛本太远。” 葛本来到伊兰的另一边,骑着一匹高大的斑纹骟马。伊兰被他和柏姬泰夹在中间。他们的坐骑也要比她的更高大。有他们的阻隔,刺客很难伤害到伊兰。 大概伊兰以后的人生都要这样度过了。伊兰催动耀光,她的队伍开始走过通道,踏上凯瑞安的土地。等候她的贵族们都在马背上向她鞠躬行礼,他们的动作要比在王座大厅时更显恭谨谦卑。好戏就要上场了。 凯瑞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城墙上还留有与沙度艾伊尔作战时被战火烧黑的痕迹。当通道在她们背后关闭时,伊兰立刻感觉到柏姬泰的紧张。伊兰周围的家人都拥抱了真源。亚莱丝做出了一个伊兰不熟悉的编织,并把它放在女王卫兵们组成的环形数组周围。伊兰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出现一股微弱但速度很快的旋风。 柏姬泰的焦虑仿佛能够传染。伊兰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缰绳。凯瑞安的空气比安多更加干燥,略带着一股尘土的气息。天空中覆盖着厚重的乌云。 凯瑞安部队很快就包围她身边这些穿着红白两色军装的安多骑士。大部分凯瑞安士兵都是步兵,但其中也有一些重骑兵。他们的战马也披着闪亮的甲片,士兵手中的骑枪尖锋直指天空。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保护着伊兰,或者也可以说俘虏了她。 罗斯特姆催赶他的枣红牡马靠近伊兰卫队的前列。葛本向伊兰望了一眼。伊兰点点头,她的将军便命令卫队为罗斯特姆让开道路。 “现在凯瑞安城中的气氛相当紧张,陛下。”罗斯特姆说道。柏姬泰仍然小心地让自己的坐骑挡在罗斯特姆和伊兰中间。“关于您的继位,人群之中流传着一些……不好的谣言。” 这些谣言也许正是你编造的。伊兰想,在你还没有决心要支持我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反抗你的军队吧?” “我希望他们不会。”他从森绿色的扁头盔下面看了伊兰一眼。他穿着一件黑色外衣,下摆一直垂到膝头,彩色横纹从他的胸前一路延伸下去,显示着他的家族地位。这根本是一身在舞会上穿的衣服,但从这样的穿着也能看出他的自信。他的部队并没有控制住凯瑞安全城,而他显然想借助护送新女王的机会,在凯瑞安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力。“我们应该不会遇到武装抵抗,但我只想事先给您一个警告。” 罗斯特姆尊敬地向伊兰一点头。他很清楚伊兰在操纵他,但他接受了这种操纵。在随后许多年里,伊兰必须谨慎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简而言之,凯瑞安是一座盒子一样的城市,到处都充满了直角、棱线和平直的塔楼。虽然它的一些建筑也相当美观,但完全无法与凯姆林和塔瓦隆相比。他们直接穿过北城门,澳关雅河从他们的右首奔流而过。 人群已经在城中等待新女王的到来。罗斯特姆等人的工作做得非常到位,到处都是欢呼声,也许带头欢呼的都是精心部署在人群关键位置上的仆从们。当伊兰走进这座城市时,欢呼声立刻变得更加热烈。这让伊兰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自己需要面对充满敌意的目光。是的,的确有人不喜欢她,人群中甚至偶尔会有人向她扔来一些垃圾,她还看到了不止一个人的脸上带着冷笑,但大多数人则都显得非常高兴。 当伊兰策马走过宽阔的街道,看着路边一幢幢凯瑞安风格的方形房屋时,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些人其实正期盼着她的到来。他们一直在谈论她,传播各种关于她的故事。根据诺瑞先生的报告,这些故事里有不少带着敌意。但现在看来,充塞在凯瑞安人心中的也许不是敌意,而是担忧。凯瑞安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君主了。他们的国王至今仍然死因不明,而真龙大人似乎也抛弃了他们。 伊兰的信心开始增长。凯瑞安是一座受伤的城市,被烧毁的首门街区还暴露在城外,一直没能得到清理。铺在路面上的卵石都已经被撬起,在守卫城市的战争中从城墙上被抛了下去。这座城市还没有从艾伊尔战争中恢复过来。未完工的无极塔同时显示出优美匀称的形体设计和令人哀伤的残缺外表,它们清晰地显示出这座城市的破败与创伤。 该死的贵族游戏对这座城市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她能改变这一切吗?簇拥在她周围的人群正发出充满希望的呼喊,他们很清楚自己的祖国已经陷入怎样的困境。如果要除掉凯瑞安人的狡狯心态,也许要比夺走艾伊尔人手中的枪矛还要困难,但也许,她能教他们学会对国家和王位抱有更多的忠诚。只要这个王位值得他们献上自己的忠心。 太阳王宫就在这座城市的正中心。像这座城市中的其他房屋一样,这是一座完全由直角和直线组成的建筑,但它的确有一种令人感到震撼的巍峨气势。虽然它一边的侧翼已经被兰德在战斗中毁掉了,但它依旧是一座宏伟的建筑。 更多贵族正等候在这里,他们之中一些人站在铺着地毯的台阶上,另一些人似乎是刚刚走下自己华丽的马车。女人们穿着庄重的礼服长裙,宽阔的裙摆被数重圆箍撑起。男人们穿着深色外衣,头顶戴着帽子。许多人露出怀疑的神情,有些人则是一脸惊愕。 伊兰向柏姬泰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我的计划奏效了,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在一支凯瑞安军队的护送下进入这座宫殿。” 柏姬泰什么都没说。她的心情依旧十分紧张,也许这种紧张会一直持续到伊兰返回凯姆林。 台阶下面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有着一张漂亮而光洁无瑕的面孔,头发上缀着许多铃铛;另一个有一头卷发和一张看起来并不属于两仪师的脸。实际上,伊兰知道,她作为一名两仪师已经有许多年了。这名卷发女子名叫萨莎勒·安德利,另外那个漂亮的姐妹是萨弥苏·塔麦高瓦。根据伊兰所获得的情报,这两个人在兰德离开后,在这座城市中扮演着最接近于“统治者”的角色。伊兰与这两个人都有信件往来。她发现萨莎勒对凯瑞安人的思考方式有着精确的理解,她已经将这座城市交予伊兰,但同时也向伊兰暗示,被给予这座城市和真正取得它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萨莎勒向前迈出一步,以庄重的口吻说道:“陛下,人们都应该知道,真龙大人已经责成您全权接掌这片土地。他曾经拥有的对这片土地的所有管辖权利都已移交给您,这里的全权总管职位已被解除。愿您以超凡的智能治理此地,为人众带来和平。” 伊兰在马背上,庄严地向她点了一下头。但她心中还在剧烈地翻腾着。她曾经说过,她不介意兰德帮助她取得王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希望让这个女人把鼻子探进她的权责之中。萨莎勒似乎对自己现在的职位非常看重。而伊兰早已探查明白,现在她的这个职位在很大程度上是她给自己安排的。 伊兰和她的随行人员下了马。兰德真以为只要说一句这个王座是属于她的,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吗?她在凯瑞安也生活过很长的时间,知道凯瑞安人如何精于谋算。一名两仪师的宣告肯定是不够的。不过强力贵族的直接支持就不一样了。 伊兰的队伍走上台阶,进入太阳王宫。每一个支持她的贵族都能率领一支50人的卫队。伊兰则带着从凯姆林跟随她而来的全部一百人,这让走廊里显得有些拥挤,但她不想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留在外面。 宫殿中的走廊都是笔直的,有着尖顶天花板和镀金墙楣,每道门上都有初升太阳的图案。壁龛里摆放着各种珍贵器皿,不过有许多壁龛已经空了。艾伊尔人从这里拿走了五分之一的财宝,作为他们的战利品。 到达太阳大厅的门口,伊兰的安多卫队分别排列在外面的走廊中。伊兰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走进王座大厅。她的身后一共跟随了十个人,蓝色条纹的大理石圆柱立在大厅两侧,太阳王座就位于大厅尽头的大理石高台上。 这是一个镀金的木制王座,但其外表可说朴素得令人惊讶。也许正因为如此,雷芒才决定要为自己用爱凡德拉狄拉打造一个新的王座。伊兰走上大理石高台,转过身,面对着逐次进入大厅的凯瑞安贵族。走在最前面的是她的支持者。所有这些贵族的次序是按照复杂的达斯戴马确定的。而这种次序在每一天,甚至每一个小时都会有变化。 柏姬泰的目光扫过走进大厅的每一个人。但这些凯瑞安人简直都是尊奉礼仪的典范,绝没有人会像安多的艾络琳那样显出一副大胆狂妄的样子。艾络琳是一名爱国者,只是让伊兰气恼的是,这名爱国者总是在和自己作对。而在凯瑞安,没有人会公然这么做。 大厅中恢复了安静后,伊兰又深吸一口气。她曾经考虑过要进行一番演讲,但她的母亲教过她,有时候,决定意义的行动要好过最优秀的演讲。伊兰向王位坐了下去。 柏姬泰拉住她的手臂。 伊兰带着疑问的神情瞥了她一眼,但她的护法只是盯着王座。“等一下。”柏姬泰说着,弯下了腰。 贵族们开始交头接耳。罗斯特姆向伊兰迈出一步。“陛下?” “柏姬泰,”伊兰红着脸问道,“这真的有必要吗?” 柏姬泰没理睬她,只是仔细查看王位上的软垫。光明啊!这个护法一定要在所有可能的地方给她带来尴尬吗?现在肯定…… “哈!”柏姬泰喊了一声,从软垫里拉出一样东西。 伊兰愣了一下,然后向王位靠近一些。罗斯特姆和博图姆也都来到她的旁边。柏姬泰用手指拈着一根小针,针尖是黑色的。“它就藏在垫子里。” 伊兰立时变得面色惨白。 “这里是唯一一个他们知道你肯定会来的地方,伊兰。”柏姬泰轻声说道。她跪下去,开始检查周围是否还有陷阱。 罗斯特姆的面孔变得通红。“我会查出这是谁干的,陛下。”他的声音低沉而且危险,“他们一定会尝到我的愤怒。” “他们会先尝尝我的怒火。”矮壮的博图姆盯着那根针说道。 “很显然,这是在试图刺杀真龙大人,陛下。”罗斯特姆提高了声音,好让大厅里的人都能听到。“没有人敢对您不利,您是我们所热爱的安多姊妹。” “听到你这么说,真是令人感到欣慰。”伊兰看着他。她的表情在告诉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她会接受罗斯特姆的这种说法,让他能够保留颜面。作为伊兰最强大的支持者,对敌人暗杀行动的疏于防范肯定会让他蒙受巨大的羞辱。 而同意他的借口,保全他的尊严,就会让他欠伊兰一份人情。他显然理解伊兰的用意。他的目光也在短短的一瞬间低垂了下去。光明啊,伊兰觉得自己实在是很痛恨这种游戏,但她会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而且会玩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现在安全了吗?”她问柏姬泰。 护法揉搓着下巴。“只有一个办法能够确认。”她说道。然后她以极端放肆的姿势一屁股坐到王位上。 大厅里有不少贵族都发出微弱的惊呼声。罗斯特姆的面色变得更白了。 “不是很舒服。”柏姬泰说着,向一侧靠过去,然后再坐直身子,靠在椅背上。“我本以为一位国王的椅子会多放一些软垫;毕竟,现在你的屁股非常敏感。” “柏姬泰!”伊兰悄声说道。她觉得自己的脸又变红了。“你不能坐在太阳王座上!” “我是你的保镖。”柏姬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先吃掉一半你的食物,我还能在你打算走进任何一个房间时先走进去;我还能坐在你该死的座位上,只要我认为这样可以保护你。”她咧嘴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我总是想知道,坐在这种椅子上到底是什么感觉。”然后,伊兰的护法就站了起来。她仍然显得相当警觉,但显然也非常得意。 伊兰转过身,面对着凯瑞安贵族们。“你们等待这一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你们中间肯定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不满,但请记住,我身上流着一半凯瑞安人的血,经由我的联合将让我们两个国家都变得更加强大。我不要求你们信任我,但我要求你们对我的服从。”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还请记住,这同样是出于转生真龙的意愿。” 她从这些人的脸上能看出来,他们听懂了她的话。兰德曾经征服过这座城市,实际上,那一次他是从沙度人手中解救了这座城市。这些贵族肯定有足够的智力,懂得不该引兰德回来,再次征服这里。他们面前这位女王手中捏着满把好牌。她已经将安多控制在手中,她还能让兰德帮助她拿下凯瑞安。 伊兰坐了下去。这个动作非常简单,但其中包含的意义却相当深远。“召集起你们的个人卫队和家族扈兵。”她对那些贵族说:“你们将与安多军队一同穿过神行术通道,到达一个被称为梅丽罗平原的地方,我们会在那里与转生真龙见面。” 贵族们都显得非常惊讶,难道她要在坐上王位的第一天就命令他们的军队离开这座城市?伊兰露出微笑。这种直接而果断的决定是最有效的,这样就能建立起他们服从自己的先例,并让他们为最后战争做好准备。 “还有,”她对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的人群高声说道;“我希望你们召集起这个国家中每一个能握住剑的人,把他们编入女王的军队。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训练他们,但最后战争需要他们每一个人的力量。那些愿意作战的女人也可以报名入伍。还有,召集起这座城市里的铸钟匠,我需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和他们见面。” “但,”博图姆说;“您的加冕礼,陛下……” “当最后战争取得胜利,凯瑞安的孩子们获得安全的时候,我们自然有时间进行加冕礼。”伊兰说道。她需要用更重要的事情让他们无暇去策划各种阴谋诡计。如果有可能,就一直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行动!最后战争已经到了你们的家门口,明天就会落在你们头上了!” 她应该没有说谎。 麦特靠在一棵枯树上,扫视着他的营地。他平静地呼吸着,面带微笑,享受着无人追杀的安宁与惬意。他几乎已经忘记这种感觉是多么美好了,这简直比两条大腿上各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侍更美好。嗯,至少要比腿上坐着一个漂亮女侍的感觉好。 夜色中的一座军营真是全世界最舒服的地方,哪怕半个营盘都已经空了——半数红手队都已经去了凯瑞安。在逐渐变暗的天色中,军营中剩下的人大多已经入睡了,但那些明天下午才有任务的人还不必睡得这么早。 营地中还有十几处篝火跳动着低矮的火苗。人们坐在火边,分享着各种关于英雄功业或美丽女子的故事,还有来自远方的种种传闻。坐在原木和石块上的人们不住地大笑着,火舌仿佛也在随着他们的笑声一起跳跃。不时有人用树枝拨弄一下火堆里的木炭,让火星飞上半空。还有人在唱着《来吧,女孩们》和《午后的垂柳》。 红手队的成员来自十几个不同的国家,但这座营地是他们真正的家园。麦特从他们中间大步走过,戴着帽子,肩头扛着艾杉玳锐。他在脖子上系了一块新的围巾。人们都知道他脖子上的瘢痕,但他没有必要向所有人展示那道伤疤,就像卢卡马戏团的那些表演动物。 这次他选择的围巾是红色的,这是为了纪念泰琳和所有死在那只古蓝手中的人。曾有那么一瞬间,他曾经想过戴上一条粉色的围巾,只是非常短的一瞬间。 麦特微笑着。虽然歌声来自几处不同的篝火旁,但声音都不大。营地中笼罩着一种令人欣慰的宁静,却又不是沉寂。他痛恨沉寂,那种感觉很不好。那会让他怀疑,又有人正暗中想要靠近他,但他喜欢这种宁静。轻微的打鼾声伴随着火焰劈啪作响,还有人们的歌声,巡逻士兵踩碎枯草的声音,发出这些声音的人都在享受着他们的人生。 麦特这时回到了他未点灯的帐篷外面的桌子旁。他坐下去,逐一检视被自己堆在桌面上的纸张。帐篷里已经堆得太满了,而且,他也不想吵醒奥佛尔。 风不停吹动着麦特的帐篷,而他在帐篷外给自己安排的位置看起来显得有些奇怪:一张做工精良的橡木桌被摆放在一片鸡脚草上。麦特的椅子安放在桌边,一罐温热的苹果酒放在他身边的地上。桌上的各种文件压在他捡来的一些石块下,被一盏不住闪烁着的油灯照亮。 麦特本不该被这一堆堆档案纠缠住,他应该坐在那些篝火旁,唱着《冲向千杀的暗影》。他还依稀能从附近的篝火中听到有人在唱那首歌。 文件。没错,他已经同意接受伊兰的雇佣,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所以他就凭空多了许多文件要处理。关于为龙安排操作手的文件;关于补给物资的文件;关于纪律问题,以及其他各种各样无聊的问题的报告;几份来自女王陛下的公文;他必须关注的间谍报告;还有关于霄辰人的报告。 这里面的许多信息对他而言已经不算新鲜了。因为维林的神行术,麦特来到凯姆林的时间要比大多数谣言传播的时间更快。而伊兰也有神行术,一些来自提尔和伊利安的信息相当新鲜。有一些信息提到霄辰的新女皇。看样子,图昂真的已经戴上了皇冠,不过也有可能是霄辰人给自己找了一个新的领袖。 这让麦特不由得微微一笑。如果霄辰人真的另找了别人,那么图昂一定会让那群糊涂蛋实实在在地大吃一惊!麦特对此非常肯定,就像天空肯定是蓝色的一样。嗯,不过最近这一段时间里,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还有信息说海民已经与霄辰人结盟。麦特对此完全不屑一顾。霄辰人俘虏了许多海民船只,也许有人正是因为看到了那些船,才会产生这种幻想,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他还看到了一些关于兰德的传闻,大多数也都是空穴来风或者凭空杜撰。 该死的颜色又出现了。兰德正坐在一顶帐篷里,和一些人说着话。也许他是在阿拉多曼,但他不可能同时待在那里,又在边境国作战。他能那么做吗?有一个谣言说,是兰德杀死了泰琳女王。是哪个该死的白痴想出这种谣言的? 麦特很快就看完关于兰德的报告。他痛恨自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驱走那些该死的颜色。不过,这次兰德至少还穿着衣服。 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则很奇怪。大群的狼正跑向北方,并且不断在空地上聚集,一同发出长啸?天空在夜晚闪耀起红光?牲畜在田野中排成队列,一起面向北方,静静地眺望?暗影大军的脚印出现在田地里?这些传说里都带着一股耸人听闻的味道。在伊兰的间谍搜集到它们之前,它们可能已经在偏僻的乡村里,被无数的乡下妇人修饰夸大过了。 麦特看着那些报告,忽然察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口袋里抽出了维林的信。那张仍然被牢牢封住的信纸看起来已经污损不堪,但他还没有将它打开。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所做过的最困难的一件事,就是抵抗这封信的引诱。 “看起来真是一团乱。”一名女性的声音传来。麦特抬起头,看到赛塔勒正信步朝他走来。她穿着一件褐色长裙,在丰满的胸脯上覆盖着蕾丝。不过麦特从没向那里多看过一眼。 “喜欢我的小窝吗?”麦特问道。他把那封信放到一旁,然后把最后一份间谍报告放到文件堆上。在那堆文件旁是一些他画的草图,他想根据塔曼尼购买的那些十字弩,再设计出一种新的弩机。那些间谍报告眼看就要被风吹走了,而他已经用光了压纸的石头,于是他脱下一只靴子,压在上面。 “你的小窝?”赛塔勒问道。听语气,她对麦特的说法颇觉有趣。 “当然。”麦特说着,隔着袜子挠了挠脚底板。“如果你想进来,就应该和我的管家预约一下。” “你的管家?” “就是那边的那个树桩。”麦特说着,点了点头。“不是那个小的,是那个顶上有苔藓的大家伙。” 赛塔勒挑起了一侧眉弓。 “它很尽职,”麦特继续说着,“从不会把我不想见的人放进来。”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生物,麦特·考索恩。”赛塔勒一边说,一边坐在那个大树桩上。她的穿着属于典型的艾博达风格,裙摆的一侧被缝起,露出里面色彩鲜艳的衬裙,足以把匠民吓跑。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麦特问,“或者你只是随便来逛逛,在我的管家头顶上坐一坐?” “我听说,你今天又去了王宫。你真的和女王很熟?” 麦特耸耸肩。“伊兰是个好女孩,很漂亮,这点我完全可以肯定。” “你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让我吃惊的,麦特·考索恩。”赛特勒说道,“我早就知道,你总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把别人吓住。” 真是这样吗?“我只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而已,安南太太。为什么你会在意我是不是认识女王?” “我只是想弄明白你这个谜题。”赛塔勒说,“今天,我收到了一封裘丽恩的信。” “她想从你这里要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要求,只是想告诉我们,她们已经平安到达塔瓦隆了。” “你一定是把信中的意思领会错了。” 赛塔勒以责备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两仪师裘丽恩很尊敬你,考索恩大人。她对你一直都有很高的评价,你在艾博达不仅拯救了她,还拯救了另外两位已经被戴上罪铐的两仪师,这让她对你深怀感激与钦佩之情。她也在信中问候了你。” 麦特眨眨眼。“真的?她说了这样的话?” 赛塔勒点点头。 “光明烧了我吧,”麦特说,“我几乎要后悔让她的嘴变成蓝色了。但想想她对我做的一切,我不可能想得到她会如此看待我啊。” “对任何男人说出这种看法,都只能让他的自信心过度膨胀。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她对待你的方式是恰如其分的。” “她是两仪师,”麦特嘟囔着,“她们对待所有人的方式都好像对待要从靴子上刮掉的泥巴。” 赛塔勒瞪了他一眼。她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如同一位老祖母、女贵族和不容任何废话的旅店老板娘的综合体。 “抱歉,”麦特说,“的确有的两仪师要更好一些。我无意冒犯你。” “我把你的这句话当成一种恭维,”赛塔勒说,“虽然我不是两仪师。” 麦特耸耸肩,在脚旁找到了一颗漂亮的小石头,用它替换掉压住文件的靴子。最近几天下过一场雨,为这里的空气带来一种清新的感觉。“我知道,你不会承认这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但……这种失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赛塔勒咬住嘴唇。“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考索恩大人?就是那种你认为其他食物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食物?” “妈妈的甜馅饼。”麦特立刻说道。 “嗯,就是那种感觉。”赛塔勒说,“你知道自己本来每天都能吃到妈妈的甜馅饼。但现在,你永远也吃不到了,你的朋友们却能随心所欲地吃那些馅饼。你羡慕他们,你觉得很难过,但与此同时,你也很高兴,至少还有人能够享受你所享受不到的东西。” 麦特缓缓地点着头。 “为什么你这么痛恨两仪师,考索恩大人?”赛塔勒问。 “我不恨她们,”麦特说,“光明烧了我吧,我真的不恨她们。但有时候,男人只是不希望女人们对他们指手画脚,要求他们按照她们的思路去做事,或者对于男人想做的事情完全弃之不顾。” “你并没有被迫接受她们的建议,而且你必须承认,在大多数时间里,她们提出的都是很好的建议。” 麦特耸耸肩。“有时候,男人只想做他想做的事情,不希望有人告诉他那件事有什么问题,或者他自己有什么问题。就是这样。” “那么这和你……对于贵族的特殊看法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毕竟大多数两仪师做事的风格都很像贵族。” “我对贵族并不反感。”麦特一边说,一边拉直了自己的外衣,“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贵族而已。” “那又是为什么?” 麦特愣了一会儿。为什么?最后,他看着自己的两只脚,重新穿上靴子。“是因为靴子。” “靴子?”赛塔勒显得非常困惑。 “靴子。”麦特点点头,系上靴带,“都是因为脚上的鞋。” “但……” “你也知道,”麦特一边说,一边将靴带勒紧,“许多人都不必为该穿什么靴子而忧心。他们都是些最穷的人。如果你问他们,‘伙计,今天你要穿什么鞋?’他们很容易就能回答你,‘嗯,麦特,我只有一双鞋,所以我猜,我应该就穿那双鞋。’” 麦特迟疑了一下。“哦,我猜他们不会那样对你说的,赛塔勒,因为你并不是我,他们不会管你叫麦特。你懂的。” “我懂。”赛塔勒显然是觉得他的回答很有趣。 “不管怎样,对于有一点钱的人来说,要回答该穿哪双鞋就比较困难了。你知道,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他看了赛塔勒一眼,“记住,我是一个普通人。” “你当然是。” “该死的,我就是。”麦特一边说,一边系好鞋带,坐了起来。“一个普通人也许有三双鞋。你的第三好的鞋,就是你在干脏活和苦活时会穿的鞋。它也许走几步就会磨脚,或者上面可能有窟窿,但它能很好地裹住你的脚,你不必介意会在田里或畜栏里把它弄脏。” “没错。”赛塔勒说。 “而你第二好的鞋呢。”麦特继续说道,“你会每天都穿它们。如果你要去邻居家做客,你也会穿上它。或者对我而言,我会穿着它上战场。它们会是很不错的鞋,很合脚,你也不会介意别人看到它。” “那么你最好的鞋子呢?”赛塔勒问,“你会穿着它出席社交活动?比如舞会或者和达官显贵一同进餐?” “舞会?达官显贵?该死的,我还以为你是旅店老板娘呢。” 赛塔勒的脸颊微微一红。 “我们普通人可不打算去什么舞会。”麦特说,“但如果一定要去,我想,我们会穿上第二好的鞋。如果我能穿着那双鞋去拜访隔壁的荷布瑞老太太,那么我也就能穿着它去踩任何一个愿意和我跳舞的蠢女人的脚趾。” “那么,你最好的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走路。”麦特说,“任何农夫都知道,在你走远路时,一双合脚的靴子是多么珍贵。” 赛塔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吧,但这又和做贵族有什么关系?” “有决定性的关系。”麦特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如果你是个普通人,你就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穿什么样的鞋。一个人可以管好自己的三双鞋。当你只有三双鞋的时候,生活也很简单。但贵族……塔曼尼说他家里有40双不同的鞋。40双,你能想像吗?” 赛塔勒露出会心的笑容。 “40双,”麦特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停地摇着头,“40双该死的鞋,而且还完全不一样。每一套衣服都要配一双鞋,还有十几双不同类型的鞋可以配合不同的衣服。你有见国王时穿的鞋,有见大贵族时穿的鞋,有见普通人时穿的鞋。你还有冬天穿的鞋和夏天穿的鞋,雨天穿的鞋和晴天穿的鞋,还有一双便鞋是在你去浴室时才会穿的。罗平经常抱怨说,我没有一双夜里上茅房时穿的鞋!” “我明白了……所以你用鞋来比喻贵族们的责任和需要做出的太多决断,就好像他们口中所说的复杂的权力关系和政治局势。” “比喻……”麦特怒气冲冲地说,“该死的,我没有在比喻任何事!就是因为那些鞋子!” 赛塔勒摇摇头。“你是个不同寻常的聪明人,麦特·考索恩。” “我在这方面很卖力。”麦特伸手去拿甜苹果酒的罐子,“我是说,在‘不同寻常’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把酒杯递到赛塔勒面前。赛塔勒以优雅的动作接过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站起身。“你尽可以享受你的普通人生活,考索恩大人。不过,如果你为我求取神行术的事情有了进展……” “伊兰说,她很快就会为你施展神行术,也许再等一两天就可以。等我和汤姆、诺奥的事情办完,回来之后,我会亲自确保有人为你施展神行术。” 赛塔勒理解地点点头。如果他没能回来,她就会收养奥佛尔。她转身向远处走去。麦特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远,才就着罐子直接喝了一口苹果酒。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么喝酒的,只是他相信,那位旅店老板娘也许并不想知道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女人察觉这种事。 他俯身继续去看桌上的报告。但没过多久,他的心思就飘到了根结之塔,还有那些蛇与狐狸上面。柏姬泰对他说的话对他很有启发,但并没有给他更多信心。两个月?用了整整两个月时间在那些该死的走廊里游荡?这真像是在吃饭时摆上餐桌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馊水。而且柏姬泰也携带了火、音乐和铁,打破规则的主意并非只有他才想得到。 麦特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很可能在光明制造出第一个人,那个人制造出第一条规则时,就有什么东西已经想到要打破那条规则了。像伊兰那样的人会让规则来适应自己,而像麦特这样的人更喜欢绕过愚蠢的规则。 不幸的是,就连传说中的圣号角英雄柏姬泰都没办法打败埃斐英和易斐英,这实在是太令人感到不安了。 不过,麦特拥有一些柏姬泰所没有的东西:他的运气。他若有所思地靠在椅背上。一个名叫柯林托克的红臂队走了过来,向他敬了一个礼。红臂队现在每隔半个小时都会来看他一下,他们还没忘记让古蓝溜进营地的羞耻。 麦特再次拿起维林的信,用手指摩挲着那张边角已经卷起,雪白的表面被染上了污渍的信纸。 他将那封信竖起来,在桌面上敲打着,又把它扔在桌上。不,不,他不会打开它,就算是等到他回来以后也不会。就是这样。他绝不会让自己知道那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他也绝不会在乎。 他站起身,去找汤姆和诺奥。明天,他们就会离开此地,前往根结之塔。 第五十三章 通道 佩维拉紧闭着嘴,走过黑塔周围的市镇。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佳纹达和马瑞姆·泰姆。 到处都是人们忙碌的身影。黑塔的人们总是有许多事要做。士兵们正在附近伐树;献心士用风之力将树皮剥去,并把原木劈成木块,木屑洒满了路面。佩维拉打了个寒战,她意识到附近的一堆堆木板可能也是殉道使加工出来的。 光明啊!她在这里所发现的一切都要比想像中更让她难以接受。 “你们应该看过了。”泰姆一只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远处一道半完工的黑色石墙说,“每隔五十步有一座哨塔,每座哨塔顶上有两名殉道使。”他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个地方是坚不可摧的。” “确实,”佳纹达说,“让人印象深刻。”她的语气显得相当冷漠。“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和你讨论一下,如果我们能挑选戴龙徽的男人……” “又是这件事?”泰姆问道。他的眼里跳动着火焰。马瑞姆·泰姆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有着沙戴亚人所特有的高颧骨。他微微一笑,或者说,是一种接近于笑容的表情,只是这种表情从不会触及他的眼睛,所以它看起来……就像是食肉兽看到猎物时的表情。“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你们还在一味催逼。不,只能是士兵和献心士。” “既然你这么说,”佳纹达答道,“我们会再考虑一下。” “已经过去几个星期了,”泰姆说,“你们还在考虑?当然,我不会质疑两仪师的决定,我也不在乎你们会怎么做,但在我的城门外的女人们说她们也是来自白塔,难道你们不希望我邀请她们和你们见面?” 佩维拉又感到一阵寒意。泰姆对于白塔的政治格局似乎有许多了解,而且他也总是暗示自己对此掌握着有价值的情报。 “无须如此。”佳纹达冷冷地说。 “随你们。”泰姆说道,“但你们应该尽快做出选择了。她们正变得愈来愈不耐烦。亚瑟已经许可她们约缚我的人,她们不会容忍我一直拖延下去。” “她们是叛逆,你根本不必在意她们。” “叛逆。”泰姆说,“但她们的人数要超出你们许多。你们有多少人?六个?而听你的口气,你们似乎是要约缚全黑塔的人!” “也许我们可以这么做。”佩维拉平静地说,“我们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任何限制。” 泰姆瞥了她一眼。这让佩维拉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似乎一匹狼正打量着自己,看她是不是能变成一顿美餐。她将这种感觉驱逐到一旁。她是两仪师,不是一块容易入口的肥肉。不过,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们只有六个人,却置身于一座有着数百名男性导引者的军营中。 “我曾经在伊利安的码头上看到一只鱼鹰。”泰姆说,“那只鸟死在了那里,因为它想要同时吞下两条鱼,结果撑破了喉咙。” “你有没有救治那只可怜的鸟?”佳纹达问。 “傻瓜们总是会吃下太多东西,把自己撑坏,两仪师。”泰姆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在那天晚上用那只鸟和它没能吞下去的鱼做了一顿大餐。我必须走了。但我警告你们,现在我已经建起了一道防御边界。如果你们想出去,就必须先通知我。” “你需要如此严密地监视来往人员吗?”佩维拉问。 “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一个险恶之地,”泰姆神态淡然地说,“我必须考虑我的部下的需求。” 佩维拉已经注意到他是如何看待他的部下的“需求”的。一队年轻的士兵从他们面前经过,向泰姆敬礼。其中两个人的脸上带着瘀伤,一个人的一侧眼眶肿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殉道使如果在训练中犯下错误,就会遭到蛮横的殴打,同时又被禁止接受治疗。 两仪师们迄今为止都没有受到任何粗鲁的对待。不过,殉道使对她们表现出的恭顺态度中,总是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泰姆点点头,然后大步向远处的一座铁匠铺走去。他的两名殉道使正在那里等着他。很快地,那三个人就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等那些人走掉之后,佩维拉说道。也许她开口的速度太快了,这会让别人看出她的忧虑,但这个地方实在是让她感到精神紧张。“这很可能会演变为一场灾难。我已经开始考虑,我们是否应该像我最初建议的那样,每个人约缚几名献心士,然后返回白塔。我们的任务绝不是控制整座黑塔,而是要和殉道使接触,了解他们。” “我们正在这么做。”佳纹达说,“最近这几个星期里,我已经了解到很多事情。你一直在做什么?” 佩维拉没有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语调而发怒。但佳纹达一定要这样和她作对吗?佩维拉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其他人都会尊重她的意见,尽管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一直都会喜欢这样。 “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佳纹达继续说着,一边扫视着四周。“我认为,他最终还是会让步,让我们可以约缚真正的殉道使。” 佩维拉皱起眉头。佳纹达不可能是真心这么认为的,难道不是吗?泰姆始终都不曾有半点让步的迹象。是的,佩维拉的确向佳纹达妥协过,同意继续在黑塔逗留一段时间,了解这里的各种状况,要求泰姆允许她们约缚更加强大的殉道使。但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泰姆绝不会让步,佳纹达肯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不幸的是,佩维拉最近已经愈来愈难以看懂佳纹达了。一开始,这个人并不同意前来黑塔。她会参与这次行动,只是因为尊主对她下了命令,而现在,她却不断提出各种理由要留在这里。 “佳纹达。”佩维拉向她靠近一步,“你也听到他说的话,我们现在需要得到他的许可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座牢笼。” “我认为我们是安全的,”佳纹达摆了摆手,“他不知道我们有神行术。” “这只是我们自己的推测。”佩维拉说。 “如果你下达命令,我相信其他人会走的。”佳纹达说,“但我打算继续利用这个机会,搜集情报。” 佩维拉深吸了一口气。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家伙!佳纹达不会真的对她的领导权视而不见吧?这是尊主亲自授予佩维拉的权力。光明啊,但佳纹达的确变得愈来愈古怪了。 她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就此分开。佩维拉转过身,沿着来时的道路走了回去。她觉得自己很难控制住心中的火气,佳纹达最后那句话已经接近于直接挑衅了!如果她打算违抗命令留下来,那就随她好了。现在该是返回白塔的时候了。 到处都是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许多人带着那种伪装出来、过分的恭敬态度向她点头。她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几个星期,却依然无法习惯让这些男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她会让他们之中的几个人成为她的护法。三个。她能对付三个男人,不是吗? 那些阴郁的表情,就好像刽子手在等待下一个人的脖子被送到面前。他们之中总是有人在喃喃自语,或者被影子吓到,或者双手抱头,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她就处在一个疯狂的漩涡里,这让她觉得自己的皮肤上仿佛爬满了毛毛虫。不知不觉间,她加快了脚步。不,她想,我不能把佳纹达丢在这里。我至少还要再试一次。佩维拉会向其他人解释,命令她们离开。然后,她会请求她们去劝说佳纹达。就从塔娜开始好了。只要她们齐心协力,肯定能说服佳纹达。 佩维拉走到被安排给自己居住的小屋前。她故意不向两边观望。旁边的小屋都是被约缚的两仪师安家的地方。她已经听说了她们之中一些人的所作所为:试图控制她们的殉道使,不惜使用……任何方法。想到这件事,她身上就会起一层鸡皮疙瘩。虽然她也认为大多数红宗姐妹对男人都有着过于苛刻的看法,但那些女人所做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无意犯下的错误了。 她走进自己的小屋,发现塔娜正在桌边写着一封信。她们被安排两个人住一个房间,于是佩维拉刻意选中了塔娜。佩维拉也许是这一队人的领导者,但塔娜是撰史者。这支队伍有着诸多颇具权威的成员和更多不同的观念,这也使得它的政治格局相当微妙。 昨晚,塔娜同意了佩维拉的看法,也认为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她会和佩维拉合作去说服佳纹达的。 “泰姆封锁了黑塔,”佩维拉镇定地说着,坐到这个圆形小房间中她的床上,“现在我们必须得到他的许可才能离开了。他在这么说的时候态度很随意,仿佛并不真的想要阻止我们离开,只是他给普通人定的一条规矩,而刚好忘了说明我们可以例外。” “他这么说可能是认真的。”塔娜说,“不过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佩维拉陷入了沉默。什么?她又试着开了口。“佳纹达依然误以为他会改变想法,让我们约缚正式的殉道使。现在该是我们约缚献心士并离开的时候了。但她却说,不管我有什么打算,她都会留下来。我希望你去和她谈一谈。” “确实,”塔娜一边继续写着信,一边说道,“我一直在思考我们昨晚讨论的事情。也许我那时有些过于匆忙做出结论了,这里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些叛逆还驻扎在镇外,如果我们离开,她们就会约缚殉道使。这是不能被容许的。” 她抬起头。佩维拉一下子愣住了。塔娜的眼里出现了某种和昨天完全不同的东西,一种冰冷的东西。她一直都是一名性情冷漠的姐妹,但这种冰冷要更加可怕。 塔娜微微一笑,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不正常的冷酷表情,就好像那个笑容来自一具尸体的弯曲嘴唇。随后,她便又低头写信了。 这里发生了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佩维拉想。“嗯,也许你是对的,”她发现自己在说话。当她的嘴唇翕动时,她的意识却在沸腾。“毕竟,这次行动是由你提议的,我会再对我的建议进行考虑。请原谅,我要出去一下。” 塔娜模棱两可地挥了挥手。佩维拉站起身,多年作为一名两仪师的经验让她能够将忧虑的情绪完美地隐藏在心底。她走出房间,沿着未完工的城墙向东边走去。的确,城墙上已经有规律地建起一座座哨塔。今天早些时候,这些哨塔上还空无一人,现在已经有能够导引的男人在上面站岗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时打碎她的头颅,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半点反应。她看不见他们的编织。因为三誓的约束,她也不可能先发制人。 她转过身,向一片小树丛走去。看样子,那里会成为一个花园。走进树丛,她坐到一个树桩上,深深地吸着气。塔娜的眼神依旧让她感到不寒而栗,那种冰冷甚至让她觉得塔娜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 佩维拉得到过尊主的严令,除非局势危急,否则绝不能使用神行术。而现在,佩维拉觉得已经到了真正的危急时刻。她拥抱真源,做出通道的编织。 当她完成编织时,编织便自动消解了。根本没有通道出现。她瞪大眼睛,又试了一次,却得到同样的结果。她试了一下其他编织。它们全都有效,但通道每一次都会消解。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冻成了一块冰。她被困住了。 她们全都被困住了。 佩林和麦特击了一下掌。“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麦特咧嘴一笑,拉了拉头顶黑色的宽边帽。“好运?我现在全要指望我的运气了。当然,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麦特的肩头扛着一只鼓胀的包袱。他身旁那个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老头子也和他一样。麦特向佩林介绍过,他名叫诺奥。汤姆的背上挂着他的竖琴和一个相同的包袱。佩林到现在还不清楚,他们到底都带了些什么。麦特只计划去那座塔几天时间,所以他们应该不需要带太多补给。 这支小队站在佩林营地外面的神行术场地上。在他们身后,佩林的部下们正来回奔忙,进行拆除营地的工作。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天。沐瑞,沐瑞还活着。光明啊,但愿这是真的。 “你们确定不需要更多帮忙了?”佩林问。 麦特点点头。“抱歉。那里的状况……嗯,那里面的人物非常特殊。沐瑞留下的信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只有我们三人才能进入,否则我们就会失败。而如果我们失败了……嗯,我猜那也是她的错,不是吗?” 佩林皱了皱眉。“一定要小心,我还等着你回来以后,我们一起再去登尼泽师傅的旅店抽一袋烟呢。” “我们会去的。”汤姆说着,握住了佩林伸过来的手。然后,这名走唱人迟疑了一下,眼神中显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了?”佩林问。 汤姆改换了一下背包的位置。“等这一切结束后,我认识的所有乡下孩子都要变成贵族了吗?” “我不是贵族。”麦特说。 “哦?”汤姆问道,“群鸦王子?” 麦特又拉了拉帽子。“人们想喊我什么都可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名贵族。” “实际上,”汤姆说道,“这……” “开始神行术吧,这样我们就能出发了,”麦特说,“别再耽搁了。” 佩林向格莱迪点点头。空间被撕裂,一道光柱在旋转中扩张成一个通道,通道对面是一条宽阔、缓慢流淌的大河。“他只能把通道设在这里。”佩林说,“通道的另一端已经尽量靠近你们的目的地了,毕竟我们对那个地方的了解实在太粗略。” “这样就好了。”麦特说着,把头探到通道对面,“你们会用神行术接我们回来吗?” “每天中午,”格莱迪重复着佩林给他的命令,“就在这个地点打开通道。”他向三个人露出微笑。“请一定小心,不要让自己的脚趾被通道割掉,考索恩大人。” “我会尽力。”麦特说,“我还用得着这些脚趾呢。”然后,他吸了一口气,走过通道。诺奥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身上散发出果敢的气息。这位老者比他看起来要强悍得多。汤姆向佩林点点头,抖了抖胡子,一步跳过了通道。虽然在两年前和隐妖作战的时候伤了一条腿,但他的动作依旧如同少年人一般敏捷。 光明指引你们,佩林在心中祈祷着,向三个沿河岸前进的人挥了挥手。 沐瑞,佩林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兰德。色彩再次出现,兰德正在和一群边境国人说话。但……不,佩林决定在证实沐瑞的确还活着以前,不要告诉兰德这件事,否则这对于兰德来说可能太过残酷,也会让兰德插手麦特的任务。 当通道关闭时,佩林转过身。当他迈开步子时,却感觉到大腿上传来一阵微弱的抽动,那个位置正好是被杀戮者的箭射中的地方。他已经接受了治疗。根据他的经验,对那个伤口的治疗非常完全,那里不该再有任何伤损了。但他的腿……感觉就好像那个伤口被他的腿记住了,又像是那道伤口在他的腿上留下了一道非常模糊,几乎不会被察觉的影子。 菲儿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探询的神情。高尔跟随在她身边。佩林看到他不住地回头瞥着贝恩和齐亚得,不由得微微一笑。那两个女人,一个拿着高尔的短矛,另一个拿着他的弓箭。所以,他至少在表面上应该是轻松了许多。 “我错过了送别?”菲儿问。 “你是故意的。”佩林答道。 菲儿哼了一声。“麦特·考索恩是个坏小子,我很惊讶他竟然没有在离开之前把你拉到另一家酒馆里去。” 佩林觉得菲儿的样子非常好笑。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色彩让他看到,刚刚离开的麦特依旧在沿河岸前行。“他并不是那么坏,我们准备好了吗?” “埃拉纹已经让所有人都做好出发准备。”菲儿说,“我们应该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启程了。” 菲儿对时间估计得很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佩林看着一个巨大的通道再次开启。它是格莱迪、尼尔德与两仪师们和伊达拉连结之后打开的。没有人质疑佩林离开此地的决定。如果兰德要去那个叫梅丽罗平原的地方,那么佩林就也要到那里去,那里肯定会需要他。 通道对面的大地看起来要比安多南部更加荒凉,树林更显稀少,到处都是草原荒原。远方依稀能看到一些废墟。他们面前的原野上已经布满了帐篷和旗帜。看起来,艾雯组织的联军正在聚集。 格莱迪向通道对面看了一眼,悄声说道:“那里有多少人啊?” “那是提尔的新月旗。”佩林向一面旗帜指了指,“那是伊利安旗,就是原野另一边的那个营地。”一面绣着九只黄金蜜蜂的绿色旗帜正飘扬在那座营地上。 “还有很多凯瑞安贵族。”菲儿的眼睛望着远处的高地,“有不少艾伊尔人……没有边境国的旗帜。” “我从没有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这么多军队。”格莱迪说。 已经开始了,佩林想着,心脏在飞快地跳动,最后战争。 “你认为他们能阻止兰德吗?”菲儿问,“他们会不会帮我们说服兰德不要打破封印?” “帮我们?”佩林问。 “你告诉过伊兰,你要去梅丽罗平原。”菲儿说,“为了回应艾雯的请求。” “是的,我告诉过她,我需要到那里去。”佩林说,“但我并没有说过我要和艾雯站在同一边。菲儿,我信任兰德。在我看来,他打破封印的决定是正确的。这就像是打造一口剑,没有人会用一口残剑来打造新剑,这只会毁掉你的作品。你需要用上好的新钢来打造它。他要做的不能只是修补旧封印,而是应该创造全新的封印。” “也许。”菲儿说,“但你们要冒很大的风险,这么多军队聚集在一个地方。如果有人支持兰德,有人支持白塔……” 如果这两股势力展开对抗,没有人能够取胜。佩林必须确保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士兵们已经排好队列,准备行军了。佩林转身看着他们,高声说道:“兰德最初给我们的命令是去寻找一个敌人,我们则为他带回了盟友。前进,目标——最后战争!” 只有站在最前列的士兵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并迅速地把他的话告诉自己身后的人。兰德或伊兰也许会进行一场更加鼓舞人心的演讲,但佩林和他们不同。他必须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 “埃拉纹,”佩林对那名身材丰满的阿玛迪西亚女子喊道,“检视队伍,确保不会有人因为扎营地点而发生冲突。” “是,金眼大人。” “暂时不要靠近其他军队。”佩林又说道,“让苏琳和高尔找一个理想的扎营地点。向其他军队送去我们将要驻扎的信息,我们不打算与任何势力发生误会和不必要的冲突。也不要让人们随意向南行动!我们已经不是在荒野中了,我不希望当地农夫指控我们做出任何恶行。” “是,大人。”埃拉纹答道。 他从没问过埃拉纹,为什么没有加入返回阿玛迪西亚的队伍中去。也许是因为霄辰人。埃拉纹显然是一名贵族,不过她很少会提及自己的过去。佩林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人帮助他管理营地的日常事务。作为佩林的营地总管,埃拉纹已经成为他和麾下军队中各部队联系的中间人。 狼卫士是首先出发的部队。狼头旗下,规模庞大的部队开始跟随他们一同移动。佩林不断在各部队之前穿行,下达命令,强调不得与当地人或其他军队发生冲突。他停在正等待出发的白袍众队伍前。贝丽兰又一次站到加拉德身边。他们正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光明啊,最近这几天里,这个女人似乎只要不躺在床上,就会待在加拉德身边。 佩林并没有将白袍众和梅茵人拼在一起,但他们却仿佛自动组成了一支队伍。很快地,白色军装上绣有初升朝阳图案的骑兵们就在加拉德的指挥下,以整齐的四列纵队开始行军。佩林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近乎惶恐不安的感觉。不过自从加拉德下达了对佩林的判决之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再制造过任何麻烦。这一点着实令佩林感到吃惊。 梅茵的翼卫队走在圣光之子旁边,加仑恩就跟随在贝丽兰身后。披挂红甲的骑士们高举着骑枪,枪尖上飘扬着红色丝带,和他们的胸甲、头盔一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他们真是一支完美的阅兵队伍。他们似乎在说,如果要冲向最后战争,就一定要擦亮战甲,高举起骑枪。 佩林继续向队伍后方走去。下一支队伍是雅莲德的海丹军,这支重骑兵排列成紧密的八列纵队。亚甘达走在他们的最前面。看到佩林,他高声喊出命令,所有海丹骑士整齐地向佩林敬礼。 佩林向他们回了一个军礼。他曾经就此问过雅莲德,从她那里知道应该如此回礼。雅莲德走在亚甘达旁边。她侧坐在马上,一件贴身的栗色镶金边长裙凸显出她苗条的身材。这不是一身适合骑马时穿着的衣服,不过今天雅莲德应该不会在马鞍上逗留太长时间。只需走出三百步,他们就已经跨越了九百里格。 佩林向她的士兵敬礼时,能看到她脸上满意的神情。看到佩林担负起指挥这支联军的责任,她显得非常高兴。在佩林的营地里,很多人也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也许他们以前也都能感觉到他是多么痛恨成为他们的领袖。但他们既然没有和佩林一样的嗅觉,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情的? “佩林大人。”雅莲德来到他的面前,在马鞍上向佩林行了一个屈膝礼。“您不骑马吗?” “我喜欢步行。”佩林说。 “当一位统帅骑在马上时,会显得更有权威。” “我已经决定要率领这群人了,雅莲德。”佩林粗声粗气地说,“但我会以我的方式来做这件事。这就是说,我想要走路时,就会走路。”毕竟他们这次行军只需要走过通道就可以了,他的双脚足以完成这个任务。 “当然,大人。” “我们扎好营寨之后,我希望你派人回到杰罕那,看看是否能再召集一些军队。把你留在那里的城市卫兵都带过来,我们需要能够找到的每一名士兵。我希望在战争爆发前,尽可能让他们多进行一些训练。” “好的,大人。” “我已经给梅茵人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佩林说,“谭姆也正在两河人里招募士兵。”光明啊,他真希望能让两河人留在家乡的农场上,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任由风暴在其他地方肆虐。但这次可能是一切的终结。他能感觉到这一点。输掉这场战争,他们就输掉一切,输掉整个世界,还有因缘本身。所以,他甚至会召集起几乎还拿不动剑的孩子和走路已经困难的老人。承认这点让他感到心痛,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继续向队伍后面走去,又向几支不同的部队下达了命令。当他走到队伍最后时,他注意到几个两河人正从他面前跑过。其中举着狼头旗的那个是艾吉。乔锐·康加跟随在他身后。乔锐看到佩林,便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另外三人继续向前,才转身向佩林跑过来。出了什么事? “佩林大人。”乔锐来到佩林面前。他的身材又高又瘦,就像是一只单脚站立的水禽。“我……” “什么?”佩林说,“有话直说。” “我想要道歉。”乔锐急忙说道。 “为了什么?” “为了我说过的一些话。”乔锐将视线转到一旁,“我是说,我说过的一些蠢话。您知道,那是在您生病之后,您被送到梅茵之主的帐篷里,然后……嗯,我……” “没关系,乔锐。”佩林说,“我明白。” 乔锐抬起头,露出笑容。“真高兴能和您在一起,佩林大人,我非常非常高兴。我们会跟随您去任何地方,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会的。” 说完这句话,乔锐敬了一个礼,然后就跑开了。佩林挠着自己的胡子,看着那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最近这些日子里,像乔锐这样跑来向他道歉的两河人已经有几十个了。看样子,他们全都在因为传播佩林和贝丽兰的谣言而感到内疚,只是没有人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件事。 真要感谢菲儿所做的一切。 确认过所有队伍的状况后,佩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跟随大队一起走过了通道。 快来吧,兰德,他想。色彩在他的视野中绽放。我能感觉到,它已经开始了。 麦特的左边站着汤姆,右边站着诺奥。他正抬起头,通过树梢眺望远处的高塔。一阵阵乐韵般清脆的溪水奔流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那应该是亚林河的一条支流。他们身后是一片辽阔的草原。那条大河的主干就在草原上不远的地方。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各个时代的记忆碎片。但不管怎样,他清楚记得自己曾经从很远的地方看到过这座塔,即使是煞达罗苟斯的黑暗也无法把这座塔的影子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它看起来仿佛纯粹用金属铸就的,坚固的钢铁反射着阳光。麦特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上掠过一丝寒意。许多曾沿亚林河旅行的人都把它看作是传说纪元的某种遗迹。对于一座兀立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森林中、直指苍天的金属高塔,任何人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它就像那些扭曲的红色大门一样,与这里的风景极不协调,甚至只要看着它,都会觉得视野似乎发生了扭曲。 这里的森林非常安静,麦特只能听到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诺奥拄着一根比他还要高的长手杖。他是从哪里弄来这根手杖的?它的表面光滑油亮,显然是一根已经使用许多年的行路杖。诺奥还穿上一条几乎像是黑色的深蓝色长裤,一件样式古怪的旧衬衫,它的肩部比麦特见过的任何衬衫都更硬挺。他的外衣很长,几乎一直垂到膝盖。外衣的扣子系到腰部,下摆在腿部分开。这身衣服实在是很奇怪。不过麦特知道,这位老者绝不会回答关于他的过去的问题。 汤姆穿上他的走唱人衣服:百衲斗篷,样式简单,在前面系住的衬衫和塞进靴里的紧身裤。能看到他重新穿上这身衣服,麦特觉得很高兴。现在的他比穿着那身满是褶皱的宫廷吟游诗人礼服时要顺眼多了。当麦特问起他为什么要穿回这身衣服时,汤姆耸耸肩说:“我觉得见到她的时候,就应该这样穿。” “她”指的是沐瑞。但那些蛇与狐狸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既然已经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再耽搁一个小时,就让光明烧了麦特·考索恩吧!麦特给自己选了一身森绿色和土褐色的衣服,再加上一件深褐色的斗篷。他的肩头背着包袱,另一只手拿着艾杉玳锐。现在,艾杉玳锐的矛杆末端已经固定好了铁枪头,他很喜欢这支长矛现在的样子。 这件武器是易斐英给他的。如果他们敢阻拦他救出沐瑞,那么他们就要尝尝他们这件礼物的滋味了。光明烧了他吧,他一定要让他们尝一尝。 这三人来到那座高塔前面,它的两百尺高的塔身上看不到一个开口,没有窗户,没有缝隙,甚至连一点刮痕都没有。麦特抬起头,沿着光泽闪烁的塔身一直望向遥远的灰色天空,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这座塔反射的光亮是不是太强了? 他打了个哆嗦,转向汤姆,朝老走唱人点了一下头。 汤姆只犹豫了一下,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青铜匕首,走上前,将匕首尖顶在塔身上,带着冷峻的表情,在塔身上画了一个尖向下,大约有一只手掌宽的三角形。从匕首尖上传来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但塔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汤姆又在三角形正中画出一条波浪线,就像在“蛇与狐狸”的游戏开始时一样。 什么事都没发生。麦特瞥了汤姆一眼。“你做对了吗?” “我认为应该没错。”汤姆说,“但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是‘对’?这个游戏已经流传了……” 他闭住了嘴。这时一道亮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塔身上。麦特向后一跳,平端起长矛。亮线很快就变成汤姆刚才画出的那个三角形。在蝴蝶扇动一次翅膀的时间里,三角形之中的钢铁全都消失了。 诺奥看着那个手掌大小的空洞。“这个小洞可是钻不过去的。”他走上前,向洞里面望去。“里面只能看到一团漆黑。” 汤姆低头看着自己的匕首。“我猜,这个三角形就是进入的门户。所以在游戏开始时,先要把它画出来。我要不要画一个更大些的?” “我猜只能这么办。”麦特说,“除非你从古蓝那里学会了从拳头大小的洞里挤过去。” “不必不高兴,”汤姆说着,用匕首在第一个三角形的周围又画了一个大到足以让一个人通过的三角形,然后在新的三角形中画出一条波浪线。 麦特在心中计数着。过了七次心跳的时间,耀眼的亮线才出现。亮线轮廓中的钢铁消失了,变成一道通向塔内的门户。塔里面看起来一样也是坚固的钢铁。 “光明烧了我吧。”诺奥悄声说道。钢铁走廊一直消失在黑暗之中。暗淡的阳光仿佛也不愿意照进这座钢塔。 “那么,我们就要开始这场不可能取胜的游戏了。”汤姆说着,将匕首收回鞘内。 “勇气得强大,”诺奥悄声说了一句,向前走去。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盏闪烁不定的油灯。“火焰得目盲,音乐得晕眩,铁得缚绑。” “还有麦特·考索恩,”麦特说道,“得到该死的运气。”然后他也迈步走过那道门。 刺眼的白光突然亮起,让麦特的视野变成一片空白。他咒骂一声,紧闭眼睛,将艾杉玳锐指向他猜测有可能遭受进攻的方向。然后,他眨眨眼,白亮的影子也逐渐褪去。他正站在一间大厅的正中心,身后有一道三角形大门。这个三角形尖顶朝下,没有任何支撑,仿佛悬浮在空中一样。 这个大厅是纯黑色的,由缠结扭曲的边框组成,有的部分像是金属,有的部分像是木材。整座大厅也是黑色的,感觉像是一个失去平衡的方盒子。流动的白色气体从盒子的四角灌注进来,仿佛闪耀着白光的迷雾。四条走廊分别朝四个方向一直延伸出去。 仔细观察,这个房间并不是方正的,它每一边长度都稍有些不同,让这些边线的交角都有些奇怪。还有那些白烟。它们不断散发出硫黄的臭气,熏得麦特只想用嘴吸气。那些黑玛瑙颜色的墙壁也不是岩石质地的,而是某种反光材料,像是一条大鱼的鱼鳞。弥漫的白烟在屋顶凝聚,闪烁着阵阵微光。 光明烧了他吧!这和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时的情形完全不一样。那时他走进了一道不断重复出现的扭曲红色石门,而且那一次他进入的是一座星形大厅,里面贯穿着一条条黄色光带!他到底在哪里?他让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他在环顾四周,心中感到一阵阵紧张。 汤姆踉跄着走过那个三角形的大门,有些晕眩地眨了眨眼。麦特丢下包袱,一只手扶住老走唱人的手臂。随后是诺奥。这名瘦骨嶙峋的老人脚步稳定,但他显然也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将油灯挡在面前,防备可能遭到的袭击。 他们两个人都不停地眨着眼。泪水从诺奥的眼眶里涌出来。不过,他们很快也都恢复了视力,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这座大厅和朝四个方向延伸的走廊里都空无一人。 “这里看起来不像你说的那样啊,麦特。”汤姆说道。他的声音在大厅中引起微弱的回音,那声音也同样显得怪诞而又扭曲,似乎周围的空间在向他们耳语。麦特脖子上的毛发都不由得竖了起来。 “我知道,”麦特说着,从背包里拉出一支火把,“这个地方是不讲逻辑的。你也听过关于这里的故事。诺奥,油灯拿过来一些。” 汤姆自己也拿出一支火把,借着诺奥的油灯把它点亮。他们有一些亚柳妲的擦火棒,但麦特想要尽量省着用。他曾经担心过,在这座高塔中会无法点燃火焰。不过他们的油灯和火把都在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实实在在的光和热。 “那么,我们是在哪里?”汤姆一边问,一边开始环绕黑色的大厅走动起来。 “那些怪物不会在这里等着你。”麦特举起火把,开始仔细观察起一面墙壁。刻在这些奇异墙壁上面的是文字吗?它们的纹路异常纤细精致,让麦特几乎无法分辨。“但一定要小心,他们会突然出现在你身后,速度比听到你口袋里钱币声音的酒馆老板还要快。” 诺奥审视着他们刚刚走过的三角形大门。“你觉得我们能从这里回去吗?”它的样子很像是麦特曾经走过的那道红石特法器,只是形状完全不同。 “希望如此。”麦特说。 “也许我们应该试一试。”诺奥说。 麦特向他点点头。他不喜欢他们各自分开,但他们需要知道这里是否有能回去的道路。诺奥显露出果决的神情,一步迈了过去,消失不见了。 麦特屏住呼吸,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诺奥并没有回来。这是一个陷阱吗?这个大门被放在这里,难道是为了…… 诺奥踉跄着从三角形大门中回到大厅里。汤姆将火把放在地上,跑过去将他扶住。不过这一次,诺奥恢复的速度比上次更快了一些。他眨了两下眼,显然已经能看到了。“它把我封在外面。”他解释说,“我只能再画一个三角,才能重新进来。” “至少我们知道,从这里还能出去。”汤姆说。 前提是那些该死的埃斐英和易斐英不会挪动这个三角,麦特想。他回忆起自己前一次来到这里,结果被他们拴住脖子,挂在树枝上,差点被吊死。那一次,他走过的房间和走廊都在不停地变化着,完全打破了一切逻辑与常识。 “看到了吗?”汤姆说。 麦特端起长矛,诺奥的手中出现了一把短剑。汤姆指的是他的火把。现在那支火把还被放在地上,上面的火苗有些吃力地跳动着。距离它不远处恰好有一个喷出发光白烟的孔洞。 从那里冒出来的白烟都远远地离开了那些火苗,仿佛被一阵微风吹开了一样。即使是风也不可能让白烟发生这样不自然的扭曲,它们环绕在火把周围,只是无法与火焰贴近。汤姆走过去,捡起火把,将它朝白色的烟柱伸过去,火把所到的地方,白烟立刻消失了。汤姆将火把直接伸到冒出白烟的孔洞上,白烟立刻分开,绕过火焰,又在火把上方合成一股。 汤姆向其他人瞥了一眼。 “别问我。”麦特皱起眉说道,“我说过,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合常理。如果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最奇怪的事情,那我就留莫兰迪人的胡子。我们走吧。” 麦特选了一条走廊,开始向它的深处走去。另外两个人急忙追了上来。烟气在天花板上散发出白光,让黑色的走廊里充满了牛奶般的光泽。这里的地面上铺着一片片啮合在一起的三角形地砖,看起来也像是一片片鱼鳞,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走廊宽阔且漫长,前面仿佛永远都是看不透的黑暗。 “仔细想一想。”诺奥高举着油灯说道,“这样一座塔里竟然藏着如此巨大的空间,还真让人吃惊啊。” “我怀疑,我们已经不在那座塔里了。”麦特说道。他能看到前方墙壁上出现了一点变化,可能是一个窗户,但它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太高了。 “那么,我们会是在哪里……”诺奥没有把话说完。这时他们已经来到那扇窗下。这扇窗的轮廓又是一个不规则的正方形。透过它,他们能看到外面一片异乎寻常的风景。他们正站在一座尖塔的上层,但这当然不是安多的尖塔。 窗外的大地上覆盖着一片茂密却过于偏黄色的植被。麦特认得那种有着低垂伞状树冠的纤细树木。只不过,上次他是以平视的角度看到这些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俯视着它们。还有那些像蕨草一样的树,伸展开扇形叶片。不过现在这些树结出了黑色的果实,肥大的果实坠得它们的枝叶都低垂了下去。 “甄选者,可怜可怜世人吧。”诺奥悄声说道。麦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祈祷。 诺奥有理由感到震惊。麦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片森林时的心情。那时他才明白,那道红石门并不是将他带到另一个地方,而是让他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麦特向旁边望去。从这里能看到他第一次来这里时看见的那三座尖塔吗?它们似乎不在这里。但在这个地方,他们经过一个不同的窗口,就有可能看见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他们可能…… 他停了一下,又一次用力向窗户的一侧望过去。他能看到左侧有一座尖塔。他知道了。自己就在那三座尖塔中的其中一座里面。 他压制住颤抖的冲动,转回身。至少他能确定,自己又到了上次来过的地方,这是否意味着埃斐英和易斐英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他希望如此。沐瑞落进了另外一道扭曲的红色石门中。这意味着她很可能是被易斐英,被那些狐狸捉住了。 把麦特吊起来的就是那些易斐英。那些蛇只是把他扔出他们的地盘,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让他至今都对他们心怀怨恨。而那些狐狸……他们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又在他的脑子里塞满那些该死的记忆! 麦特和两名同伴继续沿走廊前进。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引起一阵阵回音。很快地,麦特又开始有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和他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完全一样。他一转头,察觉到身后有一点模糊的闪动。 他猛转过身,准备将火把扔到一旁,操起艾杉玳锐开始战斗。但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另外两人也停住脚步,焦虑地看着周围。麦特有些尴尬地开始继续前进。不过,只在片刻之后,汤姆就有了和他一样的反应。这让他舒服了许多,汤姆甚至向墙上的一片黑影掷出了匕首。 铁制匕首撞在墙面上,沉闷的响声久久地回荡在走廊里。 “抱歉。”汤姆说道。 “没关系。”麦特说。 “他们在盯着我们,对不对?”诺奥问。他的声音很轻,隐约带着一点紧张。光明啊!麦特觉得自己恨不得要从皮肤里跳出来,立刻逃走,把这一切都丢在身后。和他相比,诺奥显得镇定多了。 “我也有这种怀疑。”麦特说。 片刻之后,他们已经到了这条长得让人害怕的走廊尽头。他们走进一个和刚刚那座方形大厅一样的房间,只是这里的中心处没有三角形的大门,它的四个方向上也是各有一条没入黑暗中的走廊。 他们选了另外一个方向,并记下他们来时的道路。隐形的目光在抓挠他们的脊背。走在第二条走廊里,麦特的脚步明显加快了。终于,他们来到第三个房间,这里也和前两个房间完全一样。 “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迷路。”诺奥说道。他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炭笔。在纸上点了三个点,然后用线把它们连在一起,以此来表示他们经过的走廊和房间。“画一张清晰的地图是很重要的,这可能关系到我们的生死,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麦特转过身,望向他们走过来的道路。他很想就这样走下去,不要回头,但他必须先搞清楚。“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向来时的道路走去。 汤姆和诺奥对视了一眼,但他们只是又一次快步跟上麦特。他们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回到第一个房间里。他们应该能在这个房间里看到那座三角形大门,但这里空空如也。只有从角落里喷起的烟柱。他们已经走进了另外两个房间。 “这不可能!”诺奥喊道,“我们没有走错!出去的门应该就在这里。” 远处传来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声音。麦特觉得那是笑声,一种嘶哑的、危险的、充满恶意的笑声。 麦特感到身上一阵发冷。“汤姆。”他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银弓柏姬泰走进根结之塔的故事?” “柏姬泰?”正在查看地面的汤姆和诺奥同时抬起头。他们似乎都认为三角形大门是被藏进某个密室中去了。“不,我没听说过。” “那么,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女人被困在一座城堡的走廊迷宫里整整两个月的故事?” “两个月?”汤姆说,“嗯,没有,但的确有一个艾米亚拉和暗眼的故事。艾米亚拉在一个迷宫里走了一百天,为了寻找治疗之泉松德,拯救她爱人的生命。” 也许就是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流传了下来,只是改变了形式。许多故事都是这样的。“她没能出去,对不对?” “没有,她死在迷宫里,在距离那潭泉水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但她们之间隔了一道高墙,她甚至能听到泉水的嘀嗒声。这是她在渴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他不太自在地瞥了麦特一眼,仿佛不知道是否应该在这个地方讲这样一个故事。 麦特摇摇头,心中充满忧虑。光明烧了他吧,他真是痛恨那些狐狸。但一定有办法…… “你破坏了契约。”一个轻微的声音说道。 麦特转过身。另外两个人急忙咒骂着站了起来,手中紧握武器。一个人影站在他们身后的走廊中。麦特记得这种怪物。也许他就是上一次来迎接麦特的那一个。亮红色的短发从他苍白的头皮上冒出,一双耳朵贴在头侧,顶部微有些尖。他的身材细长高挑,肩膀和腰相比,宽得不成比例。白色皮带交叉在他的胸前。麦特仍然不愿去想那些是用什么皮做的。一条黑色的长裙遮住了他的下半身。 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张脸,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眼球苍白到能从它们的中心看到虹膜,尖削的下巴和突出的鼻子,就好像一只狐狸。一个易斐英,这个世界的主人。现在该是掷出骰子的时候了。 “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契约。”麦特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露出紧张,“我们尽可以带走我们想要的东西。” “没有契约是危险的。”易斐英不疾不徐地说道,“对你是危险的。你很幸运,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么,”麦特说,“就带我去吧。” “留下你的铁,”易斐英说,“你的乐器,你的火。” “绝不。”麦特说。 易斐英眨了眨他的大眼睛,缓慢而谨慎地向前轻轻迈出一步。麦特举起艾杉玳锐,但易斐英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只是绕着他们三人开始踱步,并轻声说起话来。 “好了,我们就不能以文明的方式对话吗?你来到我们的国度,有所寻求。我们有能力给予你想要的和你需要的。为什么不能显示出一些好意来?把你的火留下,仅此而已,然后我就答应可以暂时为你带路。” 他的声音轻柔和缓,有一种催眠的效果,而且他说得的确有道理。他们为什么会需要火?这里的烟雾已经散发出足够的亮光。这里…… “汤姆,”麦特说,“音乐。” “什么?”汤姆晃了一下。 “随便演奏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汤姆拿出长笛。易斐英眯起眼睛。汤姆开始演奏,这是一首麦特熟悉的歌曲,《清风拂柳叶》。麦特打算安抚易斐英,也许能让他失去戒备,至少这首熟悉的旋律似乎已经驱散麦特意识中的迷雾。 “不需如此。”易斐英瞪着汤姆说道。 “当然需要这样。”麦特说,“我们不会放下火焰,除非你答应带我们所有人到中心房间去,把沐瑞还给我们。” “我不能定下这种契约,”那个怪物一边说话,一边继续绕着他们转圈。麦特始终面对着他,绝不让他绕到自己的背后,“我没有这样的权力。” “那就让有这种权力的过来。” “不可能。”易斐英说道,“听我说,你们不需要火焰。我会把你们带到前往中心房间,也就是约束之间的半路上。但你们必须留下那些可怕的火,它们冒犯了我们。我们只希望满足你的愿望。” 那个怪物显然想要再次让他们平静下来,但它的节律被汤姆的演奏打乱了。麦特看着它,然后开始伴着笛声歌唱。他的声音不算是最好听的,但也不差。易斐英打了个呵欠,坐到墙边,闭上眼睛。片刻之间,它就睡着了。 汤姆从唇边放下长笛,看起来很惊讶。 “干得好。”诺奥悄声说道,“真不知道你的古语竟然这么好。”麦特愣了一下。他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在用古语唱歌。 “我说的古语已经完全变调了。”诺奥揉搓着下巴,“不过我还是听过不少。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仍然不知道该怎么走。没有他们引路,我们该怎么找到目标?” 他是对的。柏姬泰在这里走了几个月,却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就在几步以外的地方。那个麦特遇到易斐英首领的房间……柏姬泰曾经说过,一旦你到了那里,他们就会和你签订契约。签订契约的地方一定就在这个易斐英所说的约束之间。 可怜的沐瑞,她是从红石门中进来的。易斐英和古代两仪师签订的契约应该能保护她。但那个门已经被毁掉,她没办法回去了。 麦特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曾经称赞他很聪明,能够想到提出离开的要求。虽然他一直抱怨易斐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知道,他们已经给了他答案。埃斐英提出问题;易斐英给予答案。但他们会曲解来访者的要求,并从来访者那里掠取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东西。麦特则愚蠢地要求将自己的记忆重新补满;要求能摆脱两仪师,摆脱白塔。 如果沐瑞不知道这些怪物的本性,没有像麦特那样提出返回的要求……或者如果她要求返回那道红石门前,却不知道它已经被摧毁了…… 麦特曾经要求能出去。他们满足了他的要求,但他却记不起那时候具体的情形了。一切只是一片黑暗,他醒来的时候,就被挂在艾杉玳锐上。 麦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将它紧紧握在拳头里。“埃斐英和易斐英能够来到这个房间。”他悄声说道,“从这里走,一定有一条正确的路。” “一条路。”诺奥说,“但有四个选择,然后又是四个选择,然后……我们能找对道路的可能性太小了!” “可能性,”麦特说着,伸出手。他的掌心里是两颗骰子,“我为什么会害怕可能性?” 那两个人看着他的象牙骰子,然后又看着他的脸。麦特能感觉到运气在自己的体内涌动。“十二点,每条走廊三种点数。如果我扔出一、二和三,就走前面的;四、五、六走右边的,依此类推。” “但麦特,”诺奥瞥着那个睡着的易斐英,悄声说道,“你安排的点数出现的可能性并不一样。你不可能扔出一点,而七点出现的可能就很大……” “你不明白,诺奥。”麦特说着,把骰子扔到地上,它们在鳞片般的地面上滚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要有我在,可能性或大或小都不重要。” 骰子停下了。一颗骰子嵌进地砖的缝隙中,只有一个角指向上方,另一个显示出一点。 “如何,诺奥,”汤姆说,“看来他的确是能掷出一点的。” “看起来,情况变得有意思了。”诺奥揉搓着下巴说道。 麦特拿起艾杉玳锐,又捡起骰子,径直向前走去。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丢下那个还在睡觉的易斐英。在下一个房间里,麦特再次掷出骰子,得到了一个九点。 “往回走?”汤姆皱起眉,“这也……” “就是我们要走的路。”麦特说着,转回身大步走去。他们到了另一个房间,睡觉的易斐英不见了。 “他们可能把他叫醒了。”诺奥说。 “或者他可能是在别的房间。”麦特说着,再次扔出骰子。又是九点。意味着他还要走回去。“规则是埃斐英和易斐英制定的。”麦特说着,转过身跑了起来,另外两人紧随其后。“这个地方也是有规则的。” “有规则就会有逻辑,麦特。”诺奥说。 “逻辑必须和规则一致。”麦特说,“但他们不会遵循我们的逻辑。他们有这种必要吗?” 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他们跑了一段时间,这条走廊似乎比他们刚才走过的要长很多。当麦特跑到下一个房间时,感觉已经有些喘息了。他又扔出骰子,不过他已经猜到这次会看到什么。九点。回到前面那个房间去。 “这看起来很愚蠢!”诺奥在他们转回身,重新拔足狂奔的时候说道,“我们用这种办法,哪里也去不了!” 麦特没理他,只是向前猛跑。他们很快就回到第一个房间。 “麦特,”诺奥用恳求的语气说,“我们是不是至少能……” 诺奥的声音消失了。他们已经冲进了第一个房间,但这又不是第一个房间。这里的地面是白色的,房间非常巨大,粗大的黑色立柱一直伸向上方看不见的天顶。 发光的白色烟气从走廊中不断注入这里,升腾到上方的黑暗中,如同一道流反了方向的瀑布。立柱之间的地面看起来好像是玻璃。但麦特知道,它们摸起来的感觉就像岩石一样,也有许多孔隙。这里每一根立柱上都有黄色光带,它们沿着立柱和地面上的凹槽四处延伸,汇聚成一个个结点,将这里照亮。 汤姆拍了拍麦特的肩膀。“麦特小子,这太疯狂了,不过的确很有效。” “你应该想到我会这么做。”麦特说着,拉了拉帽檐。“我曾经来过这个房间。我们走对了。如果沐瑞还活着,从这里一定能找到她。” 第五十四章 世界的光 汤姆举起火把,仔细审视那些巨大的星形黑色立柱,和那上面闪耀的黄色光带。这些光带给整个房间染上一层病态的光亮。汤姆在它们的照耀下,也仿佛得了黄疸一样。 麦特还记得充斥在这个地方的臭气,那种霉腐的味道。现在他知道该找些什么了。他能够从这股臭气中闻到一些别的东西:一个动物的巢穴,一个食肉猛兽的窝。 有五条走廊从这个房间一直延伸出去,正好对应五角形的每一个内陷的角。他记得自己曾走过这些走廊中的一条,但从这里出去的路会不会不止一条? “真想知道这些柱子到底有多高。”汤姆将火把举得更高一些,向上望去。 麦特紧握住艾杉玳锐,手心已经渗出汗水。他们走进了狐狸窝。他抚摸着自己的徽章。易斐英以前并没有对他使用过至上力,但他们一定对至上力有所了解,不是吗?当然,巨森灵就不能导引,也许这意味着易斐英同样没有这种能力。 房间边缘传来沙沙的响声。一些影子正在移动。易斐英就在那里的黑暗之中。“汤姆,”麦特说,“我们还要再来些音乐。” 汤姆看着黑暗的角落,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举起长笛,开始演奏,笛声在巨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独。 “麦特,”诺奥说着,跪到靠近大厅中央的地方,“看这个。” “我知道。”麦特说,“地面看起来像玻璃,摸起来像石头。” “不,不是这个。”诺奥说,“这里还有一些东西。” 麦特走到诺奥身边。汤姆也走过来,一边还在吹着笛子。诺奥用油灯照亮了地面上一堆熔化的渣滓,它差不多有一只小箱子那样的大小,是纯黑色的,而且不像那些黑色立柱能反射光泽。 “你觉得这是什么?”诺奥问,“也许是一个暗门?” “不,”麦特说,“不是。” 另外两人都看着他。 “这是那道门。”麦特感觉到一阵恶寒,“是那道红石门。我以前曾经走过这道门,那时它在一个和这里一样的房间里,当它在另一边熔化的时候……” “它也就在这里熔化了。”诺奥说。 三人同时盯着这堆渣。汤姆的音乐显得格外凄凉。 “嗯,”麦特说,“我们全都知道,这里根本没有出路,我们必须依靠订立契约才能出去。”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吊着出去了。 “骰子能给我们带路吗?”诺奥一边问,一边站起了身。 麦特摩挲着口袋中的骰子。“我想不出为什么不可以。”但他并没有把骰子拿出来,而是转过身,审视着这座大厅。汤姆的音乐似乎已经让那些影子平静下来,但还有另外一些东西没有安静。这里的空气中似乎有一种躁动不安的能量。 “麦特?”汤姆问道。 “你们知道,我会回来!”麦特大声说道。他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回音。光明啊!这座大厅到底有多大?“你们知道我会重新进入你们该死的王国。对不对?你们知道你们最终还是会得到我。” 汤姆迟疑着,放下了长笛。 “现身吧!”麦特说,“我能听到你们在爬动,听到你们在喘息。” “麦特,”汤姆说着,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他们不可能知道你会回来,沐瑞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的会回来。” 麦特看着黑暗。“你有没有见过人们牵着牲畜去宰杀,汤姆?” 走唱人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麦特说,“但你要知道,即使是畜生也能感觉到出了问题。它们会嗅到血腥气,它们会发疯,拒绝进入屠宰房。你知道该怎样解决这样的问题吗?” “我们现在要谈论这种事吗,麦特?” “要解决这个问题,”麦特说,“你就要先牵着它们在屠宰房干净的时候进去几次,那时那里的血腥气还不是很重。你要让它们能逃出来,然后,它们就会以为那里是安全的。”他看着汤姆。“他们知道我会回来,他们知道我不会被吊死,这些他们全都知道,汤姆。光明烧了我吧,他们就是知道。” “我们会出去的,麦特。”汤姆说,“我们能够出去,沐瑞已经看到了。” 麦特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没错,我们会出去。他们在玩一个游戏,汤姆。而只要是游戏,我就能赢。”他从口袋里拿出骰子。至少我在大多数时候都能赢。 一个微弱的耳语声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欢迎,战争之子。” 麦特转过身,一边咒骂着,一边扫视整座大厅。 “在那里。”诺奥用手杖一指。一根柱子旁有一个影子被黄光依稀照亮。又一个易斐英,个子更高,脸上有更多棱角。他的眼睛映射着火把的光亮,变成了橙色。 “我可以带你们到你们想去的地方。”那个易斐英的声音粗糙沙哑,他举起手臂,遮挡着火光。“但你们要付出代价。” “汤姆,音乐。” 汤姆又开始演奏。 “你们之中的一个已经试过让我们丢下武器,”麦特说道。他从肩头的包袱里又拿出一支火把,在诺奥的油灯上点燃。“但他失败了。” 新亮起的火把让易斐英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愤怒地说道:“你们是来签订契约的,而你们却又故意冒犯我们?你没理由这样对待我们。” 麦特拉起脖子上的围巾。“没理由?” 那个怪物没有回答,而是退进柱子间的黑暗里。现在麦特只能借助黄色的光亮,勉强看到他那张过于棱角分明的脸了。 “为什么你想和我们对话,战争之子。”影子里再次传来耳语声,“你不想和我们签订契约吗?” “不,”麦特说,“除非我们到达那座大厅,那个约束之间。”只有在那里签订的契约,才能对这些怪物产生约束力。这不是柏姬泰说的吗?当然,柏姬泰自己也都是依照各种传说故事来对付这些怪物的。 汤姆继续演奏着音乐。他的目光从大厅的一边扫到另外一边,竭力想看透那些阴影。诺奥开始敲击他系在腿上的小铙钹,应和着汤姆演奏的节拍,但那些影子还在不停地移动。 “你们的……安抚不会让我们慢下来,战争之子。”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说道。麦特转过身,放下武器。又是一个易斐英站在影子里,是一名女性,一副红色发冠从她的头顶一直延伸到背后,皮带呈X形勒在她的胸前。她咧开红色的嘴唇,露出微笑。“我们靠近于远古,那些最终懊悔的战士,那些秘密的知识。” “你应该感到骄傲,战争之子。”另一个声音嘶嘶地响起。麦特再次转过身,眉毛上渗出汗水。那名女性消失在阴影里,另一个易斐英步入光亮之中。他拿着一柄外形凶恶的青铜长匕首,匕首刃上雕刻着交叉的玫瑰图案,玫瑰藤上的荆棘在靠近护手的地方伸出。“你催眠了我们之中技艺最为高深的一个,你应该……非常有滋味。” “什么……”麦特说道。但那个身材瘦削、面目危险的易斐英已经回到影子里,消失了。他的速度太快,仿佛黑暗一下子将他吞没。 阴影中又传来其他低语声,许多微弱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面孔从黑暗中出现,巨大的、非人类的眼睛;带着笑意的、弯曲的嘴唇。这些怪物都有着无比尖利的牙齿。 光明啊!这个房间里足有几十个易斐英,他们四处移动着,跃入光亮,又隐没于黑暗。有些从容,有些激动,但全都非常危险。 “你会定下契约吗?”一个声音问。 “你没有协议就胡乱闯进来,这很危险。”另一个声音说。 “战争之子。” “很有滋味!” “感觉到他的恐惧了。” “跟我们来吧,丢下你那可怕的光吧。” “必须订立契约,我们会等着你。” “我们很有耐心,永远都有耐心。” “有滋味!” “给我住口!”麦特吼道,“没有契约,除非我们到正中心去。” 汤姆在他身边放下长笛。“麦特,我不认为我的音乐有用。” 麦特点了一下头。他需要汤姆准备好武器。走唱人收起长笛,拿出匕首。麦特没有再理会那些耳语,只是将骰子扔在地上。 当骰子滚动时,一个影子从离他最近的立柱阴影中冲了出来。麦特咒骂一声,将手中的长矛刺向那个易斐英。易斐英四肢并用地奔窜着,麦特的长矛从他身上刺了过去,仿佛他只是一团烟雾。 只是个幻影吗?一个障眼法?就在麦特迟疑的时候,另一个怪物抓住骰子,向影子中跳回去。一样东西在空中一闪,汤姆的匕首击中了怪物的肩膀。这一次,铁刃实实在在地对怪物造成了伤害,让他喷出一股黑血。 必须用铁,麦特咒骂着自己的愚蠢。他转过艾杉玳锐,使用它绑了铁枪尖的一端。这时他看到易斐英的血落在地上,开始变成蒸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是白色的蒸汽,就如同之前那些房间里的蒸汽一样。只是在这里蒸腾起来的白烟显露出了形态,看起来就像许多扭曲的面孔在发出呼喊。眨眼间,这些形态又消失了。 光明烧了这些怪物吧!他不能为了这种事分心。他还有别的骰子。麦特把手伸进衣袋里,但又有一个易斐英从影子里跳出来,仿佛要来撕扯他的外衣。 麦特转过武器,用带铁的一端击中那个显露男性特征的狐狸头。他感觉到自己打碎了骨头,那个怪物像一捆稻草般被甩到了一旁。 嘶吼和咆哮的声音包围了他们。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移动,映照出火把的光芒。黑暗成为易斐英最好的保护。麦特咒骂着,向那个被他击中的易斐英迈出一步。 “麦特!”汤姆抓住他的衣袖,“我们不能和他们缠斗。” 麦特犹豫了一下。看样子,从前方传来的猛兽臭气最强烈,到处都有影子在窜动,而且速度愈来愈快。易斐英们都在愤怒地低语,吠叫。 “他们控制着黑暗。”诺奥说。他背靠着麦特和汤姆,警戒地看着周围。“那些黄光只是为了干扰我们的视觉,而他们可以在光亮中任意制造出黑暗,掩护他们的进攻。这是一个陷阱。” 麦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陷阱?不,这绝不只是一个陷阱。这些藏在影子里的怪物本身就完全不正常。“光明烧了他们。”麦特说着,甩脱了汤姆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但也没有再向黑暗中追杀。 “先生们,”诺奥说,“我们不能分开……” 麦特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身后有易斐英隐约出现在影子中。那些怪物列成两排,前一排四肢着地,第二排手中都拿着那种凶恶的青铜匕首。 来自房间深处的影子似乎也随着易斐英而延长了,正在向麦特他们逼近。麦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易斐英的眼睛闪耀起光芒。所有那些趴伏在地上的易斐英开始向他们扑来。麦特向那些怪物挥出长矛,但怪物们向左右分开,从他们身旁跳了开来。他们的攻击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后面!麦特心生警戒。又一队易斐英从黑暗中扑了出来。 麦特调转矛头攻向他们,他们却又闪到了一旁。光明啊!到处都有易斐英从黑暗中扑出来,攻到他们面前,又立刻退缩回去。 汤姆抽出一双匕首,准备投掷。诺奥一手握着短剑,另一只手挥动着火把。他的手杖被放到他脚边的地上。汤姆的一把匕首飞了出去,却没有击中目标,落进黑暗之中。 “不要浪费武器!”麦特说,“这帮该死的山羊崽子,他们就是想让你浪费掉手中的铁,汤姆!” “他们在消磨我们的力气,”诺奥说道,“最终他们会轻松把我们击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该怎么走?”汤姆急迫地问道。这时他发现两个拿着青铜长枪的易斐英从影子里冲出来,不由得骂了一句。那两个怪物举枪就刺,逼得麦特、汤姆和诺奥不得不向后退去。 没时间掷骰子,易斐英会把落在地上的骰子全部抢走。麦特拉开包袱,拿出一支夜花。“它喷火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然后转圈。” “什么?”汤姆问。 “我以前这么干过!”麦特说着,点燃了夜花,用最大的力气把它扔进黑暗之中。他数了五下,火光爆起,随后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三个人全都转过头,闭上眼睛,但明亮的五彩光芒甚至透过了他们的眼皮。 易斐英痛苦地尖叫着,麦特听到武器落地的声音。毫无疑问,他们都用手捂住了眼睛。 “我们走!”麦特说着,开始转圈。 “这该死的太疯狂了。”汤姆说。 麦特还在转圈,努力寻找着感觉。他的运气在哪里?“那边!”随便指着一个方向喊道。 他及时睁开眼睛,跳过了从地面上扑过来的一个易斐英。诺奥和汤姆跟着他径直一头冲进黑暗之中。麦特拼命向前狂奔,直到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朋友们。充满他的视野的,只有那些黄色的光带。 天哪,该死的,他想着,如果我的运气这一次辜负了我…… 他们冲进一条五边形的走廊。黑暗从他们面前消失了,他们在原先那个房间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条走廊,但它果然是存在的。 汤姆长吐了一口气。“麦特,你这个羊毛脑袋的牧羊人!为了这个,我可以让你弹我的竖琴!” “我可不想弹你那该死的竖琴。”麦特又回头瞥了一眼,“但等我们出去以后,你可以请我喝上几杯。” 他听到身后黑暗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尖叫的声音。看来,夜花这招非常有用。柏姬泰,你是对的,他想。一个人可能在正确的走廊中走过几次,却从不知道目标就在几步以外的地方。 绝不要选择对手想让你选的牌。麦特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这本就是创世以来最古老的欺诈规则之一。他们继续快步向前,走过一条条五边形的走廊,每条走廊的尽头都是一座巨大的星形洞窟。汤姆和诺奥不住地向这些洞窟中扫视,而麦特只是一心向前。这条路是他的运气为他们选的。 和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相比,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地面上没有了能留下脚印的尘土。难道上次是他们知道他要来,所以特意布下尘土用来迷惑他?还是他们这一次知道他要来,特意扫净了这个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有谁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上一次,他走了很久,还是并没有走多久?时间在这里也发生了混淆。他们似乎已经度过了许多个小时,却又好像只过了几刻钟。 突然间,一道大门如同扑向他们的红蝰蛇般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在前一个瞬间,他们面前还什么都没有。这道大门的边缘仿佛是木制的,被雕刻成极其复杂的藤蔓形状,这些藤蔓循环纠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出现。 他们三人猛地刹住脚步。“镜子。”诺奥说,“我见到过这种东西,这就是他们的手段,用镜子把东西遮住。”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安。那些怪物是怎么把镜子藏在一条笔直的走廊里的? 他们没有走错。麦特能够闻出来,易斐英的臭气在这里非常强烈。他咬住牙,走过了那道门。 门后的房间和他记忆中完全一样。这里没有立柱,但房间还是星形的。一共有八个角,只有一条路。黄色光带一直延伸到八芒星的每个角在线,每个角上有一个空空的黑色基座,散发出凶恶的气势。 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个飘浮在房间正中央的女人。 唯一遮住她身体的只有一团稀薄的白色雾气。白色迷雾翻滚、闪烁,也遮住了她的面貌。但麦特他们还是能依稀看清她的五官。她闭着眼睛,深褐色的卷发已经显得有些凌乱,像是正被来自下方的微风吹起。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在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仿佛是古旧象牙质地的奇异手镯。 是沐瑞。 麦特感到一阵激动。忧虑、气恼、关注、敬畏。她是开始这一切的人。有时候,麦特会恨她,而她也曾救过麦特的命。她是第一个使用手段控制麦特的人。但回顾过去的一切,麦特觉得她至少要比所有其他利用过他的人都更加诚实,她倔强,从不认错,同时又毫无私心。 为了保护三个愚蠢的男孩,她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而那三个男孩还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将向他们提出怎样的要求。她决意要将他们带往安全的地方,也许还给了他们一点训练。也许他们并不想接受她的安排,但这正是他们需要的。 光明啊,现在麦特已经明白她的心意。当然,这并不能减少他对她的气愤,但他的确很感激她。光明烧了她吧,他对这个女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那些该死的狐狸……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她还活着吗? 汤姆和诺奥也静静地站在原地。诺奥神情肃穆,汤姆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麦特走上前,想要抱起沐瑞,但他的手一碰到那团迷雾,立刻感觉到一阵火烧般的疼痛。他尖叫一声,甩着手向后退去。 “这该死的可真热。”麦特说,“这……” 汤姆从他身边走过。他不由得闭住了嘴。 “汤姆……”麦特想要警告他。 “我不怕。”那名走唱人说着,站到迷雾前,伸出双臂。他的衣服立刻开始冒出蒸汽。他的眼睛因为痛苦而充满泪水,但他并没有退缩。他抱住迷雾中的沐瑞,把她从里面拉出来。沐瑞的重量落在他的双臂上,不过走唱人老迈的手臂看起来还很强健,而身材单薄的沐瑞肯定不会很重。 光明啊!麦特已经忘记她是一个多么娇小的女人。她比他矮了一个头。汤姆跪在地上,用走唱人斗篷包裹住沐瑞的身子。她的眼睛依旧紧闭着。 “她……”诺奥问道。 “她还活着,”汤姆平静地说,“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他将那只手镯从她的手腕上摘下来。那只手镯的形状是一个男人躬背向后弯曲,手腕和脚踝被捆在一起,身上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看样子,像是某种特法器。”汤姆说着,将手镯塞进斗篷的口袋里,“我……” “那是一件法器,”一个声音说道,“非常强大,已经接近于超法器。它是她所获得的恩惠的一部分。你愿意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吗?” 麦特抬起头。易斐英出现在基座上,四名男性,四名女性。他们不再被黑影遮住身体,而是全部身穿白衣:男性身穿白裙,胸前系着皮带;女性披着白色罩衫。制作这些衣服的全都是那种仿佛人皮一样的白色皮料。 “注意措辞。”麦特对汤姆和诺奥说道,他在极力抑制自己的忧虑,“只要说错一个字,都会被他们利用来对付你。他们会说这是你自己的愿望。不要问他们任何问题。” 汤姆和诺奥都没有张嘴。汤姆只是抱紧了沐瑞,诺奥则警戒地拿着火把和手杖,肩头上扛着包袱。 “这里就是中心房间。”麦特对易斐英说,“你们称这里为约束之间,所以在这里定下的契约一定会约束你们。” “契约已经被安排妥当。”一名男性易斐英说道。他微笑着露出锋利的牙齿。 另一名易斐英深深地吸着气,仿佛嗅到了什么。或者……仿佛从麦特他们身上吸取着什么。柏姬泰曾经说过,他们是以情绪为食的。 “什么契约?”麦特扫视着这些基座,“光明烧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契约?” “代价必须得到偿付。”一个易斐英说道。 “要求必须得到满足。”另一个说。 “牺牲必须有人做出。”说话的是一名女性。她的嘴比别人咧得更大,口中的牙齿同样尖利如针。 “我要出去的门户恢复原样,”麦特说,“它要重新出现在它原有的地方,并再次开启。我不会进行什么该死的谈判,也不要以为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光明烧了你们。” “它会得到恢复。”一个易斐英说道。其他易斐英都向前俯过了身。他们能感觉到麦特急迫的心情。有几个易斐英看起来很不满意。他们没想到我们能来到这里,麦特想,他们不喜欢冒失去我们的危险地。 “我要你们让那道门一直开着,直到我们走出去。”麦特继续说道,“当我们走到它前面时,不能将它封住,或者让它消失掉。我还要求通向那里的道路是一条保持畅通的直路,路线不能有任何变化,必须是一条直路。你们这些该死的狐狸不能在那条路上把我们打昏,或者杀死我们,或者做出与此类似的任何事情。” 他们不喜欢这样,麦特看到他们之中有几个皱紧了眉头。很好。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和一个小孩子谈判了。 “我们要带走她。”麦特说,“我们一起出去。” “这些要求的代价都太过高昂,”一个易斐英说,“你们愿意为这些恩惠付出些什么代价?” “代价已经被安排好了。”麦特身后的另一个易斐英低声说道。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麦特早已猜出这一点。当他第一次读那封信的时候,他就猜出了一些端倪。如果他没有第一次见到易斐英的经历,这些事还会发生吗?很可能他上一次就应该死掉。他们说的一定是实话。 他们已经警告过他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就是他的生命,是沐瑞。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此时此刻,他明确地知道了这一点。如果他不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将变得非常巨大。不只是对汤姆,对沐瑞,也不止是对麦特自己。他知道,世界本身的命运都将由这个时刻来决定。 光明烧了我这个傻瓜吧,麦特想,也许我真的只能做个英雄了。这难道不让人吃惊吗? “我会偿付你们。”麦特高声说道,“世界一半的光。”为了拯救世界。 “成交!”一名男性易斐英说道。 八个怪物整齐如一地从基座上跳下来。他们环绕住麦特,如同一个套索,迅捷,柔软,而且致命。 “麦特!”汤姆努力地继续抱住失去知觉的沐瑞,同时伸手去拿藏在身上的匕首。 麦特向汤姆和诺奥举起一只手。“必须如此。”他说道,同时朝远离朋友们的方向迈出几步。易斐英根本没有瞥那三个人一眼。男性易斐英胸前皮带上的金钉闪耀起黄色的光芒,八个怪物全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诺奥举起了剑。 “不!”麦特喊道,“不要打破协议。如果你们这么做,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易斐英紧紧地包围了麦特。麦特环视着他们,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更加激烈。他们在他周身抽动着鼻子,深深地吸着气,享受着从他身上吸取的一切。 “光明烧了你们,下手吧。”麦特吼道,“但你们要知道,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从我身上得到东西了。我会逃出你们的塔,我会想办法把我的意识从你们手中永远地解脱出来。你们不会得到我的。麦特·考索恩不是你们该死的傀儡。” “我们等着瞧。”一名男性易斐英咆哮着,眼里充满了欲望。那个怪物向前伸出手,剃刀般锋利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他将指甲插进麦特左眼的眼窝中,一把将眼球扯了出来。 麦特尖叫一声。光明啊,这可真疼!比所有在战场上受的伤都要疼,比所有锋刃和倒刺造成的伤都要疼。 麦特跪倒下去,伸手捂住脸。艾杉玳锐掉落在他的身边。他感觉到脸颊上液体的滑腻。当他的手指落在那个空眼窝里时,他再一次发出尖叫。 他仰起头,向天空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呼吼。 易斐英用他们那种恐怖的、半像人类的眼睛看着这一幕。眯起的眼睛中闪动着狂喜。他们在享受着从麦特体内散发出的情绪,那几乎就像是一种看不见的红白色蒸汽。 “真是美味!”一个易斐英喊道。 “很久没有享用过了!”另一个也在叫喊着。 “它在他的面前扭曲!”拿着麦特左眼的易斐英说道,“因为他而转动!空气中充满鲜血的气息!这个赌徒成为一切的中心!我能品尝到命运本身的滋味!” 麦特号叫着。他的帽子落在地上。他唯一的眼睛透过满眶泪水,望着头顶的黑暗。他的眼窝里仿佛着了火!仿佛要将他烧焦!他感觉到血和浆液在他的脸上干结、剥落。易斐英深深地吸着气,露出迷醉的神情。 麦特发出最后一声尖叫,然后握紧拳头,紧咬住牙。但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呻吟,那是夹杂着愤怒与痛苦的吼声。一名男性易斐英一头栽倒,仿佛已经醉了。他就是那个挖出麦特眼睛的怪物,他的手中还握着麦特的眼球。其他易斐英也都东倒西斜,倚靠在基座或墙壁上,勉强支撑着身体。 诺奥冲到麦特身旁,汤姆跟随在诺奥身后。他仍然抱着沐瑞,显得更加谨慎。“麦特?”诺奥问道。 麦特仍然因剧痛而紧咬着牙。他强迫自己伸手从白色的地面上抓起帽子。光明烧了他吧,他可不会丢下自己的帽子,这是一顶该死的好帽子。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你的眼睛,麦特……”汤姆说。 “没关系。”麦特说道。光明烧了他这个傻瓜吧。他这个该死的、山羊脑袋的傻瓜。疼痛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他眨动另一只眼睛,好甩掉眼眶中的泪水。他仿佛真的失去了世界一半的光。现在他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和他隔着一块暗玻璃。虽然左眼窝仍然如同火烧般的疼痛,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能睁开那只眼了。 但他不能,那只眼已经没有了。任何两仪师的导引都不能让它恢复。 他故意不去理会那种疼痛,抬手戴上帽子,将左侧的帽檐拉低,遮住那只空眼窝,然后弯下腰,拿起艾杉玳锐。虽然脚步踉跄,但他还能走路。 “付出代价的应该是我,”汤姆的声音流露出苦涩,“不是你,麦特,你甚至都不想来。” “这是我的选择,”麦特说,“而且不管怎样,我必须这么做。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埃斐英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我必须放弃世界之光的一半来拯救世界。该死的蛇。” “拯救世界?”汤姆看着沐瑞平静的脸,她的身子被包裹在百纳斗篷里。汤姆的包袱还被放在地上。 “她还有任务要完成。”麦特说道。疼痛的感觉已经稍稍退去了一些。“我们需要她,汤姆。光明烧了我吧,这也许和兰德有关系。不管怎样,这件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如果它没有发生呢?”汤姆问,“她说她看见了……” “这并不重要,”麦特说着,转向门口。易斐英们都还在迷醉之中。看到他们的表情,也许他们才更像是丢掉一只眼睛的人!麦特将包袱背在肩头,并没有去管汤姆的包袱。他不能在背着两个包袱的同时继续战斗。 “我已经见到了一些事情。”诺奥看着这个房间和房间的那些主人,“我保证,没有人曾经见过这些事。我们要杀死他们吗?” 麦特摇摇头。“这也许会打破我们的契约。” “他们会遵守契约吗?”汤姆问。 “不会,如果他们能绕过去的话。”麦特说着,又打了个哆嗦。光明啊,他的头太疼了!但他不能坐在这里哭泣,就像他失去了自己心爱的马驹一样。“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了那个房间。诺奥拿着火把,他很不情愿地丢下了自己的行路杖,另一只手拿着短剑。 这一次,走廊里没有了窗户。麦特听到诺奥在嘟囔这件事。这种感觉是对的。他要求回去的路是笔直的。易斐英是一群骗子,但他们毕竟是一群像两仪师一样的骗子。麦特这一次很谨慎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像上次那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走廊很长。诺奥已经变得愈来愈紧张了。麦特只是向前走着,脚步的节奏伴随着头部的刺痛。失去一只眼睛会让他的战斗发生怎样的改变?他必须更小心地对待剩下来的这只眼睛。现在,他已经很难判断一样东西的远近了。实际上,他就连墙壁和地板都难以区分了。 汤姆将沐瑞紧抱在胸前,就好像一个守财奴紧紧抱着他的黄金。她对他到底有什么意义?麦特曾经认为汤姆来到这里的理由和他的一样,因为觉得应该这么做。但麦特从不曾想过汤姆的脸上会有这样温柔的表情。 走廊突然在一个五边形拱门前结束,门后的房间似乎就是那个地面上有一堆熔渣的房间。但这里已经看不见之前战斗的痕迹,地板上也没有半点血迹。 麦特深吸一口气,带头走了进去。看到这里还有易斐英,麦特立时感到一阵紧张。他们蜷伏或站立在阴影里,并没有向他们发出攻击,只是有一些易斐英在发出低沉的嘶吼和吠叫。阴影让他们更像狐狸了。如果麦特直视一个易斐英,他几乎会误以为他是一个人,但他们在黑暗中用四肢移动的样子……没有人会有这种动作。他们就像是一群拉紧脖子上锁链的食肉兽,如同一群愤怒的猎犬,被挡在一道篱笆后面,只是渴望着要撕裂你的喉咙。 但他们遵守了契约,没有发动攻击。走到房间对面的时候,麦特的感觉开始好了起来。他战胜了他们。上一次,他们占据了优势,但这只是因为他们像懦夫一样战斗,在对手还不知道战斗已经开始时就发动了袭击。 而这一次,他做好了准备。他让他们看到了,麦特·考索恩不是傻瓜。 他们走进一条顶上弥漫着发光白烟的走廊,地板也变成了密接在一起的黑色三角形。它们像鱼鳞一样,边缘呈现出圆弧的形状。在走进一个角落里冒出白色烟雾的房间时,麦特的呼吸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只是他的眼窝依旧疼得好像刚刚被骟过的公马的大腿根。 他在这个房间中央停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他要求的是一条直路,他就会得到一条直路。这次不会再有来回的折返了。“该死的!”麦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汤姆警戒地将视线从沐瑞身上抬起。 “我的骰子。”麦特说,“我应该在契约里加上一条,让他们把骰子还给我。” “但我们已经知道,你不需要它们也能找对路。” “这和找路无关。”麦特嘟囔着,“我喜欢那些骰子。”他又把帽子向下拉了拉,看着前方的走廊。他是不是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就在很远的地方,在十几个房间以外?不,那一定只是影子和烟气的晃动。 “麦特,”诺奥说,“我曾经说过,我的古语很不标准。但我想,我明白你说的话。你订的契约。” “什么?”麦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又说古语了?光明烧了他吧。走廊那一头到底有些什么? “嗯,”诺奥说:“你在定下契约时说的是,‘你们这些该死的狐狸不能在那条路上把我们打昏,或者杀死我们,或者做出与此类似的任何事情。’” “没错。”麦特说。 “你说的是‘狐狸’,麦特。”诺奥说,“狐狸不能伤害我们。” “所以他们让我们过来了。” “但另外那一半呢?”诺奥问。“埃斐英呢?如果易斐英不能伤害我们,埃斐英也会放过我们吗?” 远处走廊中的影子变成了手拿弯曲的青铜长剑的人形。他们都很高,穿着数层叠在一起的黄色布衣。他们的头发都又直又黑。这样的人一共有几十个,他们的步态都显示出一种异乎寻常的优雅,双眼瞪视前方,瞳孔是一道垂直的裂缝。 该死的! “跑!”麦特喊道。 “向哪里跑?”诺奥警戒地问。 “随便哪里!”麦特喊喝着,“只要能躲开他们!” 第五十五章 留下的一个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撼着走廊。麦特踉跄一下,靠在墙上才支撑住身体,烟尘和石块从他们身后的墙壁缺口中迸发出来。 麦特转过头,望向身后的走廊。汤姆和诺奥继续向前奔跑,汤姆仍然抱着沐瑞,诺奥已经将火把扔到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小鼓。他们曾想要安抚埃斐英,但并没有发生效果,所以麦特才用了爆炸管和夜花。 光明啊,这些爆炸管真是太可怕了!麦特看到埃斐英的尸体躺倒在走廊各处,他们发光的皮肤都已经剥落,破烂,从他们体内流出的血液冒出一股股凶险的烟气。还活着的埃斐英都穿过那些烟气,溜进其他的走廊和房间。他们在用两条腿走路,却又仿佛在地上滑行,不住地前后摇晃着身体。他们发出的嘶嘶声变得愈来愈愤怒了。 麦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追上汤姆和诺奥。“他们还跟着?”诺奥问。 “你以为呢?”麦特跑到他们两个身旁,“光明啊,那些蛇真是太快了!” 麦特和同伴们冲进另一个房间。这里和其他的房间完全一样,微微有些歪斜的墙壁、角落里升腾起烟雾、黑色的三角形地砖,只是这些房间的中心都没有三角形的出口。该死的。 麦特瞥了另外三条路一眼,握着艾杉玳锐的手中渗出了汗水。现在埃斐英正追在后面,他们不可能像上一次那样在一条走廊里往返前进了。他需要他的运气,他准备要转圈了。就在这时…… “我们不能停下!”诺奥喊道。他正站在走廊和房间的交界处,显得非常焦急。“麦特!如果那些蛇捉住我们……” 麦特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嘶嘶声,就像一条流淌的河水。他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又跑了起来。 “再扔一个爆炸管!”汤姆说。 “这是最后一个了!”麦特说,“夜花也只剩三个了。”他的包袱已经轻了很多。 “音乐对他们没用。”诺奥扔掉手鼓。“他们太愤怒了。” 麦特咒骂着,用擦火棒点燃一支夜花。他们三人又冲进一个房间,然后直接跑进对面的走廊。 “我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小子。”汤姆的声音中夹杂着喘息,“我们迷路了。” “我是随便找的方向!”麦特说。 “只是你没办法回头。”汤姆说,“这也许正是运气想让我们走的路!” 夜花炸响了,爆炸声在走廊中回荡。它的威力不像爆炸管那么大。麦特冒险回头瞥了一眼,烟雾和火星正在隧道中飞溅,火焰拖延了埃斐英的速度,但很快地,就会有更多胆大的埃斐英从烟雾中滑出来了。 “也许我们可以谈判!”汤姆喘息着说道。 “看起来,他们已经太生气了!”诺奥说。 “麦特,”汤姆说,“你曾经说过,他们知道关于你的眼睛的事,他们回答了你的问题。” “他们只是告诉我,该死的!我要放弃世界之光的一半。”麦特答道。他的头仍然痛得厉害。“我不想知道,但他们还是告诉了我。” “他们还说了什么?”汤姆问,“他们还给了你什么线索?上一次你是怎么出去的?” “他们把我扔出去的。”麦特说。 他们又冲进一个房间,一样没有三角大门。他们从左手边冲了出去。汤姆刚刚说的也许是对的,他们需要返身回去。但他们不能那样,一窝毒蛇正在后面紧紧追着他们! “他们把我从埃斐英王国里的一道门中扔了出去。”麦特自己也感到有些气喘了,“那道门通向提尔之岩的地下室。” “也许我们能找到那道门!”汤姆说,“你的运气,麦特,让它带我们去埃斐英的王国。” 也许这么做真的会有用。“好的。”麦特闭上眼睛,转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睁开眼。他正指着那群从走廊里扑向他们的埃斐英。 “该死的!”麦特骂了一句,转身随便找了一条走廊,跑了进去。 汤姆追了上来。看起来,他已经非常疲惫了。麦特可以帮他抱一会儿沐瑞,但即使那样,汤姆也不会有力气战斗。埃斐英会让他们筋疲力尽,就像几个世纪以前对柏姬泰那样。 在下一个房间,汤姆踉跄一下,停住了脚步,不过他仍然紧紧抱着沐瑞。像所有房间一样,这里有四条路,但唯一能出去的路里已经塞满了埃斐英。他们没办法回头。 “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游戏。”汤姆喘息着说,“即使我们作弊,也没办法赢。” “汤姆……”麦特急迫地说道。他把艾杉玳锐交给汤姆,接过了沐瑞。沐瑞可真轻。这是一件好事,否则汤姆肯定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诺奥向他们瞥了一眼,又望向走廊。埃斐英再过一会儿就要追上来了。诺奥看着麦特的眼睛。“把你的包袱给我,我需要那些夜花。” “但……” “不要吵了!”诺奥说道。他冲过来,拿出一支夜花。这支夜花的引信很短。诺奥将它点燃,扔进走廊里。埃斐英已经很近了,麦特甚至能听到他们看见火光时发出的尖叫和嘶鸣。 爆炸声响起,火星喷出走廊,照亮黑暗的房间。当火星被喷到一股从空洞中喷出的白烟柱上时,那股烟柱立刻向一旁弯曲,躲开了火焰。空气中充满了强烈的烟尘和硫黄气味。光明啊,麦特觉得自己的眼窝又在抽痛了。 “快,麦特。”诺奥说道。麦特还在因爆炸声而感到阵阵耳鸣。“把包袱给我。” “你要干什么?”麦特一边让诺奥拿过包袱,一边警戒地问。而诺奥已经从包袱里掏出最后一支夜花。 “你也知道,麦特。”诺奥说,“我们需要时间。你必须跑得足够远,才能超过那些毒蛇一条走廊的距离,再回头进入正确的路径,让你的运气带你出去。” 诺奥朝前面的走廊点点头。“这些走廊都很窄,很容易守住。挡在这里,一个人顶多也只需要和两个敌人作战。也许这样能拖延几分钟。” “诺奥!”汤姆喘息着,双手撑着膝盖。麦特的艾杉玳锐靠在他身边的墙上。“你不能这样。” “我可以。”诺奥说,他向走廊深处走去。在那里,埃斐英正在重新聚集。“汤姆,你已经不适合作战了。麦特,只有你的运气才能找到出去的路。你们都不适合留下,但我可以。” “那样你就没办法再回去了。”麦特严肃地说,“我们只要一回头,这个该死的地方就会变到别的位置上去。” 诺奥看着他的眼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只有决绝的神情。“我知道,这是代价,麦特。我们知道在这个地方,无论什么事都是需要代价的。毕竟,我已经见识过很多东西,也做过很多事。我已经活够了,麦特,甚至已经赚了许多。在这里结束人生,对我来说绝不比在其他地方更差。” 麦特抱着沐瑞,站起身,尊敬地向诺奥点点头。“来吧,汤姆。” “但……” “来吧!”麦特怒吼着,向另一条走廊冲去。汤姆犹豫了一下,才咒骂一声,一只手抓起麦特的火把,另一只手拿着艾杉玳锐,追了上去。诺奥走进身后的走廊,举起短剑。一丛丛黑影正在他面前的烟雾中移动。 “麦特。”诺奥又回头喊道。 麦特挥手示意汤姆继续快跑,自己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如果你遇到马吉尔人,”诺奥说,“你就告诉他,简·法斯崔德已经死了。” “我会的,简,”麦特说,“愿你进入光明的怀抱。” 诺奥转回身,迎上埃斐英。麦特将他丢在身后。又一阵夜花的爆炸声响起。然后麦特听见诺奥发出战斗的怒吼,他从未听过那种语言。 麦特和汤姆进入另一个房间。汤姆在哭泣,但麦特已经止住了眼泪。诺奥的死充满了荣誉。麦特曾经认为这种想法非常愚蠢,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荣誉可言?但他已经有了太多关于军人的记忆,也结识很多为荣誉而战斗、流血的人,所以现在他的想法也不再那样明确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转圈。沐瑞的重量几乎让他失去平衡。他在匆忙中选定了一个方向,发现自己所指的正是他们跑过来的走廊。他冲进那条走廊,汤姆跟在他身后。 当他们跑到走廊尽头时,那里不再是他们和诺奥分别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是圆形的,布满黄色的立柱,这些柱子的形状就如同彼此缠绕的巨大藤蔓,只是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片圆形的开阔空间。同样如藤蔓般缠结的立灯顶上悬浮着白色光球,发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这里的地面上有着白色和黄色条纹组成的螺旋花纹,以地面的中心点为起点,不断向周围扩散。房间里充满了一股干蛇皮的刺鼻气味。 麦特·考索恩,你不是英雄,麦特想着。他回头瞥了一眼。被你丢下的那个人,他才是英雄。光明照耀你,诺奥。 “现在该怎么走?”汤姆问道。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麦特将沐瑞交还给他,接过了自己的长矛。这个房间只连着两条走廊——他们身后一条,面前一条。但麦特还是闭起眼睛,转了一圈。运气要他们走他们没走过的那一条走廊。他们跑了进去。从这条走廊里的窗户能够看到外面的丛林。这条走廊就在一片茂密丛林的包围之中。麦特又看到那三座尖塔,诺奥正在那里流血。 “你就是在这里得到那些答案,对不对?”汤姆问。 麦特点了点头。 “你认为我能得到一些答案吗?”汤姆又问道,“三个问题,就像你得到的那些答案一样……” “你不会想要那些答案的。”麦特说着,拉了拉帽檐。“相信我,你不会的。它们不是答案,而是威胁,是被注定的命运。” “我们……” 汤姆在麦特身边停下脚步。在他的怀里,沐瑞已经有了动静。她依旧紧闭着双眼,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但让麦特驻足不前的并不是她。 麦特能看到前方的另一个圆形房间,那个房间的正中央就是红石雕成的大门,或者说,是它的废墟。麦特咒骂一声,跑了过去。圆形房间的地面上铺满了红色的石块。 麦特呻吟一声,丢下长矛,拿起几块红色的石块,徒劳地想要把它们拼起来。这道门显然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击碎了。 汤姆在房间入口处蹲了下来,怀中还抱着已经开始动弹的沐瑞。看起来,他真的已经累坏了。他们都没有了包袱。麦特的给了诺奥,汤姆的被丢在身后。这个房间是道路的尽头,没有别的路了。 “光明烧了这个地方!”麦特恨恨地喊着,扯下了帽子。他抬头望向上方无尽的黑暗。“把你们全都烧光!你们这些蛇与狐狸!让暗帝收走你们吧。你们得到了我的眼睛,得到了诺奥。这代价已经够高了!已经太高了!难道该死的简·法斯崔德都满足不了你们的胃口吗?你们这些怪物!” 他的声音消失在黑暗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老走唱人紧闭双眼,怀中抱着沐瑞。他仿佛已经被击败,彻底垮了,他的双手在将沐瑞抱出白烟时就已经被烧得通红,冒出很多水泡,他的外衣袖子也都被烧焦了。 麦特拼命搜寻着四周。他闭上眼睛,转着圈,伸出手指。当他睁开眼时,看到自己正指着房间的中央,那道破碎的红石门。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心中的希望破灭了。 “你很厉害,小子。”汤姆说,“我们都干得很好,要比我们所期待的好得多。” “我不会放弃的。”麦特竭力对抗着心中压倒一切的绝望。“我们……我们回去,再找一条路,到埃斐英和易斐英中间的区域去。契约说得很清楚,他们必须让那里的门敞开着。我们会从那里出去,汤姆。如果我死在这里,那就让光明烧了我吧,你还欠我一顿酒呢。” 汤姆睁开眼睛,露出微笑,但他并没有站起身。他只是摇着头,看着怀中的沐瑞,胡须也低垂下去。 沐瑞睁开眼睛。“汤姆。”她微笑着,悄声说道,“我想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光明啊,她的声音仿佛将麦特带到了几个纪元以前的时光中。 她瞥了麦特一眼。“还有麦特,亲爱的麦特,我知道你会来救我。你们两个。我希望你们不会来,但我知道你们会的……” “好好休息,沐瑞。”汤姆轻声说,“我们再弹两段竖琴曲就能离开这里了。” 麦特看着沐瑞柔弱无力地躺在汤姆怀中。“光明烧了我吧,我可不会让我们就这么结束!” “他们就要来了,小子。”汤姆说,“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麦特转头看着那道走廊,他已经能看到汤姆所听到的那些怪物。埃斐英正飞快地在走廊中滑行,曲折波动的身躯散发出致命的气息。他们在微笑,麦特甚至能看见他们露出在唇边的钢钉般的门齿。如果没有那些锋利的獠牙,和那双瞳孔细长的眼睛,他们也许会被看作是人类,但他们移动时不断蜿蜒游动的样子,显示着人类不可能拥有的恐怖与饥渴。 “不,”麦特悄声说道,“一定有办法。”好好想一想,他对自己说,麦特,你这个傻瓜。一定有出去的路。上一次,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诺奥曾经这样问过他,他并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答案。 汤姆带着绝望的神情,从背上取下竖琴,开始演奏。麦特认得这段曲子,《甜蜜耳语诉明天》,这是为死者演奏的哀婉乐曲,韵律非常优美。 而让麦特吃惊的是,这段曲子似乎安抚了埃斐英的情绪。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冲在最前面的埃斐英开始按照乐曲的节奏迈动脚步。他们知道,汤姆在为自己的葬礼演奏。 “上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麦特悄声说,“我失去了知觉。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挂在树枝上,是兰德救了我。” 他抬手摸到脖子上的伤疤。埃斐英最初给他的答案里也没有任何线索。他知道九月之女,知道如何放弃世界之光的一半,也知道鲁迪恩。这些全都已经发生过了。再没有谜团,没有可疑的地方。 除了…… 易斐英给你的答案呢? “如果我有办法,”麦特盯着不远处的埃斐英,悄声说道,“我希望我的那些空洞能被填满。” 埃斐英还在向前滑行。他们用黄布裹住身体,汤姆的音乐在空气中萦绕,回荡,那些怪物们迈着稳定而缓慢的步伐。他们知道,猎物已经落入手心了。 最前面的两个埃斐英手中握着闪光的青铜剑,剑刃上还滴着红色的液体。可怜的诺奥。 汤姆开始歌唱:“哦,一个人的日子能有多久,当他踏上一片破碎的土地。” 麦特倾听着,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汤姆的声音将他带入很久以前的时光中。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属于其他人的记忆。他死去的时候,他活着的时候,他战斗和胜利的时候。 “我希望那些空洞能被填满……”麦特还在悄声说着,“这就是我在那时说的。易斐英满足了我的要求,给了我不属于我的记忆。” 沐瑞的眼睛又闭上了,但她在汤姆的音乐中露出了微笑。麦特本以为汤姆是在用音乐安抚埃斐英,但他现在开始好奇,汤姆是不是在为沐瑞演奏,或者,是在为一场失败的营救唱一段挽歌。 “他航行到遥不可及的远方,”汤姆的声音洪亮而优美,“他从未希望自己会不再畏惧。” “我想让那些空洞被填满,”麦特重复着,“所以他们给了我回忆。这就是我第一次去见他们的时候得到的奖励。” “因为一个人的畏惧是无价的。它让他安全,证明了他的勇气!” “我在无意中还要求了别的。”麦特说,“我说,我想离开两仪师和至上力。他们给了我徽章,那是另一件礼物。” “不要让畏惧阻止你的奋斗,这样畏惧才能证明你还活着!” “而且……而且我还要了另外一样东西。我说,我想要离开他们,回鲁迪恩去。易斐英给了我所要求的一切,记忆填满了我的空洞,徽章让我远离至上力……” 然后呢?他们把他挂在鲁迪恩的树枝上,但吊死他是他要付出的代价,而不是他的要求得到的回答。 “我会走上这条破碎的路,”汤姆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我会扛起一副沉重的担子!” “他们还给了我别的一些东西。”麦特看着手中的艾杉玳锐。而埃斐英的嘶嘶声已经清晰可辨了。 因此我们的条约被写出,因此协议达成。这件武器上雕刻着花纹,矛刃上有两只乌鸦,矛杆上刻着古语的文字。 思想是时间之箭,记忆从不会消退。 他们为什么要将这杆矛给他?麦特从没想过这一点。他当然根本没有要求得到武器。 曾被要求的将被给予,代价将得到偿付。 不,我没有要求过武器。我要求的是离开这里。 他们就给了我这个。 “带着你那糟糕的谎言来见我吧,”汤姆大声唱出了最后一段歌词,“我是真实之人,我已盯住你的眼睛!” 麦特调转艾杉玳锐,向墙壁猛刺过去。矛尖陷进了近似于岩石又不是岩石的墙壁之中,光芒从它的周围绽放,如同鲜血从血管中喷出。麦特高叫一声,把长矛更加用力地刺了进去,强大的光芒波动从墙壁中迸发出来。 他推动艾杉玳锐,在墙壁上切出一道裂痕,然后又转动矛刃,切出另一道裂痕。最终,他在墙壁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倒三角形。光芒将他彻底吞没。埃斐英已经来到房间的入口处,马上就能碰到汤姆了,但他们又全都嘶嘶地鸣叫着,在猛烈的光芒中向后退去。 麦特最终在三角形的中央画出一道波浪线,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面前的光是如此明亮,墙壁退去,在耀眼的白光中露出一条仿佛从钢铁中被切削出来的通道。 “啊,我要……”汤姆低声说着,站了起来。 埃斐英发出阵阵愤怒而高亢的号叫。他们用拳头遮住眼睛,走进房间,手心里还握着他们凶恶的青铜剑。 “带她出去!”麦特吼着,转过身迎上了那些怪物。他挥动艾杉玳锐,用带铁矛头的一段打在第一个埃斐英的脸上。“快走!” 汤姆抱起沐瑞,又瞥了麦特一眼。 “走!”麦特重复着,击中另一个埃斐英的手臂。 汤姆跳进那个通道,消失不见了。麦特微微一笑,在埃斐英之中挥动他的艾杉玳锐,打在他们的腿、手和头上。冲进来的埃斐英有许多,但他们似乎都被强光照昏了头,只是疯狂地想要冲到麦特面前。在打倒最前面的几个埃斐英之后,其他埃斐英纷纷被倒在地上的怪物绊倒,变成了一堆只知道挥手踢腿,发出愤怒尖叫,吐着口沫的怪物。后面的一些埃斐英开始努力要从这一堆怪物上爬过来,继续攻击麦特。 麦特向后退去,朝这些怪物甩了一下帽子。“看样子,这个游戏还是能赢的。告诉那些狐狸,我很喜欢他们送给我的这把钥匙。还有,你们都应该在只有火和灰烬的大坑里烂掉,你们这些洗不干净的、猪屁股上的东西,希望你们永远倒霉。” 他重新戴好帽子,跳过了三角形的洞口。 一切都变成了白色。 第五十六章 问题 艾雯的帐篷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进来。”艾雯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浏览桌子上的文件。 盖温悄声走进了帐篷。他已经放弃了华丽的衣服,选了一条褐色的长裤和色调稍浅的衬衫。护法的变色斗篷披在他的肩头,让他能够轻易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艾雯则穿着一件蓝绿色的华美长裙。 在斗篷的窸窣声中,盖温在艾雯的桌边坐下。“伊兰的军队正通过通道。她已经送信过来,说她即将前来我们的营地。” “很好。”艾雯说道。 盖温点点头,显然有些事情在困扰着他。约缚在脑海中产生的那一团情绪真的非常有用,如果能早一些知道他对自己如此深沉的爱意,那她在几个星期前就会约缚他了。 “出什么事了?”艾雯将文件放到一旁。 “艾巴亚,”盖温答道,“他还没同意与你见面。” “伊兰说他也许会成为一个难题。” “我认为他会站在亚瑟那一边,”盖温说,“看他扎营的方式就能知道,他的营地远离其他所有势力,而且他在扎营后立刻向艾伊尔人和提尔人派出信使。他有一支规模很大的军队,艾雯,其中还有白袍众。” “听起来,这并不会让他成为兰德的支持者。”艾雯说。 “但也不能表明他会支持我们。”盖温说,“艾雯……率领白袍众的是加拉德。” “你的哥哥?” “是的。”盖温摇了摇头,“这么多军队,这么多追随我们的人,但他们彼此之间有着各种各样的摩擦。艾巴亚和他的军队会变成一颗火星,让我们像干柴堆一样燃烧起来。” “等伊兰到了,情况就会好很多。”艾雯说。 “艾雯,如果亚瑟不来呢?如果他这招只是将我们引开,让他能不受任何阻碍地实现目标呢?”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艾雯说,“他已经证明了,只要他愿意,就能避开所有人的搜寻。”她摇摇头。“盖温,他知道他不该打破那些封印,至少他的心里还有这样的意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这样我就能召集阻拦他的力量,劝说他不要这么做。” 盖温点点头,没有继续争论下去。他能有这样的变化,真的让艾雯感到吃惊。他还像过去一样充满热情,但性格已经柔和许多。自从和刺客作战的那一夜之后,他已经开始学会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事,不是像一名仆人,而是像一位努力实现她的意愿的同伴。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而且这也很重要。现在白塔评议会似乎已经决定,要推翻和她达成的协议,不再将与兰德交涉的权力完全委托给她。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报告,其中有不少都是来自宗派守护者们的“建议”。 但她们至少是在与她沟通,而不是绕过她另外采取手段,这是一件好事。她也不可能忽略她们。她必须继续让她们相信,与她合作才是最好的方式。同时,她又不能让她们认为,只要大喊几声,就能把她吓倒。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好吧,先让我们去见见你的妹妹。” 盖温站起身。他的脖子上用一条细链穿着三枚戒指,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戒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艾雯曾经一再问过,这些戒指是他从哪里得来的,他却奇怪地对此三缄其口。他为艾雯挑起帐帘,艾雯走出了帐篷。 现在下午已经过了大半。在帐篷外,太阳依旧被遮在灰色的云层中。布伦的士兵正忙着建造围栏,在过去几个星期里,布伦的军队规模又扩张了不少。在这个曾经被称为“梅丽罗”的地方,他们占据了东边林地边缘处广阔的草原。曾经无比宏伟的城堡废墟就分布在这里的北部区域。年代久远的石块上覆盖着一层苔藓,又几乎完全被窒息藤遮住了。 艾雯的帐篷位于一块高地上,能够让她俯瞰在这里扎营的许多军队。“那一支是新来的吗?”艾雯指着废墟下一支规模不大的部队说道。 “他们没有统帅和国别。”盖温说,“其中大多数是农夫,甚至连剑都没有,算不上真正的军队。他们使用的武器多是草叉、伐木斧和棍棒。我认为是亚瑟派他们来的,他们昨晚开始出现在这里。” “真奇怪。”艾雯说道。那些人的营地相当杂乱,其中能看到各种形式的帐篷。他们肯定不懂得安扎军营的方法。不过,他们的人数应该有五千到一万。“派斥候去盯住他们。” 盖温点点头。 然后艾雯转过身,注意到一支队伍正从附近的数个神行术通道中走出来,已经开始安设营盘,安多狮子旗在他们头顶高高飘扬。行进的士兵们都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在最前面的一支部队穿着红白色制服。他们已经离开大队,正在向艾雯的营地走来,这支部队打的是女王旗帜。 盖温陪同艾雯,走过枯黄的草地,来与伊兰见面。安多女王显得相当从容不迫,在兰德所说日期的前一天才来到这里。不过,她毕竟还是来了,就像其他人一样。艾伊尔人和达林一起从提尔赶来。艾雯的劝说也带来一支大规模的伊利安部队,他们都扎营在草原的西侧。 根据报告,伊利安也成为伊兰的国土,所以他们也随同安多人一齐到来。随行的还有大量红手队的人马。艾雯已经派人用神行术去请莫兰迪的罗德蓝王,但她不确定那位国王是否会来。不过,即使没有莫兰迪国王,也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国家来到这里。艾雯还在佩林的军队中看到海丹和梅茵的旗帜。她必须和那两位君主建立联系,看看是否能取得她们的支持,即使不行,她已经召集起来的力量也将足以说服兰德改变计划。光明在上,希望她的力量够强。她不愿去想,如果一定要强迫兰德,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一副样子。 她一路向前走去,不断地向朝她点头的姐妹、行屈膝礼的见习生、敬礼的士兵和鞠躬的仆人们点头还礼。兰德将要…… “这不可能。”盖温突然说道。他的全身都僵住了。 “盖温?”艾雯皱起眉,“你……” 盖温已经在野草丛生的山丘上拔腿跑了起来。艾雯带着不满的神情看着他。他现在还是那么冲动,但他为什么又会突然如此忐忑不安?艾雯能感觉到,那不是忧虑,而是困惑。她急忙以不失端庄,又尽可能快的速度跟在盖温身后。伊兰的使团这时已经在荒草中停住脚步。 盖温跪倒在一个人的面前,那是一位金红色头发的年长女性。她正站在马背上的伊兰身边,而伊兰的脸上则带着微笑。 啊,艾雯想到了。她的间谍刚刚在昨晚传来信息。只是艾雯希望在告知盖温前,先对这个情报进行确认。 摩格丝·传坎还活着。 艾雯停住了脚步。一旦她走过去,伊兰就必须亲吻她的戒指,整个安多使团都要向她鞠躬,那么盖温和母亲重逢的气氛就完全被破坏了。在她等待的时候,她头顶的云层变薄了。突然间,乌云裂开,黑色的雷雨云滚滚退去,湛蓝色的天空完全展露出来。伊兰睁大眼睛,调转马头,望向佩林的营地。 看样子,他已经来了。艾雯想。现在这里还很平静,但这风暴前的短暂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你来试一试,埃马林。”安德罗说道,他们正站在靠近黑塔边界的一片小树林中。 这名行事稳重的贵族集中起精神,握住至上力,编织在他的身周绽放。考虑到他只接受了很短时间的训练,但他的技巧已经相当高超了。对于神行术编织,他运用起来已颇为娴熟。 但并没有通道被开启。编织散开,消失了。埃马林转向其他人,汗水从他的脸上淌下。“组成这些编织似乎比以前更难了。” “为什么它们不起作用?”艾芬问道。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燃烧着怒火,仿佛神行术遭遇的问题是一个巨大的侮辱。 安德罗摇摇头,只是将双臂抱在胸前。树林窸窣作响,叶片抖动,许多树叶落在地上。这些树叶都变成了枯黄色,仿佛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这让安德罗感到深深的不安。在他飘荡的人生中,他也曾有过一段耕耘土地的生涯,这让他拥有了农人品评土地的眼光。 “你再试一次,安德罗。”艾芬说,“你对神行术一直都很在行。” 安德罗看了三名同伴一眼。凯德尔是他们之中的第三个人,这名年迈的安多农夫紧皱着双眉。当然,凯德尔经常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皱眉。 安德罗闭上眼睛,放空自己的全部情绪,拥抱了虚空。阳极力、生命和能量在他的体内闪耀。他抓住阳极力,汲取它,然后,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更加生机勃勃的世界。枯死的植物有可能同时显示出病态与生气吗?只有阳极力才能造成这种奇怪的交杂现象。 他集中起精神。对他来说,让通道出现要比其他编织容易得多。他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虽然无法打碎一块小石头,但他能轻松打开足以让一辆马车通过的通道。洛根曾说这令人惊叹,泰姆则说这是不可能的。 而这一次,安德罗将他能掌握的全部至上力都注入编织之中。他理解通道,它们给他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也许这是因为他天性喜好旅行,喜爱发现新的世界和新的技艺。 编织凝聚在一起。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埃马林所说的困难。但是,当熟悉的光线即将出现时,编织也开始消解了。安德罗努力将它们约束住,让它们凝聚成形。片刻间,他的努力似乎奏效,然后,能流的丝线从他的掌握中滑脱、蒸发,通道终究没有出现。 “我试过的其他编织都没问题。”艾芬说着,导引出一颗光球。“其他一切都是正常的。” “只有神行术。”凯德尔嘟囔着。 “这就像是……”埃马林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想把我们留在这里,留在黑塔。” “在黑塔边界内的其他地方试一试。”安德罗说,“但不要让泰姆的亲信看出你们在做什么。装作依照泰姆的命令,在勘测土地的样子。” 三个人点了点头,向东边走去。安德罗也离开了那片树林。诺雷正站在大道旁,他在找安德罗。这名身材矮小、腰腹粗大的凯瑞安人看到安德罗,立刻挥挥手,向他走来。安德罗迎上他。诺雷的脸上总是会带着欢快开朗的笑容。没有人会怀疑他在刺探他们,安德罗完美地利用了这一点。 “你和麦扎谈过了?”安德罗问。 “是的,”诺雷答道,“我和他一起吃了午饭。”诺雷向大道旁的麦沙勒挥挥手。后者正在监督一队士兵演练编织,那名金发男子不屑一顾地转过了身。 “然后呢?”安德罗紧张地问道。 “那不是真的麦扎。”诺雷说,“或者说,他的确有着麦扎的面孔,但那不是他。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但问题是,无论他是什么,他还有麦扎的记忆。他说的话都没错,但他的微笑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安德罗打了个哆嗦。“那一定是他,诺雷。” “那不是,我向你保证,那不是。” “但……” “绝对不是。”这个矮个子坚持着。 安德罗深吸一口气。麦扎几天前回到了黑塔,告诉他们洛根一切都好,泰姆很快就会被解决。那时安德罗曾希望黑塔的恶劣局面终于要结束了。但他在那时候就感觉到那个人似乎有些问题。而且,米海峨刚刚举行了一场规模盛大的仪式,只为了接纳麦扎成为正式的殉道使——真龙已经晋升了他的等阶。现在,曾经对洛根无比忠诚的麦扎每天只是和像考特伦这样的泰姆的走狗们混在一起。 “情况比我们想像的更糟糕,安德罗。”诺雷低声说着,一边带着微笑向另一队正在练习的人挥手。“依我看,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无论这是否违反命令。” “我们不可能走出那些警戒哨。”安德罗说,“泰姆甚至不让那些两仪师离开。你肯定也听说了,那个胖两仪师前几天被挡在大门前。泰姆在晚上还加了双岗,神行术也无效了。”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抓住了洛根,那又该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去和其他忠诚于洛根的人谈谈。我打算把我们集中在一个营房里,包括他们的家人。我们向米海峨报告,就说我们为他的新兵腾出更多房间。然后我们晚上在营房前设立岗哨。” “这会不会有些太明显?” “分裂已经非常明显了。”安德罗说,“去做吧。” “好的,那么你打算去做些什么?” 安德罗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给我们找些盟友。” 诺雷向左边走去,安德罗则继续向前,穿过镇子。这些日子里,向他表示敬意的人已经愈来愈少了。有些人害怕这么做,另一些人则把自己的忠心转向了泰姆。 一群群穿着黑衣的人抱着手臂,看着他。安德罗竭力不让自己显露出畏缩的样子。他看到了麦扎,那个鬓角带着灰色、有着阿拉多曼人的古铜色皮肤的殉道使,正和一群泰姆的走狗站在一起。他向安德罗露出微笑。但麦扎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安德罗向他点点头,盯住了他的眼睛。 他看到诺雷看到的东西,某种极不正常的东西,仿佛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生命。他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种人类的拙劣仿冒品,一个被塞进人类躯壳的影子。 光明护佑我们,安德罗一边想着,匆匆走了过去。他来到镇子南边,这里有几间小棚屋,屋子的木墙已经褪色变白,屋顶的茅草也亟须重铺了。 安德罗在一间棚屋外面犹豫着。他在干什么?住在这里的是红宗两仪师。她们说,她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约缚殉道使,但她们至今都没有约缚半个人。她们的怀里显然揣着某种阴谋,也许她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找到办法把黑塔的殉道使全部驯御。 但如果真是这样,他至少可以期望她们不是泰姆的人。和狮蓑的喉咙相比,海盗的双桅船也就不会那么可怕了。在南方的一艘渔船上工作时,安德罗听人们说过这句谚语。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敲门。那名身材圆胖的红宗两仪师过来开了门,她有着两仪师光洁无瑕的面孔,不年轻,也不苍老。她看着安德罗。 “我听说你想要离开黑塔。”安德罗希望自己没有做错事。 “你们的米海峨改变主意了吗?”她的声音中流露出希望。而且,她的确是在微笑。两仪师很少会有这种表情。 “不,”安德罗说,“据我所知,他依然禁止你们离开。” 她皱起眉。“那么……” 安德罗压低声音,“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两仪师。” 她看着安德罗,面容变得无比平静。她不信任我,安德罗想。这真是奇怪,没有表情的面孔也能流露出主人的心意。 安德罗急切地向前迈出一步,伸手按在门框上。“这个地方出了问题,而且可能比你想像得更可怕。很久以前,男人和女人曾经一同导引至上力,那让他们变得更强。求求你,请听我说几句话。” 那名两仪师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拉开屋门。“进来吧,快一点,和我同住的塔娜暂时不在,我们必须在她回来以前把事情说清楚。” 安德罗走进这间小屋。他不知道自己是踏进了海盗船,还是狮蓑的嘴里,但他只能如此。 第五十七章 当作晚餐的兔子 麦特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眼睛被强光照射得什么都看不见。他咒骂着,用艾杉玳锐从泥地上撑起身子。他的鼻孔里充满了植物、泥土和腐烂的木头的气味,阴影中还传来虫鸣的声音。 白光消退,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根结之塔外面。他本来有些怀疑自己会重新出现在鲁迪恩。看样子,这杆长矛将他送回了他最初进入那个奇异世界的地方。汤姆坐在地上,用手臂尽量撑起沐瑞。沐瑞正眨着眼睛,扫视周围。 麦特转向根结之塔,向上一指,“我知道你们在看着!”他感到异常兴奋。他做到了,他该死的活着逃出根结之塔!“我赢了你们,你们这些可恶的鞋底的泥巴!我,麦特·考索恩,从你们的陷阱里逃出来了!哈!”他将艾杉玳锐高举过头。“是你们给了我出来的办法!自食苦果吧,你们这些该死的、被火烧的杂种骗子!” 麦特得意洋洋地将长矛柄向地上一戳,用力一点头。没有人能打败麦特·考索恩。他们欺骗他,告诉他含义模糊的预言,威胁他,把他的脖子挂在树上,但最后胜利的依然是麦特。 “另一个人是谁?”沐瑞在他身后低声问道,“我见过,却不认识的那个人是谁?” “他没能出来。”汤姆面色阴沉地说。 这让麦特一下子泄了气。为赢得这场游戏,他们付出了代价,惨痛的代价。难道一直跟随麦特在四处流窜的,竟然是这样一位传奇英雄? “他是我们的一位朋友。”汤姆轻声说道。 “他是一个伟大的人。”麦特说着,转过身,从泥土中拔出艾杉玳锐。“汤姆,你为这件事写下歌谣时,一定要写清楚,他是一位英雄。” 汤姆看了麦特一眼,会意地点点头。“这个世界肯定想知道,他到底有一个怎样的结局。”光明啊,不管麦特多么吃惊,汤姆对“诺奥就是远步者简·法斯崔德”这件事丝毫也不感到吃惊。他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猜到的?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对麦特说?汤姆可真是个口风够紧的朋友。 麦特只是摇摇头。“不管怎样,我们出来了。但汤姆,下一次如果我还要进行这种该死的谈判,就溜到我背后,用又大又沉的东西狠狠砸一下我的脑袋,让我昏过去,然后由你来谈判。” “你的要求很有趣。”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喜欢被这座该死的塔盯着。” “是的,”沐瑞说,“你可以说,他们以情绪为食。不过我认为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他们‘很享受’我们的情绪。他们不需要人类的情绪也能活下来,但吸食情绪的确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快感。” 他们坐在距离根结之塔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紧邻着他们的就是亚林河岸边的草地。巨大繁茂的树冠让空气显得更加凉爽,也遮住了那座高塔。 麦特坐在一块生满苔藓的石头上。汤姆已经生起了一堆火,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一些亚柳妲的擦火棒和一些茶包,但他们暂时还没有能够煮水的器具。 沐瑞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倒下的原木,身上仍然裹着汤姆的斗篷。她用手握着那件斗篷,将它严密地包住身体,只露出一张脸和黑色的卷发。麦特觉得她现在比自己记忆中的沐瑞更像一个女人。一直以来,麦特都觉得她仿佛是一尊雕像,如同抛光宝石般的面孔永远不会有表情,一双眼睛就好像深褐色的晶玉。 现在,麦特看到她白皙的皮肤,红润的脸颊,卷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脸上。她是一个魅力非凡的女人,唯一的缺憾就是那张光洁无瑕的两仪师面孔。不过,这张脸上的表情也比麦特记忆中的丰富许多,她瞥向汤姆的眼神里蕴含着亲昵的意味,在提到根结之塔时,她的声音中会流露出一丝颤抖。 她看了麦特一眼,目光中依旧带着那种品评一切的味道。是的,她还是那个沐瑞,只是变得更加谦逊柔顺,这反而让麦特觉得她比原先更加强大了。 汤姆向柴堆吹着气,随着一团团烟雾升起,低矮的火苗在柴堆上跳动了一会儿,又渐渐都熄灭了。这些木柴可能是太湿了,汤姆只能气闷地咒骂着。 “没关系,汤姆。”沐瑞轻声说道,“我没事。” “我不会让你刚被救出来,又被冷风吹病。”汤姆说道。他拿出一根擦火棒,但突然间,柴枝上跳出了火苗,火焰旺盛起来,很快就完全吞没了潮湿的细枝。 麦特瞥了沐瑞一眼,那位两仪师的脸上显露出专注的神情。 “哦,”汤姆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几乎都忘了……” “现在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个。”沐瑞说着,双眉一蹙。光明啊,沐瑞以前有过这种表情吗?她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威严无比?难道不是吗?或者是麦特记错了? 沐瑞。他正在和可怕的沐瑞聊天!虽然他再次进入根结之塔唯一的目的就是救她,但能再次和她说话,仍然让麦特觉得不可思议。这就好像和…… 嗯,和银弓柏姬泰或者和简·法斯崔德说话。麦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个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他所处的又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位置啊。 “你是什么意思,沐瑞?”汤姆一边问,一边用一根木棍拨着火堆。“你说你能做到的只有这个?” “埃斐英和易斐英,”沐瑞平静地说道,“他们尤其喜爱强烈的情绪。不知为什么,时轴的效果更能让他们沉醉其中,同时他们又喜欢另一些东西。” 汤姆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 “我的至上力,汤姆。”她说道,“我能听到他们在吸食我的至上力时发出的吠叫和嘶嘶声。埃斐英和易斐英轮流吸食着我。看样子,他们并非经常能得到两仪师。在吸食我的至上力时,他们能得到双重享受:我失去至上力时感到的悲伤和至上力本身。我的能力已经被严重削弱了。” “他们说他们已经杀死了兰飞儿,因为吸食她的速度太快。但我想,他们这么说可能只是为了让我更加恐惧。当他们唤醒我时,曾经有一个男人进入了他们的世界,他说我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沐瑞迟疑了一下,打了个哆嗦。“有时候,我很希望他们能快一些吸食我,结束我的生命。” 小营地变得安静下来,大家的耳朵里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汤姆看着沐瑞,显得哀伤却又无能为力。 “不要让我看到这种伤心的样子,汤姆·梅里林。”沐瑞微笑着说,“我有过可怕的经历,但其他人多少也都有过绝望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她松开一直握住斗篷的手,向汤姆伸过去,也露出纤细、苍白的肩膀和锁骨。汤姆犹豫一下,紧紧握住那只手。 沐瑞看着麦特。“还有你,麦特·考索恩,你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乡下男孩了。你的眼睛还痛吗?” 麦特耸耸肩。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治好你的伤。”沐瑞说,“但就算是在我还强大的时候,我也没办法恢复你的眼睛。”她低下头,放开汤姆的手,举起手臂。“你还带着那件法器吗?” “哦,是的。”汤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只奇怪的手镯,把它戴在沐瑞的手腕上。 “有了这个,我至少能有力量除去你的痛苦。他们把这个套在我的手上,让我能汲取更多至上力,更好地满足他们的欲望。实际上,这件法器正是我提的三个要求之一。那时我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利用我的这个要求来对付我。” “他们满足了你的三个要求?”麦特皱起眉问道。 “我走进了那个特法器。”沐瑞说道,“古老的契约同时约束着我们双方。但在那道门被摧毁之后,我没办法返回现实世界。我从……以前的一些事情中知道,除非你们来救我,否则我将无法逃出那里,无论我如何谨慎或巧妙地向他们提出要求。所以,我尽可能有效地利用了这些要求。” “你都要求了什么?”麦特问,“除了这件法器以外?” 沐瑞微笑着,“暂时我还不会告诉别人。非常谢谢你,麦特,是你救了我。” “那么我猜,我们扯平了。”麦特说,“你在两河救过我。光明烧了我吧,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那么发疯地逃过命了。” “你的伤呢?” “已经不那么疼了。”实际上,灼热的疼痛还在他的左眼窝中抽动,那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你不需要把力气浪费在这种事上。” “看样子,你还是害怕至上力。” 麦特有些生气。“害怕?” “我应该想到,你这样提防至上力是有充分理由的。”她的目光从麦特身上转开。“但一定要小心,我们最不喜欢的一些东西往往对我们很有好处。” 是的,她依然是沐瑞,总是要给你各种各样的训诫。但在经历过所有这些事以后,也许她的确有权给出这种令人头痛的训诫。光明啊!她明明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但她还是把兰飞儿拖进那个特法器?也许麦特不是这里的英雄,也许诺奥也不是。 “那么,现在怎样?”汤姆坐回到一个树桩上。温暖的篝火的确感觉很好。 “我必须找到兰德。”沐瑞说,“他需要我的帮助。我相信,我不在的时候,他应该做得还不错吧?” “这我可不知道。”麦特说,“他可能已经半疯了,这个该死的世界上,人们大概都发了疯,只想掐断别人的喉咙。”色彩开始盘旋。兰德正和明一起吃饭。麦特消除掉了那个影像。 沐瑞挑起一侧眉弓。 “不过,”麦特知道自己应该认真一些,“他已经让大多数人都把矛头对准了妖境。而且维林说,他已经净化了阳极力的污染。” “这是光明的祝福。”沐瑞悄声说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 “这就改变了一切。”她的微笑显得更加可爱了,“他修正了他曾犯下的错误。‘真龙带来我们的痛苦,真龙修复我们的伤口。’” “麦特一直在说我们应该为此好好庆贺一下。”汤姆说道,“不过他也许只是想找借口喝上一杯。” “我们当然应该庆祝。”麦特说,“不过,兰德一直都很忙。伊兰说,他很快就要与追随他的国王们进行会谈了。” “那么,伊兰成为女王了?” “没错,她的母亲被雷威辛杀害了。”麦特说。 “你告诉过我了。” “我告诉过你了?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麦特。”她微笑着答道。 “哦,是吗?兰德把雷威辛干掉了,这是件好事。” “那么其他弃光魔使呢?”沐瑞问。 “不知道。”麦特说。 “麦特也一直都很忙,没有精力去关心他们。”汤姆插口道,“他把时间都用在和霄辰女皇结婚上面了。” 沐瑞眨了眨眼睛,“你做了什么?” “这是一个意外。”麦特把头埋在肩膀里。 “你意外地和霄辰女皇结了婚?” “霄辰人有一种奇怪的习俗。”麦特又拉低了自己的帽子,“他们真是一群怪人。”他强迫自己发出一阵笑声。 “时轴。”沐瑞说道。 麦特猜到沐瑞会这么说。光明啊,能把她救回来可真好,但麦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高兴。有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关心一个两仪师? “嗯,”沐瑞说,“我想,这件事会变成许多流传后世的传奇。不过,我们现在需要先找到兰德。” 沐瑞只要一醒过来,就要对这支小队伍拥有控制权,这点麦特也猜到了。“你会找到他的,沐瑞,但我在凯姆林还有事情。我不想和你争辩,事实就是如此。你也该去一趟凯姆林,伊兰是最有可能帮助你找到兰德的人。” 该死的颜色。难道只剩下一只眼还不够糟吗?那些该死的影像又在他想到兰德时蹦进了他的脑海。 让光明把它们都烧光吧! 沐瑞挑起一侧眉弓。麦特则摇着头,脸颊也开始发红,看起来仿佛就要发怒一样。 “我们到时再看吧,麦特。”她说着,目光转向汤姆。老走唱人正从衣袋里拿出茶包。麦特甚至有些怀疑,如果能让沐瑞喝上一口茶,他会用自己的手掌来烧水。汤姆也在看着她,她再一次向汤姆伸出手。 “最亲爱的汤姆,”她说道,“我一直希望能成为你的妻子,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话。” “什么?”麦特猛地站了起来。他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几乎把头顶的帽子打飞了。“你说什么?” “别说话,麦特。”汤姆说道。他并没有接住沐瑞伸来的手。“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能够导引至上力的女人,沐瑞,你知道,过去正是这点让我对你裹足不前。” “我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至上力了,最亲爱的汤姆。没了这件法器,我甚至都不足以成为白塔的见习生。如果你想娶我,我就会把它丢掉。”她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仿佛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被暴露出了多少。她把那件法器从手腕上摘了下来。 “我不愿意你丢掉它,沐瑞。”汤姆说道,跪下去捧住她的手。“不,我不会剥夺你的任何东西。” “但有了它,我的导引能力就会变得非常强大,甚至比我进入那个世界之前还要强大。” “那就这样吧,”汤姆将手镯重新给沐瑞戴好,“我现在就娶你为妻,如果你愿意的话。” 沐瑞露出灿烂的微笑。 麦特瞠目结舌地站在一旁。“哪个该死的男人会娶你当老婆?”他惊呼着,“告诉你,就算是我被雷劈了,我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那两个人同时瞥了他一眼。汤姆目光冰冷,沐瑞的眼神中带着笑意。“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那个霄辰女人会看中你了,麦特,你的想法的确很浪漫。” “我只是……”麦特拉了拉帽子,笨拙地想把它戴好。然后,他在他们两人中间来回移动着视线。“我只是……光明烧了我吧!我怎么会看不出这个?我跟你们混过好长一段时间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搞上的?” “只是你的眼睛还不够尖而已。”汤姆说道,他转回头去看着沐瑞,“我想,你也会希望我成为你的护法。” 沐瑞微笑着。“希望我原先的盖丁已经找到他的归宿。” “我会担负起这份责任。”汤姆说,“但你必须向伊兰解释,为什么她的宫廷吟游诗人变成了某个人的护法。”他又犹豫了一下,“你觉得她们会做一件百衲风格的变色斗篷吗?” “嗯,我知道你们两个该死的家伙也疯了。”麦特说,“汤姆,难道你没有对我说过,这辈子最让你痛苦的两个地方就是塔瓦隆和凯姆林?现在你就要在这两个地方把脖子撞断了!” 汤姆耸耸肩。“时代已经变了。” “我从没有在塔瓦隆生活过很长时间。”沐瑞说,“我想,我们应该能一同享受旅行的快乐,汤姆·梅里林。我们一定要在未来的岁月中活下来,继续我们的人生。”她转头看着麦特,“你不该这样看不起护法的约缚,麦特。在这样的日子里,它向男人提供的祝福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 麦特将帽子挪到脑后。“也许你说得没错,但你绝对不会看到我掉进这样的约缚里。我不是要冒犯你,沐瑞,我很喜欢你。但要我被一个女人约缚?麦特·考索恩绝不干这种事。” “是吗?”汤姆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我们不是已经知道,图昂是能够导引的?谁知道她会不会想要学习导引呢?” 麦特立时僵住了。该死的!汤姆是对的,但导引会让图昂变成马拉斯达曼尼,她不会干这种事的。麦特根本不用担心。 他需要担心吗? 麦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出卖了自己。汤姆已经发出咯咯的笑声,沐瑞也在微笑。但他们两人很快就失去调戏麦特的兴趣,而是亲昵地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两人眼里的爱意是真实的,他们深爱着对方。光明啊!麦特原先怎么就一直没看出来?麦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牵着猪去参加赛马会的蠢货。 他决定暂时做个透明人,让这两个家伙先独自待上一会儿。于是他向和佩林约好,打开神行术通道的地点走去,最好通道能在那里按时开启。他们已经没有了补给,而且麦特也不会幻想能在这里找到一艘船,踏上返回凯姆林的漫漫航程。 走过草地没多远,就是亚林河岸。在那里,他为诺奥垒起一个小石堆,将他的帽子放在石堆上,坐下来,等待,思考。 沐瑞安全了。麦特自己也活了下来,只有那个眼窝还在不断地抽搐,实在是痛得厉害。他还无法确定,埃斐英和易斐英是否在他身上系上了某种能够操纵他的丝线。但他的确是闯进他们的巢穴,又全手全脚地逃了出来。至少性命是保住了,只丢了一只眼睛而已。 但损失一只眼睛会对他的格斗能力造成怎样的影响?这是最让他感到担心的。他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在发抖。图昂会如何看待一个丢了一只眼睛的丈夫?一个甚至有可能连自己都没办法保护的丈夫? 他掏出一把匕首,将它耍弄了几下,然后突然一阵心血来潮,看也不看就把它向身后扔去。他听到一阵轻声尖叫,急忙转回头,看到一只兔子倒在地上,身上正插着那把被随便扔出去的匕首。 他微微一笑,转回头继续看着河水。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靠近岸边的两块大河石中间夹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口倒扣过来的煮食罐,崭新的黄铜罐底看起来还没有怎么被用过,只是在罐子边缘有几处被河石磕出的凹痕。那一定是某个上游的旅行者掉落在河中的。 是的,也许他再没办法判断距离,甚至也许不再能看清楚东西。但在你闭上眼睛的时候,运气也许会更有用武之地。 他露出开心的微笑,转身去捡那只兔子。把它剥皮煮熟,就能充当一顿晚饭了。然后,他从河石上拿起了煮食罐。 沐瑞终于能喝到茶了。 第五十八章 之后 古兰黛急匆匆地在她的新宫殿中收拾着她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把雕花的象牙小匕首,这是一件法器,是麦煞那为了换取情报而送给她的。她的金戒指在兰德的攻击中丢掉了。 她将这把匕首扔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又从床上拿了一捆文件。它们上面记录了各种联络人和眼线的名字,以及在兰德摧毁拿汀山后,她努力回忆并记录下的一切关键情报。 波浪在不停地拍打着外面的礁岩。现在外面应该还是黑夜。不久之前,她最后的一件工具也辜负了她。艾巴亚在战场上活了下来,事情不应该这样,那件工具应该有效的! 那时她就在距离艾博达只有数里之遥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属于她的精致庄园。既然色墨海格已经完蛋了,古兰黛便打算向那个新登基的幼齿女皇下手,在她身上系着属于自己的丝线。但现在,她已经顾不上这些计划了。 佩林·艾巴亚逃掉了,这让她无比震惊。一个又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接连失败。而且……他已经逃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预言中……已经说过…… 那个愚蠢的伊沙姆。古兰黛一边想,一边将文件塞进背包。还有那些白痴的白袍众!她在流汗。她不该出汗的。 她将桌子上的几件特法器扔进背包,然后从壁橱中拉出换洗的衣服。无论她逃到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都会被他找到。也许她应该逃到传送石的镜像世界去,是的,在那里,他的手没那么长…… 她转过身,臂弯里抱满了丝绸衣服,身子却僵在原地。一个人正站在房间里,披着黑色长袍,像柱石一样高大。他没有眼睛,微笑的嘴唇上带着死亡的色泽。 古兰黛跪倒下去,将衣服扔到一旁,汗水从她的额角一直落到脸颊上。 “古兰黛。”那个高大的魔达奥发出声音,那声音极度恐怖,如同将死之人最后的嘶鸣,“你失败了,古兰黛。” 赛夷鞑·哈朗。这太糟糕了。“我……”古兰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该如何扭转现在的颓势,反败为胜?“一切都依照计划进行,只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古兰黛,我能够品尝到你的恐惧。” 古兰黛紧闭起双眼。 “麦煞那已经失败了。”赛夷鞑·哈朗悄声说道,“三个中选使徒,都被你的行动所摧毁。你们的计划充满了漏洞,最终只会导致一场场失败。” “我与麦煞那的失败无关!” “无关?古兰黛,给你的幻梦矛却在白塔找到了。那些和麦煞那一同战斗的人说她们曾经试图离开白塔,将两仪师吸引到她们的陷阱之中。她们本来没打算在白塔作战,但她们无法离开,这全都是因为你。” “伊沙姆……” “那也是给你的一件工具,失败的人依旧是你,古兰黛。” 古兰黛又舔了舔嘴唇,她觉得自己的嘴里没有半点唾液。一定有办法扭转局势。“我有一个更好的计划,更大胆的计划,您一定会满意的。亚瑟认为我已经死了,所以我可以……” “不,”那声音很低,却又如此恐怖。古兰黛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说话了。她的声音被夺走了。“不,”赛夷鞑·哈朗继续说道,“这个机会已经给了其他人。而你,古兰黛,你是不会被遗忘的。” 古兰黛抬起头,心中涌起一阵希望。那双死尸的嘴唇露出清晰的笑容,无眼的目光盯住了古兰黛,让她觉得恐怖渗进了自己的骨髓。 “不,”赛夷鞑·哈朗说,“我不该忘记你,你也不该忘记即将发生的一切。” 古兰黛瞪大了眼睛。当赛夷鞑·哈朗向她伸出手时,她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天空中不断传来低沉的隆隆声,佩林周围的野草都在颤抖,这些草叶上带着一块块黑斑,就像真实世界中的草一样。就连狼梦也在死亡。 空气中充满了不应属于这里的气味:火焰燃烧的气味、鲜血干结的气味、孵不出雏鸟的鸟蛋臭气、他不知道的野兽尸体腐烂的气味。 不,他想,不能这样。 他凝聚起自己的意志,这些气味必须消失。它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夏日的气息:青草、刺猬、甲虫、苔藓、老鼠、青灰色翅膀的鸽子、蓝紫色的雀鸟,它们在他周围出现,在有限的空间内焕发生机。 佩林紧紧咬住了牙,真实如同波纹般向四周扩散。黑斑从草叶上褪去,在他头顶上方,云层也开始波动,退散。阳光洒落下来。雷声也渐渐平息。 飞跳还活着,佩林想,它活着!我能闻到它的皮毛气味,听到它在草丛中跳跃。 一匹狼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是一团凝聚起来的烟雾,银灰色的皮毛中夹杂着许多岁月留下来的白毛。佩林因为自己的力量而激动不已。这是真的。 然后,他看见了那匹狼的眼睛,瞳孔中已经没有了生命。 气味变得陈腐、异常。 佩林因为过度集中精神而开始出汗,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错乱。他进入狼梦的势头太强了,要绝对控制这个地方就像是要把一匹狼锁在盒子里。 他大喊一声,跪倒在地上。那个雾一般的飞跳在恍惚间消散了。乌云又重新在他的头顶聚集。闪电划过天空,黑色的斑点在草叶上大片涌起。不正常的气味又回来了。 佩林跪在地上,一只手按着多刺的黑褐色野草,汗水从他的眉头滴落。他的全身都感觉到僵硬。 佩林想到了梅丽罗平原上帐篷中的菲儿。她是他的家。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兰德已经像他承诺的那样,来到梅丽罗。明天,他就要和艾雯正面对峙。想到真实世界,佩林才找到立足点,让自己不至于过度进入狼梦。 佩林站起身。在这个地方,他能做许多事,但这里也有限制,限制是永远都存在的。 去找自由,它会解释。 这是飞跳最后对他说的话。这是什么意思?飞跳曾经说过,佩林已经找到了答案,而自由会向他解释这个答案?那时飞跳的思绪中交杂着痛苦、失落,以及满足,因为它看到佩林接受了心中的狼。最后的画面是一匹狼骄傲地跳进黑暗之中,毛皮闪闪发光,气息决绝而笃定。 佩林让自己移动到杰罕那大道上,自由和狼群剩余的其他成员经常会在这里出现。佩林将思绪伸展出去,找到了它:一匹年轻的公狼,有着褐色皮毛和修长的身躯。自由在嘲笑他。它让佩林看到一头公牛在踏倒一头牡鹿。其他狼没有理会这个景象,但自由还在不停地回忆着。 自由,佩林对它说,飞跳告诉我,我需要你。 那匹狼消失了。 佩林愣了一下。然后跳到那匹狼曾经所在的地方,一道距离大路有几里远的悬崖顶端。他捕捉到了那匹狼的目的地传来的一点极微弱的气息,便向那里移动过去。一片开阔的田野上立着一座孤独的谷仓,这个地方也在腐烂着。 自由?佩林传出询问。那匹狼蜷伏在附近的一片灌木丛里。 不,不,自由传来惊恐和愤怒的情绪。 我做了什么? 那匹狼如同影子般飞快地蹿走了。佩林咆哮一声,四足着地,向那里跑去。他变成一匹狼。犊牛紧追在后,狂风在他耳中呼啸。他迫使风在面前分开,进一步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自由又要消失,但犊牛跟在它后面,和它一起出现在海面上。他的爪子落在海浪上,被海水稳稳托住,一步不落地追在自由身后。 自由闪电般地传来一幅幅景象,森林、城市、田野,其中一幅景象是佩林站在一只笼子外面,正低头看着它。 佩林愣住了。他又变成了人,站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缓缓升入空中?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影像里的佩林要比他年轻,而且身边还有沐瑞。自由怎么会…… 突然间,佩林明白了。自由为什么总是在狼梦中的海丹境内。 诺姆,他向那头已经跑向远方的狼喊道。 他感觉到对方心中的一阵惊讶。然后,那个意识消失了。佩林移动到自由刚刚跑过的地方,在那里能嗅到一个小村庄的气味。一座谷仓、一只笼子。 佩林出现在那里。自由躺在两幢房子之间的地面上,看着佩林。虽然已经猜到了事实,但佩林还是看不出自由和其他狼有什么差别。但他不是一匹狼,而是一个人。 “自由。”佩林说着,单膝跪下,看着那匹狼的眼睛。“诺姆,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你是犊牛。 “我是说,你还记得以前的我吗?我们在醒来的世界中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你的思绪中刚刚出现了那时的影像。” 诺姆张开下颚,一根骨头出现在它的嘴里。那是一根大腿骨,上面还挂着一些肉。他躺倒在地上,啃咬着那根骨头。你是犊牛,它还在顽固地坚持着。 “你记得那只笼子吗,诺姆?”佩林轻声问道,同时送去影像。那是一个男人,身上肮脏的衣服已被撕烂,被锁在他的家人拼凑出来的一个木制牢笼中。 诺姆的身子僵住了,它的样子也在片刻间发生了一阵波动,几乎要变成那个男人。但狼的形象立刻又恢复了,它发出一阵低沉、危险的吼叫。 “我提起那段糟糕的日子不是为了激怒你,诺姆。”佩林说,“我……嗯,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是一匹狼。 “是的,”佩林说,“但并非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 “不,”佩林坚定地说,“曾经也和我一样。不管你怎么想,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在这里,事实就会依照想法改变,犊牛,诺姆对他说,在这里就是。 诺姆说得没错。而佩林为什么要一再逼问他这个问题?但飞跳的确让佩林来找自由。自由为什么会有答案?看着自由,知道了它的过去,佩林的恐惧又回到他的心中。他曾经与自己达成和解,而他的眼前的确出现一个让自己完全变成狼的人。 这一直是佩林所恐惧的。佩林因此才与狼产生了隔阂。现在,他已经跨越了这个障碍,为什么飞跳又要重提这件事?自由感觉到佩林的恐惧,口中的骨头也随之消失了。它将头枕在爪子上,看着佩林。 诺姆,他几乎丧失了全部理智,一心只想着挣脱枷锁、肆意杀戮,他对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种威胁。现在,自由的身上却看不见半点往日的残暴。它很平静。当他们放走诺姆时,佩林曾经担心那个人很快就会死去。但它现在似乎活得很好,至少它还活着。从狼梦中,佩林无法判断现实世界中的他身体的健康状况。 至少自由的情绪要比过去好多了。佩林朝自己皱了皱眉。沐瑞曾经说过,那个叫诺姆的男人在这头野兽的意识中已经荡然无存了。 “自由,”佩林说,“你对于人类的世界有什么看法?” 佩林立刻被一连串迅速交替的影像击中了:痛苦,哀伤,濒死的人类,痛苦,一个肥壮的大汉喝得半醉,在殴打一个漂亮女人,痛苦,火,恐惧,悔恨,痛苦…… 佩林踉跄着向后退去。自由一直在发出这些影像,一个接着一个:坟墓,旁边是一个小一些的坟,可能里面埋着一个孩子;火焰愈烧愈大;一个人,佩林认得他是诺姆的兄弟,他在发怒,佩林原先见到他时并没有觉得他有这么危险。 影像如同洪水般涌来。太多了。佩林号哭着,为了诺姆的人生而哀悼,这是一段充满哀伤与痛苦的挽歌,怪不得这个人更喜欢一匹狼的生活。 影像停止了,自由将头转向一旁,佩林发现自己正剧烈地喘息着。 一件礼物,自由对他说。 “光明在上,”佩林悄声说道,“这是你做出的选择,对不对?你主动选择了狼。” 自由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都以为,如果我不小心,它就会占据我的心智。”佩林说。 狼是和平的,自由说。 “是的,”佩林伸手抚摸着那匹狼的额头,“我明白了。” 这就是自由的平衡,与艾莱斯的平衡不同,也不同于佩林所找到的平衡。他明白,即使是这样,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依旧是危险的。这是最后一个他需要明白的问题,是属于他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谢谢,佩林说道。名为犊牛的狼,和名为佩林的人比肩而立,站在一座山顶。他们的气息是一样的。他以最大的力量向外送出这个影像——向自由、向附近所有的狼、向任何能听到他声音的狼——谢谢你们。 “Dovieandi se tovya sagain,”奥佛尔说着,扔出了骰子。骰子滚过帐篷中铺着帆布的地面。看到骰子的花色,奥佛尔笑了起来。全是黑点,没有波浪线和三角形,是个幸运花色。 奥佛尔开始在父亲给他做的“蛇与狐狸”布棋盘上挪动棋子。每次看到这个棋盘,奥佛尔都会感到伤心,因为它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但他总是紧紧抿着嘴唇,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战士不会哭泣。而且,总有一天,他会找到那个杀死他父亲的沙度人,那时奥佛尔就会为他的父亲报仇。 男人就应该这么做,尤其是当这个男人是一名战士的时候。他相信麦特会帮他,等麦特打完最后战争,到那时,他就该还欠奥佛尔的人情了,不只因为奥佛尔一直在做他的私人信使,还因为奥佛尔向他提供了关于蛇与狐狸的重要情报。 塔曼尼坐在奥佛尔旁边的椅子里。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正在读着一本书,对他们面前的游戏显然并不是很在意。对于蛇与狐狸,他并不像诺奥和汤姆那样玩得那么好,而且,塔曼尼以前很少会担负起和奥佛尔玩游戏并照看他的任务。 麦特不想让奥佛尔知道他去了根结之塔,却把他留在这里。当然,奥佛尔不是傻瓜,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糊涂,诺奥是个很厉害的人,而且麦特只能带上两个人,所以……诺奥比奥佛尔更能战斗,所以当然应该选他,而不是奥佛尔。 但下一次,奥佛尔就要做选择了。麦特最好表现得好一些,否则他就要被丢下了。 “该你了,塔曼尼。”奥佛尔说。 塔曼尼一边嘟囔着,一边伸手扔出了骰子,但他的眼睛还盯在书本上。他是个不错的家伙,就是有一点古板。奥佛尔可不会在尽情痛饮和追猎酒吧女郎的夜晚带上这样一个人。他很快就能长到可以喝酒和追猎酒吧女的年纪了,也许再过一年或者更多一点的时间吧。 奥佛尔移动着蛇与狐狸,然后拿起骰子,开始了下一轮。他已经想好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沙度人,他并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他的父母,但埃斐英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他听麦特说过这样的事。所以奥佛尔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然后去干掉那个仇人。这就像骑马一样容易,他只需要先在红手队中接受充分的训练,这样,他就能战胜一切敌人、实现目标了。 他将骰子扔了出去。又是一个全满。奥佛尔露出微笑,将棋子向棋盘中央挪动回去。他的心思已经飞向复仇的那一天,那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他又将棋子移过一条线,然后愣住了。 他的棋子已经到了中央点上。 “我赢了!”他喊道。 塔曼尼从书中抬起头,烟斗也从唇边垂了下来。他侧过头,盯着棋盘,嘟囔着,“光明烧了我吧,我们一定是数错了,否则……” “数错了?” “我是说……”塔曼尼还是一脸惊讶的表情,“你不可能赢。这个游戏是不可能赢的,绝对不可能。” 简直是胡说八道,如果这个游戏绝对赢不了,为什么奥佛尔还要玩它?他微笑着,看着棋盘。蛇与狐狸只差一步就能捉住他的棋子,让他输掉了。但这一次,他从最外面一路闯了回来。他赢了。 这也是一件好事,他原来还以为自己永远也赢不了呢! 奥佛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两条腿。塔曼尼则离开了椅子,蹲到棋盘旁边,一只手挠着头,烟气从烟斗里不住地袅袅升起。 “我希望麦特能快些回来。”奥佛尔说。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塔曼尼说,“他应该很快就能完成女王陛下给他的任务了。”这是他们用来欺骗奥佛尔的谎话,说麦特、汤姆和诺奥去为女王陛下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了。当然,这也是麦特对不起奥佛尔的另一个原因。有时候麦特的确很过分,他总是以为奥佛尔没办法照顾好自己。 奥佛尔摇了摇头,走到帐篷的一边,在那里堆着许多麦特的文件,正等着他回来阅读。奥佛尔忽然心血来潮,偷偷掀起那些纸看了一眼,立刻在里面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他抽出一张破旧的信纸,上面还黏着一块血红的东西。奥佛尔知道,这是一块火漆封印。 奥佛尔皱着眉,将那张不大的信纸在手中转了几下。他一直看麦特拿着这东西,为什么麦特不打开它?这么做是很无礼的。赛塔勒曾经详细地向奥佛尔讲解过各种礼仪问题。虽然她说的话大多很无聊,但为了能依偎在她怀里,奥佛尔还是会不停地点头。不管怎样,如果你收到一封信,就应该把它打开,并礼貌地给寄信人写一封回信。 他又将那封信转了一圈,然后耸耸肩,打开了火漆。奥佛尔是麦特的私人信使,这点毋庸置疑。麦特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这时就需要奥佛尔来为他把事情做好。现在,罗平已经不在了,麦特更需要额外的照顾,所以奥佛尔才会留在红手队中。如果没有了他,还不知道麦特要变成什么样子。 他打开那封信,从里面取出一张硬挺的小纸片,然后紧皱双眉,竭力想要读出上面的字句。他现在已经能看懂许多字了,这大部分要归功于赛塔勒。但这张纸上的一些字眼还是让他感到头痛。他挠着头说道:“塔曼尼,你也许能看懂这个。” “那是什么?”塔曼尼从棋盘上抬起头,“啊!奥佛尔,你在干什么?那是不能打开的!”那个人站起身,大步走过来,从奥佛尔手中抢走了那张纸。 “但……”奥佛尔开口道。 “麦特大人一直都没打开它。”塔曼尼说,“他知道,这么做就会让我们陷入白塔阴谋的漩涡。他只是要等时限一过,就彻底把它丢掉!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让我看看,我们能不能把它放回去……” “塔曼尼,”奥佛尔坚持着,“我认为这很重要!” 塔曼尼犹豫着,他似乎是在心里做了一番挣扎,然后将那张纸举到灯火前面,飞快地把它看了一遍,就好像一个男孩偷偷从街头小贩的车子里抓起一把零食,用最快的速度塞进了嘴里。 塔曼尼悄声骂了一句,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然后用更大的声音又骂了一句。他抓起被放在帐篷一边的剑,冲了出去,那封信却被他扔在地上。 奥佛尔又捡起那张纸,试着解读他在第一次没看懂的那些文字。 如果你打开了这封信,那么我已经死了。我本来计划在一天之内返回凯姆林,解除你的誓言。但我即将完成的任务中实在是有太多变量,而我很可能无法活下来。我非常希望能有人在我死后接手我未完成的工作。 幸运的是,我相信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确实依靠的,那就是你的好奇心。我想,你应该能等待几天,然后就会打开这封信。这段时间足够让我返回凯姆林了,如果那时我还活着的话。如果不然,这个任务就只能落在你的肩头了。 在凯姆林有一个道门,它被封闭起来,并被严格守卫着,人们认为它是安全的,但其实不然。 一支巨大的暗影生物军队将通过这座道门向凯姆林发动攻击。我不知道它们出动的确切时间,不过我们应该还有时间阻止它们。你必须去见女王,说服她摧毁这座道门,只用石墙将它挡住绝对是不够的。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它摧毁,女王必须召集起她的全部军队,死守那个区域。 如果你们失败了,恐怕凯姆林将在这个月内被暗影攻陷。 奥佛尔揉搓着下巴。道门是什么?他记得麦特和汤姆曾经谈论过这种东西。不管怎样,他拿起这封信,走出了帐篷。 塔曼尼正站在帐篷外向东望去,那是凯姆林所在的方向。地平线上升腾起了一片红光,笼罩着整座城市,显得比前几天晚上的红光更加巨大。 “光明保佑我们。”塔曼尼悄声说道,“它在燃烧。整座城市都在燃烧。”他摇摇头,仿佛想要理清一下思路。然后他高声喊道:“拿起武器!兽魔人攻入了凯姆林!战争已经爆发!拿起武器!光明烧了我吧,我们必须进城去抢出那些龙!如果它们落进暗影的手里,我们就死定了!” 奥佛尔垂下拿着信纸的手,瞪大了眼睛。兽魔人在凯姆林?这就像沙度在凯瑞安一样,只是更加可怕。 他急忙跑进麦特的帐篷,结果被毯子绊了一跤,跌倒在床铺旁边。他急忙扯开床褥边上的针脚,填充在褥子里的羊毛立刻绽了出来。他伸手到褥子里,摸索出一把带着皮鞘的大匕首,这是他从红手队的一个名叫博格芬的军需官那里拿到的。当然,是趁博格芬没看见的时候。 经过了凯瑞安的灾难之后,奥佛尔发誓自己绝不再做一个懦夫。他两只手握紧那把大匕首,直到指节泛起青白的颜色。然后,他冲出了帐篷。 该是战斗的时候了。 巴里加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又被一棵死树的树桩绊倒了。血从他的额头滴落在地上,带着黑色斑点的荨麻立刻将血滴吸了进去,仿佛是在吸食他的生命。他举起一只颤抖的手,摸了摸额头,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 但现在不能停下,绝对不能!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快步走过这些褐色的野草,竭力不去看那些草叶上的黑斑。妖境,他已经进入了妖境。但他还能怎么办?兽魔人正在南方肆虐,警戒塔楼都已经被攻陷,就连坎多也已经陷落了。 巴里加又一次倒在地上,他呻吟着、翻滚着、费力地喘息着。他已经逃到了位于西斯塔北边的两座山丘之间。他身上精致的外衣和天鹅绒马甲都已经破烂不堪、沾染了血迹,散发着硝烟的气味。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兽魔人。那些怪物冲散了他的车队,杀戮他的仆人和士兵。 他们全都死了。苏姆、杨……都死了。光明啊,他们全都死了! 巴里加打了个哆嗦。他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他只是一名商人。我应该听瑞拜克的,他想道。黑烟还在从他身后的西斯塔上冒起,那里曾经是他的商队的目的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向东,他要到艾拉非去,其他边境国不可能被攻陷,它们会被攻陷吗? 他爬上一道山坡,双手不停地拉住短小卷曲的窒息藤,那些藤蔓就好像虫子般在他的手指间翻卷着。他的头更晕眩了。他爬上了山顶,整个世界都在他的面前旋转。他倒在地上,鲜血不停地从绷带中渗透出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面前移动。他眨了眨眼。头顶乌云翻滚,显然正在酝酿着剧烈的风暴。在他面前,三个穿着黑褐色衣服的人影如同迅捷的游鱼般向他靠近。是魔达奥! 不。他眨眨眼,甩掉眼里的泪和血水。那些不是魔达奥,他们是人,在脸上戴着红色的面纱。他们正弯着腰,查看着周围的环境。他们的背上还绑着短矛。 “赞美光明,”他悄声说道,“艾伊尔人。”兰德·亚瑟统治凯姆林的时候,他恰好在那座城市。所有人都知道,艾伊尔人是效忠于转生真龙的,他已经驯服了他们。 我安全了! 一名艾伊尔人走到巴里加面前。为什么这个人的面纱是红色的?他们的面纱通常不都是黑色的吗?那个艾伊尔人的黑眼睛仿佛像玻璃一般坚硬。他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带着微笑的面孔。 这个人的牙齿被打磨得异常尖利。他开心地笑着,从腰带中抽出一把匕首。 巴里加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盯着那张恐怖的嘴,还有那个人眼睛里杀戮的狂喜。这些不是艾伊尔人,他们根本就是另外一种东西。 一种非常恐怖的东西。 兰德·亚瑟,转生真龙,正平静地坐在自己的梦境中。他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白色的云雾在他周围缓缓飘浮,用凝结的水汽亲吻他的皮肤。 他在今晚的王座是一块山峰上的平坦巨石。他透过白云,俯瞰一道狭窄的山谷。这里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这里甚至不是梦的世界,在那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里,他曾经与弃光魔使作战。 不,这只是属于他的一个普通的梦。现在他能控制这些梦了。在这个被结界保护的梦境中,他能够获得平静,不受打扰地思考。他的身体正睡在明的身边,在他们位于梅丽罗平原的新营地里,周围环绕着边境国军队。艾雯也在那里,率领着各国君主的军队。他已经做好准备,艾雯的行动正是他所期待的。 到明天,他们就会听到他的要求。他不会听从他们的要求,放弃打破封印的计划。无论艾雯怎么说,他都必须做这件事。但这个世界上的君主们必须服从他的要求,这样他才能前往煞妖谷,与暗帝对决。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他又该怎么办。不过他们肯定会认为拒绝他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有时候,被人们认为蛮横无理也是有好处的。 他深深地吸着气,感觉到内心的平静。在这里,在他的梦中,山也变成了绿色。就像他记忆中的一样。下面是迷雾山脉中一道无名的小山谷,从那里,他开始了一场旅行,不是他的第一次旅行,也不是最后一次,但也许是最重要的一次,肯定也是最痛苦的一次。 “现在,我回来了。”他悄声说道,“我又改变了,一个人总是会变的。” 回到这里,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完整。正是在这里,他第一次面对自己心中的杀手,第一次想要逃离那些应该被他留在身边的人。他闭上眼睛,享受着宁静,安详与和谐。 他听到痛苦的尖叫从远方传来。 兰德睁开眼睛。那是什么?他站起来,转过身。这个世界是从他自己的意识中创造出来的,受到了保护,是安全的。不可能…… 尖叫声再次响起,离他依旧很远。他皱起眉,举起一只手。周围的世界如同散去的雾气般消失了。他站在黑暗之中。 在那里,他想道。他正在一条铺着乌木壁板的漫长走廊中。他向前走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又是尖叫声。它摇撼着他的平静。有人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他们需要他。 兰德开始奔跑。他跑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前,那是一道赤褐色的木门,上面布满了节疤和突脊,如同一棵古树粗大的树根。兰德抓住门把(那个把手同样是树根的形状),猛地把门拉开。 门后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极度黑暗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仿佛一个深埋在地下的巨型洞窟。而且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也仿佛都被这个空间所吸收,完全泯灭了。尖叫声正从黑暗中传来,非常微弱,仿佛被黑暗重重包裹着。 兰德走进去。黑暗吞没了他,仿佛在吸取他的生命,就像一百条水蛭在吸他的血。他努力向前迈步,却无法分辨尖叫声从何处传来,只能摸着墙壁向前走。这里的墙壁摸起来仿佛是一片片骨头,表面光滑,偶尔能摸到接缝。 这个房间是圆形的,他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颅骨之内。 在那里!前方有一点微弱的光,是地上的一根蜡烛,照亮了一片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兰德急忙向那里跑去。是了,那里有一个人,蜷缩在白骨颜色的墙边,是一名银发女子,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裙。 她正在哭泣,全身不住地颤抖。兰德跪倒在她身边,烛火因他的动作而不住摇曳。这个女人是怎么进入到他的梦境中的?她是真实的吗?抑或只是被他的意识创造出来的?他伸手按在她的肩头上。 女人瞥了他一眼。她的双眼通红,脸上充满了痛苦,泪水不住地从她的下巴上滴落。 “救救我,”她哀告着,“求你救救我,他抓住了我。” “你是谁?” “你认识我。”她悄声说着,紧紧握住兰德的手,“我很抱歉,很抱歉。他抓住了我。他每晚都会撕裂我的灵魂。哦,救救我!让这一切停止吧。”泪水如泉涌般流淌在她的双颊上。 “我不认识你,”兰德说,“我……” 那双眼睛,那双美丽而恐怖的眼睛。兰德惊呼一声,甩脱了她的手。那张脸已经不一样了,但他认识这个灵魂。“米尔琳?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你死了!” 她摇着头。“我非常希望我死了,我真的很希望。求求你!他磨碎我的骨头,把它们像树枝一样折断,然后丢下我,让我等死,再给我一点治疗,让我还能活着。他……”她猛地闭住了嘴。 “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转头盯着墙壁。“不!”她尖叫着,“他来了!每一个人心中的阴影,真实的杀戮者,不!”她转身向兰德伸出双手,但有什么东西将她向后拖去。墙壁裂开,她跌进裂隙后的黑暗之中。 兰德向前扑过去,要将她抓住,但他的速度太慢了,转眼间,她已经消失在下方无尽的黑暗里。 兰德定住身子,望向那道黑暗的深渊。他冷静地寻找着,却一无所获。他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憎恨、关注和如同毒蛇般在心底挣扎的绝望。那正是米尔琳·艾隆耐勒,他也曾经称她为“赛琳女士”。 而在世人的记忆中,她的名字是兰飞儿。 一阵干燥的烈风吹过岚的面孔,他正俯视着这片腐朽的大地。塔文隘口是一座相当宽阔的山口,山岩中零星分布着一些妖境的刀叶草。这里曾经是马吉尔的一部分。他又回到了故土,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大群兽魔人正聚集在隘口的另一侧,数量可能有几十万。岚在边境国召集到的部队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通常人类都会死守隘口在边境国的这一侧,但岚不能那样做。 他来到此地是为了进攻,为了杀进马吉尔。他的左侧是安德锐,右侧是年轻的凯瑟尔·诺兰马嘉。远方传来的感情在这些日子里一直在给他力量。约缚已经改变了,其中蕴含的感情也改变了。 奈妮薇的关怀和激情就在他的脑海中,这种感觉真是奇妙。现在,奈妮薇将要承受他的死亡,心中明知这一点的他本应该感到痛苦,但实际并非如此。她的亲密,这迟迟到来的亲密,在不断地给予着他力量。 这一阵热风显得异常干燥,其中充满了尘土的气味,他的眼睛也被吹干了,让他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很合适。”凯瑟尔说道。 “什么?”岚问。 “我们就应该从这里进击。” “是的。”岚说。 “而且,”凯瑟尔说,“这也非常勇敢。我们要让暗影知道,我们不会被打垮,不会畏缩不前。这是您的土地,人龙大人。” 我的土地,岚想,是的,没有错。他催动曼塔向前走去。 “我是亚岚·人龙。”岚高声吼道,“七塔的君王,第一烽火之墙的守卫者,千湖之剑的主人!我曾经自称为安奈伦,但我已丢弃这个名号,我已不再是独行之人。畏惧我吧,暗影!看清并畏惧我的力量吧。我将为我的故国而战。也许我只是一个没有国土的国王,但我仍旧是一位国王!” 他高举起佩剑,发出响亮的战吼。欢呼声在他身后响起。最后,他向奈妮薇发出一股强烈的爱意,然后一踢曼塔,向前飞驰而去。 他的军队跟随在他身后,他们之中有来自坎多、艾拉非、夏纳和沙戴亚的骑士,但更多的是马吉尔人。岚知道,很有可能每一位能拿起武器的马吉尔同胞都已经聚集到他的金鹤旗下。 他们驰骋着,高举利剑和长枪。马蹄声如同雷鸣,战吼声恍若浪涛,人类的傲气比太阳更加灿烂。他们一共是一万两千人,正在冲向至少十几万暗影生物。 这一天将作为一个光荣的日子被载入史册,岚想着,向前猛冲着。金鹤旗的最后冲锋,马吉尔人的覆灭。 末日到来了,他们将用手中的剑来迎接它。 看啊,至尊主宰的牢狱和这牢狱建造者的肢体必将衰落。至尊主宰将降临这个世界,他荣耀的斗篷将再一次覆压因缘以致万物。主宰将伸出手,攫取属于他的一切。叛逆的诸国将成为一片荒芜,他们的子嗣只能向隅而泣。除了主宰和拜倒在主宰脚下的忠仆,世间将再无他物。 到那一天,独眼蠢徒行于哀痛厅堂之中;虫蚁之首举起手,将自由还给毁灭主宰;堕落的铁匠将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得到虚荣。是的,那破败之狼,那个已被死亡知晓的人,他将倒下,被暗夜之塔吞没。他的毁灭将为人类之心带来恐惧与哀痛,会彻底动摇他们的意志。 然后,暗夜之主即将到来。他将取走我们的眼睛,我们的灵魂将向他拜倒。他会取走我们的皮肤,我们的肉体将为他奔忙。他将取走我们的嘴唇,我们的赞颂只会为他而发。暗夜之主将与败落君主对阵,让他的血泼洒在地上,给我们带来无比美妙的黑暗。让尖叫声开始吧,哦,暗影的追随者们,乞求你们的毁灭吧! (《午夜高塔》完,敬请期待《时光之轮最终卷:光之回忆》) 名词解释 有关名词解释部分的历法说明:在最后一名男性两仪师死后的大约两个世纪里,托玛历(由托玛·德亚米德制定)一直被广泛采用。它所记录的时间范围被称为“灭后纪元”,简称为“灭纪”。由于大量典籍和记载在兽魔人战争中遭到损毁,所以在那场战争结束时,关于原有历法的确切纪元引发了许多争论。于是,为了庆祝人类世界摆脱兽魔人的威胁,并准确记录人类重获和平的每一年,加扎的提亚姆制定了新的历法,这段历法持续的年代被称为“自由纪元”,简称为“自由纪”。这种加扎历在兽魔人战争后的二十年里,普及到了人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亚图·鹰翼曾经试图以他的帝国建立,为纪元制定一套新的历法,叫帝国历。但这件事现在只有历史学家们还有可能知道了。在百年战争所带来的死亡和破坏之后,海民学者乌仑·丁·朱拜·翔鸥制定了新的历法,并由塔拉朋的法芮德帕那克予以发布。法芮德历记录了从百年战争的突然终结一直到现在的年代,这段时间被称为“新纪元”,简称为“新纪”。 埃斐英(Aelfinn):一个种族,在外形上大体和人类相近,只是有许多蛇的特征。他们会回答提问者的三个问题,而且无论是什么问题,他们的答案永远都是正确的,只是这些答案通常都语焉不详。而如果向他们提出关于暗影的问题是极为危险的。他们真实的所在地一直是个谜,但任何人都能通过一件特法器拜访他们。这件特法器本来为梅茵人所拥有,不过近年来一直被放置在提尔之岩中。有报告指称,透过根结之塔也能找到他们。他们说的是古语,会向来访者提到条约和协议,并询问来访者是否携带着铁、乐器和能够引火的东西。 阿拉多曼(Arad Doman):毗邻爱瑞斯洋的国家,首都是班达艾班。目前,宣称效忠于转生真龙的人在这个国家内部挑起的战争和其他内战,使阿拉多曼饱受蹂躏。在阿拉多曼,建国时的贵族后代与在后世年代中崛起的贵族不同,他们被称为传承贵胄。阿拉多曼的统治者(男性或女性国王)由各商业公会的领袖们组成的议会(商人集议会)选出。这些领袖几乎全都是女人。国王候选人必须来自贵族,不能是商人,被选为国王后,即终身为王。在法律上,国王有着绝对的权威,但只要商人集议会中四分之三的成员达成一致,即可将其废黜。阿拉多曼当前的统治者是亚撒拉姆·萨义德·奥玛达,奥玛达领主,奥玛达家族家主。 殉道使(Asha'man):(一)古语中“卫士”或“守护者”之意,且其中带有强烈的捍卫真理和正义的含意。(二)一批转生真龙追随者的自我称谓,同时也代表这些殉道使的最高等级。这些男人前往现在被称作黑塔的地方,学习导引。虽然导引对男性而言危机重重,但这些男人之中有许多仍然梦寐以求地想要操控至上力,也有一些人留在黑塔,只是因为他们通过了掌握至上力的测试,所以他们必须在被至上力杀死前学会控制至上力。他们接受的训练不只包括使用至上力,还包括剑术和徒手搏击。殉道使穿着纯黑色的安多风格高领制服,根据掌握至上力的程度被分为三个等级。最低一级是士兵,身穿安多风格的普通高领外衣。第二级是献心士。献心士的外衣领子上别着一枚银制剑徽作为标记。最高一级才是殉道使。他们的衣领一侧别着剑徽,另一侧别着一枚涂金红色珐琅釉的龙形徽章。两仪师为了避免过快掌握至上力而产生的危险,往往会尽量延长训练期,但殉道使从一开始就全力加快训练速度,特别是在利用至上力作为武器的方面。他们所有的日常工作和杂务都要用至上力完成。这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在白塔中,每一起初阶生因意外身亡或毁断的案例都会被胆战心惊地谈论许多年;而相当数量的殉道使士兵会在训练中死亡或毁断。殉道使的出现以及他们和转生真龙的关系,让两仪师们开始重新评估驯御的必要性。不过许多两仪师完全没有改变她们的观点。虽然有许多女人,其中也包括许多妻子在得知她们的男人开始导引后都逃走了,但黑塔仍然有许多有妇之夫。他们就像护法被约缚于两仪师那样和他们的妻子建立了一种连结。同样是这种约缚,最近已经被用于约缚被俘的两仪师,虽然这往往是强迫的。一些殉道使也受到两仪师的约缚。她们使用的是传统的护法约缚。统率殉道使的是马瑞姆·泰姆。他自称为“米海峨”。这个词在古语中是“领导者”的意思。 爱凡德梭拉(Avendesora):古语中的“生命之树”,位于鲁迪恩。 血匕首(Bloodknives):一支霄辰精英部队。每一名血匕首都装备着一件特法器,能够强化他们的力量和速度,并让他们被包裹在黑暗之中。这件戒指形状的特法器在接触到血匕首的一滴血时就会被启动,然后,它会缓慢地吸取其宿主的生命,宿主往往会在数十日内死亡。 褐宗理事会(Brown Ajah Council):褐宗的最高管理者不仅仅是一位首脑,而是一个理事会团体。现在白塔中这个理事会的领袖是结苏·比拉尔,其余成员是谁,还不清楚。 元帅(Captain-General):(一)安多女王卫兵的最高军事长官,现在拥有这个头衔的是柏姬泰·塔荷琳。(二)绿宗首脑的称号。这是只有绿宗两仪师才知道的秘密。现在拥有这个身份的是白塔中的安罗娜·巴斯丁。 凯兰铎(Callandor):非剑之剑,禁忌之剑,一把被收藏在提尔之岩城堡里的水晶剑。它是一件强大的男性超法器,只有在提尔之岩陷落时,它才会被从城堡的石之心大厅里拿出来,这也是真龙转生和末日战争来临的重要预兆之一。它有一些重大的缺陷:缺乏让超法器能够安全使用的保障,并且会强化污染效果。它还被怀疑有其他的缺陷。 圣光之子(C):一个拥有极端严格信仰的集团,他们的目标是剿灭所有暗黑之友并击败暗帝。圣光之子在百年战争期间由罗赛尔·曼提拉建立,目的是对抗日益猖獗的暗黑之友。它在随后的战争期间演化成一个完全的军事组织,绝对坚持他们的信条,坚信只有他们才了解正义与真理。他们痛恨两仪师,并且将所有支持或是与两仪师友好的人们视作暗黑之友。人们在背后称呼他们为白袍众。这个称呼也被他们自己所蔑视。他们的正式总部在阿玛迪西亚的阿玛多。但在霄辰人攻陷那座城市后,他们被迫离开那里。为了给自己的继母摩格丝报仇,加拉德·达欧崔在决斗中杀死艾阿蒙·瓦达,也因此成为圣光之子的最高领袖指挥官。瓦达之死导致了圣光之子的分裂。加拉德率领其中一支,另一支则追随拉丹姆·埃桑瓦——圣光之手,至高裁判者。他们的徽记是个在白色背景中的金色太阳。 统一(Consolidation):当亚图·鹰翼派遣的远征军在他的儿子卢赛尔的率领下登陆霄辰时,他们发现那片陆地分裂成许多狡诈阴险的国家,频繁地彼此攻杀,而在幕后控制这些国家的多是一些两仪师。这里没有相当于白塔的组织,两仪师们一心谋求自己的权力,滥用至上力。她们结成一个个小团体,彼此对抗。在很大程度上,正是两仪师这种对个人利益的贪婪,和由此导致的小国之间连绵不断的战争,让来自爱瑞斯洋东边的远征军以及其后代能够征服这一整片大陆。这场征服战争一直延续到远征军的子嗣也变成了霄辰人,并最终完全占领霄辰,前后一共持续了超过九百年。此一过程即被称为统一。 货币流通(currency):经过许多个世纪的贸易后,世界各地的货币标准都趋于同化:克朗(最大尺寸的硬币)、马克(俗称“角子”)和便士(俗称“子儿”)。克朗和马克以金或银铸造,便士则是银或铜。铜便士也经常被称为“铜子儿”。但在不同地方,同一等级的硬币无论是尺寸或重量都会有所差别。即使在一个国家里,不同的统治者也会铸造不同大小轻重的钱币。因为贸易的关系,许多国家的钱币几乎能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找到。因此,银行家、借贷人和商人们全都会用天平来判定钱币真正的价值。就算是很大量的钱币也会被仔细称重。 最厚重的钱币来自安多和塔瓦隆。在这两个地方,钱币兑换比率为十枚铜便士等于一枚银便士;一百枚银便士等于一枚银马克;十枚银马克等于一枚银克朗;十枚银克朗等于一枚金马克;十枚金马克等于一枚金克朗。与之相对,在阿特拉,因为更大的钱币所包含金银更少,所以兑换比率为十枚铜便士等于一枚银便士;21枚银便士等于一枚银马克;20枚银马克等于一枚银克朗;20枚银克朗等于一枚金马克;20枚金马克等于一枚金克朗。 唯一的纸币只有债券。债券由银行家发行并担保,每张债券都代表着一定数量的金银。因为城市之间的遥远距离,从一地到另一地需要很长的时间,以及长途旅行对经营造成的困难,一张债券也许能在靠近发行银行所在地的城市得到全额兑换,也可能在更远的城市只能兑换到更少的金银。一般来说,进行长途旅行的人会携带一张或数张债券以备兑换钱币。一般只有银行家和贸易商会接受债券。想用它在商店中购买物品是不可能的。 达科维(da'covale):(一)古语中“为人所拥有的”或者“作为财产的人”的意思。(二)霄辰人经常用这个词称呼奴隶,如同自己所拥有的财产。奴隶在霄辰有着漫长而不同一般的历史。许多奴隶都有机会晋升到很高的地位,拥有巨大的权力和公开的威信,甚至凌驾于自由人之上。那些拥有巨大权力的人也可能被贬谪为达科维。 分析(Delving):(一)使用至上力诊断身体状况和疾病的能力。(二)用至上力找寻金属矿脉的能力。第二种异能在两仪师之中失传已久,以至于这个名字也被改为称呼前一种异能了。 龙(the Dragon):一种强大的新型武器,能够将具有爆炸性的铁球发射到很远的距离以外,对敌军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易斐英(Eelfinn):一个种族,在外形上大体和人类相似,只是有许多狐狸的特征。他们会实现来访者的三个愿望,但必须以一定的代价交换。如果提出愿望的人不能和他们协商出交换的代价,易斐英就会自行选择某种代价,在这种情况下,最常见的代价是死亡。但他们也会履行和来访者达成的约定,只是他们履行约定的方式往往和提出愿望者的想像不同。他们真正的所在无人知晓,但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鲁迪恩的一件特法器找到他们。那件特法器被沐瑞·达欧崔带到凯瑞安,并在那里被摧毁。还有报告指称,进入根结之塔就能找到他们。他们会像埃斐英一样,提出关于火、铁和乐器的问题。 简·法斯崔德(Farstrider,Jain):一位北地英雄,曾经去过许多地方,经历过许多场冒险,是他捉住了良心克芬,将他带到国王面前接受审判。他写过一些著名的书籍,也是一些出名传记和传说的主角。他于新纪981年失踪。那时他正从一趟前往大妖境的旅途中返回。有人说,他在那趟旅程中甚至到达了煞妖谷。 弃光魔使(the Forsaken):这是史上13名最强的两仪师。他们在传奇纪元舍弃光明,投身暗帝以换取永生不死之后所获得的称号。虽然世人相信在暗影战争中只有他们背弃了光明,但实际上背弃光明的并不仅仅是他们。这13名两仪师只是所有光明的叛徒中位阶最高的。自从他们在封印中醒来以后,他们的数量已经缩减了。他们之中有些人被杀后以新的身份重现人世。 海多力(hadori):马吉尔男性用来勒住额角,将头发束在脑后的皮绳。在马吉尔沦陷于妖境之前,每一名马吉尔成年男子都会留齐肩的长发,并用海多力将头发束起。对于马吉尔男性而言,得到第一把剑和能够佩戴海多力,是他们成为成年人的标志。海多力标志着成年人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一名马吉尔人与自己祖国的联系。 霁珊(ki'sain):一个圆点,成年马吉尔女性每天早晨会在前额点上这个圆点,以表明自己立誓会让自己的儿子与暗影奋战不息。他们不一定必须成为战士,但会在每一天,以所有能做到的方式对抗暗影。像海多力一样,霁珊也被看作马吉尔人的象征,是马吉尔女性与祖国的联系。也像海多力一样,霁珊是女子成年的符号,而且霁珊还能表示出女性的另一些信息:蓝点表示女子未婚,红点表示已经结婚,白点则是寡妇的标志。当马吉尔女性死亡时,她会被同时点上三个点,每种颜色一个,无论她是否曾经有过婚姻。 真龙军团(Legion of the Dragon):一个大规模的军事组织,全部由步兵组成,向转生真龙宣誓效忠,由达弗朗·巴歇尔训练。真龙军团的制度规格由巴歇尔和麦特·考索恩一同制定,与普通的雇用步兵完全不同,有许多人志愿加入这支部队。同时,真龙军团中也有大量成员来自投奔黑塔但被淘汰的人。黑塔首先会召集一个地区愿意追随转生真龙的人,借助通道将他们带到凯姆林附近,再挑选出能够学习导引的男人。其余绝大多数人都被送往了巴歇尔的训练营地。 马拉斯达曼尼(marath damane):古语中“必须负铐者”之意。霄辰人用这个称谓称呼所有能够导引,却没有戴上罪铐,成为罪奴的女人。 女王卫兵(Queen's Guard):安多的精英部队。在和平时代,女王卫兵的责任是维护女王的法律和安多全境的和平。女王卫兵的制服包括一套红漆亮光铠甲、一件亮红色斗篷和一顶有面栅的圆锥形头盔。女王卫兵的高级军官在肩膀上配有金结,靴子上安装金狮头马刺。最近,安多王女的个人卫队也加入了女王卫兵。自从这支卫队的前队长督伊林·麦拉尔被捕后,这支卫队就纯由女性组成了。这些女性卫士的穿着要比她们的男性同袍精致许多,包括插白羽毛的宽边帽、红漆胸甲、白色带沿头盔和绣有安多白狮图案的蕾丝边绶带。 红臂队(Redarms):红手队中的一些士兵被挑选出来,暂时充当宪兵的角色,防止其他红手队士兵在城镇乡村中制造麻烦和灾祸。他们会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当他们在执勤时,衣袖从袖口到臂肘处会缝缀很宽的红色条块。红臂队一般都是最有经验、最可靠的士兵。因为红手队对平民造成的损害都必须由红臂队来赔偿,所以他们会竭尽全力确保整个红手队遵守纪律,没有扰民行为。一些前红臂队成员被挑选出来,陪同麦特·考索恩前往艾博达。 沙戴亚(Saldaea):边境国之一,其首都为马兰登,其王宫名为珂丹莫拉宫(古语“人众之心”的意思)。这个国家实行血统继承的君主制度,国王的性别并没有限制。除国王之外,还有王冠理事会(也被称为“领主议会”)辅助君主统治这个国家。沙戴亚统治者的丈夫或妻子在政治地位上并不只是君主的臣属,而是几乎与君主相当。现在统治沙戴亚的是光明照耀的王者,泰诺比·斯·巴歇尔·卡扎笛,北地之盾,妖境之剑,卡扎笛家族家主,沙海尼、埃斯耐勒、库恩沃和甘耐领主。她的军队统帅是她的叔叔和继承人:达弗朗·巴歇尔元帅。不过这位元帅擅离职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蛇与狐狸(Snakes and Foxes):一个深受孩子们喜爱的游戏。但他们长大后就会明白,除非打破游戏规则,否则这个游戏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这种游戏要用到一副棋盘,棋盘上画着网状的纹路,纹路上标有指向箭头。十枚圆形棋子上画着三角形,代表狐狸;十枚圆形棋子上画着波浪线,代表蛇。在这个游戏开始时,要念诵:“勇气得强大,火焰得目盲,音乐得晕眩,铁得缚绑。”同时还要用一只手绘出一条波浪线穿过一个三角形的图案。游戏中通过掷骰子来决定玩家、蛇和狐狸的步数。如果一条蛇或狐狸落在代表玩家的棋子上,他就离开了游戏。只要按照规则进行游戏,这种情况肯定会发生。 暗夜之塔(to):用粗糙无光泽的黑色大理石建造的13座高塔,位于霄辰第六大城市因法劳。在霄辰的大统一时期,它是帝国军事力量的中心。大统一的最后一战也是在这里发生的。鹰翼的后裔从此掌握了霄辰大陆的统治权。从那时起,这里就再没有被帝国的敌人占领过。传说,在最危急的时刻,帝国皇室将返回暗夜之塔,“纠正一切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