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黑之劍三部曲·外传·剑之遗赠》 暴戾的来访者 走廊黑暗、寂静。也许是过度绷紧的神经让我产生这种想象。但这寂静中渗出了刺骨的寒意。这不是卧室中受祝福的寂静,这是空房子的寂静。空气中悬浮着一层轻烟。我们朝我的房间走去,房门虚掩着。但我清楚记得,我离开时确实把门关上了。 走向门口,我朝里面望去,呆立在原地。 床被撕裂了。应该是一只巨大的爪子干的。床垫上全都是深深的裂口,一团团羽毛散落在地板上。我的背包也被扯开,里面的衣服撒满整个房间。我的另一包东西——剃须用品、梳子、刷子——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看到了吧!”希拉说:“他们在找闇黑之剑。” 虽然几乎无法呼吸,但我仍然疾速朝沙里昂的房间跑去。爱俪莎茫然地站在大厅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这片毁坏的…… 第一章 最后,婴儿也可能拥有一个罕见的生命之道天赋。虽然本身并不具有强大的法力,触媒圣徒们却能够支配生命之力;如同触媒这两个字所描述,他们能够从大地、流水、烈火跟大气中汲取出生命之力,吸收之后再传输出去,或用来增强其他法师的力量。 依照地球时间计算,沙里昂现在应该是六十或七十岁了。他住在英国牛津的一栋小公寓里,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哪一年在辛姆哈伦出生的;为他写下这段历史的我也是。沙里昂从来都不习惯地球时间和辛姆哈伦时间的换算。历史的意义在于它造成的后果,时间只是测量历史的一种尺度,不管是对于片刻之前的历史,还是亿万个片刻之前的历史。对于沙里昂,对于那么多从曾经的魔法世界辛姆哈伦来到地球的人而言,时间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一个美丽、神奇、脆弱得如同气泡的世界。当乔朗用闇黑之剑刺破这个气泡时,时间也跟着结束。 不管怎样,沙里昂不需要时间这个尺度。这位触媒圣徒(虽然这个身分在这个世界已经再无意义,但他还是一直这么称呼自己)没有和别人的约会,也没有日历,极少看晚间新闻,不需要和别人共进午餐。我是他的撰录者,他喜欢这样称呼我。我则更喜欢一些对于秘书工作不那么庄重的称谓。我是奉加洛德亲王的命令来到沙里昂身边的。 我曾经是王子的一名家仆,现在则应该是沙里昂的仆人。但他不允许这样。所以我只能在他没察觉时悄悄为他做些事情,或者是强行把他手里的活计抢过来做。 如果不是我们被流放出辛姆哈伦的话,我自己本来也会成为一名触媒圣徒。当我在孩提时代离开那个世界时,我的体内已经有了一点魔法力。而在这个平凡的世界居住了二十年以后,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我在文字方面还算有一些天赋。这也是亲王派我来沙里昂身边的原因之一。加洛德亲王认为传播闇黑之剑的故事是非常重要的。尤其,他希望透过阅读这些故事,让地球人能够了解辛姆哈伦流亡者。 我写了三本书,它们得到地球人的广泛接受,但在我们自己的族群中却难有好评。当然,如果看到自己的生命中只是充满了奢靡、纵欲、贪婪、自私和掳掠,又有谁会高兴?我在辛姆哈伦人面前竖起了一面镜子。他们朝镜子里看去,并不喜欢跃然于他们眼前的丑陋形象。他们没有责备自己,而是责备这面镜子。 我的主人和我没有什么访客。他已经决定把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对数学的研究上。这是他从再安置营移居到牛津的原因之一,因为这样可以和那座古老神圣的大学及她的图书馆比邻而居。他并不参加那里的课程,但有一名家庭教师会来他的公寓指导他;而这位家庭教师实际上也正从她的学生那里学习。当家庭教师显然已经没有知识可以传授的时候,便停止了规律性地来访。不过她偶尔会来喝杯茶。 在沙里昂喧嚣不安的一生中,这应该是一段平静幸福的时光。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想,但我能看到,他每次提及此事脸上都会绽放出光彩。但我也听到他嗓音中蕴含的哀伤,仿佛在憾恨这样的平静无法随他一同度过中年,像舒适的牛仔裤一样,陪他进入老年,直到永远安眠的一刻。 当然,现实不会这样。这让我不禁回首往事,再记起那一晚。生活在地球上的时间就好像一串珍珠项链。而从那一晚开始,项链断了,珍珠一颗颗滑落,越来越快,最后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链子和曾经锁住它的挂钩。所有珍珠都遗失了,那条链子也将被丢弃,再无用处。 那一晚,沙里昂和我正在他的小公寓里无所事事。他在整理茶壶。他告诉我,这总让他想起另外一次,当他想要拿起一只茶壶时,那却不是茶壶,而是辛金。 我们刚刚听完了无线广播新闻。就像我说的那样,沙里昂对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一直不太关心,他觉得那些事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但不幸的是,这条讯息出现了,与他的相关程度比他和任何其他人所希望的都要更高。于是沙里昂只好关注它。 与柯尼弗的战争前景堪忧。这个神秘的异种族突然出现,而且立刻表现出欲置我们于死地的态势。现在他们已经攻占了我们的另一个殖民地。难民们回到地球,带来了殖民地灭亡时发生的各种可怕故事。人类伤亡无数,而且根据难民的报告,柯尼弗不接受任何谈判请求。实际上,他们杀死了所有殖民地派去的乞降使者。柯尼弗的目标似乎是灭绝这个星系的每一个人类。 这是个令人忧心的讯息。当我们正在谈论此事时,我看见沙里昂突然跳了起来,仿佛是被某个突然响起的声音给惊动。但我自己却什么都没听到。 “我必须到前门去一趟,”他说:“有人在那里。” 沙里昂阅读手稿时,要我在这里停下。他有些固执地告诉我,我应该先停下这一段,阐述一下乔朗、辛金和闇黑之剑的故事,否则读者就不会明白后面的事情了。 我回答他,如果我们回溯从前,将读者拉回到我们原来的经历中(大多数人自己也会有那些经历),我们也许会失去相当数量的读者。我向他保证,过往的事情会随着我们的叙述而被提及。我也温和地暗示他,我是一名有才干的传记作者,而且已经在这个领域颇有经验了。我提醒他,他自己也很满意我写的前三本书。然后我请求他让我回到这个故事里来。 沙里昂其实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只是想到自己的回忆竟然如此重要,以至于加洛德亲王会派我来记录它们,这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但他很快就承认我的能力,并允许我继续我的写作。 “多么奇怪啊!”沙里昂加重语气说道:“我真想知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我奇怪的是,来者为什么没有按门铃,就像所有正常人应该做的那样。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沙里昂。 “他们按门铃了,”沙里昂轻声说:“但,是在我的意识里,而不是在我的耳朵里。你听不到吗?” 我听不到,但这并不令人惊讶。沙里昂在辛姆哈伦度过了生命中大部分的时光,他与那个世界的魔法调谐远比我更好。而我在那个世界只生活了五年。当沙里昂从被遗弃的圣山上救下我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孤儿。 这时,沙里昂刚刚点燃茶壶下的灶火,为上床前的大麦茶准备热水。我们都很喜欢这一杯睡前的暖茶,但沙里昂坚持要由他为我冲泡。他从茶壶前转过身,盯着门口。像我们之中的许多人一样,他没有立刻走过去应门,或者推开窗户看看是谁在外面。他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厨房里,再一次大声问道。 “谁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还想见我?” 希望的翅膀让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的面孔因为期冀而泛红。为他服务了那么长的时间,我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多年以前(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年前,但我怀疑沙里昂是否对这么长的时间有任何概念),那时沙里昂已经与两个他所爱的人告别。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见过或听说过那两个人。他没道理会以为他能够再得到他们的讯息。只有乔朗在分别时向沙里昂许诺,当他的儿子成年时,他会让他的儿子来见沙里昂。 现在,无论何时门铃响起,或者有人敲门,沙里昂都会想象是乔朗的儿子站在门口。那个孩子应该像他父亲那么高,也有着一头黑色卷发,但希望他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在内心燃烧着红黑色的炽烈火焰。 要求沙里昂去前门的心灵讯号又出现了。这一次非常强烈,充满急躁,连我都感觉到了(那真是一种令人吃惊的感觉)。按门铃的那个人一定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按钮上了。厨房里亮着灯,从街上也能看见。在外面向我们发送精神指令的人,一定知道沙里昂和我在家里。 第二个心灵讯号让沙里昂摆脱了深思恍惚的状态。他喊道:“来了!”不过这微弱的声音应该穿不透厨房的厚木门。 他走进卧室,拿出法兰绒长袍,披在睡衣外面。我仍然穿着日常服——对于睡衣,我从来没有什么兴趣。他匆匆地穿过厨房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边。我们穿过客厅,走进小门厅里。他打开门外的灯,却发现灯已经坏了。 “一定是灯泡烧掉了。”他气恼地说:“打开门厅的灯。” 我按下开关,门厅灯也没亮。 真奇怪,就好像两个灯泡同时选择烧掉一样。 “我不喜欢这样,主人。”我用手语说道。虽然沙里昂已经打开门锁,准备开门了。 我已经多次试图劝说沙里昂,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会有一些人想要伤害他,想闯进他的屋子,劫掠他,殴打他,甚至可能会杀死他。辛姆哈伦也许有她的缺陷,但如此肮脏的罪行绝不是她的居民所知道的。他们害怕半人马、巨人、龙、妖精和下人造反,但他们不害怕强盗、刺客和连续谋杀犯。 “最好先从门孔里看一眼。”我劝告沙里昂。 “不必了,”沙里昂否定我的建议。“那一定是乔朗的孩子。何况,我又怎能在这么暗的地方只透过一个门孔看清他?” 沙里昂一边想象着一个躺在篮子里的婴儿被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他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用力打开屋门。 我们没看到什么婴儿,只看见一个比黑夜更黑暗的黑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连邻居的灯光都被他给掩盖,星光也被他遮住了。 黑影变成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用黑色头巾罩住脑袋的人。借着从远处厨房里投过来的微弱灯光,我能看见他有两只白色的手,一丝不苟地交叠在黑色长袍前面。另外还有两只闪着亮光的眼睛。 沙里昂后退一步,将手按在心口。那颗心脏显然不再急速跳动了,它差不多已经完全不动了。恐惧的记忆从这个黑衣人带给我们的黑暗中跳了出来。恐惧的记忆跳向了这位触媒圣徒。 “杜克锡司!”他双唇颤抖地喊道。 杜克锡司——辛姆哈伦可怕的执法官。当我们第一次来到这个新世界的时候(那次是被强迫的),魔法力在这里变得很稀薄,杜克锡司几乎失去了他们全部的魔法力量。我们依稀听到有谣传说,在过去这二十年里,杜克锡司已经找到办法恢复他们曾经失去的。不管这是不是真的,这名杜克锡司显然没有失去他吓唬人的能力。 沙里昂退回到门厅里,撞在我身上(这些都来自我模糊的记忆),张开双臂想要保护我。保护我!应该我来保护他才对! 他将我压在小门厅的墙上,让屋门敞开着,完全没想要把门板砸在来访者的脸上,也没想要阻止这个可怕的来访者进屋。这家伙是无法阻止的。对此我跟沙里昂一样清楚,但我的确在尝试用身子挡住那位年长的触媒圣徒。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作战。 杜克锡司闪身进了门口。他一挥手,屋门无声地在他背后关上。随后他掀开头巾,露出脸,一动也不动地盯了沙里昂几秒钟,就像在期待某种回答一样。沙里昂则非常狼狈,除了站在小地毯上打哆嗦外,什么事都忘了。 执法官的目光转到我身上,钻进我的灵魂,紧紧抓住我的心脏。我开始害怕如果我违抗他,我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杜克锡司说道:“首先,我警告你们两个要保持安静,这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明白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他说出的每个字都那么凶狠,直接射进了我的眼里。 沙里昂点点头。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两个都不打算争论。 “很好。”执法官说:“现在我要表演一个魔法。别怕,不会伤害你们。” 杜克锡司说话时并没有声音。而在我听来,他就像是用最低的声音耳语着。听了杜克锡司的承诺,我们不再惊惶失措,但仍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等待着。会发生什么?只有艾敏才知道。 什么都没发生。至少我什么都没看见。杜克锡司的手指按在嘴唇上,再一次发出无声的指令,率先走进了起居室。我们两个拖着脚步跟在他身后,彼此紧靠着。一走进起居室,执法官就伸出一根长长的白色手指,指了一下。 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当然,那幅画一直挂在那面墙上。画的内容是一群牛在牧场上的田园风光。现在它后面亮起一片怪诞的绿色光芒。 杜克锡司又指了一下。这次是对着电话。同样的绿色光芒包裹住电话。 杜克锡司点点头,似乎是认为发生的状况符合他的预期。但他没有对我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一次,他没发出声音,但非常用力地警告我们不要说话。 然后,杜克锡司做了一件最奇特的事情。他转过身,就好像一位受到我们正式邀请,走进来先脱下帽子和外衣,再与我们喝茶聊天的客人一样,带着万分的沉静从容与优雅走过房间里的诸多家具,站在窗前,将窗帘拨开一点缝隙,向外望去。 我拼命想对这奇怪的状况有个比较清晰的了解,但大脑塞给我的只是一堆乱七八糟、转瞬即逝的念头。首先,我认为这名杜克锡司正在向他的援军发送讯号。但逻辑推理告诉我,应该不需要用一支特战部队来对付一名老触媒圣徒和他的撰录者。于是这第一个念头就被另一个给取代。 杜克锡司正在确认他是否被跟踪了。 沙里昂和我仍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过现在我们的好奇反而多过害怕了。出于习惯,我向灯开关摸索过去。 “不必白费力气,它不会亮的。” 杜克锡司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震荡,让我有一点要休克的感觉,就像我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第一次触电时的感觉一样。 “不要动。”那个声音又在脑子里命令我。 我们就这样呆立在黑暗的起居室里。我能感觉到沙里昂的身子正在他的睡衣里打哆嗦,因为他把公寓里的暖气调低了,所以他现在这身单薄的袍子并不是很管用。我正在想是否能为我的主人拿一件绒衣来时,杜克锡司又在无声地说话了。虽然话不是对我说的,但我能明白。 “你不记得我了,是吗,沙里昂?” 沙里昂和许多杜克锡司打过交道(当然,他们全都不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人)。最近他告诉我,当时他以为这个执法官一定是在圣山禁忌图书馆捉过他的执法官之一,或者甚至有可能是执行石化之刑的行刑者。那是对于反叛教会权威的触媒圣徒所行使的极为残忍的刑罚。沙里昂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在深夜里来到他的小公寓和他聊天。他只能继续呆立着,结结巴巴地悄声对我说,如果那家伙能允许我们打开灯,让我们看看他的脸,他一定能有更大的机会认出那家伙来。 “一切很快就会清楚了。”执法官说。我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哀伤的味道,就好像这个人(这是个人,我终于能确定这一点了)因为沙里昂没认出他而感到很失望。“现在,听我的指示。回到厨房去,继续准备茶,就像你平时做的那样。把茶杯端到卧室,就像你平时做的那样。躺下念书给你的年轻人听,就像你平时做的那样。不要做任何有悖于平常习惯的事。从窗外就可以看到你。虽然我自认没有被跟踪,但我无法确定。” 最后这句话并不利于放松我们的神经,但我们也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像任何一名触媒圣徒一样,沙里昂习惯于服从。我也一样,因为我从小就被培养为一名王室仆人。所以,我的主人不会只穿着睡衣和执法官有所争辩。我们朝厨房走去。 杜克锡司继续留在黑暗的起居室里,但我能感觉到那个人的眼睛在看着我。那种感觉真是让人身心俱疲。而且,无论是沙里昂还是我,都不曾意识到我们竟然培养出这种“夜生活习惯”。当我们被迫注意到这个事实,开始思考我们每晚都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们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要想,”杜克锡司的声音传了过来,“让你们的身体自行其事。当你在床上躺好的时候,神父,我们要谈一谈。” 这种度过长夜的方式不是我们选择的,不过我们也没什么选择。沙里昂接受了执法官的建议,尽力不去想自己要做什么。他熄灭了灶火。这时茶壶早已哨音大作了好一阵子,只是仓皇失措的我们根本没注意到。他将热水倒进茶杯,我加上一碟消化饼干。我们拿着茶和饼干,摇摇晃晃地向卧室走去。 杜克锡司无声地跟在后面。 沙里昂记起了主人的职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举起茶杯,无声地询问来访者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分享宵夜。 “继续走!”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催促着。然后声音又变得柔和。“不,谢谢。” 沙里昂走进他的小卧室,将茶和饼干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我拖出椅子,翻开书本,找到我们昨夜读到的地方。 沙里昂爬上床,盖好被子,这时他才记起他通常要在这之前刷刷牙。他看着我,做了一个刷牙的表情。我耸耸肩,无法给他任何建议和帮助。 他显得有些狼狈,似乎是要向执法官提出这一点,但最后他改变了主意。又瞥了我一眼之后,他在床上躺好,打开书,啜饮一口茶。我通常会吃饼干,但在这时候,我感觉嘴里干涩,如果现在咽下一块饼干,我怀疑自己会被噎住。 杜克锡司从走廊的阴影中望着我们,似乎很满意。他离开了一会儿,又拿着一把厨房里的椅子回来,坐在走廊里。魔法的耳语又一次传来,沙里昂和我等待着,想知道墙上的哪一幅画又会变绿。 没有画变绿。 “我相信,”那个无声的声音说:“你们通常会听音乐,不是吗?” 当然!沙里昂忘记了。他打开CD音响。他一直都认为CD音响是这个科技世界里最神奇、最美好的创造之一。美妙的音乐(我记得是莫扎特)充满了房间。沙里昂开始大声朗读P.G.沃德豪斯的《万能管家》;他是我们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如果不是那个影子一样的家伙,我们一定会非常享受这种气氛。但那家伙就像乌鸦一样待在走廊里。 “现在可以安全地说话了,”杜克锡司说。这一次,他终于发出声音,虽然声音很低沉。他将头巾彻底推到脑后。“但要压低声音。我已经消除了狄康凯尔的装置,但这里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们终于能说话了,但所有挤在我脑子里的问题却又都逃走了。既然我说不出这些问题,我可以让我的主人来说。不过我能看出沙里昂和我的状况差不多。 他只能继续嚼饼干,喝茶,看着杜克锡司。现在杜克锡司的脸直接暴露在光线里。沙里昂似乎在那个人身上找到了什么。之后,沙里昂告诉我,那时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面对执法官时那样感到极度的恐惧。实际上,看到这个人,他反而有一点愉悦的颤栗。如果他能回忆起这个人是谁,他一定会很高兴见到这个人的。 “抱歉,先生,”沙里昂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我认识你,但因为上了年纪,眼力又不好……” 那个人露出微笑。 “我是莫西亚。”他说。 第二章 在被这个奇怪的黑发小孩冷酷地断然拒绝后,所有的小孩一个接着一个全都跟乔朗远远地保持距离。但其中还是有一位小男孩总是不放弃对他表示友善,这个小男孩就是莫西亚。 我相信沙里昂会发出困惑而欢喜的惊叫,但他及时记起了不能提高声音的命令。他从床上站起身,想要给老友一个热情的拥抱,但杜克锡司摇摇头,挥手示意沙里昂待在床上别动。虽然卧室里的阴影很重,但从外面照进来的光亮仍然能映出这位触媒圣徒的轮廓。 沙里昂只能有些结巴地说:“莫西亚……我不能……我很抱歉,亲爱的孩子……你知道,我老了,我的脑子……更别说我的眼睛了……” “不用道歉,神父,”莫西亚的语气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格,但和他现在的样子已经很不相配了。“这些年我改变了许多。你没认出我并不奇怪。” “你确实变了。”沙里昂严肃地说道,同时有些哀伤地瞥了一眼莫西亚身上的执法官黑袍。 莫西亚似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已经听说我成为一名杜克锡司。因为加洛德亲王已经知道了。” “我很少和王子联系。”沙里昂带着歉意说:“他告诉我,这样可以保证我的安全,当然,他很尊重我。我知道,和我保持联系在政治上会对他造成损害。这也是我离开再安置营的主要原因。” 现在换成莫西亚哀伤地看着沙里昂了。触媒圣徒则因困惑和内疚而显出受打击的样子。 “我……认为这样是最好的。”沙里昂红着脸说:“那里有人在盯着我……即使他们没责备我,但我还是会让他们想起……”他的声音消失了。 “那里有人说,你为了自己而抛弃了他们。”莫西亚说。 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我飞快地做了个激烈的手势,要莫西亚停止这种残酷的言论。这些话伤害了我的主人。 莫西亚惊讶地看着我,他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不说话(身为一名执法官,他一定已经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是个哑巴),而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急着保护沙里昂。 “这位是鲁文。”沙里昂为我做了介绍。 莫西亚点点头。就像我说的,他一定已经对我了如指掌了。 “他是你的秘书。”莫西亚说。 “是他要我这么称呼他的。”沙里昂带着慈爱的笑容看了我一眼。“不过我一直觉得叫他‘儿子’应该更合适。” 我感觉皮肤因快乐而火热起来,但我只是摇摇头。就连艾敏也知道,他像父亲一样关爱我,但我绝不会如此无礼地接受他的宠爱。 “他不能说话。”沙里昂向他解释我的不幸,丝毫不觉得尴尬。 我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许多人都有伴随自己一生的缺陷,这很正常。就像我预料的那样,莫西亚早就知道我的事情。他随后的话就证明了这点。 “崩裂(现在辛姆哈伦人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一次他们生活的毁灭)发生时,鲁文只是个孩子。他在那时成为孤儿。他的残酷经历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你找到他的时候,他身染重病,被丢弃在圣山上。他在加洛德亲王族内被养育成人,在再安置营接受教育,又被亲王派到你身边,记录闇黑之剑的历史。我读过那部书。”莫西亚又带着礼貌的微笑对我说:“你对历史记录得很精确。” 我已经习惯了对我的作品的各种恭维,所以我没回答。为一个人的努力进行辩护绝不是要为他增添荣耀。莫西亚是我纪录中的一名中心人物,但我只是在记录事实。 “至于说我要离开再安置营,”沙里昂继续他刚才的话题,“我做了我认为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选择。” 他握着茶杯的手开始颤抖。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到小桌子上。 “这间房子很不错。”莫西亚朝周围扫了一眼,眼神有些冰冷。“你在数学方面的研究和鲁文的文学工作,让你们享受着舒适的生活。而我们的人在再安置营却无法活得这么——” “只要他们想的话,他们也可以。”旧日的精神在沙里昂身上一闪而过。 我了解沙里昂,知道他的过去,我猜他一定是凭着这股精神,才能在圣山图书馆找到禁书;凭着这股精神帮助乔朗铸造闇黑之剑;凭着这股精神面对转化之刑,以莫大的勇气保持了自己的灵魂,尽管他的肉体已经变成了石头。 “那些营地没有被刺网环绕。”沙里昂的情绪越来越高亢。“我们刚到那里的时候,在那些门口设置了卫兵,为的是阻挡外人的窥探,不是为了阻止我们的人离开。那些卫兵早就该撤走了,但我们的人却乞求他们留下。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新世界,找到他们自己的位置。 “但他们这么做了吗?没有!他们只是执著于一个重回辛姆哈伦的无望幻梦。他们想回去找到什么?一个死亡荒芜之地。我们离开之后,辛姆哈伦就没有改变过。她不会改变了,无论我们怎么期望。魔法没有了!”沙里昂的声音低微、痛苦、颤抖不止。“它消失了,我们应该接受它的消失。” “地球人不喜欢我们。”莫西亚说。 “他们喜欢我!”沙里昂的声音又变得清晰有力。“当然,他们不喜欢你们。因为你们拒绝和‘凡人’为伍。虽然他们之中许多人体内的魔法像你们一样强,但你们仍然在躲避他们,孤立自己,所以他们才会用怀疑和不信任的眼光看你们。正是同样的骄傲与狂妄导致我们世界的毁灭,让我们流落到那些再安置营。正是那种骄傲与狂妄把我们牢牢钉在那里!” 我认为莫西亚要说话,但除非他提高声音,否则就无法打断我的主人。现在我的主人正碰到他最喜欢的话题,也就是说——他站到肥皂盒上——这个奇特而有趣的说法,是我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那里学来的。 实际上,莫西亚显然被这番演说打动了。一开始他没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了一阵子。 “你说的是事实,神父。”他说道:“或者,它的前半段是事实。我们应该离开营地,进入这个世界。但让我们躲在那些围栏后面的不是骄傲,而是恐惧。这是个奇怪可怕的世界!哦,不可否认,地球人让他们的社会学者、心理学者、法律顾问和他们的教师来帮助我们‘适应’,但我怀疑他们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比帮助更多。他们越是向我们展示这个世界的奇妙,我们就越是远离他们。 “骄傲,是的,我们有我们的骄傲。”他继续说道:“但那不是我们的错。我们的世界是美丽的,她有许多优点。”莫西亚向前倾过身子,将手肘放在膝上,认真地凝视着沙里昂。“地球人不相信她的美好,神父。即使是曾经去过那里的士兵也难以相信他们亲眼所见的一切!他们回来之后,受到其他地球人的嘲笑,于是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他们说那些都是我们欺骗他们,让他们看到的假象。” 莫西亚耸耸肩,“那些‘学者’们一开始还很和善,并试图理解我们,但这却超出他们的能力所及。我们的世界对他们而言太异常了!当他们看见一名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根据他们的标准,全部表现都健康且正常,却只是整日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不明白她出了什么事。当他们被告知,她躺在床上是因为她习惯凭借魔法之翼飘浮在空气里,她一生中从没走过一步路,也绝不喜欢行走,而她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她再没有魔法了。但他们就是不能相信。 “哦,是的,我知道他们表现出理解和接受的样子。他们一切的医学测试都证明这个女孩从不曾走过路。但在他们内心深处,在他们最基本的认知里,他们不相信。就像他们不相信你写在书里的仙子们,鲁文。 “你有没有和你的邻居们谈论过你拜访妖精的故事,神父?你是否告诉过住在隔壁的女人,一个地产经纪人的秘书,告诉她你曾经差点受到妖精女王的引诱?” 沙里昂的脸立刻变得通红。他低头盯着被单,心不在焉地掸掉一些饼干渣。“当然没有。我觉得想要让她明白这种事是不公平的。她的世界是这么……不同……” “你的书,”莫西亚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移到我身上。“人们读它们,喜欢它们。但他们不相信那些故事。他们相信吗?他们不相信曾有过这样一个世界,曾有过乔朗这样的人。我甚至听到有人认为你是故意装成残疾,以躲避记者的采访。因为你害怕记者会揭露你的欺诈行径。” 沙里昂忧虑地瞥了我一眼,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听说了这样的指责。他一直都竭尽全力想要保护我。所以我小心地向他表明,我并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实际上,我真的不在乎。只要我的作品能让一个人高兴——我的主人,我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而奇怪的是,他们对我们的看法又逐渐趋向两个极端。”莫西亚说:“他们不相信我们,他们不理解我们,但他们又害怕我们。他们害怕我们会重新获得那种他们不相信的力量。他们想要向他们自己和向我们证明,那种力量从来都不存在。他们害怕的事情,他们就会毁灭它。他们正试图这么做。” 一阵令人不安的寂静出现在我们之间。沙里昂眨眨眼试着压抑住一个哈欠。 “你该睡了。”莫西亚突然又回到现实的话题上。“睡觉吧!不要打乱你的作息规律。” 按照习惯,现在我应该向我的主人道晚安,回我的卧室,再完成一些写作,然后上床睡觉。我这么做了,走上楼,开灯。然后我伏在楼梯的黑影里又爬了下来。莫西亚再次看见我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但我想他明白,除非我死了,否则别想把我从主人身边赶走。 沙里昂的房间现在已经全黑了。我们坐在黑暗里。当然,因为窗外街灯的关系,这里并不算太黑。莫西亚将椅子拉到沙里昂的床边。CD音响还开着。沙里昂习惯在音乐中入睡。现在早已过了他的就寝时间,但他顽固地拒绝承认自己已经累了。好奇心让他保持清醒,抗争着自身的需要。我知道他的感觉,因为我也一样。 “请原谅我,神父,”莫西亚说道。“我并不想被拖回到老路上。确实,那条路早已长满荆棘,而且不再通向任何地方。二十年过去了,那个曾经二十岁的年轻姑娘现在也成为四十岁的主妇。她学会走路,学会用双手完成原来用魔法去做的事情。她学会在这个世界生活。也许她甚至已经开始相信那些凡人告诉她的一些事情。辛姆哈伦对她而言只剩下一段美丽的记忆,一个只有在梦中才变得真实的世界。如果一开始她就执著于返回那个魔法世界,返回那个美妙而又神奇的地方,又有谁能责备她?” “一个美丽的世界,是的,”沙里昂说:“但那里同样有丑陋。否认丑陋只会让丑陋更加可怕。” “丑陋在人们的心里,而不在那个世界本身。”莫西亚问:“不是吗,神父?” “是的,的确是。”沙里昂叹了口气。 “而丑陋仍然存在。”莫西亚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和刚才不同,有些紧张。这让我们两个相互瞥了一眼,打起了精神。我们都有一种风暴即将到来的感觉。 “你已经有许多年没回营地了。”莫西亚突然说道。 沙里昂摇摇头。 “你一直没有和加洛德亲王或其他人联系过?你们真的对我们的人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沙里昂显得有些惭愧,但他只能摇摇头。此时此刻,我宁愿付出一切代价以换取说话的能力。莫西亚的语气里包含着对我主人的指责。我要用最强有力的言辞为我的主人辩护。沙里昂明白我无法止息的怒火,他温和地拍拍我,让我明白需要保持耐心。 莫西亚一言不发,也许他在考虑该如何开始这段话。过了许久,他说道:“你坚持说我们能凭自己的意志离开营地,就像你这样。一开始也许可以,但现在不行了。 “凡人卫兵在几年前就离开了我们。他们是守信用的,他们为了保护我们而战斗,就像他们接到的命令那样。但他们不足以完成这个任务。在几名卫兵死掉,更多的卫兵逃走之后,凡人军队撤退了。代替凡人卫兵的,是我们自己的人。” “和谁作战?谁攻击你们?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沙里昂说:“请原谅我对你的怀疑,莫西亚,但如果真的有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全世界的记者都会跑到营地去的。” “他们去了,神父。坎帝克贤者们与他们交谈过。那些记者们相信了谎言,他们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坎帝克贤者在苦的谎言外面包裹了魔法的蜜糖。” “坎帝克贤者?他们是什么人?”沙里昂非常困惑。震撼的心情让他说话也变得结巴了。“加洛德亲王……他怎么能……他绝对不该允许……” “加洛德亲王变成一名囚徒,因为爱他的人民,所以他成为了人质。” “囚徒!”沙里昂倒吸一口气。“囚禁他的是……凡人?” “不,不是凡人,也不是被我们执法官。”莫西亚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们。” “那会是谁?还是另外某种生物?”沙里昂问。 “他们自称为特肯杜克,如果用凡人的语言表达,就是科技术士。他们将生命倾注在死亡里。最可怕的是……”莫西亚压低了声音。“他们从死亡中汲取生命力。他们的魔法力量不是像在辛姆哈伦那样来自于生者,而是来自于生者的死亡。你是否还记得那个自称为魔法师曼居的人?那个想要谋杀乔朗的人?” 沙里昂打了个哆嗦。“是的。”他用同样低的声音说。 “他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我很清楚他们,”莫西亚又说:“我自己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沙里昂惊骇地盯着莫西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现在只能由我这个哑巴来进行沟通了。我打了个手势,先指指莫西亚,又指了指沙里昂和我自己,表明在询问莫西亚为什么要带着这样的讯息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们?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莫西亚明白我的手势,也在我的思维中读出我的问题。 “我来是因为他们也要来这里。他们的领袖,一个名叫柯芬·斯密瑟的坎帝克贤者明天就要来找你谈一谈。杜克锡司选择我来警告你。他们知道我是唯一能让你信任的人。” “杜克锡司。”沙里昂困惑地嘟囔着。“杜克锡司要得到我的信任,所以他们派了莫西亚来,一名杜克锡司,一名曾经的科技术士。科技狂。来自死亡的生命力。” 然后沙里昂抬起头。“为什么是我?”他问道。但他清楚答案,就像我一样清楚。 “乔朗,”莫西亚答道:“他们想要乔朗。或者我应该说,他们想要闇黑之剑。” 沙里昂的嘴唇拧了一下。这时我意识到主人的精明,甚至可以称作狡猾。只是,一位文雅诚实的绅士不该得到这样的评价。虽然并不知道莫西亚带来的这些讯息,但沙里昂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来的目的,却一直没提起这点。他在拖延时间,获取资讯。我不由得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他。 “我很抱歉,莫西亚,”沙里昂说:“但你、加洛德亲王、那个柯芬·斯密瑟和另外那许多人都在浪费你们的时间。我不能带你去乔朗那里,乔朗也不能给你闇黑之剑。我们的状况在鲁文的书中已经描述得很详尽了。” 沙里昂耸耸肩。“闇黑之剑已经不存在了。当乔朗将剑刺入圣堂的祭坛时,那把剑就毁了。即使乔朗愿意,他也没办法把剑给你。” 莫西亚没有露出惊讶或懊恼的表情,也没有站起身,为了对我们无谓的打扰而道歉。 “有一把闇黑之剑存在,神父。不是最初的那一把。就像你说的,那一把已经毁了。但乔朗铸造了另一把新剑。我们知道这个事实,因为曾有人试图将它偷走。” 第三章 这是杜克锡司支派的执法官接受训练的目的,让他们能够察觉到四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让他们能控制一切,但仍保持着自身思绪的超然物外。 沙里昂非常生气。他紧握双拳,怒火在眼里闪耀。“你们没有权力!如果乔朗真的铸了一把新剑,那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受到威胁。这阴谋是加洛德亲王在幕后主使的吗?他的法律明确禁止——” “他们怎么会在乎法律?”莫西亚不耐烦地打断沙里昂的话。“他们不知道法律,他们只知道他们自己。” “他们?” “科技术士。你还不明白吗,神父?” 缓缓地,沙里昂松开双手。恐惧代替了他的愤怒。“乔朗安全吗?他应该让他的孩子到我这里来接受教育的。我至今都没有他的讯息,我担心——” “乔朗还活着,神父,”莫西亚微微一笑。“他和葛雯德琳都很好。至于说乔朗为什么没有让他的儿子来找你,那是因为他和葛雯没有儿子。他们有一个女儿,那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乔朗非常珍爱她,不会让她离开身边。他不会将这样一颗宝石送到这个世界。就我而言,我不能为此而责备他。”莫西亚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的?”沙里昂问。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锐利。“你在监视他!” “是保护他,神父。”莫西亚轻声说。“保护他。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他也不曾怀疑过。一个没有魔法生命力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很小心地不打扰他和他的家人。但有些人就和我们不同了。 “就在最近,一支被称为狄康达莱的科技术士部队公然违抗禁止前往辛姆哈伦的法令。他们读过鲁文的书……”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们去了死灵术士圣堂的祭坛,想要恢复闇黑之剑。他们的发现或许并不出人意料。你也知道,神父,祭坛本身是用黑暗之石制成的,而那把剑和那块石头熔合成了一体。 “科技术士使用了人们所知的全部设备,想要将那把剑取出来。从最精密的镭射切割工具到老式的气焊枪。他们想把祭坛切开,又想把祭坛整个拖回他们的实验室里,但他们甚至连刮伤祭坛表面都做不到。” 沙里昂显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很好,”他点点头,“非常好。感谢艾敏。” “先别这么快就感谢祂,先不要,神父。”莫西亚说。“在祭坛那里一无所获之后,科技术士们就去找乔朗了。” “他们在浪费时间。乔朗一定非常生气。”沙里昂信心十足地说。 莫西亚又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他很生气。坎帝克贤者们从没见过那样的怒火。他的愤怒令他们惊讶,而他们不是轻易就会感到惊讶的人。和乔朗交谈的是柯芬·斯密瑟本人,虽然斯密瑟现在否认这点。他以为能利用他的魅力说服乔朗,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神父,我们的朋友不是容易受到蛊惑的人。斯密瑟愿意给予乔朗财富、权力,只要能知道黑暗之石的原产地和铸造闇黑之剑的秘密,他什么都可以给乔朗。 “最后斯密瑟勉强逃出一命。乔朗将他扔出门——结结实实地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扔了出去,并警告他,如果他再回来,他就没命了。那时,边境巡逻队到了。你要问是什么耽搁了他们那么久?科技术士怎么能侵入他们的防御?很容易。有几名科技术士争取到了守御边境的岗位,他们切断警报系统,让他们的同伙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边境。 “边境巡逻队押送斯密瑟和他的追随者们离开了行星。科技术士在那之后失去了对闇黑之剑的兴趣,这让我们松了口气。他们的科学家研究了从辛姆哈伦带回来的报告,确定那把剑绝对无法从祭坛中取出来,所以它对他们而言是毫无用处的。没有乔朗的帮助,又得不到带领大队工人前往辛姆哈伦的许可——这样的许可永远也无法得到。搜寻黑暗之石原矿的工作变得太过困难,成本也太高。 “加洛德亲王希望这件事能够终结科技术士对闇黑之剑的欲望,而此事几乎也就此了结了,神父。但乔朗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沙里昂的表情痛苦又难过,仿佛应该为乔朗的行为负责的人是他一样。“他铸造了一把新剑。” “我们不知道确切的情况是如何。斯密瑟的拜访让乔朗产生了过分的猜疑——”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监视。”沙里昂打断了莫西亚的话。 莫西亚停了一下,微微一笑。“我从不知道你还擅长嘲讽别人,神父。好吧,我相信乔朗的怀疑确实有一些根据。但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加洛德亲王或波利斯将军,而是想自己一个人与全世界作战!” “乔朗一直都在孤身奋战。”沙里昂的声音中充满挚爱、哀伤和理解。“他的血来自于皇帝们,他的无数祖先都将国家的命运掌握在手中。请求帮助是软弱的。想一想,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来请求我帮助他铸造闇黑之剑。他……” 沙里昂顿了一下。而我正在思忖沙里昂何时会提起这件事。 “乔朗本人无法铸造闇黑之剑,”他激动地说:“必须有一名触媒圣徒帮助他。我从那个世界汲取生命,将生命灌注于闇黑之剑,闇黑之剑则利用这股生命力吸取其他的生命。” “他铸造那把剑本身并不需要你,神父。他只是需要你赋予那把剑能力。” “但既然没有触媒圣徒给予那种能力,那么,那把剑并不比其他任何剑更危险。为什么科技术士还想要它?” “想一想我们族人中触媒圣徒的数量,神父。触媒圣徒在再安置营中过着贫穷的生活,他们很愿意用他们的能力从科技术士那里交换对财富和权力的承诺。虽然腐败的凡亚主教已经死了,但他的遗毒仍然留存在他的一些追随者之中。” “是的,科技术士能做到这点。”沙里昂悲哀地说。“那么乔朗是如何避开杜克锡司的监视,铸造那把剑的?” 莫西亚耸耸肩,摊开双手,“谁知道?这并不困难,特别是如果他有一枚黑暗之石做成的护身符。或者,他在数年前我们还没开始注意他时,就已经铸成那把剑了。无论如何,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尝试要将闇黑之剑重新出现的讯息保密,但科技术士还是发现了,他们的欲望也重新被挑起。” “乔朗和他的家人有危险吗?”沙里昂焦虑地问。 “现在还没有,主要是因为杜克锡司的关系。这不是嘲讽,神父。那些曾经想置乔朗于死地的人,现在正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 “你们?”沙里昂问。“你们正在冒生命的危险?” “是的。”莫西亚平静地答道。他朝周围的黑暗指了一下。“所以我才要如此警觉。特肯杜克非常想抓到我,因为我知道他们太多的秘密。你明白,神父,我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危险。我来是要警告你,他们会用各种技巧说服你带他们去找乔朗——” 沙里昂抬起一只手,阻止莫西亚继续说下去。莫西亚立刻停住了。他对这位触媒圣徒的尊敬立刻赢得了我的好感。但我不会完全信任这个穿执法官黑袍的人。杜克锡司从来不会只有一个目的,不仅如此,任何周密的契约他们都能找出漏洞。 “我不会去的,”沙里昂坚定地说:“不必害怕这一点。我对他们没有用处。我不知道你们、他们或其他任何人以为我能做什么。” “乔朗尊重你、信任你,神父。你对他的影响——”莫西亚的话又中断了。 他正在盯着我。他们两个全都在盯着我。我发出了一些声音。我意识到,我一定是发出奇怪的声音,一种仿佛乌鸦叫的喉音。我向我的主人打了个手势。 “鲁文说,外面有东西。”沙里昂告诉莫西亚。 沙里昂的话刚出口,莫西亚就站到我身边。他这个突然的动作就像我看见窗外的那个鬼影般吓了我一跳。片刻之前,他还在房间对面的黑暗中,一眨眼,他已经来到我身边,望向窗外。他的动作敏捷无声,让他和黑色的影子融为一体。我在惊讶中回头瞥了我的主人一眼,确定他平安无事,而我同时看见莫西亚就坐在椅子里! 这时我才明白,我身边的执法官只是一个虚体。是莫西亚的影子。 “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立刻!”莫西亚的声音如同火焰在我的思绪中燃烧。 我用双手打着手势。沙里昂替我翻译出来。 “鲁文说他认为他看见一个全身银色的人——” 莫西亚(坐在椅子里的莫西亚)站起身。他的影子回到了主人身上。 “他们来了。”他说道:“狄康达莱,末日血骑士。他们可能是跟踪我来的,也可能是有他们自己的目的。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你们在这里不安全,必须跟我走。现在!” “我们还没穿衣服!”沙里昂表示反对。 必须是真正确切且紧迫的危险,才能让一位长者只穿着睡衣和拖鞋就跑进寒冷的冬夜里。 “不需要,”莫西亚说:“你们的躯体不必去任何地方,到床上去就行了。确实依照我的话去做。神父,留在原位。鲁文,上楼去你的房间,到床上去。” 要离开主人的想法令我不悦,但我能用什么对抗杜克锡司显然是个问题。沙里昂朝我一点头,让我知道我们只能听从莫西亚的话。我提醒莫西亚要照顾好我的主人,随后就朝楼上我的小房间走去。 我的卧室就在沙里昂卧室的正上方。沙里昂每晚都要听到我上床后才会关掉楼下的灯,安然就寝。但今晚他房里的灯已经关了。就像我说过的,我通常在睡前还会花一些时间写作,但我现在必须听从莫西亚的命令,放弃这个习惯,立刻躺到床上去。我熄了灯,公寓陷入一片黑暗。 一个人躺在黑暗里,我开始感到害怕。在夜晚的这个时候,人很容易就会感到害怕。我回忆起小时候以为怪物就藏在橱柜里的恐惧。不管怎样,现在我的恐惧不再是用一支手电筒就能赶走的。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随后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感受到了莫西亚的恐惧。 无论是什么东西在窗外的黑夜里,我想那一定非常可怕。就连强大的杜克锡司也会害怕他们。 我躺在床上,双耳竭力捕捉外面的每一点声音。那些应该只是黑夜中常有的声音,现在却都让我感到惊恐。以前我从没留意过它们。一只狗的叫声、猫打斗时发出的嚎叫和嘶鸣、汽车从街上开过……我正想象着这些声音背后有什么样的险恶情景时,莫西亚的话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我被吓得大打哆嗦,连床架都晃了起来。 “跟我来,”莫西亚说:“不是你的身体。把它留下。让你的灵魂从那个躯壳中升起来,跟我走。” 我不知道那家伙在说什么。 如果我没听到他那可怕的催促,我想我要笑了(实际上,我可能的确发出了尖细的笑声,也许是因为我的紧张)。我茫然不知所措地躺在床上,想知道我应该做什么。莫西亚(或者我也许应该称之为莫西亚的“影子”)在黑暗中出现了,就站在我的床脚。 他朝我伸出手。“这很简单。你跟我来,你的躯体留下。我的躯体现在正在楼下,但我站在你面前。想象你从床上升起来,跟我走。你是一名作家,你一定曾跟随你的想象旅行过无数次。当我阅读你对马理隆的描述时,我能看到它在我的脑海中重现,而且是如此鲜活真实。可以说,你是个职业的梦想者。只要将精神再集中一点就可以了。” 看到我没有立刻行动,莫西亚的语气变得严厉。“如果没有你,沙里昂不会离开。你正让他身处险境。” 他知道这能让我起来。即使我躺进坟墓里,这也能让我起来。我闭上双眼,想象自己从床上升起,来到莫西亚身边。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我心中充满激动与恐惧,让我无法集中精神。 “放松。”莫西亚用催眠的声音轻柔地说:“放松,摆脱压住你的沉重躯体。” 他的话已经不再烧灼我的神经,而是像流水般从我的思绪中缓缓穿过。我发现自己放松了,让水流过了我。我的身体真的放松了,我感觉到每一份重量。我知道我无法负担这份重量。而此时此刻,有人在催促我必须离开! 我站起来,走到莫西亚身边。当我回头看去时,我并不惊讶看见那具沉重的躯体仍然躺在床上,无论怎么看都是正香甜地睡着。 我在惊讶和敬畏中忘记了恐惧。 我开始向门口移动,想要穿过它,下楼去,到我主人的卧室里。就像我习惯的那样。但莫西亚拦住了我。 “你不再受到物理障碍所限制了,鲁文。一个念头就能将你带到沙里昂旁边。” 他说的是真的。当我想要和我的主人在一起时,我真的就在他身边了。看到我来了,沙里昂朝我点头笑了笑,他的动作有些迟疑,仿佛是在重新学习一些久已忘记的行为。他的灵魂也离开了躯壳。 沙里昂的灵魂被一种柔和的白色光晕所充满。对此我并不惊讶。而莫西亚的灵魂完全相反,就像他的肉体一样,仿佛罩上了一层黑袍。 我知道,我的主人对莫西亚的现状感到痛苦,莫西亚也一样。 “你应该记得,神父。我的灵魂曾经像鲁文的一样闪亮,有如水晶般清澈。但我见过的黑暗和恐惧在我的灵魂上留下了痕迹。我们必须快点了。他们一旦认为你们已经睡着了就会下手。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的。” 莫西亚的灵魂滑回他的身体里。他说了一个字,仿佛将手伸向某扇看不见的门,他在虚无中推了一下,走了进去。 “快点!”他命令道:“跟着我。” 人们经常会在最不适当的时候想到最奇怪的事情。我在这时突然想起我还是孩子时从电视里看到的一段卡通,那里的人物(也许是一只兔子,我不太确定)被一个拿枪的猎人追着跑过树林。那只兔子已经被逼入了死角,但它突然在画面上撕开一个洞,爬了进去,那个洞也随着它的消失而消失,只剩下那个猎人在原地发呆。 莫西亚做了同样的事情。他在我们的卧室里打开一个洞,还催促我们爬进去! 沙里昂在魔法世界辛姆哈伦居住了许多年,比我更适应这种神秘的事情。他立刻就进了那个洞,还向我招手要我跟上。我走过房间,才想起现在我不需要依靠两只脚了,只要想到我的主人身边就行。 我在那个洞里了。洞在我的身后闭合,并在我们周围形成一个泡囊,让我们悬浮在半空中,向靠近沙里昂卧室天花板的某个方向飘去。 “一条传送廊?”沙里昂惊愕地问。“就在地球上?” 我必须提一下,我们并没有说话,只是以思想相互沟通。在精神的领域中,我不再是哑巴,我能够说话和倾听。各种知觉充满了我,让我感觉到颤栗的喜悦和恐怖的混乱,以至于我立刻就比在物理世界中更加沉默。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神父。不是我们在辛姆哈伦所拥有的那种时间和空间的走廊。”莫西亚答道,“我们已经失去了那种技艺,而且一直没能恢复它。但我们确实有能力滑入时间的‘折叠’之一。” 我必须解释一下躲藏在时间“折叠”里的感觉,这是莫西亚对它的称呼。我只能说,这很像是躲在一块沉重布幕的褶皱里。而实际上,我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禁锢中。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时间流过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而我却静止不动。 我明白,如果一个人的肉体和精神同时进入时间折叠,感觉就不会这么糟;或者,如果知道自己迟早可以回到时间流里,感觉也就好多了。但尽管我的身体还在熟睡,我已经开始感觉到内心的恐慌,就好像有人害怕要错过最后一班回家的火车一样。那列火车(也就是我的躯体)正在向前驶去,而我只能徒劳地在后面奔跑着,想要追上它。我想我是打算要逃跑了,但我不会离开沙里昂。 我发现沙里昂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因为我的缘故他才没离开。我们为此都笑了,只是我们的笑声都很空洞。 “嘘,安静!小心!”莫西亚发出警告。 莫西亚要我们安静不是因为担心我们会被察觉——现在即使是狄康达莱也不可能找到我们——他只是想让我们能注意观察他们。我们听到和看到的让我们不禁打起哆嗦。 虽然我们能穿越物理障碍,但我们的视线却无法透过它看东西。陷在时间的折叠里,我们无法移动到这间房子的其他地方,也看不见沙里昂卧室以外的情况。但我的听觉很灵敏,而我紧张的神经更提升了我的这个能力。我听见一声轻微的撞击,是前门的门锁被打开了。然后是门铰链转动的“吱嘎”声(沙里昂叮嘱过我要给铰链上油)。前门被轻轻推开。与此同时,我听见后门也传来锁舌弹开的声音,还有门板滑过脚踏垫的声音。 门外的人已经从前后两个方向进了房间。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我察觉到以前,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已经进入了这间卧室。 他全身都裹在一层纸一样薄的银色紧身衣内。当他移动的时候,他的身上会发出微弱的爆裂声,有时还会释放出蓝色的小火花,仿佛黑夜中猫的皮毛一样。他的脸上同样覆盖着一层纸一样薄的银膜,所以我只能看见他的五官轮廓——一个鼻子和一张嘴。银色的纤维膜同样覆盖了他的手脚,仿佛第二层皮肤一样。 他站在卧室里。莫西亚用很弱的意识提醒我注意一个诡异的现象。卧室里的机械知道狄康达莱到来,并且做出了回应。 机械的反应并非很明显或很剧烈。如果不是莫西亚的提醒,我甚至不会注意到。卧室的顶灯(当然是关闭的)闪了一下。CD音响里发出一阵难以辨认的乐曲。床头灯放出一丝微光。 狄康达莱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径直走到熟睡的沙里昂身体旁边,伸出一只银色的手,摇晃着这位触媒圣徒的肩膀。 “沙里昂!”他大声说道。 我能感觉到身旁沙里昂的灵魂颤动了一下。现在我很感激莫西亚的及时到来与警告。如果我的主人在深夜突然醒来,看见面前有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他也许永远也无法从这样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了。 就在此时,我听见一个女性的声音大喊:“鲁文!”我感觉肩膀仿佛被轻轻扫过。于是我知道,从后门进来的那个人去了我的房间,正站在我的身体旁。 狄康达莱又用更大的力气摇晃沙里昂,并将熟睡的身体从床上扶起来。“沙里昂!”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 我打了个哆嗦,害怕他会伤害沙里昂。莫西亚又一次向我们保证不会有危险。 “他们不会伤害你们,”他说:“他们不敢。他们知道你们可能对他们有用。” 那个去了我的房间的狄康达莱,也出现在沙里昂的卧室。 “一样?”她问。 “是的,”站在主人身边狄康达莱说:“他们的灵魂逃走了。他们知道我们要来。” “杜克锡司。” “当然。而且肯定是那个叫莫西亚的人,那个曾经是这名触媒圣徒朋友的执法官。” “你是对的。你说过,我们会在这里找到他。” “他来过这里。他也许仍然在这里,毫无疑问是躲在他们该死的时间折叠里。这两个人也许正和他在一起。很有可能……”那个男人转动他的银色面孔,朝房间四周望去。“他们此时正在偷听我们说话。” “那么这样就简单了。拷打他们的身体,痛苦会让他们的灵魂回来。再过一会儿,他们会非常乐意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个执法官。” 那名女性狄康达莱抬起手,刚才还是指甲的地方出现了五根长长的钢针,电光在钢针的尖端来回游走。她的手带着可怕的“劈啪”声向沙里昂毫无防备的肉体伸去。 她的同伙阻止了她。那个男人握住她的手腕。 “坎帝克贤者明天就会来这里,用他们的手段劝说他。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他们不会高兴的。” “他们知道我们正在猎捕这名执法官。他们像我们一样想得到他。” “是的,但他们更想要这名触媒圣徒。”那个狄康达莱的语气流露出怒意。“我们要把他留给他们。没能早一点赶到这里,确实很可惜,否则我们就能捉住那个杜克锡司了。但也仅此而已,这只是让我们的相遇延后一些时间,执法官!”他向空气说道。“还有你,触媒圣徒。”银色的面孔转向床上的躯体。“我把这个留下,我的……名片。” 他张开一只手,伸进他的另一只手掌,扭动一下,拿出一样东西(我看不见那是什么),然后将那东西扔到床上,就在沙里昂身体的脚边。接着那两个人就从后门离开了这栋房子。 他们离开之后,房子里的所有机械便恢复正常。灯暗了,CD音响停止了演奏。 我们继续躲藏了一段时间,好确定两名狄康达莱的离开不是为了引诱我们出来的陷阱。终于莫西亚允许我们回去了。我的灵魂立刻飘回我的肉体那里,从上面俯视我自己。 这和从镜子里看自己完全不同。镜子找出的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样子,是我们习惯看到的情景。在此之前,我从不曾如此清晰地看着我自己。虽然我急于回到沙里昂身边,并且有许多问题要问莫西亚,但能够以一个彻底的旁观者身分观察我自己,这完全吸引住我了。所以我在这件事上用去了一点时间。 我对自己的面貌特征很清楚。镜子把这些都告诉了我们(长长的金发。在我小时候,曾经有人叫我“玉米穗”),褐色的眼睛和一双我不喜欢的眼眉。它们太过浓重,而且是太深的褐色,和我的金发形成太强烈的对比,让我显得过于冷酷严肃。我的脸也显得太严厉,有一双突出的颧骨和一个鹰勾鼻。等我老的时候,这鼻子一定会变得又长又弯。 年轻时,我的身体虽然不强壮,但柔软度很好。思维的活动远比在一台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机器上来回奔忙要更适合我。但现在我看着那双干瘦的手和胳膊,却非常不高兴。如果沙里昂有危险,我要怎么保护他? 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进行这种审视。我的灵魂越靠近肉体,回归的渴望就越强烈。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很高的地方坠向我的身体。我醒了过来,颤抖着,感觉肠子紧缩成一团,仿佛一个从坠落的噩梦中惊醒的人。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很好奇,是不是那些从高处坠落的梦本身,就是灵魂出窍的过程。 我在床上坐起身,摇落一身的困顿感,匆匆抓起长袍,裹在身上,然后打开走廊的灯,跑下楼梯。灯光从沙里昂的卧室中透出来。我的主人像我一样睁着惺忪的睡眼,正盯着狄康达莱丢在他毯子上的那样东西。 “它不会伤害你,”莫西亚正在对沙里昂说话。“你可以把它捡起来。” “我来,先生。”我打了个手势,抢在沙里昂之前俯身将那东西握在手中。 莫西亚看着我,嘴角掠过一丝笑容。我认为那是他对我的赞许。沙里昂只是带着气恼又慈爱的表情看着我。 我确定这东西没有害处,应该不会爆炸、喷出火焰,或者,出现某种我也不知道的异常之后,我张开手,将它递给沙里昂。沙里昂和我都好奇地望着它。 “这是什么?”沙里昂困惑地问。 “死亡。”莫西亚说。 第四章 长剑就像一个有着生命之力的活物,从他身上吸取着魔法力,将他吸干,接着再利用他来继续吸取它周遭所有的魔法力。 “死亡!”沙里昂想从我手中抓走那东西,但我的速度比他更快。我紧紧将它握住。 “我不是说你们会在此时此地死亡。”莫西亚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的指责。“如果它真的有危险,我就不会让它留在这个房间里。” 沙里昂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都很惭愧。 “当然,莫西亚,”沙里昂说:“请原谅我。请原谅我们对你的不信任……只是这……只是这太奇怪了……那些可怕的人……”他哆嗦了一下,用袍子裹紧自己高瘦的身体。 “他们是谁?”我打着手势,“这是什么?” 我张开手掌。掌中是一枚直径大约两寸的圆形徽章,是非常坚硬、沉重的塑胶材质。这枚徽章的背面仿佛是某种磁铁,另一面则是透明的。我能看见里面,但我看见的情景非常怪异。被包裹在这枚徽章里的是某种蓝绿色、厚重、黏稠的软泥。在我的手心里,徽章中的软泥开始波动,朝徽章的边缘冲挤,仿佛是要逃出去一样。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情景,看着它,我有些想吐。 我勉强让自己继续拿着它,心中满是不安。 “它……它看起来就像是活的!”沙里昂厌恶地皱起眉头。 “它们是活的,”莫西亚答道。“或者它们曾经是活的。大多数已经死了,所以狄康达莱才会丢掉它。剩下的很快也要死了。” “什么剩下的!这里面是什么?”沙里昂带着惊恐至极的表情向四下张望,仿佛是要找个什么东西把这枚徽章砸开一样。 “以后我会解释。现在我要先除去狄康达莱在你的起居室和电话里放置的窃听器。既然他们已经现身,我们也不必再伪装了。” 他离开房间,片刻之后回来。“现在我们可以自由交谈了。” 我将那枚徽章递出去,心中庆幸自己终于能摆脱它了。 “一种非常原始的生物体,”莫西亚将它放在灯光下面,“一种有机组织液——如果你们想给它一个名字的话。单细胞生物。科技术士将它们培育出来,目的只有一个——死亡。” “太恐怖了!”沙里昂震惊地说。 “但和养牛没什么不同,”我向他指明,“那些牛最后也都会被宰掉。” “也许。”沙里昂笑着摇了摇头。 我和主人唯一的争执(我甚至不能称它为争执),就在于我是一名素食主义者,而沙里昂一直都喜欢偶尔吃一点鸡肉或牛肉。刚到他身边时,我曾经出于自身的热情尝试过让他依照我的方式看待这个问题。对此我一直感到很抱歉。我们因为这件事而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直到我们最终达成共识,尊重彼此的见解。现在他可以对我的豆腐安之若素,我也不再对他的汉堡表示反对了。 “活物总要以死亡供养自己。”莫西亚说:“鹰杀死老鼠。大鱼吃小鱼。兔子吃蒲公英,蒲公英以土壤中的微生物为养料,微生物则以死亡腐烂的植物和动物为食。生命因死亡而兴旺。这就是生命的循环。” 沙里昂显然对此很震惊。“我从不如此看待大自然。” “我也不是。”我若有所思地打着手势。 “黑暗宗派已经持续了许多个世代,”莫西亚继续说道:“他们将他们的信仰又向前发展了一步。如果死亡是生命的基础——” “死亡是生命的基础!”沙里昂仿佛突然明白了。 我又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主要是因为我听不到莫西亚话语中强调的字。 当然,莫西亚所说的生命也代表着魔法。辛姆哈伦人相信魔法就是生命,那些不需要魔法能力而生存的都是死亡。或者可以说,这就是乔朗和闇黑之剑故事的开端。 魔法——或者生命——存在于所有生物之中。虫子、兔子、鹰、鱼和我们人类本身都一样。在非常古老的时代,一些人发现了如何从周围的生物中汲取生命,并用它来实现被其他人认为是奇迹的行为,他们将这些奇迹称之为“魔法”,而那些无法使用魔法的人立刻开始害怕并怀疑这种能力。男巫和女巫们纷纷被折磨并杀害。 “但黑暗宗派又是什么?”沙里昂问。 “回忆一下你的历史课,神父。”莫西亚说:“回忆一下古代魔法师们是如何团结在一起,并决定离开地球,寻找另一个世界——一个魔法可以繁荣发展的世界,而不是像这样一个魔法注定要衰退、消亡的世界。 “回忆一下,我们之中最伟大的梅林是如何率领他的追随者进入星域,如何找到一个新世界,辛姆哈伦。魔法力在那里集中,被固定下来,于是它仿佛从地球上完全消失了。” “‘仿佛’?”沙里昂重复了一遍。 “请原谅,”我打着手势说:“但如果我们要熬上一整夜,是否可以听一下我的建议,到厨房去?我可以为大家沏一杯茶。” 我们一直站在沙里昂的卧室里打哆嗦。至少沙里昂和我在打哆嗦。我的主人显得憔悴又疲倦,但经历过这么多令人惊恐和困惑的事情之后,我的主人和我现在都不可能睡得着了。 “或者,”我又说道:“你认为那些可怕的人还会回来?” 沙里昂翻译了我的手语。但我觉得这没必要。莫西亚懂我,无论是我的思想还是我的手语。 “狄康达莱今晚不会回来了。”莫西亚很有信心地说。“他们想偷袭我。但现在他们知道我已经察觉到他们,所以他们不会与我正面作战,因为他们不想把我逼死。他们想要活捉我,他们必须活捉我。” “为什么?”沙里昂问。 “因为我曾经加入过他们的组织。我是唯一一个追随过末日血骑士,又能从他们手中活着逃出来的人。我知道他们的秘密。狄康达莱想要确认我知道多少。最重要的是,他们想知道别人知道了多少。他们以为只要能捉住我,就能逼我说出来。但他们错了。”他用简洁干脆的语气说:“我会先死掉。” “我们先喝些茶吧!”沙里昂平静地说。 他伸手按在莫西亚的手臂上。现在我知道了,我的主人在心中是信任这个人的。我也想信任他,但这一切都太怪异了,我连我自己都难以信任,更何况要信任另一个人。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我真的离开了我的肉体?我躲进了一个时间的折叠里? 我在茶壶里装满水,将它放在灶火上,又拿出茶罐和茶杯。莫西亚坐在桌边,谢绝了我递给他的茶杯。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枚徽章。我们都没说话,就这样一直等待水沸,茶泡好。当我为主人斟茶时,我开始相信了。 “从头开始吧!”沙里昂说。 “你是否介意,”我插话道,“我把这些记录下来?” 沙里昂皱起双眉,摇摇头。不过莫西亚说他不在乎我们的经历也许有一天会变成一本有趣的书,他只希望仍然会有人活在地球上,读到这本书。 我从我的卧室拿来我的小电脑,回到厨房坐下,将电脑放在我的膝上,记录他的叙述。 “黑暗宗派一直都是存在的。虽然我们在辛姆哈伦并没有发现这些宗派的纪录。我们知道的是,辛姆哈伦九种魔法艺术代表的九理事会是出自地球的十三理事会。在那个时代,理事会相信所有魔法师都应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即使是那些道德观念与众不同的魔法师;当然,也包括那些实践魔法黑暗面的人。也许还有一些天真的人希望能将他们的兄弟姊妹带回光明的道路上来。如果是这样,他们并没有成功。实际上,他们最后反而让自己也堕落了。 “黑暗宗派毒害了地球上不会魔法的凡人。他们认为,生命并非来自于生命。生命——或魔法——来自于死亡。他们致力于让人类和动物做出牺牲,相信其他生命的死亡能够加强他们的力量。他们残酷而自私,使用他们神秘的力量满足自身的欲望,并不断扩张他们的野心,醉心于诱人堕落、奴役和破坏。 “凡人开始反击。他们捉住魔法师,审讯、拷打。魔法师们饱受折磨,直到他们被迫承认自己是巫师,随后便被烧死、绞死或淹死。有许多善良的法师也遭受迫害。震惊哀痛的十三理事会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四个黑暗宗派——白骥、黑骥、红骥和苍骥全都鼓吹要发动战争,征服全世界,摧毁所有反对者,奴役所有幸存者。光明九宗派则完全拒绝考虑这一提案。黑暗宗派在暴怒中离开了会议。在他们缺席的情况下,剩下的宗派一致做出决定——他们将永远离开地球。考虑到黑暗宗派可能对这一行动造成的破坏,他们小心地将黑暗宗派排除在他们所有的计划之外。 “西元一六〇〇年,当梅林和九宗派离开地球时,保密工作十分成功。当黑暗宗派察觉到光明九宗派的迁移时,已经来不及阻止或强行跟随光明九宗派了。于是他们被丢在了地球上。 “一开始,黑暗宗派对这一剧变感觉欢喜,他们认为这样一来光明九宗派再也无法阻挠他们的活动,他们将自己视为地球人类的统治者,并且立即采取行动以实现他们的目标。但梅林到达辛姆哈伦之后就建立了那个世界的圣井,它从地球吸收魔法力,并将之固定在辛姆哈伦的界限内。黑暗宗派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魔法力量被剥夺了。 “他们怒不可遏,但也无能为力。他们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魔法被保留在辛姆哈伦内,他们的力量衰落了。只有在出现大规模饥荒、瘟疫和战争时,大量的死亡才能增加他们的力量。即使这样,他们也只能施行一些小魔法,以实现自己的利益。但他们从没失去野心,也从未忘记他们曾经是多么强大。他们相信终有一日他们会重新强大起来。 “就这样,经历过无数世代后,这四个宗派一直保持着松散的组织。父母将他们的黑暗血统遗传给他们的孩子。有价值的新人被引入组织。因为害怕被发现,四个宗派在离群索居的情况下各自经营着他们的黑暗技艺。但他们一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一名黑暗宗派的魔法师能够透过特殊的标记或暗号认出他的同党。 “一个核心组织产生了,控制它的是坎帝克贤者。这个组织极为秘密,连黑暗宗派内部的人也很少知道它的成员有哪些人。每年一次,收税者索胡那会出现在每一个黑暗宗派成员的门口,收取什一税,以此维持理事会的运转。只有在某个成员没有纳税,或是违反他们严格的规章,宗派成员才会聚集,对犯法者进行审判。最终的宣判就由索胡那执行。 “随着岁月推移,现代世界已经不再相信巫术了。黑暗宗派逐渐能离开他们的隐居巢穴,带着他们在这么长时间里摸索发展出的知识与技艺移居到城市里。他们介入政治,成为政府官员、国家统治者,进而发动战争和叛乱,以实现他们的目的。痛苦和死亡让他们快乐,因为他们的能力正随之而增强。 “就在这个时候,闇黑之剑被创造出来了。” 莫西亚瞥了沙里昂一眼。他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但他并不后悔创造闇黑之剑,并导致辛姆哈伦最终的失落。他经常说,如果一切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只是希望这个改变能伴随少一点痛苦和磨难。 “四个黑暗宗派知道那把剑的出现,”莫西亚说:“他们之中有人说在那把剑出现的第一个小时,他们就已经察觉到了。” 沙里昂感到很困惑。“这怎么可能?他们距离那么远……” “不够远。魔法的丝线将我们绑在一起。我们就像是黏在同一张蛛网上的虫子,如果一根丝线断了,整张网都会感觉到震动。黑暗四宗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们感觉到了闇黑之剑的力量。他们做了古怪的梦,看到异常的征兆。一些人看见一把黑剑的影子,一个男人的形象从火焰中站起。其他人看见同样的一把黑剑击碎了一个脆弱的玻璃球体。他们将此当成希望的讯号。他们相信,这把剑的创生会将魔法带回来给他们。他们是对的。 “地球时间二十年以前,乔朗使用闇黑之剑击碎了圣井。魔法涌入宇宙。当魔法到达地球时,已经很稀薄了,但对于极度贫乏的黑暗魔法师们,这些魔法如同久旱后的雨水,为他们带来无限生机。”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想要这把剑,”沙里昂表示反对,“闇黑之剑会让魔法失效。在辛姆哈伦那个时代,它对乔朗来说是无价之宝,因为他是当时唯一不具有任何魔法力量的人。那是他在一个魔法世界中保卫自己的唯一工具。但地球上的科技术士要闇黑之剑做什么?它的力量完全无法与……与一枚原子弹相比。” “恰恰相反,神父。科技术士相信闇黑之剑将给予他们巨大的力量,而且是能够与原子弹相媲美的力量。他们能够藉此控制全部的人类。而且闇黑之剑的力量远比原子弹廉价,更是用一只手就能控制,可以精确地集中在一点,且不会造成剧毒污染。” “恐怕我还是不明白——” “闇黑之剑吸取生命,神父。你自己曾经说过——你的年轻朋友也曾做过记录——那把剑是如何从你身上吸取你从周围世界吸取的魔法力。‘魔法力涌过他,如同一阵飓风’,相信这是鲁文的原话。” 沙里昂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有些慌张地放下刚拿起的茶杯。他的手在颤抖。他盯着莫西亚的眼里充满哀伤和痛苦。 “恐怕是这样,神父。”莫西亚回应着神父的目光,以及他没说出口的抗议。“科技术士知道闇黑之剑有吸取生命的能力。他们计划研究这种能力,大量生产闇黑之剑,让它成为他们的常规装备。这些剑会吸收生命力,再将之放弃,就如同生物在死亡时放弃生命。因为科技术士已经习惯于从死亡中获取魔法力,他们相信使用闇黑之剑也可以为他们提供力量,这远比他们现在使用的手段更加廉价和有效。” 一种魔法电池。我打下这样一行字。 “他们现在使用什么为他们提供力量?”沙里昂问。他盯着那枚徽章,声音低沉。现在那枚徽章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深棕绿色。 莫西亚捡起那枚徽章,将它放在灯光下。 “想象一下,这些原生质生长在有这间房子七倍大的培养皿中,培养皿的范围大到可以包围这个街区。各种气体不断地被充入这些培养皿中,电流不断通过这些气体,结果就生成这种简单的生命形式。它们的产量非常大。这些原生质在培养皿中翻涌沸腾,不断再生。现在,想象一下另外许多个培养皿里,注定要死亡的原生质同样被电流通过。但这次的目的不是创生,而是毁灭。 “就像那些触媒圣徒将生命力给予我们……”莫西亚停了一下,看着沙里昂。“就像你以前将生命力给予我一样,神父。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与黑锁的党羽作战,我变成一头巨大的老虎……那时我还很年轻,”他微微一笑,“很喜欢炫耀自己的力量。” 沙里昂也在微笑。“我记得。我记得看见那头老虎的时候,我非常高兴。” 莫西亚摇摇头,甩脱对往日的回忆。“和触媒圣徒从所有生物吸取生命力,再把它灌注给我们一样,科技术士从生物的死亡中获取生命力。不只是从他们制造的原生质里,而是从这个宇宙所有生物的死亡中。与柯尼弗的战争对科技术士而言,确实是一种幸运。”他的声音显得很苦涩。 “我绝对不会带科技术士去见乔朗,”沙里昂用确定无疑地说:“绝不。就像你一样……”他看着莫西亚,“我会先死掉。你不需要担心。” “正相反,神父,”莫西亚说:“我们想让你带那些人去见乔朗。” 沙里昂盯着莫西亚,久久没有说话。他的痛苦是那么巨大,就连我这个旁观者也感到深深的悲伤。 “你想要闇黑之剑。”沙里昂的双眉皱得更紧了,“谁派你来的?” 莫西亚向前倾过身子,合拢双手。“科技术士非常强大,神父。他们已经引诱了我们之中的许多人。那些人发现只要将魔法改变为科技术力,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会快得多,容易得多。加洛德亲王——” “哎!”沙里昂呼了口气,点点头。 “加洛德亲王不敢公开反对他们,”莫西亚坚定地说:“现在还不行。但我们正在暗中积聚力量,等适当的时机来临,我们就会采取行动,并——” “并什么?”沙里昂喊道。“杀死他们?更多的杀戮?” “如果你没有从乔朗那里得到闇黑之剑,那么你认为他们会怎样对付乔朗和他的家人,神父?”莫西亚冷酷地问。“他们至今为止仍然能让他享受和平生活的原因就是凡人的法律——禁止任何人踏足辛姆哈伦。科技术士还没准备好在凡人面前露出他们的真面目。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改变了。他们的领袖,就是那个叫柯芬·斯密瑟的人,已经在凡人之中获取了巨大的政治权力。凡人不知道他是一名科技术士,即使有人这样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斯密瑟已经说服地球军的统帅们,让他们相信闇黑之剑的力量是可以利用的,科技术士可以凭借它击败柯尼弗。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地球军会不顾一切使用任何手段。明天,柯芬·斯密瑟、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会要求你与他们会面,沙里昂神父。他们会以全体人类的名义强烈要求你去见乔朗,请求他交出闇黑之剑。” “他不会的,”沙里昂不容置疑地摇着头。“这你明白,莫西亚。你了解他。” 莫西亚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是的,我了解他。加洛德亲王也了解他。现在我们能倚仗的就是他不会交出闇黑之剑。我们不想让科技术士得到它。” 沙里昂疑惑地眨眨眼,“你希望我要求他交出那把剑,而你又不想让他交出来?” “是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这样,神父。只需要让乔朗告诉你剑藏在什么地方。一旦我们知道它在哪里,我们就会去拿它,并将它留在我们手中。我们会保证它的秘密与安全,用我们的每一条性命守卫它。我们也会守护乔朗和他的家人。对此,我可以向你保证。” 沙里昂的长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而且非常稀疏,一直垂到肩上,柔软得好像幼童的头发。他的背驼了,轻微的中风让他的双手有时会不住地颤抖。这些特征,再加上一张和蔼的面孔,让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位虚弱、温和的老人。但现在他没有半点温和的模样。他坐得如同枪杆一样直,全身僵硬,眼中喷出的火焰几乎要烧掉面前的桌子。 “你们以前曾经尝试过去找闇黑之剑,是不是?尝试过,但失败了!” 莫西亚平静地看着沙里昂。“如果我们那时发现了那把剑,并平安地拿走它,对乔朗来说要好得多。那样的话,科技术士对他就没兴趣了。你可以相信,神父,如果你不能以和平的方式拿到闇黑之剑,科技术士会不惜一切手段拿到它。” “那杜克锡司呢?”沙里昂问。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你们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得到那把剑?” 莫西亚站起身,黑袍下摆一直滑落到他的脚边。他紧握双手。“你要明白,神父。我们不会让闇黑之剑落入科技术士手里。” “为什么不会?”我问道。“如果他们能用它来打败柯尼弗呢?难道这样也不值得吗?” “柯尼弗计划毁灭人类。科技术士则要奴役我们。一个难以令人高兴的选择,不是吗,鲁文?而且,对我和那些跟我一样的人而言,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况且还有一些杜克锡司认为我们也许同样能使用这把剑来对抗柯尼弗。 “那么,神父?”莫西亚等待着回答。“因为加洛德亲王的斡旋,我们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可以透过和平的方式取得闇黑之剑,如果你没做到,科技术士便会用武力从乔朗手里夺取那把剑。你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乔朗呢?”沙里昂抬起头盯着他。“他的妻子和孩子呢?他是你们在这个宇宙中最痛恨的人。杜克锡司曾经誓言要置他于死地。也许你们至今还没有杀死他的唯一原因,就是你们不知道他将那把剑藏在哪里!” 莫西亚的脸色严峻而苍白。“我们会保护乔朗——” 沙里昂双眼眨也不眨地瞪着这名执法官。“你们会吗?那其他人呢?那成千上万发誓一看见乔朗和他的妻儿就要杀死他们的人呢?” “那要让柯尼弗杀死多少人呢?”莫西亚反驳道。“你提到了乔朗的孩子,神父。那么如果我们对抗柯尼弗的战争失败了,又会有多少亿无辜的孩子死亡?而我们现在正接近失败中,神父!每一天,他们都更靠近地球。我们一定要得到那把剑!一定要!” 沙里昂叹了口气。他心中的火焰也熄灭了。转瞬间,他仿佛变得非常苍老,非常脆弱、无力。他缩进椅子里,用双手抱住头。“我不知道。我没办法答应你。” 莫西亚皱起眉,仿佛是要进一步向我的主人施加压力。 我从椅子里站起身,挡在执法官面前。 “我的主人很累了,先生,”我用手语对他说:“该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莫西亚瞥着我们两人。 “对付你们真是让人身心俱疲。你的思绪一定已经不清晰了。回床上去吧,神父。先睡一觉再做决定。艾敏会让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令我惊讶的是,又有两名杜克锡司出现在房间里。他们同样穿着黑色的长袍,脸藏在黑色兜帽里,站在莫西亚两旁。 保镖、援军、见证人……也许全都是。他们肯定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监视、守卫、刺探。三个黑色的身影排列成一个三角形。他们都抬起双手,掌心两两相对。他们的能量融合在一起,随后三人就消失了。 沙里昂和我盯着他们曾经站立的地方。我们都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这是他们计划好的!”我一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立刻就打着手语说:“他们早就知道科技术士今晚会来。加洛德亲王应该给我们警告,要我们离开这里。” “但他没有。是的,鲁文。”沙里昂表示同意。“向我们示以恩惠,让我们畏惧科技术士,迫使我们加入杜克锡司这一方。 “你知道吗,鲁文?”我的主人瞥了一眼莫西亚曾经坐过的椅子。“我为他感到哀伤。他曾是乔朗的朋友。那时要成为乔朗的朋友非常难。他忠于乔朗,即便是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但他现在却变得像其他人一样。乔朗更孤独了,非常非常孤独。” “他还有你。”我非常轻柔地碰了碰主人的胸口。 沙里昂看着我,苍白憔悴的脸上满是哀伤和痛苦,让我的眼睛不由得也被泪水刺痛了。 “真的吗,鲁文?但我要怎么拒绝他们?我怎能弃他们于不顾?”他站起身,又沉重地靠在椅子上。“我要上床去了。” 我向他道了晚安。虽然我知道今晚他不可能安宁了。随后我拿起我的电脑,上楼回到我的房间,趁记忆还清晰地留在脑海中时记录下今晚发生的一切。然后我躺在床上,但我无法入睡。 每次我昏昏欲睡时,我都会再一次看见我的灵魂离开了肉体。我害怕下一次我的灵魂不知道该怎么回来。 第五章 “你所做的一切是对的,我的儿子!你要永远记住!永远记住我爱你!我爱你,并且以你为荣。” ——沙里昂向乔朗的道别,《剑之凯旋》 第二天一早,一队员警进入我们邻居的屋里,将宁静从我们这一栋小公寓中彻底赶走了。紧随员警之后的是一群群乘坐大厢型车而来的记者,他们手中高举着各种器材工具。 我只能想象邻居们会有什么想法。不过让我吃惊的是,一个人在紧要关头想的事情竟然会这么奇怪——尽管我一直在忙着为迎接三名权贵(现在这个世界里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而做准备,但我最大的担忧却是我们该如何向孟福德太太解释。她就住在对街的公寓里。 她是(或者她自认为是)我们这个小区的管理者,如果她不晃动手中的指挥棒,那么我们这里就什么事(比如离婚或私闯民宅)都不该发生。 至今为止,她都能让沙里昂和我不受打扰地过着平静的生活。毕竟我们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也许是极为无趣的。而这时候,我能看见她把眼睛紧贴在窗户上朝这里窥望,一脸好奇,又夹杂着挫败感。她还曾经成功地闯到街上来跟员警搭话。我不知道那个员警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立刻就像兔子一样窜回到她的管理助理员家中去了。在那里,她和彼林斯葛太太的脸又贴在窗玻璃上。明天她们一定会把脸贴在我们家的前门上。 我在花瓶里插了些玫瑰花,一边还在思考该如何以能够接受的方式向邻居们说明今天的状况。这时沙里昂走进房间。那两个无聊的老妇人立刻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 我的主人错过了早饭时间。我没有去打扰他,因为昨天他很晚才睡,我希望他能尽量多睡一会儿。但现在他的样子却好像一刻也不曾阖眼一样。经过那样一个夜晚,他仿佛老了二十岁。他的脸上多了许多憔悴的皱纹,背也驼得更严重了。他茫然地看了看这个房间,微笑着感谢我将这里整理干净。但我很清楚,他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到。 他向厨房走去。我为他端上热茶和奶油吐司。他兴致缺缺地瞥了那片吐司一眼,但还是喝了茶。 “坐下,鲁文,”他用依然平静温和的声音说道:“我已经做了决定。” 我坐在椅子上,心里希望能劝他吃点东西。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我无助地看了主人一眼,勉强笑一笑,耸了耸肩。他走出去应门,我继续把房间收拾好。 遍布这里的员警进了我们家。一个穿着套装的女人说她是地球军安全防卫的负责人,沙里昂和我的安全将由她负责。她还说她的人将彻底搜查这幢房子。她把我们赶回厨房里,要我们坐下,对我们说明了她的计划。一队眼神冰冷、作风专业、一丝不苟的人跟着她走进我们的公寓,手里还牵着他们眼神冰冷、作风专业的猎犬。 我很快就听到他们到了楼上、地下室,以及公寓里的每个房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找到更多闪着绿光的东西。我想他们应该能找到。他们找到了所有的东西,包括睡椅垫子下面的半块饼干。他们之中的一个人礼貌地把它交给了我,我则把它给了他的狗。不过那只职业素养很高的狗显然不会在工作时接受别人的款待。 看到沙里昂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点也不在意那个女人讲的计划,我只好集中精神倾听她的吩咐,理解我们都要做些什么。同时,我一直在思忖我的主人到底做出什么决定。 “加洛德陛下、波利斯将军和他们的助手、随从将乘坐同一架飞机在十三点到达。而可敬的柯芬·斯密瑟和他的助手、随从将乘坐第二架飞机在十三点三十到达。他们会在十四点一起离开。” 请原谅,女士。我将我的话写在便条纸上。我一般都会随身带着便条纸。不过她表明她懂得手语。对此我很感激。“他们会带来多少助手和随从?” 我在思考我们的小起居室里该怎么样才能塞进那么多人。如果他们都要喝茶的话……我应该赶快跑去储藏室一趟了! 不过她向我保证我们不必为任何事担忧。她和她的随员会处理一切会面的事情。根据家具摩擦地面的声音,我可以判断起居室正被重新布置中。 就在这时,沙里昂眨眨眼,叹了口气,从桌边站起身,微一鞠躬,向那个女人含混地一笑。我相信他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以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沙里昂就离开了,嘴里嘟囔着他会留在厨房里,时间到了就叫他之类的话。 那个女人不悦地皱起眉。“他被授予了巨大的荣誉,却对此麻木不仁。那么多杰出和重要的领袖竟然会为他而更改日程表。其中还有人要走过半个世界,全都只是为了庆祝这位先生的生日!……好吧!至少我认为他应该表现出更多的感谢。” 他的生日!我竟然忘记了。今天应该是他在辛姆哈伦出生的日子。沙里昂从来也不曾注意过他的生日。但实际上我本来已经计划要在今晚举办一个小小的庆祝会。我为他准备的礼物是一副象棋,棋子都被做成了龙、狮鹫兽和其他神话动物的外形。现在那副象棋已经被整齐地包裹起来,放在楼上我的卧室里。我很奇怪别人怎么会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不曾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这时我想起了那些发出绿光的窃听器。 那么,这就是他们前来的理由,向这位老触媒圣徒问候生日快乐。能找到这样一个借口,他们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如果沙里昂的生日不是今天,不知道他们还会找出什么借口。我非常生气,这种龌龊的行径比那些银色的家伙闯进我们家更让我生气。 有时候,不能开口说话对我而言应该算是一种幸运。如果我能发出声音,我一定会把我的怒火宣泄在那个女人身上。这也许会把一切都搞砸。当我不得不用手语表达我的意思时,我就有时间思考我的言辞。当然,我明白,对于那个国王和那个将军而言,这次会面的真实目的是一定要保密的。 “请原谅沙里昂,”我向那个女人打着手语,“我的主人非常谦逊,这么巨大的光荣已经让他完全吓呆了。他在这么多人的关注下难免有些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如此关照,给那么多人带来困扰,这让他感到遗憾。” 这些话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那个女人的情绪。我们继续讨论计划的细节。客人们将逗留一个小时,不会再多了。幸运的是,他们不喝茶。那个女人暗示说沙里昂也许会想要脱下他那身褐色长袍(那是触媒圣徒的长袍,是他穿了一辈子的衣服),换上西装。而我也应该换掉我的蓝色牛仔服,穿上更适合这种场合的衣服。我回答说我们都没有西装。最后她放弃了这一点,转而去检查准备工作的进度。 我走进主人的书房,提醒他今天是他的生日。我相信他早已将这件事忘记了。我也做了更多的热吐司,将它们放在托盘里,连同茶水一起端了过去。 我对沙里昂说明了所有的情况(恐怕我的样子相当激动)。沙里昂看着我上下挥舞的双手,疲倦又宽容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阴谋,政治,全都孳生于这场游戏中。他们生活在这场游戏里,不知道该如何离开,于是他们只能继续这场游戏,一直到死。”他又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吃着吐司。“即使是加洛德王子……我应该称他为加洛德亲王。他在年轻时还能让自己免于深陷其中。不过我想,这场游戏就像流沙一样,即使是好人也会陷进去。” “神父,”我问道:“你做出什么决定?” 沙里昂没有说话,而是同样用手语对我说:“那些人曾经进入这个房间,鲁文。我们知道,他们早已在这里放置了他们的电子监视器。也许还有其他人在窥视我们。” 我记起突然出现在厨房里的那两名杜克锡司,想到也许会有十几个人挤在这间小书房里,而我和我的主人是唯一能被看见的两个人,这难免让人感到奇怪。当我走出去,将托盘送回厨房时,我感觉很紧张。我一直担心会失手把这些杯盘打破。 显贵们很准时。首先来到我们家门前的是插着辛姆哈伦旗帜的黑色豪华轿车,以及穿着王室制服的卫兵。孟福德太太和彼林斯葛太太丢下一切伪装,站在她们的家门前,瞪大眼睛,激动地争论着。我不禁感到骄傲。陛下从轿车里走出来,穿着相当保守的深色西装,戴着他的徽章和典礼绶带。陪同他的是身穿制服,戴着全部勋章,系缎带的将军。随员们跟在他们身后。士兵们全体立正敬礼。孟福德太太和彼林斯葛太太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直到我认为她们一定是把身上的某些肌肉拉伤了。 当我想象明天早晨给这两个女人敬茶时她们的表情,我的骄傲感就更强了。我会用谦逊而得体的口吻向她们解释,加洛德亲王是我主人的老朋友,将军则曾经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虽然想这些事满无聊的,但也没什么害处。不幸的是,这种机会永远也不会有了。我再也没见过那两位邻居。 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走进我们的房子。沙里昂和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我的主人知道这些人会给他施加什么样的压力,这次会面让他害怕。因为主人的缘故,我很紧张。但必须承认,我有些期待再一次看到两个曾经出现在我笔下的人物,特别是加洛德亲王。他曾经对乔朗的人生产生过那么巨大的影响。 加洛德亲王那时还是加洛德王子。对于他,我曾经写过: 那美丽的声音正与那精致到毫无瑕疵的面容相配。那双眼睛大而聪慧。坚毅的嘴唇,嘴角的纹路却总让人想到微笑和欢乐。强有力的下巴没有半分傲慢。高高的颧骨显示出果断与英明。 我的描写来自于我早先的记忆和沙里昂的评述。即使是现在,这段描写也还算正确。只是加洛德亲王已经是个中年人了。在他坚毅的嘴角周围,皱纹更深了。忧伤、磨难和劳碌在他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是当他微笑的时候,那些皱纹依然会变得柔软。他的微笑温暖而真诚。我曾经见到过这个人是如何赢得阴郁、顽固的乔朗的尊敬,甚至是爱戴。 沙里昂想要鞠躬,但加洛德用双手握住我主人的手。 “沙里昂神父,”他说:“应该是由我向你表达崇敬。” 加洛德亲王向我的主人鞠了躬。 喜悦和困惑的心情让沙里昂呆立在原地,他的恐惧和颤栗融化在加洛德亲王温暖的微笑里。他红着脸,语无伦次地抱怨陛下实在是给了他太多的荣誉。加洛德只是用安慰的目光看着局促不安的沙里昂,倾听他乱七八糟的嘟囔。 沙里昂望着加洛德亲王,终于不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带着真心的愉悦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陛下现在还好吗?” “不算太好,神父,”加洛德亲王脸上的皱纹变深了。“现在的状况很糟。还记得詹姆斯·波利斯吗?” 短暂的温馨时光破灭了。加洛德暂时将我主人肩头的担子提起来,却只是为了将它扔回到他身上。詹姆斯·波利斯,身材短粗,肩膀方正,就像他的坦克一样坚硬。他是个好人,一名好士兵。他曾经是仁慈的。在辛姆哈伦,他有权力进行报复,但他没有。看到沙里昂,他是真的很高兴。他用力握着我主人的手。沙里昂微笑着,不过他的手显然是被握痛了。但詹姆斯·波利斯和他的军队让人想起辛姆哈伦的末日,看到他难免让人感到不安。 “波利斯将军,欢迎光临寒舍。”沙里昂郑重其事地说。 他引领两人走进起居室。刚才那些人对这里的重新布置果然是必须的。光是我们四个已经让这里显得很局促了,所以那些随员就只能待在门外的草地上。沙里昂为我做了介绍。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都礼貌地赞扬了我对闇黑之剑历史的记录。加洛德亲王挥洒他与生俱来的魅力,带着那种温暖平和的微笑对我说,他认为我对他的描写有些言过其实。 “我所写出来的连一半还不到,陛下,”我打着手语。沙里昂为我翻译。“虽然我已经做出最大的努力。”我亲切地看了我的主人一眼。“我必须非常仔细地挖掘,才能在您身上找出一些瑕疵,好把您塑造成一个有趣又可信的人物。” “艾敏知道,我有许多缺点。”加洛德亲王微微一笑,又说道:“我的一些部下对你的著作很感兴趣,鲁文。也许你可以赏光回答他们一些问题。也让你的主人与将军和我好好叙叙旧。” 我很欣赏,也很感激他用如此委婉的方式让我离开。正当我站起身打算走出去的时候,沙里昂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信任鲁文。” 加洛德和波利斯将军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军微一点头。加洛德亲王也点了一下头。 “很好,将军,可以吗?” 波利斯将军朝起居室门口走去,对他的一名部下说了几句话。那名军人朝他的几个同伴打了个手势,他们便离开了,只留下我们四个人。整幢房子里都传来靴子撞击地板的回音。他们大概在进行最后一次检查。然后靴子的声音渐渐消失,前门也被关上了。我从窗户看见那些士兵展开队形,开始警戒四周的状况。 虽然现在房子里有四个人,但我却有一种空旷和孤独的感觉,好像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房子,而那个人刚刚离去。一阵寒意渗进我的身体,就好像我们已经离开我们的家,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在我们四个之中,沙里昂显得最为轻松。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他的样子平静而高贵。虽然有加洛德亲王和将军在,但控制整个局势的却好像是我的主人。 加洛德想要说话,却被沙里昂打断了。 “陛下,你的使者莫西亚昨晚清楚地向我解释了现在的状况。科技术士的来访也为我提供了一些资讯。” 加洛德亲王不安地在长椅中挪动了一下身子,又想说话。但沙里昂显然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暂时做了个决定——在我能做出最后决定之前,我需要更多的资讯。希望两位先生,以及随后将要到来的那位先生能提供我这样的讯息。” “关于随后到来的那一个,”波利斯将军说:“对于柯芬·斯密瑟,有些事情你应该先知道。” “我已经对他有了一点了解,”沙里昂的嘴角显出微微的笑意。“我花了一整个晚上在全球资讯榜上查询他的资料。” “全球资讯‘网’。”我用手语纠正他。 “网。”沙里昂说:“我总是弄不清它的名字。” 两位先生看起来有些困惑。如果他们真正了解沙里昂,他们就不会有如此的表现了。确实,那些燃烧汽油的引擎让他很苦恼,但适应电脑对他而言就像鸭子学会游水。 “我查询各种资料。”沙里昂继续说道。我忍住笑意。我知道他不是故意在卖弄。“我阅读了各种政治分析师写下的关于斯密瑟的文章。我阅读了新闻报导。我甚至读了还未完成的关于他的传记。没有任何文章提到柯芬·斯密瑟是一名科技术士。” “当然没有,神父,”加洛德说:“这点他很保密。但实际上又有谁会相信这件事呢?只有我们这些在辛姆哈伦出生并成长的人会相信。还有,”他对着沙里昂,也对着波利斯将军说:“曾经去过那里的人。你肯定不会怀疑这一点吧!昨晚的事情——” “确实,陛下。”沙里昂依旧很平静。“就像我说的,昨晚是非常有意义的一晚。所有对于柯芬·斯密瑟的描述都提到了他的野心,他迅速崛起的财富和名声,他的魅力和号召力。所有人都为他的运气感到惊叹。他就是运气本身。运气给他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将他在适当的时机放在适当的位置上,让他做出最适当的决断。” “被他们称作运气的东西,我们之中的一些人称之为魔法。”加洛德亲王说。 “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知道?”沙里昂轻声问。 “你怀疑陛下吗?”波利斯将军的脸上闪过激动的血色。 加洛德挥手示意他安静。“我能明白沙里昂神父在关心什么。一开始,我也很难相信。但这就是科技术士长久以来在这个世界的行为方式。 “毫无疑问,你早就听说过那些施行所谓黑魔法的人。撒旦追随者的宗派。他们身穿黑袍,毁灭生命,在午夜的坟墓前跳舞。地球上的绝大多数人认为这就是黑暗艺术。但这不是科技术士。他们讥笑这种说法,甚至利用它来实现他们的目的——毕竟这样可以引开世人对他们的注意。 “有谁会相信,穿着正式西装,被誉为股市精英的商人会用魔法隐身,混进不同公司的董事会议中窃取内部资料?有谁会相信,让公司陷入金融灾难的公款盗用者,会透过魔法来控制其他人的思想?” 这听起来的确很可笑,但我毕竟亲眼见到了那些银色的科技术士闯进我家。 加洛德亲王露出苦涩的神情。“当我第一次发现黑暗四宗派仍然存在的时候,我想要警告地球政府。但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相信我。”他看了詹姆斯·波利斯一眼。后者露出抱歉的笑容,摇摇头。“我不会浪费时间告诉你后来是什么事情让波利斯将军相信的。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要耗费我们一生的时间,但最后他还是相信了。将军认为公开和科技术士作战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和力量。我必须采用和他们相同的策略。” “莫西亚告诉过你他曾经是他们的一员,”波利斯将军说:“但他是否告诉过你他是自愿这么做的?为了渗透进他们内部,冒生命危险刺探他们的黑暗秘密。” “没有,”沙里昂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他没说过。” “透过他,我们对他们的组织有了很多了解。我们发现他们经营的‘化工厂’的真相。”加洛德亲王冷冷地一笑。“他们甚至获得了政府的补助!” “你们和斯密瑟共事,”沙里昂说:“你们却没有指控他们。” “我们别无选择,”加洛德亲王的声音严肃而冷酷。“他控制着我们的族人和地球人的人质。” “科技术士已经渗透进军队的每一个部门,”波利斯将军说:“但他们不是要造成破坏。哦,没有。他们太聪明了,不会做这种事。他们让他们自身成为我们不可缺少的部分。因为他们的力量和技巧,我们才能与柯尼弗对抗。如果他们撤走他们的魔法军力,或者,如果他们用他们的魔法攻击我们,我们就完了。”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沙里昂困惑地问。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有一种安装了电子脑的鱼雷,我们可以利用程序,让它得以准确地击中目标。敌人侦测到了这种鱼雷,便发出电子讯号,干扰它的电子脑。但他们无法发出讯号干扰魔法。于是科技术士仍然可以操控这种鱼雷进行攻击。 “而如果……”波利斯将军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用魔法改变了鱼雷的程序,让它去攻击另外的目标,不属于敌人的目标……”他耸了耸宽大的肩膀。 “根据他们向我们提供的情报判断,他们以同样的方法控制着核武。”加洛德亲王说。“根据我们自己的侦察,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说的是实话。” “或者说,我们不敢认为他们是在说谎。”将军坦白地说。 “我看不出闇黑之剑要怎么帮助你们对抗那些人。”沙里昂说。我相信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 “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加洛德亲王说道。 “那为什么——” “因为他们害怕它。”加洛德亲王回答,“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是怎么发现的,但他们从他们的研究人员——那些叫狄康凯尔的人那里得到警告,闇黑之剑可以成为他们的助力,但对他们也可能是危险的。” 沙里昂摇摇头。 加洛德注视沙里昂良久,然后说道:“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想也是,”沙里昂冷冷地说:“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辛苦跑来找我。” “这件事只有杜克锡司知道,而他们都发誓要严守这个秘密。否则莫西亚昨晚就会告诉你了。你还记得拉迪索维克主教吗?就是以前的拉迪索维克枢机?” “是的,我记得。一个有理智的好人。那么,现在他已经是主教了。太好了!”沙里昂说。 “有一天,那位主教正独自在他的书房里工作,却突然感觉到房里还有别人。他抬起头,惊讶地看见一个女人坐在他桌前的一张椅子里。这种事情很不寻常。主教的秘书严格规定,没有预约,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主教的办公室。 “因为害怕那个女人可能会伤害他,主教便假装愉快地与她交谈,同时偷偷按下藏在桌子底下的一个秘密按钮,向卫兵示警。 “但按钮显然没起作用,因为卫兵一直没出现。不过那个女人向主教保证,他完全不需要害怕。 “‘我是来向你提供资讯的。’那个女人说:‘首先,我建议你们停止对抗柯尼弗的战争。你们没有机会战胜那些异种,完全没有。他们太强大了,你们还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力量有多么强。他们的数量甚至超过万亿。他们不会与你们和谈。他们不需要。他们要摧毁你们,他们会成功的。’ “主教只是更加惊愕。他说那个女人的神态非常平静。她将这可怕的讯息告诉他,让他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容质疑的。 “‘请原谅,女士,’主教说:‘但你是谁?你代表什么人?’ “她微笑着对他说:‘非常接近你的人,而且对你个人感兴趣的人。’然后她又告诉主教,‘你与地球人和辛姆哈伦人有一个活下来的机会。闇黑之剑毁灭过一个世界,现在它也许能拯救这个世界。’ “‘但闇黑之剑已经不存在了,’拉迪索维克主教表示反对。‘它本身也毁了。’ “‘它又被重铸了。将它交给辛姆哈伦的制造者,寻找拯救吧!’ “就在这时候,主教的电话响了。他去听电话然后回头时,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主教没听到她离开,就像没听见她走进来。后来主教问过自己的秘书和大楼保安,他们说没有人进出主教的办公室。桌下的按钮也被确认是正常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警报没响。 “而同样确切无疑的是,”加洛德又说,“大楼各处的摄影机都没拍到这个女人,就连主教办公室里的摄影机也没有。更奇怪的就是那个女人提到新的闇黑之剑已经铸就,而那时我们对于斯密瑟去找乔朗和乔朗之后的反应还一无所知。” “那么主教如何看待这件事?”沙里昂问。 加洛德犹豫了一下,然后答道:“从那个女人所说的来判断,在幕后操纵这件事的人非常接近主教,而且对主教个人感兴趣。所以主教相信前来见他的是艾敏的使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之为天使。” 我注意到波利斯将军在椅子里挪动着身体,显得非常不安。 “应该是一名使者。”将军说,“CIA、国际员警、陛下的秘密仆人、FBI……但不会是神。” “多么有趣啊!”沙里昂说。我能看出他在认真思考这件事。 “不管是谁将这个讯息提供给我们,我们自己的研究人员现在非常想得到这把剑。”波利斯将军说。“我们要确定是否真有办法可以用这把剑阻止柯尼弗。” “但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那个女人说过,”沙里昂提醒他,“必须将这把剑交给辛姆哈伦的制造者。” 波利斯将军看着沙里昂的眼神,就像一名成年人纵容一个满脑子奇怪思想的孩子。“谁是辛姆哈伦的制造者?梅林?如果你找到他,神父,我会把闇黑之剑交给他。” 沙里昂的目光变得严厉。波利斯的话对他而言是一种亵渎。 “至少,”加洛德亲王用安抚的语气说:“我们绝不能让科技术士得到闇黑之剑。” 沙里昂露出极为困扰的表情,他似乎正在重新考虑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看样子,另外两个人还想进一步向我的主人施加压力,但此时一辆巨大的黑色豪华轿车驶了过来。 波利斯将军伸手捂在耳朵上。 “我看到了。”他一边向微型对讲机说着,一边严肃地看着我们。“斯密瑟来了。” 第六章 “这是我的魔法。”乔朗说道,视线移到放在地上的长剑。 沙里昂和我最近刚刚在BBC上看过古诺的《浮士德》。所以当我等待着与科技术士的头子会面时,脑子里立刻蹦出墨菲斯特的形象。斯密瑟和电视里的墨菲斯特并不太像,他身材中等,头发火红,鼻子上有一点雀斑。但他那双光芒闪烁、变幻莫测、如同钻石般冰冷的亮蓝色眼睛,的确拥有恶魔才有的魅力。魔鬼就是用这种眼睛引诱人类堕落的。 潇洒倜傥、光彩耀人的斯密瑟,仿佛是将阳光和空气带进我们这个阴暗沉闷的小房间。他肯定知道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一直在说他的坏话,但他不在乎。斯密瑟没有为自己进行任何辩解,也没有说任何有损于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的话。实际上,他尊敬且愉快地向那两个人问好。但,那两个人的回应冰冷又勉强,完全表露出他们的忿恨、痛苦和内心的折磨。 “沙里昂神父,”柯芬·斯密瑟握住我主人的手,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光辉完全淹没了沙里昂,让沙里昂不由得眨了眨眼,仿佛在看着一个发光的灯泡。“很荣幸,终于和你见面了。我听说过许多关于你,还有乔朗的事迹,全都令人心驰神往。我对你实在是很着迷。请告诉我,神父,”他一边说话,一边在一把被安排好的椅子里坐下——是一张高背硬椅,而不是另外两个人所坐的长软椅。“请告诉我乔朗和闇黑之剑的故事。我对此有些了解,但我更愿意你亲口说给我听。 “很抱歉,鲁文,”他又看着我说道:“我还没读过你的著作。已经有很多人告诉过我,你的故事写得非常好。虽然一直挂在心上,但我总是无法抽出时间拜读。你的书放在我的图书室最显眼的位置,等我卸下压在肩头的领导工作时,我一定会认真阅读它们的。” 奇怪的是,我心中真的涌起一股喜悦之情,就好像他对我的书做了最好的赞美。不过我也明白这个枯燥的事实——他肯定已经从他的下属那里得到关于我的书的摘要资讯。但他也许真的有我的书,也许他真的想要看一看。 更奇怪的是,他知道要在别人心中造成截然不同的感觉,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我为他着迷,却又对他有着深深的排斥感。在他面前,所有人,包括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都显得平淡无奇。虽然我喜欢并信任他们,不喜欢也不信任他。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如果他振臂一呼,我就会跟随他。 我知道沙里昂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真的开始谈起了乔朗。他原先并不喜欢跟陌生人谈这些事的。 “……辛姆哈伦是梅林建立的,梅林建立那个世界是为了让受魔法祝福的人能和平地生活,利用他们的艺术创造美好。那里有九个生命支派。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会获得一个支派的天赋。” 柯芬·斯密瑟张开嘴,悄声说了个“十三”。寒意立刻涌过我的身体。四个黑暗宗派,他们被留下了,所以一共是十三个。 沙里昂没注意到这个词,他只是继续说道。 “九个支派,其中八个营造各种生命或魔法。在辛姆哈伦,生命就是魔法。一切事物或者因艾敏的意志而生——在我们祖先到达那里之前,祂已经将辛姆哈伦放置在那里;或者因‘塑造、构造、召唤、衍生’而生,这就是自然创造四原则。每个支派都与控制四原则的一个因素相关:时间、灵魂、气、火、地、水、影和生命。在这些支派中,只有前五个在闇黑之剑创生时存在了下来。时间和灵魂支派在钢铁战争中失落了。他们毁灭了祖先的知识——探察未来的技能和与往生者交谈的技能。 “至于最后一个支派,被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继承下来。他们的名字是死亡,另一个名字是科技。” “有趣,”柯芬·斯密瑟发出愉快的笑声。“有人对我说过你们的这些信仰。那两个……嗯……你们所说的支派,时间和……什么……灵魂?它们没有了?或许这样也好。就像马克白所说的那样,窥看未来是危险的。难道我们的所作所为真的都是命中注定的?或者是需要我们自己努力才能走出来的道路?当然,我认为从能够预见未来的人那里接受指引,人生之路应该会更安全,也更诚实一些。你认为呢,沙里昂神父?” 我的主人在沉思、反省。“我不知道。”最后他说道:“落在乔朗和所有辛姆哈伦人身上的悲剧,从某种角度而言,是由一个对未来的预视所带来的。一个可怕的预视。如果我们从不知道那个关于活死人的预言,我们是否还会造成我们自身的毁灭?” “我们会的。我相信会如此。”加洛德亲王说:“我们的堕落早在乔朗出生前就开始了,就像钢铁战争那么早。不管有没有乔朗和闇黑之剑,偏狭、歧视、恐惧、盲从、贪婪、野心——这些最终还是会毁灭我们。” 加洛德亲王说话时一直看着柯芬·斯密瑟。但如果陛下想用这些话教诲斯密瑟,那么他肯定是在白费力气。斯密瑟的注意力(也许是他的魔法,如果他的魅力是由魔法造成的话)一直集中在沙里昂身上,其他一切都已被他置之度外。 “对于我,辛姆哈伦象征着乔朗的母亲,我们的女皇。”沙里昂悲哀地轻声说道:“她的丈夫拒绝承认她已经死了,但宫廷中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他用魔法让妻子的尸体依旧可以活动。臣子们向她鞠躬、致敬,和她说话……和一具没有生命、正在腐败的躯壳狂欢。依旧将她当作是那位充满活力、美丽的女子。这可怕的戏不能永远演下去。 “乔朗的故事实际上非常简单。一个预言在钢铁战争以后出现,它的内容是:‘王廷中将诞生一个死了,但仍将活下去的人。他会再次死亡,并再次复生。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将持有这个世界的毁灭。’乔朗是马理隆皇帝和女皇的儿子,他出生时就是死亡的——他不拥有任何魔法。我知道,”沙里昂叹息了一声,“当他们对他进行测试的时候,我就在场。 “凡亚主教知道并畏惧那个预言。他命令断绝那个婴儿的一切生机。凡亚将那个孩子带走,要让他失去生命。但艾敏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否定的。一位名叫安雅的疯女人找到这名婴儿,偷走了他,将他带到靠近荒野之境的农场,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 “乔朗被当作一名农奴法师,由一个农夫培养成人。他在那里遇到了莫西亚。后者成为乔朗真正的朋友。同样是在那里,当乔朗还只是个少年时,他杀死了一个人,一名严苛的督工。他发现了乔朗的秘密。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安雅攻击那名督工,结果反而被那名督工杀死。乔朗便在暴怒中杀死了他。 “乔朗逃到荒野之境。第九支派的教团在那里找到了他。科技支派也生存在那里。他们违背了辛姆哈伦的法律,用科技支持他们的魔法。在他们中间,乔朗学习到了冶炼金属的技术。在那里他发现了黑暗之石和黑暗之石消除魔法的特性。乔朗想到了要用黑暗之石铸造一件武器,一件可以弥补他魔法缺陷的武器。他可以从这件武器中得到他所渴求的力量。 “因为我自身的原因,我帮助他铸造了闇黑之剑。”沙里昂为了让斯密瑟明白,又特别解释说:“黑暗之石必须透过一名触媒圣徒以获得魔法生命,否则,它和一般的金属没有差别。” 斯密瑟热切地说:“真有趣啊!请继续,神父。” 沙里昂耸耸肩。“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不过这个故事确实很长。可以说,透过一连串遭遇,乔朗开始明白他是谁,并知道了那个预言。他被宣判死刑。他本来可以摧毁攻击他的人,但他选择离开那个世界。他穿越边境,进入被我们认为是死亡领域的地方。但他实际上只是到达了被我们称为辛姆哈伦这颗行星的另一个部分。在那里,他和那位爱他的女子被地球的边境巡逻队找到。他被带往地球,并和他的妻子葛雯德琳一同在那里生活了十年之久。 “乔朗发现地球上有人正在谋划前往辛姆哈伦,并征服那里。于是他带着闇黑之剑返回辛姆哈伦,与那些图谋毁灭我们族人,毁灭我们生活的人作战。他遭到背叛,且将被暗杀。但命运又一次发生诡异的转折。意识到地球军……”沙里昂瞥了波利斯将军一眼。将军脸涨得通红,显得很不舒服。“节节取胜,我们的族人可能会被奴役,或者被屠杀,乔朗选择结束这场战争。他将闇黑之剑插入祭坛,释放了圣井中的魔法。魔法的洪流冲入宇宙,战争结束了。 “保护辛姆哈伦的魔法护盾破碎,曾经席卷这片大陆的可怕风暴回来了。人们不得不迁往安全的地方。于是他们被带到这里——地球,被安置在再安置营。只有两个人留下了:乔朗和他的妻子葛雯德琳。乔朗现在变成了全宇宙最憎恨的人,他知道,如果他回到地球,他的妻子就有危险。他选择单独留在辛姆哈伦,被他摧毁的世界。就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 沙里昂的故事,绝不可能在柯芬·斯密瑟在这里逗留的半个小时内说完,但柯芬·斯密瑟没有任何要打断的意思,甚至没有朝他的手表瞥上一眼。他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仿佛全部身心都沉浸在沙里昂的故事里。至于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两者都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他们只是不停地瞥着自己的手表,暗自忍耐。但他们不会将斯密瑟单独留在这里。我看了窗外一眼,他们的部下正在用移动电话联络别人,显然是在重新安排日程表。 我只是在想,如果他们逗留太久,我就要为他们准备吃喝了。家里可能没有足够的饼干。这时,沙里昂的故事结束了。 “确实,”柯芬·斯密瑟显得很为这个故事而感动。“闇黑之剑真是很吸引人。应该对它进行分析,肯定会找到能造福全人类的发现。我知道已经有人提出一些关于它的理论,并进行了研究。我觉得对这些理论进行测试是非常重要的。 “在我的一家企业里,我拥有一个科学家团队,他们都是在他们自己的领域中最顶尖的人才。而且现在他们已经做好研究那件武器的准备。他们明白……”斯密瑟微笑着瞥了一眼怒不可遏,已经站起身的加洛德亲王,“那件工具具有极大的价值。那些科学家会以最大的尊敬对待它,只从它上面取下尽量小的部分做为研究用。一旦测试结束,那件武器就会被郑重地交还到辛姆哈伦人手中——” “你这个恶魔!”波利斯将军也站了起来。 加洛德亲王的面孔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当然,我们全都知道,这种测试永远不会结束。它会吗,斯密瑟?永远都会有新的测试要进行,有新的理论需要确认。而与此同时,你就能使用闇黑之剑的力量——” “去做好事。”柯芬·斯密瑟平静地说:“而如果让它落在另一些人手上,比如你的那些黑袍执法官,他们就会用它来做坏事。” 加洛德亲王脸上的肌肉扭结。他想说话,却因愤怒而发不出任何声音。斯密瑟则继续说下去。 “神父,你应该劝说乔朗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帮助全人类度过这个困难而危险的时刻,这是你对人类应负的责任。乔朗使用闇黑之剑进行破坏,现在是让他做出补偿的时候了。他要用闇黑之剑进行创造,为我们所有人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 加洛德亲王克制住说话的冲动,他正密切注意着沙里昂。加洛德亲王和我都知道,斯密瑟犯了个错误,他对自己的魅力过于自负,无论那是来自他的魔法,还是他的天赋。但他的魅力并不足以掩饰他的错误。如果他真的读过我的书,而不只是让手下为他提供摘要,那么他的表现一定会好得多,那样他就会知道他要对付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沙里昂的面孔阴沉了下来。 但如果加洛德亲王以为敌人的错误让他赢得了胜利,那么他也错了。我知道主人的决定,即使他还没说出口。所以我不像他们那么吃惊。 沙里昂站起身,看着那三个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谴责。 “乔朗和他的妻女正单独居住在辛姆哈伦。他们处于地球军的保护下,没有人能以任何方式猎捕他们、打扰他们、侵害他们。这是法律所规定的。”他转向柯芬·斯密瑟。“你信口说着‘做出补偿’之类的话,但这种话只有艾敏才能说。审判乔朗的将是祂,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加洛德亲王,也不是任何其他凡人!” 沙里昂向后退了一步,昂起头,用毫不动摇的目光看着他们。“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昨晚我就决定了。我不会去见乔朗,我绝不会出卖他,引诱他告诉你们闇黑之剑在哪里。他已经受了很多苦,让他能平安度过余生吧!” 这三个人彼此敌对,但他们有着同样的图谋。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 柯芬·斯密瑟说:“柯尼弗不会让乔朗平安生活的。” “他们会杀死他,”波利斯将军说:“就像千千万万已经被他们杀死的我们的同胞一样。我们所有的边哨站都已经被疏散,那里的人被送回地球以进行保护。我们的舰队已经遭受太大的损失,无法再分头御敌了。就在这里,在地球,我们将与侵略者进行最后一战。” 沙里昂阴沉地看着他们,心中充满困扰。“我不知道事态已经到了如此紧急的地步。” 加洛德叹了口气。“我们对你做的一切都犯了个错,神父。我们首先以最糟糕的形式让你看到我们最恶劣的争端。现在你不信任我们,我不能为此而责备你。但地球上还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的现状是多么令人绝望。我们想要对此保密,虽然不知道再过多久人们就都会知道这件事。” “混乱会接踵而至,随后就是无法计数的损失。”波利斯将军说:“我们需要准备好军队与敌人作战,而不是让他们去镇压街上的暴徒。” “神父,你在这里听到的事情,”柯芬·斯密瑟说:“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乔朗。你可以把事实告诉他,只要能让他明白我们危险的处境,然后我就只能希望并祈祷他会自愿交出闇黑之剑——无论是交给谁都行。毕竟我们正在为同一个目标而战斗。” 他看起来像一位谦卑且渴望自我牺牲的圣人,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与他相比更显得寒酸凡俗了。但他刚才的魅力已经被沙里昂驱散,现在也无法再现了。 沙里昂坐回椅子里,担忧和焦虑让他就像生了病一样。我不顾应有的礼仪,丝毫不理会那三个人,走到沙里昂的椅子旁,俯下身,用手语问他是否想喝些茶。 他向我微笑,谢谢我的好意,然后摇摇头。不过他还是伸手按住我,示意要我留在他身旁。他坐进椅子里,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的眼里尽是烦乱忧愁的神情。 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也回到椅子里。斯密瑟则一直没站起来过。他们三人全都竭力表现出同情的样子,但他们的表情也都很不自然。他们都相信他们已经胜利了。 过了良久,沙里昂抬起头。“我会去见乔朗,”他低声说:“我会告诉他你们告诉我的事情。我会警告他,他和他的家人有危险,应该前来地球避难。我不会说任何与闇黑之剑有关的话。如果他将闇黑之剑带来,你们可以自己去劝说他,向他说明你们的需要。如果他没有带闇黑之剑来,你们可以去辛姆哈伦寻找它。” 这应该算是他们的胜利——某种程度的胜利。他们很聪明,没有继续对我的主人威逼利诱。 “那么,先生们,”沙里昂说:“你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久。我不是要对你们无礼,但我还要为旅行做准备——” “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神父。”波利斯将军有些窘迫地说:“为了……呃……为的是你如果要进行这次旅行的话。” “真是方便啊!”沙里昂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们今晚就要离开。波利斯将军的一名助手会和我们在一起,帮我们打包行李,开车送我们去太空船发射场,护送我们上船。 柯芬·斯密瑟和我们亲切道别后就离开了,似乎也把阳光带走了。波利斯将军仿佛松了一口气似地,匆匆走出公寓。他的随员们立刻围拢在他身边,等待他下达命令。只有加洛德还没走。 沙里昂和我都在门口送我们的客人。加洛德亲王几乎像我的主人一样疲倦而虚弱。只有他还知道要向我的主人道歉。 “很抱歉让你背负上这样的重担,神父。但我也无能为力。你已经见过那个人了。”我们知道他说的是谁,不需要说出名字。“我也无能为力。”他又重复道。 “你可以坚定信念,陛下。”沙里昂温和地说。 加洛德亲王笑了,他看着沙里昂,在门口,他伸出手,紧握住我主人的手。“我会的,神父。我相信你。” 加洛德亲王的回答让沙里昂极为惊讶,就连我也不禁露出微笑。加洛德离开了,伟岸的身躯散发出王者的气势。波利斯将军正在轿车旁等他。柯芬·斯密瑟的车已经不见了。 沙里昂和我急忙回到屋里,勉强躲开大批记者的围堵。波利斯将军的助手很擅长控制这种局面。总之,记者没有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在只打破了一扇玻璃窗,踩烂了花圃之后,他们终于和平地离开了。我看见有几名记者在采访孟福德太太。 我认为庆祝一位老牧师的生日不该浪费掉如此多的时间和金钱,但如果那些记者知道了真相,他们一定会把这幢房子给拆掉。 另一名将军的助手正在书房里打电话,他在确认前往辛姆哈伦的太空船。 沙里昂在走廊里停了一会儿,脸上毫无表情。我碰了碰他的手臂,让他注意到我。 “你做得很对,”我向他打手势,然后又带着一点揶揄的神态告诉他,“你一定要坚定信念。”我希望能鼓舞一下他的士气。 他笑了,但那只是一个苍白的微笑。“是的,鲁文。我一定要。” 他叹息一声,低下头,走向他的房间,为我们的旅行做准备。 第七章 看守者们镇守辛姆哈伦的边境已有好几世纪。那是他们被迫负起的使命,要在无眠之夜与乏味的白昼中,一直守望着那条把魔法王国和来世之境的一切隔绝开来的边界。 我们这次的旅行和你所经历过的每一次星际旅行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乘坐的是一艘军舰,一路上有军队护送我们。对我而言,进入太空是一件既令人生畏,又让人兴奋的事情。这是我的第二次星际旅行。而我对第一次星际旅行几乎没什么印象。对于乘坐难民船离开辛姆哈伦,我只有很模糊的记忆。 沙里昂借口有工作要做,一直待在自己的舱房里。我应该是忘了说了,他已经发展出一种与光波粒子或者类似的东西有关的数学理论。我对数学没什么喜好,所以对他的理论也知之甚少。当他和他的家庭教师谈论数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仿佛有针在扎我的额角,所以都会尽快离开。沙里昂说他是在继续研究这个理论,但每次我走进他的房间,去看看他是否需要些什么时,我都发现他只是盯着舷窗外飞速划过的星星。 我猜他正在回想在马理隆的生活,或者又一次回到了妖精女王的宫廷里,或者是重新变成矗立在来世之境边界的一尊石像。过去的日子对他而言可谓苦乐参半。看着他的面容,我无声地退了出来,伴随我的是一阵心痛。 我们在辛姆哈伦安全降落——二十年来第一艘来自地球的飞船。如果不把那些为这里的哨站运送补给的船,和由杜克锡司或科技术士驾驶秘密前来的飞船算在内的话。 飞船落地后,沙里昂又在他的舱房里待了很久,以至于我甚至开始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和乔朗见面了。将军的助手则极为担忧,慌张地向波利斯将军和加洛德亲王打电话。当沙里昂现身时,他们两位的影像正在通讯屏幕上,显然已经做好对沙里昂恳求催逼的准备。 沙里昂示意我跟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将军的助手,甚至没有瞥一眼通讯屏幕。他的步伐非常迅捷,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抓起背包(我在那里面放了一些我们的必需品),匆匆跟了上去。 看着沙里昂脸上快乐的表情,我知道他肯定还沉陷在自己的回忆里,根本无暇顾及诸如干净袜子、瓶装水和剃须工具之类的事情。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打包的行李都是为我们两个人准备的。我将背包甩到肩后,跟着沙里昂走到舱门口。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犹疑。那个沉重的责任,甚至长久岁月的蹉跎仿佛都已经被他一扫而光。现在这个时刻对我的主人而言更超过美梦成真。他从不敢做这样的梦,他从没想过会有今日的重聚。他早已相信,他已经永远失去自我流放的乔朗。 当舱门打开时,沙里昂立刻冲出去,跑下舷梯,长袍在他脚踝后面飞舞。我踉踉跄跄地跑在他身后,努力支撑着背包的重量,不让它把我压倒。我们在舷梯末端和一队来自研究站的人会合。因为被他们挡住了路,沙里昂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但沙里昂依旧没有在意这些人,他渴望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向远方望去。一片在他的记忆中本该被魔法之雾覆盖、保护的土地,现在魔法之雾已经散去,这片土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览无遗。 沙里昂极目远眺,竭力想要找到任何一点属于家乡的痕迹。他只是含混地说了几句难以理解的话,随后便放弃一切礼貌寒暄的努力。我们向前走去,丢下哨站指挥官,以及他急于要告诉我们的讯息。 沙里昂走过岩块散布的土地,朝他的出生之地走去。 哨站指挥官本来要拉住沙里昂。但我看见了主人脸上的泪水,于是我拦住哨站指挥官,用强烈的手势告诉他沙里昂现在不想要别人打扰。将军的助手也赶过来了。她、哨站指挥官和我开始为我们在这里的行动进行必要的计划。 “你必须让他明白,”哨站指挥官带着挫败的神情说:“我一直要告诉那位牧师,我们昨天已经收到撤离的命令,要求我们撤退哨站的所有人员。所以尽量不要耽搁太久。提醒那位牧师,他不是在度假。最后一艘船将在七十二小时内离开。” 我只能震惊地盯着那个人。他似乎明白我心中的问题。 “是的,柯尼弗正在逼进。”他严肃地说:“我们将要带上你们和那名囚犯,以及他的家人离开这里。我猜你和那位牧师来这里是要让他明白离开这里的必要,嗯? “嗯,我可不会羡慕你们。”指挥官望向远处的山丘。“那个乔朗——如果你问我他怎样,我会告诉你他正变得疯狂。当我们去解救斯密瑟议员时,他就像个野蛮人一样可怕。是的,他还没造成真正的伤害。但他站在可怜的议员面前,紧握双拳,就好像要把议员的老命打出来一样。那时我问他妻子和女儿是否还好,他却用那种仿佛燃烧着火炭的黑眼睛看着我。我立刻就明白,他家人的健康与我无关。不,先生,我不羡慕你和那位牧师。我建议你们带上武装护卫。” 我知道沙里昂绝不会考虑这个建议。将军的助手也否决了指挥官的提议。 “他们不必走很远的路,而且那位触媒圣徒很熟悉这片土地。”她对哨站指挥官说:“那位牧师是乔朗的老朋友,他们不会遇到任何危险。而且他们的飞车中有对讲机,如果他们遭遇意外,可以及时通知我们。” 她一边说话,一边瞥了我一眼,以确认我的反应。我猜我们还是会有护卫随行,也许是杜克锡司,他们可以躲在他们的时间折叠里,看着我们。 “那么给你们一名司机如何?”指挥官问。 “我会开车……”那名助手说。 我用力摇摇头,拍拍我的胸口,又在手提电脑上敲出:我开车。 “你行吗?”助手怀疑地问我。 是的。我坚决地回答。我说的几乎是实话。 我以前驾驶过一辆飞车,是在一座游乐园里。我开得还可以。不过那辆飞车和汽车不同,总会和我闹些别扭,所以当时我感到非常混乱,以至于前进的路线有些飘移不定。如果我的飞车是整个太阳系里唯一的一辆,我想我一定会很安全。 而且,我在那位助手面前举起手提电脑,好让她看清楚我写的字。你知道他不会让任何人跟着我们。 她的确知道,虽然她并不喜欢这样。我猜这一定是她安排好的。我是指那辆飞车。那样就只有她可以当我们的司机,同时盯着我们,好完成她的报告。 你们的间谍还不够吗?我带着苦涩的心情想道,但我没有把这个想法表达出来。我赢了这回合,所以能够对她表现出一点肚量。 “保持联系,”哨站指挥官警告我,“敌人随时可能会出现。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将军的助手回到飞船上,向她的将军抱怨去了。哨站指挥官将我带到那辆飞车前,快速地为我上了一堂飞车驾驶课——一堂让我更加糊涂的课。我将背包扔进车后座上,转身去找沙里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那些遥远的山峰走去了。 我还没走出六步,指挥官就在背后叫住我。我回过头,看见他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拿去。”指挥官将它递给我。“那位牧师把这个丢下了。” 他递给我的是沙里昂的皮制旅行袋,这是他从辛姆哈伦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之一。我清楚地记得它,它被郑重地放在沙里昂的书房里,沙里昂的书桌旁有一张专门的小桌子是用来摆放它的。当沙里昂想念乔朗和过去的日子时,他就会伸手按在这袋子上,用手指在老旧的皮革上来回抚摸着。 这袋子对沙里昂也许是某种神圣的纪念物,有着特殊的意义。但我无法想象,他怎么可能如此疏忽地丢掉这么宝贵的物品。我谢谢指挥官,将袋子和背包一同在车后座上放好,然后我就去追我的主人。 “飞车,”沙里昂用犀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谁是司机?” “我,先生。”我用手语告诉他,“本来是将军的助手想要帮我们开车,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身边有一个陌生人。” “让你开车也许并不比让一棵树开车更好。”沙里昂焦躁地说。 “我曾经开过飞车,先生。”我回应他。 “在游乐园里!”沙里昂哼了一声。 我希望他会因为过度兴奋而忘记一些事情,但他显然没有。 “那么我去把将军的助手找回来,先生。”我刚比完手语,就转过身朝飞船走去。 “鲁文,等等。” 我转过头。 “你……真的能驾驶那种精细的东西?”他紧张地瞥了那辆飞车一眼。 “是的,先生。”我放松下来,微笑着耸耸肩。“我可以试一试。” “那好吧!”他说。 “你知道路吗?”我问他,“我们要怎么走?” 他又朝远方望去,视线所及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远方那些被白雪覆盖的山峰。 “那里,”他说:“圣山。在生命圣井消亡,可怕的风暴摧毁了这个世界之后,唯一屹立的建筑。乔朗和葛雯德琳就在那里避难。根据加洛德亲王的讯息,他们现在仍然在那里。” 我们向飞车走去。“我们有七十二个小时。”我告诉沙里昂,“之后最后一艘飞船就会离开了。” 听到这个讯息,沙里昂像我一样吃惊。“只有那么一点时间?” “是的,先生。不过我们应该不会耽搁那么久。只要你向乔朗解释清楚现在的危险——” 沙里昂摇摇头。我思忖着是否应该将哨站指挥官所说的乔朗发疯的话告诉他。不过我决定还是不提,我不想给主人增添忧虑。透过为了完成我的书而进行的研究,我有理由相信乔朗是一名狂躁抑郁症患者,我认为很有可能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和科技术士带来的压力,让他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走到车旁,我为沙里昂打开车门。看见压在背包上面的那只袋子,我便指给他看。 “你把这个给忘了,”我打着手势,“哨站指挥官帮你找到了它。” 沙里昂困惑地盯着那只袋子。“我不可能丢掉它。我根本没带着它。为什么我要带着它?” “这是你的吗?”我问道。也许它是属于哨站中另外某个人的。 沙里昂仔细端详袋子。“它看起来很像是我的。可能更新一点,不像我的那个那么旧。奇怪,这样一件东西不可能是哨站里的,它已经有二十年没被制造过了!它一定是我的,只是……嗯,真奇怪。” 我提醒沙里昂,他一直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也许他带了这只袋子,只是他不记得。我还提醒他,他的记忆以前就出过问题,他经常忘记自己把看书的眼镜放在哪里。 沙里昂承认我是对的。他确实想过要带着这个袋子,不过他又害怕袋子会弄丢,所以就把这个念头放下了。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把袋子放回书房里。现在这个结果让他很高兴。 于是我们把袋子留在车后座,自己也在车上坐好。我的思绪只是集中在想清楚哨站指挥官都教了些什么给我。那袋子的神秘出现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 沙里昂坐到副驾驶座上。我帮他系好安全带,然后也系好我自己的。他担心地问我车里还有没有更多的安全防护,我告诉他这些已经足够了——我觉得我的表情比我的理智显得更有信心。 我按下启动键,飞车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按下标示着“喷射”字样的键。“嗡嗡”声更大了,随之是强劲的气流声。飞车离开了地面。沙里昂紧紧抓住门把手。 一切都很顺利,飞车向上飘升。沙里昂这时哑着嗓子问:“我们是不是升得太高了?” 我摇摇头,握住控制杆,将它向下一压,想让车向前驶去。 控制杆远比我所预期的更加敏感,而且肯定比游乐园那辆飞车更敏感。这辆车向下一顿,随后便以令人心驰目眩的速度向前笔直地飞射出去。 我急忙向后拉控制杆,让车头抬起。与此同时,我不小心加大了输出能量,飞车立刻向前冲了过去,突来的冲击力几乎折断了我们的脖子。 “艾敏,救救我们!”沙里昂喘息着说。 “但愿如此,神父。”一个沉闷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 沙里昂紧盯着我。我觉得他一定是怀疑这阵颠簸奇迹般地让我恢复了说话的能力。我用力摇摇头,用下巴指了指车后座——我的两只手紧紧抓着控制杆,我不敢把它放开。 沙里昂瞪大了眼睛,急忙转过身。 “我认得这个声音,”他喃喃地说道:“但这不可能!” 我不知道后面的人是谁,我想应该是杜克锡司。我还不完全确定该如何停下这辆车,所以只能让它继续前进,并竭尽全力将它稳住。不过我还是朝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 “哎呀!我说!”那个声音显得很暴躁。“那个有臭味的大绿包压在我上面了,我快被压坏了。” 沙里昂用双手不停地在背包周围摸索着。“在哪里?是什么?” 我终于让飞车停住了。我让向下气流继续喷射,使飞车保持在飘浮状态。然后伸手拉起背包。 “非常感谢。”那只皮袋子说。 第八章 “让我当您的弄臣,老爷,您会需要一个的,我向您保证。” “为什么,蠢蛋?”乔朗问道,漆黑的双眼露出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因为只有一个弄臣胆敢告诉您真相。”辛金柔声说道。 “辛金!”沙里昂咽了口唾沫,大声问道:“是你吗?” “有血有肉。嗯,说实话,只剩一张皮了。”袋子回答道。 “不可能,”沙里昂的声音颤抖着。“你……你已经死了。我看见你的尸体。” “但没有被埋葬,”袋子反驳他。“这是严重的错误。也没有木桩穿过我的心脏,没有银弹,没有圣钉钉进我的脚踝。最后那几天,所有人都在忙着摧毁世界,或者是其他什么事,就是没有人来关心我。” “不要胡扯了,”沙里昂严厉地说道:“如果是你的话,就变回你自己,变成人样。这样说话让我很不舒服。一直和……和皮袋子说话!” “啊,这有一点问题。”袋子扭动着。系住袋口的皮绳卷起来,做出一个仿佛是尴尬的姿态。“我好像没办法再变成人类了,我丢掉了那个窍门。你知道,死亡会带走许多东西。就像我对我亲爱的朋友梅林说过的那样。你还记得梅林吗?马理隆的建造者?不错的巫师,但并不像你们之中一些人相信的那么好。他的名声完全来自于他的宣传攻势。他还把自己的名字里的‘I’改成‘Y’!真是自命不凡啊!不过,任何一个穿着蓝白色星星浴袍的——” “我坚持要你变回人形。”沙里昂坚定地说着,完全不理会辛金想要改变话题的努力。他朝皮袋伸出一只手。“立刻就变,否则我就把你扔出车外。” “你不会这么轻易就甩掉我的!”袋子冷冷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跟着你。你根本无法想象这里有多无聊!没有任何消遣,完全没有。如果你把我扔出去,”随着沙里昂的手逐渐靠近,袋子发出警告,“我就变成这辆迷人小车的引擎。”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过我对引擎知道得不多。” 这时我才从看到皮袋说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辛金引起我很大的兴趣,在我写的那些故事里,辛金最让我感兴趣。沙里昂和我曾经以友善的方式争论过辛金到底是什么。 我坚持认为他是一名有特殊能力的辛姆哈伦巫师——一个奇迹,一名魔法天才,就像莫扎特是音乐天才。只是他天性喜好混乱,痴迷于冒险刺激,习惯以自我为中心,没有任何城府,而且背叛朋友就像丢掉他的橘色丝巾那么容易。 沙里昂承认这些都是事实,承认我也许是对的。但他仍然有所保留。 “有一些关于辛金的事情,用你的理论就无法解释了。”有一次沙里昂对我说:“我认为他很老,非常非常老,也许像辛姆哈伦本身一样古老。不,我无法证明这一点。只是听他的话,让我有这种感觉。而且我知道一个事实,鲁文,他所做的不可能是魔法。简单而精确地说,就是‘不可能’。就算是一百名触媒圣徒能提供的生命力,也远远不足以让他变成一个茶杯或桶子。而就像你说的那样,辛金施行这种魔法就像丢掉他的橘色丝巾那么容易!他死在科技入侵的时候。” “那么你认为他是什么?”我问。 沙里昂微笑着耸耸肩,“我完全不知道。” 我的主人马上就要抓起那只皮袋了。 “我警告你们!”辛金对我们说:“汽化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能干什么,但这个名词很吸引我。我会变成汽化器,只要你们碰我——” “别担心,我不会把你扔出去。”沙里昂温和地说:“相反地,我会安全地带着你,就像保管我的袋子一样,把你绕在我的腰上,在我的袍子下面,紧贴我的皮肤。” 那只皮袋突然间消失了,速度快得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见(并听见了)它。而现在这辆飞车的后座上出现了一个苍白、虚幻的年轻男人形象。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像鬼魂。鬼魂——根据我听说过的描述,要比他坚实多了。这个影像很难描述,大致可以把它想象成有人用水彩为辛金画了一幅像,又用水把它洗掉。稀薄、透明,他几乎完全被背景给淹没了。如果不是正盯着他看,甚至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身上仅有的颜色就是那一束挑衅用的橘色丝巾。 “看我变成什么了!”辛金哀伤地说。“一个可怜的影子。你这位沉默的朋友是谁,神父?他被猫叼走舌头了吗?我还记得马克班科伯爵,有一次猫叼走了他的舌头。那次伯爵的午餐是金枪鱼,而他睡觉时又张着嘴。猫走进房间,闻到金枪鱼的味道。那情景真是可怕。” “鲁文是哑——”沙里昂开口道。 “让他自己说,神父。”辛金打断他的话。 “哑巴,”沙里昂没听他的,“他是哑巴。他不能说话。” “他把力气都省下来好吹凉自己的麦片粥吗?那他一定有许多冷麦片粥要喝了。我想,那些动来动去的手指一定有什么含意吧?” “那是手语。那是他沟通的方法……方法之一。”沙里昂最后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话。 “真有意思。”辛金打了个哈欠,“我说,我们还不能出发吗?很高兴再见到你和这一切,神父,虽然你总让人感觉有点沉闷。我很想再和乔朗聊聊。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真的是很长时间了。” “你一直没见过乔朗?一直都没有?”沙里昂怀疑地问。 “嗯,‘见’有许多意思。”辛金有些支吾其词,“从很远的地方看‘见’,‘见’识一个人,‘见’证一件事,或者是在你扬帆远航时给你‘饯’别。我想你也许会说我是‘见’过乔朗。不过,也可以认为我没‘见’过他,如果你能理解我的话。”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他看我们都有点茫然的样子,便又说道:“乔朗不知道我还活着——这句话可没有半点欺骗。”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让我们把你带到乔朗那里。”沙里昂说。 “快乐的团聚!”辛金热情洋溢,“有你这老教士陪着我,我们那位阴森森、坏脾气的朋友也许终于可以忘记我给他开的那个无害的小玩笑了。” “他会忘记你背叛了他,企图谋杀他?”沙里昂冷冷地问。 “最终你会明白那不是什么坏事!”辛金表示反对,“而且你知道,如果不是我,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沙里昂和我对望了一眼,看来我们真的别无选择了。辛金也很清楚这点。我们要不就带上他,要不就把他扔出去。他的魔法也许已经衰退了,但他仍然非常聪明,而且他还可以变形。 “那好吧!”沙里昂气恼地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但我们不会对你负责,乔朗打算如何对你是他自己的事。” “乔朗打算……”辛金低声重复着,“我听说——梅林真是个饶舌又好管闲事的老头——乔朗已经没什么选择了。我说,如果我变回那只袋子,你不会介意吧?你会吗?现在这种样子真的让我感觉很累。我要呼吸,还有许多其他事。但你必须答应,神父,你不能把我贴在你的皮肤上!”辛金打了个哆嗦。“我没有恶意,神父,但你身上都是皱纹和老皮。” “你说乔朗没有选择,这话是什么意思?”沙里昂有些惊慌地问:“辛金!到底……愿艾敏抓走他吧!” 那个被洗过的水彩画像消失了,皮袋子又重新出现在车后座上。而且他显然变成了哑巴,像我一样。 无论沙里昂再说什么或做什么,那只袋子都不再出声了。 我开始怀疑那袋子是否曾经说过话。如果它没有,那我刚才听到的又是什么?幻觉?——也许这么想会比较好。我瞥了主人一眼,想知道他是否也同样觉得不舒服。 至少他看着那皮袋子的眼神非常冰冷。 “开车吧,鲁文,”沙里昂又朝那袋子皱皱眉。“我们已经浪费许多宝贵的时间了。” 我们的车越过边境。在无数个世代里,这里是辛姆哈伦和宇宙其余地方的分野,也是魔法领域和宇宙其余地方的分野。一个充满魔法能量的地方,出自于辛姆哈伦的建造者。边境允许人们离开,但任何人都不可能从外界进入。正是乔朗——一个正在死亡的世界里的死亡之子,不仅越过了边境,而且回来了——让魔法和科技两个世界狭路相逢,由此产生一连串毁灭性的暴力冲突。 我让飞车慢速行驶,以便逐渐熟练对它的控制。但我粗糙的驾驶技术还是让这辆车颠簸不断。沙里昂对飞车没有什么经验(他对任何种类的车辆都没有多少经验),所以将这种颠簸归罪于外面的强风。我则因为过于羞愧而没有对他说明实际情况。 至于辛金,当那只皮袋滑落到地板上时,我们几乎无暇顾及他。接着背包又砸在皮袋子上面。我们听到一声沉闷的尖叫,但沙里昂已经无力去拉那只袋子了。 “我应该停一下车吗?”我用唇语问。因为外面风大,我其实是很不想这么做的。 “不必了,就让他那样待着吧!”沙里昂说。 我没想到我的主人会有这么强的报复心理。 我们驶过一座红色的灯塔。现在它已经不再工作了。沙里昂凝视着它。当它被飞车抛到身后时,沙里昂又转过身继续望着它。 “那一定是警报灯塔,”他说着,转回身。他的手一直紧握着身侧车门上方的扶手。“任何人穿越边境时,它都会发出警报。等一下我们就会看见守望石,或者是它们的残迹了。” 沿着边境曾经无以计数的石像——看守者,边境的守卫,他们曾经都是活人,但如今,他们的血肉都已变成岩石,永远地凝固了,但他们还存留着意识。 沙里昂就曾经遭遇过这种可怕的命运。 我认得看守者所在的地方,但我没见到它们。在辛姆哈伦最后的日子里,强烈的地震和风暴横扫大地,以至于看守者们都坍塌了,但他们的灵魂最终得到了解放。现在,只有一些破碎的石块散布在这片地方,有一些石块则被风吹来的沙子完全掩埋了。那些沙丘看起来很像是坟墓。 痛苦的回忆扭曲了沙里昂的面孔。我将更多能量输入到后射引擎里,希望尽快离开这个悲惨的地方。沙里昂明白我的用意,但他阻止了我。我希望沙里昂不会要我停车。现在风小了些,但还是非常猛烈,如果我把车停下,车也许会被风吹得失去控制。针尖般的沙砾撞击着我们的挡风玻璃,车门外也不停传来“沙沙”的声音。 “把速度放慢一点,鲁文。”沙里昂说道。他久久地盯着缓缓经过我们身边的那些沙丘。“他们曾经不停地大声警告我们,但没人留意。人们只是关注自己的野心、阴谋和计划,却没想到要听一下这些声音。我想知道,现在他们会向我们呼喊什么?”沙里昂陷入了沉思。“我们在听吗?” 他一言不发地思考着。我听见的唯一说话声来自于飞车后座的地板上。听着一只皮袋子说话仍然让我感到吃惊,幸好沙里昂在引擎喷射和风沙拍打的噪音中听不见辛金的话,所以他还是可以不受打扰地沉浸在自己哀伤的思绪中。 我们离开边境,越过大片沙丘,进入一片草原。沙里昂茫然地望着四周。我意识到这里对他来说已经完全陌生,没有任何他所熟悉的痕迹。不仅是这片土地在生命圣井的毁灭中发生了剧变,而且,根据我的判断,我的主人已经习惯了在魔法传送廊里穿行。那些久已逝去的贤者建造的传送廊,可以让辛姆哈伦人穿越时间和空间,从一个地点直接到达另一个地点。 我继续向地平线上的高山飞去,那个地标让我不至于迷路。但我心中的忧虑一直在增加。沉重的蓝灰色云团正在聚集,闪电在它们边缘跃动,一直刺入荒凉的大地。风在增强,辛姆哈伦著名的大风暴就要来了。那些高山是我唯一的指引,但在暴雨中我将无法看见它们。这辆飞车上装备了各种航行辅助设备,但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 我现在真的很后悔一时冲动拒绝了波利斯将军的那名助手。当风暴来袭的时候,我们只能将飞车停下。不仅因为那时我们可能很容易就迷路,而且很有可能撞到树上或悬崖上。前面就是大片森林,再往前则出现了丘陵。 一阵强风击中飞车,让它向旁边偏出三尺。开始下雨了,大滴雨水打在玻璃上。我想到我们带来的轻型帐篷,又摇摇头。我没办法让沙里昂知道我的疑虑与恐惧,因为我的两只手都要握紧控制杆。 现在只有一件事可做——在风暴更加剧烈前返航。我切断能量输出,让飞车降落在地面上。沙里昂带着疑问的神情看着我。飞车停好后,我正要向他解释我们的状况,他看着我的眼睛却忽然睁大了,而且朝我背后望了过去。我急忙转过身,立刻在惊惶中向后缩起身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惊,我应该知道他们就在我们身边的。 那名穿黑袍、戴着兜帽的执法官打了个手势。我按下一个按钮,身侧的车窗降下来。雨水打在我的脸上,风将我的头发吹进我的眼睛,还发出巨大的咆哮声,让我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但那名黑袍杜克锡司身上却看不见半点潮湿,也没有丝毫凌乱。他就像是站在暴风眼里,而和他只有几寸距离的我们,却承受着风暴利齿的咬啮。 他掀起兜帽。我认出他是莫西亚。 “你想干什么!”沙里昂喊道。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你们在浪费时间,”莫西亚说:“丢掉这个科技怪物吧。如果你们使用魔法,你们立刻就会到达乔朗面前。” 沙里昂疑问地看着我。 “我们不认识路,先生。”我对他打着手语。“风暴会持续加剧,我们不能这样盲目地前进。而且我们只有七十二个小时的时间。” “看起来我们别无选择了。”沙里昂承认,“你要怎么带我们去那里?” “传送廊。”莫西亚说:“你们必须离开这辆车。带着你们的东西。” 我打开车门,强风几乎把车门从我的手里吹开,我身上立刻被雨水打湿了。然后我伸手到车后座拿起背包,又在背包下面寻找那只皮袋子。至少这是一个摆脱掉辛金的机会。 但,那只皮袋子不见了。 伴随着深深的疑惧,我拿起背包。不知道现在背包里会多出一样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只茶壶。 沙里昂已经站到莫西亚身边,他的袍子挂在削瘦的身上,不停飘飞着。我在大风里,有些困难地背好背包。 “你带着我的皮袋子了吗?”沙里昂大声问道。 “没有,先生!”我用手语告诉他,“我找不到它了。” “哦,天哪!”沙里昂的脸上立刻显露出忧色。“能知道辛金在什么地方总比不知道要好。”他压低嗓子对我说。 “你们掉了东西?”莫西亚问。 “可能没有。”沙里昂含混地答道。他透过雨水看着莫西亚,“我们该怎么使用传送廊?我还以为它们都已经毁坏了!” “我们本来也这么认为。”莫西亚说:“在辛姆哈伦崩毁后,我们寻找过传送廊,但没找到。我们认为它们已经不复存在,因为支持它们的魔法都消失了。但看样子它们只是发生了移动,随着地形的变化而离开了原位。” 沙里昂皱起眉,“这怎么可能!从数学角度来看,绝对不会是这样!我承认,我们从来都不确切地知道传送廊的结构,但打开它们所必须的计算排除了——” “神父!”莫西亚打断沙里昂的话。他微笑一下,仿佛是想起一些旧时的事情。“以后我会有兴趣听一听这些计算,但现在,我们是否应该出发了?” “是的,当然,我很抱歉。可怜的鲁文已经湿透了。我告诉过你,要穿件比夹克更厚的衣服的。”他关心地问:“你有没有带厚一点的外衣来?” 我表示我并不冷,只是很湿。除了夹克之外,我还穿着一件白色的毛线衣和蓝色牛仔裤。我了解我的主人,即使我从头到脚都裹上皮毛,沙里昂仍然会担忧我受寒。 “我们要快一点了,先生。”我用手语说。 不仅仅是急着想摆脱这场大雨,我还渴望能见识一下魔法。 “我要打开传送廊吗?”沙里昂问:“我不确定自己还记得——” “不,神父,”莫西亚答道,“触媒圣徒控制传送廊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任何了解魔法的人都能使用它们。” 他说出一个词,一个卵圆形的空间出现在风雨之中。它逐渐延展,直到足以让我们走进去。沙里昂不确定地回头看了莫西亚一眼。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乔朗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莫西亚摇摇头。“我不这么想。进传送廊里去吧,不要在这里等到被风吹死了。”然后他转向我。“一开始你会觉得非常可怕,但那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保持冷静。” 沙里昂开始朝那个空间中走去,但他又停住了。“它会带我们去哪里?” “去圣山。乔朗居住的地方。” “你确定?我不想掉在一座马理隆破碎的城堡里——” “我确定,神父。我说过,传送廊发生了移动,但现在它们就像一个轮子的轮辐,全都指向圣山,或者是离开它。” “真奇怪,”沙里昂说:“真是太奇怪了。” 他走进那个空间。在莫西亚的催促下,我快步跟在主人身后,差点踩到他的脚跟。很快我就看不见莫西亚了。传送廊在我们周围闭合,仿佛要将我们压缩为虚无。我感觉压抑、窒息。 保持冷静…… 莫西亚说得倒轻松!反正他没有被憋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我挣扎着想要吸进更多空气,想挣脱周围的束缚。我觉得自己溺水了,就要死了,要失去知觉了…… 突然间,传送廊打开来,就像一个漆黑房间里突然开了一扇窗,让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我能呼吸了。我正站在一座山顶上。空气凉爽清新,没有雨水,风暴的云团盘踞在我们下方的山谷里。 我望向碧蓝的天空,看见白色云絮湍流不息。它们距离我如此近,让我觉得一伸手就能摘一片下来。 沙里昂站在我身边,看着周围,眼神中充满热切、期待与渴望。毕竟这个他离开已久的地方仍然镌刻着他太多的回忆、痛苦和喜悦。我们立足的地方是一段巨型城市的城墙,而这座城市本身已经变成了废墟。 沙里昂摇摇头,看起来有些晕眩。“都变了。”他喃喃地说着。靠近我,握住我的一只手臂,指着远处说:“在那里,就是那座山顶上,那就是用山峰本身建成的大教堂。只是现在它已经不存在了,完全消失了。我们离开以后,它一定是塌陷了。当时的情形也许我永远都没办法知道了。” 他盯着覆盖了整片山麓的废墟,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哀伤的阴影在他脸上越来越重。“大学还在。看,鲁文,山腰上的那座建筑。全辛姆哈伦的法师都会来这里进行学习研究,增益他们的技艺。我在那里研究数学,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啊!” 山中分布着四通八达的隧道和走廊,教会的工作都在那里完成。触媒圣徒们在山中生活、工作,在山顶上敬拜神明。生命圣井位于大山深处,它是辛姆哈伦魔法的泉源。现在它已经被破坏,枯竭了。 我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乔朗和闇黑之剑,我现在也许会成为一名触媒圣徒,在那些走廊中行走,为教会的事务而忙碌着。我能想象自己在这里的样子,就好像偶尔透过云层的阳光让我瞥到我的另一个人生——我望向窗外,看见我自己正从高处向下俯瞰。 沙里昂看见了他的过去,而我看见了我的现在。这让人兴奋、安宁,让人有种不寻常的满足感。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属于这里的山峰、这里的土壤、这里的树、这里的天空。我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感觉精神振奋。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此时此刻,我觉得我能够从周围的世界中汲取生命力,将它集中在我的体内,再将它灌注出去。 一个声音惊扰了我的幻想。对主人的关心让我回到现实中。 沙里昂低垂着头,快速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没关系,”他看见我关切的眼神,便对我说道。“没关系。我知道只能这样。我只是为了逝去的美丽而哭泣,只是这样而已。实际上,它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丑陋最终将吞没它,就像卡米洛一样。但至少我们的族人还活着,他们还有回忆,甚至还有魔法——对于那些正在努力寻觅魔法的人而言。” 我没有寻觅魔法,但魔法还是找到了我。对于这片土地,我不是陌生人。她记得我,虽然我已经失去对她的记忆。 就像沙里昂一样,我回家了。 第九章 “我会奔向乔朗,他会抱住我,然后我们从此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说!”贴近背包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气恼的喊声。“你们两个要在这里站上一整天,比看看谁比较像白痴吗?我在这里快无聊死了——就像可怜的乌博维公爵那样。那个无聊的老蠢蛋最后就是因为缺乏兴致,把自己无聊死了。” 我考虑要翻一下背包,把辛金找出来,但这样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我曾经花了几个小时时间整理背包里的每一样物品,把它们全都放在最适当的位置。想到要把这件事重做一遍,我就不禁冒出冷汗。 我用手语对沙里昂说:“如果我们不理他,也许他就会走了。” “我听见了,”辛金道。“我向你们保证,这样不会有用的。” 我很困惑,因为我并没有说话,我也不相信辛金能在我们相遇的一个小时里学会手语。 沙里昂耸耸肩,苦笑了一下。“魔法还在。”他悄声说道。他的眼里闪动着一种暖意,很快就将他眼中的泪水蒸干了。 “我们在哪里?”我问。 “我还在确认。”沙里昂从城墙上向四处观望。 “我知道,”那个沉闷的声音从背包里传来,然后又闷闷不乐地加了一句,“但我不会说的。” 在我们下方是一座庭院,铺砌在那里的石板地面都已经碎裂,从岩石缝隙中长出各种野生植物,还盛开着几种野花。穿过庭院,有一座低矮的长形房屋,它有许多窗户,阳光透过那些窗子洒进室内。一些窗户破了,但窗洞上都覆盖着整齐的木板。在庭院里的一些地方,能看到割除野草、清扫落叶的痕迹。这片地方也因此而更加美丽。 “啊,是了!就在那幢房子里,”沙里昂指着庭院另一边的那幢建筑。“塞尔达拉,那位治疗师的医院。现在我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塞尔达拉曾经替我的小妹治疗过环虫病?或者是绦虫病?我相信那肯定是有差别的。环虫会从皮肤开始吃掉你,而你会把绦虫吃进肚里。但这对可怜的婻恩已经没什么不同了,因为她被熊吃掉了。我在哪里?啊,是的,塞尔达拉。他——” 辛金还在唠叨个不停。沙里昂转过身,开始沿城墙朝一段通往下方庭院的阶梯走去。“这边是一座花园,他们在这里种植药草和其他治疗用的植物。一个安静、宁和,可以抚慰人心的地方。我曾经来过这里。塞尔达拉是一位非常好的人,他竭尽全力帮助我,虽然他也无能为力。我那时还无法自救,而那是关键的第一步。” “看起来似乎有人住在这里。”我打着手势,指向那些被木板挡住的窗户。 “是的,”沙里昂的声音显得很激动。“是的,这里对乔朗和他的家人来说是个好住处。这里还有进入圣山内部的通道。” “哦,真不错。”背包里的声音也发表了它的看法。 绕过一个墙角,我们发现更多人居的痕迹。庭院的一部分,曾经是强大的凡亚主教在典礼仪式中走过的地方,现在显然被改成一个洗衣间。几个大洗衣盆被放在石板地面上,两株观赏树之间挂着几段绳子,绳子上晾着几件衬衫、衬裙、床单和内衣。 “他们就在这里!”沙里昂喃喃自语。他停了一下脚步,才鼓起继续前行的力气。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拒绝让自己相信能够在多年之后与他所挚爱的人再次聚首。他所期望的只是能再见到乔朗的儿子而已。 恢复勇气之后,沙里昂就快步向前走去。他不再去思考自己要怎么走,而是凭着记忆信步前行。我们绕过那些洗衣盆,又从晾晒的衣服下面钻了过去。 “乔朗的旗帜——一件睡衣。嗯,看样子是。”辛金说。 我们终于来到这幢房子的门前。从一扇窗户望进去,我们能看见一个被阳光照亮的房间,里面摆放着舒适的躺椅和椅子,桌上摆放着盛开的鲜花。沙里昂犹豫了一会儿。他的手在颤抖。然后,他敲敲屋门。我们等待着。 屋里没有人说话。 沙里昂又敲了几下门,专注地、满怀希望地向窗户里凝望。 我趁这个机会巡视了一下这个区域。我走过这幢房子,转过屋角,看见一座大花园。然后我急忙跑回主人身边,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我过去。 “你找到他们了?”沙里昂问。 我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我找到了两个人。 当沙里昂走进花园时,我留在后面。也许那两个女人会被吓到,最好先让她们看见沙里昂。 那两名女子正在花园里工作,她们奶油色的长裙裙摆被系在腰间,宽边大草帽为她们挡住了阳光。她们的袖子一直卷到臂肘,露出的小臂被阳光晒成茶褐色。她们正在锄地,锄头在她们手中被轻盈地举起,又被有力地砍进泥土中。 风声在她们身边形成一阵阵悦耳的谐鸣,仿佛在为努力劳作的她们演奏轻松的乐音。空气中充满土壤的清新气味。 沙里昂迈着不稳定的步伐向前走去。他推开通往花园的大门,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和勇气。他伸出一只手,扶住花园的墙壁。我想,他试了几次想要喊出一个名字,但他现在变成像我一样的哑巴。 “葛雯德琳!”他终于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疼爱和思念,没有任何人会被这样的声音给吓到。 葛雯德琳没有害怕。也许她有些惊讶,毕竟这个声音已经有二十年不曾在她耳边响起。但她不害怕。她放下锄头,抬起头,朝声音来源转过身来。 一见到我的主人,她就丢下锄头,跑过花园,完全不在意被她踩倒的花草。她的帽子也掉了,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背后。 “沙里昂神父!”她呼喊着,朝沙里昂伸出双臂。 沙里昂和她紧紧抱在一起,哭声和笑声同时响了起来。 这次重聚是神圣的,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特殊时刻。我觉得即使只是旁观,也是对他们的冒犯。所以,抱着尊敬的心情,以及一点好奇心,我将目光转向乔朗的女儿。 乔朗的女儿也停止工作,站直身子,从草帽的帽沿下看着我们。她非常像她的母亲——身材适中,一举一动优雅曼妙。她手臂和腿上的肌肉,那些挺拔健美的线条都说明她习惯体力劳动。因为帽沿的阴影,我看不见她的脸。她没有走近我们,也没有向远处退开。 我觉得她在害怕。但又有谁能为此责备她?她从小到大不曾见过任何陌生人。 葛雯德琳后退一步,离开沙里昂的怀抱,他们四只手紧握在一起,亲切地注视着彼此。 “神父,真高兴又见到你!你看起来身体很不错!” “对一个老人而言,还好。”沙里昂向她微笑着,“你还是那么可爱,葛雯。也许更可爱了。而且你生活得很快乐。” “是的,”葛雯德琳瞥了身后的女儿一眼,“是的,我很快乐,神父。我们都很快乐。”她加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一片阴影掠过葛雯德琳的面孔。她将沙里昂的手握得更紧,看着沙里昂的眼神中流露出最迫切的恳求。“所以你必须离开,神父。快走。感谢你来看我们,乔朗和我经常在想你变成什么样子。他很为你担忧。你因他受了不少苦,他害怕这会有损你的健康。现在我可以让他放心了。我会告诉他,你的身体很好。谢谢你来看我们,但现在请离开吧!” “欢迎的坐垫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对不对?”辛金说。 我重重捶了一下背包。 “乔朗在哪里?”沙里昂问。 “在照顾羊群。” 背包里发出一阵充满嘲讽意味的闷哼声。葛雯听到这个声音,朝我瞥了一眼,皱起眉,挑战般地说:“是的,他现在是个牧羊人。他很快乐,神父。快乐而满足。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得到真正的快乐!虽然他热爱并尊重你,沙里昂神父,但你来自于过去,你来自于那段黑暗悲伤的时光。就像那个之前来过的可怕男人一样,你会将那些可怕的日子带给我们!” 她的意思是我们会让他们想起以往那些可怕的事情。但沙里昂痛苦的表情说明,他将葛雯德琳的话想成另一种意思。或者,沙里昂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我们带来的不是回忆,而是事实。 沙里昂咽了口唾沫,他的双手在葛雯德琳的手臂上不住地颤抖。他的眼睛湿了。试过几次之后,他才终于发出声音。“葛雯,正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来我才一直远离乔朗。尽管我非常想见他,尽管我非常想知道他是健康快乐的。葛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来找你们,但我别无选择。我必须见到乔朗,”沙里昂温和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我必须跟你们谈一谈。没有别的办法,我很抱歉。” 葛雯久久地注视着沙里昂的脸。她看到他的痛苦与哀伤,看到理解,也看到决心。 “你……你是为了闇黑之剑而来的吗?他不会把闇黑之剑交出去的。即使是你也不行,神父。” 沙里昂摇着头。“我来不是为了闇黑之剑。我来是为了乔朗,为了你和你们的女儿。” 葛雯仍然紧握着沙里昂的手,仿佛她要依靠沙里昂来支撑自己。偶尔她松开手,也只是为了能擦一擦眼睛。 我一心只是在看着他们交谈,却忘了乔朗的女儿。看到母亲伤心落泪,她丢下锄头,迈开长腿朝我们跑过来。为了能看得更清楚,她将草帽推到脑后。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对她的判断有误。她不害怕我们,刚才她只是在打量我们,揣测我们,考量对我们该有什么看法。 我认真地端详她。此时此刻,我的生命停住了。当一秒钟以后,生命之河重新开始流动,它却再无法与原来相同了。如果这次之后我再也见不到她,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要永永远远地看着她。 浓密的黑色卷发纷乱地攒簇在一起,如同湍急的瀑布从她背后倾泻而下。一双同样浓密的乌眉挺拔似剑,让她的面容显得坚定有力。但那双水晶般的蓝色大眼睛又闪动着妩媚诱人的光彩。她的眼色和发色来自父亲,她的母亲则遗传给她卵圆形的脸颊和尖俏的下巴,以及轻盈美好的身姿。 我不是爱她。我们刚刚见面,这不可能是爱。只有非凡的人才有可能与她相爱。不,她不该属于任何人类。我就像是爱上一幅美丽的绘画或雕像,我只该全心全意地去欣赏,去敬爱。 普洛斯彼罗(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人物,一位魔法师。他的女儿是米兰达)的女儿——我在心中说着,回想着莎士比亚,然后嘲弄地向自己笑了笑。因为我想起米兰达看到那些陌生人因为她父亲的魔法而被冲上海滩时所说的话:“这里有多少好人儿啊!男人是多么美丽啊!” 我能从她瞥过我的眼光中看到好奇,但没有什么对美丽新生活的憧憬。不过我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是的,她有她的父母做伴,但年轻人肯定渴望和年轻人相处,分享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梦想和希望。 但现在她首先关心的是她的母亲。她仿佛要给予保护般地双手搂住母亲的肩膀,勇敢地瞪着我们,一脸指责神情。她的浓眉显得更加刚硬了。 “你是谁?你说了什么让她如此难过?为什么你们要一直来打扰我们?” 葛雯抬起头,抹去泪水,努力露出微笑。“不,爱俪莎,不要这样说话。这位先生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沙里昂神父,我们告诉过你他是怎样的人。他是我们的老朋友,是真心爱着你父亲和我的人。” “沙里昂神父!”爱俪莎重复了一遍。她挑起浓眉,蓝眸闪闪放光,如同暴风雨后穿破云层的太阳。“当然,我知道沙里昂神父。你是来教导我的!父亲说我要去你那里,但他一直在拖延我启程的时间。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你要来我们这里!” 沙里昂红着脸,又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困窘地看着葛雯,仿佛在询问他该说些什么? 葛雯也没办法帮他。但她也不需要帮助沙里昂。爱俪莎的目光飞快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几遍,便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蓝色大眼睛里的光彩也暗淡下来。“这不是你来的原因。当然不是。如果是这样,我妈妈就不会哭了。那么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和你的……”她将那双美丽的眼睛转向我,猜测道:“你的儿子?” “鲁文!”沙里昂说道。他转过身,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的孩子,请原谅!你是那么安静……我忘了你也在这里。他是我心爱的儿子,但并我亲生的。他的出生地是辛姆哈伦,就在圣山上。他母亲是一名触媒圣徒。” 爱俪莎用冷静而专注的眼神看着我。突然间,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让我全身一阵颤栗。就像刚才那样,我仿佛透过一扇窗,看到一个全新的人生。 我看见我自己是一名触媒圣徒,站在许多触媒圣徒中间。我们穿着最好的典礼袍服,恭敬地低垂着经过削发的头颅。她走过我们,高贵、典雅,丝绸和珠宝装饰着她的身体。她是我们的女王。我胆大妄为地抬起头看着她,而她也转过身来看着我。她一直在人群中寻找我。找到我的时候,她笑了。 我向她微笑着,我们在分享一个秘密的时刻。这时候,因为害怕我的上级会注意到,我垂下目光。当我再一次胆大地抬起头,希望能见到她还在看着我时,却只看见她的背影。很快地,就连那个背影也消失了。她的身后跟着许多随臣,他们全都步行前进。步行。为什么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幻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但没有从我的意识中消失。实际上,它是如此清晰,确定无疑。“陛下”这个词就在我的唇边,我会大声把它说出来——如果我能说话。我感觉茫然不知所措,就像莫西亚让我们回到躯体中时那样。 恢复镇定之后,我用手语表明很高兴,也很荣幸能看到两位在我主人心中占有特殊地位的人。 爱俪莎睁大眼睛看着我上下翻飞的手。“他在做什么?”她问道,神情里带着孩子般的坦诚直率。 “鲁文是哑巴,”沙里昂向她解释。“他用他的两只手说话。”然后他又翻译了我的手语。 葛雯德琳给了我一个迷人的微笑,告诉我他们欢迎我。爱俪莎打量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不放过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眼神中没有半点羞怯。她看见的应该是一名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留着淡金色长发,有一张如姊妹般亲切友善、能让任何女子产生好感的脸。诚实、可爱、温文儒雅,女人们经常用这样的词汇形容我。她们会说:“终于有一个我能信任的男人了。”然后她们就会把她们所爱的男人毫无保留地讲给我听。 至于我对爱俪莎的观感——雕像变得温暖,有了生命,变成真正的人。 葛雯德琳瞥了我一眼,仿佛她忽然间又有一件需要担忧的事情。然后她又瞥了爱俪莎一眼。这让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感觉。她转回视线看着沙里昂,将他拉到一旁,用非常低微的声音对他说话,似乎是在向他恳求着什么。爱俪莎则呆立在旁边,盯着我。 我的处境非常尴尬且不舒服。我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咒骂自己的残疾。如果我能像其他人一样,我就能和爱俪莎礼貌地交谈了。 我考虑要拿数位板出来,在上面写字。写什么?几句无聊的搭讪?比如“真是美好的一天啊。你认为我们会被雨淋吗?” 不,最好还是让我的数位板关着吧。 但我还是想做些事情,好引起她对我的兴趣。她现在已经转过头去看她的母亲和沙里昂了。我想到可以摘一些花送给她。这时我听到脚边传来“咚”一声。 爱俪莎欢快地叫了一声,“泰迪!” 我的脚边有一只玩具泰迪熊,它已经很破旧了,大部分茸毛都已经剥落,也少了一只耳朵。 爱俪莎俯下身,将那只小熊举起来,愉快地喊道:“看啊,妈妈,鲁文找到了泰迪!” 葛雯和沙里昂从交谈中转过身。葛雯微笑着,只是她的笑容显得很勉强。“真好啊,亲爱的。” 沙里昂警告地瞥了我一眼。我只能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泰迪的脖子上有一条橘色的丝巾。 第十章 “我变成一只极精致的茶壶,就坐在他的桌子上。” “我还是小女孩时就有了泰迪。”爱俪莎将泰迪抱在怀里。 我从没见过一只肚子里塞满自鸣得意的泰迪熊。我非常想把它掐死。 “我在圣山里一个很古老的地方找到了它,”爱俪莎继续说道:“我经常去那里玩。那里一定是个幼稚园,因为里面有许多其他的玩具。但我最喜欢泰迪,我总是把我的一切秘密都告诉它。它是我的朋友,我的同伴。”她的嗓音里透着一种忧郁的情愫,“它让我不那么孤独。” 我很好奇爱俪莎的母亲是否知道这个事实——泰迪就是辛金。也许她会默认辛金的存在,毕竟他和真正的泰迪熊也没什么差别。 葛雯德琳咬着嘴唇,给了沙里昂警告的一瞥。那应该是在要求沙里昂保持沉默。 “我在几年前把泰迪弄丢了,”爱俪莎接着说道:“我不太记得是怎么弄丢的。前一天,它还在那里。第二天当我去看它的时候,它就不见了。那时我们找了一遍又一遍,是不是,妈妈?” 爱俪莎看看我,然后又看看沙里昂。“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在这个时候,我的主人变得像我一样哑。他没有任何说谎的能力。我打了个手势,表示我们是在靠近边境的某个地方找到这只玩具熊。这不算谎言。沙里昂用很虚弱的声音翻译了我的话。 “真奇怪,它怎么会到那里去的!”爱俪莎惊讶地喊道。 “谁知道,孩子。”葛雯德琳有些激动地说,双手抚弄着裙摆。“去把你父亲找来,告诉他……不,等一等!求求你,神父,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葛雯德琳,”沙里昂耐心地说:“我为了非常紧急的事情而来,非常重要。” 她叹息一声,低下头。然后,她努力地笑了笑,说道:“告诉乔朗,沙里昂神父来了。” 爱俪莎满脸狐疑。看着母亲为难的神情,重新找到小熊的欢乐渐渐消失了。片刻之前,她仿佛又变成一个小孩,而现在,那个时刻永远地消失了。 “好的,妈妈,”她服从地说:“但需要等我一会儿。他在很远的牧场呢。”然后她看着我,神情又变得愉快。“我……鲁文能跟我一起去吗?你说过,他在圣山出生。我们刚好会经过圣山,他也许会想要好好看看它。” 葛雯犹豫着,“我不知道你父亲在未得到任何警告的情况下,看到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会有什么反应,孩子。如果你自己去可能会更好一些。” 爱俪莎脸上的光彩暗淡下来。那种黯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就好像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她母亲的表情变得温和。“那么,鲁文可以去,如果他愿意的话。但一定要让你父亲先看到你,爱俪莎。”然后她转向沙里昂,压低声音,半是骄傲,半是惭愧地说:“我总是没办法拒绝她。” 所以他们没有将“泰迪”拿走。葛雯和乔朗一定知道这只小熊并不是真正的小熊。我能想象这一双父母对孩子的愧疚,他们没办法让她认识真正的朋友。乔朗自己的幼年时期就充满孤独与贫困,他一定会认为他将悲惨的命运遗传给女儿,是他让女儿的人生同样染上深深的悲剧色彩。 爱俪莎将泰迪放进一个花篮里,笑着警告它不要再乱跑,免得又走失了。 “往这里走,鲁文。”她微笑着对我说。 小熊被“找回来”让我得到很大的好处,虽然我什么都没做。跟随爱俪莎离开时,我回头瞥了那只小熊一眼。泰迪黑钮扣般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又眨了眨。 我将背包放在小熊旁边,不过我带着我的数位板。沙里昂和葛雯德琳并肩坐在树荫下的一张石雕长椅上。爱俪莎和我一起走过花园。这时爱俪莎已经解开裙摆,遮住自己的双腿,又将草帽戴好,遮住闪亮的黑发和脸孔。她的步伐很敏捷,每一步都迈得很大。为了能跟上她,我必须调整自己习惯的缓慢步伐。 走过花园的一路上,她什么都没说。当然,我也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但这是一段令人惬意的时光,虽然静瑟,却不空虚。我们用我们的思绪充实了它,让它真正变成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只是她所想的事情一定很严肃,我能从她被阴影覆盖的忧郁表情中看出来。 爱俪莎打开花园围墙上的另一道门,让我走过去。门外是一道石砌阶梯,沿着一道石崖蜿蜒而下。在这里俯瞰圣山废墟,那种景色实在是令人惊叹。绿色的山坡映衬着灰色的石壁,高峻的山峰直刺蓝天。大树如同深绿色的巨柱,立在浅绿色的草原上。片刻间,我们两个一言不发,都伫立在狭窄的山道前,欣赏着周围的美景。 爱俪莎在我前面领路。她回过身,侧着头,从草帽下看着我。 “你觉得这里很漂亮?”她问道。 我点点头。即使我想说话也发不出声音。 “我也是。”她满意地说。“我回家的时候经常会在这里停一下。我们就住在那里,”她指着另一侧更加宽大的长形低矮建筑。“我父亲说那是圣山的一部分,原本触媒圣徒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一间厨房,还有一口井。 “爸爸还为妈妈和我做了织布机。我们在那里的房间里纺线,编织我们的羊毛衣。当然,羊毛是从绵羊身上剪下来的。图书室也在那里,我们结束工作后,就在那里阅读。有时一起读一本书,有时各自看不同的书。” 我们一边走下那道阶梯,一边说话。或者说,是她在说话。但和她在一起,我不觉得是在进行一场一个人的交谈。因为我的残疾,人们在我身边经常只是在自说自话,而不是在对我说话。 爱俪莎还在谈论书籍。“爸爸喜欢阅读木工、园艺和一切与牧羊有关的书。妈妈经常阅读烹饪书,但她最喜欢关于马理隆和论述魔法的书。只是当父亲在的时候,她就不会看这些书,因为那会让他伤心。” “你喜欢什么书?”我用手语问。我将动作放得很慢。 我本来可以使用数位板,但那东西显得和这世界格格不入,是对这里的一种冒犯。 “你是问,我喜欢什么书吗?”爱俪莎很高兴能明白我的意思。“地球书籍。我知道许多地球的地理、历史、科学和艺术,但我最喜欢的是小说。”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惊讶。如果辛姆哈伦会有地球的书籍,它们一定也都非常古老了,而且应该是梅林和其他辛姆哈伦的建造者们带来的。如果她从那些书中学习知识,那么她一定会认为地球是扁平的,太阳在环绕它运行。 这时我想起来,根据沙里昂的说法,辛金曾经得到过一些莎士比亚的戏剧。沙里昂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推测那应该是在钢铁战争之前,在辛金的魔法力量和辛姆哈伦的生命力衰退之前。在那之前,辛金能够自由地穿行于地球和辛姆哈伦之间。辛金很可能认识莎士比亚,或者,就像沙里昂带着反讽意味说的那样——也许辛金就是莎士比亚!“泰迪”会给爱俪莎书看吗? 爱俪莎回答了我疑问的眼神,“辛姆哈伦被毁之后,飞船来把这里的人都接到地球去。我父亲知道他要留在这里,于是他要求飞船带来食物、工具、生活物资,直到我们能自给自足。他还要求他们送来各种书籍。” 当然,这才是合理的解释。在返回辛姆哈伦之前,乔朗曾经在地球上居住过十年。他知道他的家庭在这种流放的生活中,肉体和精神上都需要什么。 这时,我们已经到达圣山,但我们没进去,而是绕过那些哥德式的建筑物(它们让我想起了牛津)。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走过那些巨大的楼宇。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经过那些建筑之后,我们继续向山下走去。没多久,我们前方的山麓变成郁郁葱葱的绿色。在绿色的山丘上跑了一段路,我看见一片白斑——一群绵羊,还有一个黑点——照料绵羊的牧羊人。 看到乔朗时,我停住了脚步。也许我就这样冒失地过来并不是个好主意。我将爱俪莎的父亲指给她看,然后拍拍胸口,又拍拍身边的石墙(从气味和一、两只留在这里的羊判断,这应该是羊圈)。我想告诉她,我会留在这里等他们过来。 爱俪莎看着我,皱起眉头。她明白我的意思。实际上,我们两个交流起来特别容易。我只是完全被其他事情勾去了心神,一直没注意到这一点。 “但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她任性地说。仿佛这点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我摇摇头,示意我累了,这绝不是假话。我并不是那么习惯体力活动,而我们一定已经走了两公里。我拿出数位板,在上面敲出,你母亲是对的。你应该单独去见他。 她看着那个数位板,读着那段话。“爸爸也有一个这种东西,”她有些犹豫地用一根手指碰了碰数位板。“只是比这个更大。他一直在用那个东西做记录。” 然后她紧闭双唇,皱起眉,目光从我转向绵羊,还有远处那个来回走动,照顾羊群的人影。过了一会儿,她展开双眉,而困扰的眼神又转向我。 “妈妈对沙里昂神父说了谎,鲁文。”爱俪莎平静地说:“她也在对自己说谎。也许这不算是个谎言。爸爸并不快乐。在那个叫斯密瑟的人到来之前,他是满足的。但从那之后,爸爸就变得沉默,而且常常会独自想事情,即使说话也总是自言自语。他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让我们担忧。我想,如果让沙里昂神父和他谈谈,也许会好一点。那么……”她用甜美的,带着诱骗意味的语调说:“他打算和爸爸说些什么?” 我摇摇头。在这里告诉她并不合适。我又说了一遍,我会在这里等他们,并示意她应该去见她的父亲。她噘起嘴,嘟囔了些什么。不过我相信那只是她无心的发泄。实际上她是理智的。最后她同意(虽然很不情愿)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朝山下跑去,裙子飘扬起来,帽子被风吹到脑后,黑色的卷发变成一抹蓬松的波涛。 我在想她,当她走了以后。我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嗓音中的每一点跳跃。我没有陷入爱河。还没有。哦,也许有一点吧。 以前我和几个女人约会过,她们之中有一些是认真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但我从不曾如此放松地和一名女子独处过。我想弄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身处的特殊环境,也许是因为她是那么开朗大方,会坦诚说出心中的想法。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出生在同一个世界。这时,一个最古怪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们不是陌生人。在某个地方,我们的灵魂认识彼此。 这个不可能的浪漫想法让我笑了起来,但笑得有点勉强。我又想到那个鲜活的场景——爱俪莎是女王,而我只是一名平凡无趣的触媒圣徒。 我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重新让自己沉浸在周围的美景中。但我还是能看到这片大地上的伤口,战争、地震、风暴和大火造成的伤口。这些伤口正被治愈,新的树在老树的灰烬中生长,草原覆盖了地表的裂痕沟壑,持续不断的风正在磨噬利齿般的山峰。 这里的孤独伴随着平静、安宁。没有喷射机在头顶咆哮,没有电话铃声,没有警笛长鸣。空气新鲜清澈,伴随着花草和雨水的芬芳。没有汽油味,没有邻居的晚餐味。我坐在这堵矮石墙上,感觉满足而快乐。我能想象乔朗、爱俪莎和葛雯住在这里,读书,在那片花园中工作,放牧羊群,编织布匹。我能想象自己也在这里。突然间,我满心都在渴望这种简单平静的生活。 当然,我的想法太单纯,太浪漫了。我有意忽略那些艰苦的工作,还有这里的孤独。地球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恐怖的地方,跟这里一样,那里也能找到美丽的事物。 但如果柯尼弗摧毁了我们的防御,征服了我们的世界,以各种暴行蹂躏她,那地球还能有什么美丽可言?如果闇黑之剑的力量真能被用于击败那些外星人,那为什么乔朗不该把它拿出来?这就是沙里昂做出的结论吗? 我担忧着,思忖着,梦想着,坐在石墙上,看着山坡上的爱俪莎。她已经变成绿草地上的一个亮色斑点。我能看见她与父亲会合。从这么远的距离,我看不见乔朗的反应,但我相信他正盯着坐在这里的我。他们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交谈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他们开始将羊群聚拢在一起,催赶它们走上山坡,朝羊圈走来。 我屁股下面的石墙突然变得非常冰冷,非常坚硬。 第十一章 这把剑是由整块金属构成,剑柄和剑刃融合在一起,看起来既不优雅且形状不规则,剑刃笔直,几乎和剑柄分不出来。一块短小的钝边间格将两者分开。为了合乎手的形状,剑柄稍呈圆柱状……这把剑恐怖、邪恶。 爱俪莎带着她父亲回来,羊群走在他们前面。我看着他们一路走来,那些羊就像是一大堆毛球滚过草原。乔朗步伐稳定地走在后面,不时会伸出牧羊人钩杖,将离群的羊赶回羊群。爱俪莎像牧羊犬一样跑来跑去,挥舞着她的帽子,任衣裙在身后飘扬。我对牧羊没有半点概念,所以我也不知道爱俪莎是在帮忙还是在捣乱。但女孩生气勃勃的动作让她父亲的黑眼睛里泛起笑意,所以乔朗只是任由她这么做。 乔朗眼中的快慰渐渐淡去,最后完全不见了——他专注地盯着我。 羊群从我身旁涌过,带来浓浓的羊毛湿气——刚才在那片山麓中下了雨。连绵不绝的“咩咩”声让任何交谈都变成不可能。我站到一旁,给羊群让出路,不妨碍乔朗工作。我感到非常不自在,一心只希望自己没有来。 乔朗一边走上山坡,一边用眼睛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遍。当他走近我的时候,我向他鞠躬致敬。他突然收回视线,而且再没有瞥我一眼。他的面孔是那么冰冷刚硬,即使和我对面的花岗岩崖壁交换,也没人会注意到有任何不同。 他没有再注意我,只是一心忙着他的工作。这给了我研究他的机会,我对我传记中的这个主角非常好奇。 此时乔朗已经将近五十岁了。因为面容沉重而忧郁,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长年的户外工作和辛姆哈伦严酷的天气,让他的皮肤变成深棕色,脸上也增添了许多皱纹。他的黑发像他女儿的一样浓密,但其中多了许多灰丝,尤其是在额角处更加明显。 他就像沙里昂所说的那样,强壮、矫健,健美的身躯完全符合奥林匹克选手的标准。只是那张脸上被刻下太多岁月的纹路,那些悲伤的生活——即使再多愉快的日子也无法抹去它们的痕迹。 他不理会我,衷心希望我能从他面前蒸发掉。这一点也不奇怪。虽然他对我仍然一无所知,但我相信他一定已经猜到了事实——我是乔朗的末日。 绵羊们开始被赶进羊圈里。乔朗为它们备好水,为它们过夜做准备。爱俪莎拉住父亲那双满是硬茧的手,要把他拉到我身边来,几乎要把他拉倒。他把手抽回去,但并不是很用力,他绝对不会对自己心爱的宝贝动粗。但他也很清楚地表明,我们两个——他和我——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尤其不可能透过她而有什么交集。 我没办法责备他。我只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我干的。我同情乔朗,为他感到难过。我的到来注定要毁掉他的田园牧歌。而现在的我已经被泪水刺痛了眼睛。 我急忙眨眨眼,把眼泪压回去。乔朗一定会蔑视我所有的软弱表现。 “爸爸,”爱俪莎说:“他是鲁文,是沙里昂神父的养子。他不能说话,爸爸。虽然不能用嘴说话,但他能用眼睛讲故事。” 爱俪莎向我露出揶揄的微笑。她的微笑,她的美丽,她在奔跑之后脸上泛起的红晕,她那浪花般卷起的黑发,这一切都让我更加心浮气躁。被爱俪莎吸引,对乔朗敬畏,被罪恶和悲伤淹没,我尊敬地鞠了个躬,并暗自高兴能暂时把脸藏起来,好有机会恢复镇定。 这并不容易。乔朗没有给我任何问候。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他将双臂抱在胸前,一脸阴沉地看着我,浓眉紧锁在一起。 乔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神情,让他女儿脸上的阳光也逐渐暗淡下来。爱俪莎的声音低弱下去,她不确定的目光在他和我之间来回游移着。 “爸爸,”她的语气中带着温和的责备,“你的礼貌呢?鲁文是我们的客人,他从地球来只是为了看我们。你应该欢迎他。” 爱俪莎不明白,她没办法明白。我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然后我微微摇摇头。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乔朗。如果像爱俪莎说的那样,我能用我的眼睛说话,我希望他能读懂我的眼睛,并理解我。也许他真的读懂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沿着山边小路拾级而上。但在他转身之前,我看见他紧皱的双眉松开了一点,但他的脸上又多了一重哀伤。 我想,不管怎样,我更愿意他只是不喜欢我。 乔朗走得很快,每一步都会跨过两、三级台阶。他的耐力让我吃惊,毕竟这条小路是直接通到山丘顶上的,它至少有七十五级台阶。我很快就开始喘气了。爱俪莎一直走在我身旁。她显然很困扰。她再没有说话,而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父亲的背。 “他很想见到沙里昂神父。”爱俪莎忽然说道。她是在为乔朗的无礼而道歉。 我点点头,表明我理解她父亲。然后我停下脚步,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同时放松一下酸痛的双腿。我用手语对她说,我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她不必担心。 她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拿出数位板,敲给她看。她读着我敲出的字,看着我。我向她点头,微笑,让她安心。她也试着向我微笑,却又叹了口气。 “情况会改变的,对不对,鲁文?我们的人生会改变,他的人生也会改变。”她的目光又转向自己的父亲。“这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在渴望这一天的到来,祈祷它快快到来。我没想到……哦,爸爸,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拢起裙摆,离开我,大步跑向她父亲。就算是我的生命完全维系于此,我也没办法追上去了。但我并不因为被丢下而失望。我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所以我只是缓慢而疲惫不堪地跟在他们后面。 爱俪莎追上父亲,她用双臂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乔朗也慈爱地抱住女儿,轻轻拍抚她黑色的卷发。 他们用手臂紧紧搂住对方,并肩向上攀登,最后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继续向上爬,腿部的酸痛和胸肺部的烧灼感消磨了我的力气。我能听到下方传来羊叫的声音,它们簇拥在安全的羊圈里,发出满足的“咩咩”声,正在逐渐进入夜晚的梦乡。在远处,隆隆的雷声预示着又一场风暴要在山下肆虐了。 我忽然想到,如果乔朗和他的家人离开这里,这些羊又该怎么办?没有了牧羊人,它们是活不下去的。 第十二章 末端的圆头连接着长颈般的剑柄、粗短的护手、细窄的剑身,这把剑狰狞地呈现了一个人体的形状。 我想到如果再这样耽搁下去,也许我会错过见证我的主人和乔朗重逢的最初一幕。于是我加快脚步,甚至让我前进的速度超过我以为自己能承受的程度。当我到达山顶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时暮色已经低沉,乔朗的家亮起了灯,让我不至于失去目标。其他建筑物则都陷入黑沉沉的阴霾里。 我走进距离那几点灯光最近的一道门,沿着一条阴暗的走廊向前走去。在圣山辉煌的日子里,这里应该是接受训练的年轻触媒圣徒居住的地方。我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这条走廊两侧有数不清的小房间,每个房间里都只是简单地布置着一张床、书桌和盥洗架。石壁透出寒意,这些房间里积满了灰尘和黑暗。这个地方仿佛正在追悼她往日被生命之光所充满的美好岁月。 在这条走廊里,我看不见乔朗家的灯光。幸好当我走进一间仿佛曾经是礼堂的开放式大厅时,我又看见了它们。我听见有声音从我左侧的一扇门中传出来。终于,我摆脱黑暗寒冷,走进了光明与温暖。这是一间厨房,一间曾经容纳过几百人的厨房,但现在它成了乔朗一家人生活的中心区。 我一眼就看出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一座巨大的石砌壁炉释放出光亮与热气。二十年前,当圣山中人口稠密时,触媒圣徒收集的魔法力会被用来生火,以烹调食物和取暖。没有魔法的乔朗则只能朝壁炉丢入大量木柴来生火。火焰不住地跳跃,“劈啪”作响,烟气火星都从烟囱中向上飘去。我的身体在温暖中松弛下来。随着太阳落下,外面正变得越来越冷。 沙里昂和葛雯坐在火旁。葛雯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盯着炉火。偶尔她会瞥一眼房间的后端,眼神中半是期待,半是畏惧。沙里昂显得心神不宁,有时他会突然站起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踱步,然后又突然坐下。乔朗不在,我担心他根本就不打算和沙里昂见面,这会严重伤害我主人的心。爱俪莎几乎和我同时走了进来,只不过她走的是另一侧门口。 “爸爸欢迎你,沙里昂神父。”她走到触媒圣徒面前说。她一出现,沙里昂就站了起来。“请坐。爸爸正在洗澡和换衣服,很快就会过来。” 我放下了心,我感觉沙里昂也和我一样。他露出微笑,长吁了一口气,才坐回到椅子里。葛雯站了起来,她说我们一定已经很饿了,她要去准备晚饭。爱俪莎显然用力洗过脸,但我还是能看出她曾经哭过。 爱俪莎说我一定也想洗一下,她愿意为我带路。她说得没错。我走到她身边,那只脖子上绕着一条橘色丝巾的泰迪熊被放在一把为小孩特制的椅子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它看在眼里。就在我们走过它身边时,它一下子从椅子上翻倒下来,鼻子撞在地板上。 “可怜的泰迪。”爱俪莎煞有其事地说着,将小熊捡起来,为它掸去灰尘,在它老旧的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它更稳当地在椅子上放好。“做个可爱的泰迪,”她仍然用开玩笑的腔调告诫小熊。“你就有面包和蜂蜜晚餐了。” 我瞥了小熊一眼,看见辛金正在傻笑。 爱俪莎带着我走进她家的卧室区。她告诉我,这些房间曾经属于更高阶的触媒圣徒。这些房间比我刚才经过的那些小宿舍更大更舒适。她带我走进走廊末端的一个房间。 “你可以住这间。”她边说边打开门。 小壁炉中燃烧着火焰,床上铺着洒了熏衣草香水、散发芬芳气息的干净床单,地板刚刚擦过。我的背包被放在床边,床头的小桌上放着一壶热水和脸盆。爱俪莎还告诉我该怎样去厕所。 “不要急,”她说:“爸爸洗好澡后还会晚泳一下。他至少要再过半个小时才会出来。” 就像她母亲一样,爱俪莎脸色苍白,心神不定。我看见她唯一一次露出笑容是在她与泰迪玩耍时,而那一点笑容也很快就消失了。当她要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既然我们还有时间,我就在数位板上敲出,跟我说说泰迪的事情。 爱俪莎的脸上又露出微笑。“我告诉过你我在那个老幼稚园里是多么喜欢它,我去什么地方都带着它。它曾经和爸爸一同牧羊,和妈妈一起在花园里工作,一起洗衣服。 “你会认为这很傻,”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但我仿佛记得泰迪曾经讲故事给我听,全都是关于妖精、巨人、龙和独角兽的故事。”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我想,我一定是自己编出那些故事,然后把它们讲给泰迪听。但我总觉得其实是它在讲故事给我听。这真奇怪。你认为呢?”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也许我对她说了些孤独的儿童会有丰富的想象力之类的话。我还能说什么?我不能把小熊就是辛金的事实告诉她! 她认为我的话一定没错,然后就起身离开了。但是她在关上房门时停了一下,“现在我想起来了,那些故事里有一些真的很可怕。女公爵打了个喷嚏,她的头就掉进汤碗里;伯爵错被活埋;妖精女王俘虏男人,将他们当作奴隶。我曾经是个多么恐怖的小鬼啊!” 她笑着离开了我。房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混乱无度的辛金擅长将成年人引入毁灭,而他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好玩。我惊骇地想到乔朗和葛雯(尤其是乔朗,他很清楚辛金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允许这样的人物成为他们孩子的玩伴。但辛金显然并没有伤害爱俪莎,并且给了她许多快乐的(虽然也是很奇怪的)童年记忆。 那么,当我们将乔朗一家带回地球时,又会发生些什么?毫无疑问,爱俪莎会带着她的“泰迪”。辛金会被带到地球去,这个想法令我不寒而栗。我在心中记下要和沙里昂讨论这个问题。他现在正为更重要的问题担心,也许还没想过这件事。 我找到了厕所——一间男士的,一间女士的。它们一定在圣山很早的日子里就存在了。厕所非常干净,但在这种敞开式的厕所中解手时,我想到人类最美好的发明应该还是室内的冲水马桶。 回到房里,我将水倒进脸盆,擦洗了一下(这时我很羡慕游泳的乔朗),又梳梳头,换了衣服。白天我穿的那身衣服已经全都是羊膻气了。我穿上干净的蓝色牛仔裤和一件我在爱尔兰买的毛线衫,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然后就回到了起居间。 爱俪莎和她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我提出要帮忙,得到的工作是将刚出炉正放在架子上的面包切成片。爱俪莎取出一碗碗果子干和散发着苜蓿香气、充满蜂蜜的蜂巢。葛雯正在搅拌一罐豆子,要把它们和羊肉一起烹调。这时我知道了,那群羊不只是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是他们餐桌上的食品。 沙里昂不安地看着我。我从年少时就知道,在别人家作客时表达我对肉食的反对是非常不好的。我对沙里昂笑了笑,摇摇头。当爱俪莎要我尝一下豆子,看看它们的味道如何时,我甚至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我觉得它们的味道有点淡——具体情况不太记得了。只是在这个时候,当爱俪莎手中的木勺碰到我的嘴唇时,我意识到我已经爱上了她。 就在此时,乔朗走进了房间。 从我所在的位置,我看不见乔朗。但只要看到沙里昂像骨头一样惨白的脸色,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葛雯德琳和爱俪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其实她们是故意让我和她们一起待在厨房这一边,只留下沙里昂和乔朗在起居间里。 乔朗走进我的视线。我的心沉了下去,他就像我在山坡时看到的那样,严肃、漠然、冷硬如冰。沙里昂站直身体,双手放在身侧。他们两个对望了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也许乔朗会当面指责他的导师,并命令沙里昂离开这幢房子。这个刚硬、傲慢的男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爱俪莎和葛雯将手紧握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双手冰凉,我在为沙里昂担心。他的身子正在松软下来,样子看起来很糟糕。我朝他迈出一步,不管怎样,我打算到他身边去。 这时乔朗伸出手臂,抱住沙里昂,抱得紧紧的。 “我的孩子!”沙里昂有些语无伦次地嘟囔着,拍着这名成年男子的背,就像是慈爱地拍抚着一名婴儿。“我亲爱的孩子!能看到……你和葛雯……太好了……”沙里昂哭了起来。 葛雯用围裙捂住脸,抽泣着。爱俪莎看着这一幕,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的唇角漾起一丝甜美而哀伤的笑容。我的眼睛里也有泪水,但我立刻就用毛线衣的袖子擦干了眼睛。 乔朗挺直身子。现在他比我的主人高了,因为上了年纪的沙里昂已经驼背了。乔朗将一双深褐色的粗糙大手按在沙里昂的肩头,脸上闪过一个模糊、短暂的笑容。“欢迎到我家来,神父。”他的声音和他亲切的手势并不相配,那里面仍然包含着冰冷和阴郁。“葛雯和我很高兴你来看我们。” 他转向葛雯,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时,阴沉的面容也焕发出一丝光彩,仿佛太阳突破云层,照在他脸上。他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许多。 “我们的客人一定饿了。晚饭准备好了吗?” 葛雯急忙用围裙抹抹眼睛,用低弱的声音回答说晚餐已经准备好,邀请我们入座。我原本打算帮忙把饭菜端上桌,但爱俪莎阻止了我,她让我和其他男人一起先坐到了桌边。 乔朗坐在长桌的一端。他让沙里昂坐在他的右手边,我则坐在我主人的右边。 “我相信你已经见过鲁文了。”沙里昂温和地说:“他是我的助手和撰录者。鲁文记述了你的故事,乔朗。是加洛德亲王要他这么做的,这有助于让地球人了解我们。他写的书很受欢迎,我想你也会喜欢它们的。” “我很想读那些书!”爱俪莎将冒着热气、盛豆子的碗放在桌上,然后将双手握在胸前,崇敬地看着我。“你会写小说!你还没告诉过我。多么神奇啊!” 我觉得我的双颊一定烫得可以烤吐司了。乔朗什么都没说。葛雯礼貌地说了一些赞美的话,但我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让我什么都听不清楚,而且我的思绪也陷入一团混乱。爱俪莎是那么美丽,她看着我,眼神既尊敬又钦佩。 这只是萍水相逢的浪漫——我严厉地告诫自己。我在一个陌生奇异的地方,与她在不寻常的情况下相遇。不仅如此,我还是她所遇到的第一个年龄与她相近的男人。而如果我想以此做为我的优势,那么我就是大错特错了。在那个她即将前往的美丽新世界里,她需要一个朋友。我将是她的那个朋友。只有在她遇到过千百个竭力想吸引她的年轻男子后,如果她的心里还有我,我才应该开始追求她。 只不过是人群中的一名触媒圣徒…… 沙里昂在石雕桌下面用他干瘦的膝盖顶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葛雯和爱俪莎正要入座。爱俪莎坐在沙里昂对面,葛雯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与她的丈夫相对。乔朗在妻子坐下时尊敬地站起身。沙里昂和我也照做了。 最后,所有人都在桌边坐定。 “神父,”乔朗说:“你能带我们祈祷吗?” 沙里昂看起来很惊讶。他当然可以。但在过去,乔朗从未如此虔诚过。实际上,他甚至曾经怨恨过艾敏,谴责祂让他陷入如此悲惨的人生境遇。虽然这样的谴责应该落在人类的贪婪与邪恶野心上。 我们低下头。我觉得我听见旁边的泰迪发出一声窃笑,但其他人似乎都没听见。 “艾敏,”沙里昂开始祈祷,“请在这个黑暗而危险的时代祝福我们,护佑我们。荣耀归于祢的创造。对于那些一心只想毁坏并玷污这荣耀的可怕敌人,请帮助我们同心协力击败他们。阿门。” 爱俪莎和葛雯低声应道:“阿门。”我也在心中做了无声的回应。乔朗什么都没说,他一直昂着头,用阴沉的目光看着沙里昂。如果沙里昂看到这情景,内心一定会大受打击。幸运的是,他没看见,我的主人正在端详桌子对面的爱俪莎。 “你很像你的祖母,亲爱的。”沙里昂对她说:“她是马理隆女皇,有人说她是辛姆哈伦最美丽的女人,我认为这个评价并不过分。”他将温和的目光转向葛雯。“当然,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美丽,那就是你母亲。” 葛雯德琳和爱俪莎都因为沙里昂的称赞而脸红了。爱俪莎要求沙里昂跟她说说马理隆的女皇,她的祖母的事。 “爸爸从不谈过去的日子,”爱俪莎说:“他说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再想也无益。我曾经在书中读到过马理隆和其他许多事情,但那上面说得笼统又生硬。妈妈告诉过我一些——”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当我们第一次来到马理隆时,她是如何从杜克锡司那里把我们救出来的?”沙里昂问。 “没有!你这么做过,妈妈?你会说这个故事给我听吗?” 葛雯笑了,但她也看见她的丈夫刚才投向沙里昂的目光。她说她很不会讲故事,还是让神父来讲好了。沙里昂便开始说起这个故事。爱俪莎全神贯注地听着。葛雯盯着自己的盘子,勉强装作在吃东西的样子。乔朗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的食物,什么都没看,也什么都没放过。 “辛金将自己变成一株郁金香,”沙里昂的故事已经讲到了尾声。“他将自己夹在你母亲拿着的花束里,并要求她告诉城门守卫,我年轻的朋友们和我都是她父亲的客人!于是他们就让我们进入马理隆。实际上我们只是一帮逃避法律的犯人。当然,你母亲说了谎,但我相信艾敏会原谅她的,她是为了爱才这么做的。” 沙里昂微笑着,亲切地朝乔朗一点头。葛雯德琳抬起头,看着她的丈夫。乔朗也在回视她。我看到那种仿佛要永远飘浮在他眼中的阴郁又一次褪去了。在那一天点燃的爱恋现在依然炽烈,那温暖弥漫了整个房间,祝福着我们。 “妈妈!你是个英雄!好浪漫啊。不过还是跟我说说辛金的故事吧!”爱俪莎笑着说。 对此,沙里昂显得极为困扰。我不由自主地瞥了那只玩具熊一眼,它似乎正打着哆嗦,也许是因为对沙里昂的期待,也许是在努力克制住笑意。沙里昂张开嘴。我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但这时乔朗又拉下了脸。他推开盘子,站起身。 “今晚的故事已经说够了。我知道,你们到这里来一定是有原因的,神父。我们回起居室去,把你带来的话告诉我们。葛雯,不必管那些盘子。”他又说道:“沙里昂神父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回地球去处理,我们不该让他做不必要的耽搁。当然,你和鲁文今晚将是我的客人。” “谢谢。”沙里昂虚弱地说。 “桌子很快就能清理好,乔朗。”葛雯德琳紧张地说:“你和沙里昂神父先过去吧,爱俪莎和鲁文还有我可以……” 一只盘子从她冰凉、颤抖的双手中滑落。盘子撞在石板地面上,碎成片片。 我们全都站起身,在沉默中看着这一幕。 所有人都明白这可怕的征兆。 第十三章 如死尸般倒在地上,这把剑是沙里昂罪孽的化身。 爱俪莎拿来扫帚,扫去地上的碎片。 “让鲁文和我来洗盘子吧,妈妈,”爱俪莎低声说,“你去陪爸爸。” 葛雯德琳没有回答,但她点点头,朝乔朗走去。她抱住乔朗,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乔朗也紧紧抱住她,低下头,黑发和金发交融在一起。他温柔地吻了她。 我清理饭桌,将餐具放进水池里。爱俪莎把破碎的盘子扔进垃圾箱,然后从壁炉上取下一壶热水,倒进水池里。她一直没看我,双眼只是盯着手中的工作。 我猜她现在的心情一定是内疚又懊悔。普洛斯彼罗的女儿想要去看美丽新世界,她衷心认为我们的到来就是为了这个——带她一起回去。她想离开,去看看她在书中读到过的那些神奇事物。但她也许是第一次意识到,她的离开会让父母多么难过。她永远也不该离开他们。 她不必如此,他们会跟她一起走的——这点让我感到高兴。 乔朗让沙里昂舒适地坐到炉火旁后,自己才坐下(那一定是他习惯坐的位子)。葛雯德琳则坐在乔朗身旁伸手可及的地方。 每一把椅子旁都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几本书。葛雯的椅子旁还有一只篮子,里面放着毛线团和针织工具,另一只篮子里放着缝补工具。葛雯一坐下,就习惯性地拿起一只篮子放在膝上。然后她看到了沙里昂,才叹息一声,放下篮子,紧紧地握住双手。 没有人说一句话,我们变成了一群哑巴。只是在这片沉默中,不同的想法还是藉由面容表情,眼神变换而来回流动着。房间里的每个人仿佛都站在一堵墙后面——构成这些墙的是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畏惧和猜疑,还有我主人深深的忧伤。 和爱俪莎一同洗完盘子后,我们也走到壁炉前。爱俪莎点亮了蜡烛,我朝炉火中添了根原木。爱俪莎坐到自己的椅子里。她椅子旁堆积的书最多,而且也有一只手工篮子。火炉旁没有其他椅子了,我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坐到主人身边。 乔朗表情严峻地看着沙里昂,黑色的眉毛拧成一条沉重的直线。他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壁,要让沙里昂明白,想要撼动他分毫是不可能的。 沙里昂知道这不容易,但我相信他也没想到会如此困难。他深吸一口气,但在他说话之前,乔朗已经先开口了。 “我想请你带信给加洛德亲王,神父。”乔朗突兀地说:“告诉他,他的命令被违逆,法律被打破了。我的家人和我应该和平地单独居住在这个世界里。而现在我们的和平受到了一个名叫斯密瑟的人的打扰,他来这里寻找闇黑之剑,还威胁我的家人。我将他扔了出去,警告他永远不要回来。如果他真的回来了,我不会为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负责。对于其他任何来寻找闇黑之剑的人也是一样。” 这段声明显然也包括我们。沙里昂的工作显得更加困难了。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乔朗继续说道:“闇黑之剑在这个世界崩裂时就已经被毁掉了。他们在浪费时间寻找一件并不存在的东西。” 乔朗没有说谎,至少不是绝对的说谎。确实,原来那把闇黑之剑已经毁掉了。但他新铸的那一把呢?那把剑真的存在吗?也许杜克锡司错了。沙里昂不敢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样就等于承认乔朗被监视,这一定会让乔朗怒不可遏。 我的主人就像是一个要去结冰的湖水中游泳的人,他知道,慢慢走进水里只会延长痛苦的时间,所以他直接切入主题。 “乔朗,葛雯德琳,”沙里昂充满了同情的眼神望着他们两人,“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闇黑之剑。我到这里来是要带你们一家人去地球,让你们能在那里安全地生活。” “我们在这里就是安全的。”乔朗的目光变得更加严厉,“如果加洛德能遵守他的诺言,守住他的法律,我们就是安全的!难道他也想得到闇黑之剑?是这样吗?”他从椅子里跳起身,浑身散发着威胁的气势。“所以你才会来这里,神父!” 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杜克锡司的报告是真的,乔朗又铸造了一把闇黑之剑。现在他的表现已经承认了这一点。 沙里昂也站起来,盯着乔朗的眼睛。他的脸颊涌起血色,他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愤怒。“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那把剑,乔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知道——至少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谎。” 葛雯德琳同样站了起来,她的手按在乔朗的手臂上。 “乔朗,求求你!”她柔声说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站在你面前的是沙里昂神父!” 乔朗的怒火平息了下去。他露出羞惭的表情,并且向沙里昂道了歉,只是道歉的话简短且冰冷。他坐回椅子里,葛雯却没坐下,而是站到乔朗身后。她正用最大的力量支持和保护乔朗。但乔朗确实是错了。 爱俪莎显得为难又困惑,又有一点惊恐。这不是她所期望见到的一幕。 沙里昂也坐了回去,温和而同情地看着乔朗。“我的儿子,你认为这对我来说容易吗?我看到了你为你和家人创造的生活,我看到了这里的平静和幸福。但我要告诉你,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希望我还能告诉你,你们在地球上有可能会重新得到这样的平静。但我无法向你承诺。谁也不知道当我们回去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再找到平静,还是我们都会被卷入可怕的战争。 “斯密瑟对你提到过了柯尼弗,那些势必要摧毁全体人类的异种。他们没兴趣与我们和谈,拒绝了和我们的一切联系。他们已经屠杀了我们派去的所有使者。他们正朝我们逼近。我们的军队在撤退,为的是能守住地球。这里已经是最后疏散的外星哨站了。 “我甚至无法承诺你们在地球上会是安全的,”沙里昂承认。“我无法确保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会是安全的。但至少你们在那里能得到联合地球军的保护。在这里,你、葛雯和爱俪莎将落入那些异种的手中。而至今他们仍然没有表现过半点仁慈。” 乔朗的嘴唇扭曲着。“而如果你们有了闇黑之剑——” 沙里昂摇着头。 乔朗改变了说法,但他的嘴唇扭曲得更加厉害,声音充满苦涩与嘲讽。“如果有人得到了闇黑之剑,那么那些人就能用它阻止恶魔一般的异种,拯救那个世界。你依然想要为你的过去而赎罪吗,神父?” 沙里昂哀伤地望着乔朗。“你不相信我,你认为我在对你说谎。我很抱歉,我的儿子。非常非常抱歉。” “乔朗。”葛雯温柔的声音里带着责备的意味。她将手放在丈夫的肩膀上。 乔朗叹了口气。他握住妻子的手,将脸颊靠在上面。他说话的时候,仍然紧握着她的手。 “我不是说你在说谎,神父。”乔朗的声音变得温和。“我只是说,你被骗了。你一直都很容易被欺骗。”他的微笑显得苦涩,但也有关爱的温暖。“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你太善良了,神父,实在太善良了。人们会利用你。” “我不知道我是这么善良的。”沙里昂认真而缓慢地说道。他聚集起力气,才再一次开口说:“但我一直都在努力做我相信是正确的事情。这不意味着我是软弱的,乔朗,我也不愚蠢。虽然你一直都将善良视为软弱。你的意思是那些异种并不存在。但我看到了新闻报导,乔朗!我看到那些异种飞船摧毁我们殖民地的照片!我读过牺牲者的名单,他们全都死于毫无意义的屠杀。 “是的,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异种。见过他们还能活着回来的人寥寥无几。但我看见了波利斯将军和加洛德亲王眼神中的焦虑、关切与恐惧。他们在害怕,乔朗。他们害怕你,害怕我们。你认为这是什么?一场精心策划 的骗局?为了什么目的?就为了骗到你手中的闇黑之剑?这怎么可能?你自己也说过,它已经被毁掉了。” 乔朗没有回答。 沙里昂又叹了口气。“我的儿子,我对你是诚实的,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虽然我不得不告诉你的事情会让你愤怒。他们知道你铸造了一把新的闇黑之剑。杜克锡司一直在监视你,但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乔朗!只是为了保护你不受斯密瑟和他手下的伤害!杜克锡司是这么说的,我……我相信他们。” 乔朗真的愤怒了,怒火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样我的主人才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为什么你要铸造那把剑,乔朗,为了保护你和你所爱的人免受魔法之害,所以你不能放弃它。是的,我承认他们想得到闇黑之剑和它的秘密,乔朗。拉迪索维克主教——你还记得他吗?你知道他是个诚实而睿智的人。拉迪索维克主教得到了一个讯息,他相信是艾敏在告诉他,该如何使用闇黑之剑拯救我们的族人。你是否会将闇黑之剑带往地球由你来决定,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我只在乎你和你家人的安全。我的儿子,难道你那么在乎闇黑之剑,甚至可以为了它而牺牲你的家人吗?” 乔朗站起身,放开葛雯的手,并躲开葛雯抚慰的碰触。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怒意。“我怎么能相信他们?那些人在过去都做了些什么,神父?背叛、欺骗、谋杀——” “光荣、爱、同情。”沙里昂反驳他。 乔朗沉下了脸,他不喜欢被别人反驳。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葛雯德琳却在这时插话进来。 “神父,告诉我们加洛德亲王对我们有什么计划。”她说道。 沙里昂把一切都告诉他们,有一艘飞船正在哨站等着他们去地球。在那里,他们的居所已经安排好了。但遗憾的是,有许多东西都要留在这里,飞船里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太多个人物品。 “但有足够的空间容纳闇黑之剑。”乔朗冷哼了一声。 “去他的闇黑之剑!”沙里昂气愤地说,他终于失去了耐心。“把它毁了!我不想看见它,我不想听到它!把它丢掉!烧了它,砸碎它!我不在乎你怎么处置它。你,乔朗!你和你的妻子还有女儿,这才是我关心的。” “只有你关心我们,”乔朗的声音同样激烈。“所以他们才会派你来!让你用这样的口气来恳求我们!把我们吓跑。当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就能随心所欲地搜索这里,夺走我誓死也不会给他们的东西!” “不要这么说,父亲!”爱俪莎第一次开口。她站起身,看着乔朗。“如果他们是对的呢?如果闇黑之剑的力量能拯救千百万人的生命呢?你无权把它藏起来,你一定要把它交给他们!” “女儿,”葛雯德琳厉声说道:“不要乱说,你不可能明白!” “我明白,我父亲自私又固执,”爱俪莎毫不示弱。“他不在乎我们!不在乎我们任何人。他只在乎他自己!” 乔朗脸色阴沉地看着沙里昂。“你已经完成任务了,神父。你让我的孩子反对我。毫无疑问,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她可以跟你去地球,如果她想的话,我不会阻止她。你和你的同伴今晚可以住在这里,但你们明早就要走。” 他转过身,要离开这个房间。 “爸爸!”爱俪莎伤心地恳求着,“我不想离开!爸爸,我不是要……”她向乔朗伸出双手,但乔朗甚至没有瞥她一眼,就消失在黑暗里。“爸爸!” 乔朗没有回头。 爱俪莎哭泣着朝房间的另一端跑去。我听见她的脚步渐渐远离了我。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葛雯德琳孤独地留在原地,仿佛从枝上被剪下来的花朵,萎软而苍白。 沙里昂结结巴巴地向她道歉。虽然艾敏知道,他没理由要道歉。 葛雯抬起头看着沙里昂。“他们是那么相像。燧石撞击燧石,火花四射。但他们深爱着彼此……”她伸手碰碰嘴唇,又摸了摸眼睛,然后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他会重新考虑的。今晚他会认真思考这些事,明天早晨,他的回答就会改变,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你了解他,神父。” “是的,”沙里昂温和地说:“我了解他。” 也许。我这么想着。这真的会是个漫长的夜晚。 葛雯德琳吻了一下沙里昂的脸颊,又向我道了晚安。我无声地一鞠躬。她便离开了我们。 炉火已经渐渐变成灰烬,房间变得阴暗寒冷。我担心地看着沙里昂,他显得非常憔悴。我知道他今天耗费了多少力气,现在应该有多疲惫。今晚的压力和哀痛更是彻底掏空了他。 “主人,”我用手语对他说:“去睡觉吧,今晚我们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了。” 他没有挪动脚步,似乎也没看到我的手语,他只是盯着火炉里的红炭。从他的自言自语中,我知道他眼中看到的是铸造闇黑之剑的烈火。 “我给了第一把闇黑之剑生命,”他说道:“一件邪恶的物品。它从这个世界吸取光明,把光明变成黑暗。他是对的,我仍然想要赎罪。” 他在颤抖。我朝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壁炉旁的一张凳子上放着一条羊毛围巾。我走过去想把围巾拿起来,却瞥见壁炉和墙壁间有一点橘色的光亮。我以为那是从壁炉中掉出来的炭渣,就伸手想拍熄它。 当我的手碰到它的时候,一阵颤栗涌过全身。它摸起来像是光滑的塑胶,不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我想到了莫西亚在我家发现的那些闪烁绿光的窃听设备。只是为什么这东西会发出橘色的光…… “没有什么原因,”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靠近我手臂的地方响了起来。“只是我刚好喜欢橘色。” 泰迪坐在那张凳子上,那个窃听装置闪烁的橘色光芒映照在它钮扣般的眼睛里。 我也许该问问辛金怎么会知道这个装置,或者他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我也许该问问他为什么要一直等到现在才让我们看见它。但我什么都没问,我想我是害怕知道答案。也许我做错了。 我没有告诉沙里昂,我们所说的一切都被科技术士窃听了。也许这同样是个错误。但我害怕这只会增添主人的苦恼。而且,如果葛雯是对的(她肯定是了解乔朗的),等到早晨时,乔朗就会有另外的决定了。等到明天早晨,我们就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那时科技术士就什么都窃听不到了。 我拿起那条围巾,将它绕在沙里昂的肩膀上,让他从伤心的遐想中醒过来,并劝他去睡觉。我们走进黑暗的走廊,只有闪烁的星光指引着我们。我想为他准备一些茶,但被他拒绝了。他太累了,打算直接上床睡觉。 我不再怀疑自己的决定。现在我的主人需要休息,告诉他窃听器的事只会为他增添不必要的忧虑。 如果这是个错误,那么这应该是今晚将要发生的许多错误中的第一个。而我的另一个错误,也许是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我疏忽了要留一只眼睛盯着“泰迪”。 第十四章 “用这些破布把长剑包起来,如果任何人拦下你,告诉他们你带着一个小孩,一个死去的孩子。” 我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听到了某种声音,但我无法确定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躺在床上,我努力想着那是什么声音,却没什么头绪。那应该是铰链发出的声响,就好像有一扇门被慢慢地打开,或者是慢慢地关上,避免打扰到其他人。 也许是沙里昂,也许他需要我,想到这里,我便下了床,穿上毛线衣和牛仔裤,走出房间,朝他的房间走去。走到他的房门前,我仔细倾听,依稀能听见他轻微的鼾声。无论是谁在走动,都不可能是我的主人。 “乔朗。”我产生了这个想法。虽然他对沙里昂的冷酷和不敬让我恼火,但我还是为这个人感到哀伤。他就要被迫离开他所爱的家园,重新开始生活了。 “愿艾敏指引他。”我做了祈祷后,便回我的房间去。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睡了,便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想观赏一下这里的夜色。 窗外是环绕圣山的许多花园之一。我不知道在这座花园里开放的那些白色大花是什么花朵,现在那些花苞都垂挂在花茎上,让我觉得它们仿佛是哀伤地垂下了头。我想象着可以把这种情景当作一种隐喻,用在我正计划的一本新书中。我正要转过身,将这个想法记录下来时,却看见有人走进了花园。 当然,心怀忧虑的乔朗会想要出来走走——这是我的想法。我不想打扰他的私人时间,更害怕如果被他看见我,会以为我在监视他。所以我急忙想要拉上窗帘。但就在这时候,那个身影走到一条宽敞的走道上,几乎正对着我。那不是乔朗。 那是一名女子,披着斗篷,戴着兜帽,手臂下还夹着一只包袱。 “爱俪莎!”我在心中惊呼道:“她要逃家了!” 我全身变得冰凉,整个心纠在一起。我呆立在原地,因这巨大的震撼感到手脚发软。我必须做些什么,但我又能做什么? 跑去叫醒沙里昂,让他和爱俪莎谈一谈?我想起主人的疲倦和虚弱,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叫醒她的父母? 不,我不会出卖爱俪莎的。我要自己去找她,劝她留下来。 我一把抓起夹克,一边将它套在身上,一边冲进了走廊。我并不清楚这里的路,但在情急之中,我想起在去厕所时,曾经走过那座花园。在绕错了一个转角后,我很快就找到那扇门,跑进夜色里。当我打开那扇门时,铰链发出的声音和我先前听到的铰链磨擦声一模一样。 夜色相当明亮,我轻易就找到前方那个模糊的人影。我第一次从窗户里看见她时,她的脚步很快。我很害怕当我赶到时,她已经走过花园,翻墙出去了。而现在她果然已经到了墙边,但她带着的包袱让她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将那只包袱和另一样东西放在墙头上。看到那样东西,我又打了个冷颤——泰迪。 泰迪,也就是辛金,正坐在墙头上,包袱的旁边。爱俪莎已经开始翻墙了,斗篷和裙摆都随她的动作摆动着。跳过墙头后,她转过身,一只手抓起包袱,另一只手拿起泰迪。这时,她看见了我。 在她乌黑的头发映衬下,她的脸色就像那些花朵一样苍白。但她的表情坚定,看见我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又立刻不满地将它们眯成了一条缝。 我拼命挥舞着双手,但此时我完全没办法用手势表达出我的意思。原先我们在精神上的默契也不存在了。她拿起她的包袱。那包袱显然非常沉重,以至于她艰难地将它提起来以后,不得不将泰迪丢掉(我希望泰迪的脑袋会撞在地上),用两只手才把包袱抓稳。 包袱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很像是裹在布里的钢铁在撞击石块。 现在我知道她拿着的是什么,而我的呼吸也一下子停住了。我踉跄了一下,停在原地。 爱俪莎看出我的心思,但这只是让她更加快了速度。她拿起包袱,转过身。我听见她的脚步声在山岩上急速地响了起来。 我回过神来,立刻紧追过去。必须追上她! 科技术士在窃听我们。但根据莫西亚提供的资讯,杜克锡司在看着我们! 我爬上墙,笨拙地翻了过去,同时还在盯着是否有杜克锡司的黑暗身影从阴影中跳出来。我说过,我的运动神经不是很强,加上在墙壁投下的阴影中,我看不见下方的地面。所以我错判距离,跳下去时重重摔在地上,膝盖撞到墙壁,手掌也磨破了。 “哎呦!哎呀!笨蛋!你把我肚子里的棉花都撞出去了啦!”一个声音从我脚下传来。 我只是忙着在陡峭的山坡上恢复平衡,好尽快追上去,根本没注意被丢掉的泰迪。我的脚踢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那块石头滚下山坡,一大片砂石跟着滑落。我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栽下去了,这时爱俪莎出现在我身边。她用斗篷拦住我,双手抓住我的手臂,指甲甚至掐进我的肉里。 “别动!”她焦急地悄声说道:“你发出的声音能把死人吵醒!” “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在我的手臂附近,一个很哀伤的声音说道。“埃特豪斯公爵坐在他的扶手椅上读报纸的时候死了。所有人都不敢告诉他,他们知道这样的讯息会让他有多么可怕的反应,所以我们就把他丢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厨子忘记这件事,敲响了晚餐钟——” 爱俪莎被吓了一跳。她松开我,跪坐下去。 “你能说话!”她极度紧张地对我说。那只包袱并不在她身边。 我拼命摇着头,伸手到我疼痛难忍的屁股下面,把那个假冒的玩具熊拉出来,在爱俪莎面前来回摇晃。 爱俪莎看着那只熊,咬住下唇。突然间,她仿佛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受伤了吗?”她勉强问道。 我摇摇头。 “好吧!”她说道:“回床上去,鲁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从我手中拿走小熊,站起身,快步向前走去,裙摆和斗篷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晃动着。她在远处的山坡下方停住脚步,提起那个沉重的包袱,然后我就看不见她了。 她知道她要去哪里。而我不知道。她已经习惯在这些陡峭的山峦间攀爬行走。我不行。我也没办法在她身后大喊。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提醒她小心照顾自己,还有她所携带的东西。我希望能在伤害造成之前劝她回家。但首先我必须追上她。 如果我只是在这片山坡上盲目地跌跌撞撞地乱跑,也许我永远也追不上她。但这里一定有一条小路,否则她不可能走得那么快。我开始寻找那条小路。我感觉膝盖僵硬,手掌火辣辣地痛着。但我的耐心得到了回报,就在距离我跌下来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条半天然半人工的小路嵌在山坡里。这是一条古老的小径,许多触媒圣徒曾经在我之前从这里走过。小径的很多部分是从山壁上凿出来的,并且利用山岩和深入山壁的树根予以加固。 在夜晚的星光中,岩石闪烁着白色的微光。经过许多脚步磨擦的树根已经变得光滑闪亮。我沿着小径向下走去,心中思忖着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方。 尽管有石头树根可以攀扶,但我在这条陡峭的小径上还是走得很慢。我已经听不见爱俪莎的脚步声,她一定已经离我很远了。走这条路真是个愚蠢的主意,如果我滑倒跌下去,也许会跌断腿或脚踝,被迫整夜躺在那里,得不到救援。 如果我能走得更快一点就好了!我能想象,触媒圣徒们开凿出这条道路,每天在这上面行走,如同山羊一样灵活地跳跃…… 我也开始向下跳去。虽然不像山羊,但至少显得轻松敏捷。棕色的长袍被我系在腰间,我的脚上穿着一双便鞋,一只装有书卷的袋子在我的肩头甩动。天青日朗,我在温暖的阳光中沿山路跑下。所有年轻的触媒圣徒,偶尔也会有一些年长的触媒圣徒在耽误了课程时都会选择这条路。从这条小径可以直接到达大学。 这景象奇异而让我吃惊,就好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幻境一样——我穿着棕色的长袍,爱俪莎是我的女王……当然,身为一名作者,我已经习惯生活在自己的幻想和白日梦里,这些对我而言都显得非常真实,但每一次都不像现在这么真实。又一次,我掀起窗帘,向窗外看去,看见我自己站在外面,正回头看着我。 但……我是否能利用这一点?我敢吗? 疲惫和高山上稀薄的空气让我感觉渐渐失去思考能力。对爱俪莎的担忧压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否则,我相信我绝不会让自己做出这种事。我放开自己对现在这种人生的执著,投入另外一种人生里。我成为一名触媒圣徒,在上课时迟到了,肯定要受到教师的责罚,于是我跑上山边的小径。 我的双脚知道每一块石头的位置,我的双手知道要抓住什么地方,我知道能够从什么地方安全地滑过去,从哪一块岩石的边缘跳到什么地方去。这很疯狂,但也很让人兴奋。如果我不再保持现在的思绪,我一定会僵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 当我终于到达山下时,我喘息着朝山上望去。那名触媒圣徒的我消失了。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这让我的肠胃不住地打颤。但我立刻就开始寻找爱俪莎。在我幻想的最后时刻,那名触媒圣徒朝着与我现在相反的方向跑去了。我心中的某个部分在为他的离开而难过。 我走到一条宽阔平坦的白色石板路上,这一定是圣山的大道。它一直通向山脚下的丘陵地带,以及那座久已被遗弃的城市。那座城市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支援圣山和这里的大学。当年这条大路上一定挤满了依靠魔法翅膀飞行的车辆和各种奇异的交通工具,源源不绝地运送贵族们前来朝拜、请愿,或是探望在这些大学里进修的儿女。 现在这条大路在夜色中如同一条盘卷的白色缎带。我沿着它往下走去,没多久,便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前方。她一直沿着路边前进,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做任何其他防范了。现在她距离我并不太远,而且她前进的速度也不快。我猜她的包袱一定比她在出发时所料想得更重。看到她依然只是一个人,我心里万分庆幸。当然,她身边还有泰迪。 我急忙追了上去。现在我跑起来比她要轻松许多了。她听见我的脚步声,知道我正靠近她。她有些力不从心地想要加快速度,却无法坚持太久。意识到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她便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我。在星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好像幽灵一样,浓眉下的黑眸因怒火和挑战的神情而发亮。但我看得出来,她累了,也许还有一点害怕,一点因为不再是孤独一人而感到的欣慰。 我抓住她斗篷下的手臂,要把她拉进路边废墟的阴影里。 “你要做什么?”她甩脱我的手问道。 我指了指阴影,又指指闪亮的白色路面,摇了摇头。 “他想要告诉你,我们站在这里,就像黛阿芮普女伯爵背上的痣一样显眼。她的背真是光滑又白皙。”泰迪帮我做出解释。 “我看不出为什么要躲起来,”爱俪莎生气地说。她将小熊夹在一只手臂下面,那个沉重的包袱被她笨拙地提在另一只手上。“周围又没有人会注意我们。” “至少艾敏在听。”泰迪说。不管怎样,我的确也有这个想法。 我再一次抓住爱俪莎的手臂,这一次,她允许我牵着她走下发亮的大道,走进旁边的一片树丛中。她还拿着那只包袱,我并没有试图从她手中拿走它。 躲进阴影之后,她将包袱丢在一堆树叶上,然后便颓然靠在一堵倾倒的矮墙边,看着面前的包袱。 “我不知道它那么重。”她说道:“当我第一次拿起它的时候,它并不是这么重的,但现在它越来越重。笨重又难拿。” 我将数位板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来。感谢艾敏,事先有把数位板放进口袋里。追出来的时候,我根本已经将它忘记了。我敲出一行字: 闇黑之剑。 “是的。”爱俪莎看着那行字说。 你拿它做什么?你要把它带到哪里去?我问道。 “带到那支军队的基地去。”爱俪莎回答。 我感到困惑。我看着她,忘了要打字。 “我父亲错了。”她看着那把剑,用低沉而确定无疑的声音说道。“但这不能怪他。”她瞥了我一眼,忠心地为乔朗辩护,仿佛我正在指控乔朗。“你不了解他!如果他无法信任那些人,你能因此而谴责他吗?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所信任的人背叛。” 情况并非这么简单,但我尊敬她为父亲做的辩护。 “我要把剑送到军队基地去,把它交给边境巡逻队,让他们把它带去地球。那些人就会离开我们,我们将再一次得到安宁。只要没有这把剑,就不会有人来伤害父亲了。” 我看见泪水在她的黑眼睛里闪动。她似乎预见到自己未来的生活,一个让她感到空虚、孤独的人生,孤身一人活在这个被抛弃的世界里。此时此刻,我看见了她宽宏、高贵的灵魂。我爱她。我不能告诉她,这时候告诉她对她不公平。但我已经发誓,我的心与灵魂都是属于她的,就像在另一个人生中,身为触媒圣徒的我同样将心与灵魂毫无保留地献给他的女王。 你对军队的基地了解多少?我用数位板打出字。 “我去过那里,”她看着我惊讶的表情,露出微笑。“辛金带我去看的。今晚把剑送过去是他的主意。” 她玩弄着那只熊,抚摸着它的脑袋。 “基地里没有人看见我,我确信这一点。辛金用他的魔法让我变成透明的,我可以坐在那里的箱子上,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听他们说话。我可以在那里待几个小时,而爸妈还以为我在图书室看书。”她顽皮地笑了起来。“我经常会看着太空船起飞,巨大的火舌和仿佛雷电怒吼般的呼啸声。辛金说它们要去地球。我会想象坐在那些飞船中的情形。昨天,当你和沙里昂神父出现时,我还以为……” 她的微笑褪去了。她坚决地抹去自己的梦想。“我错了。”她说着,站起身。 我拦住她。我有许多问题,大部分是关于辛金的。最奇怪,或许也是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辛金为什么会建议爱俪莎交出闇黑之剑。但这些问题可以等到以后再问。 军队的基地离这里很远,我告诉她。有好几里路。你今晚不可能走到那里,明天也不可能。尤其是带着一把如此沉重的剑。 “我们并不打算一直走过去。”爱俪莎一边说,一边躲避着我的眼睛。“我们不能使用平时的魔法路径,因为闇黑之剑会将魔法破坏。但辛金说,你们……嗯……有一辆飞车,我们只需借用它一下。我会把它开回来的,我知道该如何驾驶。以前我开过飞车,虽然并没有人知道。” 普洛斯彼罗的女儿。那个美丽新世界对她而言已经非常熟悉了。 请回家去,我写道,这不是你应该负担的重任,所以你会觉得它如此沉重。只有你父亲才能决定是应该放弃它还是保留它。而且,你可能会遇到危险。 “什么?”她盯着我,目光中流露出犹疑和难以置信。“怎么会?边境外只有沙里昂神父、我父母和我们!” 我不认为能向她解释清楚。回去吧!和沙里昂神父谈谈。而且,我又补充道,你母亲告诉过我们,等到明天早晨,乔朗会改变想法的。现在他的反应是因为受到过多的伤害和愤怒。当他认真思考时,他就会知道什么是必要的。你不该替他做出决定。 “你是对的,”爱俪莎思考片刻后说道:“我是偶然间找到这把剑的。有天下午,爸爸不见了。那时可怕的斯密瑟刚刚来过,所以妈妈非常担心,就要我去找他。我找遍所有地方都看不到他。当我终于找到他时,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摇摇头。 “在祭坛那里,我一走进门就看见他。一开始我以为他在祈祷,但并不是。他坐在祭坛下面的椅子上,这把……闇黑之剑横放在他的膝头。他正盯着这把剑,仿佛痛恨并厌恶它,却又好像很喜爱它,因它而骄傲。” 爱俪莎颤抖着,用斗篷紧裹住身体。我向她靠近一点,为了能温暖她,温暖我自己。她所描述的那副情景绝对不会让人有任何好的感觉。 “他脸上的表情让我害怕,我一个字都不敢说,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我想离开,我知道我应该离开。但我不能。我溜进门旁的一个小壁橱里,看着他。他坐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只是盯着那把剑。然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那把剑用这块布包裹起来,打开祭坛上的一个小暗门,将剑藏进祭坛里,关上门便离开了。我一直等到他离开许久之后,才敢走出壁橱。我觉得很羞愧,因为我知道自己看了我不该看见的事情。那是我父亲一个人的秘密。而现在,他就要知道了。”爱俪莎低下头。“他会知道我在偷窥他。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失望。” 也许不会,我写道,我们可以将那把剑送回原先隐藏它的地方。你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曾经被拿走过。 “你确定这么做是正确的?”爱俪莎忐忑不安地问我。“这算是欺骗吗?” 让他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我继续打字,只会让他受到伤害。等这件事过去后,你可以向他忏悔你所做的一切。 爱俪莎喜欢这个主意。她同意和我一起回圣山,但她拒绝让我拿那把剑。 “现在这是我的负担了,”她带着一丝微笑说:“至少暂时是。” 不过我很荣幸能拿着泰迪。我将它抓在手里,竭力不去看它正在向我频频眨动的钮扣眼睛。我很想问爱俪莎,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泰迪就是辛金,或者相反,是什么时候知道辛金就是泰迪的。而这时,小熊却突然说话了,语气与先前完全不同,显得严肃又惊慌。“有人来了!” “什么?”爱俪莎停下来,向周围望去。“谁在这里?是爸爸吗?” “不,不是爸爸!安静!不要动!也不要呼吸!太迟了,”泰迪呻吟了一声。“他们已经听见我们了。” 银光在夜幕中闪动。两个银色的人影出现了,他们蒙着脸,沿着大路朝这里走来。现在他们距离我们只有二十步,而且还在迅速靠近中。爱俪莎张开嘴,我将手指按在她的唇上,警告她要保持安静。我们站在阴影里,就像泰迪警告的那样,几乎不敢呼吸。那些人影继续靠近,当他们走到我们对面时,他们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没有五官的面孔朝我们转过来。 “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长官。”其中一个人仿佛在向对讲器说话。“他们就在我们周围。是的,长官,我们会立刻进行搜查。” 爱俪莎缩到我身旁。她空出的一只手抓住了我,另一只手紧抱住闇黑之剑。我用双臂将她紧紧抱住,拼命思考着如果被发现该怎么做。他们就要发现我们了。我们应该先采取行动吗?我们…… “艾敏的血啊!”辛金急躁地说道:“看样子我必须帮你们脱困了。” 小熊从我手中消失。一个路易十四般浮华高贵的年轻男子出现在科技术士面前——这个半透明的影子更像是一缕烟雾。 “嗨,听我说!真是个适合散步的可爱夜晚,对不对?”辛金缓慢地挥舞着他的橘色丝巾。 我必须给予那些科技术士相当的评价。如果他们能够不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影子吓到,那肯定已经不是一般人了,而现在他们更表现出令人惊讶的镇定。其中一个人伸手到金属般质地的银色衣服里面,仿佛从那身衣服上扯下一块东西来,那东西在她手中变成了一种装置。 “这是什么东西?”另一名科技术士问道。从声音判断,是名男性。他没有五官的面孔依然盯着辛金。 “我在分析它。”那名女性科技术士答道。 “分析我?用那东西?”辛金尖刻地瞥了那个装置一眼,露出得意的微笑。他似乎是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趣。“它怎么说我?灵魂?鬼怪?幽灵?食尸鬼?阴魂?我知道了,是生灵!不,应该更好,是喧闹鬼。” 他绕过去,探头想好好看看那个装置。“也许我根本就不在这里。也许只是你们的幻觉,也可能是睡眠剥夺症的后果,或者是一场迷幻的旅程。搞不好你们已经疯了。”他露出一副想要帮忙的热心模样。 “残留的魔法。”那个女人像是在做报告。她关掉装置,将它放回衣服里。装置仿佛又和她的衣服融为了一体。“我们认为在辛姆哈伦各处都残存着零星的魔法。” “残留的魔法!”辛金打了个哆嗦。他的声音显得愤懑不平,过度的激愤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我!辛金!各位国王的亲爱的伙伴,皇帝们的玩偶!我!魔法残余!就像是那种没吃完的发霉三明治吗?” 科技术士又做出了报告。 “声音已进行检查。不需担心,是残留的魔法,一种非物质的幻象,也许是一种回音。我们被警告过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它没有威胁。” 他停了一阵,似乎正从对讲机中听取指示,然后说了一声,“是,长官。” “我们的命令是什么?”那个女的问。 “继续。另外一队已经就位,正在前进。” “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东西?”女科技术士指着辛金说:“它有声音,可能会警告目标。” “不太可能,”男科技术士答道:“回音会无意识地重复它们所听过的话语。它们像鹦鹉一样,只会模仿;也像鹦鹉一样,只能表现出一种有智慧的假象。” 我无法形容辛金的表情。他的眼珠突起,嘴巴张开又闭上。也许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考虑到他也许是永生不死的,那么这一定是他很久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变成了哑巴。 男科技术士已经要走开了,但那名女性显然比较多疑,她银色的面孔又转向了辛金。 辛金飘浮在空气里,显得比他第一次变成人形时更加模糊,就像是拈着一条橘色丝巾的轻烟,只要吹口气他就会整个散掉。 “我想我们应该瓦解它。”女科技术士说。 “这是违抗命令。”男科技术士不同意,“也许有人会看见闪光,发出警报。记住,那些该死的杜克锡司也在这里。” “我想你是对的。”那个女人谨慎地点点头。 两名科技术士便沿着大路迅速朝圣山走去。 爱俪莎和我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直到那两个人再不可能听到我们的声音。爱俪莎想要说话,但我要她继续保持安静。从那两名科技术士敏捷轻盈的动作判断,他们应该具有某种夜视能力。我担心他们也利用某些技术增强了他们的听力。 一直等到他们消失在大路的一处谷地,我才小心地移动到一个视野更好一些的位置。从他们的对话里,我猜出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但我还需要亲眼确认。 在山坡上不同的地方,不断有银色的人影闪过。他们组成了一道包围圣山的散兵线,正势不可挡地朝圣山移动,渐渐缩小包围圈。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做什么?”爱俪莎问。 “邪恶的人。”我用手语告诉她。她不需要翻译也能明白。 “他们是为闇黑之剑而来的,是不是?”爱俪莎害怕地问。 我点点头,想起起居间那个发橘色光的窃听器。 “他们……”爱俪莎停了一下,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他们会为了得到它而杀人吗?” 我再一次不情愿地点点头。 “即使爸爸说他没有剑,他们也不会相信。”爱俪莎沉思着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又说道:“他们会认为他在说谎,不想把剑给他们。如果我们把剑交出来,也许他们就会放过我们。我们一定要赶上他们!我们要走捷径。” 我同意。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但即使走那条小路,如果我们还拿着如此沉重的闇黑之剑,且必须一直躲藏在阴影里,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科技术士一定已经攻进乔朗家了。 辛金!辛金能警告乔朗,也能告诉乔朗闇黑之剑在我们这里,而我们正在赶回去的路上。 我转过身,在大路上寻找那个飘忽的身影。而那个残留魔法的话语如同沙漠中的热风般冲击到我脸上。 “没有威胁?是啊,我们走着瞧!”辛金吼道:“梅林?梅林!你在哪里?当然,每次你有一点点用处的时候,你都会消失不见。这个老傻瓜!”说完,他就消失了。 第十五章 “你的傻气把你从你干的傻事里救了出来。相当不错的句子。我得把它记下来。” 我希望辛金已经读过我的思想,去警告乔朗了。我知道辛金是个反复无常,古怪难测的人,但我现在也只能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了。我不认为现在能指望梅林(无论他名字里的字母是Y还是I)会援救我们。 “快!”爱俪莎拉住我的手,退回树丛中,“走这条路会更快!穿过田地。” 我们翻过一道矮墙。爱俪莎因为裙子和斗篷的关系,必须要用双手才能爬过去。她只犹豫了一下,便将闇黑之剑交给我。 我立刻就知道刚才爱俪莎为什么会觉得闇黑之剑那么重。这把剑相当重,它用铁铸成,混合黑暗之石,适合力气很大的成年男子挥动。但它更加沉重的压力是在心上,而不是在手上。抓住它的时候,我瞥见了产生它的灵魂——一个恐惧与愤怒的黑暗漩涡。 经历过无数苦难之后,乔朗从他灵魂的黑暗面中挣扎出来,没有让自己沉陷到那个可怕的漩涡里。他将第一把闇黑之剑归还到铸造它的黑暗之石中。他将魔法释放进宇宙。他摧毁了一个世界,但无数生命因此在地球向辛姆哈伦发动的大规模战争中得救。即使乔朗仍然无法走在光明中,至少他抬起头的时候,能感觉到倾洒在脸上的阳光。 闇黑之剑本已与他的人生无关了。 但在愤怒与畏惧之中,闇黑之剑被重新铸造。 爱俪莎爬过那堵墙,她转过身,伸出双手。我将闇黑之剑还给她,脑子里却想起圣经中记述的父辈的罪行。 我们走过长长的一段被绿草覆盖的山坡,一路上谨慎地观望着所有方向,以免遇到那些银色的科技术士。但我们没有再看见那些人。我在心中告诉自己,也许他们已经接近他们的目标了。我们并没有节省多少时间,乌云遮蔽了星星,让我们更难找到路。 我们终于爬到刚刚我跑下来的那座山丘。在不远的地方,我依稀看见代表着道路的白色岩石。这时我已经气喘吁吁。拿着闇黑之剑,勉力前行的爱俪莎呼吸也加重了。我绝望地看着那条小路,它向下倾斜,看起来不是很陡峭,也不是很长。但即便没有闇黑之剑,我也不知道我们该怎样继续走下去了。 我朝爱俪莎转过身,看见她苍白的脸上跟我一样露出沮丧的神情。她的肩膀和手臂一定已经酸痛难忍了。闇黑之剑的剑尖碰在岩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声金属的钝响。 “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她说道。激励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我正要提出帮她拿闇黑之剑,好让她休息一下时,一阵猛烈的爆炸撼动了大地,将地面从我的脚下抽走。爆炸声在山间回荡,久久才消退下去。 “出什么事了?”爱俪莎惊呼道。 我也不知道。但强风正穿过山谷,拍打着我们的身体。刚才那个声音不像是雷声,它太尖锐了,而我也没看见闪电。我仰起头朝圣山望去,心中畏惧着会看到火焰和烟尘从那些建筑物中喷发出来。 理智在安慰我颤抖的心。科技术士如果没找到闇黑之剑,就绝不会毁掉圣山。 那一声爆炸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也为我们注入了新的力量。爱俪莎和我开始继续赶路。但很快地,我们又一次因为一个奇怪的声音停下脚步。这次声音更加靠近,也更加令人害怕——脚步声,从我们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 现在我们身边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我们没有力气逃跑,而这把沉重的剑也让我们不可能跑太远。 爱俪莎和我同时听到了脚步声。我们全都转过身。但我现在的心情却不合逻辑地感到一阵放松,至少,如果科技术士现在抓住我们,我就不必爬这该死的山了! 那个人在树林的掩映下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我连他的面容都看不见。但至少我恢复了心跳——那个人不是银色的。 “鲁文、爱俪莎,等一下好吗?”一个清澈的女性声音喊道。 那名女子终于从黑影里走了出来。当她走近我们的时候,她打开手电筒,并将光束指向我们。 我们在强光中痛苦地眨眨眼,将脸转向一旁。她将手电筒光束移开,在脚边扫来扫去。 “你想做什么?”爱俪莎的声音勇敢有力。“为什么你要拦住我们?” “因为,”那个女人回答,“你们不应该回家。在那里你们帮不上忙,而且很可能还会造成伤害。现在闇黑之剑不在他们手上,这是最大的幸运了。放弃这个机会是非常愚蠢的。” “你是谁?”爱俪莎冷冷地问。她的两只手握紧被布缠住的剑柄。 那名女子站在我们面前,将手电筒的光照向自己,好让我们能清楚看见她。在今晚我看到的所有怪事中,这个女人是最奇怪、最不合逻辑的。 她穿着军用便服,上身披着一件绿色的飞行夹克。她的头发剪得非常短,几乎像男人的平头。她的眼睛大得异常,颧骨粗大,下巴突出,嘴也很大。她的身高超过六尺,肌肉强健。很难猜测她的年纪,也许要比我大上十岁。九枚形状像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小耳环在她的左耳廓上来回晃动。她的鼻子和右侧眉毛上也各有一枚小环。看她的样子,仿佛刚刚从苏活区的一间酒吧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个女人掏出一只有着拉链封口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什么。她用手电筒照着那东西,是一个破旧的皮匣。她打开皮匣,从里面取出一张ID卡。手电筒的光线非常亮,以至于我无法看清那张ID卡。而她几乎是立刻就移走手电筒光束,收回那张卡。她应该是某个机构的职员,至少我认为这是我从那张卡上看到的,其他的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没关系,你们不可能听说过我为之工作的那些人,”她说道:“我们是一个非常低调的组织。” “我必须回去。”爱俪莎朝山上她的家望去。“我父母和沙里昂神父在那里。没有这把剑,他们会有危险的。” “有了这把剑,他们会陷入更可怕的危险。你什么都做不了,爱俪莎。”那个女人平静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爱俪莎怀疑地看着那个女人,“还有鲁文。你也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的部门有你们两人的档案。不必感到不安,我们有所有人的档案。我的名字是希拉。”那个女人继续说道。 CIA,也有可能是国际刑警、FBI或者女王的秘密侍仆。某种政府机构。这很奇怪,我一直对政府感到极度不屑。但当我们站在这片黑暗中,想到有某个巨大且强有力的组织正在背后看着我们,这让我感觉很舒服。 “好了,我们现在可没时间关心这些问题。”希拉还在说话,“你们应该把剑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是的,”爱俪莎说:“一个安全的地方,那就是我爸爸身边。我要回家去。”她拿起闇黑之剑。至少她是想要拿起它,但闇黑之剑显得比刚才更重了。 希拉审视着爱俪莎,也许是在确认爱俪莎是不是认真要这么做。爱俪莎的面容刚强坚决,不容置疑。希拉应该明白她的心意。 “如果你坚持,那么,我的飞车就在不远的地方,”她说:“我可以送你们过去,那样会更快。” 爱俪莎显露出对这个建议的兴趣。我不认为她会想要将闇黑之剑再挪动三尺,虽然她肯定会这么做,即使她会因此而累倒在这柄剑上。她不顾一切地要回到父母亲身边,我则不顾一切地要回到沙里昂神父身边。我点点头。 “很好。”爱俪莎勉强应道。 希拉赞同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在山坡上退了两、三步。我有一种感觉,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为了显示她的力量,向我们施加压力。她转过身,以轻盈的步伐朝大路上跑去。她用手电筒为自己照亮前路。 爱俪莎和我站在已经出现微薄晨曦的黑暗中。我这才惊讶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接近拂晓了。 “我们可以在她回来之前离开。”爱俪莎说。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是的,我们可以离开。但我们不会,我们都太累了。那把剑太过沉重,我们的恐惧和焦虑也都太大了。没等多久,飞车就出现了,如同夜幕中的一个斑点。 飞车越过大路旁的树林,悄无声息地朝我们驶来。当它靠近时,希拉将飞车降落地面。 “进来。”她转身打开后车门。 我们照她的话做了。在车后座上坐稳后,爱俪莎将闇黑之剑横放在我们两人的膝上,紧紧地抓住它,以免它滑落。同样握住那把剑,我感到很不舒服。碰触它让我感到不安和疲惫,就好像有一只水蛭趴在我身上,正在吸我的血。我觉得它确实是在从我身上吸取着某种东西,某种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我想摆脱这把剑,但我不能将它丢掉,这样会失去爱俪莎对我的信任和尊重。如果她能负担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接触,那么我也能。为了她。 希拉让飞车急速爬升,我们朝山上飞去,像风一样迅捷平稳。爱俪莎盯着前窗,迫切地想要看见她的家。 我们看见了花园,然后是那幢房屋。希拉关闭飞车的引擎,飞车无声地从花园围墙上靠近我爬出来的那个地方飘了过去。 我不知道会看到怎样的情景——是科技术士包围了这幢房子,还是火焰从屋顶上窜出。而我没想到的是看见这幢房子安静地立在黑暗中,就像我离开时那样平和。 飞车慢慢向前滑行,飘过那些沉重地低垂着头的白花,停在距离房子后门不远的地方。 “还没有人来!”爱俪莎喊着,高兴地握住我的手,“他们没有来!我们赶在他们前面了!打开车门,鲁文!” 我的手按在开门的按钮上。 “他们来过了。”希拉说:“他们来过,又走了。已经结束了。” “你错了!”爱俪莎喊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知道……鲁文,打开门!” 爱俪莎显得有些狂乱。我按下按钮,车门打开,爱俪莎跳了出去,又转回身,要从我手中接过闇黑之剑。 “你们应该将这把剑藏在车里,”希拉一边说一边走出车外。“它在这里会更安全。以后你们需要靠它来谈判。” “谈判……”爱俪莎重复着这个词,舔舔干涩的嘴唇。 我滑过座位。即使心中全是担忧和恐惧,能摆脱闇黑之剑令人厌恶的碰触仍然让我感到宽慰。爱俪莎怀疑地盯着希拉,紧紧抓住剑柄。 “如果我放下,你就会拿走它!”她用力想要拿起闇黑之剑。 希拉耸耸肩。“我随时都能拿走它。”她双手叉在腰上,微笑看着我们。她的微笑看起来非常危险。“我不认为你们两人能阻止我。” 爱俪莎和我对望了一眼,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我们无法和这个人对抗,虽然我没看见她是否带了武器。 “但我不想这样。”希拉继续说道,她随手甩上车门。令我惊讶的是,她将车钥匙扔给了我。 “你想做什么?”爱俪莎问。 “嗯,这有点难以解释。”希拉答道。 她转身走过花园,只留下我们拿着钥匙站在车边。现在我们怎样处置闇黑之剑都可以了。 我拿出数位板,飞快地在上面敲着。 科技术士可能正在里面等我们!把剑放在这儿吧。 “你信任她吗?”爱俪莎苦恼地问我。 也许,我没有做出肯定的答复。她说得有道理。如果她想,她在大路上就能把剑抢走了,就像从两个婴儿手里拿走糖果一样容易。 “希望你是对的。”爱俪莎衷心地说。她关上车门,我把车门锁住。用布裹住的闇黑之剑就放在车后座上。 对我而言,我很高兴能摆脱它。我渐渐从刚才的虚弱感中恢复过来,现在我的心中有了更多的希望。爱俪莎似乎也因为摆脱那个重担而松了口气。我们急忙向希拉跑过去,在她就要走进我出来的那道后门时追上了她。 走廊黑暗、寂静,也许是过度绷紧的神经让我产生这种想象。但这寂静中渗出了刺骨的寒意。这不是卧室中受祝福的寂静,这是空房子的寂静。空气中悬浮着一层轻烟。我们朝我的房间走去,房门虚掩着。但我清楚记得,我离开时确实把门关上了。 走向门口,我朝里面望去,呆立在原地。 床被撕裂了。应该是一只巨大的爪子干的。床垫上全都是深深的裂口,一团团羽毛散落在地板上。我的背包也被扯开,里面的衣服撒满整个房间。我的另一包东西——剃须用品、梳子、刷子——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看到了吧!”希拉说,“他们在找闇黑之剑。” 虽然几乎无法呼吸,但我仍然疾速朝沙里昂的房间跑去。爱俪莎茫然地站在大厅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这片毁坏的景象。 通往主人房间的门大开着。他的床也被撕裂了,东西全被扔在地上。沙里昂不在,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爱俪莎语无伦次地呼喊着,跑过走廊,冲向起居间。我跟在她身后,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让我疲惫的双腿重新开始飞快地迈动。 希拉哀伤地摇摇头,以较慢的速度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跑到起居间门口。爱俪莎呻吟一声,仿佛遭受到重重的一击,身子软倒下去。我及时抱住了她,想要撑住她的身体,但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支撑住自己。眼前的恐怖景象让我感到一阵阵恶心。 黎明的微光从窗户中透进来,洒在一片正迅速消散的稀薄烟尘上。我想起那一声巨响,立刻就觉得一定有颗炸弹在这里爆炸了。地板全都是依然冒着烟的家具碎片,窗帘从窗户上被撕了下来,玻璃全都变成碎片。在厨房那边,餐桌被掀翻,椅子都被砸碎了。 “爸爸!妈妈!”爱俪莎大声喊叫,在烟雾中咳嗽着,拖着我朝对面的一扇门跑去。那扇门通向她父母的房间。 一个穿黑袍的人影从烟雾中走出来。爱俪莎惊悸地停住脚步。 “你们找不到他们的。”他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爱俪莎吼道。 那个人掀开头上的兜帽。我认出他是莫西亚。他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我没有带走他们。我试图阻止科技术士,但他们的人数太多了。”他转向我。“他们也带走了沙里昂神父,鲁文,我很难过。” 我无法做出回应,我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在地板上,靠近莫西亚黑色长袍的边缘,有一块血迹。我很害怕爱俪莎会看见它,于是我走近莫西亚,趁机将一块椅子的碎片盖在血渍上。但可能是我做得太迟了,也可能是爱俪莎读出了我的想法。 “他们还好吗?”爱俪莎向莫西亚问道:“他们有没有受伤?” 莫西亚犹豫了一下,才不情愿地回答道:“你父亲受伤了。” “非常……非常严重吗?”爱俪莎有些结巴地问。 “恐怕是,但沙里昂神父和他在一起。我相信你母亲没有受伤。” “你相信!你不知道吗?”爱俪莎喊道。她的声音变得沙哑,随后又开始咳嗽起来。烟尘刺激着我们的喉咙,让我们的眼睛直冒泪水。我们两个都在咳嗽,莫西亚却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 “不,我不确定你母亲的情况,”他答道:“那时太混乱了。至少他们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他们没找到闇黑之剑。你们将它带走是明智之举。”莫西亚看着我和爱俪莎。他眯起眼睛,压低声音。“它在哪里?” “安全的地方。”希拉答道。她从走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莫西亚猛地扬起头,“你是谁?” “希拉。”她只说了这个词,仿佛任何人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然后她走进起居间,朝四周瞥了一眼,又亮了一下她的ID卡。 莫西亚认真地看着那张卡片,双眉紧锁。“我从没听说过这个组织。你隶属CIA吗?” “即使我曾经在那里,现在我也不能告诉你。”希拉说着,收起那张卡片。“我以为你们杜克锡司在守护乔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去哪儿摸鱼了?” 莫西亚很生气。他绷紧嘴唇。“我们没想到他们会攻击乔朗。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他们正有机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嗯,但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得到。”希拉说:“柯芬·斯密瑟曾经来过,他就坐在这把椅子里。当然,现在这把椅子只剩下碎片了。这能让你想到什么吗?” “窃听器!当然。”莫西亚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我们应该预见到这种可能性。那他们就知道,乔朗拒绝放弃那把剑。”他怀疑地看着希拉。“你知道很多杜克锡司的事情。” “我也知道很多你的事情。”希拉毫不示弱,“但这不代表我是杜克锡司。” “你是政府的人?” “从理论上来说,也许。直说吧,我不能透露太多关于我工作的事,就像你不能透露太多关于你工作的事一样。你不信任我,我接受。但我会纠正你的错误。我信任你。不过我已经看过你的档案。”希拉用饶富兴致的眼神看着莫西亚。“你比档案上的照片要漂亮多了。这里出了什么事?” 莫西亚显然对希拉的这番话感到疑惑。不过我能看出来,他不喜欢希拉提到他的档案。 “波利斯将军派你来的。”莫西亚说道。 “我认识那位将军。一个好人。”希拉露出微笑。“出了什么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我来不及召唤援军。”莫西亚的声音冷硬如冰,也许他这样是为了防止显露出为自己辩护的语气。“我只有一个人,像我们习惯的那样,为了不打扰乔朗和他的家人而藏身在传送廊里,监视这里的一切。” “其他杜克锡司呢?”希拉问。“也许负责守卫工作的只有你一个人,但我知道你在圣山上并不是孤身一人。” 莫西亚的面孔阴沉了下来。他没有回答。我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相信爱俪莎也知道。只是她正逐渐理解这一切。其他杜克锡司正在寻找闇黑之剑,他们像科技术士一样清楚,乔朗拒绝将它交出来。所有这些可怕的力量,正在利用他们各种凡俗或神秘的力量寻找闇黑之剑。而爱俪莎和我却毫无知觉地将它从他们的面前拿走了。我打了个冷颤。也许我们正处在某种危险之中,我却从来没意识到这危险有多大。他们需要乔朗和闇黑之剑,而我们其余人都是可以牺牲掉的。 “于是其他杜克锡司都在玩着寻宝游戏,只把你留下来站岗。是什么让他们认为……等等!我知道了。”希拉瞥了爱俪莎一眼。“闇黑之剑被移动过。你们感觉到了,但你们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很好。这时你只有一个人,而科技术士们来了。” “是的,他们来了,”莫西亚说:“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有意忽略掉希拉,只是对爱俪莎说话。而这似乎让希拉感到颇为有趣。“我从没想过会这么说,但我们要感谢那个愚蠢的辛金,他向我们发出了警告。” 爱俪莎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用最小的声音对我说。 “乔朗无法入睡,”莫西亚继续说道:“他去了羊群那里。那时他刚刚回来,你母亲在等他,他们见面后开始交谈。我就离开了。”他像是在回应爱俪莎责难的目光。“我没有打扰他们的私人事务。也许,如果我当时留在……”他耸耸肩。 “不会有差别的。”希拉平静地说。 “应该是不会。我听到乔朗喊出‘辛金!’时,正在起居间里。我立刻从传送廊返回乔朗的房间,看到变得非常稀薄的辛金摇晃着他那条可笑的橘色丝巾,向乔朗说着什么有一群银色的盐瓶正要来攻击他之类的话。不过必须承认,这是我听过对狄康达莱最贴切的形容。 “我猜到出了什么事,便向我的兄弟发出警报。乔朗如同烈火般冲出房间。我正要跟上他时,狄康达莱却已经杀了进来。这时我犯了个错误。” 莫西亚看着我们,眼睛丝毫没有眨动。“我以为……嗯,你们明白的。乔朗离开了他的房间。他会去哪里?当然是去拿闇黑之剑,那件可以保护他和葛雯德琳的武器……” “哦!”爱俪莎低呼了一声。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哦,不!” “不必自责,爱俪莎,”希拉飞快地说道:“你父亲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本来会捉住你父亲和闇黑之剑,那样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现在至少还有希望。” 但爱俪莎并没有得到安慰。 莫西亚还在描述当时的状况,仿佛他也在检讨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我知道他是去找闇黑之剑!但他立刻又双手空空地回来了。那时我会怎么想?” “你以为他是故意把闇黑之剑藏了起来,甚至拒绝用它来自卫。”希拉说。 “是的!”莫西亚沮丧而气恼地说道。“我在他面前显露出自己。他认出我,而且没有丝毫惊讶。我们没有很多时间,我能听到狄康达莱正在接近。我要求他把闇黑之剑给我。‘我会将它带走!’我向他承诺,‘我会保证它的安全!’” “你怎么能这样?”希拉问。“闇黑之剑消除魔法的能力会毁掉传送廊。” “我们为它设计了一个特殊的鞘,”莫西亚说:“只要将它收进那个鞘里,就能毫无困难地传送它。当然,乔朗拒绝了,他不会将那把剑给我们。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只是因为他的顽固,我不知道他已经找不到那把剑,我不知道他已经知道或猜出是谁拿走了那把剑。” 莫西亚抬起头,看着爱俪莎。“如果他信任我,如果他告诉我实情……当然,他不会的。显而易见,我当时正在窥探他。 “那以后,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片刻之间,三名狄康达莱闯进卧室。我们还听见更多的人进入屋里的其他地方。然后又有一个人进来了,手里拖着沙里昂神父。他是对的。”莫西亚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沙里昂神父是位坚强的人,鲁文。他看见我们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把剑给他们,乔朗!’ “狄康达莱向乔朗要闇黑之剑,乔朗拒绝了。他们告诉乔朗,交出闇黑之剑,否则就要看见他所爱的人受苦。他们已经抓住了葛雯德琳。乔朗能做什么?即使他愿意,他也无法将闇黑之剑交给他们,因为剑不在他身上。 “‘抓走我。’乔朗想和他们谈判,‘放我的妻子和沙里昂神父走。我会告诉你们那把剑藏在什么地方。’ “我怀疑他们是否会同意这样的条件,毕竟他们已经拿到所有的牌。但我并没机会知道他们的决定,就在那时,一只本来躺在床上的泰迪熊突然飞起来,砸向抓住葛雯的狄康达莱。” “老辛金,好样的。”希拉微笑着说。 “是的,好样的老辛金。”莫西亚冷冷地应了一句。“你们可以想到,狄康达莱被吓呆了。玩具熊击中科技术士的额头,那一击并不重,但科技术士还是被迫后退了一步。在惊惑中,她放开葛雯。那只熊仍然不停地在攻击狄康达莱,砸她的脸,打她的头,最后夹住她的鼻子和嘴,像是要憋死她的样子。就在这时,葛雯德琳消失了。” “消失了?”爱俪莎迷惑地重复着。“什么意思。消失了?我妈妈是逃走了吗?她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莫西亚说道。他仍然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气恼。“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的。她消失了。片刻之前,葛雯还在这里,而下一个瞬间,她就不见了。我一开始以为也许是我们的人将她带进了传送廊,但随后的调查表明他们对她的状况同样一无所知。 “但乔朗做出了最可怕的推想,他认为是狄康达莱带走了葛雯。他因为愤怒而疯狂,赤手空拳地与狄康达莱作战。而狄康达莱此时失去了防备,他们没想到会遭到一个玩具的攻击,也没想到会有一名人质突然消失。乔朗将两名狄康达莱撞倒在地上。我干掉了第四个。” 莫西亚露出冷酷的微笑。“你们会在卧室的地板上找到一块焦痕。但那时候,更多的狄康达莱赶到了,他们制服乔朗……并将他带走。” “制服他。”爱俪莎说道。她丝毫没理会莫西亚又一次移开了目光。“当时的情况怎样?告诉我。他们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告诉她,”希拉说:“她需要明白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莫西亚耸耸肩,“好吧。他们打了乔朗的头,将他击晕。然后他们将针刺入他的身体。也许你在书中看到过对针刺治疗法的介绍,用针刺入身体的某些特定部位可以造成阻滞麻醉。狄康达莱发展出与此相反的技术,每根针都带有电荷,这种刺激会在身体内造成极剧的痛苦和衰弱。幸好这种痛苦只是暂时的,会随着针的移除而消失。但在那之前,被刺的人只能在剧痛中无力挣扎。确认乔朗已经被完全制服后,他们就带走他。沙里昂神父要求陪在他身边。当然,他们很高兴因此又多了一名人质。” “而你逃走了。”希拉说。 “我什么事也做不了。”莫西亚冷冷地回应她,“我如果被捉住,他们没理由让我继续活下去。我相信,让我活着继续与他们作战,要比无意义地丢掉生命更有价值。” 听到父亲遭受酷刑时,爱俪莎的脸色变得惨白。但她依旧坚强地站着,神情异常平静。“我母亲怎么样了?”她问道,声音微弱地抖动。她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莫西亚承认。“如果一定要猜,我会说是狄康达莱带走了她。但,如果是这样……”他沉思了一下,又无力地耸耸肩。“我不知道。” “你知道吗?”爱俪莎转向希拉。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希拉显然不明白爱俪莎为何会这么问。“我不在场。虽然我希望自己当时能在。”她看起来相当冷酷。 “好吧,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爱俪莎是平静的,非常平静,实在太平静了。她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手指紧紧地绞缠着,指节都泛白了。 “等待。”莫西亚说。 “等待!等待什么?” “我们必须等他们跟我们联络。”莫西亚说。 “告诉我们要把闇黑之剑带到什么地方去,”希拉补充道:“进行交换。以闇黑之剑换你父亲的命。” “我会把闇黑之剑给他们。”爱俪莎说。 “不,”莫西亚说:“你不会的。” 第十六章 “我会把闇黑之剑给他们,”爱俪莎重复了一遍。“你们不能阻止我。我根本就不该把闇黑之剑拿走。他们拿它做什么都没关系——” “有关系,”莫西亚说:“他们会用它来奴役全世界。” “我父亲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爱俪莎顽固地坚持着。 她摇晃了一下。她已经很疲惫了,她的力量几乎消耗殆尽。这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所有家具都被砸成了碎片。 希拉伸出手臂环抱住爱俪莎,让她能有所倚靠。 “我知道现在的局势并不乐观,爱俪莎,但也还不至于像看起来的那么糟。喝杯茶的话,我们会感觉好一点。鲁文,为我们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吧!” 最后这句话希拉并没有说出口来,而是用手语告诉了我!她微笑着,扬了扬穿孔的那一侧眉毛,仿佛是在说,看,我的确是了解你的! 当然,这一切都应该在我的“档案”里。在前所未有的惊讶中,我离开房间去找椅子。有事情可做让我感觉好一些。我不得不走远一点,到这幢建筑物中久未使用的部分去寻找仍然完整的家具。狄康达莱肯定不会以为他们能从一把直背木椅中找到闇黑之剑,但看样子他们真是这么以为。屋里被破坏得非常彻底。我认为他们并不是真正希望能透过这种破坏手段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更像是失败后肆意发泄怒气的作为。 如果他们会这样对待物品,那么他们会如何对待活人?我自问,答案让我不寒而栗。 我没找到椅子,不过我从一个底层的房间里找到几张小木凳。这应该是孩子们上课时坐的。我不知道科技术士怎么会漏掉这个房间。不过它位于走廊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在晚上,这里一定是漆黑一片。 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当我拿起一张小凳时,我还是注意到它是怎么从一块木头中被制作出来的。魔法的雕刻,没有任何钉子和胶水。这张形状可爱的木凳一定能完美地达成制作者希望它实现的用途。 我用手掌摩挲着圆润的木凳表面。突然间,泪水没来由地涌出我的眼眶,我在为失落的美好而哭泣——为了我主人的失落,乔朗和葛雯德琳的失落,他们的女儿失落的平静生活,辛姆哈伦的失落,这张美丽而简单的小凳的失落,我的另一个人生的失落——那个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生。 我愣了一下。我不是喜欢流泪啜泣的人,我相信我从孩提时起就没哭过。当我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羞惭。但这种感情的释放对我有益处,我觉得自己更加平静了,甚至好像经过了一场休息一样。现在我更有能力对付即将到来的状况了。 我拿起四张凳子,将凳腿的横档挂在手臂上,回身朝乔朗家的起居室走去。 回到起居室里,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在工作的人。刚才还在闷烧的家具已经被放到门外,可能是莫西亚,也可能是他的魔法。房里的烟尘也被清新的晨风吹走了。壁炉中燃起火焰,一只虽然被砸出凹痕,但在那场破坏中劫后余生的水壶被放在炉火上,正在烧水。爱俪莎在破碎的器皿中搜寻着,想要找出还可以使用的杯子。当我走进门时,她抬头看见了我,对我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能有些事情做一定让她的感觉也好了一些。 她抬起半只大托盘,发现泰迪正躺在下面。 小熊的状况很糟,它的一只胳膊被完全扯掉,一只钮扣眼睛也不见了,右腿只剩一根线连在身体上,填充的棉花从接缝处的裂口中露出来,那块橘色丝巾也脏污并被烧焦了。 “可怜的泰迪!”爱俪莎将饱受蹂躏的小熊抱在臂弯里,抽泣起来。 在这一刻之前,她一直都显得很勇敢,但她毕竟也需要释放自己的哀伤。 莫西亚冷冷地一笑,仿佛是想说些什么,但希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但莫西亚显然并不打算听从希拉的指示。幸好他也看出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机。 我渴望着想安慰爱俪莎,但我只感觉到自己的笨拙。我和她相识不过一天一夜——共患难的一天一夜——这并不足以让我找到合适的方法来安慰她。她的哀伤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无论我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无法为她分担。 我在壁炉旁放下凳子。莫西亚走过去看着窗外,他的黑袍在布满灰烬的地板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希拉将沸水倒进茶罐里。这时候,爱俪莎已经擦干了眼泪。 “我会把它缝好的。”她一边说,一边用衬衫袖子擦着眼睛。 “别费心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来,“我已经不中用了,完蛋了,结束了。我的沙漏已经流不出几粒沙子了,我的鹅已经被煮熟了,我的填料将一点一点被老鼠咬烂。怎么样了?我们赢了吗?你亲爱的父亲安全了吗,孩子?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是这样,我的生命就没有虚掷。告诉我,在我要去见自己的制造者——” “他在耍你。”莫西亚说着离开窗户,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泰迪。“别为这个傻瓜伤心了,爱俪莎。辛金是不死的,而且是一个非常蹩脚的演员。” “他就是辛金吗?”希拉加入他们的谈话之中。她双手叉在腰间,俯视着小熊。“你知道吗,在鲁文的书里,你是我最喜欢的人物。” 泰迪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希拉。 “请原谅,女士,”它语音僵硬地说:“但我不认为我们已经彼此介绍过了。” “我是希拉。”希拉一边回答,一边递给我一杯茶。 也许这只是我疲劳时的想象,但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泰迪黑色的钮扣眼睛映照出一丝炉火的闪光,盯着希拉的眼神也变得严厉了。 “把我缝起来,好吗?这里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泰迪对爱俪莎说道,但它的眼睛依然盯着希拉。 “清醒一下吧,傻瓜!”莫西亚气恼地说:“不要再去惹爱俪莎了。” “不,我不介意。”爱俪莎说。 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母亲的针织篮。当她将散落一地的针线逐一拾回篮子里时,她的嘴唇曾一度紧紧地绷住,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然后她坐在凳子上,将断手断脚的小熊放在膝头,把棉花重新填进它的身体,然后开始为它缝上手臂。 当爱俪莎没有看它的时候,泰迪的脸上绽放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傻笑,又发出各种矫揉造作的声音,尤其是当爱俪莎将棉花塞回它的身体里时。如果我能把它再撕成几块,我会非常高兴。但每当它的黑钮扣眼睛看到希拉时,那些愚蠢的行为都会立刻停止。 我们坐在短腿凳子上,靠在炉火旁。爱俪莎缝合泰迪,不时会啜一口茶。 “我们还要等多久?”她问道。她正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不会太久了。”莫西亚答道。 “根据波利斯将军的侦察报告,柯尼弗将在四十八小时之内进入地球和辛姆哈伦的攻击半径。”希拉说。 “科技术士必须在此之前从这里拿走闇黑之剑,返回地球。”莫西亚说。 爱俪莎瞥了我一眼,脸颊上有了一点微弱的血色。“那么,那些……外星人真的在威胁我们?这不是一个骗局?他们真的会把我们杀光?” “绝无犹豫,绝不后悔,更没有丝毫怜悯和仁慈。”希拉的表情如同坟墓一样阴森。“我们还没找到任何能够与他们接洽的方法,虽然有谣言说其他人已经找到了。” “科技术士和他们联系过,”莫西亚说:“这就是我们知道的。我们害怕斯密瑟已经和他们达成某种交易。” 四十八个小时。不是很长的时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我的思绪相当黑暗和绝望。就在这时,仿佛来自于心灵黑暗面的火焰与烟尘中,一个影像出现在壁炉上。 柯芬·斯密瑟站在我们面前。 “不要害怕,”莫西亚飞快地说道:“只是个全息图像。” 莫西亚的话非常及时。这个图像实在是太真实了,完全不像其他许多全息图那样,有着水波般的抖动,让我几乎要相信是斯密瑟本人站在我面前。一定是科技术士用魔法增强了机械技术的效果。 “我在书里读到过!”爱俪莎倒吸一口气。“但我从没见过。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她这么问是因为希拉将手指竖在嘴唇前,而且她正在和莫西亚一起寻找这个图像的来源。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它——一个被嵌在壁炉凹缝处的小匣子。他们对它进行检查,同时又小心地不碰到它。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相信,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接看着对方。莫西亚点点头,用兜帽遮住面孔,双手交握在一起。 爱俪莎站起身,被遗忘的泰迪从她的膝头滑落下去。它看起来像是要发出抗议。我抬腿将它踢到我的凳子下——我用了不小的力道。 如果在这一刻之前爱俪莎没有吸引住我,那她现在也完全做到了这一点。她精疲力竭,忐忑不安,满心伤悲和焦虑。她很清楚,就是这个人绑架了她的双亲和沙里昂神父。但她表现出了女王所拥有的高贵和涵养,她知道,任何愤怒的流露都只会贬低自己,却对她的敌人无法有丝毫损伤。 当我回到记忆中的那个时刻时,我看见她身上闪耀着金光,科技术士的全息图像在她的光芒中显得卑贱又暗淡。她没有乞求或辩解,她知道这么做是徒劳无功。她向斯密瑟提问,就像是在询问一名下贱的入侵者。 “你想做什么,先生?” 斯密瑟没有穿那套政客的衣服,而是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坎帝克贤者的典礼袍服。这件白袍的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金属细丝绣着格栅图案,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烁不定。那时我以为它们只是一种装饰而已。 柯芬·斯密瑟露出逢迎的微笑。“既然你这么快就进入主题,女士,那我也就简短一些。你父亲在我们这里,他是我们的客人,他是自愿来找我们的,因为他知道我们的需要非常伟大。他在匆忙中离开了家,而且不幸的是,他忘了带一件他非常喜欢的物品,那就是闇黑之剑。缺少闇黑之剑,他感到非常不安。他害怕它会落在错误的人手中,导致无法估量的伤害。他很想安全地拿回那把剑。如果你告诉我们该去哪里找到它,爱俪莎女士,我们将保证它的安全,并将它交给你父亲。” 我甚至有些相信斯密瑟的话。我知道事实。我看见这里遭受的破坏,看见地板上的血渍,但他的话竟然有那么强的说服力。我甚至在我的思想里看见他想让我看见的一幕幕情景——乔朗自愿和他们一起走了。我确信爱俪莎一定相信了他的话。莫西亚显然也这么认为。他向前走过来,准备与这名科技术士对敌。希拉没有动作,但她一直看着爱俪莎。 “我想见我父母。”爱俪莎说。 “很抱歉,女士,但这不可能。”斯密瑟说:“你父亲走了很长的路,现在他很累了,对闇黑之剑的极度担忧更增添了他的疲惫。他在为你的安全担忧,亲爱的。那把剑非常锋利,而且难以使用,你也许会伤害到自己。告诉我们该去哪里找它,也许那样,你父亲就能恢复过来,和你说话了。” 他圆润的嗓音和仁慈的态度仿佛丝绢般缓缓流过。 “先生,”爱俪莎平静地说道:“你在说谎。你的手下强行掳走我父母和沙里昂神父,摧毁了我的家,只为了找到我父亲死也不会给你们的那件物品。他女儿也会和他一样。如果这就是你来的目的,那你们就要失望了。” 柯芬·斯密瑟的表情变得柔和。他看起来真的是很悲伤。“我没有立场惩罚你,女士,但你父亲听到你的拒绝不会高兴的。他会生你的气,会为了你的不顺从而责罚你。他已经警告过我,有时你只是个意气用事的倔强孩子。他已经授命我们如果有必要的话,就以强力从你手中拿走那把剑。” 爱俪莎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但她依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果你以为他会这么说的话,那你就太不了解我父亲了。如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你就是不了解我。出去!” 柯芬·斯密瑟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转过脸来看着我。“鲁文,很高兴再见到你。但我只能抱歉地说,这次见面令人伤感。看样子,沙里昂神父患了一种可怕的疾病,除非他被及时送回地球进行医治,否则他很可能会因此而死亡。我们的医师确认他还有三十六个小时的生命。你知道你的好父亲,鲁文,他不会丢下乔朗离开,而乔朗不会丢下闇黑之剑。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竭尽全力去找到它,无论它被藏在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又转回到爱俪莎那里。“带闇黑之剑到杰司艾尔城来。去东道大门,会有人在那里等你。” 图像消失了。莫西亚取下壁炉中一块松动的石头,拿出藏在后面的全息投影器,将它扔在地上。 “你原来知道它在那里。”希拉说。 “是的,他们必须有某种手段可以跟我们联络。我在你们来之前就找到了它。” 希拉用沉重的靴子踩住它,将它踏碎。“这里有窃听装置吗?” “我把它们都除去了。我决定留下这个,我们需要听听他们要说什么。杰司艾尔。”他喃喃地说道:“他们把乔朗带去杰司艾尔。” “是的。”希拉将双手在大腿上一拍。“现在我们可以制定计划了。” “我们!”莫西亚凶狠地看着她,“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牵连?” “我在这里,”希拉狡猾地一笑。“而且闇黑之剑在我的飞车里。我说过,我和这事有许多牵连。” “我是对的,确实是波利斯将军派你来的,”莫西亚的声音相当严厉,“你是他的人。该死,他答应过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 “所以你们就是这么漂亮地完成工作的?”希拉嘲讽地说道。 莫西亚红着脸哼了一声。“当狄康达莱发动攻击时,我并没有看见你。” “住口!”爱俪莎厉声说道:“你们两个都想要闇黑之剑,这才是你们关心的。但你们得不到它。我要按照他说的去做,我会带闇黑之剑去杰司艾尔。” 爱俪莎的挑衅显得愚蠢又孩子气,但她的悲伤和自我牺牲让她拥有了她现在缺乏的力量。她的神态高贵且充满决心。那两个比她更年长、更强壮,拥有更多力量的人都带着敬意看着她。 “你知道,你不能信任斯密瑟,”莫西亚说:“他是想要得到闇黑之剑,并让我们全部成为他的俘虏,或者更糟。” “我知道我其实并不能信任任何人,”爱俪莎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看了我一眼,给我一个甜甜的、哀伤的微笑,然后又轻声说道:“除了鲁文之外。” 我心中的痛楚伴随着幸福,但这种情绪超出我能承受的限度,一下子便涌进我的眼眶。我转过身,为自己的失控而羞愧。爱俪莎却是那么坚强。 “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其他选择。”爱俪莎继续说道。她的语气已经变得非常平静了。“我会带着闇黑之剑去见斯密瑟。希望他会遵守自己的诺言,释放我的父亲和沙里昂神父。我会单独——” 我用力打着手势。爱俪莎看见了,她修正自己说的话。“鲁文会和我一起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我已经告诉你事实了,爱俪莎,”希拉说:“我不想要闇黑之剑。只有一个人能使用它,就是铸造它的那个人。” 突然间,希拉单膝跪倒在爱俪莎面前。她将双手合十、抬高,仿佛是在祈祷。“我向你承诺,爱俪莎,我以艾敏之名立誓,我会竭尽全力援救乔朗,让他重新得到闇黑之剑。” 看到一身军服、削短发的希拉跪在地上,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很滑稽。但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圣女贞德的绘画。贞德正在向她的国王宣誓——那种感觉非常强烈。希拉身上散发出同样炽烈的气势,如此明亮清晰。我看到她的军服消失了,她的身上覆盖着闪亮的甲胄,她正在向她的女王宣誓效忠。 这番情景只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但在我的脑海中却纤毫毕显地留存下来。我看见了王座大厅,马理隆王国的水晶厅,王座、高台、座椅、圆柱——一切都是透明的水晶。唯一真实的是身穿金色礼服的女王站在透明的高台上,俯视着一切。在她面前跪着她的骑士,昂起头望着她,身上的盔甲闪烁着银光。 看到这情景的并不只有我一人,我相信莫西亚也看见了。他肯定是看见了什么。现在他正敬畏地盯着希拉,我听见他在低声嘟囔,“这是什么招术?” 爱俪莎伸出双手握住希拉的手,“我接受你的誓言。你可以随我们前往。” 希拉低下头,“我的生命是你的,陛下。” 这个称呼应该是正确的,只是我们都没注意到这点。直到爱俪莎眨眨眼,问道:“你叫我什么?” 希拉站起身,那画面消失了。她又变成穿着战斗服和靴子,耳朵上戴了一串小耳环的样子。 “只是我的小玩笑。”希拉笑了笑,又在茶罐中倒满水。她回头瞥了莫西亚一眼。“你看起来实在是比照片英俊多了。说啊,为什么你不立下同样的誓言?发誓你会援救乔朗,并让闇黑之剑回到他手上。你知道,你一定要发誓,否则我们就不会带你去杰司艾尔。” 莫西亚非常生气。“如果你们以为斯密瑟有了闇黑之剑后会释放任何一名人质,你们就是一群傻瓜!科技术士需要乔朗告诉他们如何铸造更多的闇黑之剑。”他转向爱俪莎。“跟我回地球吧!把闇黑之剑交给加洛德亲王,他会安全地保管那把剑。我们可以带一支军队回来,救出你父母。” “军队都已经被动员去和柯尼弗进行最后一战了,”希拉反驳道:“你从他们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而且我怀疑他们是否有能力对抗科技术士。科技术士花费大量时间在杰司艾尔构筑力量,现在那座城市周围全都是他们的防御系统,一支军队无法攻占那里。这些全记录在我们的档案上。”看到莫西亚怀疑的眼神,她又说道:“给斯密瑟贴上标签的人并不只有你们。” 莫西亚没理会她,而是继续对爱俪莎说话。他的声音变得和缓下来。“我是乔朗的朋友。如果我认为交出闇黑之剑能救出乔朗,我会第一个提议这么做。但这么做并无法救出乔朗。这是不可能的,你肯定明白吧?” “你所说的有道理,莫西亚,”爱俪莎表示同意。“但闇黑之剑不是我的,所以我无法做出任何关于它的决定。我要将这把剑送还给我父亲,我要让斯密瑟知道这一点。我父亲会决定该如何处置这把剑。” “让闇黑之剑回到它阴森可怕的铸造者手上,那样的话,随之将发生的事情也许会让你感到惊讶。”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我的凳子下面传了出来。“我个人认为他应该把闇黑之剑交给我的朋友梅林。我说过我认识梅林吧,是不是?你们会在他发霉的老坟墓周围找到他。那真是个令人沮丧的地方,我总是想不出他待在那个地方干什么。梅林已经寻找一把剑许多年了。一些笨蛋把那柄剑扔进了一个湖里,但这应该不是那柄剑,不过那个老男孩脑子已经不太管用了,也许他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差别。” 我们都忘记了泰迪。 我把它抓出来。它身上沾满灰尘,而且显得怒气冲冲,不过并没有受到太多损伤。 我用手语说:“辛金有一种看法,不是关于梅林的。”我又急忙补充道:“是关于乔朗的。一旦闇黑之剑回到乔朗手中,它也许能被用来击败科技术士。” “你难道忘记了,这把闇黑之剑并没有被施以魔法?没有触媒圣徒给予它生命。而且闇黑之剑也没有任何机会能回到乔朗手上。”莫西亚恨怒交加地说道:“柯芬·斯密瑟会得到它,那时一切就都完了。我们只是做了一件蠢事。” “就像以前那样。”泰迪带着怀旧的腔调叹了口气。 “我们不会带你去的!”莫西亚坚定地说。 “我不该被丢下。”泰迪警告我们。“不能对我有任何一丁点儿信任。你们最好把我留在你们能看到的地方,就像芬尼菲女公爵盯紧她收集的眼珠那样。她在那一年里每天都会得到一枚新的眼珠,颜色都不一样。吃过早餐后,她就会瞪着它们不放。我还记得那一天,有颗眼珠掉在地上,在大理石地板上一直滚了过去。那位家族触媒圣徒不小心一脚踩在上面。你们根本无法想象那‘咯吱’——” “我会带着它。”爱俪莎急忙说道。她从我手中抓过泰迪,用力把它塞进裙子的口袋里。“它可以和我在一起。” 莫西亚看着我们所有的人。“你们决定这么做?鲁文?” 我点点头。我要去救沙里昂神父,即使沙里昂不在那里,我也会追随爱俪莎到任何地方,支持她所做的一切事情。 “我会跟着爱俪莎。”希拉说。 “我要去杰司艾尔。”爱俪莎说。 “如果你们决定了,那我们就快走吧。你说过你有一辆飞车?”莫西亚看着希拉,表情并不友善。 “你要跟我们一起来?”希拉高兴地问。 “当然,我不会将乔朗、葛雯和沙里昂神父丢在科技术士手中。” “你也不会将闇黑之剑丢在我们手中,是吧?”希拉露出狡猾的笑容。 “随你怎么想!”莫西亚回敬道。“我不打算跟你争论这种废话。好了,你们要走了吗?即使有飞车,我们也必须靠一些好运才能在天黑前赶到杰司艾尔。” “那么你的朋友们,那些杜克锡司也会跟我们一起来吗?”希拉一边问,一边挑起戴着一枚小金环的那道眉毛。 莫西亚望向窗外非常遥远的地方,看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景象。“杰司艾尔没有生命,”他轻声说道:“只有死亡。那时地震来袭,大地翻涌,房屋倾倒。我们无数的族人死在那里,却没有人掩埋他们。他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不,杜克锡司不会去杰司艾尔。在那里,他们和他们的魔法都会窒息而亡。” “但你会去。”希拉说。 “我会去。”莫西亚的脸色极为冷峻。“我告诉过你们,我的朋友们被囚禁在那里。而且,现在我的魔法是否受到压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经过刚才那场战斗之后,我的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了。除非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一名触媒圣徒,否则我现在也只能扔扔石块而已。不要指望我能保护你们!” 或者保护他自己,我心想。我记得科技术士同样在全力缉拿他。 “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你?”爱俪莎问。 “我同样可以向你立下那个誓言。”莫西亚说:“只是有个条件,我会竭尽全力让闇黑之剑回到乔朗——它的铸造者手上。但如果我们失败了,我要求有权力将闇黑之剑转交给我的国王。” “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就没有国王了。科技术士会确认这一点的。”希拉说。 令人困惑的是,她突然张开双臂抱住莫西亚,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她比莫西亚高出一个头,而且强壮许多。她的拥抱让莫西亚的双肩缩在了一起。“我喜欢你,”她说道:“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名执法官这么说。如果你给我钥匙,鲁文,我会驾驶飞车从前面绕过去。我们还需要食物和毯子。我有带水了。” 她放开莫西亚,拍拍他的背,然后故意迈着大步走出房间。我能听到她沉重的靴子声一直回荡在走廊里。 当我走过去帮爱俪莎整理食物和毯子时,我回头看见莫西亚仍然站在空旷萧瑟的房间中央。一阵从窗口吹来的微风掀动了他的黑色长袍。他的双手合在胸前,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从他头部的倾斜程度判断,他依旧在盯着遥远的地方,看着那些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事情。只是现在,他显然是在寻找某个人或某些事物,却一直没找到。 “该死的,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如一股轻烟飘散在空气中。 第十七章 “然后全身充满了魔力!就像周围所有的生命之力都往我身体里灌,从我身上冲过,我觉得有一百倍的活力!” 当爱俪莎和我整理好毯子和食物的时候,希拉已经开着飞车绕到这幢房子前面。我们将找到的物品放到车后的行李厢中。做完这件事之后,我站在原地,有些发呆地看着这辆飞车。车上只有四个座位,两个在前面,两个在后面。被毯子裹住的闇黑之剑横放在后座上。 “应该把它放到后面行李厢里。”莫西亚说。 “不,”爱俪莎急忙说:“我想让它留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把它放在后座的地板上吧!”希拉提出建议。 爱俪莎抓住那柄剑,将裹住它的毯子勒得更紧一些,然后把它横放在后座的地板上。莫西亚坐到希拉旁边。如果说爱俪莎一定要看着闇黑之剑,那么我想莫西亚就一定要看着希拉。不管怎样,这正合我意,因为这样就只有我和爱俪莎坐在后座了。我上了车,爱俪莎也跟着要上来。 “艾敏啊!”爱俪莎突然喊了一声,又站直身子,朝山下望去。“那些羊!我不能把它们留在围栏里。我要给它们喂些水,放它们到牧场上去。这不会耽搁多久的,我很快就回来。” 她说完便跑下山坡。 “我们必须拦住她!”希拉说着就要从车里跳出来。 “不,”莫西亚出言阻止,他的声音相当严厉。“让她自己去看吧。那样的话她就会明白的。” 去看什么?我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朝爱俪莎跑去,很快我就追上了她。我的双腿感到僵硬,肌肉经过一夜的劳碌后,现在只是紧抽在一起。我咬紧牙,抵抗着酸痛难忍的感觉,跟她一起朝山下的羊圈跑去。 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看出羊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要拦住拼命前奔的爱俪莎,但她只是气恼地甩开我的手,继续向前跑。我放慢步伐,让灼痛的双腿休息一下。已经不需要赶过去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任何人都无法再做些什么了。 当我到达羊圈的时候,爱俪莎沉重地靠在石栏上。她大睁着眼睛,眼睑因恐惧和难以置信而颤抖着。 羊全都死了。一只也不剩,都被杀光了。每只羊都从口、鼻和耳朵里淌出血来,在地上形成一滩滩血水。它们都睁着眼,眼珠上蒙了一层阴翳。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能看出每只羊都是一下子便倒地而亡。我想起昨晚的那一声爆炸。即使从那么远的地方,我们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冲击力。科技术士一定消耗了许多能量,所以他们用这些羊的死亡做为他们的能源。 爱俪莎用双手抱住头。但她没有哭泣。她依旧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却显得那么寂静和僵硬,甚至让我感到害怕。我这个可怜的哑巴竭尽全力想要安慰她,让她感觉到我的触摸,知道另一个人的温暖和同情正在环抱着她。 飞车无声地滑下山坡,在我们前面停住。希拉跳下车。莫西亚则留在车里,镇定地端详着这场屠杀。 “来吧,陛下。”希拉说:“我们在这里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为什么?”爱俪莎并没有抬起头,只是用压抑的声音问:“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他们从死亡中获取能量。”莫西亚的声音从飞车中传来。“你正要将闇黑之剑交给这些恶魔,爱俪莎。认真考虑一下。” 此时此刻,我恨莫西亚,他不该对爱俪莎说这种话。她自己很清楚,她的家已经完全被毁了。但我错了。结果证明莫西亚是对的,他比我更明白爱俪莎的力量和性情。 爱俪莎抬起头。她很镇定,几乎可以说是安宁。“我会一个人去,一个人将那把剑拿去给他们。你们不该跟着我,这太危险了。” 希拉立刻以非常实际的言辞向爱俪莎表明,这是不可能的。她没提及爱俪莎本人,只是陈述了我们各自的需要。谁来驾驶飞车?所以我们需要希拉。而鲁文无法听任沙里昂神父落在科技术士手中。莫西亚绝不会允许闇黑之剑远离他的视线。我们每个人都有参加行动的理由。 爱俪莎安静地接受了希拉的逻辑,没有任何争辩。她动作敏捷地坐进飞车,又瞥了一眼那些死去的羊,紧握双手,绷紧嘴唇。然后她将目光移到别的地方。我坐到她身旁。希拉回到驾驶座上。 飞车滑过地面,比起我驾驶的飞车,它平稳多了。我开始回忆一个让我感到奇怪的问题。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实际上,它让我高兴,虽然也感到很奇怪。我竭力要想起它来。 陛下,希拉曾经两次这样称呼爱俪莎。陛下。 多么奇怪,但又是多么合适。 我们的旅程一开始还算平静。希拉拿出一张辛姆哈伦地图——来自于某些档案,她对这种问题向来解释得很模糊。莫西亚对这张地图很感兴趣,又有很大的疑心。这张地图显然是最近绘制的,魔法释放引发的强烈地震和风暴导致的地形变动,这张地图上都呈现出来了。 他们两人用了几分钟时间讨论这张地图。莫西亚说这是波利斯将军的人绘制的,这意味着波利斯将军违背了条约。希拉反唇相讥,说杜克锡司自己也违背了条约,莫西亚在指控他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的罪行。 我不确定这场争吵持续了多长时间。爱俪莎本来一直坐在座位里,脸色苍白,一语不发。突然,她平静地说道:“这张地图有用吗?” 希拉看着莫西亚。后者嘟囔着说他相信地图是有用的。 “那么我建议我们使用它。”爱俪莎说完便蜷在车后座的角落里,闭上眼睛。 这之后,希拉和莫西亚只有在需要讨论方向时才会跟对方说一句话。飞车飘飞下山,一直朝辛姆哈伦内部驶去。 我确定爱俪莎躺好后,为她盖上我的夹克。爱俪莎给了我一个虚弱的微笑,但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她将泰迪抱在臂弯里,紧贴在她的胸前,就像一个孩子那样。我相信是泰迪将自己安排在这样一个令人羡慕的位置上。但因为害怕打扰她休息,我不敢把泰迪拿走。 我坐回角落里,感觉这里的空间实在有些狭窄,觉得这辆车好像不是为了运送有腿的东西而设计的。我知道我应该睡一下,让自己充分休息,以应付在旅程结束时将要遭遇的状况。 我闭上眼睛,但睡眠并没有到来。我的身体处在过度劳累的状态,我甚至能感觉到神经紧张的抽动,意识还在无休止地过滤着刚刚经历的事件。 丢下沙里昂神父让我感到十分愧疚,虽然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我在场,又能做些什么。至少我警告了爱俪莎躲开科技术士。但如果那时他们得到闇黑之剑,也许乔朗、葛雯德琳和沙里昂神父就不会被绑架了。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对自己说,你做了最好的选择。 我又用去了一些时间担忧当我们到达杰司艾尔时该怎么做。虽然我知道这种担忧没有意义,但莫西亚肯定不会允许爱俪莎交出闇黑之剑。他会试图阻止爱俪莎吗?他会不会夺走闇黑之剑?他真的已经耗光了生命力?或者他只是想用这样的谎言让我们失去警觉?希拉已经向爱俪莎立誓效忠。如果莫西亚有不轨的行为,她会与莫西亚作战吗?希拉到底是谁? 沙里昂神父还好吗?如果我们不交出闇黑之剑,科技术士会不会杀死他,就像他们说过的那样?将闇黑之剑交给那些邪恶的人是明智之举吗?如果柯尼弗要灭绝我们,那我们现在的种种努力是否都是徒劳的? 最后,对于这些问题的关注(必须承认,我对这些问题完全无能为力)终于不再困扰我的大脑,向疲倦让步,我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黑暗,飞车驶进了一片暴风雨中。我这时有了尿意。 辛姆哈伦肯定不存在什么洗手间,一片灌木丛就能让我满足了。击打在车顶上的急雨也击打着我走出车外的热情,但身体的迫切需要又让我别无选择。 爱俪莎仍然在角落里沉睡,暴雨的声音并未吵醒她。她的面容平和,呼吸匀畅。看样子她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我害怕惊醒她,便尽量轻悄地向前俯过身,拍了拍希拉的肩头。 希拉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两只手仍然紧握住方向盘。在暴风雨中驾驶飞车一定很困难,她必须与强风搏斗,而且车窗上的雨刷不可能在如此急骤的大雨中仍然保持窗子的能见度。如果不是车上装备的雷达能提供虚拟的环境图像,我们根本不可能继续前进。即使这样,我们仍然只能以爬行般的速度前进。希拉紧盯着雷达屏幕。莫西亚望向窗外的雨幕。 我表明了我的需要后,突然一阵灼目的强光几乎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巨大的雷声在头顶炸响,飞车也随之摇晃了一下。 “你不能忍一下吗?”希拉问。 我摇摇头。她检查了一下雷达屏幕,找到一块空地,便在那个地方降下飞车。 “我跟他一起去,”莫西亚说:“这片土地对不了解她的人来说是危险的。” 我打手势说很感谢他的陪同,但他没必要为了我而让全身湿透。他耸耸肩,微笑着打开车门。 我打开我这一侧的车门,开始向车外伸腿。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爱俪莎眨眨眼睛,睡眼惺忪地说。 “中途休息。”希拉说。 “什么?”爱俪莎问。 困窘的我不想再听她们接下去说的话了。 风几乎把车门从我的手中吹走,逼得我一下向外探出半个身子。我挣扎着保持住平衡,下了车。雨水瞬间湿透了我的皮肤。我用力推门,终于将它关上。风的力量让我向车前连迈了几步。莫西亚也用尽力气才从车的另一侧绕过来。他的黑色长袍已经湿透了,紧裹在他身上。他摘下兜帽,那东西在这样的风雨中没有任何用处。直到此时,我才确信他真的已经用尽了生命力。魔法师哪怕只剩下一点力量也不会让自己被淋成这样。 “小心!”他抓住我的手臂喊道:“奇耶藤!” 他向远处一指,藉助车灯的光线,我能看见那些致命的藤蔓。我在我的书里写到过它们,这些藤蔓会缠绕住没有防备的生物,将荆刺刺进肌肉中,吸干猎物的血。它们就是靠鲜血维持生命的。当然,我从没亲眼见过它们,如果能一直见不到它们,我会很高兴。那些心形的叶片在阴沉的雨幕中闪动着黑光,那些荆刺小而锋利。这株奇耶藤看样子非常健康,粗大的藤蔓相互盘卷,堆叠了一层又一层。 小心地避开那些藤蔓,我尽可能快地解决了我的需求。莫西亚站在我身旁,监视着所有的方向。我很高兴他能够陪我。拉上裤子拉链,我向飞车走去,莫西亚和我并肩前行。暴风雨减弱了,倾盆大雨被随风飘散的雨滴代替。我刚要爬进温暖的车里,却感觉有绳子般的东西缠住我的脚踝。 奇耶藤!我拼命地向前挣扎,想要挣脱它。但它的力量非常大,藤蔓将我的脚扯住,开始把我拖向它的主干!我发出一声窒息的喊叫,手指抠进泥土中,竭力想要将自己固定住。 针一样的荆刺刺在我的腿上,轻松地穿透我的蓝色牛仔裤和厚袜子,带来一阵阵剧痛。 听到我的喊声,莫西亚跳过来帮我。希拉看见我倒下,急忙打开车门。 “出了什么事?”她喊道。 “留在车里!”莫西亚高喊,“把车头转过来,用车灯照着我们!奇耶藤!到处都是!” 他用脚踩着什么。我被拉动的速度减慢了。我的手指在浸透雨水的土地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沟,腿部的痛苦还在加剧——荆刺穿透血管的痛楚,然后是失血的晕眩感。 莫西亚站在我身旁,向黑暗中窥看着。他说了一个词,伸出手指。一道闪电之后,我的耳旁传来一阵“嘶嘶”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奇耶藤放开了我。 我向前爬去,却感觉另一根藤蔓又抓住了我。黑暗中到处都有藤蔓爬过来,它们缠绕住我的手腕和双脚,一根藤蔓缠住我的小腿。 飞车转了过来。在车灯的照明中,我看见雨滴在奇耶藤的心形叶片上闪闪发亮,尖利的荆刺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该死!”莫西亚气馁地盯着这些藤蔓。他转过身,向飞车跑去。 我觉得(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抛弃了我。惶恐从我的心中涌起,同时也伴随着一阵颤栗的激动。我要自己争得自由!我下定了决心。我竭力不让恐惧占据内心,竭力保持冷静和理智。我用尽属于和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力气,猛地扯动一只手腕,真的成功摆脱了一根藤蔓。 但在摆脱这根藤蔓的同时,至少又有四根藤蔓缠住了我。 爱俪莎无视莫西亚的命令,跳下飞车。 “闇黑之剑!”莫西亚喊道:“给我闇黑之剑!那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 我的脸上沾满了污泥,头发也垂到眼睛上。我继续和藤蔓搏斗,但我的力气逐渐消失。荆刺造成的疼痛逐渐减弱,我只感觉恶心和头晕。 “给我!”莫西亚仍然在叫喊,“把它给我!不!不要冒险……” 我听到脚步声和长裙的“窸窣”摆动声。 我甩开眼前的头发。爱俪莎站在我面前,她的手里拿着闇黑之剑。 “不要动,鲁文!我不想砍到你!” 我强迫自己一动也不动地趴着。但我能感觉到藤蔓在勒紧,荆刺逐渐深入我的身体内部。 车灯从背后照亮了爱俪莎,为她的黑发和身体增添了一轮光晕。但光线无法触及闇黑之剑,或者也可能是闇黑之剑将光线全部吸收了。我听见它砍过藤蔓的声音,但疼痛已经让我的思绪变得迟钝。爱俪莎正在用黑夜本身与这种黑色的死神作战。 突然间,我恢复了自由。缠绕我的藤蔓失去了力量,瘫软在我身上,如同手从手腕上被砍掉。 莫西亚和希拉也跑过来帮我站起身。我擦去脸上的泥土,在他们的帮助下,一瘸一拐地朝飞车走去。爱俪莎走在最后,双手握着闇黑之剑,做好战斗的准备。但奇耶藤显然已经放弃了攻击。回头看去,我看见它被闇黑之剑碰到的部位都枯萎卷曲了。 他们帮助我上了车。幸运的是,大雨已经停了。 “他还好吗?”爱俪莎靠到我身旁。她的关切如同神奇的药膏般抚平了我的伤痛。 “疼痛感很快就会消退,”莫西亚说:“那些刺没有毒。这是我的亲身经验。” “我记得你总是会绊倒在那些枝藤上。”地板上的泰迪说道。它显得很生气。“我警告过你要小心它们。我说了一次又一次——” “你没有。你说它们是可以吃的。”莫西亚带着一点微笑回忆着。 “好吧,我知道我们中间有一个人错了。”泰迪嘟囔着,然后又愤懑不平地提高了声音。“你们有必要总是把我扔掉吗?” “我很想把你扔给奇耶藤,”莫西亚伸手捡起泰迪,“但就算是奇耶藤也有它们的品味。”他刚要把泰迪放在座位上,却又停住动作,盯着泰迪,“我很好奇——” “把我放下!”泰迪抱怨着,“你捏痛我了!” 莫西亚将那只玩具熊扔到我身旁的座位上。 “你觉得怎么样了?”希拉问。 “不好。”泰迪呻吟着说。 “我在跟鲁文说话。”希拉严厉地说。她卷起我的裤管,开始检查我的伤口。 我点点头,示意感觉好多了。就像莫西亚说的那样,疼痛正在消失。但恐怖的感觉仍然非常强烈,我依然能感觉到那些藤蔓在我的腿上勒紧,寒冷和刚刚遭受的折磨让我不住地颤抖。 “你应该换下这身湿衣服。”爱俪莎说。 “现在不行。”莫西亚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次,我赞同巫师。”希拉说。 “你们全都回车里去,我会打开暖气。鲁文,尽量脱下可以脱掉的衣服。爱俪莎,把所有毯子都盖在他身上。你会在车里找到急救箱,给他的伤口敷上药膏。” 爱俪莎将闇黑之剑放回地板上,用毯子将它完全盖住。她没有跟我说她是怎样救我的。当我想用手语感谢她的时候,她甚至拒绝看我。她只是寻找着急救箱,然后又忙着从车厢后面把毯子拉出来。 飞车从那个凶险的地方升起,急速向前行驶。风暴正在减弱,坐在车里的感觉也好多了。一个水漉漉的太阳从天空中俯视着我们,不时会有一块云彩挡住它,就好像它是在眨眼睛。 “下午过去一半了。”莫西亚望着天空说。 “刚才那么黑,我还以为已经天黑了。”爱俪莎说。 她要开始用药膏涂我的伤口了。我感觉有些困窘,想从她手中接过药膏,但她不让我这么做。“躺好,休息一下。”她一边命令我,一边帮我脱下湿透的毛线衣。 她将药膏涂在伤口上。那些伤口都有些红肿,有黑色的血从里面渗出来。当爱俪莎将药膏在伤口上抹匀时,红肿消失,血也止住了。疼痛变得缓和,很快也消失了。爱俪莎睁大眼睛看着这些变化。 “这真奇妙,”她看着那个盛着药膏的小瓶子说:“地球军也会为我们送来药品,但都没有这种药来得有效!” “标准政府用品。”希拉说着耸了耸肩。 莫西亚在座位上转过身,看着我手臂和腿上几乎已经愈合的伤口,又看着希拉。 “政府在这些日子里都发明了些什么奇迹?”他问。 希拉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那么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出那道闪电的,执法官?只是恰巧放在你的袖子里吗?我还以为你说过你的魔法已经没有了。”她带着嘲讽的歉意摇摇头,又说道:“而你还要闇黑之剑。你的思维很快,但我很想知道你拿到它之后又会怎么做。” “用它来解救鲁文。”莫西亚回答。“当然,我会变成一只蝙蝠,带着它飞走。或者你以为我会拿着它跑过这片被神遗弃的荒野,让你开着飞车来追我?” 他弓起身子,将贴住皮肉的长袍脱掉。然后他绷紧肩膀,以免让别人看出他在发抖。 “我以为爱俪莎挥不动那么重的剑,”他冷冷地说:“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希拉没有回话,但我看到她脖子后面微微泛起了一片红色。我相信她为自己做出这样的谴责感到羞愧。莫西亚已经发誓要帮助我们,我们没理由怀疑他。如果他留下了一点生命力,那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有可能的话,任何魔法师都不会把自己的力量彻底消耗光。他自愿走到暴雨中保护我,如果他没警告我要小心奇耶藤,我也许会一头撞在它的主干上,到时候就连闇黑之剑也救不了我了。 爱俪莎给了莫西亚一条毯子。莫西亚摇头拒绝了。爱俪莎什么都没说,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她还是不信任莫西亚,也没有为此而道歉。她用毯子裹住我,确认我躺好了。然后她收起急救箱,又问我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将数位板递给我,以备我会写些什么。 我告诉她没有什么需要了。我向她微笑,让她知道我已经好多了。我确实好多了,恐惧感已经在我心中渐渐退去。飞车内部的温度正在迅速上升,我不再颤抖,也完全不觉得痛苦。毫无疑问,那种药膏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没有任何药剂能够医治灵魂的恐惧。爱俪莎的抚摸才是真正的灵药。 有些情感是不需要用言语表达的。爱俪莎在我的眼里看到了我说不出来的情愫,一片淡淡的红晕浮现在她的脸颊上,她不再看我的眼睛,而是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数位板。数位板为她提供了一个转移话题的借口。 “我不想打扰你,鲁文。如果你累了——” 我摇摇头。她绝对不会打扰我,我也永远不会累到无法完成她向我要求的事。 “我想学手语。”她几乎是害羞地说:“你愿意教我吗?” 我愿意吗!我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的好意,她想让我忘记刚才遭受的劫难。我当然同意,我也希望这么做能让她忘记心中的忧愁。她靠在我身旁。我从字母开始教起,先拼出她的名字,她立刻就明白了。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学会所有字母手语,用灵巧的手指一一把它们表达出来。 飞车飘过闪动着雨水光泽的草原,爬升越过树梢。现在我们的速度非常快,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刚刚在暴风雨中耽误了太久的时间。莫西亚依旧保持着他冰冷而略带沉默的敌意。 太阳的光芒开始变得刺眼,只是还会不时被云团遮住。希拉降低了飞车内的温度。因为湿衣服在蒸发水气,现在飞车里已经有些像是蒸气浴室了。 “那些奇耶藤,”希拉忽然说:“它们的行为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莫西亚看着她。虽然我正忙着教爱俪莎手语,但我还是看见莫西亚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致。“也许。”他含混地应了一声。“你有什么看法?” “它们在追鲁文。”希拉说:“你是否见过如此具有攻击性的奇耶藤?那些藤蔓高大粗壮。这正常吗?” 莫西亚耸耸肩,“这里已经没有费汉尼诩削减它们的数量,也没有锡哈那控制天气。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奇耶藤当然会繁茂起来。” “由魔法中生出的植物。”希拉喃喃地说:“既然这片土地的魔法力已经消失了,那么,那些植物失去维生的要素,就应该灭绝,而不是更加繁盛才对。” “由魔法生出?”爱俪莎中断我们的手语课程,转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种植玉米、胡萝卜和小麦。它们与魔法毫无关系。” “但这是奇耶藤,”莫西亚答道,“它出现在钢铁战争末期。一些狄康杜克术士预见到这场战争将以他们的失败告终。他们已经使用魔法将人类扭曲为巨人,或者变成人与兽的混合体——半人马。这些战争法师便又设法让植物生命堕落,制造出奇耶藤和其他致命植物,利用它们伏击没有防备的人。 “战争结束的时候狄康杜克的成员已经枯竭,他们无法继续控制他们的造物。于是巨人、半人马和奇耶藤流散到辛姆哈伦各处,自生自灭。” “我听过半人马的故事,”爱俪莎说:“他们曾经捉住我父亲,还差点杀死了他。他说他们非常残忍,以制造痛苦为乐。但这些都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愤怒和磨难。” “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对半人马感到同情。”莫西亚冷冷地说:“但你父亲说的是真的。或者我应该说这曾经是真的。因为当魔法消失的时候,半人马一定已经全部死亡了。” “就像奇耶藤,”希拉挑起她穿孔的眉毛。“还有一些我熟识的熊。”她回头瞥了泰迪一眼。泰迪朝她傻笑,还眨了眨眼睛。 “或者,”她又说道:“如果第一把闇黑之剑没有毁掉生命圣井呢?如果那把剑只是将它封闭了呢?” “不可能,魔法已经被释放到宇宙里。”莫西亚说。 “辛姆哈伦的魔法被释放了,也许圣井中还有部分魔法力。但圣井被封闭了。从那以后,魔法就在表层之下积累——” “是啊,真的!”辛金突然喊道:“我可不会留在这里受人侮辱。” 橘色丝巾闪动了一下,泰迪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爱俪莎迷惑地问道:“他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莫西亚瞥了希拉一眼,“我也很想问。” 我也一样。如果希拉的理论是对的,这些年里,魔法一直在辛姆哈伦下面积累……会发生什么事?其中一个可能是显而易见的。强大的魔法力对于能够使用它的人将具有极大的价值。 但我又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是这样,杜克锡司应该早就发现这个情况了。 也许他们真的发现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如此迫切地想得到闇黑之剑。不只因为它能摧毁正在圣井下积累的生命力,而且如果新的闇黑之剑被赋予那么强大的生命力,它本身的力量也会增强。 我在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在四十八个小时内,我们会飞往那个地方,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莫西亚没有再说话。希拉也陷入了沉思。令人不愉快的沉默压在他们两人身上。我则继续教爱俪莎手语。 泰迪的离开让我松了口气。但我又想起主人的警告——知道辛金在什么地方总比不知道要好。 第十八章 “以这种方式进入杰司艾尔,即使是石头也会紧张。” 我们在日落后不久到达了杰司艾尔。灰色的暴雨云下,晚霞的光泽将天空染成红色,让埃卡德山脉的雪峰如同被鲜血浸透。这不是个好兆头。我的同伴们显然也注意到这种景色了。 “在辛姆哈伦所有的城市里,杰司艾尔是生命圣井被毁时受破坏最严重的。”莫西亚告诉我们。“杰司艾尔的建筑曾经直达云霄,有无数的楼层。这里的人们还深入地下挖掘隧道,以扩展生存空间。当魔法消失,可怕的地震发生时,高楼倾倒,隧道塌陷,成千上万的人被摔死、砸死,或者被活埋在废墟下。” 飞车的速度减慢了。杰司艾尔曾经有一道看不见的魔法城墙,以保护这座城市免受外人入侵,那很像是我们在地球上所说的力场。这堵墙应该已经被毁掉了。 也许毁掉了,也许没有。 对此我们不得而知。经历过奇耶藤后,我们再不能认为辛姆哈伦的魔法真的没有了。我还记得那些科技术士所说的“残留的魔法”。 现在这座城市中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片茂密的森林。那曾经是杰司艾尔著名的大动物园的一部分。奇怪的是,如果城墙消失了,森林就应该延展到城外的草地上才对,但实际上并未出现这种情况。 “杰司艾尔还有人在地震中幸存吗?”爱俪莎问,语气显得很紧张。莫西亚并没有责备乔朗。但身为辛姆哈伦终结者的女儿,爱俪莎的心情肯定不好受。 “是的,”莫西亚回答道:“而他们是所有人中最不幸的。当魔法削弱时,大动物园里的动物逃了出来,开始向那些曾经囚禁它们的人复仇。” 爱俪莎望着那座曾经养育了大批生命的城市。现在城墙后面只剩下死亡。她知道父亲的过去,知道他做了什么,为何要那么做。乔朗是诚实的,残酷的诚实。我不相信他会对女儿隐瞒这些。最有可能的是,他对自己的评判要比那些诽谤他的人更加严厉。 但爱俪莎一直平安地生活在封闭的圣山里,对外面的世界懵懂无知,从未正面接触过她父亲对这个世界和居民所做的一切。沙里昂神父和我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打破了她的宁静。科技术士毁掉了她快乐的人生、家园给她的天真喜悦和她的家人。而最可怕、最痛苦的冲击,就是莫西亚的话和杰司艾尔倒塌的墙垣,动摇了她对父亲的信念。 飞车放慢速度,希拉将它降落到城市周围被青草覆盖的高地上。高山的阴影让我们感觉黄昏的到来,不过它们背后的天空还是亮的。希拉并没有开启车灯。 她和莫西亚开始讨论该如何行动。他们为了应该驱车进入杰司艾尔,还是徒步前进而争论不休。 “科技术士知道我们在这里,”莫西亚说:“也许从我们离开圣山起,他们就在使用他们的感应设备跟踪我们了。” “是的,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还有我们是否带着闇黑之剑。”希拉反驳说。 “我们来了,不是吗?”莫西亚并不退让,“我们来这里还能有什么目的?” 希拉承认莫西亚是对的,但她还是坚持认为应该潜入杰司艾尔,而不是驱车直达大门。“至少,我们在确认人质安全之前不该交出闇黑之剑。” 莫西亚摇着头。 我没有参与讨论。我们四个人要对付的是一支科技术士军队,在我看来,无论我们怎么做,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差别。我拿出电子记事本,开始从中查找一些以前收录的关于杰司艾尔的介绍资料,我想让爱俪莎看看我做的笔记。 找到那些资料后,我刚打算拿给她看,却又停住了。 为了让别人不注意到自己,爱俪莎一直躲在黄昏的阴影里。她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拉下盖住闇黑之剑的毯子。在一片昏黑中,纯黑色的剑清晰可辨。 她的父亲铸造了第一把闇黑之剑。沙里昂神父给予那把剑生命。成千上万人的血成为那把剑的祭品。现在又有一把这样的剑,鲜血同样会流灌到它的锋刃上吗? 爱俪莎的面容诚实坦荡,情绪在她脸上表露无遗,如同静瑟的水面,只要一点微风就能掀起片片涟漪。我能猜出她的想法。她轻声的自言自语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为什么他要再铸一把剑?为什么这把剑要回到世界上来?现在我该拿它怎么办?” 她叹息一声,靠在座位上,显得悲伤而困扰。 但她又有什么选择? 我不知道,我无法为她提供帮助,更不能强行干涉她私人的痛苦。我重读了一遍这位无名的冒险家在辛姆哈伦做的记录。他自己已经跟随加洛德亲王前往地球了。 杰司艾尔是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她最大的特点就是被全辛姆哈伦最神奇的动物园围绕着,这个动物园吸引无数来自其他城市的旅行者,大大增加了杰司艾尔的收入。 历史:杰司艾尔,一位范楠部族的费汉尼诩德鲁伊,约出生于YL三五二年。他从同部族人那儿买来一名妻子,名叫塔拉,她在一次袭击中从川鞑部族中被掳来。她是一名天才塞尔达拉。尽管一开始两个人之间争斗不休,但他们渐渐爱上彼此。杰司艾尔放弃了游荡生涯,允诺要与他心爱的人定居下来。 于是,杰司艾尔带着妻子塔拉和家人沿海拉河而上,直到塔拉要求停下。她下了马,仔细查看了河水、树林和土地。如果传说是真的,她就坐在这里,宣布这是她的家。 于是城市便围绕她建立起来。 杰司艾尔相信这片土地是神圣的,并……向艾敏发誓,他永远不会让这座城市扩展出她最初的界限。 这就是为什么,这里的人口在增长,城市却只能向上和向下拓展,却绝不会向外跨出一步。 我从记事本上抬头瞥了一眼,飞车正向前滑过茂密的绿草。草叶擦过车体,发出一阵刺耳的“窸窣”声。一开始,我们还能在这片绿海上看见动物园的森林,但夜幕很快就遮蔽了我们的视线。在那片黑暗的地方,往日一定是灯火繁盛的吧。 我们离开丘陵地带,来到东方大道上,向东道大门靠近。曾经有无数长途贸易商走过这里。一直到今天,青草仍然没能完全覆盖住他们的足印车辙。在最后的晚霞余光中,我们还能看见这条大道一直向前延伸。此时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紫色。 星星出来了,我看着它们,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些闪亮的光点中,哪些会是正在向我们逼进的柯尼弗巡洋舰。这提醒了我时间的紧迫。我们还有今晚、明天和明晚。那以后,安全时限的窗户就会彻底关闭了。 月亮像往常一样闪耀,将远方形状各异的暴雨云染成银色。现在的月亮大约有满月的四分之三,还不是那么明亮,但它仍旧为我们照亮了夜路。当我想到这里时,感觉有些安慰,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希拉突然将车刹住。东道大门位于外城墙西侧一个内凹的小区域里,所以东方大道这个名字似乎并不恰当,实际上,东方大道真正的意思是“从圣山向东方的大道”。辛姆哈伦的方向全都以圣山为基准,圣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围绕这座城市有两道墙。外城墙和内城墙。内城墙位于杰司艾尔的建立者所规定的城市边界上,它代表着杰司艾尔城的终止和动物园的开始。外城墙环绕着动物园,这些城墙是完全看不见的,它让人可以观赏动物园中的奇丽景象,却又让动物无法逃出。动物园最窄的地方,也就是内外城墙最窄的地方相距四迈莱。 两座城墙上一共有四道大门提供旅行者出入,这些大门都是单向的。你走进敞开的大门,却发现门已经在背后封闭了。进入城市的门在东西两侧,离开的在南北两侧。据说杰司艾尔君主只要说出一个词,就能让所有穿过内城墙的门关闭,以此保护城市不受攻击。 这些城门另有一个让人非常吃惊的功能。进入外城墙后,在到达城市之前必须穿过大动物园。为了避免让观赏动物园的人因为看到有人类穿过动物园而兴致被打扰,这些城门会暂时将入城的人外形变成动物的模样。 我们也许全都会被变成泰迪,我这么想道。 希拉关闭了飞车的引擎,飞车降落在路面上。我们无声地坐在黑暗中,看着城门。 其实那里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正在等我们现身。”莫西亚说。他严厉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过于响亮。“我们过去吧!” 他戴上兜帽,朝车门伸出手。希拉抓住他的手臂,拦住他。 “你不该过去。科技术士没理由伤害我们三个,但你……”她靠近莫西亚,轻声说:“我们很靠近边境。躲在车里,等科技术士走掉后,回哨站去。然后从那里返回地球,向加洛德亲王和波利斯将军报告。他们必须知道,科技术士很快就会占有闇黑之剑了。他们需要做好应对计划。” 莫西亚静静地看了希拉很久,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同样地,我也能听到希拉、爱俪莎和我的呼吸声。我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希望能知道,”莫西亚最后说:“你只是想甩掉我,还是你真的在意……”他停了一下,才用有些不太流畅的声音说:“在意加洛德亲王和闇黑之剑。” 希拉笑了。我能藉助星月的光线和落日最后的余晖看见她的脸。如同那月光一样,在她眼中闪动的笑意鼓舞了我。 “我在意。”她说着,将莫西亚的手臂握得更紧。 “我是说,地球上的人们。”莫西亚粗声粗气地说。 “也在意他们。”希拉的笑容更灿烂了。 莫西亚皱起眉,困惑地看着希拉。他大概是觉得希拉在揶揄他,但现在肯定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好吧,莫西亚,看来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你了。”希拉说着耸了耸肩。“你不是标准的执法官,也许你生来就不该是这种人。而且,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你比档案上的那些照片漂亮多了。回地球去,你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让自己落入险境,也许还会连累我们。” “好吧,”莫西亚想了一下,表示同意。“我会留在车里。但先把闇黑之剑也留下,至少你们要先确认过人质还活着。如果科技术士想要夺取闇黑之剑,他们会发现我在守卫它,这是他们不会想到的事情。” “一个优秀的守卫。”希拉用嘲笑的语气说道:“你既没有生命力,也没有武器。” 莫西亚笑了。这是我遇到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科技术士不知道。” 希拉愣了一下,随后又发出“咯咯”的笑声。“你还真有两下子,莫西亚。如果爱俪莎同意你的计划,那我也同意。” 爱俪莎没有回答。我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希拉的话。但她终于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艾敏与你们同在。”莫西亚说。 “也与你同在。”希拉兴致高昂地拍了一下莫西亚的肩膀。“准备好了?”看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仿佛是要去参加一场狂欢节。 爱俪莎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就好像坐在我身边的只是一个幽灵。她伸出手,想要拍拍希拉或莫西亚。但她犹豫了,最后只是将手放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 “我父亲所做的是正确的吗?”她问道。她声音中的困苦让我感到心痛。“所有那些死去的人……我从没想过……我要知道。” 莫西亚转开脸,从车前窗向外望去,望向那座已经变成坟墓的城市。 希拉的笑容消失了,她的表情变得肃穆。她将手放在爱俪莎的手上。刚才那样肆无忌惮的她现在一下子变温柔了。 “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测的,爱俪莎。将一颗石子扔进湖水里,在距离石子落下很远的地方还会有波纹漾起,石子落下后很久还会有余波存在。我们做出的每一个行动,从最小到最大的,都会衍生出我们无法预知的后果。我们只能做出此时此刻我们相信是最好的选择。你父亲就是这么做的,爱俪莎。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做出最好的选择,也许是他能做出的唯一选择。” 爱俪莎所指的并不只是她的父亲,她也同样是在为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将闇黑之剑交给科技术士是否正确?这个行为产生的涟漪最终是会消失在平静的湖面上,还是会激起毁灭性的大浪? 爱俪莎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做出决定。 “我准备好了。”她说着,用毯子盖住闇黑之剑。 我们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只有莫西亚还留在车里,盘腿坐在前座上。我们仍然把闇黑之剑留在车后座的地板上。 希拉随身带着一副红外线望远镜,她用这望远镜搜索那片奇怪的森林——被认为是已经不存在的界限,却仍牢牢拘束着的那片森林。我们前方就是东道大门。至少可以假设是这样,一道无形墙壁上无形的门是不容易找到的。 “没有人。”希拉放低了望远镜。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们。”虽然夜风还很温暖,但爱俪莎不停地打颤。 “是的,”希拉表示同意,“我也有这种感觉。”她仍然盯着正前方,仔细搜索着一切异动。 “我们该怎么办?”爱俪莎问道,声音有些沙哑。紧张的情绪正迅速耗尽她的体力。“为什么这里没有人?” “耐心点,”希拉说:“这是他们设的局,我们必须依照他们的规矩来玩。记住,我们必须亲眼见到人质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朝城门里看,你们有看到什么吗?” 我记起自己读到过的那些纪录。在过去,任何进入城门的人都会立刻被变成大动物园中各种动物的样子。这件事并不那么好玩,如果肯哈那——守门人发现你的通行许可不正确,你也许会永远成为大动物园的一员。 当然,变成动物是完全有必要的。如果凶暴半人马的狩猎地中突然出现一名肥胖的贸易商,那肯定是很扫兴的一件事,更别说半人马们(不是幻象,而是完全真实的半人马)可能会将那个贸易商当作食物。而变成半人马的贸易商就能安全迅捷地通过大动物园了。 当然,那些精英魔法师们可以透过传送廊直接进出这座城市,而不需要走进城门,经历这个确认身分的过程。这个过程只是为农夫、学徒、卖货郎、农奴法师和低阶触媒圣徒所设置的。 “我从门口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爱俪莎说:“什么都没有。这真奇怪,就好像有一个大洞从森林中穿过去一样。” 我点点头,表明我也有同样的观感。 “这里的魔法应该是消失了。”希拉喃喃地说。 “根据你的理论,魔法没有消失。”我用手语说。 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的意思。在这样的黑暗中很难看清手语。 “我们……我们应该在那里和他们碰面吗?”爱俪莎问。想到要走进那个仿佛怪兽大口的地方,感觉的确是很令人沮丧。 “不,”希拉安慰她。“他们说过,要在东道大门外见面。如果科技术士一直盘踞在杰司艾尔,我猜他们一定找到了不需要通过大动物园就能进入其中的方法。” 我相信科技术士一定也不愿意进入那种地方。站在这里就仿佛站在一座巨大的洞窟前,冷风正从深深的地底扑来,用湿黏的手指触摸你的皮肤。大动物园里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味,偶尔会钻进鼻翼,又立刻消失掉。那些是粪便和腐烂食物的气味,混合着青葱草木和土壤的气息。而覆盖在这下面的,是一股腐朽的味道。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心中的不安情绪逐渐增强。如果科技术士要用这种手段疲惫我们,他们是成功了。至少对爱俪莎和我是这样。我不确定什么事能让希拉感到不安,她站在我们身旁,双手抱在胸前,唇角带着一抹微笑。 爱俪莎又开始打哆嗦了。我想要回车上帮她拿些毯子来,但希拉阻止了我。 “看!”她轻声说道,向前一指。 一个人影朝我们移动过来。人影应该是和我们在城墙的同一侧,不是走过来的,而是滑过地面。只有这一个人影,而且根据穿着判断,是个女人。爱俪莎猛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妈妈!”她低声说道。 那个人影正是葛雯德琳,她向我们飘过来。这时我想起来,她正是精英法师之一,飘行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我也想起,我从没见过葛雯德琳使用过魔法。也许那是因为对乔朗的尊重。 葛雯飘向我们,她的双眼只是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妈妈?”爱俪莎的声音中带着困惑、希望,还有畏惧。 葛雯德琳优雅地落在地上,伸出双臂。“孩子,”她哽咽地说:“你一定吓坏了吧!” 爱俪莎向后退去,“妈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逃出来了吗?爸爸在哪里?” 葛雯德琳向女儿迈出一步。“亲爱的,你还好吗?”她握住爱俪莎的一只手。 爱俪莎退缩了一下,但看到妈妈担忧、慈爱的脸庞,她完全融化了。 “我很好,妈妈。只是担心你和爸爸!我听说他受伤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爱俪莎,你有没有带闇黑之剑来?”葛雯德琳一边抚摸着女儿的黑色卷发,一边问道。 “有。”爱俪莎说:“但爸爸呢!他还好吗?沙里昂神父呢?他好吗?” “当然,孩子。否则我就不会来见你了。”葛雯德琳露出安慰的微笑。“你爸爸非常生气你拿走了闇黑之剑,但如果你把剑还给他,他就会原谅你。” “妈妈,我很担心爸爸。我看见地上的血迹!他们把羊都杀了。所有羊都死了,妈妈!” “你知道爸爸的脾气有多暴躁。”葛雯叹了口气。“当时科技术士未经他允许就闯了进来。不过他们的首领已经承认他们行事鲁莽,并向我们道歉了。你爸爸受了点轻伤,并不严重。最让他受伤的还是你,爱俪莎。他认为你背叛了他!” “我没有背叛他。”爱俪莎的声音在颤抖。“我以为如果我把闇黑之剑给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并离开,我们又能快乐地生活了!我只是想要这样而已。” “我明白,女儿。你爸爸也会明白的。来,亲口告诉他吧,我心爱的女儿!”葛雯德琳伸出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把闇黑之剑给我,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我看着希拉,想知道她是否会提醒爱俪莎要记得确认人质是否平安。我并不是不信任葛雯德琳,但我怀疑她可能是被强迫才会这样的。 爱俪莎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终于卸下沉重的担子。“好的,妈妈,我会把闇黑之剑给你。” 她转身朝飞车走去。葛雯德琳仍然站在城墙边,慈爱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女儿。 我以为希拉会表示反对,但她仍然保持着沉默。毕竟,这是爱俪莎做出的决定。 爱俪莎走到车旁,打开后车门,弯下身拿出闇黑之剑。我以为莫西亚会跟她起争执。但即使他们有过对话,也一定非常简短。爱俪莎气恼地摔上车门,开始朝我们走来。她双手握着闇黑之剑,剑刃垂向地面。 莫西亚走出飞车,跟在爱俪莎身后,脚步迅捷无声。 爱俪莎背对着莫西亚,望着她的母亲,显然没察觉莫西亚跟在身后。葛雯德琳也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儿。莫西亚的黑袍让他和夜幕融为一体,我能看见他是因为我预料到他会有所行动。我并不怀疑他会欺骗我们,用强力夺走闇黑之剑。希拉也看见了他,但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嘴唇上还是那一抹微笑。 是的,她早就承认了,莫西亚很吸引她。但她对爱俪莎的誓言呢?对这两个人我都不能信任。也许他们已经组成了联盟。 现在要看我的了。 如果能说话,我一定会大声警告爱俪莎注意背后。但我不能,我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用力指着莫西亚。 听到我怪异的喊声,爱俪莎惊讶而警觉地看着我。 我拼命地指了又指。 当爱俪莎转身去看的时候,莫西亚刚好走到她背后,伸手抓住闇黑之剑。 遭到突袭的爱俪莎竭尽全力想要夺回闇黑之剑,但莫西亚比她强壮,轻易就夺走了那把剑。然后,让我大惑不解的是,莫西亚用尽全部力量将闇黑之剑扔了出去,一直扔进了城门里。 闇黑之剑消失了,仿佛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葛雯德琳伸手抓住爱俪莎。 莫西亚冲向那个女人,将她重重撞倒在地。 爱俪莎尖叫起来,但她的喊声又戛然而止。 葛雯德琳消失了。和莫西亚纠缠在一起的人穿着白色短袍、白靴、白手套,在白色兜帽下是一副微笑的骷髅面具。 “质询者!”希拉倒吸一口气。 “跑!”莫西亚将那个白袍人压在地上,大声喊道:“马上会有更多人过来!” 实际上,我们已经能看见狄康达莱的银光从草堆中窜出,朝我们扑过来。 “跑到哪里去?”希拉问。 狄康达莱挡在我们和飞车中间。 他们飞快地向我们逼进。莫西亚将质询者的头撞在地上,骷髅面具歪到一旁,没了动静。莫西亚跳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向我们。 “往城门跑!”他喘息着喊道:“往那里跑!” 狄康达莱呈半圆形包围了我们,而且正逐步缩小包围圈。不过他们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就好像他们正不慌不忙地将我们赶进城门。现在那里已经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了。 爱俪莎呆立在原地,盯着那个假冒她母亲的丑恶生物。我抓住她的手,将她拖到一旁,几乎把她拉倒在地。幸好希拉从另一侧扶住了她。 “陛下,我们必须避开这些坏蛋。”希拉坚定地说:“这边!进城门去!” 爱俪莎点点头,跑了起来,但长裙绊住她的腿。希拉和我帮她站起身,扶着她朝城门跑去。莫西亚已经来到我们身边。我们距离城门还有一、两步,刚要冲进去时,莫西亚突然大吼一声,伸出双臂挡住我们。他指着地面上一枚银色硬币般的东西说:“小心!这是停滞地雷!绕过去!不要踩到它!” 我回头瞥了一眼,狄康达莱正在加快速度。他们本以为停滞地雷会拦住我们,看到这招失败了,他们便加快速度。但我们已经来到城门了。 虽然进了城门,但我们能安全地躲开那些追踪者吗?他们肯定会追上来。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在黑暗的森林中甩掉他们。但他们距离我们这么近,看来这个希望也要落空了。 现在我知道是什么在吸引我向前,我只能庆幸原本我并未察觉这件事。我从没信过这种事,而现在我已经没机会相信或不相信了。我进入东道大门,进入杰司艾尔城,我立刻便知道,希拉的理论是对的。 魔法在辛姆哈伦仍然活生生地存在着。 第十九章 魔法是生命的本质和精华——这是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哲学观。生命和魔法是一体的。它们无法分割,无从分辨。 我不记得自己有过失去意识的时候,但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样。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压缩的恐怖感觉,我肺中的空气被挤出去,就好像有某种力量要将我压扁。这种感觉几乎在我完全察觉到它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在我周围能看到的只有一种梦幻般的闪烁色彩,所有声音都只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有一种从高处跌落的恶心感,就如同在梦中从高处跌落一样。不过这种跌落很和缓。我落在地上便开始奔跑,心中充满被追逐时的恐惧。但我几乎立刻就被一件长袍的下摆给绊倒。 我跌向前,手掌和膝盖磨在地面上,疼痛难忍。我的膝盖虽然被长袍挡住,但都擦伤了,右手则被一条露出地面的树根给划破。 我伏在地上,感到无比震撼。刚才通过城门时带给我的震撼还没消失。我跪坐起来,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向四周望去。我首先想到的是爱俪莎。她安全吗?随后我的心里又充满惊惶和疑问:以艾敏之名,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蓝色牛仔裤和毛线衣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的天鹅绒长袍,布料非常细致、柔软而平滑。虽然质料很好,但样式却很朴素,除了在长袍袖口和垂到脚踝的下摆边缘有一道红色滚边外,没有任何装饰。 我感觉头顶有一种不寻常的凉意。我抬手一摸,发现我的长发也变成了短发,而且头顶似乎还被剃光了!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恐惧抚摸被剃光的头顶,那里果然一根头发都没有了,现在我的头上只剩下一圈齐耳的头发。 这一定是城门的魔法造成的,但我还是感到困惑。根据我看过的杰司艾尔纪录,她的城门只会将我们变成大动物园中的生物,我从没读到过杰司艾尔人将触媒圣徒放在大动物园里的情况,但现在我的穿着肯定是一名辛姆哈伦的触媒圣徒。 一名已经不复存在的辛姆哈伦触媒圣徒! 我思考这个问题,却只是越来越困惑。而我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能确定的是,我只有一个人,身处在一片阴影重重的森林中。如果我不是被长袍绊倒,我一定会一头撞在前面的一棵大橡树上。我的周围都是树——大部分是橡树,其中夹杂着几株松树。蕨类植物吸收了从树叶间隙透下的阳光。这里没有奇耶藤的心形叶片,但我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我发现我能看见——这里有阳光。 但我们跑进城门时已经将近夜晚了。 我缓慢地站起身,白色长袍落到脚边。我无法发出喊声,告诉同伴我的位置。不过这样也好,喊声也许会引来追踪者。我朝周围看了一眼,想要找到一些同伴的痕迹。几乎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 “鲁文?是你在那里吗?” 几乎就在同时,我听到另一个忧虑的声音。“陛下!你还好吗?” 我蹒跚地穿过林下植被,朝第一个声音的方向走去。这时我看到了莫西亚,他正背对着我,走进一小片空旷地。他的方向是刚才发出的第二个声音,那很像是希拉的声音,但腔调很奇怪。 我们听见了金属撞击声、锁链晃动声,然后是重物落进灌木丛的声音。希拉的声音又开始呼唤陛下了。 我碰了碰莫西亚的手臂,好引起他的注意。 莫西亚转过身看着我。他挑起眼眉,张开嘴,睁大了眼睛。于是我知道我的白袍和短发并不是我的幻想——我的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鲁文?”他惊讶地说出我的名字,语气更像是在询问。 “我想是的,”我用手语说:“我不确定。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他答道。我相信他的话是真心的。原本我还怀疑是他或者其他杜克锡司要为这种转变而负责,现在我知道不是这样。 远处一道金属的反光引起我的注意。 一名身穿锁甲、外罩银甲的骑士突然从树林中走出来,长剑被她握在手中。这名骑士俯下身,迅速地将剑收回鞘内。 “陛下!”骑士喊道:“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骑士阁下。只是有些擦伤,而这些擦伤也只不过有损我的尊严而已。” “请允许我来帮你,陛下。” 骑士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 一只纤细、精致,戴着珠宝的手从草丛中伸出来,握住骑士的手。那只手的主人站了起来。她身上穿着一件古式骑马长裙。她正是爱俪莎,或者曾经是爱俪莎。我无法确认她现在是什么人,就像无法确认我自己是什么人。那名银甲骑士无疑就是希拉。 “艾敏赐福。”莫西亚悄声说道。如果我能说话,一定会回应他的祈祷。 “出了什么事?”我用手语问莫西亚。 莫西亚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向希拉。 我又试了一次,“科技术士呢?他们还跟着我们吗?” 他向周围瞥了一眼,耸耸肩,然后又摇摇头。“如果他们还在追踪我们,现在应该也都躲起来了。这不像是他们的风格。狄康达莱不做这么高深莫测的事情。” 根据莫西亚的口气,我相信如果科技术士还在追我们,那我们应该已经成为他们的俘虏了。我的呼吸轻松了一点,看样子我们的态势开始改善了。但那个关于油煎锅和烤炉的老谚语又钻进我的脑子里。 骑士满怀敬意地掸掉爱俪莎长裙上的泥土,这件长裙的是天鹅绒质料,装饰着黑色花边。一顶金冠在爱俪莎的黑发上闪着光,她的两只手都点缀着宝石。我感到困惑又惊诧,而且心中越来越为眼前的情景感到吃惊。这就是在我另一个生命中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的爱俪莎,那时她穿的不是这一身衣服,但除此之外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一样的。她的头发结成了精致的辫子,又被编成漂亮的发髻。她的身姿、仪容、指间的珠宝,都和印象中一样。爱俪莎正为难地摘去挂在发丝上的细枝,掸去手上的泥土青草。她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优雅高贵。 “执法官和我们的祭司在哪里?”她担忧地问,一边观察着周围。“希望他们平安地避开那群暴徒。” “我相信他们逃出来了,陛下。我们跑进城门时,触媒圣徒就在我左边,杜克锡司在我们身后。那些暴徒和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大多聚集在西门,想要攻击车辆。我们的计策很完美,所有人都认为你在那辆车里,陛下。他们从没想过你竟敢步行进入东道大门。” “我勇敢的骑士们,”爱俪莎叹息了一声,“恐怕他们有许多人要为了我们而遭受可怕的伤害。” “他们已经将生命献给了陛下,就像我一样。” 莫西亚无声地穿过草丛,向前走去。我跟在他身后,竭力想要像他一样蹑足潜踪。但我刚迈出第一步,就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枪响般的声音。 希拉抽出剑,站在爱俪莎身前。爱俪莎带着探询的眼神朝我们这里望过来,没有半点恐惧。莫西亚和我走进从橡树枝叶间倾泻而下的阳光之中。我本以为她们看见我的时候会像莫西亚一样感到疑惑,甚至嘲笑我的秃顶。 但她们两个唯一的表情只有安慰和高兴,同样的情绪也流露在希拉的声音里。 “感谢艾敏!你们都没事!”随后,希拉又改换成命令式的语调。“有没有暴徒胆敢跟随我们进入城门的,执法官?” 莫西亚向周围瞥了一眼。“为什么问我?你自己也有眼睛。” “请原谅,执法官,”希拉恢复了冷静,“但你们杜克锡司的魔法手段是我不具备的。” “请原谅,骑士阁下,”莫西亚带着挖苦的语气说:“但你是否忘记了,我因为缺乏生命力,已经不能施行魔法了?” 希拉朝我一点头,“但你身边有一位触媒圣徒。身为家族触媒圣徒,也许他未受过特殊训练,不能满足你们术士的特别需要,但我相信他应应急还是可以的。” 他们现在全都看着我。 “鲁文神父,你受伤了!”爱俪莎指着我的手说。我这才注意到手上的伤口在流血。还没等我用手语说这没什么大碍,她已经捧起我的手,从袖口中抽出一条手绢,擦去上面的血迹。那条蕾丝手绢一定是用最细软的布料做成的。我缩回手。 “不要做傻事,神父。”她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听语气,她肯定习惯于别人遵从她的命令。她握住我的手,用手绢的一角一点点擦去伤口周围的泥土和血渍。 “等我们安全进入城内,结束会面后,我们就会召唤塞尔达拉。”她继续说道。 为了不让我感到疼痛,她的碰触很温柔。但她的碰触确实让我感到痛苦,不是皮肉的疼痛,而是体内深处的痛楚,就好像我被一柄剑刺穿了一样。 她还在说话,“这道割伤并不深,但已经被泥土感染了,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可能会化脓。” 我低下头,服从她的命令,并深深地感激她对我的关爱。我注意到她一直低垂着眼睛,避免看我。我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鲁文神父,”莫西亚厉声说道:“为什么你会这样称呼他?” 爱俪莎困惑地看着莫西亚。“执法官,没有人在对你说话的时候,你却主动说话了吗?我们一定处在危险之中。你竟然不再管住自己的舌头了!不过,你是对的。”她的脸颊变成美丽的红色。她从长长的睫毛下偷瞥了我一眼。“我们应该说‘首席神父’,鲁文已经获得了晋升。”她又严肃地说道:“请原谅我们,首席神父,我们还不习惯你刚刚获得的头衔。” 我用手语说:“慈爱的陛下为我向拉迪索维克主教说情,我欠你许多。” 她微扬起嘴唇,淡然一笑,而她的眼里却闪过一丝愉快的笑意。她懂得我!她懂得手语,就好像我们已经用手语交谈过许多年,而不仅仅是飞车中的那几个小时。而且,在我做出手语之前,我就知道她会懂我。 我只希望能懂得自己!我提到的拉迪索维克主教是谁?我所知道的拉迪索维克只有加洛德亲王在地球时向我提到的那个人。我的一部分在思考着我说了什么,另一部分却在引导我说出这些话。如果我能看到我的内心深处,我相信我就会明白了。 但我很懦弱。我将视线转到一旁,我还没准备好知道事实。还没有。 莫西亚半转过身,在黑袍的掩护下,他用唇语对我说:“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我缓缓地摇摇头。 希拉看着蓝色的天空。天空几乎完全被橡树遮住了。“现在上午刚过了一半,该到会面的时间了。我们应该尽快赶往会合地点。我听说这片森林里仍然有半人马在游荡,但首先……”她的目光转向莫西亚,“我们应该确认我们没有被跟踪。” 莫西亚转身看着我,伸出他黑袍下的手臂。 “打开传输渠,给我生命力,触媒圣徒。”他是在发出命令,却带着嘲讽的语气。仿佛他还想说一句,现在我们要结束这场闹剧了。 我想逃走。我们遭遇过的一切敌人,甚至是那些科技术士也没像这个命令一样让我感到害怕。我害怕的不是不能汲取生命力,而是我知道我能这么做。我现在慌恐得只想逃跑。 如果不是爱俪莎在看着我,我想我是会逃的。她在看着我,目光中洋溢着骄傲和爱慕。我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抓住莫西亚的手臂,随后我退到一旁,允许另外那个鲁文取代我。 “艾敏啊!”那个鲁文以我的思想祈祷,“赐予我生命。” 传输渠打开了,辛姆哈伦的魔法力流过我的身体。 我感觉到生命在我的脚下激荡,从那些植物中喷薄而出。我能感觉到橡树的根脉深入泥土,源源不绝地吸取营养和水分。就像橡树一样,我在吸取营养,我在吸取魔法力。 我呼吸它。我听到它在歌唱。我嗅到它,尝到它,浸润在它的湍流中。我将它在我体内集中,然后将它输出,这份神奇的礼物被交给了莫西亚。 莫西亚惊讶地睁大眼睛,他感觉到生命力流过他的身体。他的手臂在我的掌心颤抖。一开始,他想打断这种连结,他跟我一样不愿去相信这件事。但他的理智让他镇定下来。我们处在危险之中,我们需要生命力,而我正在为他提供这种力量。他的手臂静止在我的手掌中。 这个过程停止了。生命力完全从我体内流走。身为触媒圣徒,我无法使用魔法,也不能保留它,我只能当作媒介。我感到精疲力竭,我需要许多个小时的休息才能恢复,还要更多小时的休息才能重新打开传输渠。但我知道,我已经感受到幸福,我感受到这个世界和这世界上一切生灵的触摸,这种触摸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莫西亚的体内充满了生命力。看起来,他对这一切相当困惑。他依次看着我们——我输尽了生命力,疲惫不堪,但身心却感觉到安详静瑟;希拉紧皱双眉,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剑柄;爱俪莎平静冷漠,和我们都保持着一段距离。一束阳光落在她的黑发金冠上,闪耀着点点光芒。 “我希望我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莫西亚喃喃地嘟囔着,然后耸耸肩,将手放在距离他最近的橡树上,低下头,靠近树干,仿佛要和它交谈。 我头顶的树枝开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仿佛高处有一阵风吹过。这株橡树的枝杈摩擦旁边橡树的枝杈,旁边的橡树也开始摆动,与靠近它的橡树交谈。很快地,我们周围所有的橡树都开始摇曳枝杈,伸出它们长长的手臂去碰触它们的同伴。 树叶晃动,树影飘摇。莫西亚站在橡树旁,脸颊贴在粗糙的树干上。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繁乱的“窸窣”声才终于停止。 “大动物园的这个部分暂时是安全的,”莫西亚报告说:“一队半人马居住在这附近,但他们已经出外狩猎,在日落前不会回来。因为他们,其他动物都不敢走进这里,包括那些暴徒。陛下。”他的声音里仍旧带着一点怀疑与讽刺。“你的骑士们安全地进入了西门,但恐怕你的座车已经被毁了。” 爱俪莎镇定地听完这些讯息。她优雅地低着头,听到那些冒生命危险保护她的人安然无恙,便露出衷心的微笑。 “还有,”莫西亚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另外两个人的反应。“不知道闇黑之剑在哪里。树并不知道这样一件武器。” “嗯,这也很正常,”希拉说:“不能期望闇黑之剑恰好就在这片空地上!” “我也许应该这样期望,因为我就把它扔在这里。”莫西亚说道。但他的声音很低,我是唯一听见的人。 “在大动物园中的这个部分还有另外一个人,”莫西亚继续说道:“从服装判断,是一名触媒圣徒。他在我们东边大约二十步远的一片空旷地上。” “太好了!”希拉笑着点点头,“那一定是沙里昂神父。”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想用手语说些什么,但莫西亚拦住了我。 他在怀疑和不悦中眯起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有一个会合地点,是和沙里昂会合吗?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乔朗和他在一起吗?” 现在露出疑惑神情的变成了希拉。爱俪莎站直身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莫西亚。 “你在开什么残酷的玩笑,执法官?”希拉气愤地问道:“竟然这样提起乔朗的名字!” “我没有开玩笑,相信我。”莫西亚毫不示弱,“告诉我……乔朗怎么了?” “你知道得很清楚,执法官,”希拉反驳道:“马理隆的皇帝已经死了,他死在二十年前的死灵圣堂。” “他是怎么死的?”莫西亚问。他的声音仍然保持着平静。 “死在行刑官手上。” “哈,”莫西亚长吁了一口气,“现在我知道出什么事了!” 第二十章 “由于重返这个王国,并且导致这个王国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乔朗现被判处死刑!” 希拉紧皱双眉,“恐怕你受了很重的伤,执法官。也许是头部遭到撞击?” 莫西亚伸手按在额头上。“是的,有一段时间我相当混乱,只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我不想让陛下担忧。”他交叠双手,鞠了个躬。他的声音中只有尊敬,再没有半点讽刺了。 爱俪莎一直显得孤僻冷傲,此时她走到莫西亚面前,用一双温暖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你还好吗,执法官?” “谢谢你,陛下。我已经恢复过来了,但恐怕我的记忆中仍然留有空白,如果我所说或所做的事情有奇怪的地方,请你见谅。我恳求你对于我提出的一切问题都耐心回答。” 真聪明啊!我心想。现在莫西亚可以随心所欲地问任何问题,而这只会被当成他刚刚撞到头的缘故。 “当然,执法官。”爱俪莎亲切地说:“现在我们要去见沙里昂神父,我们已经迟到了,他会担心的。骑士阁下,你可以带路吗?” “是的,陛下。” 希拉握着剑,看了一眼太阳以确定方向,然后又开始寻找林间小路。她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条路,那条路上有许多裂开的蹄印,应该是某种野兽的足迹。 “半人马的足印,”莫西亚警告说:“这样不危险吗?” “你自己说过,他们出去狩猎了。”希拉说:“我们需要加快速度。这条路比起穿过灌木丛要更快捷轻松,而且,半人马喜欢伏击软弱的孤身旅者,比如沙里昂神父。” “确实,”莫西亚勉强同意。“骑士阁下,如果你做前锋,那就让我殿后吧!” 当希拉走过莫西亚身边时,她停下脚步,直视着莫西亚的眼睛,“你确定你还好吗,执法官?”她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关怀和担心,明亮的眼睛里有着丝丝柔情。 “是的,女士,”莫西亚惊讶地说:“谢谢你。” 希拉对他一笑,热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让莫西亚不禁退缩了一下。然后她就转过身,谨慎地向前走去,同时仔细观察着路两旁的动静。爱俪莎拢起长裙,跟在她身后。 莫西亚又站了一会儿,困惑地盯着希拉。那种困惑并非来自于我们所处的奇异环境,而是任何男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遭遇到不明所以的女人时都会有的那种困惑。 他摇摇头,又耸耸肩,示意我和他一起前进。 这条小路可以让两个人并肩前行,但根据足迹判断,那些半人马是排成一线前进的。 我用手语对莫西亚说:“看来你大概知道我们出了什么事。” “我相信你也大概知道。”莫西亚瞥了我一眼。 我觉得有必要做出解释,“我曾经偶然见到过……另一个人生中的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了。“我也在那里见到了爱俪莎和希拉。以前我没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我还不能确定。”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告诉了他,又表明我看到的并不多,不一定对我们有帮助。“看样子它没什么意义。” “现在它没什么意义。”莫西亚的脸色严峻起来。“我们被送进了另一个不同的时间。但为什么?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为什么你会想起原来那个时间,我也会想起,但希拉和爱俪莎却不会?我们该怎么回去?” “科技术士?”我提醒他,“也许这是他们干的。你在城墙外攻击的那个……东西……是什么?那个戴着白色面具,伪装成葛雯德琳的东西。” “她属于科技术士的齐兰尼斯提克组织。”莫西亚答道:“他们被称为质询者。他们能够伪装成别人的面孔、形体和声音,以此诱惑人们依照他们的命令行事,就像诱惑爱俪莎那样——献出我们的物品,我们的秘密。他们的伪装让他们得以混进各种组织。”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葛雯德琳?你能看穿她的伪装吗?” “那种伪装是很难被看穿的。但那个女人表演得太过分了,她竟然使用魔法。我们一直在监视乔朗,我从没见过葛雯用生命力做任何事,即使是她一个人时也不会。爱俪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感到奇怪,但她太愿意相信那是她的母亲,根本没想到要怀疑。而且,我见到了乔朗受伤的情形,我知道他伤得有多重。” “为什么她要放弃伪装?” “维持那种幻象需要很大的魔法能量,她不可能在与我打斗的同时仍然维持那样的能量,所以我才会攻击她。” “如果你错了呢?”我问他。 “但我没有错。如果我错了,那真的是葛雯,那么我就有机会救她。” “你相信科技术士抓住她了吗?” “我会说是的,因为他们能制造出那么真实的幻象。但我也会说不,因为斯密瑟并没有提到她也是人质。” “那么她又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莫西亚摇摇头。他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想告诉我。 我又试了另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停滞地雷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踩到它,它就会让我们陷入一片停滞场中。除非科技术士释放我们,否则我们什么动作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是否该问下一个问题,因为我害怕他的答案。最后,我还是冒了险。“现在我们所处的环境是真实的吗?或者这只是我们的幻觉?也许科技术士已经控制了我们的意识?” “如果是这样,”莫西亚狡猾地一笑,“那么也许他们不该允许你的意识有这种怀疑。这也许是科技术士干的,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我们送到另一个时间里去。这显然是他们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道:“那里应该有曾经的时间支派成员,而且是贤者。” “是的,但他们在钢铁战争时期就已经灭绝了,”我向他指出。“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或听说过他们。” “确实。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密切注意周围,寻找解决谜团的办法。乔朗已经死了。”莫西亚思考了一下,“如果乔朗死在行刑官的手里,那么辛姆哈伦会变成什么样子?难道说,乔朗没有摧毁生命圣井,释放魔法力?不知道……” 他陷入沉思之中,落后了一、两步,向我表明他想要单独待一会儿。我也开始思考这些问题。这时,我注意到爱俪莎正从眼角瞥着我,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在邀请我到她身边去。 我的心跳加快了。我靠近她,指了指希拉披银甲的后背,示意爱俪莎不要出声。于是爱俪莎就用手语和我说话。发现我的手语(相较于有声语言,它几乎可以说是简陋得可怜)能够传达我们两个的小小秘密,我觉得非常有趣。 “我为昨晚的争吵道歉。”爱俪莎对我说:“你会原谅我吗,鲁文?” 我很清楚她所说的那场争吵,虽然我在一秒钟前还对它没有任何印象。就好像一个词或者一个图像能够触发对于一场梦的记忆,她的话让我完全想起昨晚的那些事情,比任何梦境都更加真实。那不是一场梦,它真实发生过——至少在这里,在现在,它发生过。 也许是因为生命流过血管的关系,我的另一个自我——属于地球的那个自我——正迅速从这里消退。 “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亲爱的。”我用手语告诉她。 我看着她,阳光在她黑色的卷发上闪烁,映出她皇冠上的光芒,让她手指间的宝石显得晶莹剔透。而树影又覆盖住她,遮去那些光芒,却无损于她本身的光彩。 我爱她。我对她的爱源源不断地从我流向她,就如同生命力从我流向莫西亚。 在我们都还是孩子时,我就爱上了她,我会继续爱着她,无论发生什么事,直到那一天来临,我会将这份爱做为敬献给艾敏的礼物,永远安眠于祂的祝福中。 我们的过去,我们年轻的时候,还有我们的现在,那些印象仍然十分混乱,我记得她初生时的样子,我记得一股恐惧的潜流一直伴随在我的孩提时代。我记得在圣山学习的那些岁月,在家中和我的干妹妹一同度过的假日。我记得在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个冒失任性的孩子。我回去的时候,她却已经变成一名曼妙动人、精力充沛的女子。但,是谁抚养我们长大?我们住在什么地方?这些我都还不知道。 “你的平安是我唯一关心的事。”我用手语说。 “你知道,不可能有别的办法。”爱俪莎说:“身为我父亲的继承人,我只能这么做。”她专注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明白,”我用手语说:“那时我同样明白。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惹你生气。我成功了。你又因为我而失去了理智,就像原来那样。” 我这么说是希望能让她笑。对此我确实感到有些抱歉——还是孩子时,我经常用恶作剧捉弄她,直到她发脾气,用她的小拳头捶我。虽然我总说我才是受害者,不过我也不太相信。这种恶作剧的结果往往是我们都被命令到床上去,没有晚餐可吃。 她没有因此而感到愉快,但那些回忆还是让她露出了微笑。她冲动地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悄声说道:“就像原来那样,鲁文,我能依靠你,只有你能为我扫去妖精尘,让我看到真实下的丑陋。你逼我看到那些丑陋,并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看到希望。承认吧,”她的眼中闪耀出胜利的光彩,“如果我拒绝来这里,你会对我失望的。” “我会认为你这辈子终于做出一个有理智的决定。”我做着手语,想要让自己显示出严厉的样子。“只有你不允许我和你一起来才会让我失望。” “我怎能离开你?”她带着揶揄的笑意看着我。这时她忘了要用手语,而是直接说道:“那样我就要连续好几天听你抱怨,‘爱俪莎走了,把我丢下了!’”她学着男孩说话的声音,用鼻音说道。 “安静!”希拉转过身,“请你原谅,陛下,但现在——” “我们不是在野餐,陛下。”阴沉的莫西亚站到我们身边。 “你们是对的,”爱俪莎红着脸喃喃地说:“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我们距离会面地点很近了。”希拉说:“执法官?” 我们身旁的橡树枝叶一直在发出各种“窸窣”声,我猜它们还在为莫西亚提供着资讯。 “沙里昂神父一个人在那片空地上,他已经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开始感到不安。我建议我们应该消除他的恐惧。” “我先到空地上去,”希拉说:“你们和陛下留在这里。” “哦,胡说!”爱俪莎失去了耐心,“我们要一起去。如果那是陷阱,我们就已经踏进来了。来吧,鲁文。” 我们走进那片空地。那里果然只有一位年老的祭司,正紧张地左顾右盼。 一看到我们,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微笑着朝我们伸出双手。 “孩子们。”沙里昂的声音中流露出真切的关怀。 我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了。这时我知道养育我和爱俪莎长大的人是谁,这个人将两名孤儿领进他的家,他的心中。 怪不得我在另一个人生中仍然对他有一种儿子对父亲的爱。这样的爱无法被限制,甚至会跨越时间的鸿沟。 沙里昂看着我身上的镶红白色长袍,显得骄傲又高兴。白色长袍表明我是一名家族触媒圣徒,受雇于贵族家庭。红色镶边表明我是首席神父,这是这个时代中很高的一个位阶。 他低下头亲吻爱俪莎的手背,但爱俪莎已经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吻了他的脸颊。他抱住爱俪莎,同时一直紧紧握住我的手。在杰司艾尔大动物园的林间空地里,一家人就这样快乐地团聚了。 “你们离开我已经那么长的时间了。”他慈爱地看着我们。 “我们在马理隆的时候本以为皇帝会允许你来看我们。”爱俪莎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皱纹。 “不,不,加洛德皇帝是对的,”沙里昂叹了口气,“这样是危险的,非常危险。” “传送廊是安全的。” “颂离已经拒绝保证这一点了。妖艺师曼居在辛姆哈伦有许多盟友。我并不在乎我的危险,我在乎你们。”这时他的情绪有些高亢,“我很愿意进入到我的长眠中,和你的父母重聚。”他拍拍爱俪莎的手,“但我不能放下肩头的重担。现在还不行,还不行。” 我眨眨眼,压抑住高兴的泪水。现在我能将沙里昂神父看得更清楚了。但他的外表让我震惊,他显得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灰白色的头发,弓起的腰,仿佛他所说的重担就结结实实地压在他身上。他的灵魂仍然坚强,但他的肉体已经无可避免地衰弱了。 希拉和莫西亚一直站在空地的边缘,让我们能享受一段私人团聚的时光,并确认周遭没有任何异常。现在他们走过来,尊敬地向沙里昂神父鞠了个躬。神父愉快地向莫西亚问好,又提起他已经听说莫西亚成为爱俪莎女王的臣属。莫西亚双手交叠在身前,沉默且寂静地注意着周围。 沙里昂神父不认识希拉。爱俪莎向神父介绍说希拉是她的骑士和卫兵队长。希拉表现得很有礼貌,但她犀利的目光表明了她的不安。 “我们不该在这里停留太久,陛下。如果你许可,我建议我们立刻离开。” “可以吗,沙里昂神父?”爱俪莎只是担忧地看着沙里昂。像我一样,她也注意到沙里昂的老迈,并为此而忧心忡忡。“你看起来很累了。这一路上你都是走过来的?一定很辛苦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在我完成任务之前还不能休息。”他又用探询而诚挚的目光凝视着爱俪莎。“但只要你有一丁点不确定,我就会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女儿。你愿意扛起这沉重的责任吗?你是否已经认真考虑过你将要面对的危险?” 爱俪莎双手握住沙里昂的手,“是的,神父,亲爱的神父,我所认识的唯一的父亲。是的,我考虑过那些危险,它们已经清楚地摆在我的眼前。”她说着,又给了我一个微笑,才转回头看着沙里昂。“我已经准备好要负起这个责任。如果有需要,我将完成父亲开始的事业。” “他会为你感到骄傲的,爱俪莎,”沙里昂温柔地说:“非常骄傲。” “陛下——” “好的,希拉,我们现在就出发。神父,你要为我们指路,只有你知道该怎么走。” 沙里昂摇摇头。我猜他意识中的那条路并不是那种在阳光下穿过森林的小径,而是永远被黑暗覆盖的、通向未来的路。 爱俪莎走在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这让他感到非常高兴。小路不够我们三人并肩行走,我落后一步,希拉和莫西亚走在我身后。 “也许我头部的伤还没让我的记忆完全恢复。”莫西亚说:“除了那些会走进杰司艾尔大动物园的疯子外,我们在这里还要害怕什么?你自己也说过,那些半人马不会攻击我们。” 希拉用蔑视的声音说:“如果他们敢攻击我们,那就是他们的不幸了。我害怕的不是半人马,也不是黑暗流浪者、巨人或妖精。”她停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我很奇怪你为什么猜不出来。” “你害怕杜克锡司,就是我这样的人。” “是的,只不过你和他们不同,莫西亚。如果你认为其他道路是错的,你会勇敢走自己的路,所以陛下会选择你,你是唯一能被她信任的执法官。” “你害怕杜克锡司会做什么?” “当然是抢夺闇黑之剑。”希拉答道。 “所以我们会在这里,”莫西亚若有所思地说:“‘我已经准备好负起责任,’女王是这么说的。爱俪莎要使用闇黑之剑。而沙里昂神父知道它在哪里。” “没错,陛下在离开前没有对你解释这一切吗?” “也许陛下并不像信任你那样信任我。”莫西亚冷冷地说。 希拉叹息一声,“不能因为这个责备她。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加洛德皇帝相信杜克锡司处在他的控制之下,会服从他的命令。当然,他们不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但——” “你不信任他们。” “闇黑之剑具有极大的价值,它能够让他们得到无与伦比的力量,特别是如果他们发现铸造更多闇黑之剑的秘密。” “我看不出他们为什么会想要闇黑之剑。依靠生命力的人都不能使用它,因为闇黑之剑会吸干他们的魔法力,让他们变得软弱不堪。” “你脑袋挨的那一下一定不轻。”希拉说:“或者是你在塞缪尔斯勋爵溃败的那一战中受的伤又复发了。不管怎样,你的脑子肯定不清楚。杜克锡司之中的活死人能够使用闇黑之剑,正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接纳活死人。现在人们都已经知道,杜克锡司不相信主教的预言。像许多人一样,他们认为那只是皇帝和拉迪索维克为了吓阻反叛者而编造的政治谎言。” “我的头还在痛,”莫西亚的确是显得很难受,“跟我说说那个预言。” 希拉放低声音,严肃地说:“恶魔本尊正在组建一支军队攻击我们。武装以地狱之光的魔鬼们将从天空落下,摧毁辛姆哈伦的一切生灵。” 这个预言让我大惊失色。我转过身,惊惶地盯着莫西亚。 “柯尼弗!”我用手语说。 “什么?”希拉问:“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是我们之前谈过的一些东西,并不是很重要。”莫西亚一挥手,示意我不要乱说话。“那个预言……它什么时候会成真?” “明天的这个时间,魔鬼们就要发动攻击。拉迪索维克主教被告知:‘只有闇黑之剑在乔朗继承人的手中,我们才能得救。’” “是谁给了主教这个讯……这个预言?” “一位光明的生灵,”希拉敬畏地说:“一位艾敏派来的天使。” “我能明白我的杜克锡司兄弟们对此的怀疑。”莫西亚说:“必须承认,我自己也很难相信这种事。” 希拉深吸一口气,仿佛是要争吵或斥责莫西亚,但她又缓缓地将那口气吐了出来。“这不是我们进行神学讨论的时候。虽然我确实为你的灵魂担心,每晚都在为你祈祷。” 这句话显然对莫西亚造成相当的触动,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希拉也陷入了沉默,显得心事重重。 我看着他们,尽力倾听他们的交谈,而我同时还要注意前面那两个人。莫西亚刚想要说话,希拉却打断了他。 “希望陛下已经和你讨论过这件事了!”然后希拉又用果断的语气说:“不过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皇帝已经送信给地球的波利斯将军。” 希拉停了一下,以为会看到莫西亚震惊的样子。但莫西亚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讯息。 “这有什么问题?毕竟波利斯将军和加洛德亲王……我是说加洛德皇帝是朋友。” “嘘!绝对不要大声说出这种事!想都不能想!如果被别人知道皇帝竟然和敌人有牵连,皇帝的生命会有危险的。” “敌人,我明白。我们的敌人波利斯将军,对即将从空中降临的打击有什么看法?” “恶魔真的来了,虽然也许不是以我们所想象的模样。波利斯向皇帝详细报告了侵略军摧毁地球外星哨所的情况,并说他们正在迅速逼进地球。他说地球军会竭尽全力保护辛姆哈伦。但他最后又说,恐怕现在他们只是在进行着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并警告我们要做好防御准备。” 莫西亚和我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叹了口气,转过身。一定是柯尼弗。我本来希望他们只是留在另一个时间里,但这个希望显然落空了。他们即将到来,就连时间也分毫不差。我们只有不到四十八个小时来阻止他们了。 闇黑之剑在乔朗继承人的手中。闇黑之剑在乔朗的手中。一把剑,无论在谁的手中,怎么可能抵挡那支异星大军?就连原子弹、光子导弹、镭射大炮这种最先进,最强大的杀戮武器都对他们无能为力。 突然间,我觉得非常疲惫,只能拖着脚步继续前行。我们是那么无助!那么无望!我们就好像落在蛛网上的飞虫,一切软弱的抗争只不过是在提醒蜘蛛,猎物已经送上门来了。我正在考虑与其如此,还不如坐在这些可爱的橡树旁,喝一、两瓶上好的葡萄酒,最后享受一下人生的快乐时,突然一只手拍在我的背上。 “打起精神来,首席神父!”希拉说着,几乎一掌把我拍倒在地。幸好她扶住了我。“乔朗的继承人很快就能拿到闇黑之剑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大步从我身边走过——爱俪莎正在招手要我们过去。我的脑子里充满了灰暗的思想,竟然完全没看见她的手势。 在我和莫西亚交谈时,我们来到一处向下的平缓山坡。橡树林变成了白杨林,然后是柳树林。我很早就听到流水的声音,绕过一个转弯,我们看见一条湍急、狭窄的河流。我的记忆告诉我这是海拉河,它直穿过杰司艾尔的中心。就像杰司艾尔的居民一样,海拉河在进入城市后就变得温和平静,但当它在大动物园中的时候却又显得粗野而危险。 太阳照亮了河面,阳光温暖着我的脸。我望向天空,看见一缕缕白色的浮云如同轻薄的面纱覆盖住蓝天。白杨树上飘下的飞絮在我周围飞舞,形成一场夏日的大雪。 绿色的河水急速奔流,撞击岩石时便泛起朵朵白浪;到了被树冠遮盖的地方就会变成墨绿色。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株粗大的柳树,它的树干斜倚在河面上,枝杈优雅地向四处伸展,叶片轻拂水面。它暴露的树根粗大且生满节瘤,如同拳击手的手指,将它牢牢地固定在岸边的泥土中。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沙里昂神父指着那里说。 我们沿河岸走到那株柳树旁。没有人说一句话。我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但在我心中,我看见这条河变成了血红色,大柳树在火焰中枯萎,蓝天被烟雾染灰。但与先前的绝望情绪不同,现在我感到的只有愤怒。 我们要为这一切而战斗:太阳、天空、云、柳树。也许没有希望,也许没有人能活下去讲述这一切,但我们一定要奋战到底。 沙里昂神父指着下游的某个地方说了些什么。因为河水的喧闹,我听不清他的声音。我靠近他,走到希拉和爱俪莎身边。莫西亚并没有立刻加入我们。当我回头去找他的时候,我看见他跪在路面上,显然是在和一只大乌鸦交谈。我只能看见那只乌鸦弓起的后背。 杜克锡司经常使用乌鸦当作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不是很远了,”沙里昂在说话,“就在那个转弯。小心,沿河岸的这条小路非常泥泞湿滑。” 森林小径和河边小路之间有一定的落差,转弯处还有一个小水洼。沙里昂笨拙地想要跳下去。我拦住他,提出由我先下到那条小路上,再接应后面的人。 希拉留在森林小径最高的地方,手按在剑柄上,监视着周围。我拢起长袍的下摆,半跳半滑地下到河边,站稳身子后,我转过身,向爱俪莎伸出手。她没有任何犹豫,轻巧地一跃而下。实际上,她并不需要我的帮助,但她还是跳进我的怀里。 片刻间,我们拥抱在一起,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也凝视着她。她爱我!这时我知道了,她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我的快乐就像阳光在水面上映出片片闪亮的涟漪,但只是在片刻之后,这种快乐就沉没在一片阴暗的池塘里。我的心情又变得凄凉萧瑟了。 我们的爱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她是马理隆的女王,而我是她的家族触媒圣徒,还是个哑巴触媒圣徒。她对她的人民负有责任,我要辅佐她履行她的责任,谦逊而忠诚地辅佐,但也只能谦逊而忠诚。她已经订婚了。我很了解她未来的丈夫,那是加洛德皇帝的儿子,年龄比她小很多。他们正在等待那个男孩成年。这桩婚姻将使帝国得到巩固,将马理隆王国和萨拉肯王国永远连系在一起。 当然,前提是柯尼弗没把我们杀死。 爱俪莎离开我的怀抱。“帮一下沙里昂神父,鲁文。”她轻声说着,走到几步外,转过身,望着闪亮的河水。我看着她,看见她伸手到眼睛旁边。但她的动作很快,而且再没有这么做过。 她已经接受了她的职责,顺从了她的命运。她是那么勇敢,难道我能够辜负她吗? 我向沙里昂神父伸出手,帮助他平安地下到河岸上。 “二十年前我还是满灵巧的,”他说道:“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子。那时我不需要任何帮助也能利落地跳下来。当然,那时的我比现在年轻多了。”说完,他不眨眼地看着我,“你还好吗,鲁文?” “是的,我没事。”我用手语说。 他的目光从我转向了仍然背对着我们的爱俪莎,脸上露出悲伤与遗憾。他知道我们两个的事,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很抱歉,我的儿子。”他说:“我希望……” 我无法知道他希望什么,因为他无法表达出来。他摇摇头,向爱俪莎走去,温柔地拍了拍爱俪莎的手臂。 希拉一跃来到我身边,伴随着一阵甲片的撞击声和让地面略微颤抖的重重一击。我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她挡开了。 “执法官在哪里?”她转身向上望去,不耐烦地问。 莫西亚还站在上方的小径上,不祥的黑色斗篷在风中抖动着。那只乌鸦还在他身旁来回踱步。 “沙里昂神父,”他喊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沙里昂抬起头看着他,“在河道的转弯处有一座洞穴——” “不,神父,”莫西亚的声音低沉且严厉,“你必须另外找一条路。我们不能靠近那座洞窟。那只乌鸦警告我,那座洞窟里住着一头夜龙。” 希拉露出警觉的表情。爱俪莎睁大了眼睛,脸色变得雪白。沙里昂神父则镇定如常地点头笑了笑,“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莫西亚从上面跳下来,黑色长袍在他的身周翻卷。他就像一株黑色的杨树立在沙里昂神父面前。那只乌鸦一振翅,落在莫西亚的肩头。“你知道,但你还是要走那条路?” “你是否明白我们要冒多大的险?”希拉说:“一支术士的军队也无法与夜龙对抗。万一它醒过来攻击我们呢?” “我知道其中的危险,”沙里昂说,往日的精神又闪现在他脸上。“二十年前我就冒过这个险了。记住,现在我们别无选择。我不需要你们三个提醒我。”他看着我们,眯起眼睛。“如果你们想拿到闇黑之剑,就必须去那里。夜龙正是闇黑之剑的守卫者。” 第二十一章 沙里昂将他抱在怀里。透过血迹斑斑的长袍,触媒圣徒感觉到温暖潮湿的鲜血从乔朗的身体里流出来,顺着沙里昂的指尖流下,就像一片片撕碎的郁金香花瓣。 爱俪莎听着莫西亚的争论,脸色严肃。然后她问沙里昂神父是否有办法能避开那条龙,取出闇黑之剑。沙里昂神父给了否定的答案。她便说她要跟随沙里昂神父,但她不会要求我们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去。实际上,她正用眼神命令我们留下来。 当然,她不能让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遵守这个命令。又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我们朝那座洞窟走去——我们全部五个人。 “至少,”莫西亚一边在我背后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说:“现在我们不必担心会死在柯尼弗手里了。” “沙里昂神父刚刚告诉我,”我用手语告诉他,“那头龙被魅惑了。我记得,如果一个人能碰触到术士嵌入龙脑中的魅惑点,他就能控制那头龙。” “谢谢,百科全书先生。”莫西亚讽刺地回了一句。我们已经离开阳光地带,回到了阴影里。河边的柳树和杨树遮住了我们头顶的天空。“只有非常强大且极具力量的人格才能对龙施以魅惑。我非常尊敬沙里昂神父,但‘强大’和‘力量’并不能用来形容他。” “我认为你低估了他,”我为沙里昂神父辩护。“他的人格是强大的。当他们要将乔朗变成石头的时候,他不惜牺牲自己。他正是依靠着这种强大的人格帮助乔朗与黑锁作战。” 但莫西亚并没有被我说服,“他将闇黑之剑丢给那头龙已经有整整二十年了!即使沙里昂神父真的魅惑过那头猛兽,魅惑也不可能撑这么久!” 我只能沮丧地承认,莫西亚是对的。夜龙被它们的创造者设计成一种屠杀的机器,只要一声令下,它们随时可能大开杀戒。在钢铁战争时期,一些龙从它们的创造者手中逃出来,反而对与它们同属一方的军队造成了严重的破坏。那场战争以后,创造并控制这些龙的狄康杜克几乎死光了,幸存下来的狄康杜克也被战争摧毁了心智,耗光了力量,再无法处理因为战争而改变的环境。夜龙们逃出来,进入地下,在永远黑暗的隧洞中躲避它们厌恶并恐惧的白昼之光。 它们对人类没有任何好感,因为它们一直记得是人类让它们堕入这种黑暗的生命。它们对此怀恨至深。 我们找到洞口,在河岸上停住脚步,有些绝望地看着洞口。灰色岩石上的这个黑色洞口如同一道巨大的拱门。我们本可以轻松地走进去,但现在它大部分都沉在水里!这条河的一部分形成分支,灌进了洞里。 “你的运气不好,神父,”莫西亚说:“河水改道了。除非你能想办法让我们游过这些激流,否则我们是进不去的。”那只乌鸦栖息在树枝上,发出一声沙哑的鸣叫。 我只能惭愧地承认,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心情一阵轻松,直到我看见了爱俪莎。 一直到现在,爱俪莎都镇定而勇敢地承受了所有危险和挫折。而这一次的失望终于让她难以承受。她握紧了拳头。 “我们必须进去!”她喊道。她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随后她更提高了声音,“即使要游泳。” 进入山洞的水流速度极快,其中有许多乱流和危险的漩涡,在锋利的岩石上撞出一团团白沫。游泳肯定是行不通的。 “我们可以做个筏子,”希拉说:“把原木绑在一起。也许执法官能用他的法术——” “我不是衍生者,也不是波阿尔班——工艺者。”莫西亚冷冷地说:“我没有学过造船术。我不认为你们会想等我学会这项技能。” “我没有要求你建造一艘远航船,”希拉的眼里闪着怒火,“但我认为你也许能使用你的火焰魔法烧空一根原木,让我们能做一艘独木舟。” “独木舟!”莫西亚哼了一声,“也许我们该使用你的脑袋,骑士阁下。那东西一定空得可以!你是否想过,我需要尽量保留我所有的生命力,好从那头龙的爪子里把我们救出来。我有一种感觉,那头龙看见我们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被魅惑的态度。” 这段时间里,沙里昂神父一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有了机会。“你们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以为我会把你们带进一座水淹的山洞里?” 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微笑,但我们感觉到了他的责备,尤其是对我和爱俪莎。 “请原谅我,神父,”爱俪莎显露出懊悔的神情,“你是对的。我应该信任你。” “如果不信任我,至少应该相信艾敏。”沙里昂瞥了莫西亚一眼。这位年长的神父至少听到了先前我和莫西亚的一部分谈话。 莫西亚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道歉。他只是默默地站着,将双手藏在黑色的袖子里,一言不发。 沙里昂还在说话,他的话里已经流露出一点火气。“这里是有一条路的。有一道岩架悬在水面上,那条路通向一道走廊,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河面,进入洞窟内部。” 沿河岸的小径蜿蜒地向左侧转去,绕过一株大柳树。柳树的枝叶和树干遮蔽了洞口的一部分。沙里昂将摇曳的柳枝分开,那里果然有一道岩架,一直通进洞里。 莫西亚想先进去,我相信他是为了要补救刚才的急躁武断。 “在看到我的讯号之前不要跟上来。”莫西亚警告我们。 他走进了洞窟,肩头还站着那只乌鸦。很快地,我们就看不见他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带着那只鸟——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乌鸦从洞中飞了回来,就像一只太大的蝙蝠。原来这只乌鸦是莫西亚的信使。 “前进吧!”那只鸟用沙哑的声音说:“一次一个。” 爱俪莎毫无恐惧地进了洞。不管怎样,我因她而生的恐惧对我们两个已经足够了。我尽量看着她,仿佛我的心意就能让她留在岩架上,而如果她离开了我的视线,她就会掉下去。 那只乌鸦一直跟着爱俪莎,我只能苦恼地等待着,直到那只鸟回来。“她没事。下一个。” “你先走,鲁文。”沙里昂的眼里闪动着微笑。 我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渴望进入这座洞窟。而现在,什么都挡不住我了。 湿冷的潮气漫过我的全身,我不得不停了一下,好让眼睛适应黑暗。从洞外透进来的阳光照亮了流水的波光,也在短距离内照亮了我的路。那条路到了这里就变宽了,让我能比较方便地前行。 但道路很快又变窄了,直到我的双脚几乎无法并排站立。岩架转了一个弯。阳光被完全遮蔽了。我本以为会陷入一片黑暗,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沐浴在一种温暖的红色光晕里。我头顶的钟乳石中,有一根正发出温暖的红色光线,仿佛那块石头本身会发热一样。我能看见脚下的小路了——一条发光的灰色缎带高悬在微微闪动的黑色水面上。乌鸦从我身边飞过,回到了莫西亚那里。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执法官要先走。他在黑暗中为我们设下了发光的路标。 道路开始上升,而且变得更窄。我不得不将背贴近岩壁,蹭着向前走。我已经看不见前面的莫西亚和爱俪莎,也看不到身后的沙里昂和希拉。只要踏错一步,我就会掉进在黑暗中咆哮的河水里。汗水从我的眉毛上流下来,一直到我的胸口。冰冷的空气让我颤抖不止。我一生中从未觉得如此孤独过。 我又向前迈出一步,终于能看见小路的尽头了。莫西亚和爱俪莎正在那里等着我。我是那么渴望到他们身边去,以至于我几乎要抛下一切谨慎,向那个安全的地方一直飞奔过去。 “小心,”莫西亚警告我,“这里是最难的一段。” 我控制着奔跑的欲望,拼命紧靠在岩石上,几乎要将背上的皮肉磨痛。同时我也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每一步在小路上踏稳。随着我逐步前进,脚下的路变宽了,让我能够加快脚步。我终于冲进了爱俪莎的怀抱里。我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寻求安慰,分享温暖,不再去想掉进冰冷湍急的河水中那可怕的情景。我感谢沙里昂让我走在前面,让我能和爱俪莎有这样的时刻。 莫西亚看着我们,唇角露出一点讽刺的微笑。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乌鸦飞回去传达他的口讯,“下一个!” 沙里昂神父过来了。他的动作笨拙艰涩,让我们不只一次以为他就要掉下去了。幸好他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拯救自己。当他的双脚要滑下去的时候,他的手就会抓紧岩壁的凸起处;当他的手落空的时候,脚趾也能抠住路面。 终于和我们会合之后,他掸掸手掌上的灰尘。“这比我第一次走过来的时候要容易多了,”他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虽然那头龙还在遥远的洞穴深处,但我们不敢冒险让它听到我们说话。“那时我可没有魔法师为我提供照明。”他点头向莫西亚致谢。“而且我那时还拿着闇黑之剑。” “是什么让你这么做的,神父?”莫西亚问道。他的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中反射着钟乳石上的红光。他已经派乌鸦回去叫希拉了。“那时你正受到追击吗?” 沙里昂沉默片刻,陷入了回忆,脸色变得苍白憔悴。“认真想一想,也许那时并没有人追我,但我无法确切知道,毕竟我不得不以防万一。是什么让我走进这座洞窟?也许是直觉——猎物在遭受追击时寻找黑暗藏身处的直觉。或者也许是艾敏的手引导我走进了这里。” 莫西亚挑起一侧的眼眉。他转过身,看着那条小路。我们听见了钢铁撞击岩石的声音。莫西亚喃喃地说道:“就这样隐形匿踪吗?” 那声音立刻压低了。过了一会儿,希拉绕过那个险恶的转弯,钟乳石的红光映照在她的银甲上,如同燃烧的火焰。 这段路对希拉而言相当困难,她的胸甲让她无法像我们一样紧贴在岩壁上。她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用双手抓住岩壁。这时,她停了下来,用力昂起头,靠在岩壁上,闭上双眼。 “告诉她,”莫西亚对乌鸦说:“现在不是午睡的时候!” 乌鸦飞了过去,盘旋在希拉身边。我们听不见希拉说了些什么,但我们几乎能听见她粗重的喘气声。 “她说她动不了,”乌鸦回来向莫西亚报告。它停在莫西亚身边的小路上,开始用爪子清理鸟喙。“她知道她就要掉下去了。” 希拉被恐惧死死地钉在岩壁上。我也感受到了她的痛苦,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恐惧——只有艾敏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走过来的——也许,正是一直在看着我的爱俪莎。 “她需要帮助。”沙里昂神父说着,拢起长袍的下摆。 “我去,”莫西亚说:“我可不想让你们两个都掉进河里去!” 他重新踏上险峻的小路。面对着墙壁,他慢慢向前走去,直到希拉伸手可及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 希拉几乎无法转过头来看着莫西亚。她只是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我……我不会游泳!” “艾敏啊,护佑这个女孩吧!”莫西亚恼怒地说道:“即使你掉进水里,你也不必担心游泳的问题。你会像石头一样沉下去。” 希拉苦笑了一下,咬着牙说:“你还真是会安慰人!” “我有魔法,”莫西亚说:“除非必要,我不想使用它。但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看着我,看着我,希拉。” 希拉努力转过头,看着莫西亚。 莫西亚伸出手,“抓住。” 希拉抬起手臂,甲片刮蹭着岩石。她的手慢慢向莫西亚伸了过去,莫西亚紧紧握住希拉的手。希拉紧张的表情终放松下来。她慢慢向前走,莫西亚牵着她,帮助她保持平衡。 他们终于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希拉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地抽泣起来。我想,如果不是希拉穿着盔甲,莫西亚应该会将她拥进怀里吧!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希拉激动地悄声说道:“而且还是在我的女王面前!” “为什么?你证明了你是一个像我们一样的人,至少我很高兴看见你能这样,这才是我所希望的。” 希拉张开眼睛,看着莫西亚,仿佛在努力思考莫西亚的话到底是什么含意。莫西亚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同情,应该没有更多的意思了。 “谢谢你,”希拉哑着嗓子说:“你救了我的命,执法官。我欠你的。”她低着头走到爱俪莎面前,跪倒下去。“请原谅我,陛下。请原谅我在危险面前表现出的怯懦。如果你决定剥夺你对我的信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哦,希拉!”爱俪莎温柔地喊道:“我们都和莫西亚的看法一样,很高兴看见你真的有那么一丁点缺陷,就像我们一样。完美的人是很难去真心喜爱的。” 希拉因为过于激动,片刻间竟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用手抹抹眼睛和鼻子,站起身,扬起头,骄傲地看着我们——虽然眼神中还有一点挑战的意味。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走?神父。”爱俪莎问。 我们一直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路上,这时才转头去看前方的路。河道转向右方。岩架消失了,但我们能看见一座隧道幽深的入口。 “我们走下去。”沙里昂说。 第二十二章 “我怀疑,毕竟他没达到他来此的目的。” ——沙里昂和乔朗《剑之凯旋》 我们走了下去,一直向下,向下。 一条发光带一直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莫西亚一定耗费了更多的生命力为我们照明,但这其实是没必要的。 “你们在隧道入口处的一个小凹洞里能找到一支火把、一个火绒匣和燧石,”沙里昂对我们说,“那是我留下来的。我当时觉得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 “黑暗工艺的工具。”莫西亚微笑着,仿佛是在回想辛姆哈伦那个禁止使用火绒匣和燧石的时代。这种“工具”让死物拥有了生命力。 希拉举着火把,走在沙里昂前面。我留在爱俪莎身边,我们的手握在一起。从此时开始,我们的生命也许会变好,也许会变坏。也许,我们很快就会死去。但女王或者家族触媒圣徒的身分对我们而言,已经再没有关系。我们相爱,这份爱在我们小时候就已经扎下了根,现在已经成长得如同橡树般茁壮。也许这棵树会被砍倒,但它的根脉绝不可能被拔除。 莫西亚走在最后面。那只乌鸦已经离开了我们,它不会再向夜龙靠近了。 道路穿透岩石,呈螺旋形迅速下降。路面平坦,走在上面很轻松,几乎可以说是太轻松了。它仿佛在催赶我们向下走,而我们已经感受到这里的凶恶气氛。 “这绝对不是天然形成的。”莫西亚说。 “不是天然的,”沙里昂表示同意,“我在第一次发现它时就这么认为。” 莫西亚停住脚步,“你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走下去了,神父?你知道这座洞底可能出现狮鹫或黑暗流浪者?请原谅,神父,但你应该告诉我们原先你是怎样找到这座山洞,然后我们才能继续走下去。” “我们不该如此!”爱俪莎很气愤。“这是你最后一次侮辱沙里昂神父了……” “不,孩子,”沙里昂一边说,一边向四周看了看,找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坐在上面。“莫西亚是对的,女儿。”他微笑着望向爱俪莎,“不要告诉我你对下面那头龙的巢穴不好奇。我也可以藉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只不过我们不能停留太久,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龙巢。一到晚上,它就会醒过来。” “愿我们能成功。”莫西亚说。 下面我记录的就是沙里昂神父亲口讲的故事。 有时候我会好奇,如果辛金没有欺骗魔法师曼居让他到地球去,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我想,那样的话,一切可能会变得完全不同。如果辛金在这里,我确定他也许能拯救乔朗的生命。加洛德皇帝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必须承认,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毫无疑问,是辛金让乔朗中了埋伏。正是辛金建议乔朗前往死灵圣堂,在那里寻找方法救助你可怜的母亲。而行刑官正在那里等着他,杀死了他。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可怕的一天。 在乔朗的要求下,我随同葛雯和乔朗去了那座圣堂,虽然我对那个恐怖的地方心存畏惧。乔朗不顾一切地要去那里。看样子,葛雯德琳每一天都和我们更加疏离,她只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说话,却不在意生者,甚至不在意她的丈夫,那个她曾经深深爱着的人。她的父母因为哀痛而病倒了。那时辛金告诉了我们那个愚蠢的故事——他有一个曾经被死亡治愈的小弟弟。乔朗立刻抓住这个故事,就像溺水者抓住一块木片。 我竭力劝说他,但他不听我的话。辛金告诉我们,要在正午时分到达那座圣堂,那时圣堂的力量将达到顶峰。皇帝相信,辛金知道行刑官会在那里等待乔朗。但我不这么想,我认为辛金只是想让乔朗离开,那样他就能伪装成乔朗的样子前往地球。而他也这么做了。 现在我不认为这还有什么关系。不管怎样,你父亲和我去了圣堂。但我和葛雯留在外面。死亡的声音让葛雯感到极度痛苦。乔朗站在祭坛旁。我听见四次清晰刺耳的爆裂声,一次紧随一次。 恐惧让我全身僵硬,不知道那些可怕的声音预示着何种恐怖的命运。 爆裂声停止了。一开始,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于是我便想带葛雯进入圣堂,她在那里将会是安全的。这时我看见乔朗软倒在祭坛上。 他的手按在胸口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 我跑过去将他抱起来,把他放在地上。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后来,我听说他被一种恶毒的黑暗工艺工具杀死了,一种被称为“枪”的武器。 那时我只知道他濒临死亡,而我除了抱住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闇黑之剑……”他对我说,声音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拿走它,神父……把它藏起来……不要让他们找到。我的孩子!”他用最后的力气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他渴望再多活片刻,好将这件事详细地告诉我,“如果我的孩子需要……你必须把剑给他……” 我不知道这时葛雯已经怀孕了。乔朗知道,这也正是他迫不及待要找到方法帮助她的原因之一。 “好的,乔朗!”我流着泪答应了他。 他的目光越过我,向我身后望去。他在看着走到他身前的葛雯。 “我来了。”他对她说,然后就闭上眼睛,加入死者之中。 葛雯伸出手,不是伸向乔朗的身体,而是伸向他的灵魂。“我的爱。我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 那以后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魔法师曼居的大军攻击了辛姆哈伦。我们的军队被击败,被彻底摧毁。如果曼居有办法,他一定会将我们杀光。但波利斯将军保护了我们。 曼居没有坚持要毁灭我们。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封闭了生命圣井,让魔法不再流入辛姆哈伦。被剥夺了魔法之后,辛姆哈伦人都陷入死一般的痛苦之中,有许多人自杀了。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时期。 幸运的是,加洛德皇帝在那时刚刚因为父亲的去世而继承萨拉肯王位。他迅速控制了局势,并引入妖艺工匠——那些从事黑暗工艺的人,让他们教导我们该如何使用工具,完成过去我们用魔法完成的工作。逐渐地,在岁月蹉跎中,我们重建了城市。但那些建筑物和它们的先辈相比,都显得粗糙简陋。 不过这些并不是我想说的。乔朗死了。而我肩负起两个责任,或者说是三个。闇黑之剑、葛雯和她腹中的孩子。无论是谁杀死了乔朗,他一定还在圣堂里。实际上,我已经看见行刑官向我们走过来。 他是一名强大的杜克锡司。我本来已经感到绝望了,但突然间,他向后退去,几乎一直退到了悬崖边缘。我看见他在搏斗,但我看不见他的敌人! 这时我知道了——死者给了我们一个逃脱的机会。 我捡起闇黑之剑,抓住葛雯的手。她顺从地跟随着我,逃出那个充满哀恸的地方。后来,当皇帝派人去取回乔朗的尸体时,他被发现正躺在死灵圣堂里。死者们的手在照料他,照料这个在有生之年便是死者的人。 就像你能想到的那样,那之后,全辛姆哈伦都陷入了混乱。也许有些人会认为情况极为糟糕,但这对我是有利的。没有人会在乎一名中年触媒圣徒和一个被当成我女儿的年轻女子。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去圣山。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那是我离开已久的家乡吧。到了那里之后,我意识到我的错误。那个地方充满了各种暴动,有许多人认识我,知道我和乔朗的关系。为了安全起见,我不得不带着葛雯去寻找一个对我们非常陌生的地方。 当我还在圣山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大约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人们说他是一名孤儿,他的父母都是触媒圣徒,双双殒命于曼居的第一次进攻。那个男孩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被杀而受到的刺激,还是他天生如此。 我看着这名沉静的男孩,在他眼中看到了与我心中同样的空虚、哀伤和失落。我把他带在身边,取名叫鲁文。 我们开始了旅程。我选择重新在杰司艾尔落脚,虽然我听说这座城市已经在战争中被严重破坏,但我可以确定那里没有人会认识我们。 守护那座城市的魔法墙已经消失了。大动物园中的动物几乎都逃入野外,恢复了野性。这里的居民茫然昏乱,对一切都充满怀疑。所有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都毁坏了,但杰司艾尔还有许多深广的隧洞,活下来的人都移居到了地底。 我们在一条隧洞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孔穴容身。葛雯、鲁文和我在这里依靠我们的征服者为我们提供的食物维生。 葛雯再没有回到生者的世界。和死者在一起让她很高兴,因为乔朗终于回到了她身边。随着他们的孩子降生,她便去世了。那个婴儿被留给了鲁文和我。我为她取名叫爱俪莎。 但我守住了我的承诺。 我一直将闇黑之剑带在身边。每天从日出开始,我就害怕会有人找到我,找到这把剑。我听说,魔法师曼居正在搜寻闇黑之剑。因为害怕他得到这把剑,我决定将闇黑之剑藏在一个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我向艾敏乞求指引。那一晚,我梦见自己走在大动物园中。第二天早晨,我就用一条毯子裹住闇黑之剑,将它带进了大动物园。也许你会说,这么做既危险又莽撞。虽然大动物园里的许多动物都已经逃走了,但肯定会有一些留下来。我也许会遇到一头猛兽,或者遭遇更加可怕的事情。 但我认为这是艾敏的指引。虽然我对祂的信念曾经在乔朗死前的日子里动摇过,但是我看见乔朗在死亡中得到了安息和宁静——那是他活着时从不曾得到过的。于是我只能相信,一切事情的结果都是最好的。 我漫无目的地穿过树林,寻找着,虽然我并不知道应该找到什么。终于,我走到这条小路上,看见了这座洞窟。 我看见了另外一样东西——一头黑龙。 那头龙躺在洞外面。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它正在晒太阳。它展开了全身,头枕在一块石头上,完全沐浴在阳光里。 就像莫西亚说的那样,我算不上一名冒险者。看见那头龙,我立刻想逃跑。但我转身时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失手掉落了闇黑之剑。它落在河岸的岩石上,发出的撞击声即使是我的小房子里的死人也能听见。 我僵在原地,恐惧地等待龙抬起头,向我发动攻击。 但那头龙没有丝毫移动。 当然,你们全都在嘲笑我,因为你们知道一头黑色的龙——夜龙从不会日光浴。它们痛恨阳光,阳光会刺瞎它们的眼睛,让它们在剧痛中失去神智。 最后,我才记起我也应该知道的事情。这头夜龙可能失去了知觉,或者已经死了。 我小心地向龙靠近,然后我看见它的胸腹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它没有死。 这时我知道为什么艾敏会让我来这里。一头昏睡的夜龙额头上的魅惑点很容易被控制住,而它正是闇黑之剑最好的守卫,龙穴则是藏匿闇黑之剑理想的地点。 我的时间并不多。就像我告诉过你的那样,我一直害怕遭到各种势力的袭击。这样的担心给了我勇气,否则我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我从不曾近距离看一头龙。那只怪兽巨大、美丽、令人敬畏。它是如此黑暗,就好像一个从阳光中切割出来的黑色空间。我看见了它头上的魅惑点,那是一块卵圆形的钻石,光滑圆润,没有任何切割面。龙身上只有它在反射着阳光,除此之外,阳光无法触及龙身体的任何部分,无论是它的鳞还是皮翼。 我伸出手。但我颤抖得太厉害,手掌不小心触摸到龙皮上。龙皮干燥粗糙,已经被太阳晒得烫手。我跳起身,就好像我碰触到火焰。终于,我的手碰到了那颗钻石。 一种力量与权能的感觉充满了我,我知道,我能战胜一切敌人。你们又要嘲笑我了,但我要告诉你们,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是如此自信,如此强大,仿佛我一个人就能重建杰司艾尔,一块砖也不少。(是的,我们在使用砖块,那些黑暗工艺的产品。) 魅惑那头龙,让它屈服在我的意志之下,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个小孩也能做到。强有力的魔法文字在我的脑海中闪耀,我大声将它们说了出来。 龙没有移动,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力量和信心开始衰退了。 我抽回手,注意到上面全都是液体——是血。 当然!正因为如此,这头龙才倒在阳光下!它受伤了,它在夜晚从洞中爬出来,也许是想到河边喝水,但洞窟坍塌下来,让它身陷在阳光下。 魅惑起作用了吗?它对一头失去知觉的龙能否有效果?我告诉自己,它肯定有效果,即使是昏睡的猛兽也会受到魅惑的控制。 但我心中还有另一个该死的念头——魅惑可以控制昏睡的龙,却不能阻止阳光杀死它。就眼前的情况看来,这头龙也许正渐渐死去。 一个有理智的人,或者是一个不那么心存迫切的人会就此走开。但我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守卫和如此理想的藏匿地点了;而且是艾敏指引我来到了这里。我坐下来,等待着,至少可以等到日落。即使魅惑没有起作用,我也有机会从这头受伤的龙爪下逃走。我坐在距离龙不远的一块石头上,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这段等待的时间让我有一个绝好的机会研究龙。我发现自己对这种美丽而宏伟的生物充满了敬意,同时又为它天生只是一部杀戮的机器而深感悲伤。夜龙天性痛恨所有生灵,就连它们的同类也不例外。它们无法生育后代,当这些巨兽中的最后一头死去时,它们的种族也就灭绝了。 也许,你会说这是一件好事。毕竟艾敏会为我们做出安排。 我看着它平稳有力的呼吸,相信它不会死掉。 夜色在森林中降临得很早,当阴影为夜龙遮住阳光的时候,这头巨兽开始有了动静。夜龙巨大的躯体还躺在岩石上,但一侧的翅膀探进了河水中。我听见浪花拍击的声音,看见夜龙的肩部开始微微抖动。夜龙抽了抽鼻子,呼出一口气。它的下巴磨擦着岩石,随后它的头抬了起来,似乎正竭力要挪动到阴影更深的地方。 我的心跳到了喉咙。我想逃走。但我在这时也看到了希望——龙头上的那枚钻石开始闪烁微暗的光芒,这意味着魅惑已经奏效了。 我希望,并祈祷着。 我在白天一直迫不及待地等待夜晚的降临,现在我却觉得夜晚到来得太快。黑暗骤然降临,龙与黑暗融为一体,我再也看不见它了。 现在钻石变得非常明亮,放射出一簇簇耀眼的光芒,但它并没有照亮周围的任何东西,即使和它连为一体的龙也依然是绝对的黑暗。我只能看见钻石本身。而钻石突然升上了半空,我知道,现在夜龙已经完全醒来,抬起了头。 我急忙站起身,闇黑之剑仍然被留在我身旁的地上。我可以用它做为防御的武器,但我害怕闇黑之剑消除魔法的能力会让龙的魅惑失效。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拿起它。 龙转过头。我能看见那颗钻石在移动,我能听见龙爪从岩石上举起它的身体。它的翅膀抬起来,重重地拍在水面上。 龙正在寻找我。太阳对它的压力已经完全消失了,它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月亮一样苍白、冰冷。 我移开了视线。即使那头凶兽已经被魅惑了,但如果你注视一头夜龙的眼睛,你最后一定会变成一个只知咆哮的疯子。 龙以两条后腿站起身,张开蝙蝠般的翅膀。 我完全被这番情景震慑住了。如果我死在当场,我也一定会因为看到如此惊人而神奇的景象感到满足。 成千上万点极其微小的白光在黑色的龙翼上闪动着,如同一片布满繁星的夜空。在战场上,当夜龙从空中扑向敌人的时候,这些黑翼上的白光不仅能伪装成星空的模样,还是致命的武器。只要夜龙搧动一下翅膀,它们就会像流星一样坠落下来,轻易烧穿血肉筋骨。 那些白光在我的眼前闪耀着,但没有落在我身上。魅惑起作用了。我开始激动不已地赞颂艾敏。 那双月白色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全身都笼罩在白光里。我依然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你是主人。”龙说话了。恨意让它的声音不停地抖动。 “是的,”我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我是主人。” “我被强迫要服从你的命令。”龙的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怒火。“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我非常小心地拾起闇黑之剑。我必须控制住心中的恐惧,否则这把剑一定会感觉到我受了威胁,进而瓦解魅惑龙的魔法。“我命令你将它带进你的巢穴,守卫它。除了我和乔朗的后嗣,你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 我举起闇黑之剑,现在轮到夜龙害怕了。它的眼睑低垂下来,那双射出白光的眼睛被遮住了。龙的翅膀哆嗦着,上面白色的星光也熄灭了。我在黑暗中看不到那把剑,但它消除魔法的能力一定像日光一样让这头魔法生物感到颤栗不已。 “裹住它!把它盖住!”夜龙愤怒而痛苦地吼叫着。 我急忙用毯子裹好闇黑之剑。 剑被包裹严密之后,夜龙才再次睁开眼睛。它对我的憎恨显然又增加了十倍。这绝对不会让我感到舒服。 “我会守卫闇黑之剑,”夜龙说道:“我没有选择,因为你是主人。但你必须自己将它带进我的巢穴,把它埋在石堆下面,绝对不要让它露出来。我饿了,我要去狩猎。不必害怕。我会回来,按你的吩咐去做。你是主人。” 它展开翅膀,从岩石上跳起身,飞向空中,立刻便融入夜色中,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但现在,我的心情因为有了希望而轻松下来。我拿着闇黑之剑走进洞穴,一直走到洞底,我在那里看见散乱的黑色鳞片和碎骨。这就是龙巢了。 我将闇黑之剑放在巢穴的地上,一个距离龙休憩地相当远的地方。然后我用石块将剑埋住,堆成一个大石冢。 我刚刚做完这件事,夜龙就回来了。它从后面进入洞中,突然出现在巢穴里。一头雄性半人马挂在它残忍的利齿之间。 夜龙看着那座石冢,双眼射出苍白冰冷的光。 “离开吧!”它命令我。然后它又勉强说道:“主人。” 我高兴地服从了它的命令。血腥的气味从它口中喷出,让我感到恶心。我渴望着回到有真实星光的世界。当我到达洞口的时候,我的力气已经耗尽,再没办法向前走一步了。于是我就躺在那里,直到天亮。然后我回到隧道中,留下燧石、火绒匣和火把,便回家了。 我已经尽可能让闇黑之剑安全无虞,但我仍然会时时担心它是否还在那里,龙是否还在看守它,束缚龙的魅惑是否依然有效。有许多次,我想要亲眼去看一看。但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平和的感觉——现在不必去看。 是艾敏让我有信心。 于是,自从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到现在,我都没有回去过。闇黑之剑一直被我留在夜龙巢穴的石堆下。 而现在,我不能再贪图安逸了。那种平和的感觉已经不存在我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迫,一种畏惧。我相信,正是艾敏的意愿要我取回闇黑之剑。 闇黑之剑将给予乔朗的继承人,乔朗的女儿。 第二十三章 “他们是不是真的在死亡中找到了和平安宁?他们幸福吗?” “他们会的,当你使他们解脱以后。” ——乔朗和葛雯德琳《剑之凯旋》 我不禁用胜利的眼神瞥了莫西亚一眼,希望这一眼能让他明白,他对沙里昂的误解有多么深。 莫西亚却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沙里昂,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神情。“你说的这番话让我感到奇怪,神父。你说过,辛姆哈伦的魔法已经消失了,但鲁文神父刚刚给了我生命力。魔法就存在于我们周围,我能感觉到它。” 沙里昂神父用困惑的表情看着莫西亚。“嗯,确实。孩子,你要为魔法的回归负一部分责任。对于生命圣井的袭击——” “请原谅,神父,”希拉打断沙里昂的话,“莫西亚被东道大门附近的暴徒重击了头部,有许多记忆都丧失了。” “你应该帮我恢复一下记忆,神父,”莫西亚说:“这样我才能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嗯……”沙里昂神父显得很困惑,“我想,应该没有太多的事情可说。或者说,有太多事情要说,但我没时间一一向你详述。那些自称黑暗宗派的人从地球来到这里,一个名叫柯芬·斯密瑟的人让加洛德皇帝失去了权力,几乎成功地刺杀了他。幸好加洛德得到警告,及时逃过一劫。 “你和加洛德皇帝是如何在荒野中求生的,你完全不记得了?”沙里昂忧虑地看着莫西亚。后者只是微笑着,依然没有说话。 “然后辛金从地球回来——” “啊!”莫西亚只说了这样一声,就又陷入了沉默。 “辛金回来了。他告诉加洛德生命圣井并没有被摧毁,它只是被盖住……” 这与我们的假定完全吻合,我向莫西亚递了个眼色,莫西亚示意我也保持沉默。 “黑暗宗派有秘密的魔法来源,他们榨取生命力以为己用。在一次大胆的袭击中,你、莫西亚、加洛德和他的朋友詹姆斯·波利斯打开圣井,将魔法放回世界上,那样我们才能与斯密瑟和黑暗宗派作战。斯密瑟逃回了地球。 “加洛德夺回了对萨拉肯的领导权。马理隆也被夺回来了。我前往萨拉肯,向他庆贺胜利,并向他寻求庇护。”沙里昂慈爱地看着爱俪莎和我。“加洛德亲王被爱俪莎的美貌打动。当他得知爱俪莎是乔朗的女儿,他的内心更是深受触动。他将马理隆王位送与爱俪莎,宣布身为乔朗的继承人,爱俪莎有权得到它。 “加洛德让爱俪莎成为马理隆的女王。鲁文前往圣山接受触媒圣徒的训练。马理隆和萨拉肯成为联盟。拉迪索维克枢机在凡亚死后成为主教。那位好心的主教任命我为爱俪莎的导师,直到她成年。”沙里昂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为我非常不适合这个工作,但拉迪索维克没等我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将我全部的反对变成了赞同。不过,幸好爱俪莎并不需要什么导师。” 爱俪莎感激地握住沙里昂的手。 “时代不同了,”沙里昂叹了口气。“魔法已经恢复,但依然很弱。虽然辛姆哈伦的屏障已经重建,我们却知道,魔法正从屏障中渗出,而且我们找不到任何办法阻止它。毫无疑问,这是斯密瑟和黑暗宗派搞的鬼。 “我们被迫居住在一种混合着魔法和钢铁的环境里。杜克锡司更加强大了,因为他们能够比这个世界的任何其他人吸收更多生命力。加洛德皇帝信任他们,但我……”沙里昂困惑地停住了。 “我明白,神父,”莫西亚平静地说:“随着你的叙述,我的许多回忆都回来了。你有理由对绝大多数杜克锡司保持怀疑。” “我信任你,莫西亚,”沙里昂说:“这才是重要的,骑士们……”他向希拉笑了笑,“正在守卫这个地方。虽然加洛德一开始被描绘成一位救世主,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诟病他。斯密瑟虽然逃到了地球,在辛姆哈伦依然有他的追随者。他们在下层阶级中不断煽动不安,四处谣传说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只有让斯密瑟回来才能拯救辛姆哈伦。” “你们知道拉迪索维克主教受到的警告?” 我们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闇黑之剑必须回到这个世界的建造者手中。这是拉迪索维克主教听到的,但我们还不确定它是什么意思。这个世界的建造者是梅林,但他已经逝去那么多年……” 但辛金说过,梅林没有死!我突然想到这一点,不由得陷入沉思。片刻间,我没有听见沙里昂说的话。 “……由乔朗的后代得到。加洛德皇帝亲自来找我……”沙里昂困窘地脸都红了。“向我要闇黑之剑。我同意了,但我要求必须由我在暗中拿回它,并且秘密地将它直接交到爱俪莎——乔朗的女儿手中。皇帝郑重向我承诺,我们不会被跟踪,没有人会从我们手中将剑夺走。” “皇帝不能代表杜克锡司。”莫西亚说。 “但他们肯定会被迫遵从。”沙里昂说道。我几乎觉得他是在寻求能让自己安慰的借口。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神父?在地球上有一句话,‘各人自有安排。’我不认为杜克锡司对于天使降临有什么深刻印象。” “你认为我们被跟踪了吗?”爱俪莎问莫西亚。 “我想我们应该非常谨慎,”莫西亚严肃地回答她,“我们已经耽误许多时间了。” 我们重新开始了旅程,更加谨慎,同时也加快了速度。现在下午已经过去了大半。距离柯尼弗来袭已经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了。还记得地球那一部分的我开始在痛苦中思量,我们的星球现在是否已经遭到了攻击。 为无法控制的事情担心是没有意义的,我要完成我在这里的任务。我们继续沿着螺旋形的隧道向下走去。它一直向下。也许正是那些术士塑造出这条隧道,并将夜龙安置在这里。 这条隧道很宽敞,所以我们的行程变得轻松了。与刚才相比,这其实是一段不错的时光。而这段路我们走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我相信我们一定已经向辛姆哈伦的地底下走了三、四里远。 我们仍然没有看到那头龙,或者听到它的声音。它会在白天时睡觉。不过我们已经嗅到了龙和龙排泄物的气味。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烈的臭气、粪尿发酵的气味和各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味。很快我们就都用手帕或衣襟捂住鼻子,感到难以呼吸了。 我们得出了一个推断——如果这可以被称作推断的话——按照莫西亚的话说就是,“粪的气味是新鲜的,这说明你的龙还活着,神父,而且仍然居住在这个洞里。” “我不记得这股气味有这么糟。”沙里昂说。他的声音因为被袍子捂住而显得沉闷。 “那头龙又添加了二十年的粪。”希拉说:“我不喜欢去想我们还能在这座巢穴里找到什么。也许是成堆的腐烂尸体,还有其他东西。” “幸运的是,龙不会吃人。”爱俪莎有些颤抖地说:“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味道很糟。” “不要相信传闻,陛下。”莫西亚的话结束了这场交谈。 我们的热情已经在消退了。但我们还有希望,正是这种希望支持我们继续前进。我们很累了。我们的双腿酸痛,浓重的臭气让我们感到恶心。那股气味把一切都污染了,就连我们携带的水也不例外。我们拖着脚步又转了个弯。走在最前面的希拉突然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 刚才照出一片片石壁的火把现在什么也没照出来。一座巨大的黑色洞穴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里就是龙巢。”沙里昂悄声说道。这里非常安静,我们能清楚听到他耳语般的说话声。 我们几乎不敢呼吸,因为我们能听到一个呼吸声——洪亮的呼吸声,仿佛有人在扯动一只巨大的风箱。 我们犹豫着,就好像赌徒在最后一局中紧盯着骰子,然后一把将它们抓在手中,在心跳一下的时间里乞求胜利,然后就把骰子扔了出去。 “我先走,”沙里昂说:“在我告诉你们一切平安之前不要跟过来。如果龙攻击我,希拉、莫西亚……”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我希望你们两个尽一切可能保护好我的孩子们。” “我答应你,神父。”希拉敬重地说。她举起佩剑,剑柄向上。 “好的,神父。”莫西亚交叠起双手。“祝好运。我很抱歉……”他停下来,没把话说完。 “抱歉?”沙里昂温和地问,“为什么抱歉,孩子?” “我为乔朗感到抱歉。”莫西亚说。 沙里昂挑起眉弓。毕竟,乔朗已经去世二十年了。 乔朗是死在那些人手下,但不是死在莫西亚手里。 爱俪莎抱住沙里昂,眨动眼睛,压抑住泪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父亲,我所知道的唯一的父亲。” 我也抱住了我的父亲。是的,他是我的父亲。 我们等在隧道里,竖起耳朵倾听着最细微的一点声音。我非常紧张,甚至已经忘记了那股恶臭。 “夜龙,”沙里昂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认识我,你知道我是谁。” 然后是磨擦石壁的声音。一颗巨大的头颅滑过岩石地面,更加巨大的躯体挺立起来。随后,一种白色的冷光照亮了龙巢。 我们能看见沙里昂——一个黑色的轮廓被笼罩在那种白光里。我们看不见夜龙。它的头在很高的地方,已经超出我们的视野。我还记得不能直视龙的眼睛。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龙的回答。也许它将宣判我们的死刑。爱俪莎和我紧握住彼此的手。 “我认识你,”夜龙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为什么你要来打扰我休息?” 我们又开始呼吸了。魅惑的力量还在!爱俪莎用力抱住我,我也用双臂搂住了她。 莫西亚用责备的眼神严厉地瞥了我们一眼。他和希拉都没有放松警戒。希拉一只手高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擎着剑。莫西亚的双手紧握,魔法回荡在他的意识中,紧压在他的唇边。他在提醒我们要保持安静,危险还没有过去。 爱俪莎和我急忙分开,但我们的手又在黑暗中找到了对方。 “我来是为了除去你的负担,”沙里昂说:“将你从魅惑中释放出来。这个年轻的女孩是乔朗的后代。” “就是我!”爱俪莎喊道。 她松开我的手,走进龙巢。希拉和我都要跟上去,但莫西亚张开双臂挡住了我们。 “魅惑并不涉及你们!”莫西亚飞快地说:“你们会破坏魅惑的!” 莫西亚的话应该是正确的,他对魅惑和魔法的了解肯定比我更多。我不得不停下来。虽然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克制力,才让自己留在隧道里,看着爱俪莎离开我,走进那巨大的危险之中。 希拉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显得又大又黑。她也明白莫西亚的道理,但想到自己身为骑士的责任,她便陷入了巨大的苦恼。汗水从骑士的眉宇间渗出。她紧咬着下唇。 除了等待,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爱俪莎和沙里昂在夜龙洒下的白光中变成两个黑色的剪影。那种白光并不能让我们看清龙巢的情形,它只是让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灰色。 “她是活死人。”龙说道。然后,龙用一种可怕的声音开始吟诵那个预言。“‘王廷中将诞生一个死了但仍将活下去的人。他会再次死亡,并再次复生。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将持有这个世界的毁灭。’” “那说的是我的父亲。”爱俪莎骄傲而镇定地说。 “你的确是那个人。拿走属于你的,将它从我的巢穴中带走。这二十年来,它一直让我难以安眠。” 沙里昂和爱俪莎向我们视线左侧的一座大石堆走去。在爱俪莎的帮助下,沙里昂开始快速地移开石块。我们都不想在这里多停留片刻。而等在隧道中的我们三个人一动也不敢动。我们看不见夜龙,但我们知道,它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它的恨怒之意已经在让我们感到压迫。它渴望杀死我们,不是为了拿我们充饥,而是为了复仇。魅惑阻挡着它,但已经快挡不住了。 这时,沙里昂和爱俪莎的工作结束了。他们站在那座石冢上面,爱俪莎生平第一次看见她父亲创造出来的魔物。她一次次鼓起勇气,又一次次失败。终于,她紧咬牙关,伸出手拿起了闇黑之剑。 毫无预警,穿黑袍的人影出现在黑暗中,一共五个人包围了隧道中的我们,还有更多人在龙巢里,他们的黑色长袍和兜帽在微弱的白光中清晰可辨。 “不要莽撞!”莫西亚急迫地低声警告着,“赶快离开!你们会把我们全都毁掉!” “安静,叛徒。” 一名杜克锡司抬起手,莫西亚在剧烈的痛苦中弯下身子,跪倒在地。但他仍然在抗拒着。 “傻瓜!”他喘息着努力说道。 希拉向前迈出一步,举起了剑。 那名杜克锡司又一次将手一挥。希拉手中的钢刃变成了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洒在岩石地面上。希拉只能张大嘴,惊讶地盯着高举的手。 “这是做什么?”沙里昂神父气愤地问。 “交出闇黑之剑。”另一名杜克锡司命令道。他逼近了爱俪莎。“交出闇黑之剑,你们将不会受伤。” “不需要你们到这个地方来。马上离开,我们会带闇黑之剑去皇帝那里。”爱俪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不再有皇帝了,”那名杜克锡司说道:“加洛德和他的伪主教已经被废黜,现在由我们统治辛姆哈伦。把闇黑之剑交给我们。” 爱俪莎向后退去,“你们没有权力……” 红色的火焰从杜克锡司的指尖喷出,如同灼目的触手,要缠绕住爱俪莎,将她俘虏。 爱俪莎下意识地举起闇黑之剑保护自己。 火焰触手撞击在闇黑之剑上,黑暗之石立刻将它吞噬干净,剑柄闪耀出蓝白色的火光。 “判决叛逆者乔朗的孩子死刑。”杜克锡司宣布道。 魔法汹涌而出。 “停!不要施法!”沙里昂恐惧地喊道。他踉跄着向前跑过来。挡在爱俪莎和杜克锡司之间。“龙……” 闇黑之剑吞噬着魔法,蓝白色的光华耀眼夺目,仿佛闇黑之剑已经白热…… 夜龙痛苦而疯狂地咆哮着。它展开双翼,死亡的星光闪烁不定。在它一双睁大的眼睛中,粉碎灵魂的光芒正在深邃的眼窝里猛烈燃烧。沙里昂抱住头,痛苦地蹒跚几步,瘫倒在石地上。白色的死亡之星如雨般洒落在我们周围。杜克锡司的黑袍腾起火焰,他们和他们的法术都在这片恐怖的光雨中凋萎了。 “傻瓜!”莫西亚重复着自己的话,他的神情严酷,冷静得让人绝望。“你们会把我们都毁了!” 我向爱俪莎望去,却找不到她。她缺乏武装,孤身一人,但她一定已经去向龙挑战了。 “爱俪莎!”我高喊着跑进龙巢。我没办法救她,但我要和她死在一起。 我奔跑着,仿佛跳下了一座高耸的悬崖。我张开双臂,发现自己可以飞了。 第二十四章 “辛金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撒谎精!我不懂为什么你还能忍受他!” “因为他是个很有意思的撒谎精。”乔朗耸耸肩回答道。“这让他与众不同。” ——莫西亚和乔朗《剑之淬炼》 又一次,那种恐怖的、被挤压的感觉出现了。空气从我的肺里被挤出去,我的身体被压缩,就好像一只老鼠要从小洞中挤过去一样。翻了个跟斗之后,我的飞行痛苦突然地结束了。我滚下一片岩石斜坡,重重地撞在一堵石墙上。 片刻间,我只是躺在原地,头晕目眩,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一般拼命张嘴喘着气,感觉到全身都是撞伤和割伤。对龙的畏惧强迫我睁开眼睛,准备好尽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爱俪莎。 我向周围看了一圈,眨眨眼。 龙不见了,杜克锡司不见了,沙里昂也不见了。希拉还在,还有莫西亚和爱俪莎。我们在一座洞穴中,就是那座洞窟。这里的气味也是一样的。地面被散堆的骨头和各种垃圾覆盖。爱俪莎站在洞窟中间,举着闇黑之剑。 她丢下手中的剑,向我跑过来,俯下身看着我。 “鲁文!这样摔下来真是太可怕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不,我不好。 爱俪莎已经不再穿着蓝色的天鹅绒骑装,发丝间也没有了闪亮的金冠。她穿着朴素的羊毛长裙和上衣,就像在我这次奇怪的旅行中,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我努力站起身,一边想着要把绊腿的长袍拉起来。但我并没有穿长袍,我穿着牛仔裤和蓝色的毛线衣。 “希拉!快!他受伤了!”爱俪莎喊道。 希拉穿着军服,耳环闪烁出几星微光。她蹲下身,伸手拨开我额前的乱发,端详我的情形。 “伤口都不深,已经不出血了。也许他会头痛一阵子,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爱俪莎拿出一条手绢(一条朴素的白手绢),开始擦拭我额头上的伤口。 我气恼地挡开她的手,站起身,背靠在石壁上,瞪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她们也惊愕地看着我。这是一个梦吗?幻觉?如果是这样,这一定是我经历过最真实的梦,真实得不可思议。 “出了什么事?”莫西亚走到我们面前问道。 “鲁文被一块石头绊倒,撞到了头。”爱俪莎说:“希拉说他的伤不严重。但他一直用那么奇怪的眼光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一头要将他撕碎的龙!” “还有你,”希拉对莫西亚说:“你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莫西亚语气生硬地说:“我去哪里了?” “该死的,我怎么会知道?”希拉看起来更加困惑了,“出了什么事?你也撞到脑袋了吗?” 莫西亚忽然沉着脸,若有所思地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莫西亚知道我刚才的遭遇!他也在那里,无论那是什么地方!我心情一阵松弛,靠在了洞壁上,开始竭力整理自己的思路。我的脑子里充满各种凌乱的念头,让我无法清楚地思考。但至少我知道,我还没疯。我想要把脑子里的上千个问题全都向莫西亚问出来,但莫西亚对我做了一个明显的手势。 “什么都不要说,现在还不行。”他告诫我。 “好了,”希拉说着,掸了掸我的衣服。她的力道几乎再一次把我打倒在地。“你看起来好些了。” 爱俪莎俯身捡起闇黑之剑。我突然看到了一幅恐怖的景象——一头黑色的龙,利爪被鲜血染红,将闇黑之剑从她手中打落。她倒在地上。那双利爪撕开了她的身体,她尖叫着…… 幻象消失了,但恐怖并没有消退。汗水湿透了我的皮肤。在阴寒的深洞中,我打着哆嗦。 “你们是否知道我们正站在一座龙穴里。”莫西亚厉声说道。 “希拉已经告诉我了。”爱俪莎耸耸肩。她只是在为父亲担忧,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 “只是一座旧龙穴而已,”希拉说:“不需要害怕。当生命圣井被摧毁的时候,所有龙都消失了。” “但这里的气味并不陈旧,”莫西亚皱紧眉头,“闇黑之剑怎么会在这里?我把它扔进了城门……” “而且差点就把我串成了肉串,”一个哀伤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烤叉熊,泰迪串烧。我在这里是你们的运气。如果不是我,那些银色的蠢货一定已经把它抢走了。至于说到这座洞,它就像特百惠的密封盒一样,把许多个世纪的臭气都密封起来了。” 希拉用手电筒将洞穴扫了一下,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泰迪!”爱俪莎高兴地喊道。 那只玩具熊坐在一株石笋顶上。“我还以为你们永远也到不了这里呢。”它气恼地说:“你们到底去哪儿了?我想大概是去野餐了。是不是去迪士尼了?我等了又等。我不介意告诉你们,这里真是无聊得可怕。” 爱俪莎拿着闇黑之剑走到泰迪面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泰迪的黑钮扣眼睛闪烁着惊慌的神色,身子抖动着,仿佛要挣脱出爱俪莎的手。“不要让那个丑东西靠近我!” “闇黑之剑?”爱俪莎问了一句,立刻又说道:“哦,当然,我明白。” “我不明白,”莫西亚严厉地说:“闇黑之剑会破坏他的魔法。他不能靠近这把剑。那他为什么又说是他将这把剑带到这里!” “只要我想这么做。而你只有为我感到困惑的资格。”辛金哼了一声,“而且我从没说过是我把它带到了这里。要知道,我在这个世界还有朋友。有人欣赏我,我亲爱的朋友梅林就是其中一个。” “梅林,当然。”莫西亚撇撇嘴,“柯芬·斯密瑟是另一个?” “棍子和石头能打断我的骨头,但闇黑之剑绝对伤不了我。”泰迪咧开嘴笑了。 “闇黑之剑怎么到了这里又有什么关系?”爱俪莎不耐烦地问。“现在我们拿到它了。我们必须找到我父母,还有沙里昂神父。” 我只是惊讶地看着莫西亚。 “你父亲,乔朗,”莫西亚问,“他还活着吗?” “他当然活着!”爱俪莎喊道,然后她又用力地重复了一遍,“他当然活着。” “哦,是的,乔朗还活着,这没问题。”小熊没精打采地说:“只是心情很糟糕。这不能怪他,毕竟他被锁在牢房里,只有那个老秃头陪着他。” 爱俪莎紧握住闇黑之剑,指节都泛白了。“你找到他了?他安全吗?” “他现在过得不错,就像奥尔良公爵夫人在讲她如何发现自己的丈夫被挂在门环上时一样。他还有意识,而且在吃东西。我说的是你父亲,不是那位公爵。我们已经无法再为他做任何事了,除了每个星期天擦亮他的头壳以外。” “我母亲呢?” “啊哈,没看见。唔唔。很抱歉,但我既没看见她的皮,也没看见她的头发。她没有跟你父亲和那位触媒圣徒关在一起。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你去过那里。”莫西亚用怀疑的语气说。 “当然。”小熊答道。 “去过科技术士的监牢,他们关押沙里昂和乔朗的地方。” “如果你能从你的脑袋上把那个黑头套摘下来,莫西亚,”小熊不高兴地说:“也许你能听得清楚一些。我难道不是这么说的吗?实际上,我刚刚从那里回来,那时你就把那该死的剑朝我扔了过来。” “那个监牢在哪里?” “就在那儿。”小熊厌烦地向上看了一眼。 “在我们上面!”爱俪莎喊道。因为没有母亲的消息,她脸色苍白,神情沮丧,但现在精神又涌上她的脸颊。 “在这座洞穴的上层,不是很远。直接上去的话,算得上是一段夏日里的漫步。不过你们大概要绕很多弯才能上去,那对你们的腿可是一番考验。” 这个讯息从一方面看算是好事,但从另一方面看就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我们都不由得惶恐地看着彼此。 “我看着洞口,”希拉说:“你们把声音压低一些!” 这个警告来得有点晚。我们没有叫嚷,但我们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这座岩洞能够将回声传得很远。 “如果科技术士在我们上方的洞穴里,为什么你要把闇黑之剑带到这里来?”莫西亚问辛金。“难道你要把剑给他们?” “如果我想这样,我就不会和你们这帮人待在这个阴冷恶臭的地方了,对不对?”辛金的钮扣鼻子抽动了两下。“我会舒舒服服地待在上面干燥的房间里,那里只有柯芬·斯密瑟的廉价古龙水会散发一些臭气。他应该是那帮人之中的一员,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让自己散发那种气味。” “为什么带闇黑之剑到这里来?”莫西亚继续以极大的耐性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因为呢,我亲爱的乡巴佬朋友,这显然是最出乎他们意料的地方!你们从他们手心里逃了出来,现在他们为了要找到你们和这把剑,正打算把整个杰司艾尔给翻过来。但你们没有看到他们下来搜索这里,是不是?” “他说得对。”希拉承认。 “他总是有狡辩的理由,”莫西亚喃喃地说:“当我们进入洞穴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没看见科技术士?为什么科技术士没看见我们?” “如果你们是从前面进来的,你们就能看见了。” “你说,我们是从后面进来的?” “我没看见任何闪着灯光的指示牌,说这是前面,那是后面。你明白吗?但如果你们想要这样认为,是的,你们是从后面进来的。” “我父亲被关在一间牢房里?”爱俪莎问,“有人看守他吗?有多少守卫?” “两个。我说过,所有人都以为你们在杰司艾尔……” 希拉离开洞口,走回我们身边。“我们应该出发了,快!” “我不信任他,”莫西亚脸色冰冷。“他曾经背叛过乔朗,并导致他的死亡——几乎导致了他的死亡。”莫西亚更正了自己的话。“无论辛金做什么,他都是为了他自己高兴。不要相信他,爱俪莎。他根本不在乎你,他也不在乎乔朗,不在乎我们任何人。我毫不怀疑,如果柯尼弗让他觉得有趣,他会挥舞他的橘色丝巾,把柯尼弗招引过来。” 爱俪莎转向泰迪熊,却看见小熊的眼睛已经闭上,还发出轻微的鼾声。“辛金!”她恳求道。 小熊的眼睛猛地睁开,“什么?哦,请原谅。我刚刚说了那么多话,一定是有些困了。我的牛粪朋友对我的评价是绝对正确的。我不值得信任。一点也不值得。” 那双黑色的钮扣眼睛闪烁着,用黑线缝的嘴唇噘了起来。“听听莫西亚说什么吧,那个睿智的杜克锡司。反正我是不值得信任了。我们全都有耳朵,我的朋友。你知道,如果我想的话,我就会有耳朵的。我们全都在听着呢。现在你为我们制定了什么计划?” 莫西亚绷紧了嘴唇。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我相信,他正在回忆我们经历过的另一个人生。在那个人生里,杜克锡司背叛了我们。辛金也知道这一点。我能从那只小熊闪烁不定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知道,而且他正在嘲笑我们。 爱俪莎做出了决定。“如果科技术士正在另外某个地方搜寻我们,我们就不该错过这个救出我父亲和沙里昂的机会。我们也许不会再有另一个机会了。” “这可能是个陷阱,”莫西亚警告她,“就像质询者伪装成你母亲一样,是个陷阱。” “可能是,”爱俪莎平静地说:“但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我们没时间了。” “问题是这点时间里会发生什么?”莫西亚喃喃地说道。 爱俪莎没有听见。我听见了,这让我有了一个理清思路的契机。 “闇黑之剑呢?”爱俪莎问道。“我们应该带着闇黑之剑吗?” “那样太危险了。”希拉表示反对,“如果他们捉住我们,至少不能让他们得到闇黑之剑。到时候我们至少还可以拿这个做为筹码和他们周旋。为什么不把闇黑之剑就留在这个安全的地方?” “就放在这里没人管?” 希拉用手电筒将岩洞照了一圈,然后关上手电筒。“这里到处都是石块。我们可以把剑藏在石块下面,然后立起一个石堆做为标志。” 爱俪莎将闇黑之剑放在石地上,然后开始和希拉收集石块,堆在剑上。我就像是在看一段影片倒带。她们逐渐堆起了一座石冢,而刚刚我还看见爱俪莎和沙里昂神父将这座石冢搬开。这让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我急忙走到莫西亚身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双手交叠,观察着眼前的景象。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飞快地打着手语。 “你指的是我们那个关于时间的跳格子把戏?我不知道。”莫西亚压低声音说道:“看样子,在我们所认同的世界之外,还有一条与之平行的时间线,一个与这里不同的因果变化。在那里,乔朗二十年前已经死了。而在我们这里,辛金伪装成乔朗,‘死’在了刺客手里。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希拉和爱俪莎分别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为什么你和我在两个世界中却会有共同的意识?” “你知道答案吗?” 莫西亚耸耸肩,“我能猜到的并不比你多,鲁文。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柯尼弗在那个世界中到来,他们也会在这个世界里到来。就像爱俪莎陛下说的那样,时间不多了。” 我问了我最害怕问的问题。“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对不对?我们全都被杀了。我知道,因为当我再想去看一眼另外那个人生的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是感觉到一种对于那些背叛者巨大而恐怖的愤怒,还有对失去的一切痛苦的懊悔。” “你是对的,”莫西亚说:“龙把我们都杀死了。我看见了你的死亡,我看见了爱俪莎的死亡,我看见我自己的死亡正在临近。但我没有看见希拉。这不是很有趣吗?”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再没有说一个字。 我叹了口气,“你认为我们得到了另一个机会?” “或许是这样,”莫西亚答道,“或者是有人正在观赏我们如何徒劳地和命运抗争,并以此为乐。” 我们全都看着那只熊。它正靠在石笋旁,看起来已经睡着了。也许是我的想象,我觉得我看见泰迪正在微笑。 第二十五章 ——辛金在将他自己变成一棵树的时候,《剑之淬炼》 闇黑之剑被埋在了石冢里,和我刚刚见过的石冢一模一样,一直到最后一块石头都不差分毫。看见它,我不由得背脊一阵颤栗。离开那个洞窟的时候,我的确是松了口气。 我们小心地走过螺旋形隧道,只是这一次我们是朝上走。科技术士们似乎真的没有到下面的洞穴中来过。他们当然没有理由到这里来。从铺在平滑地面上的厚厚一层尘土判断,从这条隧道被魔法塑造出来以后,可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但我们没有心存侥幸,我们尽可能做到蹑足潜踪。辛金幽灵般的影子在前面为我们引路,我们勉强能看见他那条闪着怪异微光的橘色丝巾。 辛金是被迫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在离开藏剑的洞窟之前,莫西亚坚持要带着泰迪,好能够监视他。 “绝对不要!”泰迪对这种侮辱反应极为强烈。它又是解释,又是恳求。但无论是小熊的威胁,还是爱俪莎的辩护都无法让莫西亚有分毫动摇。最后辛金只好放弃自己玩具熊的形象,按照他的话说,不得不在我们面前“赤身露体”了。 “不管你们能不能看见,维持这副样子都需要耗费我很大的力气。”当我们走过隧道的时候,辛金忧郁地对我们说。他的丝巾发出的橘色光线为莫西亚和我照亮了路。希拉和爱俪莎走在我们身后,她们有希拉的手电筒。 “奇怪,”莫西亚说:“奇耶藤能找到足够的魔法力繁茂生长,而你仍然只是这副样子。这让我很吃惊。” “奇耶藤,”辛金说:“是一种野草。” “没错。”莫西亚冷冷地说。 “哦,非常有趣,值得笑上几声。按照你的说法,生命力正从我的耳朵眼睛冒出来,我却只是把它们白白浪费,在狂欢的舞蹈中傻笑着把它驱散到四周里。你要知道,”辛金懊恼地说:“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变过衣服了!二十年了!” 他用橘色的丝巾擦擦眼睛。那几乎是他全身唯一能算是实体的部位。 “也许你将你的魔法力用在别的地方了,”莫西亚提出假设。“比如让我们在时间中跳格子。”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辛金问道。然后他又哼了一声。“一个该死的游乐园?莫西亚,有很多地方,我都很高兴能送你去。但想要在那些时间粒子中快活地跳来跳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嘿!”这时辛金突然停住,愤慨地瞪着我们。“你们曾经在岁月中跳跃吗?你们进行了时间旅行?但你们却没有带着我!” “出什么事了?”希拉在后面问道,“为什么停下来?” “没什么?”莫西亚说。 “那就继续前进!现在不是停下来聊天的时候!”希拉大步走到我们前面。 “惹麻烦了吧!”辛金压低嗓子说道。他飘到爱俪莎身边,和她并肩前行,还向她抛了个媚眼,看起来真是很不体面。 “非常有趣,你不这样认为吗?”莫西亚轻声对我说:“辛金在另外那段时间里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而他从不会错过那样的冒险!” 我承认也许这是真的。但,当我回头瞥去,不安地看到那点橘色的光亮在爱俪莎身旁闪动着,我想起在每一条时间线里,辛金都背叛了乔朗。为什么我们要认为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只是这一次,他背叛的将不是乔朗。那背叛的吻将由乔朗的女儿收下。 这条隧道向上走似乎比向下走要长得多。当我们接近隧道终点时,我的两条腿已经酸痛难忍了。我大口喘着气。而最困难的一段才刚要开始。 我本以为这座洞的上层部分也和另一条时间线中的一样。如果我们真的去过那里(毋宁说是那时!)的话。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错了。希拉领头绕过一个转弯,突然关掉她的手电筒,向后一跳。 “前面有光!”她悄声说道。 手电筒的光消失之后,我能看见洞壁上反射出的另一种光芒。我记得在这里并没有光源,所以沙里昂才会在这里留下火绒匣和燧石。 “那里是什么?”莫西亚问辛金。 “岩石、空气、水。”辛金晃动着橘色丝巾。“哦!你想要了解得更精确些!让我想想。”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这条隧道在河边结束。隧道的开口处有一个小洞,应该就在你的左手边。或者是在你的右边,如果你背对河水,面对隧道的话。当然,如果你在河里,它就是在你的后面……” “辛金,求你别再开玩笑了!”爱俪莎的声音颤抖着。 “什么?请原谅,亲爱的女孩。确实,”辛金显得很懊悔。“我忘记你们还有身子。让我想想,我在哪里?在河里……是的,我们不想走到河里去。确实不需要这样。乔朗和光头神父被囚禁在那个小洞里。它是在右……不,在左边……不管怎样,你们不会错过那里的。” “不,是他们不会错过我们。”莫西亚冷冷地说:“当我们走进光亮中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如果我还有足够的生命力——” “我不明白有什么在阻止你,执法官。你身边就有一位触媒圣徒,”爱俪莎说:“鲁文神父。身为家族触媒圣徒,也许他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不能满足你们术士的特别需要,但我相信他应应急还是可以的。” “鲁文神父!”希拉“咯咯”笑着,“真有趣。” 莫西亚和我没有笑,我们盯着爱俪莎。在另一个时间中,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这段话和那时希拉所说的完全一样。 “为什么你们这样看着我?我说了什……哦!”爱俪莎困惑地眨了眨眼。“我刚刚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说?鲁文神父,家族触媒圣徒。但它听起来这么自然……” 莫西亚现在正看着我,露出思考的表情。突然,他伸出被黑袍罩住的手臂。“触媒圣徒,”他轻声说道:“请将生命力给我。” 我本来想笑。我抬起手,想要告诉他我不知道该如何……但我知道该怎样做。我记得。我记得生命力流过我时那种奇妙的感受。我记得如何一只手伸向魔法,另一只手握住莫西亚。我就是容器。魔法流过我。在那个短暂的时刻,我被幸福所充满。 我闭上眼睛,期待着辛姆哈伦的生命力进入我的身体。 一开始,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我害怕自己会失败,会辜负爱俪莎,这种恐惧撕扯着我的心。我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向艾敏祈祷,乞求……生命力突然到来。如同一直被束缚在堤坝中的洪流,迫切等待这爆发的一刻。巨大的能量让我几乎站不稳。我的身体颤栗着,燃烧着。我的每一滴血液都变成了一团火花。但这是一种极度痛苦的折磨,没有欢愉,和我在另一个时间中感受到的完全不同。 我感到畏惧和伤痛,我想结束这一切,想将手从莫西亚的手中抽回来。但他拒绝松开我。魔法形成的蓝色光弧包裹住他和我的手臂。 光弧烈焰终于消失了。我感到自己被掏空。火焰被冰冷的感觉取代,让我在麻木中颤抖。我无力地跪倒下去。 爱俪莎跪到我身边,用双臂环抱住我。 虽然感到恶心和晕眩,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艾敏佑护,”希拉敬畏地说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我怀疑你是否还能再见到这样的情景,”莫西亚按摩着自己的手臂。“生命力从触媒圣徒传给术士,我们一直以为这样的传递已经随魔法一同消失了。自从战争结束以来,这样的尝试就再没有成功过。奇怪,”他喃喃自语着,“真的很奇怪。” “如果魔法还没消失,那就不奇怪了。”希拉说。 辛金打了个哈欠。“既然你们都喜欢在这里玩扮演法师的游戏,就让我先去侦察一下。在这里等我。你们知道,我对这种事情简直喜欢死了!” “等等……该死的!” 莫西亚伸出手,却只抓住了空气。辛金已经消失了。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我叹了口气。 “把我们自己交给科技术士,”莫西亚苦涩地说:“也许我们正在这么做。” “胡说!”爱俪莎立刻就反驳道。“我们要在这里等辛金回来。他会回来的。我相信泰……辛金。” “你父亲也和你一样,”莫西亚冷哼了一声,向周围瞥了一圈。“失踪的不只辛金一个人。” 藉助岩石上的反光,我们能看到周围的情况。希拉不见了。 “回去!”莫西亚急迫地想要让爱俪莎和我回到隧道里。“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抵抗——” “嘘!这边!”一个急促的耳语声响起来。 一只手在黑暗中向我们挥动着。 随后从黑影中出现的是手臂和希拉本人。“我已经找到另一个洞室,我们能藏在那儿,监视这里!” 爱俪莎责备地瞪了莫西亚一眼,向希拉走过去。我跟在她身后。莫西亚抓住了我的手臂。 “上次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你记得有另一个洞室吗?” 我摇摇头,“但这里很黑,结构很复杂。” “不是。”莫西亚冷冷地说。 希拉找到的洞室就在我们刚才立足点的正下方,在这里能清楚地看见另一个小洞。两名全身银色的科技术士正守卫在那个洞口。 过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发生。我相信辛金至少说对了一件事,科技术士一定认为他们的囚犯是安全的,我们正待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或者是这样,或者是囚犯根本不在这里。我正在思考是否辛金只是骗我们徒劳无益地跑到了这里时,一名科技术士却在这时说话了。 “该查看一下他们了。”他说道。 另一名科技术士点点头,转身刚迈出一步,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恶!”那个人一边咒骂着,一边爬起身。 “该死的,你出什么事了?”他的同伴转过头问道。 “我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就是那块!”那名科技术士恼怒地指着地面。 “好啦,下次注意点。” 科技术士目光凶恶地盯着那块石头。“我发誓,刚才这里没有石块的。” “是你自己太笨了。”另一名科技术士耸耸肩。 “不,我是认真的。今天我在这间受诅咒的牢房里进出了三十次,这里根本就没有石块!”科技术士将那块石头捡起来。“该死的!”他惊愕地说道:“这块石头有……眼睛!” 躲藏在另一个洞室中的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没有说一个字,但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辛金。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站在那里讨论一块石头。”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我和莫西亚同时认出了这个声音。 “斯密瑟!”莫西亚悄声说道。 “如果你们对地理学感兴趣,”斯密瑟还在说话,“就私下去研究,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两名科技术士急忙站直了身子。斯密瑟从这座洞的入口方向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穿着我上次见到他时的那一身西装,而是穿着装饰金线的长袍,就像我在全息图像中见到的那样。当他的面孔出现在光亮处时,我只觉得幸好先听见了他的声音,否则只看他的脸,我可能根本认不出来是他。和那时魅力四射的英俊面孔相比,现在他的脸色冰冷如霜,且因强自压制的怒气而扭曲,完全判若两人。四名全身银色的保镖跟在他身后。 “但,主人,请看看这个——” “这是黑暗之石吗?”斯密瑟不耐烦地问。 “不,主人,看样子不是。也许它只是普通的石灰石,但它——” “我只对黑暗之石感兴趣。把它扔到河里去。” 那名科技术士看了那块石头一眼,似乎还想争辩些什么。但他又瞥了一眼斯密瑟阴森的面孔,肩膀向下一垂,将那块石头丢进了湍急的黑色河水中。 我可以发誓,当那块石头穿过空气的时候,它发出了微弱而气愤的尖叫。然后它“扑通”一声落进水里,沉了下去……就像一块石头一样。 “囚犯怎么样了?”斯密瑟问。“有什么变化吗?” “那个乔朗的状况在恶化,主人。如果得不到治疗,他撑不了多久。” 我身旁的爱俪莎发出近似于窒息的哽咽声。 “嘘!”希拉悄声道。 莫西亚警告性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我握住爱俪莎的手,她的手指颤抖地握紧了我,手心冰凉。 “我要去和乔朗谈谈,”斯密瑟说道:“如果他的状况那么糟,也许他会愿意合作。你们两个跟我来。其余的等在外面。” 斯密瑟走进了囚室,他的两名保镖跟随着他,其余人在外面找位置站好。 除了等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贸然攻击的话,不禁我们会身处险境,也会给乔朗和沙里昂带来危险。如果囚犯有逃脱的危险,科技术士肯定会将他们杀死。 我们躲在黑暗中,紧张地聆听着。 我们听到的第一个说话声是沙里昂神父的。他的语气有力而愤怒,看样子他没受伤。我闭上眼睛,悄声祈祷着,向艾敏表达感谢。 “乔朗病了,这你能看出来,斯密瑟先生。我的朋友需要立刻治疗。我坚持你把他送去哨站,他们那里有医疗设施……” “当然,”斯密瑟的声音圆润又谄媚。“我们会为他提供解毒剂,只要他告诉我们闇黑之剑在哪里。” “毒?”沙里昂恐惧地说:“你给他下了毒?” “一种慢性药。我们用同样的药剂造成重复培养器中有机体的死亡。我被告知,这种死亡到来得非常缓慢,充满痛苦。现在,我的朋友,闇黑之剑在哪里?告诉我们,你就会好受多了。” “他不知道!”沙里昂愤怒地说。 “啊,但我想他知道,”斯密瑟说:“他将闇黑之剑交给他的女儿藏起来。我们看见她拿着那把剑,所以你不必费力说这种谎话了。我们只是找不到她……” “如果你们伤害她……”这个声音很虚弱,但它肯定是乔朗的。 我们听见一阵扭打的声音,然后是沉闷的喊声。 爱俪莎将头靠在我的胸口上,我紧紧抱住她。此时此刻,我对斯密瑟的痛恨甚至让我自己也感到害怕。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现在,我知道我也会杀人。 “不要!放开他!”沙里昂喊道。我们听见一阵凌乱的擦碰声,好像是沙里昂扑过去要保护乔朗。“他很虚弱,还生了病。” “如果他不合作,他会变得更虚弱,病更重。” “他如果死了,对你们就没用了!” “他不会死的,至少现在不会。就像你说的,我需要他。给他兴奋剂,三针,这会让他活得更久一点。他不会感觉多好,但他会活着。但至于你,我就不好说了,沙里昂神父。无论如何,你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我有自己的触媒圣徒,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给予闇黑之剑生命力。” “听我说,乔朗。虽然你顽固地拒绝告诉我你的女儿躲在哪里,但我还是会再给你五分钟让你重新考虑。如果你仍然拒绝,沙里昂神父会被绑住手脚,活着剥皮。那种死法很可怕。” 我们四个人恐惧地彼此对视着。我们只有五分钟可以行动。五分钟援救人质,否则沙里昂神父很可能会被折磨至死。除了柯芬·斯密瑟,还有另外六名敌人。而我们只有四个。 “希拉,你有枪,”莫西亚绷紧嗓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 “枪,”希拉说:“我没有枪。” 莫西亚瞪着她。“你没有带枪!你是什么人?” “聪明人,”希拉回敬道,“根据我的观察,带枪就是在公开邀请某些人射杀你。” 莫西亚神情冷峻。“我猜,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必须对付六名狄康达莱……” “七个。”希拉说。 又有一名银色的科技术士出现在洞中。我说“出现在洞中”,是因为我一直盯着洞穴的入口,却没有看见任何人走进来。新到的狄康达莱悄然走到原先的两名看守身后,伸出戴银手套的手,拍了拍一名科技术士的肩膀。 被拍的正是那名把石头扔进河里的科技术士。他仿佛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长袍如同水银般随着他的动作而流动。 “该死……你是谁?”他问道。“你想干什么?不要这样偷偷摸摸走进来。待在这颗枯萎的行星上已经够糟糕的了。这里的石头生着眼睛。天知道还有什么怪事!你想干什么?”他又紧张地重复了一遍。 “总部有讯息给主人。” “他还在牢房里。” “事情很急。”那名狄康达莱说。 “我会去告诉他。”另一名科技术士自告奋勇。 “等等,”前一名科技术士阻止了他,声音中流露出怀疑的腔调。“为什么他们不像平常那样传递讯息,使用远见石?” “你们的远见石都不工作了。不信试一试。” 表示怀疑的科技术士将手腕放在耳边。另一个人也依样照做。第二个人看看第一个人,第一个人耸耸肩,向牢房一摆头,那名科技术士就去报告了。 斯密瑟走了出来,怒火已经把他的脸都烧红了。他的眉毛紧蹙在一起,让他显得更加阴狠恶毒。 “你说远见石不工作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我们不知道,主人。”新到的科技术士说:“也许是因为这座洞穴阻挡了讯号。我有紧急讯息要向你报告,主人。” “说!”斯密瑟喝道。 那名科技术士银色的头颅向四下转了转,瞥着其他那些狄康达莱。“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主人。我们要单独交谈。这非常紧急,主人。” 斯密瑟懊丧地向牢房看了一眼,脸上的怒火更加炽盛了。“该死的,我刚刚要让他屈服!最好你说的话没有错!”他转向一名看守。“提醒那位好父亲,他还有三分钟。三分钟。” “请到那边去,主人。”那名信使说道。令我们骇然的是,他所指的正是我们藏身的小洞室。 那两个人向我们走过来,银袍下摆磨擦着狄康达莱的脚踝,“窸窣”作响,显露出他穿着银色软鞋的双脚。我突然注意到,这名科技术士穿着一双橘色的袜子。 “辛金!”莫西亚在我耳边说。 不管是否符合逻辑,那一定是辛金。他伪装成科技术士,将柯芬·斯密瑟引向我们的藏身之处。 “那个混蛋!”莫西亚悄声说:“即使我再没机会做其他事,我也要——” “嘘!”希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爱俪莎紧握住我的手。因为害怕斯密瑟听到我们的动静,我们一动也不敢动。每一次呼吸声在我们听来都好像是龙卷风的呼啸,心跳声则好像阵阵雷鸣。莫西亚全身肌肉紧绷,他正在准备一个强烈的爆炸魔法。 疯狂的、不顾一切的计划一个个从我的脑海中闪过,但它们都没有任何意义,无法给我们任何希望。 再走四步,柯芬·斯密瑟就要撞上我们了。当他走出第二步的时候,辛金装扮的狄康达莱突然停下了。 斯密瑟也停了下来,转向辛金。 “出什么事了?”他恼怒地问。 “主人,”辛金说:“柯尼弗的代表到达了杰司艾尔。” 我听见低微的吸气声。仿佛莫西亚被一拳打在太阳穴上。希拉则轻轻吐了口气。 斯密瑟的面孔从红色变成黄色,仿佛有人割开了他的大动脉,瞬间吸走了他所有的血液。那种彻底的恐惧呈现在他脸上,让我几乎要为他感到同情。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但恐惧的痕迹仍然残留在他的脸上。 “他们想要什么?”他问道。他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闇黑之剑。”辛金简洁地说。 斯密瑟恨怒交加地向监牢瞥了一眼。“我们还没得到它。我们会得到它的。他们必须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地球军正在撤退,地球接管行动已经开始了,你们没有太多时间。这就是他们说的话。他们的宗教领袖们对这件事非常急迫,主人。他们的神,或者是他们崇拜的那些东西已经向他们发出警告,闇黑之剑是一个绝对的威胁。” “我知道他们那些该死的神!”斯密瑟说。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产生了动摇。他不得不再一次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们有约定。提醒他们记住这一点,他们要用地球来交换闇黑之剑。我们有辛姆哈伦。他们向我们提供死亡之力,我们向他们提供生命之力。我们会拿到闇黑之剑,我们会把闇黑之剑交给他们。但要在我们设定的时间。把这个告诉他们。” 辛金摇了摇戴着银色兜帽的头。“他们不会听被他们当作下属的人说些什么。” 斯密瑟再次对牢房怒目而视。然后他好像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好吧,我会处理这件事。” 他转过身,向外面走出,一边还喊喝着命令。 “卫士跟我来。我要回总部去。你们两个,杀死那个牧师。我不在乎你们怎么做。让他慢慢死去,并确保乔朗一直能看清楚。” “如果他决定招供呢,主人?” “记下他说的话,然后立刻把他送到总部去。使用远距传送。” “是,主人。那样我们还要杀死那个牧师吗?” “你在想什么?”斯密瑟不耐烦地问。“他对我们已经没用了。” “是,主人。你是否能留下人来帮助我们,主人?远距传送机在这个星球上并不十分有效。” “我可以留下来帮他们一手。”辛金从他的银色兜帽下面说。 “好吧!”斯密瑟显然急着离开。他快步走出洞口,四名保镖紧随在他身后。 我看了看其他人,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和我心中相同的厌恶、担忧和愤怒。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如此具有毁灭性,竟然可以和那么可怕的敌人做交易,不惜将千百万追随他的人类送上祭坛,只为了他自己的野心。 那两名科技术士走回牢房里。辛金留在外面,来回踱着步,自顾自地哼着歌。他哼得完全走调了,而且非常刺耳。但他一直没有朝我们这里看上一眼,向我们发出任何最微小的讯号。 我开始怀疑我们错了。也许那名科技术士不是辛金,也许他只是个对袜子品味很怪的科技术士。 莫西亚也有这样的怀疑。“那个蠢货!他在做什么?如果他真的是——” “不管是不是,他已经支开了斯密瑟,”希拉说:“还有四名卫兵。我们现在应该进攻了。” “先让他们把人质从牢房里带出来,”莫西亚说:“他们也许使用壅滞区羁押他们。那样的话,我们肯定没办法自己把他们救出来。” “说得对,执法官。”希拉赞赏地说:“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莫西亚哼了一声,“只有我一个人有武器,那就是我的魔法。” “即使是镭射手枪对于他们的防护装甲也没有用。”希拉哑着嗓子悄声说道:“而且,我也有武器。” “什么?” “你会看到的。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干掉一个。希望你能对付另一个。” 莫西亚不喜欢这样,但现在已经没时间争论了。我们听见牢房里传来嘈杂的声音。辛金的哼声变得更大,更刺耳了。虽然我还以为刚才他的哼声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刺耳的。 “看我的讯号,希拉,然后你就攻击。”莫西亚发出命令。“鲁文,你和爱俪莎负责援救乔朗和沙里昂神父。” “我们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爱俪莎问。 “回到下面,你藏闇黑之剑的洞里。” “然后呢?” “先这样吧。”莫西亚说。 辛金的哼声让我感到牙根发酸,我从没听过哪个人类的喉咙能发出如此古怪和折磨神经的声音。但这是辛金。那两名科技术士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人押着沙里昂神父。沙里昂显得焦虑不安。我知道,他是在为乔朗感到焦虑,而不是为他自己,虽然他才是即将赴死的人。沙里昂一直回头想要看到乔朗。乔朗随后也被拖了出来。 一看到父亲,爱俪莎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立刻用手掌捂住嘴,以免再有声音发出来。 乔朗的皮肤变成了灰白色,上面全都是汗珠。血块黏在他的头发和一侧脸上,一道深得可怕的伤口横过他的脸颊,几乎见骨。他用右手握住无力下垂的左臂。他的衬衫被撕破了,血渍覆盖了衬衫前襟,衬衫左袖上也全都是血。兴奋剂、高烧和怒火让他的眼睛闪耀着不正常的光芒。他很虚弱,但非常警觉,而且绝不气馁。 “放开沙里昂神父。否则我绝不会告诉你们闇黑之剑在哪里。” “你会告诉我们的,”一名科技术士说:“当你看到那个牧师半个身子的皮被剥下来,尖叫着乞求一死的时候,你就会告诉我们了。” 那名科技术士将沙里昂神父推倒在地。沙里昂的双手被绑住,无法支撑身体的平衡,重重地倒在地上,痛得喊了一声。我冲动地想要扑上去把他扶起来,但理智和莫西亚的悄声警告阻止了我。 辛金走到沙里昂神父身边,低头看着他。 一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距离辛金最近的科技术士惊骇地瞪着辛金,大口喘着气向后退去。 “你在干什么?”他尖声喊道。 “服从命令,”辛金说:“帮你们一手。” 他伸出手,那只手被握在他的手里,已经从手腕处被折断了。 第二十六章 但无论他每天早上如何企盼乞求,他仍无法感受到任何一丝魔法力量在自己的灵魂里燃烧。 当乔朗十五岁时,他再也不问安雅自己什么时候会获得魔法的力量了。 在心灵深处,乔朗已经知道了答案。 “而且,我还要用头脑帮你们。”辛金说着从肩膀上把脑袋摘了下来(更确切地说,是拧下来的),把它朝一名科技术士扔去。 那个人也许有一点魔法能力,但在我看来,科技术士太重视科技,对于魔法就过于轻视了。当辛金拿下自己的头颅时,他就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当那颗仍然被银色兜帽罩住的头颅向他飞过来的时候,他立刻惊呼一声,伸出双臂挡住了自己的脸。辛金的头炸开了,那爆炸声让我停止了心跳,震撼着岩洞……喷发出一片雏菊雨。 “行动!”莫西亚喊道。 他向前奔出,生命力在他体内流动,在他身周翻滚的黑色长袍紧贴在他身上,变成长了针一样的黑色皮毛。他的头拉长了,翻卷的黑色嘴唇下突出黄色的獠牙。他的双腿变成了兽腿,胳膊同样覆盖了黑色的刚毛,指甲延伸为利爪。黑色长袍的下摆变成一根尾巴,上面长着剃刀一样锋利的倒钩。莫西亚变成了一头黑暗流浪者,一头杀人的猛兽,古代战争领主们最可怕的造物之一。 科技术士瞪大了眼睛,却因为一直在他们眼前旋转的雏菊而头晕目眩。而他能看到的下一个景象就是可怕的黑暗流浪者在他面前直立起身,张开大口,利爪挥向他的喉咙。 希拉说过,科技术士的银色长袍可以像盔甲一样挡开各种常规武器的攻击。但黑暗流浪者不是一件常规武器。莫西亚扑倒在科技术士身上,银袍发出碎裂的声音。黑暗流浪者在痛苦地吼叫。但莫西亚的爪子撕开了银袍,他的重量将科技术士压倒在地。 另一名科技术士不像他的同伴那样完全受到了雏菊的迷惑,一件武器出现在他的手中,那像是一把镰刀,上面闪耀着一种可怕的能量。他站到沙里昂神父身旁,凶狠地将镰刀来回挥动,刀刃划开空气,带起一阵啸声,让我想起辛金那走调的哼声。 爱俪莎和我已经来不及冲过去了,我们只能痛苦地看着这可怕的一幕,无能为力。沙里昂躺在地上,科技术士的每一次挥击都距离他更近一些。乔朗在那名科技术士背后,靠在洞壁上。他的眼睛闪着光,仿佛他体内的毒药正在燃烧他的生命。但他还是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想要从后面击倒那名科技术士。 那名看守听到了他的声音。向后一挥镰刀,用刀柄撞在乔朗的头侧。乔朗倒了下去,伏在沙里昂神父身旁。即使这样,乔朗仍然倔强地抬起头,鲜血又染红了他的面孔。但他终于又倒在地上,再没有动一下。 爱俪莎哭喊一声,不顾危险向父亲跑去。我抓住了她。 “请让我去,陛下。”希拉说完,便空着双手向挥舞镰刀的科技术士冲去。 “小心,希拉!”黑暗流浪者用莫西亚的声音吼道。 那头杀人兽的口中流出了鲜血和唾液,血液同样浸染了它的爪子和黑色的皮毛。我瞥了一眼它的对手,立刻就有些后悔这么做,便急忙将视线从那名科技术士残缺的身体上移开。那上面全都是血肉和雏菊。 “那把镰刀能够吸收活物的生命力。”莫西亚提醒希拉。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认为它能吓到我。”希拉说着,眨眨眼,抛给莫西亚一个微笑。 她向那名科技术士逼进,观察他的动作,突然抬腿向镰刀的运行轨迹踢去。爱俪莎闭上眼睛。我惊恐地看着,以为希拉的腿会被那柄锋利的镰刀割断。 刀刃撞在希拉的战斗靴上,一声响亮,变成千万个碎片散飞出去,仿佛它像冰一样脆弱。我看不见银色兜帽下科技术士的表情,但我能猜测他正困惑地盯着自己的武器。不过他很快就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将镰刀柄当作棒子戳向希拉。 希拉的靴跟此时却已经结结实实地踹在他银色兜帽下的鼻子上。我听见一个令人胆寒的断碎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身银色护甲在发挥作用。但看到血流从银色兜帽下喷出,我才确信他的鼻子已经被踢断了。科技术士向后栽倒在地上,希拉对着他的头再补上一脚,结束了他的性命。 “出什么事了?”一个声音在洞外喊道:“一切正常吗?” “还有人,”莫西亚还保持着黑暗流浪者的形态,一双红色的眼睛闪动着凶恶的光芒。“一定是看守传送机的那些人。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他们有飘行舟!快走!”他向我们挥动着血红的爪子,催促着我们。“带沙里昂神父和乔朗离开!我会对付他们。” 沙里昂已经跪起来,俯身去看失去知觉的乔朗。爱俪莎也跑到父亲身边,拉起他的手。我不知道该怎样带乔朗走,他是一个非常高大魁梧的男人。 “我不会离开乔朗。”沙里昂坚定地说。 “我也不会。”爱俪莎说道,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我相信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斯密瑟才有解毒剂。”沙里昂的目光转向爱俪莎,“你知道闇黑之剑在哪里吗?” “是的,神父。” “那么我们必须找到它,将它交给斯密瑟。这是挽救你父亲生命的唯一办法。” “斯密瑟也许不会遵守他的承诺。”希拉谨慎地说。 “也许他会遵守,”沙里昂黯然说道:“他必须遵守。” “我们必须把他从这个地方带走,”希拉急迫地说:“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让他们找到他。他们一旦找到他,肯定会变本加厉地虐待他。” 希拉碰了碰乔朗的前额。她灵巧的手指轻轻滑过破损的皮肤,拭去上面的污血。 乔朗睁开眼睛,眨眨眼,仿佛在看着一片耀眼的强光。 “卫兵没有回答,一定是出事了,”洞外传来声音,“我去看看。” “走!”莫西亚低声吼道。说完他就潜伏到了洞口边。 “我可以走路,”乔朗说着,拨开想要扶起他的手,“我不需要帮助。” 但是当他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软倒了,幸亏希拉强壮的手臂撑住了他。 “鲁文,”希拉说道:“从另一侧扶住他。” 听到希拉吩咐,我急忙走到乔朗的另一侧,伸手扶住乔朗的腰。乔朗瞪着希拉和我。片刻间,我还以为他要打我们。 “如果你不让我们帮助你,先生,”希拉平静地说:“你就连十步也走不出去。如果你动不了,你的女儿就会陪着你,沙里昂神父也一样。科技术士会抓住他们,夺去你拼命想要保护的一切。你想这样吗?” 乔朗坚决的表情松弛下来。他摇摇头。“不。我会接受你的帮助。”他瞥了我一眼,“还有鲁文的。” “爱俪莎,你带路。”希拉说:“快走。” “等等!”爱俪莎转向沙里昂神父。“我母亲呢?她也在牢房里吗?” “她不在这里,孩子,”沙里昂关切地说道:“她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我本以为也许你们知道……” 爱俪莎摇摇头。 “她不在这里,”沙里昂说:“这是我们的一个希望。如果科技术士真的俘虏了她,他们一定会利用她的。我想,她应该是平安逃脱了。” “那她在哪里?”爱俪莎问。 “也许我有些线索,”沙里昂说:“不要担心,我相信她现在是安全的,比我们更安全。” 爱俪莎温柔地吻了一下父亲血污的脸颊,然后拉住沙里昂的手,带头向螺旋向下的隧道走了过去。希拉和我半拖着乔朗,急忙跟在后面。只是当我们开始赶路时,乔朗因疼痛而呻吟了一下,随后他一直紧咬住牙关,克制住了他的痛苦。 在我们身后,我听见一阵狂野的嚎叫和惊慌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 当我们进入隧道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辛金怎么样了? 我回头望去,在一堆银色袍服上躺着一只泰迪熊,它的头和两条手臂都不见了。那条本来围在小熊脖子上,被打成一个华丽花结的橘色丝巾现在只是垂挂在小熊的身上。 我急忙向前走去,暗自庆幸爱俪莎只顾注意自己的父亲,没看到别的事情。 “这太奇怪了,”当我们在在隧道中向下走了大约一里的时候,沙里昂说道:“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很熟悉。虽然我知道自己从没来过这里。” “也许在这个人生里没来过,神父,”希拉说:“但谁知道你在其他人生里会闲逛到什么地方?” 沙里昂回头瞥了她一眼,虚弱地笑笑。他肯定认为希拉是在开玩笑,但出于礼貌,他必须做出一些感到有趣的表示,可是心里却觉得这时候开玩笑难免显得轻浮。爱俪莎则一直用希拉的手电筒努力在前面找路,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对话。乔朗只是全力在与自己的伤痛作战,也没有注意倾听他们的交谈。 只有我一个人意识到希拉的话里也许还有别的意思。我隔着乔朗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着我,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我无法向她提问——我的两只手都要用来支撑乔朗。 我一直没有去想事实到底是怎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推测出真正的情况,但我已经找到了几块碎片。我希望莫西亚在这里,能够明白刚才希拉的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但就我所知,莫西亚很可能已经死了。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动静。而唯一让我们能推测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的迹象就是,至今并没有科技术士追上来。 我们继续前行。乔朗的身子越来越重。希拉承担了他的大部分重量,但压在我身上的那份重量已经让我肩膀的肌肉感到十分酸痛。想到乔朗在沉默中要承受的痛苦,却没有半点怨言,我不由得感到惭愧。于是我坚定地将对自己的顾虑赶出脑海,用力向前走去。 沙里昂突然停住脚步。“我不喜欢这样,”他说道:“有生物居住在下面。你们闻不到吗?一头龙。”他的眉毛紧蹙起来。“一头夜龙。” “以前确实有生物住在这里,神父。”爱俪莎边说边用手电筒照着这条平滑的隧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现在已经不在了。当魔法消失的时候,它一定也随之死去。为什么你会认为那是一头龙?” “我不知道。”沙里昂疑惑地答道。“我突然就有这个想法,就是这样。”沙里昂是个睿智的人,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魔法世界辛姆哈伦度过的。他看着希拉,表情困惑不安。现在他开始认真看待希拉的笑话了。“也许我们应该在这里等莫西亚,确定他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往下走。你确定我们必须继续深入这个糟糕的地方吗?” “是的,神父。”爱俪莎说:“我很抱歉,但我们必须走下去。闇黑之剑就在下面。” 听到这句话,乔朗抬起了头。他苍白的脸色很吓人,血液在他的脸上结了厚厚的痂。先前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双眼紧闭,两只脚拖在地上。如果不是我能感觉到他手臂上脉搏的跳动,也许我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只有在他女儿说出“闇黑之剑”这个词的时候,才让他惊醒过来。 “这是哪里?”乔朗喘息着,他说话的声音并不比他的呼吸声更大。“这里安全吗?” “是的,爸爸。”爱俪莎答道。父亲的痛苦让她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里是安全的。哦,爸爸,我很抱歉!我错了……” 乔朗摇摇头。“我才是犯错的那个人。”他说完这句话,头就偏向一侧,瘫倒在我们的手臂中,重新闭上双眼。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必须休息一下!”我匆忙地打着手势,心中唯恐自己会害乔朗摔倒。 希拉点点头,将乔朗慢慢放在地上。 酸痛的暖流涌过我麻木的肩膀。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 “他还好吗?”爱俪莎担心地问。她俯身到父亲身边,轻轻拨开垂到他脸上的黑色卷发。除了在额角上有一些灰发外,乔朗的头发几乎和他女儿的一模一样。“他看起来这么虚弱。”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希拉承认,“无论是对于乔朗,对于我们,还是对于那些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的人。” “我很迷惑,”我用手语说:“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完全不知道了!我们还有多久时间?” “直到这个午夜。”希拉看着手腕上的绿色荧光手表说。 “那时最后一艘飞船就会离开哨站了?”沙里昂问。 希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一艘船已经离开了。”她冷冷地答道:“柯尼弗会在午夜到达。” “什么?”恐惧和惊慌让我只能狂乱地打着手势。“我们该怎么带着闇黑之剑回地球?现在我们还能做些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做这些蠢事?反正我们都要死了!” 希拉刚要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走廊传了过来。我们立刻闭上了嘴。希拉挡在我们和那个声音之间。 “关上手电筒!”她悄声说道。 爱俪莎关上手电筒。我们在黑暗中挤在一起,我们的恐惧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物,逡巡在我们周围。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一个轻柔的声音,那是沙里昂在向艾敏祈祷。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有力且温暖,令我感到舒适、安慰,让我想到一个比我们更伟大的存在正在指引、看护、保卫我们。虽然最终的结果也许是可怕的,但我们不会孤独。我也开始祈祷,为了我软弱的信仰和力量而请求原谅。 一个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黑暗中,几乎一头冲进希拉的怀里。“怎么……”一个声音传来。 “莫西亚!”希拉终于松了一口气。 爱俪莎打开手电筒。 莫西亚瞪着我们。“该死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气恼地问:“野餐吗?为什么——” 他看见乔朗昏迷在地上。“哦,”莫西亚摇摇头,目光转回到希拉身上。“他死了吗?” “没有,但也不算很好。”希拉谨慎地看了一眼爱俪莎。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处理了那些科技术士,但随时都会有更多的人从传送机过来。我没能阻止他们发出警报。我们必须拿回闇黑之剑,迅速离开这里!你和我来背乔朗。” “看起来你连你自己都已经撑不住了。”他们一同朝乔朗俯下身的时候,希拉对莫西亚说:“你还有生命力吗?” “不多了。”莫西亚因为用力而哼了一声。他变回人形。这次变化一定耗尽了他的力量,他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 “也许我可以再次给你生命力。”我说道。刚才的软弱让我愧疚得要命。 沙里昂惊愕地看着我。“你给了莫西亚生命力,鲁文?是怎样做的?在什么时候?” “要解释这个就太浪费时间了,神父。”莫西亚说。他和希拉撑起乔朗,向隧道深处移动。他拒绝了我的提议,表示我应该保留力量,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柯尼弗将在午夜时分攻击辛姆哈伦。斯密瑟和他的科技术士们将不顾一切地寻找闇黑之剑。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才能不被他们找出来?而且,我们又该如何用一把剑和柯尼弗大军作战?无论那把剑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而且,从更平凡的方面考量,刚才“野餐”这个词让我想起我们一直都没有吃东西。我们携带的水也很少了。我们全都又渴又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食物和水。乔朗濒临死亡。我不禁想到,也许他是我们之中最幸运的。 当然,我应该有信仰,就像沙里昂在静默中对我所做的劝诫。但当一切逻辑和现实都是如此不利时,我很难对艾敏保持衷心的信任。 正当我努力想让微弱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将我的最后一点火星也扑灭了。 我曾经在这条隧道中听到过这个声音,那是我在另一个人生中听到的,一个以可怕灾难结尾的人生。 洪亮的呼吸声从下方不远处“隆隆”传来。 第二十七章 “滑稽戏开场!”辛金大声宣布,于是三人一道摇摇晃晃地荡过火焰的幻象,香槟酒杯跟在他们后面,欢快地叮当作响。 “那头龙,”莫西亚说:“一头夜龙。” “但这是不可能的!”沙里昂喘息着说:“那些龙是魔法生物。当生命力从辛姆哈伦消失的时候,它们一定都死了。” “生命力没有消失,神父。圣井破碎了,但魔法没有像我们以为的那样真正地散失掉。” “我们相信圣井也许是被封闭了,神父。”希拉说。 “我不相信那里有龙,这是不可能的。”爱俪莎争论道:“我们刚刚还在那里。”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说过,那座洞里的气味是新鲜的。”莫西亚说。 “但……我还是不明白……”沙里昂显得更困惑了。“你怎么知道住在那座洞里的是一头夜龙?它可能是任何生物。也许是一头熊。” “一头熊?是的,当然。可爱的泰迪熊!是的,这样就能解释一切了。或者,什么也解释不了。至于说那座洞穴。我们曾经去过那里。实际上,我们曾经死在那里。”莫西亚注视着希拉。“是不是,骑士阁下?” 希拉耸耸肩,“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她一转眼珠,向我靠过来,悄声说道:“他可真有趣。” “闇黑之剑也在那里,”爱俪莎提醒我们。“我们必须回到那座洞里,取回闇黑之剑。” “我们无法向夜龙挑战,”沙里昂全力表示反对,“它们是可怕的生物,非常可怕!” “龙就在我们前面,但科技术士在我们后面,”莫西亚向我们指出。“我们根本不能回头。” 终于,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开始对事实有了一点了解。我碰了碰沙里昂的手臂。 “你能魅惑那头龙,神父。”我用手语告诉他。 “不,”他急忙否认。“绝对不行。” “可以的,”我向他保证,“你以前这么做过,在另一个人生里。” “什么另一个人生?”沙里昂混乱地看着我。“我魅惑了一头龙?我相信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记得。”他又有些拿不准地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曾这么做过。” “如果他打算这么做,他必须快一点了。”莫西亚警告我们。“虽然太阳还在发光,但只要夜幕一落,龙就会醒过来,出去寻找食物。现在已经是黄昏了。” 爱俪莎一直在她父亲身边看护着。她的注意力被乔朗和我们分散。她并不完全理解我们的话,但她清楚情况的急迫,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一直没要求我们做解释。她信任我们。我只能用微笑安慰她。 “我告诉过你们,我对魅惑龙一无所知!”沙里昂仍然在摇头。 “你知道,”莫西亚说:“我们之中只有你这么做过。我做不到。” “你是杜克锡司!”沙里昂说。 “但我是在地球接受训练的,我见过的龙都是特效影像生成的。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但在另一个时间里,神父,一个乔朗死于二十年前的时间里,你曾经接近一头夜龙——我相信就是这头龙——魅惑了它。想一想,神父!想一想你在圣山学习过的课程,所有触媒圣徒都会被传授战斗法师的技艺。” “我……那是很久以前了……”沙里昂将手按在额角上,似乎是感到头痛。“如果我失败了,我们全都会死。那是最可怕的死亡。” “我们知道。”莫西亚说。 我注意到,希拉一直保持着沉默。她没有劝说沙里昂神父,也没有反对莫西亚。也许这是有原因的,我还不知道,但我已经逐渐明白了。 “沙里昂神父。”说话的是乔朗。 我一直专注于我们的争论,并没注意到乔朗已经清醒过来。他的头枕在女儿的大腿上。爱俪莎正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理顺他潮湿的头发,忧虑又亲切地看着他。 乔朗微笑着抬起手。沙里昂跪下去,将乔朗的手掌按在胸前。他和我们都明白,乔朗的生命已经非常短暂了。 “沙里昂神父,”他费力地说道:“你能够魅惑我,一条龙又算什么?” “我会的,”沙里昂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会……竭尽全力。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站起身。如果不是我们拦住他,他一定已经冲进隧道里了。 “你不能在魅惑它的同时又去拿闇黑之剑,”莫西亚说:“闇黑之剑会破坏魅惑。” “这没错。”沙里昂不得不承认。 “我会拿回闇黑之剑……”莫西亚说。 “我去拿回闇黑之剑,”爱俪莎坚定地说:“这是我的使命。” 一阵痛苦的痉挛扭曲了乔朗的面孔。他摇着头,但他太虚弱了,无法阻止女儿,甚至不能劝说她留下。一滴泪水穿过他脸上的血渍。这不是因为他肉体的痛苦,而是因为他的悔恨与自责。 爱俪莎看见了那滴泪水,她将父亲紧紧抱住。“不要,父亲!”她也哭了起来。“我为我的使命感到骄傲!为了能成为你的女儿感到骄傲。你打碎的世界,也许正是要由我来拯救!” 女儿亲吻了父亲,毅然站起身。“我准备好了。” 我害怕莫西亚会想要阻止她。但莫西亚只是专注地看着爱俪莎,片刻之后,他鞠了个躬。“好的,陛下,”他说:“我会和你一起去,鲁文当然也会去。我也许需要我的触媒圣徒。”他又说道。 我的心中满是骄傲,这让我几乎不再恐惧——几乎。我无法忘记上次当我面对夜龙时那恐怖的场景,那种只有在死亡时才能感受到的恐怖和痛苦,还有更可怕的——亲眼见到爱俪莎的死亡。我坚决地将那些记忆踩下去,否则我绝不会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必须有人留下来照顾我父亲,”爱俪莎看着我,“我本来希望鲁文……” “我会留在乔朗身边,”希拉说着,朝我们笑了笑。她眉毛上的小环抖动着。“你们可以行动了。” “我不明白。”沙里昂忧郁地说。 “你必须坚持信仰。”我用手语对他说。 “你这么说算是对你导师的无礼。”他虚弱地向我笑了笑,然后沮丧地叹口气。“那么,来吧。我们去魅惑那头龙。” 夜龙对太阳极度厌恶,即使它们隐藏在辛姆哈伦最黑暗的深处,它们仍然会在白天睡觉。根据呼吸的节律判断,这头龙还在睡。但它的睡眠显然很浅,充满躁动。我们能听见它巨大的躯体在挪动,鳞片刮蹭着岩石地面。我记得在另一个人生里,那头龙说,当闇黑之剑在它的巢穴中时,就会不断地打扰它的睡眠。或许是因为这样,或者是因为龙就要醒过来了。 我记得上次我们进入龙巢时闻到的恶臭,现在那股气息似乎更强烈了。我们全都捂住了口鼻,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呕吐。我们没有带照明设备,因为我们害怕即使是最微弱的一点光亮也会惊醒夜龙,并激发它的怒火。我们缓慢而无声地移动着,用两只手摸索前进,蹑手蹑脚地走过隧道的最后几码,绕过一个转角,进入了龙巢。 镶在龙额头上的钻石发出冰冷、锐利的光,但它并没有任何照明作用。我们看不见那头龙,我们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是近在咫尺的同伴。 那头龙的呼吸声在隧道中回荡着。它又一次翻动身体,尾巴击打在墙壁上,地面也随之颤动。那个钻石向下了一些。龙显然又躺稳了。我们站在黑暗中,沉浸在恐惧和敬畏里。 我没办法走进这座洞窟。我不知道沙里昂是从何处得到勇气这么做的,但他也曾经以巨大的勇气让自己变成了活的岩石。 “等在这里,”沙里昂对我们说。他的声音并不比他的呼吸响亮多少。“我必须一个人做这件事。” 他离开我们,走进了洞窟。我看不见他,但我能听见他的长袍“窸窣”作响,还有他轻微的脚步声。他的身影从我眼前滑过,暂时遮住了那枚钻石。 爱俪莎握住我的手,我也紧握住她的。莫西亚站在我身旁,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有时候,我能听见他在悄声说些什么,我猜那是他在重温自己的魔法。那些魔法对现在的我们用处不大,这一点已经被证实过了。 那些杜克锡司!他们现在也在这里吗?就像上一次一样?他们会想要夺取闇黑之剑吗? 我握住莫西亚的手,在他的手心中写下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他在我耳边说道:“我搜寻过我的弟兄,他们不在这里。” 至少这消除了我的一个担忧。 我并没有忘记沙里昂,我的心跟随着他的每一步。那头龙喷着鼻息,又一次翻身,一丝白色的光芒从它的眼皮缝隙中透射出来。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爱俪莎紧握住我的手,甚至在我的手上捏出了瘀伤。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任何痛苦。 沙里昂停下了,全身一动也不动。那头龙大大地吁了口气,闭上了眼睛。那线白光消失了。龙巢前的我们也都松了口气。 沙里昂又一次向前移动。我想他现在一定已经非常靠近龙头了。我又一次看见那颗钻石,能看出来,龙的位置再次移动过。那颗巨大的头完全落在地上。然后,我看见一只手,沙里昂的手,在钻石冷光的映衬下,那只手显得脆弱而纤细。 那只手犹豫了片刻。沙里昂一定是在向艾敏寻求力量。而我在祈祷艾敏,请求祂保护沙里昂,保护我们所有的人。 沙里昂的手碰到了那颗钻石。 那颗钻石闪烁着。龙扭动身躯,肌肉抽搐,全身颤栗。在另一个时间中,夜龙被魅惑时受了伤,被阳光俘获。而这头龙可能非常健康,身处在自己黑暗的巢穴里。龙从胸腔中发出沉闷的吼声,爪子抓挠着地面。 “快啊!”莫西亚急迫地悄声说道。虽然沙里昂肯定听不到他的话。“还在等什么?现在就施术啊!” 我无法想象将我自己的手放在龙的头上,摸到那头巨兽在我的指间移动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我不能责备我主人的犹豫。他的手抽了回去,手握成了拳头。 莫西亚向前迈出一步。爱俪莎将脸颊压在我的手臂上。 沙里昂深吸一口气。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吸气声。然后,他的手掌按在那枚钻石上。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那是充满力量和权威的辞句。龙停止了动作,仿佛和我们周围的岩石融为一体。 沙里昂的念诵停止了。他向后退去,将手掌从钻石上移开。 现在我们该知道我们是死还是活了。 龙昂起头,那颗钻石一直升到洞顶。那双眼睛睁开,白色的光团如同初升的月亮,将我们笼罩在其中。 “不要看它的眼睛!”莫西亚大声警告。沙里昂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龙张开双翼。我能听到筋腱的磨擦声,还有千万颗细小的致命光点出现在黑暗的洞穴里。 龙说话了,它的声音因为怒意而颤抖。我的呼吸却随之轻松了一点。 “你是主人。”它说道。 “我是。”沙里昂用坚定的声音回答道。“你要服从我的命令。” “我不得不这么做,”龙答道:“小心,不要失掉对我的束缚。你想要什么?” “在你的巢穴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物品,我们想要平安地取回它,带它离开。这之后,我们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知道那件物品,”龙说:“那是一把光之剑。它伤害我的眼睛,破坏我的休息。带它离开这里。” “一把光之剑?”爱俪莎奇怪地悄声说。 “爱俪莎,”沙里昂一边说着,一边仍然注视着龙。“拿起闇黑之剑。” “跟她去,鲁文。”莫西亚说。 我自然不会留在后面。我们向前走去,爱俪莎和我走进龙巢,龙眼的白光聚集在我们身上,在我们身周闪耀着。 虽然因为魔法的控制,龙无法伤害我们,但它一直想要吸引我们抬起头看它的眼睛,让我们变成疯子。而我几乎觉得如果能看一眼这头宏伟、残酷而美丽的生物,即使变成疯子也是值得的。 为了克制这种诱惑,我一直凝视着爱俪莎。她一直盯着那座覆盖住闇黑之剑的石冢。 “快点,孩子。”沙里昂低声催促道。 他终于回忆起另一段时间了吗?那段他将我们抚养长大的岁月?我希望如此。虽然那一次的结局是悲剧,但我希望他知道。我对他的爱已经从那段时间中流转过来,就像我自己一样。他是我的父亲。 爱俪莎走到石冢前,开始和我一起将它搬开。我们尽量加快速度,不停地把石块扔向旁边。最后,闇黑之剑出现在我们面前。虽然龙说它是光之剑,但它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发着光,也没有映射龙眼放出的白光,它反而很像是在映射那头龙的黑暗。爱俪莎抓住闇黑之剑的剑柄,将它举起。 “遮住它!”龙尖声叫道。从它眼中放出的光消失了,让我们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爱俪莎急忙将一直用来包住闇黑之剑的毯子裹好。 “带走它!”龙不停地挣扎着,仿佛这是它经历过最可怕的痛苦。 “这边走!”沙里昂喊道。他的声音是我们唯一的指引,因为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爱俪莎和我握住彼此的手,感觉慰藉从手心传来。然后我们小心地朝沙里昂说话的地方走去。我们想要加快脚步,却又害怕被岩石、骨头或者其他碎片绊倒。龙就在我们旁边咆哮、翻腾,这段穿过龙巢的旅程让我们心惊胆战。但沙里昂平静安稳的声音引导我们走过了这段噩梦。 “这边,我在这里!”沙里昂喊道。他的双手在黑暗中找到我们,立刻把我们拉过去,抱进他的怀里。“我的孩子们!”他紧紧地拥抱着我们。我知道,他已经看到了另外那一段时光。“我的孩子们!” 我心中充满了对他的爱,还有我对爱俪莎的爱。爱意越来越强,将我的全身充满,让恐惧再无存在的空间。我不再害怕黑暗和龙、科技术士,甚至柯尼弗。未来也许是恐怖的,我也许再也看不到日出,我也许会在清晨到来时死去。但在这个时刻,拥有这种幸福的温暖,这就足够了。 沙里昂的拥抱更紧了。我感觉他身体的紧张。 “小心,”他轻声警告说:“有人在这里。” “神父,”莫西亚的声音几乎在同时传来。“出来!快!” 龙已经停止了痛苦的咆哮,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眼闭合,只有一线惨淡的光亮从它的眼缝里透出来。我仍然能感觉到它对我们的恨意,但现在它的恨意中却已经搀杂了恐惧。 “神父!”莫西亚的喊声变得更加急迫。 “等一等。”沙里昂低声说。 一个人影站在我们前方,龙巢的正中央。她显得宁静平和,仿佛正站在牛津沙里昂和我家中的起居室里。她没有注意到那头龙。而那头龙将身子紧贴在洞壁上,仿佛是在尽可能想要躲开她。 “妈妈!”爱俪莎喘息着说。 莫西亚来到我们身边。“那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科技术士敢在夜龙面前玩这种把戏,那他们可能是极为勇敢,或者是濒临绝望。而我们最后一次见到柯芬·斯密瑟的时候,用“绝望”形容他应该是相当贴切了。 葛雯德琳看起来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只是那些因为操劳和忧心产生的皱纹都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平静地望着她的女儿,那双充满爱意和骄傲的眼睛只有爱俪莎的眼睛方可比拟,绝对不是质询者可以模仿的。 “是我母亲,”爱俪莎说。她的声音中满是渴望。“肯定是我母亲。” “等一等,”莫西亚劝告爱俪莎,“先不要靠近她。” 爱俪莎想起上次与质询者恐怖的遭遇,于是仍然站在沙里昂身旁。她希望这一次是真的。但这怎么可能?葛雯德琳是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为什么她现在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在龙巢里?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女儿。”葛雯说。 她将手伸进黑暗里,另一个人出现在葛雯德琳身边,全身闪烁着微弱的光晕。我想起了辛金。这个人像他一样,只有一层淡淡的影子,如同被水洗过的水彩画。葛雯牵着那个人的手,将她向我们拉近。 这时,我认出了那个人。大惊失色的我立刻转头瞪着爱俪莎。我甚至伸手摸了摸她,以确定她是真实的。爱俪莎站在我身边,也站在我面前。在同一时刻,或者是一个人在这个时间,一个人在另一个时间。我认得站在我面前的是爱俪莎女王,她还穿着那件蓝色骑装,同样的金冠在她的黑发间闪着光。 莫西亚倒抽了一口气。沙里昂怀念而哀伤地微笑着,手臂仍然环抱着爱俪莎,支撑着她。 “这……这是什么?”爱俪莎,我真正的爱俪莎语无伦次地喊道。她盯着自己在时间之镜中的倒影。“这是谁?” “你,我的女儿,”葛雯德琳说:“这是你在另一个时间中的可能。她不能对你说话,因为在她的时间里,她已经死了。只有我能懂她的话。她想要向你证明,向你们大家证明……”葛雯的目光扫过我们,在莫西亚身上逗留得最久,“你们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真实的。” “我不明白!”爱俪莎口齿不清地说着。 “看着你自己,爱俪莎。看着你自己,向这种可能打开你的意识。” 爱俪莎长久地盯着那个闪烁微光的身影,然后,她突然回头看着沙里昂。沙里昂向她微笑,用点头回答了她心中的问题。她又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用手语对她说:“我就像你记忆中的那样,无论是在这个时间,还是在另一个。” 她的嘴唇翕动着,双眼闪闪发光。她的目光转到莫西亚身上。莫西亚不情愿地低下了戴着兜帽的头。 “我是你的执法官,陛下。”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 “陛下。希拉这样称呼我,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虽然我心中的某一部分早已知道这是为什么。”爱俪莎轻声说着,思考着。 “而现在,我的女儿,”葛雯德琳说:“你必须注意听我的指示,并绝对遵从。你必须带闇黑之剑去梅林之墓,立刻就去。闇黑之剑必须在午夜时分被安放在梅林之墓。” “梅林!”爱俪莎惊惑地说:“泰迪一直在谈论梅林。他也说过要把闇黑之剑给梅林……” “哦,艾敏佑护!”莫西亚厌恶地哼了一声。 “但……父亲。你还不知道,母亲!”爱俪莎终于提到了她最关心的事情。“他们给他下了毒!我必须把闇黑之剑交给他们,否则父亲就会死去。” “带闇黑之剑去梅林的坟墓。”葛雯重复道。 “为什么?”莫西亚厉声问道:“为什么要把它带到那里去?” “相信我,女儿。”葛雯德琳没有理会莫西亚,而是对爱俪莎说:“相信你自己。跟随你的心。” 一阵喊声撕破了黑暗。从隧道那里,希拉高喊道:“莫西亚!他们来了!小心!我无法阻止——”她的声音被打断了。 我们听见打斗的声音,然后是许多双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龙抬起头,怒火在它的胸腔中翻涌,白色的眼睛睁大了,将人类逼入疯狂的光芒再一次闪耀。 葛雯德琳和爱俪莎的幻影都消失了。 “爸爸!”爱俪莎喊道。 “没时间了!”莫西亚急迫地说着,抓住爱俪莎。“我们必须找路出去。辛金说这里有另一个出口。沙里昂神父!问那头龙!它一定知道另一条路,你必须命令它带我们出去。” “什么?哦,天哪,不!”沙里昂惊惶失措地说。他瞥了龙一眼,打了个哆嗦。“不要再来了。那个法术正在失效,我能感觉到。” “沙里昂神父,”爱俪莎恳求着。她抓住裹在毯子里的闇黑之剑。“莫西亚是对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否则我们要如何及时将剑带到梅林之墓去?” 沙里昂俯下身,吻了爱俪莎的前额。“我不会拒绝你。鲁文经常抱怨我太溺爱你,但我所有的只有你们两个。” 沙里昂离开了我们。他又一次走到龙的面前,低垂下双眼。 “确保剑被妥善地藏好,”莫西亚对爱俪莎说:“你知道上次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攻击我们的是杜克锡司,爱俪莎使用了闇黑之剑,那把剑破坏了魅惑龙的魔法。这一次,我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不知道希拉出了什么事,只能希望她能平安。我相信,他们不会再伤害乔朗了。他们需要乔朗活着,只要他的女儿还拿着闇黑之剑。 “龙,”沙里昂说:“我命令你。我们遇到了危险。帮助我们逃离那些追杀我们的人。” “你确实遇到了危险,老头。”龙张开嘴,露出锋利的、染血的黄色长牙。“你的危险在你前面,而不是在你后面。” 那颗钻石的光迅速变暗了。就像沙里昂警告过的那样,魅惑龙的法术正在消失。龙开始向我们爬过来。它抬起夜一样黑的翅膀,我能看见那些代表着死亡的星星。 沙里昂站直身体。我在他身上看见曾经在我们的起居室里看到的那一幕。那时,他面对着一位国王,一名将军,还有那个黑暗宗派可怕的领袖。而现在,他内心的力量,他对我们的爱和他对造物主的信仰发出了比白色龙眼更强烈的光彩。 “龙,你要遵从我。”沙里昂说。 龙头上的钻石闪耀着,喷发出夺目的光彩。龙凶狠地瞪着沙里昂神父,但魅惑魔法看不见的力量迫使它低下了头。夜龙向沙里昂俯首。白色的眼睛放射出恨意,但龙无法将它们瞪大。 “如果你敢的话,老头,爬到我的背上来。” “快,孩子们!”沙里昂催促我们。“莫西亚?” “我要留下掩护你们。”莫西亚说。 “但他们会杀了你!”沙里昂喊道。 “跟他们来吧,杜克锡司。”龙说道。它肯定已经咬紧了牙。“我会对付那些追杀你们的人。我觉得自己需要杀些东西才行!” 莫西亚没等我们再次邀请。现在我信任他。他忠于他的承诺,会势死保卫我们。但他仍然希望得到闇黑之剑,不愿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已经爬到了龙身上。沙里昂在我前面,他熟练的样子仿佛一辈子都在骑龙。不过我相信,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们爬上了骨骼嶙峋的巨大黑翼。龙警告我们,不能踩在翼膜上,否则我们的重量会把翼膜撕裂。龙的身躯在我们脚下抖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沙里昂和我帮助爱俪莎上了龙背。她一直紧抓着闇黑之剑。我们在坚硬的龙背上坐稳,这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莫西亚刚刚从龙翼爬上龙背时,穿银袍的科技术士就冲进了洞穴。 “捂住你们的眼睛!”莫西亚向我们喊道,他已经将兜帽拉了下来。 我依照他的命令做了,用双手捂住眼睛,但我仍然能看见那白色的光芒。强烈的白色光柱从龙眼中射出,巨兽吼叫着,扬起头,张开双翼。但即使在它发动攻击时,它也很小心地不让我们从它身上掉下去。 我听见一片可怕、痛苦的嚎叫。骤然炸开的光芒在我紧闭的眼皮后面留下一片白斑。随之尖叫声立刻就结束了。 我身下的躯体开始移动,速度逐渐加快。翅膀搧动着,灼目的白光消失了,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经过恶臭的龙巢之后,现在冲进鼻腔的气息显得清凉甜美。我睁开眼睛,在我面前是一条宽敞的通道,如同一支巨型烟囱,大到足以让龙飞升上去。 飞出那个通道后,我们继续向上。龙翼缓慢地拍打着,毫不费力地担负下我们的重量,我们就好像是四只趴在龙背上的虫子。 我抬头望向夜空,不禁惊叹了一声。 空中布满了星星,比我第一次到这里时看到得更多。这时,一个令人恐惧的事实震撼了我。而莫西亚已经把这个事实陈述出来。 “那些不是星星,而是飞船。难民飞船。地球最后的幸存者,他们到这里来寻求最后的希望。柯尼弗就在他们身后。” 第二十八章 梅林历经数百年沧桑的眼睛俯视大地,选择了这里做为自己的长眠之所。现在,藉由终极咒界,他正长眠于所爱的林间。 我们飞过辛姆哈伦黑色的大地,上方的天空被成千上万艘星舰照亮。那些星舰上乘坐着几百万人,那就像一片希望的火星,即将陷入绝望的希望。他们一定已经藉助精密的仪器发现了我们。我想知道他们会把我们看作什么——一个有着双翼的巨大形体在树梢上飞行着。也许我们只会被当作一头辛姆哈伦特有的生物。 也许有很少一些人知道事实,知道出现在他们雷达屏幕上的是一头龙。至少加洛德亲王、拉迪索维克主教,还有波利斯将军认得龙。但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骑在这头夜龙的背上。他们来到这里并非出于信仰,而是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可以逃亡的地方。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任务。而对于这个任务,我几乎也是一无所知。科技术士知道吗?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刚才的葛雯和爱俪莎女王都只是幻象吗? 莫西亚显然是这样认为的,但他不喜欢表露自己的心思。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葛雯德琳似乎是真的。我相信,她对女儿的爱是真实的。而且,科技术士怎么能做出一个爱俪莎在另一个时间里的形象?当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便和龙一起高飞起来。 但科技术士也许知道那个时间,一想到此,我的心立刻摔落在地上。柯芬·斯密瑟和黑暗宗派同样出现在那个时间里,也许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们搞的鬼。 我再一次抬头看着天空,这一片布满生命的天空,数百万恐惧、绝望、惊惶的生命,人类全部的遗孓。他们逃离了他们所知的唯一家园,逃进太空,一个冰冷、孤寂的死亡之地。柯尼弗的军舰很快就要到达了,一旦他们完成对地球的征服……我开始想象这片天空被火光照亮…… 我打了个哆嗦,将视线移开。当我转回头的时候,天空已经被暴雨云覆盖,完全黑了下来。能避开那些颠沛流离,一切都只能依靠我们的人(虽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我感觉松了口气。 骑龙飞行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我们穿过一片暴雨,全身立刻都湿透了。掠过龙翼的寒冷空气让我们的牙齿不停地打颤。我们抱在一起,好寻求温暖,也防止有人跌落下去。龙的脊背很宽阔。我们坐在两翼之间,但尖锐的脊骨戳着我,让我觉得很痛。而我的大腿很快就因为不合适的坐姿而酸痛不已。而且,虽然龙正把我们向马理隆梅林的坟墓快递过去,但它对我们的恨意正变得越来越强。 龙厌恶我们的碰触和我们的气味。如果魅惑失效了,它马上就会翻过身,让我们掉下去跌死。就算是现在,它也经常会侧身飞行,让我们不得不竭尽全力攀住它的鳞片和鬃毛。然后它才会不情愿地慢慢恢复平衡。我想,它一定是认为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蠢得掉了下去,那一定是我们自己的过失,它不必负任何责任的。 爱俪莎抱住闇黑之剑。莫西亚和沙里昂神父抱着她。我只能抓住皮翼主肌腱上一根突出的骨头。除非在闪电短促划过的时候,否则我看不到下面的任何东西。一开始,我看见一些大片的森林和草原。随后不久,我发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法米瑞什河,”沙里昂在气旋中喊道:“我们就要到了!” 我们沿着法米瑞什河前进。龙飞得更低了,让我觉得我们会一头撞在树梢上。但龙知道该怎么飞,虽然树梢仿佛不只一次要刺到它的肚子,却从没真正碰到过它。 一道最耀眼的闪电如同一片白火铺过天空。借着它的光亮,我第一次看见了马理隆城。 根据典籍记载,当古老的魔法师梅林带领他受迫害的追随者离开地球,来到辛姆哈伦时,他们最初落脚的地方是两座山脉间的一片平原上,一片橡树林中。梅林迷恋于这片树林的美丽,便在这里建立了他的城市,并宣称这片树林将成为他的最终归宿。 他和其他衍生者与塑造者将大理石和石英石精雕细琢成一座半透明的飘浮平台,他们称之为“基座”。在飘浮于云间的基座上,他们建立了马理隆城。但这个魔法世界中奇迹中的奇迹现在已经变成地面上的一堆废墟,她残破的躯体正缓慢地被荒野所覆盖、蚕食。 这是一片令人难以承受的伤心景象。它清楚地告诉我们,人类的创造,无论多么辉煌,都只是暂时的。人的双手总有垂下的一天,永远不能再抬起。而最后自然会抹去人类的一切痕迹。 “梅林的墓地还在吗,神父?”莫西亚问。 “你不记得了?当然,你不会记得。”沙里昂回答了他自己的问题。“我忘记你在这座城市被攻击时受了多么重的伤。树林已经被烧光了,但那座坟墓仍然完好无损。火焰风暴从它上面一掠而过。后来有人说那座墓周围的青草甚至都没有被烤黄。不过这个传闻并不真实。”沙里昂摇摇头,叹了口气,他的记忆中有许多哀伤的事。 另一道闪电让我看见了爱俪莎的脸。她的脸色非常苍白,表情中带着敬畏和一丝深远的哀伤。就像我一样,她在另一个人生中看见过马理隆的重建。和这个凄凉、苦痛的现实相比,那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我闭上眼睛。在另一个人生中的马理隆,飘浮的基座不见了。没有人能施行如此强大的魔法,再一次完成这个奇迹。立在地面上的那些建筑不再是水晶的,而是由普通的石头建成。城中的王宫成了一座堡垒,厚重坚实的城墙被用来抵抗攻击,而不再是为了招待远来的客人。梅林的树林被重新栽种上草木。那些年轻的橡树虽然小,但都很健壮,代替它们的祖先守卫梅林的坟墓。 我向那个人生望去,看到了这里的终结——年轻的橡树在柯尼弗的镭射炮火中化成灰烬。我将目光移开,不再去看那个人生。 龙开始盘旋下降。我们看不见自己到了哪里,因为另一阵猛烈的风暴突然逼近了我们。大雨浇打在我脸上,逼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闪电在我们身边落下,雷声在我们的耳中炸响。几乎就要落在地上时,我才看到了地面。一道闪电照亮了湿漉漉的草坪和树木的残桩。我觉得龙降落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让我怀疑它是要自杀,且要我们一起陪葬。 在最后的时刻,当我已经相信我们会一头撞上地面时,龙抬起翅膀,优雅地略向上升起,然后就用有力的后腿站立在地面上。这片地面对我们而言很崎岖不平,但龙却完全不必在乎这点坑洼。我们被冲击力向前抛去。我的头撞在坚硬的鬃毛上,双手都在龙鳞上划破了。 “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这座坟墓旁,”龙说道:“现在,离开我,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我们非常高兴地服从了龙的命令。我滑下被雨水打湿的龙背,重重地落在地上。然后,我把抱住闇黑之剑的爱俪莎扶了下来。她不停地打着哆嗦,湿透的裙子紧贴在她身上,上衣从胸部垂挂下来。她的头发乱得一团糟,许多发丝贴在脸上。她的脸色严峻、镇定,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沙里昂和莫西亚来到我们身边。龙挺起身子,展开双翼,那些致命的星星在大雨中闪着光,白色的眼睛烁烁闪动着。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龙说道:“放开束缚我的法术。” “我不必放开你,”沙里昂明白龙是在和他耍诈。“只要你回到巢穴里,法术自然会解开。” 夜龙向我们大吼一声,无奈地将大嘴在空气中猛力咬合。然后它跃入空中的风暴,一振双翼,消失在高处的云层里。 那头巨兽离开后,沙里昂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散尽了。 “也许我们应该命令那头龙留下来,”莫西亚说:“或者至少命令它要随时应我们的召唤而来。我们也许需要迅速撤离这里。” 沙里昂摇摇头。“我的力量已经耗光了。龙每一秒钟都在和我抗争,我无法再坚持那个法术了。而且……”他扫视了一圈风雨中我们站立的地方。“不管是好是坏,这里就是我们旅途的终点了。” “坟墓在哪里?”爱俪莎问道。这是我们离开龙巢以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确定,”沙里昂说,“这里完全不一样了……” 风暴开始平息。雷声依旧响个不停,但现在都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只有云层还留在我们头顶,遮住了那些发光的星舰,让我们眼前一片漆黑。 “我们可能摸索几个小时也找不到坟墓。”沙里昂沮丧地说:“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了。” 莫西亚抬起手,念诵了些什么,一团柔和的黄光出现在他的掌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景象能比这个更让我安慰。就好像他刚刚回到地球,从夏日的艳阳中取得了一点光亮,带回来鼓舞我们的精神,为我们照亮了前方的路。这团光亮甚至让我觉得不那么冷了。我停止了颤抖。爱俪莎努力露出一个伤心的笑容。 “坟墓就在这里。”沙里昂向前一指。 光团照亮了曾经守卫坟墓的橡树残迹。但在这片凄凉景象的尽头,我看见几株细小的幼苗正从它们父母站立过的地方生长出来,准备着接下它们父母的职责。 那座纯白色大理石的坟墓就在这些小树环绕的正中心。树林其余的地方都已经被各种狂野的植物覆盖,但它们无法靠近坟墓。粗大的藤蔓在坟墓旁转向,高密的野草在坟墓前倒伏,仿佛它们不敢碰触到这座令它们敬畏的坟墓。 莫西亚高举着那团光,好让我们看清楚。“我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他低声说道:“我感觉非常平静,这是马理隆唯一能让我真正感觉是家的地方。虽然这里已经改变了很多,但这种感觉仍然存在,这让我很高兴。” “这是一片受祝福的地方,”沙里昂说:“梅林的灵魂安息在这里。”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我该做什么?”爱俪莎问,“我是要将闇黑之剑放在坟前,还是……” 她屏住呼吸,我也一样。我们都看见了。 坟墓上已经有了东西。白色的坟墓清楚地映出一个黑色的形体。 “我就知道!”莫西亚狠狠地说道:“这是个陷阱。我们……不要!爱俪莎!停下!” 他伸手想要抓住爱俪莎,但已经太迟了。爱俪莎充满挚爱的眼睛已经看清了那个在我们眼前依旧模糊的影子。她发出一声惊惶、沉重、饱受打击的呼喊,拔腿向坟墓跑了过去。闇黑之剑被她扔在草地上。她伸出双手,哭泣着扑倒下去,抱住白色大理石棺上的那具躯体。 那是乔朗的躯体。 莫西亚没有再去看坟墓上的躯体,他的责任在于闇黑之剑。他急忙想要将那把剑拿起来。那把剑躺在青草之间,如同一道丑陋的黑色痕迹,完全不会反映莫西亚的魔法光亮。当莫西亚的手就要触及闇黑之剑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希拉!”莫西亚的光照到了她。 我们先前没注意到希拉并不奇怪。她蜷缩成一团,靠在坟墓上,鲜血覆盖了她的半张脸。她睁开眼睛,看着莫西亚。 “逃啊!”她喘息着说:“带着闇黑之剑……”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穿着白袍的人从烧焦的橡树影子里走了出来。莫西亚扑向闇黑之剑。黑暗中射出一道强光,击中了莫西亚的胸口,将他打倒在坟墓上。他滑下去,瘫软在青草和积水中。 柯芬·斯密瑟俯下身,拾起了闇黑之剑。 “可惜你们来晚了点,亲爱的。”他对爱俪莎说道。他甚至没有瞥一眼脚边两个受伤的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解毒剂。但就像你看到的那样,现在它对你可怜的父亲已经没有用了。他最后的话是对你说的,他说他已经原谅了你。” 我朝那个洋洋自得,取得胜利的人冲去。我没有武器,但我相信——我知道——我可以扼死他。 我没跑多远,几只强有力的手就抓住了我。这些手被包裹在银色的手套里,他们在我的胸口上黏了一只银色的碟子。疼痛刺激着我的身体,我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了,就连呼吸也变成了一种抗争。我的肢体麻痹了。 他们也给沙里昂和莫西亚贴上了银碟。我很高兴他们显得很害怕莫西亚,这证明他还没死。希拉的双手还是自由的,但她的双脚被放置在她战斗靴上的某种金属装备给锁住。她虚弱地坐起来,我注意到她无法挪动自己的下半身。她的眼睛看着爱俪莎。 “请原谅我……陛下,”她轻声说道:“我……辜负了你。我辜负了他。” 爱俪莎什么都没说。我相信她并没有听见希拉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哀恸里。她的头靠在父亲静止的胸膛上,双臂环抱着父亲。她在催促钟爱她的父亲回来,但父亲没有对她亲爱的声音做出任何回应。 “把她母亲带过来,”斯密瑟说道:“我们可以让这一家人团聚了。” 一名科技术士从阴影中走出来,拖着葛雯德琳的手臂。葛雯蓬头垢面,衣衫脏污凌乱,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我们在龙巢中看到的景象一定是个骗局。但即使是现在已经铁证如山,我仍然感到怀疑。我看见了那时葛雯眼中的爱意,那是不可能伪装的。葛雯来到我们面前,她的注意力全在她哀伤的女儿身上。 她张开双臂抱住爱俪莎。爱俪莎伏在母亲的胸前哭泣着。 “哦,妈妈,这全都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说,孩子!”葛雯抚平了爱俪莎黑色的卷发。那些卷发和她父亲是那么相像。“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将闇黑之剑拿走,你父亲就会使用它。那样他们会立刻将他杀死。你父亲爱你,爱俪莎,他为你感到骄傲。” 爱俪莎摇着头,说不出话来。葛雯继续安慰着她。 “你的父亲很好,孩子。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终于能够获得安宁了,他很快乐。” 墓园陷入了沉寂。我们只能听见爱俪莎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我担忧地瞥了沙里昂一眼,他的身子正因为激动而颤抖,泪水不断地从他的脸颊滑落,但他无法抬起手将泪珠抹去。 柯芬·斯密瑟站在我们面前,手中握着闇黑之剑,嘴唇微微有些扭曲。“一件丑东西,不是吗?” “你自己也不漂亮。” 我知道这个声音。辛金! 我期待地向四处观望,不停地搜索所有阴影。 什么都没出现。没有茶壶,没有玩具熊,也没有褪色水彩画一样的年轻男子。 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我真的听到那个声音了吗?别人有没有听到?斯密瑟仍然在得意地看着闇黑之剑。至少十五名科技术士松懈地守在旁边,他们的俘虏都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希拉关心地看着莫西亚,后者正逐渐清醒过来。葛雯和爱俪莎彼此安慰着。沙里昂在为自己的儿子哭泣。 那个声音一定只是我的想象,我已经快疯掉了。 “快到午夜了,主人。”一名科技术士对斯密瑟说。 “是的,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带这把剑去会面地点,只要我将它交给柯尼弗——” “如果你这么做,你就是个傻瓜,”希拉对他说:“他们绝对不会遵守承诺的。他们不会让任何人活着。” “正相反,他们对于使用我们很有兴趣。”斯密瑟温和地说:“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经让他们看到了,我们是多么有用。” “你离开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做,主人?”那名科技术士问。“我们该怎样处置这些人?”他用戴着银手套的手指了指我们。“杀死他们?” “不要都杀死。”斯密瑟想了片刻之后答道。“将那名执法官交给质询者,他很快就会开始渴望死亡了。将那个女孩和她母亲也交给质询者。乔朗一定告诉过她们铸造闇黑之剑的方法,还有黑暗之石的所在地。她们也许对我们还有用。” 我集中全身每一点力量和意志,想要挣脱银碟的捆缚。我拼命想抬起手,从胸前扯掉银碟。但我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至于那名牧师和那个哑巴,还有那个CIA的探子或者其他什么,”斯密瑟继续说道:“我们就把他们交给柯尼弗好了。这可以当作我们忠诚的象征。你们其他的人为第一批难民船降落做好安排,准备好开始捡选程序。你们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样的人:那些年轻、健康和强壮的。把老人、孩子、病人和残障都挑出来交给柯尼弗,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把所有能够运用生命力的魔法师也都挑出来。只要他们不愿意加入我们,就立刻处决他们。他们回到家乡之后很可能变得非常危险。” 斯密瑟双手握住剑身,举起闇黑之剑。“现在闇黑之剑是我的了——” “我是你的?”那把剑嘲讽地说道:“哦,这真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一天!给我个拥抱吧,杂种!” 闇黑之剑开始扭动翻转,剑柄头部的那个圆球前后摆动着,剑锷如同两只手臂上下挥舞,剑身来回扭转。斯密瑟瞪大了眼睛盯着这把活起来的剑,抓着它就好像抓着一条毒蛇,只要他放手,这条蛇就会狠狠咬他一口。 剑锷伸长了,剑柄膨胀起来。剑柄变成了脖子,剑身变成了人的身体。最后,闇黑之剑变成了一个男人,不年轻,也不算老,有一张狐狸般的脸和闪闪发亮的胡子。他全身上下,从羽毛帽、天鹅绒上衣、紧身裤到闪光的鞋子全都是橘色的。 呆立在原地的斯密瑟仍然抓着辛金——坚实的、有血有肉的辛金。他大笑着,张开手臂抱住斯密瑟,还吻了一下斯密瑟的嘴唇。 “你想要这样吗?你真的想要吗?我是你的?”辛金推开斯密瑟,但仍然用双手抓着他的肩膀,郑重地向他提问。 “抓住他!”斯密瑟狂怒地叫嚷着,用双手挥打辛金。 “这个答案可不对。”辛金轻声说。 一名科技术士跑过来,将一枚瘫痪银碟贴在橘色的天鹅绒外衣上。 “谢谢你的好意!”辛金皱起眉,认真端详这只银碟,然后抬起头看着那名科技术士,“但我认为它和我的衣服不相配。”他小心地将银碟摘下来,将它放在那名目瞪口呆的科技术士胸口上。 那个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僵硬了。 “你对闇黑之剑做了什么。”愤怒让斯密瑟几乎说不出话来。“否则我就命令他们开枪!你会在吸进下一口气时死掉。” “开枪吧!”辛金打了个哈欠。他靠在坟墓上,开始非常用心地打量自己的指甲。 “你要什么,斯密瑟?闇黑之剑?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它在哪里。它被一头龙守卫着,一头夜龙。你也许能拿到它,但在这个午夜之前是不可能了。可怜的灰姑娘,恐怕你要变成南瓜了。” 斯密瑟狠狠地咬着牙。“射击!” 银色长袍翻动着,聚集过来。每名科技术士都端着一把曲线圆滑的银色手枪。 一道令人目盲的银光穿过黑暗,但它并没有击中辛金,而是打在了辛金旁边的坟墓上。大理石爆炸开来,岩石碎片四散崩飞。第二道镭射光闪过。辛金将那道光抓在手里,将它揉成一团,仿佛它是一团胶泥。然后辛金把这个光球扔到半空中,光球变成了一只乌鸦,乌鸦展开双翅,飞过辛金的头顶,落在坟墓上,开始用爪子清理自己的鸟喙。 柯芬·斯密瑟的脸色红白不定,口沫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射杀他!”他再次想要下达命令,但愤怒和恐惧塞住了他的喉咙,虽然他扭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哦,我说,我觉得这样很劳神。”辛金没精打采地说。 他晃动着一条橘色丝巾,那些科技术士的手枪都变成了郁金香花束。银碟从我的胸口掉落下去,变成了一只小老鼠,钻进了草丛。我又能活动,又能畅快地呼吸了。 希拉伸手拉掉了脚上的枷锁,就好像脱下鞋子那么轻松。她帮莫西亚站起来,莫西亚的脸色惨白,但他清醒而且警觉。他眯起眼睛看着辛金,眼神中尽是不信任的神情。沙里昂也自由了,他的表情很困扰。辛金在悠然地玩弄着我们所有人,不仅仅是科技术士。当然,他是我们这一边的,但我们不知道他会帮我们多久,特别是当他感到无聊的时候。 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很有趣。 科技术士拿出了另一些武器:壅滞手榴弹、变体枪、死神镰。但这些东西都变成了各种奇怪但没什么用的东西——盐瓶、橡胶、收音机闹钟和装饰着小伞的粉红色杜松子酒汽水。魔法在我们身边接连不断地上演,好像狂欢节上的烟火。 我开始担心我已经失去了理智。而看见一些科技术士开始转身逃走,我丝毫也不觉得奇怪。 在所有这些荒唐事发生的时候,辛金看到了爱俪莎。她站在母亲身边,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辛金。 辛金停止了魔法秀,摘下羽毛帽,优雅地鞠了个躬。“陛下。”然后他站直身子,将羽毛帽歪戴在头上,问道:“陛下,我的衣服怎么样?我称它为启示录杏黄。” 爱俪莎显得更加茫然了。看到闇黑之剑变成辛金的时候,原本伤心欲绝的她就呆住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我们一样,她现在也不知道辛金是为我们带来胜利,还是朝正在走向末日的我们踹了一脚。 “你是谁?”柯芬·斯密瑟问道。 “一口袋魔法残渣。”辛金露出奸诈的微笑。“这才是你的问题,对吗?你不认识我。你和你的人从来都不认识我。哦,你想要摆布我,你想要利用我,但你从没有得逞过,因为你从不真正地相信我。” 辛金转过他怪异的橘色鞋跟,拍拍那只乌鸦的头,理了理它的羽毛。乌鸦粗鲁地“嘎嘎”两声做为回应。辛金带着笑容走过大理石坟墓,站在乔朗的身前。 我们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无论是爱俪莎、沙里昂、莫西亚、我,还是斯密瑟和留下的科技术士,都一动也不动。辛金把我们都掌握住了。 辛金看着乔朗颜色灰败如同大理石般凝固冰冷的面孔,他用手指将乔朗的黑色卷发理顺,安放在他的两侧肩头。 “他相信我,”辛金说:“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利用我。我背叛了他,我捉弄他,我利用他。他打碎了一个世界,为了给我自由。他宁可舍弃生命,为了保护我。现在我做的,都是为了他。” 又一次,辛金开始变形,他重新缩小成漆黑且不可爱的闇黑之剑。但这次我注意到,在剑柄处镶着一圈橘色。 闇黑之剑将自己安放在乔朗的胸口上。 一阵风从西方吹来,寒冷凛冽。在我们上方的夜空里,暴风雨云被强风吹走,撕碎。繁星和星舰在黑暗中闪烁着白光。然后,风停了,空气停滞下来。 一切都静止不动——星星、风和我们。 希拉伸出手,“现在你可以醒来了,乔朗。快一点,已经将近午夜了。” 乔朗缓缓睁开眼睛。他首先看见了希拉。 希拉点点头,“一切正常。” 现在我知道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正是希拉让我们在时间中跳格子,是她造成了这一切。她曾向我们表明她是一名职员,但她不是为CIA或者FBI工作。她是一名上帝的职员。 乔朗转过头,看着葛雯和爱俪莎。 葛雯微笑着,仿佛她也是设局的人之一。这时,我看见许多影子聚集在她周围,足有几百个。是那些死者。葛雯曾经向它们呼救,它们没有抛弃她。她逃出了科技术士的追捕,是因为死者将她救走了。出现在龙巢中的她也是真的。 爱俪莎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不!”柯芬·斯密瑟仿佛被扼住喉咙一样,“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 “‘王廷中将诞生一个死了,但仍将活下去的人。他会再次死亡,并再次复生。’”乔朗引述道。他坐起身,精力充沛地跳下坟墓。 “Quidquid deliqusti.Amen.”闇黑之剑说道。 乔朗将闇黑之剑放在梅林的墓前。 一个人出现在坟墓旁边。他很高,有着花白的胡子,一头白发剪得很短。他披挂着古代的锁子甲和铠甲,没有携带武器,只拿着一根橡木和冬青木制成的手杖。 他俯下身,伸手拿起闇黑之剑。 “你不是断刚神剑,”他说道:“但你能做得到。” “谢谢。”那把剑冷冷地答道。 那位老人将剑高举到半空,说出一段久已失落的咒文。光芒开始在那柄剑上闪耀。斯密瑟痛苦地吼叫着,用双臂抱住头,仿佛瞎了一样。他的手下也都捂住了眼睛,低垂下头,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却无法移开自己的双眼。 光芒扩散开来,一直向外拓展,将黑暗驱逐。坟墓被光明包裹在其中,然后是我们。光明洒落在树林,洒落在马理隆城,洒落在破碎的辛姆哈伦世界。 光明照亮了天空,将全部星舰收容于其中。 光明让我们离地而起。 我站在一个发光的球体中,一直向上飞去。向下俯瞰,我看见被雨水湿透的墨绿色草地。我看见斯密瑟惊恐万分地向上望着,他看到他自己的末日正从天空中向他扑来。辛姆哈伦,一个由流亡者建立的世界,坠落了下去。 我们将再次踏上流亡之途,前往一个新的世界,那是一颗遥远的星星。 但魔法与我们同在。 尾声 将我的手稿读过两遍后,沙里昂建议我详细解释一下我们在时间之间“跳格子”的过程,以免会有许多读者因此而感到困惑。当然,就像他所说的,即使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也难免要对此感到困惑不解。当后来我们在新世界安顿好,希拉向我解释这件事的时候,我才逐渐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在这里,我将她关于时间改变的描述编辑成为附录,附在全书最后。 以前我曾叙述过辛姆哈伦的各个生命之力支派。这样的支派一共有九个,其中有七个在乔朗出生时还存在于那个世界。而另外两个支派——时间和灵魂已经在钢铁战争中遗失了。据信,所有这两个支派的成员都已经去世,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希拉就属于第七个支派——时间,而且她还是一名贤者。 时间支派的贤者拥有预视未来和透视过去的能力,据说他们是最有可能观察到神之意志的人。 “我们所看到的未来并不是唯一的,”希拉对我说:“实际上,我们经常会看到一条主要道路上分出几条岔路。凡人一次只能踏上一条路——他们选择的道路。其他的道路则可能通向不同的未来。” 贤者们观察未来,看到了柯尼弗。他们看到了地球军最终的失败,人类被从宇宙中彻底抹去。 “所有的道路都通向这一终点,”希拉说:“只有一种例外。如果乔朗能在最后一晚,最后一小时,最后一分,最后一秒到达梅林的坟墓,在那一秒将闇黑之剑交给梅林。那位诸魔法师中最伟大者就能施行一个拯救人类免于灭亡的法术,将最后的人类送往新的世界。 “不幸的是,我们能选择的每一条路都只通向灭亡的终点。 “我们通常不会干预时间,但这次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人类有一个机会,希望渺茫,只有透过操纵时间才能让它成为现实——跨越不同的时间线。这是一次非常精密的操纵,涉及于其中的人必须在死亡以前从一个时间被转移到另一个时间里。而你们四个人在这种变更过程中却不能知晓自己是被操控的。 “必须让你们两个——你,鲁文,和莫西亚——记得不同时间中的经历,即使这样会让你们迷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将一段时间中得到的资讯利用在另一段时间里。 “对于爱俪莎和沙里昂神父,因为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是如此危险,所以我认为应该让他们对时间的改变一无所知,好让他们能保持心情的平静。不必要的资讯也许会导致他们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而且,他们在不同时间中对自己的准确定位,可以帮助你和莫西亚迅速适应你们所在的时间。” 希拉朝我笑了笑。“最好让你们两个变成最迷糊的人。” 我想,这要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这个过程。 我相信,这解释了我故事里的许多疑团。现在我必须放下我的手稿了。因为今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我和爱俪莎已经在这个美好的新世界共同度过了一年时间。 她的父亲乔朗接受了我们的结合,虽然他依旧认为我配不上他的女儿。他永远也不会爱我,不过我想,至少他现在开始有一点喜欢我了。他说他在我身上看到了许多沙里昂神父的影子。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就会露出那种阴郁的微笑。所以我相信这应该是一种称赞,至少基本上算是一种称赞。 而葛雯德琳让我得到了我从不曾拥有过的母爱。她学会了手语,我们每天都会有一段共同学习的时间。她教给了我很多运用生命力的技艺,这些都是我需要知道的。魔法力在我们的新世界非常丰沛,就连触媒圣徒都可以使用它了。 现在只有沙里昂神父和乔朗不能使用魔法。 乔朗甚至从没试过要使用魔法。尽管葛雯和爱俪莎一直以此揶揄他,怂恿他试一试。乔朗很满意自己的生活,这一定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至于希拉和莫西亚,几乎就在我们到达这个新世界的时候,他们便结婚了。他们的生活充满了趣味,令人兴奋,虽然难免有些危险。就像人心中难免有黑暗和阴影的部分一样,我们创造的这个世界里也有她黑暗和被阴影覆盖的部分。 沙里昂神父也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快慰和满足。他已经阐明了相对论的一条新理论,说明了爱因斯坦的一个错误。 至于辛金,自从我们离开辛姆哈伦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他了。 但我对任何橘色的东西总是会多看一眼…… 附录 这个部分来自于希拉对于我们“时间跳格子”的描述。当然,这个不雅的称谓来自莫西亚。我记录下这三条时间线,你能看出在我的故事中各条时间线是如何衔接的。 第一条时间线 闇黑之剑被铸就。乔朗前往来世之境,长达十年之久。随后他返回辛姆哈伦,警告世人,黑暗宗派的魔法师曼居(他也是末日血骑士之一)正计划进攻辛姆哈伦。地球军攻击。乔朗前往死灵圣堂,为他的妻子葛雯德琳寻求救助。葛雯德琳已经不再与活人说话,只是与死者为伍。在那里,因为辛金的出卖,乔朗被一名刺客的子弹杀死。 哀伤的沙里昂神父拿回闇黑之剑。他救出葛雯,带葛雯逃往圣山。地球士兵攻击圣山,一些触媒圣徒被杀。大部分触媒圣徒都躲进地下洞窟和隧道。在这里,沙里昂遇到一个五岁大的男孩,他的名字是鲁文,那时他正蜷缩在父母的尸体旁。沙里昂救出这个孩子,让他和葛雯过着安全的生活。 葛雯继续着她的疯狂,只是现在她很高兴,因为她可以和乔朗说话了。她的丈夫现在成了死者。她渴望和他在一起。现在她之所以还留在活人之中,是为了生下她的女儿,爱俪莎。爱俪莎出世后不久,葛雯便撒手人寰,只留下沙里昂一个人抚养爱俪莎和鲁文。沙里昂隐瞒了爱俪莎的身分,带着这两个孩子前往杰司艾尔。 地球军胜利了。魔法师曼居计划接管辛姆哈伦,因为害怕魔法师的攻击,他命令封闭生命圣井,只有少数几个人——曼居和其他黑暗教徒能够使用魔法。魔法在辛姆哈伦消失了,人们被迫学习没有魔法的生活方式。他们必须重建他们的城市,所以他们开始请求魔法师帮助他们。 黑暗宗派中的一个支派兴起。曼居被带到所特坎之前接受审讯,他被判处数不清的罪行,其中主要的一条是他妄图独裁辛姆哈伦,却没有将这个世界的资源与他的弟兄们共用。曼居被宣判死刑。柯芬·斯密瑟取代他成为黑暗宗派的领袖。 斯密瑟前往辛姆哈伦。 沙里昂发现黑暗宗派在寻找闇黑之剑。受到艾敏指引,他冒险进入大动物园。当杰司艾尔遭受进攻时,那里已经遭到破坏,包围动物园的魔法边界被摧毁了,里面的动物四散奔逃。沙里昂经过一个夜龙的巢穴,那头夜龙在杰司艾尔被攻击时受伤,落在阳光下,昏睡过去。 沙里昂魅惑了那头龙,龙只得向他效忠。沙里昂将闇黑之剑留在夜龙那里,告诉夜龙,只有沙里昂自己和乔朗的后嗣爱俪莎能拿走这把剑。因为被魅惑所束缚,龙应允了沙里昂的要求。沙里昂回到杰司艾尔,继续与爱俪莎和鲁文生活在那里。 斯密瑟想要置加洛德王子于死地,但王子预见到自己的灾厄,便在士兵抓住他之前逃出了萨拉肯。他和他的追随者躲藏在荒野之境,不停地逃避着科技术士的追杀。加洛德梦想着将斯密瑟逐出辛姆哈伦,但没了魔法,他对强大的科技术士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前往地球旅行的辛金回来了。加洛德指控辛金背叛乔朗的行为,并判处他死刑。 辛金说他知道一个魔法的源头,如果加洛德感兴趣,他希望以此换取他活命。 生命圣井已经被封闭了,但辛金说明那个封印上有个缺口,好让斯密瑟和他的手下能获取魔法力。在一次大胆的袭击中,加洛德王子,他的朋友詹姆斯·波利斯、莫西亚和他们的骑士潜入圣井,在一场迅速而损失巨大的战斗之后,他们打开了圣井。 魔法又一次被释放到辛姆哈伦。加洛德将斯密瑟和他的科技术士逼回到地球。 一件让加洛德忧心的事是闇黑之剑。他知道,斯密瑟正在寻找它。如果科技术士们找到它,他们肯定会用它再一次统治世界。加洛德相信沙里昂知道闇黑之剑的藏匿之所。他找到了沙里昂和沙里昂的养子与养女——鲁文和爱俪莎。加洛德被爱俪莎的美貌打动,并猜到她的父母是谁。沙里昂只得表明爱俪莎真实的身分。加洛德问到闇黑之剑的时候,沙里昂却只是一味推托。 加洛德将乔朗的女儿爱俪莎扶上马理隆王位。马理隆和萨拉肯结成联盟。凡亚主教已经去世。拉迪索维克枢机成为主教,他任命沙里昂神父为爱俪莎的导师,直到爱俪莎成年。沙里昂神父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一任命,因为他认为自己并不适合这个职位。他将鲁文留在圣山,接受触媒圣徒的训练。 魔法得到恢复,却很虚弱。虽然辛姆哈伦的屏障得到重建,但魔法仍旧不停地渗漏出去,没有人能够阻止。 辛姆哈伦人开始了同时利用魔法和钢铁的生活。杜克锡司成为最强大的魔法组织。加洛德训练出更多的骑士保卫他的王国。 时局艰难。虽然一开始加洛德被视为辛姆哈伦的拯救者,但对他的诟病诬蔑越来越多。逃回地球的斯密瑟在辛姆哈伦还有追随者,他们不停地在下层阶级中煽动不满,预言辛姆哈伦的末日即将到来,只有斯密瑟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柯尼弗攻击地球的外星哨站,并迅速逼近地球。斯密瑟与柯尼弗密谋,同意将地球出卖给柯尼弗,以此换取辛姆哈伦。柯尼弗并不打算遵守这个约定,他们计划在得到闇黑之剑时就杀死斯密瑟。因为他们自己的贤者警告过他们,闇黑之剑最终将击败他们。 希拉化身为天使,出现在拉迪索维克主教面前,警告他大灾变即将到来,地球和辛姆哈伦的人类将全部灭绝,闇黑之剑必须被带到梅林之墓。而这一任务必须由乔朗的后嗣,爱俪莎女王完成。拉迪索维克将此事告知加洛德亲王。与此同时,波利斯将军的一名信使带来了柯尼弗入侵的讯息。加洛德相信主教见到的是事实。 加洛德派遣杜克锡司去沙里昂神父那里,向沙里昂解释他们的危险处境,并请求沙里昂说出闇黑之剑在哪里。沙里昂终于同意了,但他只会将闇黑之剑交到爱俪莎手里。加洛德郑重承诺会遵从沙里昂的意思。 越来越多的人被斯密瑟引诱。暴徒在城郊横行。爱俪莎在骑士的保卫下前往杰司艾尔。在路上,她的马车受到攻击。但女王已经事先带领她的家族触媒圣徒鲁文、执法官莫西亚和骑士希拉从侧门潜入了杰司艾尔。 他们在树林中与沙里昂神父会合。沙里昂引领他们来到夜龙的洞穴。 夜龙认出了沙里昂,沙里昂又将爱俪莎引见给它。当爱俪莎拿起闇黑之剑的时候,杜克锡司出现在龙巢中。他们不相信拉迪索维克与天使的会面,并认为柯尼弗只是科技术士策划 的阴谋之一。于是杜克锡司废黜了加洛德亲王,自立为辛姆哈伦的统治者。他们要求爱俪莎交出闇黑之剑。 爱俪莎举起闇黑之剑与杜克锡司对抗。闇黑之剑从杜克锡司们的身上吸取生命力,同时也消除了沙里昂对夜龙施行的魅惑魔法。 夜龙杀死了爱俪莎和洞中所有的人,将闇黑之剑扔进法米瑞什河的最深处。 柯尼弗毁灭了地球和辛姆哈伦。人类灭亡了。 第二条时间线 沙里昂和鲁文从地球前往辛姆哈伦,与乔朗见面。他们警告乔朗,柯尼弗即将到来。沙里昂想要说服乔朗带着家人到地球去避难。 乔朗害怕这是有人想要盗取闇黑之剑的诡计,拒绝了沙里昂。 乔朗的女儿爱俪莎连夜将闇黑之剑偷出。她离开家想要将这把剑带到人类的军事基地去,将它交给地球人。鲁文看到了她的离开,意识到她的危险,便追上了她。 科技术士到来,逼迫乔朗交出闇黑之剑。乔朗去藏剑的地方寻找这件武器,才发现它已经不见了。爱俪莎也失踪了。乔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与科技术士搏斗,并得到了莫西亚的帮助。莫西亚一直在暗中监视乔朗和他的家人。 科技术士抓住乔朗和沙里昂神父。他们也打算抓住葛雯,但葛雯被死者们救走,带到它们的国度。 希拉找到鲁文和爱俪莎。他们回到家里,发现了莫西亚,得知乔朗已经被科技术士俘虏。斯密瑟出现,告诉爱俪莎要用闇黑之剑换取父亲的性命。他将在杰司艾尔等待爱俪莎。那里已经成为了科技术士的总部。 希拉、爱俪莎、鲁文和莫西亚前往杰司艾尔,他们还带着变成泰迪熊的辛金。 爱俪莎和她的护卫到达杰司艾尔外城门的时候,一名质询者伪装成葛雯德琳,欺骗爱俪莎交出闇黑之剑。 莫西亚识破了质询者的伪装。他夺过闇黑之剑,将它扔进城门。他、鲁文和爱俪莎跑进城门,却直接落入科技术士的埋伏圈。 在激烈的战斗中,爱俪莎被杀。科技术士夺走闇黑之剑,并将闇黑之剑和他们的俘虏送往地球。 因为爱女之死,乔朗深受打击。在深深的自责和重伤的双重打击下,乔朗死于前往地球的途中。 柯尼弗攻击地球。柯芬·斯密瑟将闇黑之剑交出,希望能换得一命。 但他失望了。 柯尼弗毁灭了地球和辛姆哈伦。人类被灭绝。 第三条时间线 就像读过这本书的你所知道的那样,希拉在两条时间线之间终于创造出第三条时间线,让我们能有机会活下来。辛金才是一切的关键。而希拉承认,直到最后关头,她也不知道辛金到底会帮助我们,还是会快乐地将我们抛到一旁。 “我们很幸运,科技术士竭尽所能侮辱了辛金。就像辛金告诉斯密瑟的那样,他们不相信他。”希拉说:“所以最后他才决定帮助我们。” 希拉说,就连她也不知道那把闇黑之剑是辛金变成的。但回想一下,我相信正是因为这样,龙才会抱怨那把剑的亮光刺痛了它的眼睛。龙能看见的显然比我们多。 至于真正的闇黑之剑,它是否仍然躺在被战火蹂躏的辛姆哈伦某个洞穴深处? 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但又有谁能知道?也许,当千万年过去,柯尼弗被某个更强大的种族消灭时,一个人类的后裔会看到我的书,并返回辛姆哈伦。去杰司艾尔,那座龙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