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第一章 姐妹都知道,正确平衡的开始正是最需小心把握的时刻。您要研究摩亚迪的生活,就应首先注意他生命轨迹的起点:他诞生于帕迪沙国王萨达姆五世第57年。 您还要特别注意摩亚迪活跃的战场是:阿拉吉斯行星。他确实出生在卡拉丹,并在那度过了15年,但千万不要受这个事实的蒙蔽。阿拉吉斯,这个被人称为沙丘的星球才是他真正成长的地方。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这是他们出发去阿拉吉斯的前一周,出发前的紧张气氛已凝重得令人难以承受。这时出现了一位神秘的老太婆,她是专程来探访小男孩保罗的母亲的。 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卡拉丹城堡这座已居住过26代阿特雷兹家族成员的古老建筑,那一排排的巨石透着凉爽而又沉闷的气息,预示着气候将发生变化。 神秘的老妪被让进了旁门,经过一个圆顶的走廊时,她被允许在保罗房间的门外停留片刻,瞧瞧还躺在床上的小男孩。 半明半暗的吊灯挂在屋顶,被叫醒的男孩可以看到他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块头不小的女人,妈妈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老太婆的身影像巫师……一头蜘蛛网般的头发,脸庞黑而圆,一双眼睛像宝石般闪闪发光。 “他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要小吧,杰西卡?”老妪问。她说话时带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一把没调好音的九弦巴嘎斯。 保罗的母亲柔声地回答说:“阿特雷兹人发育较晚,尊敬的阁下。” “我听说过,听说过,”老妪说,“他已经满了十五岁。” “是的,阁下。” “他在听我们说话,”老妪说,“狡猾的小家伙。”她低声地笑了。 “但皇族成员需要狡猾。如果他是真正的卡瓦兹·赫德那奇……嗯啊……” 保罗躺在床上,灯光照不到他,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一对眼珠像小鸟般明亮。这时老妪的眼神似乎在扩展,融进了保罗的眼里。 “好好睡,狡猾的小东西,”老太婆说,“明天,你得集中精力面对我的毒针……高姆佳巴。” 她走了,把他母亲也推出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保罗躺在那儿,心想:什么是高姆佳巴? 在这个头绪纷繁、变化多端的时候,老妇人是保罗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阁下。 她把母亲叫杰西卡,就像使唤一个用人,没有将母亲看成是公爵的爱妃,爵位继承人的母亲,一位比·吉斯特贵妇人。 他想:高姆佳巴是否是阿拉吉斯的什么东西?我去那儿之前一定得看见才行。 他嘴里念叨着这几个陌生的词:高姆佳巴……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要学的东西太多,阿拉吉斯是一个与卡拉丹截然不同的地方。 保罗的脑子里塞满了那些新东西。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萨菲·哈瓦特是父亲的搏杀队队长,他向保罗解释说:他们的宿敌哈可宁家族占领了阿拉吉斯8年,以半采邑的方式统治这个星球。他们与乔姆公司签了合同,开采阿拉吉斯的衰微香料,一种混合物。现在,哈可宁正在离开阿拉吉斯,阿特雷兹家族将取而代之,对那个星球实行全采邑统治。这是雷多公爵的胜利。然而哈瓦特却告诉他,这种表面上的胜利隐含着致命的危险,因为雷多公爵在兰兹拉德各大家族中颇负盛名。 “出名的人会招来权贵们的妒忌。”哈瓦特说。 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保罗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座阿拉吉斯洞穴,他周围全是沉静的人们,穿着暗暗发光的衣袍移动着。那地方一派庄严肃穆,他像在一座天主教堂里,听着一种微弱的声响……滴答滴答像水声。即使是还在梦中,保罗也知道自己醒后会记着这梦。他总能记住那些预示未来的梦。 梦渐渐消失。 保罗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温暖的床上,思考着。在这座卡拉丹城堡的世界里,没有与他年龄相仿的玩伴,离开这也许不值得难过。 越博士是他的老师,曾暗示:在阿拉吉斯,对优越阶级体制的卫护并下那么死板。那个星球上的人们居住在沙漠边缘,权贵们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沙漠中的人们被称作弗雷曼人,在皇家的名册上是不入流的。 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保罗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感,决定练一种意心功,这是母亲教他的。三次快速呼吸引发了反应:他进人了一种浮动的意识状态,集中意念……动脉扩张……避免不集中的意念机制……按选择发送意念……血液得到充实,迅速流向负荷过重的区域……本能自身并不能使人获得食物……安全……自由……动物意识的延伸并不能超越时限,也不能使其懂得成为它猎物的东西会灭绝……动物毁灭,不再生产……动物快感始终与感觉接近,避免知觉……人类要求有一个背景网,通过该网可以看到自己的宇宙……按选择集中意念,这就会构成你的网……身体的凝聚按照细胞需求的最深意识随神经血液而流动……一切/细胞/存在都非永恒……在有限范围内向着永恒挣扎…… 意念在保罗浮动的意识中滚动着,像波涛般连绵不断。 当黄色的晨光透过窗棂,保罗早已意识到它的到来。他睁开双眼,听到了城堡里人们忙忙碌碌的声音,看见自己卧室屋顶那熟悉的条纹图案。 厅门打开,保罗的妈妈伸头向里张望,头发泛着金光,头冠旁扎着黑色的发带。她椭圆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庄严的光芒。 “你醒了,”她说,“睡得好吗?” “好。” 她从衣柜的架子上为保罗选衣服。保罗从她肩上注意到了母亲的紧张,其他人很难注意到这种细微表现,而保罗却从母亲那得到了比·吉斯特式的训练……观察微细变化。妈妈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件半正式的夹克,夹克胸兜上方印着阿特雷兹鹰饰。 “快点穿衣服,”她说,“圣母在等你。” “我曾梦见过她一次,”保罗说,“她是谁?” “她是我在比·吉斯特学校的老师。现在是皇上的真言师。嗯,保罗……,”她犹豫地说,“你必须把你的梦告诉她。” “我会的。是她让我们得到阿拉吉斯的吗?” “我们没有得到阿拉吉斯。”杰西卡掸去一条裤子上的灰,把它和一件夹克一起挂在床旁边的衣架上,“别让圣母等太久。” 保罗坐起来,抱着双膝:“什么是高姆佳巴?” 母亲对他的训练又一次使保罗察觉到她内心的犹豫紧张,他感到这是一种担忧。 杰西卡走到窗户旁,一甩手把窗帘打开,眼光跨过田园,看着西屋比山。“你等会就……知道什么是高姆佳巴。”她说。 他听出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恐惧,心里很好奇。 杰西卡背对着保罗说:“圣母在我的早祷室里等着,请快点。” 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坐在一个花毯装饰的椅子上,看着保罗母子走近她。圣母两边的窗户正对着弯弯的河流和属于阿特雷兹家族的绿色田园,但圣母无心欣赏风景。今晨,她感到了自己已年迈,这真让人心烦。她把这归咎于太空旅行,吉尔德太空船队和他们那神秘的行事方式。但这有一项使命,需要一位高明的比·吉斯特亲自过问。当神圣责任召唤时,即使是帕迪沙皇上的真言者也不能回避。 这个杰西卡真混蛋!圣母心里骂道。她要是照命令行事,生个女孩就没这些麻烦。 杰西卡在离坐椅三步远处停住,左手牵着裙边,行了一个礼。 保罗按舞蹈老师教的躬腰致意,表示对对方有所怀疑。 保罗行礼时所表现出的怀疑没有逃过圣母的眼睛。她说:“他是个谨慎的小家伙,杰西卡。” 杰西卡把手放到保罗的肩上,暗暗用劲,手心里传出了害怕的感觉。接着,杰西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他接受的就是这样的训练,阁下。” 保罗想,她害怕什么? 老妇人以敏锐的眼光打量了保罗:椭圆的脸像杰西卡,但那强壮的骨骼……头发是公爵那深黑色的,而那眉线却是那不知名的外公的。鼻子细小,令人讨厌。绿色的眼睛像祖父,那已去世的老公爵。 圣母暗想:现在终于有人欣赏这种勇气的力量,哪怕他已死了。 “教育是一回事,”她说,“基本构成又是另一回事,我们会有结果的。”老妇的眼里向杰西卡射出一道严厉的光芒。“你出去吧。我命令你平静心绪,思考静思。” 杰西卡把手从保罗肩上放下来。“圣母,我……” “杰西卡。你知道这是必须做的。” 保罗看着他母亲,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杰西卡直了直身子说:“是的……当然。” 保罗回头望着圣母。对这位老妇的礼貌和他母亲明显的畏惧感都告诉保罗要小心。他感觉到了他母亲身上所表现出的恐惧,这使他心生愠怒。 “保罗……”杰西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要接受的这次……测试对我很重要。” “测试?”保罗看着母亲。 “记住你是公爵的儿子,”杰西卡说。她迅速转过身,大踏步朝门外走去,裙子发出了沙沙的声音。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保罗面对着老妇人,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有人竟可以把杰西卡女土像用人一样打发走吗?” 老妇人嘴角的皱纹挤出了一丝微笑。“小家伙,杰西卡女士在学校的十四年里曾是我的用人,”她点点头说,“相当不错的用人。现在,你过来。” 这命令来得这样突然和迅疾,保罗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身不由己地照命令做了。她在对我使用音力。保罗暗想。他随着圣母的手势停下来,站在她的旁边。 “看见这东西啦?”她从长衫里取出一个绿色金属方块,大约有15厘米见方。她旋转了一下那东西,保罗看见上面有一个开口……黑幽幽的,令人感到无名的恐惧。那黑色的开口深邃而无光。 “把你的右手放进盒子里。”她说。 恐惧透过保罗全身。他开始向后退,但老妇人说:“你就这样服从你的母亲?” 他抬头看着那鹰眼般明亮的眼睛。 保罗感到无可奈何,难以抗拒,慢慢地把手伸进了盒子里。当他的手被黑暗吞没,他先感到发冷,接着似乎有金属物擦他的手指,手指有点麻木,像失去了知觉。 老妇人的脸上充满了掠夺者的表情。她把右手从盒子上抬起,搁在保罗脖子旁。保罗看见了闪光的金属,开始转头去看个究竟。 “别动!”她厉声说。 她的命令是无法抗拒的。保罗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脸上。 “我用高姆佳巴指着你的脖子,”她说,“高姆佳巴,高手克星,是一支针,针尖上有毒液。啊哈!别想溜,否则就会中毒。” 保罗嗓子发干,他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于巴巴的老脸上移开,那眼睛闪着光,银色的牙齿包裹在苍白的牙龈里,她一说话,就会反射出光来。 “公爵的儿子一定了解毒物,”她说,“这是时髦的玩艺儿,对吧?麝香毒放在你的饮料里,奥玛斯放在食物里。有快的、慢性的和不快不慢的。我用的是一种你从没见过的,它只会杀死动物。” 傲慢克服了保罗的恐惧。“你敢说公爵的儿子是动物?”他质问道。 “让我这么说吧,我假定你是人类。”她说,“别动!我警告你别想溜走。我是个老太婆,但我的手却能在你逃脱前将毒针扎进你的脖子。” “你是谁?”保罗轻声问,“你是怎么欺骗我母亲使她让我单独留在这里?你从哈可宁人那来吗?” “哈可宁人?上帝保佑,不!现在你闭上嘴。”一个干枯的手指触了一下保罗的脖子,他用力控制住自己想要跳开的本能。 “好,”她说,“你过了第一关。现在,还剩点别的,如果你把手从盒子里抽出来就没命了。这是唯一的规则。把手放在盒子里,就保住了你的命。抽出来,准没命。” 保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颤抖。“如果我叫喊,仆人马上就会出现,你必死无疑。” “你母亲守在门口,仆人们进不来。别指望了。你母亲通过了这个测试。现在轮到你,这是荣誉。我们很少对小男子汉做这种测试。” 好奇使保罗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他听出来这老妇人说的是真话,无可辩驳。如果她母亲在那把着门……如果这真是一次测试……不管这是什么,保罗知道已无法摆脱。脖子上的那只手,那高姆佳巴已完全控制住他。他记起了母亲从比·吉斯特典礼中教他的反恐惧心法要领。 “我不能害怕。害怕是思维的杀手。恐惧是小小的死亡之灵,将使人彻底迷茫。我将正视恐惧,让它通过我的躯体消失。当恐惧逝去,我的心眼将目睹它的消亡。恐惧踏过的地方将万物不存,惟我将完好无损。” 保罗感到自己恢复了镇静,说:“老太太,动手吧。” “老太太!”她忿忿地说,“你有勇气,这不可否认。好吧,我们会清楚的,先生。”她弯身凑近保罗,喃喃地说,“你在盒子里的那只手会感到疼痛,非常痛!可是,如果你抽出手,我的高姆佳巴就刺进你的脖子……死亡会如此迅疾,就像刽子手的斧子落下。抽出手,高姆佳巴就要你的命,懂了吗?” “盒子里有什么?” “疼痛。” 保罗感到手指的刺痛在加剧,他咬紧了双唇。这怎么能是测试? 他想。刺痛变成了发痒。 老妇人说:“你听说过动物为逃脱陷讲而咬断自己的一条腿吗?动物式的花招是存在的,一个人会呆在陷阱里,忍受痛苦,假装死亡,寻找机会杀死设陷阱的人,以解除对其同类的威胁。” 发痒变成了一种细微的灼痛。“你问什么要这么做?”保罗问道。 “看你是不是人类。安静!” 右手的灼痛感在不断加剧,保罗的左手握成了拳头,痛感在缓慢地增加:热,剧热,灼痛……他感到自己左手的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试着弯曲右手的手指,可是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很烫。”保罗轻声说。 “别说话!” 疼痛传到他的手臂,额头渗出了汗珠。每一根神经在呼唤:把手拿出那个火坑……可是……高姆佳巴。保罗没有转头,试着用眼睛去看看脖子上的毒针。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加剧,想要减缓呼吸,却做不到。 痛啊! 他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只有那疼痛的手变得巨大无比,那张盯着他的老脸渐渐远去。 他的双唇干燥异常,难以分开。 烫!剧烈的灼痛! 他想自己能感到那手的皮肤被烧黑,蜷曲,肉变焦,一块一块掉下去,直到露出骨头。 终止了! 疼痛止住了,就好像关掉了一个开关。 保罗感到自己的右臂在颤抖,全身被汗水湿透了。 “够了,”老妇人自言自语道,“真了不起。没有一个女孩能坚持到这个程度。我以为你一定会失败。”她直起身,拿走了高姆佳巴。 “把你的手拿出来,年轻人,看看它。” 保罗强压住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盯着那折磨过自己手的黑洞,记忆里全是刚才的疼痛。理智告诉他拿出来的将是一截烧焦的木头。 保罗一下抽出了手,惊奇地看着它,一点痕迹都没有,没有烫伤的肉。他举起手,转动,弯曲手指,完好无损。 “刺激神经诱发的疼痛,”她说,“不可能损伤人类。很多人都想要知道盒子的秘密。”她把盒子放进了长衫里。 “可那痛……”保罗说。 保罗感到了左手的疼痛,松开握紧的手指,看到掌心上已有四个血印。他放下手,看着老妇人说:“你曾经也对我母亲这样做过吗?” “曾经用筛网滤过沙吗?”她问。 这个问题震动了保罗,使他意识到更深的意义:筛网滤沙。他点点头。 “我们比·吉斯特对人群进行过滤,区分人类。” 保罗举起右手,刚才的疼痛还记忆犹新。“这就是方法……疼痛?”他问。 “小家伙,我在你感受疼痛时仔细观察你。痛只是这一测试的中心。你母亲告诉过你我们的观察方法。我已看到她的教育在你身上的效果。我们的测试是危机和观察。” 保罗从她的声音里听出这是明确无误的,说:“这没错!” 她直视着保罗,他能感觉真理!他会是那个人吗?他真的是吗? 她压抑了自己的激动,提醒自己:“希望会蒙蔽观察力。” “你知道人们在什么时候相信自己的话?”她说。 “我知道。” 反复的考验证明那种能力存在于保罗的声音里,她听出来了,说:“也许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坐下,小兄弟,坐在我脚边。” “我更愿站着。” “你母亲曾坐在我的脚边。” “我不是我母亲。” “你有点恨我们,嗯?”她目光转向门,叫道,“杰西卡!” 门猛地开了,杰西卡站在门口,双眼严峻地盯着屋里。当她看到保罗,眼光变得柔和了,勉强地笑了笑。 “杰西卡,你就没有停止过恨我吗?”老妇人说。 “我对你又恨又爱,”杰西卡答道,“恨……来自我永远难忘的痛。而爱……是……” “只要基本的事实就够了,”老妇人说,但声音却很柔和,“你现在可以进来,但别说话。把门关上,注意别让人打扰我们。” 杰西卡走进屋里,关好门,背靠着门站着。我儿子活着,她想,他没死,是……人类。我知道他是……但……他活着。现在,我可以继续活下去。她背后的门坚实牢固。屋里的一切都显得突兀,压迫着她的感觉。 我的儿子活着。 保罗看着母亲。她说的话是真理。他想单独离开,仔细思考这次经历,但他知道必须得到允许才能离开。这老妇人对他产生了某种力量。他们说真话。他母亲经历过这样的测试,这包含着某种可怕的目的……那痛苦和恐惧真让人害怕。他知道其中一定有可怕的企图。他们押了大赌注,他们就是他们自身存在的必要性。保罗感到了自己身上已被赋予了可怕的目的,但具体是什么,他却不清楚。 “某一天,小家伙,”老妇人说,“你也会像那样站在门外。这需要预谋和筹划。” 保罗低头看看自己那只经历了疼痛的手,然后抬头看着圣母。 她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异乎寻常的东西,他以前从未感受到这一点:说出的词汇带着光彩,里面暗藏玄机。他感到自己向她提任何问题所得到的答案都会使他超越现实的肉体世界,进人一个更伟大的领域。 “你为什么要做测试以确定人类的真伪?”保罗问。 “为了使你解放。” “解放?” “以前人们将思维赋予机器,希望解放他们自己。但这只会使其他拥有机器的人将他们变为奴隶。” “汝将造出像人一样思维的机器。”保罗引述道。 “这是巴提·济哈得和奥伦基教《圣经》的原话,”她说,“但《O.C.圣经》里却是这样说的:‘汝不得造出机器,假冒人的思维。’你研究过门泰特人?” “我与萨菲·哈瓦特在一起学习研究。” “大暴动去掉了一个支柱,”她说,“它迫使人类思维发展,建立学校以训练人的才能。” “比·吉斯特学校?” 她点点头:“那种古老的学校还有两所幸存下来……比·吉斯特和太空吉尔德。我们认为吉尔德几乎完全强调纯数学,比·吉斯特则发挥着另外的作用。” “政治。”保罗说。 “真令人吃惊。”老妇人说。她严厉地扫了杰西卡一眼。 “我没告诉过他,阁下。”杰西卡说。 圣母又把注意力转向保罗。“你利用很少的线索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说,“政治,没错。最初的比·吉斯特学校由那些认为应该使人类事务得到延续的人们掌管。他们注意到如果不将人类群体和动物群体区分开来,这种延续就得不到保障……尤其是出于血缘的考虑。” 老妇人的话对保罗突然失去了那种特别的尖锐性。他感到这违背了被他母亲称之为正义本能的东西。这并不是说圣母在向他说谎。 她显然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理。这其中有更深的内涵,某种与她那可怕目的相联系的东西。 他说:“可我母亲告诉我学校里许多比·吉斯特都不知道他们的祖先。” “遗传谱系总存在我们的档案里,”她说,“你母亲也知道她要么是比·吉斯特人的后代,要么她本身的血统是可接受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有的知道……许多又不知道。比如,我们也许希望她与某个望族相交配以培养某种遗传优势。我们有许多理由。” 保罗再一次感到对正义的冒犯。他说:“你们自己也冒着风险。” 圣母直视着保罗,心想:他声音里流露出了批评吗?“我们肩负着重任。”她说。 保罗感觉到自己逐渐摆脱了对测试的恐惧。他把眼光正对着圣母,说:“你说我也许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那是什么?一个人类高姆佳巴?” “保罗,”杰西卡说,“别用那种语气对……” “我来应付,杰西卡,”老妇人说,“现在,小家伙,你知道真言者之药吗?” “你们用它提高辨别真伪的能力,”保罗答道,“母亲告诉过我。” “你曾见过真理灵态吗?” 他摇摇头说:“没有。” “这种药很危险,”她说,“但它却能显露本质。一旦真言者受到这种药的激发,她可以在自己的记忆里……她肉体的记忆,看见许多地方。我们透视通往过去的许多途径……那只是女性的途径。” 她的声音蒙上了一层女性的伤感。“然而,有一个地方真言者却看不到。我们受其排斥,感到恐惧。据说某天会有一个男人临世,在药物中发现自己的内心之眼,他将透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男性和女性的过去。” “你们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对,他可以同时存在于许多地方: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许多男人试过这种药,但都失败了,太多的失败。” “他们都试过,失败了,全部失败?” “哦,不,”她摇摇头,“他们试了,死啦。” <hr /> 注释: 第二章 要想了解摩亚迪而不了解他致命的敌人哈可宁人,就像要看到真理而不懂得谬误一样。这也像在不懂得黑暗的前提下去寻求光明,这是不可能的事。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星球仪,一只戴着戒指的胖手转动着它。 十个自由旋转支架托着星球仪,挂在一面没有窗户的墙上。这屋子里的其他墙上都涂着多彩卷纹图案,四处摆满了电影集、磁带和胶片。活动悬挂板上挂着金色的球形灯。屋子中央放着一张紫玉色桌面的椭圆形办公桌,周围安了一圈异形悬吊椅,其中的两把椅子上坐着人。一个人只有十六七岁,一头黑发,圆脸,眼光阴沉;另一个又瘦又矮,长着一张女人般娇小的脸。两人都盯着星球仪,半隐在阴影处的那人转动着星球仪。 星球仪旁传出一阵笑声,笑声中伴着一个男低音:“就这,彼得,人类历史上一个最大的陷阱。公爵正在步人虎口。这难道不是我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的杰作吗?” “当然是,男爵。”那男的答道,声音里有一种男高音的甜美。 那胖手放到了星球仪上,止住了转动。现在屋子里的眼睛都可以集中在那不动的表面,都能看出这是皇上等星球统治者们和富有的收藏家们所渴望的那种星球。那上面有皇室手工印迹。上面的经纬线都用头发丝般的铂线标注出来,两极处嵌着云影钻石。 那胖手在那表面上缓慢地移动着,抚摸着每一个细节。“我要你们观察,”那男低音说,“仔细地观察,彼得,还有你,菲得·罗斯,我亲爱的。从南纬70°到北纬60°……这些精致的波纹,它们的色彩,难道不使你们想起甜美的蔗糖吗?在哪儿你们都不可能见到这样蓝色的湖、蓝色的河流、蓝色的海洋。还有这些可爱的极地……这么小。谁能不注意这个地方?阿拉吉斯!真的与众不同。是一个取得非凡胜利的独特地方。”彼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想,男爵,帕迪沙皇上相信他将你的衰微香料星球给了公爵,这是多么刻薄,伤害感情。” “那是一个不合理的说法,”男爵低沉地说,“你这么说会使年轻的菲得·罗斯迷惑不解,没有必要使我的侄子有这种感觉。” 阴沉着脸的年轻人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抚平了黑色紧身衣上的一个皱褶。他坐直身子,这时他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彼得站起来,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取进来一个圆柱形信息筒。他关好门,展开圆筒扫了一眼,低声笑了。 “怎么?”男爵问道。 “那蠢货给我们回音了,男爵。” “阿特雷兹人什么时候会拒绝一个表态的机会?”男爵问,“那么,他怎么说?” “他真是冥顽不化,男爵,竟然把您称为‘哈可宁’……而不是‘先生或亲爱的男爵’,没有头衔,什么尊称也没有。” “那名字不错,”男爵低声说,他的声音表明不耐烦,“亲爱的雷多说什么?” “他说:‘拒绝您关于会面的建议。我有时间对付你的阴谋诡计,这是众所周知的。’” “还有呢?”男爵问。 “他说:‘王国中仍有不少人崇尚家族复仇方式。’他的签名:‘阿拉吉斯雷多公爵’。”彼得开始大笑起来,“阿拉吉斯公爵!哦,上帝!这也太夸夸其谈了。” “闭嘴,彼得!”男爵说。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断了开关。“复仇,是吧?”男爵问道,“家族血仇,啊?他用了一个漂亮的古老词汇,内涵丰富,知道我一定深明其义。” “你做出了和平的姿态,”彼得说,“过场已经走了。” “作为一名门泰特,你说得太多,彼得。”男爵说。他想:“我必须尽快除掉他。他快没什么用了。”男爵的眼光越过房间,盯着他的门泰特杀手,注意到了大部分人第一眼就会看到的特征:眼睛,阴暗的眼缝中蓝色透着蓝色,里面没有一丝白色。 彼得咧嘴一笑,就像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外套着一张鬼脸面具。 “但是,我的男爵,从来没有过如此美妙的复仇。这是一个大衣无缝的阴谋计划,让雷多用卡拉丹换取沙丘……这别无选择,因为皇上命令如此。你真幽默!” 男爵冷冷地应道:“你的嘴太松,彼得!” “可我很高兴,我的男爵。而你……你却有点妒忌。” “彼得!” “啊哈,男爵!你没有亲自设计这个妙计,是不是有点后悔?” “有一大我会让人勒死你,彼得。” “没问题,男爵,最终会这样!但善意的行为却不会失去,对吗?” “你嚼过塞式迷药和维莱测谎药吗,彼得?” “无惧的真理使男爵感到惊异,”彼得说,他的脸皱到了一起,像卡通面具。“啊哈!可男爵您瞧,作为门泰特,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派出处决者。只要我有用,你就会留着我。过早行动是一种浪费,我的用处还不小。我知道你从那个可爱的沙丘星球上学到的东西……绝不浪费,对吗,男爵?” 男爵继续瞪着彼得。 菲得·罗斯如坐针毡。这些好斗的蠢货!他想,我的叔叔总要与他的门泰特争论。他们以为我除了听他们争论外,就没事可做了吗? “菲得,”男爵说,“我告诉过你,让你来就是要听,要学。你在学吗?” “是的,叔叔。”他的声音小心谨慎,带着奉承。 “有时我对彼得很好奇,”男爵说,“出于需要,我让他痛苦,可他……我发誓他喜欢这样。就我本人来讲,我可怜不幸的雷多公爵。越博士很快就会背叛他,这会使阿特雷兹彻底毁灭。当然雷多会知道是谁的手牵着那听话医生的鼻子……当然也就会知道那会是多么可怕的结果。” “那您为什么不让那医生将肯杰剑悄悄地送人公爵的肋骨里,一下就结果了他?”彼得问,“你说到怜悯,可……” “在我为他准备后事时,公爵应该知道,”男爵说,“而其他各大家族也会得到消息。这会使他们犹豫,住手。我将赢得时间,进行下一步策划。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但我并不一定非得喜欢它。” “赢得时间进行策划,”彼得轻蔑地说,“皇上已在关注你,男爵。你做得太大胆。有一天,皇上会把他的萨多卡军团派一两个到这儿,吉·普莱门,那时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也会彻底完蛋的。” “你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是吗,彼得?”男爵问,“你会很高兴地看到萨多卡军团在我的城市里烧杀抢掠,把这座城堡洗劫一空,你真会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男爵还需要问吗?”彼得轻声说。 “你应该去做这个部队的巴夏统领,”男爵说,“你对血腥和痛苦太感兴趣。也许我对阿拉吉斯战利品的许诺太早了点。” 彼得迈着奇怪的碎步向屋中央走了五步,就在菲得·罗斯的身后停下来。屋子里的空气突然一阵紧张,年轻人抬头看着彼得,双眉焦虑地皱到了一起。 “别跟彼得玩游戏,男爵,”彼得说,“你答应给我杰西卡女士,你已答应了。” “为什么,彼得?”男爵问,“为痛苦?” 彼得瞪着他,一言不发。 菲得·罗斯把自己坐的椅子推到一边,说:“叔叔,我非得呆在这吗?你说过你要……” “我亲爱的罗斯有点不耐烦了,”男爵说,他在阴影里走到星球仪旁。“耐心,菲得。”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位门泰特,“那位小公爵,保罗怎么样了,我亲爱的彼得?” “陷阱会让他落到您的手里,男爵。”彼得说道。 “那不是我的问题,”男爵说,“你会想起来,你曾预言那个比·吉斯特巫婆多半会生出一个女儿。就是皇上的女儿也只生女孩。” “叔叔,”菲得·罗斯说,“你说过这儿有重要事务让我……” “听听我的侄子,”公爵打断道,“他渴望统治我的领地,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男爵在星球仪旁动了一下,现出阴影中的阴影。 “那么好吧,菲得·罗斯·哈可宁,我召你来此是想教你一点智慧。你观察了我们这位好汉门泰特吗?你应该从这些交谈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可是,叔叔……” “彼得,一个效率颇高的门泰特,你说呢,菲得?” “是的但……” “啊!确实,他消耗大多的衰微香料,就像吃糖。看着他的眼睛!他或许是直接来自阿拉吉斯劳工营的。高效率,彼得,但他仍然充满情感,容易爆发狂怒。高效率的彼得,但他也会出错。”彼得以阴沉的声音说:“男爵,你让我来这就是为了批评我的效率,损害我的自尊吗?” “批评你的效率?你更了解我,彼得。我只希望我的侄子懂得一个门泰特的局限。” “你已在训练接替我的人了吗?”彼得问道。 “替换你?为什么,彼得?我去哪儿找一个像你这样狡诈阴毒的门泰特?” “在你发现我的同一个地方,男爵。” “也许我该这么做,”男爵沉思道,“你最近确实显得有点不稳定。还有你吃的香料。” “我的享乐太昂贵,男爵?你不赞成?” “我亲爱的彼得,你的享乐把你跟我连在一起,我怎么能反对呢?我只希望我的侄子能观察到你身上的这一点。” “那么,我是在被展出,”彼得说,“我还应跳舞吗?应该向这位杰出的菲得·罗斯表演我的各种功能吗?” “正是,”男爵说,“你在被展出。现在,闭上嘴。”他斜了一眼菲得·罗斯,注意到他侄子的嘴唇,丰满突出,这是哈可宁人的遗传标志,现在轻轻地抿在一起,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这是一个门泰特,菲得。它接受了特殊的培养和训练,专门履行某些职责。它被嵌进人体内,这个事实不容忽视,这是一个严重的缺陷。有时我想古人用可以思考的机器也许是正确的。” “跟我比,那些只是玩具而已,”彼得愤怒地说,“你本人,男爵,也能胜过那些机器。” “也许,”男爵说,“啊,好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嗝。“现在,彼得,你简要地给我侄子介绍一下我们反阿特雷兹家族战役计划的主要特点,展示你的门泰特功能,别让我们失望。” “男爵,我警告过你别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讲给这样年轻的人听。我的观察……” “这由我来决定,”男爵说,“我给你一项命令,门泰特:展示你的各项功能。” “好吧,”彼得说。他站直身体,摆出一副奇怪的尊严姿态…… 好像戴上了另外一副面具,但这次却把全身都罩了进去。“几天后的标准时间,雷多公爵全家将乘太空吉尔德飞船前往阿拉吉·吉尔德的运输船将让他们在阿拉凯恩城登陆,而不会去我们的卡塞格城。公爵的门泰特,萨菲·哈瓦特,将得出正确的判断,阿拉凯恩更易防守” “菲得,仔细听,”男爵说,“注意计划中的计划中套着计划。” 菲得·罗斯点点头,想:这才像真格的。老魔头终于让我了解绝密事务。他肯定真想让我做他的继承人。 “还存在几种难料的可能性,”彼得说,“我指出阿特雷兹家族将去阿拉吉斯,但我们却不能忽略这样一种可能性,公爵已与吉尔德达成协议,送他本人去系统以外的其他安全地方。有类似情况的其他家族曾造了反,带着家族的核武器和防卫场逃之夭夭,远离王国。” “公爵这人太骄傲,不可能这么做。”男爵接着说。 “那是一种可能性,”彼得说,“最终的结果对我们总之都一样。” “不,那或许不一样!”公爵咆哮道,“我必须要他死,他的延续必须完全终结。” “那完全能行,”彼得说,“一个家族要造反,肯定会有做准备的迹象。公爵似乎没在这方面做什么。” “所以,”男爵叹息道,“在这方面下功夫,彼得。” “在阿拉凯恩,”彼得说,“公爵和他全家将暂居威热敦宫,以后会住在芬伦伯爵和夫人家中。” “海盗的使臣。”男爵低声笑着说。 “谁的使臣?”菲得·罗斯问。 “你叔叔开了个玩笑,”彼得说,“他把芬伦伯爵称作为海盗使臣,是指国王对在阿拉吉斯的海盗行动很感兴趣。” 菲得·罗斯转身,迷惑不解地看着叔叔:“为什么?” “别不开窍,菲得,”男爵厉声说,“只要太空吉尔德仍然不受皇室控制,别的情形就不可能出现,间谍、杀手就没有别的方法四处活动。” 菲得·罗斯的嘴里传出一阵无声的回答:“噢……” “我们在威热敦宫里安排了小队人马,”彼得说,“那将会有一次行动,要取阿特雷兹继承人的命……一次可能成功的行动。” “彼得,”男爵低沉地说,“你是说……” “我是说可能发生故障,”彼得说,“这次行动必须看起来有效。” “啊,可那小家伙长得那么可爱的身体,”男爵说,“当然,他将比他父亲更危险……有那个巫婆式的母亲训练他。该诅咒的女人!啊,行啦,请继续,彼得。” “哈瓦特将推测出我们会安排间谍,”彼得说,“明显的怀疑对象是越博士,他确实是我们的间谍。但哈瓦特已做过调查,发现我们的医生是一位苏克学校的毕业生,由皇室培训编程……即所谓的完全安全,可以为皇上服务。据认为最高目的的编程在载体没被杀死前是不能消除的。然而,正如有人曾得出结论,有合适的杠杆,你就可以移动星球。我们找到了控制医生的杠杆。” “怎么可能?”菲得·罗斯问。他发觉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题目。人人都知道不可能改变皇室固定编程! “下一次吧,”男爵说,“彼得,往下说。” “有一个人会替越受怀疑,”彼得说,“这是哈瓦特追踪的一个有趣障碍。这个可疑的人会非常明显、真实,她会引起哈瓦特的注意。” “她?”菲得·罗斯问道。 “杰西卡女士本人。”男爵说。 “这难道不是非常卓越吗?”彼得问,“哈瓦特的脑子里将满是这种可能性,这就会妨碍他作为一个门泰特的功能。他甚至会试图除掉她。”彼得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但我想他不可能成功。” “你不希望他成功,对吧?”男爵问道。 “别分散我的注意力,”彼得说,“当哈瓦特一心一意地对付杰西卡女士,我们将在几个要塞小镇策划几次暴动,进一步分散他的注意力。这些暴动将被平息。公爵必须相信他取得了某种程度的安全。然后,时机成熟,我们给越发出信号,将我们的主力……啊……” “别停,把一切都告诉他。”男爵说。 “我们的行动将得到两个萨多卡兵团的支援,他们将伪装成哈可宁军人。” “萨多卡!”菲得·罗斯抽了一口冷气。他的注意力集中到恐怖的皇家军队上,这是一群无情杀手,帕迪沙皇上的狂热士兵。 “你瞧我是多么信任你,菲得,”男爵说,“这消息绝不能有一丝一毫让另外一个大家族知道,否则,兰兹拉德会联合起来反对皇室,这就会引起混乱。” “关键在于,”彼得说,“由于哈可宁家族被利用进行皇家的阴谋勾当,我们也就从中赢得了优势。当然,加果小心利用,这会给哈可宁家族带来比别的皇室家族大得多的利益。” “你不知道这会创造出多么巨大的财富,菲得,”男爵说,“你无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首先,我们将在乔姆公司取得一个无法动摇的董事席位。” 菲得·罗斯点点头。财富是关键。乔姆是取得财富的途径。每个家族都以占有董事权利的名义从公司中尽量分享财富。乔姆董董事会席位是王国中政治权威的真实代表,通过在兰兹拉德内部投票进行分割,这样就使它能与皇上及其支持者分庭抗礼。 “雷多公爵,”彼得说,“可能试图逃往住在沙漠边缘的弗雷曼人避难区,或者他会将家人送往那个想象中的安全地方。可那条通路却由皇上属下把守着……那位星球生态学家。你们可能还记得……凯因斯。” “菲得记得他,”男爵说,“继续讲。” “你还不够高兴,男爵。”彼得说。 “继续,我命令你!”男爵咆哮道。 彼得耸耸肩。“如果一切按计划进展,”他说,“哈可宁家族将在一年里在阿拉吉斯拥有一个子封地。你叔叔将对该封地行使管理权。他将派出代理人对阿拉吉斯进行具体管理。” “更多的利润。”菲得·罗斯说。 “确实如此。”男爵说。他暗想:这只是开头。是我们驯服了阿拉吉斯……除了少数躲藏在沙漠边缘的弗雷曼人……有些听话的海盗已离不开这个星球,就跟土著弗雷曼人一样。 “而且各大家族将会知道男爵已消灭了阿特雷兹,”彼得说,“他们将会知道。” “他们会知道的。”男爵低沉地说。 “最漂亮的是,”彼得说,“公爵本人也会知道。他现在就知道。他已能感觉到陷阱的存在。” “公爵确实知道,”男爵说,声音里带着伤感,“他知道也没办法……更可怜” 男爵离开阿拉吉斯星球仪,走出来。他离开了阴影,身体显出了形状……块头巨大,身体肥胖。他穿着黑色外套,从衣服的皱褶可以看出他身上带着便携式支撑器,托着脂肪。他可能重达200公斤,而他那双腿却只能承受其中的四分之一。 “我饿了,”男爵低声说,用戴着戒指的手擦着那突出的嘴唇,用那脂肪盖着的眼睛瞪着菲得·罗斯,“叫人送饭来,亲爱的。我们吃了再出去。” <hr /> 注释: 第三章 圣·阿里说:“圣母必须将妓女般诱人的魅力与圣洁神女高不可攀的威严结合起来,只要青春不老,就会一刻不懈地运用这些武器。因为当青春美貌逝去,她将发现这些优势将成为狡诈阴谋的源泉。”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家事记评》 这是在卡拉丹城堡,保罗受到考验的那天。这时太阳已开始西沉,两个女人在杰西卡的房里,保罗在隔壁的隔音冥想室。 杰西卡面对着南边的窗户,逐渐降临的夜色开始笼罩河水和草地,对这一切她似看非看,对圣母提出的问题也似听非听。 许多年以前,曾经也有过一次考验。一个瘦弱的女孩,长着一头青铜色的头发,身体正在经历着发育的煎熬。她走进了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的书房。圣母当时是比·吉斯特学校的高级学监。杰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伸了伸手指,那时的疼痛、恐惧和愤怒还历历在目。 “可怜的保罗。”她轻声地说。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杰西卡!”圣母厉声喝道。 “什么?哦……”杰西卡从过去的回忆中醒过来,面对圣母,“您想要我说什么?” “我想要你说什么?我想要你说什么?”老妇人学着杰西卡的语调说,声音流露出残酷和不满。 “我就是生了一个儿子!”杰西卡不高兴地说,她知道自己在故意生气。 “你得到的指令是只能给阿特雷兹生女儿。” “生儿子对他太重要。”杰西卡恳求道。 “而你却自以为是,以为能造就出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杰西卡扬起下颏说:“我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 “你考虑的只是你的公爵想要一个儿子,”老妇人严厉地说,“可他的愿望与我们的计划毫不相干。一个阿特雷兹的女儿本可以嫁给一位哈可宁的继承人,计划就可天衣无缝地完成。可你却使事情变得复杂,难以挽回。我们可能失去两家的血缘关系。” “你并不是一贯正确。”杰西卡说,大胆地正视圣母严厉的眼光。 老妇人突然改变了语气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发誓决不反悔自己的决定。”杰西卡说。 “多么高尚。”圣母嘲讽地说,“决不反悔。当你成为被悬赏捉拿的逃犯,当所有人都转而要取你和你儿子的性命时,我倒要看你是否还这么嘴硬。” 杰西卡脸色苍白,问:“没有别的选择吗?” “选择?一个比·吉斯特人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吗?” “我并没有请求,我只想知道以你的超常能力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所看见的将要发生的事我在过去就已经看见了。杰西卡,你很了解我们做事的程序。种族知道自己的寿命,不会让遗传停滞,它凝聚在血液中,不需任何计划就会抓紧时间进行基因联结。帝国,乔姆公司,所有的大家族等等一切都只是洪流中的小碎片而已。” “乔姆公司,”杰西卡轻声说,“我猜怎么瓜分阿拉吉斯的战利品已经安排好了。” “乔姆只不过是我们进程表上的风向标,”老妇人说,“皇上和他的朋友现在掌握了乔姆公司59.65%的董事会投票权。他们嗅到了丰厚的利润,别人也嗅到了,皇上加强了他在董事会的力量。这就是历史的规律,小姐。” “这些正是我现在需要了解的,”杰西卡说,“回顾历史。” “别开玩笑,小姐。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们面临的形势。我们这儿有三层关系,皇室与兰兹拉德联邦大家族势均力敌,互相对峙,在他们之间是垄断了星际运输的吉尔德。在政治上,三足鼎立最不稳定,而家族性贸易文化更使事情复杂化。” 杰西卡尖刻地说:“洪流中的碎片,这还有一个碎片……雷多公爵和他的儿子,还有……” “哦,闭嘴,小姐!你完全知道这微妙复杂的局势,你自己卷了进去。” “我是一个比·吉斯特,为服务而存在。”杰西卡说。 “正确,”老妇人说,“我们现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阻止全面战争的爆发,尽最大努力挽救关键血缘体系。” 杰西卡闭上双眼,感到眼泪在眼眶内滚动。她强制住内心的颤抖、身体的颤抖、不匀的呼吸、愤怒的冲动和掌心的湿润,顽强地说:“我将为我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你儿子会跟你一块付出代价。” “我将尽力庇护他。” “庇护!”圣母厉声说,“你知道这样做的缺陷!过分庇护他,你知道,就会妨碍他成长,从而不能完成使命。”杰西卡转过身,看着窗户外面,夜色正在降临。“这个阿拉吉斯星球,真有那么可怖吗?” “相当可怕,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们的护使团已去过那儿,使它变得温和了一些,”圣母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用手将衣袍上的一个褶痕弄平,“把小男孩叫进来,我必须尽快离开。” “马上要走?” 老妇人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杰西卡,我真希望能站在你的立场,为你承担痛苦。但我们必须各行其路。” “我明白。” “我爱你胜似我的亲生女儿,但这不能干扰职责。” “我知道……这是必要的。” “杰西卡,你做什么,为什么做……你我都清楚。善良迫使我告诉你:你儿子成为比·吉斯特至尊的可能性很小。不要让自己期望过高。” 杰西卡抹掉眼角的泪水,这是愤怒的表示。“你又使我感到像一个小女孩……背诵着自己的功课。”她一字一顿地说,“人类决不向野兽屈服。”杰西卡开始抽泣,低声说:“我感到好孤独。” “这也是考验之一,”老妇人说,“人类总是孤独的。现在去叫那男孩。这一天对他太长,太可怕。但他已有时间思考和记忆,而我必须了解他的那些梦。” 杰西卡点点头,走到冥想室,打开门:“保罗,请跟我来。” 保罗缓慢而倔强地走过去,像看陌生人般瞪着他的母亲。当看到圣母时,眼光中流露出了警惕,但这次他朝圣母点了点头,就像对待一个与他地位相同的人。他听到母亲在身后关上了门。 “年轻人,”老妇人说,“让我们来关照一下你的梦。” “你想要什么?” “你每晚都做梦吗?” “不是所有的梦都值得记住。我可以记住每一个梦,但有些值得记,有些不值得记。” “你怎么知道这种差异?” “我就知道。” 老妇人的眼光瞟了一下杰西卡,又回到保罗身上:“昨晚做了什么梦?值得记吗?” “是的,”保罗闭上双眼,“我梦见一个洞穴……水……和一个女孩……她很瘦,长着一双大眼睛,眼睛里一片蓝色,没有一点白的痕迹。我跟她交谈,告诉她有关你的事,告诉她我在卡拉丹看见了圣母。”保罗睁开眼睛。 “你告诉了那陌生女孩你看见我,这些事今天发生过吗?” 保罗想了想:“对。我告诉她你来了,而且给我一个陌生的印象。” “陌生的印象,”老妇人吸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杰西卡,接着问保罗,“现在告诉我实情,你在梦里看到的事是否经常会真的发生?” “是的。我以前也在梦里见过那女孩。” “哦?你认识她?” “我会认识她。” “给我讲讲她。” 保罗又闭上眼睛:“我们是在岩石中的一个很小的隐蔽处。夜幕已降临,但还很热。我能看见岩石空旷处一片片的沙地。我们在……在等待……好像是与一些人汇合。她害怕了,但竭力向我掩饰。我很激动。她说:‘给我讲讲你家乡的水,友索。’”保罗睁开眼,“这不奇怪吗?我的家乡在卡拉丹,我从没听说有一个叫友索的星球。” “这梦里还有别的事吗?”杰西卡急不可耐地问。 “有。可能她把我叫友索,”保罗说,“我刚想到。”他又闭上双眼。“她让我给她讲水的故事。我握着她的手,说要告诉她一首诗,我背诵了这首诗,但我必须解释诗中的一些词……像海滩、拍岸浪花、海藻和海鸥。” “什么诗?”圣母问。 保罗睁开眼:“那只是哥尼·哈莱克伤感时哼的小诗。” 在保罗身后的杰西卡开始背诵: 我记得海滩熬盐的轻烟松林静谧的树阴…… 海鸥栖息在临海的岩石上绿涛中泛着白烟…… 松林中吹过一阵风摇曳着树阴,海鸥展开双翅天空中惊恐散漫。 我听见了风声拍岸的浪花声,我看见了熬盐的火堆将海藻烤干。 “就是这首诗。”保罗说。 老妇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保罗:“年轻人,作为比·吉斯特的高级学监,我正在寻找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一个能够真正成为我们之一的男性。你母亲从你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她是用母亲的眼光做出的判断。我也看到了可能性。没有别的。” 她沉默了,保罗知道她想让自己开口,但保罗还是让她先开口。 她突然说:“就当你会成功。你有潜藏的奇力,我不反对。” “我可以走了吗?”保罗问。 “你不想听听圣母给你讲讲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吗?”杰西卡问。 “她说过那些试过的人都丢了命。” “但我可以帮你得到他们为什么会失败的提示。”圣母说。 她在说提示,保罗想,她并不真正知道多少东西。保罗说:“提示吧。” “然后是滚我的蛋!”她笑得很勉强,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十字皱纹,“好吧,‘那种服从规则的游戏’”。 保罗感到吃惊:她所说的是最基础的,紧张蕴涵于意义中。难道她以为母亲什么也没教他吗? “那是一个提示?”他问。 “我们不是猜字谜,也不是搞诡辩,”老妇人说,“柳枝顺从风意,方能枝繁叶茂,最终才能形成可以抗拒风力的柳堤,这才是柳枝的目的。” 保罗盯着她。她在说目的,保罗感到这个词震动了他,使自己再次感到了那可怕的目的。他突然感到对圣母的愤怒:可恶的老妇人,满嘴陈词滥调。 “你以为我可以成为这个什么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说,“你说的是我,可我们怎样才能帮助我父亲,你却只字未提。我听到了你同母亲的谈话。你们说话的语气好像我父亲已经死了。可他还没有。” “如果我们能为他做什么,我们早就做了,”老妇人咆哮着说,“我们也许可以拯救你,有难度,但也有可能。至于你的父亲,我们却无能为力。当你学会面对这一现实,你才真正懂得了一个比·吉斯特的道理。” 保罗注意到这些话对她母亲的震动有多么大。他愤怒地瞪着这老妇人,她怎么能这么说他的父亲?什么使她这么自信?他心里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圣母看着杰西卡:“你已经在这方面对他进行了训练……我看出了迹象。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干。” 杰西卡点点头。 “现在,我提醒你,”老妇人说,“忽略常规训练的程序。他自己的安全需要那种呼唤。在这方面他已经有了良好开端。但我们都清楚他需要的东西太多太多,非常需要。”她走近保罗,俯视着他,“再见了,年轻人。我希望你成功。但如果你失败……嗯,我们还是会成功。” 杰西卡在圣母转身的瞬间看见了她的脸,在那干枯的脸上有泪痕。那眼泪比今天他们之间所说过的任何话做过的任何事都更令人沮丧。 你已经知道摩亚迪在卡拉丹没有同龄的玩伴,这有着巨大的危险。但摩亚迪确实拥有优秀的伙伴和老师,如诗人勇士哥尼·哈莱克,你将在此书中读到一些他的诗;老门泰特,搏杀队长萨菲·哈瓦特,他曾使帕迪沙国王胆寒心惊;来自吉奈斯的剑术高手邓肯·伊达荷·威灵顿。 第四章 越博士,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充满了阴谋诡计;杰西卡女士,以比·吉斯特的方式引导着保罗。当然还有雷多公爵本人,他作为父亲拥有的优秀品质一直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萨菲·哈瓦特溜进了卡拉丹城堡的训练室,轻轻地关上门。他站了一会,感到苍老、疲惫,饱经风霜。他左腿疼痛,那是效力老公爵时被人砍了留下的伤。 现在算来已经整整三代了。他想。 他看着这间大房子,中午的阳光使它明亮无比,那男孩背朝门坐着,全神贯注于长桌上的文件和图表。 我还要告诉他多少次坐着时一定不能背向门?哈瓦特清清嗓子。 保罗仍然专心致志于学习。 天空中飘过一团乌云。哈瓦特又清清嗓子。 保罗直起身,没转头就说:“我知道,我背向门坐着。” 哈瓦特控制住自己,没笑出声,大步走过去。 保罗抬头看着老人站在桌子旁边,一双眼睛深邃,充满警惕,就像两汪深泉嵌在那黝黑的、长着深深皱纹的脸上。 “我听到你走过门厅,”保罗说,“也听见你开门。” “我可以模拟开门声。” “我会辨别差异。” 哈瓦特想:他也许有这能力,他那有巫术的母亲正在对他进行深层训练。我真想知道她那宝贝学校对此都有些什么诀窍?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请那老学监来这儿……促使亲爱的杰西卡阁下抓紧时间,走上正轨。 哈瓦特抓过一把椅子在保罗正面坐下,脸正对着门。他故意这么做。身体靠在椅子上,打量着这屋子。他突然觉得这地方有点奇怪,屋里的大部分硬件都被运往阿拉吉斯,只剩下一张训练台、闪着透明光彩的击剑镜,旁边站着人形靶,就像一个古代斗士,饱受了战争的折磨和摧残。 哈瓦特想:我也站在那儿。 “萨菲,你想什么呢?”保罗问。 哈瓦特看着男孩:“我在想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也许再也见不到这地方。” “这使你伤心?” “伤心?胡说!与朋友别离令人伤心,而地方只不过是一个地方,”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图表,“阿拉吉斯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地方。” “我父亲派你来考我吗?” 哈瓦特皱起眉头……这小家伙对他观察人微。他点头说:“你在想他本人来更好,但你必须明白他非常忙,过一阵他会来的。” “我在研究阿拉吉斯的风暴。” “风暴,我知道了。” “它们可不得了。” “不得了,用词很谨慎。那些风暴形成于方圆六七千公里的平地上,吸收任何可以推风助势的力量……沙暴、其他狂风,任何有能量的因素。它们可以达到每小时七百公里,裹走任何松动的东西……沙、土等等一切。它们可以将肉从骨头上剥下来,又将骨头化成灰。” “他们为什么不能控制气候?” “阿拉吉斯有着独特的问题,成本更高,还得有维护等麻烦。吉尔德人对星球控制要价特别高,而你父亲的家族并非富有的大家族,你是知道的。” “你曾见过弗雷曼人吗?” 哈瓦特想:这小子今天想得太多。 “我没见过他们,”他说,“很难说他们长什么样。他们都穿着漂浮的长袍,在任何封闭的空间发出巨大的味道,这是因为他们都贴身穿着一种被称为滤析服的回收装置,回收利用自身的水分。” 保罗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嘴里的湿润,记起了梦中的干渴。 那儿的人非常需要水,必须回收自己身体的水分,这使保罗感到了那地方的荒凉。“在那儿水很珍贵。”保罗说。 哈瓦特点头想:也许我正在完成这个使命,将那个充满敌意的星球的重要性传达给他。我们心中不铭记这一点就贸然去那个星球简直是发疯。 保罗抬头看着天空,发觉已经开始下雨。看着<dfn>http://www?99lib.net</dfn>灰色的变色玻璃上湿润渐渐扩展,他说:“水。” “你将会了解到一种对水的特别关注,”哈瓦特说,“作为公爵的儿子,你很难体会到它的特别性,但你会看到周围因干渴而产生紧迫和压力。” 保罗用舌头润了一下嘴唇,想起了一周前的那天,圣母给他的考验。她也说起过水荒的事。 “你将会知道那坟墓般的荒原,”她说,“那空旷的野地,除了衰微香料和沙蜥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为了减少强光照射,你的眼睛会变色,你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行走,没有飞行器、陆地车。” 她说话时的语调比她说话的内容更让保罗触动,那是一种唱歌似的颤抖的音调。 “当你生活在阿拉吉斯,”她当时说,“大地空旷。月亮是你的朋友,太阳是你的敌人。” 保罗感觉到母亲从门边走到了他身旁。她看着圣母问:“您没看见希望吗,尊敬的阁下?” “他父亲没有,”老妇人挥手让杰西卡安静,低头看着保罗,“年轻人,把这铭记在你脑海中:一个世界由四种东西支撑着……”她伸出了四个于枯的手指。“……学会睿智,伟人的公正,正义的祈祷和勇者的果敢。但这一切都毫无用处……”她握紧手指,变成一个拳头,“……如果没有一个知道统治艺术的领袖人物的话。把这当做你传统的科学。” 圣母已经离开一周多了。她说的话才开始在保罗心中产生作用,引起注意、现在与萨菲·哈瓦特坐在训练室里,保罗感到一阵恐惧。他抬眼看见那门泰特迷惑不解地皱着眉。 “你刚才走神想什么去了?”哈瓦特问。 “你见过圣母吗?” “从皇室来的那个真言巫师?”哈瓦特颇有兴趣地眨着眼,“我见过她。” “她……”保罗犹豫起来,发觉自己不能告诉哈瓦特受考验的事,这种想法一下子强烈起来。 “怎么?她做了什么?” 保罗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她说了一件事,”保罗闭上了眼睛,回忆起当时说的话,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老妇人的音凋,“‘你,保罗·阿特雷兹,国王的后代,公爵的儿子,必须学会统治,这与你祖先所学的完全不同。’”保罗睁开眼说,“那使我愤怒,我说我父亲统治着一个星球。可她说,‘他正在失去它’。我说我父亲正要得到一个更富庶的星球。她告诉我,‘他也会失去那个星球’。我想跑去警告父亲,但她说有人已警告过他……你,我的母亲,还有许多其他的人。” “这没错。”哈瓦特轻声说。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保罗问。 “因为国王已下了命令,因为那还存在着希望,不管那巫师怎么说。那古老的智慧泉还会涌出什么呢?” 保罗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在桌子下握成拳头。慢慢地,他让肌肉放松。她在我身上留下了某种控制力,她怎么做的?保罗想。 “她让我告诉她什么是统治,”保罗说,“我说那就是发号施令。她告诉我还需要学习。” 她切中要害了。哈瓦特想,一边点头示意保罗继续。 “她说作为统治者应该学会说服而不是强迫,他必须拿出最好的咖啡吸引最优秀的人才。” “你父亲得到了像哥尼和邓肯这样的人才,她怎么说?”哈瓦特问。 保罗耸耸肩:“她又接着说,一个优秀的统治者必须学会他那个世界的语言,每个世界的语言都不同。我想她的意思是说他们不说凯拉奇语,在阿拉吉斯。可她说并非如此。她告诉我她的意思是指岩石的语言、生物的语言,一种不仅仅是用耳听的语言。我说那就是越博士所说的……生命的神秘。” 哈瓦特笑出声来:“对此她怎么说?” “我想她发怒了。她说生命的秘密并不是要解决的问题,而是要经历的现实。于是我给她引用了门泰特第一法则:‘一个过程,中止了它,就不可能了解它。了解的程度必须与过程的发展一致,融入其中,与其一道发展。’这似乎使她满意。”哈瓦特想:他似乎已克服了它,但那老巫婆惊吓了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萨菲,”保罗说,“阿拉吉斯会像她说的那么糟吗?” “根本没有那么糟的事,”哈瓦特强做笑脸说,“比如那些弗雷曼人,沙漠的叛逆者。按第一手资料推测,我可以说他们的数量远远超过皇室怀疑的数字。这些人世代居住在那儿,许多人,而且……”哈瓦特把一个手指放到眼睛旁。“……他们与哈可宁人有血海深仇,对他们怀有刻骨仇恨。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我是作为你父亲的助手才让你了解一些。” “我父亲给我讲过萨鲁斯·塞康达斯那地方,”保罗说,“你知道吗,萨菲,那地方与阿拉吉斯有很多相似之处……也许没那么糟糕,但很相似。” “我们现在并不真正知道萨鲁斯·塞康达斯的情况,”哈瓦特说,“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情况。但就知道的事来看……你是对的。” “弗雷曼人会帮我们吗?”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哈瓦特站起来,“我今天就出发去阿拉吉斯。为我这喜欢你的老头子,你要照顾好自己,行吗?当个好小伙子,绕到我这来,面对着门坐,并不是我认为城堡里有危险,而是想让你养成习惯。” 保罗站起来,绕过桌子,问道:“你今天就走吗?” “就是今天,你明天会跟着来。下次我们见面就在一个新世界的土地上了,”他握住保罗的右手臂,“让用刀的手空着,嗯?给你的屏蔽充满能量。”他松开手,拍拍保罗的肩,转身,大步朝门走去。 “萨菲!”保罗叫道。 哈瓦特转过身,站在开着的门口。 “任何情况下都别背向门坐。”保罗说。 那长着皱纹的老脸上绽开了笑容:“我不会的,小伙子,相信我。”他走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保罗坐在哈瓦特的位置上,把桌上的文件摆平。还在这呆一天。他想。他打量着这间屋子,我们要走啦。要离去的想法突然变得比以前更现实。他想起了圣母给他谈过的另一件事:一个世界是许多东西的集合……人民、土壤、生物、月亮、潮汐、星球……不知道的集合被称为自然,这是一个没有现在概念的模糊集合。他想:什么是现在? 保罗面对的门砰的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丑大个,抱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武器。 “啊,哥尼·哈莱克,”保罗叫起来,“你是新武器大师吗?” 哈莱克一抬脚后跟关上门,说:“你宁愿我来跟你做游戏,我知道。”他打量了一下屋子,察觉到哈瓦特的人已经来过,进行了检查安排,排除危险,确保公爵的继承人安全。到处都留有他们细微的痕迹。 保罗看着丑大个艰难地向前移动,想要把那一大堆武器放到桌子上。他肩上挂着九弦巴喱斯,乐器上扎着漂亮的饰物。 哈莱克终于将武器放在训练桌上,有轻剑、锥针、双刃短剑、缓弹发射枪和屏蔽带。哈莱克的下颌有一道藤状墨色伤疤。他转过身,露出了笑容。 “嘿,你连一声早安也不对我说,小鬼头,”哈莱克说,“你把什么刺弄进了哈瓦特身上?他从我身旁跑过去,就像是去敌人的墓地。” 保罗咧嘴一笑。在他父亲的手下中,他最喜欢哥尼·哈莱克。 他知道他的脾性、喜怒、幽默,更多地把他当朋友,而不是雇用的剑客。 哈莱克从肩上取下九弦巴喱斯,手一拨动琴弦,唱道:“如果你不想开口,你就不会说什么。” 保罗站起来,走向前,大声说:“哥尼,大战前还有心思听音乐吗?” “今天是长辈们快活的日子。”哈莱克点点头说,继续拨着琴弦。 “邓肯·伊达荷在哪儿?”保罗问,“他不是该来教我兵器学的吗?” “邓肯要去带领登上阿拉吉斯的第二纵队,”哈莱克说,“陪你的只有可怜的哥尼,刚刚打完仗,正沉浸在音乐里。”他又拨动一根弦,听听,笑了:“议会决定,由于你是一个糟糕的战士,所以让你学点音乐,使你不虚度此生。” “也许你最好给我唱首歌,”保罗说,“我想知道于吗不去这么做。” “哈哈……”阿尼大笑起来,接着开始唱道,“凯拉奇的姑娘们……”和弦伴着歌声,听起来很美。 “听起来不错。”保罗说,“但如果我母亲听到你唱这种歌,她会把你的耳朵挂在城堡外。” 哥尼拉拉自己的左耳:“一个丑陋的装饰品,因为它听了一个小家伙在九弦巴喱斯上弹出的奇音怪调。” “所以你忘了在床上发现沙子的情景,”保罗说,他从桌上取下一个屏蔽带,扣在腰上,“那么,让我们搏斗!” 哈莱克双眼鼓鼓地带着嘲笑般地吃惊说:“哦,原来这事是你那罪恶的小手干的!今天守好你自己,年轻的小主人……做好防卫。”他抓过一把轻剑,在空中划了几下:“我是来报复的地狱之友。” 保罗也举起一把轻剑,在手上弯了弯,站好位,前虚后实。他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模仿越博士的姿势,显得很滑稽。 “我父亲派来的是一个笨蛋兵器教练,”保罗说着,“你这傻乎乎的哥尼·哈莱克已忘了搏斗的第一课。”保罗打开了腰上屏蔽能量开关,感到自己从头至脚的皮肤外产生了一个防护场。 “在屏蔽搏斗中,应防守迅速,攻击缓慢,”保罗说,“进攻的惟一目的是诱使对手混乱步伐、出现空当,以便一击中的。屏蔽会瓦解快速的攻击,但却挡不住双刃短剑的慢速插入!” 保罗握着轻剑,在空中一划,形成一道弧线,然后缓缓地向前一刺,速度正好可以突破屏蔽的防护。 哈莱克看着保罗的动作,在最后一刻才一斜身让过剑锋。“速度掌握得恰到好处,”他说,“但你却门户大开,下路容易受到点击。” 保罗急忙后悔地向后一跃。 “你这么大意,我该攻击你的后路,”哈莱克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把双刃短剑,举在手里,“这东西在敌人手里,就会让你的生命流血!你是一个聪明的学生,但仅此而已。我曾经警告过你,即便是在训练中,也不能让对手有机可乘,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 “我想我今天是心情不好。”保罗说。 “心情?”哈莱克的语气中透着愤怒,即使戴着屏蔽也能听出来,“心情跟这有什么关系?不管你什么心情,只要需要,你就得搏斗!心情这玩艺只适合做爱、牛群或九弦巴喱斯,跟搏斗毫不相干。” “对不起,哥尼!” “道歉没有用!” 哈莱克打开了自己身上的屏蔽,躬腰举手,左手拿着双刃短剑,右手举着一把轻剑。“我说,现在你要为自己的性命认真防守。” 他高高跃向一边,向前,突然出手,猛地向保罗攻去。 保罗向后一退,一挡,两人的屏蔽相触,互相排斥,发出吱吱的声响,他感觉到电流沿着自己的皮肤振荡。哥尼要干吗?保罗想,这似乎不像在训练!保罗伸出左手,一抖,腕鞘里的锥针落到掌心中。 “你也觉得有必要加一件武器了,嗯?”哈莱克低声说。 这是背叛吗?保罗暗暗想,哥尼肯定不会! 他俩绕着屋子搏斗……冲刺,格挡,佯攻,反佯攻。由于双方争斗激烈,屏蔽内的空气都来不及补充,每次屏蔽相撞后,臭氧的味道越来越浓。 保罗继续往后退,但他现在后退的方向是训练台。如果我能把他引到桌子边,保罗想,我就可以智取他。哥尼,再迈一步。 哈莱克向前迈了一步。 保罗向下一挡,一转,哈莱克的轻剑被桌沿挡住。保罗身体向旁边一闪,右手的轻剑向上一送,锥针直指哈莱克的领口。保罗在锋刃离哈莱克颈静脉一寸远的地方住了手。 “这就是你想见到的?”保罗轻声问。 “看看下边,小子。”哥尼喘着气说。 保罗服输了,哈莱克的双刃短剑从桌沿下刺出,刀尖差不多已挨到了保罗的大腿内侧。 “我们该算是同归于尽,”哈莱克说,“但我得承认,逼你一下,你的搏斗更出色。你似乎有了情绪。”哈莱克咧嘴一笑,脸上的伤疤向下颌扯动,像恶狼般凶狠。 保罗说:“你刚才向我扑来的样子真凶,真会要我的命吗?” 哈莱克收回短剑,直起身说:“如果你有一点没尽力,我会好好教训你一下,给你留下一块疤,让你永远记住。我决不会让我最喜爱的学生一开始就栽进哈可宁人的陷阱里。” 保罗关闭屏蔽,靠在桌子上喘口气。“那是我该得的,哥尼。但如果你让我受伤,我父亲会发火。我决不会让你因我自己不争气而受罚。” “至于这,”哈莱克说,“我也应有责任。你也不必因训练受伤而担心。你很少受伤,真幸运。你父亲嘛,公爵只会因我没能将你培养成一流斗士而惩罚我。如果我没能及时让你看清情绪这类危险的东西,那才会铸成大错。” 保罗直起身子,将锥针收进腕鞘里。 “我们在这儿做的并不全是演练。”哈莱克说。 保罗点点头。对哈莱克这种不动声色的严肃方式,保罗感到好奇,那是一种清醒的紧张。他看着哈莱克脸上那道伤疤,想起了它的来历。那是在吉·普莱门的哈可宁奴隶坑里被野兽拉宾砍的。 保罗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因为自己竟然会有怀疑哈莱克的想法。保罗想那伤疤当初一定很痛,就像圣母给他的考验那样,一种铭心刻骨的痛。他摆脱了这种想法。 “我想我今天是希望玩玩,”保罗说,“最近周围的事变得很严峻。” 哈莱克转向一边以掩盖自己的感情。他感到眼里一阵灼痛,那是内心的担忧,这几天太紧张,时间迫人。 这孩子还要多久才能长大成人?哈莱克想,还需要多长时间他才能明白事理,从内心深处懂得那种残忍小心的合约,并由必要的线索得出必然的结论:请记录必要的程序。 哈莱克背对着保罗说:“我知道你还恋着玩儿,小伙子,我也很希望能陪陪你。但现在已不是玩的时候。明天我们就出发去阿拉吉斯。阿拉吉斯是实实在在的,哈可宁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保罗用剑刃触了触前额。 哈莱克转过身,见到这个致意,点头默认。他指了指人形靶说:“现在,我们来训练你的节奏。让我看看你怎么征服那东西。我从这控制它,可以看到动作的全过程。如果我用新的反击方法,我会通知你。但真正的对搏时,是不会有提醒的。” 保罗抬抬腿,放松肌肉。生活中突然充满了变化使他有一种庄严感。他走向人形靶,用剑尖打开胸前的防护场开关,感到轻剑被一股力量弹开。 “防守!”哈莱克叫道,人形靶扑向保罗。 保罗格挡、还击。 哈莱克一边操纵一边观察。他的意识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注意训练搏斗的必要,一半操纵着机器。 他想:我是训练良好的果树,挂满了训练良好的情感和能力,硕果累累,只等有人来收获。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小精灵般的脸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但她已不在世了,死在哈可宁军队的娱乐室里。她喜欢花,是雏菊吧?他记不起来了,这使他感到非常不安。 保罗还击了人形靶的一次慢攻,挪出左手,准备偷袭。 这狡猾的小鬼头!哈莱克想着,全神注意保罗手的移动。他曾经认真研究训练过自己的手。这不是邓肯的风格,也不是我教这小子的。 这些想法只使他更加伤感。我也被情绪传染了。他暗想。他开始想到保罗,不知道这小子晚上是否听到枕头发出的可怕声音。 “如果愿望是鱼儿,我们大家都会撒网。”他喃喃地说。 这是他母亲说的话,他常在阴天或阴暗危险时用它,但对一个从不知道海洋和鱼的星球说这话,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第五章 威灵顿·越:编号1008210191,苏克学校的医学博士。雷多·阿特雷兹公爵的背叛者。(参考《皇家定制与策反》,索引,附录7)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达词典》 虽然保罗听到越博土走进训练室,步伐生硬,他仍然脸朝下躺在训练桌上。按摩师刚离开。与哥尼·哈莱克训练完后,保罗感到特别舒心放松。 “感觉挺舒服。”越博土说话冷静,音调较高。 保罗抬起头,看见那木棍般的身材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黑衣,衣服已有褶儿。头方唇红,脸上的胡须向下长,前额有皇家定制的钻石图腾,左肩的苏克学校银环标志被长长的黑发盖住。 “我们没时间按正规时间上课了,你听到这消息一定很高兴,” 越说,“你父亲过会儿就来。” 保罗坐起身。 “但我为你的阿拉吉斯之行准备了几本盒装电影和几堂课程。” “哦。” 保罗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听说父亲要来,感到非常兴奋。自从皇上命令接管阿拉吉斯以来,他们父子俩很少呆在一起。 越走到长桌边,心想,这小东西是怎么度过这几个月的,真是浪费!哦,可悲的浪费。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动摇。我所做的是为了保证我的瓦娜不受到哈可宁禽兽的伤害。 保罗走到他身旁,边扣着夹克服边说:“我在旅途上学点什么?” “啊……关于阿拉吉斯人的地下生活方式。该星球似乎适合某种地下生活方式,但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到那后,我必须找到那儿的星球生态学家……一个叫凯因斯博士的人……在该项研究中我也要出力。” 越想:我在说什么?对我自己也虚伪起来了。 “有关于弗雷曼人的东西吗?”保罗问。 “弗雷曼人?”越的手指敲着桌面,发现保罗注意到这个紧张的动作,缩回了手。 “也许你已对阿拉吉斯人有一个概括的了解。”保罗说。 “当然,”越说,“那儿的人大致分为两类……弗雷曼人是一类,另一类是地堑人,生活在深坑或矿井里。据说,他们彼此通婚。生活在地堑村庄的女人喜欢弗雷曼人做丈夫,那儿的男人也愿意要弗雷曼人做妻子。他们有一句谚语:‘城市给人风度,沙漠造就智慧。’” “你有他们的照片吗?” “我会注意给你弄几张。最有趣的当然应是他们的眼睛……全是蓝色,没有一点眼白。” “变异?” “不,这与血液混色渗透有关。” “弗雷曼人能在沙漠边缘生活,他们一定非常勇敢。” “非常勇敢,”越说,“他们在刀刃上做诗,他们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凶猛,就是小孩也非常凶悍危险。我打赌,绝不会让你跟他们搅在一起。” 保罗盯着越,发觉这些对弗雷曼人的简单了解已深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要是能跟这些人结盟,那真不得了! “还有沙蜥呢?”保罗问。 “什么?” “我想更多地了解沙蜥。” “哦……当然。我准备的盒装电影集里有一个小标本,只有110米长,直径22米。照片是在北纬地带拍的。据可靠的资料,有长达400米的沙蜥。有理由相信比这更大的也存在。” 保罗看了一眼铺在桌子上的阿拉吉斯北纬地区圆锥形投影图,问道:“标着非居住区的沙漠地带和南极,是沙蜥出没的地方吗?” “还有暴风。” “但任何地方都可以变得适合居住。” “如果经济上可行的话,”越说,“阿拉吉斯的危险在经济上会造成高昂的代价。”他顺了顺自己的胡须。“你父亲马上就到。我离开前先给你一个礼物,这是我整理行李时发现的。”越把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黑色,椭圆形,大小跟保罗的大拇指尖差不多。 保罗看着那东西。越注意到这男孩并没有去拿它,心想:他真是小心谨慎。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橘式天主教《圣经》,供太空旅行者使用,不是电影书,它真正印在丝纸上。它自配有放大器和静电充电系统,”他拿起《圣经》,做给保罗看,“静电使书保持关闭状态,与弹簧锁封面相连。这样按它的边缘,你所选的页码互相排斥,书就打开了。” “这么小!” “但它有1800页,这样揿书的边缘,就这样,电力就会在你读书时逐页翻书。不要用手触书的页面,丝织纤维太脆。”他关上书,递给保罗,“试试。” 越看着保罗翻书页,想,我拯救了我的良心。在出卖他之前,我将宗教境界给了他。于是我可以说他已经去了我不能去的地方。 “这玩艺儿一定在电影书之前就有了。”保罗说。 “年代很久很久啦。这是咱俩的秘密,嗯?你父母也许会觉得你太年轻,不该拥有这么昂贵的东西。” 越想:他母亲肯定会怀疑我的动机。 “嗯……”保罗关上书,手里拿着它,“如果这东西太值钱……” “别使一个老朋友扫兴,”越说,“我很年轻时就得到了它。”他想:我必须抓住他的思想和贪婪。“翻到467页……卡利玛,那里说,‘所有的生命都起源于水’。书的边缘有个小回槽标注着这句话的位置。” 保罗摸摸封皮,发觉两个凹槽,一个要浅一点。书在手掌里打开,放大器移到合适的位置。 “大声读出来。”越说。 保罗用舌润润嘴唇,读道:“你想想聋人听不见的事实,那么,什么样的耳聋我们或许都不拥有?我们究竟缺少什么而看不见听不着就在我们周围的另一个世界?是我们周围的什么使我们不能……” “住口!”越大叫道。 保罗突然打住,看着越。 越闭着双眼,竭力恢复镇静,是什么力量使书刚好翻到我的瓦娜最喜爱的那一页?越睁开眼睛,看到保罗正注视着自己。 “有什么不对的吗?”保罗问。 “对不起,”越说,“那是我……我的……亡妻最喜欢的一页。我并不想让你读那一页,那会引起我痛苦的回忆。” “书上有两个凹槽。”保罗说。 当然,越想,瓦娜标注了她喜欢的那一页。那只是个意外,仅此而已。 “你会发觉这书很有意思,”越说,“里边包括不少历史事件和良好的道德哲学。” 保罗低头看着掌心里的这本小书……真小。然而,它却藏着秘密……他读它时,发生了一些事。他已感觉到有种可怕的目的在胸中涌动。 “你父亲随时都会到这儿,”越说,“把书收起来,没事闲着的时候读读。” 保罗按照越的方法触了一下书的边缘,书自动关上。保罗将它放进紧身衣兜里。有一阵当越对他大吼时,保罗还担心越会把书要回去。 “谢谢你的礼物,越博士,”保罗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如果你想要我的什么东西做礼物,请别犹豫,告诉我。” “我……不需要什么。”越说。 他想:我为什么还站在这儿折磨自己?折磨这可怜的小伙子……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哦!那些该死的哈可宁禽兽!为什么要选中我做他们的内应? 我们怎么接近摩亚迪的父亲,他的书房?雷多·阿特雷兹公爵具有超常的热情和惊人的冷静。但许多事实却为接近他开了方便之门:他对自己那比·吉斯特女人难舍的爱恋,对儿子的魂牵梦系,手下人对他的忠心耿耿。 第六章 你看着他在那里……一个将被命运陷阱吞没的人,一个孤独的人,他儿子的辉煌将使他黯然失色。但人们仍然要问:如果儿子不是父亲的延续,那又是什么呢?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边家事记评》 保罗看着父亲走进训练室,卫兵们各就各位,其中一人关上门。跟平时一样,保罗有一种被接见的感觉,有人驾临此地。 公爵身材高大,皮肤呈橄榄色,瘦削的脸上轮廓分明,显得严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使他显得温和一些。公爵穿着黑色的工作服,胸前挂着红色鹰饰;腰上系着银色屏蔽带,由于时间长久,屏蔽带闪闪发光。 公爵说:“正在加紧训练吗,儿子?” 他走到长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扫视一遍屋子,又回到保罗身上。他感到疲倦,又因不能露出倦容而格外劳累,心想:在去阿拉吉斯旅途上,我必须抓紧一切机会休息,到了那儿就没时间休息了。 “不算太紧张,”保罗说,“一切都还……”他耸耸肩。 “好吧,我们明天出发,能在我们的新家安定下来,那很不错,把烦恼抛在脑后。” 保罗点点头,突然想起圣母的话,心里一阵不安:“……至于你父亲,已无可挽回。” “爸,”保罗说,“阿拉吉斯会像大家说的那么危险吗?” 公爵勉强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微笑着在桌边坐下,脑子里有了谈话的模式……那种在战前消除紧张的方式。但他还没开口,那方式就受到了挑战:这可是我的儿子。 “那是很危险。”他承认。 “哈瓦特告诉我一个争取弗雷曼人的计划。”保罗说。他暗暗自问:为什么不告诉他那老太婆说的话?她是怎么封住了我的嘴? 公爵注意到儿子的不安,说:“跟平常一样,总是哈瓦特先看到主要机会,但仅此而已。我注意到了乔姆公司,皇上给我阿拉吉斯,他就不得不让我获得乔姆公司的董事会权力……一个微妙的胜利。” “乔姆公司控制着衰微香料。”保罗说。 “阿拉吉斯储有大量衰微香料,是我们进人乔姆公司的通行证,”公爵说,“进人乔姆公司不仅仅是要跟它融为一体。” “圣母警告过你吗?”保罗茫然地问。他握紧拳头,感到掌心由于沁出了汗而变得滑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这个问题。 “哈瓦特告诉我,她对阿拉吉斯那可怕的警告吓坏了你,”公爵说,“别让一个女人的害怕蒙蔽了心智。没有一个女人想看着心爱的人去遭遇危险。这些警告的背后实际上是你母亲的担忧,把这看做是她向我们表达的爱。” “她知道弗雷曼人的事吗?” “知道,而且不少。” “什么?” 而公爵却在想:事实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但如果你受到训练,去应付危险,危险的现实也会很有价值。有一个地方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放过我儿子,那就是应付危险处境。必须把这减少到最小程度,因为他还年轻。 “没什么产品能逃过乔姆公司的控制;”公爵说,“木材,驴,马,奶牛,圆木,鲨鱼,鲸皮……从最普通到最不可思议的东西……甚至包括我们卡拉丹可怜的大米。同样,吉尔德人什么都运,从埃卡斯的艺术品到雷切斯和伊克斯的机械设备,但这一切相对于进入乔姆公司都微不足道。一捧衰微香料就可以买到杜普里特避难星球上的一席之地。这种香料不能制造加工,必须从阿拉吉斯开采。它是独一无二的,确实具有抗衰老功能。” “我们现在控制了它?” “在某种程度上是。但重要的是要考虑依赖乔姆利润的各大家族,考虑到这庞大利润的来源都依赖于一种产品……衰微香料。想想,要是什么原因减少了衰微香料的产量,那将会出现什么后果!” “谁囤积了香料合成产品谁就有生杀大权,”保罗说,“其他人将不得不挨饿受冻。” 公爵满意地笑了,看着儿子想:训练颇有成效,他有敏锐的预见力和深刻的洞察力。公爵点点头:“哈可宁人已囤积了二十多年。” “他们想要香料生产中断,将责任归咎于您。” “他们想让阿特雷兹家族蒙受耻辱,”公爵说,“看看兰兹拉德大家族联合会,他们希望我有一些领导权……成为他们非官方的发言人。想一想,要是他们的收人有所减少,而我应对此负责,他们将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无论怎样,自身利益总是高于一切。去他妈的大联合委员会!你不能让别人使你变穷!”公爵的脸上露出一丝凶狠的笑,“不管他们怎么对我,他们都得换个方式看世界。” “甚至我们受到核攻击也在所不惜?” “没那么严重,大联合委员会不会公开采取敌对行为,但可能采取其他卑鄙动作……也许暗箭伤人、放毒什么的。”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陷进去呢?” “保罗!”公爵严厉地看着儿子,“知道陷阱在什么地方……这是避开它的第一步。这就是徒手格斗,儿子,只有在更大规模上,格挡中的格挡带着格挡……没有穷尽。关键任务是要澄清它。知道哈可宁人囤积了合成香料,我们便要问另一个问题:谁还在囤积?这些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谁?” “有几个家族我们知道不友好,另外一些我们认为还不错。现在,我们还不需要注意它们,因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标:我们敬爱的帕迪沙国王。” 保罗感到嗓子发干,他干咽了一下,说:“你不能照会兰兹拉德,揭露……” “让对手知道我们已清楚他那只手举着刀吗?哦,保罗……我现在已看见了刀,谁知道接下来它会移到哪儿去?如果我们通知兰兹拉德,只会造成巨大的混乱。国王会否定,谁能跟他争辩?我们所能得到的只是一点时间,却要冒造成混乱局面的风险。下一次袭击又会来自何方?” “也许所有的家族都会开始囤积香料。” “我们的敌人有一个目标,它已经开始扑过来……很难转向了。” “皇上,”保罗说,“就意味着萨多卡军团。” “装扮成哈可宁人,肯定如此,”公爵说,“可士兵毕竟是狂热盲目之徒。” “弗雷曼人怎么帮助我们对付萨多卡?” “哈瓦特给你讲付萨鲁斯·塞康达斯吗?” “是国王的监狱星球吗?没有。” “那不仅仅是座监狱呢!保罗,有一个关于皇家萨多卡军团的问题你从没问过,他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来自监狱星球?” “他们一定来自什么地方。” “但资助费用是由国王从……” “就是这使我们认为:国王是用征收的费用训练出这批年轻超能的军人。你偶尔听到过国王的培训干部,但我们文明的平衡并未改变:一边是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的军队,另一方是萨多卡军团及其外援兵。萨多卡仍然是萨多卡,保罗。” “但所有的报告都说萨鲁斯·塞康达斯是个地狱。” “那是毫无疑问的。但如果你要造就强壮、凶狠而坚忍不拔的士兵,你会为他们选择一个什么环境呢?” “你怎么去赢得这些人的忠诚?” “已经有了不少有效的方法:让他们享有一定程度的优越感;担负秘密使命的神秘性;同舟共济的集体精神。这可以做到,在各个地方,许多时刻都得到了实现。”保罗点点头,将注意力集中到父亲脸上,感到马上就要涉及重大问题。 “看看阿拉吉斯,”公爵说,“当你走出城镇和要塞,其环境的恶劣程度与萨鲁斯·塞康达斯决不相上下。” 保罗的眼睛睁大了:“弗雷曼人!” “我们在那儿有着潜在的兵团,与萨多卡军团一样勇猛,不可战胜。这需要耐心,秘密地探索和聚集,用财富在适当的时候把他们装备起来。那儿有弗雷曼人……也有衰微香料,巨大的财富。现在你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去阿拉吉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难道哈可宁人不了解弗雷曼人吗?” “哈可宁人鄙视弗雷曼人,把他们当做猎物追杀取乐,从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我们清楚哈可宁人对待异星人的政策……尽量缩减开支,让他们还有气就行。” “你明白了吗?”公爵胸前鹰徽上的金属饰物随着他身体的移动闪闪发光。 “我们此时正在同弗雷曼人谈判。”保罗说。 “我派遣了一个使团,邓肯·伊达荷领队。”公爵说,“邓肯是个骄傲、残酷的人,但崇尚真理。我想弗雷曼人会尊敬他。如果运气好,他们将通过邓肯了解我们,邓肯是我们的化身。” “邓肯,道德的化身,”保罗说,“哥尼,勇敢的化身。” “说得不错。”公爵答道。 保罗想:哥尼是属于圣母说的那种人,世界的顶梁柱…… “……勇敢者中的精华。” “哥尼告诉我你今天使用武器表现不错。”公爵说。 “他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 公爵大笑起来:“我想哥尼是吝啬他的表扬。他说你感觉敏锐,懂得刀尖与刀刃的差别。” “哥尼说用刀尖杀人缺乏艺术性,应该用刀刃来做。” “哥尼很浪漫,”公爵嘟哝地说。跟自己的儿子讨论杀人,突然令他颇觉不安。“我倒宁愿你永远不要杀人……但如果有必要,刀尖或刀刃都无所谓。”他抬头望望天空,雨下得更大了。 保罗注意到父亲的眼光,想到外边正是雨水满天,到了阿拉吉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景象,由此想到遥远的太空。“吉尔德人的宇宙飞船确实很大吗?”保罗问。 公爵看着他。“这将是你的第一次星际旅行,”他说,“是的,很大。我们将乘大型h级宇航船,因为这次航程很久。h级宇航船非常大,它的一个角落就可以容纳我们所有的护航舰和运输船……我们在宇航船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我们将不能扔下我们的护卫飞船吗?” “这是为得到吉尔德的安全保障而付出的代价的一部分。可能还有哈可宁人的飞船跟我们一起航行,但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哈可宁人很清楚不能危及他们的宇航优先权。” “我要去搜索一下屏幕显示器,争取见到一个吉尔德人。” “别这么做。吉尔德人的雇员也见不到他们。吉尔德人对自己的隐私就像对他们的垄断权一样特别看重。千万别做会影响我们宇航优先权的事,保罗。” “你觉得他们躲起来是因为变异而长得不像……人类吗?” “谁知道?”公爵耸耸肩,“这秘密我们解释不了。我们有更急迫的问题在他们中间……你。” “我?” “你母亲希望由我来告诉你,儿子。你瞧,你可能具有门泰特的天赋。” 保罗瞪着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个门泰特?我?可我……” “哈瓦特也同意。儿子,这是真的。” “可我想门泰特的训练得从婴儿开始,而题目又不能说出来,因为这会影响早期……”他打住了,所有过去的场景都集中到一起。“我明白了。”他说。 “有一天,”公爵说,“一个潜在的门泰特必须了解正在做的事,也许这些事不再与他相关。一个门泰特必须能够分享这样一个选择:是继续还是放弃训练。有的可以继续,有的不能,只有潜在的门泰特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保罗摸着下颌,脑海里闪过哈瓦特和母亲给予他的特别训练:记忆术,意识力集中法,控制肌肉,增强感觉灵敏度,语言学习,声音细微差别的区分。所有这些使他有了全新的理解和认识。 “儿子,有一天你会成为公爵,”他父亲说,“一个门泰特公爵将是难以想象、令人生畏的。你现在能决定吗?还是需要多一些时间?” 保罗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将继续训练。” “确实不同寻常。”公爵轻声说。保罗看到父亲脸上露出了骄傲的微笑,这笑使保罗感到吃惊:公爵狭窄的脸庞像骷髅。保罗闭上眼睛,感到内心那可怕的目的又在复活。他想:也许做一个门泰特就是一个可怕的目的。 但即便他把注意力集中于心,他新产生的意识却在否定这一切。 第七章 为了杰西卡女士和阿拉吉斯,比·吉斯特体系通过使命护卫团播下了神奇传说的种子,正在发芽成熟。长期以来,为了保护比·吉斯特人的安全,在已知的世界中散播预言,这种远见卓识深为人所叹服,而在阿拉吉斯又完成得如此完美,真是前所未有。预言般的传说甚至有了明确的标识(包括圣母、长篇文诗记载、回应韵律以及大部分预言化身特征符号)。而且人们都认为杰西卡女士的潜在能力被大大低估了。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分析篇:阿拉凯恩危机》 在阿拉凯恩大会堂外露天的一个角落,堆放着一大堆打好包的生活用品,杰西卡身处其中……盒子、木箱、板条箱、纸箱……有的还没有完全包装好。杰西卡听着从吉尔德来的货物运输工具将另一批货物送到入口处。 杰西卡站在大厅中央,缓缓地移动着,上下左右打量着阴影中的雕刻、裂纹、深凹的窗户。这间屋子的巨大时代误差使她想起了比·吉斯特学校的姐妹厅。但姐妹厅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这儿的一切却是黑色石块。 杰西卡想,某个建筑学家曾为这些墙裙和黑色的悬挂物深入探索过久远的历史。她头顶上的穹形屋顶有两层楼高,横着巨大的梁柱,杰西卡想这些梁柱一定是耗巨资从外太空运到阿拉吉斯的。 这类星球的环境不可能种出可以做梁柱的木材……除非它们是仿木材料。 杰西卡认为这些梁柱不是仿木的。 这地方是旧王朝时代的政府所在地,在当时,耗资多少不像现在这样举足轻重。它的存在早于哈可宁人和他们新建的超大城市……卡塞格,一个廉价无耻的地方,在残地东北二百公里处。雷多选择此地作为办公地点很明智。阿拉凯恩这名字叫起来悦耳,具有浓郁的地方传统。这城市较小,容易净化和防卫。 这时又传来一声箱子在入口卸下的声音,杰西卡叹了口气。 杰西卡右边的箱子上有一幅公爵父亲的画像,包装的线像装饰物般从上边垂挂下来,杰西卡的左手还缠着线。画像的旁边放着一个嵌在装饰板上的牛头,黑色的牛头像海中的一座黑色岛屿。装饰板平放在地上,牛那凸起的口鼻指向天花板,就像喘着粗气,随时准备冲进那有回音的屋子。 杰西卡感到奇怪,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她首先把这两样东西拆开……牛头和画像。她明白这其中有着某种象征意义。自从公爵派的人从比·吉斯特学校把她买来以后,杰西卡第一次感到那么恐惧而缺乏信心。 牛头与画像。 这更使她茫然无措。杰西卡瞟了一眼头顶上狭窄的窗口,打了一个寒战。中午刚过,在这个纬度,天显得黑而冷……比温暖的卡拉丹黑得多。杰西卡心中涌出一阵思乡的愁绪。 遥远的故乡,卡拉丹。 “我们到啦!” 这是公爵的声音。 她马上转身,看见公爵从圆顶走廊大步走向餐厅,他那佩着红色鹰饰的黑色制服看起来又脏又皱。 “我以为你在这可怕的地方迷了路。”他说。 “这房子阴冷。”她说。公爵高高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使她想起了蓝色水流边的橄榄林和金色的太阳;他那灰色的眼里像流动着云烟,而脸却似掠夺成性:瘦削,棱角分明。 杰西卡胸中一紧,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公爵。自从决定服从国王的命令,他就变成了一个凶狠的、步步紧逼的人。 “整个城市感觉都冷。”她说。 “这是一个肮脏、遍地灰尘的要塞小城,”公爵表示同意,“我们要改变这一切。”他看看四周,“这是政府举行活动的公共场所,我刚看了南翼的家庭居住区,那边要舒服得多。”他走到杰西卡身旁,伸手抚摸她的手臂,欣赏着她的华贵。 公爵对她那未知家族的好奇心又生出来了……是变节者家族?也许,或者是遭到秘密迫害的皇族?她看起来比国王本人的血统更正统纯洁。 他的直视使杰西卡轻轻地转了一下身,侧面对着公爵。他意识到杰西卡身上没有一个确切的地方能集中表现她的美。青铜色的头发闪着光,一张鹅蛋形的脸上,两眼分得较开,就像卡拉丹清晨的阳光透亮清明;鼻子小巧,嘴宽而阔;身材极好,略显瘦削,高挑而曲线流畅分明。 他记得学校里的女孩说她瘦若木棍,买者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那描述太过简单。她将皇家的美丽高雅带回到阿特雷兹家族。保罗喜欢她,这使公爵很欣慰。 “保罗在哪儿?”他问。 “跟越在屋子的某个地方做功课。” “也许在南翼,”他说,“我好像听见了越的声音,可我没时间去看。”他低头看着杰西卡,犹豫地说:“我到这儿来只是要把卡拉丹城堡的钥匙挂在餐厅里。” 她屏住呼吸,止住自己想要伸手拉他的冲动。挂钥匙,这行为有着某种完结性。但此时此地并不适合进行安慰。“我进来时看见屋顶上挂着我们的旗帜。”杰西卡说。 他看了一眼父亲的画像,问:“你准备把它挂在哪儿?” “在这儿的什么地方都行。” “不。”公爵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暗示她可以用计谋说服他,但不能公开争辩人使公爵是用手势提醒她,她自己也不会对公爵使用计谋,但她仍要试试。 “阁下,”她说,“假如您只……” “我的回答始终是不。大部分事我都让你做主,这件事却不行。我刚从餐厅来,那有……” “阁下,请您听我说……” “这个选择事关你的食欲和我祖先的尊严,亲爱的,”公爵说,“把他们挂在餐厅。” 她叹口气:“是,阁下。” “只要可能,你可以恢复在你住房里用餐的惯例。我只希望你在正式场合出席到场。” “谢谢,阁下。” “别对我彬彬有礼,拘束冷淡!你得感激我,亲爱的,因为我没让你嫁给我,不然的话,陪我就餐就是你的职责。”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点点头。 “哈瓦特已在餐桌上装好了我们自己的防毒探测器,”他说,“你房里也有一个便携式的。” “你预计到了这种……不和……”她说。 “亲爱的,我也考虑到了你的方便,我已雇了用人,都是本地人,但哈瓦特对他们讲行了清理……他们都是弗雷曼人,将干到我们自己的人忙完其他事务为止。” “这里的人都确实安全吗?” “任何仇恨哈可宁的人都安全。你甚至可能愿意留用大管家夏道特·梅帕丝。” “夏道特,”杰西卡说,“一个弗雷曼称呼?” “别人说它的意思是好勺子。这个意思在这儿很特别。尽管哈瓦特根据邓肯的报告对她评价很高,但作为用人,你可能不以为然。据信,她想要专门为你服务。” “为我?” “弗雷曼人知道你是比·吉斯特,”他说,“这儿有关于比·吉斯特的神奇传说。” 杰西卡想:护使团,他们无处不在。 “这意味着邓肯成功了吗?”她问,“弗雷曼人会成为我们的盟友吗?” “还不能确定,”他说,“他们希望对我们观察一段时间,邓肯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已经答应在谈判期间不再骚扰我的外围村庄,这是一个不错的进展,比预想的要好。哈瓦特告诉我,弗雷曼人曾是哈可宁人的肉中刺,其破坏程度和袭击范围都严格保密,让皇上了解哈可宁军队的无能是无济于事的。” “一个弗雷曼管家,”杰西卡说,又把话题扯回到夏道特·梅帕丝,“她将有一双全蓝的眼睛。” “别被这些人的外表所蒙骗,”公爵说,“他们内心有着深沉的力量和健康的生命,我想他们可以成为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这是危险的赌博。” “让我们别谈这个话题了。”他说。 她强做笑脸:“毫无疑问,我们负有天职,”她做了两次深呼吸,这是迅速冷静的方法,一种仪式般的思想。“我要分配房间,需要为您留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以后你得教我知道你是怎么做这事的,”他说,“把烦恼搁在一边,一心操作现实的事务,这一定是比·吉斯特才能。” “这是女人的事。”她说。 公爵笑起来。“好吧,分配房间。保证在我的卧室区旁有一个大的办公区,在这儿我要处理比卡拉丹多得多的文件。当然,得有一个警卫室,得隐蔽。别为这幢房子的安全操心,哈瓦特的人已对它进行了彻底的检查和布置。” “我相信他们已这么做了。” 公爵抬手看看表:“注意把我们的所有记时器都调到阿拉凯恩时间,我已经派了一个技师去做这事,他马上就到这儿。”他用手把杰西卡前额的一缕头发拨到后边。“我现在必须去降落场,装着我们后备成员的第二艘宇航船随时都可能到达。” “不能让哈瓦特去接吗,阁下?你看起来太疲倦。” “可怜的萨菲比我还忙。你知道这个星球遍布哈可宁的阴谋诡计。此外,我必须努力劝说一些有经验的衰微香料开采工别离开。你知道,领主变了,他们有权选择。而皇上和兰兹拉德所安置的星球学家是买不到的,他是此地的应变法官,同意人们进行选择。大约有800名熟练工想要乘运香料的宇航船离开,而且吉尔德的货船也在那儿。” “阁下……”她没有说下去,犹豫起来。 “什么?” 让他在这个星球上别为我们的安全操心是不可能的,杰西卡想,而我又不能在他身上用计谋。 “您希望在什么时间用餐?”她问。 他想:这不是她想说的,哦,我的杰西卡,真希望我们俩在这个星球以外的别的什么地方,就我们俩,无忧无虑。 “我将与军官们一块儿在外边吃,”他说,“我很晚才回来,别等我。还有……嗯,我会派一辆警卫车来接保罗,我想让他出席战略会议。” 他清清嗓子,似乎想说点别的,然后,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走向大门,那儿正在卸箱子。他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他跟仆人说话的语气总是这样,尤其是有急事时。“杰西卡女士在大厅里,马上去她那儿。” 外边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杰西卡转过身,看着雷多父亲的画像。这是著名画家阿尔布的作品,当时老公爵正值中年。他穿着斗牛士的外套,一件洋红色披风从左肩披下,脸显得更年轻,不比现在的雷多老,两人都像鹰一般敏锐,灰色的眼睛。她握紧拳头,瞪着画像。 “讨厌你,讨厌你,去你的!”她轻声说。 “您有什么吩咐,尊敬的阁下?” 这是一个妇女的声音,尖细,谦卑。 杰西卡转过身,看见一个头发灰白、关节很大、穿着一件肥大男仆外罩衫的女人。这个女人跟早晨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女人一样,满脸皱纹,缺乏水分。杰西卡想:在这个星球上看到的每一个土著人都显得干枯而营养不良。然而,雷多却说他们强壮、活跃。还有那些眼睛,碧蓝碧蓝的,深邃无比,没有一点眼白,显得神秘莫测。 杰西卡强迫自己别盯着他们看。 那妇女生硬地点点头说:“我叫夏道特·梅帕丝,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你可以称我‘女士’,”杰西卡说,“我不是贵族出身。我是雷多公爵的爱妃。” 又是那奇怪的点头之后,她悄悄地抬眼偷看了一眼杰西卡,狡猾地问:“那么,还有一位妻子?” “没有,从来就没有过。我是公爵惟一的……伴侣,他继承人的母亲。” 就在她说这番话时,杰西卡在内心自豪地笑着。圣·奥古斯丁是怎么说的?她暗问自己。“意识控制身体,它惟命是从。意识驾驭它自身,遇到了反抗。”是的……我最近面临着更多的反抗。我可以悄然退避。 屋子外面的路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叫声,不断重复:“簌……簌……簌卡!”然后是:“伊库特……哎!伊库特……哎!”接着又是:“簌……簌……簌卡!” “那是什么?”杰西卡问,“今早我们开车经过大街时,我已听到过好几次。” “这是卖水商人的声音,女士。可您没必要在乎他们叫什么。这儿的水箱蓄有五万立升水,而且总是满的。”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哦,您知道吗,我在这儿都不用穿滤析服,”她咯咯地笑着说,“我甚至不会死!” 杰西卡有点犹豫,想问问这女人,获得一点有用的信息。但恢复城堡的秩序似乎更急迫。不过她仍发觉自己还没适应这样一种思维方式:水在这儿是财富的主要象征。 “我丈夫给我讲过你的称呼,夏道特,”杰西卡说,“我认出了这个词,它非常古老。” “那么您知道那些古老的语言了?”梅帕丝说,眼里流露出一种紧张的期待。 “语言是比·吉斯特的基础课,”杰西卡答道,“我懂得荷坦·吉布语、契科布萨语和所有的狩猎语言。” 梅帕丝点头说:“正好与传说相符。” 杰西卡心想:我为什么要玩这骗人的花招?可比·吉斯特的方式就是狡猾,防不胜防。 “我懂得伟大教母的阴暗交易和手段。”杰西卡说。她注意到梅帕丝的动作和表情显得惊讶和恐惧。“米塞斯奇斯,普累基亚,”杰西卡用契科布萨语说,“安得拉尔,帕哈!德尔哈得希克,布斯卡雷,米塞斯奇斯,普哈克累……” 梅帕丝后退了一步,准备逃之夭夭。 “我知道许多东西,”杰西卡说,“我知道你生过孩子,失去了心爱的人,曾经担惊受怕地躲藏,曾经使用过暴力,而且准备用得更多,我知道许多事。” 梅帕丝低声说:“我无意伤害别人,女士。” “你说到了传说,想要寻找答案,”杰西卡说,“小心,你可能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你有备而来,身上藏着武器,准备诉诸暴力。” “女士,我……” “未来的可能是你也许会让我的生命之血流淌,”杰西卡说,“而你这么做所会带来的灾难和毁灭,你自己根本无法想象。有的后果比死亡更惨,你明白,尤其是对一个民族。” “女士!”梅帕丝哀求地说,她似乎要跪倒在地,“这武器是在证明您的身份后送给您的礼物。” “如果证明有误就结束我的性命。”杰西卡说。她等待着,似乎很放松,这是受过比·吉斯特训练的人在对峙中能威慑对手的手段。 她想:现在我已看清楚她已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梅帕丝慢慢地把手从领口伸进衣服里,取出一把黑色刀鞘,黑色的刀柄上有深深的指槽。她一手拿鞘,一手握住刀柄,拔出一把有奶白色刀锋的刀,举起来。那刀雪亮,刀身闪闪发光,像双刃短剑一样两面开刃,刀锋大约有20厘米长。 “您知道这东西吗,女士?”梅帕丝问。 这只可能是一样东西,杰西卡很清楚,传说中的阿拉吉斯啸刃刀,在别的星球上从未见过,只在荒诞的谣传中听说过。 “这是啸刃刀。”她说。 “别说得那么无足轻重,”梅帕丝说,“您知道它的含义吗?” 杰西卡想,这问题暗藏着杀机,这就是这个弗雷曼女人要做我的用人的原因……问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可能导致暴力。她被契科布萨语称做夏道特·刀,即“死亡制造者”,契科布萨语就是这么称呼刀的。她有点烦躁了,我现在必须回答,犹豫跟错一样危险。 杰西卡说:“那是一个制造者……” “哎伊!……”梅帕丝喊道,那声音既痛苦又兴奋。她浑身颤抖,刀刃的光在屋子里乱舞。 杰西卡镇静自若,停顿了片刻,她本来要说那刀是“死亡制造者”,再加上那古老的词,可现在感觉在警告她,她所有的肌肉都在戒备,受过的深刻训练预示着一种新的意义。 关键词就是……制造者。 制造者?制造者。 梅帕丝还举着刀,似乎要随时使用。 杰西卡说:“你以为我,一个知道伟大教母秘密的人,会不清楚制造者?” 梅帕丝放下刀。“女士,当与预言相伴太久,一旦它兑现时,就会产生令人难以置信的震惊。” 杰西卡想着那预言……许多世纪以前,比·吉斯特护使团在这儿播下的传说的种子……那播种的人们早死啦,毫无疑问,但目的却最终达到了。为了比·吉斯特未来的某种需要而在这些人群中散播了护使团的传说。 现在,这一天到了。 梅帕丝把刀放回鞘中,说:“这是一把不确定的刀刃,收在您身旁吧。一周之后不见血腥,它将分解。它是您的啦……沙蜥之牙,将终身伴您。” 杰西卡伸出手,决定冒险一赌:“梅帕丝,你收起的刀刃未见血。” 梅帕丝吸了一口凉气,一松手,刀落到了杰西卡手里。她扯开衣服,哭着对杰西卡说:“取走我的生命之水吧!” 杰西卡抽出刀,多么亮啊!她把刀尖指向梅帕丝,看到这女人流露出的恐惧远远超过对死亡的惧怕。刀尖上有毒?杰西卡想。她挑起刀尖,在梅帕丝的左胸轻轻地划了一下,马上渗出了血迹,但立即血又止住了。超速凝结,杰西卡想,一种水分保持法的变异? 她把刀放回刀鞘,说:“扣上衣服,梅帕丝。” 梅帕丝服从命令,但仍在发抖。那双没有一点白色的眼睛看着杰西卡。“您是我们的人,”她哺哺地说,“您就是那个人。” 入口处传来一声卸货的声音,梅帕丝迅速抓起刀鞘,把它藏到杰西卡身上。“谁看见那刀都得被清除或杀掉!”她惊慌地说,“您知道的,女士!” 我现在知道了。杰西卡想。 送货人没有进大厅就离开了。 梅帕丝说:“见过刀的邪恶之人不能活着离开阿拉吉斯。别忘了,女士。这把啸刃刀就托付给您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一切恢复正常,不能太着急。” 她瞟了一眼周围成堆的箱子和货物:“这儿的活又堆在一起了。” 杰西卡犹豫起来,“一切恢复正常”,这是护使团咒语中的提示语……圣母驾临,拯救你。 可我不是一个圣母,杰西卡想,那么我该是伟大的教母!这是他们传播的传说中的人物!这一定是个可怕的地方。 梅帕丝一本正经地说:“您希望我首先做什么?” 本能警告杰西卡要注意这种随便的语气,她说:“老公爵的这幅画像必须挂到餐厅里,牛头必须挂在画像对面的墙上。” 梅帕丝走到牛头边。“这头牛不知有多大,”她说,弯下腰,“我得先把这东西弄走,对吗?” “不” “可它的角上有灰尘。” “那不是灰尘,梅帕丝,那是老公爵的血。角上喷有一层透明的固型剂。这头牛要了老公爵的命。” 梅帕丝站起来。“哦,真的!”她说。 “那只是血而已,”杰西卡说,“陈旧的血。去叫几个人把这些东西挂起来,那牛头很沉。” “你以为血迹使我不安啦?”梅帕丝问,“我从沙漠来,看到过许多血。” “我……知道你确实见过许多。”杰西卡说。 “甚至有我自己的,”梅帕丝说,“比您刚才划的那个小口还多。” “你希望我划得更深?” “哦,不!身体之水太缺乏,不能任其在空气中浪费,您做得恰到好处。” 杰西卡注意到那口气和姿态,明白了其中的寓义,“身体之水”,她再一次深深感受到水在阿拉吉斯的无比重要性。 “餐厅的那面墙上挂上这些玩艺?”梅帕丝问。 这个梅帕丝真是一个现实的人。杰西卡想。她说:“你自己决定吧,梅帕丝。这实际上无关紧要。” “悉听尊便。”梅帕丝弯腰,开始把牛头上的包装扯掉。“杀了老公爵,对吧?”她对着牛头哼着说。 “需要我叫个运输工帮你吗?”杰西卡问。 “我能行。” 是的,她可以对付,杰西卡想,这个弗雷曼人天生如此,愿意自己对付。 杰西卡感到衣服下面的那把刀发出阵阵凉意,想起比·吉斯特计划的长链也造就了这么一环。因为那个计划,她得以在这次致命的危险中化险为夷。“不能着急”,梅帕丝说过。然而,千头万绪都按各自的节奏涌来这个地方,使杰西卡感到紧迫、危难迎面压来。护使团的完美准备和哈瓦特的严密清理布防都不能排遣她的这种感觉。 “那些东西挂好后,就开始拆包装,”杰西卡说,“门口的搬运工有钥匙,知道什么东西该放哪儿。去他那儿取钥匙和货单。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在南翼。” “明白了。”梅帕丝说。 杰西卡转身离开,心中暗想:哈瓦特可能已把这地方划为安全区,但这地方仍不对劲,我能感觉到。 她突然觉得急于要见到儿子。她开始沿着穹形走廊穿过餐厅走向家住区。快点,再快点!她几乎跑了起来。 在杰西卡身后,梅帕丝正在清理牛头上的包装,看着杰西卡渐渐远去的身影说:“就是她,没问题,可怜的东西。” 第八章 “越!越!越!”歌词里这么说,“罪该万死的越!”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门开着,杰西卡走了进去,那里是黄色的墙。她左边是一把矮黑皮沙发椅和两个空书架,凸起的边上挂着一只装水的长颈瓶,上面沾着灰。她右边还有一道门,有更多的空书架,一张卡拉丹桌子和三把椅子。在她正前方的窗户旁站着越博士,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于外面的世界。 杰西卡又悄悄地向屋里走了一步。 她看见越的外套起了褶子,左肘处有一块白斑,就像在白粉墙上靠过。从后边看,他像一尊无肉的塑像,套着一件太大的黑色外套,像一个随时准备做机械运动的木偶。只有那方形的头似乎是活的,头上的长发盖住了他肩上苏克学校的银制环,随着头的移动,时隐时现。 杰西卡又扫视了一遍屋子,没有发现有儿子的迹象,但右边有一扇关着的门,那后边是一间小卧室,保罗曾说过他喜欢那儿。 “午安,越博士,”她说,“保罗在哪儿?” 他像是对着窗外的什么东西点点头,没转身便用心不在焉的口气说:“你的儿子累了,杰西卡,我让他去隔壁的房间休息。” 他突然一怔,旋即转过身,胡须飘了起来:“原谅我,女士!我的心在想着遥远的事,我……我……不是故意要这么随便的。” 她笑了,伸出右手,担心他会跪下去:“威灵顿,别这样。” “这么称呼您,我……” “我们认识已六年啦,”她说,“我们之间早就不该有那么多礼节,至少在非正式场合该如此。” 越试着微笑了一下,心想:我觉得已开始起作用。现在,她会以为我的任何失态是由于尴尬造成的,当她知道原因时就不会去深究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爱胡思乱想,”他说,“每当我……为你感到特别难过,我担心我会把你……嗯,杰西卡。” “为我难过?为什么?” 越耸耸肩。很久以前,他就注意到杰西卡在运用真言方面不如他的瓦娜有天赋。但只要有可能,他依然尽量在她面前说真话,这是最安全的。 “你已经看过这地方,我的……杰西卡,”他说她名字时有些结巴,急忙往下说,“从卡拉丹来,这地方真荒凉。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当地妇女看着我们的样子,就像在呻吟,戴着面纱,很难预测。” 她两臂交叉于胸前,感觉到了里边的啸刃刀。刀刃取自沙蜥的牙。“这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不同的人,不同的习惯。他们只知道哈可宁人。”她的目光越过他看着窗外,“刚才你盯着外边看什么?” 他转身对着窗:“那些人。”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看着房子左边越注意的地方。那儿长着一排棕榈树,有二十多棵树下的地面扫得很干净,显得光秃,一道网栏把树与道路隔开。在道路上来往的人都穿着长袍。杰西卡注意到在她与这些人之间的空中有一道微光,这是住房屏蔽。她继续注视着人群,心想越究竟被什么所吸引。 迹象开始显露出来,她把手放到下颌。来往的人看那棕榈树的神态!她看到了嫉妒,有的甚至是仇恨……甚至还有一些希望。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固定的表情探索般地看那些树。 “但有些人看树时满怀希望。” “他们只是想看到上面掉下海枣来,而季节又不对头。” “我们对这地方太挑剔,”她说,“这儿既有希望也有危险。香料可以使我们富有。有了巨大的财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重塑这个星球。” 她轻轻地笑了:我想说服谁呢?她笑出了声,觉得自己毫无幽默感。“可你却买不到安全。”她说。 越转身挡住脸,要是真能仇恨这些人而不是爱他们也许还好点!杰西卡的姿态和许多动作都像他的瓦娜,这想法却使他变得严酷,而且进一步加强了决心。哈可宁人的残酷不容置疑。瓦娜也许没有死,但必须弄清楚。 “别为我们担心,威灵顿,”杰西卡说,“麻烦是我们的,不是你的。” 她以为我为她担忧!越控制住眼泪,我当然担忧。但我必须对付阴险的公爵,先助他达到目的,然后趁机袭击他的致命弱点…… 在他得意忘形时消灭他! 他叹了一口气。 “我进去看看保罗不会打扰他吧?”她问。 “当然不会。我给他吃了镇静药。” “他调整得还好吗?”杰西卡问。 “只是有点太疲倦。他很兴奋。不付15岁的男孩在此时还能怎么样呢?”他走过去,打开门,“他就在里面。” 杰西卡跟着过去,朝阴暗的屋子里看了看。 保罗睡在一张窄小的帆布床上,一只手放在很薄的床单下,另一只手放在头上。床旁关好的百叶窗露出的光映在床单和他的脸上。 杰西卡注视着儿子,那椭圆的脸很像她自己,但头发却像公爵……炭黑色,乱成一团。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灰白色的眼睛。杰西卡笑了。她突然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基因遗传特征……脸形、眼眶很像她,而神态、轮廓却跟他父亲的一样,这些特征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她想儿子的长相是偶然模式的精巧定型,是没有穷尽的连续体的瞬间结晶。她想要走到床边,跪下,把儿子搂在怀里,但因为越在场,她不能这么做。她退出来,关上门。 越已回到窗户旁,他受不了杰西卡看儿子的那种神态。为什么瓦娜就没有给我生几个孩子?他暗暗自问,难道有某种比·吉斯特的原因?也许她受命完成别的使命?那是什么?她爱我,那是自然的。 越第一次感到自己也许只不过是一场大阴谋中的一个小卒,不可能了解和弄清计划的目的和内容。 杰西卡走到他身边说:“小孩睡觉时无忧无虑的样子真让人陶醉。” 他机械地应道:“大人要能这么放松该多好!” “不错。” “我们在哪里丢失了它?”越喃喃地问。 她看了他一眼,注意到那奇怪的语气,但心里仍挂着保罗,想着他在这儿训练的艰苦,生活的差异……与他们原来给他设计的生活大相径庭。 “我们确实丢失了什么。”她说。 她看到窗外的一个斜坡,两旁的灰绿色灌木在风中挣扎…… 叶上沾满灰尘,树枝干枯。上方一堆深黑色的云挂在那儿,阿拉凯恩奶白色的太阳发出银色的光芒……就像她身上的那把啸刃刀。 “天空好暗。”她说。 “这也是由于缺乏水分的原因。”越答道。 “为什么水会这么少?这儿有火山岩,有好多能量源,我都能数出不少。有极冰。他们说不能在沙漠打井,因为有沙暴和沙潮,设备还没装好就被它们破坏了,不然就会是沙蜥搞破坏。他们没能找到水的踪迹,真正神秘的是他们在盆地和坑洼处打出的井,你看过那方面的资料吗?” “先有水渗出,然后全部消失。”他答道。 “可那就是神秘的地方。水找到了,却又枯竭,再也不出现水。然而在那附近的井也是同样结果:渗出水,再枯竭。难道没人对此感到奇怪吗?” “这确实奇怪,”他说,“你怀疑有某种生命体?那应该显现出某种迹象?” “什么迹象呢?异形植物……或动物?谁能辨认呢?”她转身对着那斜坡,“水枯竭了,有东西断了它的来源,这就是我的怀疑。” “也许原因已清楚,”他说,“哈可宁人封锁了大量有关阿拉吉斯的资料信息。也许有理由把这也封锁起来。” “为什么?”杰西卡问,“空气及大气层中有水分,当然很少,可却是存在的。那是当地水分的主要来源,靠风滤器和沉淀装置收集,那些水分从哪儿来的?” “极地?” “冷空气带出部分水分,在这儿,哈可宁人隐藏着许多秘密,需要调查,并非一切都与衰微香料有关。” “我们眼前肯定有一层哈可宁面纱,他说,‘也许,我们……’”他突然停下来,注意到杰西卡非常认真地注视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哈可宁’时的语气,”她答道,“就是公爵在说到这个令人痛恨的词时,语气也没你那么恶毒,我不知道你这个人有什么原因要这么恨他们,威灵顿?” 天!越想,我已引起了她的怀疑!现在我必须应用瓦娜教我的所有花招行事。只有一个办法能解除她的怀疑:尽我所能讲真话! 他说:“您不知道我妻子,我的瓦娜……”他抬抬肩,嗓子里一硬,说不下去,过了一会接着说:“他们……”越说不出那句话。他感到万分痛苦,紧紧地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胸中的阵阵剧痛。有一只手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手臂。 “原谅我,”杰西卡说,“我不是故意要揭旧伤疤。”她想:那些畜牲!他的妻子是比·吉斯特……他身上的一切都说明了这一点。很显然哈可宁人杀了她。这又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因仇恨而与阿特雷兹结盟。 “对不起,”他说,“我不能够谈这事。”他睁开眼,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内心的悲痛中。这至少是真心的。 杰西卡仔细观察着他,注意到他上扬的双颊,一双杏眼露出了黑斑,诚实的肤色,像线一样的胡须挂在紫红色的嘴唇周围,下颌狭窄,两颊和前额的皱纹既是年龄更是痛苦的印迹。杰西卞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威灵顿,我们把你带到这个危险的地方,真对不起!”她说。 “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他答道,这话也是事实。 “可这整个星球就是一个哈可宁的陷阱,你必须清楚这点。” “要对付雷多公爵,一个陷阱是不够的。”他说。这也是真话。 “也许我该对他有更多的信心,”她说,“他是一个出色的战略家。” “我们远离故土,”他说,“这是我们感到不安的原因。” “要除掉无根的植物是多么轻而易举,”她说,“尤其是当你把它放在一片充满敌意的土壤中。” “我们确信这片土壤充满敌意吗?” “当消息传出,公爵带来的人大大增加了该星球的人口量,发生了一些水乱,”她说,“水乱平息下来只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在安装新的风滤器和沉淀装置,以保持蓄水量不变。” “在这儿,维持人们生命的水只有那么多,”他说,“大家都知道,在水量有限的情况下,人口的增加,意味着水价上涨,穷人活不下去。但公爵已解决了这个问题。因此骚乱并不一定意味着对我们长时间的敌视。” “还有卫兵,”她说,“到处都是卫兵。再加上屏蔽,到处都有它们时隐时现的存在。在卡拉丹,我们可不这样生活。” “给这个星球留一些机会。”他说。 但杰西卡仍然目光凶狠地盯着窗外。“我能从这儿嗅出死亡,” 她说,“哈瓦特派了整营整营的高级特工来这儿。外边的警卫都是他的人。货物装卸工也是他的人。国库库存莫名其妙地减少,这种减少只说明一件事:高层贿赂。”她摇摇头,“哪儿有萨菲·哈瓦特,哪儿就有死亡和欺诈。” “你中伤他。” “中伤?我是赞扬他。死亡和欺诈是我们现在惟一的希望。我只不过还没有用他的方法来蒙骗自己。” “你应该……使自己忙碌起来,”他说,“别让自己注意这些丑恶的……” “忙起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干吗,威灵顿?我是公爵的秘书……忙得昏天黑地,每天都有令人担忧的新消息……甚至那些他本人都没怀疑过的事我都知道,”她紧闭双唇,轻声说,“有时我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我?我的比·吉斯特功夫有什么作用?” “你是什么意思?”他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玩世不恭,他还从未见过她表现得这么刻薄和痛苦。 她问:“威灵顿,难道你不认为一个秘书以爱相许会非常安全吗?” “这想法没什么价值,杰西卡。” 这种责怪脱口而出。公爵对自己爱妃的关注是无可挑剔的,只需注意一下公爵看她的眼神就会明白。 她叹口气说:“你是对的,没什么意义。” 她又双手抱在胸前,里边的啸刃刀紧挨着皮肤,想着它那未完的事。 “不久就会有更多的流血,”她说,“哈可宁人不灭亡或公爵还存在,他们就决不会罢休。男爵不会忘记公爵是皇室的血系表亲……无论多么远,总是血浓于水。而哈可宁的封号来自乔姆公司的账本。但他内心深处有着恶毒的怨恨,因为他知道在科林战役后,一个哈可宁人因胆怯而遭到阿特雷兹的驱逐。” “古老的家族世仇,”越喃喃地说,心中涌起一阵尖刻的仇恨。 他陷进了家族世仇的蛛网里,爱妻瓦娜被杀……也许更糟……在哈可宁人手中受折磨,一直到她丈夫履行了诺言。可笑的是这致命狠毒的计划将在阿拉吉斯开花结果,这里是合成香料的惟一原料产地,那是生命的延续物,生命的恩赐,健康的保障。 “你在想什么?”杰西卡问。 “我在想公共市场上每10克衰微香料已经卖到62万宇宙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以买到许多东西。” “威灵顿,难道你也逃不过贪婪的诱惑?” “不是贪婪。” “那是什么呢?” 他耸耸肩。“无奈而已,”他看了一眼杰西卡,“你还记得最初吃的香料的味道吗?” “尝起来像肉桂。” “但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他说,“它就像生活本身,你每次拥有它时,它的面貌都不一样。有人认为香料会产生一种获得性味道反应。身体获知一种东西对它有好处,它会将那种味道表现为快乐……轻微的享乐。跟生活一样,决不会有真正完美的体味。” “我想我们干脆反叛或许更明智,逃到王国势力以外的地方。” 她说。 他发觉杰西卡并没有听他说话,听到她所说的,心想:对呀,她为什么不让他这么做呢?她可以让他做任何事。 他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因这里有真实,也有话题的改变:“杰西卡,我如果冒昧问一个私人问题,你不会觉得……我太莽撞吧?” 她紧靠在窗户旁,显得有点莫名其妙地不安和难受。“当然不会,你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不让公爵正式娶您?” 她突然转过身,昂首怒目地说:“让他娶我?可……” “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他说。 “不,”她耸耸肩说,“这儿有一个微妙的政治因素……只要我的公爵保持单身,某些大家族就会希望能联姻结盟,而且……”她叹道,“……激励人们,迫使他们遵从你的意愿,使他们对人类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这会使一切变得可耻。如果我让他这么做,那就不是他的意愿。” “我的瓦娜也会这么说。”他哺哺道。这也是真话。他把手放到嘴边,咽了一日气,他从没像这样,差一点就坦白承认了自己的目的和所起的作用。 杰西卡又开始说话,阻止了他的欲望。“此外,威灵顿,公爵实际上是两个人:一个我热爱至深,有魁力,机智而体贴……温柔……女人梦想的一切;而另一个却……冷漠,无情,挑剔而自私……跟冬天的寒风一样残酷严厉,这一半是他父亲造就的,”她的脸拧在了一块儿,“要是我的公爵出生时那老头就不在了多好!” 两人沉默了,通风机吹出的阵阵微风拨弄着窗帘,发出细小的声音。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说:“雷多是对的,这儿的房间比别的地方要舒服得多。”她转过身,仔细打量了一遍屋子,说:“请原谅,威灵顿,我想再把这儿的房间查看一遍,然后进行分配。” 他点点头,说:“当然。”心想:我要能不做那件事该多好! 杰西卡放下手臂,走到厅门边,站了一会,犹豫一下,走了出去。每次我们出行,他总要隐藏什么,把什么东西留起来,杰西卡想。毫无疑问是为了拯救我的感情,他是个好人。她又有点犹豫不决,几乎要转过身,面对越,让他说出那隐藏的事。可那只会让他感到羞辱。知道自己那么容易被人看透心思,会吓着他。我应该对朋友有信任感,更多的信任感。 第九章 许多人都注意到摩亚迪的学习速度惊人,他迅速地获得阿拉吉斯的一切必要手段。比·吉斯特当然清楚这种速度的基础。对于别人,我们可以说摩亚迪进步神速,因为他得到的最初训练就是如何学习,而基础的基础又是对学习能力的基本信心。令人吃惊的是许多人都不相信自己可以学习,更多的人则认为学习很艰难。摩亚迪清楚:每一种经验都有其可学之处。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之人性》 保罗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把越博士的安眠药藏起来很容易,假装一个吞药的动作。保罗忍住笑。连他妈妈都相信他睡着了。 他本想跳下床,请求母亲同意他去四处探险,但又意识到她是不会同意的。这儿的一切还太乱,不行。就这样吧! 如果我不征得同意就溜出去,也不能算犯规。我将呆在屋子里安全的地方。 他听见母亲和越博士在另一间房子说话,但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似乎有关衰微香料……还有哈可宁。谈话声时高时低。 保罗注意到床上雕花的床头板装在墙上,它实际上是假的,隐藏着控制这间屋子功能的机关。板上雕着一只腾空的鱼,下边是波浪。保罗知道如果他按一下鱼眼就会打开屋顶的吊灯;其中的一朵浪花,拧一下,就能调控通风设备;另外一个可以调控温度。 保罗轻轻地坐起,左边靠墙有一个高高的书架,书架可以推开,会露出带抽屉的壁橱。通向客厅的门上的把手做得像扑翼飞机上的推杆。 这屋子的设计似乎是为了诱惑保罗。 这间屋子和这个星球都是如此。 他想到了越给他看过的那本电影书……《阿拉吉斯:皇上的沙漠植物研究试验站》。那是一本发现衰微香料之前的老电影书,书上的各种名词在保罗脑海里闪过,每一个名词都配有图片:海枣树,沙地马鞭草,晚樱花,沙鹰,袋鼠,坑狐…… 名字,照片;名字,照片。都是过去人类生活环境的写照……许多东西在别的星球上已不存在,只有阿拉吉斯有。 这么多新东西要学……还有衰微香料。 还有沙蜥。 另外一间屋子的门关上了,保罗听到母亲走出的脚步声。他知道越博士会找本什么书来读,仍然会呆在那屋子里。 现在是出去探险的好时候。 保罗溜下床,朝通向壁橱的书架走去。身后咔的一声,保罗停下来,转过身,床头的雕花折叠板落到他刚才睡觉的地方。保罗一动不动,这救了他的命。 从雕花板后伸出一个微型猎杀镖,不到5厘米长。保罗一眼就认出来……种普通的暗杀武器,每个皇室后代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使用。这是一种银制武器,由人近距离操作,可以打人移动的肉体,沿神经破坏关键器官。 那镖抬起头,左右扫视,寻找目标。 保罗的意识中闪过相关的知识,猎杀镖的弱点:它的压缩悬挂式瞄准器使其传感的成像变形,只能靠屋里的暗光反射目标,操纵者只能根据运动的东西进行判断。屏蔽可以使操镖者反应迟钝,提供毁掉猎杀镖的时间。但保罗把屏蔽放在了床上。激光枪可以消灭它,但激光枪太昂贵,易出毛病,很难维修。如果激光光束与高热屏蔽发生横切碰撞,就会发生巨大的烟火爆炸。阿特雷兹能靠身体的屏蔽和智慧战胜它。 现在,保罗异常紧张,身体静止不动,知道只有靠智慧才能应付目前的危机。 猎杀镖又抬高了半米,借助窗帘透出的光一点一点地搜索着房子。 我必须抓住它,保罗想,悬挂物将使它下方润滑,我必须牢牢抓住它。 那镖向下低了一些,向左搜索,向后划了一个圈,对准床。能听到它发出的嗡嗡声。 是谁在操纵它?保罗想,那人一定在附近。我可以叫越,可他一开门就会被击中。 保罗身后的厅门吱呀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一声敲门声。门开了。 猎杀镖越过保罗的头顶,对准发出动静的地方。 保罗右手猛地一抓,向下一按,死死地控制住了那东西,那镖在他手里扭动,发出嗡嗡声,但保罗已牢牢地把它扣住,拼死不松手。他突然猛力一翻,向前一送,啪的一声,镖管被狠狠撞在门把手上,瞄准眼嚓的一声碎了,猎杀镖瘫痪在他手里。 保罗仍然抓着它……以防万一。 他抬头,看到夏道特·梅帕丝那双睁大的蓝眼睛。 “您父亲派我来叫您,”她说,“厅里有人保卫您。” 保罗点头,眼睛和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她穿着棕黄色麻制雇工服。她正盯着保罗手上坏掉的武器。 “我听说过这东西,”她说,“它可能要了我的命,对吧?” 保罗咽了一口气说:“我……是它的目标。” “但它却瞄准了我。”她说。 “因为你在动。”保罗心想:这家伙是谁? “那么您救了我的命?” “我救了我们俩的命。” “好像您可以让那东西取我的命,而您可以趁机逃走。”她说。 “你是谁?”他问。 “夏道特·梅帕丝,管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您母亲告诉我的。我在通往预言室的阶梯旁碰见她的,”她向右一指,“您父亲的手下在等您。” 那些是哈瓦特的人。他想:我们必须把这东西的操纵者找出来。 “去告诉我父亲的人,”保罗说,“说我在房子里抓获一只猎杀镖,让他们分散搜索,找到操纵的人。告诉他们封锁房子和周围地区,立即执行。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操纵者一定是个陌生人。” 保罗想:会不会是她?可他知道不可能。她进来时,猎杀镖还在动。 “小主人,执行您的吩咐前,我必须明确地告诉您,”梅帕丝说,“您让我欠了一笔水债,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但我们弗雷曼人是有债必还……不管是黑债还是白债。我们都清楚你们的人中有叛徒,是谁,我们却不知道。但我们肯定他存在。也许那就是操纵那刺肉器的黑手。” 保罗默默地听着:一个叛徒。他还未开口,那奇怪的女人骤然转身,跑出了门。 他想要叫她回来,可她走路的姿态告诉保罗她会不高兴的。她已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现在正去执行他的命令。一分钟内,房子里到处都会有哈瓦特的人。 保罗的思想开始注意另一个奇怪的说法:预言室。他朝梅帕丝刚才指的方向看去。我们弗雷曼人。那她就是弗雷曼人。保罗眨眨眼,运用记忆术把她的形态储存起来:夏道特·梅帕丝,起褶的黑外套,没有一丝白色的蓝眼睛。 保罗拿着猎杀镖,回到自己的房里,用左手拿起屏蔽带,扣在自己腰上,然后转身跑出房门,向大厅左边冲去。 她说过母亲就在那儿的什么地方……楼梯……预言室。 第十章 杰西卡女士在面对严峻考验时靠什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仔细想想这句比·吉斯特谚语,也许会有所理解。“通向完美终点的路是没有结局的路。登山向上爬一点是为了证明它是一座山。站在山顶,难以见山。”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家事记评》 在南翼的尽头,杰西卡看到一个金属螺旋楼梯,通向一道椭圆形门。她回头向下望望大厅,接着走向那道门。 椭圆形?她觉得奇怪。房子里的门采用这种形状真是少见。 透过螺旋梯下面的窗户,杰西卡可以看到外边阿拉吉斯的太阳,白色的光芒渐渐西移,夜晚正在来临,长长的影子映在大厅里。 倾斜的光线照在楼梯上,上面有不少泥块。 杰西卡伸手抓住护栏,开始向上爬。栏杆冰凉。她在门前停下来,发现上边没有门把,却有一个隐约的压痕,那应该是装门把的地方。 当然不会是掌锁,杰西卡自语道:“掌锁应该做成某个人一只手的形状,应带有掌纹。但这看起来像掌锁。”有方法打开任何掌锁……她在学校时学过。 杰西卡向后望了一眼,确信没人注意她,便把手掌放在压痕上,轻轻一压,使掌线变形……手腕一转,再转,掌心沿表面横向滑动旋转。 她听到咔的一声。 可这时下边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杰西卡把手从门上拿下来,转身,看见梅帕丝向梯子下边走来。 “大厅里有人说,公爵派他们来接少主人保罗,”梅帕丝说,“他们有公爵的印鉴,保卫已验证过。”她瞟了一眼门,再看着杰西卡。 杰西卡想:这个梅帕丝是个谨慎的人,这是不错的象征。 “从这数过去,保罗在第五间房里,一间小卧室,”杰西卡说,“如果你不好叫醒他,请叫隔壁的越博土。保罗也许需要警醒器。” 梅帕丝又敏锐地看了一眼椭圆形门,杰西卡想这种表情是不满。杰西卡还没来得及问关于这门和门里有什么东西,梅帕丝已转身匆匆走了。 杰西卡想:哈瓦特已查过这地方,不可能有什么太令人担心害怕的东西。 她推门,门打开,露出一间小屋,对面又有一个椭圆形门,这个门上有轮式把手。 一个空气锁!杰西卡想。她眼光向下扫,地上有一个螺旋器,上面有哈瓦特的印迹。这门已被打开。有人不小心把螺旋器给碰掉在地上,没有意识到外面的门会被掌锁关上。 她走进小屋。 为什么屋内还装空气锁?她问自己。突然想到异形生物被密封在特殊气候环境中。 特殊气候环境! 在阿拉吉斯这事是顺理成章的,最耐旱的植物在这儿也得浇灌。 她身后的门开始合拢。杰西卡拿起哈瓦特留下的木棍把门顶着,她面对里屋装有轮式锁的内门,发现金属门把上方有一行蚀刻的字:“哦,人类!这是上帝创造的美;那么,请伫立于此处,学会爱你神圣朋友的完美。” 杰西卡全力压在轮上,向左转,内门开了,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扬起她的头发。她感到空气在发生变化,气息更加浓厚。她推开门,看到里面一片片的绿,黄色的阳光照射在上面。 黄色的阳光?她问自己,那么这儿就装有过滤玻璃! 她跨过门栏,门自动关上。 杰西卡吸了一口气:“一个湿润的星球温室。” 到处是生气勃勃的植物和树木。她认出了含羞草、开花的榅桲树、一株玉兰、开着紫花的芙蓉、红白相间的桃花树,还有……玫瑰。 这真是玫瑰! 杰西卡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朵特大的粉红色玫瑰花发出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她直起身,继续打量周围的环境。 她听到一种有节奏的声响。 她拨开一株枝叶茂盛的灌木树枝,观察房子的中间部分。那儿有一处低矮的喷泉,有一个笛形水道,那有节奏的声响就是一弯细小的水流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后落在一个金属碟中的声音。 杰西卡调动自己的意识感官,对整个环境进行了全面仔细的探察:这地方大约有10个平方米,建在大厅尾部的上方,与其他地方的建筑风格有所不同。由此判断,这地方是在主体工程完工后很久才增加上去的。 她在屋子的南墙边停下,面对宽大的过滤玻璃,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的每一处可用空间都栽满了奇特的湿地植物。绿色中传来一阵沙沙声,杰西卡警觉地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装有导管和喷嘴的自动定时伺服系统。一个支臂抬起,喷嘴里洒出一片水雾,支臂自动收缩。她注意一看,这是给一株橛树浇水。 这房子里到处都有水……而这个星球却惜水如命,这种浪费深深地震撼着杰西卡。 她抬头望着滤镜外的黄色太阳,在犬牙交错般的地平线远处渐渐下沉,在那个有巨大岩石的地方就被人们称为屏蔽墙。 杰西卡想:滤镜将白炽的太阳光变得柔和亲切。是谁修了这样一个地方?雷多?也许想用这样一个礼物给我一个惊喜,就像他的风格。可他不可能有时间。而且他一直忙于应付更重要的事。 她记起了读过的有关报告:许多阿拉凯恩的门窗都用空气锁密封以回收室内的水分。雷多曾经说过,这所房子没有采取这样的措施是为了显示权力和财富,这所房子只装备了基本的防尘设备。 但这间小屋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和象征远远超过了这所房子的缺乏密封装置所能代表的。杰西卡估计这里的水足够一千个生活在阿拉吉斯的人使用,也许更多。 杰西卡沿着窗户走着,继续观察屋里的一切,突然发现喷泉附近半人高的地方有闪闪发光的金属物。那是一个记事簿和一支笔,被扇形树叶遮着。她走过去,来到一张桌子旁,上面有哈瓦特留下的印迹。杰西卡注意到记事簿上的一段留言: 这个地方曾给我带来无限快乐,愿它也使您愉快幸福。我们曾受教于同一个老师,愿这间屋子能向您传递同一个信息:欲望使人陷入沉溺,希望之路危机四伏。 杰西卡点点头,记起雷多曾说过芬伦伯爵曾是皇上在阿拉吉斯的代表。但这条信息暗含着要杰西卡立即注意某事,告诉她留言者也是一个比·吉斯特,伯爵已正式娶她的爱妃为妻,这使杰西卡感到难受。她同时开始寻找隐藏的信息,一定就在附近。每一个比·吉斯特在形势需要时都有义务向其他比·吉斯特传达信息。 “希望之路危机四伏”是一个暗语,说明附近还留有别的情报。 杰西卡仔细地摸着留言条的正面和背面,寻找密码信息,可是没有,留言簿的边缘也没有。她将留言记事簿放回原处,心中涌出一阵紧迫感。 有什么东西在记事簿附近?杰西卡想着。 可哈瓦特来过这屋子,一定动过这本子。她抬头注意到树叶,对,树叶!她用手指触摸叶子的背面、叶脊和叶脉,找到了!她的手指感觉到了点状密码,迅速读了一遍:“你的儿子和公爵马上会遭遇危险。有一间卧室是专门设计以吸引你的儿子的。哈族设置了死亡陷阱,一个在明处,一个很难发现。”杰西卡强压住自己要去看保罗的冲动,情报必须读完。她的手指继续摸着点状密码。“我不知道威胁的准确性质,但它与床有关。对公爵的威胁主要来源于一个亲信或将官的变节。哈族准备把你作为礼物送给一个宠臣,就我所知,这个地方是安全的。请原谅我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由于伯爵不是哈族付钱的对象,因而我的消息来源有限。MF于匆忙中。” 杰西卡抛开树叶,急忙转身去找保罗,就在此时,空气门猛地开了,保罗跳了进来,右手举着一件东西,用力将门关上。他看见了母亲,分开树叶冲到她面前。保罗看了一眼喷泉,将手和手上的东西放进了水里。 “保罗!”她抓住他的手,盯着手上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猎杀镖,”保罗说得随便,但她却从说话的口气里听出了异样,“在我房间里发现的,我弄烂了它的发射管,但我想确认一下,水应该能区分出来。” “把它浸下去!”杰西卡命令道。 保罗照做。 她马上又说:“把手拿出来,让那东西搁在水里。” 保罗缩回手,甩落上面的水,眼睛盯着那金属物静静地躺在水里。杰西卡折了一根树枝戳了戳那致命的武器。 没什么反应。 她将树枝扔进水里,看着保罗,发觉他正用警惕的眼光搜寻着屋子,这是BG(比·吉斯特)习惯。 “这地方可以藏任何东西。”保罗说。 “我有理由相信这地方很安全。”杰西卡说。 “我的房间也说是安全的,哈瓦特说……” “这是猎杀镖,”杰西卡提醒儿子,“那就意味着操纵它的人就在屋子里,这东西的操纵器有效半径很小,可能是在哈瓦特搜索以后才装上的。” 但她想到了树叶所传递的情报,“……一个亲信或将官的变节”,不会是哈瓦特,肯定不会,决不会是他。 “哈瓦特的人现在正在搜索整幢房子,”保罗说,“猎杀镖差点击中那个来叫我的老女人。” “是夏道特·梅帕丝。”杰西卡说,想起了楼梯旁的相遇,“是你父亲叫你去……” “那可以等等,”他说,“你凭什么认为这间房里没有危险?” 她指着留言簿,向他说明了一番。 保罗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杰西卡内心仍然非常紧张,她想:是猎杀镖,我的天!她使尽浑身解数方才使自己没有发抖。 保罗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哈可宁人干的,没问题,我们必须消灭他们。”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暗号式敲门,哈瓦特的人要进来。 “进来。”保罗答道。 门推开,进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阿特雷兹军服的人,帽子上有哈瓦特部队的徽章。“您在这儿,阁下,”他说,“管家说您在这儿。”他看了一下这房间,接着说:“我们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个石头堆,里边藏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猎杀镖的控制装置。” “我希望参加对他的审讯。”杰西卡说。 “对不起,女士,我们抓他时太性急,他已经死了。” “没有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杰西卡问。 “我们还没有找到。” “他是一个阿拉凯恩土著人吗?”保罗问。 这问题很巧妙,杰西卡点点头。 “他长得像当地人,”他说,“一个月前就放进了石堆,一直呆在那儿直到我们到达。地下室我们昨天检查过,原封未动,我以名誉担保。” “没人怀疑你们搜查的彻底性。”杰西卡说。 “我怀疑过,女士。我们应该在那儿使用声纳装置的。” “我猜你们现在的搜查使用了这东西。”保罗说。 “是的,阁下。” “通知我父亲,我们有事得晚点。” “马上执行,阁下,”他扫了一眼杰西卡,“哈瓦特命令:鉴于目前的形势,小主人应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他又扫了一眼房间,说:“这是什么地方?” “我认为这地方安全,”杰西卡说,“哈瓦特和我都检查过这地方。” “那么,我在外边增加警戒,直到我们重新检查过整幢房子以后。”他弯腰,举手给保罗敬了礼,退出去,关好门。 保罗突然说:“我们是否最好亲自查验一下整幢房屋?您可能发现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 “这部分是惟一我没亲自检查的地方,我没这么做是因为……” “因为哈瓦特亲自检查过。”他说。 她敏锐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相信哈瓦特?” “不是,他已经老了……太疲倦。我们能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那会使他感到羞辱,妨碍他的效率,”杰西卡说,“他知道这件事后,决不会再让一只苍蝇飞进这地方。他会感到羞辱,如果……” “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措施。”他说。 “哈瓦特为整整三代阿特雷兹家族的人出了力,忠心耿耿,”她说,“他值得我们完全地信任和深深地尊敬。” 保罗说:“当父亲遇到麻烦,你用他说的‘比·吉斯特’主意,说话像利剑。” “要是我给你父亲添麻烦呢?” “当你跟他争辩的时候。” “你不是你父亲,保罗。”杰西卡说。 而保罗想:那会使她担心,可我必须告诉她,那个叫梅帕丝的女人说我们中有叛徒。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杰西卡问,“这可不是你的性格,保罗!” 他耸耸肩,重新考虑梅帕丝说的话。 而杰西卡却想着树叶的情报。她突然做出决定,将树叶交给保罗,告诉他上面的意义。 “我父亲应该立即知道这个信息,”保罗说,“我用密码发报给他。” “不行,”她说,“你最好等到你们俩单独相处时再告诉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是说我们谁也不能信任?”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她说,‘这信息是故意送给我们的,传递信息的人相信其真实性,但情况可能是将信息传给我们就是目的。’”保罗静静地思考着。“在我们中制造不和,达到削弱我们的目的。”他说。 “你必须悄悄地告诉你父亲,提醒他注意这方面的阴谋。”杰西卡告诉儿子。 “我懂了。” 杰西卡转身对着高处的滤光玻璃,注视着西南方,阿拉吉斯的太阳正在下沉……山崖上一轮黄色的光球。 保罗也转过身,对母亲说:“我认为不是哈瓦特。会是越吗?” “他既不是将官,也不是亲信随从,”她答道,“我可以保证他跟我们大家一样仇恨哈可宁人。” 保罗注意到远处的山崖,心想:也不可能是哥尼……或邓肯。 会不会是更下层的人呢?不可能,他们都是从世代忠于我们的家族中选出来的,人人清白,有独到之处。 杰西卡擦擦前额,感到了疲倦。这简直是危机四伏!她看着滤光玻璃外那带黄色的风景,仔细欣赏着。在公爵领地的远处是一排围着高栏的仓储地……那里有许多地下储藏室,里面存着衰微香料,地面上是一座座高耸的瞭望塔。她至少可以看见20个仓储地,一直延伸到屏蔽墙外的山崖下,连绵不断。 太阳缓慢地消失在地平线下,星星跳了出来。她看见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就在地平线边缘,有节奏地一闪一闪地发光……那是一种颤抖的光:战战兢兢。 站在旁边的保罗不安地动了一下。 杰西卡仍然注意着那颗明亮的星,发现它太低,一定来自屏蔽墙处的山崖。 有人发信号! 她想要弄懂信号的意义,但那密码她从未学过。 其他光亮也陆续出现在山崖后的平原上,蓝黑色的背景上,黄光点点。突然左边有一点光变得特别明亮,一闪一闪地退向山崖……速度很快,突然消失。 山崖那边的假星星马上闪了出来。 信号……杰西卡的心里充满了预感。 她暗问:为什么要用光发信号?为什么不用通信网络呢? 答案很明显:公爵的人现在能监控通信网络的信息。光信号只说明一件事:是敌人在联络……哈可宁的谍报人员。 身后传来一声敲门声,哈瓦特的一个部下说:“全部清查完毕……阁下,女土。现在该送小主人去他父亲那儿。” 第十一章 人们说雷多公爵没有注意到阿拉吉斯的危险,贸然走进了一个陷阱。也许这么说更确切:他长期身临危险,而对此次危机的不同判断有失误。或者说他故意牺牲自己,以便让儿子能找到更美好的生活?一切都显示出公爵并不是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家事记评》 雷多·阿特雷兹公爵正靠在阿拉凯恩城外机场起落控制塔的护栏上,初夜的圆月,像一枚银币,高高地挂在南边的地平线上方。 下边是屏蔽墙下的山崖。像一座座冰山,反射着冷光。在灰尘中显得朦朦胧胧。他左边是阿拉凯恩的灯光……黄……白……蓝,交相辉映。 他想,整个星球上的各个主要场所都张贴着有他签名的通知:“我们圣明的帕迪沙国王已正式授权我接管这个星球,终止全部争端。” 通知上那一本正经的格式和语气使他有一种孤独感。谁会受这愚蠢条文的蒙蔽?当然不会是弗雷曼人,也不是控制着阿拉吉斯内贸的家族们……哈可宁人居然要算计人。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他内心的愤怒难以抑制。 他看见一辆亮着灯的车,从阿拉凯恩朝降落场开来。他希望是接保罗的卫兵。时间的推延使他心急如焚,尽管他知道哈瓦特的人正采取紧密措施,严加防范。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他摇摇头,想摆脱愤怒,回头看见自己的五架快速艇一字排开。 谨慎的拖延总比…… 那中尉是好样的,忠诚,可靠,反应灵敏。 “我们圣明的帕迪沙国王……” 如果这城里的居民看见国王写给他们可敬公爵的私人便条,那后果真难想象……全是对戴着面纱的男女的极端鄙视:“……可我们对野蛮人还能期待什么呢?他们惟一的梦想就是生活在没有秩序、安全和家族统治的环境中。” 这时,公爵感到他自己的惟一梦想就是结束阶级差别,不再想到致命的秩序。他抬头望去,穿过尘烟,看见天空中明星闪烁,心想:在那些小小的星光中,有一点是我的卡拉丹……可我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家乡。对卡拉丹的思念使他胸中突然发痛,这痛不是来自他的内心,而是从卡拉丹传来,直入他心灵深处。他自己很难把阿拉吉斯这片荒凉之地称为家乡,他感到自己也许永远都做不到。 他想:我必须将感情深藏,为了儿子。如果他要有自己的家,只能是在这个星球上。我可以把阿拉吉斯当做地狱,我已濒临死亡的深渊,但他必须在这地方得到激励和鼓舞,这里一定是可用之地。 他胸中涌起一阵惆怅,先是自悲自怜,紧接着又是鄙视不安。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想起哥尼·哈莱克常哼的两句诗: 对,哥尼在这儿会看见许多落沙。在月光笼罩的山崖以外是荒漠……寸草不生的岩石、沙丘,纷纷扬扬的沙尘,荒无人烟的干燥野地,也许有一些弗雷曼人。如果有什么东西能给阿特雷兹家族带来一线希望,也许只有这些弗雷曼人。 条件是哈可宁人恶毒的计划还没能渗进弗雷曼人之中。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突然一阵金属轰鸣声震动了高塔,使公爵靠着的围栏颤抖起来。面前掉下一道幕帘,挡住了他的视线。 飞船来了,是该做事的时间了。他转身走向身后的梯子,走向大会议室,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整理好表情,准备迎接来人。 他们企图杀害我的儿子! 公爵走进圆顶屋子时,许多人已经坐在里面。他们带着自己的太空旅行包,吵着,笑着,就像放假归来的学生。 “嗨,下边那东西有感觉吗?那就是重力!” “这地方的重力有多大?掂起来很轻哪!” “一本书有原来的十分之九重。” 屋子里一片嘈杂热烈的声浪。 “你下来时仔细看过这个洞吗?这里有些什么战利品?” “哈可宁人都带走了!” “我只想冲个热水澡,还有一张舒服柔软的床!” “你还不知道,笨家伙?这地方没水。用沙洗你的屁股吧!” “喂,公爵来了!” 人们看到公爵,马上安静下来。 哥尼·哈莱克大步走过人群边缘。他一边肩上挂着包,另一边挂着九弦巴喱斯。他的手指特长,拇指大,可以灵活地运动,在弦上拨出美妙的音乐。 公爵观察着哈莱克,欣赏着他那丑陋巨大的身躯。那双玻璃片一样的眼睛透着凶狠、机敏。这人曾经生活得狂放不羁,只按自己的原则行事。保罗曾叫他什么来着?“哥尼,凶猛者。” 哥尼头上一束束亚麻色的头发盖着脑袋上的光秃处;一张大嘴咧着,显露出愉快和嘲讽,那一道伤疤似乎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配合着他的一举一动。整个人显得随便,毫不拘谨。他走到公爵面前,弯腰行礼。 “哥尼。”公爵说。 “阁下,”他用巴喱斯指着屋里的人说,“这是最后一批。我本来打算跟第一批人来的,可是……” “还有一些哈可宁人要你对付,”公爵说,“哥尼,跟我来,咱们找个地方谈谈。” “谨听尊命,阁下。” 他们走到一架供水机旁,大屋里的人们又吵闹喧哗起来。哈莱克放下包,但仍然拿着他的九弦巴喱斯。 “你能交给哈瓦特多少人?”公爵问。 “萨菲那儿有麻烦吗,先生?” “他只损失了两名主力,而他的先锋在对付哈可宁人的防线上取得了可喜的进展。如果我们能更迅速地行动,就能获得更大的安全保障,取得我们的生存空间。你能提供多少人,他都需要,那种在肉搏战中不会退缩的男子汉。” “我可以给他三百名最棒的勇士,”哈莱克说,“我该把他们派到什么地方?” “去大门,哈瓦特有一名手下在那儿接应。” “我马上去安排吗?” “等一会儿,还有一件事。野战队员将控制这儿的宇航船到天明。送我们到这儿的吉尔德h级宇航船将有新的生意,宇航船将与一艘装有衰微香料的货船取得联系。” “是我们的香料吗,阁下?” “对。但宇航船还将运走一些香料开采工,他们是旧王朝的人。由于统治者变换,他们准备离开,而且已得到应变法官的批准。他们是宝贵的开采工,哥尼。大约有八百人。宇航船离开前,你必须想办法说服部分工人留下,跟我们干。” “什么是最有力的理由?” “我想要他们心甘情愿地合作,哥尼。我们需要那些人的技术和经验。他们要离开说明他们不属于哈可宁阵营。在宇航船离开前,你必须说服一部分人留下为我们工作。哈瓦特认为他们有人可能是潜伏的敌人,而且到处都有暗杀的阴影。” “哈瓦特已经发现了不少危险的阴影,阁下。” “但也有他没有发现的东西。我想哈可宁人真是充满想象,居然在这些从事野外工作的人中埋伏暗探。” “很有可能。这些人在什么地方?” “就在下面的接待室里。我建议你下去为他们弹一两首曲子,让他们安神静心,然后再施加压力。你可以向那些有能力的人许诺权力和高薪,他们可以得到比哈可宁时期高20%的工资。” “就这些吗?我知道哈可宁人是记件付酬的。这些人口袋里装着完成合同后的大把钞票,心里想着愉快的旅途……20%许诺对他们恐怕不会是太大的诱惑。” 雷多有点不耐烦地说:“那么发挥你的想象,在特殊情况下运用灵活性。但必须记住财富不是无底洞。只要可能,别超过20%。我们特别需要开采工、气象员、沙象员……任何对沙漠变化有经验的人。” “懂了,先生。‘他们将迎着狂暴而来,面色像东风般沉静,聚集神力,征服风沙。’” “很有感染力,”公爵说,“把你的工作交给一名中尉,让他简短地说明一下用水纪律,然后安排这些人睡觉。起落场的人将会照顾他们。别忘了给哈瓦特增派人手。” “三百名最棒的勇士,”他拿起旅行包,问,“我完成任务后在哪儿向您报到?” “在这上面,我有一间会议室。在那儿将有一个作战会议。我想安排一次新的星球清查行动,先动用装甲部队。” 哈莱克正准备转身离开,发觉雷多的眼神奇特,便问:“您预计会发生哪种麻烦?我想应变法官还在这儿。” “公开和秘密的战斗都会发生,”公爵答道,“我们站稳脚跟前将会有大量的流血牺牲。” “您从河中取出的水将变成干枯土地上的血流。”哈莱克说。 公爵叹了一口气:“快去快回,哥尼。” “是,阁下,”他笑起来,刀疤抽动了一下,“看,我是沙漠中的野驴,义无反顾地向前。”哥尼转身大步走到屋中央,发布命令,然后穿过人群离去。 雷多看着哥尼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哈莱克常使人吃惊、振奋……满脑子的歌、引言和鲜花般的词句……而当面对哈可宁人时,又是一名无情的杀手。 在阿拉凯恩起降场的入口处,粗糙地刻着几个字:摩亚迪。似乎是用很简单的工具刻画上去的,反复出现在好几个地方。他在阿拉吉斯的第一晚就看见了这几个字。现在,他被送到公爵的指挥部,参加父亲召开的第一次全体军事会议。那些刻字是对离开阿拉吉斯的人的控诉。但对于这个刚刚逃脱死亡的男孩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含义。 第十二章 他们说:“哦,知道我们苦难的您,别忘了为我们祈祷。”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所有的战争理论归结起来就是危险,”公爵说,“而当它危及你们自己的家庭时,战争的因素将关联到许多其他的方面。” 他知道自己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愤怒。他转身,沿着长桌走了几步,又返回。 会议室里只有公爵和保罗。这是一间显得空荡的隔音室,有一张长桌,周围是老式的三脚椅,另外一边放着一个地图板和一台投影仪。保罗坐在桌边,紧靠地图板。他把猎杀镖的事告诉了父亲,并报告说有一个叛徒正对他们构成威胁。 公爵在保罗对面停下来,拍着桌子说:“哈瓦特告诉我那房子安全。” 保罗略显犹豫地说:“我开始也很气愤,也怪罪哈瓦特。但威胁来自房子外边,简单、直接而聪明。要是没有您和包括哈瓦特在内的其他许多人对我的严格训练,我可能已经成了牺牲品。” “你是在替他辩护吗?”公爵问。 “是的。” “他年龄大了,没错。他应该……” “他有丰富的经验,富于智慧,”保罗说,“您想想他犯过的错误有多少?” “为他说话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公爵说。 保罗笑起来。 雷多在桌子的前端坐下,把手放在儿子的手上:“儿子,最近,你……成熟了很多。”他抬起手:“我很高兴。”他也笑了。“哈瓦特会自责的。他对自己的愤怒会比我们俩加起来的还要大。” 保罗抬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晚。阳台上的栏杆反射着屋里的灯光。保罗注意到外边有东西在移动,那是穿着制服的阿特雷兹警卫。保罗回头望见父亲身后的白墙,再低头看着闪亮的桌面,注意到自己的手已捏成了拳头。 公爵对面的门砰的一声打开,哈瓦特大步走进来,脸色显得比平时更苍老疲倦。他绕过桌子,走到公爵面前,立正站着,说:“阁下,我刚知道发生了意外,是我的错误,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责不容恕。我请求辞……” “哦,坐下,别说蠢话,”公爵说,指指保罗对面的椅子。“如果说你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你过高地估计了哈可宁人。他们简单的头脑设计了一个简单的阴谋。我们对简单的把戏没有注意。而我的儿子已向我说明,没有你对他的良好训练,他就在劫难逃,在这方面,你没有使我失望!”他拍拍椅背,“坐下吧,听我的!” 哈瓦特坐下来:“可……” “不谈这事了,”公爵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还有更紧迫的事。其他人在哪儿?” “我让他们在外边等着,我……” “叫他们进来。” 哈瓦特看着公爵的眼睛说:“阁下,我……” “我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萨菲,”公爵说,“让他们进来。” 哈瓦特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是,阁下,”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对开着的门叫道,“哥尼,大家都进来。” 哈莱克领着一队人走进屋,每个军官都表情严肃,身后跟着各自的助手和专家。随着一阵有节奏的声响,大家纷纷落座。 “这儿备有咖啡。”公爵说。 公爵的眼光扫过自己的部下,心想:他们是优秀的军人,在这种战争中的表现,没人能比他们更好。咖啡从旁屋送到每个人面前,公爵等着,发现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倦容。 公爵站起来,脸色沉静,显得富有效率。他用指关节敲敲桌子,集中大家的注意力。 “嗯,先生们,”他说,“我们的文明似乎根深蒂固于侵略的习惯,以至于没有古老的方法,我们连简单的圣命也无所适从。” 有人笑起来。保罗发觉父亲用正确的语调、恰如其分的措词,活跃了大家的情绪。甚至声音里对疲倦的揭示也恰到好处。 公爵接着说:“我想首先让大家听听萨菲对弗雷曼人情况的补充。萨菲?” 哈瓦特抬头扫了一眼大家,说:“我首先作一个概括的介绍,然后讨论几个经济问题。可以说弗雷曼人越来越像我们所需要的同盟。他们正在观察我们是否可靠,而他们行事的方式似乎是公开的。他们送来了一些礼物……有他们自己制作的滤析服……某些留有哈可宁人堡垒的沙漠地区的地图……”他看了一眼桌子,接着说:“他们的情报已证明完全可靠,为我们与应变法官打交道帮了大忙。他们还不时送点别的东西来……给杰西卡女士的珠宝,香料酒,糖果,药品。我的人正在处理送来的东西,似乎没什么阴谋。” “你喜欢他们吗,萨菲?”一个人问道。 哈瓦特转身面对问话人:“邓肯·伊达荷说他们值得尊敬。” 保罗瞟了一眼父亲,看着哈瓦特,问:“对弗雷曼人的数量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哈瓦特看着保罗答道:“根据他们的食物加工和别的证据推论,伊达荷说他去的那个洞穴群里可能有一万人。他们的领袖说他统领的这个部落有两千个家庭。我们有理由相信存在着许多这样的部落群体。他们似乎都效忠于一个叫做列特的人。” “这是新情报。”雷多说。 “阁下,也许我的情报有误。有情况表明这个列特可能是当地信奉的神。” 另外一个人清清嗓子,问:“他们确实与走私者来往吗?” “伊达荷在那个部落时,就有一个走私商队带着大量香料离开。他们使用运货牲口,说明他们将有两周多的旅程。” 公爵说:“看来走私犯利用这段不安定时期增加了行动。这值得我们注意。对非法的星际走私贩运我们不必担心……这一直都存在。但对他们的行动完全置之不理……这也不行。” “您已经有了计划,阁下?”哈瓦特问。 公爵看着哈莱克说:“哥尼,我想让你带领一个代表团,或者是外交使团,如果你愿意的话,去跟这些浪漫的商人接触、谈判,告诉他们交纳一定的公爵税,只要他们愿意,我就对他们的走私不闻不问。哈瓦特估计过,他们用于行贿买通关节和雇用保镖的钱是这个数的四倍。” “要是皇上听到风声怎么办?”哈莱克问,“他对乔姆公司的利润可是非常眼红的。” 雷多轻轻一笑:“我们将公开将这笔收入以夏达姆四世的名义存进银行,然后从中扣除我们用于征税的合法费用。让哈可宁人为此去跳脚吧!我们将弄垮几个在哈可宁时期发了财的人。不再行贿!” 哈莱克脸上露出了笑容:“啊,阁下,真是一记漂亮的下冲拳。要是我能看见男爵听到这消息时的脸色该多好!”公爵转身对哈瓦特说:“萨菲,你说你能买到的那些账本弄到手了吗?” “弄到了,阁下。现在正对它们进行仔细查看。我自己已浏览了一遍,可以大致谈一下。” “说吧!” “哈可宁人每隔330个标准日便从这个星球运出100亿宇宙索。” 在座的人都惊讶地叫了一声,甚至那些已经露出倦容的年轻副手们也坐直身子,相互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哈莱克轻声说:“他们真打算将沙漠中的财富资源吸干刮净。” 公爵说:“先生们,你们瞧,还有人会那么天真地相信,哈可宁人会因国王的命令而悄然卷起铺盖卷,一声不响地离开这个星球吗?” 所有的人都在摇头,表示同意公爵的观点。 “我们必须武装到牙齿,”公爵边说边转身对着哈瓦特,“现在该说说装备的情况了。他们留下了多少沙犁、收获机、衰微香料厂和附属设备?” “不少,”哈瓦特边说边让助手递给他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他们没有告诉我们不到一半的沙犁可以运转,只有三分之一的运载器可以飞行,将设备运到香料开采地。哈可宁人留下的全部设备随时都可能出故障,变成废物。能让这些设备运转就是我们的福气,能让其中的四分之一工作六个月真是万幸了。” “比我们预料的要好哇,”雷多说,“基础设备的实际情况怎样?” 哈瓦特瞟了一眼文件夹说:“在几天内可以让大约930来个开采工厂去现场开工。用于勘探、侦察和气象观测的巡侦机有6250架……运载器接近1000架。” 哈莱克说:“要是与吉尔德人谈判,让他们同意将宇航船作为气象卫星向我们开放,这是否会更便宜?” 公爵看着哈瓦特:“这方面没有新消息吗,萨菲?” “我们现在必须寻找别的出路,”哈瓦特说,“吉尔德人并没有真正与我们谈判。他们只是要让我们明白,我们支付不起他们的要价,无论我们怎么努力,这不可改变。我们的任务是在重新接触前找出原因。” 哈莱克的一个副手在椅子上转了一下,忿忿地说:“这不公平!” “公平?”公爵看着说话的人,“谁要寻求公平?我们要靠自己建立公理,就在这……阿拉吉斯,无论生与死,我们都要努力实现它。你跟我到这儿来,后悔了吗?” 那人盯着公爵,说:“不,阁下。您没有退路,我除了跟着您,别无选择。原谅我的一时冲动,可是……”他耸耸肩。“……有时我们大家都会感到难受。”他再耸耸肩。“……是的,大家都有感到愤愤不平的时候。” “我理解,”公爵说,“既然咱们有武器,而且可以使用它们,我们也就不必为什么公平烦恼。谁心中还憋着怨气?如果有,就发泄出来吧!这是一个友好的会议,谁都可以畅所欲言。” 哈莱克动了动,说:“阁下,引起抱怨的原因是我们没有来自其他大家族的自愿者。他们把您称做‘公正的雷多’,向您许诺永远友好,但这只是在不损害他们自己利益情况下的许诺。” “他们还不知道谁会取胜,”公爵说,“大部分家族都通过避免风险而发了大财,对此无人能够责怪他们,人们只能鄙视他们。”他看着哈瓦特说:“我们在讨论装备,可以放几张幻灯片吗?让咱们熟悉一下这些机器。” 哈瓦特点点头,对幻灯机旁的副手做了一个手势。 桌子表面出现了一个三维立体投影,在桌子远处的一些人站起来,以便看得清楚一些。 保罗倾身向前,盯着那机器。 跟桌子周围的人影比起来,那机器显然是个庞然大物,大约有120米长、40米宽,基本上是个像蟑螂般的长长的机器,带有可行轨道。 “这是一座采收工厂,”哈瓦特说,“我们挑选了一座修复状况较好的供大家观看。我们还发现一整套电铲设备,是来这儿的第一批皇家生态学家使用过的。可它却仍在使用,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要是这套设备是人们所说的‘老玛丽’,它应该属于博物馆,” 一个助手说,“我认为哈可宁人是用它来进行惩罚的,这是悬在工人们头上的警钟,谁要是不听话就会被分到‘老玛丽’上面去干活。” 大家哄笑起来。 保罗没有笑,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投影到桌上的机器,脑子里充满了疑问。他指着桌上的投影说:“萨菲,有大到可以将这整个机器吞下去的沙蜥吗?” 大家立即安静下来。公爵暗暗地骂了一句,然后想:不……他们必须面对这里的现实。 “在沙漠深处,有沙蜥可以一口就吞没这套机器,”哈瓦特说,“但我们大部分衰微香料开采工作都是在靠近屏蔽墙附近的沙漠进行的,这些地方有许多沙蜥可以将这座工厂毁掉,然后再轻而易举地吞没它。”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给它们装上屏蔽?”保罗问。 “根据伊达荷的报告,”哈瓦特答道,“在沙漠上装屏蔽很危险。一个身体大小的屏蔽会招来方圆数百米内的沙蜥,它们会变得异常凶猛疯狂。我们得到了弗雷曼人的警告,没有理由怀疑这个警告。伊达荷在弗雷曼人部落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存在屏蔽设备的迹象。” “一点都没有?”保罗问。 “要在数千人的场所隐瞒这种设备相当困难,”哈瓦特说,“伊达荷可以到弗雷曼人部落的各个地方走动。他没有发现屏蔽,也没有看到任何使用它的迹象。” “这是一个谜。”公爵说。 “哈可宁人肯定在这里使用了大量的屏蔽设施,”哈瓦特说,“他们在每个要塞村都设有维修仓库,他们的账目也显示更换屏蔽及零配件的巨额耗费。” “弗雷曼人会不会有使屏蔽系统失灵的方法?”保罗问。 “似乎没有,”哈瓦特回答说,“理论上讲是有这种可能性……一个相当大的静电反相装置据说就可能做到,但还没人在这方面有过成功的试验。” “我们以前也听说过,”哈莱克说,“走私者们与弗雷曼人有着紧密的关系,如果这种设备存在,他们首先会弄到手,而且会在其他星球上贩卖。” “这么重要的问题,我不喜欢让它悬而不决,”雷多说,“萨菲,我希望你把它列为头等大事,尽快找到答案。” “阁下,我们已经在着手解这个谜,”哈瓦特清清嗓子说,“嗯……伊达荷确实说过一件事,他说弗雷曼人对屏蔽的态度显而易见,他说他们觉得屏蔽很有意思。” 公爵皱着眉说:“我们讨论的问题是衰微香料设备。” 哈瓦特对投影机旁的助手做了个手势。 投影机里映出了一个带机翼的装置,很庞大,使四周的人看起来像小矮人。 “这是一架运载器,”哈瓦特说,“实际上是一架大型飞行巡航机,其惟一的作用就是将收采工厂送到蕴藏有丰富衰微香料的沙漠地带,以及在沙蜥出现时援救收采工厂。沙蜥无处不在。收采香料就是尽量多地走出走进的过程。” “这很适合哈可宁人的道德观念。”公爵说。 大家轰的一声大笑起来。 投影机又投下一架飞行器的图像。 “这是些传统的飞行巡航机,”哈瓦特说,“主要的改进是增大了航程,同时增加了防沙尘的密封装置。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飞行器装有屏蔽,也许扔掉屏蔽发动机是为了减轻重量,以增大航程。” “我觉得不重视屏蔽,并不是好事。”公爵喃喃地说,心想:难道这是哈可宁人的秘密吗?这是否意味着当一切对我们不利时,我们带着屏蔽飞行器就没有逃脱的可能性?他猛地摇摇头,想甩掉这种想法。接着说:“让我们评估一下我们的工作进展。我们会得到多大的利润?” 哈瓦特翻了两页笔记本,说:“在估算了维修和可运行设备的费用以后,我们已算出了初步的操作成本。计算的方法自然是以贬值数据为基础,留有明确的安全值。”哈瓦特闭上眼睛,使自己进入门泰特的半入定状态,接着说:“在哈可宁统治时,维护费用与利润之比为14%。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能将这个比例提高到30%,就算交了好运。考虑到再投资和其他可能出现的因素,包括乔姆公司的份额和军事支出,我们的利润率将会很低,可能会低到6%至7%,除非我们能更新陈旧的设备,这样利润才能回升到12%至15%。” 他睁开眼睛:“还有一条路,那就是阁下愿意使用哈可宁人的方法。” “我们必须为长期在这个星球呆下去打下坚实的基础,”公爵说,“我们必须努力使这儿的大部分人稳定满意……尤其是弗雷曼人。” “对,最主要的是弗雷曼人。”哈瓦特附和着说。 公爵接着说:“我们在卡拉丹的绝对优势来自海洋和空气动力。在这儿,我们也要选择某种东西,发展我们的优势和威力,就叫做沙漠威力吧。这可以包括空气动力,没有它不行。我希望你们注意飞行器屏蔽的缺乏。”他摇摇头,接着说:“哈可宁人通过从别的星球获得某些重要人员达到提高产量和利润的目的。我们不敢这么做。每一批新人员里都会有不少奸细。” “那咱们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只能获得非常低的利润和产量,” 哈瓦特说,“最用两季的产量可能比哈可宁的要低三分之一。” “这也没什么,”公爵说,“刚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我们要加快与弗雷曼人的谈判。在乔姆公司第一次审计工作开始前,我希望得到整整五个弗雷曼军团。” “这个期限太紧,阁下。”哈瓦特说。 “你很清楚,我们时间很有限。只要有机会,装扮成哈对宁人的萨多卡军团就会出现在这个星球上。萨菲,你估计他们会有多少?” “最多四五个军团,不会更多,因为吉尔德人收的运输费太高。” “那么五个弗雷曼人军团加上我们自己的力量就足够应付了。我们要让几个萨多卡俘虏在兰兹拉德议会上亮相,那么形势就能改变……有利润无利润都行。” “我们将尽最大努力,阁下。” 保罗看看父亲,又回头看着哈瓦特,突然注意到门泰特年龄大了,意识到老人已为阿特雷兹家族服务了三代,老啦,那阴冷的棕色眼睛,长满皱纹的脸颊,饱经风霜,这一切都显示出他老啦。 这老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保罗想。 “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屠杀的战争,”公爵说,“但现在战争还未到达高潮。萨菲,哈可宁人留下的机器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铲除了259名哈可宁人留下的间谍,剩下的哈可宁堡垒还有3个,大约有100多人。” “你们铲除的这些哈可宁人都是有产阶级吗?”公爵问。 “大部分人生活富裕,属于管理阶层。” “我要你给他们发效忠证书,每个人必须签字,”公爵说,“整理好文本,送给应变法官。我们要采取法律行动,证明他们的效忠是假的,没收他们的财产,剥夺他们的一切权利,让他们一无所有。注意让皇上获得10%的好处。必须让全部行动合法化。” 萨菲笑了,嘴唇下露出了带红斑的牙,说道:“阁下,只有您能有这么奇妙的主意。很惭愧我没能先想到。” 哈莱克皱着眉,使保罗暗暗吃惊,沉下了脸。其他人都在点头,笑着。 这不对头,保罗想,父亲让人这么做只会将敌人逼上绝路。他们投降没什么好处,就会跟我们拼命。这样做太危险,可以给我们带来胜利,也可以毁了我们。 “‘我曾是陌生地域的陌生人。’”哈莱克引述道。 保罗盯着他,知道这句话引自《O.C.圣经》,心想:哥尼也希望结束阴谋诡计吗? 公爵看一眼黑沉沉的窗外,回头看着哈莱克,说:“哥尼,你说服了多少沙地工人留下来?” “总共286人。我认为应该接收他们,这是我们的运气。他们都是有用的人。” “就这么多?”公爵噘了噘嘴说,“好吧,传达我的命令……” 桌子周围的一阵骚动打断了公爵的话。邓肯·伊达荷穿过卫兵,疾步走到桌旁公爵身边,俯身对着公爵耳语。 公爵挥手让他站起身,说:“大声说,邓肯。你瞧,这是战略会议。” 保罗注视着伊达荷,注意到他那像猫一般狡诈的表情和灵活凶猛的身手,作为一个武器教官,很难有人能与他匹敌。伊达荷黝黑的圆脸转向保罗,那深邃的眼光没有任何表示,但保罗已察觉那沉静的眼光中流露着兴奋。 伊达荷看着长长的桌子说:“我们制服了一队装扮成弗雷曼人的哈可宁雇佣军。弗雷曼派了一个信使,给我们送来情报。在攻击中,我们发现哈可宁人已伏击了信使,他受了重伤。我们把这个弗雷曼人带到这儿来救治,但他死了。我发现信使受伤太重,没办法救活。他死前想要扔掉一件东西,被我发现了。”伊达荷看了一眼雷多。“是一把刀,阁下。一把您从未见过的刀。” “啸刃刀?”有人问。 “没错,”伊达荷回答,“乳白色,闪着特殊的寒光。”他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把刀鞘,露在外面的刀柄上有黑色纹脊。 “别拔出刀!” 这声音从屋子尽头的门口传来,震撼人心。大家都站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袍衣的人站在门口,被警卫交叉的剑拦住。那淡黑色的袍衣把他从头到脚裹住,只在头罩上留有空隙,黑色的面纱后面露出一双蓝蓝的眼睛,没有一点白色。 “让他进来。”伊达荷轻声说。 “别拦他!”公爵命令。 警卫犹豫一下,放下了剑。 那人走进来,站在公爵对面。 “这是斯第尔格,是我去的那个部落的首领,是给我们传递情报那些人的领袖。”伊达荷介绍说。 “欢迎,先生,”雷多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拔出那刀?” 斯第尔格瞟了一眼伊达荷,说:“你已经知道我有豪爽利落、尊重名誉的习惯,我同意你看这刀刃,因为它的主人已成为你的朋友。”他的眼光扫过屋内的其他人,说:“可我不认识其他人,他们会亵渎这把高贵的刀吗?” “我是雷多公爵,”公爵说,“你同意我看这把刀吗?” “我同意给予您拔出这刀的权利。”斯第尔格说。这时桌子周围传来一阵不满的嘈杂声。他举起露出青筋的手,说:“我提醒你们,这把剑的主人是你们的朋友。” 大家安静下来,保罗仔细注意着这个人,感到他身上散发着权威的气息。他是一个领袖,一个弗雷曼领袖。 在靠桌子中部,与保罗对面坐着的一个人轻声说:“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们在阿拉吉斯有什么权利?” “众所周知,阿特雷兹的雷多公爵靠顺应良心统治天下,”那个弗雷曼人说,“因此,我必须把我们的生活原则告诉你们:见过啸刃刀的人必须承担一种责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伊达荷:“它们属于我们。没有我们的同意决不能带出阿拉吉斯。” 哈莱克和另外几个人开始站起身,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哈莱克说:“雷多公爵才有权决定是否……” “请等等。”雷多说,语气中的温和控制住了他们。他想:不能让局面失控。他对那弗雷曼人说:“先生,对维护我尊严的人,我也会尊重他。维护他的尊严。我确实欠了你的情。我也一定会投桃报李。如果按你们的习惯,这刀在此地不能出鞘,我就命令谁也不能将刀拔出。如果还需要用其他方式祭奠我们这位死去的朋友,你只需说出来就行。”那弗雷曼人盯着公爵,然后慢慢拉开面纱,露出一张长满黑胡须的脸,窄鼻,嘴唇丰满。他特意弯腰,将一口唾沫吐在明亮的桌子上。 桌子周围的人全都要站起来,伊达荷吼了一声:“别动!” 大家惊呆了,伊达荷接着说:“我们感谢您,斯第尔格,感谢您用生命之水赠送的礼物,我们接受它,视它像生命一般珍贵。”伊达荷也将一口唾沫吐在公爵前面的桌子上。 他对旁边的公爵说:“注意水在这儿非常珍贵,先生。那是尊敬的表示。” 雷多放心地坐回椅子里,注意到保罗的眼神和脸上露出的懊悔笑意,意识到随着理解的增加,紧张的气氛已渐渐缓和。 那弗雷曼人看着伊达荷说:“邓肯,你在我的部落里干得不错,你是否与公爵有契约,必须效忠他?” “阁下,他请我加入他们。”伊达荷说。 “他接受双重效忠吗?”雷多问。 “您想让我跟他去干吗,先生?” “这事我希望你自己做决定。”公爵说,可他却没能掩饰住语气里的急迫之意。 伊达荷注视着那弗雷曼人,问:“斯第尔格,我的这种身份条件你能接受吗?我还得经常为我的公爵效力。” “你是出色的战斗者,也为我们的朋友尽了最大的努力,”斯第尔格说,他看着公爵,“就这么决定了,男人伊达荷拥有这把啸刃刀,作为效忠我们的象征。他必须接受净化,参加仪式,我们会为他做的。他将是弗雷曼人,同时也是阿特雷兹的战士。这也有先例,列特就效忠两个主人。” “邓肯?”雷多问。 “我明白,先生。”伊达荷回答。 “好吧,就这样。”雷多说。 “你的水就是我们的,邓肯·伊达荷,”斯第尔格说,“我们朋友的遗体就交给公爵,他的水就是阿特雷兹的水。这就是我们的契约。” 雷多叹了口气,瞟一眼哈瓦特,注意着老门泰特的眼睛。哈瓦特点点头,显得很满意。 “我在下面等着,”斯第尔格说,“伊汰荷,你跟朋友们道道别。杜罗克就是死去的那位朋友的名字。你们都是杜罗克的朋友。”斯第尔格转身向外走。 “你不愿再呆会儿吗?”雷多问。 那弗雷曼人转回身,抬手蒙好面纱,用手随意地把面纱后面的什么东西接好。保罗瞟了一眼,注意到好像是一根细管。 “要我留下来,有什么事吗?”他问。 “我们希望向你表达敬意。”公爵回答。 “名誉要求我去别的地方。”他说完,看了一眼伊达荷,迅速转身,大步走出了门。 “如果别的弗雷曼人也能像他一样,那我们就能相得益彰。”雷多说。 伊达荷似有苦衷地说:“他比较特别。” “邓肯,你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吗?” “我是您派到弗雷曼人那儿的外交官。” “全靠你啦,邓肯。在萨多卡军团来犯之前,我们至少要有五个弗雷曼军团。” “先生,这还需要做一些工作。弗雷曼人喜欢各自为阵,”伊达荷显得犹豫,“而且,先生,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除掉的那个雇佣兵想要从死去的那个弗雷曼朋友身上夺走啸刃刀,那雇佣兵说,哈可宁人为一把啸刃刀悬赏一百万宇宙索。” 雷多的下颌动了动,显然非常吃惊:“他们为什么如此急于得到一把啸刃刀?” “这刀是用沙蜥的牙打磨而成的,它是弗雷曼人的标志和象征。有了它,一个蓝眼睛的人可以进人任何一个弗雷曼人部落。如果我是陌生人,他们就会进行询问,因为我长得不像弗雷曼人。可……” “彼得·伏来。”公爵说。 “一个魔鬼般狡诈的人。”哈瓦特说。 伊达荷把刀藏进衣服里。 “保护好那把刀。”公爵说。 “我知道,阁下,”他拍拍挂在皮带上的对讲机说,“我会尽快向您报告。萨菲有我的呼叫密码,使用战时语码。”他敬了礼,转身,急忙去与那弗雷曼人会合。 他们听着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雷多和哈瓦特心领神会地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先生。”哈莱克说。 “我耽误了你们的工作。”雷多说。 “我要汇报一下前进基地的情况,”哈瓦特说,“是否下次再说,先生?” “需要花很长时间吗?” “概括讲讲,不会很久。据说在沙漠植物试验站时期,曾修建了二百多个这样的前进站,这是弗雷曼人流传的故事。据说全部前进站都被废弃,但有报告说在废弃它们前已封存了这些前进站。” “包括里面的设备?”公爵问。 “根据报告是这样的。” “它们都分布在什么地方?”哈莱克问。 哈瓦特回答:“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无一例外的都是:‘列特知道。’” “上帝知道。”雷多小声说。 “也许不完全是,先生,”哈瓦特说,“您听见了斯第尔格刚才说过这名字,他的语气好像真有这个人存在。” “列特有两个主人,”哈莱克说,“听起来像宗教引言。” “而你应该知道的。”公爵说。 哈莱克笑了。 “这位应变法官,”雷多说,“皇家生态学家……凯因斯……他会不会知道这些基地的位置?” “先生,”哈瓦特小心地说,“这个凯因斯是皇家雇员。” “可天高皇帝远,”雷多说,“我需要那些基地。那里会有大量的物资,可以用于救援和修复设备。” “阁下!”哈瓦特说,“那些基地从法律上讲仍属于皇上。” “这儿的气候太恶劣,可以毁掉任何东西。恶劣的气候就是原因、借口。找到这凯因斯,至少探听出是否有这些基地。” “强行征用它们会有危险,”哈瓦特说,“邓肯把一件事说得很明白:这些基地或关于基地的传说对弗雷曼人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如果夺取这些基地,就会与弗雷曼人产生隔阂。” 保罗观察着周围人们脸上的表情,注意到大家都紧张地听着每一个字。他们似乎对父亲的态度深感不安。 “爸,听他说吧,”保罗低声说,“他讲的有道理。” “先生,”哈瓦特接着说,“那些基地里的材料物资可以让我们修好所有的设备。但由于战略上的原因,我们无法得到。要是不进行更进一步的侦察了解就贸然采取行动,就显得轻率。这个凯因斯有皇上赋予的特权,我们应该记住这一点,而弗雷曼人又对他敬若神灵。” “那么,就用软的办法,”公爵说,“我只想知道那些基地是否真的存在。” “遵命,先生。”哈瓦特坐下,眼光向下。 “好吧,”公爵说,“我们清楚了要做什么,努力工作,我们平时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已是身经百战,明白有什么好处,也清楚失败的后果。你们会有各自的任务。”他看着哈莱克说:“哥尼,先照应照应海盗的事。” “‘我将深入反叛者的营地。’”哈莱克背了一句引言。 “有一天,我会抓住那不说引语的人,给他一个一丝不挂的感觉。”公爵说。 桌子周围传来一阵窃笑。但保罗听出了其中的勉强。 公爵对哈瓦特说:“在这层楼上再设置一个情报通信指挥站,萨菲。你完成后,来见我。” 哈瓦特站起来,扫了一眼屋子四周,好像在找帮手。他转身,把大家领出了屋。其他人都显得很匆忙,有人把椅子绊倒在地,弄得有点乱哄哄的。 保罗看着走在最后的几个人的背影,心想:会议结束得有点混乱。以前,会议总是在清楚明白、情绪高涨中结束,但这次会议似乎有点异常,结果不明确,争论没结果。 保罗第一次让自己考虑失败的真正可能性……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想到它,而是由于像圣母那些人所给的警告。由于自己对形势有了独立的看法,而常要面对这一点。 他想:我父亲发疯了。事情对我们大家都不利。 保罗想起了哈瓦特,这个老门泰特在会议期间的行为显得犹豫不安。 哈瓦特一定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儿子,后半夜你最好在这儿过,”公爵说,“天马上就亮了。我会通知你妈妈。”他站起来,缓慢而僵硬。“你可以把这些椅子拼起来,睡一会儿。” “我不是特别累,爸。” “随你的便。” 公爵把手背在身后,开始沿着长桌来回踱步。 保罗想:像一只困兽。 “您准备与哈瓦特谈谈内奸的事吗?”他问。 公爵在儿子对面站住,对着黑洞洞的窗说:“这种可能性,我们已讨论过好几次。” “那老太太似乎很自信,有把握,”保罗说,“而且,妈妈的情报……” “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公爵说。他扫了一眼屋子四周。保罗注意到父亲那困兽般绝望的表情。 “你呆在这儿。我想去跟萨菲谈谈建指挥站的事。”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轻轻向门卫点了一下头。 保罗看着父亲刚才站过的地方,公爵离开前那地方就空了。保罗想起了老妇人的话:“……父亲,没有希望了。” 第十三章 摩亚迪第一天与家人穿过阿拉凯恩的街道,沿途有人想起了那传说和预言,便试着欢呼:“摩亚迪!”但他们的呼叫似乎更多地带着疑问,因为他们此时只是希望他是预言中所说的天外之声。他们也注意到了他的母亲,因为他们已听说她是一个比·吉斯特。很明显,对他们来说,她就像另外一个天外之声。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公爵发现萨菲·哈瓦特独自一个在边房,一个卫兵把他领到那儿。隔壁房间传来人们忙碌的声音,他们正在装通信设备。但边房里却是一片安静。公爵扫了一眼屋子,这时哈瓦特从一张铺满纸的桌子旁站起来。这屋子的墙是绿色的,除了那张桌子,还有三把绷带椅,椅子上代表哈可宁人的“h”字母刚刚抹掉,留下了一块白斑。 “这椅子很安全,”哈瓦特说,“保罗在哪儿,先生?” “我把他留在会议室了。我不想打扰他,希望他能睡一会儿。” 哈瓦特点点头,走到通向隔壁房间的门旁,把门关上,静电和电火花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萨菲,”雷多说,“皇室和哈可宁人囤积的衰微香料引起了我的注意。” “阁下?” 公爵努努嘴说:“库房容易摧毁。”哈瓦特正准备插话,公爵抬抬手,继续说:“别太在乎皇上的财宝。如果哈可宁人遭到打击,他也会暗暗高兴的。如果男爵自己都不愿公开承认的东西遭到毁灭,他还能抗议吗?” 哈瓦特摇摇头说:“我们人手不够,先生。” “调用部分伊达荷的人,也许还有一些弗雷曼人愿意作星际旅行。偷袭吉·普莱门,这能赢得战术优势,萨菲。” “服从命令,阁下。”哈瓦特转身离去,公爵注意到这老家伙有点紧张,心想:也许他怀疑我不信任他。他一定知道有人向我报告有内奸。嗯,最好立即消除他的疑虑。 “萨菲,”他说,“由于你是我能完全信赖的几个人之一,还有件事想跟你谈谈。我们俩都清楚,为了防止敌人的渗透,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最近我得到两个新情报。” 哈瓦特转身,看着公爵。 雷多把保罗说的话告诉了他。 这消息没有引起哈瓦特的重视,而是增加了他的焦虑。 雷多仔细观察着老人,接着说,“老朋友,你心里有事。在开战略会议时,我就应该注意到了,因为你显得有点紧张。是什么事那么严重,不能在会上讲出来?” 哈瓦特紧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皱纹,他说:“阁下,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 “我们曾是同生共死的朋友,萨菲,”公爵说,“你知道,什么事你都可以踉我说。” 哈瓦特继续看着他,心想:这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他光明磊落,完全值得我对他效忠。我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能告诉我吗?”雷多问。 哈瓦特耸耸肩说:“有一张纸条。我从一个哈可宁信使身上得到的。这纸条是送给一个叫帕迪的人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帕迪是哈可宁人潜伏在这儿的高级间谍。纸条上讲的事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也可能会无足轻重,其意义可以有多种解释。” “这信函的敏感内容是什么?” “潦草的几句话,很不完整。内容印在缩微胶片上,胶片附有自毁药片。我们没能及时阻止酸腐蚀,只留下了只言片语。可留下的那几句话很令人深思。” “是吗?” 哈瓦特擦擦嘴唇,继续说:“那几句话是:‘……多永远不会怀疑,当他的心爱之人出手打击他时,打击来源的本身就足以毁掉他。’这信函上有男爵本人的私人印鉴,我已查证过,印鉴是真的。” “你怀疑的对象很清楚。”公爵说,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我宁愿断掉自己的一条胳膊也不愿伤害您,”哈瓦特说,“阁下,如果……” “杰西卡女士,”雷多说,心里涌出一股愤怒,“你能从这个帕迪身上逼出实情吗?” “不幸的是,我们截获信使时,帕迪已不存在了。而我相信信使本人并不知道自己传递的东西内容是什么。” “我知道了。” 雷多摇摇头,想:这事真是棘手。这东西没什么真正的意义。我了解自己的女人。 “阁下,假如……” “不!”公爵吼道,“这有个错误,就是……” “我们不能熟视无睹。” “她跟随我已整整十六年!这期间的机会成千上万……你自己还亲自对那所学校、这个妇人进行了调查。” 哈瓦特不高兴地说:“当时有些事瞒过了我。” “那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哈可宁人想要掐断阿特雷家族的根……对象是保罗。他们已经干过一次。一个女人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吗?也许她并不是要对付她的儿子。昨天的事也许只是个掩护。” “那不可能是烟幕弹。” “先生,按说,她不应知道自己的父母。但如果她知道呢?如果她是一名孤儿,比如说阿特雷兹收养的孤儿,那又会出现什么结果?” “她早就应该采取行动了,在我的杯子里下毒……夜晚使用匕首。谁能有更好的机会?” “哈可宁人的目的是要彻底摧毁您,阁下,而不只是暗杀。这与普通的仇杀报复显然不一样。如果成功,可能成为家族世仇战争的杰作。” 公爵的双肩一沉,他闭上眼睛,显得苍老疲倦。他想:这不可能,那女人已把心交给了我。 “让我怀疑自己真爱的女人,不就是毁掉我的最好方法吗?”公爵问。 “这个解释我也想过,”哈瓦特答道,“可……” 公爵睁开眼睛,盯着哈瓦特,想:让他怀疑吧。怀疑是他的职责,跟我无关。也许如果我装做相信,就会让另一个人放松警惕。 “你有什么打算?”公爵轻声问。 “现在,随时监视她。要让这事不露痕迹。伊达荷是最好的人选。我训练了一个年轻人,他选自伊达荷的部队,是派往弗雷曼人代替伊达荷的理想人选。他有外交天才。” “千万别损害我们与弗雷曼人的关系。” “当然不会,先生。” “保罗怎么办?” “也许我们该提醒越博士。” 雷多转身,背对着哈瓦特说:“这事就交给你啦。” “我会谨慎从事,阁下。” 至少对此我可以放心。雷多想。他说:“我要走走。不会走出防御带。有事找我,可以叫卫兵……” “阁下,您离开前,我想让您先看一下胶片,这是对弗雷曼人宗教信仰的初步分析。您记得曾让我向您报告这事。” 公爵停下来,没有转身,说:“不能等等吗?” “当然可以。您问我他们欢呼的什么。那是‘摩亚迪’!他们是在对小主人叫……” “指保罗?” “是的,阁下。这儿有一个传说,一个预言:一个领袖将降临,他是一个比·吉斯特的儿子,这领袖将领导他们获得真正的自由。这传说与人们熟悉的宗教模式一致。” “他们认为保罗就是这个……这个什么……” “他们只是希望,阁下。” “现在,我需要时间……思考。” “是,阁下!” 公爵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步走出了门。他向右转,沿大厅向前走,双手背在背后,没注意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一路上有走廊、楼梯、阳台和大厅……大家都向他敬礼,退到边上,为他让路。 不久,他又回到了会议室,里边没灯。保罗睡在桌子上,身上盖着卫兵的外套,头上枕着一个小盒。公爵轻手轻脚地穿过屋子,走到阳台上,观看外面的情况。一个卫兵站在阳台的一角,从外边反射的光认出了公爵,双脚咔的一声并拢。 “稍息。”公爵轻声说。他靠在阳台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 早晨的气息已开始弥漫在沙漠盆地。他抬头向上望,看着天空,星星已蒙上了一层青白色的面纱。在南方的地平线上,月色透过沙漠的朦胧,与他对望着,似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当公爵望着月光,月亮突然沉了下去,掉到了屏蔽墙的后面,把那片山崖凝固了。周围突然一片漆黑,公爵感到一阵寒意,打了个冷战。 愤怒充满了他的全身。 他想:哈可宁人一直在对我进行围追堵截,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猎杀。他们简直是山野里的蠢猪。我已在这站稳了脚跟!他心里涌出一缕悲哀,我必须用锐眼和利爪进行统治……就像鸟类中的雄鹰。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鹰徽。 在东方,夜色变成了微微闪光的灰白色,星星沾上了乳白色。 晨光缓缓地撕裂远方的地平线,把光亮渐渐向四周扩散。 那景致美不可言,使公爵沉迷陶醉。 没有比这更美的时刻了。他想。 他从未料到这会有这么奇妙的景象:红色震碎了天边的黑幕,把山岩染成了紫红。在降落场的远处,夜色中微弱的露珠点缀着阿拉吉斯匆忙的生命。天边的太阳冉冉升起,变幻着大地的色彩,就像巨大的脚步,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多么美丽的早晨,阁下。”卫兵说。 “是的,多美啊!” 公爵点点头,想:也许这个星球能变得美丽宜人,能成为我儿子美好的家园。 这时,他看见人们走进花地,用一种像镰刀一样的东西扫来扫去……露水收集器。这儿的水太珍贵,露水也必须收集。 公爵想,这也可能是个令人憎恶的地方。 第十四章 也许没有什么事比发现自己的父亲也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更让你震惊清醒,明白世事。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公爵说:“保罗,我正在做一件招人痛恨的事,可我必须做。”他站在便携式毒物探测仪旁。这仪器搬到会议室里来是供他们早餐时使用的。仪器的探测臂懒懒地支在桌子上方,使保罗想起了某些刚死的奇怪虫子。 公爵的注意力集中在窗户外边的起降场和外边的风沙。保罗面前放着一个阅读器,里边是关于弗雷曼人宗教信仰的胶片。文字是哈瓦特的一个专家整理的,内容与他有关,使保罗感到不安。 “摩亚迪!” “天外之声!” 他只要闭上眼就能回忆起人群欢呼的情景。哦,这就是他们盼望的。保罗想。他想起圣母说过的话: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回忆使保罗感到了那可怕目的的阴影,渐渐笼罩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一切对于保罗似乎早已熟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可恨!”公爵说。 “您的意思是?” 雷多转过身,看着儿子说:“因为哈可宁人搞阴谋,妄图让我怀疑你母亲。他们不知道我宁愿怀疑我自己也不会那么想。” “我不明白。” 雷多看着窗外,白色的太阳已升起。乳白色的光穿过一层沙幕,照在屏蔽墙上。公爵抑制住愤怒,用低缓的声音向保罗解释了那个神秘的信函。 “你也可以不信任我。”保罗说。 “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成功了,”公爵说,“他们一定会以为我很蠢。必须让这看起来像真的一样,甚至连你母亲也可能不会知道这只是一个烟幕。” “可为什么要这样?” “你母亲的反应一定不会是致命的行动,因为她有超常能力……但她对此过于依赖。我希望能借此引出内奸。一定要让人觉得我被完全蒙蔽了。这样会伤害你母亲的心,但她却不会遇到大的危险。”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爸爸?也许我会说出去。” “他们不会因这事而监视你,”公爵说,“你一定要严守秘密,一定。”他走到窗户旁,背对着保罗说:“这样一来,如果我出了事,你可以告诉她真实情况……我从未怀疑过她,一丝一毫都没有。我想让她知道这一点。” 保罗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死亡的气息,马上接嘴说:“你不会有事的,先生,那……” “住嘴,儿子!” 保罗盯着父亲的背,他肩上的轮廓,颈项上的线条,每个部分都透着疲倦,显得迟钝。 “你太累了,爸爸。” “我是累了,”公爵同意道,“我的心累了。各大家族令人伤心的堕落终于使我心沉如山。我们曾经非常强大。” 保罗立即愤怒地说:“我们家族还没有堕落!” “还没有吗?” 公爵转身,面对儿子,他那冷酷的眼睛周围有一圈黑色,嘴唇拧着,说:“我应该娶你母亲,让她做公爵夫人。可是……我的未婚能让一些家族存一线希望……可以利用他们待嫁的女儿与我结盟。”他耸耸肩,接着说:“所以,我……” “母亲已对我解释过。” “作为一个领袖,没有什么比英勇威武的气概更能为他赢得更多的忠诚,”公爵说,“所以,我很注意培养自己的这种气质。” “你领导得挺好,”保罗说,“统治有方。人们心甘情愿地追随您,爱戴您。” “我的宣传机器是最好的。”公爵说。他又转身,看着窗外说:“我们在这个阿拉吉斯的机会比皇上预料的要多得多。但有时我也想,如果我们努力去争取机会,除掉内奸,也许更好。有时我真希望我们能隐姓埋名于百姓中,不再为人所……” “爸爸!” “是的,我累了,”公爵说,“你知道吗?我们正在使用香料残渣作为原料,制造胶片基膜,已经建起了我们自己的工厂。” “真的?” “我们不能没有胶片基膜,”公爵说,“此外,我们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宣传和信息铺天盖地输往乡村、城市?人民必须知道我的英明统治和决策。如果我们不宣传,他们怎么能知道呢?” “你应该休息。”保罗说。 公爵转身,再次面对儿子说:“阿拉吉斯还有一个优势,我差点忘了说。香料无处不在。你呼吸的空气里,吃的食物里,几乎都有它。而我发现它能形成一种天然免疫力,使暗杀教科书里的一些最常见的毒药失去作用。由于必须注意每一滴水的去向,从而使食物加工的每一道工序都受到严格监控,包括发酵、水培养和化学繁殖等。我们不可能通过食物进行大面积暗杀,所以别人也不能以此来对付我们。阿拉吉斯使我们道德高尚,心灵净化。” 保罗刚要要开口说话,公爵便打断他说:“我必须对某个人讲讲这些事,儿子。”他叹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干枯的土地,连花也消失了……被露水收集人践踏,在烈日下枯萎了。 “在卡拉丹,我们用海洋和空气的动力统治一切,”公爵说,“在这儿,我们必须积聚沙漠之力。这是你的遗产,保罗。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会怎么样?你不会成为反叛者,而会成为游击战士……逃跑,遭到追杀。” 保罗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未见过父亲表现得这么沮丧。 “要统治阿拉吉斯,”公爵说,“必须正视损害自尊的决定。”他抬手指着窗外远处懒懒飘动的绿黑旗说:“那光荣的旗帜可能最终成为许多邪恶的象征。” 保罗咽了一口唾液,他父亲说的话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一种致命的感觉使这男孩感到内心空空如也。 公爵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抗疲倦药,把它干咽了。“权力和恐惧,”他继续说,“是统治国家的工具。我必须安排对你进行重点游击战训练。那个胶片资料提到的事……他们叫你‘摩亚迪’……‘天外之声’……是最后的手段,你可以利用它。” 保罗看着父亲,注意到药片开始起作用,公爵的肩直起来。但保罗仍然想着那些令他害怕和怀疑的话。 “那生态学家怎么还不到?”公爵喃喃地说,“我告诉萨菲早点带他来见我。” 第十五章 我的父亲,帕迪沙国王,有一天拉着我的手,根据我母亲教我的方法,我感到他一定为什么事感到不安。他把我领到画像厅里阿特雷·雷多公爵的画像前。我注意到他们俩惊人地相像……我父亲和这个画中人……两人都长着高贵、瘦削的脸,一双冷酷的眼睛嵌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公主,我的女儿,”我父亲说,“当这个男人选妻之时,我真希望你能大一点。”我父亲七十一岁,看起来不比画像上的那个人老。而我只有十四岁。但我仍然记得,当时我就推断出,父亲暗暗希望公爵是他的儿子,对他们由于政治原因而成为敌人感到厌恶。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凯因斯博士得到命令要出卖这些人,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就深深地震动了他。他因为自己是一名科学家而自豪。对他来说,传说只是有趣的线索,凭此可以寻求文化根源。但这个男孩与古老的预言如此惊人地吻合一致,那“明察秋毫的眼神”,“含而不露的公正”,那举止风度,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当然,传说也留有余地,没有说明是神母将梅萨……天外救星,带来此地,还是在此地降生的。不过,传说与现实的吻合确实有许多令人费解的神秘之处。 他们是上午在阿拉凯恩城外起降场的行政指挥楼里相见的。 一架没有标志的巡侦机就停在附近,仍在发出嗡嗡的声响,就像昏昏欲睡的昆虫。一名阿特雷兹卫兵手握明晃晃的剑守在旁边,他身上开着的屏蔽使周围空气发出微微的震动。 凯因斯对屏蔽防卫嗤之以鼻,心想:阿拉吉斯会使他们大吃一惊的。 星球生态学家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的弗雷曼警卫退后。他大步走向大楼的入口……一个镀塑岩石的黑洞。这是一座石砌建筑,他想:这还赶不上一个洞穴。 大楼里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来,整理一下外套和左肩上的滤析服。 门突然大开,接着出现了一批全副武装的阿特雷兹士兵,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位黑皮肤、鹰脸的高大男人。他穿着佳巴披风,胸前戴着阿特雷兹鹰徽。但看得出他对身上的服饰并不熟悉,披风紧贴着左腿边的滤析装置,使他走路转身都显得很不自如。他身旁跟着一位年轻人,长着跟他一样的黑发,但脸却显得更圆更阔。凯因斯知道这年轻人只有十五岁,但他的外表显得更小。这年轻人身上带有一种天然的自信心和威仪感,就好像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成竹在胸,了若指掌,而别人却浑然不知。他穿的披风式样跟他父亲的一样,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自然合身,就好像他生来就穿着这样的服饰。 预言说:“摩亚迪洞悉别人难以察觉的一切。” 凯因斯摇摇头,告诉自己,他们只不过是人。 除了这两个打扮得像沙漠里的人以外,另外一个人却被凯因斯认了出来,他是哥尼·哈莱克。凯因斯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自己内心对哈莱克的不满,因为他曾经告诉凯因斯应怎样与公爵及其继承人见面,以及见面时要注意的礼节。 “你可以称呼公爵‘阁下’或‘先生’,‘老爷’也不错,但这个称呼在正式场合用得更多。可以称呼公爵儿子为则‘主人’或‘阁下’。公爵为人和善,但却不愿与人过分亲近。” 凯因斯看着这群人渐渐走近,心想:他们马上就会知道谁是阿拉吉斯的主人。竟然让我去接受那个门泰特半个夜晚的询问!想让我帮助他们监督香料开采?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哈瓦特询问的真正意图没能瞒过凯因斯的判断。他们想得到皇家基地。很显然是伊达荷给他们透露的消息。 “我要让斯第尔格把伊达荷的脑袋还给公爵。”凯因斯自语道。 公爵离他只有几步远,靴子踩在沙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凯因斯弯弯腰说:“公爵阁下。” 当公爵走近这独自站立在巡侦机旁的人时,他仔细地打量起凯因斯:高个,清瘦,一身沙漠打扮,宽松的外袍,穿着滤析服和短统靴;帽子被扔在身后,面纱挂起,露出了长长的沙黄色头发,稀疏的胡须,在浓浓的睫毛下是一双深邃无底的、蓝蓝的眼睛,眼眶中透着黑斑。 “你就是生态学家。”公爵说。 “阁下,我们更喜欢老式称呼:行星学家。”凯因斯说。 “悉听尊便,”公爵说着瞟了一眼保罗,“儿子,这就是应变法官,争端的仲裁人,受命监督这儿的一切,看是否服从我们的有效统治。”他又看了一眼凯因斯说:“这是我的儿子。” “阁下。”凯因斯说。 “你是弗雷曼人吗?”保罗问。 凯因斯笑了,说:“这儿的部落和村庄都把我当成他们自己的人。但我却是皇上的臣僚,是皇家行星学家。” 保罗点点头,暗暗佩服他的强者风度。还在楼上时,哈莱克就从窗户把凯因斯指给了保罗,说:“就是那个站在那儿、身边有弗雷曼卫兵的人,他现在正朝巡侦机走过去。” 保罗用望远镜大致观察了凯因斯,注意到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和高高的前额。哈莱克曾在保罗耳边嘀咕道:“一个奇怪的家伙,说话简洁明了,直截了当,没什么花架子。” 站在他们身后的公爵说:“是科学家类型的人物。” 现在,保罗就在这个人几步之遥的地方,感到凯因斯身上有一种力量,一种人格影响力,就好像他有皇家血统,天生是领袖人物。 “我明白我们得感谢你,谢谢你送给我们的滤析服和披风。”公爵说。 “希望它们能合身,阁下,”凯因斯说,“它们是弗雷曼人制作的,而且是尽量按照这位哈莱克提供的尺寸加工的。” “你说我们不穿这些服装,你就不能带我们去沙漠,这引起了我的重视,”公爵说,“我们可以携带大量的水。我们没打算去很久,而且还会有空中掩护……就是现在在我们头上飞的卫队。要使我们迫降似乎不太可能。” 凯因斯盯着公爵,注意到他水分充足的身体,冷冷地说:“在阿拉吉斯从来不说什么可能性,我们只注意会发生的事。” 哈莱克态度生硬地说:“称呼公爵应用‘阁下’或‘先生’。” 公爵给他做了一个手势暗号,说:“哥尼,我们的习惯别人不知道,应该允许例外。” “遵命,先生” “凯因斯博士,我们欠你的情,”雷多说,“你送的服装和你对我们的关心将会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突然,保罗脑子军闪过一句《O.C.圣经》中的话,他脱口而出:“‘礼物是河流的保佑和赐福。’” 这句话在这静静的空气中高声地回荡,凯因斯带来的弗雷曼卫队正在大楼的阴影里休息,听到这句话后,全都兴奋地站了起来,情绪激昂,有一个高声叫道:“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 凯因斯猛地转过身,做了一个简短的向下劈的手势,让弗雷曼人散开。他们退了回去,一边还在小声地嘀咕着。 “真有意思。”雷多说。 凯因斯严肃地看了一眼公爵和保罗,说:“这儿的大部分沙漠土著人都迷信。别介意,他们没有恶意。”但他却在想传说中的预言:“他们将用圣语问候你们,你们的礼物将会是赐福。” 雷多对凯因斯的印象部分依据于哈瓦特的口头报告(充满怀疑,非常保守),现在他突然得出结论:这人是弗雷曼人。凯因斯带着弗雷曼卫队来,目的只是要试探弗雷曼人进入城区的自由度有多大……但这个卫队似乎只是礼仪性的。从他的举止上看,凯因斯是个傲慢的人,习惯于自由,他的谈吐和举止只受自己怀疑的支配。保罗提的问题真可谓一针见血。 凯因斯已经是土著人的一员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先生?”哈莱克问。 公爵点点头说:“我乘自己的飞行器,凯因斯可以跟我坐在一块儿,给我指方向。你和保罗坐第二架。” “请等等,”凯因斯说,“如果您不反对,我想检查一下您的滤析服是否安全。” 公爵想要说什么,凯因斯继续逼着说:“阁下,我像关心自己的生命一样关注您的身体……我很清楚,如果你俩受我的照顾而又发生意外,掉脑袋的是谁那是不言而喻的。” 公爵皱着眉,心想:这可真是为难人的绝妙一招!如果我拒绝,就可能得罪他,而这个人的价值对于我来说可能不可估量。但…… 让他进入我的屏蔽,在我对他知之甚少的情况下让他贴近我,安全吗? 这些念头迅速闪过他的脑际,公爵心一横,做出决定。“我们听从你的安排。”公爵说。他向前跨一步,打开自己的外袍,同时注意到哈莱克走到自己身边,蓄势待发,准备出击,但仍然表现得很镇静。公爵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听听滤析服的功能和作用。你来告诉我们再合适不过,因为这种装备与你的生活紧密相关。” “当然。”凯因斯说,他的手向上摸到外袍下的肩上,寻找密封阀。他一边检查一边向公爵解释:“这基本上是一个沙漠给养装置……一种高效过滤热交换系统。”他调整了肩上的密封阀,继续说:“与皮肤接触的层面由多孔易渗透材料制成,透汗而凉爽躯体……就像普通的蒸发过程。还有两层是热交换丝状材料和盐沉淀装置。”他紧了紧胸带。 公爵抬抬手说:“很有意思。” “深呼吸。”凯因斯告诉他。 公爵深呼吸。 凯因斯又检查了腋下密封阀,调整了一下,说:“身体的运动,尤其是呼吸和渗透行为为装置提供动力。”他松了松胸带:“回收的水分流入积存袋,一根管子从积存袋通到你肩上的固定夹,你可以通过这根管子吸水。” 公爵转动下颌向下去寻找那管子,一边说:“很方便有效,工艺设计很好。” 凯因斯跪下来,检查腿部密封装置,说:“尿和大便在大腿上的装置中得到处理。”他站起来,摸摸颈部的装置,提起一个活动盖说:“在沙漠里,你把过滤罩戴在面部。用这些固定夹将管子固定在鼻子上。通过口腔的过滤器吸气,鼻腔的管子供出气用。穿一套运行良好的弗雷曼滤析服,你每天损失的水分极少,甚至当你需要消耗许多体能时也如此。” “每天损失极少的水分。”公爵说。 凯因斯用手指压一压前额垫说:“这东西可能会产生摩擦。如果感到不舒服,请告诉我,我可以把它弄紧固一些。” “谢谢。”公爵说,他动了动肩,凯因斯退到一边。公爵感到确实舒服了许多……更贴身,更自如。 凯因斯转身对保罗说:“小伙子,现在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服装。” 公爵暗想:这人不错,但应该让他学会正确地称呼我们。 凯因斯检查服装时,保罗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穿上这套奇怪的衣服时,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潜意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种衣服以前从未穿过,然而当哥尼笨拙地帮他穿上这套衣服时,他自己感到有一种天然的本能,知道怎么穿,怎么调节,一切都自然熟悉。当自己收腹深呼吸以便提供充分的动力时,保罗便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在他戴上颈部和前额垫时,保罗便知道应该弄紧一些以防擦伤。 凯因斯直起身体,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退回去。他问:“你以前穿过滤析服吗?” “这是第一次。” “那么有人帮你吗?” “没有。” “你穿的沙地靴在踝骨处留有滑口,谁告诉你这么做的。” “这……好像应该如此。” “你做得完全正确。” 凯因斯擦着自己的脸颊,想到了传说中的话:“他将知道你们的方法,就像生而知之。” “我们别再耽误时间了。”公爵说着指指等在旁边的巡侦机,自己先走过去。卫兵立正敬礼,公爵点头。他爬进机舱,系紧安全带,检查控制器和仪表。飞行器发出了微微的声响,别的人也上了飞机。 凯因斯自己系好安全带,注意到飞行器上的坐椅很舒服,豪华柔软的坐垫,闪闪发光的仪表。舱门、关上,机舱里便弥漫着经过过滤的清新空气,通风扇也开始转动。 这么柔和!他想。 “一切正常,先生。”哈莱克说。 雷多向机翼输送动力,感到微微的一震,他们已升到十米高的空中。机翼上下摆动,后位发动机一加力,随着一声呼啸,他们陡直地升上了高空。 凯因斯说:“向东南越过屏蔽墙,我让你的开采工在那里集中设备。” “好!” 公爵斜着飞向空中掩护的范围,其他飞行器呈扇形紧随向东南方飞去。 “这些滤析服的设计和制造有着极高的精度和工艺水平。”公爵说。 凯因斯应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个部落工厂。” “那一定很有趣,”公爵说,“我发现某些要塞也在生产这种服装。” “低劣的仿制品,”凯因斯说,“任何爱护自己皮肤的沙丘行人都穿弗雷曼人生产的滤析服。” “它真的可以把身体的水分损失减少到最小?”公爵问。 “如果穿戴正确,惟一的水分损失就是手掌心,”凯因斯答道,“如果无需用手做什么重要操作,你还可以戴上滤析手套。但大部分来往于沙漠的弗雷曼人都用一种木榴麿木叶汁涂抹在掌心上,可以防止出汗。” 公爵从左窗向下看,屏蔽墙周围一片残缺破烂的景象,有打碎的岩石块,一片片黄褐色的污斑,就像有人从大空降落此地,留下了一片废墟。 他们掠过一片低矮盆地,里面是灰色的沙子,周围是一圈岩石。南边有一个缺口,沙地从那缺口伸入盆地中心,形成一个三角洲,与周围黑色的岩石相映。 凯因斯靠在坐椅上,想着刚才自己触到的水分充足的皮肤。他们都带着屏蔽,腰间别着缓弹枪,颈部有钱币大小的应急发射装置。公爵和他的儿子腰间都有带鞘的刀。这些人给凯因斯的印象是温和但又武装到牙齿。他们的作风与哈可宁人完全不同。 “当你向皇上汇报这儿的权力交接时,你会说我们是按法规程序做的吗?”雷多瞟了一眼凯因斯问。 “哈可宁人离开,你们来了。”凯因斯说。 “是否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公爵又问。 凯因斯双腭一张,气氛显得有点紧张,停了一会,他答道:“作为行星学家和应变法官,我直接受皇室管辖……阁下。” 公爵阴沉地一笑:“我们都明白现实是什么。” “我提醒您,我的工作受到了皇上的支持。” “是吗?什么是你的工作?” 在短暂的沉默中,保罗想:公爵对凯因斯逼得太紧。他看了一眼哈莱克,这位行吟诗人勇士正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色。 凯因斯生硬地答道:“你当然是指我作为行星学家的职责。” “对!” “主要是干枯旱地生物学和植物学……加上一些地质工作……钻探、采样和测试。人们对一个完整的星球总有探索不完的资源和疑问。” “你也调查衰微香料的情况吗?” 凯因斯转过身,保罗注意到他脸上严厉的表情。“阁下,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凯因斯,请记住,这地方现在是我的封地。我的方式与哈可宁人的完全不同。你怎么研究香料,我都不会介意,但必须让我分享你的发现。”他看了一眼这位行星学家,继续说,“哈可宁人反对并禁止对香料所做的任何研究,对吗?” 凯因斯瞪着公爵,一言不发。 公爵说:“你可以直言不讳,不用担心你的皮肤。” “皇家法院确实远在天边。”凯因斯低声说。他想:这个水分充足的入侵者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他会愚蠢到认为我会跟他们合作? 公爵笑出声来,他一边注意着航向,一边说:“先生,我注意到你说话的语气不太友好。我们到这个星球,带来了一群温和杀手,嗯?我还马上就希望你注意到我们与哈可宁人的不同。” “我已看到你们铺天盖地的宣传品,”凯因斯说,“‘爱戴善良的公爵!’你的部队……” “够了!”哈莱克大叫一声,倾身向前。 保罗把一只手放到哈莱克的手臂上。 “哥尼!”公爵回头望了一眼说,“这个人长期生活在哈可宁人的统治下。” 哈莱克坐回椅子上,“哦”地应了一声。 “你的手下哈瓦特更温和一些,”凯因斯说,“但他的目的却很明确。” “你会帮我们打开那些基地吗?”公爵问。 凯因斯坚决地回答:“它们是皇上的财产。” “但却被闲置不用。” “它们迟早会得到使用。” “皇上同意吗?” 凯因斯严厉地瞪了一眼公爵说:“如果阿拉吉斯的统治者们不贪婪地掠夺香料,这地方会变成天堂般的伊甸园。” 公爵想: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个星球没有钱怎么变成美丽的伊甸园?”公爵问。 “如果买不到你所需要的服务,钱有何用?”凯因斯反问道。 哦,就现在!公爵想。他接着说:“咱们下次再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我想我们已到了屏蔽墙的边缘,仍然保持航向吗?” “保持航向。”凯因斯答道。 保罗望着窗户外,下边,断断续续地,大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岩石和一座峭壁;峭壁以外便是连绵不断的沙丘,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沙丘深处不时出现一些深黑色的乏味的斑块,不是沙,也许是岩石,或是什么植物。保罗不知道。 他问:“这下边有什么植物吗?” “有一些。”凯因斯答道,“这个纬度上的生命地带常被我们称作微水分积存带……有一些湿润,能吸收到露珠。沙漠的某些地方也会有生命存在,它们都学会了在严酷环境下生存的本领。如果人掉下去,就得模仿它们的生存方式,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你是说互相偷取水滴?”保罗问。这想法使他愤慨,他的语气暴露了他的情绪。 凯因斯答道:“这种事也发生。但那并非我的意思。你瞧,这里的气候决定了人们对水特别珍惜。在任何时候你都会面临水的问题。你决不会浪费任何含水分的东西。” 而公爵却在想:……这儿的气候! “阁下,再向南偏2°,”凯因斯说,“西边有一股风暴。” 公爵点头,他已看到那边沙雾弥漫。他让飞行器在空中划一道弧,看见身后的护航机群也跟着倾斜以保持队形。在阳光照射下,空中泛起一片乳白色的光。 凯因斯说:“这应该避过了风暴。” “如果不幸飞进沙雾中,那一定很危险,”保罗说,“坚硬的金属真会被打烂吗?” 凯因斯答道:“在这样的高度,不会是沙,而是尘,主要的危险是看不见东西以及旋风和堵塞。” “我们今天能亲眼目睹香料开采吗?”保罗问。 “很有可能。”凯因斯回答。 保罗靠在坐椅靠背上,他刚才通过发问和自己的超感意识完成了他母亲所说的“记录”,即把凯因斯的个人特征全部“记录”下来……声音、脸部和动作的每一个细节特点。他的外套左袖不自然地挽起说明有袖剑;腰部奇怪地鼓了出来,据说行走于沙漠中的人都在腰带上扎一个袋,里面装着一些必需品,也许他的腰间也有这么一件东西,当然不会是屏蔽;在外套的颈部有一个兔形铜别针,另外一只在背上。 坐在保罗旁边的哈莱克转身从背后取出他的九弦巴喱斯,凯因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你想听什么,小主人?”哈莱克问。 “随你便,哥尼。”保罗回答。 哈莱克低头听听音箱,拨动琴弦,唱了起来: 我们的父辈吃了沙漠的马纳,在那灼热的地方,狂风乍起,上帝,把我们救出这水深火热之地! 拯救我们吧……哦……欧,救救我们吧,救救这片干燥饥渴的地方。 凯因斯瞟了一眼公爵说:“阁下,您旅行还带着这么轻松愉快的卫兵。您的人是否都这么多才多艺?” “你说哥尼?”公爵笑着说,“他是那种人。我喜欢他的观察力,很少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位行星学家皱起了眉头。 哈莱克接着刚才的节奏和调子唱道: 公爵从下边的工具箱里取出一只麦克风,打开开关,对着它说道:“这是吉玛卫队的领袖。九点钟在B区出现飞行物,请确认。” “那只不过是一只鸟,”凯因斯说,“你的眼睛很敏锐。” 麦克风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说:“这是吉玛卫队,已对飞行物进行了放大辨认,是一只大鸟。” 保罗朝指出的方向看去,远处有一个黑点,一个断断续续运动的点。他意识到父亲的警惕性是多么高,一定是全身戒备。 “我不知道沙漠深处还有这么大的鸟。”公爵说。 “那看起来像只鹰,”凯因斯应道,“有许多生物适应了这个星球的环境。” 巡侦机掠过一片光秃秃的岩石。保罗从两千米的高空向下看,看见地上映出了飞行队的阴影。下面的地势似乎平坦,但不规则的阴影说明并非如此。 “有人曾经步行穿过沙漠吗?”公爵问。 哈莱克停止弹奏,倾身去听答复。 “没人去过沙漠深处,”凯因斯答道,“人们曾越过第二区好几次。他们取道沙蜥很少出现的岩石区,所以成功了。” “啊,沙蜥,”公爵说,“什么时候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你今天就可以见到,”凯因斯说,“哪儿有香料,哪儿就有沙蜥。” “永远如此?”哈莱克问。 “总是这样。” “沙蜥和香料有什么联系吗?”公爵问。 凯因斯转动身体,保罗看见他说话时突起嘴唇:“它们保护有香料的沙地。每一头沙蜥都有自己的……一块领地。至于说香料……谁知道呢?我们对沙蜥的取样分析使我们怀疑它们之间要进行某种化学交流。我们在沙蜥的管腺中发现了氢氯酸的痕迹,其他地方还有更复杂的酸物质。我会给你几篇我写的专题论文。” “据说屏蔽没什么防卫作用?”公爵问。 “屏蔽!”凯因斯讥讽地说,“在沙蜥活动的区域启动屏蔽等于自取灭亡。沙蜥会丧失领地概念,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袭击屏蔽。任何使用屏蔽的人都难逃这么疯狂的攻击。” “怎么才能制服沙蜥?” “对沙蜥的每一环区分别进行高压电击是目前惟一可以杀死并完整保留沙蜥的方法,”凯因斯答道,“炸弹可以将它们震昏、击碎,但沙蜥的每一环区都有独立的生命。除了原子弹,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什么炸弹有足够威力可以完全消灭一头巨大的沙蜥。它们特别顽强。” “为什么没人试试将它们全部消灭?”保罗问。 “费用太昂贵,”凯因斯回答,“所涉及的区域太多,范围太大。” 保罗仰身靠在椅背上,他的辨伪感觉注意到凯因斯音调的细微变化,知道这人在撒谎,说的只是半真半假。他想:如果沙蜥和香料之间有着什么关联,那么杀死沙蜥就意味着毁掉衰微香料。 公爵说:“人们将不用走出沙漠,只要开启装在我们颈部的这种微型发射器,营救人员马上就会行动。不久,所有的工人都会配备这种装置。我们正在建立一套专门的营救系统。” “这真是不错的善举。”凯因斯说。 “听起来你似乎并不赞成这种做法。” “赞成?当然我拥护,但这用处不大。沙蜥身上发出的静电会干扰许多信号,因而发射器不会有多大作用。你知道,以前也有人用过。阿拉吉斯对设备很挑剔。而且当沙蜥开始袭击目标,能用的时间很短,一般只有十到十五分钟。” 公爵问:“那么,你有什么好建议?” “你想听建议?” “当然,你是行星学家嘛。” “你会采纳我的建议吗?” “如果是合理的。” “好吧,阁下。千万别单独旅行。” 公爵转过头问:“就这些?” “就这个建议,别独自外出。” “如果发生风暴,你被分开,被迫降落,这时该怎么办?”哈莱克问,“应该采取什么特别措施吗?” “任何东西都有一个范围。”凯因斯说。 保罗问:“你会怎么做?” 凯因斯回头严厉地瞪了一眼保罗,然后对公爵说:“我首先要注意保护我的滤析服。如果我在岩石区或远离沙蜥,我就不离开飞船。如果在暴露的沙漠中,就应尽快远离飞船,大约一千米就足够了,然后藏在自己的外袍下。沙蜥会发现飞船,但却可能注意不到人。” “然后怎么办?”哈莱克问。 凯因斯耸耸肩说:“等着沙蜥离开。” “就这些?”保罗问。 “当沙蜥离开后,人可以试着走出来,”凯因斯说,“你必须轻轻地走,避开鼓沙和潮沙低地……向最近的岩石区走。这种区域很多,一般都能成功。” “鼓沙?”哈莱克问。 凯因斯答道:“这是沙子密度变紧出现的情况。哪怕是最轻微的踩踏也会产生鼓点般的声响。沙蜥总是闻声而来。”。 “那么潮沙低地呢?”公爵接着问。 “沙漠中数百年来形成的凹陷坑,里面充满沙子。有的非常阔大,会出现沙浪和沙潮。任何东西不小心闯进去都会被淹没。” 哈莱克坐回椅子里,继续弹琴。突然,他唱道: 那里确有沙漠猛兽在狩猎,等着无辜的猎物经过。 哦……哦……沙地精灵不要诱惑,除非你是在寻找孤独的墓穴。 他突然停下来,倾身向前,说:“先生,前面有沙尘。” “我看见了,哥尼。” “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凯因斯说。 保罗在座位上坐直身子朝前看,看到在前方大约三十公里处的沙漠上方有一阵黄云滚滚而来。 “那儿有一台你们的采矿机车,”凯因斯说,“它在沙地表面,说明它正在开采香料。沙雾是它采到香料后进行离心分离时吹起来的,跟别的沙雾不一样。” “飞过去。”公爵说。 “我看两个……三个……四个观察哨,”凯因斯说,“他们在注意沙蜥的动静。” “沙蜥动静?”公爵问。 “朝采矿方向移动的沙波。他们在沙漠表面还设有震动探测仪。有时,沙蜥潜得太深,就看不见沙波。”凯因斯朝四周的天空仔细搜寻,“应该有运载器在附近。我怎么没看见?” “沙蜥每次都会来,对吗?”哈莱克问。 “每次都来。” 保罗倾身向前,触了一下凯因斯的肩,问:“每一头沙蜥的活动范围有多大?” 凯因斯皱着眉,这小孩怎么老问大人的问题。 “这要看沙蜥有多大。” “大小差异的程度是多少?”公爵问。 “大沙蜥占有的领地一般有三到四百平方公里,小的……”公爵突然踩了制动器,凯因斯的话被打断。飞船震了一下,突然在半空中停下来。公爵将机身微微倾斜,让机翼轻轻扇动。他用左手指着东边采矿机车远处的地方说:“那是沙蜥的动静吗?” 凯因斯倾身向前朝公爵指的方向看去。 保罗和哈莱克也挤到一块,朝同一方向看着。保罗注意到护航机组发现公爵突然停在空中,有点措手不及,一下冲到前面去了现在正转着弯飞回来。采矿机车就在前边大约三公里处。 在公爵所指的地方,平缓光滑的沙丘表面涌起了层层波纹,就像大鱼游过水底。 “沙蜥,”凯因斯说,“很大。”他身体向后移动,抓起仪表盘上的麦克风,按了一个新频率,看了一眼头部上方的方位图,对着麦克风说:“呼叫三角区采矿机车,有沙蜥,采矿机车注意,有沙蜥。请回答。”他等着。 表盘上的传声器响起一阵静电声,然后传来一个声音:“谁在呼叫三角区采矿机车,完毕。” 凯因斯对着麦克风说:“未登记飞行……在你们东北方向三公里。有沙蜥正在朝你处移动,估计时间有二十五分钟。” 另外一个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我是观察控制台。沙蜥已确认,请准备接受联络。”停了一会,又传出声音:“二十六分钟,时间很紧。谁在做未登记飞行?完毕!” 哈莱克解开安全带,站到公爵和凯因斯中间,问:“凯因斯,这是普通的工作频率吗?” “对,怎么啦?” “谁能听见?” “这个区域的工作人员,消除了干扰。” 话筒又响起来:“这是采矿机车,谁应获得警报传送奖金?完毕。” 哈莱克看了一眼公爵。 凯因斯说:“谁最先发出沙蜥警报,谁就可以从采到的香料中分成,得到一笔奖金。他们想知道……” “告诉他们谁先发现的沙蜥。”哈莱克说。 公爵点点头。 凯因斯犹豫了一下,拿起麦克风说:“警报传送奖金应给雷多·阿特雷兹公爵,是雷多·阿特雷兹公爵,完毕。” 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干瘪。“知道了,谢谢。” “现在,告诉他们公爵要他们分享这笔奖金,这是公爵的意思。”哈莱克告诉凯因斯。 凯因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公爵要你们自己分享这笔奖金,听见了吗?完毕!” “明白,谢谢。” 公爵说:“我忘了告诉你,哥尼还是一位天才的公共关系专家。” 凯因斯皱着眉,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哥尼。 “这么做是让这些人知道公爵关心他们的安全,”哈莱克说,“这事会在工人中传开,而且对讲机用的是这个区域的工作频率……哈可宁人的间谍不太可能听到。”他看了一眼外边的空中掩护机组说:“我们力量也很强,冒这个危险值得。” 公爵斜着飞向采矿机车:“现在怎么办?” “在这附近应该有一架运载器,”凯因斯说,“它会来将机车运走。” “如果运载器出了意外怎么办?”哈莱克问。 “就会损失一些设备,”凯因斯回答,“阁下,靠近采矿机车。你会发觉很有意思。” 公爵皱着眉,忙着操纵飞行器,来到采矿区上空。 保罗伸头向下观看,看到下边那大怪物仍在喷着沙,就像一个巨大的棕蓝色甲壳虫,许多长长的手臂伸向周围,前边有一个漏斗形大喷嘴。 “看颜色是一个丰富的香料矿床,”凯因斯说,“他们会继续开采,直到最后一刻。” 公爵给机翼加足动力,陡然下冲,停在低空,在采矿机车头上盘旋。他的卫队机群仍保持高度,在上方盘旋。 保罗低头仔细看着采矿机车的风道中喷出的黄色沙雾,再抬头注意远处沙漠中不断接近的沙蜥。 “我们是否应该听得见他们呼叫运载器?”哈莱克问。 “他们常常使用另一个频率。”凯因斯回答。 公爵问:“每台采矿机车附近是否应该有两架运载器?下边机器上的工人应该有26个,再加上设备。” 凯因斯回答:“你没有足够的……” 麦克风里传来愤怒的吼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有人看见运载器吗?他没有回答我们。” 麦克风里传出一阵嘈杂声,接着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一个人开始说话:“请依次报告,完毕!” “这是观察台,我最后看见它时,它飞得相当高,然后转向北方飞走。现在看不见。完毕。” “一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二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三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安静无声。 公爵看着下边,他的飞船的影子刚刚掠过采矿机车。他问:“只有四架观察机,对吗?” “对。”凯因斯说。 “我们有五架飞行器,”公爵说:“我们的飞行器较大,可以再加三个人。他们自己的观察机应该可以救两个人。”保罗暗暗地计算了一下说:“那还剩下三个人。” “他们为什么不为每个采矿机车配备两架运载器?”公爵怒气冲冲地吼道。 “你们没有足够的设备。”凯因斯说。 “这就更应该保护我们目前现有的资源!” “运载器会飞到什么地方去呢?”哈莱克问。 公爵抓过麦克风,手指在开关上犹豫起来:“他们怎么会让一架运载器消失呢?”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地面,在搜寻沙蜥的踪迹。”凯因斯解释道。 公爵拨动了麦克风上的开关,对着麦克风说:“我是你们的公爵。我们下来营救三角区采矿机的员工。全部观察机听从命令。观察机在东边着陆,我们在西边降落,完毕。”他伸手向下,打开自己的指挥频率,对自己的掩护机组重复了刚才的命令,然后把麦克风递给凯因斯。 凯因斯拨回正常工作频率,麦克风里传来了爆炸似的说话声:“……差不多一整块香料!我们采到了一整块香料。不能让混账沙蜥把它给毁了,完毕。” “去他妈的香料!”公爵怒吼道,一把抓住麦克风说,“我们总能找到更多的香料!我们的飞船能把你们救走,但有三个人装不下。你们自己抽签或用别的方式决定谁走谁留下。但你们必须离开,这是命令。” 他将麦克风使劲扔给凯因斯,嘟哝着说:“对不起。”凯因斯摇摇受伤的手指。 “还有多少时间?”保罗问。 “九分钟。”凯因斯回答。 公爵说:“这艘飞船的动力更大。如果我们在喷气状态下以四分之三翼起飞,还可以多装一个人。” “沙地是软的。”凯因斯说。 “多载四个人进行喷气起飞,可能折断机翼,先生。”哈莱克说。 “这架飞船不会。”公爵说。当飞行器滑进采矿机车附近时,他向后拉动操纵杆,机翼翘起,飞船在离机车二十米处停下来。 采矿机车已停机,管道没有再喷沙雾,只有嗡嗡的振动声。公爵打开了舱门。 一股浓烈的芳香味立即扑鼻而来。 保罗看着这巨大的采矿工厂,飞船在它旁边显得很微小…… 就像战车旁的蚊子。 “哥尼,你和保罗把后座打开,”公爵说。他用手操纵,把机翼调到四分之三位,对好角度,检查喷气螺旋控制器。“他们怎么还不走出那鬼机器?” “他们希望运载器会出现,”凯因斯解释说,“他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他说完看了一眼东边。 大家扭头朝同一方向看去,没有沙蜥的踪迹,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闷气氛。 公爵抓起麦克风,接到指挥频率,说:“两架飞船扔掉屏蔽发动机,按编号顺序做。这样你们就可以分别多载一个人。我们不会给那魔鬼留下一个人。”他又调回工作频率,大声吼道:“够啦!在采矿机车里的人马上出来!这是公爵的命令!如不立即服从,我就用激光炮轰掉那机车。” 工厂前部的两条门闩被拉开,人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在沙地上连滚带爬往前冲。一个穿着方格工作袍的高个最后出来,他跳到一条铁轨上,然后再跳进沙里。 公爵把麦克风挂在仪表盘上,站到机翼弦梯上,大叫道:“两人一组上你们的观察机!” 穿方格袍的人把工人分成两人一组,让他们朝另一边的飞行器跑去。 “四个人到这儿来!”公爵吼道,“四个人上后边的飞船!”他用手指着后边的飞行器,卫兵正在将屏蔽发动机往外推。“四个人上那边的飞船!”他指着另外一架已扔掉发动机的飞行器。“其余的三人一组上其他巡侦机!快跑,你们这些沙狗!” 高个将全部工人分配好,带着另外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我听见了沙蜥,但却看不见它。”凯因斯说。 其他人也听见了……一种沙沙的滑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真他妈拖拉,快!”公爵骂道。 周围的飞船开始起飞,吹起一片沙尘,这使公爵想起在家乡丛林中所做的紧急降落,空地周围惊起一群鸟雀,只留下动物的尸体。 香料开采工人艰难地爬上飞船,哈莱克也伸手使劲拽他们,把他们推进后座。 “伙计们,快进去!”公爵厉声叫道,“快跑!” 保罗被这些汗流浃背的人挤到了角落里,闻到一股恐惧的汗味,注意到其中两人滤析服的颈部装置已乱了套。他把这一情况录入记忆库里,以备将来使用。父亲将发布命令,严格滤析服的使用纪律。人们在危急时就变得顾此失彼,不做出强硬规定,他们就会无所谓。 最后一个人喘着粗气进了后座,喊道:“沙蜥!已经到了!快起飞!” 公爵坐进椅于,皱着眉说:“按开始的估计,我们差不多还有三分钟,对吗,凯因斯?”他关上门,同时检查一下装备。 “阁下,很精确。”凯因斯边说边想:这公爵很冷静! “全部安全进机,先生。”哈莱克说。 公爵点头,看着最后一架护航机起飞。他调整引擎,看了一眼机翼和仪表,按动喷气起飞程序。 起飞使公爵和凯因斯深深地陷进坐椅里,后座的人也向后仰。 凯因斯观察着公爵操纵飞船……信心十足,轻柔准确。巡侦机已完全升到空中。公爵注视着仪表,一边还观察左右两翼的情况。 “飞船很沉,先生。”哈莱克说。 “这飞船还可以承受,”公爵说,“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拿这架飞行器冒险吧,哥尼?” 哈莱克咧嘴笑了,说:“一点也没有,先生。” 公爵倾斜飞行器绕了一个弯……掠过采矿机车。 被挤在角落里的保罗望着窗外沙地上寂静的机器。沙蜥的踪迹在离机器约四百米处消失了,而采矿工厂周围的沙地现在却好像开始旋转震荡。 “沙蜥现在已到了采矿机车下面,”凯因斯说,“你们将目睹一个百年难遇的景象。” 一片片尘烟盖住了机车周围的沙地,那庞大的机器开始向右倾斜。机器的右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越转越快。方圆几百米的空中充满了沙尘。 接着,他们看见了一切! 沙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在阳光下,洞中闪烁着一道道白光。这洞的直径至少是采矿机车的两倍。保罗看见机器随着一排沙浪轰的一声斜着掉进了洞里。那洞缩了回去。 “老天,这怪物真可怕!”坐在保罗身边的人轻声说。 “把我们的香料吞得干干净净!”另一个气愤地说。 “有人将为此付出代价,”公爵说,“我向你们保证。” 保罗感到父亲那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着巨大的愤怒,他发觉自己也一样。这是罪恶的浪费! 在一阵沉默以后,凯因斯说:“托上帝和他的水之福,愿他的来去保佑我们,愿他的经过能纯洁世界,祈求他为他的子民保护这个世界。” “你说的什么?”公爵问。 凯因斯沉默不语。 保罗看了一眼紧紧挤在他周围的人,他们都极其敬畏地看着凯因斯的后背。其中一个悄声说:“列特!” 凯因斯转过头,眉头紧皱。那人吓得向后一仰。 被救出的另一个人开始咳嗽……干燥沙哑。他喘着粗气说:“诅咒那个地狱般的洞!” 最后一个走出机床的高个说:“科斯,别说了。那只会使你咳得更凶。”他移动一下身体,使自己能看见公爵的头,说道:“您就是雷多公爵,我们的性命都是你们给的。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们已准备就地了结。” “安静。让公爵驾驶飞船,别打扰他。”哈莱克低声说。 保罗看了一眼哈莱克。他也注意到父亲面颊紧绷。公爵发怒时,走路都得小心。 公爵开始校正飞行器,慢慢停止倾斜飞行,他踩了制动器,因为发现沙地上有新的动静。沙蜥已退到沙地深处。在刚才停机处附近,有两个人影正在离开刚才发生沙陷的地方。他们似乎在沙上轻轻地滑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谁在下边?”公爵大声问。 “两个想搭机的家伙,先生。”高个说。 “为什么没告诉我们有这两个人?” “他们自己愿意冒险,先生。” 凯因斯说:“阁下,这些人知道在沙蜥出没的地方被困住,不会有多少办法逃脱。” 公爵厉声说:“我们将从基地派一艘飞船接应他们。” “阁下,您可以这么做,但是当飞船来到时,他们可能已不知去向了。”凯因斯说。 “我们还是派一架飞船来。”公爵坚持说。 “他们就在沙蜥出现的地方不远,”保罗说,“他们怎么逃脱的?” “洞穴边向里,给人一个距离上的错觉。”凯因斯解释道。 “先生,您在浪费燃料。”哈莱克壮着胆告诉公爵。 “嗯,哥尼。” 公爵把飞船掉过头,朝屏蔽墙飞去。他的护航机组也各就各位。 保罗思考着刚才凯因斯和沙丘崽所说的话。他觉得其中另有隐情,肯定撤了谎。沙漠上的那两个人行走如飞,充满自信。行进的方式老到熟练,决不会引起藏在沙漠深处的沙蜥的注意。 弗雷曼人!保罗想:谁还能在沙地上走得那么轻松自如?谁还敢放心大胆地在沙漠上行走?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遇到危险。他们知道在那种地方该如何生存!他们能够战胜沙蜥! “弗雷曼人在采矿机车上干什么?”保罗问。 凯因斯忽地转过身。 那个高个沙丘崽也转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保罗……一双蓝蓝的眼睛。 “这小伙子是什么人?”他问。 哈莱克插到保罗和高个中间,答道:“保罗·阿特雷兹,爵位继承人。” “他为什么说我们的机器上有弗雷曼人?”高个问。 “他们与我听说的特征相符。”保罗说。 凯因斯哼了一声说:“光凭外貌并不能认出弗雷曼人!”他看着高个问:“你,告诉我那些人是谁!” “是别人的朋友,”高个说,“只是从附近村子里来的朋友,想看看香料沙地。” 凯因斯转回身:“弗雷曼人!” 但他记起了传说中的话:“李桑·阿·盖布能洞悉真伪,看清本质。” “他们初在多半已经完了,小主人,”沙丘崽说,“我们不应该说他们的坏话。” 但保罗听出他们在说谎,感到一种威胁,这种感觉也传给了哈莱克,使他全神戒备。 保罗冷冰冰地说:“死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凯因斯未转身,说道:“当上帝决定让某个境在一个地方结束,他会引导那个人的愿望,让他到达那个地方。” 雷多扭头瞪了一眼凯因斯。 凯因斯也看着公爵,由于自己今天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内心感到深深的不安。他想:这公爵关心人胜过关心香料。他冒着自己和儿子的生命危险救了这些人,他并不在意香料开采设备的损失。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这使他怒发冲冠。这样的领袖一定会赢得疯狂的爱戴和忠诚。要战胜他一定异常困难。 与自己的愿望和以前的判断相反,凯因斯暗暗承认:我喜欢这位公爵。 第十六章 伟大只是一种暂时的经验,决不会恒定不变。它部分依赖于人类创造神秘的想像力。经历伟大感觉的人一定能意识到自己身临其中的那种神秘。他必须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那种神秘高贵有所应答,言谈举止有所表现;对冷嘲热讽有强烈的意识。这就使他远离装腔作势。冷嘲热讽是使他能我行我素的全部支柱。没有这种品质,哪怕是短暂的伟大也会毁掉一个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在阿拉凯恩大家族的宴会厅里,吊灯在黄昏中闪着明亮的光彩,黄色的光线映着墙上那只角上沾着血的黑牛头和老公爵那幅闪着油光的画像。 在那群邪物的下面,洁白的台布辉映着阿特雷兹家族的银制餐具,一丝不苟地摆在长桌上。穿戴整齐的侍从随时准备提供服务。中央那古老的烛台并未点亮,吊着它的金属链掩隐着一个升降装置。 公爵站在门口,观察一切是否安排妥当。他在考虑试毒匙及其在社会上的意义。 公爵想:都是一种模式。你可以通过我们的语言了解我们…… 那种准确流畅的表达也许暗藏杀机。今晚有人会在饮料里下毒吗? 或者会在食物里下毒? 他摇摇头。 长桌上的每个盘子旁都放着一壶水。公爵暗暗估算,长桌上的水足够阿拉凯恩一个普通家庭用一年。 公爵站在门厅里,两边放着黄绿相间的陶瓷宽口盛水器,供洗手洗脸用,陶瓷盆边挂着毛巾。管家解释说:“客人进来时,恭敬地以手沾水,然后洒几杯水到地上,用毛巾擦手,再把毛巾扔进门外的坑里。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宴会结束后,乞丐聚在门外,讨得毛巾里拧出的水。” 公爵想:真是典型的哈可宁作风,真是穷奢极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胸中一阵愤懑。 “这习惯到此为止!”他愤愤地说。 他看见一个女仆正从厨房出来经过门厅,这是女管家推荐的一个老妇人。公爵向她做了一个手势。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绕过桌子走近公爵。公爵注意到她那粗糙的皮肤和蓝色的眼睛。 “阁下有何吩咐?”她低着头问,眼光向下。 一他做了一个手势说:“把这些盆儿和毛巾撤了。” “可……尊敬的老爷……”她抬起头,不知所措。 “我知道这习俗!”公爵叫道,“把盆儿端到大门外。我们吃饭结束前,每个来访的乞丐都可以得到一杯水,明白了吗?” 她那苍老的脸拧到了一起:失望,愤怒…… 公爵猛然心领神会,意识到她一定是打算用毛巾拧出的水卖钱,也许这也是习惯。 公爵脸色一沉,不满地说:“我会派一个卫兵监督执行我的命令。” 他转身大步穿过一个过道,来到大厅,脑海里翻腾起滚滚如潮的记忆,就像一个个没牙的老太婆在唠唠叨叨地述说。他想起了宽阔的水域,起伏的波浪,碧绿的青草,而不是现在日复一日的黄沙。 一切都过去了。 他想:我也老啦!已经能感到末日冰凉的手,凶狠贪婪。 在大厅里,人们站在壁炉前,杰西卡女士成了注意的中心。 灯将斑斑点点的橘黄色光照在珠宝、花边图案和昂贵的纺织品上。 公爵从人群中认出一位来自卡塞格的滤析服制造商、一个电子产品进口商、一位在极地有消夏别墅的贩水商、一位吉尔德银行的代表、一位香料开采设备零配件交易商,还有一位表情坚强的瘦长的妇女,她以为外星旅行者提供保卫服务而闻名,常常掩护各种走私、间谍和讹诈行动。 大厅里的大部分妇女都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打扮入时,装饰华丽,举止奇怪而敏感。 即使杰西卡不是女主人,她在人群中也会鹤立鸡群,公爵心想。她没戴珠宝,身穿暖色调衣服,长长的礼服差不多跟灯光的颜色一致,棕色的头发上系着一条土黄色发带。公爵意识到她在暗暗表达不满,最近他有点疏远她。杰西卡很清楚公爵喜欢她穿这种色调的服饰。 邓肯·伊达荷穿着明亮的礼服站在附近,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警卫,而不是宾客中的一员。他脸上毫无表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哈瓦特专门把他从弗雷曼人那儿召回来,给他的任务是:以保护杰西卡女士的安全为由,对她实施监视。 公爵扫了一眼整个大厅。 保罗被一群阿拉凯恩富家子弟围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很突出。 其中还有三个家族卫队军官。公爵特别注意到一个女孩,似乎很适合他的爵位继承人,但保罗显得很有分寸,庄重、高贵而且不偏不倚。 公爵的头衔对他很合适,公爵想,他一定能担此重任。公爵突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很不吉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保罗看到父亲站在门厅处,便避过他的眼光,看着大厅里那珠光宝气、穿戴整齐、谈笑风生的客人。保罗突然对那些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们就像禁锢在腐朽思想中的廉价面具,满嘴胡言乱语。 我的情绪太糟,他想,不知哥尼会怎么说。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不好。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宴会,但他父亲坚决不让步。“你有一个位置,应履行职责。你已经够年龄,快要成人了。” 保罗看见父亲出现在门厅,审视着屋子,然后走向围着杰西卡的那群人。 当公爵朝那边走时,运水商正在问:“公爵要安装气候控制系统,这是真的吗?” 公爵站在那人身后回答说:“先生,我们还没有考虑过这事。” 那人转过身,是一张乏味的圆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说:“啊,公爵,我们正等您呢。” 雷多瞟了一眼杰西卡,说:“刚才有点事要做。”然后转向运水商,说了刚才处理门厅里那些水的事。“对我来说,那些陋习到此为止了。” “阁下,这算是一项公爵令吗?”他问。 公爵说:“我让你们自己凭良心判断。”他转过身,注意到凯因斯向这边走来。 有一位女客人说:“我以为这是个慷慨的举动……把水分给……”有人制止了她。 公爵看着凯因斯,发现这位行星学家身着一套老式黑棕色制服,佩着皇室文职人员的肩章,衣领上坠着金质官衔标志。 运水商以愤愤不平的语气问:“公爵是在对我们的习俗进行批评吗?” “这习俗已经改变。”雷多一边向凯因斯点头,一边回答运水商,注意到杰西卡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想:她皱一下眉头关系不大,但这可能会引发我们俩关系不融洽的谣言。 “如果公爵不反对,”运水商继续说,“我想问几个有关习惯的问题。” 公爵听出这声调有点圆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厅里的人都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边。 “是不是该就餐了?”杰西卡问。 “可咱们的客人还有问题。”雷多看着运水商说。这张圆脸上有一对大眼睛,厚嘴唇,使公爵想起了哈瓦特的备忘录。“……这个运水商值得注意……林加。布特,记住这名字。哈可宁人利用过他,但却没能完全控制住他。” “水风俗很有意思,”布特说,脸上挂着微笑,“我想知道您怎么处理这所房子的温室,打算继续向人们夸耀吗,阁下?” 雷多压抑住愤怒,瞪着这个人,脑子里思绪万千。在自己的城堡里要向这么一个人挑战还真需要勇气,尤其是这个人已与我们签了合作协议。采取行动的人一定了解自己的威力。在此地水就是力量。比如说,如果给供水设施装上地雷,发个信号就能将其摧毁……这个人看来是做这种事的人。摧毁供水设施就等于摧毁了阿拉吉斯。这完全可能就是这个布特举在哈可宁人头上的大棒。 “公爵阁下,温室的事我已有一个计划。”杰西卡笑着对雷多说,“我们打算保留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只把它作为对阿拉吉斯人民信任的象征。我们的理想是将来阿拉吉斯的气候会变得美好,任何地方都能种上、看到这些植物。” 雷多想:多亏了她!让我们的运水商去想想这番话吧! “很明显,你对水和气候很感兴趣,”公爵说,“我建议你经营点别的东西。将来有一天,在阿拉吉斯,水将不再是昂贵的商品。” 而公爵在想:哈瓦特应该加倍努力,渗透到这位布特的机构中去。我们必须马上着手建立备用供水设施,决不能让人把大棒举到我的头上! 布特点着头,脸上仍挂着笑,说:“一个可敬可贺的梦想,阁下。”他退了一步。 凯因斯脸上的表情引起了雷多的注意。这人盯着杰西卡,他好像着了魔……就像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或者是被宗教的力量所震撼的人。 凯因斯的思想终于被预言中的话所征服。“他们与你们共有那个最珍贵的梦想。”他直接问杰西卡:“你们有方法缩短实现它的时间吗?” “啊,凯因斯博士,”运水商说,“您常在弗雷曼人的护卫下四处行走,今天也来到这个地方,真不容易。难得!” 凯因斯朝布特扫了一眼,目光神秘。他说:“据说,在沙漠中拥有大量的水可能使人产生致命的疏忽大意和漫不经心。” “他们在沙漠里有许多奇怪说法。”布特说,但语气中表现出极大的不安。 杰西卡走到雷多身边,把手伸进他的臂弯,借这个时候使自己镇静下来。凯因斯刚才说过:“……缩短实现它的时间。”这句话在古语中的意思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别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行星学家所提问题的奇怪之处。现在他正倾身听着一位夫人的轻声细语,卖弄风情。 杰西卡想: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难道我们的护使团这儿也留下了那个传说?这想法唤起了她对保罗的希望,希望保罗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很可能就是。 吉尔德银行代表与运水商聊了起来。布特提高声音,大家都听到他说:“许多人都想要改变阿拉吉斯。” 公爵注意到这些话对凯因斯刺激不小,他直起身,离开了那位献媚的夫人。 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一位家兵在雷多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说:“阁下,宴席准备好了。” 公爵向杰西卡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这儿的习惯是男女主人在客人后入席,”她笑着说,“阁下,这个习惯咱们也改了它?” 他冷冷地答道:“这个习惯挺好,现在还不用改。” 他想:我必须保持怀疑她是内奸的假象。他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客人。暗问:你们中间谁相信这个谎言? 杰西卡感觉到他的疏远,像过去一周来一样。她心里很纳闷:他好像在跟自己斗争。是因为我安排这个宴会太早了?可他知道让我们的官兵与当地社会各阶层人士认识熟悉非常重要。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官,没有什么能比组织社交活动更能充分地表达这个意义。 雷多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群,想起了萨菲·哈瓦特对这个宴会的态度:“先生,必须制止!” 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出现在公爵的嘴角,多么壮观的景象!当他坚持要出席这个宴会时,哈瓦特摇着头说:“阁下,我觉得这么做很糟糕。阿拉吉斯的一切进展太快。这不像哈可宁人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保罗伴着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年轻妇女从公爵身边走过。他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那女的说了句话,他点点头。 “她的父亲制造滤析服,”杰西卡介绍道,“我听说穿了他的服装,只有笨蛋才会被困在沙漠。” “走在保罗前边、脸上有伤疤的人是谁?”公爵问,“我没认出来。” “客人名单上最后加上去的一个,”杰西卡低声说,“哥尼安排的,是走私者。” “哥尼安排的?” “我让他做的。哈瓦特也知道,我想他对此大概有点不愿意。海盗名叫吐克,埃斯马·吐克。他在走私者中力量不小。这儿的人都知道他。他出席过许多大家族的宴会。” “为什么邀请他?” “到这儿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她回答,“吐克的出现会引起猜疑。他可以向人们表明你准备强化反贿赂的法令,甚至不惜得到走私者的合作。这一点哈瓦特也很喜欢。” “我不敢肯定是否喜欢这个安排。”他朝从身边走过的一对点点头,看到剩下的客人已不多。“你为什么没邀请一些弗雷曼人?” “凯因斯不就是吗?”她说。 “对,凯因斯来了,”他说,“你还给我安排了别的小意外吗?”他挽着杰西卡走进了进餐的队列。 “其他安排都是按惯例进行的。”她说。 杰西卡心里在想:亲爱的,你难道不明白这个走私者手里有快速远航飞船吗?可以买通他。我们必须留有后路。当形势坏到难以挽回时,我们还有一扇离开阿拉吉斯的门。 他们走进餐厅后,杰西卡拿出雷多挽着的手,让雷多领她入座。雷多大步走到桌子的前端,一个男仆给他扶着椅子。随着一阵衣饰、椅子的响声,其他人全部就坐,但公爵仍站着。他举举手,围着桌子、穿着仆人衣服的家兵退到后边,全神贯注地站着。 屋子里不安的宁静弥漫开来。 杰西卡看着长桌的另一端,发现雷多的嘴角在微微颤动,脸上有愠怒的表情。她暗想:是什么激怒了他?肯定不是因为我邀请了走私者。 “有人对我改变用水的习俗提出了质询,”公爵说,“这是我的方式,告诉大家许多事都会改变。” 餐桌上一片尴尬的安静。 杰西卡想:别人会以为他醉了。 雷多举起水杯,吊灯的光线从杯子上反射向四周。他说:“我以皇家贵族的身份向大家敬水。” 大家都拿起水杯,看着公爵,在短暂的宁静中,从厨房过道吹来一阵微风,摇动吊灯,阴影在公爵鹰一般的面颊上舞动。 “我到了这儿,将在此地住下去!”他大声吼道。 大家把杯子举向嘴边,但公爵却一动不动,其他人也停住。公爵继续说:“我的祝福代表着我们对那些崇高原则的衷心敬仰,‘商贸促进进步!财富通达四方’!” 他啜了一口水。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互相交换着疑问的眼神。 “哥尼!”公爵叫道。 从公爵身后的小屋里传来哈莱克的声音:“到,阁下。” “给咱们唱支哥,哥尼!” 小屋里传出了九弦巴喱斯的琴声。公爵做了一个手势,仆人开始上菜……烧烤沙兔,什锦色拉,烩炒山珍,油闷大虾,咖啡,红酒,香料拌菜…… 公爵仍然站着。 客人们等着,面前香喷喷的佳肴和站着的公爵使他们有点不知所措。雷多说:“在古代,主人的职责是用他的才智款待客人。”他紧紧捏着水杯,指头发白:“我不会吟唱,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哥尼唱的歌词。请再饮一杯……这一杯祭奠我们的英烈,他们让我们平安到站。” 餐桌上一片不安的骚动。 杰西卡低眼看着她周围的人……有圆脸的供水商和他的夫人;表情严肃、皮肤白皙的吉尔德银行代表(他盯着雷多的样子就像一个稻草人);模样凶狠、脸上有伤疤的吐克,他那纯蓝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 公爵吟诵到最后一句,让自己的声音拖长,渐渐结束。他举杯喝了一大口水,啪的一声用力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水从杯子边溅了出来。 其他人一言不发,尴尬地跟着饮了一口公爵又举起杯,将里边剩下的水全部倒在地上,他知道,别人也都必须这么做。 杰西卡第一个重复了公爵的动作。 大家发了一会呆,跟着也将杯里的水泼在地上。杰西卡看见坐在他父亲身边的保罗正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她自己也被客人们不同的表现所吸引……尤其是女人们。这是纯净的、可以带走的水,跟扔掉的毛巾上的水不一样。拿水杯的手在颤抖、犹豫,神经质的笑声……都说明他们很不情愿,但又必须这么做。一位夫人把水杯掉到地上,她的男伴给她捡水杯时,这位夫人的眼光故意看着别处。 然而,特别引起她注意的是凯因斯,他非常犹豫,最后把水倒进了衣服下的一个容器里。他发现杰西卡在注意自己,便对着她微笑,向她举举空杯,表示祝酒。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尴尬的表情。 哈莱克的音乐仍在房子里萦绕,但现在已不那么柔和,而是变得轻松跳跃,好像他要活跃餐桌上的气氛。 “宴会开始。”公爵宣布,坐回椅子里。 杰西卡想:他易怒,情绪变化无常。损失那台采矿机车对他打击比想象的要大。一定不仅仅是损失一座工厂。他就像被置之绝境,必须不顾一切似的。她举起叉子,希望掩饰自己的怨恨。为什么不?他简直是发了疯。 渐渐地,餐桌上恢复了活力,晚宴开始活跃起来。滤析服制造商赞扬了杰西卡的厨师和美酒。 “这两样都是我们从卡拉丹带来的。”她说。 “真妙!”他尝了一样菜,赞扬说,“真是太可口了!没有一点混合香料的踪影。什么东西都离不开香料,真让人厌烦了。” 吉尔德银行代表看着对面的凯因斯,说:“凯因斯博士,我理解,又有一台香料开采车被沙蜥吞掉了。” “消息传得真快啊!”公爵说。 “那么,这消息是真的?”银行家转头问雷多公爵。 “当然,确有其事!”公爵不高兴地回答,“该死的运载器消失了。这么大的东西,是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当沙蜥出现时,没有运载器去转移采矿机车。”凯因斯说。 “这不可能。”公爵继续说。 “没人看见它离开?”银行家问。 凯因斯说:“观察机站的人一般只注意沙漠上的情况。他们主要监视沙蜥踪迹。运载器上一般配备有四个工作人员……两个飞行员,两个助手。如果一个……甚至两个机组人员被公爵的敌人买通……那么……” “哦,我明白了,”银行家说,“你,作为应变法官,对这其中的奥妙有什么看法吗?” “我将从我的角度认真考虑此事,”凯因斯说,“当然这事不便在此讨论。”凯因斯暗想;这个白痴骷髅!他知道我受命对此事不能插手。 银行家笑了,继续吃东西。 杰西卡想起了在比·吉斯特学校学到的知识,课程有间谍与反间谍,授课老师是一位胖乎乎、满脸乐观的圣母。她那愉快的嗓音与课程内容形成了奇特的反差。 任何间谍与反间谍学校的毕业生都具有相似的反应模式,这一点值得注意。任何封闭的纪律和约束都会在学生身上打上烙印,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只要认真分析研究,这种模式和烙印是容易发现的。 “现在,差不多所有间谍人员身上的动机模式几乎相似。也就是说:不同学校、不同目的的间谍人员,其动机方式中,有些非常近似。你们将学习怎么将这些因素通过分析找出来……首先通过询问找出被问者的内在倾向,其次是对被研究人员的语言思维倾向进行详细研究。你们将发现,要确定被测者的基本语言形式并不困难,当然,要通过语态词尾变化和言语模式来确认。” 现在,杰西卡与儿子、公爵和其他客人坐在餐桌上,听着这个吉尔德银行代表说话,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意识到:这人是哈可宁间谍。他用的是吉·普莱门言语模式……被巧妙地掩饰起来,但逃不过杰西卡那受过专门训练的分析观察力。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着自己的身份。 杰西卡问自己:这是否意味着吉尔德本身已站到了公爵的对立面?这个想法使她震惊。她又叫人添菜,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同时仔细听着那人的每句话,希望能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会改变话题,说一些不关痛痒的事,但却会暗藏机锋。杰西卡对自己说:这就是他的模式。 银行家把吃的东西咽下去,啜了一口水,他旁边的女人说了句什么,他笑起来。他似乎在听公爵身旁的一个人解释说,阿拉凯恩土生土长的植物没有刺。 “我喜欢观看阿拉吉斯天空中鸟儿的飞翔,”银行家说,他的注意力对着杰西卡,“当然,所有的鸟都吃腐肉,许多不用水就能生存,因为它们都是吸血动物。” 在桌子另一端,坐在保罗和她父亲之间的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皱着眉说:“噢,苏……苏,你说的真让人恶心。” 银行家笑着说:“他们叫我苏……苏,因为我是水零售协会的财务顾问。”杰西卡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又接着说:“因为水贩们吆喝:‘苏……苏……籁卡!’”他学得惟妙惟肖,大家都笑起来。 杰西卡听出他的话里透着夸耀,也注意到那年轻女孩用暗示的方式交谈。她给银行家铺了一个台阶。她扫了一眼林加。布特,他正全神贯注地吃着东西。杰西卡似乎听到银行家在说:“我也控制着阿拉吉斯至高无上的权力之源……水!” 保罗注意到身旁这女人说话声中的伪装成分,看到他母亲用比·吉斯特的高度注意力听着人们的谈话。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也说几句话,揭开谜底。他对银行家说:“先生,你是说这些鸟是自相残杀的动物吗?” “小主人,这问题问得有点怪,”银行家说,“我只说这些鸟要吸血,这并不一定是说它们要吸同类的血,对吗?” “这问题并不奇怪。”保罗说。杰西卡注意到他声音里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尖锐的刺探语气。“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任何新生的有机体所面临的最残酷的竞争都来自同类,”他故意从邻座的盘子里叉了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他们在同一只锅里吃饭,有着同样的基本需求。” 银行家身体一震,对公爵皱了一下眉。 “别错把我的儿子当小孩。”公爵笑着说。 杰西卡扫了一眼桌子周围的人,发现布特很兴奋,凯因斯和走私者吐克正咧着嘴笑。 “这是一个生态法则,”凯因斯说,“小主人对此似乎有深刻理解。生命因子之间的斗争是争夺系统中自由能量的斗争。血是一种变效能源。” 银行家把叉子往盘子里一搁,愤怒地说:“听说弗雷曼贱人就喝死人血。” 凯因斯摇摇头,用教训的语气说:“不是血,先生。但一个人身上的血完全属于他的人民……他的部落。如果你生活在沙漠深处的大平原,这是必然的,水在那儿非常珍贵。而人身体中的70%是水分。死人当然不需要这些水。” 银行家把双手放在盘子的两边,杰西卡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凯因斯看着杰西卡说:“对不起,阁下。在餐桌上不应该谈论这么恶心的话题,但有人散布谬误,理应得到澄清。” “你跟弗雷曼人交往太久,已丧失理性。”银行家粗鲁地说。 凯因斯冷静地看着他,他面色苍白,抖动着。 “你是在向我挑战吗,先生?” 银行家一惊,咽了一口气,生硬地说:“当然不。我不愿伤害主人。” 杰西卡从这人的声音、表情和呼吸中感觉到了恐惧,他前额青筋暴露。这个人害怕凯因斯。 “我们的主人自己能够判断是否受到了侮辱,”凯因斯说,“他们是勇敢的人,知道捍卫自己的尊严。他们现在在这个地方……阿拉吉斯,准备在这儿住下去,这就显示出他们具有令我们佩服的勇气。” 杰西卡注意到雷多非常欣赏这几句话。其他人却不以为然。坐在桌子边的人都准备逃跑,手已经放到桌子下面。有两个人明显地例外,一个是布特,看着银行家的窘态,乐不可支;另一个是走私者吐克,他似乎在等着凯因斯的暗示。杰西卡还看见保罗正敬佩不已地看着凯因斯。 “怎么样?”凯因斯说。 “我没有恶意,”银行家喃喃地说,“如果有不礼貌的地方,请接受我的道歉。” “冤家宜解不宜结。”凯因斯边说边对着杰西卡笑了一下,继续吃东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杰西卡看到走私者也松了一口气。她注意到:这人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全力帮助凯因斯的。他和凯因斯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 雷多把玩着一把叉子,欣赏地看着凯因斯。行星学家的行为表明他对阿特雷兹家族的看法已有所改变。当他们在沙漠上飞行时,凯因斯的态度似乎很冷淡。 杰西卡挥了一下手,又上来一道菜和饮料,仆人们呈上了红酒和浇汁发酵蘑菇。 渐渐地,人们又开始谈论起来,但杰西卡听出有一种焦虑和担心。银行家阴着脸,大口地吃着东西。她想:凯因斯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她也意识到凯因斯对杀人似乎毫不在乎,他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杀手。她想这大概是弗雷曼人的风格吧。 杰西卡对左边的滤析服制造商说:“水在阿拉吉斯如此重要,常常使我惊奇。” “非常重要,”他同意道,“这是什么菜?真好吃!” “用特殊调料制作的兔舌,”她说,“一个古老的配方。” “我必须把这个配方抄下来。”他说。 她点点头:“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凯因斯看着杰西卡说:“新来阿拉吉斯的人常常低估水的重要性。你瞧,咱们现在涉及的是最低量法则。” 她听出凯因斯的试探语气,说:“由于需求的最低量现实,限制了增长,因此增长率也被限制在最低程度,达不到满意的最低效果。” “大家族成员中很少有人意识到行星生态问题,”凯因斯说,“水是阿拉吉斯生命最不利的因素。请注意生长本身如果不严加控制也会产生不利条件。” 杰西卡察觉凯因斯的话里有话,但又不清楚那深层的含意。她说:“生长,你的意思是说阿拉吉斯可以有一种更规范的水循环机制在更有利的条件下维持人类的生命?” “这不可能!”那位贩水大王说。 杰西卡转身对着布特说:“不可能吗?” “在阿拉吉斯不可能,”他说,“别信这个梦想家的,所有的实验证据都跟他说的相反。” 凯因斯看着布特,杰西卡发现别人全都停止了交谈。转过头,注视着他们这边的讨论。 “实验室证据常常蒙蔽我们,使我们忽略最简单的事实,”凯因斯说,“事实是这样的,我们在这儿讨论的问题源于野外正常生存着的植物和动物。” “正常!”布特讥讽道,“在阿拉吉斯不存在什么正常的东西。” “恰恰相反,”凯因斯说,“沿着自养带可以建立起某种平衡和和谐。你只需懂得这个星球的局限和上边的压力。” “这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布特说。 公爵突然明白凯因斯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那是因为杰西卡说要为阿拉吉斯而保留那些温室植物。 “凯因斯博士,怎样才能建立起这种自养系统?” “如果我们能在阿拉吉斯得到百分之三的绿色植物,从而能形成碳水化合物合成食品,这样循环系统就起步了。”凯因斯说。 “水是惟一的问题吗?”公爵问。他察觉到凯因斯很兴奋,自己也深受感染。 “水也使其他问题变得复杂,”凯因斯说,“这个星球上有大量不含相伴成分的氧……广泛分布的植物生命和由于像火山这样的自然现象造成了巨大的自由二氧化碳源。在这个星球广阔的表面发生着不同寻常的化学交流过程。” “你有试验计划吗?”公爵问。 “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在建立并实施一个塔斯里效应的项目……在业余实验的基础上进行一系列小单位试验,从中我的科学可以得到工作依据和事实。”凯因斯说。 “没有足够的水,”布特说,“就是水不够。” “布特先生是水方面的专家。”凯因斯说,笑着开始进餐。 公爵右手猛向下一挥,叫道:“不!我想要得到答案!有足够的水吗,凯因斯博士?” 凯因斯盯着自己的盘子。 杰西卡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心想:他很会掩饰自己。但她现在已对凯因斯进行了记录,知道他正后悔刚才说的话。 “有足够的水吗?”公爵继续问。 “也许……有吧。”凯因斯不情愿地回答。 他在假装没有把握!杰西卡想。 保罗的测谎意识也告诉他凯因斯另有隐情,他必须应用全部受训时获得的知识才能判断出凯因斯暗藏的动机,识破他的伪装一定有足够的水!但凯因斯不愿让人知道。 “我们的行星生态学家有许多吸引人的梦想,”布特说,“他与弗雷曼人一起幻想……沉缅于预言和传说中。” 桌子周围传来几声奇怪的笑声,杰西卡注意到笑出声的人,他们是走私者吐克、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邓肯·伊达荷和那个带着神秘保镖的女人。 杰西卡想:今晚很奇怪,紧张的气氛一直存在。太多的事逃过了我的注意。我必须发展新的情报来源。 公爵的眼光从凯因斯转向布特,再移向杰西卡。他感到莫名其妙地窝火,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瞒着他。“也许吧。”他自言自语。 凯因斯速度很快地说:“阁下,也许我们应该另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有许多……” 这时,一个身着军服的阿特雷兹军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打断了行星学家的话。他走到公爵身边,低声对着公爵耳语。 杰西卡从帽饰上认出他是哈瓦特的部下,她压住内心的不安,转身对滤析服制造商的女伴说话,这女人身材小巧,一头黑发,长着一张洋娃娃脸。 “你的饭菜都没怎么动啊,亲爱的,”杰西卡说,“我可以为你叫点别的什么吗?” 这女人先看了一眼服装制造商,然后回答:“我不饿。” 突然,公爵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大家坐着别动。请原谅我,有一件事非得我亲自去处理。”他退到旁边。“保罗,请代我尽尽地主之谊。” 保罗站起来,想问父亲为什么要离开,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精神,担此重任。他走到父亲的座位前坐下。 公爵转身对哥尼说:“哥尼,请坐到保罗的位置上去,宴席上不能有单数。我也许会让你把保罗送到C.P.区来。等我的呼叫。” 哈莱克从小房里走出来,穿着制服。他巨大的身躯和丑陋的长相,看起来与珠光宝气的环境很不相符。他把九弦巴喱斯靠在墙上,坐到保罗的位置上。 “没有必要发警报,”公爵说,“但我必须强调,卫兵没通知大家一切安全之前,谁也别离开。你们呆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我们一定会迅速清除这点小麻烦。” 保罗从他父亲的话里辨别出密码……卫兵,安全,迅速解决。 麻烦是来自安全保卫领域,而不是暴力。他看见母亲也辨别出了密码,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公爵迅速点点头,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后跟着他的士兵。 保罗说:“请大家继续用餐。我想凯因斯博士正在说有关水的事。” “咱们可以下次讨论这事吗?”凯因斯问。 “当然可以。”保罗说。 杰西卡看着儿子镇定自若、成熟老练,感到很自豪。 银行家拿起水杯,对布特举起来。“咱们这儿没人能在用词华丽方面超过林加。布特先生。有人差不多认为他就要取得大家族的地位。来吧,布特先生,领我们干一杯。你一定为这位小大人准备了不少甜言蜜语。” 杰西卡的手在桌子下捏成了拳头,她注意到哈莱克传了一个手势给伊达荷,房子里靠墙站着的卫兵全都各就各位。 布特狠狠地瞪了一眼银行家。 保罗看了一眼哈莱克,看到卫兵已各就各位。保罗注视着银行家直到他放下水杯。保罗说:“有一次,在卡拉丹,我看见一具打捞起来的渔人尸体,他……” “淹死的?”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说。 保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是的,被沉到水里直到淹死。” “这种死法真有意思。”她轻声说。 保罗的微笑变得难看,凝成了冷冰冰的表情,他转头对着银行家继续说:“有意思的是这人肩上有伤……是其他渔民的爪靴造成的。这个渔民是沉船上的船员之一。另一个获救的船员说他已不止一次在失事船员身上看到这种瓜靴伤痕,这意味着另外一个被淹渔民为了逃到水面而踩在这个可怜家伙的身上,以便获得呼吸。” “这为什么有趣?”银行家问。 “是因为我父亲由此而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说为了救自己而爬上你肩头的被淹者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客厅里发生这种事就要例外了。”保罗犹豫了一会儿,让银行家有时间明白意思,然后接着说,“而我要说,除非你在餐桌上碰到这种事。” 屋子里突然一下沉静下来。 杰西卡想:这太鲁莽,银行家可能有足够高的身份向我儿子挑战。她注意到伊达荷已高度戒备,准备行动。家族卫兵也做好了准备。哥尼·哈莱克不动声色地盯着对面的那个人。 “哈……哈……哈……”这是走私者吐克,笑得前仰后合,毫无顾忌。 桌子周围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神经质的笑容。 布特咧嘴笑着。 银行家已把椅子向后推,愤怒地盯着保罗。 凯因斯说:“谁要跟阿特雷兹人玩花样,都是自讨没趣。” “羞辱客人是阿特雷兹人的习惯吗?”银行家问道。 保罗还没来得及回答,杰西卡倾身向前说:“先生!”她一边心里想:我们必须弄清这个哈可宁畜牲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他是到这儿来对付保罗的吗?他还有帮手吗? “我儿子展示了一件普通外衣,你想对号入座吗?”杰西卡问,“真是出色的表演。”她把手滑到绑在腿部的啸刃刀刀柄上。 银行家转身怒气冲冲地瞪着杰西卡。她看着银行家离开了桌子,准备动手。保罗全神贯注于那密码词:外衣……准备应付暴力。 凯因斯向杰西卡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给吐克做了一个不显眼的手势。 走私者一下站起身,举起水杯说:“我要敬你一杯,为年轻的保罗·阿特雷兹,一个貌似年轻,却有男子汉作风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插进来?杰西卡问自己。 银行家现在看着凯因斯,杰西卡注意到他脸上又露出了胆怯。 杰西卡想:凯因斯到哪儿,人们便跟到哪儿。他在告诉我们他站在保罗一边。他那神秘的力量源于何处?不可能是因为他那应变法官的身份,那只是临时的。当然也不会因为他是皇家文职官员。 她放开自己握着刀柄的手,向凯因斯举起水杯,凯因斯也举了举自己的水杯。 只有保罗和银行家空着手。(苏……苏!真是个愚蠢透顶的绰号。杰西卡想。) 保罗想:我做得对,可他们为什么要介入?他暗暗看了一眼坐得离自己最近的男性客人。准备应付暴力?从哪来的暴力?当然不会是位什么银行家。 哈莱克动了动,好像不是要跟某个特定的人说话,注意力对着人们头顶以外的地方。他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们不应该大敏感,这常常意味着自杀。”他看着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问:“您以为如何,小姐?” “哦,是的,不错,确实如此,”她答道,“太多暴力,我感到恶心。许多时侯并不存在什么恶意,可却有人丧命。这毫无道理。” “确实没有道理。”哈莱克说。 杰西卡注意到这女孩毫无漏洞的应答,意识到:这个不动脑筋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头脑空虚的小女人,她注意到威胁出现的方式,知道哈莱克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计划用女色引诱保罗。杰西卡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也许是第一次目睹它……他的训练却没有忽略这种明显的阴谋。 凯因斯对银行家说:“是否再道一次歉?” 银行家对杰西卡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女士,恐怕我喝的酒太多了一点。您提供的酒后劲太大,我有点不习惯。” 杰西卡听出他语气里饱含恶意,便甜甜地说:“陌生人相聚,应该充分容忍风俗习惯的差异。” “谢谢您,阁下。”他说。 滤析服制造商那长着一头黑发的女伴欠身问杰西卡:“公爵说在这儿很安全,我真希望别打仗,不会有更多的冲突吧?” 杰西卡想:她受命这样抛出话题。 杰西卡说:“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大麻烦。但最近有好多事都需要公爵亲自过问。只要阿特雷兹和哈可宁之间存在敌意,我们就必须万事小心。当然,公爵也曾发誓,坚决消灭阿拉吉斯的全部哈可宁间谍。”她瞟了一眼吉尔德银行代表,接着说:“宪法自然也支持他这么做。”她转身对着凯因斯说:“是这样吗,凯因斯博士?” “确实如此。”凯因斯答道。 滤析服制造商轻轻地拉了一下女伴。她看着他说:“我想我现在确实要吃点东西。我想要你们刚才上的那种鸟肉。” 杰西卡给一个仆人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对银行家说:“先生,你刚才说到鸟和它们的习性。我发现阿拉吉斯有许多有趣的事。告诉我,什么地方能找到衰微香料?香料开采者要进入沙漠深处吗?” “哦,不,女士,”他说,“我对沙漠深处所知极少,对南部地区也几乎一无所知。” “有一个传说,认为在南方有巨大的香料田矿源,”凯因斯说,“但我怀疑这纯粹是一种想象,只是为了一首歌。有些胆大的香料勘探者确实经常深入到中心带的边缘,但那尤其危险……导航设备不稳定,经常出现大风暴。离屏蔽墙越远,伤亡率越高。也许如果我们有了气象卫星……” 布特抬起头,满嘴食物,他说:“据说弗雷曼人可以去那儿,他们什么地方都能去,还在南纬区找到了泛水区和吸井区。” “泛水区和吸井区?”杰西卡问。 凯因斯迅速说:“不着边际的谣传,阁下。其他星球上可能会有,但阿拉吉斯绝不会有。一个泛水区是指水渗到地面或可以根据某些特征掘出水来的地方,吸井区也是泛水区的一种,在那儿人们可以用麦管吸水……这就是传说。” 杰西卡想:他话里有假。 保罗也奇怪:他为什么撒谎? “多么有趣的传说,”杰西卡边想边说,“据说……”这儿的人有着非常奇特的言语方式。他们还不知道这已暴露出他们对迷信的依赖。 “我听人讲你们有一个说法,”保罗说,“即:城市滋生华丽,沙漠造就智慧。” 凯因斯说:“沙漠上有许多谚语。” 杰西卡正准备问另外一个问题,一个仆人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打开纸条,是公爵的字迹,用密码写的,杰西卡扫了一眼。 她告诉大家:“有一个好消息,公爵说麻烦已全部解决。丢失的运载器找到了。飞行员中有一个哈可宁间谍将飞船劫持到了一个走私基地,希望卖掉它。现在人和机器都回到了我们手里。”她朝吐克点点头。 走私者也点头回应。 杰西卡卷起纸条,塞进了衣袖。 “我很高兴这没有引起战争,”银行家说,“人民满怀希望,希望阿特雷兹能带来和平和繁荣。” “尤其是繁荣。”布特说。 “咱们现在上甜点吧。”杰西卡说,“我让厨师准备了一卡拉丹甜食,甜酱糯米糕。” “听起来非常吸引人,”滤析服制造商说,“可以得到配方吗?” “你想要的配方我都给。”杰西卡说,一边把这人记录在脑子里,以后再告诉哈瓦特。他是一个可怕的野心家,可以收买。 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来:“这布料质地不错……”“他的衣着与戴的珠宝很相配……”“下一季我们要努力增加产量……” 杰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心里想着雷多字条上的密码:哈可宁人试图运进一批激光炮。我们抓住了他们。但这意味着他们已运进了几批激光武器。这说明他们并没有过多指望屏蔽,请采取相应措施。 杰西卡想着激光炮,觉得很纳闷。那种白热高温光束可以切开任何物质,但屏蔽除外。事实是屏蔽的反馈聚变会使激光武器和屏蔽一起毁灭,似乎哈可宁人对此并不担心,为什么?激光……屏蔽爆炸能引起异常危险的聚变反应,其威力比原子弹还要巨大,会杀死开炮人和穿屏蔽的人。 找不出答案使她感到极度不安。 保罗说:“我从不怀疑我们会找到运载器。只要我父亲着手解决问题,麻烦就会迎刃而解。哈可宁人也开始知道这是事实。” 杰西卡想:他在说大话,他不应该说大话。任何人都无权夸夸其谈,如果他晚上要睡在地下深处以防备激光炮的话。 第十七章 无人能够逃脱……我们要为祖先的暴力付出代价。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杰西卡听到大厅里的混乱声,把床边的灯打开,钟还没有按当地时间调好,她必须先减去二十一分钟,这样才确定现在已是早晨两点钟。 混乱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大。 她想:是哈可宁人打来了吗? 她溜下床,打开监视器,看看家人都在什么地方。屏幕上显出:保罗正在临时准备的地下室里睡觉。很明显吵闹声还没有传到他睡觉的地方。公爵的房间里没人,床上整整齐齐。难道他还在C.P.区吗? 屏幕还不能显示房子前边的情况。 杰西卡站在屋子中央,屏息听着。 有一个人在叫着,声音听不清楚。她听到有人在叫越博士。杰西卡披了一件外袍,穿上拖鞋,把啸刃刀系到腿上。 有人又在叫越博士。 杰西卡把外袍穿好,走到大厅里,突然想到:要是雷多受了伤怎么办? 杰西卡跑着,大厅似乎在无边无尽地延伸。她在尽头穿过一个拱形屋,冲出餐厅,跑下一个过道来到大客厅,发现这里灯火通明,墙上壁灯的亮度开到了极限。 在她右边靠近前出口处,她看见两个家兵搀着邓肯·伊达荷他的头垂在胸前。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喘息声。 一名家兵带着责备的口气对伊达荷说:“你瞧你干的好事。吵醒了杰西卡女士。” 巨大的门帘在这些人身后呼呼作响,说明前门还开着。没有公爵和越的影子。梅帕丝站在一边,冷冷地盯着伊达荷。她穿着一件棕色长袍,边上有蛇形图案,脚上穿着不绣花边的沙地靴。 “我吵醒了杰西卡女士。”伊达荷嘟嘟哝哝地说。他抬眼望着天花板,叫道:“我的剑上首先沾着格鲁曼的血!” 天哪!他喝醉了!杰西卡想。 伊达荷黝黑的圆脸拧成了一团,他的头发像毛皮衣上竖着的毛,沾着脏物,参加宴会时穿的衬衣也弄得又皱又乱。 杰西卡走到他面前。 一个卫兵朝她点点头,手仍扶着伊达荷说:“女士,我们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在前门乱吼乱闹,拒绝进来。我们担心当地人会跑来看热闹,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会败坏我们的名声。” “他去什么地方了?”杰西卡问。 “晚宴完了以后,他送一位年轻女士回家,阁下,是哈瓦特的命令。” “哪个年轻女士?” “就是那些陪酒女郎。你知道的,阁下,对吧?”他瞟了一眼梅帕丝,低声说,“她们总是来请伊达荷做特殊的护花使者。” 杰西卡想:他们会这么做,可为什么伊达荷会醉成这个样子? 她皱着双眉,转身对梅帕丝说:“梅帕丝,拿点醒酒的东西来,最好是咖啡因,也许还剩有一些香料咖啡。” 梅帕丝耸耸肩,朝厨房走去,她那没系鞋带的沙地靴走在石头地板上发出了“扑啪扑啪”的声音。 伊达荷使劲扬起头,斜眼看着杰西卡,说:“为公爵杀了三个……敌人,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在这地下受……不了,在……地面上也……受不了。这是什么鬼……鬼地方,嗯?” 侧厅门那边传来响声,引起了杰西卡的注意。她转身,看见越走过来,左手提着医药箱。他穿戴整齐,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额头上的钻石图腾非常显眼。 “哦,好医生!”伊达荷叫道,“你去了什么地方?给人发药片?” 他转身迷迷糊糊地看着杰西卡:“我真他妈出丑了,啊?” 杰西卡皱着眉,一言不发,心想:伊达荷为什么会醉成这样?被人下了药? “太多的香料啤酒。”伊达荷说着,想要直起身。 梅帕丝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走来,犹豫地站在杰西卡身后,她看着杰西卡,杰西卡摇摇手,她走到越身后。 越把药箱放到地上,朝杰西卡点点头,说:“香料啤酒,是吗?” “真该诅咒的好玩艺,”伊达荷说,他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我的剑上最先沾上格鲁曼的血!杀了一个哈……哈……可宁人,为公爵杀掉他们。” 越转过头,看着梅帕丝手里的杯子,问:“是什么?” “咖啡因。”杰西卡回答。 越拿起杯子,举到伊达荷面前说:“喝吧,小伙子。” “不想喝了。” “我告诉你,喝下去。” 伊达荷晃着头,朝越踉跄了一步,把扶着他的卫兵也拉着向前一步。“医生,讨好皇家宇宙法官让我烦透了。这一次我们照我的办法做。” “喝了再说,”越坚持道,“这只不过是咖啡因。” “这地方真他妈倒霉!整大灰蒙蒙的,不见阳光。什么都不对劲,不对劲……” “哦,现在是晚上,”越理智地说,“当个好小伙子,把这喝下去,你会感到好受些。” “去他妈的好受些。” “我们不能整晚跟他争辩。”杰西卡说,心想:这需要电击治疗。 “阁下,你没必要呆在这里,”越说,“可以让我来处理这事。” 杰西卡摇摇头,走上前,狠狠地扇了伊达荷一个耳光。 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愤怒地瞪着她。 “在公爵的家里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说着从越手中抓过杯子,猛地递到伊达荷面前,“喝了它,这是命令!” 伊达荷向上一撑,皱着眉瞪着她,缓慢、清晰、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服从该死的哈可宁间谍的命令。” 越一震,转身面对杰西卡。 她的脸色苍白,但她点着头。她明白了一切……这几天周围发生的一切:只言片语,奇怪表情。现在都变得清楚了。她发觉自己怒不可遏,几乎难以抑制。她以比·吉斯特的最高自制力才平稳了自己的脉搏和呼吸,即便这样她仍能感到自己怒气冲天。 他们总让伊达荷充任护花使者,监视女人! 她瞟了一眼越,医生低下了头。 “你知道这事?”她问。 “我……听到一些谣传,阁下。可我不想增加您的负担。” “哈瓦特!”她厉声说,“我要萨菲·哈瓦特立即来见我!” “可,阁下……” “马上去办!” 她想:这一定是哈瓦特。只有哈瓦特,别人这么想早就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伊达荷摇着头,嘟哝着说:“这一切真是糟透了。” 杰西卡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突然一扬手,把杯子里的东西泼到伊达荷脸上。“把他关到东翼的客房里,”她命令,“让他在那儿睡清醒。” 两个卫兵不高兴地看着她,一个大着胆说:“也许我们应该把他弄到别的地方去,阁下。我们可以……” “他必须呆在这里!”杰西卡严厉地说,“他在这儿有任务。”她声音里流露出怨恨:“对监视女士,他太在行了。” 卫兵忍气吞声。 “知道公爵在什么地方吗?”她问。 “他在指挥部,阁下。” “哈瓦特跟他在一起吗?” “哈瓦特在城里,阁下。” “你们马上去把哈瓦特叫来见我,”杰西卡说,“告诉他,我在起居室里等他。” “可,阁下……” “如果有必要,我会通知公爵,”她说,“我希望我不必这么做。我不想让这事打扰他。” “是,阁下。” 杰西卡把空杯塞给梅帕丝,看到那蓝色的眼睛露出了疑问。 “你可以回去睡觉,梅帕丝。” “你肯定不会需要我?” 杰西卡阴沉地一笑:“肯定不会。” “也许可以明天再处理这事,”越说,“我可以给你一些镇静剂和……” “你回自己的房间,让我自己处理这事。”杰西卡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别太介意自己的语气,“这是惟一的途径。” 杰西卡猛一扬头,转身大步穿过大厅,走向自己的屋子。冷冰冰的墙……过道……一道熟悉的门。她打开门,走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杰西卡站在那儿,愤怒地瞪着窗外:哈瓦特!他会是哈可宁人买通的间谍吗?我们拭目以待。 杰西卡走到雕木嵌花的老式沙发椅前,把它调到正对门的位置。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那把啸刃刀的存在。她把刀鞘解下来,放在手里,掂掂分量。她又打量了一遍房子里的摆设,把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脑海里,以便应付紧急情况。墙角里有一架两轮车,靠墙有一排木椅,两张矮桌子,通向卧室的门边放着一台齐特拉琴。 吊灯发出白色耀眼的光,她把灯光调暗,坐进沙发椅里,拍拍扶手,很欣赏这把椅子的凝重感,正好合适这种场合。 她想:现在就让他来吧。我们将弄清事实真相。她以比·吉斯特的方式准备自己,聚集力量,增强耐心,等待来客。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比她想象的要早。哈瓦特得到同意后走进屋里。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看着哈瓦特,注意到他的动作里有药物能量的作用,表面很精神,骨子里却掩盖不了疲倦。他那昏花的老眼闪着光,苍老的皮肤在灯光下泛黄,右手衣袖上有一大块污渍。 杰西卡嗅到了血腥味。 她指指一把直背靠椅,对哈瓦特说:“把那把椅子拿过来,坐在我对面。” 哈瓦特弯弯腰,服从了。他想:这个喝醉的笨蛋伊达荷!他观察着杰西卡的脸,心里盘算着怎样挽救局势。 “我们之间的误会早就该说清楚。”杰西卡说。 “有什么误会,阁下?”哈瓦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 “别跟我兜圈子!”她厉声说,“如果越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召见你,你安插在我家里的一个探子一定已经告诉过你。咱们在这一点上都不能坦诚相见吗?” “悉听尊便,阁下。”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说,“你现在是一名哈可宁间谍吗?” 哈瓦特差一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一沉,愤怒无比地问道:“你竟敢这样羞辱我?” “坐下,”她说,“你就这样侮辱了我。” 他慢慢地坐进了椅子。 而杰西卡却一动不动地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最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不是哈瓦特。 “现在我知道你仍忠于我的公爵,”她说,“所以,我准备原谅你对我的不恭。” “有需要原谅的事吗?” 杰西卡眉头一皱,心想:我应该打我的王牌吗?需要告诉他我已怀有公爵的女儿了吗?不……雷多自己都不知道,这只会使他的生活复杂化,在他需要全神贯注地解决我们的生存问题时分散他的精力。现在还不是打这张牌的时候。 “一位真言师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说,“但我们目前却没有合格的真言师。” “像您所说,我们没有真言师。” “咱们中间有一个内奸吗?”她问,“我对我们的人进行了认真仔细的调查。那人是谁?不是哥尼,当然也不是邓肯。他们手下的军官还不足以构成战略威胁。不是你萨菲,不可能是保罗。我知道不是我自己。那么是越博士?我可以叫他到这儿来,对他进行考察,有这个必要吗?” “你知道这么做没用,”哈瓦特说,“他是由高等学院培养控制的。我对这点肯定无疑。” “不用提他的妻子是比·吉斯特,已被哈可宁人杀害,你也知道的。”杰西卡说。 “这是他的不幸。”哈瓦特说。 “他提到哈可宁个名字时,恨得咬牙切齿,难道你没听出来?” “你知道我对此耳朵不灵。” “是什么使我遭到卑鄙的怀疑?”她问。 哈瓦特皱着眉说:“阁下使卑职很为难。我首先必须忠于公爵。” “正因为这种忠诚,我准备宽宏大量。”她说。 “我还要坚持问: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事吗?” “僵持对抗吗?”她问。 他耸耸肩。 “那么。咱们谈谈别的事,”她说,“邓肯·伊达荷,一个可敬的斗士,有着超凡的防卫侦察能力。今晚,他喝了一种叫香料啤酒的东西,醉了。有报告说我们还有许多其他人沉润于这种混合饮料,醉生梦死。这是真的吗?” “您有您的情报,阁下。” “我当然有。你看不出这种醉酒是一个信号、一种症状吗,萨菲?” “阁下说得太玄。” “应用你的门泰特技能分析一下,”她严厉地说,“邓肯和其他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可以用五个字告诉你:他们没有家。” 他踏了一下地板说:“阿拉吉斯就是他们的家。” “阿拉吉斯是个未知的世界!卡拉丹才曾是他们的家,但我们断了他们的根。他们没有家。他们害怕公爵会发生万一。” 他直直身体:“别人要是说这种话就会……” “噢,别来这套!失败主义或阴谋诡计的帽子能让一个医生正确诊断疾病吗?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治好这种疾病。” “公爵让我负责这些事务。” “但你知道我对这种势态的发展有着某种本能的关心,”她说,“也许你也同意我在这方面有一些特殊才能。” 她想:我应该猛地震他一下吗?他需要当头棒喝……能使他跳出常规思维的猛击狠敲。 “您的关心可能有各种动机。”哈瓦特耸耸肩说。 “那么你已经认定我有罪啰?” “当然不,阁下。但我不敢冒任何风险,形势太紧,不得不如此。” “就在这座房子里,你居然没有查出对我儿子性命的威胁,”她说,“谁在冒这个险?” 他的脸色一黑:“我已向公爵递交过辞呈。” “你向我……或向保罗递过辞呈吗?” 现在,他怒形于色,呼吸变得沉重,两眼冒火般地瞪着她。她看见他太阳穴处青筋暴露。 “我是公爵的人。”他说得咬牙切齿。 “没有内奸,”她说,“威胁来自别的地方,也许与激光炮有关。他们可能冒险藏匿一些激光武器,装上定时装置,瞄准住房屏蔽。他们还可能……” “爆炸之后谁还能知道是否像原子弹?”他问,“不能,阁下。他们不会冒险做任何非法的事,辐射会长时间扩散,证据很难消除。不,他们大部分时候都不会违犯常规,这一定有内奸。” “你是公爵的人,”她讥讽道,“你会为了救他而毁了他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如果你是无辜的,我会向你负荆请罪。” “萨菲,你瞧瞧你自己,”她说,“人们只有在各尽其责时才能完美地生活,他们必须清楚自己在一种环境下的身份、地位和作用。毁掉这种秩序就意味着毁掉人类。萨菲,你和我以及那些爱戴公爵的人都处在理想的位置,想要毁掉另一个人并不难。难道我就不能吹枕边风,说你的坏话,萨菲,什么时候最容易让公爵怀疑别人,还需要我向你说得更明白吗?” “你在威胁我?”他怒气冲冲地说。 “当然没有。我只是向你指出有人企图利用我们生活的基本构成和秩序向我们进行攻击。这很聪明,也非常狠毒。我建议咱们搞好内部团结,同仇敌忾,决不让这种企图成功。” “你在指责我散布毫无根据的怀疑?” “对,毫无根据。” “你会以牙还牙,对吗?” “你的生活跟谣言纠缠不清,我的却没有,萨菲。” “那么你是怀疑我的能力?” 她叹了一口气说:“萨菲,我希望你自己反省一下在这件事情上的感情因素。自然的人是没有逻辑的动物。你将逻辑投射到一切事务中是不自然的,因为其有用性而不择场合持续不断地使用它。你是逻辑的化身……一位门泰特。然而,你对矛盾的解决毫无疑问只是你投射到你自己以外的概念,要进行多角度反复不断的研究考察。” “你是在教我怎样去做我的工作吗?”他用毫不掩饰的轻蔑语气问。 “对于身外的一切你能看清楚并应用你的逻辑,”她说,“但是当我们遇到自身的问题时,我们最难于使用逻辑进行考察分析的问题就是那些与我们自身关系最密切的问题,这是人类的自然倾向。我们常常纠缠不清,竭力挣扎,对一切都看不惯,都责怪,但就是难于进行自我反省,面对真正深刻的内心矛盾。” “你是有意在低毁我作为门泰特的能力,”他不满地说,“要是我发现其他人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进行颠覆,我会毫不犹豫进行反击,并消灭他。” 她说:“优秀的门泰特会正视计算分析中出现的错误。” “我并没有反对这一点。” “那么,你自己反省一下我们都清楚的这些症状:人们的酗酒、吵架……他们谈论和散布有关阿拉吉斯的谣言,他们忽略最简单……” “闲得无聊,仅此而已。”他说,“别想通过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她瞪着他,心想:公爵的人在战壕中互诉痛苦直到你能嗅到火药味,就像绝缘胶被烧焦,那时他们已变得像前吉尔德时期传说中的人物,就像失去星球救援的人们。安波里罗斯……厌恶他们的武器……无休止地搜寻、准备,而又总是没有准备好。 “在为公爵效力时,你为什么从未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她问,“你是担心有人威胁到你的地位吗?” 他怒视着杰西卡,眼中冒着火。“你知道一些你们比·吉斯特所受过的特殊训练……”他停住,皱着眉。 “接着说呀,”她说,“比·吉斯特巫婆。” “我确实知道他们教你的一些特殊技能,”他说,“我在保罗身上看出来了。你们学校的口号是:你的存在就是服务于人。这并不能蒙住我。” 杰西卡想:应该给他一个巨大的震撼,他差不多已准备好了。 “你听过我在委员会上的陈述,曾表示佩服,”她说,“可你很少注重我提的建议,为什么?” “我不信任你们比·吉斯特的动机,”他说,“你也许以为能洞察一个人的内心,也许以为能让人对你言听计从……” “你这个可怜的笨蛋,萨菲!”她怒吼道。 他眉头一皱,在椅子上向后一仰。 “不管你听过有关我们学校的什么谣言,”她继续说,“那都离事实相差极远。如果我想要毁了公爵……或者是你或者任何接近我的人,你都无法阻止我。” 她心中暗想:为什么我会受傲慢驱使,说出这番话来。这是我受的训练所不允许的。我不应该这样打击他。 哈瓦特把手滑到外衣下边,在那儿有一个微型毒镖发射器。他想:她没穿屏蔽。这只是她在说大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她……可,要是,搞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杰西卡看见了他把手伸向口袋的动作,说:“让咱们互相信任,别使用武力。” “这建议有价值。”哈瓦特表示同意。 “同时,咱们之间的分歧有所加剧,”她说,“我必须再问你一遍:哈可宁人在我们之间制造了不和,使我们互相为敌,这么想是否更理智?”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刚才僵持不下的话题?”哈瓦特说。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时机快到了。 “公爵和我是人民心中认可的慈父义母,”她说,“这个地位……” “公爵还没有娶你为妻。”她强迫自己镇静,心想:这是一个有力的回击。 “但他不会娶任何其他的人,”她说,“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会。我刚说过,我们已得到认可。打破这种自然现状,干扰、破坏或扰乱目前的状态,所造成的后果只有哈可宁人喜欢,对吗?” 他感觉到她的话另有所指,皱着眉低下了头。 “公爵?”她说,“确实是一个诱人的目标,但可能除保罗外,没人受到更好的警卫保护。而我呢?当然他们也清楚比·吉斯特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目标。因而有一个目标更好对付,他的职责本身就造成了一个盲点,他的一生都是建立在含沙射影的神秘行动之上。”她突然伸出右手,指着他说:“就是你!” 哈瓦特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没让你动,萨菲!”她怒视着哈瓦特。 这位老门泰特顿时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自己的大脑和肌肉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毫无恶意地笑了。 “现在你见识了她们教了些什么东西。”她说。 哈瓦特嗓子发干,想要咽口唾沫。她的命令至高无上、断然专横……发命令时的语气方式使他根本无法抗拒。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服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反应……逻辑、真正的愤怒等等都不行,一切都毫不起作用。而她刚才所做的击中了一个人最薄弱敏感的部分,似乎她对你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发出的命令不可抗拒,这种对人的深刻把握和控制是哈瓦特做梦都没想到的。 “我已经说过咱们应该互相理解,”她说,“我是说你应该理解我。我已经充分理解你。现在我告诉你,你对公爵的忠诚是你在我面前惟一的安全保障。” 他瞪着杰西卡,用舌头润润嘴唇。 “我如果想做个木偶,公爵一定会娶我为妻,”她说,“他甚至会以为我是自己心甘情愿那么做的。” 哈瓦特低下头,透过稀疏的睫毛向上看。他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叫警卫。控制……和怀疑,女人可能都绝不允许存在。她刚才完全控制了他,他的皮肤还在颤抖,那情景使他难以忘记。在那片刻的犹豫间,她完全可以拿出武器,杀掉他。 哈瓦特想: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处盲点吗?我们难道来不及反抗就得听人摆布?这想法使他瞠目结舌。有这种力量的人,谁还能阻止她? “你见识了比·吉斯特的一件武器,”杰西卡说,“没几个人能活下来。而我所做的对咱们来说相对比较容易。你还不知道我的全部手段和武器。想想吧!” “你为什么不去摧毁公爵的敌人?”他问。 “你要让我摧毁什么?”她问,“你想让我把公爵变成一个弱者,让他永远依靠我?” “可是,有如此的威力……” “威力是柄双刃剑,萨菲。”她说,“你以为:‘她轻而易举地造就了人类的一件厉害工具,可以直捣敌人的要害。’确实不错,萨菲。甚至可以击中你的要害。然而,我这么做有何意义呢?如果有很多的比·吉斯特都这么干,那不是让所有的比·吉斯特都成了众矢之的了吗?我们不想有这样的结果,萨菲。我们不希望自己毁灭自己。”她点点头,“我们的存在确实只是服务于他人。” “我不能答复你,”他说,“你知道我回答不了。” “这儿发生的一切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她说,“我了解你,萨菲。” “阁下……”老人又努力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她有超凡的威力,不错。难道这些不会使她成为哈可宁人更加可怕的工具吗? 她说:“公爵的朋友可以像他的敌人一样迅速毁掉公爵。我相信你会对这次怀疑深入调查,找出根源,消除它。” “如果这被证明是毫无道理的。”他说。 “如果?”她嘲讽地说。 “如果。”他说。 “你很顽强。”她说。 “谨慎,”他说,“注意错误因素。” “那么,我要问你另外一个问题:当你毫无反击之力地站在一个人面前时,这个人拿着刀,指着你的咽喉,可他却没有杀你,让你恢复正常,而且还把刀给你,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对着他,说:“你现在可以走了,萨菲。” 这位老门泰特犹豫地站起来,手伸向那致命的武器。他想起了斗牛场和公爵的父亲(不管他出了什么错,他曾经非常勇敢),还有很久以前的那场斗牛赛:那头凶猛的黑公牛头朝下,角问前,突然迷惑起来,一动不动地茫然地站在那里。公爵转身,背问牛角,大红披风在手臂上翻飞,而看台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哈瓦特想:我是那黑牛,她是斗牛士。他把自己的手从武器上松开,瞟了一眼汗津津的手掌心。 而他已明白,无论最后事实证明是怎么回事,他将永远不会忘掉这一时刻,也不会丧失他对杰西卡女士的崇高敬意。 他静静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杰西卡低下了一直看着玻璃窗上反射景象的眼睛,转过身,看着已关好的门。 “现在我们要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她喃喃地说。 第十八章 时间已逝去,生命不再来,你与琐事较劲,自己的愚蠢断送了你的命运。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之歌》 雷多站在门厅处,借着一盏吊灯的光线读着一张字条。还有几个小时才到早晨,他觉得自己很疲倦。公爵刚从指挥站回来,一个弗雷曼信使便把这字条送到了外边卫兵的手里。 字条上说:“白天一股浓烟,晚上一柱烽火。” 他想:这是什么意思? 信使没等答复便走了,根本没来得及问他问题。他就像烟影在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多把字条塞进外衣口袋里,准备以后给哈瓦特看。他把前额的一小绺头发理开,轻轻地叹了一日气。抗疲劳药片的作用已渐渐耗尽,晚宴后他已两天没睡觉,上一次睡觉还是在那天之前。 除了军事方面的事务外,哈瓦特也发生了一件让人颇感不安的事,据报告杰西卡召见过他。 他想:我应该叫醒杰西卡吗?没有必要再跟她玩什么秘密调查的游戏了。有必要吗? 那个邓肯·伊达荷真该死! 他摇摇头,不,不是邓肯。从一开始我就该对杰西卡开诚布公,现在就必须跟她谈,以防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决定使他感觉好受些。他急忙离开门厅,穿过大客厅和过道,朝家住区走去。 在过道分隔处,他停下来。在通往仆人住房的过道里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声。雷多扣上屏蔽带,右手拿着双刃短剑。剑握在手,他稍感放心。那奇怪的声音使他打了个寒噤。 公爵轻轻地穿过那走廊,暗骂那昏暗的灯光。在这里,每隔八米才有一盏最小的吊灯,吊灯的光线被调到最暗。黑色的石墙吞没了灯光。 地上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雷多犹豫了,差一点就打开屏蔽,但他没有,因为那会妨碍行动和听觉……还有,他一直对缴获的那一批激光武器充满怀疑。 他静悄悄地走向那一团东西,看出那是一个人,头朝下。雷多举着剑用脚把他翻过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凑近去看,是走私者吐克,胸口上有刀痕,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黑暗深处。雷多摸摸伤口……还是热的。 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雷多问自己,谁杀了他? 呻吟的声音更大了,那声音从过道那边的中心机房传过来,那房子里安装着负责整幢房屋屏蔽罩的发动机。 公爵一手放在屏蔽带开关上,一手握剑,绕过尸体,穿过走廊,在拐角处悄悄向屏蔽机房望去。 在几步远的地方又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声音就是从这发出的。那团东西缓慢而艰难地朝公爵站的地方移动,呼呼地喘着气,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公爵压制住自己的担心和害怕,穿过走廊,来到那爬动的身影旁。是梅帕丝,弗雷曼人管家。她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衣服乱糟糟的,背上有一大团血迹,他触触她的肩,她双肘撑起来,勉强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荡迷糊。 “您,”她喘着气说,“杀……卫兵……派……找到……吐克……逃……女主人……你……你……这儿……不……”她扑倒在地,头啪的一声碰到地上。 雷多摸摸她的脉搏,没有了。他看着她背上的血迹:有人从背后刺了她一刀,谁?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她的意思是说有人杀了卫兵?而吐克……是杰西卡派人去找他?为什么? 他开始站起来,他的第六感发出警报,急忙伸手去按屏蔽开关……太迟了。沉重的一击把他的手震住了,一支镖穿过衣袖,他感到一阵疼痛,接着麻木从手臂向全身弥漫。他艰难地抬起头,朝走廊尽头看去。 越站在中心机房的门口,门上一盏明亮的吊灯照在他脸上,反射出黄光。他身后一片宁静,没有发动机的声音。 越,雷多想,他破坏了房屋屏蔽发动机!我们门户洞开! 越朝公爵走过来,把镖枪放进口袋里。 雷多发觉自己仍然能够说话,喘着气问:“越,怎么啦?”麻木到达他的腿部,他滑倒在地,背靠着墙。 越弯腰摸摸公爵的前额,脸上带着忧伤。公爵能感觉到他的触摸,他显得迟钝、遥远…… “镖上涂的药是特别精选的,”越说,“你可以说话,但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他朝大厅方向看看,转身从公爵身上拔下毒镖,扔到一边。镖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公爵听起来非常遥远而微弱。 雷多想:不可能是越,他已经预置程序化。 “怎么回事?”雷多轻声问。 “对不起,亲爱的公爵。我这么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他摸摸前额的钻石图腾,“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居然战胜了我那预置发热的良心……但我想要杀一个人。是的,我非常渴望做成这件事,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 他低头看看公爵:“哦,不是杀你,亲爱的公爵,而是哈可宁男爵。我希望杀死男爵。” “男……哈可……” “请安静,我可怜的公爵。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以前给你装的那颗牙必须换掉。过一会儿,我会让你失去知觉,然后换掉你那颗牙。”他张开手,看着上面的什么东西,继续说,“这是你那颗牙的复制品,它的心子跟神经一模一样,能逃过普通扫描探测仪的检查,甚至快速扫描的检查。但如果你使劲,咬破表面,然后当你使劲呼气,你周围的空气里就会充满毒气……最致命的毒。” 雷多抬头看着越,这个人眼里充满了疯狂,脸上沁出了汗珠。 “可怜的公爵,你反正是死。”越说,“但你死之前将有机会靠近男爵。他一定相信你已中毒很深,不可能对他进行袭击。你将被捆起来,注射毒药。但攻击的形式可以无奇不有。你一定要记住那颗牙,雷多·阿特雷兹公爵,记住那颗牙,一定要记住。” 医生越靠越近,他的脸和脸上松弛的皮肤挡住了雷多的视线。 “哪颗牙。”越嘟哝着说。 “为什么?”公爵问。 越单膝跪在公爵身边。“我跟男爵有一笔魔鬼交易。我必须确保他也履行了他那一半职责,我见到他就会明白。但我决不会空手去见他。你就是我的赎金,可怜的公爵。我见到他就会知道一切。我可怜的瓦娜教了我许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在紧张对峙中确定真假。我不能每次都做得很好,但当我见到男爵时……到那时,我就知道结果了。” 雷多努力低头去看越手上的那颗牙,他感到这一切简直是个噩梦……难以想象。 越翘起自己那紫红色的嘴唇,做了一个鬼脸。“我不能靠近男爵,不然我会自己去做。不,他们会让我与男爵保持距离。而你……啊,现在!你,我可爱的武器!他一定会让你靠近他……嘲笑你,说点大话。” 雷多感到自己右脸颊的一块肌肉开始被麻醉,越说话时脸上的肌肉也拧在一起。靠近公爵说:“你,我的好公爵,珍贵的公爵,你必须记住这颗牙。”他把那牙拿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这是你最后拥有的一切。” 公爵动了动嘴,然后说:“不行。” “啊,别拒绝。因为我会为此帮你一个小忙。我会救出你的儿子和女人,别人都办不到。我可以让他们去一个哈可宁人找不到的地方” “怎么……救……他们?”公爵问。 “让别人以为他们都死了,让他们隐藏于与哈可宁人有深仇大恨的人群中,这些人一听到哈可宁这个名字就会拔刀相向,他们甚至会烧掉哈可宁人坐过的椅子,把盐撒在哈可宁人走过的路上。” 他摸摸公爵的下颌,“能感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公爵发觉自己不能回答。他感到遥远的拉扯,看见越的手伸过来拿爵位图章戒指。 “给保罗,”越说,“你马上就会失去知觉。再见,可怜的公爵,下次咱们再见面,就没机会谈话了。” 一种凉爽、悠远的感觉漫过公爵的下颌,然后渐渐向上。昏暗的大厅缩成了一个小点。 “记住这颗牙!”越说,“这颗牙!” 第十九章 应该有一门学科,专门研究不满情绪。人民需要艰苦时代和压迫,以发展精神力量和强健体魄。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杰西卡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周围的沉静使她有一种预感。 她不明白自己的意识和身体为什么会感到沉重迟钝,皮肤下的每一根神经都涌动着担忧和害怕。她想要坐起来开灯,但不知什么阻止了她。她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啪……啪……啪……啪! 传来了一阵钝响,在黑暗中显得没有方向。就在什么地方。 等待似乎凝固了时间。 她开始摸自己的身体,发觉手腕和脚踝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东西。她侧身躺着,手被绑在背后。她动了动绑着自己的绳,发觉是特殊纤维,越挣扎,绑得就越紧。 现在,她想起来了。 在她黑暗的卧室里曾有过行动,一块潮湿刺鼻的东西捂到了她的脸上,塞进了嘴里,有手在抓她。她吸了一口气……嗅到了麻醉药的味道。意识消失了,她投入恐怖的黑暗中。 她想:终于来了。要制服一个比·吉斯特太容易,只需要阴谋暗算。哈瓦特是对的。 她强迫自己不要挣扎。 这不是我的卧室,她想,他们给我换了地方。 慢慢地,她让自己内心沉静下来。 她嗅到自己的汗味里混合着恐惧的化学因子。 她问自己:保罗在哪儿?我的儿子……他们把他怎么样了? 冷静。 她应用了古老的方法,强迫自己冷静。 但恐惧仍在身旁。 雷多?你在哪儿,雷多? 她感到黑暗慢慢减退,发现了一些影子,层次渐渐分明,刺激着她的感官。白色。门下有一道线。 我在地上。 她从地板上感觉到有人走动。 杰西卡把恐惧的记忆压缩。我必须保持镇静、警觉,做好准备,我也许只有一次机会。她再次让内心镇静。 四个人。 她注意到他们脚步声的区别。 我必须装着还没苏醒。她又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身体准备好。听到门开了,有了更强的光线。 脚步声走近:有人站在她面前。 “你已经醒了,”是一个低沉的男低音,“别装了。” 她睁开眼。 站在面前的是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她认出这房子是保罗睡过的那间,靠边摆着保罗的帆布床,空的。卫兵拿了几盏挂灯进来,放在靠门的地方。门厅里几盏灯的亮光刺着她的眼睛。 她抬头看着男爵,他戴一顶黄色的帽子,黑蜘蛛般的眼睛下面是两堆肥胖的肉。 “用药是计时的,”他低声说,“我们知道你会在哪一分钟醒过来。” 这怎么可能?她想,他们必须知道我的准确体重,新陈代谢,我的……越! “真遗憾,必须塞住你的嘴,”男爵说,“我们本来可以好好地聊聊。” 她想:只有越能办到,怎么会呢? 男爵看了一眼身后的门说:“进来,彼得。” 进来的人站在男爵身旁,杰西卡以前从未见过他,但那张脸却很熟悉……这个人是彼得·伏来,一个门泰特杀手。她仔细观察他:鹰一般的面目,那墨蓝色的眼睛说明他是阿拉吉斯土著人,可他的动作和姿态告诉她这人不是当地人。他的皮肤水色太好。个子高,但很瘦,身上有股女人味。 “亲爱的杰西卡女士,很遗憾咱们不能谈谈,”男爵说,“然而,我知道你的能力。”他瞟了一眼彼得问:“这是真的吗,彼得?” “是的,男爵。”他答道。 声音是男高音,使杰西卡感到背脊骨一阵发凉。她还从未听到过这么令人心寒的声音。对于一个比·吉斯特来说,这声音无异于杀人者之声! “我要给彼得一个意外,”男爵说,“他以为来这儿是领战利品的……就是你,杰西卡女士。但我想证实一件事,即他并不真的想要你。” “你在开玩笑吗,男爵?”彼得问,脸上露出了微笑。 看到这个微笑,杰西卡很奇怪为什么男爵没有跳起来反击彼得。她随后反应过来,男爵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不知道这微笑的意义。 “彼得在许多方面都相当天真,”男爵说,“他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你是一个致命的东西,杰西卡女士。我会向他证实,但这是一个愚蠢的冒险。”男爵对彼得笑笑,彼得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我知道彼得想要什么:彼得想要权力。 “你答应过我可以得到她。”彼得说,那男高音中已失去了一些冷漠的自控。 杰西卡听出他话里的暗示,心中一颤,想道:男爵是怎么把一个门泰特培养成了这样一个畜牲? “我让你做一次选择,彼得。”男爵说。 “什么样的选择?” 男爵胖胖的手打了一个响指:“带上这个女人,远离这个王国去流亡,或者拥有阿拉吉斯星球上阿特雷兹的公爵领地,以我的名义进行统治。” 杰西卡看到男爵用蜘蛛眼观察着彼得。 “除了称呼以外,你可以以任何名义做公爵。”男爵说。 杰西卡问自己:难道我的雷多死了吗?她感到自己内心深处在默默地哭泣。 男爵仍注视着门泰特:“彼得,自己想想清楚。你之所以想得到她,就因为她是公爵的女人,权力的象征……漂亮、实用,受过特殊训练。但一个完整的公爵领地,彼得!这可比一个象征要好得多。这就是现实。有了它,就意味着很多女人……很多。” “你没有跟彼得开玩笑吧?” 男爵像跳舞一样轻盈地一转身:“玩笑?我?记住……我放弃了那个男孩,你也听了奸细关于那小子所受训练的报告。他们都一样,这位母亲和儿子……都危险得要命。”男爵笑起来:“我现在得走了,我会专门派卫兵来,他是一个十足的聋子。他受命把你送上流亡的旅程。如果他发现这女人控制了你,他会出手制服这女人。他不会允许你拔出她的塞口物,直到你们完全离开阿拉吉斯。如果你选择留下来……他就要完成别的命令。” “你不用走,”彼得说,“我已经选择了。” “啊……哈!”男爵大笑起来,“这么快的选择只有一种可能。” “我要公爵领地。”彼得说。 而杰西卡却在想:难道彼得不知道男爵在撒谎吗?可他怎么会知道呢?他是一个畸形的门泰特。 男爵低头看了一眼杰西卡:“我对彼得这么了解,这不很有意思吗?我与我的军事长官打赌,彼得一定会做这个选择。这是一种需要。这样再好不过,啊……哈,太好了!你明白吗,杰西卡女士?我对你没有成见。这样最好。我也没有命令把你干掉。当别人问我你出了什么事,我会不屑一顾,推得干干净净。” “那么,你把这事交给我了?”彼得问。 “我派来的工兵会听从你的命令,”男爵说,“一切都交给你了。”他盯着彼得:“是的,我的手在这里不能沾血。由你决定。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必须等我离开以后再干你想干的一切。是的,啊……对,对,这样好。” 杰西卡想:他害怕真言者的质询。谁?哦……哦,是圣母凯斯·海伦,当然!如果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圣母的质询,那么皇上也一定与此事有染。啊,我可怜的雷多! 男爵最后看了一眼杰西卡,转身走出了门。她用眼光跟着他,心想:正像圣母所警告的那样……对手太强大。 两个哈可宁士兵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戴面具、脸上有伤疤、手里握着激光枪的人,他站在门口。 看着那张有伤疤的脸,杰西卡想,就是那个聋子,男爵知道我能用声音左右其他人。 疤脸看着彼得问:“那男孩放在外边的垫子上。您有什么吩咐?” 彼得对杰西卡说:“我本来想用一根绳子把你和你儿子拴在一起,但我觉得那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我让感情蒙蔽了理智,对一个门泰特来说很糟糕。”他看了一眼先进来的两个士兵,转过身,说道(聋子可以从他的嘴唇读懂他的话):“奸细建议把那男孩弄到沙漠里去,把他们俩都扔到那儿去。他的计划不错,沙蜥会消除所有证据。绝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尸体。” “你不想亲自动手吗?”疤脸问。他根据嘴唇的运动理解意义,杰西卡想。 “我学男爵,”彼得说,“把他们扔到内奸说的那个地方。” 杰西卡听出彼得的声音里有门泰特的沙哑,意识到:他也害怕真言师。 彼得耸耸肩,转身走出门,在门边他犹豫了一下,杰西卡以为他会转身最后看她一眼,但他没有。 “我,今晚做了这事,我也不愿面对真言师。”疤脸说。 “你不大可能面对那老巫婆,”另外一个士兵说,走近杰西卡,弯腰,“站在这儿瞎聊也完不成任务,抬起她的腿,然后……” “为什么不在这儿杀掉他们?”疤脸问。 “太麻烦,”第一个士兵说,“弄得污七八糟的,除非你想把他们勒死。我?喜欢干净利落,把他们扔到沙漠上,砍几刀,把沙蜥引过来,那就不用打扫现场了。” “好吧……就这样,我想,你说得不错。”疤脸说。 杰西卡仔细听着,认真观察、记录。但她口中塞着东西,而且还要注意那个聋子。 疤脸挂好激光枪,抓起她的脚。他们像抬米口袋一样抬着她,走出门,把她扔到一个带升降机的垫子上。他们把她转了一下,放好。杰西卡看到另外一个人的脸……保罗!他也被捆着,嘴里塞着东西。他的脸离她不到十厘米,闭着眼,呼吸均匀。 他服了药?杰西卡想。 士兵抬起垫子,保罗的眼睛露出一道缝,看着杰西卡。 他千万不要使用声音控制术!杰西卡祈求着。有一个聋子士兵! 保罗又闭上了眼。 他在进行意识呼吸,镇静自己,倾听敌人。那聋子是个麻烦,但保罗压住自己的绝望。母亲教他的比·吉斯特意识镇静摄生法帮他做好准备,寻找破绽,随时都能迅速出击。 保罗又悄悄看了一眼母亲,她似乎没有受到伤害,但嘴里也塞着东西。 他不明白是谁抓住了她。他自己被抓的原因很简单……睡觉前吃了越给的药,醒来时发现已被捆在这个垫子上。也许她也是同样的遭遇。逻辑告诉他叛徒是越,但他仍没有最后下结论,有一点他不清楚……苏克医生怎么会叛变? 垫子稍稍地在倾斜,哈可宁士兵正从门廊走出去,来到星光闪闪的屋外,升降架碰到石梯,发出嚓嚓的声音。然后便是沙地。头上出现一架巡侦机的机翼。垫子被放在地上。 保罗调整视力,以适应黑夜暗淡的光线。他看见聋子士兵开了机舱门,伸头进去瞧了瞧,问:“是让我们用这艘飞船吗?”他转身看着同伴的嘴唇。 “这就是那奸细准备的巡侦机。”另外一个士兵回答。 疤脸点点头:“可这玩艺太小,咱们只有两个人能进去。” “两个就足够了,”抬垫子的一个士兵说,把嘴唇对着聋子,“咱们现在开始就得小心谨慎,克奈特。” “男爵告诉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们消失。”疤脸说。 “你担心什么呢?”另外一个士兵问。 “她是比·吉斯特巫婆,”聋子说,“他们有超能。” “啊……哈……哈……”那士兵在他耳边抢了抡拳头,“他们中有一个,嗯?知道你什么意思。” 站在他后边的士兵说:“她一会儿就变成了沙蜥的美味。想不到一个比·吉斯特巫婆也有这样的下场。她的超能会控制住一头大沙蜥吗?” “行啦,”另一个士兵说,他走到杰西卡身边,抓住她的肩,“来,克奈特。你可以跟着一块儿去,如果你想证实一切。” “你真好,切科。”疤脸说。 杰西卡感到自己被抬起来。机翼在星光下闪闪发光。她被塞进后座,保罗被放在她身边。她发现捆保罗的绳子是一个单扣。 疤脸,就是那个被叫做克奈特的聋子坐到了前面,叫切科的士兵坐到他旁边。 克奈特关上门,打开控制开关,巡侦机起飞离开了地面,向南越过屏蔽墙。切科敲敲同伴的肩,说:“你为什么不去监视他们?” “你知道往哪儿飞吗?”克奈特问。 “我跟你一样,听到了那个奸细说的地点。” 克奈特转过椅子。利用星光,杰西卡看到了他手上的激光枪。 巡侦机里边的装饰材料似乎可以聚光,杰西卡调整自己的视力,能把舱里的动静看清楚,但她却看不清疤脸。杰西卡试了试安全带,松的,有点割手。她知道有人在安全带上做了手脚,只要用力蹭,就会蹭断。 杰西卡暗想:难道有人来过这巡侦机里,为我们逃脱做了准备?谁呢?慢慢地,她把腿从与保罗连着的绳子里松出来。 “这么漂亮的女人被浪费掉,真是可惜,”疤脸说,“你有没有染指过贵夫人?”他转头去看飞行员。 “比·吉斯特并不都是出身高贵。”他说。 “可她们看起来都很高贵。” 杰西卡想: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我。她把捆着的腿移到座位上,把身体蜷成一团,盯着疤脸。 “她真的很漂亮,”克奈特说着用舌头舔舔嘴唇,“真是可惜。” 他看着切科。 “你以为我也在想你想的事吗?”切科问。 “谁知道呢?”疤脸说,“干完后……”他耸耸肩:“我从没有干过上流社会的女人。也许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敢动我妈一个指头……”保罗咬牙切齿,愤怒地瞪着疤脸。 “嗨!”飞行员说,“小狗在叫啦,可却咬不到人。” 杰西卡想:保罗音调太高,但这也许会有用。 他们静静地向前飞行。 杰西卡想:这些可怜的蠢货。她观察着这些士兵,回忆着男爵的话。他们一报告说任务完成,就会被杀掉。男爵不想留下证人。 巡侦机斜着向屏蔽墙的南端飞去,杰西卡看到月光照在沙地上的巡侦机的影子上。 “这里够远的了,”驾驶员说,“奸细说把他们扔在屏蔽墙附近的任何沙地上都可以。”他握了一下操纵杆,飞船向沙丘滑去,最后盘旋在沙地上。 杰西卡看到保罗开始有节奏地进行呼吸,镇定自己。他闭上眼,又睁开。杰西卡看着,无能为力,帮不了他。她想: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声音控制技巧,如果他失败…… 巡侦机软软地在沙地上着陆。杰西卡向后边的屏蔽墙看去,看到有一个机翼的影子。 她意识到:有人跟踪我们!是谁?是男爵派来监视这两人的? 那么监视者身后还有监视者。 切科关掉机翼发动机,周围一片宁静。 杰西卡转过头,看见窗外月亮正在升起,沙漠远处突起一排冷峻的峭壁,沙风吹打过的山脊上遍布沟壑。 保罗清了清嗓子。 飞行员说:“克奈特,现在干?” “我不知道,切科。” 切科转身,说:“啊,瞧我的。”他伸手去撩杰西卡的裙子。 “拿掉她的口塞。”保罗命令。 杰西卡感到这句话在空气中滚动,那语气、节奏掌握得很好……威严、严厉,音调再稍低点更好,但这还是可能在这人的频谱范围内。 切科把手伸到封住杰西卡嘴的胶带上,拉掉了口塞上的结。 “别那么做!”克奈特命令道。 “哦,住嘴,”切科说,“她的手被绑着。”他把盖住杰西卡嘴上的东西取下来,看到杰西卡眼睛里放出了光彩。 克奈特把手放到了飞行员的手臂上说:“喂,切科,没必要……” 杰西卡一甩脖子,喷出了口塞。她以低沉而亲热的语气说:“先生们!没必要为我打架。”同时,她向着克奈特扭动身体。 她看见他们紧张起来,知道此时他们认为应该为她而争斗,这种不和不需要别的理由,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曾经为她而争斗过。 她把脸举到仪表射出的灯光下,让克奈特能读到她的嘴唇,说:“你不能表示异议。”两人把距离拉开,警惕地注视着对方。“有什么女人值得你们决斗吗?”她问。 她自己就在他们面前,说出这番话就使他们觉得完全有必要为她而决斗。 保罗紧闭双唇,强迫自己一言不发。他有一次利用声音控制术的机会,他成功地利用了它。现在……一切都靠他母亲了,她的经验远远超过自己。 “对,”疤脸说,“为个女人没……” 他突然出手击向飞行员的颈部,被飞行员拿的一个金属物挡开,接着被当胸狠刺一刀。 疤脸呻吟一声,软软地倒在门边。 “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把戏?”切科说。他缩回手,露出一把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现在把这小家伙也干掉。”他边说边向保罗扑过来。 “这没必要。”杰西卡轻声说。 切科犹豫了。 “你愿意让我跟你合作吗?”杰西卡问,“给这个小孩一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他会到外面的沙漠上去。把那东西给他,你……”她笑起来,“你会得到不错的报偿。” 切科左右看了看,对杰西卡说:“我听说过人到了这片沙漠上会有什么后果,也许这把刀会对他有点好处。” “是不是我的要求有点过分?”杰西卡说道。 “你想骗我。”切科嘟哝地说。 “我不想让我儿子死去,”杰西卡说,“这是欺骗吗?” 切科退回去,打开门栓,抓住保罗,把他从椅子上拖过去,推到门边,手里举着刀说:“小鬼,你会怎么做?如果我砍断你身上的绳子。” “他会马上离开这里,向那些山岩跑去。”杰西卡说。 “这就是你要做的一切吗,小子?”切科问。 保罗用肯定的语气说:“是的。” 那刀向下一挥,砍断了他脚上的绳子,保罗感到背后的手把他往沙地上推,他突然一侧身靠在门把上,好像要站稳,接着蹬出了右腿。 他多年接受的训练似乎都是为了此刻,几乎全身的肌肉都协调合作,足尖准确无误地击中切科肋骨下的软腹处,力量巨大凶猛,直捣肝脏,透过胸膈,震碎了心脏。 那士兵“咯”的一声尖叫,向后倒在座椅上。保罗的手还捆着,他一个滚翻到沙地上,站起来,重新钻讲机舱,找到那柄刀,用牙齿咬开他母亲身上的绳子。她拿起刀,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我完全可以应付的。”杰西卡说,“我会让他替我切断绳子。你刚才太蠢,不该冒险。” “我发现了破绽,便利用了它。”他说。 她听出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声音,便说:“机舱顶上有越的家族标志。” 他抬头,看见了那弯曲的标志。 “出去,咱们检查一下这架飞船,”她说,“飞行员的座位下有一个包裹,我们进来时我就摸到了。” “炸弹?” “不像。里边的东西很特别。” 保罗跳到沙地上,杰西卡也跟着跳下去,她转身伸手去拿座椅下的包,看见切科的脚就在眼前。包裹上湿乎乎的,那是飞行员流的血。 她想:浪费水分。这是弗雷曼人的思维。 保罗观察着周围,沙漠中矗立的山岩就像海边的沙滩,周边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峭壁。他转过身,母亲正从机舱里拿出包。他注意到她朝屏蔽墙方向的沙丘看去。他也转头去看是什么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发现一架巡侦机正朝他们飞过来,知道没时间把尸体清出机舱了。 “快跑,保罗!”杰西卡大叫,“是哈可宁人!” 第二十章 阿拉吉斯这样教人对刀的态度……砍掉不完整的,然后说:“现在,一切都完整无缺,因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一个穿着哈可宁军服的人在大厅尽头突然停住,瞪着靠里边站着的越,同时瞟了一眼梅帕丝的尸体和躺在地上的公爵。他身上有一种无所不惧的粗野,那种动作和敏锐使越感到周身一颤。 越知道,是萨多卡,从面部看是一名巴夏。也许是皇上亲自选派的人,来监督这儿的一切。不管他们穿什么军服,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是越。”那人看着博士头发上的苏克学校环带说。他又看了一眼那钻石图腾和越的眼睛。 “我是越。”医生说。 “你可以放松些,越,”那人说,“当你关掉房屋屏蔽系统时,我们就进来了。已经控制了这里的局面。这是公爵吗?” “是公爵。” “死啦?” “只是失去了知觉,我建议你把他捆起来。” “这另外的人也是你杀的吗?”他回头望了一眼梅帕丝的尸体。 “真是不幸。”越低声说。 “不幸!”萨多卡军人轻蔑地说。他走上前,低头查看雷多:“这就是伟大的红衣公爵。” 越想:如果刚才我对这个人的身份还有疑问,现在就一清二楚了。只有皇上称呼阿特雷兹为红衣公爵。 这个萨多卡伸手向下从雷多的制服上割下鹰徽。“一个小纪念品,”他说,“爵位印章戒指在哪儿?” “他没有带在身上。”越回答。 “我知道!”这个萨多卡不高兴地说。 越一惊,心想:如果他们对我施加压力,弄一个真言师来,他们就会发现戒指的去处,我准备的巡侦机……一切都得完蛋。 “有时公爵会让信使带上戒指,保证传达的命令直接来自公爵。”越说。 “这个受信任的信使真该死。”那个萨多卡低声说。 “你不把他捆起来吗?”越大着胆又问。 “他还有多久能恢复知觉?” “大约两小时。给他下的剂量不像给那个女人和小男孩的那么精确。” 萨多卡用脚推了推公爵:“他就是醒过来也不足以畏惧。那女人和小孩什么时候醒过来?” “大约十分钟。” “这么快?” “我知道男爵在他的人之后马上就到。” “他一会就到。你在外边等着,越,”他严厉地看了一眼越,说,“现在就去!” 越瞟了一眼雷多说:“怎么……” “他就像盘子上的一道菜,准备好了就送给男爵。”他又看了一眼越前额的那颗钻石图腾,说,“我们的人都认识你,在厅里就会很安全。我们没时间瞎聊,奸细。我听到其他人来了。” 奸细,越想。他低下头,从那萨多卡身边挤过去。他知道这是个预兆,他将名载史册:越是奸细。 他往前门走时,看到了更多的尸体。他仔细辨认着,害怕其中会有保罗或杰西卡。全都是家兵或穿哈可宁制服的人。 当他从前门走到火光通明的夜空下时,哈可宁人立即戒备起来。道路两旁的棕榈树燃烧着,黑烟从橘黄色的火焰中升腾而上,弥漫空中。 “是奸细。”有人说。 “男爵一会儿想见你。”另一个人说。 越想:我必须接近那架巡侦机,将爵位印章戒指放到保罗能找到的地方。但他又感到害怕和担心:如果伊达荷怀疑我,变得不耐烦……如果他没有去我告诉他的地方等待……杰西卡和保罗就难逃劫难,那么我为我的行为所做的补偿就难以实现,我的良心就会永受责难。 那哈可宁卫兵朝他挥挥手,说:“你别挡道,在那边等着吧。” 突然,越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没人同情他,难逃厄运。伊达荷绝不能出错。 另外一个卫兵撞到他身上,怒吼道:“你滚到一边去!” 越想:他们从我这儿得到了好处,可仍然鄙视我。他被推到一边,直了直腰,以保持一些尊严。 “等着男爵!”一个军官凶狠地说。 越点点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前门外走着,转过一个角,走进阴影中。他马上加快脚步,心中的焦急暴露无遗。越向后院的温室走去,那边有一架巡侦机等着……是专门放在那儿运走保罗和杰西卡的。 开着的后门口站着一个卫兵,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亮着灯的大厅里和里边挨门搜查的人群中。 他们真自信! 越借着阴影,绕着接近了巡侦机,轻轻地打开了一扇舱门,伸手去椅子下摸他早就藏在那儿的一个包,打开一个盖,把印章戒指放了进去,裹在一张他留的字条里。他伸出手,关好门,然后又悄悄地溜回角落里,绕过去,回到火光通明的前门外。 现在,一切都做完了,他想。 他把披风拉起来,裹住自己,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过会儿我就会知道结果。马上就会见到男爵,到时候就会明白。男爵…… 他将会知道一个小牙齿的威力。 第二十一章 有一个传说:雷多·阿特雷兹公爵去世的时候,天空中有一颗流星从他祖先在卡拉丹的宫殿上划过。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站在他的临时指挥所里,外面是火光通明的阿拉凯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屏蔽墙上,在那儿,他的秘密武器正在发挥作用。 爆炸性火炮。 公爵的战斗人员退却到防御洞穴里,进行最后的抵抗。这种火炮破坏洞穴的出入口,缓慢地喷出适量的橘黄色火焰,炸飞洞口的石块和泥土……公爵的人便被密封在洞穴里,就像被堵死在窝里的动物,最终被饿死、渴死。 男爵能感觉到远处鼓点般的爆炸声,嘭……嘣,嘭……嘣! 男爵心中暗暗得意:谁会想到在屏蔽时代的今天重新启用火炮呢?但公爵的人会利用那些洞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皇上一定会欣赏我的聪明,保存了我们双方共同的力量。 他调整了身上的一个小支撑架,这些支架支撑着他那肥胖的躯体,防止重力的影响。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扯动了下颌的赘肉。 他想:公爵这些勇猛的战斗人员全给浪费了,真可惜。他笑得更开心,自己笑出了声。遗憾应该是残酷!他点点头,失败应该定义为代价高昂。宇宙不变,对于每个能做出正确决策的人张臂欢迎。犹豫不决的兔子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迫逃往地洞。要不然你怎么能控制喂养它们?他把自己的战斗人员看成是蜜蜂,追逐驱赶兔子。他想:当你有许多蜜蜂嗡嗡为你工作时,这样的日子才真正地甜蜜。 他身后的一扇门打开了,男爵转身前先观察了一下反射的影子。 彼得·伏来走进来,身后跟着男爵的警卫队长乌曼·库图,门外还有几个人在走动。他的卫兵在他面前都小心地做出一副羔羊似的表情。 男爵转过身。 彼得用手指触了一下额发,算是敬礼。“好消息,阁下,萨多卡兵把公爵带来了。” “当然,他们带来了。”男爵嘟哝着说。 他仔细看着彼得那张女人脸上清晰的邪恶的表情,还有那眼睛:那阴暗的眼眶下有一双深蓝深蓝的眼睛。 男爵想:我应该尽快除掉他。他差不多没什么用了,快对我个人的地位构成严重的威胁了。首先,他必须使阿拉吉斯人民恨他。 然后,他们就会欢迎我亲爱的菲得·罗斯来当他们的救星。 男爵将注意力转向他的卫队长……乌曼·库图,下颌两条剪刀线,下巴像靴子……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因为他的恶习众所周知。 “首先,把公爵出卖给我们的奸细在哪儿?”男爵问,“我必须给他奖赏。” 彼得足尖一点,转身对门外的卫兵做了一个手势。 门边一个黑影一晃,越走了进来。他步履生硬、艰难。胡须垂在紫红色的嘴唇两旁。只有那双老眼还有活力。越走了三步,彼得给他做了一个手势,越便停下来,站在那儿,看着另一边的男爵。 “啊……哈……哈,越博士。” “哈可宁阁下。” “你已经把公爵交给我们了,我听说了。”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诺言,阁下。” 男爵看着彼得。 彼得点点头。 男爵看着越说:“是咱们信上谈的那笔交易,嗯?” “你记得很清楚,男爵阁下。” 越现在让自己沉思,意识里的时钟敲出了深深的寂静。男爵态度的微妙变化使他感到自己受了骗。瓦娜确实已经死了……他已无能为力。不然,虚弱的医生内心应该能感到一线希望。但男爵态度已表明希望一丝不存,一切都完了。 “是吗?”男爵问。 “你答应过要解除瓦娜的苦难。” 男爵点着头,说:“哦,对。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确实答应过,那是我的诺言,也是我们超越皇家预置控制系统的方法。看见你的比·吉斯特巫婆在彼得的疼痛放大器里哀苦求饶,你受不了。好吧,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总是信守诺言的。我告诉你我会把她从痛苦中解脱,并同意你跟她团聚,那么,就这样吧。”他朝彼得挥挥手。 彼得的蓝眼睛一亮,像猫一般敏捷流畅,突然闪到越的背后,手中的刀像鹰爪般一闪刺进他的后背。 老人僵住了,始终注视着男爵。 “跟她团聚吧!”男爵鄙夷地说。 越站着,摇晃。他的嘴唇小心准确地动着,声音的抑扬顿挫控制得特别好:“你……以为……打……打败了……我,你……以为……我……我不知道……我为……我……的……瓦娜换得了……什么。” 他轰的一声倒下去,没有弯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就像一棵被锯断的树。 “去跟她团聚吧。”男爵又说了一遍,就像是一个微弱的回声。 越给了他一个有某种预兆的感觉。他摇摇头,注意着彼得,看着他用一块布擦掉刀刃上的血,那奶油般光滑的脸上和那蓝眼睛里露出了满足。 男爵想:他就是这么亲自动手杀人,能了解也好。 “他确实交出了公爵?”男爵问。 “没错,阁下。”彼得回答。 “那么,把他带进来!” 彼得看着卫队长,后者转身去执行命令。 男爵低头看着越,从他倒下去的方式看,似乎身体里长的不是骨头,而是橡树。 “我从不相信一个奸细,”男爵说,“哪怕是我自己造就的。” 他看着窗外,那一片黑黝黝的宁静属于他男爵,他知道。封闭屏蔽墙洞穴的炸弹声已停止,所有的兔于洞都被堵上了。突然,男爵的意识里感到那空洞的黑暗真是美妙绝伦。当然,黑色中的白色,那镶嵌的白色、瓷器般的白色也不相上下。 但他仍抹不掉那一丝怀疑。 那蠢医生是什么意思?当然,他很有可能知道最终自己的结果。但有一句话却使他心里惶然:“你以为打败了我。” 他想说什么? 雷多·阿特雷兹公爵走进门。他的手臂被铁链拴着,脸上沾着泥,制服被扯烂,有人割掉了他制服上的徽饰;腰上挂着布条,有人没解开他的制服,直接扯掉了他身上的屏蔽带。公爵的眼睛里露出迷糊的愤怒。 “啊……”男爵犹豫地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声音太大。早就梦想的这一刻有点出人意料。 那个倒霉的医生差点让我乱了方寸! “我想公爵服过药,”彼得说,“越是用这种方式抓住他的。”彼得转身问公爵:“你被下了药,对吗,亲爱的公爵?” 那声音很遥远。雷多能感觉到那铁链,酸痛的手臂,干裂的嘴唇,火辣辣的两颊,嗓子渴得冒烟。传来的声音像被棉花裹着,眼前的东西都隔着一层布。 “彼得,那女人和小男孩怎么样?”男爵问,“有什么消息吗?” 彼得看了一眼卫队长,再看着男爵,用舌头舔舔嘴唇。 “你已得到一些消息!”男爵严厉地说,“是什么?” “派去执行任务的两个人,阁下……他们……嗯……已经……找到了。” “那么,一切顺利?” “他们死啦,阁下。” 男爵的脸一下活跃起来:“那女人和小男孩呢?” “没有踪迹,阁下。可那附近来了一只沙蜥。我们在调查现场时,它出现了。也许跟我们预料的差不多……一次事故,也许……” “咱们不谈可能,彼得。还有那架丢失的巡侦机呢?对我的门泰特,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阁下,很明显,是公爵的人驾机逃跑了。杀了我们的飞行员,逃跑了。” “是公爵的什么人?” “阁下,杀人劫机于得干净利落。可能是哈瓦特,或者是哈莱克,也可能是伊达荷,或是别的高级军官。” “可能。”男爵低声说。他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的公爵。 “阁下,局面已在掌握之中。”彼得说。 “没有!那愚蠢的行星学家在哪儿?这个叫凯因斯的人在什么地方?” “阁下,我们已知道去哪里找他,已派人去了。” “皇上的人这样帮助我们,我不喜欢。”男爵低声说。 声音好像透过棉被传来,但有几句话触动了公爵:女人和男孩……没有踪迹。保罗和杰西卡已经逃脱。还有哈瓦特、哈莱克和伊达荷都不知去向。还有希望。 “爵位印章戒指在哪儿?”男爵问,“他的手指上没有。” “那个萨多卡说,得到公爵时就没看见戒指,阁下。”卫队长说。 “那医生你杀得太早,”男爵说,“那是一个失误。你应该先让我知道,彼得。你动作太快,对咱们的事业不利。”他皱着眉说:“可能。” 那想法像正弦波一样悬在公爵的意识里:保罗和杰西卡已经逃走了!他记忆里还有别的事:一笔交易。他快要想起来了。 牙齿! 他记起了一部分:一枚做成牙齿形状的毒气药丸。 有人告诉他要记住那颗牙齿。那牙在嘴里,用舌可以感到它的形状。他要做的一切就是猛然把它咬破。 现在还不行! 有人告诉他等男爵靠近时再做。谁告诉他的?他记不起来。<u>http://www?99lib?net</u> “他的药性还要多长时间才过?”男爵问。 “也许还有一个小时,阁下。” “也许,”男爵不满地说,他又转身对着窗外,“我饿了。” 雷多想:那就是男爵,那个模模糊糊的灰色的身影。那影子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好像整个房子都在晃动。房间在不停地放大缩小,变暗又变亮,慢慢地卷成一个黑点,消失了。 对公爵,时间变成了一连串的层次,他在其中飘浮。我必须等待。 有一张桌子,雷多看得很清楚,还有一个大块头的胖子在桌子的另一端,面前放着吃剩的食物。雷多感到自己坐在那胖子的对面,意识到时间在流逝,但他却没有力量的感觉。 “阁下,我想他正在恢复知觉。” 这是一个柔滑的声音,那是彼得。 “我也发现了,彼得。” 那是低沉的男低音,是男爵。 雷多对周围环境的定义越来越清楚,他坐着的椅子变得实在,自己被捆着。 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到男爵。雷多注视着他的手的动作:一只手拿着盘子边,另一只手拿着勺把,手指挨到了下巴的赘肉。 雷多看着那手,心中很兴奋。 “雷多公爵,你能听见我说话,”男爵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们希望你能告诉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你的爱妃和儿子。” 雷多抓住了每一个细节,而男爵的话令他浑身一爽,镇静下来:这是真的,他们没抓住保罗和杰西卡。 “咱们不是做小孩游戏,”男爵不满地叫道,“你一定知道的。” 他倾身对着雷多,仔细观察他的脸。他们不能私下交锋,就他们俩,这使男爵感到不痛快。让别人看见王室成员这么对抗,不是好兆头。 雷多感到力量在渐渐恢复,现在关于假牙的记忆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像平原上突兀的山峰。那颗做得真假难辨的牙齿…… 毒气……他想起来是谁把这致命的东西放进了他的口腔。 越! 记忆里出现了一具尸体,被人从这屋里拖了出去,他知道那一定是越。 “你听到那嚷嚷声了吗,雷多公爵?”男爵问。 雷多注意到有一个嘶哑的声音,有人在极度痛苦中呻吟。 “你的一个手下装成弗雷曼人,被我们抓住了,”男爵说,“我们很容易就揭穿了伪装:眼睛,你知道的。他坚持说是被派去当间谍的。亲爱的表弟,我在这个星球上住过。没人去那些贫穷的沙漠贱人里去当间谍。告诉我,你收买了他们帮你的忙吗?你是否把儿子和女人送到他们那儿去了?” 雷多的担心使胸中一紧,心想:“如果越是将他们送到了沙漠人的地盘……哈可宁人不找到他们决不会罢手。” “得啦,说吧,”男爵说,“我们时间不多,痛苦很快会来临。别强迫我这么做,我亲爱的公爵。”男爵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公爵旁边的彼得:“彼得的工具没有全部带来,但我相信他可以创造。” “创造和改进的东西是最好的,男爵。”那个柔滑而充满暗示的声音就在公爵的耳旁回响。 “你有一个应急计划,”男爵说,“你的女人和儿子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看着公爵的手:“你的戒指不见了,是在你儿子那儿吗?” 男爵抬头,瞪着雷多的眼睛。 “你不回答,”他说,“你要强迫我做我自己不愿做的事吗?彼得会用简单直接的方法。我同意那有时是最好的办法,可让你遭受如此的待遇并不好。” “滚烫的牛脂放到背上,或者眼睑上,”彼得说,“也许是身体的其他地方。当受审人不知道牛脂会落到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时,就特有效。这是一个好办法,赤裸的身体烫出一个个燎泡,脓一般发白。有一种美感,对吧,男爵?” “妙极了!”男爵说,声音里带着不满。 那些动人的手指!雷多看着那胖手,闪光的珠宝套在那婴儿般粉胖的手上,不自觉地颤动着。 公爵身后的门外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叫声啮噬着他的心。他们抓住的是谁?会是伊达荷吗? “相信我,亲爱的表弟,”男爵说,“我不想那事发生。” “你在想你的心腹信使会招来援兵,这是永远不可能的,”彼得说,“你知道,这是一种艺术。” “你是一名出色的艺术家,”男爵不满地说,“现在,请你闭上嘴。” 雷多突然想起哥尼·哈莱克曾经说过的一件事,他当时一边看着男爵的照片,一边说。“‘我站在沙海中,看见一只野兽从海中升起……在它的头上刻着亵渎的名字。’” “我们在浪费时间,男爵。”彼得说。 “也许。” 男爵点着头说:“你知道,我亲爱的公爵,你最终会告诉我们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你将受到一些痛苦。” 雷多想:他说的差不多正确,只是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我还有一颗牙,要不是这些…… 男爵抓起一块肉,塞进了嘴里,慢慢地嚼着,吞了下去。我必须试试别的手段,他想。 “看看这个了不起的人,他拒绝收买,”男爵说,“仔细看着他,彼得。” 而男爵心中在想:是的!看他那个样子,他以为自己不可能被出卖。瞧他现在的样子,他的生活曾经每秒都值数千万!如果现在你把他抓起来,摇摇,你会听到空响声!空了!一钱不值!现在,他怎么死还有什么意义呢? 背后的嘶哑声停止了。 男爵看见卫队长乌曼·库图出现在门外,摇了摇头。俘虏没有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又失败了。不能再跟这个蠢公爵绕圈子了。这个愚蠢软弱的东西,还不知道魔鬼之灾正向他步步逼近…… 只有头发丝那么远了。 这个想法使男爵镇定下来,放弃了不愿让王室成员受苦刑的初衷。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熟练的外科医生,随心所欲地挥舞各种手术器械,任意切割分解这些蠢东西,向他们展示地狱的可怕。 兔子,全都是兔子! 当他们面对食肉动物时,变得那么惊慌可怜。 雷多盯着对面的桌子,奇怪为什么自己还在等。那颗牙会立即结束一切。这种生活仍然有不错的地方。他发觉自己在回忆一个带天线的遥控风筝,在碧蓝的卡拉丹上空飞舞,保罗看着风筝,兴奋地笑着。他又想起这阿拉吉斯的日出……彩色的屏蔽墙,柔和的沙雾。 “太遗憾,”男爵嘟哝地说,他退离桌子,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注意到公爵脸上有所变化,他看见公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颊肌肉一紧,双唇紧闭。 男爵想:他多么畏惧我! 担心男爵会逃脱,雷多猛然用力一咬,感到假牙破了。他张开口,用力吹出毒气,他的舌尖已尝到味道。男爵在变小,就像狭窄隧道里的影子。雷多听到耳旁的喘气声……是彼得。 他也逃不了! “彼得!怎么啦?” 那声音似乎很远。 雷多感到记忆在意识里滚动……那个满口无牙的老女巫。房屋、桌子、男爵、那双恐惧的蓝眼睛……一切都变成了毁灭的象征。 长着削尖下巴的人倒在地上,鼻子摔歪了。雷多听到周围一片混乱……叫声、骂声,乱哄哄的,开始像雷鸣,渐渐越来越遥远…… 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男爵站在桌旁,背靠一个秘室,这是他的一个紧急藏身处。他钻了进去,死死地关上那扇门。隔壁屋里死了好多人。他的感觉使他异常警觉,脑子里嗡嗡乱响。我吸了那东西吗?他问自己,不管那是什么,我也吸了吗? 他听到外边的声音,渐渐恢复了理智。他听见有人在发命令……防毒面具……把门关好……让鼓风机转起来。 他想:其他人立即就倒在了地上。可我还站着,我仍在呼吸。仁慈的上帝!真危险。 他现在可以分析了:他的屏蔽是打开的,尽管很低,但足以减缓场障碍间的分子交换。而且他离开了那桌子……彼得突然喘不过气来,卫队长冲了过来,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机会和那要死的人的喘气救了他。 男爵并不感激彼得,那蠢货差点让自己丧了命,还有那愚蠢的卫队长!他说过:对每个要见男爵的人他都检查过!公爵怎么可能……没有警告!连桌子上方的探毒仪也逃过了,怎么可能? 男爵想:不管怎么回事,下一任卫队长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出答案。 他意识到外边更加忙碌。男爵离开那扇门,看着他四周的仆人。他们一言不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等着男爵的反应。 男爵会发火吗? 而男爵发觉自己能从那屋里死里逃生仅仅只有几秒钟。 有的卫兵把武器对准那门,有的卫兵疯狂地向大厅跑去。 一个人绕过角落,大步走过来,头上的防毒面罩左右摆动,眼光注视看头上的一行探毒仪。他头发呈黄色,平脸上一对绿眼睛,厚厚的嘴唇上有一条条简洁的线条。他看起来像某种水生动物,被错放到了陆地上。 男爵盯着这个渐渐走近的人,想起了他的名字:勒夫特,亚·勒夫特,警卫班长。他是一个塞缪塔瘾君子。塞缪塔是一种音乐药品混合物,作用于人的深层感觉。这是一个有用的情报。 那人在男爵面前站住,敬礼道:“阁下,走廊已清理干净。我在外边查看了,那一定是毒气。您房间里的通风设备正在往里灌空气。”他看了一眼男爵头上的探毒仪:“里边的人无一幸免。我们现在正在清理房子。您有什么命令?” 男爵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就是刚才发命令的那个声音,这个下士效率很高。 “里面的人都死了?”男爵问。 “是,阁下。” 男爵想,我们必须重新调整。 “首先,”他说,“让我祝贺你,勒夫特。你是我的新任警卫队长。我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别步你前任的后尘。” 男爵看到自己的新任卫队长脸上露出了重任在肩、不负厚望的表情。勒夫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缺少塞缪塔。 勒夫特点头:“阁下放心,我一定会竭心尽力,保证您的安全。” “好吧,咱们谈谈正事。我怀疑公爵在嘴里装了什么东西。你要查出那东西是什么,怎么使用,谁帮他装进去的。你一定要谨慎从事,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他停住,思绪被身后走廊上的骚动打断……那儿的卫兵正在阻止一个高个上校,不让他进来。 男爵看不清那上校的脸,只觉得他威武雄壮,凶悍勇猛。 “把手从我身上拿开,你们这群萝卜兵!”那上校咆哮道,把卫兵推到一边。 啊,是一个萨多卡,男爵想。 那上校大步走向男爵,眼里露出凶光。这些萨多卡军官总使男爵感到不舒服。他们个个长得都像公爵的亲戚……已故公爵。还有他们对男爵的不恭。 那上校在离男爵半步远的地方站住,手放在屁股上。一个卫兵跟在他后边,不知所措。 男爵注意到上校没有敬礼,这个萨多卡的不敬使他的不安加剧了。他们在这儿只有一个兵团……十个营……增援哈可宁兵团,但男爵心中很明白,这一个兵团就完全足以战胜哈可宁军事力量。 “男爵,告诉你的人别企图阻止我来见你,”这萨多卡抱怨说,“我的人没向我报告就把公爵交给了你。怎么处置公爵,咱们现在商量一下。” 男爵想;我不能在我的人面前丢脸。 “是吗?”他冷冷地说,声调控制得很合适,男爵很自豪。 “皇上命令我要保证他的皇室表弟死得痛痛快快,不能受苦。” 萨多卡上校说。 “这也是我得到的御令,”男爵撒谎说,“你以为我会违抗命令?” 萨多卡上校说:“我要亲自监督,以便向皇上复命。” “公爵已经死啦。”男爵不高兴地说,挥挥手,让他离开。 萨多卡上校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根本没理会男爵让他走的手势。 “怎么死的?”他不满地问。 “自己了断的,”男爵说,“他吃了毒药。” “我现在就要见到尸体。”萨多卡上校说。 男爵故作夸张地抬起眼光,心中却在想:混账!那屋子还没来得及整理,这个精明的萨多卡将看到发生的一切! “就现在!”这萨多卡说,“我要亲眼见到。” 男爵意识到,已没办法阻止他。这个萨多卡将看到一切。他会知道公爵杀死了哈可宁人……男爵本人也差点难逃厄运。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食物。公爵就躺在那儿,周围是一片狼藉。 根本无法阻止他。 “我不能等待!”萨多卡上校有点不耐烦地吼道。 “不会让你等待,”男爵说,他盯着这萨多卡黑黝黝的眼睛,“我不会对皇上隐瞒任何事。”他对勒夫特点点头,说:“立即让上校去看发生的一切。从你身旁的门领他进去,勒夫特。” 这个萨多卡目空一切地慢慢绕过公爵,从卫兵中挤过去。 男爵想,真是难以容忍。现在皇上会知道我是多么疏忽大意。 他将把这看成是软弱的表现。 皇上和他的萨多卡兵都同样鄙视软弱,这真令人难受。男爵咬着下唇,安慰自己地想道:皇上至少还不知道阿特雷兹掠夺了吉·普莱门,毁掉了哈可宁在那儿贮存的香料。 那个狡猾的公爵真该死! 男爵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那个傲慢的萨多卡和壮实的、富于效率的勒夫特。 男爵想:我们必须进行调整。我只好再让拉宾来统治这个该死的星球。我必须用我哈可宁的血统在阿拉吉斯准备合适的条件,以便菲得·罗斯将来能顺利进行统治。那个该死的彼得!他还没干完我要他干的事就让自己丢了命。 男爵叹了一口气。 我必须马上再找一个门泰特,他们一定为我准备了一个。 他身旁的一个卫兵咳了一声。 男爵转身对卫兵说:“我饿了。” “是,阁下。” “我想休息一下。你把这房子整理一下,认真调查原因。”男爵用低沉的声音说。 卫兵低下眼光,问:“阁下想怎样休息?” “我在卧室里,”男爵说,“把我们在开蒙买的那个年轻人送来,那个眼睛很漂亮的。把药给他喂够。我不想摔跤。” “是,阁下。” 男爵转身向卧室走去,心想:对,就是那个长着漂亮眼睛的家伙,样子非常像年轻的保罗·阿特雷兹。 第二十二章 哦,卡拉丹的海洋,哦,雷多公爵的人民雷多的城堡已经倒塌,永远倒塌了……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之歌》 保罗感到他的全部过去和今晚以前的每一个经验都变成了沙漠中的沙粒。他坐在母亲身旁,双手抱膝。他们在一个用布和塑料织成的小帐篷里。这帐篷和他们身上穿的弗雷曼衣服都是从巡侦机上的那包里取来的。 保罗已清楚地知道谁留的那个包,谁给押送他们的巡侦机指的方向。 是越。 那个奸细医生直接把他们送进了邓肯·伊达荷的手里。 保罗透过帐篷的透明处看着外边月光照亮的山崖,伊达荷让他们藏在一个阴暗的地方。 保罗想:我现在成了公爵,像小孩一样躲藏。这想法使他痛苦,但却不能否认这么做是明智的。 今晚,他的意识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对自己周围的环境和发生的一切有了极具敏锐和清楚的判断。他感到无法阻挡信息数据的涌入接收,精确、客观,每一个项目都增加了他的知识。他的运算量度都集中在意识里,这是门泰特能力,但更胜过门泰特能力。 保罗回忆起那惊恐慌乱的时刻:一架陌生的巡侦机在夜色下向他们直扑过来,就像沙漠上的巨大猛鹰,翅膀裹着疾风。保罗想象过的事发生了,那巡侦机向前疾飞,掠过一个山脊,直扑向正在狂跑的人影……是他母亲和他自己。保罗仍然记得那巡侦机掠过沙地时发出的焦味,就像硫酸。 他知道母亲转过身,本来以为会受到哈可宁雇佣军激光枪的射击,但却认出了正从巡侦机里向他们挥手的伊达荷。他打开舱门,大声叫道:“快跑!你们南边有沙蜥!” 但保罗在转身时就知道谁在驾驶那飞船。他从巡侦机飞行俯冲的方式就能准确地判断出谁坐在里面,这类细节连他母亲都没有注意到。 在保罗对面的杰西卡动了动,说:“那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哈可宁人关押着越的妻子。他恨哈可宁人!这一点我决不会看错。你读过他留下的字条。可他为什么要把我们从死亡中救出来?” 越是这样写的:“别试图原谅我。我并不想得到原谅,我的负担已相当沉重。我要做的已经做了,并没有恶意,也不希望别人理解,这是我自己的苦难,是对我最大的考验。我把阿特雷兹公爵爵位印章交给你们,作为证明我在此写下的内容全是真实的。你们看到这个留言时,公爵已经去世。你们不用太难过,我向你们保证他不会独自死去,我们大家共同憎恨的敌人将给他陪葬。” 没有抬头也没有签名,但从那熟悉的字迹能看出,是越写的。 想起那封信,保罗心中又感到那种剧烈而陌生的痛苦,那痛苦似乎发生在他新的意识感觉和戒备心理以外。他看到父亲已死的话,心中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却感到这是他需要记入大脑的一个数据信息,跟别的需要记入的信息没什么差别。 保罗想:我爱过我父亲,这毫无疑问。我应该哀悼他,应该有某种情感表达。 但他却没有这种感觉,只有一点:这是一个重要信息。 这个消息跟别的事实一样。 同时,他的大脑还在增加意识印象,推断和计算。 保罗又想起哈莱克说的话:“情绪只属于兽类或做爱时才需要。不管你情绪如何,只要有必要,你就得战斗。” 保罗想:也许这就是根源。我在有时间的时候再哀悼我父亲。 在自己准确而冷冰冰的存在中,保罗感觉不到放松。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高度警觉仅仅是开始,它将会越来越强烈。他在接受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的考验时就第一次体验了那可怕的目的,如今这种感觉正渗入他的全身。他的右手……那感到灼痛的手……震颤跳动着。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吗?保罗问自己。 “也许哈瓦特又犯了一个错误,”杰西卡说,“我想越也许不是一个苏克医生。” “他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而且还要多。”保罗说。他心里在想:她了解事实为什么这样迟钝?他接着说:“如果伊达荷不能找到凯因斯,我们将……” “他并不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她听出他话里的生硬冷酷,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杰西卡在黑暗中盯着他,在月光辉映的山崖背景下,保罗是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 “你父亲手下的其他人一定也有逃脱的,”杰西卡说,“我们必须把他们聚集起来,找……” “我们得依靠自己,”他说,“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找到我们家族的原子武器在哈可宁人找到之前,我们一定要弄到手。” “他们不太可能发现,”她说,“武器藏得……” “不能有半点侥幸心理。” 而杰西卡却在想:他脑子里想的是,家族原子武器会被用于讹诈,从而威胁整个星球和香料的安全。但他现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隐姓埋名,逃脱追捕。 他母亲的话又使保罗想到了其他的事……一种如同今晚失去的人民的公爵式关心。保罗想:人民才是一个大家族真正的力量。 他想起了哈瓦特说的话:“与人民分离是一种悲哀;一个地方仅仅是一个地方而已。” “他们使用了萨多卡,”杰西卡说,“我们必须等到萨多卡撤走。” “他们认为我们陷入了沙漠和萨多卡的围困之中,”保罗说,“他们计划不留下一个阿特雷兹人……彻底地灭绝。别期望我们的人会逃脱。” “他们不可能无休止地冒险,暴露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不能吗?” “一定有我们的人逃脱。” “会有吗?” 杰西卡转过身,保罗语气里的仇恨力量令她惊恐,他对可能性有着精确的算度。她意识到保罗的思维已超过了她,判断事实比她更全面。她帮助培养了这种智力,现在的结果自然而然。但她却发现自己害怕它。她思绪连翩,想着已失去的公爵和他们共同拥有的那片乐土,不禁热泪盈眶。 杰西卡告诉自己:这是不可逆转的了,雷多。“甜蜜的爱,痛苦的结局。”她把手放到腹部,感觉到胎儿的存在。我有了这个阿特雷兹女儿,这是我受命怀上的,可圣母错了:一个女儿也救不了我的雷多。这个小孩只是死亡中向未来延伸的一条生命。我是出于本能而非服从怀上了她。 “再试试通讯联络系统。”保罗说。 她想:无论我们怎么隐瞒,思维总在不停地发展。 杰西卡找出伊达荷留给他们的收音机,打开开关,仪器表面亮起绿光,传来了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她调低音量,搜寻频道,帐篷里响起了阿特雷兹战斗语言通话:“撤退,在山岭那边会合。菲多报告:卡塞格已没有幸存者,吉尔德银行已遭洗劫。” 杰西卡想:卡塞格!那是一个哈可宁温床。 “他们是萨多卡,”那声音说,“注意穿着阿特雷兹军服的萨多卡。他们……” 麦克风里传来一阵怒吼声,接着一片安静。 “试试别的频率。”保罗说。 杰西卡问:“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经预料到了。他们想让吉尔德把银行被摧毁的责任怪罪到我们头上,我们被困在阿拉吉斯。再试试别的频率。” 杰西卡掂量着他说的话:我预料到了。他发生了什么变化?杰西卡慢慢回到仪器上。她转动着旋钮,麦克风里不时传来断断续续地绝望叫声:“……撤退……尽量集结,组织抵抗……被困在洞穴里啦……” 而哈可宁人欢呼胜利的吼声也不时传来,还有严厉的命令、战况报告。材料不够,杰西卡还不能进行记录破译,但里边传出的语气却是明白清楚的。 哈可宁大胜利。 保罗摇摇身边的罐,里边的水叮当作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透过帐篷的透明处,看着外边的山崖在星光里显出峻峭的轮廓。他左手摸着帐篷进出口的自动括张密封帘。“马上就是黎明。”他说,“我们再等一个白天,看伊达荷能不能回来。但晚上不能再等。在沙漠上,晚间必须赶路,白天在隐蔽处度过。” 杰西卡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传说的经验:没有滤析服,一个坐在沙漠隐蔽处的人每天需要五升水以保持体重。她的皮肤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穿的滤析服,心想:它对咱们的生命是多么重要! “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伊达荷就找不到我们。”她说。 “已经有手段可以让任何人招供,”他说,“如果伊达荷黎明时还不回来,我们必须考虑到他可能被俘。你以为他可以坚持多久?” 这问题不需要回答。杰西卡沉默无语地坐着。 保罗把包打开,从里边取出一本带照明的微型手册和放大镜,从书页上显出绿色和橘红色字母:“水袋、滤析服、能量帽、望远镜、小手枪、地图、指南针、沙地钩、沙地通气管、应急灯……” 许多在沙漠上生存所需的东西。 突然,他把手册扔到地上。 “我们能去什么地方呢?”杰西卡问。 “我父亲说到过沙漠力量,”保罗说,“没有这种力量,哈可宁人不可能统治这个星球。他们从未真正统治过这个星球,将来也不会,就是有一万个萨多卡军团,他们仍然办不到。” “保罗,你不是要说……” “我们手中已拥有全部证据,”他说,“就在这儿,这个帐篷本身,这个包裹和它里面装的东西,这些滤析服。我们知道吉尔德人给气象卫星开了一个天文价格,我们还知道……” “气象卫星跟这有什么关系?”她问,“他们不可能……”杰西卡停住了。 保罗发觉自己的超警觉意识正在检测她的反应,对每一个微小细节进行分析度量。“你现在明白了,”保罗说,“气象卫星观测地面情况。沙漠深处存在着某些东西,经不住这样的经常观测。” “你是说吉尔德人自己控制着这个星球?” 她反应太慢。 “不!”保罗说,“是弗雷曼人!他们为了保住秘密而买通了吉尔德人。他们的金钱就是任何拥有沙漠力量的人能轻而易举得到的衰微香料。这比依据二手资料进行的判断要准确得多,是直接分析度量的结果。相信它吧!” “保罗,”杰西卡说,“你还不是一个门泰特,你不可能肯定地知道怎么……” “我永远也不会成为门泰特,”他说,“我是另外的东西……一个异想天开的人。” “保罗!你怎能说这样的……” “让我安静会儿吧!” 他转开身,看着外边的黑夜。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哀伤?”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组织都想要这么做,但他就是做不出来。 永远都不可能。 杰西卡从未从她儿子嘴里听出过这样的痛苦。她想向他伸出手,拥抱他,安慰他,帮助他……但她却清楚自己无能为力。他必须靠自己闯过难关。 她注意到地上那闪着光的手册,捡起来,看了一眼扉页,读道:“《友好沙漠》手册,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地方,这里将向您展示生命的起点和顽强的美丽。相信吧,沙漠之神不会将您烤焦。” 她想:这读起来像阿扎之书,她当年所研读过的那些巨大秘密。难道宗教力量已降临阿拉吉斯? 保罗拿起万用指南针,放进包里,说:“看看这些弗雷曼专用的器械,多么精巧,真是无与伦比!咱们得承认,创造出这些东西和文化一定有着无可辩驳的深厚渊源。” 他语气里的严厉沙哑仍使杰西卡担心,她犹豫了一下,继续看书,看到一幅阿拉吉斯天空的星座图:“摩亚迪……老鼠。”她注意到那尾巴指向北方。 保罗借着手册上的亮光,看着他母亲的脸,心想:现在,我该实现我父亲当初的愿望了。在她还有时间哀痛时,我必须把父亲当初让我转达的话告诉她。以后的哀痛会使我们行动不便。他为自己的这种精确逻辑感到吃惊。 “妈妈。”他说。 “嗯?” 她听出儿子的语气有所变化,那声音使她的内心为之一寒。她还从未听出过这么严酷的自控。 “我父亲死了。”他说。 她在自己内心寻找相应的事实……比·吉斯特度量信息的方法……她找到了:一种巨大损失的感觉。 杰西卡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我父亲曾委托我,”保罗说,“向你转达一句话。如果他出了事,他担心你可能会以为他不信任你。” 她想:那是无用的怀疑。 “他想让你知道他从未怀疑过你,”保罗说,并解释了父亲当初的意图,“他想让你知道他始终绝对信任你、爱你、尊重你。他说他宁愿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你。他只有一个遗憾……他没有让你成为他的公爵夫人。” 杰西卡泪如泉涌,用手抹了一把泪,心想:这是对身体之水多么愚蠢的浪费!但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真正感受……企图把忧伤悲痛化为愤怒。雷多,我的雷多啊!对自己所爱的人我们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她用一个剧烈的动作把微型手册上的照明灯关掉。 她抽泣着,浑身颤抖。 保罗听着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我没有悲哀,为什么?为什么?他感到自己不能悲哀是一大缺陷。 杰西卡脑子里忽然想起了《O.C.圣经》里的话:“有得必有失;有留必有去;有爱必有恨;有和平,也会有战争。” 保罗的头脑已在开始进行冷冰冰的精确算度。在这个充满敌意的星球上,他看清了他们的前进之路。保罗不用开启梦幻之门也能将自己的意识集中于未来,以准确的算度展现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同时以一种神秘的敏锐,保罗的意识似乎切入了某种非时间的层面,品尝着未来之风。 突然,保罗好像找到了一把必需的钥匙,他的意识又跃入另外一个境界,他紧紧依附着它,牢牢地抓住,担心它会滑走。他向四周看着,就好像身临一个新的宇宙,条条大路伸向远方……但这种感觉仍然是一个初步印象。 他记得自己曾看见一方薄纱手巾在风中飞舞,而现在他感到自己的将来也像那在风中飘荡的方巾,缥缈不定,难以捉摸。 他看见有人。 他感觉到那捉摸不定的可能发生的冷热。 他知道姓名、地方,感受莫名的情感,研究回顾无数未知之地的数据信息;有时间探测感受,却没时间总结分析归类。 这是一个从遥远的过去到久远将来的可能性层面……从最可能到最不可能。他看到自己的生命以各种方式完结。他看见了新的行星,崭新的文明。 人民。 他们成群结队,成千上万,无法计算,但在保罗的意识里却秩序井然。 甚至还有那些吉尔德人。 他想:吉尔德人……也将是我们的一条路,我的陌生被超值密切交往所接受,总能保证提供必需的香料。 但他的生活将永远被不断探索未来可能性的意识所困扰,就像在太空中瞎撞的飞船,想到这些,他心中一阵怅然。然而这也是一条路。在遭遇可能的未来中,看到吉尔德人,保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很奇怪。 我还有另外一种洞察力,看见了另一种地域:有许多通道。 这种意识给他带来信心,也使他惊慌……在那个新的地域中,无数的地方出现在他眼前,不断地变幻。 这种幻觉来得迅速,消失得也快,令人恐惧地在眼前一闪而过。保罗瞪着双眼,看看周围。 隐蔽在山崖中的帐篷仍然被夜色笼罩,他听到母亲仍在悲泣。 可他仍然不能感觉到自己的悲哀……那个空旷的地方似乎已跟他的意识分离。意识仍在忠实地进行着客观独立的工作……评价,分析,算度,收集处理数据信息,给出答案,就像一个门泰特。 现在保罗发现他所拥有和能够收集处理的信息量,很少有人能与之相比,但这并不能使他容忍自己心中的那块空白之地。他觉得必须将什么东西打碎,这就像在他心中装了一个定时炸弹,定时器正在滴答滴答地响着。不管他自己怎么做,一切都照常进行,它记录下他身边一切变化的细微差别……湿度、温度、昆虫、黎明的临近以及星空的渐渐发白。 那片空旷之处令人难以容忍,了解时钟的设置和转动并没有多大用处。他可以回顾自己的过去,看到一切的开始……他受的训练,才能的加强,严格的自律,甚至在关键时刻看到的《O.C.圣经》……最后,大量食入香料;他可以放眼未来……最可怕的方向……他知道一切的最终目标。 他想:我是一个魔鬼!一个异想天开的怪人! “不,”他说,“不!不!不!” 他发觉自己在捶打着地面,而他那忠实不变的意识却把这作为一个有趣的信息记录下来,进行分析。 “保罗!” 他母亲坐在身旁,抓着他的手,脸色慌乱地盯着他。“保罗,你怎么啦?” “你!”他说。 “我在这儿,保罗,”她说,“没事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保罗问。 她突然反应过来,感到保罗的问话里有着某种深刻的根源。她回答:“我生了你。” 她的回答源于本能和她那细微的理解力,恰到好处,使保罗冷静下来。他感觉着母亲的手,眼睛注视着母亲脸上模糊的轮廓。 (他那滚动的意识以新的方式注意到母亲面部结构的某些基因痕迹,最终归纳出了答案。) “放开我。”他说。她听出保罗的语气生硬,便服从了。“保罗,你愿意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了吗?” “你知道你在训练我时都做了些什么吗?”保罗问。 杰西卡想:他的语气里没有孩于的痕迹了。她说:“我所希望的跟其他所有的父母一样……希望你有……超能,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她听出了他的不满,说:“保罗,我……” “你不想要一个儿子!”他说,“你要的是一个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是一个男性比·吉斯特!” 保罗的怨恨使她畏缩:“可保罗……” “这事你征求过父亲的意见吗?” 她在哀痛中轻声对保罗说:“保罗,不管你是什么,你身体内既流着你父亲的血,也流着我的血。” “可不应是那些训练,”他说,“不应该是那些……唤醒了……沉睡者的东西。” “沉睡者?” “它在这儿,”保罗用手指指头和心,“在我身体里。它不断地发展、发展,没有止境。” “保罗!” 她听出保罗的话里含着歇斯底里。 “听我说,”保罗说,“你想要圣母知道我的梦,现在你帮她听听吧,我刚才做了一个白日梦,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必须镇静,”她说,“如果有……” “香料,”保罗告诉她,“蕴藏在这儿的每一样东西里……空气中,土壤里,食物中,等等。就像真言者麻醉药,是毒药!” 杰西卡惊呆了! 他压低声音,重复道:“一种毒药……精致,巧妙,不知不觉……不可逆转。如果你不停止使用,甚至不会有生命之忧。我们再也不可能离开阿拉吉斯,除非我们带着这个星球的一部分。” 他的语气威严恐怖,令人难以辩驳。 “你和香料,”他说,“任何人吸取足量的香料以后都会发生变化,我得感谢你,我可以有意识地经历这种变化。我不会让它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发生作用,因为我能看见它。” “保罗,你……” “我看得见它。”保罗重复说。 保罗的话里透着疯狂,杰西卡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困在这里了。”保罗接着说,声音里又恢复了铁一般的自控。 “我们被困住了。”杰西卡也同意。 她没有怀疑保罗话中的真实性。任何战术策略、阴谋诡计,甚至比·吉斯特压力或超能都不能使他们完全摆脱阿拉吉斯:香料使人上瘾。她的身体在意识察觉之前早就表现出来了。 杰西卡想:我们将在这里度过此生,这个地狱般的星球。这是为我们准备的地方,只要我们能躲过哈可宁的追杀就没事。她未来的生活目的也很明确:为比·吉斯特计划保存重要的血缘种系。 “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白日梦,”保罗说(他语气中充满愤怒),“为了让你相信我所说的,我首先要告诉你:你将在这里……阿拉吉斯……生下一个女儿,我的妹妹。” 杰西卡抓住帐篷壁,压住自己的恐惧感。她知道自己的怀孕目前还没显出任何迹象,别人不可能知道。只是她自己的比·吉斯特能力使她能分辨出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或者说那只有几个星期的胚胎。 “只是服务。”杰西卡喃喃地说,牢牢记住自己的比·吉斯特箴言。 “我们将在弗雷曼人的地方找到一个家。”保罗说,“你们的护使团已在那里为我们买到了一个避难处。” 杰西卡告诉自己:他们已在沙漠里为我们准备了一条生路。可他怎么会知道护使团?她发觉自己很难控制内心的恐惧,尤其是面对保罗那不可抗拒的陌生和威严。 保罗打量着黑暗中的母亲,她的害怕和每一个反应在保罗新的洞察力下都显露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她站在一盏炫目的灯光下。 保罗的心中涌出一丝同情。 “这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我还不能告诉你,”保罗对母亲说,“尽管我已看见它们,但我也还不能对我自己讲。这种对未来的感觉似乎不受我的控制。这是刚刚发生的。在最近的未来,比如说一年中,我能看见那儿的一些……一条路,像我们的卡拉丹中央大道一样宽。有的地方我看不见……在阴暗中……就好像在山背后(他又想到了那个飘舞着方巾的层面)……还有许多岔路……” 他一言不发,记忆里充满了看见的那些东西。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经验和具有预见性的梦幻能使他完全承受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时间的面纱被突然扯掉,露出了赤裸裸的面孔。 回想起那种经历,保罗意识到自己那可怕的目的……他生命的重负就像不断膨胀的泡影,不断向外扩张……时间在它面前退缩…… 杰西卡摸到了帐篷的照明开关,打开。 昏暗的绿光驱散了阴影,减轻了杰西卡的恐惧。她看着保罗的脸,他的眼睛……内心的探视,知道了自己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眼光:灾难记录中的图片里……在那些经历过饥饿和巨大伤害的儿童的脸上:眼睛像两个坑,嘴成直线,面颊下陷。 她想:这是具有可怕洞察力的表情,就像一个人被迫知道自己的死期。 他确实不再是孩子啦! 杰西卡开始思考保罗话中暗含的深意,把其他事都搁在脑后。 保罗可以看到未来,他们逃跑的道路。 “有一个方法可以躲过哈可宁人的追杀。”她说。 “哈可宁人!”保罗轻蔑地说,“不用考虑这些扭曲的东西。”他看着母亲,借着光线注意母亲脸上的纹脉,知道了母亲的心思。 她说:“你不应该把作为人类的人们……” “别太肯定你能明辨是非,”他说,“过去那些东西与我们形影相随。而且,我的母亲,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哈可宁人。” 她的意识陷人恐怖慌乱之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感觉。但保罗依然毫不放松,继续冷冰冰地告诉她那可怕的事实:“下次你有一面镜子时,仔细看看你那张脸……现在先看看我的。如果你不自欺欺人的话,你会看出迹象来的。看看我的手,我的骨骼,如果这一切都还不能让你相信,我还读过一个档案,见过一个地方,我有所有必需的资料:我们是哈可宁!” “是家族中的叛逃者,”她说,“是吗?是哈可宁的某一房表亲……” “你是男爵的亲生女儿,”他说,看见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男爵年轻时有过许多艳事,有一次他让自己给一个女人引诱了,但那一次却是一位比·吉斯特,为了基因遗传而做的。” 保罗说话的语气就像给了她一个耳光,但这却使她恢复了理智,发觉自己无法驳斥他的话。有关自己过去的许多盲点逐渐清楚地连接到一起:需要一个比·吉斯特女儿,这不是为了结束阿特雷兹与哈可宁之间的世仇,而是为了创造延续他们血系中的某些遗传基因。 保罗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一样,说:“他们以为是我,但我却不是他们想要的,我提前来到人世。可他们并不知道。” 杰西卡双手捂住嘴。 天哪!他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在他面前,杰西卡感到自己无遮无盖,一切都暴露无遗。他的双眼能看出任何隐秘,没有什么能逃过。而这,杰西卡很清楚,就是她恐惧的原因。 “你想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说,“忘掉这个想法。我是别的出人意料的东西!” 杰西卡想:我必须向我们的学校送个消息,亲缘配子目录可能显示出所发生的一切。 保罗说:“他们知道我时,一切已经太晚。” 杰西卡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放下手,说:“我们将在弗雷曼人中找到一个安身之地?” “弗雷曼人相信一种说法:信任祖先的永恒。”保罗说,“他们说:‘准备接受并喜爱你所遭遇的一切。’”而保罗心里却在想:是的,尊敬的母亲大人,我们将融入弗雷曼人里。你也会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也会因滤析服的过滤管而在漂亮的鼻子旁留一个痂……你将生下我的妹妹圣·阿丽亚。 “如果你不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杰西卡说,“那么……” “你不可能知道。”他说,“你不亲眼目睹,不会相信。” 他心想:我是一颗种子。 他突然发觉自己身处的这片土地是多么肥沃,想到这,那可怕的目的不禁充满心中,弥漫全身,差点用悲哀把他窒息。 在向前的道路上,他看到两条岔道……在一条岔道上,他面对邪恶的老男爵,说:“喂,我的外公。”想到这条路上所要发生的一切,保罗感到恶心。 在另一条岔道上是灰色的陌生的长块状物质。没有暴力的高潮。他看见了一种武士宗教,烈火在蔓延,阿特雷兹绿黑战旗在一群疯狂士兵的头上飘扬,这些军团的士兵个个都被香料烈酒灌得酩酊大醉。其中有哥尼·哈莱克等很少几个父亲的老部下。所有人都戴着鹰饰。 “我不能走那条路,”他喃喃地说,“那正是你们学校那些老巫婆们所期待的。”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保罗。”他母亲说。 他一言不发,想着自己像种子,想着自己觉醒的种族意识对那可怕目的的初次经验。他发觉自己不再仇恨比·吉斯特或皇上或哈可宁人。他们的存在都是因为种族需要更新分散的遗传因子,在新的基因群体中配对,融合和改进血缘家系,从而产生更强大的种群。而种族只知道一种方法可靠……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古老方法……圣战。 他想:当然,我不能选择那种方式。 但在他的眼中,他再次看到装着父亲头颅的神龛和那绿黑战旗飘舞下的暴力。 杰西卡咳了一声,对他的安静深感不安。“那么……弗雷曼人将给我们提供一个安身之地?” 保罗抬起头,看着她脸上的贵族近交系痕迹,说:“对,这是方式之一。”他点点头:“他们将把我称为……摩亚迪……‘指路的领头人。’是的……他们就这样称呼我。” 保罗闭上双眼,想着:父亲,现在我可以哀悼您了。他感到泪水流下了双颊。 第一章 我的父亲,帕迪沙皇帝,听说雷多公爵之死以及死亡的方式时,大发雷霆,这是我们以前从未见过的。他责怪我母亲和强迫他把一个比·吉斯特推上王位的合约,他斥责吉尔德家族和可恶的老哈可宁家族,他责骂所有他见到的人,对我也不例外。因为他说我是一个与其他人一样的女巫。我试图安慰他,说这是按照古老的自我保护原则来做的,即使是最古老的统治者也要遵守这条原则。他却讥笑我,问我是否认为他是一个孱弱的人。那时我就知道他产生这种激情并不是因为关心公爵的死,而是对整个皇室来说,公爵之死所含的意义。回想到这件事,我认为父亲也许有先见之明,因为父亲家族与摩亚迪家族有共同的祖先。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现在,哈可宁人要杀哈可宁人了。”保罗低声说。 他在夜幕降临前不久就醒了,他在密闭黑暗的滤析帐篷里坐了起来。他边说边听见他母亲发出模糊的移动声。她已靠在对面的帐篷壁上睡着了。 保罗看着地面上的近程探测器,打量着在黑暗中由荧光管照明的指针。 “不久天就要黑了,”他母亲说,“你为什么不升起帐篷罩子?” 保罗这时才注意到,一段时间以来,她的呼吸变得不一样了。 她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直到确信他醒了。 “升起帐篷罩没有多大用处,”他说,“外面一直在刮着狂风,帐篷被沙埋住,等一会儿我会把沙挖开,才能出去。” “还没有邓肯的消息?” “没有。” 保罗茫然地摩挲着戴在拇指上的公爵印章戒指,突然对星球上的这个东西感到愤怒。正是这个戒指导致了他父亲被杀。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浑身战栗。 “我听见风暴开始了。”杰西卡说。 她不带询问的口气和毫无意义的话使他恢复了冷静。通过蒸馏帐篷透明的一端,看到风暴刮起,他的思绪便集中在风暴上。风暴把寒冷的沙刮过盆地,刮过沟壑,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卷上天空。他抬头看着一块岩石的尖顶,看着它在狂风的吹拂下改变形状,变成了低矮的、带有干酪色的楔形。流进他们所在盆地的沙就像暗晦色的咖喱粉一样遮着天空。当帐篷被完全埋住时,所有的光线都被挡住了。 由于沙的沉重压力,支撑帐篷的柱子被压弯并发出咯咯的响声。只有喷沙通气管的风箱把帐篷外的空气抽进来而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微弱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再试一试空气接受器。”杰西卡说。 “没有用。”他说。 他找到位于颈边夹子夹着的滤析服上的水管,吸了一口暖和的水。他想,他这才真正开始了阿拉凯恩人的生活——靠从自己的呼吸和身体中回收水分生存。水淡而无味,但它湿润了他的喉咙。 杰西卡听到保罗喝水,感到她自己那滑溜溜的滤折服粘在身上,但是她抵抗着干渴。要接受干渴总是需要充分认识到阿拉吉斯的极大需要,在那里他们必须保护零星微量的水。帐篷贮水袋中只存有少量的水,因此必须珍惜在露天里呼吸所需的水。 她不由自主地又倒下去睡着了。 但是,这一天她一直在做梦,一想到所做的梦就浑身发抖。梦中,她将手伸到流沙下面,那里写着一个名字:雷多·阿特雷兹公爵。这名字模糊不清,她移过去把字迹弄清楚,但是,最后一个字母开始出现之前,第一个字母又被流沙填满。 沙总在不停地流动。 她的梦变成哭泣,哭声越来越大。那种怪异可笑的哭声——她大脑的某个部分意识到那哭声是她自己还是小孩子时的声音,比一个婴儿的声音还小。梦中那个不十分清晰的女人,渐渐地消失了。 杰西卡想:我那不为人知的母亲,那个比·吉斯特老女人,把我生下来就交给妹妹抚养。因为那是要求她所应做的,她是否高兴使自己脱离哈可宁? “在衰微香料之地向他们发起攻击。”保罗说。 他怎能在这样的时候想到攻击呢?她自言自语地问。 “整个星球上到处都是衰微香料,”她说,“你怎能在那里进攻他们呢?” 她听见他在动,背包在地上拖动发出响声。 “在卡拉丹有海军和空军,”他说,“在这里要有沙漠军,而弗雷曼人是关键。” 他的声音来自帐篷扩约门附近。她受到的比·吉斯特训练使她感到了他语气中对她不够坚决的不满。 保罗一直受到训练去仇恨哈可宁人,杰西卡想。现在他发现自己是一个哈可宁人……由于我的缘故。他对我了解得太少了!我是公爵惟一的女人,我接受了他的生活与价值,甚至不顾我带有比·吉斯特使命。 帐篷的照明灯在保罗手下亮了起来,绿色的闪光照亮一个圆形区域。保罗蹲在扩约门旁,调整好滤析服的头罩,准备进入露天沙漠——前额覆盖着,嘴上戴着过滤器,鼻孔里塞上鼻塞,只有黑色的眼睛露在外面。他那窄窄的脸朝向她,然后转身离去。 “整理好你的装备,我们准备出去。”他说。在过滤器后面,他的话含混不清。 杰西卡把过滤器戴好,看着保罗打开帐篷的密封门,调整好面罩。 在他打开扩约门时,沙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还来不及用压实工具把沙固定,沙已带着刺耳的嘶嘶声涌进帐篷。压实工具重新排沙时,沙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他钻了出去,她的耳朵则随着他到了外面的沙上。 我们会在那里发现什么呢?她问自己。哈可宁人的军队和萨多卡人,那些能预料到的危险人物。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危险呢? 她想到背包里的压实工具以及其他奇奇怪怪的工具。每一种工具,突然作为一件件神秘而危险的标记,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感到一股来自沙面的、灼热的微风,吹到她那过滤器上面裸露的脸颊上。 “把背包递上来。”那是保罗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她顺从地移动着,把背包从地面上推过去,听见贮水器中的水发出汩汩的声音。她望着上面,看见保罗被夜空中的星星嵌上了一副镜框。 “这儿。”他说,手伸下来,把背包拉上地面。 此时她看见一团星星,它们像武器的尖端一样闪闪发光,朝下瞄准着她。一阵陨石雨掠过她看得见的那片夜空,陨石就像一个警告,像老虎的花斑皮,像凝结她血液的沉重石块,使她感到上面衰微香料的寒气。 “快点。”保罗说,“我要把帐篷叠起来。” 来自上面的一阵沙雨打在她手上。手能握住多少沙?她问自己。 “要我帮你吗?”保罗问。 “不。” 她干燥的喉咙咽了一下。滑进洞里,她感到固定住的沙在她手下面嘎吱嘎吱地响。保罗向下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她站到了他旁边的一片光滑的、星光照耀的沙地上。她看着周围,沙几乎填满了他们所在的盆地,只剩下四周朦朦胧胧的岩石的顶端。她用受过训练的感觉探索着黑暗中更远的地方。 小动物发出的噪声。 鸟鸣。 移动的沙落了下来,沙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保罗叠起帐篷,重新把它搭在洞口上。 星光不能取代黑夜,每一处阴暗里都充满着危险。她盯着一片片的黑暗。 黑色是一种盲目的梦,她想,你注意倾听各种声音,倾听着过去追逐你祖先的那些人的喊叫声。过去是如此遥远,只有你最原始的细胞才能记得,耳朵可以看,鼻孔也可以看。 一会儿保罗站到她身旁,说:“邓肯告诉过我,如果他被抓住,他能坚持不屈……这样长的时间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肩扛着背包,走到了盆地浅的一边,爬到俯视广阔沙漠的岩面突出部。 杰西卡机械地跟着,意识到她现在应怎样在她儿子的生活轨道上生活。 因为我的悲痛比这沙海中的沙还沉重,她想,这个世界已夺走了我的一切,只留下了最古老的目的——明天的生活,我必须为我那年轻的公爵和还未出世的女儿活着。 她爬到保罗身边,感到沙向后拖拉着她的双脚。 他望着北方,越过一排岩石,打量着远处的陡坡。 远处岩石的侧面像一艘停泊海上的战舰,在星光的映照下显出轮廓,发出长长的飕飕声,消失在看不见的波浪上。分节的曲形飞镖式天线,向后弯成弧形,形成一个向上插入船尾的P形。 在战舰轮廓的上方有一束橘黄色强光,被一束极其明亮的紫光向下切开。 又一束紫光! 又一束向上穿刺的橘色光! 就像一场古代的海战,那使人难以忘怀的炮火,他们凝视着这奇特的景象。 “火柱。”保罗小声说。 一团红色的火光在远处岩石的上方升起,紫光编织着天空。 “喷气火焰和激光枪。”杰西卡说。 发红的灰尘遮蔽着他们左边地平线上升起的阿拉吉斯第一轮月亮,在那里他们看到风暴开始的迹象——呈带状地掠过沙漠。 “一定是哈可宁人的飞机在寻找我们,”保罗说,“他们把沙漠分割成小片……好像他们确信可以摧毁那里的任何东西……就像摧毁昆虫的巢穴一样。” “或者阿特雷兹的巢穴。”杰西卡说。 “我们必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保罗说,“我们朝南走,不离开岩石。如果他们在开阔地发现我们……”他转身背起背包:“他们将杀死任何移动着的东西。” 他沿着岩石边走了一步,就在那一时刻,听见了飞机滑行的低沉的嘶嘶声,看见了他们头顶上的扑翼飞机。 第二章 父亲曾经告诉我,尊重真理是接近所有道德准则的基础。“真理不会产生于无根据的事。”他说。如果你了解“真理”是多么地不稳定,就值得你进行长时间的思考。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与摩亚迪的谈话》 “我总是以事物真实表现的方式来看待事物而感到自豪,”萨菲·哈瓦特说,“成为一个门泰特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你不能停止分析资料。” 他讲话时,皮革似的老脸在黎明前的昏暗中显得神情泰然,因常饮用高能量汁液而染成深红色的嘴唇拉成一条直线,脸上的皱纹呈辐射状向上散开。 一位穿长袍的人蹲在哈瓦特对面的沙地上,明显地不为他的话所动。 两个人蹲伏在一块俯视着宽而不深的沟壑的悬崖上,黎明的曙光洒在盆地四周的岩石轮廓上,使一切都染上淡淡的红色。悬崖下面还很冷,是黑夜留下的干燥、刺骨的寒冷。天亮前一直刮着暖和的风,但此时还冷。哈瓦特能听到身后他所率领的部队中剩下来的很少的士兵,因寒冷而牙齿打颤的声音。 蹲在哈瓦特对面的那个人是一个弗雷曼人,他在曙光初现时就来到沟这边。他轻轻滑过沙面,和沙丘混在一起,仅能辨认出他移动的身影。 那弗雷曼人伸出一个手指,在他们之间的沙地里画了一个图形,看起来像一个碗,一支箭从碗里穿过。“哈可宁有许多巡逻队。” 他说。他举起手指,向上指着对面的岩石,哈瓦特和他的士兵就是从那岩石上下来的。 哈瓦特点头赞同。 是的,是有许多巡逻队。 但是,他仍然不知道这个弗雷曼人想要干什么,这使他痛心。 门泰特人的训练应该给予他能看出别人动机的能力。 这个夜晚是哈瓦特一生中最糟的一个夜晚。他一直在齐木坡,一个部队驻扎的村庄,前首府卡塞格的一个前哨阵地。那时受到攻击的报告才刚刚送达。开始时他认为那是哈可宁人试探性的一次攻击。 但是报告一个接着一个——来得越来越快。 两个军团在卡塞格着陆。 五个军团——五十个旅——向公爵在阿拉凯恩的主要基地发起攻击。 一个军团进攻阿桑特。 两个战斗集团军进攻裂岩。 后来的报告更加详细——在进攻者中有帝国的萨多卡军队——可能有两个军团。十分明显,进攻者准确地知道把重要的军队派往哪里。十分准确!极其重要的情报。 哈瓦特十分震怒,这已威胁到他那门泰特能力顺利地起作用。 进攻的规模使他肉体上受到沉重的打击,同样也使他精神上受到打击。 现在,他躲藏在一块小小的沙漠岩石下面,自顾自地点点头,把破烂的、开了缝的紧身衣拉紧裹住身子,好像要挡住阴暗中的寒冷。 进攻的规模。 他曾一直预料敌人会从吉尔德人那里临时租用一架大型运输机来进行攻击。在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交战中,这是十分普遍的事。 这类飞机定期在阿拉吉斯降落、起飞,为阿特雷兹家族运送衰微香料。 哈瓦特采取过措施,防止通过运输衰微香料的飞机搞突然袭击。他们预计,全面的进攻不会超过十个旅。 但是最后的统计,在阿拉吉斯降落的飞机有两千多架——不仅有运输机,也有护航机、侦察机、攻击机、运兵机和垃圾箱。 一百多个旅——十个军团。 阿拉吉斯五十年的衰微香料的收入也许可以刚够这样一次冒险的花费。 也许。 我对哈可宁家族进攻我们所花的费用估计过低,哈瓦特想,我使公爵遭受到失败。 还有叛徒的问题。 我要活着看到她被绞死!他想,在我有机会的时候,我就该杀死那个比·吉斯特女巫。毫无疑问,在他心目中是谁出卖了他们——杰西卡女士。她的所作所为与所有能得到的事实相符。 “你的人,哥尼·哈莱克和他的部分军队,与我们的走私者朋友在一起,他们很安全。”那个弗雷曼人说。 “很好。” 哥尼会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星球,我们不会全部死去。 哈瓦特回头看了一下痛苦地挤在一起的士兵。在这个夜晚开始时他有三百名最优秀的士兵,他们中仅有二十人幸存下来,而且半数人受了伤。现在,一些人站着,或靠在岩石上,或倒卧在岩石下面的沙里睡着了。他们用作地面运输车来运送伤员的扑翼飞机,在天亮前不久就被抛弃。他们用激光枪把它割成块,并把碎块藏了起来,然后自己找路来到这个盆地边缘的藏身之地。 哈瓦特仅约略想了一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大约在阿拉凯恩东南二百公里的地方,弗雷曼人集合地——屏蔽墙之间的大道在他们南面的某个地方。 在哈瓦特对面的那个弗雷曼人,把面罩和滤析服的帽子移向脑后,露出了沙色的头发和胡须。他的头发从又高又薄的前额直接向后梳着。他有着看不透的、因嗜好衰微香料而变成蓝色的眼睛,一边嘴角的胡须染上了蓝色,由于鼻塞上倾斜的贮水管的压力,头发乱蓬蓬的。 那人取掉鼻塞,重新塞好,摩擦着鼻梁旁边的一块伤疤。 “如果你们夜里从这里过沟,”那个弗雷曼人说,“你们不该穿屏蔽。岩壁上有一个裂缝……”他转过身去,指着南方。“……那里,往下到尔格是广阔的沙漠,屏蔽会引来……”他犹豫了一下,“……沙漠巨蜥。它们不常到这里来,但是屏蔽每时每刻都会引来沙蜥。” 他说沙蜥,哈瓦特想,他还打算说其他东西,那又是什么呢?他找我们要什么呢? 哈瓦特叹了口气。 他想不起以前是否这样疲惫过,能量药片也止不住肌肉的疲劳。 那些可恨的萨多卡人! 因自责而感到痛苦,他想到士兵的盲从,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对帝国的背叛。他用门泰特方式对资料的分析告诉他,他在兰兹拉德最高大联合委员会控告这种背叛行为的机会是多么小啊!最高大联合委员会也许会对此行为进行公正的审判。 “你想去找走私者吗?”弗雷曼人问。 “有可能吗?” “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弗雷曼人不喜欢说不。”伊达荷曾经告诉过他。 哈瓦特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人是否能帮助我的伤员。” “他们受了伤。” 每次都是同样令人讨厌的回答! “我们知道他们受了伤!”哈瓦特怒喝道,“那不是……” “安静,朋友!”弗雷曼人告诫说,“你的伤员们怎么说呢?他们有人能了解你的部落对水的需要吗?” “我们没有谈水的问题,”哈瓦特说,“我们……” “我能理解你不愿谈水的问题,”弗雷曼人说,“他们是你的朋友,你们部落里的人。你有水吗?” “不多。” 弗雷曼人用手指着哈瓦特的紧身服,在它下面露出皮肤。“没有你们这身衣服,你们在营地就被袭击了。你必须做出有关水的决定,朋友。” “我们可以请你们帮忙吗?” 弗雷曼人耸耸肩。“你没有水。”他看了看哈瓦特身后的那群人,“你要让你的伤员死去多少?” 哈瓦特沉默不语,盯着那个人。作为一个门泰特人他知道他们的谈话不协调,在这里以通常的方式谈话,词和音联系不起来。 “我叫萨菲·哈瓦特,”他说,“我可以代表我的公爵讲话,我愿意做出有条件的承诺,请求你们帮助。我希望得到一种有限的帮助,在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内保留我的部队,只是为了杀死叛徒,她自己认为不会受到报复。” “你希望我们介入血仇?” “我自己会处理报仇之事,我希望让我解除我对伤员所负的责任,以便我可以亲自去报仇。” 弗雷曼人面露不悦之色:“你怎么会对伤员负责呢?他们自己为自己负责。水是要讨论的问题,萨菲·哈瓦特,你愿意让我得到你有关水的决定吗?” 那人把手伸到长袍里面的武器上。 哈瓦特紧张起来,想知道这里是否也会出现背叛。 “你害怕什么呢?”弗雷曼人问道。 这些人直截了当,不与人配合!哈瓦特谨慎地说:“我愿意出高价。” “哈,哈,”那个弗雷曼人的手放开武器,“你认为我们具有拜占庭的那种腐败。你不了解我们,哈可宁人没有足够的水,连我们最小的孩子也买不走。” 但是他们给了吉尔德人所要的价钱,让两千多架飞机飞过,哈瓦特想。那价钱之大使他不寒而栗。 “我们都与哈可宁人作战,”哈瓦特说,“难道我们不该有共同的、处理战争后果的问题和方法?” “我们在共同与哈可宁人作战,”弗雷曼人说,“我看到过你们与哈可宁人打仗,你们是好样的。有好几次我应该感谢你的帮助。” “我可以在哪方面帮助你?”哈瓦特说。 “谁知道?”弗雷曼人说,“到处都有哈可宁的军队。但你仍然未做出水的决定,要不让你的伤员来决定吧。” 我必须小心谨慎,哈瓦特告诫自己,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他说:“你是否愿意给我指示一下你们的营地,阿拉凯恩营地?” “奇怪的想法。”弗雷曼人说,他的语气中含有讥笑。他指着对面西北方的悬崖顶。“昨晚我们看见你们走过沙漠,”他放下手臂,“你和你的队伍在沙丘滑面上走,那不行。你们没有滤析服,没有水,你们维持不了多久。” “阿拉吉斯的路不容易走。”哈瓦特说。 “确实如此,但是我们杀哈可宁人。” “你们怎样处理自己的伤员?”哈瓦特问。 “难道一个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值得救?”弗雷曼人问,“你们伤员知道没有水。”他歪着头,从侧面看着哈瓦特:“很明显这次该做出水的决定,受伤的人和未受伤的人都必须意识到部落的未来。” 部落的未来,哈瓦特想,是指阿特雷兹,很有道理。他迫使自己去思考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你有公爵或他儿子的消息吗?” 看不透的蓝眼睛朝上盯着哈瓦特的眼睛:“消息?” “他们的命运!”哈瓦特吼叫道。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一样,”弗雷曼人说,“据说你们的公爵,他的运数已尽。至于他的儿子,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是列特在照管,列特没有说过。” 不问我也知道答案,哈瓦特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士兵,他们都醒了,都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凝视着对面的沙漠,从表情来看,他们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回到卡拉丹,现在连阿拉吉斯也丢了。 哈瓦特转回身,面对着弗雷曼人:“你听说过邓肯·伊达荷吗?” “在屏蔽间倒塌时,他在大房子里,”弗雷曼人说,“这一点我听说过……没有更多的了。” 她弄倒了屏蔽闸,放进了哈可宁人,他想,我就是那个背朝门坐的人。她怎能那样做?那样做意味着反对她自己的儿子。但是……谁知道一个比·吉斯特女巫是怎样想的……如果那也叫做思想的话。 哈瓦特在干燥的喉咙里吞咽了一下:“你什么时候会打听到那个男孩的消息?” “我们对阿拉凯恩发生的事知道很少,”弗雷曼人耸耸肩说,“谁知道?” “你有办法打听出来?” “也许,”弗雷曼人摩拿着鼻子旁边的伤疤,“萨菲·哈瓦特,告诉我,你知道哈可宁人使用的那些重武器吗?” 大炮,哈瓦特痛苦地思索着,在使用装甲武器的时代,谁能猜到他们会使用大炮? “你说的是大炮。他们用它来诱捕我们那些躲在山洞里的人,” 他说,“从理论上讲,我了解这些爆炸力极大的武器。” “任何退到只有一个出口的山洞的人都该死。”弗雷曼人说。 “你为什么要提这种武器?” “列特想得到这种武器。” 那就是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哈瓦特问自己。他说:“你们来这里搜寻有关大炮的信息?” “是的,”弗雷曼人说,“我们缴获了一门,把它藏在了一个列特可以对它进行研究的地方,以便列特想看它时,能亲自看看它。但我怀疑他是否会去看它:那武器不是很好,对阿拉吉斯来说设计太差了。” “你们……缴获了一门大炮?”哈瓦特问。 “那是一场精彩的战斗,”弗雷曼人说,“我们仅损失了两个人,并使他们的百多门大炮流出了水。” 每门大炮都有萨多卡人守卫,哈瓦特想,这个沙漠狂人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说,与萨多卡人的战斗中仅损失了两个人。 “除了其他与哈可宁作战的人外,我们本来不会损失那两个人,”弗雷曼人说,“那些人当中,一些是优秀的战士。” 哈瓦特的副官一跛一瘸地走来,看着蹲在地上的弗雷曼人说:“你谈的是萨多卡人?” “他谈的是萨多卡人。”哈瓦特说。 “萨多卡人!”弗雷曼人说,他的声音显示出他很高兴,“哈……原来他们就是那个样子!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萨多卡,哪个军团?你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哈瓦特说。 “萨多卡,”弗雷曼人说,“但是他们穿着哈可宁军服,难道不奇怪吗?” “皇上不希望让人知道他在与一个大家族作战。”哈瓦特说。 “但你知道他们是萨多卡人。” “我是谁?”哈瓦特痛苦地说。 “你是萨菲·哈瓦特,”弗雷曼人老实地说,“嗯,我们应当及时了解到这一点。我们已把俘虏的三个人送去由列特审问。” 哈瓦特的副官带着不相信的口吻,慢慢地说:“你们……俘虏了萨多卡人?” “只是他们中的三个人,”弗雷曼人说,“他们仗打得漂亮。” 要是我们有时间与弗雷曼人联系上就好了,哈瓦特想,心中感到惋惜。要是我们训练他们,武装他们就好了。伟大的圣母,我们就会有一个战斗力多么强的军队啊! “或许因为担心李桑·阿·盖布,你们把时间耽误了,”弗雷曼人说,“如果他真的是李桑·阿·盖布,他就不会受到伤害。不要过多地花精力去考虑一件还没有证实的事。” “我为……李桑·阿·盖布服务,”哈瓦特说,“我关心他的安全,我向你保证。” “你誓死保卫他的水?” 哈瓦特匆匆瞥了一眼那个还在盯着弗雷曼人的副官,注意力转到对面蹲着的人身上:“是的,誓死捍卫他的水。” “你希望回到阿拉凯恩,誓死捍卫他的水源?” “是的,誓死捍卫他的水源。” “那你为什么开始时不说是水的问题呢?”弗雷曼人站起来,塞紧鼻塞。 哈瓦特把头一偏,示意副官回到其他人中间去。副官疲乏地耸耸肩,服从地回到其他人中间。哈瓦特听见那些人在嘀咕着。 弗雷曼人说:“总有办法找到水。” 哈瓦特身后有人咒骂着。他的副官喊道:“萨菲,阿基刚刚死了。” 弗雷曼人用一只拳头塞住耳朵。“供水合约!这是一个征兆!” 他瞪视着哈瓦特,“附近我们有一个地方可以接受水,我叫我的人来好吗?” 副官走到哈瓦特身旁,说:“萨菲,有几个人的妻子留在阿拉凯恩,他们……好吧,你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该是怎么一回事。” 弗雷曼人仍然用拳头塞住耳朵。“萨菲·哈瓦特,不就是签一个水的合约吗?”他问道。 哈瓦特的大脑迅速地转着,他觉察出弗雷曼人话中的意图。但是,他害怕在突岩下疲惫不堪的人知道了会反对。 “签定水的合约。”哈瓦特说。 “让我们的部落联合起来。”弗雷曼人说,他放下拳头。 好像那是个信号,从他们上面的岩石上立即滑下来四个人,飞快地跑到突岩下面,把死人松松地裹在袍子里,抬起它沿着右边的岩壁跑去,一团团灰尘在他们跑动的脚下升起。 哈瓦特的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就结束了。抬着包在袍子里、像沙袋一样悬吊着尸体的人在悬崖上转了个弯儿,一下就不见了。 哈瓦特的一个人叫了起来:“他们把阿基抬到哪里去了?他……” “他们把他抬去……埋葬。”哈瓦特说。 “弗雷曼人不埋葬死人!”那人吼叫道,“你在玩什么鬼把戏,萨菲?我们知道他们要于什么,阿基是……” “对一个为李桑·阿·盖布效忠的人来说,天堂是最可靠的地方,”弗雷曼人说,“如果你们是为李桑·阿·盖布效忠的人,正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为什么要发出哀悼似的哭叫呢?对一个以这种方式死去的人的记忆将会长久,只要人的记忆能容忍。” 但是哈瓦特的人向前推进,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有一人已抓住激光枪,准备扣动扳机。 “停在原地!”哈瓦特大声喝斥道,竭力控制住肌肉的疲劳,“这些人尊敬我们的死者,习惯不同,但意义一样。” “他们将煎熬阿基,从他的体内取水。”手拿激光枪的人咆哮道。 “是不是你的人想参加葬礼?”弗雷曼人问。 他还不明白这个问题,哈瓦特想,弗雷曼人的这种天真质朴真是吓人。 “他们关心一个受到尊敬的同志。”哈瓦特说。 “我们尊敬你们的同志,就像我们尊敬我们的同志一样,”弗雷曼人说,“这是水的合约。我们知道那些仪式。一个人的肉体是他自己的,但他的水是属于部落的。” 手拿激光枪的人又向前迈了一步,哈瓦特急忙说:“你现在愿意帮助我们的伤员吗?” “没有人怀疑合约,”弗雷曼人说,“我们愿意做一个部落为自己做的事。首先,我们必须使你们的人都满意,并负责为你们弄到必需品。” 手拿激光枪的人犹豫不定。 哈瓦特的副官说:“我们用阿基……的水买帮助吗?” “不是买,”哈瓦特说,“我们加入这些人。” “风俗习惯不同。”一个人喃喃地说。 哈瓦特开始放心。 “他们愿意帮助我们到达阿拉凯恩?” “我们会杀哈可宁人,”弗雷曼人说,他露齿一笑,“还有萨多卡人。”他往后退了一步,手呈杯状放在耳朵上,头往后倾,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说:“来了一架飞机。藏到突岩下面,不要动。” 哈瓦特打了个手势,他的人都隐蔽起来。 弗雷曼人抓住哈瓦特的手臂,把他向后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在战斗时我们愿意参加战斗。”那人说。他把手伸到袍子里面,拿出一个小笼子,从笼子里取出一个小生物。 哈瓦特认出是一只小蝙蝠。它的头转动着,哈瓦特看到了它蓝中带蓝的眼睛。 弗雷曼人抚摸着蝙蝠,安慰着它,轻声唱着歌。他弯着身子,对着那动物的头,让一滴唾液从他的舌头上滴进蝙蝠向上张开的口里。蝙蝠张开翅膀,但仍停在弗雷曼人伸开的手掌里。他拿出一支小管子,放在蝙蝠头旁边,对着管子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阵,然后高高举起蝙蝠,把它抛入天空。 蝙蝠在悬崖边猝然下降,从视线中消失。 弗雷曼人折叠起笼子,放进袍子里面。他又一次埋头,仔细听着。“他们占据着高地,”他说,“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找谁。” “人人都知道我们从这个方向撤退。”哈瓦特说。 “不应该只想到猎人只有一个目标,”弗雷曼人说,“看看盆地的那一边,你会看到有东西在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哈瓦特的人有些不安起来,小声说着话。 “保持安静,要像吓坏的动物那样。”弗雷曼人嘘声说。 哈瓦特辨明声响来自对面的悬崖附近——轻快运动发出的模模糊糊的嗒嗒的声音。 “我的小朋友传来了它的信息,”弗雷曼人说,“它是一位优秀的信息员——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失去那样的一位朋友,我会感到不高兴。” 在沟对面,动静逐渐消失,在四五公里宽的沙地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白天热浪逐渐增强而形成的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上升的柱子。 “现在要保持绝对安静。”弗雷曼人小声说。 一行人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从对面悬崖的裂缝中走出来,直接向沟这边走来。哈瓦特注意到,他们好像是弗雷曼人,但外表却希奇古怪,可笑而又不合时宜。他数了数,有六个人,在沙丘上脚步沉重、缓慢地走着。 在哈瓦特这群人身后右边,高高的天空上,扑翼飞机的机翼发出“索克、索克”的响声。飞机飞到他们头上的悬崖顶上——一架阿特雷兹扑翼飞机,机身涂着哈可宁的战斗色,向沟里的那些人俯冲下去。 那里的一队人停在一座沙丘上,挥着手。 扑翼飞机在他们头顶上面做了一个急转弯,盘旋了一圈,转回来,卷起一团灰尘,降落在那些弗雷曼人前面。从扑翼飞机上拥下来五个人。哈瓦特看见防蔽灰尘的、闪闪发光的屏蔽,从他们的动作来看,是厉害的萨多卡人。 “啊,他们使用愚蠢的屏蔽。”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小声说,他向沟里裸露的南壁看了一眼。 “他们是萨多卡人。”哈瓦特小声说。 “对!” 萨多卡人呈半圆形向等在那里的弗雷曼人包抄过去。太阳照在刀刃上,闪闪发光。弗雷曼人站在严密的包围圈内,显得十分冷漠。 突然,在两队人四周的沙里冒出许多弗雷曼人,他们冲到扑翼飞机前,强行爬上飞机。 在沙丘顶上两队人相遇,激烈的战斗部分地被飞扬的尘土挡住。 一会儿之后,烟尘平息下来,只有弗雷曼人还站在那里。 “他们在扑翼飞机上只留下三个人,”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说,“真幸运。我想在缴获了这架飞机之后,我们不得不把它破坏掉。” 哈瓦特身后的一个人说:“原来那些是萨多卡人!” “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干得多漂亮啊!”弗雷曼人说。 哈瓦特深吸一口气,他闻到了周围燃烧后的灰尘的气味,感到燥热。他用那种与干燥相匹配的声音说:“是的,他们的确于得漂亮。” 缴获的扑翼飞机带着一对倾斜悬垂的机翼起飞了,在一个悬崖处向上朝南改变了角度,收缩起机翼,往上爬升。 在远处的沙丘上,一个弗雷曼人挥动着一块绿色方巾:一次……两次…… “来了更多的飞机!”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说,“准备好,我本来希望在方便的时候就离开。” 不方便!哈瓦特想。 他看见又有两架扑翼飞机从西边的天空中降落下来,降落到一片沙地上。刚才看见的那些弗雷曼人不见了,只有八团蓝色—— 穿着哈可宁人制服的萨多卡人的尸体——留在了刚刚还在激战的战场上。 另一架扑翼飞机在哈瓦特他们躲藏的那个悬崖上面的空中滑翔。他看见它时,迅速吸了口气——一架大型运兵机,因满载而沉重缓慢地飞行——就像一只归巢的巨鸟。 远处,一架俯冲的扑翼飞机发射出激光枪的紫色光束,穿过沙地,激起了一条明晰的灰尘带。 “胆小鬼!”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吼道。 运兵飞机朝那些蓝色尸体降落下去,它双翼完全伸出,开始做迅速停机的杯形运动。 哈瓦特注意到一片太阳光照在南边的金属体上,一架扑翼飞机在一次全力俯冲时,垂直落下,折叠着的机翼平平地贴在飞机两侧,喷出金色的火焰,衬托着暗银灰色的天空。它像一支箭朝运兵飞机冲去,四周激光枪狂射。这架飞机没有屏蔽,它俯冲下去,直接撞在运兵机上。 突然,爆炸的巨大的怒吼声震撼着整个盆地。悬崖上的岩石四处飞溅,橘红色的喷泉由沙地射向天空,运兵飞机和扑翼飞机,以及那里的一切都吞没在大火之中。 那是弗雷曼人驾驶的那架缴获的扑翼飞机,哈瓦特想,它有意牺牲自己来毁掉那架运兵飞机。伟大的圣母!弗雷曼人是怎样的人呢? “合理的交换,”哈瓦特旁边的弗雷曼人说,“那架运兵飞机一定载有三百人,现在我们应该得到他们的水,并制定计划再缴获一架扑翼飞机。”他开始走出岩石遮蔽的隐藏处。 一队穿蓝色军服的人从悬崖上落到他面前。一瞬间,哈瓦特辨认出他们是萨多卡人,他们坚毅的脸上显出战斗的激情,都没有穿屏蔽,每人一手拿刀,一手拿着发射枪。 一刀砍来,砍入哈瓦特的弗雷曼同伴的咽喉,并顺手将其抛到后边,他脸扭曲着倒了下去。在发射枪子弹击倒他之前,他只来得及拔出自己的刀来。 第三章 摩亚迪的确能看到未来。但是你必须了解,这种能力是有限的。想一想视力吧!你有眼睛,可是没有光,你就看不见东西。如果你在山谷底,你就看不见山谷那一边的东西。正因为这样,摩亚迪并不总能看到这神秘地方的那一边。他告诉我们,一个含糊不清的预言,或许是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的选择,都可以改变未来的全貌。他也告诉我们:“时间的界限是宽广的,但是在你通过它时,时问就变成一个窄窄的小门。”他总是与选择一个清楚、安全的路途的诱惑作斗争,并警告说:“那条路会导致停滞不前。”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夜色中,扑翼飞机在他们上空滑行。保罗抓住他母亲的手臂,厉声说:“不要动!” 他看见月色中那架铝制的飞机,它的机翼呈杯形,以便减速着陆;驾驶员的双手在驾驶盘上胡乱操纵。 “是伊达荷。”他悄悄地说。 那架飞机和它的同伴降落在盆地里,就像一群归巢的鸟。伊达荷下了飞机,灰尘还未消散,就朝他们跑了过来。两个穿着弗雷曼长袍的人跟在他后面,保罗认出了那个身材高大、长着沙色胡须的人——凯因斯。 “走这边。”凯因斯喊道,转向左边。 凯因斯身后,其他的弗雷曼人把纤维网罩在他们的扑翼飞机上,飞机变成了一排低矮的沙丘。 伊达荷滑过去,停在保罗前面,向他致敬:“阁下,弗雷曼人在这附近有一个临时避护所,我在那里……” “那里怎么啦?” 保罗指着远处悬崖上空激烈的场面——喷气火焰,激光枪的紫色光束在沙漠上空穿来穿去。 伊达荷圆圆的、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笑容:“阁下……陛下,我给他们留下一点……” 乳白色的光洒满沙漠——像太阳一样亮,吞噬掉他们投在突出岩面上的阴影。一个快速的动作,伊达荷一只手抓住保罗的手臂,另一只手抓住杰西卡的肩膀,把他们从突岩上抛到下面的盆地里。爆炸声在他们上空雷鸣般地轰响,他们一起爬到沙面上。爆炸的震动波把他们刚离开的那块突岩上的碎石震落下来。 伊达荷坐起来,拂掉自己身上的沙。 “不是家族用的原子武器!”杰西卡说,“我原来以为……” “你在这里设置了屏蔽。”保罗说。 “巨大的屏蔽依赖于整个军事力量,”伊达荷说,“一束激光射到它上面……”他耸了耸肩。 “亚原子裂变,”杰西卡说,“那是一件危险的武器。” “不是武器,夫人。是防御工事。那个饭桶再一次使用激光枪时,就要三思了。” 从扑翼飞机上下来的弗雷曼人停在他们上面,一个人低声喊道:“朋友,我们应该躲起来。” 伊达荷扶着杰西卡站起来,保罗自己站了起来。 “那爆炸将会受到人们适当的注意,陛下。”伊达荷说。 陛下,保罗想。 这个词用来称呼他时,具有奇特的效果,陛下过去一直是对他父亲的称呼。 他感到自己短时间内受到预见能力的影响,看到自己受到野蛮的种族意识的感染,这种意识正使人类世界走向巨大的深渊,幻象使他感到战栗。他让伊达荷领着,站在盆地边缘的一个突岩上。 在那里,弗雷曼人正在用压实工具打开一条通向沙面下的路。 “陛下,我可以帮你背背包吗?”伊达荷问。 “它不重,邓肯。”保罗说。 “你没有屏蔽,”伊达荷说,“你穿我的好吗?”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悬崖:“周围不可能再有激光枪的射击。” “邓肯,穿上你的屏蔽,你的右臂足可以保护我。” 杰西卡看到赞扬所起的作用,伊达荷更靠近保罗。她想:我儿子与他的人有可靠的关系。 弗雷曼人搬掉一个石头塞子,露出一条通向沙漠人的地下综合建筑通道,一个伪装的盖子盖住了通道的入口。 “走这边。”一个弗雷曼人说,带领他们走下石阶,进入黑暗。 他们后面,盖子挡住了月光。在他们前面,一点朦胧的绿光照亮了石梯和岩壁,一个向左转的弯。穿长袍的人围着他们,向下走着。转过一个弯,他们发现另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通向一个粗糙的洞室。 凯因斯站在他们面前,头罩抛在脑后,滤析服在绿光中闪闪发亮。他的长发和胡须乱七八糟,没有眼白的蓝眼睛在浓浓的眉毛下一片漆黑。 相遇时,凯因斯对自己感到惊讶:我为什么要帮助这些人?这是我所干的最危险的事情,它可能使我和他们一起遭受厄运。 他从正面打量着保罗,这个男孩已具有成年男人的外貌,掩藏着悲哀,压制着一切,除了必须承继的地位——公爵爵位外。凯因斯那时想到公爵还在,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还在——这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轻心的事。 杰西卡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用比·吉斯特的方式把它牢牢记住——一个实验室,一个平民居住的地方,充满了古老的角和方形物。 “这是帝国生态试验站之一,我父亲想把它们用来作为高级研究基地。”保罗说。 他父亲曾想要这样做,凯因斯想。 凯因斯再一次对自己感到惊讶:帮助这些难民,我愚蠢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现在捉住他们,用他们来换取哈可宁人的信任是很容易的事。 保罗学他母亲的样子,打量着房间。房间的一边摆着工作凳,没有特色的岩石墙壁,工具排列在凳子两边——刻度盘闪着光,有线的衰微香料精炼盘,开槽的玻璃棒从盘里伸出来。一个弥漫着臭氧气味的地方。 一些弗雷曼人继续朝前走,绕过房间里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那里发出新的声音——机器嘶哑的响声,皮带转动和多缸发动机发出的呜呜声。 保罗往房间的另一头望去,看见墙上挂着装着小动物的笼子。 “你正确地认出了这个地方,”凯因斯说,“保罗·阿特雷兹,你为什么要使用这个地方?” “为了使这个星球成为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保罗说。 也许那就是我要帮他们的原因,凯因斯想。 机器声突然低下来,变得寂静了。寂静中传来动物微弱的叫声,这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局促不安。 保罗又注意到笼子,他看出那些动物是褐色翅膀的蝙蝠,一个自动饲料机从墙边伸到笼子里。 一个弗雷曼人从房间的暗室里出来,对凯因斯说:“列特,野外发动机停止工作了,我不能使我们避开近地探测器。” “你能修复吗?”凯因斯问。 “需要很长时间,零部件……”那人耸耸肩。 “嗯,”凯因斯说,“那么,我们不要机器也行,找一个手泵把空气抽到地面上去。” “遵命。”那人急忙离开。 凯因斯又转向保罗:“你回答得很好。” 杰西卡注意到那人轻松低沉的声音,那是一个忠诚的声音,习惯于听从命令的声音。她认为他与列特有关系。列特是弗雷曼人的化身,驯服是星球生态学家的另一张面孔。 “我们十分感激你的帮助,凯因斯博士。”她说。 “嗯……我们知道。”凯因斯说,他对他的一个手下点点头,“夏米尔,在我的房间里准备好香料咖啡!” “遵命,列特。”那人说。 凯因斯指着房间一边墙壁上的一个拱形门说:“请!” 杰西卡在接受邀请之前,高雅地点了点头。她看见保罗给伊达荷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在这里安置卫兵。 走了两步,经过一道厚重的门,通道通往一个正方形的办公室,室内由金色的球形灯照明。杰西卡进入办公室时,用手在门上摸了一下,惊奇地发现门是由塑料钢板制成的。 保罗进了房间,走了三步,把背包放在地板上,他听见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打量着这个房间——每边大约八米长,墙壁是天然岩石,咖喱色,他们右边是一排金属橱柜,使房间显得支离破碎。 一张满是黄色泡沫的奶色玻璃桌面的矮书桌摆在房间中央,四把悬椅围绕着书桌。 凯因斯绕过保罗,抓住一把椅子让杰西卡坐。她坐下,注视着她儿子审视房间的样子。 保罗站着等了一会儿。室内空气流动,这一异常情况告诉他,他们右边的橱柜后面有一个秘密出口。 “保罗·阿特雷兹,请坐下?”凯因斯问。 他尽量小心避免用我的称号,保罗想。但是他接受了。凯因斯坐下时,他仍然保持着沉默。 “你认为阿拉吉斯会成为天堂,”凯因斯说,“但是,如你所看到的那样,帝国派到这里来的是受过训练的刽子手和搜寻香料的人。” 保罗举起戴着公爵印章戒指的拇指:“你看见了这个指环吗?” “是的。” “你知道它的意义吗?” 杰西卡急忙转过身来,盯着她的儿子。 “你父亲躺在阿拉凯恩的废墟里,死了,”凯因斯说,“从技术上讲,你是公爵。” “我是帝国的士兵,”保罗说,“从技术上讲,是一名刽子手。” 凯因斯的脸阴沉下来:“甚至与皇上的萨多卡一起,站在你父亲的尸体上?” “萨多卡是一回事,我合法权力的来源又是一回事。”保罗说。 “阿拉吉斯有自己的方式决定谁穿权威的袍服。”凯因斯说。 杰西卡转身看着他,想:这个人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没有人能使他生气……我们需要有钢铁意志的人。保罗在干一件危险的事情。 保罗说:“阿拉吉斯的萨多卡人,是我们尊敬的皇上在多大程度上害怕我父亲的量尺。现在我愿意解释帕迪沙皇上害怕……的理由。” “小子,”凯因斯说,“有些事情你不……” “你应该称呼我陛下,或者阁下。”保罗说。 温和起来了,杰西卡想。 凯因斯瞪眼看着保罗。杰西卡注意到,这位星球生态学家脸上露出了赞赏的光辉,带有一点幽默感。 “陛下。”凯因斯说。 “对皇上来说,我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保罗说,“对所有那些瓜分阿拉吉斯的人来说,我也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只要我还活着,我将继续是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我塞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噎死。” “上帝的儿子。”凯因斯说。 保罗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编造了一个李桑·阿·盖布的故事,来自外星的声音,一个将领着弗雷曼人去天堂的人。你的那些人……” “迷信!”凯因斯说。 “也许,”保罗表示赞同,“然而也许不是迷信。有时迷信有着奇怪的根源,更奇怪的分支。” “你有计划,”凯因斯说,“这十分明显……陛下。” “你的弗雷曼人能向我提供有力证据,证明这里有穿着哈可宁军服的萨多卡人吗?” “完全可以。” “皇上将派一个哈可宁人回到这里来掌握政权,”保罗说,“也许是野兽拉宾。就让他来吧!一旦他使自己卷入,就难以逃避罪责,就让皇上去面对向兰兹拉德最高大联合委员会提交议案的可能性吧。让他回答……” “保罗!”杰西卡说。 “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接受你的指控提案是理所当然的,” 凯因斯说,“可能只有一个结果,帝国和各大家族之间的战争。” “一片混战。”杰西卡说。 “但是我会先向皇上呈交我的议案,”保罗说,“并且给他一个是否面对一片混战的选择余地。” 杰西卡用一种干涩的声调说:“讹诈!” “政客的工具之一,正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保罗说。杰西卡从他的话中听出有点愤懑。“各个星球分崩离析,到处一片混乱——他不愿意冒那样的危险。” “你的议案是一场绝望的赌博。”凯因斯说。 “兰兹拉德的大家族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保罗问,“他们最担心的,是在阿拉吉斯发生的事情——萨多卡正把他们一个一个地除掉,那就是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存在的原因。这是黏合剂。只有联合起来,他们才可以与皇上的军事力量抗衡。” “但是他们……” “这是他们害怕的,”保罗说,“阿拉吉斯会重振旗鼓。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从我父亲身上看到自己——脱离群众并被杀掉。” “他的计划会起作用吗?”凯因斯对杰西卡说。 “我不是门泰特。”杰西卡说。 “但是你是比·吉斯特。” 她用探询的眼光盯了他一眼,说:“他的计划有优点,也存在缺点……正如这一阶段的任何计划一样,这个计划的成功,取决于它的执行,同样也取决于它的构思。” “‘法律是极端的科学’,”保罗引述道,“这句话应写在皇上的门上,我要向他显示法律。” “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信任构思这个计划的人,”凯因斯说,“阿拉吉斯有它自己的计划,我们……” “有了王位,”保罗说,“我一挥手就可以创造阿拉吉斯的天堂。这是我给予你支持我的代价。” 凯因斯态度激烈地说:“陛下,我的忠诚是不出售的。” 保罗隔着书桌望过去,注视着他,与那蓝中带蓝、满含怒气的冷冰冰的目光相撞,打量着那张神情威严、满是胡须的脸。保罗露出严肃的笑容,说道:“你说你不出售你的忠诚,但是我相信,我有你会接受的价钱。对你的忠诚,我向你奉献我的忠诚……全部奉献。” 她看到保罗的话使凯因斯激动。 “这是胡闹,”凯因斯说,“你只是一个孩子,并且……” “我是公爵,”保罗说,“我是一个阿特雷兹人,阿特雷兹人从不违背这样的合约。” 凯因斯忍住了。 “我说全部,”保罗说,“我的意思是说毫无保留,我会为你而献出我的生命。” “陛下!”凯因斯说。这个同他冲口而出,但是杰西卡明白,他现在不是在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讲话,而是对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地位较高的人讲话。凯因斯的意思就是这个词所表达的意思。 在这样的时刻,他会为保罗牺牲他的生命,她想。阿特雷兹怎样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地完成这种事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凯因斯说,“但是哈可宁……” 保罗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他转身看到令人心惊胆战的暴烈场面——通道里的叫喊声,钢铁的撞击声,蜡像般的面孔显出苦相。 他母亲站到了他旁边,他向门口跃去,看见伊达荷堵住通道。 通过屏蔽上的污渍,可以看到他那杀红了的眼睛,似爪的手越过他的躯体,弧形钢刀砍在屏蔽上,喷射枪喷出的橘色火焰被屏蔽挡开。刀刃穿透了伊达荷的屏蔽,刀尖轻轻颤动,鲜红的血从上面滴下来。 凯因斯跑到保罗身旁,他们全身重量都压在门上。 保罗最后瞥了一眼面对一群身穿哈可宁军服的人站着的伊达荷——他急速移动着,那黑色山羊毛一样的头发上,像盛开着一朵红色的死亡之花。门被关上了,凯因斯拴上门栓时,发出一阵碰撞声。 “我好像已经决定了。”凯因斯说。 “你关掉机器前,有人探查到了它。”保罗说。他把母亲从门边拉开,看到她眼中露出绝望的表情。 “在咖啡没有送来的时候,我本该想到会有麻烦。”凯因斯说。 “这里外面有一个门栓孔,”保罗说,“我们用它好吗?” 凯因斯深深吸了口气,说:“除了使用激光枪,这道门至少可以抵挡二十分钟。” “他们不会使用激光枪,因为害怕我们这里边也有屏蔽。”杰西卡小声说。 他们能听到有节奏的撞击门的声音。 凯因斯指着靠在右边墙上的橱柜说:“到这边来。”他走到第一个橱柜前,打开抽屉,熟练地操纵着里面的一个把手,橱柜的整个墙壁移开,露出黑黢黢的地道口。“这门也是可塑钢制成的。”凯因斯说。 “你做了准备。”杰西卡说。 “我们住在哈可宁人底下已有八十年了。”凯因斯说。他领着他们走进了黑暗之中,把门关上。 在突然的黑暗中,杰西卡看见她面前的地面上有一个发光的箭头。 凯因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在这里分手。这堵墙很坚实,它至少可以抵挡一小时。沿着地上的箭头往前走,你们走过后它们会自动熄灭。经过迷宫可以到另一个出口,在那里我藏了一架扑翼飞机。今晚有一场大风暴横扫沙漠,你们惟一的希望是顺着风暴飞,潜入风暴顶端。在偷扑翼飞机时,我的人已这样干过。如果你们在风暴中飞得高,你们就会活下去。” “你怎么办?”保罗问。 “我将从另一条道逃走,如果我被抓住……好了,我还是帝国星球生态学家,我可以说我是你们的俘虏。” 像懦夫一样地逃跑,保罗想,但除此之外,我怎样才能活下去为父亲报仇呢?他转身对着门。 杰西卡听见他的动作,说:“邓肯死了,保罗。你看见他的伤口,你为了他,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干。” “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全部用血来偿还。”保罗说。 “除非你现在赶快离开。”凯因斯说。 保罗感到那人把手放到他肩上。 “凯因斯,我们将在哪里见面?”保罗问。 “我会派弗雷曼人去找你们,大家都知道风暴经过的路线。现在快走,伟大的圣母会给予你们速度和好运。” 他们听到他走了,在黑暗中攀缘爬行而去。 杰西卡摸到保罗的手,轻轻拉着他,说:“我们不应该分开。” “是的。” 他跟着她走到第一个箭头,看见在他们接触它时变暗,另一箭头亮起来,在前面召唤他们。 他们跑了起来。 计划中的计划中的计划中的计划,杰西卡想,我们现在是否成了某个人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箭头指引着他们转过一个个弯道,经过在微弱的光线中朦胧可见的一个个洞口。路面向下倾斜,然后向上,一直向上倾斜,最后来到阶梯下面,转过一个弯,突然被一堵发光的墙挡住,墙中间有一个可以看得见的黑色把手。 保罗按了一下把手,墙转动起来,在他们面前分开。光线射了进来,照见一个由岩石开凿而成的山洞,一架扑翼飞机停在洞中央。一堵平坦的灰墙隐隐约约出现在飞机那一边,墙上有一道门的印子。 “凯因斯到哪里去了?”杰西卡问。 “他做了任何优秀的游击队领导人该做的事情,”保罗说,“他把我们分做两组,并作好了安排,如果他被俘,他不可能说出我们在哪里,他不会真正知道。” 保罗把她拉进室内,注意到脚下扬起的灰尘。 “很长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他说。 “他似乎相信弗雷曼人能够找到我们。”她说。 保罗放开她的手,走到扑翼飞机左边的门口,打开门,把背包放在后座上。“飞机附近被伪装起来了,”他说,“控制盘上有门的遥控开关和光线控制。在哈可宁人脚下的八十年,教会他们行事一点也不马虎。” 杰西卡靠在飞机的另一边,缓了口气。她说:“哈可宁人会在这一带上空布置监视力量,他们并不愚蠢。”她想起她的方位感觉,指着右边:“我们看见的风暴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保罗点头赞同她的看法,竭力克制着心中那股突然产生的不想动的感觉。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也知道那是没有好处的。今晚在某个地方,他把决定了的关系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未知数。他知道他所处的时区,然而此时此刻则作为一个神秘的地方而存在。他仿佛看到自己从远处的一个地方消失在一个山谷中,走过山谷中的无数道路,一些道路也许可以把保罗·阿特雷兹带出山谷,许多道路则不能。 “我们等的时间越久,他们准备得也越充分。”杰西卡说。 “进去,弄好安全带。”他说他和她爬进飞机,这时他还在费力地思考着,这是任何预知梦中看不见的盲目的缘由。他突然感到震惊,并意识到他越来越依赖预知记忆。这使他在处理这一特殊紧急事件时变得脆弱。 “如果你只依靠你的眼睛,你的其他感觉会变弱。”这是一个比·吉斯特的公理。他此时把它用在自己身上,发誓永远不再陷入那样的陷阱……如果经过这次危险,他还活着的话。 保罗系上了安全带,看到了他母亲也系好了安全带,检查了一下飞机。机翼完全张开,纤细的金属叶片伸开。按照哥尼·哈莱克教过他的方法,他拉了一下收缩杆,机翼收起,以便喷气助动起飞。 他轻轻地移动启动开关,当喷气舵一供气,控制盘上的刻度盘的指针就动了起来,涡轮机开始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准备好了吗?”他问。 “准备好了。” 他摸到光线遥控开关,手在微微发光的刻度盘的映照下,形成了一片阴影。栅栏在他们面前嘎嘎响,一条沙暴发出的瑟瑟声打破沉寂,一股带着灰尘的微风吹打在保罗脸上。他关上他那一边的机舱门,一下感到了突然产生的压力。 在倾斜的黑暗中,一大片被灰尘遮蔽、显得朦胧的星空,像被镶上镜框一样,出现在原来是门墙的地方。星光照在门墙那一边的沙丘上,一层层沙的波浪。 保罗按了一下控制盘上发亮的行动顺序开关,机翼向后下方折叠,扑翼飞机被拖出了山洞。当机翼锁住爬升体位时,喷气舱产生出动力。 杰西卡的手轻轻压在双人操纵盘上,感到她儿于的动作十分有把握。她吓坏了,然而又感到高兴。现在保罗受过的训练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她想。他年轻、敏捷。 保罗给喷气舵输入更多的动力,飞机像一堵黑色的墙,对着前面的星空升起。飞机开始倾斜,把他重重抛入座位里。他伸出更多机翼,输入更多动力,升力机翼振动着,他们升起来,飞到岩石的上空。银霜般的角形岩石在星光中显露出来,被发红的灰尘遮盖着的月亮,从他们右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显示出风暴带状的踪迹。 保罗的手在控制盘上跳动着,机翼发出裂响声。飞机从极度的倾斜中恢复正常,地心引力撕扯着他们的肌肉。 “我们后面有喷气火焰!”杰西卡说。 “我看见了。” 他把动力杆向前轻推。扑翼飞机像吓坏的动物上下跳跃,朝南飞向风暴和弧形的沙漠。保罗看见近处四下里的阴影周里是岩石的尽头,地下建筑物沉入下面的沙丘里。月亮照亮延绵不断的指甲般的阴影那一边——沙丘一个一个地消失在阴影里。快速推进的大风暴像戳向星星的墙一样升上地平线。 有东西使飞机震动起来。 “穿甲弹!”杰西卡吃惊地说,“他们使用了发射武器。” 她看到保罗脸上露出野兽般的狞笑。“他们尽量避免使用激光枪。”他说。 “但是我们没有屏蔽!” “他们知道吗?” 扑翼飞机又抖动起来。 保罗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说:“似乎只有一架飞机可以跟上我们。” 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航向上,注视着他们前面升高的风暴墙,它像一块可以摸到的固体东西,隐隐约约地出现。 “发射器、火箭,所有古老的武器都是我们要给予弗雷曼人的东西。”保罗小声说。 “注意风暴,”杰西卡说,“你最好不要回头。” “我们后面的飞机怎样了?” “它赶上来了。” “哟!” 保罗转动了一下机翼,飞机猛然向右倾斜,飞进了那恐怖的、缓慢而汹涌的风暴墙。保罗感到脸颊在受地心引力的撕扯。 他们好像溜进了一团缓慢移动的灰尘云中。它变得越来越浓,直到完全遮住了沙漠和月亮。飞机的响声变成了长长的、位于地平线上的、仅仅由控制盘上绿色光芒照耀的黑暗中的低吟声。 所有有关风暴的警告闪过杰西卡的大脑——它像切割奶油那样把金属切开,把肉从骨头上啮掉,把骨头嚼碎。她感到沙毯一样的风在肆虐,在保罗竭力控制操纵杆时,它使他们纠缠在一起。她见他关掉动力,感到飞机急速下降,他们四周的金属发出嘶嘶声,在颤抖。 “沙真多啊!”杰西卡大声说。 她借着控制盘上的光线看见他否定地摇摇头说:“在这样的高度沙并不多。” 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在沉入大旋涡之中。 保罗使机翼充分伸开,听见它们因张力而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仪表,凭直觉滑行,尽力使飞机爬升到一定的高度。 他们飞机的响声消失了。 扑翼飞机开始向左翻滚,保罗的注意力集中在方位曲线内的那个发光的球上,努力使飞机恢复水平飞行。 杰西卡有了一种神秘而可怖的感觉: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切运动都在飞机外面进行。一条模糊的切线飞到机窗上,一阵隆隆的声音使她想起了四周的动力。 风速大约为每小时七百或八百公里,她想。肾上腺素的躁动折磨着她。我不应该害怕,她对自己说,口里诵着比·吉斯特的祈祷文:恐惧是思想的杀手。 慢慢地她长期所受的训练占了上风,又使她恢复了平静。 “我们后面有老虎,”保罗小声说,“我们不能下降,不能着陆……我想我不能从这样的恶劣形势中把我们解救出去,我们只好经受一切。” 平静从她身上渐渐丧失,杰西卡感到她的牙齿在打颤,她紧咬牙关。就在那时,她听见保罗在背诵祈祷文。他的声音低沉而有节制。 “恐惧是思想的杀手,恐惧会带来彻底毁灭的慢慢的死亡。我将面对恐惧,让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当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之时,我将转身去寻找恐惧走过的路。恐惧消失,就不会再有什么,只有我仍然存在。” 第四章 你鄙视什么?凭这一点你才真正为人们所知。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男爵,他们都死了。”卫队队长亚·勒夫特说,“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肯定都死了。” 哈可宁男爵从他私人住宅内的吊床上坐了起来。他的那些在阿拉吉斯着陆的快速飞机延伸到住宅的另一边,像一个多壳的鸡蛋围着他的座机。然而他的座机里,那些粗糙而令人不快的金属部分,被用篷布、织造物和珍稀的艺术品遮盖着。 “这是一个确切的事实,”卫队长说,“他们死了。” 男爵在吊床上移动了一下过于肥胖的身体,注意力集中在房间对面壁龛里的一个跳跃着的男孩的乌木雕像上。他的睡意消失了,把肥胖的脖子下的折皱抚平,从卧室里惟一的一盏球形灯卜望过去,盯着门廊。勒夫特队长站在那里,被五道屏蔽墙隔着。 “男爵,他们肯定死了。”那人重复说道。 男爵注意到勒夫特眼中那致幻剂所产生的晦暗的痕迹。显然他在接到报告时,一直在吸食那种药物,并处于药物的兴奋之中,仅仅是为了跑到这里来,才服用了解毒药。 “我得到全面的报告。”卫队长说。 让他冒一点汗,男爵想。一个政治家总是要使他的工具锐利,随手可得。权力和恐惧——锐利和随手可得。 “你见到他们的尸体了?”男爵用低沉的声音说。 卫队长犹豫不定。 “怎么?” “阁下……有人看见他们飞入风暴之中……风速超过八百公里,我们的一架飞机在追击时毁于风暴。” 男爵盯着勒夫特,注意到那人上下颌呈剪刀形的肌肉紧张地抽动着,在他吞咽时,下颌颤动着。 “你看到尸体了吗?”男爵问。 “阁下……” “你到这里来,把你的屏蔽弄得咔哒咔哒地响,有什么目的?” 男爵咆哮道,“来告诉我一件难以肯定的、并不确切的事吗?难道你认为我会称赞你,再给你升一次职吗?” 勒夫特的脸变得惨白。 看看这些鸡,男爵想,我被这些无用的傻瓜所包围。如果我把沙粒撒在这些生物面前,告诉它们这是谷粒,它们也会啄食它。 “是伊达荷带领我们找到他们的?”男爵问。 “是的,阁下!” 瞧,他是怎样随口回答的,男爵想。“他们正企图逃往弗雷曼人那里?”男爵问。 “是的,阁下!” “对这件事,还有更多的……要报告吗?” “帝国的星球生态学家,凯因斯,卷了进去,阁下。伊达荷在秘密之中加入了凯因斯一伙……我甚至可以说,这是值得怀疑的情况。” “是这样吗?” “他们……啊,一起逃进了沙漠的一个地方。显然,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正躲藏在那里。在令人振奋的追击中,我们的几个小队遭遇到一次激光枪——屏蔽爆炸的袭击。”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我……还不清楚,阁下。” 他在撒谎,男爵想,损失一定相当严重。 “那个帝国的仆人,这个凯因斯,”男爵说,“他在耍两面派,是吗?”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是这样的,阁下。” 他的名誉! “叫人杀掉他。”男爵说。 “阁下,凯因斯是帝国星球生态学家,陛下自己的仆人。” “那么,使它看起来像一次意外事故。” “阁下,在攻克这个弗雷曼人的巢穴的战斗中,萨多卡人和我们武装部队一起战斗。” “让他离开他们,就说我要审问他。” “如果他们反对呢?” “如果你处理得当,他们会同意的。” 勒夫特咽了一口唾沫,说:“是的,阁下!” “那个人必须死,”男爵声音低沉地说,“他试图帮助我的敌人。” 卫队长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上。 “怎么?” “阁下,萨多卡……监禁着两个人,他们或许使你感兴趣。他们捉住了公爵刺杀团团长。” “哈瓦特?萨菲·哈瓦特?” “我亲眼看到了俘虏,阁下。是哈瓦特。” “我过去并不认为这是可能的事。” “他们说他是被发射武器击倒的,阁下。在沙漠里他不能使用屏蔽。事实上,他并未受伤。如果我们插上一手,他会提供一些重要的信息。” “你谈的是一个门泰特,”男爵咆哮道,“你不要在一个门泰特身上浪费时间。他讲了吗?关于他的失败,他讲了些什么呢?他能知道……但是,不。” “他讲了足够多的话,阁下。他相信杰西卡夫人是他们的叛徒。” “哈……” 男爵坐回到吊床上,思索着,然后说:“你能肯定吗?是杰西卡夫人激起了他的愤怒?” “他当着我的面说的,阁下。” “那么,我认为她还活着。” “但是,阁下……” “住口!我希望对待哈瓦特好一些,一定不要告诉他已故的越博士的任何事情。越才是真正的叛徒。要说越博士是为保护公爵而死的。这也许有点像真的。我们要煽起他对杰西卡夫人的怀疑。” “阁下,我不……” “勒夫特,控制并引导门泰特的方法,是向他提供他需要的信息,假的信息——假的结果。” “是的,阁下。但是……” “哈瓦特饿了吗?渴了吗?” “是的。真的,是的。” “但是,萨多卡人会像我一样急于想从哈瓦特那里得到信息。我已经注意到一件有关我们联盟的事,勒夫特。他们并没有怎么误入歧途……从政治上来说。我确实认为那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皇上想要它那样。是的,我也确实认为是那样。你要提醒萨多卡的司令,我从不情愿从提供消息的臣民那里获得消息。” 勒夫特显得不高兴:“是的,阁下。” “你要告诉萨多卡司令,我想同时审问哈瓦特和凯因斯,让一个人反对另一个人。我想他能理解。” “是的,阁下。” “一旦我们控制了他们两个人……”男爵点点头。 “阁下,萨多卡人要在任何审问期间,派一名观察员参加审问。” “勒夫特,我相信我们能制造出一个紧急事件,把任何观察员支开。” “阁下,我明白了。那就是凯因斯发生意外事故的时候。” “凯因斯和哈瓦特都要发生意外事故,勒夫特。但是,只有凯因斯发生真正的意外事故。我要的是哈瓦特。是的,哈,是的。” 勒夫特眨了眨眼睛,又咽了一口唾沫。他好像要问一个问题,但仍然保持着沉默。 “给哈瓦特食物和饮料,”男爵说,“要友好、同情地对待他。在他的水中,放上由已故的彼得研究留下的毒药。你会看到,从那时起,解毒药会成为哈瓦特部分定期的食物。” “解毒药,是的,”勒夫特摇摇头,“但是……” “不要那么笨,勒夫特,公爵用含有毒药胶囊的牙齿差点害死我,他当着我的面施放毒气,夺走了我最有价值的门泰特人彼得。我要他们偿还。” “哈瓦特?” “哈瓦特。” “但是……” “你是要说,哈瓦特完全忠于阿特雷兹,真的。但是阿特雷兹死了,我们会说服他。他要相信,他不该为公爵的死受到谴责,那完全是那该死的比·吉斯特女巫所干的事情。他的主人品质低劣,是那种因感情而变得理智不清的人。门泰特欣赏不带任何感情考虑问题的能力。勒夫特,我们会说服那令人畏惧的萨菲·哈瓦特。” “是的,阁下。会说服他的。” “不幸的是,哈瓦特有了这样的一个主人。他资质贫乏,不能把一个门泰特人提高到推理的最高峰,这种推理是门泰特人所特有的能力。在这方面,哈瓦特将看到真理的某些要素,公爵花不起钱收买最有效率的间谍,来向他的门泰特人提供他们进行分析所需的重要信息。”男爵盯着勒夫特,“让我们永远不要欺骗我们自己,勒夫特。真理是强有力的武器。我们知道我们是怎样战胜阿特雷兹的,哈瓦特也知道。我们是用财富战胜他们的。” “是的,阁下!我们用财富战胜了阿特雷兹。” “我们将说服哈瓦特,”男爵说,“我们要把他藏起来,不让萨多卡人和他接触。我们要把消息控制住,不让它泄露出去——撤消使用解毒药。勒夫特,永远不要让哈瓦特怀疑,解毒药不会向中毒的管闲事的人出卖它自己。哈瓦特愿意,也可以检查他的食物,然而他不会查出毒药的痕迹。” 勒夫特睁大双眼,表示懂了。 “还缺少一样东西,”男爵说,“这东西跟毒药一样,可以置人于死地。缺少空气会怎么样呢?缺少水会怎么样呢?当缺少了我们已上瘾的东西时,又会发生什么呢?”男爵点头示意道:“勒夫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勒夫特紧张地喉头咽了一下:“是的,阁下。” “那么赶快去找萨多卡的司令,把此事解决。” “遵命,阁下。”勒夫特鞠了一躬,转身急急忙忙离开。 哈瓦特站在我们一边,男爵想,萨多卡人会把他交给我,如果他们真的怀疑的话,那就是我希望的那样,杀掉门泰特。我可以允许这样的怀疑!他妈的傻瓜!在整个历史上,他是一个最可怕的门泰特。门泰特人受到训练去杀人。他们会把他扔给我,就像扔一个破烂的笨玩具。我将向他们证明,这样的玩具有什么用途。 男爵把手伸到吊床旁边的一块篷布下面,按了一个按钮,把他的大侄儿拉宾召来。他坐着,往后靠,面露笑容。 阿特雷兹的人全死了! 当然,蠢笨的卫队长是对的。当然,没有什么可以在阿拉吉斯强大的沙风暴中幸存。一架扑翼飞机不能幸存……或者它的驾驶者。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已经死了。适当的贿赂,庞大的、不可想象的为把强大的军队降落到这个星球上的开销,所有这些秘密报告纯粹是为皇上一人编造的,所有精心策划的阴谋终于取得了圆满结果。 权力和恐惧——恐惧和权力! 男爵能看到他前面的路,有一天,一个哈可宁人会成为皇帝。 但不是他本人,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哈可宁人。当然也不是这个他召来的拉宾,而是拉宾的弟弟,年轻的菲得·罗斯。那孩子有一种男爵喜欢的残酷——凶猛。 一个可爱的孩子,男爵想。比如说,一两年后,他17岁,我肯定会知道他是否是哈可宁家族需要用来夺取王位的工具。 “男爵阁下!” 站在男爵卧室屏蔽门辐射场外的那人,身材矮小,身体壮实,长有跟他父亲一样的窄而小的眼睛和凸起的肩膀。然而,那肥胖中含有坚实。他的眼光中明显流露出:他那肥壮的身子总有一天会躺在这可移动的吊床上。 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男爵想。决不会是门泰特,我的侄儿…… 也不是彼得。但是,更准确地说,是为了眼前的任务而设计出来的某个东西。如果他有权去做一件事,他会把挡道的一切碾得粉粹。 啊,在阿拉吉斯他会受到多大的仇恨! “我亲爱的拉宾。”男爵说。他收起屏蔽门辐射场。显然他的护身屏蔽能充分发挥效力,他知道屏蔽在床前荧光灯的照耀下能被看见。 “你召唤我。”拉宾说。他步入房间,迅速地看了一眼屏蔽引起的空气振动波。他寻视着吊椅,但没有找到。 “走近一点,站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你的地方。”男爵说。 拉宾又向前走了一步,发觉可恶的老家伙很谨慎,把全部椅子都搬走,迫使拜访者站着。 “阿特雷兹人都死了,”男爵说,“他们中的最后两人也不例外,那就是我召你到这里——阿拉吉斯来的原因。这个星球又要属于你了。” 拉宾眨着眼睛:“但是,我以为你准备推举彼得当……” “彼得也死了。” “彼得?” “彼得。” 男爵重新使屏蔽门辐射场激活,以防能量穿透。 “你终于对他厌倦了,啊?”拉宾问。 他的声音在隔绝能量的房间里显得平淡而无生气。 “这次,我和你谈一件事,”男爵声音低沉地说,“你暗示我除掉彼得,就像忘掉一件小事一样。”他弹着粗壮多肉的手指:“是那样吗?我并不笨,我的侄儿。如果你再用言语或行动暗指我愚笨的话,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拉宾斜视的眼中露出恐惧,他知道男爵在对付家族成员的某些方面会很过分。如果不是绝对有利可图,如果不是家族中的成员引起公众的反感或者受到挑衅,很少有人会被处死的。但是,家族中的惩罚是极其痛苦的。 “男爵阁下,请原谅我。”拉宾说。他低下头,显出谦恭卑下的奴性,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愤怒。 “你不要愚弄我,拉宾。”男爵说。 拉宾仍然低着头,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我要你特别注意,”男爵说,“不经过思考,决不要轻易除去任何人。这也许是整个封地通过某个正当的法律程序来进行此事的方式。你总是为了某个目的,不顾一切——我要知道你的目的!” 拉宾心中很愤怒,暗暗地说:“但是你除掉了那个叛徒——越!昨天晚上我进来时,看到他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拉宾盯着他的叔叔,突然因说话的声音而感到恐惧。 但是,男爵却笑着说:“我对危险的武器一向非常小心。越博士是个叛徒,他把公爵出卖给我。”男爵的声音逐渐变得有力:“是我收买了他,苏克学院的博士!英纳学院!孩子,你听见了吗?但那是一种播下谎言之后就不管了的野蛮的武器。我并不是无意除掉他的。” “皇上不知道你收买了一位苏克博士吗?” 这是一个有见识的问题,男爵想,难道我错看了这个侄儿? “皇上还不知道此事,”男爵说,“但是,他的萨多卡一定向他报告过此事。然而那事发生之前,我会通过宇宙联合开发有限公司,将我的报告送到皇上手中。我将解释说,我幸运地发现了一位博士,他企图阻挠我们的行动。一位假博土,你明白吗?由于人人都知道,你不能对苏克学院的阻挠进行反击,这样解释会被接受的。” “啊——我明白了。”拉宾喃喃地说。 男爵想:我确实希望你真的明白,使此事保持秘密是多么重要。男爵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为什么要向这个傻侄儿夸口呢?这个我必须利用,然后抛弃的侄儿。男爵对自己感到愤慨,感到自己被自己出卖了。 “这件事必须保密,”拉宾说,“我明白了。” 男爵叹息了一声,说:“这次,我要给你一些有关阿拉吉斯事务的不同的指示,我的侄儿。你上次统治这个地方时,我严格控制着你。但是这次,我只有一个要求。” “阁下?” “定期收入。” “定期收入?” “拉宾,你知道不知道,用这样庞大的军队进攻阿特雷兹,我们花了多少钱?你对吉尔德人为这次军事行动的运输所要的价钱是否略有所闻呢?” “价钱昂贵吗?” “十分昂贵。”男爵向拉宾伸出肥壮的手臂,“如果你在六十年内从阿拉吉斯挤出每一分钱来付我们的债务的话,那也将仅够偿付我们所支出的费用。” 拉宾张开的嘴又闭上了,没有说话。 “太昂贵了,”男爵轻蔑地说,“可恶的吉尔德人独占空间。会毁灭我们,如果很久以前,我没有为这一代价作出计划的话。你应该知道,拉宾,我们对这首当其冲的问题感到烦死了,我们甚至为运送萨多卡人而付钱。” 拉宾不是第一次想知道,是否有一天会打败吉尔德人。他们是隐患——敲诈出足够的钱,使万军之主不能反对,直到他们用拳头打败你。那样,他们就可以迫使你付了钱又付钱、再付钱给他们。 过高的要求总是以军事上的冒险为赌注。“冒险也值得。”油腔滑调的吉尔德代表解释说。你想方设法在吉尔德银行机构中安插一个间谍,他们就在你的银行系统中安插两个。 真是气死人! “那么,定期收入——”拉宾说。 男爵放下手臂,握成一个拳头:“你必须榨取每一分钱。” “只要我榨取每一分钱,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吗?” “是的,你可以做任何事。” “你带来的大炮,”拉宾说,“我可以……” “我要带走它们。” “但是你……” “你将不再需要这些工具,它们是特制的,现在它们成了无用的东西。拉宾,我们需要金属,它们不能抵抗屏蔽,它们只不过是想不到的东西。可能预料,公爵的人会撤到这个令人讨厌的星球的岩洞里,我们的大炮只能把他们封闭在里面。” “弗雷曼人并不使用屏蔽。” “你如果想要,可以保留一些激光枪。” “是的,阁下。我凭自己的手来干。” “只要你榨取每一分钱。” 拉宾满意地笑了:“阁下,我完全明白。” “你并不完全明白,”男爵吼道,“在开始的时候,就该让我们把那点弄清楚。你要明白的,是如何执行我的命令。你是否想到,我的侄儿,在这个星球上至少有五百万人?” “阁下是否忘了我以前是这里的摄政官?如果阁下原谅的话,我说您的估计也许是低的。要数清散居在沟地和盆地中的人数是困难的。当你考虑弗雷曼人……” “弗雷曼人不值得考虑。” “请原谅,阁下。萨多卡并不那样认为。” 男爵犹豫不定,盯着他的侄儿:“你知道什么吗?” “我昨晚到达时,阁下已经休息了。我……嗯,冒昧地与我的一些军官进行了接触……以前,他们一直在充当萨多卡人的向导。他们报告说,一个弗雷曼人小队在这里东南方的某个地方,伏击了一支萨多卡部队,并把他们消灭了。” “消灭了一支萨多卡部队?” “是的,阁下。” “不可能!” 拉宾耸了耸肩。 “弗雷曼人打败了萨多卡人。”男爵冷笑着说。 “我重复一遍,这仅仅是我得到的报告,”拉宾说,“据说这支弗雷曼人部队抓住了公爵的令人可畏的萨菲·哈瓦特。” “哈……”男爵点点头,笑了起来。 “我相信这个报告,”拉宾说,“你不知道,弗雷曼人是多么让人感到头痛。” “但是,这些人也许不是你的军官们看到的弗雷曼人,他们一定是哈瓦特训练的,伪装成弗雷曼人的阿特雷兹人。这是惟一可能的答案。” 拉宾再次耸了耸肩:“那么,萨多卡人认为他们是弗雷曼人,萨多卡已采取了行动,来消灭弗雷曼人。” “好!” “但是……” “让萨多卡人去采取行动。这样,我们不久就会得到哈瓦特。我知道这件事!我也预感得到!嗳,这一直就是一场竞争。萨多卡人去追剿几支无用的沙漠军队,而我们却得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阁下……”拉宾踌躇着,皱着眉头,“我总感到我们低估了弗雷曼人,在数量上和……” “不要理睬他们,孩子!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所关心的是人口众多的城镇,那里有许多人啊!” “有许多人,阁下。” “他们使我不安,拉宾。” “使你不安?” “哦……他们中的百分之九十不值得担心,但是总有那么几个小家族……一些人也许要干危险的事,还有野心。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带着有关这里发生的、令人不愉快的消息离开阿拉吉斯的话,我会很不高兴的。你知道我会有多么不高兴吗?” 拉宾紧张地吸了一口气。 “你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从每个小家族中抓一个人质,”男爵说,“每个离开阿拉吉斯的人必须知道,这是一场家族之间的战争。萨多卡人对这件事没有责任,你明白吗?我们软禁公爵,向他提供了通常的住处。但是,在他接受软禁之前,一次不幸的事故使他丧生。情况就是如此。任何这里有关萨多卡的谣言一定会受到嘲笑。” “正如皇上所希望的那样。”拉宾说。 “正如皇上所希望的那样。” “走私者怎么办?” “没有人相信走私者,拉宾。人们容忍他们,但是不会相信他们。无论如何,你要在那个地区大量地贿赂……采取其他我相信你能想出来的办法。” “是,阁下。” “你在阿拉吉斯要做两件事,拉宾,横征暴敛和无情镇压,这里不应该有怜悯。这些傻瓜就是这个样子——妒忌他们的主人、总在等待机会反叛主人的奴隶,决不能向他们显示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 “能够灭绝整个星球吗?”拉宾问。 “灭绝?”男爵迅速转过头来,惊讶地说,“谁说灭绝?” “唔,我原以为我准备移入新的家族,并且……” “我说的是榨取,而不是灭绝,侄儿。不要毁灭掉这里的人,而是迫使他们归顺。你一定属于食肉动物,我的孩子。”他笑起来,那张露出酒窝的胖脸就像婴儿一样。“一个食肉动物不会停止吃人。不要怜悯,不要停止压榨。怜悯是妖怪,它可以被饥饿的肚子、干渴的喉咙打败。你随时要感到饥饿和干渴。”男爵摸着吊带下面突出的肚子,“像我一样。” 拉宾左右看了一下。 “一切都明白了吗,侄儿?” “除了一件事,叔叔。那个星球生态学家,凯因斯。” “啊,是的,凯因斯。” “他是皇上的人,阁下。他可以随意地来去,他与弗雷曼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与一个弗雷曼人结了婚。” “到明天夜幕降临时,凯因斯就要死了。” “那是件危险的事,叔叔——杀死皇上的仆人。” “你怎么认为我这样快就做得这样过分呢?”男爵说,他声音低沉,充满了一些说不出口的形容词,“此外,你永远不必担心凯因斯会离开阿拉吉斯,你忘了他有衰微香料瘾。” “当然!” “知道的那些人,不会做出任何会威胁到他们的供应物品的事,”男爵说,“凯因斯当然也应该知道。” “我忘了。”拉宾说。 他们静静地对望着。 过了一会儿,男爵说:“顺便说一下,你要把对我自己的供给当做头等重要的事。虽然我有大量的私人积蓄,但是公爵的人那自杀般的袭击,使我们把大部分积蓄都花掉了。” 拉宾点头表示赞同:“是的,阁下。” 男爵高兴起来。“那么,明天早上,你把留在这里的人集合起来,对他们说:‘我们尊敬的帕迪沙皇上,已派我来管理这个星球,结束所有的争端。’” “知道了,阁下。” “我相信你这次会干得不错,明天我们再详细地讨论这个问题。现在,让我睡觉。” 男爵收起屏蔽辐射场,望着他的侄儿,直到看不见他。 头脑简单,男爵想,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当他对他们感到厌烦时,他会把他们碾成血浆。然后,我把菲得·罗斯派来替他们解除重压,他们会为他们的拯救者欢呼。敬爱的菲得·罗斯,仁慈的菲得·罗斯,是他把他们从野兽拉宾的蹂躏下解救出来。菲得·罗斯才是他们愿意跟随、愿意为之去死的人。这个孩子到那时就会知道如何无所顾忌地去压榨他们。我相信他才是我们需要的人,他会懂得这一点的。他会成为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真正可爱的孩子。 第五章 在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沉默。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保罗竭力控制住扑翼飞机,越来越感到他们正在冲出交织在一起的风暴的力量。他那不只是门泰特的意识根据片断的细节运转着。他感到尘土扑面而来,如滚滚的巨浪,和涡流混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旋涡。 机舱内成了一个充满仪表盘的绿光照明的发怒的盒子,舱外黄褐色的尘土流毫无特色。他开始透过薄薄的屏蔽往外看。 我必须找到正确的旋涡,他想。 有一段时间,他感到风暴减弱,但是仍然使他们摇晃不定,他等待着冲出另一个旋涡。 旋涡起初像一个突来的巨浪,摇动着飞机。保罗不顾害怕,把飞机向左倾斜。 杰西卡看着飞行姿态控制球的运动。 “保罗!”她尖叫起来。 旋涡使他们打转、扭曲、翻转。它把飞机向上抛起,就像喷泉上的一块薄木片,把他们从旋涡上面吐了出去——像在一团被月亮照亮的、盘旋上升的灰尘中的一颗有翅膀的微粒。 保罗看着下面,看见了那个极不情愿抛弃他们的充满尘土的热风柱。暴风逐渐变小,像一条干枯的河流流入沙漠,慢慢消失——他们乘着上升气流飞行时,银灰色的风柱变得越来越小。 “我们飞出了旋涡。”杰西卡小声说。 保罗扫视着夜空,调转飞机,避开猝然下落的尘土。 “我们已经逃离了他们。”他说。 杰西卡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她强使自己镇静下来,看着正在消失的风暴。她的时间感觉告诉她,他们在那各种自然力量的相互配合下,已经被肆虐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但是她思想中的一部分,把这次经历的时间看成是一生,她又获得了新生。 就像一次祈祷,她想,我们面对着它,但却不能抵制它。暴风从我们身边经过,包围着我们,它消失了,我们仍然存在。 “我不喜欢机翼发出的响声,”保罗说,“那里受了一些损害。” 通过手上的控制,他感到飞机发出嘎嘎的声音。他们飞出了风暴,但是还没有进入他梦中预见的地方,然而他们逃出来了。保罗感到在发抖。 他发抖了。 这种感觉像磁石一样,并令人感到害怕。他发现自己遇到一个问题,什么东西使他发抖。他觉得部分是因为阿拉吉斯充满衰微香料食物,也可能是因为祈祷,好像言语具有它自己的力量一样。 “我将不会感到害怕……” 原因和结果;尽管有邪恶,但是他仍然活着。他感到没有祈祷的魔力,就不可能有那一点自我意识,并使自己不倒下去。 古代欧洲基督教《圣经》上的话在他的记忆中回响着:“我们缺乏什么样的感觉,而使我们看不见、听不见我们周围的另一个世界呢?” “周围还有岩石。”杰西卡说。 保罗的精力集中在扑翼飞机的启动器上,摇摇头,把那种感觉排除掉。他看着他母亲指的地方,看见前面右边的沙漠上,一片黑暗,形状各异的岩石向上升起。他感到风绕着脚踝子转,在机舱里捣起一片灰尘。某个地方有一个洞,可能是风暴的杰作。 “最好让我们降落在沙面上,”杰西卡说,“机翼或许不需要完全刹住。” 他看着前面的一个地方,点点头。那里,喷沙的脊梁隆起,伸入沙丘上方的月光中。在沙漠中我们能活很长的时间。弗雷曼人住在这里,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做。 “我们一停下来,就朝那些岩石跑,”保罗说,“我来拿背包。” “跑……”她沉默了,点点头,“沙蜥!” “我们的朋友,沙蜥,”他纠正她,“它们会吃掉这架扑翼飞机,就没有了证明我们在哪里着陆的证据。” 他考虑得真周到,她想。 他滑行得越来越低,在着陆的过程中,使人有一种快速运动的感觉——模模糊糊的沙丘的阴影,升起的岩石像岛屿一样。扑翼飞机东倒西歪地撞在一个沙丘的顶部,跳过沙谷,撞在了另一个沙丘上。 他用沙来降低速度,杰西卡想,我应该赞誉他的才能。 “系好安全带。”他警告说。 他向后拉着扑翼飞机的刹车装置,先轻轻地,然后越来越用力。他感到空气打旋,展翼越来越快地往下降。风尖叫着穿过重叠的屏蔽和一层层的翼叶。 突然,飞机微微地倾斜,飞机左翼由于暴风的吹打而变得脆弱,向上向内卷曲,砰的一声,掉到飞机的侧面,断裂了。飞机滑过一个个沙丘,向右扭转,翻了一个筋斗,底面朝天,机头埋在一道沙暴中的第一个沙丘里。他们倒在了机翼的那一边,右翼上翘,指向星空。 保罗解开安全带,向上跃起,越过他母亲,把门拧开。他们四周的沙蜂拥流入机舱,发出燧石燃烧一样的干燥的气味。他从后座把背包拖了出来,看见他母亲自己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走到左边座位边上,钻了出来,爬到飞机的金属表层上。保罗跟着,抓住背包带,拖着它。 “快跑!”他命令道。 他指着沙丘的那一边,他们可以看到一座风沙雕刻成的石塔。 杰西卡跳出飞机,跑起来,快速攀上沙丘。她听见保罗喘息着跟在后面。他们爬上一条弯弯曲曲向岩石延伸的沙脊。 “顺着这条沙脊跑,”保罗说,“这样快些。” 他们拼命朝岩石跑去,沙绊着他们的脚。 一种新的声音开始使他们明白:一种无言的低语声,一种在地上滑动、摩擦而发出的嘶嘶的声音。 “沙蜥!”保罗说。 声音越来越大。 “快一点!”保罗气喘吁吁地说。 第一块岩石像一片倾向沙地的海滩,位于他们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这时,他们听到身后金属嘎吱嘎吱被咬碎的声音。 保罗把背包移到右手臂,抓住背包带。他一边跑,背包一边拍打着他身体的侧面。他们快速地爬上突出的岩石,经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风沙雕刻成的沟壑,爬上到处是砾石的岩面。呼吸变得干燥,喉咙里发出喘气的声音。 “我跑不动了。”杰西卡喘着粗气。 保罗停下来,把她推入一个岩石的凹缝里,转过身来,看着下面的沙漠。一个运动着的沙堆向前移动,与他们所停留的岩石小岛平行——月亮照着,沙浪起着涟漪,浪头般的沙堆大约一公里远,与保罗的眼睛几乎一样平。它走过的道路上,扫平的沙丘弯弯曲曲——一条短短的曲线越过他们放弃了的、被咬碎了的飞机的那片沙漠上。 沙蜥所在的地方,没有了飞机的痕迹。 土堆般的沙包又移向沙漠,从它自己走过的路上迅速地退回去。 “它比吉尔德的飞船还要大,”保罗小声说,“有人告诉我,沙蜥在沙漠深处长大。但我没有想到……好大啊!” “我也没有想到。”杰西卡喘着气说。 那东西再向外,远离岩石,带着一条弯曲的轨迹,快速朝地平线跑去。他们听着,直到它远去的声音消失在他们周围轻微的沙动声中。 保罗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着映着霜白月色的陡坡,引用了《凯塔布·阿·伊巴》中的一句话说:“‘在夜间旅行,白天在黑暗的阴影中休息。’”他看着他母亲:“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黑夜,你能继续走吗?” “休息一会儿。” 保罗走上岩面,肩背着背包,系好背包带。他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定位罗盘。 “你准备好了就说一声。”他说。 她从岩石上站起来,感到力量恢复了。“走哪条路?” “这条沙脊通向的地方。”他指着说。 “走入沙漠深处。”她说。 “弗雷曼人的沙漠。”保罗小声说。 他停下来,由于还记得卡拉丹的预知梦境中的幻象而战栗着。 他见过这个沙漠,但是和梦中见过的沙漠的形状多少有点不同,像一个消失在记忆中没有记住的视觉幻象。现在这一视觉幻象投射进真正的环境时,又像没有完全记住。这个视觉幻象似乎在移动,从不同的角度走近他,然而他仍然一动不动。 在梦中,伊达荷和我们在一起,他记起来了,但是,现在伊达荷死了。 “你找到要走的路了吗?”杰西卡问,误认为他拿不定主意。 “没有,”他说,“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走。” 他把背包紧紧地背在背上,坚定地沿着岩石上风沙凿成的“运河”向上爬,这“运河”开凿在月光照着的岩面上,阶梯形的山脊向南延伸。 保罗沿第一条山脊爬上去,杰西卡紧跟在他后面。 一会儿,她就注意到他们经过的道路成了一个需要立即解决的特殊问题——岩石间的沙坑使他们行动迟缓,风沙雕刻成的山脊锋锐割手,障碍物迫使他们做出选择:从上面越过去,还是绕过去?岩石群有着自己的格调。仅仅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才讲话,并且要用嘶哑的声音费力地说。 “这儿要小心些——这条山脊多沙而滑。” “注意,不要在这块岩石上碰着头。” “呆在这山脊下面,月亮在我们背后,月光会把我们的行动暴露给那边的任何人。” 保罗停在一处岩石的亮处,背包靠在一条窄小的山脊上。 杰西卡靠在他身旁,庆幸有一会儿的休息机会。她听见保罗在拉滤析服的水管,吸了一点自己回收的水,这水有点咸味。她记得卡拉丹的水——高大的喷泉围绕着天空的弯穹。如此丰富的水,一直没有为自己所重视……她站在它旁边时,只注意到它的形状,它反射的光,或者它发出的声音。 停一下,她想休息……真正的休息。 她想到怜悯能使他们停下来,哪怕只停一会儿。没有停止就没有怜悯。 保罗从岩石脊背上撑起来,转身爬过一个斜坡。杰西卡叹了口气,跟着走下去。 他们滑下斜坡,落到广阔的沙洲上,沙洲通向凹凸不平的土地那一边的陡峭的岩石。他们陷入了不连贯的运动节奏中。 杰西卡感到这一夜他们受到了手脚下面的物质的支配——圆石、豆大的砾石、石块,豆大的沙、沙本身、粗沙、细沙或粉末一样的沙。 粉末钻进鼻腔过滤器,不得不把它们吹出来;豆子一样的沙和砾石在坚硬的岩面上滚动,很可能因不小心而发生事故;石块的尖角很容易使人被划伤。 到处存在的一片片沙浪拖住他们向前迈进的脚。 保罗突然在一块岩石上停下来,他母亲跌倒在他怀里,他把她扶住,使她站稳。 他指着左边,她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看清他们站在一个悬崖上,悬崖下面二百米处是一片沙漠,绵延伸展,像静止的海洋。它躺在那里,起伏着月白色的波浪——角形的阴影消失在曲线形的沙浪之中。远处,尘雾升起,笼罩着灰色朦胧的陡坡。 “广阔的沙漠。”她说。 “要走过这样宽阔的沙漠。”保罗说,他的声音因过滤器盖着脸而被压低。 杰西卡左右看了看——下面只有沙。 保罗直视前面,看着裸露的沙漠的远处,注视着月亮经过时阴影的移动。“大约有三四公里宽。”他说。 “沙蜥。”她说。 “肯定是。” 她只注意到自己疲惫,而浑身肌肉的疼痛使她的知觉变得迟钝:“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吗?” 保罗放下背包,坐下来,靠在背包上。杰西卡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支撑着自己,倒在他旁边的岩石。她坐下时,感到保罗转过身去,听见他在背包里面找东西。 “拿着。”他说。 他把两粒能量胶囊塞进她手里时,她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干燥。 她从滤析服水管中吸了一口水,把两粒能量胶囊吞进肚里。 “把你的水喝完,”保罗说,“常言道,保存水的最好的地方是你的身体,它使你保持能量,你会更强壮。信任你的滤析服吧!” 她服从了,把贮水袋中的水喝光,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她想到,疲惫时,觉得这儿是多么安静啊!她回想起曾经听到诗人骑士哥尼·哈莱克说过:“一口干燥的食物和安静胜过充满牺牲和战斗的房舍。” 杰西卡把这些话说给保罗听。 “那是哥尼说的。”他说。 她听出他说话的声调和方式,就像是对着某个死人在说话。她想:可怜的哥尼也许死了。阿特雷兹的军队不是死就是被俘,或者像他们一样迷失在这无水的沙漠中。 “哥尼随时都有引语,”保罗说,“我现在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我将让河流于枯,把国土出卖给邪恶;我将让家园荒芜,把一切给予陌生人。’” 杰西卡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国儿子热情洋溢的话而感动得流泪。 过了一会儿,保罗说:“你……感觉如何?” 她明白他是问她怀孕的情况,于是说:“你的妹妹在数月内还不会生下来,我仍然感到……还有足够的体力。” 她想:我与我儿子讲话多么正式啊!因为对这样微妙的问题的回答是比·吉斯特的方式,所以她寻找并发现她拘泥于形式回答的原因:我害怕我儿子,对他的奇怪的表现感到害怕。我害怕他在我面前看到的,也害怕他对我说的话。 保罗把头罩拉下来,盖住眼睛,听着黑暗中昆虫的杂乱叫声,他心中充满沉默。他感到鼻孔发痒,他搔着痒,取下过滤器,闻到了浓浓的肉桂的气味。 “这附近有混合香料。”他说。 一股柔风吹拂着保罗的脸颊,使他的外衣打着皱褶。但是这风没有暴风的威胁,他感到了它们之间的差异。 “不久,天就亮了。”他说。 杰西卡点点头。 “有一种方法可以安全通过那片沙漠,”保罗说,“弗雷曼人经过沙漠的方法。” “沙蜥呢?” “如果我们在这里的岩石后面,用弗雷曼人使用的小鼓槌制造出金属的撞击声,”保罗说,“会让沙蜥忙上一阵子。” 她瞥了一眼他们与另一个陡坡之间、月亮照亮的那片沙漠:“要花走四公里路的时间。” “也许。如果我们走过沙漠时,仅仅发出自然的声音,那种声音不会引来沙蜥。” 保罗打量着广阔的沙漠,在他的预知梦境中搜寻着那神秘的启示:金属的敲击声,人工操纵的弗雷曼人小鼓槌的诡计。这个小鼓槌就装在他们逃亡用的背包里。他发现,奇怪的是一想到沙蜥,他所感觉到的完全是可怕的事情。他知道,它好像处于意识的边缘,沙蜥应该受到尊敬,不应该害怕它……如果……如果…… 他摇摇头。 “必须发出没有节奏的声音。”杰西卡说。 “什么?啊,是的。如果我们打乱我们的脚步……沙本身也要不时地移动,沙蜥不可能去调查每种小小的声音。然而在我们试验之前,我们应该休息好。” 他望过去,看着那一堵岩壁,注意着那垂直的月影经过的时间。“再过一小时,天就要亮了。” “我们在哪里度过白天?”她问。 保罗指着左边说:“那儿,北边悬崖拐弯的后面,你顺便可以看到被风吹凿成的顶风面,那里有一些深深的缝隙。” “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行动?”她问。 他站起来,帮助她站起来。“你休息够了吗?可以往下爬吗?我想在我们宿营之前,尽可能到离沙漠近一点的地方。” “完全可以。”她点头示意让他带路。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背包,背在肩上,转身沿着悬崖走下去。 要是我们有吊带式减重器就好了,杰西卡想。往下跳到那里是很容易的事,可是吊带式减重器是另一个在广阔沙漠中避免使用的东西,也许它们与屏蔽一样会引来沙蜥。 他们来到一个个向下悬垂的岩架边,看到他们后面的一条裂缝,月影勾画出它突出部分的轮廓,一直照到它的入口。 保罗领路而下,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但是走得很快,因为月光持续不了多久的时间。他们盘旋向下,走入越来越黑的暗影中,向上的岩石隐隐约约与群星混合在一起。在一个朦朦胧胧的暗灰色沙面斜坡的边缘,裂缝变窄,大约十来米宽,沙面斜坡向下倾斜伸入黑暗之中。 “我们可以从这里下去吗?”杰西卡小声问。 “我想可以。” 他用一只脚试了试斜坡表面。 “我们可以滑下去,”他说,“等你听到我停下来为止。” “小心。”她说。 他登上斜坡,向下滑去,沿着那柔软的表面滑到一个几乎填满沙的平地上,它位于岩壁中间的深处。 他后面传来沙的滑动声,在黑暗中,他费力地望着斜坡上面,差点被沙暴击倒,然后一切又渐渐沉寂下来。 “母亲?”他叫道。 没有回答。 “母亲?” 他丢下背包,往斜坡上面爬,爬着,挖着,抛着沙,像一个发了狂的人。“母亲!”他喘着气,“母亲,你在哪里?” 又一道沙暴倾泻下来,落在他身上,把他埋了起来。沙堆到腰部,他挣扎着爬了出来。 她遇到了滑沙,被埋起来了,他想。我必须保持冷静,仔细解决这个问题。她不会立即窒息而死,她会使自己全身僵硬,减少对氧气的需要,她知道我会把她挖出来。 使用她教的比·吉斯特方式,他那疯狂的心跳平息下来,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过去的事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在他的记忆中,每一次动作,每次滑行,都重新出现在脑中,随着内心的平静而移动。这种平静与那为全面回忆的实际需要的瞬间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会儿,保罗斜着往斜坡上爬,谨慎地探索着,直到找到裂缝壁,那里有一块向外弯曲的岩石。他开始挖,极其小心地把沙搬走,以免再引起滑沙。一块纺织物在他手下面露出来,他循着纺织物,找到一只手臂,沿着手臂,挖出了她的脸。 “听见我说话吗?”他小声问。 没有回答。 他挖得更快了,挖出了她的肩膀。她是柔软的,他探到她缓缓的心脏的跳动。 全身僵硬的自救法,他自言自语。 他清理掉她腰部的沙,把她的双臂搭在他的肩上,沿着斜坡往下拉。开始慢慢地,然后尽可能快地拉,感到上面的沙快要塌了下来。他越来越快地拉,喘着气,尽力保持着平衡。他把她拉了出来,拉到满是硬物的岩缝地面上。他把她扛在肩上,摇摇摆摆地猛跑起来,这时,整个沙斜面塌下来,巨大的咝咝声在岩壁之间回响,并逐渐增大。 他停在裂缝的一头,裂缝面临着下面大约三十米处、与沙丘相配的沙漠。他轻轻地把她放在沙里,说着话,让她从僵硬状态中恢复过来。 她慢慢醒来,深而长地呼吸着。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她小声说。 他回头看着裂缝:“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也许会更好些。” “保罗!” “我把背包丢了,”他说,“它被埋在一百吨的沙下面……至少……” “所有的东西都丢了?” “多余的水、滤析帐篷——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丢了。”他摸了一下口袋,“定位指南针还在。”他摸了摸腰带:“小刀、双筒望远镜还在。我们可以好好看一下我们要死的这个地方。” 在那一瞬间,裂缝左边,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各种色彩在广阔的沙漠上闪烁,鸟儿躲藏在岩石中放声歌唱。 但是,杰西卡在保罗脸上看到的只是绝望的表情,她蔑视地对他说:“这就是你受到的教育?” “难道你还不明白?”他说,“要在这地方活下去所需的一切都在那沙的下面。” “你找到了我。”她说。现在她的声音变得柔和,有理性。 保罗蹲了下来。 不久,他仰视着裂缝,看着新的斜坡,打量着它,记住了那松软的地方。 “如果我们能固定住那斜坡的一小块地方和沙里挖的洞的表层,我们也许能把棍子插到背包处。水可以做到,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水……”他突然住口,然后说:“泡沫。” 杰西卡一动不动,以免打断他的思考。 保罗看着裸露的沙丘,用鼻子和眼睛搜索着,然后注意力集中在他们下面一片发黑的沙土上。 “衰微香料,”他说,“它的香气——含碱量很高。我有定位罗盘,它的动能包是酸性的。” 杰西卡直挺挺地靠在岩石上。 保罗不理睬她,跳了起来,沿着风面,从裂缝尽头的倾斜面跑到沙漠里。 杰西卡瞧着他走路的方式,时时中断前进的脚步——一步,停,两步,滑行,停…… 前进的步伐没有节奏,这是告诉掠夺成性的沙漠巨蜥,某个属于沙漠的东西在运动。 保罗到了衰微香料处,铲起一堆衰微香料,用袍子包着,回到裂缝边。他把衰微香料放在杰西卡面前,蹲下来,用刀尖拆开定位罗盘,罗盘表面被拆了下来。他取下腰带,把罗盘的零件倒在上面,取出动能包,取下表面盘的机械装置,剩下空的罗盘底盘。 “你需要水。”杰西卡说。 保罗从脖子上取下贮水管,吸了一大口,把水吐在底盘里。 如果失败了,就把水浪费了,杰西卡想,然而不管怎样,那也没关系。 保罗用小刀划开能量包,把它的晶体倒进水里,它们起了少许泡沫。 杰西卡看见他们上方有东西在动,她抬起头,看见一群鹰沿着裂缝边缘栖息着,盯着下面没有盖的水。 伟大的圣母!她想,在那样远的地方它们就嗅到了水。 保罗把盖子盖到罗盘上,去掉盖子按钮留下一个小洞,可以让液体流出。他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抓起一把衰微香料,回到裂缝边,打量着斜坡的地势。他的袍子由于没有腰带拴着,在轻轻地飘动。 他费力地走到斜坡中间,踢掉小沙带,搅起一团团灰尘。 不多久,他停下来,把一撮衰微香料塞进罗盘,摇动着。 绿色泡沫从原来是盖子按钮的小孔中流出来。保罗把它对准斜坡,在那里筑成、条低矮的堤坝。他开始踢掉它下面的沙,用更多的泡沫来固定挖开的洞的表面。 杰西卡走到他下面,叫道:“要我帮忙吗?” “上来挖,”他说,“我们还要挖大约三米,快接近那东西了。”他说话时,罗盘盒里不再有泡沫流出来。 “快点,”保罗说,“不知泡沫能使沙固定多长的时间。” 杰西卡爬到保罗身边,他又把一撮衰微香料塞入罗盘盒,摇动着,泡沫又流出来。 保罗筑着泡沫堤,杰西卡用手挖沙,把挖出来的沙抛到斜坡下面。“有多深?”她气喘吁吁地问。 “大约三米,”他说,“我能说出大概位置,我们不得不把洞扩大。”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在疏松的沙里滑了一跤。“斜着往后挖,不要直接往下挖。” 杰西卡照他说的做。 洞慢慢地往下延伸,到了与盆地表面平行的地方,但还是看不到背包。 “我可能算错了?”保罗自问,“我开始有些恐慌,造成了错误。” 他看着罗盘里剩下的不到两盎司的酸液。 杰西卡在洞里伸直身子,用被泡沫污染的手在脸颊上擦了擦,她的目光碰到保罗的目光。 “上层面,”保罗说,“轻一点,好。”他又往罗盘盒里塞进一撮衰微香料,让泡沫冒出来,滴落在杰西卡手上。她开始在洞的上面一层的斜面上切成一个垂直面,手第二次切过垂直面时碰到了硬物。 她慢慢地沿着上面有塑料扣子的背带挖着。 “不要动它。”保罗小声说。 “我们的泡沫用完了。” 杰西卡一手抓住背带,抬头看着他。 保罗把定位罗盘扔到盆地里,说:“把你的另一只手给我,仔细听我说。我把你拉到边上,并向上拉,但你抓住带子不要松手。我们顶上不会有更多的沙倾泻下来,这个斜坡已经被固定住了。我要做的是让你的头偏离开沙。一旦那个洞被沙填满,我可以把你挖出来,把背包拉上来。” “我知道了。”她说。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她的手指握紧了背带。 一下猛拉,保罗把她一半身子拉出了洞,泡沫堤塌下来,沙倾泻而下,但是她的头却露在外面。沙泻停止时,杰西卡站在齐腰深的沙里,她的左臂和肩仍埋在沙里,下颌受到保罗袍子上皱褶的保护,而她的肩因张力而感到疼痛。 “我仍然抓着背带。”她说。 保罗慢慢把手伸进她旁边的沙里,摸到背带。“我们一起来,” 他说,“慢慢使力,不要把背带拉断了。” 他们把背包带拉上来时,更多的沙倾泻而下。当背带露出沙面时,保罗停止拉动。他把他母亲从沙里救出来,然后一起沿斜坡向上拉,把它拖出沙坑。 在几分钟内,他们已站在裂缝里,背包抱在他们之间。 保罗看着他母亲,泡沫染污了她的脸和长袍,沙在泡沫干了的地方结成块,看起来好像她是潮湿的、绿色沙球状的靶子。 “你看起来一团糟。”他说。 “你自己也不那么好看。”她说。 他们开始大笑起来,接着哭了。 “那件事本来不应该发生,”保罗说,“怪我粗心大意。” 她耸耸肩,感到成块的沙从她袍子上落下去。 “我把帐篷搭起来,”他说,“你最好脱下袍子,把沙抖掉。”他拿起背包,转身走开。 杰西卡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突然感到太累,不愿意回答。 “岩石上有一个洞,”保罗说,“以前有人在这里搭过帐篷。” 为什么不呢?她一边刷打着袍子一边想。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在岩壁深处,面对大约四公里远的另一个悬崖——高高在上,足以避免沙蜥的袭击,但又近得可以很容易到达要越过的沙漠。 她转过身,看到保罗把帐篷搭起来,它那弯梁圆顶的半圆球面与裂缝的岩壁连在一起。保罗从她身旁走过去,举起双筒望远镜,迅速扭动,把焦点聚集在那边的悬崖上。悬崖在晨光下,在广阔沙漠的那一边,升起金色的雾。 杰西卡注视着保罗,他正打量着天赋的景色,他的眼睛探察着这片沙漠。 “那边有一些生长着的东西。”他说。 杰西卡从帐篷边的背包里摸出另一副望远镜,走到保罗身边。 “那边。”他一手拿望远镜,一手指着说。 她看着他指的地方。“鼠尾草,”她说,“骨瘦如柴的东西。” “附近可能有人。”保罗说。 “那可能是一个植物试验站的遗迹。”她警告说。 “这在沙漠南边相当远的地方。”他说。他抚摸着鼻腔过滤器隔板下面的地方,感到双唇十分于燥和粗糙,口里有一种干渴的灰尘味。 “有一种弗雷曼人存在的感觉。”他说。 “弗雷曼人会对我们友好吗?”她问。 “凯因斯答应要他们帮助我们。” 可是,沙漠中的这些人简直不要命,她想。我今天尝到了它的味道。不要命的人也许会为了我们的水而杀死我们。 她闭上眼睛,和这块荒芜的沙漠相比,她想起了卡拉丹的美景。有一次在卡拉丹的假日旅行——她和雷多公爵,在保罗出生之前,乘飞机飞过南方丛林,飞在野草丛生的草地和稻谷累累的三角洲的上空。在碧绿的树丛中,他们看到蚂蚁防线——一群群人用悬浮扁担挑着重担。海里的奇草异石上开着白色的花朵。 一切都消失了。 杰西卡睁开眼睛,望着寂静的沙漠,白天的温度渐渐升高,令人不安的热魔开始使空气在裸露的沙上蒸腾,他们对面的岩石就像是透过廉价玻璃看见的东西。 一道沙泻铺开它临时的帘子,横过裂缝的开口,发出嘶嘶声,倾斜而下。沙暴消失后,她仍然能听见它的嘶嘶声,这声音越来越大,一旦被听见,就永远不会忘却。 “沙蜥。”保罗小声说。 沙蜥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从他们右边跑过来。一个扭曲的大沙堆,穿过他们视野范围内的沙丘。沙在前面升起来,扬起沙尘,就像水中的弓形波浪,然后急奔向左边,走了。 声音消失了,又是一片寂静。 “我看到过比这小一些的空中巡航飞机。”保罗小声说。 她点点头,继续盯着沙漠那一边。沙蜥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令人难忘的深沟,在他们面前无止境地流动,流向那接近天空的远方。 “休息的时候,”杰西卡说,“我们应该继续你的学业。” 他压下突然产生的愤怒,说:“母亲,难道你认为我们不能做没有……” “今天你有些恐慌,”她说,“你对你的大脑和神经或许比我更了解,但是,你对你身体肌肉的能力还有许多需要了解。身体本身有时要干什么,保罗,这一点我能教你。你必须学会控制每一条肌肉,控制身体的每一根筋脉。你需要练习手,要能灵敏地使用手指的肌肉、手掌的腱和指尖。”她转过身:“现在我们进帐篷去。” 他弯曲着左手手指,看着她爬过活动扩约门,知道他不能使她改变这个决心……他必须同意。 无论我受到怎样的对待,我已成了她的一部分,他想。 练习手! 他看着手,在对沙蜥那样的生物进行判断时,它显得多么不足啊! 第六章 我们来自卡拉丹——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来说,它是一个乐园。在卡拉丹没有必要建立一个物质或精神的乐园——我们能够看到我们周围的现实。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人们为取得天堂般的生活已经付出的代价——我们变得温柔,我们丢弃了利剑。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谈话录》 “原来你就是那个伟大的哥尼·哈莱克。”那人说。 哈莱克站着,看着圆形办公室对面一张金属办公桌后面的走私者。那人穿着弗雷曼人的长袍,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表明他常吃外星球的食物。办公室里安装有与空中巡侦机一样的主控中心装置——沿着三十度弧面的墙壁,安装有通讯设备、电视屏、遥控轰炸和射击联控装置,还有办公桌,组成一道保护墙——剩余弧面的一部分。 “我是斯泰本。吐克,埃斯·吐克的儿子。”走私者说。 “那么,你就是那个我应该为我们得到帮助而感谢的人。”哈莱克说。 “哈……谢谢,”走私者说,“请坐下。” 一把船形的椅子从屏幕旁边的墙里伸出来,哈莱克叹了口气,坐在上面,感到十分疲倦。从走私者旁边的一个黑色平面里,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投影,他正怒视着自己那凹凸不平的脸上疲劳的面容,以及那道划过上下颌的紫葡萄色的伤疤。 哈莱克的目光离开他的投影,盯着吐克。他在走私者身上看到家族类似的面貌——父亲笨重的身子,吊眉,岩板一样的脸和鼻子。 “你的人告诉我,你的父亲死了,是被哈可宁人杀死的。”哈莱克说。 “他不是被哈可宁人,就是被你的人中的叛徒杀死的。”吐克说。 愤怒战胜了哈莱克的部分疲劳,他直起身子说:“你能说出叛徒的名字吗?” “我们还不能肯定。” “萨菲·哈瓦特怀疑是杰西卡夫人。” “啊……那个比·吉斯特女巫……也许。但是,哈瓦特现在是哈可宁的俘虏。” “我听说了,”哈莱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我们面前还有更多的杀戮。” “我们将做那些不会引起对我们注意的事情。”吐克说。 哈莱克变得强硬起来:“但是……” “你和我们救的那些人,欢迎你们到我们中间来避难,”吐克说,“你说到感激,很好。把你欠的债还给我们,我们总会善用好人的。但是,如果你做出稍稍公开反对哈可宁的行动,我们将除掉你。” “他们杀死了你的父亲,伙计!” “也许是。如果是这样,我将告诉你,我父亲对那些不进行思考而采取行动的行动的人的回答是:‘石头是重的,沙是沉的,但是,一个傻瓜的愤怒比两者更沉。’” “你的意思是不采取任何行动。”哈莱克讥笑说。 “你并没有听到我那样说过,我只是说我将维护我们与吉尔德的联合。吉尔德要求我们谨慎行事,摧毁一个仇敌还可用其他方法。” “啊……” “嗳!真的,如果你想办法找出那个女巫,就自己去找吧。但是我要警告你,你也许太迟了……无论如何,我们怀疑她是你要找的人。” “哈瓦特很少犯错误。” “我让他落入了哈可宁人之手。” “你认为他是叛徒?” 吐克耸耸肩:“这是一个技术问题。我们认为那个女巫死了,至少哈可宁人相信。” “你似乎知道哈可宁人的许多事情。” “暗示和建议……谣言和预感。” “我们有七十四人,”哈莱克说,“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们加入你们,你必须相信我们的公爵死了。” “他的尸体已被人看见。” “那个男孩也……保罗少爷?”哈莱克强忍住心中的难过,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 “根据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他与他的母亲在一次沙漠风暴中失踪了,甚至连他们的骨头也找不到。” “那么,那个女巫也死了……都死了。” 吐克点点头:“因此他们说,野兽拉宾将再次在沙丘上登上权力的宝座。” “兰吉维尔的拉宾伯爵?” “是的。” 哈莱克花了一些时间,压下那急速上冲、几乎不能克制的愤怒。他喘着气粗声说:“我与拉宾有仇,他欠下我一家人的命债……”他摸着脸上的伤疤:“……这个债……” “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不该冒险去解决血仇。”吐克说。他皱着眉头,看着哈莱克脸上肌肉的运动,看到他眼帘覆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哈莱克深深吸了一口气。 “通过与我们合作,你和你的人可以找到离开阿拉吉斯的时机,有许多地方……” “我解除我的人与我的任何合约,他们可以自己进行选择,我将留在这里与拉宾……” “从你的态度看,我相信我们不会让你留下来。” 哈莱克瞪着走私者:“你怀疑我的话?” “不……不……” “你从哈可宁人手里把我救出,我忠实于雷多公爵就再没有理由。我将继续留在阿拉吉斯……和你……或者和弗雷曼人一起。” “无论一种想法是否讲出来,都是真实的事情,都具有力量,” 吐克说,“你或许会在弗雷曼人之中发现,生命线太短了。” 哈莱克闭上眼睛,感到疲倦袭击着他。“领我们穿过沙漠和地沟的老爷在什么地方?”他喃喃地问。 “慢慢来,你复仇的一天总会到来,”吐克说,“速度是撒旦的工具,让你的悲哀冷却下来……我们有治疗它的妙药。有三样东西可医治心病——水、绿草和漂亮的女人。” 哈莱克睁开眼睛。“我宁愿要拉宾。哈可宁的血在我脚下流淌,”他盯着吐克,“你认为那一天会到来?” “我与你能否见到明天没有关系,哥尼·哈莱克,我仅能帮助你见到今天。” “那么,我将接受你的帮助。待到你告诉我为你父亲和所有其他人复仇的那一天……” “听我说,勇敢的斗士。”吐克说。他向前靠在办公桌上。他的肩与耳朵齐平,眼睛大睁着,他的脸突然变得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我父亲的水,我会亲自买回来,用我自己的刀。” 哈莱克看着吐克。在那一时刻,走私者使他想起了雷多公爵:一位领袖人物,有勇气,他的地位和他的行动安全可靠。他像公爵……在来阿拉吉斯之前。 “你希望我的剑与你的剑为伴吗?”哈莱克问。 吐克往后靠坐着,松弛下来,静静地打量着哈莱克。 “你把我当做一个斗士吗?”哈莱克问。 “你是公爵手下惟一逃脱的军官,”吐克说,“你的敌人十分强大,可是,你却与他周旋……你打败他,就像我们打败阿拉吉斯一样。” “嗯?” “由于宽容,我们才生活在这里,哥尼·哈莱克,”吐克说,“阿拉吉斯是我们的敌人。” “一个时期一个敌人,是吗?” “就是如此。” “那是弗雷曼人看待事物的方式?” “也许是。” “你说,我也许会发现与弗雷曼人一道生活太难,他们住在沙漠里,住在露天里,那就是原因吗?” “谁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对我们来说,中部高地是没有人烟的地区。但是,我更希望谈一谈……” “有人告诉我,吉尔德人很少派遣衰微香料运输机飞越沙漠上空,”哈莱克说,“但是有谣言说,你能在那里或这里看到一点一点的绿色树林,如果你知道往哪里看的话。” “谣言!”吐克嘲笑说,“现在你要在我和弗雷曼人之间做出选择吗?我们有安全措施,有从岩石里面挖出来的营地,我们自己藏身的盆地。我们过着文明人的生活,而弗雷曼人则是几个被我们用作衰微香料的采集者,穿着破烂的、松散的群体。” “但是,他们可以杀死哈可宁人。” “你希望知道结果吗?即使现在,他们也像动物一样地被追杀——用激光枪,因为他们没有屏蔽。他们正在被消灭。为什么?因为他们杀死了哈可宁人。” “他们杀死的是哈可宁人?”哈莱克问。 “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萨多卡人与哈可宁人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谣言。” “但是,一次有组织的屠杀——那不像是哈可宁人所为。屠杀是一种浪费。” “我相信我亲眼见到的事实,”吐克说,“做出你的选择,斗士。我还是弗雷曼人,我将答应让你避难,给你一次机会,吸出我们两人都需要的血。请相信这一点,弗雷曼人给你的将只是被追杀的生活。” 哈莱克犹豫不决,觉察出吐克话中的聪明和同情,然而,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他可以做出解释的理由。 “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吐克说,“谁的决定可以使你的部队在战斗中转危为安?你的决定。决定吧。” “一定是这样,”哈莱克说,“公爵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哈可宁人相信。关于这件事,我倾向于相信哈可宁人。”吐克嘴边露出一丝狞笑,“这是我惟一的一次相信他们。” “那么,一定是这样。”哈莱克又说了一遍。他伸出右手,以一种传统的姿势,手掌向上,大拇指叠在上面:“愿替阁下效劳。” “我接受。” “你希望我去说服我的那些人吗?” “你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 “他们跟我走了这么远,但是他们大多数人是在卡拉丹出生的,阿拉吉斯不是他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在这里,他们失去了一切,除了他们的生命。我宁愿让他们现在就做出决定。” “现在没有时间听你结结巴巴地说话,”吐克说,“他们跟你走了这么远。” “你需要他们,是这样吗?” “我们总是需要有经验的斗士……在这样的时刻,比以前更需要。” “你已接受了我为你效劳,你希望我去说服他们吗?” “我认为他们还会跟你的,哥尼·哈莱克。” “你希望如此。” “确实希望如此。” “那么,在这一点上,我自己可以决定。” “你自己决定。” 哈莱克从椅子上撑起来,感到即使那小小的努力,也需要他花去不少他所保存的能量。“因为现在,我要保证他们得到住处和安宁。”他说。 “与我的军需官商量,”吐克说,“他的名字叫德里斯。告诉他,我希望你受到殷勤的款待。一会儿之后,我亲自来看你们,我先要去料理一下衰微香料卸货的事。” “祝你好运长在!”哈莱克说。 “好运长在!”吐克说,“动荡不安的时期是我们做生意的大好时光。” 哈莱克点点头,听到微弱的窸窣声,感觉到空气在流动。在他身后的一个气塞闸门被打开,他转过身,从那个闸门钻出去,到了办公室的外面。 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大厅,他和他的人由吐克的副官带领着。 这是一个长长的、相当狭窄的地方,是从岩石中开凿而成的。那光滑的表面表明,在开凿时使用过燃烧切割器。天花板向远处延伸,高得足以保持对岩石的切面以天然的支撑。里面空气流畅,武器架和武器柜沿墙壁排列着。 哈莱克有一点骄傲的神气,注意到他的那些人,能够站的还站着,没有疲倦和战败的感觉。走私者的医生在他们中间走动,医治伤员。散乱的箱子被收集起来,放在右边的一个地方,每一个伤员都有一个阿特雷兹人照护。 哈莱克注意到,阿特雷兹人所受的训练——“我们关心自己人!”——就像天然岩石的核心一样使他们团结一致。 他的一位军官向前迈了一步,从箱子里拿出了哈莱克的九弦琴。那人向他敬了一个礼,说:“阁下,这里的医生说,马泰没有希望了。他们这儿没有骨头和器官储备,只有前哨阵地所备的药物。他们说马泰维持不了多久,他对你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那军官把琴往前一送。“马泰想听一首歌,然后让他安心地走,阁下。他说,你知道是哪首歌,他经常要求你唱那首歌。”那军官哽咽着说,“就是那首名叫《我的女人》的歌。” “我知道了。”哈莱克接过琴,从手指板的卡于上弹出一个多用途工具。他从乐器上拉起一根弦,发觉有人已经把它调好了。他的眼中闪出燃烧的火焰,但他从胸中驱走愤怒,慢步向前,漫不经心地弹起来,强装出笑容。 他的几个士兵和走私者的医生弯腰伏在杂物箱上,哈莱克走近时,有人开始轻柔地唱起来,带着长期以来熟悉的那种轻松的感觉,跟上不合拍的打击声。 我的女人站在窗边,玻璃映照着她身体的曲线,手臂上举……弯腰……交叉抱在胸前,在落日的映照下,通红金黄。 到我身边来…… 到我身边来,伸出爱人那温暖的手臂,为了我…… 为了我,伸出爱人那温暖的手臂。 唱歌的人停止唱歌,伸出扎着绷带的手,把躺在杂物箱上的人的眼睑合上。 哈莱克拉了一下琴上最后一根柔弦,想道:现在我们剩七十三个人了。 第七章 克里奇皇室的家庭生活难以为许多人所理解,但是我将尽力给你简略地叙述一下。我认为我父亲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哈马·费林格伯爵,一个天生的阉人,帝国最凶残的斗士之一。伯爵是一个短小精悍的丑陋的小人。一天,他给我父亲带来一个小妾,我母亲派我去窥探他们的行动。我们大家都对父亲暗中监视,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当然在比·吉斯特协议的约束下,我父亲只被允许有一个奴隶小妾,但不可以生下皇室继承人。私通是持续不断的,但同样也受到限制。我们,我母亲、我的姐妹们和我,都善于避免被处死的危险。这也许看起来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也绝不相信我的父亲对我们所做的事毫不知晓。皇室家庭不像其他家庭。那时,有一个新的奴隶小妾,长着像我的父亲一样的红色头发,苗条而文雅。她有舞蹈家的肌肉,她受到的训练明显地包括精神诱惑。当她在他面前赤身裸体,做着各种姿势时,我父亲长时间地看着她。最后他说:“太美了,我们将作为礼物而把她留下来。”你不知道,在克里奇的皇室中,这种限制引起过多少恐慌。毕竟,精明和自我控制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在下午较晚的时候,保罗站在帐篷外,他们宿营的裂缝笼罩在浓阴中。他望出去,越过空旷的沙漠,凝视着远处的悬崖,不知是否该唤醒他母亲,她躺在帐篷里睡着了。 层层叠叠的沙丘向远处延伸,离开下落的太阳,沙丘露出虚构的阴影,很黑,就像在黑夜中一样。 单调而无变化。 他的大脑在这单调的景色中搜寻着某个高度,但是从那令人发昏的热气中和地平线之间,找不出令人信服的高度——没有鲜花,也没有轻轻摆动的东西来表明微风吹过……在那银蓝色的天空之下,只有沙丘和远处的悬崖。 如果那边没有遗弃的试验站,怎么办呢?他问自己。如果没有弗雷曼人,我们看到的植物只不过是意外,那又怎么办呢? 在帐篷里,杰西卡醒来,翻过身来躺着,斜眼从帐篷透明的那头望出去,偷偷地看着保罗。他背朝着她站着,他的姿势使她想起了他的父亲。她感到悲伤的泉水在她体内涌起,赶忙把视线移开。 一会儿,她整理好滤析服,用帐篷贮水袋中的水使自己恢复精神,钻出帐篷,站了起来,伸开双臂,驱走肌肉的睡意。 保罗没有转身,说:“我发现自己喜欢这里的宁静。” 大脑多么能使自己适应它的环境!她想。她记起了比·吉斯特的一句格言:“大脑在紧张状态下可以朝任何方向——正或负、上或下运动。”把它看成波谱,在负的一端,它的极限是非意识,而在正的一端,它的极限则是超意识。在紧张的压力下,大脑学习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训练的影响。 “它可能是这里的一种美好的生活。”保罗说。 她努力通过她的眼睛来了解沙漠,企图占领这个星球,接受所有暴行,她对保罗看见的可能的未来感到惊奇。一个人可以单独站在外面,她想,不怕有人在你身后,也不怕追杀者。 她走到保罗身边,举起双筒望远镜,调好焦距,打量着对面的斜坡。小沟里的鼠尾草和其他刺状生物……一片低矮的草,在阴影中呈黄绿色。 “我去收起帐篷。”保罗说。 杰西卡点头表示同意,走到裂缝出口,从那里她可以环视沙漠。她把望远镜往左一摆,看见一块闪着白光的盐岩,它的边缘有一片肮脏发黑的混合物——那里外表一片白。白是死亡的象征。但是盐岩说明另一个问题——水。在某个时候,水曾流过那发白的地方。她放下望远镜,整理了一下外衣,听了一会儿保罗发出的声音。 太阳越来越低,阴影爬上了那块盐岩,紊乱的色彩盖过了日落的地平线。色彩流入黑暗之中,审视着沙漠。煤黑色的阴影铺天盖地,浓浓的黑夜完全笼罩着沙漠。 星星! 她抬头望着它们,感到保罗在移动,他往上爬到她身旁。沙漠的黑夜越聚越浓,有一种星星在上升的感觉。白天的压力逐渐减小,一阵短促、骤急的风刮过她的脸面。 “月亮不久就会升起来,”保罗说,“背包收拾好了,我已安好了鼓槌。” 我们不会永远迷失在这该诅咒的地方,她想,没人知道。 夜风吹动着沙流,擦着她的面部呼啸而过,带来了肉桂的气味,黑暗中一股香气。 “闻一闻那气味。”保罗说。 “甚至透过过滤器我也能闻到,”她说,“很浓。但是,它要买水吗?”她指着盆地那边:“那里没有人造光线。” “弗雷曼人就隐藏在那些岩石里的营地中。”他说。 他们右边的一圈银环升出地平线:月亮。它升入视线内,月面是手形平面。杰西卡打量着银色月光下的沙漠。 “我把鼓槌安放在裂缝的最深处,”保罗说,“我一点燃蜡烛,它就可以敲打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 “在沙蜥开始到来之前……” “啊,我准备走了。” 他从她身边离开,她听见他向上走向裂缝。 黑夜就是一个隧洞,她想,一个通向明天的洞……如果我们有明天的话。她摇摇头:我为什么如此沮丧,我受过比那更好的训练! 保罗回来了,背起背包,领路来到下面的第一座沙丘。在那里停下来,听了听,他母亲跟在他后面走了过来。他听见她轻轻的前行和寒冷中一颗沙粒滴落的声音——沙漠自己的密码,说明它安全的程度。 “我们必须没有节奏地走,”保罗说,想起人在沙里走路的情形……既有预知的记忆,又有真实的记忆。 “看着我怎样走,”他说,“这是弗雷曼人在沙漠上走路的方式。” 他走到沙丘顶风面上,沿着它的曲面,用摇摇摆摆的步伐移动着。 杰西卡仔细看着他走了十步,跟着模仿他。她明白了它的意义:他们必须发出沙自然移动的声音……像风吹着沙一样的声音。 但是肌肉却对这种不自然的、破碎的模式表示抗议。向前走一步——拖着脚步走——拖着脚步走——向前走一步——停一下—— 拖着脚步走——向前走一步。 时间在延长,前面的岩石似乎并没有接近,后面的悬崖仍然高耸。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这是岩石后面鼓槌敲击的声音。 “鼓槌声。”保罗小声说。 鼓槌敲击声继续着,他们发现,他们大步往前走时,难以避开它的节奏。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 他们在月光下,在被那空洞的敲击声刺穿的大盆地里,向前移动,上上下下,经过流沙的沙丘,向前走一步——拖着脚步走—— 停——向前走一步…… 他们的耳朵一直在搜索着那特别的嘶嘶声。 那声音传来时,开始是如此低,以至于被他们拖曳脚步的声音掩盖着。但是它变得……越来越大……从西方传过来。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鼓槌敲击着。 在黑夜中嘶嘶声越来越近,在他们身后传开。他们边走边回头,看到飞快前行的沙蜥拱起的小山。 “继续前行,”保罗小声说,“不要回头看。” 从他们离开的那块岩石的阴影里,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嘎嘎声,像连枷打击岩石崩塌的声音。 “继续前行。”保罗小声说。 他们到了一个没有标记的地方,两块岩石之间——前面一块和后面一块,显得同等距离远。他们后面,那狂乱地鞭打和撕咬岩石的声音仍然充满黑夜的空气中。 他们继续往前移动……肌肉到了机械疼痛的阶段,并似乎在无限制地延长。但保罗看到,他们前面的岩坡升得更高,在向他们招手。 杰西卡向前移动着,精神不集中。她明白仅仅是自身的压力在使她前行。她口里干得发疼,但是后面那可怕的声音驱走了停下来和喝一口滤析服贮水袋中的水的欲望。 “咚木……咚木……” 重新开始的连枷打击岩石的声音,从后面远处的悬崖爆发出来,淹没了鼓槌敲击的声音。 静! “快点。”保罗小声说。 她点点头,知道他没有看到她示意的动作,但是需要行动来告诉她自己,有必要要求已达到极限的肌肉做更多的非自然的运动…… 他们前面,安全的岩面升上了星空,保罗看见它脚下展开的一片平坦的沙地。他登上沙地,疲惫得歪倒,不情愿地伸出一只脚,平衡着自己的身子。 “咚咚”的声音震动着他们周围的沙地。 保罗向旁边斜走两步。 “咚!咚!” “敲击沙地的声音。”杰西卡低声说。 保罗恢复了平衡,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沙漠,岩石陡坡离他们也许有两百米远。 他们后面的嘶嘶声,像风吹,像没有水的涨潮。 “跑!”杰西卡尖叫道,“保罗,跑!” “咚咚”的敲击沙地的声音在他们脚下面响着,他们跑出了沙地,跑到砾石地上。过了一些时候,跑使疼痛的肌肉得到了放松,但是沙和砾石拖曳着他们的脚。沙蜥游动的嘶嘶声逐渐增大,最后发出就像暴风的怒吼声。 杰西卡踉跄着,跪下去,她所想的是疲劳、声音和恐惧。 保罗拉起她。他们手拉着手,继续向前跑。 一根细细的杆子从他们前面的沙里伸出来,他们从它旁边跑过,看到了另一根杆子。 在他们跑过杆子之前,杰西卡没有留意到它们。 又一根杆子——从表面风蚀的岩石裂缝中伸了出来。 又是一根。 岩石!她的脚感到了它,毫无抵抗的岩石的震动,她从更坚实的脚下获得了力量。 一条深深的裂缝,它垂直的阴影向上延伸到他们面前的悬崖他们扑过去,挤进又窄又小的洞里。 他们后面,沙蜥经过的声音停止了。 杰西卡和保罗转过身,向外面的沙漠上窥视。 一片岩滩脚下,在岩石开始出现的地方,大约50米远,一条银灰色的弧带横在沙漠里,沙和灰尘像瀑布一样落在四周。它升得更高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四处寻找食物的大口——一个又黑又圆的大洞,它的边缘在月光中发亮。 大口朝着保罗和杰西卡栖身的小裂缝蛇行伸来,鼻孔里发出肉桂的气味,晶体般的牙齿反射着月光。 大口前后伸缩着。 保罗屏住呼吸;杰西卡蹲伏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 她需要比·吉斯特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来压制住与生俱来的恐惧,以及大脑中充满的对种族威胁的恐惧。 保罗感到洋洋得意。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他已经跨越了时间屏障,进入了不被人知的领域。他能感到前面的黑洞,但什么东西也不会从他内心的眼中显露出来,就好像他被某个他所采取的步骤投入井里,或者抛入波谷,看不见未来。 时间黑洞的感觉迫使他的另一种感知超速发展,而不是使他感到害怕。他发现自己记住了那个从沙里升起,寻找他的那个东西的本质,它的口的直径大约有80米……形状弯曲,冷冰冰的刀子般的牙齿边缘闪闪发光……愤怒的呼吸声带着淡淡的乙醛——肉桂的气味……带酸的…… 沙蜥刷打着他们上面的岩石,遮挡住月光,石头和沙阵雨般地落进他们狭窄的隐藏地。 保罗把他母亲向内挤压。 肉桂!它的气味潮水般地从他面上飘过。 沙蜥与衰微香料有什么关系?他问自己。他记得列特·凯因斯透露过沙蜥和衰微香料之间的某种联系。 “咯嗒……” 就像他们右边远处传来的干雷撞击堡塔的声音。 又是一声“咯嗒……” 沙蜥退回到沙漠里,躲在那里。它那亮晶晶的牙齿编织着月亮的反光。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 又一阵鼓槌声!保罗想。 它在他们右边再一次响起来。 沙蜥颤抖了一下,退入沙漠中更远的地方。只有隆起的上腹部还在,像半个钟口,竖起在沙丘上面弯曲的隧道。 沙嘎嚓嘎嚓地响。 那生物继续往下沉,后退着,翻滚着,它变成了一个鼓起的小沙山,经过沙丘的鞍部弯弯曲曲地爬走了。,保罗走出裂缝,看着沙浪滚过沙漠,向新的鼓槌声响起的地方窜过去。 杰西卡跟着走出裂缝,听着“咚木……咚木……咚木……咚木……”的敲击声。 过了一会儿,鼓槌声停了。 保罗摸到滤析服上的管子,啜了一口回收的水。 杰西卡注视着他的行动,由于疲劳和余悸,脑子一片空白。“它肯定走了?”她小声地问。 “有人在呼唤它。”保罗说,“弗雷曼人。” 她感到自己已恢复了气力。“它真大啊!” “没有吃掉我们扑翼飞机的那个大。” “你肯定那是弗雷曼人?” “他们使用这种鼓槌。” “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也许他们并不在帮助我们,也许他们碰巧在呼唤沙蜥。” “为什么?” 答案悬在他意识的边缘,但没有讲出来。他头脑中存在一个幻象,它与背包里嵌有倒刺的棍于有些联系——“制造者的钩子”。 “他们为什么呼唤沙蜥?”杰西卡问。 一丝恐惧触动他的心,他强迫自己转身离开他的母亲,抬头看着悬崖。“我们最好在天亮前找到上山的路,”他说,“我们经过的那些杆子在这里还有许多。” 她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些杆子——风标杆,辨认出一个狭小的突出岩石的阴影,弯弯曲曲延伸到他们上方高处的一条裂缝。 “他们标出了一条上崖的路。”保罗说。他把背包背在肩上,走到突岩脚下,开始向上爬。 杰西卡等了一会儿,休息了一下,等她的体力恢复,然后跟着往上爬。 他们沿着杆子指引的路往上爬,直到突岩变小,在黑幽幽的裂缝口形成一条窄小的凸缘。 保罗歪着头,窥视着阴影的地方。他能感到踏在脚下的狭窄的突岩靠不住,但是,他强使自己不要过于小心。他只看到裂缝里一片黑暗,它向上伸,与顶上的星空连成一片。他的耳朵搜索着,只听见他预料到的声音——小小沙滴流动的声音,昆虫的唧唧声,小动物跑动的啪嗒声。他用一只脚在裂缝的黑暗中探测着,探测着发出咝咝声的岩石表面。慢慢地,他一点一点地绕过一个岩角,发出信号,要他母亲跟上。他紧紧抓住她的长袍的边缘,帮她转过岩角。 他们望上去,看着两块岩石顶端之间的星光。保罗看到他母亲在他身边,就像一团灰色的云在移动。“要是我们能冒险点一盏灯就好了!”他小声说。 “我们还有除眼睛外的其他感觉。”她说。 保罗向前滑了一尺,把重量移到一只脚上,用另一口脚去探索,碰到一个障碍物。他提起脚,找到一个台阶,站上去。他向后伸出手,摸着他母亲的手臂,拉着她的长袍,要她跟上。 又是一个台阶。 “我想,它一直通到崖顶。”他小声说。 低矮而平整的台阶,杰西卡想。毫无疑问这是人工凿成的。 她跟着保罗前行的影子走,试探着台阶。岩石壁间的空隙越来越窄,直到她的肩几乎挨擦着它们。台阶在一个淤泥充塞长约二十米的狭道里结束,狭道地面平整,通向一个低洼的月亮照亮的盆地。 保罗走出狭道,走到盆地中,小声说:“多美的地方!” 杰西卡仅用沉默表示赞同,她站在他后面一步远的地方。 尽管感到疲乏,人体功能管、鼻塞和滤析服的阻塞需要清洗,尽管还存在着恐惧,极其渴望休息,但是这盆地的美景使她感到满足,迫使她停下来欣赏它的美。 “像仙境一样。”保罗小声说。 杰西卡点头表示赞同。 沙漠生物——灌木丛、仙人掌、小丛叶展现在她的面前,到处都是,在月光下抖动着。她左边的环形岩壁是黑色的,右边的岩壁是月白色的。 “这一定是弗雷曼人的一个营地。”保罗说。 “这里应该有人,才能使这许多植物活下去。”她同意保罗的看法。她打开滤析服贮水袋的管子,吸了一口水。温暖、微带辣味的水沿着喉咙滑下去。保罗想,它使她重新恢复了气力。她把盖子重新盖上,管子的盖子擦着飞沙嚓嚓地响。 他们下面盆地里的动静引起了保罗的注意。他往下看,穿过冒烟的灌木丛和草,看到洒满月光的平坦的楔形沙面,有一些砰砰乱跳的小动物。 “老鼠!”他低声说。 砰砰砰!它们跳入阴影,又跳了出来。 不知什么东西掠过他们的眼睛,坠入老鼠群中。一声细声尖叫,翅膀扑打着,一只幽灵般的灰鸟飞起来,抓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飞过盆地,飞走了。 我们需要那些剩下来的东西,杰西卡想。 保罗继续看着盆地的那一边,他吸着气,嗅到鼠尾草微微刺鼻的气味充满着夜空。食肉鸟——他把它看成是这沙漠存在的方式,它给盆地带来了静谧。没有声息,蓝色的月光扫过哨兵似的鼠尾草和尖尖的、涂上颜色的灌木丛。月光在低声吟唱,比他那个世界的任何音乐更和谐。 “我们最好找一个地方把帐篷搭起来,”他说,“明天我们可以尽力去找弗雷曼人,他们……” “大多数来这里的外来者都后悔找到弗雷曼人!” 这是一个沉重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打破了宁静。这声音来自他们的右上方。 “不要跑,入侵者,”当保罗准备退回到狭道时,那声音说,“如果你们跑的话,那只不过是浪费体内的水。” 他们想要我们身体内的水,杰西卡想。她全部的肌肉战胜了疲劳,注入了最大的处于准备状态的力量,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她准确地判定出声音发出的地方,想:这样的偷袭!我竟然没有听见他。 她意识到,发出声音的人只允许自己发出细小的声音,沙漠中自然的声音。 他们左边盆地边缘又传来一个声音:“做快些,斯第尔格。取到他们的水,我们好继续上路。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 保罗对紧急事件的反应不及他母亲快,为此他感到懊恼。他变得僵硬,连连后退,他的能力因一时的恐慌而发挥不出。这时,他只好听从她的指挥:放松,而不只是表面上的松弛,使肌肉处于受控的突发状态,那样可以向任何方向施力。 他一动也不动,感到内心的恐惧,也知道它的来源。在这吉凶未卜的时刻,不存在他看到的未来……他们被夹在疯狂的弗雷曼人之间,他们惟一感兴趣的是这两个没有屏蔽护体的肉体里的水。 第八章 弗雷曼人的宗教适应性,是我们现在当做“宇宙栋梁”来看待的东西的来源,他们的牧师带着启示、证言和预言来到我们之中。他们给我们带来了阿拉凯恩神秘的联合。这种联合的长期美景,被以古老的形式为基础的激动人心的音乐表现出来,但是也贴上了新的觉醒的标签。 谁没有听到过《老人的赞美歌》?谁又没有被它深深地感动过? 我驱动双脚穿越沙漠,我的幻影像主人一样飘动。 为光荣而贪婪,为危险而贪婪,我徘徊在阿尔-库拉布的地平线上。 看着时间与山一样高,寻找着我,渴求着我。 我看见麻雀迅速地飞去,勇敢胜利冲锋的豺狼,它们散布在我年轻的树上。 我听见群鸟用它们的嘴和爪,牢牢抓住我的树枝!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那人爬过沙丘顶,他是中午强烈阳光抓住的尘埃。他浑身只剩下被撕烂的斗篷的残片,裸露的皮肤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中。他把头罩从斗篷上扯掉,用一条撕烂的布缠在头上,像一顶头巾帽;露出一缕缕沙色头发,与他稀疏的胡须和浓浓的眉毛相配。在那蓝中带蓝的眼睛下面,残留下来的污渍向下伸向他的脸颊,口须和髭须上无光的凹陷表明那里曾是从鼻子到滤析服的贮水袋的管子压过的痕迹。 他停在横跨沙丘顶部的半途,手臂沿滑面向下伸出,背上、手臂和腿上的血凝成块,伤口上粘满了一片片的黄沙。他慢慢地将手伸到身子下面,撑着站了起来。他东倒西歪地站立着,然而甚至在他那几乎漫无目的的行动中,仍然显示出他曾经行动规范、严谨。 “我是列特·凯因斯。”他对着空旷的沙漠,对着自己说。他的声音粗哑,具有讽刺性的幽默。“我是皇帝陛下的星球生态学家,” 他小声说,“阿拉吉斯的星球生态学家,我是这片土地的管家。” 他蹒跚地走着,跌在顶风面带有硬壳的表面上,双手插进沙里。 我是这片土地的管家,他想。 他意识到自己神志不清,以至于要把自己的手插进沙里,找一个相对凉爽的地下层,把自己埋起来。但是他仍然能闻到这块土地下面,某个衰微香料菌生长地的脂类发出的难闻的气味。他比任何其他的弗雷曼人更清楚地了解这个事实所含的危险。如果他能闻到衰微香料菌发出的气味,那就意味着沙下面的深处,气体已达到接近爆炸的压力,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的手沿着沙丘滑面,做着攀爬的动作。 他的头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清楚、明晰:一个星球的真正财富是它的风景,我们如何加入那文明的基本源泉——农业。 他想:真奇怪,长期固定于一条单一轨道的思想,不能脱离那条轨道。哈可宁的军人把他留在这里,没有水,没有滤析服,认为沙漠没有吃掉他,沙蜥也会吃掉他。他们认为一定有趣,让他活着留在那里,用他星球上非人的力量一点一点去杀死他。 哈可宁人发现要杀死弗雷曼人总是困难的,他想。我们不容易死去,现在我该死了……我不久会死去……但是我不能不是一个生态学家。 “生态学的最大功能是理解后果。” 这声音使他震惊,因为他熟悉这声音,知道拥有这声音的人已经死了。那就是他的父亲。在他之前,他父亲就是这个星球上的生态学家。他父亲死了很长的时间了,是在普拉斯特盆地的洞穴里被杀死的。 “你使自己陷入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儿子,”他的父亲说,“你本来应该知道,企图帮助公爵的那个小男孩的后果。” 我神志不清,凯因斯想。 声音好像来自他的右边。凯因斯在沙里擦着脸,转过去朝那个方向看,只看见一个弯曲延伸的沙丘,在太阳下面与热魔一起跳舞。 “一个系统中有更多的生命,就有更多的生活方式。”他父亲说。声音来自他的左后方。 他为什么要在周围移动?凯因斯问自己,难道他不想见我? “生活改善维持生命环境的能力,”他父亲说,“生活创造出更容易得到的所需营养物,它通过从有机体到有机体的大量的化学作用,把更多的能量输入这个系统。” 他为什么要反复谈论同样的题目呢?凯因斯问自己。我10岁以前,就知道那个题目。 沙漠鹰,与大多数野生动物一样是食腐肉的动物,开始在他上空盘旋。凯因斯看见一团阴影在接近他手的地方掠过,迫使他转来转去往上看。鸟在蓝白色的天空显得模模糊糊,像远处烟垢一样的斑点飘浮在上空。 “我们是多面手,”他父亲说,“围绕着星球范围的问题,你能理出清晰的线条。星球生态学是一门分割与配合的科学。” 他打算告诉我什么呢?凯因斯问自己,是不是我没有看到的结果? 他的脸颊又回到灼热的沙里,他闻到衰微香料菌气体下面燃烧的岩石的气味。他大脑中的某个逻辑角落,产生了一种想法:我上面的那些是食腐肉的鸟,也许我的一些弗雷曼人会看见它们,因而前来调查。 “对星球生态学家来说,最重要的工具是人,”他父亲说,“你必须在人们中间传播生态学知识,那就是我创造了这一完全崭新的生态学标记的原因。” 他在重复我小时候他对我讲过的话,凯因斯想。 他开始感到凉,但是大脑的逻辑告诉他:太阳当头,你没有滤析服,你感到热;火热的太阳正烤出你身体的水分。 他的手指无力地在沙上抓着。 他们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件滤析服。 “空气中存在的水分,有助于阻止活人体内水分的迅速蒸发。” 他父亲说。 他为什么重复那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呢?凯因斯问自己。 他努力想空气中的水分,沙丘被草覆盖着,在他身体下面某个地方未被覆盖着的水,沿着无遮无拦的沙漠运河流动,不像书本上讲的那样。露天的水,灌溉的水……他记得,在每一个生长季节,灌溉一公顷土地需要五千立方米水。 “我们在阿拉吉斯的第一个目标,”他父亲说,“是培养草地。我们从这些发生了变异的劣质草开始。当我们有了草地所缺乏的水,我们将向前推进,着手培养高地森林,然后是几个露天水域,开始很小,位于主风道沿线,捕风凝水器按一定的间隔排列,重新把风偷走的东西收回来。我们必须创造一个真正的热风——一股含有潮气的风——我们永远不会离开对捕风机的需要。” 他总是在给我讲课,凯因斯想,他为什么不闭上嘴?难道他看不见我要死了吗? “你也会死的,”他父亲说,“如果你不从此刻在你身体下面正在形成的泡沫上下来的话。它就在那里,你知道它,你可以闻到衰微香料菌的气味。你知道,那些小小的制造者失去水分而变成菌。” 他下面有水的想法使他发起狂来。他现在想象着它——被坚韧的半植物、半动物的小制造者封闭在多孔的岩石层里。想到轻微的破裂就会使一股凉爽、清洁、纯净、多汁、暖和的水注入…… 衰微香料菌! 他吸了口气,闻到浓郁的香气,这气味比原来的还要浓。 凯因斯撑着跪起来,听见鸟的尖叫声和翅膀急速的扑打声。 这是生长衰微香料菌的沙漠,他想。即使在白天的烈日下,周围也一定有弗雷曼人,他们肯定会看到鸟儿,也一定会来调查。 “动物需要穿越大地的运动,”他父亲说,“游牧民族遵循着同样的规律。运动要满足身体对水、食物、矿物的需要。我们现在要控制这种运动,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 “闭嘴,老家伙。”凯因斯喃喃地说。 “运动路线给我们提供了沙蜥和衰微香料之间关系的第一线索。”他父亲说。 沙蜥,凯因斯急切地希望着。当泡沫破裂时,制造者一定会来。 但是我没有钩子,没有钩子我怎么能骑上巨大的制造者? 他感到挫折正使他剩下的那点气力慢慢衰竭。水这样近—— 仅仅在他身子下面一百多米的地方。沙蜥肯定会来,但是在沙漠里没有办法抓到它,也没法利用它。 凯因斯向前跌倒在沙上,回到阴暗的洼地,他的运动受到了限制。他感到左脸颊挨着的沙火热发烫,但是意识却模模糊糊。 “阿拉凯恩的环境构成了当地生活的模式,”他父亲说,“真奇怪!长期以来很少有人从衰微香料中来寻找,以至于对这里大面积没有植物覆盖的地区,却有接近理想的氮——氧——二氧化碳的平衡,感到惊讶。这个星球的能量圈是看得见并能被理解的——一个无情的化学加工过程,但是它仍然是一个过程。其中是否有间隙?某个事物占据着这个间隙。科学是由许多事物组成的,它们被解释之后变得明显。我知道衰微香料的小小制造者在那里,在沙漠的深处,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它。” “请停止给我讲课,父亲。”凯因斯小声说。 一只鹰在他伸出的手的附近,凯因斯看见它收敛着翅膀,偏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聚集全身力量,用凄惨的声音对它说话,鹰跳开两步,仍然盯着他。 “人与他的杰作在这之前,一直是星球表面上的灾害,”他父亲说,“自然界要向灾害索取赔偿,除去或把它们封存起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掺和进系统中。” 凯因斯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对鹰哇哇叫。 “历史上相互间强取豪夺的系统在阿拉凯恩终止了,”他父亲说,“你永远不可能继续夺取你需要的东西,而不顾他人的追求。一个星球的物质特性,载入了它的经济和政治系统。我们面前就有这样的记录,我们的方向是明显的。” 他从不停止讲授,凯因斯想,讲授,讲授,总是讲授。 鹰跳了一步,与凯因斯伸出的手更近了,转着头,打量着他裸露的肌肉。 “阿拉吉斯是一个只有一种庄稼的星球,”他父亲说,“这种庄稼维持着一个统治阶级的生活,就像所有统治阶级那样的生活。而他们底下是依靠剩余物质为生的、属于半人类半奴隶的大众。正是这些大众和剩余物质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些远比以前固有的观点更有价值。” “我不听你讲,父亲,”凯因斯小声说,“走开!” 他想,附近一定有我的弗雷曼人,他们不会看不到我头上的鸟儿。如果看见了,他们会来查看是否能找到水。 “阿拉吉斯的大众将了解到,我们的工作是使这块土地得到水的灌溉,”他父亲说,“当然,他们大多数人不会完全理解我们为何要这样做。许多人不理解非常高深的始末质量比的问题。甚至也许认为,我会从其他水源丰富的星球上带来水。只要他们相信我们,就让他们去想象他们希望得到的任何东西。” 一会儿我就会爬起来,告诉他,我认为他是什么东西,凯因斯想,他本该帮助我的时候,却站在那里给我讲课。 鹰又向前跳了一步,更靠近凯因斯伸出的手。又有两只鹰飞下来,停在它后面的沙上。 “在我们的大众之中,宗教和法律是一回事,”他父亲说,“不顺从的行为一定是邪恶,要受到宗教的惩罚,这将具有产生更大程度的服从和勇敢的双重利益。你知道,我们不应该像依赖大众的勇敢那样依靠个人的勇敢。”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我的民众在哪里?凯因斯想,他集中所有的力气,把一根手指伸向最近的那只鹰。它向后跳入它同伴之中,它们都站起来,做好飞的姿势。 “我们的时间表将达到一种自然现象的境界。”他父亲说,“一个星球的生活是浩瀚的,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网。动植物的变化首先由我们操纵的原物质力量所决定,然而当它们得到确认时,我们的变化靠我们自己的条件,将成为具有控制能力的影响力,我们也不得不对付它们。然而要记住,我们只需要控制百分之三的表面能量——仅仅百分之三——就能使整个结构转化成为我们自己维持生存的系统。” 你为什么不帮助我?凯因斯问自己。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总是使我失望。他转动着头,朝他父亲声音的方向盯着,盯得那个老家伙不敢看他。但肌肉拒绝了他的要求。 凯因斯看见鹰动了一下,走近他的手,一次谨慎地走一步,而它的同伴冷漠地等着。那鹰停在离他的手只有一步远的地方。 凯因斯的头脑十分清醒,突然看到,他父亲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阿拉吉斯的潜在力,各种可能水一般地涌现在他的头脑中。 “可怕的灾难不会降落在你的人民大众身上,同样他们也不会受某个英雄人物的支配。”他父亲说。 看透我的心思!凯因斯想,那么……就让他讲吧! 信已经送到了营地,他想,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如果公爵的儿子活着,他们会找到他,并像我命令的那样保护他。他们也许会除掉那个女人,他的母亲。但是,他们会救那个男孩。 那只鹰跳前一步,使它处于他的手能发出攻击的距离。它偏着头,打量着他那俯卧的肉体。它突然伸直身子,伸头向上,尖叫一声,蹿入空中,斜着飞走,它的同伴紧跟着它。 他们来了,我的弗雷曼人,凯因斯想。 然后,他听到沙嚓嚓地响。 每一个弗雷曼人都清楚地知道这种声音,能够立即把它与沙蜥和沙漠中其他生物的声音区别开来。他身子下面的某个地方,衰微香料菌已经从衰微香料的生成物中,集聚起足够的水和有机物,达到了疯狂生长的关键时期。一个巨大的二氧化碳泡沫正在沙漠深处形成,以极大的冲击力向上冲。中心形成一个灰尘的旋涡,它将把沙漠深处已形成的东西与沙漠表面的任何东西交换位置。 鹰在上空盘旋,尖叫着,为它们的失败而感到惋惜。它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任何沙漠生物都知道。 我是一个沙漠生物,凯因斯想,你看见我了吗,父亲?我是一个沙漠生物。 他感到被泡沫举起,感到泡沫破裂,灰尘旋涡包围着他,把他拖进冰冷的黑暗中。一会儿,冰冷和潮湿使他感到安慰。后来,当他的星球杀死他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他父亲和所有其他的科学家都错了。宇宙中最持久的原则是意外,也是误差。 甚至鹰也能看到这些事实。 第九章 预言和预知——在面对没有回答的问题时,怎样才能检测它们?想一想:多少成分是属于对“波的形式”的实际预测?(正如摩亚迪把它看成幻象一样。)又有多少成分是属于预言家使未来具体化,并使它与预言相符?在进行预言时,应有的和谐又是什么呢?预言家能看到未来吗? 他能看到弱点、过失或者分裂吗?他可以用言语或决定来使它们破碎,就像用一把划玻璃的刀,一击就把宝石击得粉碎一样?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个人像》 “取他们的水。”在黑夜中喊叫的那个人说。保罗压制住恐惧,看了他母亲一眼,他那受过训练的眼睛看到,她已准备好战斗,她的肌肉等待着出击。 “遗憾的是,我们不得不毁掉你们。”他们头上的那个声音说。 那是第一个与我们讲话的人,杰西卡想,他们至少有两个人——一个在我们右边,一个在我们左边。 “Cignoro hrobosa sukares hin mange la pchagavas doi me kamavas na beslas lele pal hrobas!” 这是他们右边的那人,在盆地的那一边大声说。 对保罗来说,这些话莫名其妙。但是,由于杰西卡经过比·吉斯特训练,她听出了话的意思。这是契科布萨语,古老的狩猎语言之一。他们头上的那人在说:也许这两个是我们在寻找的陌生人。 在喊声之后,突然寂静下来。圆圈形的月亮——微微带点象牙兰——从盆地那一边滚动着升到岩石上面,明亮,时隐时现。 从岩石那边传来攀爬的声音——上面和两边——许多黑色的影子在阴暗中跑动。 整整一队人!保罗想。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一个穿着斑驳色外衣、身材高大的人,走到杰西卡面前。他嘴上的遮蔽物被推向一边,以便能清楚地讲话;在月光下露出浓浓的胡须,但是脸和眼睛藏在倒悬的头罩里。 “这里有什么——神仙还是人?”他问。 杰西卡从他的声音中,听出真正的嘲弄,她给予自己一线希望。这是一种威严的声音,在黑夜中发出,使他们感到震惊。 “我敢保证,是人。”那人说。 与其说是杰西卡看出,倒不如说是她听出那人长袍的褶缝里藏着刀。她感到万分遗憾,保罗和她都没有屏蔽。 “你也会讲话?”那人问。 杰西卡把她所掌握的皇族的傲慢和自大,全都融入她说话的态度和声音。回答是急迫的,但是她还没有听到这个人讲出足够多的话,以便她能肯定地了解他的文化和弱点。 “谁在黑夜里像罪犯一样地跟着我们?”她问道。 那个穿外衣戴头罩的人突然抽动,显得紧张,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那暴露出他的许多情况,他有极强的控制力。 保罗从他母亲身边移开,把他们分成两个进攻的目标,好给他们每人一个更开阔的活动场地。 带头罩的人转头看着保罗的动作,脸上的狭长部分露在月亮中。杰西卡看到尖鼻子、一只发亮的眼睛——黑色,没有一点眼白,以及深褐色、向上翘的髭须。 “一个令人喜爱的小伙子,”那人说,“如果你们是来自哈可宁人那里的避难者,也许会受到欢迎。是那样吗,孩子?” 保罗脑中闪过各种可能性:阴谋?事实?都需要立即做出决定。 “你们为什么要欢迎避难者?”保罗问道。 “一个像大人一样思考和讲话的孩子,”那个高个子说,“好,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年轻人。我是一个不向哈可宁纳税的人,那就是我欢迎避难者的原因。” 他知道我们是谁,保罗想。在他的声音中有一些暗示。 “我叫斯第尔格,弗雷曼人,”高个子说,“那会让你讲真话吗,孩子?” 还是同一个声音,保罗想。保罗记得,那次与这个人一起参加了为寻找被哈可宁人杀死的一位朋友而举行的会议。 “我认识你,斯第尔格,”保罗说,“你那次来为你的朋友找水的时候,我参加了我父亲的会议。你带走了我父亲的一个人,邓肯·伊达荷——作为朋友的交换。” “伊达荷抛弃了我们,他回到他公爵那里去了。”斯第尔格说。 杰西卡听出他的声音是伪装的,便做好发出攻击的准备。 他们头上岩石中的声音叫道:“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斯第尔格。” “这是公爵的儿子,”斯第尔格吼道,“他肯定是列特要我们找的那个人。” “但是……是一个孩子,斯第尔格。” “公爵是一个成年人,而这个小伙于使用了鼓槌,”斯第尔格说,“那是他在沙漠的路上做出的勇敢的跨越。” 杰西卡听出他在心里把她排除在外,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吗? “我们没有时间来检验。”他们上面那个声音抗议道。 “可是,他可能是李桑·阿·盖布。”斯第尔格说。 他在寻找一种预兆!杰西卡想。 “但是那个女人……”他们上面的声音说。 杰西卡再次使自己做好准备,那声音中暗示着死亡。 “是的,这个女人,”斯第尔格说,“还有她的水。” “你懂规则的,”来自岩石的声音说,“不能与沙漠一起生活的人……” “住口,”斯第尔格说,“时代变了。” “列特这样命令过吗?”来自岩石的声音问。 “你听到过羽翼信使的声音吗,詹米斯?”斯第尔格说,“你为什么要逼迫我?” 杰西卡想:羽翼信使!这个词有广泛的理解。这是神学和宗教法律的语言,羽翼信使指的是蝙蝠,一种小飞行动物。羽翼信使的声音:他们已经收到了神经印痕装置信息,来寻找保罗和她自己。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职责,朋友,斯第尔格。”他们上面的声音说。 “我的职责是增强部落的力量,”斯第尔格说,“那是我惟一的职责,不需要有人来提醒我。这个小大人使我感兴趣,他完全长成了大人,他靠许多水生活。他远离父亲的太阳而生活,他没有伊巴德的眼睛,可是他讲起话来和行动起来不像阿拉吉斯洼地的那些软蛋包,他父亲也不。这怎么可能呢?”<strike>http://wrike> “我们不可能整夜呆在这里争论下去,”来自岩石的声音说,“如果一只麻雀……” “我不会再跟你讲,詹米斯。安静!”斯第尔格说。 他们上面的那人沉默着,但是,杰西卡听见他在移动,一下跳过窄道,越到了下面的盆地,来到了他们的右边。 “羽翼信使的声音表明,救你们两个人对我们有益,”斯第尔格说,“从这个强壮的小男人身上可以看出来。他年轻,可以学。但是,你自己怎么样,夫人?”他盯着杰西卡。 我记住了他的声音和模式,杰西卡想,我可以用一句话控制住他。但是,他是一个强壮的人,不笨,有完全的行动自由,对我们有更多的价值。我将看一看。 “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杰西卡说,“你所欣赏的是他的力量,而部分是由我训练的。” “一个女人的力量可以是无限的,”斯第尔格说,“在一个令人敬畏的人身上,肯定是这样的。你是一个令人敬畏的母亲吗?” 杰西卡把这个问题所暗示的含义抛在一边,真诚地回答说:“不。” “你是按照沙漠的方式来训练的吗?” “不。但是许多人认为,我的训练方式有价值。” “关于价值,我们自己会判断。”斯第尔格说。 “每个男人都有权做出自己的判断。”她说。 “那很好,你明白道理,”斯第尔格说,“我们不能呆在这里考察你,夫人。你明白吗?我们不想要你的影子来烦我们,我将把这小大人,你的儿子带走。在我的部落中,他将得到我的支持和庇护。但是你,夫人——你知道,这不是个人的事,这是规则,一般的公众福利的规则。足够了吗?” 保罗向前走了半步。“你在说些什么?” 斯第尔格瞟了一眼保罗,仍把注意力放在杰西卡身上。“你可能会给整个部落带来毁灭,除非你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受到严格的训练。这是规则,我们不能违背,除非……” 杰西卡假装做了一个向下跌倒、昏倒在地的动作,明显的外来者会做的动作。这种明显的动作使对方的行动缓了一下。在一件未知的事情被透露时,要解释一件已知的事情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当她看到他的右肩下垂,去抽长袍皱褶中的武器,指向她新的位置时,她移动了一下,一个转身,手臂一挥,绞在一起的长袍一旋,她靠在了岩石上,那个人无能为力地靠在她面前。 在母亲采取行动时,保罗退后两步,向黑暗中冲过去。一个有胡须的人挡在他前进的路上,半蹲着,一只手里拿着武器向前跃去。保罗抓住那人的胸骨下面,一个直手冲拳,往旁边一闪,砍在了他脖子根上。在他倒下时,保罗夺过了他的武器。 然后,保罗跑进黑暗之中,往岩石上爬,武器塞在腰带里。尽管对它的形状不熟悉,他还是认出这是一件发射武器。这说明有关这个地方的许多传闻中,有另一个线索,即这里不使用屏蔽。 他们将集中精力对付我母亲和那个叫斯第尔格的家伙,她能够对付他们。我必须到达一个安全有利的地方,在那里我能威胁他们,好让她有时间逃跑。 从盆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弹簧的咔哒声,子弹打在他四周的岩石上发出呜呜声,他们中有一人轻轻弹了一下长袍。他挤着绕过岩石的一角,发现自己爬入了一个狭窄的垂直缝隙中,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上爬——他的背靠在一边的岩壁上,他的脚踩在另一边—— 慢慢地往上爬,尽可能地不弄出声音来。 他听见斯第尔格的吼声在盆地中回荡:“退回去,你们这些沙蜥脑袋的混蛋!她会折断我的脖子,如果你们走近的话。” 盆地里传来另一个声音:“那个男孩跑掉了,斯第尔格。我们……” “他当然跑掉了,你这沙蜥脑袋的……喔……放松点,夫人!” “要他们不要追我的儿子。”杰西卡说。 “他们已停止追了,夫人。他跑掉了,正如你希望的那样。我的上帝!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和斗士?” “要你的人退后,”杰西卡说,“要他们都到盆地里来,以便我能看见他们……你最好相信,我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她想:这是难得的机会,如果这个人像我认为的那样思想敏捷的话,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保罗一寸一寸地往上爬,发现了一块狭窄的突岩。在那块突岩上,他可以休息,看到下面的盆地。他听见下面斯第尔格的声音。 “如果我拒绝呢?你怎样……喔……就那样吧,夫人!我们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的天,如果你能这样打败我们中最强的人,你的价值就十倍于你的水。” 现在,考验到了,杰西卡想。她说:“你向李桑·阿·盖布问候。” “你可能是传说中的人物,”他说,“但是,当他接受考验时,我会相信的。我知道你和那个愚蠢的公爵一起来到这里……唉哟!夫人!我并不在意你是否杀死我!他是受人尊敬的,勇敢的,但是把自己置于哈可宁的拳头上是愚蠢的!” 沉默! 不一会儿,杰西卡说:“他没有选择,但是我们不会为此而争辩。现在,告诉你的那个藏在灌木丛后面的人,不要想拿出武器来对着我,否则我将要你的命,下一个就该他了。” “你,”斯第尔格吼道,“按她说的办!” “但是,斯第尔格……” “照她说的办,你这沙蜥脸的、爬行的、沙脑袋的、四脚蛇的屎!照她说的办,否则我将帮她把你肢解。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女人的价值吗?” 灌木丛边的那人从半隐藏的地方直起身来,放低武器。 “他已经照你说的办了。”斯第尔格说。 “现在,”杰西卡说,“向你的人解释清楚,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不想要年轻发热的脑袋犯愚蠢的错误。” “当我们溜进村庄和城市时,我们必须掩盖自己的身份,与低洼地和沟地的人混在一起,”斯第尔格说,“我们不带武器,因为沙蜥牙刀是神圣的。但是夫人,你具有神奇的作战能力。我们只是听说过,有许多怀疑。但是一个人不能怀疑亲眼见到的事实。你控制了一个武装的弗雷曼人,这是一件找不到的武器。” 斯第尔格声音一落,盆地中起了一阵骚动。 “如果我答应教你……那神奇的方法?” “我会像支持你儿子一样地支持你。” “我怎样才能相信你的承诺?” 斯第尔格的声音不再带有狡猾、诡辩的口气,变得严肃认真。 “外出到达这里,夫人,我们没有纸来写合约。我们不会做出晚上允诺、天亮便食言的事。当一个男人答应一件事时,那就是契约。作为我的人的领袖,我已使他们受到我的话的约束。教我们这种神奇的战斗方式,只要你愿意,你就会受到我们的庇护。你的水将和我们的水融在一起。” “你能代表弗雷曼人讲话吗?”杰西卡问。 “在一段时间内,也许是。但是只有我哥哥列特,才能代表所有的弗雷曼人。在这里,我保证的仅是一件机密,我的人不会对其他任何营地的人讲到你的事。哈可宁的大队人马已回到沙丘,你的公爵已经死了。据传你们两人在一次巨大的风暴中丧生。猎人不会追踪死去的猎物。” 那样才安全,杰西卡想,但是这些人有良好的通讯设施,能够送出任何消息。 “我认为我们应该得到报酬。”她说。 斯第尔格仍然沉默着。她几乎能看到他的思绪在转动,并感到他的肌肉在手下面移动。 一会儿之后,他说:“我再说一遍,我已经发话对我的部落有了约束,我的人现在知道了你的价值。哈可宁人能给我们什么呢?我们的自由?哈,不。你有很大的价值,用你自己来收买我们,胜过了哈可宁人宝库中所有的衰微香料。” “那我会教你战斗方式。”杰西卡说。她感到自己的话中带有强烈的无意识的正式语气。 “现在,你愿意放开我?” “就那么办。”杰西卡说。她放开他,往旁边问了一步,充分注视着盆地的斜岸。这是难得的尝试,她想,但是保岁必须了解他们,即使我为他学得知识而死。 在等待的沉默中,保罗慢慢向前运动,以便能更好地观察他母亲所站的地方。在他移动时,他听见沉重的呼吸声,接着突然静止。 他上面垂直的岩缝里,他感觉到星光映照出那里的一个模糊的影子。 斯第尔格的声音从盆地里传来:“你,就在那里!不要迫近那个男孩,他不久就会下来。” 保罗上面的黑暗中,一个年轻的男孩或女孩的声音,说道:“但是,他可能离得不远……” “我说,让他呆在那里,契尼!你,四脚蛇的爪子!” 保罗头上传来小声诅咒的声音,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叫我四脚蛇的爪子!”但是黑影退回,不见了。 保罗的注意力回到盆地,辨认出他母亲旁边移动的斯第尔格的灰影。 “你们都过来。”斯第尔格叫道。他转向杰西卡。“我问你,你将如何完成你与我们的那一半交易?你是一个与文件和空洞的合约一道生活的人,好像……” “我们比·吉斯特人跟你们一样不会食言。”杰西卡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一片嘘嘘声:“比·吉斯特女巫!” 保罗抽出缴获的武器,对着斯第尔格的影子练习。但是,那人和他的同伴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杰西卡。 “这简直是神话故事!”有人说。 “据说,夏道特·梅帕丝报告了有关你的情况,”斯第尔格说,“但是,对如此重要的事应该调查。如果你是传说中的比·吉斯特,她的儿子将率领我们去天堂……” 她说:“给你们带来传说的预言家,她讲的是受奇迹和永恒的预言约束的传说,这我知道。你希望看到预兆吗?” 他的鼻孔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的,小声说:“我们不能等待典礼仪式。” 杰西卡想起安排紧急逃跑路线时她看到的一张图,这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图上有一个叫“泰布营地”的地方,它的旁边有一个注释:“斯第尔格”。 “也许在我们到达泰布营地时。”她说。 这个意外使他震动。杰西卡想:要是他知道我们使用的策略就好了!她一定干得不错,那种比·吉斯特对原始世界所具有的感召力的武器。这些弗雷曼人已完全准备相信我们了。 斯第尔格不安地移动着。“我们现在应该走了。” 她点点头,让他知道,是她允许他们走的。 他抬头看着保罗,他一直蹲伏在悬岩上面的突岩上。“小伙子,你现在可以下来了。”他又把注意力转向杰西卡,用一种道歉的口气说:“你儿子往上爬时弄出了极大的声音,他还要学习许多东西,以防止他使我们大家都有危险。不过,他还年轻。” “毫无疑问,我们还有许多东西要相互学习,”杰西卡说,“同时,你最好照顾好你那边的同伴,我那毛手毛脚的儿子在解除他的武装时他有点粗野。” 斯第尔格转过身子。“在哪里?” “在那些灌木丛后面。”她指着说。 斯第尔格对他的两个人说:“去看看。”他用眼一个一个地扫视着他的同伴。“詹米斯不见了。”他转向杰西卡,“甚至你的小伙子也知道使用那神奇的斗法。” “你将注意到你发布命令时,我的儿子还蹲在上面不动。” 斯第尔格派去的两个人回来了,他们扶着一个人。那人在他们之间踉跄地走着,喘着气。斯第尔格扫了那人一眼,又注视着杰西卡。“你的儿子只听从你的命令?好,他知道纪律。” “保罗,你可以下来了。”杰西卡说。 保罗站起来,从他隐藏的裂缝里走到月光中,把缴获的弗雷曼人的武器放进腰带里。他转身时,从岩石中又出现一个人,面对着他。 在月光和灰色石头的反光中,保罗看见一个穿弗雷曼长袍的瘦小的人,阴影罩着的脸从头罩下面窥视着他,一只发射枪的枪口从长袍的褶缝里瞄准他。 “我叫契尼,列特的女儿。” 声音逐渐升高,带着一丝嘲笑。 “我不会允许你伤害我的同伴。”她说。 保罗紧张地吸了一口气,面前的人闪入月光照着的一条路。他看见一张淘气的脸,黑眸子的眼睛。一张熟悉的脸,他最早的预知梦中那些无数幻象的特征。保罗十分惊讶,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记得这令人生气的浮躁,他曾经以这种方式来描写过这张梦中的脸,讲给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听。“我一定会见到她。” 这就是那张脸,但是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它。 “你弄出来的声音就像沙漠愤怒时发出的声音那么大,”她说,“你选择了最难的路爬到这里。跟我来,我将领你走一条容易下去的路。” 他爬出裂缝,跟着她飘动的长袍,越过波浪形的地段。她跑动起来像一只羚羊在岩石上面跳着舞。保罗感到脸上热血上涌,他感激这黑暗。 那个女孩!她像命运的火炬,在波浪上飘动,和那使他精神振奋的动作融合在一起。 不一会儿,他们就和盆地中的弗雷曼人站在了一起。 杰西卡对着保罗苦笑,但是对斯第尔格说:“这将是一次不错的交易。我希望你和你的人不会对我们的暴力行为生气。似乎……有必要的。你正要……犯错误。” “从错误中挽救一个人是进入天堂的礼物。”斯第尔格说。他左手摸着唇须,右手从保罗腰间抽出武器,扔给他的一个问伴。“你将有你自己的发射枪,小伙子,在你得到它的时候。” 保罗想开始讲话,却又犹豫不决。他记起了他母亲的教导:“开始是需要谨慎的。” “我的儿子有他所需要的武器。”杰西卡说。她盯着斯第尔格,让他想想保罗是怎样得到发射枪的。 斯第尔格瞟了一眼那个被保罗征服了的人——詹米斯。那人站在一边,低着头,呼吸沉重。“你是一个难对付的女人。”斯第尔格说。他朝一个同伴伸出左手,弹了一下手指:“Kuse.” 又是契科布萨语,杰西卡想。 那个同伴把两块方形的薄纱放到斯第尔格手中。斯第尔格让它们从指间穿过,把一块薄纱系在杰西卡头罩下面的脖子上,又以同样的方式把另一块薄纱系在保罗的脖子上。 “现在你系上了巴卡的手巾,”他说,“如果我们分开,你会被认出是属于斯第尔格营地的人。我们将在今后某个时候再来谈武器的事。” 他走过去,穿过他那一队人,审视着他们,把保罗那个弗雷曼背包交给其中一人背上。 巴卡,杰西卡想。她想起这是一个宗教术语:巴卡——哭泣的人。她知道这块手巾象征着这帮人团结一致。为什么哭泣会把他们联合在一起?她问自己。 契尼碰了一下保罗的手臂。“跟我来,小男人。” 保罗在他说话的声音中隐藏起愤怒,说:“我的名字叫保罗,你最好……” “我们将给你取一个名字,男子汉,”斯第尔格说,“在进入成年人测试,智能测试的时候。” 智能测试,杰西卡翻译着。保罗迫切需要的权力,超过了其他一切需要考虑的问题。她大声说道:“我的儿子已经经过了高姆佳巴测试。” 在接下来的沉寂中,她知道她使他感到震惊。 “还有许多东西我们互相还不了解,”斯第尔格说,“但是,我们耽搁的时间太长了,白天的太阳不应该发现我们还在露天地里。” 他走到保罗击败的那人身边,说:“詹米斯,你还能走吗?” 詹米斯小声回答:“他使我惊讶,这是一次意外,我能走。” “没有意外,”斯第尔格说,“我让你和契尼负责那个小伙子的安全,詹米斯。这些人需要我的庇护。” 杰西卡盯着那个叫詹米斯的人,他就是在岩石中间与斯第尔格发生争执的人,他的话音中带着死亡。斯第尔格抓住时机,对这个詹米斯强调了他的命令。 斯第尔格用审视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的队伍,用手势让两个人走过来。“拉鲁斯、法鲁克,你们把我们的足迹掩盖起来,负责做到不留下任何痕迹。要额外小心——我们还有两个未经过训练的人。”他转过身,举起手,指着盆地那一边,“以班为单位成侧护卫队队形——出发。我们在天亮前到达里吉斯山洞。” 杰西卡走在斯第尔格旁边,数了数,有40个弗雷曼人,加上他们两个,共有42人。她想:他们就像一个行军中的军事连队——甚至包括那小女孩,契尼。 保罗走入队列,走在契尼后面。他已经压制住那个女孩引起的阴郁不乐的感觉。此刻,他头脑中留下的记忆只是他母亲怒吼的话:“我儿子已经经过了高姆佳巴测试。”他发现他的手有一种记忆中的痛苦的刺痛感。 “留心你走的路,”契尼低声说,“不要碰着灌木丛,以免留下痕迹,表明我们走过这条路。” 保罗咽了一下,点点头。 杰西卡听着队伍前讲的声音,听见她自己和保罗的脚步声,按照弗雷曼人走路的方式前行。他们40个人走过盆地,发出与这个地方相配的自然的声音——像幽灵一样的小帆船,他们的长袍掠过,留下一串阴影。他们的目的地是泰布营地——斯第尔格的营地。 她在头脑中反复掂量着这个词——营地。这是契科布萨语,无数世纪以来毫无变化的古老的狩猎语言。营地——危险时刻集合的地方。这个词和它长期的含义,在他们相遇的紧张状态过去之后,就开始被她记住了。 “我们走得很快,”斯第尔格说,“要是夏修露德(沙蜥)允许的话,我们天亮前就可以到达里吉斯山洞。” 杰西卡点点头,保存着她的力气。她感觉到她通过意志的力量来控制的疲劳……她承认疲劳,但是努力装出精神奕奕的样子。她集中思考着这支队伍的价值,看出这里所显露出的弗雷曼文化。 他们所有的人,她想,整个民族都接受服从命令的训练,这对流离失所的公爵来说是多么有价值! 第十章 弗雷曼人具有那极其优异的、被古人称为“斯潘龙波根”的品质——在期望得到某个东西和采取行动去获取那个东西之间,强加于自身的迟滞。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智慧》 他们穿过盆地山壁上的一条裂缝,在天亮时到了里吉斯山洞。 这条裂缝很窄,他们不得不侧身而行。在薄暮曙光中,杰西卡看见斯第尔格给卫兵布置任务,一会儿,就看见他们开始向悬崖上爬去。 保罗边走边抬头往上看,看到挂毯一样的被切成横断面的岩壁,窄窄的裂缝口指向灰蓝的天空。 契尼拉着保罗的衣袍,催他快走,说:“快走,天就要亮了。” “爬到上面的那些人要去哪里?”保罗小声问。 “第一道警戒线,”她说,“快!” 外面留下一个哨兵,保罗想,真聪明。如果我们以分散的小队走到这个地方,也许更聪明,丧失整个队伍的可能性更小。他沉思着,意识到这是游击思想。他记得他父亲担心的事:阿特雷兹也可能变成一个游击家族。 “快,快!”契尼小声地催促他。 保罗加快了脚步,听见身后衣袍的飕飕声。他想起了越那微小的奥伦基督教《圣经》上祖先的话:“天堂在我右边,地狱在我左边,死亡的天使在我身后。” 他在心里反复吟诵着这一引言。 他们转过一个弯道,通道变宽了。斯第尔格站在一边,指挥他们进入一个垂直开成的、低矮的山洞。 “快!”他低声说,“如果巡逻队在这时发现我们的话,我们就只能像笼子里的兔子了。” 保罗弯腰钻进洞口,契尼跟在他后面也钻了进去。山洞里由头顶上某个地方发出的微弱的灰色光线照明。 “你可以站起身来。”她说。 他站直身子,打量着这个地方:一个又深又宽的山洞,圆形的洞顶向高处弯曲,刚刚超过人手能达到的高度。队伍在黑暗中散开,保罗看见他母亲走到一边,打量着他们的同伴。此时,他注意到尽管她的装束与弗雷曼人一样,但却未能与他们混在一起,她行动的方式——给人一种权威和优雅的感觉。 “找一个地方休息,不要停在过道上,小男人,”契尼说,“这儿有食物。”她把两小团用叶子包着的食物放在他手里,它们发出衰微香料的气味。 斯第尔格走到杰西卡身后,向左边的那一队人发出命令:“把密封门关上,一定不要使水分外溢。”他转向另一个弗雷曼人。“雷米尔,把发光灯打开。”他抓住杰西卡的手臂,“我想让你看一些东西,神秘的女人。”他领着她转过一块弯曲的岩石,向发光的地方走去。 杰西卡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洞口,这个洞口开在高高的悬崖壁上。她站在洞口宽阔的边缘上,向外望去。她望见另一个盆地,大约10至12公里宽,盆地四周是高高的崖壁,几丛稀稀疏疏的植物散布在四处。 她望着灰白色的盆地,看见太阳在远处的斜坡上升起来,照亮了淡褐色的岩石和沙地。她感到阿拉吉斯的太阳好像是从地平线上跳出来的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想阻止它升起来,她想,夜晚比白天安全。那时,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在这从未下过雨的地方见到彩虹的念头。我必须止住这些念头,它们是虚弱的,我再也不能有虚弱的表现。 斯第尔格抓住她的手臂,指着盆地那一边。“那里,你会看到真正的德鲁土族人。” 她看着他指的地方,看见盆地中的运动:在白天的光线下,盆地底部的人散布在对面岩壁的阴影里。尽管距离遥远,他们的行动在清澈的空气中仍十分明显。她从衣袍里拿出双筒望远镜,把焦距对准远处的人身上。手巾飘动,像一个个多彩的蝴蝶。 “这就是家,”斯第尔格说,“今天晚上我们将到达那里。”他望着盆地,捋着他的唇须。“我的人民在外面工作到很晚,那就意味着这周围没有巡逻队。等一会儿,我们就向他们发出信号,他们会为我们做好准备。” “你的人民表现出良好的组织纪律性。”杰西卡说。她放下望远镜,发现斯第尔格正看着她。 “他们遵守部落保留下来的纪律,”他说,“那就是我们在我们的人之中挑选领袖的方式。领袖应是最强壮的人,他能给大家带来水和安全。”他注视着她的脸。 她也看着他,注意到他那没有一点眼白的眼睛,被染污的眼窝、挂满灰尘的胡须和唇须,他那贮水袋的管子从他的鼻孔向下弯曲到他的滤析服里。 “我打败你,对你的领导地位有损害吗,斯第尔格?”她问。 “你并没有向我挑战。”他说。 “一个领袖保持他的队伍对他的尊敬是重要的。”她说。 “那些沙虱没有一个我不能对付,”斯第尔格说,“你打败了我,也就打败了我们大家。现在他们希望向你学……那神奇的打斗方法……有些人感到好奇,希望看到你是否要向我挑战。” 她掂量着这句话暗示的意义。“在正式的决斗中打败你?” 他点点头。“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因为他们不会跟你走。你不属于沙漠,他们在我们昨天晚上通过沙漠时,就看到了这一点。” “讲究实际的人。”她说。 “完全是事实,”他看了一下盆地,“我们知道我们的需要,但是,没有多少人现在在离家这样近的地方深思这个问题。我们在外已经很长时间了,准备把我们分担的那部分衰微香料送到自由生意人那里,卖给该死的吉尔德人……愿他们的脸永远是黑的。” 杰西卡转身离开他,中途又停下来,回头望着他的脸。“吉尔德人?吉尔德人与你们的衰微香料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列特的命令,”斯第尔格说,“我们知道原因,但是它的味道使我们感到厌恶。我们用大量的衰微香料去贿赂吉尔德人,目的是保护我们的天空不受卫星的侵入,这样就没有人窥探到我们在阿拉吉斯地面上所干的事。” 她掂量着自己问话的分量,想起保罗曾经说过,这一定是阿拉吉斯天空没有卫星的原因。“你们在阿拉吉斯地面上干什么而又不想让人们看见呢?” “我们在改变它……缓慢地但肯定地……使它适合人类居住。我们这一代人不会看到它,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的孩子,或者他们的孩子的孩子也可能不会看到它……但是,它总有一天会来到。”他那被遮住的眼睛凝视着洞外面的盆地,“裸露的水,高大的绿色植物,人们不用穿滤析服而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原来那就是列特·凯因斯的梦,杰西卡想。“贿赂是危险的,它们会越来越大。” “它们是会很大的,”他说,“但是,缓慢的方法总是最安全的。” 杰西卡转过身去,望着外面的盆地,尽力用斯第尔格在想象中看它的方式看着它。她看到的仅仅是远处灰色芥末污渍般的岩石,以及岩石上空移动的尘雾。 “啊!”斯第尔格说。 她起初以为那是巡逻队的车辆。后来,她意识到那是海市蜃楼——沙漠上空悬浮的景色:远处摇摆不定的绿叶,近处沙面上蠕动的长长的沙蜥,沙蜥背上飘动的弗雷曼人长袍。 海市蜃楼慢慢地消失了。 “骑在沙蜥背上是很舒畅的,”斯第尔格说,“但是,我们不允许产菌的制造者进入这个盆地。因此,我们今晚必须走。” 制造者——他们对沙蜥的称呼,她想。 她判断出他话中的含义,即他所说的不能让制造者进入这个盆地的含义。她也知道她在海市蜃楼中看到的,弗雷曼人骑在一条巨蜥背上的景象的含义。她使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没有表露出她对那暗示感到的震惊。 “我们该回到其他人那里去,”斯第尔格说,“那些人也许怀疑我与你在调情。有人已产生妒忌,妒忌我昨晚在吐奥罗盆地与你斗时,我的手尝到了你的美丽。” “那样就够了。”杰西卡骂了一声。 “我没有恶意,”斯第尔格温和地说,“在我们这里,对妇女是不能做出违背她们意愿的事的……对你……”他耸耸肩,“……不需要那样的约束。” “你要记住,我曾是一位公爵夫人。”她说。但是她的声音更加冷静。 “如你所愿。”他说,“现在是封闭这个洞口的时候,松一松滤析服。我的人今天需要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明天,他们的家人不会让他们安心休息的。” 他们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杰西卡看着外面的阳光,从斯第尔格的话中听出他未说出来的主动帮助的愿望,而不仅仅是支持。他需要一个妻子?她知道,她可能和他走到那一步,那或许是一种可以结束部落间为争夺领袖地位而发生冲突的方法。合适的男人与合适的女人的结合。 保罗怎么办?谁能讲清父亲关系的那些规则在这里是否适用? 几个星期来她怀的这个还未出世的女儿又怎么办?她让自己去充分面对她肚子里成长的另一个孩子的意义,去了解自己怀孕的动机。她知道为什么——她屈服于要面临死亡的所有生物的长期的趋势——通过怀孕来寻求延续后代的趋势。物种的繁殖的趋势战胜了他们。 杰西卡瞟了一眼斯第尔格,看见他看着自己,等待着。一个女人生出的女儿与他那样的男人结婚——这个女儿的命运将会如何?她问自己。他是否会限制一个比·吉斯特必须遵从的必要的规则? 斯第尔格清了清嗓子,表明他理解她想的一些问题。“对一个领袖来说,重要的是使他成为领袖的东西,那就是他的人民的需要。如果你教我你那神奇的打斗方法,如果我们中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挑战的日子到来的话,我会提出某种选择。” “有几种选择?”她问。 “塞亚迪娜,”他说,“我们的圣母老了。” 他们的圣母! 她还来不及弄清这件事,他又说:“我没有必要主动提出当丈夫,这不是个人的事情。因为你很漂亮,是值得男人追求的女人。但是,假如你成了我的一个女人,那也许会导致一些年轻人认为我太贪图肉体的欢乐,而不太关心部落的需要。甚至现在,他们也在听我们谈话,观察着我们的行为。” 一个估量自己决定的轻重,考虑后果的男人,她想。 “我的年轻男人中有那样一些人,他们到了血气方刚的年龄,” 他说,“必须让他们安然度过这一时期,我不可以给他们留下一些能向我挑战的理由。因为我将不得不使他们残废,杀死他们。对一个领袖来说,这不是正当的方式,如果它能避免的话。你知道,领袖是那些把一群暴徒和民众区别开来的人物之一,他保持着个人的水平,尽可能不让个人和一个民族变成暴徒。” 他的话,他的意识深处,他向她谈的,以及她秘密听他谈的一些事实,使她对他进行重新估价。 他有气质,她想。他从哪里学到这样的内心平衡? “要求我们挑选领袖的法则是正义、公正的法则,”斯第尔格说,“但是,它并不是说正义总是一个民族所需要的东西。我们现在真正需要的是成长和繁荣的时间,以及把我们的人力分布到更广阔的土地上的时间。” 他的祖先是什么?她想知道。这样的繁衍是怎样来的?她说:“斯第尔格,我理解你。” “这是我的怀疑。”他说。 “我们每个人都明显地低估了对方。”她说。 “我想要结束这种关系,”他说,“我希望和你建立起友谊……信任。我想要那种相互间的尊重,真心的,而不是草率的性的要求。” “我理解。”她说。 “相信我吗?” “我听到了你的真心话。” “我们中间,”他说,“塞亚迪娜,虽然她们不是正式的领导人,却拥有特殊的荣誉。她们进行教育,她们在这里维持着神的力量。” 他触摸着胸膛。 现在,我必须探索这个不可思议的圣母,她想。“你谈到你们的圣母……我听到过传说和预言中的一些话。” “据说一位比·吉斯特和她的子孙拥有打开我们未来的钥匙。”他说。 “你要相信,我就是那个比·吉斯特。” 她观察着他的脸,想:新生的芦苇容易死去,开始时总要冒巨大的危险。 “我们不知道。”他说。 她点点头,想:他是一个可敬的人,他想从我身上得到某个预兆而不会告诉我这个预兆以使命运相反。 杰西卡的头转动着,凝视着下面盆地中金色的影子,深红色的影子。洞边含有灰尘的空气在流动。她突然变得像猫一样警惕。她知道具有比·吉斯特魔力的隐语,也知道如何使用圣徒传说中的技巧,使用恐惧和希望去迎合她此刻的需要。然而她感到了这里急剧的变化……在这些弗雷曼人中间,有人一直在从事并利用比·吉斯特牧师的魔力。 斯第尔格清了清喉咙。 她感到他不耐烦了,知道白日在向前推进,人们等待着要封闭这个洞口。这时,她开始大胆地行动起来。她意识到她所需要的:达·阿·赫克曼——某个宗教学派的解释——会给予她…… “亚达布。”她小声说。 她迅速展开记忆,她的脉搏加快,比·吉斯特的训练从不载有这种感觉的信号,这可能是亚达布——自发地出现在她心中的强烈记忆。她强使自己专心于这种记忆,让话自然地讲出来。 “圣语是这样说的,”她说,“在远远的尘土尽头……”她从衣袍里伸出一只手臂,看见斯第尔格睁大眼睛,听见身后一阵衣袍飒飒的响声。“我看见一个——拿着儆戒书的弗雷曼人,”她抑扬顿挫地说,“他对着阿·拉特——他所挑战并征服了的太阳——读道,他对沙都斯读道:‘我的敌人像被吃掉的绿叶,/站在那暴风雨的路上。/难道你没有看到主所做的?/他把瘟疫送到他们中,/设计下阴谋来反对我们。/他们像被猎人驱散的鸟,/他们的阴谋像喷出的毒丸。’” 她浑身颤抖,手臂落下来。 她身后洞穴里面的黑暗中传来许多低低的应答声:“他们的工事已被推翻。” “上帝的怒火涌上了胸膛。”她说。她想:现在走上了正轨。 “上帝的火已燃烧起来。”人们回答道。 她点点头。“你的敌人一定会灭亡。”她说。 “比·拉·凯法。”他们回答道。 突然一片静寂,斯第尔格向她躬身行礼。“塞亚迪娜,”他说,“如果夏修露德允许的话,你仍然可以被接纳,成为一个圣母。” 被接纳,她想,奇特的解释方式,但是其余的足以与隐言相符。 她觉得对她所做的一切是一个极大的讽刺。我们比·吉斯特牧师的魔力很少失灵过,在这荒芜的沙漠里也有为我们准备的地方。沙拉特的祷词已经道出了我们的藏身地。现在……我必须扮演奥丽亚,上帝的朋友……对流浪民族来说,塞亚迪娜已经把我们比·吉斯特的预言深深印在他们心中,他们甚至把他们的女牧师称为圣母。 保罗站在洞里的黑暗之中,契尼在他旁边。他仍然能感到她给他的食物的味道——鸟肉和谷物混合着衰微香料精,包在叶子里。 品尝这种食物时,他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一种浓缩的衰微香料,因而还存在着一些害怕。他知道香精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作用——衰微香料的转化把他的记忆推入到预知梦中。 “比·拉·凯法。”契尼小声说。 他看着她,看着弗雷曼人似乎用敬畏的心情接受他母亲的话。 只有那个叫詹米斯的人似乎没有加入这种仪式,他把自己排除在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吐衣——亚克哈——辛——曼格,”契尼低声吟道,“吐衣——旁拉——辛——曼格。我有两只眼,我有两只脚。” 她惊奇地盯着保罗。 保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内心的烦乱平静下来。他母亲的话已控制住了衰微香料所起的作用,他感到他母亲的声音在他心里,像燃烧的火焰上下跳动。最后,他感到她的那种讥笑的好处——他很了解她!但是,无论什么也不能阻挡因一点点衰微香料食物而开始发生的事。 令人感到可怕的目的! 他感觉到了那不能逃避的种族意识。他清楚地知道那是梦中的事实,极其准确。他倒在地上,背靠岩石坐下,完全沉浸于梦中。 梦流入那没有时间的地下层,在那里他可以感觉到时间,感觉到可能找到的路,未来的路……过去的痕迹:一只眼睛看过去,一只眼睛看现在,一只眼睛看未来——所有一切都结合成一个三只眼睛的幻象,他看到时间变成了空间。 他觉得存在着超越自我的危险,他必须紧紧抓住现在。他感觉到变得模糊的偏转的经历、流动的时间,不断地把现在凝固成永久的过去。 抓住现在,他第一次感到周围极其稳定不变的时间的运动,由于潮流、波、波浪和逆波的运动而复杂化,就像海边击在岩岸上的碎浪。他对先知有了新的理解,明白了无时间的原因,也知道了错误所在,并立即感到了恐惧。 他意识到,先知是把它揭示出来的现象和各种限制结合在一起,立即变成准确而有意义的错误的源泉。海森堡的受干扰的模糊理论即显示出他所看到的,并改变他所看到的东西的能量消耗。 他所看到的是这个山洞里时间的关联,各种可能性交织在一起。在那里,最细微的动作——眼睛的一眨,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错放的一粒沙——都可能移动横越这未知世界的巨大的杠杆。他看到暴力行为的结果容易受到如此多的变量的影响,以至于他细微的动作就会使这种模式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想把这个梦中幻象固定住,可是,这也是要产生后果的行为。 无数的后果线从洞里向外呈扇形散开;沿着大多数后果线,他看到他的尸体,血从一个大的刀伤伤口中流了出来。 第十一章 我的父亲,帕迪沙皇帝,在完成了围攻并杀死雷多公爵后,把阿拉吉斯归还给哈可宁。那一年,他已72岁,然而看起来还不到35岁。他很少穿萨多卡军服,而常戴着顶载有象征皇室的金狮饰物的黑色贝斯格帽,出现在公众面前。军服容易使人想起他权力所达到的地方,然而他并不总是那样喧嚣。他想那样做时,他可以发挥他的魅力,表现出真挚。但是,近来这些天,我常常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是否就是看起来的那样。现在,我认为他是一个不断拼命想从一个看不见的笼子的栏栅里逃出来的人。你一定记得,他是一个皇帝,一个朝代的天父。这个朝代使人回想起那最暗淡的历史。但是我们并不承认他是一个合法的儿子。难道这不是一个统治者所遭受到的最可怕的失败?我的母亲服从姊妹会的计划,杰西卡夫人则不服从。她们中哪一个最强大?历史已经回答了吗?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我父亲的家事》 杰西卡在黑暗的洞中醒来,感觉到她周围弗雷曼人的骚动,闻到了滤析服的苦辣味。她内部的时间知觉告诉她,外面不久将是黑夜,但是洞内现在仍处在黑暗之中,因为它被用来保持身体湿度的塑料罩与沙漠隔开。 她意识到,由于极度疲惫,她完全放松地睡了一觉。这表明她对在斯第尔格的部队中的人身安全做出了某种非意识的估计。她在用长袍做成的吊床上翻了翻身,双脚滑落到岩石地面上,伸进沙漠用的靴子里。 我必须系好呈袋形的靴子,以便不妨碍滤析服抽水打气,她想,有许多事需要记住。 她仍然可以感觉到早晨所吃食物的味道——少量的鸟肉和谷物混合着衰微香料,用叶子包着。她突然想到时间的使用在这时倒转:夜晚是白天的活动,白天是休息的时间。 夜隐蔽着一切,夜里最安全。 她从岩壁吊床的钉子上解下长袍,在黑暗中摸索着,直到找到长袍领子,迅速地把它穿在身上。 如何把信息送出去,送给比·吉斯特人?她问自己。必须告诉他们,有两个在阿拉凯恩避难的迷路的人。 球形发光灯照着洞的深处,她看到人们在那里运动着,保罗在他们中间。他已穿好了衣服,他的头罩抛在后面,露出鹰一样的阿特雷兹人的侧面像。 他们休息之前,他的表现十分奇特,她想。孤独,就像一个刚从死亡中回来的人,还没有完全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归来。他的眼睛半闭着,像玻璃一样,省视着自己。这使她想起他的警告:饱和的衰微香料食物容易使人上瘾。 有没有副作用?她问自己。他说它与他的预知能力有关,但是奇怪的是他对他看见的保持沉默。 斯第尔格从她右边的黑暗里走来,走过发光灯下的那群人。她注意到他用手指捋胡须的方式,他那警惕的、猫一样偷偷走来的表情。 突然的恐惧袭击着杰西卡,她察觉到保罗周围的人明显地很紧张——僵硬的动作,仪式般的姿势。 “他们受到我的庇护。”斯第尔格用闷雷般的声音大声说。 杰西卡认出了斯第尔格对面的那个人——詹米斯!她看到詹米斯的愤怒——他那紧缩的双肩。 詹米斯,保罗打败的那个人!她想。 “你知道族规,斯第尔格。”詹米斯说。 “谁又知道得更清楚呢?”斯第尔格问。她听出他话音中的和解口气。 “我选择决斗。”詹米斯叫道。 杰西卡快速跨过去,抓住斯第尔格的手臂。“这是什么?”她问。 “是艾姆泰尔规则——一种破坏性的测试,”斯第尔格说,“詹米斯要检测你在圣传中起的作用。” “她必须找人代替,”詹米斯说,“如果代替她的人赢了,一切就都是真的。但是,据说……”他一眼瞟过拥过来的人们:“……她不需要在弗雷曼人中挑选代替者,那意味着她只能在她带来的人中挑选。” 那就是说,他要与保罗单打独斗!杰西卡想。 她松掉斯第尔格的手臂,向前跨了半步。“我一直是由我自己参加决斗,”她说,“这个意思够简单……” “你不要给我讲我们的决斗方式!”詹米斯喝道,打断了她的话,“没有比我看见的更多的证据,就不要讲。斯第尔格昨天早上可能告诉了你该说些什么。他也许对你过于宠爱,你也许在花言巧语地愚弄我们,希望在我们之中制造假象。” 我能够战胜他,杰西卡想,那也许会与他们解释的圣传的决斗方式相冲突。她再一次对比·吉斯特牧师的魔力在这个星球上被歪曲而感到惊讶。 斯第尔格看着杰西卡,用低沉但有意让人们听见的声音说:“詹米斯是一个记仇的人,塞亚迪娜。你的儿子打败了他,并且……” “那是一次意外,”詹米斯咆哮道,“在吐奥罗盆地有女巫的魔力,我现在将证明这一点!” “……我自己也打败过他,”斯第尔格继续说,“通过这次泰哈迪式的挑战,他也想向我进行报复。他曾经想成为一个好领袖,但是在他身上有过多的暴力——过多的加弗拉,精神错乱。他嘴上说的是规则,心里想的却是萨法:背离上帝的行为。不,他决不可能成为一个好领袖。我保留他这样长的时间,是因为他在战斗中还有用。但是,他发狂的时候,他对他自己的社会却是危险的。” “斯第尔格……”詹米斯怒吼道。 杰西卡明白斯第尔格的意图,想使詹米斯发怒,而不向保罗挑战。 斯第尔格面对着詹米斯,杰西卡再一次听出他吼声中缓解的语气。“詹米斯,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他是……” “你称他为大人,”詹米斯说,“他母亲说他已通过了高姆佳巴测试,他已经长大成人。还有过多的水。那些背他们背包的人说,里面有好几公升的水!而我们一吮吸我们贮水袋中的水,出现的却是露珠。” 斯第尔格看了一眼杰西卡。“是真的吗?你们背包里有水?” “是的。” “好几公升水?” “两公升。” “打算用这样的财富做什么?” 财富?她想。她摇摇头,感到他问话中的冷冰冰的语气。 “在我出生的地方,水从天上落下来,流过大地,流进大河,”她说,“还有十分宽阔的水的海洋,以至于你看不见海的对岸。我并没有受过训练要遵守你们有关水的纪律,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们周围的人群中发出一片叹息:“水从天上落下来……流过大地。”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些人正好丢失了贮水袋,今天晚上到达泰布之前,将会有巨大的困难?” “我怎么会知道?”杰西卡摇摇头,“如果他们需要,把我们贮水袋中的水给他们。” “那就是你打算用这财富要做的吗?” “我的意图是拯救生命。”她说。 “那么我们接受你的恩赐,塞亚迪娜。” “你用水收买不了我们,”詹米斯咆哮道,“你也不会使我发怒而向你挑战,斯第尔格。我知道,在我证明了我的话之前,你一直在怂恿我向你挑战。” 斯第尔格面向詹米斯。“你决心要逼迫这个孩子与你决斗,詹米斯?”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恶意。 “她必须有人代斗。” “即使她在我的庇护下?” “我在使用艾姆泰尔规则,”詹米斯说,“这是我的权利。” 斯第尔格点点头。“那么,如果这个孩子没有把你打倒,在那之后,你将应战我的刀。这次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收回我的刀。” “你不能这样做,”杰西卡说,“保罗只不过是……” “你不应该干预了,塞亚迪娜,”斯第尔格说,“哦,我知道你能战胜我,因此,也能战胜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如果我们联合起来,你就不能战胜我们,一定是这样。这就是艾姆泰尔规则。” 杰西卡沉默了,在绿色的发光灯的灯光下盯着他,看见他面部表情恶魔般地冷酷。她把注意力转向詹米斯,看见他皱着眉,表情忧郁。我早就该看到:他忧心忡忡。他是那种沉默的人,一个有心计的人。我早该做好准备。 “如果你伤了我的儿子,”她说,“我要和你斗一斗。现在我向你挑战,我将把你剁……” “母亲,”保罗向前迈了一步,碰了碰她的衣袖,“也许让我向詹米斯解释一下……” “解释!”詹米斯狞笑着说。 保罗沉默了,瞪着那个人。保罗不怕他。詹米斯似乎显得行动笨拙,他们那晚在沙漠里相遇时,他轻易地就被打败。但是保罗感到洞中的紧张形势,仍然记得预知梦中的自己死在刀下。在那梦中,他似乎无路可逃…… 斯第尔格说:“塞亚迪娜,你必须退回到……” “不要叫她塞亚迪娜!”詹米斯说,“那还没有得到证明。她知道祷文,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中的每一个孩子都知道祷文。” 他讲得够多了,她想,我有控制他的办法,我可以说一句话让他不动。她踌躇着:我不能阻止他们所有的人。 詹米斯盯着她,脸上露出恐慌。 “我将要你死得痛苦,”她用同样的声调说,“在你决斗时,一定要记住它。你会感到死的痛苦,正如通过比较,你会认为高姆佳巴测试是一种幸福的回忆一样。你会扭曲你的整个……” “她在对我使用咒语!”詹米斯吓得喘不过气来,他用握紧的拳头塞住耳朵,“我要对她保持沉默。” “原来如此。”斯第尔格说,向杰西卡投去警告的眼光,“如果你再讲,塞亚迪娜,我们将知道你在施用巫术,你就会受到惩罚。”他点头示意她退回去。 杰西卡感到有几只手拉着她,把她拉回到原地。但她觉得他们并不是不友好。她看见保罗与人群分开,她朝詹米斯点了点头。一脸淘气的契尼在保罗的耳边小声说着话。 队伍形成一个圆圈,有人拿来了更多的发光灯,它们组成了黄色的环形光。 詹米斯走进圆圈,脱下长袍,卷成一团投到人群中。他穿着漂亮的缝着横褶的银灰色滤析服,站在那里,弯着腰,从一根贮水袋的管子里喝着水;然后伸直身子,脱去滤析服,小心地把它递给人群中的人。他围着腰布,穿着某种紧身的盖住脚面的织物,左手拿着一把啸刃刀,等待着。 杰西卡看到那个女孩契尼在帮助保罗,她把一把啸刃刀塞进保罗手里,他掂量了一下,试试它的重量和平衡。杰西卡想起,保罗在普拉纳和宾都,其神经和素质方面都受过训练。他是在一所极其严厉的学校里学习格斗的,他的老师,像邓肯·伊达荷和哥尼·哈莱克等,他们自己的一生都充满了传奇。这个孩子熟悉比·吉斯特的迂回格斗技法,他看起来柔顺而又自信。 可是,他只有15岁,她想,他没有屏蔽。我必须阻止这场搏斗。 无论如何,总是有办法的……她抬头看见斯第尔格在看着她。 “你不能阻止搏斗,”他说,“你也不能讲话。” 她一只手捂住嘴,想:我已经把恐惧植入詹米斯的大脑,这也许会使他行动缓慢一些……要是我能念咒——真正地念咒就好了。 保罗独自站在刚好处于圈内的地方,穿着他作为战斗服的滤析服,右手举着啸刃刀,赤脚站在发出嗞嗞响声的沙岩上。伊达荷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过他:“当你感到不适的时候,赤脚是最好的。” 契尼指点的话语仍然留在他意识里:“詹米斯在一次格挡之后,会转到右边,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习惯。他会利用你眨眼的时候砍你一刀。他可以使用任何一只手,注意他刀换手的时刻。” 保罗身上最强的一点是他受到的训练,他的整个身体都感受到了它。还有他本能的机械反应,这是他日复一日,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在训练场上反复练习获得的。 哥尼·哈莱克的话也必须记住:“优秀的用刀斗士要同时想到刀尖、刀刃和刀剪。刀尖也可以砍,刀刃也可以刺,刀剪可以锁住对方的刀刃。” 保罗瞟了一眼啸刃刀,没有刀剪,只有细细的圆环把手,上面有突出的宽边护手。即使这样,他也清楚他并不知道这刀刃断裂的程度,甚至不知道它是否会断。 詹米斯开始沿着保罗对面的圈边缘向右移动。 保罗蹲下。他没有屏蔽,但是,他受过训练,懂得如何在难以捉摸的战场上战斗;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发起攻击,并将进攻的速度控制在必要的缓慢程度,来刺穿敌人的屏蔽;如何以最大的速度来进行护卫。尽管训练他的人一再地警告他,不要依赖对屏蔽的迟缓的进攻速度,但是他知道,屏蔽意识已成了他的一部分。 詹米斯有礼貌地叫道:“愿你刀断人亡!” 这把刀会断,保罗想。 他告诫自己,詹米斯也没有穿屏蔽,他也没有受过如何使用屏蔽的训练,因而没有穿屏蔽的斗士的那种压抑感。 保罗望着圆圈那一边,凝视着詹米斯。那人的身体看起来像干枯的骷髅上打结的鞭绳,他的啸刃刀在发光灯的绿光中发出米黄色的光。 恐惧震慑着保罗,他突然感到孤独,就像赤裸裸地站在人群之中的朦胧的黄色闪光之中。预知使他有了无数次的经历,暗示了未来最强大的潮流,以及一系列指导它们的决策。然而,这是真正的战斗,是悬于数不清的灾难之中的生死之斗。 他意识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可能使未来颠倒。在观看的人群中有人发出咳嗽声,发光灯的光线变化着,一片虚构的阴影。 我害怕,保罗告诉自己。 他在詹米斯对面小心地绕着圈子,静静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比·吉斯特的祷文,以此来抵抗心里的恐惧,“恐惧是思想的杀手……”这话像一场凉爽的冷水浴,淋遍全身,他感到肌肉自动松弛下来,变得平静,并处于随时进攻的状态。 “我要用你的血来洗我的刀!”詹米斯嚎叫着。在发出最后一个词时,他猛扑过来。 杰西卡看见了这一动作,但忍住了喊叫。 在攻击所到之处,只有空气。保罗站到了詹米斯身后,无遮拦地直刺詹米斯露出的后背。 “刺,保罗,刺!”杰西卡在心里尖叫道。 保罗乘隙发动攻击,但动作缓慢,以至于詹米斯及时闪开,后退,移到了右边。 保罗退回原地,蹲下去。“首先,你必须找到我的血。”他说。 杰西卡意识到,她儿子身上体现了屏蔽斗士的动作的协调一致。她突然感觉到那是一件有两种收益的事。那男孩的反应是年轻人和受过训练的人的反应,达到了这些人从未见过的顶峰。攻击的动作也是受过训练的,并受到必须刺穿屏蔽障碍的训练。屏蔽弹回速度太快的攻击,只有缓慢不实的攻击才能刺人,这需要控制和计谋才能穿透屏蔽。 保罗看到那一点了吗?她问自己。他应该看到。 保罗再一次进攻,乌黑的眼睛闪着光。他的身子在发光灯的灯光下,变成了朦朦胧胧的黄色影子。 保罗又一次滑开,缓慢地反攻。 又一次。 每次进攻,保罗的反击都慢了一步。 杰西卡看见了她希望詹米斯没有看见的事,保罗的护卫动作是盲目地快。但是它们每次都按照他所取的极其准确的角度移动,如果屏蔽有助于使詹米斯的攻击偏斜的话。 “你的儿子在戏耍那个可怜的笨蛋?”斯第尔格问。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就挥手让她安静。“对不起,你必须保持沉默。” 此刻,地上的两人在相互绕着圈子。詹米斯拿刀的手向前伸出,微微倾斜;保罗蹲着,刀低低地带着。 詹米斯再一次向保罗扑过去。这次他绕到右边,保罗一直躲在那里。 保罗没有后退,也没有闪开,而是用刀尖去迎接那人拿刀的手,然后闪开,弯到左边。他感激契尼给他的指点。 詹米斯退入圆圈中央,抚摸着拿刀的手,血从伤口上摘下来。 过了一会儿,血不流了。他睁大双眼,定定地盯着——两个蓝黑的洞——在发光灯朦胧的光线中,用审慎的眼光打量着保罗。 “哦!那一个受了伤。”斯第尔格喃喃地说。 保罗蹲下,准备着,像他在训练中第一次见血后要求所做的那样,高声叫道:“你服不服?” “哈!……”詹米斯喊叫道。 一阵愤怒的喃喃声在人群中响起来。 “等一等!”斯第尔格高声说,“这小伙子不懂我们的规则。”然后对保罗说:“在泰哈迪式挑战的决斗中没有投降,死亡才是它的结果。” 杰西卡看到保罗紧张而又艰难地咽了一下。她想:他从未像这样杀过人……在这热血的初战中。他能这样做吗? 保罗被詹米斯逼着,向右慢慢地绕着圈子。预知梦中,这个山洞里时间迅速缩短的变化又折磨着他。他对此新的理解告诉他,在这次决斗中,有太多的决定需要迅速做出,为前进扫清道路。 变化重变化,这就是这个山洞与他前进的道路有着弄不清的联系的原因。它就像洪水中的一块巨石,在它周围的急流中产生出无数的旋涡。 “结束战斗,小伙子,”斯第尔格低声说,“不要耍弄他了。” 保罗依赖他自己速度上的优势,突然向前冲入圈内。 詹米斯往后退,意识到,这决不是在泰哈迪挑战决斗中容易对付的人,也不是弗雷曼的啸刃刀容易捕捉的对象。 杰西卡看到詹米斯脸上绝望的阴影。现在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她想。他在拼命,很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看到的不是像他自己人一样的小孩,而是生下来从小就受到训练的战争机器。我种植在他心灵上的恐惧已在起作用了。 她发觉自己对詹米斯有些同情——对他即将对她的儿子采取的冒险行动而产生出的感情。 詹米斯可能会做出任何事——不可能预料的事,她告诉自己。 她想知道,保罗是否已经看到了这个即将发生的事,是否他在重复这个经历。但是,她看到了她儿子运动的方式,一串串汗珠出现在他的脸上和肩上,小心谨慎的动作。她第一次觉察到保罗天赋才能方面的不确定因素,然而却不能理解这个缺陷。 保罗加快了步伐,绕着圈子,但不进攻。他已经看到对方的害怕。在保罗的意识中,回忆起邓肯·伊达荷的声音:“当你的对手对你感到害怕的时候,那你就让害怕自由发展下去,让害怕去影响他,让害怕变成恐惧。感到恐惧的人会与自己作战。最终他将拼命地进攻,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但是要相信,感到恐惧的人通常会犯致命的错误。你受这方面训练的目的,是发现这些错误,并利用这些错误。” 山洞里的人开始嘀咕起来。 他们认为保罗在戏耍詹米斯,杰西卡想,他们认为,保罗没有必要表现得如此残忍。 但是她也感到人们潜在的兴奋,他们欣赏这一壮观的决斗场面。她能看到聚集在詹米斯身上的压力,这种压力已聚集到詹米斯不能容忍的程度。她、詹米斯或者保罗都十分清楚。 詹米斯高高跳起来,用他的右手向下砸。但是,这只手是空的,啸刃刀已经换到了左手上。 杰西卡紧张地喘了一口气。 契尼已经告诫过保罗:“詹米斯可以用双手使刀。”他所受的训练使他顺便吸收了那一诀窍。“注意他的刀,而不要去注意他拿刀的手。”哥尼·哈莱克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他,“刀比拿刀的手更危险,刀可以用任何一只手去拿。” 保罗已看出詹米斯的弱点,脚下功夫差,因而他心跳的时间要长一些,必须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使心跳恢复正常。詹米斯跳的意图是转移保罗的视线,把刀从右手换到左手。 除了发光灯昏暗的黄光和围观的人的乌黑眼睛,其他一切就像在练习场上学习一样。在身体自身的运动可以用来抵抗的地方,屏蔽并不重要。保罗用了一个使人感到模糊的动作,挥动着自已的刀,滑向一边,刀突然伸向詹米斯的胸膛,然后闪开,看着詹米斯倒下去。 詹米斯像一个软绵绵的口袋落到地上,脸朝下,喘了一口气,脸转向保罗,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的眼睛看着外面,就像黑色的玻璃珠。 “用刀尖杀人缺乏艺术,”伊达荷曾经给保罗讲过,“但是出现了好机会,就不要让它束缚了你的手脚。” 人们向前冲,站满了圆圈内。他们把保罗挤到一边,在一阵纷乱中,把詹米斯的尸体包了起来。不久,一群人抬着用长袍裹着的包裹,匆匆跑进洞的深处。 在岩石地上没有人了。 杰西卡挤过去,走向她的儿子。她感到好像是在一片长袍和发出恶臭的海洋中游泳,周围的人奇怪地沉默着。 现在是可怕的时刻,她想,他杀死了一个思想和体力优秀的人,他不该享受这样的胜利。 她挤过最后的一堆人,来到一个小小的开阔地。那里有两个长胡须的弗雷曼人在帮助保罗穿上滤析服。 杰西卡凝视着她的儿子,保罗的眼睛发亮,呼吸沉重。他让他们帮他穿衣,而不帮他们。 “他与詹米斯搏斗,可是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一个人喃喃地说。 契尼站在一旁,眼光集中在保罗身上。杰西卡看见这个女孩很高兴,淘气的脸上露出新奇的表情。 现在该是迅速采取行动的时候,她想。 她用十分蔑视的口吻说:“现在,你成了一个杀人者,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保罗浑身僵硬,好像受到了打击。他与他母亲那冷冰冰的目光相遇,他的脸因充血而变得暗淡无光,极不情愿地看了一眼詹米斯躺过的地方。 斯第尔格挤到杰西卡身旁,他刚从詹米斯尸体抬去的山洞深处回来。他用严厉、压抑的声音对保罗说:“当你向我挑战,并试图夺取我的担子时,不要认为你可以像戏耍詹米斯那样来戏耍我。” 杰西卡觉察出她自己和斯第尔格的话是怎样深刻地印在保罗的记忆里,是怎样在这个男孩身上起了作用。这些人所犯的错误就是:为一个目的服务。她扫视着周围人的脸,就像保罗做的那样,看见他们所看到的——尊敬和恐惧,她对他们感到厌恶。她看着斯第尔格,看出他有宿命论的观点,知道这次决斗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可怕。 保罗看着他母亲。“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说。 她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神志清醒,有点后悔。杰西卡扫了大家一眼,说:“保罗以前从来没有用刀杀过人。” 斯第尔格看着她,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我没有戏耍他。”保罗说。他走到他母亲面前,弄直长袍,看了一下洞内詹米斯的血渍染黑的地方,“我并不想杀死他。” 杰西卡看出斯第尔格脸上慢慢地出现了相信的神色,他用厚纱包着的手捋胡须时,表现出了安慰。她同时也听到人群中逐渐响起表示理解的说话声。 “那就是你要他投降的原因,”斯第尔格说,“我明白了。我们的方式不同,但你明白它们的意义。我原来以为,我们让一个黑心肠的人参加到我们的队伍中来了。”他踌躇了一会儿:“我将不再叫你小孩。” 人群中有人喊道:“需要一个名字,斯第尔格。” 斯第尔格点头同意,用手捋着胡须。“我看到了你的力量……像柱子下面的基石的力量。”他停了一会,说,“你在我们之中会以友索而出名。友索——柱子的基石。这是你的秘密名字,你在队伍里的名字,在泰布营地内我们使用的名字,但是,其他的人不可以用‘友索’这个名字。”低沉的话语传遍整个队伍。“选得好,那样……强壮……给我们带来好运。”杰西卡认为他被接受了,她与她的代替人一起包括在内。她成了真正的塞亚迪娜。 “现在,你挑选一个什么样的成年人名字,我们可以公开称呼你?”斯第尔格问。 保罗看了她母亲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斯第尔格。这一时刻的一点一滴都出现在他那预知的记忆中。但是他感到有所不同,虽然它们是有形的。他感到一种压力,迫使他通过现在这道窄小的门。 “你们如何称呼小耗子,跳跃的耗子?”保罗问,记起了在吐奥罗盆地砰砰跳跃的动物。 一阵嘻嘻的笑声在队伍中响起。 “我们把那叫做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杰西卡喘着气,那是保罗告诉过她的名字,说弗雷曼人会接受他们,并叫他那个名字。她突然有一种怕儿子也为他感到害怕的感觉。 保罗吞咽了一下,他觉得他扮演了在他头脑中无数次扮演过的角色……然而……却有一些不一样。他能看见自己栖息在令人头昏眼花的山峰上,有过许多经历,有了大量的渊博知识,可是他周围却是无底深渊。 他又一次记起了有关阿特雷兹墨绿旗后面狂热的军团战士的梦境,他们以他们的预言家摩亚迪的名义进行烧杀,掠夺整个宇宙。 那样的事一定不会发生,他告诉自己。 “那就是你想要的名字,摩亚迪?”斯第尔格问。 “我是一个阿特雷兹人,”保罗小声说,然后声音大起来,“我完全放弃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是不对的,你们可以叫我保罗·摩亚迪吗?” “你是保罗·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保罗想:那不在我的梦中,我做了一件不同的事情。 但是他觉得周围的深渊还在。 队伍中又响起来喃喃的回应声,人们相互说道:“聪明又有力量……不可以问更多的事……这肯定是神话……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 “我将告诉你有关你新名字的事,”斯第尔格说,“这个名字的选择使我们满意,摩亚迪,用沙漠的话来说是聪明。摩亚迪创造出他自己的水;摩亚迪躲避太阳,而在凉爽的夜间活动;摩亚迪在整个星球上多产和繁殖。我们把摩亚选称为男孩的老师,他是我们的友索,我们欢迎你。” 斯第尔格用一只手掌摸着保罗的前额,缩回另一只手拥抱着保罗,喃喃地说道:“友索!” 斯第尔格松开保罗,另一名成员拥抱保罗,重复着他的新名字。全队人一个接一个地拥抱保罗,只听见一个个的声音,渐次减弱。“友索……友索……友索……”他已经可以叫出他什中一些人的名字。契尼把她的脸颊靠在保罗的脸颊上,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久,保罗再次站到斯第尔格面前。斯第尔格说:“现在,你属于伊齐旺·比德温,我们的兄弟。”他脸色刚毅,带着命令的口气说:“现在,保罗·摩亚迪,拴紧滤析服。”他看了一眼契尼:“契尼!我看见保罗·摩亚迪的鼻塞有点不妥当,我命令你侍候他!” “我没有材料,斯第尔格,”她说,“当然,有詹米斯的滤析服,但是……” “那足够了!” “那么,我穿我原来的那件,”她说,“只要有件滤析服,我就可以应付,直到……” “不行,”斯第尔格说,“我知道,我们还有一些多余的滤析服。多余的滤析服在哪里?我们是一个集体还是一群恶棍?”数只手从队伍中伸出来,主动拿出坚硬的纤维制织物。斯第尔格选了四件,交给契尼。“把这些给友索和塞亚迪娜。” 队伍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那些水怎么办,斯第尔格?他们背包里的那几公升水。” “我知道你需要水,法罗克。”斯第尔格说,他看了看杰西卡,她点了点头。 “打开一升给那些需要水的人。”斯第尔格说,“司水员……司水员到哪里去了?啊,希莫姆,注意所需的水量,必要的水量,不要多了。这水是塞亚迪娜珍贵的遗产,在营地要以不少于背包价值的地产税来偿还。” “用地产税来偿还,是多少?”杰西卡问。 “十比一。”斯第尔格说。 “但是……” “这是一个公平的规定,你终会明白的。”斯第尔格说。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裙摆动的声音,显出队伍后面人们的骚动,他们去取水。 斯第尔格伸出一只手,人们安静下来。“至于詹米斯,”他说,“我要安排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詹米斯过去是我们的同伴和伊齐旺·比德温,我们不能离开而不向死者表示敬意。他通过泰哈迪式的挑战来证明了我们的好运气。我请求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仪式……在太阳落山时,黑暗会把他埋葬。” 保罗听了这些话之后,感到他将再一次跌入深渊……盲目的时间。他的头脑中没有了占据未来的过去……除了……除了…… 保罗听了这些话之后,感到他将再一次跌他仍然能感觉到墨绿色的阿特雷兹军旗在飘扬……前面的某个地方……仍然看得见机器人带血的刀剑和狂热的军团战士。 不会是那样,他告诫自己,我不能让它那样。 第十二章 为了培养忠诚的人,上帝缔造了阿拉吉斯。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智慧》 在山洞里的沉寂中,杰西卡听见人们在岩石的沙上走动发出的嚓嚓声和远处的鸟叫声。斯第尔格说过,那是他安排的警戒卫兵发出的信号。 巨大的塑料封闭罩已从洞口移开,她能看到越过洞口的夜幕在向前移动,以及夜幕后面广阔的盆地。她知道白天的光线离他们而去,不仅在黑暗中,而且在干热中也能感觉到。她知道,她那经过训练的知觉,甚至在空气的湿度中也能感觉到最微小的变化。 洞口打开时,他们匆忙地拴紧滤析服。 洞内深处,有人开始唱起圣歌:“伊玛——特拉华——奥科洛!伊——科雷加——奥科洛!” 杰西卡默默在翻译着:“这些是尘埃!这些是根!” 为詹米斯举行的葬礼开始了。 她从山洞望出去,看着阿拉凯恩的落日,望着天空中层次分明的色彩。夜开始把黑暗慢慢地推向远处的岩石和沙丘。 热还在继续。 热使她想到水,想到目睹到的情况:所有这些人可能经过训练,仅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忍受干渴。 渴! 她还记得,卡拉丹的月光洒在岩石上白色的罩袍上……风带着浓厚的水汽。此刻吹拂着她长袍的微风,使她脸颊和前额上裸露的皮肤感到灼痛。新的鼻塞使她鼻子生疼。她发现自己完全能感觉到往下经过脸部伸到滤析服的管子,使她重新呼吸到潮湿的空气。 滤析服本身就是一个汗水箱。 “把身体内的水含量降低一些,滤析服会使你感到更舒服一些。”斯第尔格说过。 她知道他是对的,但是她的经验使她这个时候感到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到水。不,她纠正自己,是下意识地想到湿气。 那是一个更敏感、更需要充分注意的问题。 她听到走近的脚步声,转过身,看见保罗从山洞深处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脸淘气的契尼。 还有一件事,杰西卡想。保罗应该警惕他们的女人。沙漠中的这些女人,不会像妻子那样对待一位公爵。她们只能做小妾,而不能做妻子。 后来她对自己感到惊讶,想到:我是否已受到他计划的影响? 她知道她已经受到多么大的制约。我只想到皇室婚姻的需要,而没有想一想我那小妾的身份。然而……我不仅仅是小妾。 “母亲。” 保罗停在她面前,契尼挨着他站着。 “母亲,你知道他们回到那里去干什么?” 杰西卡看着他那双从头罩里面凝视着外面的眼珠。“我也在想。” “契尼告诉我……因为我应该了解,要重视水。” 杰西卡看着契尼。 “他们在弄出詹米斯的水,”契尼说,她细弱的声音通过鼻塞传出来,“这是一条规则:肉体属于个人,而他的水是属于部落的……除了在战斗中死去的肉体。” “他们说这水是我的。”保罗说。 不知为什么这使杰西卡突然警惕起来。 “决斗中所获得的水属于胜者,”契尼说,“那是因为你必须不穿滤析服在露天里进行决斗。胜者应该吸收他的水,来补充在决斗中失去的水。” “我不想要他的水。”保罗喃喃地说。他感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阻止自己那心中之眼的破碎,移动许多图像的一部分,他不能肯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有一件事他是积极的:他不想把詹米斯肉体中的水提取出来。 “那是……水。”契尼说。 杰西卡对她所说的“水”的方式感到惊奇。这个简单的词包含着如此多的意义。一个比·吉斯特的公理出现在她脑中:“生活就是在陌生的水中游泳的能力。”杰西卡想:保罗和我,我们必须在这些神奇的“水”中间找出激流和模式……如果我们要生活下去的话。 “你会愿意接受他的水。”杰西卡说。 保罗听出了她说话的语调。她曾用那种语调跟雷多公爵讲过话,告诉她那死去的公爵,他会冒巨大的危险,去接受为支持他而为他提供的大笔钱——因为钱维持着强大的阿特雷兹。 在阿拉吉斯,水就是钱。她清楚地了解那一点。 保罗仍然保持着沉默,然而他明白他要按她的命令去做。不是因为她命令要得到它,而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迫使他重新估量它的价值。拒绝接受水,将可能与被接收的弗雷曼习惯相违背。 不久,保罗回忆起越的奥伦基督教《圣经》中的话,他说:“一切生命都是从水开始。” 杰西卡盯着他,他从哪里知道的那个引言?她问自己。他还没有学过秘笈。 “是那样说的,”契尼说,“神圣的真理。它写在夏-纳马这本书上:‘水是一切事物中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为了她不能解释的缘故,杰西卡感到更加不安,她突然战栗起来。她转身走开,以便隐藏起她的慌乱。就在这时,她刚好看到日落。在太阳落到地平线下时,一片极其不吉祥的颜色溢满天空。 “是时候了。” 声音来自洞内的斯第尔格。“詹米斯的武器已经被毁掉,他已经受到‘他’,夏修露德——沙漠之父的召唤。‘他’制定了月亮的变象,逐日变小——最后——变成弯曲、凋残的细线。”斯第尔格的声音降低,“至此‘他’与詹米斯同在。” 沉寂,就像在洞内盖上了一层毯子。 杰西卡看见斯第尔格像一个幽灵,在黑暗中向洞内延伸的范围内移动着。她看了一眼盆地,感到有点凉。 “詹米斯的朋友们将要到来。”斯第尔格说。 人们跟着杰西卡走到一道帘子遮住的洞口,一只球形发光灯在洞内顶上亮着,它那黄色的光线照见流动的人影。杰西卡听见衣袍刷刷地响。 契尼走开一步,好像被光线拉着走一样。 杰西卡弯腰靠近保罗的耳朵,用家族密语说:“效法他们,他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是一次简单的仪式,为了抚慰詹米斯的灵魂。” 这不只是那样,保罗想。他感到,在他的意识中有一种扭曲的感觉,好像他在努力抓住某个运动着的东西,并使它固定不动。 契尼滑回到杰西卡身边,抓住她的手。“这边来,塞亚迪娜,我们必须分开坐。” 保罗看着她们离开,走入黑暗之中,留下他一个人,他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那些把帘子放下来的人,来到他身边。 “这里来,友索。” 他让人领着,被推入一个在斯第尔格周围围成的圈。斯第尔格站在发光灯下面,旁边的岩石上放着一个弯曲成角形的包裹,上面盖着一件长袍。 斯第尔格打了个手势,全队人都蹲下,他们的衣袍因蹲下的动作而嘶嘶作响。保罗与他们一起蹲下,看着斯第尔格,注视着头上的发光灯如何使他的眼睛变成凹窝,使他脖子上的绿色纱巾发亮。 保罗把注意力转向斯第尔格脚边用长袍盖着的包裹上,认出了从织物中突出来的九弦琴琴把。 “月亮升起时,灵魂就要离开躯体的水,”斯第尔格说,“人们那样说。今晚,当我们看见月亮升起时,谁将被召唤?” “詹米斯。”全队人齐声回答。 斯第尔格用一只脚站立,转了一个圈,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我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说,“当豪克的飞机在岩洞边向我们俯冲时,是詹米斯把我拉到安全的地方。” 他朝身边那堆东西弯下腰去,揭起长袍。“作为詹米斯的朋友,我拿走这件长袍——领袖的力量。”他把长袍搭在肩上,直起身来。 此时,保罗才看见露出来的那堆东西:一件发出银白色光芒的滤析服,一个砸扁了的盛水器,一条纱巾,纱巾中间放着一本书,一个没有刀身的啸刃刀的刀把,一个折叠起来的背包,一个定位罗盘,一个传送信息的装置,一只鼓槌,一堆拳头大小的金属钩子,一个包在一块布里的、看起来像岩石一样、有各种颜色的东西,一束捆起来的羽毛,九弦琴放在叠起来的背包旁边。 原来詹米斯也弹九弦琴,保罗想。这个乐器使他想起哥尼·哈莱克,所有的那些都失去了。保罗使用他过去——将来的记忆,知道有可能再见到哈莱克。但是再见的机会很小,前景暗淡,它们使他感到迷茫。不肯定的因素给他创造过奇迹,那是否意味着某件我将做……也许会做的事。它能毁掉哥尼……或者使他重生,或者…… 保罗吞咽了一下,摇摇头。 斯第尔格再次俯身到那堆东西上。 “这些给詹米斯的女人和侍卫。”他说,把那块小岩石和那本书放进他长袍的褶子里。 “领袖做得对。”众人齐声说。 “詹米斯的咖啡器具,”斯第尔格说,他拿起那个扁平的绿色金属圆盘,“我们回到营地,在举行适当的仪式时,再把它给友索。” “领袖做得对。”众人齐声说。 最后,他拿起啸刃刀的刀把,站起来。“用作陪葬品。” “用作陪葬品。”众人齐声说。 保罗对面的圆圈中的杰西卡点点头,看出了这种仪式古老的来源。她想:它是无知和知识、野蛮和文明的结合。在端庄肃穆中开始,我们以此来对待我们的死者。她看着保罗,问自己:他是否明白它的意义?他知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是詹米斯的朋友,”斯第尔格说,“我们不会像一群哭灵的人那样,为我们的死者哭泣。” 保罗左边一个长着灰色胡须的人站起来。“我曾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走过去,走到那一堆遗物旁边,拿起传送信息的装置。“当我们的水在双鸟营地一点一点地下落时,詹米斯与我们共享。”那人回到他在圆圈中的位置上。 我应不应该说我是詹米斯的朋友?保罗问自己,他们期望我从那堆东西中拿走某样东西?他看到人们的脸转向他,又转开,他们确实希望他那样做。 保罗对面的另一个人站起来,走到背包旁,拿起定位罗盘。“我曾是詹米斯的朋友,”他说,“当巡逻队在光明岩追上我们时,我受了伤,詹米斯把他们引开,受伤的人才获救。”他回到圈子里他的位置上。 人们的脸又一次转向保罗,他看到他们期待的表情。他低下头。一只胳膊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你愿意给我们带来毁灭吗?” 我怎么能说我曾是他的朋友?保罗问自己。 又有一个人从保罗对面的圆圈中站起来,头罩盖着她的脸,保罗立即认出,她是他的母亲。她从那堆东西里拿起一块手巾,说:“我曾是他的朋友,当他身上的幽灵看到需要真理时,它退走了,救了我儿子的命。”她回到她的位置上。 保罗回想起他母亲在决斗后,走到他面前时,声音中带着讥笑对他说过的话:“成为一个杀人者的感觉如何?” 他又一次看到人们的脸朝着他,感到人们的愤怒和恐惧。一件过去的事从保罗的头脑中闪过,在一次祭奠死者的仪式上,他母亲曾经给他输入过金属液能量。他知道他不得不那样做。 保罗慢慢地站起来。当他走向圆圈中央时,他感到自身在缩小,就像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要在这里寻找。他弯腰到遗物堆上,拿起九弦琴。当他碰到遗物堆上的某个物件时,一根弦发出了轻柔的声音。 “我曾经是詹米斯的朋友。”保罗小声说。 他感到眼泪在眼中转动,努力提高声音。“詹米斯教导我……当你杀人……你会因此而受罚。我希望我更了解詹米斯。” 他茫然地摸索着回到他在圆圈中的位置上,坐在岩石地面上。 有人轻声说:“他流泪了。” 圆圈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友索为死者流眼泪了!” 他感到手指触到他湿润的脸颊,听到敬畏的低语声。 听见这些声音,杰西卡感到了经验的深度,意识到一定要有多么大的控制力才能不流眼泪。她集中心思于那些话上:“他为死者流泪了。”眼泪是给予黑暗世界的礼物。毫无疑问,眼泪是神圣的。 在这个星球上,只有巨大价值的水,才强有力地撞击着他的心,而不是出售水的人,不是当地人干燥的皮肤,也不是滤析服,或水的戒律。在这里有一种比其他一切更贵重的东西——生活本身,以及与象征和仪式交织在一起的一切。 水。 “我摸到他的脸颊,”有人小声说,“我摸到了礼物。” 起初,触摸他脸颊的手指使保罗害怕,他紧紧抓住冷冰冰的九弦琴的琴把手,感到琴弦啮咬着他的手掌。后来,他看见抚摸的手后面的脸——眼睛大睁,面露惊喜。 不久,那些手收回,葬礼重新开始。但是此时,在保罗的周围,出现了令人难以捉摸的空间,他有点犹豫不定,因为全队人都用一种表示敬畏的隔离来尊崇他。 葬礼仪式在低声的颂歌中结束。 红色的夜,灰色的天空,你狠心地离去。 在那坚硬的土地上,我们将会找到追求的东西。 斯第尔格的脚边,只留下一个鼓胀的袋子。他俯下身子,把手掌放在上面。有人走到他身旁,蹲在他肘边。保罗认出头罩隐藏着的契尼的脸。 “詹米斯携带着三十三公升多属于部落的水,”契尼说,“我当着一位亚迪娜的面,奉献出它。埃支里-阿凯里,这就是那水,属于保罗·摩亚迪的水!克维。阿·凯维,不再有多的。纳凯拉斯!纳凯拉斯!可以量,可以数。友凯·恩!我们朋友的心——詹米斯。” 一阵猝然而极度的沉默后,契尼转过身来,凝视着保罗。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燃烧的地方,你是那里的煤;我成为露水的地方,你就是那里的水。” “比·拉·凯法。”人们齐声说。 “这部分水属于保罗·摩亚迪,”契尼说,“愿他为部落保护它,保存它,不要粗心大意而失去它。愿他在需要的时候,慷慨地使用它。愿他在为部落的利益时,奉献它。” “比·拉·凯法。” 我应该接受那水,保罗想。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契尼旁边。斯第尔格退后一步,给他让出地方,从他手中接过九弦琴。 “跪下。”契尼说。 保罗跪下。 她指导着保罗把双手伸向水袋,把它们放在富有弹性的水袋上。“部落把这水委托你保管,”她说,“詹米斯离开了它,安心地把它拿去。”她拉着保罗一起站起来。 斯第尔格把九弦琴还给他,一只手掌里放着一小堆金属环。保罗看着它们,它们大小不同,在发光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 契尼拿起最大的一个金属环,戴在一根手指上。“三十公升。” 她说。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拿起金属环,把每一个都给保罗看,数着它们,“两公升,一公升,七个水计数器。” 她把它们戴在手指上,举起来让保罗看。 “你接受它们吗?”斯第尔格问。 保罗紧张地咽了一下,点头道:“是的。” “以后,”契尼说,“我会教你如何将它们拴在一条手巾上,这样在你需要安静时,它们不会咔哒咔哒响而使你暴露。”她伸出她的手。 “你愿意为我保存它们吗?”保罗问。 契尼转过头去,吃惊地看着斯第尔格。 他笑了笑,说:“保罗·摩亚迪,友索,还不了解我们的习惯,契尼。保存他的水计数器不算违法,直到教会他如何携带它们。” 她点了点头,从长袍里拉出一条布带,把环串在上面,在布条的上下方各打一个结,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它们塞进长袍里面的袋子里。 我在哪里漏掉了某件事,保罗想。他感觉到他周围出现的幽默,某件玩笑的事。他脑子与预知梦联系起来,水计数器交给一个女人——一种求爱的方式。 “水计量袋。”斯第尔格说。 随着队伍中一阵嘶嘶的衣袍响声,两个人走了出来,举起水袋,斯第尔格取下发光灯,领头往山洞深处走去。 保罗紧紧跟在契尼后面,注视着岩壁上飘动的灯光,黑暗的阴影跳动着。他感到众人在沉默期待的气氛中,情绪高涨。 杰西卡被热情的手拉入队伍后面,被拥挤的人体包围着,压下了一时的恐慌。她已经清楚了这种仪式的片段,辨别出谈话中零星的契科布萨语和荷坦尼-吉布语。她知道从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事件中,可能会爆发出疯狂的行动来。 呷——呷——呷,她想,走——走——走。 就像一次失去大人控制的儿童游戏。 斯第尔格在一堵黄色岩壁前停下来,他按了一下一块突出的岩石,岩壁静悄悄地从他前面滑开,露出一条不规则的裂缝。他领头穿过裂缝,从一个蜂窝状的格子栅栏旁走过。在保罗经过格子栅栏时,他感到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保罗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契尼,拉了拉她的手臂。“那空气湿润。” “嘘……”她小声说。 但是他们后面的一个人说:“今晚,这里有许多水汽,詹米斯在告诉我们,他感到满意。” 杰西卡经过密门,听见它在身后关上了。她看到在经过格子栅栏时,弗雷曼人走得很慢。当她走到它对面时,感觉到了潮湿的空气。 捕风机,她想。在地层表面的某个地方,他们安置了一台隐蔽的捕风机,把空气送到下面这比较凉爽的地方,凝聚起空气中的水分。 他们通过另一道岩石门,它上面有一道格子工事。门在他们后面关上,吹在他们背上的那股空气,带着杰西卡和保罗都能明显感觉到的水分。 在队伍的前头,斯第尔格手上的发光灯落到保罗前面的人头之下。不久,他感觉到他脚下的阶梯,向下,左转弯。光线通过头罩顶部反射回来,盘旋移动的人群螺旋形地走下阶梯。 杰西卡周围的人的紧张情绪加剧,使她的神经产生一种默默的压力。 走完阶梯,队伍通过另一道矮门,发光灯灯光被淹没在一个上面有高高向上拱起的弯曲岩顶的宽大的空间里。 保罗感到契尼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听见微弱的滴水声。这水的圣地的绝对安静支配着这些弗雷曼人。 我在梦中见过这个地方,他想。 这想法既肯定又虚渺。这条路上,他前面的某个地方,狂热的游牧民族以他的名字,开凿了他们越过这个世界的光辉之路。墨绿色的阿特雷兹旗将会成为恐惧的象征,疯狂的军团战士冲进战场,高声发出战争的呼叫:“摩亚迪!” 一定不会那样,他想,我不能让它发生。 但是他只能感觉到他那强烈的种族意识,他自己那可怕的目的。他还意识到,任何小事都不能除去那灭亡的思想。这种思想正在聚集力量和动能。如果他这时死了,他母亲和未出生的妹妹也会将这继续下去。只有此时此刻集中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他母亲死去,才能阻止这事发生。 保罗看着周围,看见队伍成一条线向外延伸。他们推着他向前,使他靠在一个就着岩石雕凿成的矮障碍物上。在斯第尔格手中灯的照射下,在障碍物那边,保罗看见一片平静的水面。它向远处伸展到黑暗之中——又黑又深——远处的岩壁隐约可见,或许有一百米远。 杰西卡感到脸颊和前额上那干燥紧绷的皮肤,在潮湿的空气中松弛下来。水池很深,她能感到它的深度,抵制着想把手伸入水中的愿望。 她的左边响起一声水溅起的声音,她沿着阴暗中的弗雷曼队列看过去,看到斯第尔格站在保罗旁边,把水计量袋中他们负载的水倒入水池,用水计量器量着。那仪器装在水池边上的一个灰色的圆孔里。她看到水流经过它时,发光的指针移动着。指针在三十三公升多的地方停下。 水量的测定极其精确,杰西卡想。她注意到,在水流过之后,水计量器的水槽壁上没有任何水的痕迹留下来。水流过这些槽壁没有任何粘性张力。从这个简单的事实,她了解到弗雷曼人高超的技术,他们是完美主义者。 杰西卡自己绕到障碍物边,走到斯第尔格身旁。人们极礼貌地给她让开路。她注意到,保罗流露出让她退后的眼色,但是这神秘巨大的水池支配着她的思绪。 斯第尔格看着她。“我们中曾有些人需要水,”他说,“可是他们来到这里,却不触及这里的水,你知道吗?” “我相信有这样的事。”她说。 他望着水池。“我们有三亿八千多万公升水,”他说,“我们筑墙把它与小制造者(半植物半动物的、沙漠深处带衰微香料菌的沙蜥)隔开,并把它隐藏和保护起来。” “宝藏。”她说。 斯第尔格举起发光灯,打量着她的眼睛。“它比宝藏还贵重。我们有数以千计这样的贮水池,只有很少的人才全部知道。”他头偏向一边,发光灯的黄褐色光线投射到他的脸上和胡须上,“听见了吗?” 他们听着。 捕风机凝聚的水滴落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杰西卡看到全队人都沉浸在这音乐的欢乐中,只有保罗似乎站在离它很远很远的地方。 “经过精确地计算,”斯第尔格小声说,“我们知道我们还需要多少水才能达到一千万亿公升。当我们有了一千万亿公升水的时候,我们将改变阿拉吉斯的面貌。” 一阵无言的低语:“比·拉·凯法!” “我们将用草本植物覆盖沙丘,”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们将用树和地上生长物把水和土固定。” “比·拉·凯法!” “让极冰每天都后退。”斯第尔格说。 “比·拉·凯法!” “我们将把阿拉吉斯造成一个乐园——在两极安装溶水透镜,在温暖地带造湖,只有沙漠深处才让制造者和它的衰微香料生存。” “比·拉·凯法!” “没有人再缺水,水将从井里、池塘里或河里取出,水也将流经灌溉渠,养活我们的植物,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可取到水。” “比·拉·凯法!” 杰西卡感到了话中的宗教色彩,注意到她自己本能上恐惧的原因。他们与未来联盟,她想。他们有山可爬,这是科学家的梦…… 这些头脑简单的人,这些庶民,他们头脑中充满了这个梦。 她想到列特·凯因斯,皇上的星球生态学家,他已经成了一个土著人,她对他感到惊奇。这是一个俘获人们灵魂的梦,她能感到梦中这个生态学家的控制力,这也是一个人们愿意为之去牺牲的梦。这又是一个她觉得她儿子需要的重要因素:有目标的人。这样的人容易受热情和盲从的影响,他们会像剑一样受支配,帮助保罗赢回他的地位。 “我们现在离开这里,”斯第尔格说,“等到月亮升起来,在詹米斯安全上路时,我们将回家去。” 尽管他们小声说不愿意离开,队伍还是跟着他,回头沿着隔水屏障,向阶梯上面走去。 保罗走在契尼后面,觉得一个重要的时刻已经过去,他错过了做出必要决定的时机,现在他被自己的神话缠住。他觉得以前见过这地方,在遥远的卡拉丹的一次预知梦的片断中经历过这样的事。 但是,既然他没有见过这个地方,现在他已把这个地方的细节记入脑中。他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并对他的才能的局限感到惊讶。他仿佛乘坐在时间的波浪上,有时处于浪间凹谷,有时又在浪峰上。他周围其他所有的波浪时起时伏,升起而后又隐藏起它们在表面上所载的东西。 整个时间,疯狂的护教复仇运动仍然不时地浮现在他眼前,暴力和屠杀,就像浪涛上的海岬。 队伍鱼贯通过最后一道门进入主洞。门封闭了,灯光熄灭了,罩子从洞口取掉,露出沙漠上空的夜空和星星。 杰西卡走到洞口干燥的边缘,抬头看着星星,它们清晰并显得很近。她感到队伍中的骚动,听见她身后某个地方九弦琴的调弦的琴声,保罗哼起了小调。他的声调中有一种她不喜欢的忧郁。 契尼的声音从洞里的黑暗中飘进来:“给我讲一讲你出生地方的水,保罗·摩亚迪。” 保罗说:“下次给你讲,契尼,我保证。” 如此悲哀。 “这是一把很好的九弦琴。”契尼说。 “非常好,”保罗说,“你认为詹米斯会介意我使用他的琴吗?” 他在这种紧张形势下谈起了死人,杰西卡想。这种暗示使她不安。 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他马上喜欢起音乐来,詹米斯也喜欢音乐。” “那么给我唱一首你们的歌。”契尼请求道。 那个女孩的声音中含有女性的魅力,杰西卡想,我必须让保罗警惕他们的女人。 “这是我一位朋友的歌,”保罗说,“我想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就是哥尼。他把这支歌称为他的平等歌。” 队伍静了下来,听着保罗用一个童声的男高音,伴随着九弦琴的琴声唱起来: 金色明亮的太阳消失在薄暮中。 意识狂乱,拼命想得到的珍宝,那是对爱人的思念。 杰西卡感到音乐声撞击着她的心房——异教徒。音乐使她突然了解了自己的声音,并感到自己的身体对它的需要。她紧张安静地听着。 述说着多少欢乐,使你的眼睛放出光芒—— 用鲜花装饰的恋情,牵动着我们的心; 用鲜花装饰的恋情,充满我们的希望。 我儿子为什么要给那个女孩唱一首爱情歌?她问自己。她感到一阵突发的恐惧,感到周围生活的流动,她没有控制住它。他为什么要选择这首歌?她不明白。本能的冲动有时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保罗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种单一的僵化思想支配着他的意识:我的母亲是我的敌人。她并不知道,但她是。她正在发动护教复仇运动。她生了我,训练了我,但是她是我的敌人。 第十三章 进步的概念起着一种保护机构的作用,使我们不害怕未来。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在17岁生日那天,菲得·罗·哈可宁在家族角斗场上杀死了第一百个奴隶角斗士。来自帝国宫廷的访问观察员——芬伦伯爵和夫人——正在吉第·普莱门,哈可宁人的本土出席生日宴会。 那天下午,他们应邀和哈可宁直系家族成员一起,在三角形的竞技场上的金色包厢里座谈。 为庆贺未来男爵的寿辰,全体哈可宁人得到提醒,菲得·罗斯是指定的继承人。这是吉第·普莱门的节日。老男爵已经宣布从这一天的正午到次日正午为休息日。在家族的城市里,哈可宁花了许多精力来创造欢乐的气氛,建筑物上旗帜飘扬,沿宫廷路上的墙壁都被粉刷一新。 但是,离开主街道,芬伦伯爵和夫人注意到垃圾堆、街上的污水坑、凹凸不平的墙壁,还有贼头贼脑匆匆行走的人。 男爵蓝色墙壁的城堡装饰得十分漂亮,伯爵和他的夫人到处看到高价雇来的卫兵。那些闪着特殊光彩的武器,告诉受过训练的人,它们是定期使用的。一个区域到另一个区域常用的通道,都设有岗哨,甚至在城堡里也是如此。仆人们走路的方式和眼睛观看的方式,都显示出他们受过特殊的军事训练。 “压力在继续增加,”伯爵对他的夫人用他们的密语说,“男爵刚刚开始明白,他除掉雷多公爵实际上所付出的代价。” “有时我必须给你细说不死鸟的传说。”她说。 他们在城堡的接待大厅里,等待着去参加家族角斗会。这是一个不大的厅——也许有四十米长,二十来米宽——但是,每边的柱子都呈陡峭的圆锥形。天花板上有一个精致的半圆形拱顶。这一切都给人以一种空间极大的错觉。 “啊……男爵来了。”伯爵说。 男爵沿着大厅长的一边走来,迈着因控制支撑物的重量而具有的特殊的摇摇摆摆的步伐。他的颈部上下抖动;吊带减重器轻轻地摆动,在他那橘红色的长袍里面移动。他手上的戒指闪闪发亮,长袍上织缀的乳白色哈格尔宝石闪着光。 菲得·罗斯走在男爵旁边,他黑色头发上戴着头环,在阴郁的眼睛上方显出一种不协调的华美。他穿着一件紧身齐膝长袍和整洁的裤子,裤脚系有小铃铛,柔软的拖鞋掩盖着他的小脚。 芬伦夫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走路的姿势和齐膝长袍里面坚实的肌肉,想道:这是一个不会让自己长胖的人。 男爵在他们面前站定,一把抓住菲得·罗斯的手臂。“我的侄儿,纳·菲得·罗斯·哈可宁,”然后把他那婴儿般肥胖的脸朝向菲得·罗斯,“这是我讲过的芬伦伯爵和夫人。” 菲得·罗斯按照需要的礼节低一低头。他注视着芬伦夫人:柔软的金发,完美的身材。她穿着一件淡褐色的曳地长裙,没有装饰品,朴素,合身。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也看着他。她具有比·吉斯特的平静沉着,使年轻人感到难以名状的不安。 “嗯……”伯爵说。他打量着菲得·罗斯。“嗯……不错的年轻人。啊,我的……嗯……亲爱的,”伯爵看了一眼男爵,“我亲爱的男爵,你说你已向这位不错的年轻人讲到过我们?你说了些什么呢?” “我给我侄儿讲过,我们皇上对你十分器重,芬伦伯爵。”男爵说。然而他却在想:好好记住他,我的侄儿!兔子般的杀人者—— 这是最危险的一类人。 “当然。”伯爵说,朝他的夫人笑了笑。 菲得·罗斯发现,这个人的行为和话语带有几分侮辱性。他们停下来,仅仅是因为缺乏某个明显的东西需要引起注意。这个年轻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伯爵身上:一个个子矮小的人,面貌不太好看。 他的脸富有欺骗性,有一双过大的黑眼睛,鬓角灰白。他的行动——他以一种方式移动手或转动头,然后用另一种方式讲话,令人难以捉摸。 “嗯……啊……嗯……你碰到这样……嗯……如此少有的正确。”伯爵对着男爵的肩头说,“我……啊……对你的继承人……嗯……的完美……啊……向你祝贺。考虑到嗯……年轻,人们也许会说。” “你真好!”男爵鞠躬道。但是菲得·罗斯注意到,他叔叔的眼中并没有礼貌的表示。 “当你嗯……嗯……说反话时,那……啊……表明你……嗯……在进行深思。”伯爵说。 他又在那样说话,菲得·罗斯想,听起来好像他没有礼貌,但是,你又说不出有什么东西令人不满意。 菲得·罗斯认为这人讲的尽是诸如“……嗯……”的废话,菲得·罗斯的注意力又落到芬伦夫人身上。 “我们……啊……占了这位年轻人太多的时间,”她说,“我知道他今天应该在竞技场上露面。” 与那些皇室女眷中的妖艳美人相比,她确实是一个可人儿!菲得·罗斯想。他说:“今天我将为你杀一个人,夫人。我将在竞技场上献身,要是你同意的话。” 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她话中带刺地说:“你并不需要我的同意。” “菲得!”男爵说。这个小鬼!他想向这个凶残的伯爵挑战吗? 但是伯爵只是笑了笑,说:“啊……” “你真的应该做好准备,到竞技场去,菲得,”男爵说,“你应该休息一下,不应该冒任何愚蠢的危险。” 菲得·罗斯鞠了一躬,他的脸因气愤而变黑。“我相信一切都会像你希望的那样,叔叔。”他向芬伦伯爵点了点头,“阁下。”又朝伯爵夫人点点头,“夫人。”他转过身去,大步走出大厅,仅仅看了一眼在双层门旁边的各小家族的人。 “他太年轻了!”男爵叹息道。 “嗯……的确,嗯……”伯爵说。 芬伦夫人想:那可能就是圣母说的那位年轻人?那是否就是我们必须保留的血缘关系? “在去竞技场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男爵说,“也许现在,我们可以简单地谈一谈,芬伦伯爵。”他把肥大的头偏向右边:“有相当多的项目要进行讨论。” 男爵想:让我们看一看,皇上的信使如何把他带来的信息讲清楚,而不是那样粗率,以至于不能把信息正确地讲出来。 伯爵对他的夫人说:“嗯……啊……嗯,你嗯……嗯……可以原谅我们吗,亲爱的?” “每天,有时每个小时都会发生变化,”她说,“嗯……”她甜蜜地向男爵笑一笑,走开了。她的长裙发出飕飕的响声,她挺胸直背,迈着庄严的大步,朝大厅另一头的双层门走去。 男爵注意到她走近时,各小家族间的谈话都停止了,那些人的眼睛都追随着她。比·吉斯特!男爵想,把她们全都除掉,整个世界会更好些! “我们左边的两根柱子之间,有一个隔音的圆锥体,”男爵说,“我们可以在那里谈话而不怕被偷听。”他领着路,摇摇摆摆地走入那隔音的地方,城堡里的各种噪音顿时变得模糊而遥远。 伯爵走到男爵身旁,他们转身面对墙壁,因此,他们相互看不见嘴唇的动作。 “我们对你命令萨多卡人离开阿拉吉斯的方式不满意。”伯爵说。 直截了当,男爵想。 “萨多卡人不能呆在那里更长的时间,不然有被人发现皇上是如何帮助我的危险。”男爵说。 “但是,你的侄儿拉宾似乎并不十分急迫想要解决弗雷曼人的问题。” “皇上希望怎么办?”男爵问,“可能只有少量的弗雷曼人留在阿拉吉斯。南部沙漠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而北部沙漠地区,我们的巡逻队在定期进行搜索。” “谁说南部沙漠不可能有人居住?” “你们自己的星球生态学家,亲爱的伯爵。” “但是,凯因斯博士已经死了。” “啊,是的。很不幸。” “我们从一次飞越南部沙漠的飞行中得到消息,”伯爵说,“有证据说明,那里有植物生长。” “那么,吉尔德人同意从空中进行监视?” “你知道得更清楚,男爵。皇上不可能合法地布置对阿拉吉斯进行监视。” “我也不能那样,”男爵说,“是谁进行了这次空中飞行?” “一个……走私者。” “有人对你撒了谎,伯爵,”男爵说,“走私者不可能飞越南部沙漠地区,不可能比拉宾的人做得更好。风暴,沙暴,天电,所有的一切,你是知道的。飞行的人会比他们驻扎在那里更快地被摧毁。” “我们将在其他的时间来讨论各种形式的天电。”伯爵说。 “那么,你在我的报告中发现了错误吗?”男爵问道。 “当你想象到错误时,就不可能采取自卫行动。”伯爵说。 他千方百计想使我生气,男爵想。他做了两次深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可能闻到了自己的汗味,他长袍里面使用的吊带减重器使他突然感到发痒,感到恼怒。 “皇上对公爵的小妾和那个男孩的死不会不感到高兴,”男爵说,“他们飞入了沙漠风暴之中。” “是的,有过这么多便宜的意外事故。”伯爵表示同意地说。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调,伯爵。”男爵说。 “愤怒是一回事,暴力是另一回事,”伯爵说,“我警告你:如果在这里,一次不幸的意外事故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所有大家族会了解到你在阿拉吉斯所干的一切。他们很久以来就怀疑你所干的事情。” “我能回忆起最近的惟一的一件事,”男爵说,“就是运送几个军团的萨多卡人到阿拉吉斯。” “你认为那件事会让皇上搁在心上?” “我不愿考虑那件事。” 伯爵笑了笑。“萨多卡司令们如果被发现,他们会承认是没有皇上的命令而采取的行动,因为他们想要与你的弗雷曼渣滓进行战斗。” “许多人也许会怀疑这样的认罪。”男爵说。但是,这样的威胁使他不安。萨多卡人真的那样守纪律?他问自己。 “皇上并不希望审查你的账本。”伯爵说。 “任何时候都如此。” “你……啊,哈……不反对吧?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董事会最近对你的账本有点疑问。” “不反对。”他想,让他拿出假账,对我提出起诉,并让它暴露出来。我将站在那里,像普罗米修斯那样装出痛苦的样子,说:“相信我,我是冤枉的。”然后让他对我提出任何其他的指控,甚至是真实的指控,大家族不会相信一个曾被证明是错误的起诉人的第二次指控。 “毫无疑问,你的账本有可疑的地方。”伯爵喃喃地说。 “皇上为何对消灭弗雷曼人如此感兴趣?”男爵问。 “你希望改变话题,啊?”伯爵耸耸肩,“是萨多卡人希望如此,而不是皇上。他们需要练习杀戮……他们极不喜欢一件任务没有完成。” 他认为通过提醒我,他是受到嗜血成性的杀人者的支持,而使我感到害怕?男爵问自己。 “一定量的杀戮总是一桩大买卖,”男爵说,“但是应该有一个限度,总得有人留下来生产衰微香料。” 伯爵发出一声短暂的、嚎叫似的大笑。“你认为,你可以利用弗雷曼人?” “不会有足够多的弗雷曼人去从事那工作,”男爵说,“但是,杀戮已经使我的人感到不安。现在是我考虑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阿拉吉斯问题的时候了,我亲爱的伯爵。我必须承认,皇上为此付出的汗水应该得到回报。” “啊?” “你知道,伯爵。我有皇上的监狱星球萨鲁斯-塞康达斯支持我。” 伯爵十分紧张地瞪着他。“在阿拉吉斯和萨鲁斯-塞康达斯之间有什么可能的联系?” 男爵觉察到芬伦眼中那种警觉,说:“还没有什么联系。” “还没有?” “你必须承认,它是在以阿拉吉斯发展物质生产力一样的方式,被用作星球监狱的。” “你预料犯人会增加?” “还存在着不安的因素,”男爵承认说,“我不得不相当严厉地榨取,芬伦。你知道,我为他妈的运送我的军队去阿拉吉斯,向吉尔德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钱总是要有地方来。” “我建议,没有皇上的允许,你不要把阿拉吉斯用作星球监狱。” “当然不会。”男爵说,他对芬伦突然冷冰冰的声音感到惊讶。 “另一件事,”伯爵说,“我们听说,雷多公爵的门泰特人萨菲·哈瓦特没有死,而是为你所雇用。” “我不能失去他。”男爵说。 “你向我们的萨多卡司令撒了谎,说哈瓦特死了。” “仅仅是一个白色的谎言,我亲爱的伯爵。我没有心思与那个人长期争吵。” “哈瓦特是真正的叛徒吗?” “啊,天啦!不!是那个假博士,”男爵擦掉他脖子上的汗水,“你应该明白,芬伦。我与门泰特人不一样,你知道那一点。但是,我并不是一直与门泰特人不一样,这个问题不好解决。” “你如何使哈瓦特归顺的?” “他的公爵死了。”男爵强装出笑容,“对哈瓦特,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亲爱的伯爵。这个门泰特人的肉体已被潜伏的毒药浸透,我们在他的食物里渗入一种解毒药,没有解毒药,毒性一发作,他几天内就会死。” “取消解毒药。”伯爵说。 “但是,他还有用。” “他知道太多活人不该知道的事。” “你说过,皇上并不怕事情暴露。” “不要和我做游戏,男爵!” “我看到命令上的皇印时,我会服从命令,”他说,“但是,我不会服从你一时的念头。” “你认为它是一时的念头?” “还会是什么呢?皇上也应该感谢我,芬伦。我为他除去了令人讨厌的公爵。” “在几个萨多卡人的帮助下。” “在其他哪个地方,皇上可以找到一个家族,能向他提供伪装的军装,并把他插手这件事的情况隐瞒起来?” “他问过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但是,强调的重点稍有不同。” 男爵打量着芬伦,注意到他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下颌上坚硬的肌肉。“啊,现在,”他说,“我希望皇上不会相信,他能够在这件秘事上反对我。” “我希望它不会变得必要。” “皇上可能不相信我在威胁他!”男爵让他的愤怒和悲哀在说话的声音中表露出来。他想:让他在那件事上冤枉我!我不能登上了王位还仍然在拍着胸膛说,我是多么冤枉啊! 伯爵的声音变得枯燥而遥远,他说:“皇上相信他的感觉告诉他的一切。” “皇上敢于面对整个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控告我不忠吗?” 男爵说。他屏住呼吸,抱着希望。 “皇上没有必要做任何事情。” 男爵穿着他的吊带减重器迅速转身,把他的表情隐藏起来。这件事在我的一生中可能发生!他想,皇上,让他冤枉我吧!那么,各大家族的联盟就会形成:他们会像农民急匆匆地去寻找躲藏地一样,聚集在我的旗帜下。他们所害怕的是皇上的不受约束的萨多卡人一次攻击一个家族。 “皇上真诚希望,他永远不会控告你的不忠。”伯爵说。 男爵发现难以保持话中的讽刺,但是他竭力不表露出受到的伤害。“我一直是最忠实的臣民,这些话使我受到极大的伤害。” “嗯……啊……嗯……”伯爵说。 男爵背朝伯爵,点点头,说:“现在是到竞技场去的时候了。” “确实该去了。”伯爵说。 他们走出了隔音圆锥体,肩并肩地朝大厅另一头各小家族的人群走去。城堡的某个地方响起了沉闷的钟声——二十分钟连续敲钟,通知人们到竞技场集合。 “各小家族的人等你领他们去竞技场。”伯爵一边说,一边朝那些人点着头。 双关语……双关语,男爵想。 他抬头望着大厅出口侧面的一排新的护符——巨大的公牛头和上了面漆的已故的雷多公爵的父亲阿特雷兹老公爵的画像。它们使男爵心中充满一种奇怪的凶兆。他想知道,这些护符对雷多公爵灌输了什么样的思想,它们曾挂在卡拉丹的大厅里,后来又挂在阿拉吉斯。神勇的父亲和杀死了他的公牛头。 “人类只有啊……惟一的嗯……科学,”伯爵一边说,他们一边拿起为参加游行准备的花,从大厅进入客厅——一个狭窄的房间,高高的窗户,白色和紫色相间的瓦式地板。 “那是什么科学?”男爵问。 “它是嗯……啊不满意嗯……的科学。”伯爵说。 跟在他们后面的各小家族的人,做着媚脸,像应声虫一样,用适度的赞赏的声调笑着。但笑声中有一种不协调,就像与突然发动的摩托声混在一起。当侍者打开外边门时,他们看到外面排列着一排汽车,细条纹三角旗在微风中飘着。 男爵提高声音,超过那突然发动的摩托声,说:“我希望你不会不满意我侄儿今天的表演,芬伦伯爵。” “我啊……心中啊……充满了嗯……一种期待的感觉,是的,” 伯爵说,“在供认状中,人们嗯……啊,必须考虑啊……官职的来历。” 男爵在走下第一个台阶时,打了一个趔趄,掩盖住那突然感到的惊恐。供状!那是有关反对皇权罪行的报告! 但是伯爵嬉笑着,把它当成笑话,拍了拍他的手臂。 在去竞技场的整个途中,男爵往后靠坐在他那装配有装甲武器的汽车座椅上。他暗地里偷偷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伯爵,想知道,皇上的信使为什么认为,有必要在各小家族的人面前,开那个特别的玩笑。很明显,芬伦很少做他认为不必要的事情,或者在用一个词就行了的地方用两个词。 他们坐在三角形竞技场的金色包厢里。号角齐鸣。上面和周围一层层的看台上都挤满了人和飘动的三角旗。就在这个时候,男爵得到了回答。 “我亲爱的男爵,”伯爵靠近他的耳朵说,“你难道还不知道,皇上还没有正式批准你对继承人的选择?” 男爵感到,自己突然进入了一个由于他的震惊而产生的隔音圆锥体。他盯着芬伦,几乎没有看见伯爵夫人穿过那边的卫队,进入金色包厢。 “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伯爵说,“皇上希望我,就你是否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向他报告。没有什么能像在竞技场上摘掉面罩,露出真实面貌的人那样尴尬,是吗?” “皇上答应过让我自己挑选继承人!”男爵愤怒地说。 “我们将看一看。”芬伦说着离开去招呼他的夫人。她坐下来,对着男爵笑了笑,然后看着下面的沙地。那里,菲得·罗斯穿着紧身衣裤正走出来——右手戴着黑手套,拿着一把长剑;左手戴着白手套,拿着一把短剑。 “白色代表毒药,黑色代表纯洁。”芬伦夫人说,“奇怪的装束,是不是,亲爱的?” “啊……”伯爵说。 欢呼声从家族成员占据的看台上响起。菲得·罗斯停下来,接受他们的欢呼和问候。他抬起头,扫视着那些面孔——他的表兄姊妹、同父异母兄弟、妻妾们和亲戚们。他们像众多的粉红色的喇叭口,在一片彩色服装和旗帜的海洋中大喊大叫。 菲得·罗斯突然想到,那一张张戴着面罩的脸,渴望看到那奴隶斗士的血,同样也渴望看到他的血。当然,在这次角斗中,无疑只有一种结果,只有形式上的危险,没有实际上的危险。可是…… 菲得·罗斯举起双剑,对着太阳,以传统的方式向竞技场的三个角致敬,戴白手套(白色,毒药的象征)的手中的短剑先括入鞘;戴黑手套的手中的长剑——纯洁的剑现在并不纯洁,今天,他把它变成一个纯粹是个人胜利的秘密武器:在黑色的刀刃上涂上了毒药。 系好身上的屏蔽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他停下来,感到前额的皮肤紧绷,确信他已受到适当的保护。 这一时刻带着它自己的悬念,菲得·罗斯用一个出尽风头的人的坚实的手,把它拖了出来。他向管家和护卫点点头,用审视的目光检查着他们的装备。带着尖刺的、闪闪发光的脚镣手铐已放在应放的地方,倒钩和铁刺挥动,发出蓝色的流光。 菲得·罗斯向乐队发出信号。 乐队奏起节奏缓慢的进行曲,因盛大的仪式而声音宏亮。菲得·罗斯率领他的队伍进入竞技场,来到他叔叔的金色包厢下面,躬身敬礼。当仪式的钥匙扔下来时,他抓住了它。 音乐停了。 在突然的静寂中,他退后两步,举起钥匙,高呼道:“这把真理的钥匙献给……”他停下来,知道他叔叔会想,这个年轻的傻瓜将要把钥匙献给芬伦伯爵夫人而引起一场事端。 “我的叔叔和保护人,维拉德米尔·哈可宁男爵!”菲得·罗斯高声叫道。 他高兴地看到他叔叔叹了口气。 音乐以快节奏重新开始,菲得·罗斯率领着他的队伍,跑步回到竞技场另一边防守森严的大门口,这道门只让那些戴着证明身份饰带的人进出。罗斯本人骄傲自大,从不使用防卫森严的门,很少需要护卫。但是今天,这些是用得着的——特殊安排有时会有特殊的危险。 寂静再一次笼罩着竞技场。 菲得·罗斯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对面的大红门,陪斗的角斗士将从那道门里出来。 特别的角斗士。 萨菲·哈瓦特设计的计划十分简单和直截了当,菲得·罗斯想。奴隶角斗土不会服用麻醉药——给奴隶角斗士服用麻醉药是危险的。相反一个关键的词被强行灌输给那人,在关键时刻,他不知道固定他的肌肉,而使其没有力量。菲得·罗斯反复背诵着这个关键词,无声地说道:“饭桶!”对观众来说,好像是一个没有服用麻醉药的奴隶角斗士溜进竞技场,企图杀死未来的男爵。所有的精心安排都是针对奴隶管理人的。 红色大门那里,辅助电动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它们是用来打开那道门的。 菲得·罗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道门,开始的时刻是关键。当奴隶角斗士一出现,他的外貌会告诉经过训练的眼睛它需要知道的一切。所有的角斗士都应该皮下注射麻醉药,以便他们一出现,就准备好在战斗的位置上被杀死。但是你必须看着他们如何举刀,用什么方式进行防卫,是否认识看台上的观众。奴隶摇晃脑袋的样子可能提供进攻和反击的最重要的线索。 红色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高大、强壮、光头、黑眼睛深凹的人冲了出来。他的皮肤呈胡萝卜色,正如服用麻醉药之后的皮肤颜色。但是,菲得·罗斯知道,这种颜色是染成的。这个奴隶穿着绿色长裤,拴一条半屏蔽腰带——带子上的箭头指向左边,表明他的左边是用屏蔽护卫着。他举着剑式的刀,以一个受过训练的武士的姿势,刀稍稍向外翘起。 慢慢地,他向前走入竞技场,把他有屏蔽的那一边身体,朝着菲得·罗斯和防守森严的门边的那群人。 “我不喜欢这个人,”一个为菲得·罗斯拿倒钩的人说,“你确信他注射了麻醉药,阁下?” “他有那种颜色。”菲得·罗斯说。 “可是他像武士一样地站着。”另一个护卫说。 菲得·罗斯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沙地里,打量着这个奴隶。 “他的手臂怎么了?”一个护卫说。 菲得·罗斯注意到,奴隶的左前臂上有一块血糊糊的抓伤,顺着手臂向下延伸到手,伤口指向绿色裤子的屁股上的一个用血画成的图案——一只鹰的轮廓。 鹰! 菲得·罗斯抬起头来,看着那深凹的黑色眼睛,看见它们非常警惕地瞪着他。 这是一个我们在阿拉吉斯俘获的、雷多公爵的武士!菲得·罗斯想,这不是一般的武士!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想知道,哈瓦特是否还另有安排——进攻,进攻,再进攻。只有奴隶管理人受罚。 菲得·罗斯的总管对着他耳朵说:“我不喜欢那个人的样子,阁下。先用一两个钩刺在他拿刀的手臂上试一试。” “我将自己用钩刺试一试他,”菲得·罗斯从管家手中接过一对长长的、带倒钩的长矛,举起来,试试平衡。这些倒钩也该涂上药,但不是这一次。如果那样,总管也许要被处死。但是,那是计划的全部。 “这次角斗之后,你会成为英雄,”哈瓦特说,“一个个地杀死你的武士,尽管使用了诡计。奴隶管理人会被处死,你的人会代替他。” 菲得·罗斯向前又走了五步,进入竞技场内,站了一会儿,打量着那个奴隶。他知道,看台上的那些专家都明白有点不对劲。对一个注射过药物的人来说,那个武士有正常颜色的皮肤,他站得很稳,一点也不发抖。看台上的人相互之间会小声说:“看,他站得多稳,他应该激动——进攻或退却。看,他在等待着,保存他的力量,他不应该等待。” 菲得·罗斯感到自己的激情在燃烧,让哈瓦特头脑中的诡计见鬼去吧,他想,我能对付这个奴隶。这次是我的长剑,而不是短剑涂上了毒药,甚至哈瓦特也不知道。 “嗨,哈可宁!”那个奴隶大声喊道,“你准备好了去死吧?” 死的沉寂笼罩着竞技场。奴隶并不主动挑战。 现在,菲得·罗斯看清了那个奴隶冰冷的眼光和眼中的凶残。 他打量着那人站的姿势,松弛的肌肉为胜利做好准备。通过葡萄园的奴隶,这个奴隶从哈瓦特那里得到信息:“你将获得一次杀死小男爵的真正机会。”那些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菲得·罗斯的嘴角露出紧张的微笑,他举起倒钩,像武士一样站着,相信他的计划会成功。 “嗨!嗨!”那个奴隶向他挑战,向前跨了两步。 现在看上去没有人能弄错,罗斯想。 由于对麻醉药减少的恐惧,这个奴隶本应该部分地丧失战斗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不应该让人知道,他没有希望——他不可能打胜。他完全应该知道,小男爵那只戴白色手套的手上的剑涂上了毒药。小男爵从不很快地杀死对手,他高兴证明稀有毒药的药效,并能站在竞技场上,指出扭曲、打滚的受害者身上有趣的副作用。 在这奴隶身上有一种害怕的感觉——但不是恐惧。 菲得·罗斯高高地举起钩刺,几乎近似欢迎地点点头。 那个奴隶猛扑过来。 他的攻击和保护性的反攻跟菲得·罗斯看到过的一样好。一次很好的侧击,由于身体的裸露部分,失去了切断小男爵腿上筋脉的机会。 菲得·罗斯跳开,在那奴隶的右前臂上,留下了带有倒钩的长矛,倒钩完全刺入肌肉,那样不能把它拔出来而不伤到筋骨。 看台上的人都喘着粗气。 这声音使菲得·罗斯洋洋得意。 他知道他叔叔现在正经历的事——与芬伦,来自宫廷的观察员,坐在一起,不可能对这次的角斗进行干预。在许多人面前,这种情况一定会被看见。老男爵会在竞技场用惟一的方式要他解释,来对他进行威胁。 那奴隶后退,用牙齿咬着刀,猛摇着带三角旗的、插在手臂上的带倒钩的长矛。“我没有摸到你的刺!”他大声说,再一次向前冲,握好刀,左边身子递上去,身体后弯,最大程度地用半个屏蔽保护着身体。 那个动作也没有逃过观众的眼睛,尖叫声来自家族成员所占据的包厢。菲得·罗斯的管家们被叫去问他,是否需要他们。 他挥手让他们退回到守卫森严的门口。 我将让他们看看他们以前没有看到过的精彩场面,菲得·罗斯想。他们能坐下来欣赏这场角斗,没有训练有素的杀戮,这将使他们感到大吃一惊。当我有一天成为男爵的时候,他们会记住这一天。因为有了这一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将不会成为不害怕我的人。 那奴隶像螃蟹一样地向前推进,菲得·罗斯慢慢地腾出地方来。竞技场上的沙在脚下嘎嘎地响,他听见那奴隶急速地喘着气,闻到了他的汗臭味,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微弱的血腥味。 小男爵稳固地向后退,闪到右边,准备好第二根钩刺。那奴隶跃到一边,菲得·罗斯好像踉跄着,只听见看台上一片惊慌的尖叫声。 那奴隶再一次扑过来。 上帝啊!多么勇猛的斗士!菲得·罗斯一边跳开一边想。只是年轻人的敏捷救了他。但是,他又把第二根带钩刺的长矛插在了那奴隶右臂的肌肉里。 观众台上爆发出兴奋的欢叫声。 他们现在为我而欢呼,菲得·罗斯想。他听见热烈的欢呼声正如哈瓦特说过,他会听到的。他们以前从来没有为一个家族武士这样欢呼过。他极不愉快地想起哈瓦特告诉过他的一句话:“被你所尊敬的敌人所吓倒是很容易的事情。” 菲得·罗斯迅速退到竞技场中心,在那里,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很清楚,他抽出长剑,蹲下,等待着向前冲过来的奴隶。 那奴隶仅花了一会儿工夫,猛摇紧紧插在手臂上的第二根长矛,然后加快进攻的速度。 让整个家族看看我是怎样做的,菲得·罗斯想,我是他们的敌人;让他们想到我,就像他们现在看到我一样。 他抽出短剑。 “我并不怕你,哈可宁猪。”那个奴隶说,“你的折磨并不能伤害一个死人,一个管家把手指放在我身上时,我可以死在我自己的刀下。我将让你死在我的刀下。” 菲得·罗斯狞笑着,抽出涂有毒药的长剑。“试试这个。”他说,并用另一只手上的短剑发起攻击。 那奴隶把刀换到另一只手中,发起攻击,去抓小男爵的短剑——戴有白手套的、传说应该涂有毒药的那把剑。 “你将死,哈可宁!”那奴隶斗士大声说。 菲得·罗斯站到沙地的另一边,他的屏蔽和奴隶的半个屏蔽碰撞在一起,闪出一道蓝色的光,他们周围的空气中充满了来自地面上的臭氧。 “死于你自己的毒药吧!”那奴隶吼道。 他开始用力把菲得·罗斯戴白手套的手压向内弯,倒转他认为涂有毒药的那把短剑,朝菲得·罗斯身上刺下去。 让他们看看这个!菲得·罗斯想。他落下长剑,感到叮当一声,碰在那奴隶手臂上插着的长矛上,毫无用处。 菲得·罗斯感到一阵绝望,他没有想到带钩刺的长矛会对奴隶有利,长矛成了另一个屏蔽。这个奴隶的力气真大!短剑无情地被逼向内弯。菲得·罗斯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一个人也可能死于一把没有涂毒药的剑上。 “饭桶!”菲得·罗斯大声说。 听到这个关键词,那奴隶的肌肉松弛了一下,这对菲得·罗斯来说已足够了。他推开那奴隶,闪开一个空间,足以让他把长剑刺进去。它那涂有毒药的剑尖轻轻地刺出,沿着奴隶的胸膛向下划了一条红色的口子。毒药立即产生出死的痛苦,那奴隶立即放手闪开,摇摇晃晃地后退。 现在,让我亲爱的家族成员看一看,菲得·罗斯想,让他们想到这个奴隶,他企图把他认为涂有毒药的剑倒转过来刺我。让他们去想一想,一个奴隶武士怎么能进入竞技场,企图杀死我。还让他们明白他们不能肯定地知道我的哪只手里拿着毒剑。 菲得·罗斯默默地站着,看着那个奴隶缓慢地晃动着,他犹豫不定,脸上出现一种每一位观众都能辨认出的、呈直角的东西,死亡就写在那里。那奴隶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也知道是如何发生的,错就错在不该涂有毒药的剑上涂上了毒药。 “你!”那奴隶呻吟着。 菲得·罗斯退后,给死亡让出空间。毒药中的瘫痪药成分充分发挥效应,但是那奴隶还在缓慢地前移。 奴隶摇摇摆摆地向前迈进,好像被一根绳子拉着似的——一次向前踉跄一步,每一步都是他生命中惟一的一步。他手里仍然擎着刀,刀尖颤动着。 总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个……人……会……杀死…… “你。”他喘着气说。 随着一声悲惨的嚎叫,他嘴唇歪曲,然后坐下,蜷缩,变得僵硬,从菲得·罗斯面前滚开,脸朝下倒在地上。 菲得·罗斯往前走入静静的竞技场,把脚趾伸进那人的身下,把他翻过来面朝上,以便看清他的脸。这时毒药开始使肌肉扭曲,那奴隶用自己的刀刺进他自己的胸膛,只露出刀把。 尽管受到过挫折,对菲得·罗斯来说,仍然对那奴隶努力克服毒药的瘫痪效应,自己杀死自己的行为表示钦佩。同时,他也意识到,这里有一个使人真正感到害怕的东西。 使一个人成为超人的东西令人感到害怕。 在菲得·罗斯集中精力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听到周围看台上爆发出来的喧嚣声,人们放肆地吼叫着。 菲得·罗斯抬头看着他们。 除了老男爵、伯爵和他的夫人,所有的人都在吹呼。老男爵用手支着下颌坐着,深思着。伯爵和他的夫人看着下面的他,脸上堆着笑容。 芬伦伯爵转身对他的夫人说:“啊……嗯……一个有潜力嗯……的年轻人。哦,嗯……啊,天啊!” 老男爵看看她,又看看伯爵,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竞技场上。 他想:要是有人能那样靠近我的人就好了!愤怒逐渐代替了害怕。 今晚,我将让那个奴隶管理人慢慢地在火上烤死……如果这个伯爵和他的夫人插手的话…… 对菲得·罗斯来说,老男爵包厢里的谈话太遥远,他们的谈话声淹没在来自四面八方踏脚的共鸣声中。 “头!头!头!” 老男爵皱着眉头,看见菲得·罗斯转身向着他。他努力控制住愤怒,不情愿地向站在竞技场上、躺着的奴隶的尸体旁的年轻人挥了挥手。给那个孩子一个人头,他揭露了奴隶管理人而赢得了它。 菲得·罗斯看到赞同的信号,想:他们认为他们给了我荣誉,要让他们明白我在想什么! 他看见他的管家拿着一把锯刀走过来,准备砍下奴隶的头,便挥手让他们退回去。在他们犹豫不决时,再次挥手要他们退回去。 他们认为,他们仅仅用一个人头来给我荣誉!他想。他弯下腰,掰开奴隶握着插在胸膛上刀把的手,然后拔出刀,把刀放在奴隶那柔弱无力的手中。 一会儿就做完了这些事,他站起身来,打手势召来他的管家。 “把这个完整的奴隶和他手中的刀一起埋葬,”他说,“这个人值得如此。” 在金色包厢里,芬伦伯爵凑近老男爵,说:“崇高的行为,那个……真正勇敢的壮举。你的侄儿既有勇气又有风度。” “他拒绝接受那颗人头,他侮辱了我们大家。”老男爵说。 “决不是。”芬伦夫人说。她转过身,抬头看着四周的层层看台。 老男爵注意到她颈部的线条——一条条真正可爱的平滑肌肉——像一个小男孩。 “他们喜欢你侄儿所做的事。”她说。 当坐在最远的位置上的人都明白了菲得·罗斯的举动时,当人们看到管家把完整的奴隶的尸体抬走时,老男爵看着他们,并意识到她对这个举动的看法是正确的。人们发了狂,相互击打着,尖叫着,踏着脚。 老男爵疲乏地说:“我将不得不命令举行一次贺宴。你不能这样让人们回家去,他们的精力还没有用完,他们应该看到我与他们一样高兴。”他向卫兵打了个手势,一个卫兵跑到包厢上面,把橘红色的哈可宁三角旗举起,放下——一次,两次,三次——发出举行宴会的信号。 菲得·罗斯跨过竞技场,站在金色包厢下面。他的剑插在剑鞘里,手臂悬垂在两侧,用比逐渐减弱的狂吼声大的声音说:“举行一次贺宴,叔叔?” 人们看见他们在讲话,狂吼声停止了,他们等待着。 “为你庆功,菲得!”老男爵对着下面大声说。他再一次命令用三角旗发出信号。 竞技场对面,严密守卫的人撤了下去,一些年轻人跳入竞技场,向菲得·罗斯跑去。 “你命令守卫撤除,男爵?”伯爵问。 “没有人会伤害这小伙子,他是英雄。”老男爵说。 第一批年轻人冲到菲得·罗斯面前,把他举到肩上,开始绕着竞技场游行。 “今晚他可以不带武器,不穿屏蔽,走过哈可宁最糟糕的地区,”老男爵说,“他们会给他自己的最后一点食物,与他一起喝酒。” 老男爵自己从椅子上撑起来,把他的重量安顿在吊带减重器里。“请原谅,有些事我要立即去处理,卫兵会把你们送到城堡。” 伯爵站起来,鞠了一躬。“当然,男爵。我们盼望着庆功宴会。我还从来没有嗯……参加过哈可宁人的宴会。” “是的,”老男爵说,“庆功宴会。”他转身从包厢里他的私人出口走出去,立即被他的卫兵包围。 一个卫队长向伯爵鞠躬道:“您有什么吩咐,阁下?” “我们将啊……等待最拥挤嗯……的时候过去。”伯爵说。 “是的,阁下。”那人弯着腰往后退了三步。 芬伦伯爵面对着他的夫人,用他们自己的密语说:“当然,你也看见了?” 用同样的密语,她说:“那小子知道,那个奴隶武士没被注射麻醉药。有一刻的害怕,是的,但是并不使他感到惊奇。” “那是计划安排好了的,”他说,“这整个的表演。” “毫无疑问是这样。” “这与哈瓦特有关。” “确实如此。”她说。 “我早些时候就要求老男爵除掉哈瓦特。” “那是一个错误,亲爱的。” “我现在知道了。” “不久哈可宁人也许有一个新的男爵。” “如果那是哈瓦特的计划的话。” “那将经过检验,真的。”她说。 “那个年轻人将会更容易控制。” “为我们……今晚之后。”她说。 “你没有预料到引诱他的困难,我孩子的母亲?” “不,亲爱的。你看见了他是怎样看我的。” “是的,我现在能看到。我必须要看到有那种血缘关系的原因。” “的确,很明显我们必须控制住他。我将在他内心深处,深深地灌输送控制肌肉——神经的箴言,使他屈服。” “我们将尽快离开这里——一旦你肯定。”他说。 她战栗着:“尽一切努力。我可不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生孩子。” “我们是为整个人类而做这事的。”他说。 “你所做的是最容易的事。”她说。 “有一些传统的偏见我要去克服,”他说,“它们相当原始,你知道。” “我可怜的人,”她说,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知道,这是惟一的一定会拯救那种血缘关系的办法。” 他用一种干瘪的声音说:“我相当理解我们所做的事。” “我们不会失败。”她说。 “罪恶开始于一种失败的感觉。”他提醒说。 “将不会是犯罪,”她说,“那个菲得·罗斯的灵魂和我子宫中的孩子,在催眠状态中结合——然后我们就离开。” “那个叔叔,”他说,“你曾看到过如此的变形吗?” “他十分凶狠,”她说,“但是这个侄儿可能会变得更凶狠。” “感谢那个叔叔。你知道,你认为用其他方式来抚养——比如说,用阿特雷兹的道德规范去引导他——这小子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这很可悲。”她说。 “但愿我们能拯救那个阿特雷兹年轻人和这个年轻人。从我听说的、关于那个年轻人保罗的情况来看,保罗是一个可敬的小伙子,是抚养和训练优良的结合,”他摇摇头,“但是,我们不应该对贵族的不幸过多地悲伤。” “比·吉斯特有一句名言。”她说。 “对每一件事你总有名言。”他抗议道。 “你会喜欢这一句名言的,”她说,“‘在你见到尸体之前,不要认为一个人死了。’甚至那时你也可能犯错误。” 第十四章 摩亚迪在“反思”中告诉我们,他第一次接触到阿拉凯恩的需要时,是他开始接受教育的时候。那时,他学会了如何把杆子立在沙里测量沙漠的天气,学会了风刺扎皮肤的语言,也学会了因沙痒如何用鼻子说话,还学会了如何收集周围珍贵的水,并保护它,保存它。当他的眼睛变成伊巴德的蓝色时,他学会了契科布萨的生活方式。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斯第尔格为<摩亚迪,真正的人>写的前言》 斯第尔格的队伍在沙漠里两次迷路之后回到了营地。他们在惨白的月光下走出了盆地,穿长袍的人影急速前行,闻到了家的气味。他身后黎明的灰色光线在山凹处最为明亮,以他们的地平日历来计算,现在已是仲秋,帽岩月。 风刮落的枯叶堆集在悬崖脚下,那一定是营地的孩子们把它们收集起来,并堆到那里的。除了保罗和他母亲不时无意中弄出的声音外,整个队伍在行进过程中所发出的声音,与黑暗中自然界的声音融在一起。 保罗从前额把汗浸的沙抹掉,感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听到契尼低声说:“按我告诉你的去做:把你头罩的檐子放下来盖住前额!只留你的眼睛在外。你丧失了水分。” 他们身后传来小声的命令,要求保持安静。“沙漠听见你们说话!” 一只鸟在他们上面高高的岩石上鸣叫。 队伍停了下来,保罗突然感到了紧张。 岩石中响起一阵轻微的敲击声,一种不比耗子跳到沙里大的声音。 鸟儿又叫了起来。 一阵骚动声传过队列。耗子跳动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移到沙漠的那一边。 鸟儿又一次叫起来。 队伍又开始向上爬,爬进岩石中的一条裂缝。但是,仍听不到弗雷曼人的一点呼吸声。那使保罗更加小心。他偷偷地朝后看了契尼几眼,她似乎在往后退,紧紧地拉着他自己。 现在脚下有了岩石,灰色的衣袍才开始发出轻微的飕飕声。保罗觉得纪律变得有点松弛,但是契尼和其他人却仍然保持着安静。 他跟着一个阴影走上阶梯,转过一个弯,走过更多的阶梯,进入一条隧道,穿过两道密封水汽的门,最后走进一个球形发光灯照亮的走廊,岩壁呈黄色,头上是岩顶。 保罗看见四周的弗雷曼人把头罩拨往脑后,去掉鼻塞,深深地吸着气。有人叹息了一声。保罗寻找契尼,发现她已离开。他被穿着长袍的身体挤压着,有人撞着他,说:“对不起,友索。真拥挤!总是这样。” 保罗左边,一个叫法罗克的人的满是胡须的窄窄的脸对着他。 他染污了的眼窝里,蓝色的黑眼珠在黄色灯光下显得更黑。“摘掉你的头罩,友索,”法罗克说,“你已回到家了。”他帮助保罗解开头罩的带子,用臂肘挤出一块地方。 保罗取掉鼻塞,把口罩扯到一边。这个地方的气味向他袭来:没洗过的身子的汗臭,回收废弃蒸馏物的酸味,到处都是人体散发出来的酸臭味。一股浓烈的衰微香料和衰微香料似的混合味盖过了所有那些味道。 “我们为什么要等,法罗克?”保罗问。 “我想,我们在等圣母来。你听到过的消息——可怜的契尼。” 可怜的契尼?保罗问自己。他看了看四周,想知道她在哪里。 在这拥挤的地方,他母亲到哪儿去了? 法罗克深深地吸了口气。“家的气味。”他说。 保罗看着那个人在享受着这里的空气,他的话音中并不带有讥讽的意思。他听见他母亲的咳嗽声,她的声音穿过拥挤的队伍传到他耳朵里:“你们营地的气味真浓,斯第尔格。我知道你们用衰微香料做许多东西……造纸……造塑料……那不会产生化学爆炸吗?” “从你所闻到的,你就可以知道这一点。”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保罗听出她是代表他在说话,她要他很快接受这种对鼻孔的袭击。 队伍前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声拉长的吸气声,好像要穿过弗雷曼人的身体。保罗听见嘘嘘的声音沿着队伍传过来:“那么,这是真的,列特死了!” 列特,保罗想,契尼,列特的女儿。这断断续续的消息集中在他脑海里。列特,星球生态学家,弗雷曼的名字。 保罗看着法罗克,问:“是不是那个叫凯因斯的列特?” “只有一个列特。”法罗克说。 保罗转过身去,凝视着他前面的一个弗雷曼人的背影。那么,列特·凯因斯死了,他想。 “是哈可宁人背信弃义,”有人小声说,“他们使它看起来像一次意外事故……消失在沙漠里……一架扑翼飞机坠毁。” 保罗感到十分气愤,那个把他们当朋友对待的人,帮他们逃脱哈可宁人追击的人,那个派出他的弗雷曼军队,在沙漠中寻找两个迷失的人的人……哈可宁人的又一个罪恶。 “友索渴望报仇吗?”法罗克问。 保罗还来不及回答,传来一声低沉的召唤,整个队伍迅速前行,带着保罗,一起进入了一个更宽大的房间。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空地上,面对斯第尔格和一个奇怪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色彩明亮的、橘色和绿色相间的、流苏围绕的服装。她的皮肤呈浅橄榄色,黑色头发从前额向后高高梳起,突出的尖尖的颧骨和浓黑的双眼之间有一个鹰钩鼻。 她转身面对着他,保罗看到用水色佛珠串起来的金色耳环悬挂在她的耳朵上。 “这就是打败我的詹米斯的人?”她问。 “请安静,哈拉,”斯第尔格说,“是詹米斯要这样做的——他提出了泰哈迪·阿·勃哈。” “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她说。她快速地摇着头,水色佛珠晃来晃去。“我的孩子被另一个孩子弄得没有了父亲!肯定地说,是一次意外。” “友索,你多大了?”斯第尔格问。 “整整十五岁。”保罗说。 斯第尔格眼睛扫过整个队伍。“你们中有人敢向我挑战吗?” 沉默。 斯第尔格看着那个女人。“在我学会他那神奇的打斗法之前,我不愿向他挑战。” 她望着他。“但是……” “你看见那个与契尼一起去见圣母的陌生女人了吗?”斯第尔格问,“她是一个外星的塞亚迪娜,这个孩子的母亲。母亲和孩子都会神奇的打斗法。” “李桑·阿·盖布。”那女人小声说。她的眼睛看着保罗,显出畏惧。 又一个传说,保罗想。 “也许,”斯第尔格说,“然而,那已试过。”他注视着保罗,说:“友索,这是我们的规矩,你现在要为这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儿子承担起责任来。他的牙里——住宅,是你的,他的咖啡器具是你的……以及这个,这个女人也是你的。” 保罗打量着这个女人,自问道:她为什么不为自己的男人哀悼?她为什么不恨我?突然他看到弗雷曼人盯着他,等待着。 斯第尔格说:“你接受哈拉作为女人,还是作为仆人?” 哈拉举起双臂,缓慢地用一只脚跟着地旋转着。“我还年轻,友索。人们说,我看起来仍然和我跟乔弗在一起时一样年轻……在詹米斯打败他之前。” 詹米斯打败另一个人而得到她,保罗想。 保罗说:“如果我接受她作为我的仆人,以后我可以改变主意吗?” “你有一年的时间。在一年的时间内,你可以改变你的决定,” 斯第尔格说,“在那之后,她就是一个自由的女人,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你要为她承担起责任。无论如何,一年的时间……你一直要为詹米斯的儿子负一些责任。” “我接受她当我的仆人。”保罗说。 哈拉跺着脚,气愤地摇着肩。“我还年轻!” 斯第尔格看着保罗说:“谨慎在一个领袖身上是一个有价值的特点。” “但是我还年轻!” “安静!”斯第尔格命令道,“如果一个东西有价值,它就该有价值。带友索去他的住宅,并负责做到他有新衣服穿,有地方休息。” “哦……”她说。 保罗已经记住了她足够多的情况,有了初步的印象。他感到队伍中的不耐烦,知道在这里耽误了许多事。他想知道他母亲和契尼到哪里去了,但从斯第尔格紧张的样子看,这样做是一个错误。 他面对哈拉,提高声音,声音抑扬顿挫并加上颤音,使她更加害怕和恐惧。他说:“带我去我的住宅,哈拉!我们将另找时间来谈你年轻时候的事。” 她后退两步,害怕地看着斯第尔格。“他有可怕神秘的声音。” “斯第尔格,”保罗说,“契尼的父亲将沉重的担子放在我的肩上,如果有任何事的话……” “这将在会议上做出决定,”斯第尔格说,“那时候你可以讲。” 他点点头退开,转身走了,队伍中其余的人跟在他后面。 保罗拉着哈拉的手臂,感觉到她的肉体多么凉,她在发抖。“我不会伤害你,哈拉,带我去我们的住宅。”他温和地说。 “这一年结束的时候,你不会把我赶走吧?”她说,“我知道我没有过去那样年轻。” “只要我活着,你就将和我在一起,”他说,放开她的手臂,“现在走吧。我们的住宅在哪里?” 她转身带着保罗沿走廊走去,向右转了一个弯,进入一个宽阔的隧道,由一盏盏黄色发光灯照明。隧道的石头地面光滑平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沙。 保罗走在她的旁边,他边走,边打量着她那鹰似的侧面。“你不恨我,哈拉?” “我为什么该恨你?” 她对一群在一条支道的突岩上看着他们的孩子点点头。保罗看到孩子们后面,隐藏在纤维挂帘里的成年人的身影。 “我……打败了詹米斯。” “斯第尔格说举行过葬礼,并且你还是他的一个朋友。”她从旁边看了他一眼,“斯第尔格说,你给了死人水,是真的吗?” “是的。” “那比我……我能做的还要多。” “难道你不为他哀悼吗?” “在哀悼的时候,我会为他哀悼的。” 他们从一个拱形洞口经过,从这个洞口保罗看见许多男男女女,在一间又大又亮的房间里的机器旁忙碌地工作着。对他们来说,似乎格外紧急。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保罗问。 她回头望了一下说:“在我们逃离之前,他们要赶紧完成我们塑料车间的定额,我们需要许多露水收集器来种植植物。” “逃离?” “直到屠夫们停止追击我们,或者从我们的土地上被赶走。” 保罗打了个趔趄,感到被抓住的一刹那,记起了一个片断,预知梦中可见的影子,但是它被置换了,像一个运动着的剪辑画面。 他那预知梦的情景不像他所记得的那样。 “萨多卡人追击我们。” “除了一两个空营地外,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她说,“他们将在沙漠里找到死亡。” “他们将找到这个地方?” “可能。” “然而我们却花时间去……”他朝那远在他们后面的拱形洞口点了点头,“……制造露水收集器?” “种植要继续进行。” “什么是露水收集器?”他问。 她充满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他们没有教你任何事情?……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没有告诉我有关露水收集器的事。” “噢!”她说。整个谈话就在一个词表示的意义中。 “那么,它们是什么呢?” “你在沙海里看到的每一丛灌木,每一棵草,”她说,“你认为我们离开时,它是怎样生活的?每一样都是最小心地被种在它自己的小坑里,坑内装满了光滑的椭圆形的五彩塑料,光使它们变成白色。如果你从高处往下看,你能看到,它们在黎明的曙光中发亮,白色的反射光。但是当太阳离去时,五彩塑料在黑暗中变得透明,它极迅速地冷却,它的表面从空气中浓缩出水汽,水汽滴下去,维持着我们的植物生长。” “露水收集器。”他喃喃自语,被这个计划的朴实美所打动。 “我将在适当的时候为詹米斯哀悼。”她说,好像她的思路还没有离开那个问题,“詹米斯是一个好人,但是容易发怒。他是一个优秀的供应者,与孩子们在一起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公平对待乔弗的儿子,我生的第一个孩子,和他自己的儿子,他们在他眼中是平等的。”她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保罗:“孩子们与你在一起,也会是那样吗,友索?” “我们没有那样的问题。” “但是,如果……” “哈拉!” 听到他声音中那粗哑的调子,她吓了一跳。 他们经过另一个在他们左边的拱形洞口,看见里面灯光明亮。 “这里在造什么?”他问。 “他们在修理织布机,”她说,“但是,必须在今晚把它们搬走。” 她用手指着一个左边的支道,“走这里过去,是食品加工和滤析服维修车间。”她看着保罗,“你的滤析服看起来是新的,如果它需要修理的话,我善于修理滤析服,我常在厂里工作。” 现在,他们开始不断地碰到人,看到隧道两边越来越密的支洞口。一队男女从他们旁边走过,扛着发出沉重的咯吱咯吱响声的包裹,散发出浓烈的衰微香料味。 “他们得不到我们的水,”哈拉说,“或衰微香料。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保罗看着隧道墙壁上的洞口,看见突出的部分都盖着厚厚的毯子,房间里的墙壁上挂着色彩鲜艳的织物,摆着一排排沙发。洞口处的人在他们走近时,沉默下来,用不驯服的眼光瞪着保罗。 “人们感到奇怪的是你打败了詹米斯,”哈拉说,“可能我们在新的营地安顿下来时,有些事将要你证明一下。” “我不喜欢杀人。” “斯第尔格那样讲过。”她说,但是她的声音表明她不相信。 他们前面,哀怨的歌声越来越大。他们来到另一个支道口,比保罗看到的其他洞口宽一些。他放慢脚步,看着房间里面。房间里挤满了孩子,他们双腿交叉坐在褐红色的地毯上。 一块靠在对面墙上的白粉板旁边,站着一个穿黄色罩衫的女人,一只手里拿着投影笔。白粉板上画满了图——圆圈,楔形,弧形,曲线和方形,被平行线分割的流线形。那女人指着一个又一个的图,尽可能快地移动着投影笔。随着她手的移动,孩子们有节奏地读着。 保罗听着,与哈拉越往里面走,听到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不清楚。 “树,”孩子们齐声读,“树,草,沙丘,风,山,小山,火,闪电,岩石,石块,灰尘,沙,热,庇护所,热量,充分,冬天,冷,空的,侵蚀,夏天,洞,白天,紧张,月亮,夜晚,岩帽,沙潮,斜坡,种植……” “你们就这样上课?”保罗问。 她的脸变得阴沉,悲痛使她的声音尖起来:“列特教导我们,在那方面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止。死去的列特不应该被忘记,这是契科布萨的方式。” 她走到隧道左边,登上一块隆起来的平台,分开罗纱似的橘红色门帘,往旁边一站。“你的住宅已为你准备好,友索。” 保罗登上她站的那个平台前,犹豫了一下,突然感到不愿和这个女人单独呆在一起。同时也想到,他被一种生活方式包围着,这种生活方式,只能通过对生态学的思想和价值的要求才能理解。他感到这个弗雷曼世界在探查他,企图以它的方式来拴住他。他知道那个套子中有些什么——疯狂的机器人,他感到他应该不惜任何代价来避免这场复仇的战争。 “这是你的住宅,”哈拉说,“你为什么要犹豫呢?” 保罗点点头,和她一起站在平台上。他提起她对面的帘子,摸着织物中的金属纤维,跟着她走进一截短的入口道,然后进入一个较大的房间。房间正方形,每边大约有6米长,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蓝色地毯,蓝绿色的织物遮盖着岩石墙壁,黄色的球形发光灯吊在黄色织物遮盖着的屋顶上,在头上摆动。 像一座古代的帐篷。 哈拉站在他面前,左手放在臀部上。他打量着她的脸。“孩子们与一个朋友在一起,”她说,“他们以后会自己出现在你的面前。” 保罗很快地扫了一眼这个房间,以掩盖他的不安。他的左边,薄薄的帘子部分地掩盖着另一个更大的房间,沿墙摆着沙发。他看到从空气管里吹来一股柔和的微风,看见了在他前面隐藏在一副帘子后面的出口。 “你要我帮你脱去你的滤析服吗?”哈拉问。 “不,谢谢。” “你要我拿食物来吗?” “是的。” “那个房间外面有一个回收室,”她指着说,“当你脱掉滤析服时,在那里你会感到舒服、方便。” “你说过我们必须离开这个营地,”保罗说,“难道我们不该打好包裹什么的?” “我们会及时收拾好,”她说,“屠夫们还必须通过我们邻近的地区。” 她仍然踌躇着,看着他。 “你还没有伊巴德的眼睛,”她说,“奇怪的是,并不是完全地不吸引人。” “去拿食物来,”他说,“我饿了。” 她对他笑了笑。他发现女人的微笑使人感到不安。“我是你的仆人。”她说。她轻快地旋转着身子跑出去,低头钻入一道沉重的壁帘。在壁帘落回原地之前,保罗看见另一条通道。 由于生自己的气,保罗穿过右边薄薄的帘子,进入那个大一些的房间,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心神不定。他想知道契尼在哪里……契尼刚刚失去了她的父亲。 在那点上我们相似,他想。 外面走廊里一声啼叫,它的声音因帘子隔着,变得微弱。又一声啼叫,这次有点远。又是一声。保罗意识到有人在报时。他注意到这个事实:他没有看到钟。 轻微的燃烧含杂酚油灌木丛的气味进入他的鼻孔,盖过了无所不在的营地的臭气。保罗知道他已习惯了营地的那种气味。 他再次想知道他母亲的情况,未来的移动画面总是把她和她生的女儿混在一起。 多变的时间意识缠绕着他,他急速地摇着头,集中注意力于那些证据。这些证据说明了已经吞噬掉他们的这个弗雷曼文化的深度和广度。 它的神奇。 他在梦中看见过这些洞和这个房间,但是,他所看见的远远不同于他遇到的。 这里没有探毒器的痕迹,在这个洞内的任何地方,也没有迹象表明使用过它们。然而他能闻到这个营地的臭气中有毒的气味——毒性强的和毒性弱的。 他听到一阵帘子的刷刷响声,想到是哈拉带着食物回来了,转过身去看她。可是,从一个不同式样的帘子下面,他看见两个小男孩——一个大约九岁,一个十岁——用贪婪的眼光看着他。每个男孩腰间挂着一把坎迪迦式的啸刃刀,手按在刀柄上。 保罗回想起弗雷曼人的故事——他们的孩子战斗起来跟大人一样凶狠。 第十五章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教科书》 杰西卡看见洞上面远处的荧光灯,把朦胧的光线投射到拥挤的房间里,表明这个岩石围成的空间很大——甚至比比·吉斯特学校的大厅还要大。她估计有两千多人聚集在斯第尔格和她所站的平台下面。 更多的人陆续到来。 空气中充满了人们叽叽喳喳的细语。 “你的儿子应从他的住宅到这里来,塞亚迪娜,”斯第尔格说,“你希望他分享你的决定吗?” “他可以改变我的决定吗?” “当然,你讲话的空气来自你自己的肺部,但是……” “决定不能更改。”她说。 但是她感到忧心忡忡,想知道她是否应该利用保罗作借口,退出这危险的航道。也要考虑到未出生的女儿。危及到母亲的肉体,同时也会危及到女儿的肉体。 有人扛着卷起的地毯走过来,在地毯的重压下发出哼哟哼哟的声音。地毯放在平台上,搅起团团的灰尘。 斯第尔格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到平台后边的一个角形传声器里,它构成了平台后面的边界。他指着角形传声器里面的一个石凳。“圣母将坐在这上面。但是,在她来之前,你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下。” “我喜欢站着。”杰西卡说。 她看着人们打开地毯,把它铺在平台上。她望出去,看着人群。 现在平台下面的岩地上至少有一万人。 人们还在陆续到来。 她知道,外面的沙漠上,红色的夜幕已经降临。但是这里,在洞厅里却是永久的黄昏。人们挤满一片灰色的沙漠,观看她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她右边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她看见保罗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男孩。孩子们露出一种自重的傲然的样子,他们手一直握着刀,怒视着两边的人墙。 “詹米斯的儿子,现在是友索的儿子,”斯第尔格说,“他们认真地担起护卫的职责。”他大胆地笑着,看着杰西卡。 杰西卡认可了这种试图缓和她紧张情绪的努力,并感激这种努力。但它却不能使她的思想脱离她要面对的危险。 我没有选择,只能这样做,她想,如果我们要在这些弗雷曼人中间保持我们的地位,我们必须迅速采取行动。 保罗登上平台,把孩子们留在了台下。他在他母亲面前停下来,看了一眼斯第尔格,回过头来对杰西卡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是召我来开会呢。” 斯第尔格举起一只手,指着左边,示意大家安静。拥护的人群再一次让开一条路,契尼沿着人墙巷道走了过来。她那娃娃式的脸上露出悲伤。她已脱掉滤析服,换上了一件优雅的蓝色罩衫,裸露出她那细瘦的手臂。她左臂上靠近肩膀处,系着一条绿手巾。 绿色是哀悼的颜色,保罗想。 这是一种习俗,詹米斯的两个儿子转弯抹角地向他解释过。他们告诉他,他们不穿绿色,因为他们接受他为教父。 “你是李桑·阿·盖布?”他们问他。保罗从他们的问话中,意识到了那种护教复仇战争的思想。他耸了耸肩,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从而他了解到,这两个孩子中,年长的一个叫凯利弗,十岁,是乔弗的亲生儿子;年幼的一个叫奥罗普,八岁,是詹米斯的亲生儿子。 这是一个奇特的日子。有两个孩子在他身边保护着他,因为是他要求他们这样做的。他想避开人们的好奇心而不被打搅,好让自己有时间来进行思考和回忆预知梦境,以便能想出一个可以防止这护教复仇战争的办法。 现在,保罗站在洞内平台上他母亲的身旁,看着平台下面的人群。他想知道,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狂热的护教复仇战争的爆发。 契尼走近平台,四个女人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用担架抬着另一个女人。 杰西卡并不理睬走过来的契尼。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担架上的那个女人——一个老太婆。她穿着黑色长裙,脸上布满皱纹,骨瘦如柴。她的头罩抛在脑后,露出一缕整洁的灰发和筋脉突出的颈脖。 抬担架的女人把担架轻轻地放在平台上,契尼帮助那老太婆站了起来。 啊,这就是他们的圣母,杰西卡想。 那老太婆沉重地靠在契尼肩上,蹒跚着朝杰西卡走来,看起来就像是包在黑色袍子里面的一根棍子。她停在了杰西卡面前,抬头向上窥视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才用粗哑的嗓子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女人,”那细长瘦小的脖子上的头危险地点了一下,“夏道特·梅帕丝同情你是对的。” 杰西卡带着轻蔑的口气很快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那留待以后再说。”老太婆粗哑着嗓子说。她用令人惊讶的速度转过身去,面对着人群:“讲给他们听听,斯第尔格。” “我必须要讲给他们听吗?”他问。 “我们是米斯人,”老太婆喘着气说,“自从我们的桑尼祖先从尼罗蒂克·阿·奥罗巴逃离以来,我们就了解了战争和死亡。年轻的一代要继续下去,我们的民族才不会灭亡。” 斯第尔格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前跨了两步。 杰西卡感到沉默笼罩着挤满了人的山洞——大约有两万多人。人们默默地站着,没有一点声音。这使她突然感到渺小,心中充满惶恐。 “今晚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庇护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营地,向南进入南方的沙漠。”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洪亮而浑厚,通过平台后面的角形传声器,越过仰视的面孔向外传出去,并发出强力的回声。 人们仍然沉默着。 “圣母告诉我,她活不过下次的远涉旅行,”斯第尔格说,“以前没有圣母,我们也照样生活。但是这对人们在这样的困境中,寻找新的家园,是没有益处的。”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发出叽叽喳喳的低语声,显示出他们的不安。 “这种事也许不会发生,”斯第尔格继续说,“我们新的塞亚迪娜,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已同意在这个时候举行仪式。她打算在我们还没有失去我们圣母的魔力期间,通过这个仪式。” 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杰西卡想。她看到保罗在盯着她,他的眼中充满疑问。但是,由于周围奇怪的现象,他仍然闭着嘴。 如果我死于这次尝试,他会怎么样呢?杰西卡问自己。她再一次感到忧虑不安。 “如果具有神秘力量的杰西卡失败了,我们也不会失去一切,” 斯第尔格说,“契尼,列特的女儿,会在这个时候被奉为塞亚迪娜。” 他朝旁边跨了一步。 契尼扶着老圣母走到角形传声器前面的石凳旁,然后退回到斯第尔格身旁。 从角形传声器里,传出了那老太婆的声音,扩大了的低语声,粗哑、尖锐刺耳。“契尼刚从远涉旅途归来——契尼已经看见了水。” 人群中发出一声不肯定的回应:“她已经看见了水。” “我推举列特的女儿为塞亚迪娜。”老太婆粗声说。 “接受。”人们回答道。 保罗仅仅听见仪式,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所谈到的有关他母亲的事情上。 如果她失败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被他们称为圣母的那个干瘪的老太婆,打量着她。没有眼白的蓝眼睛,看起来好像一股微风都会将她吹倒。然而在她身上,却有那种也许在狂风中也会稳立不动的力量。她具有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所具有的同样的魔力。他记得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曾用高姆佳巴的方式,以死的痛苦来检测过他。 “我,圣母拉马罗,她讲的话代表着大众,对你们讲,”老太婆说,“契尼成为塞亚迪娜是符合天意的。” “赞同。”众人回答道。 老圣母点点头,小声说道:“我给予她银色的天空、金色的沙漠和它那闪闪发光的岩石,以及将会变成绿色的原野。我把这些给予塞亚迪娜契尼,为的是让她不要忘记,她是我们大家的仆人。在这种族的典礼仪式上,让这些卑下的任务降落到她的身上,就像夏修露德将要承担它一样。”她抬起一只褐色的棍子一样的手臂,又让它落下来。 杰西卡感到,典礼仪式上四周的气氛带有一种使她不能退缩的趋势。她看了一眼保罗那充满疑惑的脸,然后准备着去忍受那严峻的考验。 “叫管水员到前面来。”契尼说,她那女童般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此刻,杰西卡感到自己处于危险的焦点。在大众的注视下,在沉默之中,存在着这样的危险。 一小队男人穿过人们让开的弯弯曲曲的小道,成对地从人群后面走到前面来,每两人都抬着一个小小的皮袋子,大约有一个人头的两倍那么大,袋子沉重并上下扑打着。 两个领头的人把袋子放在契尼脚下的平台上,然后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杰西卡看了看水袋,然后看着那些人。他们把头罩抛在脑后,露出项下卷成一团的长发,深深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一股芬芳的肉桂香气从袋子里飘出来,从杰西卡面前飘过。衰微香料?她问自己。 “水吗?”契尼问。 她左边的管水员,一个鼻梁上横着一道紫色伤疤的男人,点点头,说:“是水,塞亚迪娜。但是,我们不能喝。” “种子吗?”契尼问。 “是种子。”那人回答说。 契尼跪了下去,把手放在扑打着的水袋上面。“愿上帝赐福于水和种子。” 杰西卡熟悉这种仪式,她回过头去看着老圣母拉马罗。老圣母坐在那里,弯着腰,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 “塞亚迪娜杰西卡。”契尼说。 杰西卡掉头看见那女孩盯着她。 “你尝过圣水吗?”契尼问。 杰西卡还来不及回答,契尼接着说:“你不可能尝过圣水。你是一个外来者,你没有权利。” 人群中发出一声叹息,衣袍的振动声使她毛骨悚然。 “庄稼成熟,制造者被消灭。”契尼说。她开始打开固定在水袋顶上的喷水管。 此时,杰西卡感到危险加剧。她看了看保罗,看见他沉湎于这一仪式的神秘之中,不眨眼地盯着契尼。 他能及时看到这一时刻的危险吗?杰西卡想要知道。她把一只手放到肚腹上,想到未出生的女儿。她问自己,我有权拿我们两人的生命来冒这个险吗? 契尼朝杰西卡举起喷水管,说:“这是生命之水,是比普通的水更伟大的水——康,解救灵魂的水。如果你是一位圣母,它会为你打开宇宙之门。现在,让夏修露德来判断吧!” 杰西卡感到自己在对未出生的女儿负责和对保罗承担的责任之间撕扯着。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保罗负责,她应接过喷水管,喝下袋中的液体。但是,当她对着送上来的管子弯下身去的时候,她的知觉告诉她,那是危险的。 袋中的东西有一种苦味,十分像她所知道的许多毒药,但又不像。 “你现在必须喝下去。”契尼说。 不能退缩,杰西卡提醒着自己。可是在她所有的比·吉斯特的训练中,她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帮助她渡过难关。 它是什么呢?水?毒药?杰西卡问自己。 她弯下身去,凑近喷水管,闻到了肉桂香味。她记起了那时邓肯·伊达荷的醉态。衰微香料浓缩液?她问自己。她把喷管放进嘴里,轻轻地吸了一口袋中的液体。它尝起来有一股衰微香料的味道。她顿时感到舌头上一阵微微的辛辣的刺痛。 契尼向下用力压在皮袋上,一大股袋中之物喷进杰西卡的口中。在她自己喝之前,就吞下了它。她尽力保持着冷静和自己的尊严。 “接受一点死亡比死亡本身有更大的痛苦。”契尼说。她望着杰西卡,等待着。 杰西卡也看着契尼,口中仍然含着喷水管,用鼻孔品尝着袋中之物。口里、脸颊上、眼睛里,冒出一股刺鼻的香气。 真爽快! 契尼再次把液体喷入杰西卡口中。 味道真美! 杰西卡打量着契尼的脸——淘气的脸。从契尼的脸上,她看到了列特·凯因斯的痕迹,然而因时间关系,还没有固定下来。 他们给我吃的是一种麻醉药,杰西卡对自己说。 但是,它又不像她吃过的任何其他的麻醉药。比·吉斯特的训练包括尝试许多各种各样的麻醉药。 契尼的特征如此明显,好像光中的轮廓。 麻醉药。 杰西卡觉得头晕目眩,四周一片死寂。她身体的每一根筋脉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某个具有深远意义的事发生了。她感到自己是一个有意识的尘埃,比任何一个亚原子粒子还要小,然而能够运动,能够感觉到她周围的世界。像被突然揭开一样——幕布突然被拉开——她意识到她已经弄清楚了她自己心里运动的范围。她是尘埃,但又决不是尘埃。 圣母! 在比·吉斯特学校里,谣传一些人没有活下来,不是因为圣母的严格考验,而是因为麻醉药使她们死亡。 杰西卡专心注意着圣母拉马罗。她现在知道,这一切发生在一段凝固了的时间内——对她本人来说,是一段暂时停止了的时间。 时间为什么会停止?她问自己。她凝视着她周围那些凝固着的表情,看见一粒小小的尘埃停在契尼的头顶上。 等待。 这问题的答案突然出现在她的意识中:她个人的时间停止了,是为了拯救她的生命。 她专注于自己心里运动的范围,内视着。她立即看到一个细胞核,一个黑点。她从那个黑点中退了出来。 那就是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想,一个圣母不愿提起,而只有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才可以看到的地方。 这种意识使她恢复了一点点自信。她再一次冒险集中精力使心理运动扩展,让自己变成一粒尘埃,在体内寻找存在的危险。 她在吞下的药物中找到了它。 那物质是她体内跳动着的粒子,它运动十分迅速,甚至连凝结着的时间也不能使它停止。跳动着的粒子。她开始辨认出那些熟悉的结构,原子链:含有一个碳原子,螺旋形摆动……葡萄糖分子。 整个分子链展现在她面前。她辨认出了其中的蛋白质……一个含甲基蛋白质的结构。 啊—— 当她了解了毒药的本质时,它在她体内发出无声的叹息。 随着对心理运动的探索,她进入了它里面,变成了一个氧气粒子,让另一个碳粒子与之结合,重新向另一个氧粒子链发起攻击……还有氢粒子。 这种变化扩展开来……当催化反应打开它接触的表面时,便扩展得越来越快。 凝固了的时间逐渐放松了对她的控制,她感觉到了运动。袋子上的喷水管被紧紧压在她嘴上——慢慢地收集到一点水分。 契尼从她体内取出催化剂来,使袋子里的毒药发生变化。杰西卡想:这是为什么? 有人把她扶起来,让她坐着。她看见了已被带到她身旁、坐在铺着地毯的平台上的老圣母,一只干瘪的手抚摸着她的脖子。 在她的意识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参加心理运动的粒子。杰西卡想尽力排斥它,但是这个粒子却越来越靠近她。 它们接触在一起。 似乎是最后的结局,靠在一起的两个粒子立即变成了两个人——她和老圣母。然而这并不是心理感应术,而是相互的意识。 可是,杰西卡看到的圣母并不认为自己年老,展现在她们共同的心灵眼睛前的图像是一个具有活泼精神和温和性格的圣母,相当年轻。 在相互的意识中,年轻的女孩说:“是的,那就是我。” 杰西卡仅能接受这些话,但不能回答。 “你不久就会全部拥有它,杰西卡。”那个内部图像说。 这是幻觉,杰西卡告诫自己。 “你更了解那一点,”内部图像说,“现在,不要与我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它停顿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又接着说:“你本来应该告诉我们你已经怀孕了。” 杰西卡找到了那个在相互意识中讲话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你们两个都将得到改变!神圣的母亲,我们干了些什么呢?” 杰西卡感到一种在相互的意识中被迫发生的变化。她内心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微粒的存在。这个微粒在疯狂地运动着,跑过来跑过去,转着圈子,明显地表露出十分恐惧。 “你会变得强壮起来,”老圣母的图像说,“谢天谢地,你幸好怀的是一个女儿。否则,这样的仪式会将一个男性婴儿杀死。现在……你要小心,轻轻地摸摸你的女儿。愿你的女儿与你同在。不要害怕……放松一些……鼓足你的勇气和力量……轻轻地,好,轻轻地……” 那个旋转着的微粒朝她跑来,越来越近。杰西卡迫使自己去接近它。 恐惧威胁着要战胜她。 她用她所知道的惟一的方法与恐惧斗争:“我不会害怕,害怕是思想的杀手。” 祈祷文使她冷静沉着,那另一个微粒慢慢地靠在了她的身上,静止不动。 词语不会起作用,杰西卡对自己说。 她放松自己,表现出一些感情上的基本反应,发出表示爱和安慰的温柔的抗议。 恐惧感消失了。 老圣母再次出现。这时存在着三重的相互意识——两个积极主动,一个静静地躺在那里吸收着。 “时间不允许我多说,”意识中的老圣母说,“我有许多东西要给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女儿在神智清醒时能否吸收所有这一切。但是我们必须这样,部落的需要是首要的。” “什么——” “保持安静,只需接受!” 老圣母的经历开始展现在杰西卡的眼前,就像在比·吉斯特学校里潜在意识训练设计者上的一堂课。但是更快,令人目眩的快。 是的……这是本能。 她了解到老圣母的每一次经历,就像它正在发生一样:有一个爱人,年富力强,长有胡须和弗雷曼人的眼睛。通过老圣母的回忆,杰西卡看到他的力量和温柔,他的一切瞬间就过去了。 现在已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与女婴有什么关系,只有接收和记忆。这些经历不断地向杰西卡涌来——生,活,死——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不断呈单一图像出现。 为什么悬崖顶上落下的沙暴要时时留在记忆中?她向自己。 太晚了,杰西卡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老圣母要死了。就在她要死的时候,她把她自己的经历全部注入了杰西卡的意识中,就像把水倾倒入杯子里一样。杰西卡看着它时,那另一个微粒却逐渐消失,重新回到出生前的意识中。老圣母在死的时候,把她一生的经历留在了杰西卡的记忆中。她最后叹息了一声,话音变得模糊不清。 “我一直在等你,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她说,“这就是我一生经历过的事情。” 这就是生活,它包括了一切。 甚至死亡。 我现在是一个圣母,杰西卡意识到。 就她所知,她实际上成了一个比·吉斯特圣母所指的圣母了。 有毒的麻醉药改变了她。 她知道,这决不是在比·吉斯特学校里她们把一个人变成圣母的方式。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秘密,但是她是知道的。最后的结果是相同的。 杰西卡仍然能感觉到女儿微粒在触摸她的内心意识,她探查着它,但是它没有反应。 杰西卡意识到发生的事情,并产生了一种令人感到可怕的孤独。她把自己的生活看成是一种缓慢的模式,而她周围的生活却加快了速度,这种模式因活跃的相互作用而变得更加清晰。 粒子意识的感觉稍稍减弱,她的身体便摆脱了毒药的威胁。但是她仍然能感觉到那另一个粒子,并带着一种她允许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的犯罪感,抚慰着它。 我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那可怜的、还未成熟的、亲爱的小女儿。我把你带进了这个世界,我把你脆弱的意识毫无遮拦地暴露给它所经历的变化。 过分流露出的一点点爱和安慰,就像她倾注于它的那些东西的缩影,来自于另一个微粒。 在杰西卡能够回答问题之前,她感到自己有了强烈的记忆。有些事必须去做。她思索着,同时也感到发生了变化的药物渗透她全身而产生的痴呆正妨碍着她。 我能改变那种情况,她想。我能克服药物反应,并使它无害于我。但是,她也意识到那样做是错误的。我是处于加入弗雷曼人而举行的仪式中。 她知道她应该怎样做。 杰西卡睁开眼睛,朝契尼举在她头上的水袋看了看。 “它已受到赐福,”杰西卡说,“把这水混合,让变化降临到所有人的头上。那样,人民就可以结合在一起,共同享受天惠。” 让催化剂自身去发挥作用,她想,让人们喝下它,使他们相互间的意识暂时得到增强。这药现在没有了危险……既然一位圣母已经使它发生了变化。 强烈的记忆仍然存在,并冲击着她。她必须去做某件事,但是药物使她精力难以集中。 啊——老圣母。 “我见到了圣母拉马罗,”杰西卡说,“她去了,但她的影响仍然存在。在这个典礼仪式上,让她的记忆受到人们尊重。” 我在哪里听到过这些话?杰西卡问自己。 她意识到它们来自另一个记忆,来自那已被传给她并成为她自己的一部分的生活经历。然而,那个礼物的某些方面还不完整。 “让他们去狂喝乱饮,”她内部的另一个记忆说,“在生活之外,他们只有这点点的欢乐。是的,在我离去时,你和我需要这点时间来相互了解,并通过你自己的记忆把一切尽情地表达出来。啊,你的脑子充满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如此多的、我从夹没有想象过的有趣的东西。” 处于她大脑内部的记忆本身为杰西卡敞开大门,让她自己的思路沿着一条宽阔的记忆通道,进入其他圣母的大脑,似乎无穷无尽。 杰西卡退缩了,害怕自己会消失在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忆海洋之中。通道仍然存在,它向杰西卡显示出的弗雷曼文化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古老。 她看到在波里特林的弗雷曼人:一个在安乐窝似的星球上温柔成长的民族,以及在比拉·特乔斯和萨鲁斯·塞康达斯星球上为帝国侵略者辛勤劳作、收获和开垦殖民地的民族。 哦,痛哭流涕的杰西卡感觉到了那种生离死别。 通道深处,一个虚幻的声音尖叫道:“他们不承认我们的哈吉——神圣的旅行。” 杰西卡沿着通道前行。在比拉·特乔斯,她看见了奴隶的小木屋,看到因优胜劣汰而把人类发配到罗萨克和哈蒙塞普。其残忍的景象就像一朵朵令人感到害怕的毒花呈现在她眼前。她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塞亚迪娜所传颂的过去的历史——起初由口头传说,隐藏在沙漠的歌声中;后来,随着这种毒药在罗萨克被发现,就由历代圣母精化成现在的形式——在生命之水被发现之后,就发展成了这种阿拉吉斯的神奇力量。 在记忆通道的更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尖叫着:“永远不要忘记!永远不要原谅!” 可是,杰西卡的注意力集中在天启的生命之水的发现上,她看到它的源泉:一条干枯、即将死去的沙蜥(制造者)流出来的液体。 当她在新的记忆中看到它被杀死时,她屏住了呼吸。 这个生物被淹死了! “母亲,你一切都好吗?” 保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从内心意识中挣脱出来,抬头望着他。她意识到她对他所承担的义务,但却怨恨他的存在。 我是一个四肢麻木的人,从意识开始的时刻起就没有了感觉——直到有一天感觉的能力被强加在它们上面。 她脑海中存在着这种想法,一种封闭的意识。 我说:“瞧,我没有手!”但是我周围的人却说:“手是什么东西?” “母亲,你一切都好吗?”保罗又问。 “我一切都好。” “我可以喝这个东西吗?”他指着契尼手中的水袋说,“他们要我喝它。” 她听出他话中所隐含的意思,同时也意识到他已经探查出原来的、没有发生变化的物质中的毒药,以及他对她的关心。杰西卡突然想到,她对保罗预知能力的极限感到惊奇。他提的问题向她揭示出许多东西。 “你可以喝,”她说,“它已经发生了变化。”她从保罗肩上望过去,看见斯第尔格睁着黑黑的眼睛,向下看着,认真地打量着她。 “我们现在知道你不是假的。”斯第尔格说。 她感觉到他话中的含义,但是,麻醉药强大的药力使她的感觉变得麻木。多么温和,多么舒服啊!她受到与这些弗雷曼人之间的伙伴关系的控制,并使她受益匪浅。 保罗看到他的母亲受到药力的控制。 他在记忆中搜索——固定的过去,流动的可能发生的未来。就像时间的流逝受阻而停止的那一时刻一样,它们使内心眼睛的透视镜失常。当这些片断从记忆流中被抓住时,它们变得难以理解。 药——他能集合起有关它的知识,了解它在他母亲身上所起的作用。但是,这些知识缺乏自然的联系,缺乏有系统的相互作用。 他突然意识到,它是一个能看见占据现在的过去的东西,但是真正的预知测试是在未来看到过去。 事情并不继续是它们看起来的那样。 “喝下去!”契尼命令道。她把水袋的角形喷管送到他鼻子下面。保罗直起身子,看着契尼,感到空气中弥漫着狂热的兴奋。他知道,如果他喝下袋中之物,会使他发生变化。他也知道含有衰微香料精髓的药会在他身体内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他会回到单纯的时间梦幻中,时间变成空间;它会把他抛到头晕目眩的顶峰,激励他去理解。 斯第尔格在契尼的身后说:“喝下去吧,小伙子。你让仪式的时间拖得太长了。” 保罗听见人群中发出的喊声,他们狂呼:“李桑·阿·盖布,摩亚迪!”他低下头看着他的母亲,她似乎平静地睡着了。她的呼吸均匀、深沉。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来自他孤独过去的未来的一句话:“她睡在生命之水中。” 契尼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保罗把角形喷水管含入口中,听见人们高声呼叫。契尼挤压了一下水袋,一股液体喷入他的喉咙,他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契尼拿开喷水管,把水袋放入从平台下面伸来的手上。他的眼睛盯着她手臂上表示哀悼的绿色带子。 契尼直起身来,注意到他在盯着她,说:“即使在这幸福的水的典礼仪式上,我也能向他表示哀悼,因为这是他给我们的。”她拉着他的手,沿着平台走过去。“我们在某方面有些相似,友索。我们每人都有一个被哈可宁杀害的父亲。” 保罗跟着她,感到手和身体已经分开,重新建立起奇怪的联系。他感到他的腿很遥远,像橡皮一样。 他们走进一条支道,坑道的墙壁被灯光照得模模糊糊。保罗感到药已开始对他产生奇特的效应,像花朵开放一样把时间打开。当他们经过另一条黑暗的坑道时,他觉得需要靠在契尼的身上稳定一下自己。在他与她衣裙下面曲线优美、柔软的身体相接触时,感到热血上涌。这种感觉与药产生的效力混在一起,把未来和过去糅进了现在,给他留下三棱透镜的焦点上最细的边缘。 “我认识你,契尼,”他小声说,“我们一直坐在沙面的一个平台上,我安慰你,使你不再感到害怕。我们在黑暗的营地里爱抚,我们……”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那个焦点,努力摇着头,摇摇晃晃地走着。 契尼扶着他,带领他穿过厚厚的帘子,进入一间极其暖和的私宅。里面摆着矮桌子、沙发和睡觉的垫子,垫子上铺着橘红色的床单。 保罗变得清醒了。他们停下来,契尼面对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安静的恐惧。 “你必须告诉我一切。”她小声说。 “你叫塞哈亚,”他说,“沙漠的泉水。” “当部落享受水的时候,”她说,“我们在一起——我们大家。我们……共同享有。我能……感到与其他人在一起。但是,与你在一起,我感到害怕。” “为什么?” 他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但是,过去和将来都和现在混在一起,使她的图像模糊不清。他看见她无数的方面、无数的位置和无数的姿势。 “你身上存<strike>http://www.99lib.net</strike>在着某种使人害怕的东西,”她说,“我带你离开其他的人……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能感觉到其他人也想要感觉到的东西。你……压迫着人们。你……使我们看见了那个东西。” 他强使自己清清楚楚地说:“你看见了什么呢?” 她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看见了一个孩子……在我的怀里。它是我们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她把一只手放到嘴上,“我怎样才能了解你的每一个特征?” 他们有一点点天才,他的大脑告诉他,他们压制住它,因为它使人感到害怕。 清楚了那一点的时刻,他看到契尼在发抖。 “你想要说什么呢?”他问。 “友索。”她小声说,仍在发抖。 “你不能回到未来去。”他说。 一种对她从心底发出的热情袭遍他全身,他把她拉过来靠在他身上,抚摸着她的头说:“契尼,契尼,不要怕。” “友索,帮帮我。”她哭着说。 此刻,他感到药的作用在他体内消失,像拉开帘子,让人看到他未来遥远的灰色的不安。 “你多么平静!”契尼说。 他继续在意识中徘徊,看着时间以它那神奇的变化在延伸,巧妙地既保持着平衡,又不断地旋转着;既在缩小,又像一个聚集着无穷的世界和力量的网一样扩展着;既是一根他必须在上面行走的细钢丝,又是一块他要在上面保持平衡的跷跷板。 此外,他还看到了帝国,一个名叫菲得·罗斯的哈可宁人,像一把置人死地的利剑朝他扑过来;大喊大叫的萨多卡人冲出他们自己的星球,把杀戮散布到阿拉吉斯的土地上;吉尔德人与他们一起共同策划着阴谋;比·吉斯特使用她们选择性的养育计划。这一切像响雷一样,大量地涌出他的地平线,仅仅受到弗雷曼人和他们的摩亚迪的阻挡,他们是疯狂横扫宇宙的十字军,沉睡的巨人——弗雷曼力量。 保罗觉得自己处于这一切的中心,整个结构都围绕这个中心旋转。他幸福快乐地走在这和平的细钢丝上,契尼与他在一起。他能看到它在向前延伸,以及在一个隐蔽营地中相对平静的一段时间,即两次暴力冲突之间相对和平的时期。 “为了和平没有其他的办法。”他说。 “友索,你哭了,”契尼喃喃地说,“友索,我的力量。你会把水给予死人吗?给哪个死人呢?” “给那些还没有死的人。”他说。 “然后,让他们有自己生活的时间。”她说。 透过药性的迷雾,他感觉得到她是多么正确!他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上。“塞哈亚!”他喊道。 她伸出一只手,把它放在他的脸颊上。“我不再感到害怕了,友索。看着我,就这样抱着我,我看见了你所看见的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道。 “我看见了风暴之间的平静,我们互相给予的爱。那就是我们准备要做的事。” 药力又在袭击着他。他想:你已经给了我这么多的安慰和忘却。由于极其鲜明的时间,他感到了大彻大悟,感到他的未来变成了记忆——对肉欲的蔑视,自我的分离和结合,温柔和凶暴。 “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契尼,”他喃喃地说,“和我在一起吧!” “永远。”她说,吻着他的脸颊。 第一章 没有一个女人、男人或孩子曾与我的父亲有过十分亲密的关系。曾经与帕迪沙皇帝临时有过亲密关系的人,是哈希米尔·芬伦伯爵。他是我父亲儿童时期的伴侣。衡量我父亲与芬伦伯爵之间的友谊,首先可以从一件无可怀疑的事上看出来。伯爵在阿拉吉斯事件后,消除了兰兹拉德的怀疑。在这件事上,花了一亿多索拉衰微香料的贿赂费,我的母亲是这样说的。还有其他的礼物,如女奴隶、皇室的荣誉和名誉军衔。第二个有关与伯爵的友谊的主要证据是否定的,他拒绝杀人。尽管这是在他的能力之内,而且是我父亲命令他那样做的。关于这件事我将在不久以后再讲。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芬伦伯爵小传》 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冲出他的私人住宅,气冲冲地穿过走廊。半个下午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照进来,投射到他的身上。他那肥胖的身子在吊带减重器内猛烈地扭摆着。 他狂风般地大步走过私人厨房、图书室、小客厅,走进仆人居住的前厅。在那里,晚上的休息和娱乐活动已经开始。 卫队长勒夫特蹲在大厅里的一张长沙发上,他那平板似的脸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的周围飘荡着怪诞的、令人消魂的靡靡之音。他自己的随从坐在他旁边的办公桌边办自己的公事。 “勒夫特!”老男爵怒吼道。 人们赶忙聚拢过来。 勒夫特站了起来,说明他感到害怕。靡靡之音停了下来。 “男爵阁下。”勒夫特说,麻醉药仅仅使他保持着声音不发抖。 老男爵扫视了一下周围人的脸,看见他们脸上极其平静。他转过身看着勒夫特,温和地说:“你当我的卫队长多长时间了?” 勒夫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说:“自从阿拉吉斯事件以来,阁下。快两年了。” “你想到过我个人会遇到危险吗?” “那是我一直在关注的事情,阁下。” “那么,菲得·罗斯在什么地方?”老男爵怒气冲冲地问道。 勒夫特往后退缩。“阁下?” “你并不认为菲得·罗斯是我个人的危险?”他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温和起来。 勒夫特用舌头舔湿他的嘴唇,他眼中昏迷迷的呆滞消失了一些。“菲得·罗斯在奴隶房,阁下。” “又与女人在一起鬼混,嗯?”老男爵气得发抖,但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阁下,可能他——” “住口!” 老男爵向前走了一步,进入前厅,看着人们是怎样地往后退,在勒夫特四周让出一块空地,把自己与挨骂的人分开。 “难道我没有命令过你,要你时刻弄清楚小男爵所在的准确地方吗?”老男爵怒吼道,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难道我没有给你讲过,要你随时了解小男爵讲了些什么话,对谁讲的吗?”他再次向前走了一步:“难道我没有吩咐过你,小男爵无论什么时候进入女奴隶的房间,你都必须向我报告吗?” 勒夫特紧张地咽着口水,汗水从他前额上冒了出来。 老男爵保持着平淡的声音,带着几乎没有重音的语调说:“难道我没有给你讲过这些吗?” 勒夫特点点头。 “你没有察觉到你今晚送到我房里的那个男孩大腿上的疤痕?”老男爵说,“可能……” “叔叔。” 老男爵转过身,盯着站在门口的菲得·罗斯。他侄儿突然出现在这里,现在——那个年轻人还不能完全掩盖住他那急匆匆的样子——一切都表露出来。菲得·罗斯有他自己的监视系统,监视着老男爵的行踪。 “我的房间里有一具尸体,我希望把它搬走。”老男爵说。他一直把手放在衣袍里面的发射武器上,幸好他的屏蔽是最好的。 菲得·罗斯看了一眼靠右边墙壁站着的两个护卫,摆了一下头。那两个快步走出门去,沿着走廊朝老男爵的房间走去。 那两个人,嗯?老男爵想,啊,这个年轻的魔鬼,还有许多阴谋需要去了解。 “我想,在奴隶房里,你一定让事情得到了平静的解决,菲得。” 老男爵说。 “我一直在与奴隶管理人下金字塔棋。”菲得·罗斯说。他想,有什么不对?我们送到叔叔房间里的那个男孩很明显被杀了。但是他干那种事很熟稔,甚至哈瓦特也不能做出更好的选择。那个男孩是完美的。 “下金字塔棋,”老男爵说,“很好。你赢了吗?” “我……啊,是的,叔叔。”菲得·罗斯竭力掩盖他的不安。 老男爵弹了一下手指。“勒夫特,你希望重新获得我对你的好感吗?” “阁下,我干了些什么呢?”他战战兢兢地说。 “现在,那并不重要,”老男爵说,“菲得·罗斯在棋上打败了奴隶管理人,你听见了吗?” “是的,阁下。” “我要你带上三个人去找奴隶管理人,”老男爵说,“把他处以绞刑。在你干完此事之后,把他的尸体给我带来,我要看看你干得是否利索。在我们雇用的人之中,不可以有这样蹩脚的棋手。” 菲得·罗斯脸色发白,向前跨了一步。“但是,叔叔,我……” “以后再说,菲得,”老男爵说,挥了一下手,“以后再说。” 那两个去老男爵房间抬奴隶男孩尸体的护卫,摇摇晃晃地从前厅门口经过。尸体向下松垂,手臂在地上拖曳着。老男爵看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了。 “好了,”老男爵说,“在你干完了这件事后,再在你的名单上加上刚才过去的那两个。我不喜欢他们抬尸体的样子。一个人干这样的事应该干得干净利落。我也希望看到他们的尸体。” 勒夫特说:“阁下,有没有我已……” “按照你的主人命令你的去办。”菲得·罗斯说。他想,我现在希望的是救我自己。 很好!老男爵想。他也还知道如何减少他自己的损失。老男爵在内心里对自己笑了笑,想道:这小伙子还知道,什么会使我感到高兴,什么最容易让我迁怒于他。他知道我还要保留他。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在某一天接过我留下的权力呢?我没有其他可依靠的人。但是,他还必须学习。同时,在他学习期间,我必须要保护自己。 勒夫特给帮助他的人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走了。 “你愿意陪着我回到我的房间吗?菲得?”老男爵问道。 “我愿听从你的吩咐。”菲得·罗斯说。他向老男爵鞠了一躬,想:我被抓住了。 “你走前面。”老男爵说,用手指着门。 菲得·罗斯显然有些踌躇不定,表明他害怕。我彻底失败了吗?他问自己,他会不会用一把毒剑刺入我的后背?……慢慢地,穿过我的屏蔽。他有了可供选择的继承人? 让他经历一下这一时刻的恐惧,老男爵一边跟在他侄儿后面走一边想。他将作为我的继承人,但那是在我进行挑选之后。我不愿他毁掉我建立起来的基业。 菲得·罗斯尽量走得不太快,他感到后背凉飕飕的,起着鸡皮疙瘩,好像他身体本身知道那一击什么时候会到来。他的肌肉交替着收紧和放松。 “你听到来自阿拉吉斯的最新消息吗?”老男爵问。 “没有,叔叔。” 菲得·罗斯强使自己不往回看,拐入仆人居住的边房外的大厅。 “弗雷曼人有了一个新的预言师,或者说某种宗教领袖,”老男爵说,“他们称呼他摩亚迪。十分有趣,真的。它的意思是‘耗子’。我已告诉过拉宾,让他们去信奉他的宗教,那将会使他们忙碌着。” “那的确有趣,叔叔。”菲得·罗斯说。他走到了他叔叔房间外的专用走廊,想道:他为什么谈起了宗教?他是不是在对我进行某种微妙的暗示? “是的,不是吗?”老男爵说。 他们来到男爵的房间,经过客厅进入卧室。迎面挂着的精美的战斗符图欢迎他们的到来。卧室里有一盏吊灯,地板上摆着一张床式沙发,床架上横放着一个无遮盖的卷筒式按摩器。 “这是一个聪明的计划。”老男爵说。他继续把身体屏蔽的防御能力凋到最大程度,停下来,面对他的侄儿。“但并不十分聪明。告诉我,菲得·罗斯,你为什么不自己把我杀掉?你有足够多的机会。” 菲得·罗斯找到一把吊椅,没受到邀请便坐在上面,暂时结束了心中的不快。 我现在要坚强点,他想。 “你教导过我,我自己的手必须保持干净。”他说。 “啊,是的,”老男爵说,“当你面对皇上时,你可以诚挚地说,你没有杀过人。但是,皇上身边的女巫师会听见你说的话,并且还会知道它们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的,我就那件事警告过你。” “你为什么不肯买一个比·吉斯特,叔叔?”菲得·罗斯问,“有一个真言师在你身边……” “你知道我的爱好!”老男爵喝斥道。 菲得·罗斯打量着他的叔叔,说:“可是,有一个总会有益……” “我不信任她们!”老男爵怒喝道,“不要想改变话题。” 菲得·罗斯温和地说:“遵命,叔叔。” “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在竞技场上,”老男爵说,“好像那天有个奴隶被安排来杀死你,那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叔叔。毕竟我……” “不要回避此事。”男爵说。他的声音急促,显然在控制着愤怒。 菲得·罗斯看着他叔叔,想:他知道那事,否则他不会问。 “那是一件令人感到可耻的事情,叔叔。我那样安排是想要你对奴隶管理人失去信任。” “很聪明,”男爵说,“真好。那个奴隶武士差点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是的。” “如果你使用的手段和伎俩与那样的勇气相匹配的话,那你就真正地令人感到可怕。”男爵摇着头,就像自从在阿拉吉斯那令人可怕的一天以来,他曾多次做的那样。他发现自己对失去彼得而感到后悔。那个门泰特人,曾经是一个具有献身精神和异常娴熟技艺的人。但是那还是救不了他的命。男爵再次摇着头。命运有时简直不可思议。 菲得·罗斯环视了一下房间,打量着那些战斗符图,想要知道他叔叔是怎样打败奴隶的。他们做了如此精密的计划。 “我是怎样打败他的?”男爵问道,“啊——现在,菲得——让我保留一些武器,在我年老的时候能用来保护我自己。我们最好现在就来订一个协议。” 菲得·罗斯看着他,订一个协议?他肯定是指继续让我做他的继承人。否则,为什么要订协议呢?一次平等的,或近似平等的协议。 “什么样的协议,叔叔?”菲得·罗斯感到骄傲,因为他的声音仍然是平静的、适度的,并没有显露出洋洋自得。 男爵注意到他对感情的控制,点点头说:“你是块好料,菲得,我不会让好材料被浪费的。然而你坚持拒绝了解我对你所具有的真正价值。你并不清楚我为什么要作为某个对你有价值的人而受到保护。这……”他用手指了指卧室里的战斗符图:“这是愚蠢的,我不会改变这种愚蠢。” 说到点子上了,你这个老傻瓜!菲得·罗斯想。 “你会以为我是一个老傻瓜。”男爵说。他想:我必须让他相信这一点。 “你谈到协议。” “啊,没有耐心的年轻人,”男爵说,“好啦,大意是这样的:你停止这些愚蠢的威胁我生命的企图,在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我会在你的同意下,让位于你。我将退休当你的顾问,你来执政。” “退休,叔叔?” “你仍然认为我是一个傻瓜,”男爵说,“仅这一点就可以证明,嗯?你以为我在乞求你!走路时要小心些,菲得。我这个老傻瓜在那个奴隶男孩的大腿上,看到了你埋进去的隐蔽的针,恰好在我手搁的地方,嗯?只要一点点压力——一道小小的划伤,带毒的针就会刺入这个老傻瓜的手心。啊,菲得……” 男爵摇着头,想:要是没有哈瓦特的警告,这个阴谋就成功了。 好吧,就让这个小家伙认为是我自己发现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是我自己发现的,是我从阿拉吉斯的废墟上救了哈瓦特。再说这个小家伙也需要对我的勇敢行为表示更大的尊敬。 菲得·罗斯仍然沉默不语,内心在激烈争斗着。可以相信他吗?他真的要退休吗?为什么不?如果我行事谨慎,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继承他的事业。他不可能永远活下去。也许试图加速这个过程是愚蠢的。 “你提到协议,”菲得·罗斯说,“我们有什么保证来缔结这个协议?” “我们如何才能相互信任呢?”男爵问,“那么至于你,菲得,我将安排萨菲·哈瓦特监视你。在这方面,我相信哈瓦特的门泰特能力。你听懂了我的话吗?至于我,你必须相信我。我不能永远活着,是不是,菲得?也许你开始怀疑,有些事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 “我向你保证。那么,你能给我什么保证呢?”菲得·罗斯问。 “我让你继续活下去。”男爵说。 菲得·罗斯再次打量着他的叔叔。他派哈瓦特来监视我,如果我告诉他,就是哈瓦特与那个奴隶武士一起制定的计划,使他失去了他的奴隶管理人,他又会怎么说呢?他可能会说我在撒谎,企图想使哈瓦特失去信任。不,那个好人萨菲是一个门泰特,并且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好啦,你想说什么呢?”男爵问。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当然我只能接受。” 菲得·罗斯想:哈瓦特!他耍两面派……是那样吗?他站到我叔叔一边,因为我没有就那个奴隶男孩的计划与他商量? “对我让哈瓦特监视你的安排,你还没有发表意见呢。”男爵说。 菲得·罗斯翕动着鼻孔,表露出他的气愤。多年来,在哈可宁家族中,哈瓦特的名字一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现在它有了新的意义:更危险。 “哈瓦特是一个危险的玩具。”菲得·罗斯说。 “玩具!不要那么傻,我知道我已经掌握了哈瓦特,也知道如何去控制他。哈瓦特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菲得。没有感情的人使人感到害怕,但是感情深……啊,现在,那些人可以被你利用,来满足你的需要。” “叔叔,我不懂你的话。” “是的,那够明白的了。” 菲得·罗斯的眼睑轻轻向上一扬,表露出他十分愤怒。 “你不了解哈瓦特。”男爵说。 你也不了解他!菲得·罗斯想。 “谁应该为哈瓦特的现状负责?”男爵问,“我?当然是我。但是,他是阿特雷兹的工具。多年来都是他打败我,直到帝国插手。那是他看到的。他对我的仇恨是暂时的,他相信他任何时候都能够打败我。你要相信,他被我打败了。因为我指到哪里,他就会打到哪里——反对帝国。” 新的理解使菲得·罗斯感到紧张,额上出现了紧绷绷的皱纹,口张得大大的。“反对皇上?” 让我亲爱的侄儿尝尝那种味道,男爵想,让他自己对自己说:“皇上菲得·罗斯·哈可宁!”让他去问他自己,那得值多少?肯定要值一位年老叔叔的生命,这个叔叔可以使那个梦成为现实! 菲得·罗斯慢慢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那个老傻瓜说的是真的吗?实际上的情况比看起来的还要好些。 “哈瓦特与这有什么关系?”菲得·罗斯问。 “他认为他在利用我们向皇上复仇。” “此事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他只想复仇。哈瓦特是一个为别人服务的人,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与他自己有关的事情。” “我从哈瓦特那里学到许多东西,”菲得·罗斯赞同道,并感到他说的是真话,“但是,我学到的越多,我越觉得我们应该尽早地除掉他。” “你不喜欢让他来监视你?” “哈瓦特监视每一个人。” “他也许会把你推上王位。哈瓦特是精明能于的,同时也是危险的。他是一个迷途的人。但是,我还不会停止给他解毒药。剑是危险的,可是我们有这把剑的剑鞘,即他身上中的毒药。我们停止供给他解毒药,死亡就是他的剑鞘。” “无论如何,就像在竞技场上一样,”菲得·罗斯说,“你牵制我,我牵制你,相互牵制。你看见了那个奴隶武士朝哪个方向倒下去?他看着哪个方向?他如何举着刀?” 他点着头,表示赞同自己的看法,并觉得他的这些话使他叔叔感到高兴。他想:是的,就像在竞技场上,思想就是锋利的刀刃。 “现在你明白你是多么需要我,”男爵说,“我还有用,菲得。” 剑必须使用,直到太钝不能使用的时候,菲得·罗斯想。 “是,叔叔。”他说。 “现在,”男爵说,“我们到奴隶房去,我们两个。我将看着你用你自己的手,把安乐房中所有的女人杀掉。” “叔叔!” “将会有其他的女人,菲得。我说过,与我在一起,你才不会犯粗心大意的错误。” 菲得·罗斯脸色阴沉下来。“叔叔,你……” “你将受到惩罚,并会从中学到一些东西。”男爵说。 菲得·罗斯看到他叔叔幸灾乐祸的眼光。我一定要记住今晚发生的事,他想,记住它,我也一定要记住其他晚上发生的事。 “你不能拒绝。”男爵说。 如果我拒绝,你又能怎样,老家伙?菲得·罗斯问自己。他知道也许还有其他的惩罚,更阴险,更残酷,以使他屈服。 “我了解你,菲得,”男爵说,“你不会拒绝。” 对,我不会拒绝,菲得·罗斯想,我现在还需要你,我明白那一点。但是,买卖做成了,我并不总是需要你……总有那么一天。 第二章 在人类非意识的深处,完全需要符合逻辑的有意义的宇宙。但是,真正的宇宙总是落后逻辑一步。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我与许多大家族的统治者打过交道,但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下流、更危险的猪猡,萨菲·哈瓦特对自己说。 “你可以坦白地对我说,哈瓦特。”男爵说。他往后靠在吊椅椅背上,起皱的肥眼像锥子一样盯着哈瓦特。 老门泰特眼睛向下,看着他与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之间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食物,这也是需要考虑用来安慰男爵的因素之一。这个专用会议室有着红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草药香气,掩盖着一股更浓的麝香气味。 “你没有让我因一时兴起向拉宾发出警告。”男爵说。 哈瓦特皮革似的老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显露出一点点他所感到的厌恶。“许多事值得我怀疑,阁下。” “是的。我希望知道,为什么阿拉吉斯在你对萨鲁斯·塞康达斯的怀疑中占首要地位。你对我讲过,皇上正处在阿拉吉斯与他的神秘的监狱星球之间的某种联合的动乱之中。这一点还不够清楚。我之所以迅速向拉宾发出警告,仅仅是因为送信人必须乘坐那架空间运输机。你说过,这件事不能拖延。现在我要求你做出解释。” 他唠叨得太多了,哈瓦特想。他不像雷多。雷多告诉我一件事,只需眉毛一扬或手一挥就行了。他也不像老公爵,能用简单的一个词来表达整个句子的意思。这是一个大老粗!除掉他将对人类有益。 “你不可以离开这里,除非我得到了充分完整的解释。”男爵说。 “你谈起萨鲁斯·塞康达斯来太过谨慎。”哈瓦特说。 “那是一个流放地,”男爵说,“星系中最坏的地痞流氓被遣送到那里。我们还需要知道其他的事吗?” “那个监狱星球上的条件比任何其他地方更令人压抑,”哈瓦特说,“在那里,犯人中在道德方面的判罚率高达60%,皇上在那里实施了各种形式的高压手段,你听说过这一切而不提出疑问吗?” “皇上不允许各大家族探查他的监狱,”男爵嘟嘟哝哝地说,“但是,他也没有视察过我的地牢呀。” “对萨鲁斯·塞康达斯感到好奇……嗯……”哈瓦特把一根皮包骨的手指放到唇上,“……令人沮丧。” “因此,他并不为他在那里所做的事而感到自豪!” 哈瓦特发黑的双唇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注视着男爵。“你从来不想知道皇上从哪里弄到萨多卡人?” 男爵绷起肥厚的双唇,这使他看起来像一个生气的婴儿。他恼怒地说:“他们为什么招兵……那就是说,他们征集兵员……从……” “哈!”哈瓦特说,“你听说过利用萨多卡人的传言,它们并不是谣言,是吗?这些第一手资料来自曾与萨多卡人作过战的极少数幸存者。” “萨多卡人是一流的战士,这一点毋庸置疑,”男爵说,“但是,我认为我自己的军团……” “与萨多卡人比起来,不过是一群度假的旅游者,”哈瓦特讽刺道,“你认为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对付阿特雷兹家族?” “这不是要你来思考的问题。”男爵警告说。 甚至,他也不可能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皇上的动机是什么?哈瓦特自问。 “任何方面我都可以思考,如果它与你让我做的事有关的话,” 哈瓦特说,“我是一个门泰特,你不可能将任何信息或任何计划的过程都瞒过一个门泰特。” 男爵盯着他看了很长的时间,然后说:“你要说些什么,门泰特?” “帕迪沙皇帝反对阿特雷兹家族,是因为公爵的军事统帅哥尼·哈莱克和邓肯·伊达荷训练了一支战斗部队——一支小小的战斗部队——与萨多卡军队相比,一点也不逊色。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更出色。公爵打算扩充这支部队,使它与皇上的军队一样强大。” 男爵掂量着这个结论,然后说:“阿拉吉斯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阿拉吉斯为这样的一支志愿兵部队在艰苦的环境中进行生存训练,提供了必需的条件。” 男爵摇摇头。“你可能不是指弗雷曼人吧?” “我指的就是弗雷曼人。” “啊!那么,你为什么要我向拉宾发出警告?在萨多卡的屠杀和拉宾的高压下,不可能有超过一小撮的弗雷曼人残留下来。” 哈瓦特默默地看着他。 “不到一小撮!”男爵重复说道,“仅去年一年拉宾就杀掉六千弗雷曼人。” 哈瓦特继续默默地看着他。 “前年,被杀掉的人数是九千,”男爵继续说道,“萨多卡人离开前,杀了至少两万人。” “拉宾的军队过去损失了多少人?”哈瓦特问。 男爵摸着下颌,说:“他一直在大量补充新兵。他的事务官曾经十分夸张地告诉我……” “我们可以估计,超过了三万人?”哈瓦特问。 “那似乎有点过高。”男爵说。 “恰恰相反,”哈瓦特说,“我跟你一样,也可以从拉宾报告的字里行间了解到这些情况。你肯定已经从我们的事务官那里得到的报告中了解到这些。” “阿拉吉斯是一个可怕的星球,”男爵说,“暴风的损失可能……” “我们都知道暴风的特点。”哈瓦特说。 “假如我们损失了三万人,那又怎么样?”男爵问道,血液上冲使他的睑更加阴沉。 “按照你的计算,”哈瓦特说,“拉宾在两年内杀掉一万五千人,而他损失的人数是那个数的两倍。你说萨多卡人杀了另外两万人,可能还要多些。我看到过他们从阿拉吉斯运回的棺材,如果他们杀掉两万人,那么他们损失的人数则是这个数的五倍。你为什么不正视这些数字呢?男爵,你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男爵冷漠而谨慎地说:“这是你的工作,门泰特。它们意味着什么呢?” “我向你提供过邓肯·伊达荷对他访问过的营地的计算数目,”哈瓦特说,“完全相符。如果他们有二百五十个那样的营地的话,他们的人口大约有五百万。我估计他们至少有两倍那样多的营地,而你却把你的那点人撒在了这样的一个星球上。” “一千万?”男爵的下颌因惊讶而颤动着。 “至少有一千万。” 男爵口大张着,珠子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哈瓦特。门泰特的计算是真的吗?他问自己,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没有人怀疑? “我们甚至没有把他们的出生数计算在内,”哈瓦特说,“我们仅仅除掉了他们中的一些不良种子,而把强壮的种子留了下来,让他们变得更强壮,就像萨鲁斯·塞康达斯那样。” “萨鲁斯·塞康达斯!”男爵叫道,“这与皇上的监狱星球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在萨鲁斯·塞康达斯苦役中活下来的人会比其他大多数人更粗野,”哈瓦特说,“你给他们进行非常好的军事训练……” “胡说!照你看来,我侄儿对弗雷曼人进行残酷镇压之后,我还能从他们之中招募新兵。” 哈瓦特和缓地说:“难道你没有镇压过你的军队?” “那么……我……但是……” “镇压是一件相对的事,”哈瓦特说,“你的军人比他们周围的那些人境况更好,生活更富裕,因而他们并不把选择当你的土兵看成是不愉快的事。” 男爵默默无言,眼光游移不定。可能——拉宾把哈可宁家族的命运交付于他那极端的武器是不明智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怎样才能确信这样招募的兵是忠诚的?” “我们把他们分成小队,不比一个排大,”哈瓦特说,“消除他们受压的环境,把他们和那些了解他们背景的训练人员分隔开来,雇用一些在他们之前就脱离了与他们相同的受压环境的人,来训练他们,并使他们的脑子充满这样的神话:他们的星球真正成了一个秘密的训练基地,能训练出像他们自己一样的优秀战士。同时我们向他们展示出,这样优秀的战士应该得到什么:丰裕的生活、漂亮的女人、精美的住宅……所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男爵开始点头表示赞同。“萨多卡人在家里的生活方式。” “他们也会逐渐地相信,像萨鲁斯·塞康达斯这样的地方是正常现象,因为它培养了他们——人类的精华。甚至最普通的萨多卡军人,也过着一种在许多方面与任何大家族成员一样优裕的生活。” “真是好主意!”男爵小声说。 “你开始分担我的疑惑了。”哈瓦特说。 “这件事从哪里入手?”男爵问。 “嗯……是的。可是诺家族发源于哪里?皇上把第一批犯人送到萨鲁斯·塞康达斯以前,那里有没有人?甚至连雷多公爵也肯定不知道。这些问题不会使人感兴趣。” 男爵沉思着,眼睛变得呆滞。“是的,一个十分小心隐藏的秘密,他们采用了各种方式……” “那么,他们隐藏的是什么呢?”哈瓦特问,“帕迪沙皇帝有一个监狱星球?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有……” “芬伦伯爵。”男爵嘟嘟哝哝地说。 哈瓦特停止说下去,用迷茫的眼光看着男爵。“芬伦伯爵?” “几年前,在我侄儿的生日宴会期间,”男爵说,“这位皇上的差官,芬伦伯爵,作为宫廷的观礼员来到这里……啊,了结了皇上和我之间一场生意上的纠纷。” “是这样的吗?” “我……在我们的一次交谈中,我相信我们谈过有关把阿拉吉斯建成一个监狱星球的事。芬伦他……” “准确地说,你讲了些什么?” “准确?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并且……” “男爵阁下,如果你希望我能更好地为你效劳的话,你必须向我提供足够多的信息。这谈话没有记录下来吗?” 男爵的脸色因气愤而更加阴沉。“你跟彼得一样坏!我不喜欢这些——” “彼得不能再为你效力了,阁下,”哈瓦特说,“至于那个彼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我太随便,要求太过分。”男爵说。 “我担保,你不会除掉一个对你有用的人,”哈瓦特说,“你不会用威胁的话和双关语想除掉我吧?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对芬伦伯爵讲的话。” 男爵慢慢地镇静下来。到时再说,他想,我将记住他对待我的态度。是的,我将永远记住。 “等一会儿。”男爵说。他想起了在他的大厅里的那次会见的情形,这有助于使他们站在隔音圆锥体内谈话的情形具体化。“我说过这样的话:皇上知道,一定量的屠杀总是伴随着一次军火生意,我是指我们军队的损失。然后我又说,要考虑一个解决阿拉凯恩问题的办法。我还说,皇上的监狱星球计划鼓励我去仿效。” “魔鬼!”哈瓦特咒骂道,“芬伦伯爵讲了些什么呢?” “那时,他就开始问我有关你的情况。” 哈瓦特坐回到座位上,闭上眼睛思索着。“原来那就是他们探查阿拉吉斯的原因,”他说,“好了,这件事完了。”他睁开眼睛:“到现在为止已经两年了,在整个阿拉吉斯他们一定有他们自己的谍报人员。” “但是,我那无知的建议当然……” “在皇上的眼中,没有什么是无知的。你给拉宾的指示是什么?” “仅仅叫他教会阿拉吉斯害怕我们。” 哈瓦特摇摇头。“你现在可以有两种选择,男爵。一是把土著人杀光,把他们完全消灭,或者是……” “失去整个劳动力?” “难道你希望让皇上和跟随他的那些大家族一齐到这里来,像把一个葫芦掏空一样,把吉·普莱门搜刮空?” 男爵打量着门泰特,然后说:“他不敢!” “他不敢吗?” 男爵抖动着双唇。“你的选择是什么?” “除掉你的侄儿拉宾。” “除掉……”男爵说不下去,盯着哈瓦特。 “不再给他派军队,不给予他任何资助,也不给他回信,只说你已经听说了他在阿拉吉斯处理事情的可怕方式。一有可能,你便采取适当的措施。我会安排使你的一些情报让皇上的间谍截获。” “但是,衰微香料怎么办?收入怎么办?” “要求得到你男爵的俸禄。但是,要谨慎地提出你的要求,要求拉宾供给你固定数目的钱。我们能……” 男爵把手一摊,说:“但是,我怎样才能肯定我那凶残的侄儿不……” “我们继续把我们的间谍派往阿拉吉斯,并告诉拉宾,要么他必须满足你分派给他必须分担的衰微香料份额,要么他将被取代。” “我了解我的侄儿,”男爵说,“这只会使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去压榨那里的人民。” “他肯定会那样做!”哈瓦特狡黠地说,“你不想去阻止它吧!你只想要你自己的手保持干净,让拉宾去给你建立你的萨鲁斯·塞康达斯。甚至没有必要给他送去任何犯人,他有所需要的人。如果拉宾驱使他的人民来满足你的衰微香料份额,皇上就不会怀疑你有其他的动机。那也就是把这个星球推上毁灭之路的足够的原因。你,男爵,在任何讲话或行动中,都不要表现出有其他动机。”男爵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说:“啊,哈瓦特,你真正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现在谈谈,我们该如何进入阿拉吉斯,如何利用拉宾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男爵。如果你把每年应得的份额都比上一年定得高些,事情便会很快达到高潮,生产会下降,你就可以借此除掉拉宾,自己取而代之……来纠正混乱局面。” “正合我意,”男爵说,“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我准备让另外一个人为我接管阿拉吉斯。” 哈瓦特从对面打量着他那肥胖的圆脸,这个老兵加间谍开始慢慢地点着头。“菲得·罗斯,”他说,“原来那就是现在实行高压政策的原因。你自己也是误入歧途的人,男爵。也许我们能够实行这两个计划。是的,你的菲得·罗斯可以到阿拉吉斯去当他们的救星,他可以赢得民心。” 男爵笑了。在笑的后面,他问自己:我这个计划怎么和哈瓦特个人的想法完全一致呢? 知道了让他走,哈瓦特站了起来,走出了红色墙壁的房间。他一边走,一边压制着内心的不安,感到自己对突然出现的有关阿拉吉斯的计划一点也不知晓。这个新的宗教领导人,隐藏在走私者中的哥尼·哈莱克所暗示过的人,摩亚迪。 也许我不该告诉男爵,而让这个宗教在它将存在的地方,在洼地和沟地间的民族中繁荣昌盛起来,他对自己说。众所周知,残酷的镇压会使宗教繁荣起来。 他想到哈莱克有关弗雷曼人战斗策略的报告,这种策略有点像哈莱克本人……伊达荷……甚至哈瓦特自己的策略。 伊达荷还活着?他问自己。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然而他没有问自己,保罗是否还活着。他知道,男爵相信所有的阿特雷兹人都死了。男爵还承认那个比·吉斯特女巫成了他的武器,那只能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包括那个女巫和她的儿子。 第三章 所有的事物中,都有一种倾向成为宇宙某部分的模式。这种模式具有调和、精美和优雅的性质——这些性质只有在真正的艺术家所捕捉到的模式中才可以找到。在季节的交替中,在沙沿着沙脊的流动中。在含有杂酚油的灌木丛树枝的年轮中,以及在树叶的花纹中,才可以找到这种模式。在社会生活中,我们尽力模仿这种模式,追求节奏、舞蹈和安抚的形式。然而,在寻找最终完美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危险。很明显,最终完美包含着其本身的固定。在这样的完美中,一切事物都走向死亡。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真言录》 保罗·摩亚迪记得衰微香料发出的浓郁的香气,他保持着这个记忆、因为那是一个停泊地,而且他也能把自己和这有利的地位分别开来。因此他那时的经历一定是一场梦。 我是各种活动的舞台,他对自己说,我是不完美的梦的猎物,也是种族意识和它的目的的猎物。 可是,他在某种程度上却逃脱不了自己已经战胜了的恐惧,在时间中失去了他的位置。因此,过去、未来和现在模模糊糊地混在一起,这是一种视觉上的疲劳。他知道,它来自不断需要保存的预知的未来,一件本身就是过去的真实事件。 契尼为我准备的早餐,他告诉自己。 可是契尼在遥远的南方——那地方寒冷,然而太阳却很热——躲藏在一个秘密的新营地的堡垒中,很安全。与他们的儿子,雷多二世,在一起。 或者,那是一件也许要发生的事。 不,他迫使自己相信。因为阿丽娅,他的妹妹——一个怪人,已经与他母亲和契尼一起到那里去了——乘坐安放在一条疯狂的制造者背上的圣母轿,经过长途跋涉到了遥远的南方。 他努力驱走头脑中骑上一条巨蜥的想法,自己问自己:阿丽娅该出世了吧! 我在进行远征,保罗想,我们发起攻击,把我们在阿拉凯恩的死者的水收回来。我在火葬我父亲的地方找到了他的遗骸。并把它重新葬在一个俯瞰哈格山口的弗雷曼岩石包里。 那也是一件真实的事? 我的伤是真的,保罗告诉自己,我的伤疤是真的,安葬我父亲的灵地也是真的。 他仍然处于梦幻状态。保罗记得有一次,哈拉——詹米斯的妻子把他叫醒,对他说,营地过道里发生了战斗。在妇女和孩子们被送往南方之前,那里一直是临时营地。哈拉站在内室入口处,她那一缕缕黑发用链子串成的水色圈子拴在脑后,把卧室门上的帘子举在一边,告诉他契尼刚刚把某某杀了。 事情发生了,保罗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不是时间所证明的,而是受到变化支配的。 保罗记得,他急忙跑了出去,看见契尼站在过道黄色的灯光下面,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蓝色罩袍,头罩抛在脑后。她那娃娃式的脸因用力拼斗而发红。她正把啸刃刀插入刀鞘,一群人抬着沉重的包裹沿着过道匆匆跑去。 保罗记得对自己说:你总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抬走一具尸体。 契尼在营地时戴在脖子上的用绳子拴在一起的水色金属圈,在她转身面向他时,晃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契尼,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我把一个来向你挑战的家伙打发了,友索。” “你把他杀了?” “是的。也许我该把他留给哈拉。” 保罗回想起,周围人的脸上,露出对这些话语的赞扬,哈拉也大笑起来。 “可是,他是来向我挑战的!” “你亲自用神奇的法子训练了我,友索。” “当然!但是,你不该……” “我生在沙漠,友索。我知道如何使用啸刃刀。” 他控制住愤怒,尽力用平和的语气说:“这也许是事实,契尼。但……” “我不再是一个在营地手提灯笼捕捉蝎子的孩子,友索。我不是在做游戏。” 保罗瞪着她,注意到她随随便便的态度中带有一种奇特的凶残。 “他不值得与你斗,友索,”契尼说,“我不会让他这一类人来打搅你的沉思。” 她走到他身旁,用眼角看着他,把声音降低到只有他才能听到,说:“亲爱的,当了解到挑战者必须面对我,并在摩亚迪的女人手下可耻地死去,想来挑战的人就会更少。” 是的,保罗对自己说,那件事肯定发生过,那是真实的过去。自那以后,想要试一试摩亚迪新刀的挑战者骤减。 某个地方,在不属于梦的世界上,存在着暗示的运动,一只夜鸟的鸣叫声。 我做梦了,保罗再次让自己定下心来。那是衰微香料食物。 他仍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想知道,他的弗雷曼信仰,在某种程度上,是否有可能已悄悄进入弗雷曼人相信他存在的那个世界——阿拉姆·拉·米萨:一个类似的世界,一个一切体力限制消失的超自然的世界。一想到这一点,他就知道什么是恐惧。因为一切限制的消失,就意味着所有可供参考的目标的消失。在神话般的梦境中,他把握不住自己的方向,就说:“我是我,因为我在这里。” 他母亲曾经讲过:“一些人,按照他们对你的看法,可以分成若干类型。” 我必须从梦中醒来,保罗对自己说。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这是他母亲说的。杰西卡夫人现在是弗雷曼的圣母,她的话已经经过真理的检验。 保罗知道,杰西卡害怕她自己与弗雷曼人之间的那种宗教关系。她并不喜欢那个事实:营地和沟地中的人把摩亚迪当成上帝。 她到各部落中去了解,派出她自己塞亚迪娜的情报人员收集他们对此事的反应,并对它们进行思索。 她曾经给他引用一个比·吉斯特谚语:“当宗教和政治同乘一辆马车时,坐车的人相信,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他们会急速向前奔驰,越来越快,把一切思想障碍抛到一边。忘记了在盲目的奔跑中,危险不会自动地向人们显露出来。在人们发现危险时,已为时过晚。” 保罗回想起在他母亲的房间里,坐在上面布满弗雷曼神话图案的黑色门帘遮盖的内室里,听她讲话,注意到她总是在观察着。 即使在她眼睛向下看时,也是如此。她椭圆形的脸上、嘴角边上都出现了皱纹,然而隐藏在衰微香料染成的蓝色阴影后面的绿眼睛仍然是大大的。 “弗雷曼人有一种简单朴实的宗教。”他说。 “没有什么简单的宗教。”她警告说。 看到仍然悬在他们头上的云雾笼罩的未来,保罗发现自己因气愤而左右摇摆。他只能说:“宗教把我们队伍统一起来,这是我们的秘诀。” “你有意培养这种气氛,这种勇壮的气势,”她责备道,“你从来没有停止教训人。” “那是你自己教我的。”他说。 那天,她完全处于争执和辩论之中,那是为小雷多举行割礼的一天。保罗理解她不安的某些原因。她从来没有接受他与契尼的私通——年轻人的婚姻。但是契尼已生下了一个阿特雷兹儿子,杰西卡发现自己不能排斥这个有母亲的孩子。 杰西卡在他的注视下不安起来,说:“你认为我是一个不通人情的母亲。” “当然不。” “我和你妹妹在一起时,我看到你看着我的那个样子。对你妹妹,你并不了解。” “我知道为什么阿丽娅与众不同,”他说,“她没有出世前,是你的一部分。在你改变生命之水时,她……” “你一点也不了解她!” 保罗突然觉得不能用从时间得到的知识来表达,只好说:“我并不认为你不通人情。” 她看出他的不安,说:“有件事,儿子。” “什么事?” “我的确喜欢契尼,我愿意接受她。” 这是真的,保罗对自己说,这并不是因时间本身产生的扭曲能改变的不完善的幻象。 重新得到的保证使他对他的世界有了新的理解。一点一点的具体真实的事实,开始通过梦幻状态进入他的意识。他突然想起,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的临时营地里,为了使他舒服,契尼在沙面上搭起了他们的滤析篷。那说明契尼就在附近——契尼,他的灵魂;契尼,他的泉水,像沙漠泉水一样甘甜。契尼是来自南方的最优秀的姑娘。 现在,他记起了睡觉时她给他唱的一首沙漠中的歌: 哦,我的魂,今夜我不喜欢天堂。 我对着夏修露德发誓,你将去那里,服从我的爱。 她唱起了沙漠上相爱的人儿共享的行走歌,它的节奏就像沙拉扯着行人的脚一样。 告诉我你的眼睛我将告诉你我的心。 告诉我你的脚我将告诉你我的手。 告诉我你的梦我将告诉你我的行。 告诉我你的愿望我将告诉你我的需要。 他听见了另一个帐篷内有人弹奏九弦琴,使他想到了哥尼。 哈莱克。那熟悉的琴声使他想起,在一群走私者的队伍中,他看到哥尼那张熟悉的脸。但是,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看见了他,但为了避免引起哈可宁人对他们死去公爵的儿子的注意,哥尼没有看他。 夜色中弹奏者的演奏风格,手指弹在九弦琴上发出的清晰的弦音,使那位真正的音乐家回到了保罗的记忆中。那是卡特·李亚普。弗雷曼敢死队队长和摩亚迪的护卫队长。 保罗记起来了,我们现在在沙漠里,处在哈可宁巡逻队巡逻范围之外的沙海中心地带。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在沙里行走,引诱制造者,用我自己的计谋骑到它背上。那样做了,我就会成为一个完全的弗雷曼人。 他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摩拉手枪和啸刃刀,感到四周十分安静。 这是清晨之前最宁静的时候,这时夜鸟归巢,白天活动的生物还没有发出有敌人的信号——它们的敌人就是太阳。 “你必须在白天破沙前进,夏修露德会看见你,并知道你勇敢,”斯第尔格说过,“因此我们把时间倒过来,今天我们晚上休息。” 保罗悄悄坐起来,感到穿在身上的滤析服松松的,对面的滤析帐篷黑蒙蒙的一片。他轻轻地移动着,可是契尼听见了他移动的声音。 她在幽暗的帐篷那一边说:“天还没有亮,亲爱的。” “塞哈亚。”他说,声音带有半嘲讽的语气。 “你叫我沙漠的泉水,”她说,“但是,今天我是你的刺棒,是监督规则是否被遵守的塞亚迪娜。” 他开始系紧他的滤析服。“你曾给我讲过凯塔布·阿·伊芭的话,”他说,“你对我讲:‘女人是你的田野,到你的田野里去,辛勤耕耘吧。’” “我是你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赞同他的话。 朦胧的灰色中,他看见她配合着他的行动,也穿好了滤析服,做好准备,走出帐篷到露天沙漠中去。“你应该得到你能得到的其他的孩子。”她说。 他感到了她所表达的爱,斥责她道:“塞亚迪娜的监督并不是对所选的人的告诫或警告。” 她滑行到他身旁,用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今天,我既是监督者,也是一个女人。” “你应该把这个职责留到下一次。”他说。 “等待令人不快,”她说,“我最好能呆在你的身边。”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整理好滤析服的面罩,转身打开帐篷的密封门。一股含有凉意并不十分于燥的空气迎面扑来,其中凝结着黎明时微量的露水。随着它一起,还飘来衰微香料菌的气味。在北方这里,他们已探测出衰微香料菌的生长地,那意味着制造者就在他们附近。 保罗从活动扩约门钻了出去,站在沙面上,活动着身体,以此驱除肌肉的睡意。一个微带绿色的珍珠般的发光体,慢慢地升到地平线上面。四周他的队伍所居住的帐篷,在朦胧中好像一个个的沙丘。他看到他的左边有人在移动——那是卫兵。他知道他们也看见了他。 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今天要面对的危险,每一个弗雷曼人都已面对过这个危险。为了让他做好充分准备,他们把这最后时刻的安静留给他。 今天必须完成它,他对自己说。 他想到面对屠杀他所发挥的力量。想到那些把儿子送到他这里来,接受神奇战斗技法训练的老人们,那些在会议上听他演讲,并按照他的计划行动的人们,以及那些赋予他弗雷曼人最高荣誉的人们。“你的计划生效了,摩亚迪!” 然而,最卑下、年龄最小的弗雷曼武士也能做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保罗知道,他的领袖地位受到普遍的承认,但却不够完美,这是因为他没有亲自骑过制造者——沙蜥。 与其他人一起,他曾进行过沙漠旅行和袭击进攻的训练,但没有单独航行过。在他这样做了之后,他的世界才能与其他人的连在一起,真正的弗雷曼人才会承认他的能力。只有他亲自这样做了,南部广阔的土地——离这沙海大约二十响的地方——才不会拒绝他,否则他必须定做一顶轿子,像圣母或其他病人或受伤的人一样,坐在轿子里航行。 整个晚上他都在思索,与自己的内部意识斗争着。他看到了奇怪的较量——如果他驾驭了制造者,他的统治就更加巩固;如果他驾驭了心灵上的眼睛,他就能控制它。但是,在这两者之外,还存在着阴云密布的地方,巨大的不安。整个宇宙似乎混杂其中。 他对宇宙间差异的理解,使他感到苦恼,既准确又不准确。他看到了它的这种情况,可是,在它诞生时,在它变成了现实的压力时,宇宙就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并产生出它自己难以捉摸的差异。可怕的目的仍然存在,种族意识也仍然存在。所有这一切,都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这腥风血雨的疯狂的护教复仇战争中。 契尼钻出帐篷,和他站在一起,抱着她的臂肘。她抬起头,用她打量他心情时用的方式,用眼角看着他。 “再给我讲一讲你出生地的水,友索。” 他明白她在尽力分散他的注意力,在这生死考验之前,使他放松心里的紧张情绪。天越来越亮,她看见一些弗雷曼敢死队员在收起帐篷。 “我宁愿要你给我讲讲营地的情况和我们的儿子,”他说,“我们的雷多是否能用他的小手拥抱我的母亲?” “他还拥抱阿丽娅,”她说,“他长得很快,他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南方像什么样子?”他问。 “你骑上制造者就会自己看到它。”她说。 “可是,我希望先通过你的眼睛看到它。”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前额,结婚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所戴的头巾从她滤析服帽子里露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谈营地的事?” “我已经谈过,没有男人,在营地里我们感到十分寂寞,那里仅仅是一个工作的地方。我们在工厂或陶器作坊里劳动:制造武器;栽下预测天气的杆子;收集进行贿赂的衰微香料;堆集沙丘,并让它们长大固定;制造纺织品,织毯子;给燃料室充电;还要训练孩子们,以便部落的力量永不衰竭。” “那样说来,营地里没有令人高兴的事?” “孩子们感到高兴。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按照惯例,有时我们中的一个人可以到北方来,和她的男人呆在一起,生命必须延续下去。” “我的妹妹,阿丽娅,是否被人们接受?” 契尼在逐渐变明的曙光中转身向着他,她的眼光使他不安。 “这件事我们另外找时间再谈,亲爱的。” “我们现在就谈。” “你应该保存精力去应付今天的考验。”她说。 他看出他已接触到某个敏感的问题,听出她有退缩之意。“不知道的事会给人带来烦恼。”他说。 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说:“有一些误解,那是因为阿丽娜行为古怪。女人们感到害怕,因为一个比婴儿还小的孩子谈的事情只有成年人才知道。她们不知道那个……在子宫里的变化使阿丽娅……不同于其他孩子。” “有麻烦吗?”他问。他想:我已经看到阿丽娅遇到麻烦的幻象。 契尼看着前面太阳升起的地平线。“一些女人集合起来去乞求圣母,要求她驱除她女儿身上的恶魔。她们引用了《圣经》中的话:‘不能容忍一个女巫活在我们中间。’” “我母亲对她们怎么说?” “她背诵了法律,让她们羞愧地离开。她说:‘如果阿丽娅引起了麻烦,那是大家的过错,没有预见和防止产生的麻烦。’她尽力向大家解释,子宫里的变化如何对阿丽娅产生影响。但是女人们生气了,因为她们感到不安。结果,她们小声抱怨着走开了。”阿丽娅将会遇到麻烦,他想。 一股带沙的风吹打在他裸露的脸上,带来衰微香料菌的香气。 “埃尔·塞亚带来了早晨的沙雨。”他说。 他望着远方,看着对面灰色光线照射的沙景。可怜的沙漠吞吃着自己的沙,干燥的闪电在南面的一个角落里飞驰,一场大风暴的静电正在那里聚集。过了很长的时间,才传来隆隆的滚雷声。 “雷声使沙漠变得更美。”契尼说。 更多的人从帐篷里出来,护卫们从那边的帐篷朝他们走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平静中顺利运动着,按照一种不需命令的惯例进行着。 “尽可能少发命令,”他父亲曾对他讲……很久以前,“一旦你对某件事发过命令,你总是要对那样的事发布命令。” 弗雷曼人本能地知道那种惯例。 军队中的司水员开始了早晨的颂歌,歌声和要求驾驭沙蜥的人开始的仪式混在一起。 “世界是一具尸体,”那人唱道,他的声音带着哭泣,越过沙丘,“谁能逃避死亡的天使?夏修露德的判决必须执行。” 保罗听着,知道那是弗雷曼敢死队死亡颂歌开始时的歌词,也是敢死队队员参加战斗时朗诵的誓词。 这儿有没有岩石灵墓来埋葬另一个死人?保罗问自己,将来弗雷曼人会不会在这里停下,人人都在这坟墓上加一块石头,并想到死在这里的摩亚迪? 他知道,这在今天的选择之中。它是一条通向未来的轨迹,从时间——空间的这个位置向四周扩展的事实。不完整的幻象折磨着他,他越抵制那可怕的目的,越反对那即将到来的护教复仇战争,和他的预知交织在一起的折磨就越大。他的整个未来正变得像一条河流与裂缝——极端的联系。超过这个联系,一切都是云和雾。 “斯第尔格过来了,”契尼说,“我现在必须离开,亲爱的。我是塞亚迪娜,必须遵从惯例,把这次事件记入编年史。”她抬起头看着他,显得有点沮丧。后来,她控制住自己。“等这件事过去,我将亲自给你准备早餐。”她说着,转身离开。 斯第尔格越过面粉似的沙地,向他走来,脚下蹈出一个个小沙坑。他那深深眼窝里的黑眼睛仍然带着桀骜不驯的眼光,定定地看着保罗。滤析服罩上面闪光的黑胡须,凹凸不平的脸上的皱纹,就像做各种运动的天然岩石风化而成。 他扛着保罗的蓝绿色旗帜——它是这块土地的象征。看他那自豪的样子,保罗想,如果我完不成这件最简单的事,它也就成不了沙漠神话。他们会想,我将怎样和契尼分手,怎样向斯第尔格表示祝贺。今天我的每一个行动,无论生或死,都会成为传说。我不死,那它就仅仅是一种传说,无论怎样都阻止不了那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把旗杆插在保罗旁边的沙里,双手垂在两侧,蓝中带蓝的眼睛仍然平视,专心致志。保罗想起了他自己的眼睛是怎样因食用衰微香料食物而染上了这种颜色的。 “他们不承认我们神圣的旅行。”斯第尔格庄严地说。 保罗用契尼教过他的话回答:“谁能否认一个弗雷曼人决心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权利。” “我是一个勒布,”斯第尔格说,“发誓决不活着被敌人俘获;我是死亡三角架的一只脚,将把仇敌消灭掉。” 他们沉默不语。 保罗看了一眼散布在斯第尔格身后沙地上的其他弗雷曼人,他们站着一动不动,等待着进行祈祷的那一时刻。他想到弗雷曼是怎样成为一个民族的,杀戮构成了它生活的一部分。整个民族终日生活在愤怒和悲痛之中,从来不考虑可以用来代替它们的东西——除了一个梦,列特·凯因斯生前给他们灌输的那个梦。 “我们的领袖,他领导着我们穿过沙漠和洼地,在哪里?”斯第尔格问。 “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弗雷曼人齐声回答。 斯第尔格挺起胸,走近保罗,低声说:“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做起来要简单,直截了当,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我们的人十二岁就会骑制造者,你已超过十八岁,可是你不生于这个生活环境,你也没有必要用勇气来使人们信服,他们知道你很勇敢。你所要做的只是召来制造者,骑到它上面去。” “我会记住。”保罗说。 斯第尔格从衣袍里拿出一根长约一米的塑料棒,这根棒一头尖,另一头挂着一个有弹簧的铃铛。“这个鼓槌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敲打器,把它带上。” 保罗接过鼓槌,感到塑料棒又暖和又光滑。 “西萨克利拿着你的钩子,”斯第尔格说,“你走到那边那个沙丘时,他会交给你。”他指着右边:“召来一条大制造者让我们看看,友索。” 保罗注意到斯第尔格说话的语气,一半是正式的,一半含有担心,对朋友的关心。 此时,太阳似乎跳到了地平线之上,灰蓝的天空表明,今天是阿拉吉斯极其干燥、炎热的一天。 “现在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完全是正式的,“去吧,友索。骑到制造者上面去,在沙漠上奔驰,就像一位领袖一样。” 保罗向他的旗帜致敬。黎明时,风停了,蓝绿色旗帜软软地垂下。他转身朝着斯第尔格所指的沙丘走去——一个褐色的污渍斑斑的斜坡,上面有一个S形沙脊。队伍的大部分正向相反的方向撤出,向另一个隐藏着他们营地的沙丘上爬去。 在保罗前面的路上,留下一个穿长袍的人:西萨克利,弗雷曼敢死队小队长,只看得见他滤析服帽子和面罩斜面镜后的眼睛。 保罗走到他身旁时,西萨克利把两根细长鞭子一样的杆子递上来。杆子大约一米半长,一头是发亮的不锈钢钩子,另一头打磨粗糙,以便手可以牢牢握住。 保罗按照规则要求,用左手接过杆子。 “它们是我自己用的钩子,”西萨克利声音粗哑地说,“它们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保罗点了点头,继续保持着必要的沉默,走上沙丘斜坡。在沙脊上,他回头望了一下,队伍像一群昆虫散开,衣袍飘动着。他单独站在沙脊上,望着前面平坦的、没有一点运动的沙面。这是斯第尔格选择的最好沙丘,比其他沙丘高,便于观察。 保罗蹲下去,把鼓槌深深埋入顶风面的沙里。这里的沙细密结实,会让鼓槌发出最大的敲击声。然后,他踌躇着,温习着各种动作——面对生与死所必须的动作。 他取掉插鞘,鼓槌便会发出召唤的打击声。在沙漠的那一边,巨大的沙蜥——制造者——会听到打击声,并朝它奔过来。保罗知道,使用鞭子似的带钩的杆子,他可以骑到制造者高高拱起的背上。只要用钩子钩开沙蜥圆弧形躯体前端,让容易引起擦伤的沙进入沙蜥那容易受伤的内部软组织,这个生物就不会钻入沙里。事实上,它会卷起巨大的躯干,使被钩开的部分尽可能远离沙漠表面。 我是一个沙蜥骑者,保罗对自己说。 他看了一眼左手的钩子,想:我只需沿着制造者巨大身躯的弯曲部位划动着钩子,使它蟋曲起身子,向前翻滚,我就可以指挥它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他看见别人这样做过。训练中,在别人帮助下,他曾爬上过沙蜥背,骑了短短的一会儿。等到被捉住的沙蜥被骑得筋疲力尽,躺在沙上一动不动时,又可以召唤新的沙蜥。 保罗知道,他一旦通过了这次考验,就有能力走完二十响的旅程到南方去——休息并使自己得到恢复——到女人和家人为躲避屠杀而隐藏的地方,到最优秀的人住的地方去。 他抬头望着南方,提醒着自己,这次被召唤的来自沙海中心的狂野的制造者不知有多少,同时,召唤的人对这次考验也并不熟悉。 “你必须仔细估量制造者离你的距离,”斯第尔格曾解释说,“你必须站在足以靠近它的地方。在它经过时,才能骑上去。不要靠得太近,那样它会把你卷倒。” 保罗迅速地做出决定,他抽掉鼓槌的插鞘,弹簧带动铃裆旋转,从沙里传出打击的声音:“咚木……咚木……咚木……” 他直起身来,扫视着沙面,想起斯第尔格说过的话:“仔细判断沙蜥奔来的距离。记住,沙蜥很少接近鼓槌而不被发现的。同时也要仔细听着,常常在你看见它之前就听见它了。” 他的脑海中充满了晚上契尼小声对他说的话:“当你在沙蜥经过的路上站好的时候,你必须保持绝对安静,要想到你是一片沙地,隐藏在你的外套下面,变成一个事实上的小沙丘。” 他慢慢地扫视着沙面,观察着,听着,搜寻着那些人们教给他的沙蜥出现的迹象。 从东南方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种嘶嘶的声音,那种沙漠的低语声。不久,他看见了远处黎明曙光映照下沙蜥移动的轮廓。他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大的制造者。它好像有一哩半长,它那突起的头鼓起的沙浪就像往前移动的山。 这是我在梦中和实际中都没有看见过的东西,保罗告诫自己。 他急忙越过那东西要经过的道路,站好位置,并完全被此时冲动的需要控制着。 第四章 “控制造币厂和法庭——让贱民去拥有其余的一切。”帕迪沙皇帝这样劝告他人。他说:“如果你想获得巨额利润,你就得掌握统治权。”这话中包含些许真理,但是,我问自己:“谁是贱民,谁又是统治者?”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给兰兹拉德的密信——“阿拉吉斯的觉醒”》 杰西卡不由自主地想到:现在,保罗每时每刻都将在经历骑沙蜥的考验。他们尽力向她隐瞒这个事实,但是,这是明摆着的事。 契尼已经走了,去干一件神秘的差事。 杰西卡坐在她的休息室里,利用练夜功的时间来静一静。这是一个舒适的房间,但没有逃避屠杀前她在泰布营地住的那个房间大。这个房间的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有柔软的沙发。附近有一个矮咖啡桌,墙上挂着绚丽多彩的壁毯,屋顶上吊着发出柔和黄色光线的球形灯。房间里充满着弗雷曼营地的那种辛辣的水锈味。在这个营地里,她感到有一种安全感。 后来,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克服掉那种属于外来人的感觉。地毯和壁挂企图掩盖的就是那种不协调。 一阵微弱的丁零丁零的敲击声传进了休息室,杰西卡知道这是为一个婴儿出生的庆贺,可能是苏比娅的孩子出世了,她的产期最近。杰西卡知道她会尽快看到这个孩子——一个蓝眼睛的小天使被带到圣母这里来,让圣母为他赐福。她也知道,她的女儿阿丽娅准会出现在庆典仪式上,并过后就这事向她报告。 还不到夜间祈祷的时候,但接近为在波里特林、比拉·特乔斯、罗萨克和哈蒙塞普被俘被杀的奴隶进行哀悼的时间,他们也许还没有参加过为出生的婴儿所举行的庆典仪式。 杰西卡叹了口气,努力不去想她的儿子和他面对的危险—— 带毒刺的陷阱,哈可宁的入侵(由于弗雷曼人劫夺了他们的大部分飞机,并使用保罗给予他们的新式武器进行反击,这样的入侵越来越少),以及沙漠本身潜在的危险——沙蜥、干渴和沙暴。 她想要咖啡,这种想法伴随着因弗雷曼生活方式而出现的似是而非的意识:与地沟中的人比起来,他们在营地山洞里的生活好多了。但是,他们在露天沙漠中旅行所遭受的苦难,却比哈可宁的奴隶遭受的苦难多得多。 一只黑手从她旁边的挂毯后面伸了出来,把一个杯子放在咖啡桌上,然后缩了回去。杯子里冒出衰微香料熬制的咖啡芬芳的香气。 杰西卡想:这就是诞生庆典的礼物。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笑了笑。她问自己,宇宙中哪个社会,像我这种身份的人能接受这种无名饮料,而毫无恐惧地大口喝下它?我现在能在任何毒药伤害我之前就改变它,或让它随血液流动而不伤害我自己。但是那个煮咖啡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她喝干杯中的咖啡,感到它的能量散发到全身,浑身火热。好鲜美的咖啡! 她问自己,其他哪个社会会对她的私事和个人生活有这样的尊重,以至送礼人仅把礼物放下,而不进来打搅她。尊敬和爱送来礼物——只不过其中稍微使人感到一点畏惧。 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她想到咖啡,咖啡就出现。这决不是心灵感应术,而是道,即营地社区的统一,他们共同享用的衰微香料食物——奇妙的毒药所产生的一种补偿。广大的民众永远不可能希望得到衰微香料给她带来的那种启迪。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也没有为此所做的准备,他们的思想抵制那些他们不能理解或拥有的东西。他们仍然使人感到像单一的有机体,并常常那样行动。 他们从没想到过同时发生和存在的事物。 保罗是否通过了在沙漠中受到的考验?杰西卡问自己。他有这个能力,但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最强壮的人也能被意外事故击倒。 杰西卡等待着。 等待是累人的事,她想,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你只能等待,然而等待会使你精疲力竭。 在人生中,有许许多多的等待。 我们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我们希望尽早将哈可宁统治者——姆德。纳亚,野兽拉宾从阿拉吉斯赶走。那至少还需要两倍那样长的时间。 “圣母?” 从她房间的门帘外,传来哈拉——保罗家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哈拉,进来吧。” 门帘分开,哈拉好像滑了进来,她穿着在营地里穿的拖鞋,一件红黄色的罩衫,肩头以下的手臂几乎赤裸;黑色头发从中间分开,向后梳着,像昆虫的翅膀,平滑油亮。她噘着她那喜食肉的嘴,显出一副愁容。 跟在哈拉后面进来的是两岁的阿丽娅。 看见女儿,杰西卡的注意力被吸引住,就像常常被阿丽娅与她那个年龄时的保罗的相似之处吸引住一样——一本正经到处扫视的大眼睛,黑色头发,坚毅的嘴。但也有区别,大部分成年人认为阿丽娅不安分。那孩子比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大不了多少,但却有超过她年龄的那种沉着坚毅和知识。成年人惊奇地发现,她会讲有关两性间隐晦的笑话。他们听她用发音不全、模模糊糊的声音讲话,就像一个发育不全的柔软声带发出的声音。她的话中带有狡诈的评论,而这些评论是以一个两岁的孩子还不曾经历过的经历为基础的。 哈拉长长地叹了口气,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皱着眉看着阿丽娅。 “阿丽娅。”杰西卡示意她女儿。 阿丽娅走到她母亲旁边,坐在沙发上,拍着她母亲的手。肉体间的接触恢复了阿丽娅出生以来她们共有的意识。但这并不是共同的思想(虽然杰西卡是在一次转换衰微香料毒药时与阿丽娅接触,二人也会产生共同思想),而是某个更伟大的东西,一种会立即感觉到另一个生命火花存在的内在意识,一个精明活泼的、在感情上使她们的神经统一,达到共鸣的东西。 按照她儿子家庭中的方式,杰西卡用弗雷曼语问候道:“你今晚好吗,哈拉?” 哈拉以同样传统的正式方式回答道:“很好。你好吗?”这些话几乎失去了平常的亲切感,哈拉又叹了口气。 “哥哥的加尼马(战利品)生我的气。”阿丽娅用她那发音不全的声音说。 杰西卡注意到阿丽娅高兴,也注意到用来指哈拉的专用术语——加尼马。弗雷曼语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战场上的战利品”,附带指某个不再用做最初目的的东西,一件装饰品,如一个用做窗饰坠物的长矛头。 哈拉朝阿丽娅吼道:“不要侮辱我,孩子。我知道我的地位。” 杰西卡问:“你这次干了些什么呢,阿丽娅?” 哈拉回答说:“她今天不仅拒绝和其他孩子玩,而且还硬挤进那个地方……” “我藏在挂帘后面,观看苏比娅生孩子。”阿丽娅说,“是一个男孩。他哭啊哭啊,嗓门真大!当他哭够了的时候……” “她从挂帘后面走出来,抚摸他,”哈拉接着说,“他就停止哭了。大家都知道,一个弗雷曼孩子出生时必须哭个够。如果那时是在营地里,情形就不同了,因为他决不能再哭,以免他在沙漠旅途中出卖我们。” “他已经哭够了,”阿丽娅说,“我只是要摸他的火花,他的生命。他感觉到我时,他就不想再哭了。” “那在人们中引起了不少的闲话。”哈拉说。 “苏比娅的孩子健康吗?”杰西卡问。她看到某个东西使哈拉极为烦恼,因此而感到惊讶。 “他像任何母亲希望的那样健康,”哈拉说,“她们知道阿丽娅并没有伤害他,也不介意她抚摸他。他立即安定下来,很高兴的样子。只是……”哈拉耸了耸肩。 “我女儿有些奇怪,是吗?”杰西卡问,“她谈到了未来的事,以及她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可能知道的事——过去的事。” “她怎么会知道比拉·特乔斯的孩子像什么样子?”哈拉问。 “但他们确实是那个样子!”阿丽娅说,“苏比娅的那个男孩看起来真像出发前朱莎生的儿子。” “阿丽娅,”杰西卡斥责道,“我警告你。” “但是,母亲,我看见过他,并且真的……” 杰西卡摇摇头,看见哈拉脸上不安的神色。我生下个什么东西,杰西卡问自己,她一生下来就知道我所知道的一切,甚至还要多些。因为我体内的圣母通过过去的通道把一切事情都给她显示出来。 “不仅她说的话,”哈拉说,“还有她的习惯,她的坐姿和凝视岩石的方式。她只移动鼻子旁边的肌肉,或背上的肌肉,或……” “那是比·吉斯特的训练方式,”杰西卡说,“你知道,哈拉。你不会否认我女儿有我的遗传基因吧?” “圣母,你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哈拉回答道,“但对其他人来说可不一样,她们对此谈论不休。我觉得存在着危险。她们说你女儿是魔鬼,其他孩子也拒绝与你女儿一起玩耍,以免她……” “她的确与其他孩子很少有相同之处,”杰西卡说,“但她决不是魔鬼,只是……” “当然,她不是魔鬼!” 杰西卡对哈拉激烈的言辞感到惊讶,向下瞟了一眼阿丽娅,她似乎陷入沉思,表现出一种……等待的感觉。杰西卡又把注意力移到哈拉身上。 “我尊重这个事实,你是我儿子家庭中的一员,”杰西卡说,“你可以公开地给我讲使你感到苦恼的事情。” “不久,我就不再是你儿子家庭中的成员了,”哈拉说,“我为了我的儿子,为了他们能作为友索的儿子而受到特殊训练,等了这样长的时间。这是我能给予他们的足够长的时间,因为人人都知道,我并未与你儿子同过床。” 阿丽娅在她身旁动了动,半醒半睡的样子,显得十分惬意。 “可是,你已成了我儿子的好伴侣。”杰西卡说。她心里一直这样想:伴侣而不是妻子。杰西卡直接想到问题的实质,想到营地里人们普遍认为,她儿子与契尼的关系已成为一种永久的伴侣关系——结婚而产生的痛苦。 我爱契尼,杰西卡想。但是她提醒自己:为了皇室的需要,爱必须被抛到一边。皇室的婚姻除了爱以外,还有其他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你儿子所做的安排?”哈拉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杰西卡反问道。 “你打算让部落团结在他周围。”哈拉回答道。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看到了他的危险……阿丽娅就是危险的一部分。” 这时,阿丽娅更挨近了杰西卡,睁开眼睛,打量着哈拉。 “我一直在观察你们两人,”哈拉说,“你们接触的方式。阿丽娅就像是我的亲骨肉,像我兄弟的那个人的妹妹。从她还是一个婴儿时起,从我们开始远征逃到这里的那时起,我就在照看她,保护她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东西。” 杰西卡点点头,感觉到了她身边的阿丽娅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你了解我的意思,”哈拉说,“一开始,她就知道我们在谈论她。什么时候还有过这样的婴儿,如此小就知道水的原理?那个婴儿对她的护理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哈拉,我爱你!’”哈拉看着阿丽娅。“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忍受她的侮辱?我知道这些话并没有恶意。” 阿丽娅抬头看着她的母亲。 “是的,我有推理能力,圣母,”哈拉说,“我可能成为塞亚迪娜,我看得见我已经看见过的东西。” “哈拉……”杰西卡耸耸肩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对自己的态度感到惊奇,因为哈拉说的实际上是真的。 阿丽娅直起身来,挺了挺胸。杰西卡觉得这一切该结束了,同时产生了一种决心和伤悲相结合的情感。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阿丽娅说,“我们不应该责难哈拉,我们现在需要她。” “那是在种族的庆典仪式上,”哈拉说,“在你改变生命之水的时候,圣母,在阿丽娅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你需要我。” 我们需要哈拉?杰西卡问自己。 “除了哈拉,还有谁能在人们中为我们说话,还有谁能去让她们了解我?”阿丽娅说。 “你要她做些什么呢?”杰西卡问。 “她知道应该做些什么。”阿丽娅说。 “我将告诉她们事实真相。”哈拉说。她的脸突然显得苍老和伤感,橄榄色皮肤因愁眉不展而缩成几道皱纹,狡黠的脸上露出迷人的神态。“我将告诉她们,阿丽娅仅仅是装成一个小女孩,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小女孩。” 阿丽娅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杰西卡感觉到女儿的悲伤,就像自己在悲伤。 “我知道我是一个反常的人。”阿丽娅小声说。来自孩子口中的成年人的话语就像是痛苦的认罪。 “你不是一个反常的人,”哈拉斥责道,“谁敢说你是一个反常的人?” 杰西卡再次对哈拉那种出于保护的严厉语气感到吃惊。杰西卡看出阿丽娅是对的——她们需要哈拉。部落的人会理解哈拉——她的话和她的情感——因为她爱阿丽娅,如同爱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谁说你是反常的人?”哈拉再次问道。 “没有人这样说。” 阿丽娅拉起她母亲的袍角,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将弄湿揉皱的袍服抹平。 “那么,你没有说过?”哈拉语气强硬地问道。 “是的,哈拉。” “现在,”哈拉说,“你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告诉其他的人。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丽娅吞咽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母亲。 杰西卡点点头。 “有一天,我醒来,”阿丽娅说,“就像从睡梦中醒来,只是不能记得是否睡过觉,发现我在一个温暖、黑暗的地方,我吓坏了。” 听着女儿用发育不全的童声讲述着,杰西卡回想起在那个大山洞里的那天。 “我吓坏了,”阿丽娅说,“挣扎着,试图逃跑,但无路可逃。过后我看见一点火花……但又像没有看见。那火花和我在一起,我感觉到它……它抚摸着我,安慰我。它告诉我,一切都会正常。那火花就是我母亲。” 哈拉擦着眼睛,平静地对着阿丽娅笑。可是,在那个弗雷曼女人的眼中,现出一种发疯的神色,十分紧张,好像它们也在听阿丽娅的叙述。 杰西卡想:我们真的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她那奇特的经历、训练和祖先吗? “就在我感到安全,定下心来时,”阿丽娅继续说,“又有一个火花与我们汇在一起……一切就在那一刻发生了。那另一个火花就是老圣母。她……用生命与我母亲做生意……一切……我与她们在一起,我看见了一切……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是她们,所有其他的人和我自己……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又找到我自己,还有许多其他的人。” “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杰西卡说,“没有人应该这样醒来而进入意识。它所创造的奇迹,是你能接受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 “我其他什么事情也不能做,”阿丽娅说,“我不知道如何去抵制或掩藏我的意识……或者让它停止活动……一切都发生了……一切……” “我们不知道,”哈拉喃喃地说,“我们让你母亲改变生命之水时,并不知道她正怀着你。” “不要为这事难过,哈拉,”阿丽娅说,“我并不为自己感到遗憾。毕竟这一切的发生是有理由的:我是一个圣母,部落有两个圣母……” 她中断讲话,偏着头听着。 哈拉摇晃着往后靠在座榻上,盯着阿丽娅,凝视着杰西卡的脸。 “你不怀疑?”杰西卡问。 “嘘……”阿丽娅说。 远处有节奏的圣歌声,穿过把她们与营地过道隔开的门帘,传到房间里面。歌声越来越大,十分清晰。“呀!呀!哟姆!呀!呀!哟姆!姆赛因,瓦拉!呀!呀!哟姆!姆赛因,瓦拉!……” 唱歌的人从外屋门口经过,她们的歌声传入内室,然后慢慢消失。 当歌声完全消失时,杰西卡开始举行仪式,她的声音中含着悲戚:“那是斋戒月,比拉·特乔斯上的四月。” “我的家人坐在院子里的水池旁边,”哈拉说,“在喷泉喷出的水珠洗浴的露天院子里,有一棵挂满金色果实的橘子树,黄灿灿的橘子又大又香,伸手可摘。旁边的篮子里装着樱桃、蜜糖浆和一杯杯衰微香料汁,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在我们的菜园里,在我们的畜群中,有的只是和平……整个大地到处洋溢着和平的气氛。” “生活充满着幸福,直到侵略者来到。”阿丽娅说。 “在亲人们的哭叫声中,热血变冷。”杰西卡说。她感到过去的事在记忆中不断涌出。 “啊,女人在哭泣。”哈拉说。 “侵略者穿过庭院,手里拿着滴淌着我们男人的血的屠刀,向我们扑来。”杰西卡说。 沉默笼罩着她们。像营地所有的房间一样,她们沉默着,回忆着,过去的悲痛记忆犹新。 一会儿之后,哈拉用一种杰西卡以前从没有听到过的刺耳的声音,宣布典礼仪式结束。 “我们永远不会原谅,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哈拉说。 她说完之后,陷入沉静的思索。她们听到人们喃喃的细语,袍裙摆动的刷刷响声,杰西卡感觉到有人站在房间的门帘外。 “圣母?” 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杰西卡听出是萨萨,斯第尔格的女人之一。 “什么事,萨萨?” “有点麻烦,圣母。” 杰西卡心一紧,突然担心起保罗来。“保罗他……”她喘息着说。 萨萨掀起门帘,进入房间。在帘子落下之前,杰西卡看见房间外面站着许多人。她抬头看着萨萨——一个又黑又矮的女人。她穿着黑袍,受过训练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杰西卡,小小鼻子的鼻孔张开,露出鼻塞造成的伤疤。 “什么事?”杰西卡问。 “从沙漠传来消息,”萨萨说,“友索为了考验与制造者相遇……就在今天。年轻人说,他不会失败,到夜幕降临时他会成为一个沙蜥骑士。这里的年轻人正集合起来,准备进行远征,到北方去与友索会合。他们说他们会为他欢呼,并迫使他向斯第尔格挑战,进而要他掌握部落的统治权。” 收集水,在沙丘上种植植物,缓慢而稳定地改变他们的世界。 这些还不够,杰西卡想。小型攻击,对某些地方的进攻。既然我和保罗训练了他们,这些也还不够。他们感到了他们的力量,他们想去参加战斗。 萨萨把身体的重量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上,清了清喉咙。 我们知道,需要耐心等待,杰西卡想,但仍然存在着我们受挫的问题。我们知道,等待过久可能有害。如果等待得太久,我们会失去我们的目标。 “年轻人都说,如果友索不向斯第尔格挑战,那他一定是感到害怕。”萨萨说。 她低下头,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睛。 “原来如此。”杰西卡喃喃地说。她想:我看到了这事终会来临,斯第尔格也看到了。 萨萨再次清了清喉咙。“甚至我弟弟,夏布,也这样说,”她说,“他们不会让友索有选择的余地。” 这一时刻终于来临,杰西卡想,保罗将不得不自己来应付它,圣母不能卷入领袖继承的纷争。 阿丽娅从她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说:“我将同萨萨一起,去听听这些年轻人说些什么,或许有挽救的办法。” 杰西卡的目光碰上萨萨的目光,对阿丽娅说:“那么,去吧!要尽快向我报告。” “我们并不希望这事发生,圣母。”萨萨说。 “我们不希望这事发生,”杰西卡赞同道,“部落需要保存它的力量。”她看了哈拉一眼:“你愿意与她们一道去吗?” 哈拉回答了问题没有说出的部分:“萨萨不会伤害阿丽娅,她知道我们不久将会是同一个人的妻子,她和我。我们已经谈过,她和我。”哈拉抬头看着萨萨,然后回头对杰西卡说:“我们会相互理解的。” 萨萨伸出一只手来拉阿丽娅,说:“我们必须赶快,年轻人马上就要出发了。” 她们急匆匆地走出房间,似乎是那个孩子拉着小女人的手,在前面带路。 “如果保罗·摩亚迪杀了斯第尔格,会对部落不利,”哈拉说,“以前总是这样,这是决定继位的老办法,但是时代变了。” “对你来说,时代也变了。”杰西卡说。 “你不能认为我会怀疑友索的能力,”哈拉说,“友索会胜。” “我过去是那样认为的。”杰西卡说。 “你认为我的判断带有我个人的感情。”哈拉说。她摇着头,水色项圈在她脖子上丁零丁零地响。“你错了。或许你认为我后悔没有被友索选中,我在妒忌契尼?” “你可以做出选择。”杰西卡说。 “我可怜契尼。”哈拉说。 杰西卡浑身一震。“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怎样看待契尼,”哈拉说,“你认为她不是你儿子的妻子。” 杰西卡跌坐回座位上,放松下来。她耸了耸肩,说:“也许。” “你可能是对的,”哈拉说,“如果你是对的,你可以找到一个使人惊奇的联盟——契尼本人,她也想把她最好的东西给他。” 杰西卡在喉咙里咽了一下,说:“契尼对我很亲切,她可能不会……” “你的地毯有些脏了。”哈拉说。她扫视着周围的地下,避开杰西卡的目光。“一直有许多人在这儿踩,你真该让人经常打扫。” 第五章 正统教派不可避免要受政治的影响。政治上的权力斗争必然要渗透到正统社会的各个领域,如训练、教育和纪律等。正是由于这种压力,这个社会的领袖必然最终要面对其内部问题:或以维护惯例为理由而屈服于机会主义;或因正统的伦理道德的缘故,牺牲自己的生命。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的宗教问题》 保罗站在巨大的制造者前行道路边的沙地上等着。他提醒自己:我一定不要像走私者那样不耐烦而又不安定,我必须使自己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那生物现在离保罗只有几分钟路程那么远,它爬行时所发出的嘶嘶声响彻清晨的沙漠。它那山洞似的大口张开,露出散开的巨牙,像绽开的巨大花朵。它口中发出的衰微香料的气味充斥着沙漠上空清冽的空气。 保罗的滤析服轻松地挎在身上,他仅隐隐约约地感到他的鼻塞、呼吸罩的压力。斯第尔格的教导,沙漠中痛苦难熬的时刻,所有其他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在沙漠中,你应该站在离制造者躯干多远的地方?”斯第尔格问过他。 他回答得十分正确:“制造者躯干的直径为一米,离开它躯干站立的距离为半米。其躯于的直径每增加一米,离其躯干站立的距离增加半米。” “为什么?” “为了避开它快速前行时所产生的旋风,同时也便于有足够的时间跑过去,骑到它上面。” “你已经骑过为种族和生命之水而驯养的小制造者,”斯第尔格说,“但是,这次考验所召唤来的是一条凶狂的野生制造者——沙漠中的古生物。对这样的一条制造者,你必须十分尊敬。” 现在,鼓槌的打击声和制造者前行的嘶嘶声混在一起。保罗深深地吸着气,即便通过过滤器,他也能嗅到沙漠矿物的辛辣气味。 那野生制造者——沙漠古生物,几乎逼近他。它巨大身躯的分节部位向上拱起,掀起的沙浪盖过他的膝盖。 来吧,你这可爱的魔王!他想。来吧,我在召唤你。来吧,来吧! 沙浪把他举起来,尘土从沙面上刮过去,他极力稳住身子。那沙云般弯弯曲曲的墙壁,悬崖一样的分节躯干,界限分明的环形节线,这是他所能看到的一切。 保罗举起钩子,顺着钩端看过去。在制造者冲过他身边时,立即靠了上去,伸出钩子向制造者躯干钩去。他感觉到钩子钩住了它,它向前冲,并拖着他向前。他向上跳起,双脚蹬在制造者墙一样的躯干上,双手紧紧抓住钩子,身子向外倾斜。这是真正的考验:如果他把钩子准确地钩住制造者躯干上环形节的鳞甲边缘,撕开那一片鳞甲,它就不会侧滚而压扁他,否则…… 制造者慢下来,它从敲打着的鼓槌上爬过去,使鼓槌沉默下来。它的躯体向上卷起,再向上——带着那些令人讨厌的倒钩尽量向上抬起,让它那环形鳞甲下面柔软的肌肉尽量远离威胁着它的沙。 保罗发现自己已高高骑在了沙蜥上面,感到极大的欢喜,像一个国王视察他的国土。他抑制住突然想使沙蜥跃起、转身,显示自己对这古生物控制的迫切心情。 他突然明白了斯第尔格为什么要警告他:粗率的年轻人与这些魔王一起跳舞、玩耍,在它们背上倒立,取掉双钩,并在沙蜥要把他们摔下去之前,又重新把双钩插入它们身上是危险的举动。 保罗把一个钩子钩在原处,取下另一个钩子,并将它刺入沙蜥躯干侧边下方。在这个钩子钩牢之后,便取下第一个钩子,再刺入它侧边的另一个地方。沙蜥翻滚着,调过头来,来到了那片细沙地,其他的人正等在那里。 保罗看见他们走过来,用钩子钩住沙蜥的躯干往上爬,但尽量避免碰及它那些敏感的环节边缘,直到他们全部爬到它的顶面,最后呈之字形骑在他后面,用钩子稳住沙蜥的身子。 斯第尔格从队列中间走到前面,检查保罗钩子钩的位置,抬头瞥见了保罗脸上的笑容。 “你成功了,啊?”斯第尔格问,他提高声音,超过了他们前行的嘶嘶声,“那是你所想的,你成功了?”他挺直腰:“现在我告诉你,那是草率的行动。我们中一些十二岁的人比那做得更好。你站的地方左边是埋鼓槌的沙地,如果沙蜥转到那边,你不可能退到那沙地里去。” 笑容从保罗脸上消失了。“我看见了那埋鼓槌的沙地。” “那么你为什么不发信号,让我们中的某个人占据有利位置来帮助你?就是在考验中,这也是可以的。” 保罗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对着迎面吹来的风。 “你认为我很坏,现在才给你讲这些,”斯第尔格说,“这是我的职责,我考虑到你对整个队伍的价值。如果你摇摇摆摆退入那埋鼓槌的沙地,制造者会朝你奔过去。” 尽管感到气愤,保罗知道,斯第尔格说的是事实。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用从他母亲那里学来的克制力,重新恢复了冷静。“我很抱歉,”他说,“这种事今后不会再发生。” “在危险的时候,总要找个帮手。万一你失手了,会有人抓住那条制造者,”斯第尔格说,“记住,我们合作,我们才有信心。我们合作,啊?” 他拍了拍保罗的肩。 “我们合作。”保罗同意。 “现在,”斯第尔格说,他的声音尖利,“让我看看你是否知道如何驾驭制造者。我们在哪一边?” 保罗看了一眼他们脚下沙蜥那长有鳞甲的环节,注意到鳞甲的特点和大小,大一些的鳞甲在他右边,小的鳞甲在他的左边。他知道沙蜥移动的特点是一边经常在上面,当它长大时,那一边在上的特征就几乎不变。底部的鳞甲又大,又厚,又光滑。一条大沙蜥身上顶面的鳞甲,从它的大小就可以判断出来。 保罗移动双钩,走到左边。他指挥那侧的人用钩钩开沙蜥左侧环节上的鳞甲,使沙蜥沿直线方向滚动。在它转过身子后,他又让两个舵手从队伍中走到前面的位置上。 “向左转,阿齐嗨……哟!”他喊起了传统的号子。这时,左边的舵手钩开那面一个环节处的鳞甲。 沙蜥威风凛凛地转了一圈,为了保护它那被钩开的环节,转动着身子。然后,它全部转过身来,向南方奔去。这时保罗高呼:“盖拉特(前进)!” 掌舵人松开钩子,沙蜥便笔直向前急驰。 斯第尔格说:“真棒,保罗·摩亚迪!经过多次实践之后,你可以成为一个沙蜥骑士。” 保罗皱着眉,想:难道我不是自己爬上来的吗? 他身后突然爆发出笑声,整个队伍开始齐声高呼他的名字,呼声在空中飘荡。 “摩亚迪!摩亚迪!摩亚迪!摩亚迪!” 从远远的沙蜥的尾部,传来刺棒敲击尾环节的声音,沙蜥开始加快速度。保罗的长袍在风中飘扬,沙蜥狂奔时与沙面摩擦而发出的嚓嚓声也逐渐增大。 保罗回头望着他身后的队伍,在人们中间发现了契尼。他一边看着她,一边对斯第尔格说:“我现在是沙蜥骑士了,斯第尔格?” “哈,哟姆!今天你是沙蜥骑土了。” “那么,我可以选择我们的目的地?” “你喜欢到哪里就可以到哪里。” “我是今天在这里——哈巴亚沙海中诞生的弗雷曼人。今天以前我没有‘生命’,我只是一个孩子。” “不完全是一个孩子。”斯第尔格说,他把被风吹打着的头罩拴紧。 “但是,我过去的世界被某个东西封住,现在那东西已被去掉了。” “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你。” “我要到离这二十响远的南方去,斯第尔格,我要亲眼看看被我们改造过的土地。过去,我只听别人说过。” 我将看到我的儿子和家人,他想。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我头脑中是过去的未来。麻烦开始了,如果我不能恰当地解决,它将变得难以收拾。 斯第尔格用一种稳重的眼光打量着他。保罗的注意力仍被契尼所吸引,他看见她脸上呈现出对他的关心,也注意到他的话在人们中引起的激动。 “大伙儿渴望与你一起去攻击哈可宁的巢穴,”斯第尔格说,“那巢穴只有一响远。” “弗雷曼敢死队员们和我一起攻打过他们的巢穴,”保罗说,“他们将再次和我一起这么做,直到把所有哈可宁人消灭干净为止。” 斯第尔格边驾驭着制造者边打量着保罗。保罗意识到,这个人在回忆他是怎样在列特·凯因斯死后成为泰布营地的司令官和营地领导委员会的一名成员的。 保罗想:他已得到有关年轻的弗雷曼人骚乱的报告。 “你希望召集一次领导人会议吗?”斯第尔格问。 队伍中的年轻人的眼中放出灼人的光芒,他们边驾驭着制造者边躁动着,观看着事态的发展。保罗看到契尼不安的眼神,她一会儿看着她的叔叔,斯第尔格,一会儿看着她的男人,保罗。 “你不会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保罗说。 他想:我不能退缩,我必须控制住这些人。 “今天,你是统帅,”斯第尔格说,他说话的语气冷峻严肃,“你将如何使用这个权力?” 我们需要时间松弛一下,冷静地思考一下这件事,保罗想。 “我们去南方。” “即使我说就今天结束。我们回北方?” “我们去南方。”保罗坚持说。 斯第尔格用长袍紧紧裹住自己,显出不可忽视的尊严。“召集一次会议,”他说,“我将发出通知。” 保罗想:他认为我将向他挑战,他也知道他无法与我对抗。 保罗面对南方,感到风吹打在他裸露的脸上,想着导致他做出决定的必要条件。 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保罗知道他不能让任何顾忌影响他自己,他也不能离开他在未来看到的时间风暴中心线。也许此事会得到解决,可要是他能亲自把它的主要疑难问题解决就好了。 如果能得到帮助来完成我的使命,我就不会向他挑战,保罗想,要是还有其他办法来阻止大规模复仇战争的话…… “我们将在哈巴亚山脊下的鸟穴宿营,做晚饭和祈祷。”斯第尔格说。他用钩子使自己在制造者的摆动中保持平衡,指着前面突出在沙漠上的一道矮矮的岩石屏障。 保罗打量着悬崖,层层叠叠的岩石像波浪一样漫过悬崖向远处延伸,没有半点绿色,也没有花朵使坚硬的平地显得柔和。在悬崖的那一边,是伸向南方沙漠的路。他们驱赶着制造者朝那悬崖奔去。 二十响。 这条路通向哈可宁巡逻队巡逻范围以外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梦已给他指明,一天,在他们离开时,那遥远的地平线上的颜色有一点轻微变化——变化如此轻微,以至于他感到是从希望中看到它——那里会有新的营地。 “我的决定适合摩亚迪的需要吗?”斯第尔格问道,他的话声中含有稍许讥讽。但是,对每一声鸟叫声、每一只塞拉哥尖锐声音发出的信息十分敏感的弗雷曼人,都听出了话中所含的讥讽。大家都看着保罗,看他对这种讥讽会做出什么反应。 “在我们组织敢死队时,我曾发誓要忠于它,”保罗说,“我的敢死队队员知道我是真诚的,难道斯第尔格对我的忠诚有怀疑吗?” 保罗的话中流露出真正的痛心。听了这些话,斯第尔格低下了他的眼睑。 “友索,我的伙伴,我决不会怀疑他,”斯第尔格说,“但是你是保罗·摩亚迪,阿特雷兹公爵,也是李桑·阿·盖布——天外之声,我甚至不认识这些人。” 保罗转身走开去,抬头望着耸立在沙漠上的哈巴亚山脊。他们脚下的制造者仍然强健、温驯,还能载着他们走两倍于他们所走的距离。他了解它,除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之外,没有什么能与这沙漠老人相匹配。保罗意识到,它是新的神话中的东西。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保罗顺着手臂看到它那一端的脸——在过滤器罩子和滤析服头罩之间露出的斯第尔格的双眼。 “在我之前,领导泰布营地的那个人,”斯第尔格说,“是我的朋友。我们共过患难,他多次救过我,我也多次救过他。” “我是你的朋友,斯第尔格。”保罗说。 “没有人怀疑,”斯第尔格说。他拿开手,耸了耸肩,“但这是惯例。” 保罗知道,斯第尔格太注重弗雷曼的习惯,而不考虑任何其他的可能。在这里,一个领袖不是杀死他的前任,就是在前任领袖死于沙漠之后,杀死部落中最强壮的人,来夺取部落的统治权。斯第尔格就是那样培养起来的一个宁死不屈的人。 “我们应该让制造者回到沙漠深处去。”保罗说。 “是的,”斯第尔格表示赞同地说,“我们可以从这里走到那个山洞。” “我们骑得够远了,它会自己钻进沙里,生一整天的气不出来。”保罗说。 “你是驾驭沙蜥的统帅,”斯第尔格说,“说,我们什么时候……”他突然打住话,凝视着东方的天空。 保罗转过身,衰微香料染成的蓝眼睛使天空看起来一片黑。远处有规律的闪光,在充分过滤过的蔚蓝色天空中,显得十分清晰。 扑翼飞机。 “一架小型飞机。”斯第尔格说。 “可能是一架侦察机,”保罗说,“你认为它发现了我们吗?” “在这样远的距离,我们只不过是一只沙漠中的巨蜥。”斯第尔格说。他用左手打了个手势:“下去,在沙地上散开。” 弗雷曼人开始从沙蜥侧面跳下去,躲在他们的外套下面,与沙漠融合在一起。保罗看清契尼跳下去的地方,并把它记住。最后,只有他和斯第尔格还留在沙蜥上面。 “第一个上来,最后一个下去。”保罗说。 斯第尔格点点头,利用钩子从侧面跳了下去,跳进沙里。 保罗等到沙蜥完全离开他的人散布的地区,才取下钩子。由于沙蜥还没有精疲力竭,这时是最危险的。 从驱赶棒和刺钩中解脱出来,那条巨大的沙蜥开始钻入沙里。 保罗轻快地沿着它那宽阔的背往后跑,仔细计算着他下跳的时间。 他跳了下去,跑着着地,向沙丘滑面的对面跑去,顶着衣袍躲藏在沙暴下面。 等待…… 保罗翻过身来,轻轻地,从衣袍的缝隙望出去,看到一线天空。 在看见飞机之前,他先听到了机翼扑打的声音,轻微的喷气发动机的嗡嗡声。飞机掠过他头顶上空,飞了一个很大的弧圈,朝山顶飞去。 保罗注意到,它是一架没有标识的飞机。 飞机在哈巴亚山脊后面消失了。 从沙漠上面传来一声鸟叫,又一声鸟叫。 保罗抖掉身上的沙,爬到沙丘顶上,其他人都站了起来,排成一行,顺着沙脊排过去。从他们中间他认出了契尼和斯第尔格。 斯第尔格对着沙脊发出信号。 队伍集合起来,开始以不会引来沙蜥的节奏破碎的步伐,在沙面上向前滑行。他们走在沙丘上因风的吹压而变得坚实的突出部位,斯第尔格和保罗并排走在一起。 “那是走私者的飞机。”斯第尔格说。 “好像是,”保罗说,“但是,对走私者来说,他们进入了沙漠纵深的地方。” “他们也存在着遇到巡逻队的麻烦。”斯第尔格说。 “如果他们能深入到沙漠这样远的地方,那么,他们也可以深入到沙漠更远的地方。”保罗说。 “确实如此。” “如果他们冒险深入到南部沙漠地区,他们就会看到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样就不好了。” “你不认为他们是在寻找衰微香料?” “一定会有一支空中部队和一些运输机在某个地方等着那架飞机。”保罗说。 “我们有衰微香料,让我们设下一个诱饵,抓住走私者。他们应该受到教训,让他们知道这是我们的土地。而且我们的人也需要练习一下使用新式武器。” “那么,友索是说,”斯第尔格说,“友索为弗雷曼着想。” 但是,友索必须放弃与可怕的目的相一致的决定,保罗想。 风暴正在聚集起它的力量。 第六章 当法律和职责被宗教统一起来时,你永远不会清醒,也永远不会了解自己,同时也不会是一个单一的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宇宙中九十九个奇迹》 走私者的香料制造厂——发出嗡嗡声的扑翼飞机围绕着的母机——悬浮在沙丘上面,像一群昆虫围着的皇后。在这飞机群的前面,一条低矮的岩石山脊从沙漠中升起,像一堵人造的屏蔽墙,干燥的山脊两边被最近的暴风刮得干干净净。 在聚合泡沫建造成的工作舱里,哥尼·哈莱克身子前倾,调整着双筒望远镜的焦距,遥望着沙漠的景色。在山脊的那一边,他只能看见一片黑色,那可能是衰微香料花。他向空中盘旋的飞机发出信号,派它去进行侦察。 飞机抖动着翅膀,表示收到了信号。它飞出机群,迅速向那黑色沙面飞去。它开动着探测器,盘旋在那黑色沙面的上空,悬浮着接近沙面。 突然,它突出的机翼在迅速下落之后又急速抬起,然后在空中盘旋着,表示它找到了衰微香料。 哥尼收起望远镜。他喜欢这里,山脊会给工厂提供良好的隐蔽和保护。虽然这是沙漠深处,不可能遇到埋伏,哥尼还是派了一组飞机飞到山脊上空,侦察一番,同时命令护卫机群以战斗队形占据有利位置——不能太高,因为那样会被哈可宁的探测器发现。 但是,哥尼不相信哈可宁人会深入到这遥远的南方沙漠,这儿仍是弗雷曼人的地盘。 哥尼检查了一下他的武器,屏蔽是不能用的,因为它的磁场会引来沙蜥。他摸着下颌上的伤疤,打量着沙漠,判断通过山脊到衰微香料生长地是否安全,而步行探查是最好的方法。在弗雷曼人和哈可宁人正互相残杀之时,人人都得小心谨慎。 弗雷曼人使他不安。他们并不介意你花钱买他们所有的衰微香料,但是你若涉足他们禁止你去的地方,他们就会变成嗜好战争的恶魔。近来,他们的战术较以往高明得多了。 这些土著人在战斗中很狡猾,而且熟悉地形。他们是哥尼曾经遇到过的最老练的战士。而哥尼本人是宇宙中受过最好训练,并在极其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最优秀的战士。 哥尼再次扫视了一下沙漠,想知道是什么使他感到不安。也许是他们看见的沙蜥……但那是在山脊的那一边。 忽然,一个脑袋从聚合泡沫工作舱里冒了出来——那是制造厂的司令,一个独眼强盗。他满脸胡须,因长期食用衰微香料食品而呈蓝色的眼睛,奶白色的牙齿。 “看起来像一片盛产香料的地方,”制造厂司令说,“我派人到那里去看看好吗?” “从山脊的那边下去,”哥尼命令说,“我让我的人着陆,你们可以跟着从那里到达香料地。我们现在来看看那些岩石。” “是。” “万一有危险,”哥尼说,“先救工厂,我们可以坐飞机离开。” 工厂司令向他敬了一个礼。“是。”他立刻退回到舱里。 哥尼又一次扫视着这片沙漠,他不得不考虑到这里有弗雷曼人的可能性,而他正在侵犯他们的领土。弗雷曼人既粗野又难以捉摸。这宗买卖的许多方面使他不安,但丰厚的酬金又令人难以拒绝。他感到不安,也因为不能让飞机到高空侦察。此外,无线电的停止使用也更增加了他的不安。 工厂母机调过头来,开始下降。它轻轻地向山脊脚下的沙滩滑下去,放下起落架,停在了沙面上。 工厂母机一停稳,哥尼便解开安全带,打开前舱口的泡沫圆顶,走了出去。他一走出工作舱,泡沫顶盖便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他爬到支架上,跳到紧急网外的沙地上。他的五个卫兵和他一起走出机舱,其他人从工厂母机的机翼下走出来。工厂母机离开地面,上升至低空作圆弧飞行。 巨大的工厂母机立刻倾斜,离开山脊,摇摇摆摆地朝沙漠中的那片黑色香料地飞去。 一架扑翼飞机俯冲下来,突然停下,然后一架接着一架,它们吐出了哥尼的一排人,再升到空中,盘旋着。 哥尼在滤析服里试了试他的肌肉,伸展四肢。他把过滤器罩子从脸上取下来,为了更大的需要而必须失去一些水分——如果他要发布命令的话,这可以使他的声音更有力。他开始爬上岩石堆,察看着地形——脚下的岩石和沙堆,以及飘来的衰微香料的气味。 这里是作为紧急基地的好地方,他想,在这里埋下一些供给物质也许是正确的。 他回头望了一下,看到他的人在他身后散开。优秀的战士!甚至那些还没有经过考验的新兵都是优秀的,每次都没有必要告诉他们应该怎么行动。他们身上都看不出屏蔽的闪光,也没有人是胆小鬼。如果使用了屏蔽,会使沙蜥感觉到它的磁场,而来这儿掠夺他们所发现的衰微香料。 从岩石丛中稍高一点的地方,哥尼可以看到大约半公里远的那片衰微香料生长地。他抬头看了看低空飞行的飞机,注意到它们的高度——不太高。他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山脊爬去。 就在这时,山脊中突然喷出火焰! 十二条怒吼的火龙喷向盘旋的扑翼飞机和工厂母机的机翼。 工厂母机发出金属爆炸声,哥尼四周的岩石上站满了戴着头罩的战士。 哥尼仅有时间想到:伟大的圣母!火箭!他们竟敢使用火箭! 他面前站着一个头戴面罩的人,那人半蹲着,手持啸刀刀,准备进攻。两边的岩石上,站着另外两个人,在等着。哥尼只看见他面前的战士的头罩和眼睛。那人蹲着的姿势和攻击的准备状态告诉他,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那双蓝中带蓝的眼睛属于沙漠中的弗雷曼人。 哥尼一边拔刀,一边定定地盯着那把啸刃刀。既然他们敢使用火箭,他们就可能有其他武器。这个时候尤其需要谨慎。仅通过声音,他也能判断出至少有一部分飞机被击落。还有他身后几个人正在搏斗所发出的哼哼声。 哥尼面前那个战士的眼睛随着哥尼的手移动着,看着刀,然后目光收回来又看着哥尼的眼睛。 “让刀留在刀鞘里,哥尼·哈莱克。”那人说。 哥尼犹豫着,即便有过滤器的阻挡,那声音听起来也很耳熟。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说。 “你没有必要对我用刀。”那人说。他直起身,将啸刃刀插入袍子下面的刀鞘:“告诉你的人,停止无用的抵抗。” 那人把头罩抛到脑后,把过滤器拉到一边。 他看到了那人的脸,一下惊呆了。开始他以为他见到了雷多。 阿特雷兹的鬼魂,慢慢地,他才清醒过来。 “保罗,”他小声说,“你真的是保罗吗?” “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保罗问。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哥尼喘着粗气,向前迈了半步。 “告诉你的人,投降吧!”保罗命令道,他朝山脊下面的沙地挥了挥手。 哥尼转过身,眼睛不情愿地离开保罗。他仅看到几堆战斗的人,似乎到处都是戴头罩的沙漠人。工厂母机静静地躺在地上,它顶上站满了弗雷曼人,天上也没有了飞机。 “停止战斗!”哥尼大声吼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合拢双手当做扩音器:“我是哥尼·哈莱克!听我命令,停止战斗!” 慢慢地,打斗着的人分开来,疑惑地看着他。 “这些人是朋友。”哥尼高声说道。 “朋友?”有人高喊道,“我们中有一半人被杀。” “这是一个误会,”哥尼说,“不要再增加伤亡。” 他转过身,盯着身旁这个年轻人蓝色的弗雷曼人眼睛。 保罗嘴角边露出笑容,哥尼回想起老公爵——保罗祖父的话中带有的一种强硬口气。哥尼看到保罗强健有力,是他以前在阿特雷兹人身上没有看到过的——皮肤像皮革一样,眼睛一瞟,似乎就可以测出一个东西的重量。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哥尼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 “让他们这样想是最好的保护措施。”保罗说。 哥尼意识到,在他抛弃了的所有希望中,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相信他的年轻公爵……他的朋友已经死了。他想知道,他所了解的、以一个斗士的训练方式训练出来的那个男孩身上,这时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保罗向前走了一步,离哥尼更近了,发现了他眼中的悲伤。“哥尼……” 出于内心的激动,他们拥抱在一起,相互拍着背,抚摸着对方令人感到可靠的坚实的背脊。 “你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你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哥尼不住口地说。 保罗说:“哥尼,男子汉!哥尼,男子汉!” 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开,相互打量着。哥尼吸了口气,说:“原来,你就是那个使弗雷曼人在战术上变得如此聪明的人,我早就应该知道。他们不断使用我设计的战术。如果我知道的话……”他摇摇头:“要是你给我捎个信就好了,小伙子。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我,我会跟随你,并且……” 保罗的表情使他停了下来,严厉、有力地盯着他。 哥尼叹了口气。“当然,有人想知道哥尼·哈莱克为什么要追随你,还有人问为什么,他们一直在寻找答案。” 保罗点点头,瞧着他们周围的弗雷曼人——弗雷曼敢死队员脸上新奇的表情。他把目光移回到哥尼身上,发现这个以前的剑术名家得意洋洋。他把这看成是一个好兆头,他未来的道路会一帆风顺。 有哥尼在我的身边…… 保罗越过弗雷曼敢死队员,顺着山脊看了一眼,打量着与哈莱克一道来的走私者。 “你的人站在哪一边,哥尼?”他问。 “他们都是走私者,”哥尼说,“哪边有利可图,他们就站在哪一边。” “在我们的事业中,没有多少利可图。”保罗说。他注意到哥尼的右手发出细微的手指信号——他们熟悉的过去的手势,表明走私者中有可怕的、不能相信的人。 保罗努努嘴,表示他已知道了。抬头望着站在他们上面岩石上担任警卫的人,他看到那里的斯第尔格。一想到他与斯第尔格未了的事情,便感到得意不起来了。 “斯第尔格,”他说“这是哥尼·哈莱克,我经常向你谈起的那个人。他曾是我父亲的军事统帅,一位剑术名家,我的一位老朋友。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信赖他。” “我听说过他,”斯第尔格说,“你是他的公爵。” 保罗盯着他那黝黑的面孔,对斯第尔格的话感到惊愕:他的公爵。斯第尔格的话总有一种奇怪的调子,好像他宁愿说其他也不愿说这句似的。那不像是斯第尔格——弗雷曼的领袖,一个心直口快的人。 我的公爵!哥尼想。他再次望着保罗。是的,雷多公爵死后,公爵的头衔就落到保罗头上。 在哥尼的脑海中,阿拉吉斯的弗雷曼人的战斗模式出现了新的形式。我的公爵!他心里死去的东西开始复苏过来。他只有部分意识集中在保罗的命令上:走私者被解除武装,直到他们受审的时候。 哥尼的思绪又回到命令上,他听见他的人在抗议。他摇摇头,转过身,吼道:“你们都聋了吗?他就是阿拉吉斯的合法公爵,照他的命令执行。” 走私者抱怨着,投降缴了械。 保罗走到哥尼身边,低声说:“我没有想到你落到这个地步,哥尼。” “我应该受到责备,”哥尼说,“我敢打赌,那片香料地没有一粒沙子,是引诱我们的诱饵。” “那个赌你赢了。”保罗说。他看着下面那些被解除武装的人,“在你的队伍中,有没有我父亲的人?” “没有。我们都分开了,在自由贸易者中有几个,大部分人花光了他们的钱,离开了这个地方。” “但是,你留下来了。” “我留下来了。” “因为拉宾在这里。”保罗说。 “我认为我只有复仇。”哥尼说。 从山脊上传来一声破锣似的叫声,哥尼抬头看见一个弗雷曼人挥动着手巾。 “沙蜥要来了。”保罗说。他走到一块岩石的尖顶上,哥尼跟在他身后。他们向西南方望去,看见一条沙蜥拱起的一堆堆沙包,灰尘滚滚,一路势如破竹,穿过沙丘向山脊奔来。 “它真大呀!”保罗说。 下面的母机发出噼啪的机器声,它在支架上转动着,如同一只巨大的昆虫,隆隆地朝岩石移过去。 “真糟糕,我们不可能保留下运输机。”保罗说。哥尼瞟了他一眼,回头看着被弗雷曼人用火箭打下来的大型运输机和扑翼飞机,以及沙漠上一处处冒烟和散落钢铁碎片的地方。他为那里损失的人员——他的人,感到痛心,说:“你父亲对那些救不了的人更关心。” 保罗瞪了他一眼,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哥尼,我理解。可是对我们来说,他们是侵略者。你必须明白,他们看见了他们不该看的东西。” “我完全清楚那一点,”哥尼说,“现在,我后悔看到了我不该看的东西。” 保罗抬起头,看到哈莱克脸上那种过去的狡狯的笑容,他下颌上那波浪形紫色伤疤十分显眼。 哥尼朝他们下面的人点点头。弗雷曼人似乎正在那里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沙蜥的到来。 一阵打击声从那片作为诱饵的香料地的沙丘传来。沉闷的鼓槌声仿佛是通过脚听到的。哥尼看见,沙漠上,弗雷曼人分散站在沙蜥要经过的道路上。 沙蜥,像某种巨大的鲨鱼,奔了过来。它那巨大的躯体隆起。环节弯曲着,推起的沙像一座小山。一会儿,从他所站立的岩石顶上,哥尼看到了沙蜥被捉的一幕——一个手拿倒钩的人,勇敢地一跳,爬到沙蜥背上。那生物扭动着。接着,整整一队人都跃到这有鳞甲的生物上面。沙蜥的一侧发出弧形的闪光。 “这又是一件你不该看到的事。”保罗说。 “这一直是谣传,”哥尼说,“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令人难以相信。”他摇着头:“这是所有阿拉吉斯人都害怕的生物,你们却把它当做坐骑来使用。” “你曾经听到我父亲讲过沙漠的力量,任何风暴、任何生物,以及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我们。” 我们。哥尼想,他指的是弗雷曼人,他已经把自己看成是弗雷曼人!哥尼又一次看着保罗那衰微香料染成的蓝色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有那种颜色。但是走私者还可以得到其他食物,因而眼睛的颜色表示着他们微妙的身份。他们所说的“衰微香料刷过的痕迹”,是指太土著化,暗示着不信任。 “有一次在白天,在这些高地上,我们没有骑沙蜥,”保罗说,“可是拉宾没有足够的飞机留下来,让他能够在沙漠上寻找我们的痕迹而不会再次丧失它们,”他看着哥尼,“你的飞机使我们感到震惊。” 我们……我们…… 哥尼摇着头驱走那样的想法。“我们并没有使你们感到震惊,而是你们使我们感到震惊。”他说。 “洼地和村庄里的人关于拉宾讲了些什么?”保罗问。 “他们说,他们在地沟的村庄里构建了防御工事,你们伤害不了他们。他们说,他们只需要坐在防御工事里,你们会在无能为力的进攻中耗掉自己。” “一句话,”保罗说,“他们龟缩不动。” “而你们则可以到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哥尼说。 “这是你教我的战术,”保罗说,“他们失去了主动,那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战争。” 哥尼笑了,有意识地缓和气氛的笑。 “我们的敌人确实呆在我想要他们呆的地方。”保罗说。他看了看哥尼:“好了,哥尼。你会支持我打完这一仗吗?” “支持?”哥尼看着他,“阁下,我从来都没有放弃为你效力。你是惟一的一个让我……想到你死了,我一直漂泊,做了我能做出的忏悔,等待着为值得的事业献出我生命的那一时刻——拉宾的死。” 保罗感到窘迫,沉默着。 一个女人爬上岩石朝他们走来,滤析服头罩和面罩之间的眼睛在保罗和他的同伴之间扫来扫去。她停在了保罗面前。哥尼注意到她泰然自若的样子,她站在离保罗很近的地方。 “契尼,”保罗说,“这是哥尼·哈莱克,你听到过我谈起过他。” 她看看哈莱克,又回头看看保罗。“我听说过。” “那些人乘沙蜥到哪里去了?”保罗问。 “他们只是把它赶开,以便我们有时间把那些设备救走。” “那么……”保罗打住话,用鼻子嗅了嗅空气。 “风来了。”契尼说。 他们头顶的山脊上,有人高声叫道:“啊,暴风——来了!” 哥尼看见弗雷曼人急速地运动着——迅速地跑来跑去,给人以匆忙的感觉。沙蜥没有引起的事由于对暴风的恐惧而发生了。巨大的工厂母机被移动到他们下面干燥的沙地上,并沿着一条出现在岩石中的路被推入岩石……岩石在它后面又被关上。如此巧妙,以至于他看不见通道。 “你们有许多这样的隐藏地吗?”哥尼问。 “我们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地方。”保罗说。他看着契尼,“去找柯巴,告诉他哥尼对我讲,这些走私者中间有一些不能信任的人。” 她又看了一眼哥尼,回头望着保罗,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跳下岩石,就像一只羚羊。 “她是你的女人。”哥尼说。 “我第一个孩子的母亲,”保罗说,“在阿特雷兹中又有一个雷多。” 哥尼睁大双眼,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保罗用挑剔的眼光观看着周围的运动。此时,南方的天空一片咖喱色,方向不定的阵风鞭打着他们头上的灰尘。 “封闭好你的滤析服。”保罗一边说,一边系好自己的面罩和头罩。 哥尼服从他的命令,并且感谢他给了他过滤器。 保罗说:“你不信任你队伍中的那些人,哥尼?”他的声音因隔着过滤器而含糊不清。 “有一些新招募的人员,”哥尼说,“是从外星球招来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对自己的话感到惊讶,外星球的,他轻易地就说出了这个词。 “是吗?”保罗说。 “他们不像我们以前招募的一般的来寻找财富的家伙,”哥尼说,“他们很粗野强悍。” “哈可宁的间谍?”保罗问。 “我想,阁下,他们并不向哈可宁人报告。我怀疑他们是在为帝国服务,他们表露出来自萨鲁斯·塞康达斯的迹象。” 保罗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萨多卡?” 哥尼耸耸肩,回答道:“可能是。但是他们伪装得很好。” 保罗点点头,想:哥尼多么容易就回复到阿特雷兹家臣的样子……但是稍微有点保留……与原来不一样,阿拉吉斯也改变了他。 两个戴头罩的弗雷曼人从他们下面的乱石中走了出来,开始往上爬。他们中的一个人,肩上扛着一个大的黑色包裹。 “我手下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哥尼问。 “他们被关在下面的岩石里,”保罗说,“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山洞——鸟洞。暴风过后,我们将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山脊上面有人喊他:“摩亚迪!” 保罗朝喊他的人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弗雷曼卫兵在招呼他们,要他们进入下面的山洞里去。保罗发出信号,表示他已听见了。 哥尼用一种新的眼光打量着保罗。“你是摩亚迪?”他问,“你是沙漠的意志?” “那是我的弗雷曼名字。”保罗说。 哥尼感到压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转身走了开去。他的人一半躺在沙漠里死了,其余的人被俘。他并不关心那些新招募来的人,他们值得怀疑,但是其他的人中也有好人、朋友,他对他们负有责任。“我们将在暴风后决定如何处置他们。”那是保罗说的,摩亚迪说的。哥尼想起了有关摩亚迪,李桑·阿·盖布的传说:他如何剥下一位哈可宁军官的皮做鼓面,他如何率领他的敢死队——那些敢死队员唱着死亡的圣歌冲向战场。 他!就是他! 两个爬上岩顶的弗雷曼人轻快地跃到保罗面前的一个石架上,黑脸的那人说:“所有的俘虏都关押好了,摩亚迪。我们最好到山洞里去。” “好!” 哥尼听出那人话中的语调——一半命令,一半请求。这就是那个叫斯第尔格的人,弗雷曼军团中的又一个人物。 保罗看着另一个人扛着的包裹,说:“柯巴,包裹里面是什么东西?” 斯第尔格回答说:“这是在工厂母机上找到的东西,上面有这位朋友的名字的大写字母。里面是一把九弦琴,我多次听你讲过哥尼·哈莱克弹琴的故事。” 哥尼打量着说话的人,看见从滤析服面罩里露出的黑色胡须、鹰眼钩鼻。 “你有了一个可以看成你的同伴的人,”哥尼说,“斯第尔格,谢谢你。” 斯第尔格示意他的同伴把包裹递给哥尼,说:“谢谢你的公爵阁下,他将让你加人我们的队伍。” 哥尼接过包裹,对这种讲话的语调迷惑不解,斯第尔格的话中明显地带有挑战的口气。哥尼想知道,那是否是弗雷曼人妒忌他。 哥尼·哈莱克甚至在阿拉吉斯之前就认识保罗,并且与保罗有亲密关系,这是斯第尔格永远也比不上的。 “你们两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保罗说。 “斯第尔格是个有声望的名字,”哥尼说,“任何一个杀哈可宁人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你愿意和我们的朋友哥尼·哈莱克认识吗?”保罗问。 斯第尔格慢慢地伸出手来,握住哥尼厚实、结满老茧的使惯剑的手。“任何了解周围世界的人都知道哥尼·哈莱克这个名字。”他说。他放开哥尼的手,转身对保罗说:“暴风来势异常凶猛。” “马上离开地面进入山洞。”保罗说。 斯第尔格转身走下岩顶,他们跟着他穿过岩石堆,通过一条曲折的小路走到一块隐蔽的突岩下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矮洞口。他们走进山洞,后面的人急忙把洞口的密封门关上。球形灯照亮了一间宽大的圆形洞室。洞室的一边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一条通道从那里向里洞延伸。 哥尼走在保罗右边,保罗跳上突出的岩石,带头进入通道,其他人则向洞口对面的另一条通道走去。保罗领着哥尼经过一个前厅,进入内室。内室的墙上挂着紫葡萄色的壁毯。 “我们可以在这里躲避一下暴风,”保罗说,“其他的人会尊敬我的……” 外面警报声迭起,紧接着传来高声喊叫和武器碰撞的声音。保罗立即转身向外面跑去,他穿过前厅,跑回到外面大厅上面的中庭门口。哥尼紧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武器。 他们下面的洞底,一群人挤在一堆拼杀。保罗站着看了一会儿,把身穿弗雷曼长袍和斗篷的人与那些身着不同服装的人分辨开。他母亲曾训练过他,因此他能从杂乱的搏斗场面中发现出细微的线索——那是弗雷曼人在与那些身着走私者服装的人拼斗。走私者三人一组缩在一起,呈三角形在苦苦支撑着。 一位敢死队员看见摩亚迪,便提高声音呼叫:“摩亚迪!摩亚迪!”声音在洞内回响着。 另一个人也看见了保罗。一把乌黑的刀飞向保罗,保罗一侧身,啪的一声,那刀砍在了他身后的岩石上。哥尼随手拾起那把刀。 三角形队形被挤压得越来越小。 哥尼举起刀,把它送到保罗眼前,指着头发丝一样细的标志皇族的黄色纹线,是金色狮子头,刀头上有多面的眼睛。 毫无疑问是萨多卡人。 保罗走到突岩边上,看见洞室的地上躺着一些弗雷曼人和萨多卡人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萨多卡人只剩下三个还活着。 “等一等,”保罗喊道,“保罗1阿特雷兹公爵命令你们停止战斗!” 格斗的人犹豫不决。 “你们萨多卡人!”保罗朝剩下来的那几个人大声吼道,“谁叫你们来威胁一位有统治权的公爵?”他的人迅速从四周压向那几个萨多卡人。 “我说,等一等!”三角形队伍中的一个高声说道,“谁说我们是萨多卡人?” 保罗从哥尼手上拿过那把刀,举过头顶说:“这把刀说你们是萨多卡人。” “那么,又是谁说你是一位有统治权的公爵?”那人又问。 保罗向他周围的敢死队员一指,说:“这些人说我是一位有统治权的公爵。你们的皇上把阿拉吉斯赐与阿特雷兹家族,我就是阿特雷兹家的长子。” 萨多卡人默默地站着,踌躇不安。 保罗打量着那人——高大的身材,平板似的脸上毫无表情,左边脸颊上横着一道苍白的伤疤。此时,他露出一脸的愤怒和迷惑不解,但始终显露出一股傲气。没有那股傲气,他就是一个没穿衣服的萨多卡人——有了这股傲气,即使赤身裸体,他也可能看起来像穿着衣服。 保罗瞟了一眼一位中尉敢死队员,说:“柯巴,他们如何弄到武器的?” “他们把武器藏在他们滤析服的秘密口袋里。”中尉说。 保罗扫了一眼地上的死者和伤者,再次注视着那个中尉。中尉低着头,保罗想:没有必要责骂他。 保罗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契尼在哪里?”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回答。 “斯第尔格要她去了那边,”中尉朝另外一条通道望了望,看了一眼死者和伤者,“我应该为这个过错负责,摩亚迪。” “这些萨多卡人有多少,哥尼?”保罗问。 “十个。” 保罗敏捷地跳下突岩,大步走到那个萨多卡人附近,站在他容易发出攻击的范围内。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弗雷曼人不希望保罗冒险。 保罗头也不回地问那个中尉:“我们的伤亡情况怎样?” “四人受伤,两人死亡,摩亚迪。” 保罗看到了萨多卡人后面的动静,斯第尔格和契尼站在那另外一条通道里。他又注视着萨多卡人,盯着说话的那个人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僵直地站着,左顾右盼。 “不要打什么鬼主意,”保罗说,“我知道,你们受命来追杀摩亚迪。我敢打赌,你们并不是到这沙漠深处来寻找衰微香料的人。” 他身后的哥尼叹息了一声,这使保罗露出了一丝微笑。 血液涌上了萨多卡人的脸。 “在你们面前,你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摩亚迪,”保罗说,“你们死了七人,而我们只死了两人,三比一。这与萨多卡人比较起来太好了,不是吗?” 那个萨多卡人站了起来,敢死队员们马上压上前,他又立即蹲下去。 “我在问你的名字,”他命令说,声音中含有一种威严,“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拉姆·夏姆上尉,皇上的萨多卡。”那个萨多卡人情不自禁地回答道。他喘着气,头耷拉着,迷惑地看着保罗。他那把这洞穴看做野蛮地方的态度不见了。 “好!阿拉姆·夏姆上尉,哈可宁人将付出沉重的代价才会了解到你现在所知道的事情。皇上——不管他是否是背信弃义,在他了解到一个阿特雷兹人还活着时,会怎样想呢?” 上尉左右看了看留在他身边的两人,保罗差不多看得出那人在想什么。萨多卡人不会投降,但皇上不会看不到这种威胁。 保罗仍然用同样威严的声音说:“投降吧,上尉!” 上尉左边的那人突然向保罗扑来,可是,上尉一刀刺入他的胸膛,攻击者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手里仍然紧握着刀。 上尉面对着他那惟一剩下来的同伴说:“我知道对皇上最好的服务是什么,你明白吗?” 剩下的那一个萨多卡人双肩松弛下来。 上尉转身对保罗说:“我已经为你杀了一个朋友,让我们永远记住它。” “你是我的俘虏,你必须向我投降,你的生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保罗示意卫兵把这两个萨多卡人带走,并发出信号让那个中尉仔细搜查俘虏的身体。 卫兵把俘虏带走。 保罗向那个中尉俯身过去。 “我使你失望,摩亚迪。” “这是我的过错,柯巴,”保罗说,“我应该提醒你搜查什么地方。以后在搜查萨多卡人身体时,要记住这一点:每一个萨多卡人都有一两个假脚指甲,与他们身上隐藏的某个其他武器相连,可以进行有效地发射,致人死命。他们有不止一颗的假牙,他们的头发里也可能暗藏着绞杀圈——隐藏得十分巧妙,你几乎不会发现它。但是它却有足够的威力,可勒死一个人并把他的头割下来。对付他们必须仔细,既要通过光的反射,也要使用硬光线——剃掉他们身上的每一根毛,确信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留下来。” 他抬头看着哥尼。哥尼离他更近了,听着他讲话。 “那样说来,我们最好杀掉他们。”中尉说。 保罗摇摇头,仍然看着哥尼,说:“不。我打算让他们逃跑。” 哥尼眼瞪得大大的,望着他。“阁下……”他呼吸急促地说。 “什么?” “中尉说得对,立即杀死这些俘虏,销毁所有的证据。你已使帝国的萨多卡人受辱,皇上知道了会感到不安,直到在温火上把你烤干。” “皇上不可能有那样大的力量战胜我。”保罗说。他说得缓慢,语气冷漠。在他面对萨多卡人时,他内心已发生了变化。在他的意识中已产生出一系列的决策。“哥尼,拉宾周围有许多吉尔德人吗?” 哥尼挺直身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的问题并没有……” “有没有?”保罗怒吼道。 “阿尔吉斯到处都有吉尔德的代理人,他们购买衰微香料,好像它是宇宙中最珍贵的东西。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要冒险深入到……” “衰微香料是宇宙中最珍贵的东西,”保罗说,“那仅是对他们而言。” 他看见斯第尔格和契尼正向他走来。“我们已经控制了它,哥尼。” “哈可宁人控制着它。”哥尼反驳说。 “能摧毁某个东西的人,才真正控制了它。”保罗说。他挥了挥手,不让哥尼再说下去。他朝斯第尔格点点头,让斯第尔格在他身前停下,契尼站在他身旁。 保罗左手拿着萨多卡人的那把刀,然后把它交给斯第尔格。他说:“你为部落的利益而活着,你能用这把刀把我生命的血液放掉吗?” “为了部落的利益!”斯第尔格坚定地说。 “那么就用那把刀吧,”保罗说,“如果我向你挑战,我将站在这里,不带任何武器,让你将我杀死。” “你在向我挑战?”斯第尔格倒吸了一口气。 契尼说:“友索。”她看了哥尼一眼,然后看着保罗。 斯第尔格还在掂量着保罗的话,保罗继续说:“斯第尔格,你是一个斗士。但是萨多卡人在这里行凶时,你却不在战斗的前面,你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契尼。” “她是我的侄女。如果我对你的敢死队员对付这些猪猡的能力有怀疑的话……” “为什么你首先想到的是契尼?”保罗问。 “不是!” “啊?” “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斯第尔格承认说。 “你认为你能举起手来与我决斗?”保罗问。斯第尔格开始发抖,他小声说:“这是惯例。” “杀死在沙漠中发现的外来者,夺走他们来自夏修露德作为礼物的水,这才是惯例。可是在一天晚上你却允许这样的人活着,那就是我母亲和我。” 斯第尔格仍然沉默着,浑身颤抖,凝视着保罗。保罗接着说:“惯例已被改变,斯第尔格,是你自己改变了它。” 斯第尔格低着头,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刀和刀上发出黄色光芒的徽记。 “我是阿拉凯恩的公爵,契尼和我在一起,难道你认为我还有时间去关心我对泰布营地的统治吗?”保罗问,“难道你会关心每一个家庭的内部问题吗?” 斯第尔格继续看着手里的刀。 “你认为我会砍掉我的右臂吗?”保罗问。 斯第尔格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保罗。 “你!你以为我愿意使我或整个部落失去你的聪明才智和力量吗?”保罗继续说。 斯第尔格低声说:“我部落中的那个年轻人,我熟知他的名字,在决斗场上我能杀死这个年轻人,这是夏修露德的意愿。李桑·阿·盖布,我却不能伤害他。在你把刀交给我的时候,你就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保罗表示赞同。 斯第尔格摊开手,刀砰的一声掉到石头地上。“惯例改变了。” 他说。 “契尼,”保罗说,“到我母亲那里去,叫她到这里来,她的法律顾问可以在……找到。” “可是,你说过要去南方。”她抗议说。 “我错了。哈可宁人不在那里,战争也不在那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一命令,就像一个沙漠女人在有关生死的生活中接受所有的命令一样。 “你给我母亲捎个口信,只让她一人知道。告诉她斯第尔格已承认我是阿拉吉斯的公爵,但是必须找到一种能让年轻人接受而又不会发生流血的办法。” 契尼看着斯第尔格。 “照他说的去做,”斯第尔格吼道,“我们两人都知道他可以战胜我……我不能与他决斗……为了部落的利益。” “我将与你母亲一道来这里。” “让她一个人来,”保罗说,“斯第尔格的本质是好的,你安全,我就会更强大。你要留在营地。” 她准备抗议,但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塞哈亚。”保罗说,使用了对她极亲密的称呼。他向右转身,碰到哥尼发光的眼睛。 保罗和那个年长的弗雷曼人的交易结束了。自保罗提到他母亲以来,哥尼就好像一直处于云雾之中。 “你的母亲。”哥尼说。 “在受到攻击的那天晚上,伊达荷救了我们,”保罗说。因与契尼告别,话被岔开了:“现在我们……” “邓肯·伊达荷怎么样了,阁下?”哥尼问。 “他死了,给我们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那个女巫还活着!哥尼想。那个我发誓要向她复仇的女巫!很明显,保罗公爵还不知道生他的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是把他父亲出卖给哈可宁人的恶魔。 保罗从他面前挤过去,跳上突岩。他回头看了看,那些伤者和死尸都被搬走了。他努力思索着:在保罗·摩亚迪的传说中,这里发生的事又增添了新的一章。我甚至连刀都没有拔过,但是人们会说,这一天我亲手杀死了二十个萨多卡人。 哥尼跟在斯第尔格后面,走在使他没有感觉的地上,球形灯的黄色灯光照着洞穴,这一切都因愤怒而被他忘却。那个女巫还活着,而那些被她出卖的人却成了孤寂坟墓中的白骨。我一定设法在杀死她之前让保罗了解她的真实面目。 第七章 发怒的人常常因发怒而拒绝承认他内心告诉他的事情。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洞内大厅中聚集的人群,散发着保罗杀死詹米斯的那天晚上杰西卡所体会到的情绪,人们小声的议论中隐藏着紧张和不安。属于各小帮派的人挤在一起,就像衣袍上的皱褶。 杰西卡把一个信卷塞到衣袍里面,从保罗的私室里出来,走到突岩上。从南到北的长途跋涉之后的休息,使她感到精神上得到了恢复。但她仍然不满保罗不允许他们使用缴获的扑翼飞机。 “我们还没有完全控制沙漠,”保罗曾经说过,“我们不应该依赖外界的油料,燃油和飞机必须集中起来,节省使用,为了最后有把握发动攻击的那一天做好准备。” 保罗和一群年轻人一起,站在突岩附近。惨白的灯光使这情景显得扑朔迷离,就像一幅画。但是这儿有鸟的气息,人们的低语声和拖沓的脚步声,表明这里是活生生的生命之地。 她打量着儿子,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告诉她那惊人的消息——哥尼·哈莱克。一想到哥尼,就使她不安,使她想起过去——对保罗父亲的爱,与他一起的那些美好日子。 斯第尔格和他的那一小群人站在突岩的另一边。他站在那儿,沉默着,露出一种逼人的威严。 我们不应该失去那个人,杰西卡想,保罗的计划一定会实现。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将是极大的不幸。 她大步走下突岩,从斯第尔格面前走过去,没有看他一眼,走到突岩下的人群中,朝保罗走去。人们给她让开一条路,默默地看着她。 她知道这种沉默意味着什么——人们没有提问,是因为对圣母的敬畏。 当她走近保罗时,年轻人从保罗四周向后退去。她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们表现出的新的敬畏感到惊愕。“一切在你之下的人都垂涎你的地位。”比·吉斯特的这句格言出现在她脑中。但是,在这些人的脸上,她并没有发现任何贪婪。他们是围绕着保罗的领导地位而对宗教领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又记起了另一句比·吉斯特的名言:“预言家具有因暴力而死去的原因。” 保罗看着她。 “是时候了。”她说,把信卷递给他。 保罗这一伙人中,一位最顽固分子看着那一边的斯第尔格,对保罗说:“你准备与他决斗吗,摩亚迪?现在应该是时候了。他们会认为你是一个胆小鬼,如果你……” “谁敢称我为胆小鬼?”保罗怒喝道,他迅速抓住他腰间啸刃刀的刀把。 人们渐渐沉寂下来。 “有一些事要做。”在那人向后退的同时,保罗说。他转身离开他那一伙人,挤到突岩下,轻轻跳到上面,面对众人。 “干吧!”下面有人尖叫着说。 尖叫声后,人群中发出了喃喃的低语声。 保罗等待着,散乱的脚步声和咳嗽声逐渐消失,人们慢慢地平静下来。在洞内安静之后,保罗抬起下颌,开始讲话。他的声音传到了洞里最远的角落。 “你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保罗说。 他又等了一会儿,让回答的吼声平静下来,逐渐消失。 真的,他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保罗想。他举起信卷,想:里面写了些什么呢?他母亲把它交给了他,说明它是从一个哈可宁的信使身上缴获的。 信中的内容并不隐讳:拉宾只有依赖于他在阿拉吉斯的给养! 他不可能得到帮助,也不可能从老男爵那里得到补给! 保罗提高声音说:“你们认为现在是我向斯第尔格挑战,改变军队领袖的时候!”人们还来不及回答,保罗又接着气愤地说:“你们认为李桑·阿·盖布那么愚蠢吗?” 山洞里一片死寂。 他在接受宗教的衣钵,杰西卡想。但是她记起了信卷,以及它包含的意义。她看出了保罗的意图:直接打动他们那不稳定的内心世界,直截了当地解决那个问题,并使所有的人心悦诚服。 “没有人会承认没有经过决斗的领袖,是吗?”保罗问。 “那是惯例。”有人大声说。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保罗问,“是推翻拉宾,这个可恶的哈可宁野兽,重建我们的星球,把它建成一个水源丰富、能在幸福中抚育我们家人的地方——这难道不是我们的目的吗?” “艰苦的任务需要艰苦的努力去完成。”有人大声说。 “难道你们愿意在战斗之前就毁掉你们的刀剑?”保罗问,“我说的是一个事实,决不是说我在夸口或是在挑战:这里没有一个人,包括斯第尔格在内,能在单打独斗中击败我。斯第尔格本人也承认这一点。他知道,你们大家也知道。” 下面人群中再次响起愤怒的喃喃低语声。 “在训练场上,你们大多数人一直和我在一起,”保罗说,“你们知道这不是我夸口,我这样说,因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我不会蠢到自己都看不到这一点。我在比你们更早的时候就开始用这些方法来训练,我的老师们也比你们所见过的人更野蛮。你们想想,我在你们的男孩还在从事模拟打斗的年纪,怎样就能打败詹米斯的呢?” 他使用语言恰如其分,杰西卡想,但是,对这些人来说,这还不够。他们对声控有良好的抵制功能,还须运用逻辑推理来说服他们。 “现在,”保罗说,“我们来谈谈这个东西。”他举起信卷,去掉封皮:“这是从一个哈可宁信使身上搜到的,它的可靠性毋庸置疑。这是写给拉宾的,它告知拉宾,他请求增派新的部队的要求遭到拒绝,他的衰微香料收入远远达不到对他所摊派的份额的要求,他必须从阿拉吉斯榨取更多的衰微香料。” 斯第尔格向前走到保罗身边。 “你们中有多少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保罗问道。斯第尔格立即明白了。 “他们的供给被切断了。”有人大声回答。 保罗把信卷放进腰带,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编织成鞭子的藤索,从藤索上取下一个戒指,并把它高高举起。 “这是我父亲的公爵印章戒指,”他说,“我曾发誓永不戴它,直到我准备好率领我的军队横扫整个阿拉吉斯,并宣布它是我的合法领地时。”他把戒指戴在手指上,紧握着拳头。 山洞被沉寂笼罩着。 “谁是这里的统治者?”保罗问,“我!我统治着阿拉吉斯的每一寸土地!它是本公爵的封地,无论皇上说‘不’还是‘是’!皇上把它封给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我。” 保罗抬起脚跟,又落下去。他打量着人们,注意到他们感到愤慨。 他们几乎要发怒了,他想。 “这里有些人,在我要求得到本该属于我的那些皇族的权利时,他们在阿拉吉斯拥有重要的地位,”保罗说,“斯第尔格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这并不是我想收买他,也不是因为要感激他,尽管我是他救过命的许多人中的一个。而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和强壮的力量,也是因为他用他自己的智慧而不仅仅是通过纪律来统率着这支军队。你们认为我会那样愚蠢,砍断我的右臂并让它血染这山洞的土地,而让你们像看马戏一样看着我们吗?” 保罗犀利的目光扫过人群。“谁,这里谁说我不是合法的阿拉吉斯的统治者?谁说我必须通过使这沙海中的每一个弗雷曼部落失去它的领袖的方法,来证明这一点?” 保罗身边的斯第尔格开始不安起来,他看着保罗,脸上显出疑惑。 “我愿意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削弱我们自己的力量吗?”保罗问,“我是你们的统治者。我要对你们说,现在我们必须停止残杀我们自己最好的战士,而要团结起来,去杀那些我们真正的敌人——哈可宁人!” 斯第尔格突然抽出他的啸刃刀,向上举起,高呼道:“保罗·摩亚迪公爵万岁!” 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山谷,回声此起彼伏,久久地在山洞中回响着。人们欢呼着,高声唱着:“呀,嗨呀,乔哈达!摩亚迪!摩亚迪!摩亚迪!呀,嗨呀,乔哈达!” 杰西卡自己翻译着:“摩亚迪的战士万岁!”她、保罗和斯第尔格,他们相互之间编织出来的故事已在群众中产生了效果,就像他们计划的那样。 人们激奋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当完全恢复了平静时,保罗对斯第尔格说:“跪下!” 斯第尔格双膝跪在突岩上。 “把你的刀给我。”保罗说。 斯第尔格顺从地把刀递给保罗。 这不是我们计划中的,杰西卡想。 “跟着我说,斯第尔格。”保罗说。他念出援爵位仪式上的那些话,就像他父亲授予别人爵位一样。“我,斯第尔格,从我的公爵手中接过这把刀。” “我,斯第尔格,从我的公爵手中接过这把刀。”斯第尔格重复道,从保罗手中接过那把乳白色的刀。 “我的公爵指向哪里,我的刀便砍向哪里。”保罗说。 斯第尔格缓慢而庄严地重复着保罗的话。 想起这仪式的来源,杰西卡的眼眶湿润了,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样做的理由,她想,我不应该让它使我不安。 “我把这把刀献给我的公爵的事业,让他的敌人灭亡,只要我们的血还在流动。” 斯第尔格再重复他的话。 “吻一吻这把刀。”保罗命令说。 斯第尔格吻了吻刀,然后以弗雷曼人的方式吻了保罗的手臂。 保罗点点头,斯第尔格把刀插入刀鞘,站了起来。 人群中发出一声敬畏的叹息,杰西卡听见:“预言——一个比·吉斯特将指出道路,一位圣母将看到这条道路。”声音越来越低,“她通过她的儿子向我们指出了它。” “斯第尔格率领这个部落,”保罗说,“决不容许对此产生怀疑。他代替我发布命令,他要你们做的,就如同我要你们做的一样。” 聪明,杰西卡想,部落的司令不应该在那些服从他命令的人面前丢脸。 保罗降低声音说:“斯第尔格,我想在今晚派出沙行人,并放出塞拉哥,发出信息,我要召开一次各部落领袖会议。把他们派出去后,你便带着卡特、柯巴、奥塞姆和由你挑选的两名军官,到我的房间里来。我们一起制定一个作战计划,我们要在各部落领袖到达之前打一胜仗,好让他们瞧瞧。” 保罗点头示意他母亲和他一起,率先离开突岩,穿过人群,走入中心通道。那里有为他们准备好的起居室。当保罗走过人群时,无数只手伸过来与他握手,人们为他欢呼。 “斯第尔格指向哪里,我的刀就砍向哪里,保罗·摩亚迪!快让我们打一仗,摩亚迪!让我们用哈可宁人的血来浇灌我们的土地!” 杰西卡看到了人们的激情,意识到这些人正处于战斗的兴奋之中。他们不能再等待了。我们正使他们的战斗激情达到顶峰,她想。 在内室里,保罗要他母亲坐下来,说:“在这里等着。”然后他穿过挂帘进入另一条支道。 保罗走后,内室显得很静。在挂帘里面如此之静,以至于营地鼓风机微弱的飒飒声也能听得到。 他要把哥尼·哈莱克带到这里来,她想。她心中对他充满奇怪交错的感情,这使她感到惊讶。在来阿拉吉斯之前,哥尼和他的音乐一直是卡拉丹许多愉快时刻的一部分。她觉得卡拉丹发生的事好像是降临在某个其他人身上。自那以来的近三年中,她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得不面对哥尼,被迫对这些变化做出重新估价。 保罗从詹米斯那里继承过来的银锇合金咖啡用具放在她右边的矮桌上。她看着它,想到许多只手抚摸过那金属物品。一个月内,契尼就是用它来服侍保罗的。 除了侍候他喝咖啡外,这个沙漠女人还为一个公爵做了些什么呢?她问自己,她不会给他带来权力和家庭。保罗只有一种选择——把自己与某个大家族联系在一起,也许与皇族联在一起。毕竟有许多公主可以与保罗结婚,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受过比·吉斯特的训练。 杰西卡想象着自己离开阿拉吉斯严酷的环境,为了她作为一个皇室成员的母亲所能知道的生存权利和安全。她看着覆盖洞室岩石的厚厚挂帘,想起她是怎样到达这里的——乘坐在放在一条驯养的沙蜥背上的轿子里,高高的行李架上,堆满了未来战斗的必需品。 只要契尼活着,保罗将看不到他的职责,杰西卡想,她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那就足够了。 她突然想见她的孙儿,他在许多方面太像他的祖父——雷多。 杰西卡用手捧着双颊,开始有规律地呼吸来稳定她的情绪,清醒头脑。然后向前弯腰做祈祷式练习,让身体为适应大脑的需要而做准备。 保罗选择这个鸟巢作为他的指挥部是无可指责的。这是一个理想的地方,位于它北边的温德关口面对着岩壁围绕的洼地和护卫森严的村庄。那是一个重要的地方,是技工和机械师的家,也是整个哈可宁人防御区的维修中心。 挂帘外传出一声咳嗽的声音,杰西卡直起身体,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 “进来。”她说。 帷幔分开,哥尼·哈莱克冲进室内。她仅有时间瞥了一眼他那带着苦相的脸,他就跑到她身后,用他那强壮的手臂扼住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哥尼,你这个傻瓜,你要干什么?”她问道。 她感觉到刀尖抵在背上,一阵寒冷的感觉传到她身上。霎时间,她明白了哥尼想杀死她。为什么?她想不出理由,因为他不是那种会变成叛徒的人,但是她确信他的意图。明白了这一点,她大脑内猛烈翻腾着。这决不是一个能轻易打败的人,而是一个对声控有警惕性的杀手,很有战斗策略的杀手,也是一个她亲自用深奥的暗示法帮助训练过的工具。 “你以为你已经逃脱了罪责,是不是?你这个女巫婆!”哥尼嚎叫道。 她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也来不及回答,保罗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他来了,母……”保罗突然打住话,被这紧张的场面惊呆了。 “站在原地不要动,阁下。”哥尼说。 “什么……”保罗摇着头。 杰西卡想说什么,但感到那只强壮的手臂紧紧压住她的喉咙。 “只有在我允许的情况下,你才可以讲话,女巫婆,”哥尼说。 “我只想要你说一件事让你儿子听听。只要你有一丝反抗的迹象,我就把这刀刺入你的心脏。你的声音要保持单声,不许收缩或移动你的肌肉。你必须极其小心你的行动,才能为你自己挣得几秒钟生存的时间。我向你保证,这就是你现在能得到的所有的东西。” 保罗向前迈了一步。“哥尼,这是……” “停在原地!”哥尼喝道,“再向前走一步,她就是一个死人。” 保罗的手滑向他的刀柄,十分平静地说:“你最好亲自解释一下,哥尼。” “我曾发过誓,要亲自杀死出卖你父亲的叛徒,”哥尼说,“你以为我能忘记那个把我从哈可宁奴隶地狱中救出来,给我自由、生命和荣誉的人?……他也给了我友谊,我把他看成超过其他的一切的人。我刀下就是那个叛徒,没有人能阻止我……” “你不能再犯错误,哥尼!”保罗说。 杰西卡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可笑! “我错了?”哥尼问,“那么,让我们听一听这个女巫怎么说。要她记住,我是采用贿赂、打探和欺骗的手段才证实了这个指控的。我甚至还对一个哈可宁的卫队长使用了致幻剂,才弄清一部分真相的。”杰西卡感到扼住她喉头的手臂微微松了一点。在她开口前,保罗说:“叛徒是越。我曾经告诉过你,哥尼。证据很充分,不可辩驳,我并不关心你的怀疑是怎样来的——因为它没有根据。但是,如果你伤害了我的母亲……”保罗举起啸刃刀,放在胸前:“……我将要你的血。” “越是一个受控的人,他适合担任皇族家庭医生,”哥尼怒喝道,“他不可能当叛徒。” “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解除那种控制。”保罗说。 “证据!”哥尼坚持说。 “证据不在这里,”保罗说,“证据在泰布营地,远在南方。但是如果……” “这是阴谋。”哥尼吼道,他的手臂在杰西卡的脖子上紧了紧。 “不是阴谋,哥尼。”保罗说。他的声音十分悲痛,那声音撕扯着杰西卡的心。 “我看了从哈可宁间谍身上搜出的信件,”哥尼说,“那封信直接针对……” “我也看过那封信,”保罗说,“我父亲那天晚上让我看了那封信,并向我解释了它为什么是哈可宁人的阴谋。它的目的在于让他去怀疑他所爱的女人。” “啊,”哥尼说,“你没有……” “住嘴!”保罗说。他的话单调沉着,比杰西卡曾经听到过的任何声音更具命令性。 他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她想。 哥尼扼住她脖子的手臂在发抖,抵住她背脊的刀尖也不断抖动着。 “你还没有做的,”保罗说,“是听我母亲那天晚上为她失去的公爵哭泣的声音,你也没有看见她说到要杀死哈可宁人时,眼睛中喷出的火焰。” 原来他也听见了,她想,她的双眼被泪水遮住了。 “你没有做到的,”保罗继续说,“是记住你在哈可宁奴隶地狱中所得到的教训。你说你为我父亲的友谊而感到骄傲!难道你不了解哈可宁人和阿特雷兹人之间的区别,并使你能通过哈可宁人留下的臭气而嗅出他们的阴谋?难道你不了解阿特雷兹人的忠诚是通过爱而获得,而哈可宁人的金钱买来的却是恨?难道你看不清这种背叛的实质?” “但是越?”哥尼喃喃地说。 “我们所拥有的证据是越亲自写给我们的信。他在信中承认了他的不忠,”保罗说,“我用我对你的爱发誓,就是我让你死在这块土地上之后,我仍将保持着我对你的爱。” 听见她儿子的话,杰西卡为他的意志,以及洞察一切的聪明才智感到惊讶。 “我父亲生性喜欢交朋友,”保罗说,“但是他很少错误地把他的爱给予人。他的错误在于他错误地理解了恨,他认为任何一个仇恨哈可宁的人都不会背叛他。”他看了他母亲一眼,“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已经给她看了我父亲的信,他从来不怀疑她。” 杰西卡感到快要失去控制,紧咬着下唇。她看到保罗的执拗,意识到这些话使他付出的代价。她想朝他跑过去,把他的头抱在胸前,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但是扼住她喉头的手臂已停止了颤抖,刀尖也一动不动地紧紧抵在她背上。 “一个孩子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保罗说,“是发现他父亲和母亲共同享受他从未尝过的爱的时候。这是一种损失,也是对这样的事实的觉醒,即世界本身就是这里和那里,我们则单独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时间本身就是真理,你不可能回避它。我听到了我父亲谈论我母亲的话,她决不是叛徒,哥尼。” 杰西卡这时才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说:“哥尼,放开我。”话中没有一点命令的口气,也没有对他的弱点玩弄的意思,然而哥尼的手臂松开了。她跑过去,站在保罗面前,但没有拥抱他。 “保罗,”她说,“宇宙中也有其他的醒悟。我突然明白我是在利用你,指使你,操纵你,将你置于我选择的位置上——我不得不选择这样的道路——如果那是一种借口,那也是由于我所受到的训练。”她喉咙哽住了,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儿子的眼睛。“保罗,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选择幸福的道路。你那位沙漠女人,你如果愿意,就和她结婚。选择你自己要走的路,我……” 她停下来,听见身后传来喃喃的低语声。 哥尼! 她看见保罗盯着她的身后,便转过身去。 哥尼站在原地,刀已插人刀鞘之中。他撕开胸前的衣袍,露出里面次等的灰色滤析服,走私者在管制区买来的那种。 “将你的刀刺入我的胸膛,”哥尼说,“我说,杀了我吧,我愿受惩罚。我已经玷污了我的名声,我对不起我的公爵。最好……” “住口!”保罗命令道。 哥尼看着他。 “扣上你的衣袍,不要表现得像个傻瓜,”保罗说,“这一天来,我已经够傻的了。” “我说,杀了我吧!”哥尼愤愤地说。 “你应该了解我,”保罗说,“你认为我是一个白痴吗?会用这种方法对待我所需要的人吗?” 哥尼看着杰西卡,用可怜、乞求,完全不像他的语气说:“那么你,夫人,请……杀了我。” 杰西卡走到他的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哥尼,为什么坚持要阿特雷兹人杀死那些他们喜爱的人呢?”她轻轻地拉拢他敞开的衣袍,把它扣好。 哥尼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我……” “你认为你是在为雷多复仇,”她说,“因为这样,我尊敬你。” “夫人!”哥尼说。他低下头,让它垂到胸前,紧闭着双眼,强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让我们把这看做是朋友之间的误会。”她说。保罗听出她话中流露出的安慰。“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会感到高兴,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那样的误解。” 哥尼睁开满含泪水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我认识的那个哥尼·哈莱克是一个精通剑术和九弦琴的人,”杰西卡说,“他是我最尊敬的琴师。难道那个哥尼·哈莱克不记得他为我演奏时,我是多么快乐吗?你还带着九弦琴吗,哥尼?” “我换了把新的,”哥尼说,“是从丘苏克带来的,一件音色美妙的乐器。它演奏起来就像是真的维罗塔乐器,尽管上面没有他的签名。我自己认为它是维罗塔的学生制造的。他的这个学生……”他突然停下来:“我能对你说什么呢,夫人?我们在这里瞎聊……” “不是瞎聊。哥尼。”保罗说。他走了过去,站在他母亲身旁,面对着哥尼。“这不是空谈,而是一件给朋友之间带来欢乐的事情。如果你现在为她演奏的话,我会十分感激你。战斗计划可以等一会儿再谈,明天以前我们不打算进行战斗。” “我……我去把九弦琴拿来,”哥尼说,“它放在过道里。”他从他们身边绕过去,穿过门帘走出内室。 保罗把手放在他母亲的臂上,发现她在发抖。 “一切都过去了,母亲。”他说。 她没有调头,仅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看着他。“一切都过去了?” “当然,哥尼……” “哥尼?哦……是的。”她低下目光。 门帘沙沙地响,哥尼带着九弦琴回来了。他开始调音,回避着他们的目光。墙上的挂毯使回音减少,乐器发出细小而柔和悦耳的声音。 保罗把她扶到一个卧榻旁,让她坐在那里,背靠在墙上厚厚的挂毯上。他突然感到震惊,他看到她的脸上开始出现沙漠中的那种干燥的皱纹,覆盖眼睛的蓝色在眼角周围展开。对他来说,她显得多么苍老啊! 她累了,他想,我必须找到一个减轻她疲劳的方法。 哥尼拨了一下琴弦。 保罗看着他,对他说:“我……有一些需要我去处理的事情。你在这里等着我。” 哥尼点点头,此时,他的思想似乎处于遥远的地方,好像这一时刻的他是停留在卡拉丹那广阔的天空之下,出现在地平线上翻滚的乌云,预示着大风雨的来临。 保罗勉强转身离开房间,穿过遮盖着另一条支道的厚重挂毯,进入那条支道。隔着厚厚的挂毯,他听见哥尼演奏的琴声。他在室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那无声的音乐。 果树园,葡萄园,丰满妖艳的美女,我享受着这无尽的快乐。 为什么要谈论战争? 为什么我感到那样悲哀? 高山变成了灰尘。 天空继续敞开,散播着它的财富,我的双手只需收集起它的财富。 我为什么要想到出击? 我为什么感到我的岁月,逐渐消失在欢乐的痛苦之中? 我的手臂,带着坦诚的喜悦,召唤着伊甸园中狂喜的希望。 我为什么要记住这些伤痕? 我为什么与恐惧同眠,梦想到过去的罪恶…… 一位身穿长袍的敢死队员从前面通道的拐角处走出来,朝保罗走来。他的头罩抛在脑后,滤析服松松地挂在身上,说明他刚从外面的沙漠中归来。 保罗示意他停在那里,自己便离开门帘处,沿着通道走到那个敢死队员身边。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以弗雷曼人在典礼仪式上向圣母或塞亚迪娜行礼的方式,向保罗弯腰敬礼。他说:“摩亚迪,各部落领袖正动身前来这里。” “这么快?” “是斯第尔格早些时候派人去送的信,他认为……”他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保罗回头望了一下微弱的九弦琴声发出的地方,回想着那首他母亲喜爱的旧歌——快乐曲调和悲哀歌词奇怪地结合在一起。“斯第尔格不久便会与其他领袖们一起到来,然后你带他们到我母亲等他们的地方去。” “我会在这里等他们,摩亚迪。”那个敢死队员说。 “可以,你就在这里等吧。” 保罗从那人面前走过,走向洞穴深处,朝每个洞穴都有的储水洼地走去。那里有一条小沙蜥,只有九米长,还没有发育成熟,它由四周的水沟包围着。制造者在变成小小的带菌者后,因其有毒,所以不能让它接触到水。淹死制造者是弗雷曼人的秘密,因为这样可以产生出把他们联合在一起的物质——生命之水,而水中所含的毒素只能由圣母来改变。 保罗在面对他母亲所处的危险的紧急关头,就已做出了决定。 他看到过的未来的线索中没有来自哥尼·哈莱克的危险。未来——灰云密雾般的未来,让人感到整个宇宙就像一个幻影世界,围绕着他那沸腾的联系波不断向前流动。 我必须见到它,他想。 他的身体已慢慢地具有了对衰微香料的耐药力,预知幻象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朦胧。对他来说,解决的办法似乎也变得十分明显。 我一定要淹死那条制造者。人们将会知道我是否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我也能够经受住圣母所经受的考验。 第八章 在沙漠战争的第三个年头,保罗·摩亚迪单独躺在巢穴的一间内室中,那画有弗雷曼神话图案的壁挂下面。他躺在那里就像一个死人,被生命之水的启示所迷住。给予生命的毒物改变了他,使他不再受到时间的限制。因此,李桑·阿·盖布既可以死也可以生的预言被证明是真的。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寓言集》 契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出了哈巴亚洼地,听见把她从南方带到这里来的那架扑翼飞机发出呼呼的声音飞走了,飞往沙漠中的一个隐蔽地。她四周的护卫队员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呈扇形在山脊的岩石中散开,搜索着前进,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同时,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给予摩亚迪的女人——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所要求的一刻时间的宁静。 他为什么召我来?她问自己,他曾经告诉我,要我与小雷多和阿丽娅一起留在南方。 她撩起长袍,轻快地跃起,越过一道岩石屏障,走上上山的小道。这些小道只有经过沙漠训练的人才能在黑暗中认出来。脚下的卵石滑动,她轻快地走在上面,一点也没有考虑那种需要的快捷。 上山令人感到兴奋,缓解了由于护卫队远远散布在她周围而纷扰着她的恐惧。事实上,她是被一架扑翼飞机接到这里来的。随着与保罗·摩亚迪——她的友索重聚的时刻的临近,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名字也许是整个星球上战斗的呼声:“摩亚迪!摩亚迪!摩亚迪!”但是,她认识的是一个具有不同名字的不同的人,她儿子的父亲,她温柔的爱人。 一个高大的人影朦朦胧胧地出现在她上面的岩石中,示意要她加快速度。她立即加快步伐,快速前奔。黎明鸟鸣叫着飞上天空,朦胧的曙光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上面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的护卫队员奥塞姆吗?她问自己,打量着那熟悉的身影和动作方式。她走到他的面前,在朦胧的光线中辨认出敢死队中尉那宽阔、雄壮的身影。他的头罩打开着,嘴上的过滤器松松地拴着,就像一个人有时想冒险尝试沙漠的感觉那样。 “快一些,”他轻声说,带着她沿着秘密裂缝进入隐蔽着的山洞,“天不久就要亮了,”他一边为她打开密封门一边小声说,“哈可宁人一直在这一带巡逻,我们现在还不敢冒被他们发现的危险。” 他们经过狭窄的通道入口,进入巢穴,球形灯亮了起来。奥塞姆从她面前挤过去,说:“现在跟我走,快。” 他们快速沿着通道走着,经过另一条通道,穿过挂帘,走进曾经是塞亚迪娜白天休息之地的凹形房间。现在,房间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岩壁上挂着绣着鹰的红色图案的毛织挂毯;一边的矮桌上堆满了文件,散发出衰微香料芬芳的香味。 圣母独自一人面对着门坐着,她抬着头沉思,外行人一看了就会发抖。 奥塞姆双手合十,说:“圣母,我已把契尼带到。”他弯着腰退了出去。 杰西卡想:“我怎样给契尼讲呢?” “我的孙儿怎么样?”杰西卡问。 啊,符合礼仪的问候,契尼想。她又感到了害怕。摩亚迪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这里欢迎我呢? “他健康幸福,我的母亲,”契尼说,“我把他和阿丽娅留给哈拉照看。” 我的母亲,杰西卡想,是的,在正式的问候中,她有权那样称呼我。她给我生了个孙子。 “我听说,柯鲁亚营地送了块毛料作为礼物。”杰西卡说。 “一块漂亮的毛料。”契尼说。 “阿丽娅有信让你带来吗?” “没有。但是,由于人们已开始接受她那奇迹般的情况,营地里的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 她为什么要花这样长的时间来问这些事呢?契尼问自己,一定有紧急事情,否则,他们不会派飞机来接我。现在,我们的问候仪式该结束了吧。 “我要让人用新料子给小雷多剪裁一些衣服。”杰西卡说。 “你想怎样做就怎样做,母亲。”契尼说。她低下头,问:“有战斗的消息吗?”她尽力保持着脸上不带有任何表情,那样杰西卡就不会看出任何痕迹——这是一个有关保罗的问题。 “新的胜利,”杰西卡说,“拉宾已慎重提出了休战。他的信使已回去了,并失去了他的水。拉宾还减轻了一些洼地里的人民的负担,但是他做得太迟了。人们知道,他是出于对我们的害怕才那样做的。” “事情就像保罗说过的那样发展。”契尼说。她盯着杰西卡,竭力想使自己不再对自己感到害怕。我已经提到了他的名字,但她仍不回答我。在她那石头一样光滑的脸上,很难看出任何感情的流露……她太僵硬,她为什么要如此沉默?我的友索出了什么事? “我希望我们此刻是在南方,”杰西卡说,“那些绿洲在我们离开时是多么美丽啊!难道你不希望有一天整个家园也一样开满鲜花吗?” “家园确实很美,”契尼说,“但也有悲伤。” “悲伤是胜利的代价。” 她是否是让我要为悲伤做好思想准备?契尼想。她说:“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失去了男人。人们知道了我被召来此地时,都很羡慕。” “是我召你来的。”杰西卡说。 契尼感到心突突地跳着。她想用手捂住耳朵,害怕听到的一切,但仍然保持着平静,说:“信上的答名是摩亚迪。” “我在他的军官们都在场的情况下签的,这是种必要的手段。” 杰西卡想:保罗的女人是个勇敢的人,在恐惧几乎压在她身上时,还仍然能够保持镇静。是的,她也许就是我们现在需要的那种人。 契尼说,声音中带着听天由命的语气:“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事实真相了。” “我们需要你到这里来帮助我使保罗活过来。”杰西卡说。她想:好了,我说得十分清楚,活过来!我那样说,她就会知道保罗仍然活着,但存在着危险。一个词表达得多完美! 契尼愣了一会儿,很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说:“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她突然想扑向杰西卡,抓住她,尖叫着:带我去见他。但是,她克制住自己,静静地等待着回答。 杰西卡说:“我怀疑哈可宁人派来的奸细混入我们的人之中,他们想毒死保罗。这似乎是惟一合理的解释。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毒药,我已经十分仔细地检查过他的血液,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u>http://www?99lib?net</u> 契尼向前冲了几步跪了下去。“毒药?他痛苦吗?我能……” “他人事不省,”杰西卡说,“他生命的过程十分缓慢,只有用最先进的仪器才能探测到。我要不是发现他还活着,一想到会发生的事就会不寒而栗。对那些未经训练的人来说,他是一个死人。” “出于好意,您有理由召我来,我理解您的意思,圣母。您认为我能做些什么您不能做的呢?” 她勇敢、可爱,十分机灵,杰西卡想,她本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比·吉斯特。 “契尼,”杰西卡说,“你也许会认为这难以相信,但我并不确切知道召你来会有什么用处。这是本能……一种基本的直觉,因而自然地想到叫你来。” 契尼第一次看到杰西卡悲伤的样子。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努力……远远超过了人们说的一切,可是都没有用。” “那个家伙,哈莱克,”契尼问,“会不会是叛徒?” “不会是哥尼。” 这简单的几个字表达了整句话的意思。契尼看到了搜寻,试验……过去失败的记忆明显地一一被否定。 契尼身体后仰靠在双脚上,然后站了起来,抖掉沾在长袍上的沙尘,说:“带我去见他。” 杰西卡站起身来,转身穿过左边的一道挂帘。 契尼跟着,进入一个过去用做贮藏室的房间。岩壁上挂着厚厚的壁毯,保罗躺在房间那头靠墙壁地上铺的垫褥上。他的上方吊着一盏球形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件黑色长袍齐胸盖在他的身上,双臂露在外面,搁在身体两侧。他好像没穿衣服,露出的皮肤看起来像蜡一样,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契尼控制住想冲上去扑到保罗身上去的念头。相反,她想起了她的儿子——雷多。 这时,她意识到杰西卡也曾经面对过这一时刻——她男人受到死亡的威胁,迫使她自己去考虑要做些什么,才能拯救她年轻儿子的生命。这一意识与那老女人突然联系在一起。契尼伸出手去,紧紧握住杰西卡的手。在这紧紧的一握中,显示出无比的痛苦和理解。 “他活着,我担保他还活着。但是,他生命的脉搏十分微弱,很难检测到。领袖中有一部人在小声议论,说是母亲而不是圣母说他还活着;他们还说,我的儿子真的死了,而我却不愿把他的水贡献给部落。” “他像这样有多长时间了?”契尼问。她从杰西卡手中抽回手,向房间里面走去。 “三个星期。为了让他清醒过来,我已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领袖们一直在开会,争论着……还进行调查,后来我派人把你叫来了。敢死队还是服从我的命令,否则,我也不能拖这样长的时间……”杰西卡用舌头舔湿了双唇,看着契尼向保罗走过去。契尼俯身站在他身体旁边,往下注视着满脸胡须的年轻人。看着他那浓浓的眉毛,坚挺的鼻梁,紧闭着的深陷的眼睛——在肃穆的恬静中,脸上一片平静。 “他如何摄取食物?” “他机体需要很少,不需要食物。”杰西卡说。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只有他最亲近的顾问、几位部落领导人、弗雷曼敢死队员,当然还有下毒的人。” “没有下毒的人的线索吗?” “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杰西卡说。 “弗雷曼敢死队员们,他们怎么说?” “他们确信保罗处于昏睡状态,在最后的战斗之前凝聚他的神力。这是我散布的教化思想。” 契尼跪在垫褥边上,弯腰凑近保罗的脸,立即察觉到他脸周围的空气有着一股奇异的味道……这只能是衰微香料的气味,无处不在的衰微香料的气味。在弗雷曼人的生活中,这种气味渗透一切,然而…… “您与我们不一样,我们生来就熟悉衰微香料,”契尼说,“您探测过没有,可能是他身体对饮食中过多的衰微香料产生的抵抗?” “过敏反应全是阴性。”杰西卡说。 她闭上眼睛,好像感到疲惫,要把这情景淡忘掉。我有多长的时间没有睡过觉?她问自己,时间太长了。 “您在改变生命之水的时候,”契尼说,“您是通过内部意识在体内进行的。您使用过这内部意识来检测过他的血液吗?” 契尼跪坐在脚后跟上。她一边打量着保罗的脸,一边努力排除思想中的恐惧。这是她在观察圣母时所学到的方法。时间可以用来为思想服务,一个人应集中全部注意力来进行思考。 过了一会儿,契尼问:“这里有制造者吗?” “有几条,”杰西卡疲乏地说,“这些天来,我们从未离开过它们。每一次胜利都需要它的祝福,进攻前的每一次仪式……” “可是,只有摩亚迪一个人没有参加过这些仪式。”契尼说。 “你是怎样知道的?”杰西卡问。 “人们传说的。” “传说太多了。”杰西卡严肃地说。 “把制造者的原水给我拿来。”契尼说。 契尼话中带着命令的口气,这使杰西卡一愣。她看到这年轻女人在高度集中地思考着,然后说:“立即办到。”她穿过那道挂帘走出去,派人去叫司水员来。 契尼跪在那里,盯着保罗。如果他设法这样做了,她想,这是一件他竭力想试一试的事情…… 杰西卡跪到契尼旁边,捧着一个扁平的军用水壶,饱含毒药的气味刺激着契尼的鼻孔。她用手指在液体中蘸了一下,然后把手指伸近保罗的鼻子。 他鼻梁上的皮肤轻微地收缩了一下,鼻孔慢慢地翕动着。 杰西卡喘着气。 契尼用毒液沾湿了的手指触了一下保罗的上嘴唇。 他长长地、哽咽一声,吸了口气。 “这是什么?”杰西卡问道。 “请安静,”契尼说,“你必须马上改造一点圣水,要快一些。” 没有再提问题,因为她清楚地听出了契尼话中的意思。杰西卡端出水壶,吸了一小口水。 保罗睁开眼睛,看着契尼。 “没有必要让她改变那水。”他说,声音微弱,但平稳有力。 杰西卡口里含着液体,感到体力在恢复,几乎自动地在改变水中的毒药。她感到来自保罗的生命火花——在她意识中所存在的火花。 在那一时刻,她明白了一切。 “你喝了圣水!”她突然说。 “我只喝了一滴,”保罗说,“很少的一点点……就那么一滴。” “你怎么能干这种蠢事?”她问道。 “他是你的儿子。”契尼说。 杰西卡睁眼瞪着她。 保罗露出甜蜜的微笑,温柔而充满理解。“听我敬爱的人说说,”他说,“听听她的话,母亲。她知道我想做什么。” “其他人能做的事,他必须去做。”契尼说。 “当我把一滴水喝进口中时,当我感觉到它,闻到它的气味时,当我知道了它对我起的作用时,我就知道我能做你做过的事情,” 他说,“你的比·吉斯特学监讲到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但是她们不能猜测出我到过的许多地方,经过的许多事情。在那几分钟内,我……”他停顿了一下,迷惑地皱着眉头,看着契尼:“契尼,你怎么到了这里?你应该在……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试图想用臂肘撑起来,被契尼轻轻地推回到垫褥上。 “躺下,我的友索。”她说。 “我感到十分虚弱,”他说,他扫视着房间,“我躺在这里好长时间了?” “你处于昏迷状态已经三个星期了,生命火花似乎也已消失。” 杰西卡说。 “但是……我仅在一会儿前才喝了那滴水,并且……” “对你来说是一会儿,对我来说却是担惊受怕的三个星期。”杰西卡说。 “不过是一滴水,然后我改变了它,”保罗说,“我使生命之水发生了变化。”契尼和杰西卡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已把手放入了她们放在他旁边地上的水壶中。他把滴着毒液的手放进口里,吞噬着手掌中的液体。 “保罗!”杰西卡尖叫道。 他抓住她的手,带着死亡的狞笑面对着她。他的意识发出,汹涌地传到她身上。 他和她之间的联系,不像在山洞里她与阿丽娅,也不像她和老圣母的联系那样温和,共同分享,相互容纳……但是它是一种联系:意识上共享全部生命。他与她的这种联系使她震动,使她变得虚弱,她心中感到胆怯,她害怕他。 他大声说:“你说有一个地方你不能进入,这个圣母也不能进入的地方在哪里?指给我看。” 她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地方就感到害怕。 “指给我看!”他命令道。 “不!” 但她逃避不开他。由于受到他那可怕力量的威胁,她只好闭上眼睛,内视着——朝那黑暗的方向看过去。 保罗的意识穿过并绕着她运动,奔入那黑暗的地方。在她思想中的恐惧消失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个地方。不知什么原因,她所看到的东西使她浑身发抖——一个风吹火花闪烁的地方,那里,一圈光环在扩大缩小,一条肿大的白色条状物在光环的上下左右流动。突然吹来一阵风,一切便被黑暗驱散。 不久,她睁开眼睛,看到保罗向上盯着她。他仍然抓住她的手,但是那令人感到害怕的联系消失了。她让自己安定下来,浑身不再发抖。保罗放开她的手,好像抽掉了某个支撑物,她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向后倒退着。要不是契尼跳过来扶住她,她就会倒在地上。 “圣母!”契尼说,“有什么不对吗?” “疲倦,”杰西卡小声说,“太累了。” “到这里来,”契尼说,“坐在这里。”她扶着杰西卡走到靠墙的一张沙发旁,让她坐下。 年轻强壮的手臂使杰西卡感到舒服,她紧紧抱住契尼。 “他真的看见了生命之水?”契尼问。她从杰西卡的拥抱中脱身出来。 “他看见了。”杰西卡小声说。她的思绪仍在不停地转动,不断从那种接触中涌出来,就像在海上飘流数周之后,踏上坚实的陆地。她感觉到她体内的老圣母……以及所有其他的人都醒过来,并问道:“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地方在哪里?” 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一个事实:她的儿子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一个可以同时存在于许多地方的人。他成了比·吉斯特梦中的人物,这个事实使她感到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契尼问道。 杰西卡摇了摇头。 保罗说:“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具有一种夺取和给予的古老力量。一个男人不难看到他自身内部的那个地方,即夺取力量居住的地方。它也不会变成除人以外的某个东西。但是,他几乎不可能看到给予力量。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情况就恰恰相反。” 杰西卡抬起头,发现契尼听保罗讲话的同时,眼睛盯着她。 “你明白我讲话的意思吗,母亲?”保罗问。 她只能点点头。 “我们体内的这些东西十分古老,”保罗说,“它们是构成我们身体细胞的基础,这些力量使我们得到发展。你可以对自己说:‘是的,我知道这样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当你往内心世界看,面对着你自己毫无遮挡的生命的原始力时,你就会清楚地知道你自己所处的危险,也会知道这危险会战胜你。给予的最大危险就是夺取,而夺取的最大危险就是给予。你容易被给予战胜,同样也容易被夺取战胜。” “你,我的儿子,”杰西卡问,“你是给予者呢,还是夺取者?” “我处于这个杠杆的支点上,”他说,“没有夺取我不会给予,同样没有给予我也不会夺取……”他突然停住不说了,朝他右边的墙壁看过去。 契尼感到有一股气流吹到脸颊上,转头看见挂帘已关上了。 “是奥塞姆,”保罗说,“他一直在偷听。” 听了这些话,契尼被一些使保罗烦恼的预知冲击着。她知道一件事,一件好像发生过的事。奥塞姆会把他看到听到的事讲出去,其他人会把这件事传扬出去,直到在整个大地上沸沸扬扬。人们会说,保罗·摩亚迪与他人不同。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人,可是他以圣母的方式看到生命之水,他是真正的李桑·阿·盖布。 “你看到了未来,保罗,”杰西卡说,“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不是未来,”他说,“而是现在。”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契尼走过来帮助他,但他挥手拒绝了她的帮助。“阿拉吉斯天空充满了吉尔德的飞机。” 杰西卡听出他话中肯定的语气,因此有些发抖。 “帕迪沙皇上本人也来到阿拉吉斯,”保罗说,他看着房间的岩石天花板,“和他宠爱的真言师以及五个军团的萨多卡人在一起。老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也在那里,萨菲·哈瓦特在他身边,七架飞机满载着他招募来的新兵。每个大家族都往我们上空派出了入侵者……他们在那里等待着。” 契尼摇着头,不能把目光从保罗身上挪开。他奇怪的表现、单调的声音、看透她的方式,都使她充满了畏惧。 保罗看着她,继续说:“等待着吉尔德人允许他们着陆。未经过允许,吉尔德人会使任何擅自在阿拉吉斯着陆的队伍束手无策。” “吉尔德人在保护我们吗?”杰西卡问。 “保护我们?吉尔德人自己散布我们在这里所从事的事业,并通过减少军队运输费用,以致那些最穷的家族也要到这里来等着向我们发起攻击,因而引起了这场战争。” 杰西卡留意到他话中没有严厉的口气,因而对此感到惊讶。她不怀疑他所说的——他们具有那种相同的激烈性格。在他把他们带到弗雷曼人之中来,并揭示出他们未来之路的那个晚上,她就在他身上看到了这种性格。 保罗深深吸了口气,说:“母亲,你必须为我们改变大量含毒药的水,我们需要用它来做催化剂。契尼,要他们派出一支侦察部队……找到衰微香料菌生长的土地。要是我们在衰微香料菌生长的土地上倒上大量的生命之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杰西卡掂量着他的话,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喘息着说:“保罗!” “死亡之水,”他说,“这将是连锁反应。”他指着地下:“在小制造者中布下死亡,杀死生命环中带真菌的东西,其中包括衰微香料的制造者。阿拉吉斯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荒漠——没有衰微香料,也没有了制造者。” 契尼一只手放到嘴上,完全被保罗口中吐出的亵渎的言辞惊呆了。 “谁能摧毁一件东西,谁就能真正控制它,”保罗说,“我们能毁掉衰微香料。” “那么,吉尔德人会得到什么呢?”杰西卡小声问。 “他们在寻找我,”保罗说,“想一想吧!最好的吉尔德航行家,那些在时间前面为最快的高空飞机寻找最安全航线的人,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寻找我……然而却都找不到我。他们是多么害怕啊!他们知道我掌握了他们在这里的秘密。”保罗伸出他握成杯状的手,“没有衰微香料,他们都会成为瞎子。” 契尼找到了她自己的声音:“你说你看到了现在?” 保罗躺回到垫褥上,搜寻着眼前展开的现在,它的限度扩展到未来,又向过去扩展。在衰微香料的光开始衰竭时,他困难地维持着他的意识。 “按照我的命令去办,”他说,“未来,对吉尔德人来说,就跟对我来说一样,变得一塌糊涂。幻影的线条越来越窄,衰微香料在哪里,一切就集中在哪里……那里他们不敢进行干涉,因为干涉就意味着要丧失他们没有的东西。但是,现在他们不顾一切了,所有的路都通向黑暗。” 第九章 阿拉吉斯位于宇宙的中心,在平衡的轮子上旋转的天空出现了曙光。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看那个东西!”斯第尔格小声说。 保罗趴在他的身旁,隐蔽在屏蔽墙边缘的一条岩缝里,眼睛放在弗雷曼望远镜的聚光镜上。望远镜镜头对着他们下面的洼地,黎明的光线照在星形飞船上。飞船很高大,它那朝着东方的一面,在太阳的平射下闪闪发光;背着太阳的那面,仍然露出夜间球形灯黄色光线照耀的舷窗。在飞船的那一边,躺着阴森森的阿拉凯恩城,在从北方来的太阳光线照射下,发着微微的白光。 保罗知道,并不是飞船,而是飞船处于中心位置的布局,使斯第尔格感到畏惧。一个临时的金属军营,有好几层楼高。以飞船为中心,四周向外延伸,形成一个直径一千米的圆——一个由连在一起的金属叶片组成的兵营——此时驻扎着五个军团的萨多卡士兵和皇帝陛下,帕迪沙皇上,萨达姆四世。 哥尼·哈莱克蹲在保罗左边,说:“我数了数有九层,一定住了不少的萨多卡士兵。” “有五个军团。”保罗说。 “天要亮了,”斯第尔格小声说,“我们不喜欢这样,你会暴露你自己,摩亚迪。让我们回到下面的岩石中去。” “我在这里十分安全。”保罗说。 “飞船上安装有发射武器。”哥尼说。 “他们会认为我们有屏蔽保护,”保罗说,“即使他们看见了我们,也不会浪费炮弹来袭击我们这三个身份不明的人。” 保罗把望远镜对着远处洼地的岩壁,看见悬崖上坑坑洼洼,那里埋葬着许多他父亲的士兵。他突然觉得这些人也在俯视着他。位于屏蔽墙之外的哈可宁人的要塞和城镇,都在弗雷曼人的控制下,或者像植物的茎被砍断而枯萎一样,被切断了物质供应,只有这个洼地和它的城市还在敌人手中。 “如果他们看见了我们,也许会派扑翼飞机来袭击我们。”斯第尔格说。 “让他们来吧!”保罗说,“我们今天要让他们的飞机被毁掉……我们知道要起风暴了。” 他把望远镜对着阿拉凯恩那一边的着陆场,哈可宁人的飞机排成一排,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旗帜在飞机前面的旗杆上飘扬。他想:这种不顾一切的做法迫使吉尔德人不得不允许这两群人着陆,而其他的人则停留在空中,随时准备着着陆。吉尔德人就像一个在搭起帐篷前,用脚趾当测试器测试沙的温度的人。 “你看到那里新的情况了吗?”哥尼问,“我们应该进入掩体,风暴就要来了。” 保罗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巨大的临时兵营上。“他们连女人也带来了,”他说,“还有仆人。啊……亲爱的皇上,你是多么自信啊!” “有人从密道中上来,”斯第尔格说,“可能是奥塞姆。柯巴回来了。” “好,斯第尔格,”保罗说,“我们回去吧!” 但是,他又用望远镜最后扫视了一下四周,打量着停放高大飞船的平地,发光的金属兵营,安静的城市,哈可宁雇佣兵的巡航飞机。然后沿着后面的岩坡滑下去。他在望远镜边的位置,由一个敢死队员接替。 保罗进入屏蔽墙上面的一块凹地,这是一个直径约三十米,深约三米的天然石坑。弗雷曼人隐藏在半透明的伪装盖子下面。凹地右边的岩壁上有一个洞,洞附近安置着通讯设备。敢死队员们聚集在这凹地里,等待着摩亚迪发出攻击的命令。 两个人从周围安装有通讯设备的洞内钻出来,与那里的敢死队员讲着话。 保罗看了斯第尔格一眼,朝那两个人站的地方摆了摆头。“去把他们的报告取来,斯第尔格。” 斯第尔格服从他的命令,走了过去。 保罗背向岩石朝后面弯过去,伸展着他的肌肉,然后直起身来,看见斯第尔格又让那两人钻回到那黑黝黝的岩洞里面去。他们要在那又窄又小的黑暗的隧道里,爬行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下面的洼地。 斯第尔格走过来,走到保罗面前停下。 “有什么重要的情况?他们不能派遣羽翼信使把情报送来?”保罗问。 “他们省下鸟来是为了在战斗紧急情况下使用。”斯第尔格说。 他看了一眼通讯设备,又看着保罗。“即使使用密集光束,开通这些通讯设备也是错误的,摩亚迪。他们可以通过通讯发射接受器来找到你。” “他们不久就会忙碌起来,以致没有时间来寻找我,”保罗说,“那两人有什么情况要报告?” “我们的敌人萨多卡已经放弃了旧裂缝附近的边缘阵地,正在向他们的主阵地撤退。火箭发射架和其他发射武器已各就各位。人们都按照你的命令埋伏好了,这是惯例。” 保罗扫了一眼这小小的凹地,借着掩蔽罩过滤的光线打量着他的人。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就像一只昆虫在缓慢地爬过一块光秃秃的岩石。 “在萨多卡人能够发出信号召来运送兵员的运输机之前,走路要花去他们一点时间。”保罗说,“有人监视他们吗?” “他们正受到监视。”斯第尔格说。 保罗旁边的哥尼·哈莱克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最好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没有这样的地方,”保罗说,“天气预报是否仍然对我们有利?” “一场特大的风暴就要来临,”斯第尔格说,“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摩亚迪?” “空气确实让人感到了危险,”保罗说,“但是,预测天气的准确性,我仍喜欢用杆子。” “一小时之内风暴就会到达这里。”斯第尔格说。他望出去,看见皇上的金属兵营和哈可宁人的巡航飞机,并朝那里扬扬头,说:“他们也知道风暴就要来临,天空中见不到一架飞机。一切东西都被拉进掩体并被拴住。他们也从他们空中朋友那里得到了天气预报。” “探测到更多的出城进行袭击的行动吗?” “自从他们昨晚着陆以来,还没有任何动静,”斯第尔格说,“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我认为他们在等待时机。” “是我们在挑选时机。”保罗说。 哥尼朝天上看了一眼,大声说道:“如果他们让我们挑选的话。” “那个飞行部队只有呆在宇宙间。”保罗说。 哥尼摇着头。 “他们没有选择,”保罗说,“我们能够毁掉衰微香料,吉尔德人不敢冒那个危险。” “拼命的人是最危险的。”哥尼说。 “难道我们不也是在拼命吗?”斯第尔格说。 哥尼怒视着斯第尔格。 “你还没有接受弗雷曼人的梦,”保罗小心地说,“斯第尔格想的是我们花在贿赂上的水,以及在阿拉吉斯繁荣之前,我们已经等待的那些年的时间。他不是……” “嗬嗬……”哥尼怒目而视。 “他为什么如此阴沉着脸?”斯第尔格问。 “在每次战斗之前,他总是阴沉着脸,”保罗说,“那仅仅是哥尼允许自己表现出的幽默。” 哥尼脸上缓慢地闪过一丝狼一般的狞笑。他那滤析服薄薄的杯形金属片上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想到我们将无情地处决所有的哈可宁猪猡,就使我的脸显得更加阴沉。”他说。 斯第尔格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讲起话来就像一个弗雷曼敢死队员。” “哥尼生来就是一个死亡突击队员。”保罗说。他想:是的,让他们在与平地里的那些部队作战中来考验我们自己之前,用一点点时间进行交谈来冲淡一下战前的紧张思想。他朝岩石上的裂缝看了看,然后看着哥尼,发现那个抒情诗人又恢复了他那阴沉的怒视。 “忧愁会使人丧失斗志,”保罗小声说,“你曾这样告诉过我,哥尼。” “我的公爵,”哥尼说,“我主要担心的是原子弹。如果他们用原子弹把我们的屏蔽墙炸一个洞的话……” “那里的那些人不会用原子弹来对付我们,”保罗说,“他们不敢……因为同样的理由:他们害怕我们毁掉衰微香料的源泉。” “但是禁令规定……” “禁令!”保罗吼道,“那是恐惧,而不是禁令。那是要让大家族之间避免使用原子弹来互相攻击。大联合委员会的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使用原子弹反对人类,将会使星球毁灭。’我们准备炸毁的是屏蔽墙,而不是人类。” “这个看法太精辟了!”哥尼说。 “那些爱讲小道理的人会欢迎任何观点,”保罗说,“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件事。” 他转身走开,实际上他希望他们有那样的信心。不一会儿,他问道:“城里的人情况怎么样?他们被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斯第尔格喃喃说道。 保罗看着他。“你怎么啦?” “我从来不知道城市人可以完全信赖。”斯第尔格说。 “我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城市人。”保罗说。 斯第尔格僵住了,他的脸因充血而变得灰暗。“摩亚迪知道,我并不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斯第尔格。但是,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是看他要做什么,而是看他实际上做了些什么。这些城市人有弗雷曼血统,只是他们还没有学会摆脱他们的桎梏。我们将教会他们。” 斯第尔格点点头,忧伤地说:“一个人一生的习惯,摩亚迪。在殡葬平原,我们学会了蔑视社团的人。” 保罗看了哥尼一眼,他在打量着斯第尔格。保罗说:“哥尼,给我们讲一讲,下面洼地的城市人为什么被萨多卡人从他们自己的家园里赶走?” “老花样,公爵。他们认为可以用这些难民来加重我们的负担。” “自认为强大的人早已忘记了如何有效地与他们作战的游击队,自那以来,已经很长的时间了。”保罗说,“萨多卡人一直被玩弄于我们的股掌之上,他们以抢劫城市妇女为乐,用那些反对他们的人的头颅来装饰他们胜利的战旗。因此,他们一开始就在那些人中制造仇恨……造成改换主人的可能性。萨多卡人是在为我们招募新兵,斯第尔格。” “城市人确实显得很高兴。”斯第尔格说。 “很明显,他们的仇恨是新的,”保罗说,“那也是我们招募他们,使他们成为令人感到震惊的军队的原因。” “他们之间的杀戮将会令人感到害怕。”哥尼说。 斯第尔格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他们已被告知力量对比的差距,”保罗说,“他们知道,杀死一个萨多卡人,我们就少了一个敌人。你们知道,先生们,他们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死。他们也已经发现他们也是人,他们正在觉醒。” 从望远镜那里传来了观察员的小声惊叹声。保罗急忙跑到岩石裂缝处,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里出现了大骚乱,摩亚迪,”观察员说,“在那个魔鬼金属兵营旁边,从韦斯特边缘墙那边开过来一辆地面车,它就像一只老鹰飞入岩鸡的巢穴。” “我们释放的那几个萨多卡俘虏已经到了。”保罗说。 “他们现在在整个着陆场周围建起了屏蔽,”观察员说,“我看见了空气的震荡,甚至还看到了他们储藏衰微香料的院子。” “现在,他们知道了他们是在与谁作战,”哥尼说,“让哈可宁野兽去发抖吧!让他们去为一个活着的阿特雷兹人烦恼吧!” 保罗对那个望远镜旁边的弗雷曼敢死队员说:“注意观察皇上飞船顶上的旗杆,如果我的旗帜在那上面升起……” “它不会升起来。”哥尼说。 保罗看到斯第尔格迷惑地皱着眉,便说:“如果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他会通过重新在阿拉吉斯上空升起阿特雷兹的旗帜来发出信号。然后我们将执行第二套方案,只向哈可宁人发起攻击。萨多卡人会站在一边,让我们来解决我们自己和哈可宁之间的问题。” “对于处理这些外星球的事情,我没有经验,”斯第尔格说,“我听说过这些事,但是,它们似乎不可能……” “你不需要经验也会知道他们将要干什么。”哥尼说。 “他们在高高的飞船上方升起了一面新的旗帜,”观察员说,“那是一面黄色的旗帜……中央有一个黑红相间的环。” “一件微妙的事情,”保罗说,“它是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旗帜。” “它与其他飞船上的旗帜一样。”弗雷曼敢死队员说。 “我不明白。”斯第尔格说。 “真的是一件微妙的事情。”哥尼说,“要是升起的是阿特雷兹的旗帜,皇上说的话就必须算数,因为他周围有不少的观察者。他可能用哈可宁的旗帜发出了信号,召集起他的人——那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宣告。但是他没有,他升起的却是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破旗。他是在告诉那里的人……”哥尼用手指着天空:“……利益所在的地方。他是说:他并不关心这里是否有阿特雷兹人。” “在暴风袭击屏蔽墙之前还有多长时间?”保罗问道。 斯第尔格转身向洼地中的一个弗雷曼敢死队员走过去,向他询问。一会儿之后,他回来说:“暴风不久就会到达这里,摩亚迪。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快。这次暴风非常大……也许比你希望的还要大。” “这是我的风暴。”保罗说。看见并听见他讲话的弗雷曼敢死队员们的脸上露出了沉默的敬畏表情。“虽然它将震动整个世界,但是它不会超过我的希望。它会不会冲击整个屏蔽墙?” “差不多没有什么影响。”斯第尔格说。 一名侦察兵从通往下面洼地的岩洞里爬过来,说:“萨多卡和哈可宁巡逻队正在往回撤,摩亚迪。” “他们期望暴风把大量的沙注入洼地,这样可以妨碍能见度,” 斯第尔格说,“他们认为我们也会处于同样的困境。” “告诉我们的炮手,在能见度降低前把目标瞄准好,”保罗说,“他们必须在暴风摧毁屏蔽时,把那些飞船的机头全部敲掉。”他走到裂缝的岩壁边缘,将掩蔽罩向后拉开一点,抬头看着天空。他把掩蔽罩重新拉上,说:“开始把我们的人派下去,斯第尔格。” “你不与我们一起下去?”斯第尔格问。 “我将与敢死队在这里呆一会儿。”保罗说。 斯第尔格看着哥尼,表示理解地耸了耸肩,钻进岩壁上的洞,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把炸毁屏蔽墙的起爆器交给你,哥尼,”保罗说,“你愿意来炸掉它吗?” “我愿意干。” 保罗向一位敢死队军官示意,说:“奥塞姆,开始让侦察人员撤离这一地区,他们必须在暴风袭击之前全部撤出。” 那人鞠了一躬,沿着斯第尔格走的路走了。 哥尼靠在岩缝边上,对在望远镜旁观察的那人说:“注意南边的屏蔽墙,在被炸倒之前,它完全没有防护能力。” “放出羽翼信使做时间信号。”保罗命令道。 “一些陆地战车在向南边的屏蔽墙运动,”望远镜旁的人说,“一些还使用了发射武器,是在探路。我们的人按照你的命令使用了身体护屏。陆地战车停了下来。” 一切突然沉静下来。在这突然的安静中,保罗听见风魔在头上飞舞——风暴的前奏。沙开始从掩蔽罩的缝隙向下流入凹坑。一阵狂风吹来,刮走了他们头上的掩蔽罩。 保罗示意他的弗雷曼敢死队员躲进隧洞。他走到隧道口边,停在安放通讯设备的地方,哥尼呆在他的身边。保罗蹲在通讯员上面的地方。 有人说:“这是风暴的老祖母的老祖母,摩亚迪。” 保罗抬头看了一眼变得黑暗的天空,说:“哥尼,让南边屏蔽墙的观察员马上撤离。”由于风暴的怒吼声,他不得不重复他的命令。 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超过了暴风的呼啸声。 哥尼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 保罗把面部过滤器和滤析服头罩系牢。 哥尼回来了。 保罗拍了一下哥尼的肩头,指着通讯员那一边安在隧道口的起爆器。哥尼走进隧道,停在那里,一只手压在起爆器上。他看着保罗。 “我们收不到信号,”保罗身边的通讯员说,“静电干扰太大。” 保罗点点头,眼睛继续盯着通讯员面前的时间刻度盘。过了一会儿,保罗看了一下哥尼,举起一只手。再次注视着时间刻度盘。时间记数器的指针慢慢地转着最后一圈。 “起爆!”保罗大喊一声,猛力挥下手臂。 哥尼用力按下了起爆器。 似乎过了整整一秒钟,他们才感到脚下大地的震动、风暴的怒号加上爆炸的轰隆声。 那个用望远镜进行观察的弗雷曼敢死队员出现在保罗面前,望远镜夹在腋下。他大声说:“屏蔽墙被炸塌了,摩亚迪。暴风袭击了它们,我们的大炮开火了。” 保罗想到横扫洼地的暴风,以及摧毁敌人营地所有屏蔽障碍的、暴风卷起的沙所形成的巨大沙墙所带的静电电荷。 “暴风来了!”有人高声喊道,“我们必须躲到掩体下面去,摩亚迪!” 保罗恢复了知觉,感到沙像针一样刺着他裸露的脸颊。我们犯下了罪恶,他想。他一只手臂抱着通讯员的肩,说:“把这些设备留下!隧道里还有许多设备。”他感到自己被人拉开。弗雷曼敢死队员簇拥着他挤进隧道口,他立即感到洞里相对的安静。他转过一个弯角,进入一个小小的洞室,洞室顶上吊着一盏球形灯,洞室的对面又有一个隧道口。 另一个通讯员坐在洞室里的通讯设备旁边。他对保罗说:“静电干扰太大。” 暴风卷起的沙充满了他们周围的空间。 “封闭这个隧道!”保罗大声命令道。安静突然产生的压力表明,他的命令已被执行。“通向下面洼地的通道仍然是通的吗?” 一位敢死队员马上跑去查看,回来说:“爆炸使一小块岩石掉下来,但是工程师们说,道路仍然是通的。他们正在用激光光束清理现场。” “告诉他们用手干,”保罗吼道,“下面还有一些活跃的屏蔽还需激光来对付。” “他们行动很小心,摩亚迪。”那人说。但他还是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 这时,从外面进来的那些通讯员从他身边经过,仍然带着那些设备。 “我告诉过你们把这些设备留下!”保罗说。 “弗雷曼人不喜欢抛弃他们的东西,摩亚迪。”一位敢死队员说。 “现在人比东西更重要,”保罗说,“不久我们就会有比我们能够使用的更多的设备,或者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设备。” 哥尼·哈莱克走到他身边,说:“我听他们说,下去的路通了。我们这里离地面很近,阁下。哈可宁人是否会采取某种行动来报复我们呢?” “他们不可能进行报复,”保罗说,“他们只是发现他们没有了屏蔽,不能离开阿拉吉斯。” “新的指挥所已经准备好了,阁下。”哥尼说。 “在新指挥所里,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我,”保罗说,“没有我,计划也会照样进行。我们必须等待……” “我收到了信号,摩亚迪。”那个在通讯设备旁工作的通讯员说。接着他又摇摇头,把耳机紧紧地压在耳朵上。“静电干扰太大!” 他开始在他面前的一个本子上画着,又摇摇头,等着,又在本子上写着,又等着…… 保罗走到那个通讯员身旁,其他的弗雷曼敢死队员后退一步,给他让出地方来。他看着那人在本子上写下来的东西,读着:“偷袭,……在泰布营地……俘获……阿丽娅(空白)家(空白)死……他们(空白)摩亚迪的儿子……” 通讯员再次摇头。 保罗看见哥尼在看着他。 “电报上说的只是只言片语,”哥尼说,“由于静电的缘故,你不知道……” “我儿子死了。”保罗说。他说此话时,他知道这是真的。“我儿子死了……阿丽娅被俘了……作人质。”他感到空虚,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他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带来了死亡和悲哀,就像可以传遍宇宙的瘟疫。 他感到那位老人的聪明,他从无数可能存在的生命的经历中,积累起了丰富的经验。好像有某个东西在他内部揉搓着他,发出嘻嘻的笑声。 第十章 摩亚迪站在他们面前,说:“虽然我们相信俘虏会死,但是她还活着。因为产生她的种子也是产生我的种子,她的声音也是我的声音。她能看到最遥远的希望,是的,因为我的缘故,她也能看到不可知的境界。”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的眼睛看着地板,站在御用接见室里。这是帕迪沙皇帝的金属兵营中的一间椭圆形大厅。 男爵偷偷地打量过这个金属墙壁的房间和它的居住者——皇上的私人卫队的军官、侍从、卫兵,以及绕墙站立的萨多卡军人。他们站在破烂而血迹斑斑的军旗下面。那是一件战利品,也是这个大厅的惟一的装饰品。 “皇上驾到!”这声音来自接见室的右边,在又高又深的走廊里发出震耳的回声。 帕迪沙皇帝,萨达姆四世,从走廊里走了出来,进入接见大厅,后面跟着他的随从。他站立着,等待着人们把他的皇帝宝座抬进来。他没有看一眼男爵,似乎也没有看接见大厅里的任何人。 男爵发现他不能不理皇上。他打量着皇上,寻找这次皇上召见他的目的的线索,猜测着皇上的意图。皇上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宝座抬出来。他身材修长、雅致,身上穿的镶有金边的灰色萨多卡军服合身得体。他那张瘦脸和冷峻的眼睛使男爵想起了很久以前死去的雷多公爵,他与那个食肉动物有相似的外貌。但是皇上的头发是红色,而不是黑色的。他的大部分头发隐藏在萨多卡将军头盔下,头盔上是皇帝的金色顶饰。 侍从们抬来了皇帝的宝座。它是用一整块哈加尔石英石雕刻而成的大椅子——半透明的蓝绿色夹杂着黄色火焰的条纹。他们把它放在接见大厅的高台上。皇上登上高台,坐在椅子上。 一个穿着黑色弗雷曼女式宽松长袍的老女人,头罩向下拉盖住前额,离开皇上的侍从队伍,走到皇上宝座后站定。她的一只爪子似的手搭在石英石御椅背上,眼睛从面罩里窥视着台下,就像一幅巫婆的讽刺画——深陷的眼睛,突出的双颊,过长的鼻子,长满斑点的皮肤,突出的筋脉。 男爵一看见她,就不停地颤抖,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 皇上真言师的出现,说明这次会见的重要。男爵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扫视着皇上的侍从,想从他们身上找出一些线索。还有两个吉尔德人的代表: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又矮又胖,两人都有一双平淡的灰眼睛。在侍从中间,站着皇上的一个女儿——伊丽兰公主。 他们说她正在受到最严格的比·吉斯特训练,是一个注定要当圣母的女人。她个子高大,皮肤白皙,漂亮的脸蛋,一双能看透他人的绿色眼睛。 “我亲爱的男爵。” 皇上注意到他,用受到竭力控制的男中音屈尊向他打招呼,同时也表露出对他的冷漠态度。 男爵低低地弯下腰去,向前走到他被要求站的位置,离皇上坐的高台十步远。“我应召来见您,陛下。” “应召!”那老巫婆咯咯地笑着说。 “好了,圣母。”皇上责备道,但是,他对男爵的狼狈相感到好笑。他说:“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把你的下属萨菲·哈瓦特藏到哪里去了。” 男爵左右看了看,后悔自己没有带上自己的护卫到这里来。他想:带护卫来不是因为他们对抗击萨多卡人有多大的作用,而是…… “嗯?”皇上说。 “他失踪已经五天了,陛下,”男爵迅速瞥了一眼吉尔德的代表,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皇上,“他本来应该在走私者的基地着陆,并试图混进疯狂的弗雷曼人的营地。这个摩亚迪……” “不可能!” 那个女巫爪子似的手拍了拍皇上的肩,身体向前靠,附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皇帝点着头,说:“五天。男爵,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为他的失踪感到焦急?” “我有些着急,陛下!” 皇帝继续盯着他看,等待着他的回答。这时圣母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陛下,”男爵说,“无论如何哈瓦特也活不过几个小时。”他向皇上解释了哈瓦特服用的毒药潜伏体内,以及需要解毒药的情况。 “你真聪明,男爵,”皇上说,“你的侄儿拉宾和小菲得·罗斯又到哪里去了?” “暴风要来了,陛下。我派他们去检查我们的环形防御工事,以免弗雷曼人在风沙的掩护下发起进攻。” “检查环形防御工事。”皇上说,好像他是在噘起嘴唇说话,“在这个洼地里,风暴不会很大。我在这里有五个军团的萨多卡士兵,弗雷曼兔崽子不敢向我发起攻击。” “肯定不会,陛下,”男爵说,“但是,小心谨慎所犯的错误是不可以指责的。” “啊——”皇上说,“指责。那么,难道我不该说阿拉吉斯的这件荒唐事花了我多少时间?我也不该说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钱被倾倒在这个老鼠洞里?难道我也不该讲由于这件倒楣的事情,我不得不耽误,甚至取消宫廷的活动和国家事务?” 男爵低下头,被皇上的震怒吓坏了。 男爵在这里所处的微妙地位,孤独,只有依赖于大联合委员会和各大家族的宣言,使他感到恐慌。他要杀我?男爵问自己。他不能杀我!不能当着其他大家族的人的面杀我!更不能为阿拉吉斯这种令人不安的动荡局势寻找借口而杀我! “你把人质带来了吗?”皇上问。 “没有用,陛下,”男爵说,“这些弗雷曼疯子为每一个被俘的人举行葬礼,好像这些人已经死了。” “是这样的吗?” 男爵等待着,左顾右盼,看着这御用接见大厅的金属墙壁。想到他周围这个危险的扇形金属帐篷代表着无限的财富和无上的权力,甚至连男爵本人也对它感到敬畏。他带着侍从,男爵想。还有一些无用的宫廷侍者,他的女人和她们的陪伴——理发师、服装设计师……一切皇宫里面依靠宫廷生活的寄生虫。这里所有的人,他们阿谀奉承,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和皇帝一起过着“简陋而不舒适的生活”……他们在这里看着皇上了结这件事,做一些有关战斗的讽刺短诗,崇拜着伤者。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抓到过恰当的人质。”皇上说。 他知道某件事,男爵想。恐惧像一块石头被他吞进肚子里,直到他几乎忍不住想到要吃东西。那种感觉就像饥饿一样,他几次在他的吊带减重器里平衡着身子,意欲命令他人给他拿来食物。但是,这里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 “你知道这个摩亚迪是谁吗?”皇上问。 “肯定是一个疯子,”男爵说,“一个弗雷曼狂人,宗教冒险家。他们定期地出现在文明社会的边缘,陛下是知道的。”皇上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真言师,又回过头来盯着男爵吼道:“你还知道这个摩亚迪的其他情况吗?” “一个疯子,”男爵说,“所有的弗雷曼人都发了疯。” “发疯?” “他的人一边高呼他的名字,一边投入战斗。女人们把她们的婴儿投向我们,自己扑到我们的刀上,以便她们的男人向我们进攻。他们没有……没有……规矩。” “那样地坏。”皇上喃喃地说。可是他戏谑的语调并没有逃过男爵的眼睛。“告诉我,我亲爱的男爵,你对阿拉吉斯南方极地进行过调查吗?” 男爵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皇上,因皇上突然地改变话题而感到震惊。“但是……嗯,您知道的,陛下,那整个地区是无人居住的,那是风和沙蜥的天下。在那些高地上,甚至连衰微香料也没有。” “你没有从香料运输机上得过报告,那里出现有成片的绿色?” “总有一些这样的报告。有些报告是经过了调查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看到过几棵植物,但却损失了不少的扑翼飞机。代价太昂贵了,陛下。那是一个人类不能长期生活的地方。” “原来如此。”皇上说。他弹了一下手指,他宝座左后边的一道门被打开,从门洞里走出来两个萨多卡人,拖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有四岁左右,穿着一件弗雷曼女式长袍,头罩挂在脑后,露出喉咙边吊着的滤析服连接装置。她显得一点也不害怕。她看人的样子,不知什么原因使男爵感到有点不安。 甚至连那个老比·吉斯特真言师在小女孩经过她身边时,也连连后退,并对她做了一个躲避的姿势。那老巫婆明显地对那小女孩的出现感到大大地吃惊。 皇上咳嗽了一声,准备讲话,但是那小女孩却先开了口。她细声细语,但却口齿清楚。“原来他在这里,”她说,向前走到高台边,“他似乎不太像,是吗?一个吓坏了的又老又胖的家伙,身体太虚弱,如果没有减重器,他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令人完全想不到的话,让男爵目瞪口呆。尽管他十分愤怒,但却无言以对。她难道是一个诛儒?他问自己。 “我亲爱的男爵,”皇上说,“认识一下摩亚迪的妹妹。” “摩亚迪的妹……”男爵把注意力转移到皇上身上,“我不明白。” “我,有的时候也会犯小心谨慎的错误,”皇上说,“已有人向我报告,你说的那个无人居住的极地地区,显示出人类活动的证据。”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男爵抗辩道,“沙蜥……那儿只有沙,明显地……” “这些人好像能够避开沙蜥。”皇上说。 那小女孩在御座旁边的高台上坐下来,双脚吊在台边上,踢着腿,显然对她四周的环境表示赞赏。 男爵盯着那踢动的双脚,脚的运动带动黑色的长袍和纤维织物下面拖鞋上的皱褶。 “不幸的是,”皇上说,“我只派了五架军用运输机运送少量的部队去抓俘虏回来审问。我们只有一架飞机返回,带回来三个俘虏。我要你记住,男爵,我的萨多卡人几乎全部被由妇女、儿童和老人组成的战斗部队所消灭。这里的这个孩子指挥着一个战斗小队。” “你应该知道,陛下,”男爵说,“他们是怎样的一些人!” “我是自己让你们抓住的,”那小女孩说,“我不想见我的哥哥,因为我不得不告诉他他的儿子被杀死了。” “我们只有很少的人逃脱,”皇上说,“逃脱!你听见了吗?” “要不是那些火焰,我们也把他们杀了。” “我的萨多卡人在他们的运输机上使用了太乙喷气器作为火焰喷射器,”皇上说,“绝望的一着和惟一能做的事,是让他们带着三个俘虏离开。你要记住,我亲爱的男爵:萨多卡人是在混战中强行从妇女、儿童和老人中撤走的。” “我们应该派大部队进剿,”男爵气愤地说,“我们必须消灭那些最后残存的……” “住口!”皇上怒喝道,他在宝座上向前移动了一下,“不要再贬低我的能力。你站在这里,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 “陛下。”老真言师说。 他挥手要她安静。“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发现的那些人类活动,也不知道这些优秀人物的战斗能力!”皇上从御座上抬起半个身子,“你把我当成什么,男爵?” 男爵向后退了两步,想:是拉宾。他给我来了这一手,拉宾已…… “还有这个捏造的与雷多公爵的争端,”皇上愉快满意地说,坐回到御座上,“你把这件事处理得更漂亮!” “陛下,”男爵恳求道,“您……” “住口!” 老比·吉斯特一只手放到皇上的肩上,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着话。 那个小女孩坐在高台上,停止了踢腿,说:“再让他感到害怕,萨达姆。我不应该喜欢这样,但是,我发现我压抑不住我的高兴。” “安静,孩子。”皇上说。他身子前倾,一只手放在孩子的头上,眼睛盯着男爵。“可能吗,男爵?你可能像我的真言师讲的那样头脑简单吗?难道你没有认出这个小女孩是你的同盟者,雷多公爵的女儿?” “我父亲从来就不是他的同盟者,”小女孩说,“我父亲死了。这个老哈可宁野兽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 男爵麻木地盯着小女孩,粗哑着嗓子说:“你是谁?” “我叫阿丽娅,是雷多公爵和杰西卡夫人的女儿,保罗·摩亚迪公爵的妹妹。”小女孩说着,从高台上跳下来,落到御用接见大厅的地板上。“我哥哥发誓要将你的人头挂在他的战旗上。我认为他一定会做到。” “别说了,孩子。”皇上说。他坐回到御座上,手支着下颌,看着男爵。 “我并不会听从皇上的命令,”阿丽娅说,转身看着高台上的老圣母,“她知道为什么。” 皇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真言师。“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东西!”老女人说,“她的母亲应该受到比历史上任何惩罚都还要重的惩罚,死!对那个孩子,或者对生育她的那个女人来说,不可能来得太快!”老女人一根手指指着阿丽娅:“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心灵感应术?”皇上小声说。他的注意力移回到阿丽娅身上。 “伟大的圣母!” “你不理解,陛下,”那个老女人说,“这不是心灵感应术。她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就像我以前的那些人,即那些给了我她们的记忆的人。她存在于我脑子里!她不可能在那里,但她确实在那里!” “你说什么?”皇上问道,“这荒唐事是怎么一回事?” 老女人站直身子,放下指着女孩的手。“我说得太多了,但事实仍然是,不是孩子的这个孩子必须除掉。很久以前,我们就受到警告:要警惕这样的事情发生,要防止这样的生育。但是,我们自己中的一个背叛了我们。” “你在胡言乱语,老太婆,”阿丽娅说,“你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你却喋喋不休,就像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子。”阿丽娅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老圣母呻吟着,身子摇摆着。 阿丽娅睁开眼睛说:“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宇宙中的意外事故……而且你在里面起了作用。” 老圣母伸出双手,在空中推向阿丽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问,“孩子,你真能把你的思想灌输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中去?”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阿丽娅说,“我不能像你那样思考,除非我生来就是你。” “杀了她,”老圣母喃喃地说,紧紧抓住御座的椅背,支撑着自己,“杀了她!”她那下陷的老眼死死盯着阿丽娅。 “安静!”皇上说,打量着阿丽娅,“孩子,你能与你哥哥通话吗?” “我哥哥知道我在这里。”阿丽娅说。 “你能告诉他,要他投降来换取你的生命吗?” 阿丽娅天真无邪地对他笑,说:“我不愿意那样做。” 男爵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阿丽娅身旁。“陛下,”他乞求道,“我不知道……” “你又来打断我的话,男爵,”皇上说,“你会丧失你插话的能力的……永远。”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阿丽娅身上,眯着眼睛看着她。“你不愿意,啊?你能看出我想怎么做吗?如果你不服从我的命令的话。” “我说过,我不能阅读思想,”她说,“但是人们并不需要心灵感应术来了解你的意图。” 皇上怒斥道:“孩子,你不可救药。我只好集合起我的军队,使这个星球变成……” “不那么简单。”阿丽娅说。她看着那两个吉尔德人:“问问他们。” “要违反我的意愿并不是聪明的表现,”皇上说,“你不应该拒绝我这小小的要求。” “我哥哥来了,”阿丽娅说,“在摩亚迪面前,甚至皇帝也可能会发抖。因为他具有正义的力量,上大也会对他微笑。” 皇上急忙站起来。“这游戏玩得太过分了,我将抓住你的哥哥,把他和这个星球碾成……” 这个房间猛然抖动起来,一道沙的瀑布从御座后面倾泻而下,使那里的金属兵营和皇上的飞船连在了一起。突然加剧的对皮肤的压力告诉人们,大面积的屏蔽被击破了。 “我告诉过你我哥哥来了。”阿丽娅说。 皇上站在御座前,右手紧紧压在耳朵上,听着服侍接受器报告出的当时形势。男爵移动两步到了阿丽娅的身后,萨多卡人立即跃到各出口做好战斗的准备。 “我们退回空间去,重新组织力量,”皇上说,“男爵,请接受我的道歉。这些疯子在风暴的掩护下发动了攻击。我将向他们显示一个皇帝的愤怒。”他指着阿丽娅说:“把她的尸体抛到暴风中去。” 在他说这话时,阿丽娅感到十分恐惧,后退着想逃跑。“让暴风卷走它能卷走的一切!”她尖叫着,往后退入男爵的怀抱。 “我抓住她了,陛下!”男爵高声叫道,“要我把她杀死……啊……啊……” 他把她丢到地上,她抓住他的手臂。 “对不起,外公,”阿丽娅说,“你已经中了阿特雷兹的高姆佳巴。”她站起来,从她手里掉下来一支黑色的针。 男爵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向外凸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左掌心的一块红斑。“你……你……”他在他的减重器中翻滚着,松弛的肌肉支持着他一寸一寸地离开地板,他的头垂下,嘴大张着。 “这些人发疯了,”皇上嚎叫着,“快!进入飞船,我们将从这个星球上清除掉每一个……” 他的左边有东西在闪着火花,一团球形闪电撞击在那边的墙上。当它接触到金属板壁时,发出破裂的响声。御用接见厅里顿时弥漫着绝缘材料燃烧的焦臭味。 “屏蔽!”一位萨多卡军官叫了起来,“外面的屏蔽倒塌了!他们……” 他的话被淹没在皇上身后的飞船舱壁剧烈抖动的怒吼声中。 “他们炸毁了我们飞船的机头!”有人叫道。 灰尘在房间里腾起。阿丽娅趁机跳了起来,朝门外面跑去。 皇上打着转,示意他的人进人御座后面飞船边上被打开的安全门。他给一位萨多卡军官打了个手势,并穿过尘雾,命令说:“我们就在这里进行抵抗。” 又一声猛烈的爆裂声震动着金属兵营,接见大厅另一边的双重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风卷着沙吹了进来,只听见人们狂呼乱叫。在暗淡的光线下,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阿丽娅。她冲出了大厅,找到一把刀,按照她所受到的弗雷曼训练应该做的那样,杀死那些哈可宁和萨多卡伤员。萨多卡军人冲过变成绿色的尘雾,冲向被炸开的裂口,手拿武器,迅速组成一道弧形护卫圈,保护着皇上撤退。 “快撤,陛下!”一位萨多卡军官大声喊道,“快撤进飞船。” 皇上仍单独站在高台上,指着门口。四十米长的一段临时兵营已经被炸毁,御用接见厅的口朝流沙开着,外面低悬着远处吹过来的灰尘云。通过尘雾,可以看到灰尘云碰撞所产生的静电闪电和由于风暴的电荷使屏蔽短路所产生的火花。平地上到处是战斗着的人——萨多卡人和仿佛从暴风中降落下来的跳跃着的穿长袍的人。 所有这一切构成了皇上的手指着的画面。 从沙雾中钻出来的许多整齐发光的幽灵,突然间变成了沙蜥的血盆大口。沙蜥组成了巨大的高墙,每条沙蜥都满载着进攻的弗雷曼人。沙蜥发出嘶嘶声,呈楔形队列冲了过来。弗雷曼人的长袍在风中飞舞着。他们向平地上混战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们朝皇上的临时兵营冲来,而萨多卡人则不知所措地傻站着。在他们的历史上第一次被他们思想上难于接受的袭击吓蒙了。 从沙蜥背上跳下来的是人,而那不吉祥的闪着黄色光芒的刀锋,是萨多卡人一直受训要面对的东西。这些人投入了战斗。这是一场阿拉凯恩平原上人对人的激战。这时,一位经过挑选出来的贴身护卫把皇上推入了飞船,然后将门关上,企图以那道门作为部分屏蔽进行殊死抵抗。 飞船内相对安静。皇上仍处于震惊之中,他盯着他的那些随从大睁着眼的脸。他看见他的女儿,面颊红晕;老真言师也站在那里,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她的头罩向下拉着,遮盖着脸;最后,他发现了他在寻找的面孔——那两个吉尔德人。他们穿着他们吉尔德人没有装饰的灰色服装。尽管他们周围的气氛极度紧张,他们却保持着适合他们服饰的那种冷静。 两个人中的高个子用一只手蒙着左眼。在皇上望着他的时候,有人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拿开手,露出了那只眼睛,原来他丢失了他的隐形眼镜。那只眼向外看着,完全呈蓝色,但暗得几乎成了黑色。 那个矮个子吉尔德人向前挤了一步,离皇上更近了。他说:“我们不可能知道事态将如何发展。”那个高个子吉尔德人又用手蒙着眼睛,冷冷地加了一句:“这个摩亚迪也不知道。” 听了这些话,皇上从迷茫中醒过来。他通过可见的努力来检查他们话中所带的轻蔑口气。因为要集中思路来考虑在这个平原上能否看到未来,并不需要吉尔德航行员简单的头脑。这两个人是否太依赖于他们的设备,以至于不能使用他们的眼睛和他们的推理能力?皇上问自己。 “圣母,”他说,“我们需要制定出一项计划。” 圣母从脸上拉起头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上。他们相互间传递着能达到完全理解的目光。他们只有一种武器,两人都知道的武器:收买和背叛。 “把芬伦伯爵从他的住所召来。”圣母说。 帕迪沙皇帝点点头,挥手示意他的一位随从去执行此项命令。 第十一章 他既是一位武士又是一个神秘主义者;既是一个吃人的魔王又是一位圣人;既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又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人;他既勇武又残忍;他不是神,然而却不仅仅是人。用一般人的标准不可能测量摩亚迪的动机,然而他却接受了背叛行为。能说他这样做是出于正义感?那么,又是谁的正义?我们现在讲的摩亚迪,他敲响了用敌人的皮做成的战鼓,他一挥手便破坏了老公爵过去的传统,他仅仅说:“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这点就够了。”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在胜利的那天晚上,在他的随从人员的陪同下,保罗·摩亚迪来到阿拉凯恩的总督官邸,阿特雷兹家族在沙丘第一次占据的官邸。那座建筑物在拉宾重建之前,就耸立在那里。虽然它一直都遭到城市人的洗劫,但实际上,并没有受到战争的毁坏,只是大厅里的一些设施被损坏了。 保罗大步走进正门,哥尼·哈莱克和斯第尔格紧跟在他后面。 他们陪同他进入大厅,把这个地方整理了一下,为摩亚迪清扫出一块立足的地方。一个小队的人开始搜查这座建筑物,确信没有被设下狡猾的陷阱。 “我记得与你父亲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哥尼说。他看着四周的屋梁和高高倾斜的窗户,“那时,我不喜欢这个地方,现在我更不喜欢它。相反,我们的山洞会更安全些。” “讲起话来真像一个弗雷曼人。”斯第尔格说。可是他注意到他的话使摩亚迪露出冷笑。“你会重新考虑吗,摩亚迪?” “这地方是一个象征,”保罗说,“拉宾过去住在这里。我们住在这里,我要使人人都相信我的胜利。不要动这里的任何东西,等到完全确信没有哈可宁人或其他任何玩具留下来时为止。” “遵命。”斯第尔格说,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转身去传达他的命令。 通讯员们带着设备匆匆走进大厅,开始在巨大的壁炉旁安装通讯设备。大厅周围都布上岗哨,它们由经过对幸存的敢死队补充扩编过后的弗雷曼卫队担任。哨兵们小声交谈着,投射出怀疑的目光。这个地方长期以来一直是敌人的堡垒,他们难以接受随随便便就住了进来。 “哥尼,派护卫队去把我母亲和契尼接来,”保罗说,“不知契尼是否知道我们儿子的事。” “已经送出了这个消息,阁下。” “制造者被带出了洼地吗?” “是的,阁下。风暴差不多已经过去。” “风暴造成的损失有多大?”保罗问。 “在暴风直接经过的路上,着陆场和平地上的衰微香料储藏库被毁掉了,损失巨大,”哥尼说,“战斗造成的损失和风暴造成的损失一样大。” “我想没有钱修复不了这些东西。”保罗说。 “除了生命,阁下。”哥尼说,明显地带着责备的口气,好像说:“当人民还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的时候,阿特雷兹人什么时候首先对此关心过?” 可是,保罗仅仅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心眼睛中,以及仍然位于他前进道路的时间墙上他能看到的裂缝上。宗教复仇战争沿着未来的通道猛烈地涌过每一道裂缝。 他叹息了一声,走过大厅,看见靠墙的一把椅子。这把椅子曾经放在饭厅里,也许是他父亲坐过的。可是,它此时仅仅是他用来消除疲劳、掩盖他劳累的物体。他坐在它上面,松开脖子上的滤析服,拉开包着他双腿的长袍。 “皇上仍然被困在飞船的残骸里。”哥尼说。 “让他现在呆在那里,”保罗说,“他们找到哈可宁人了吗?” “他们还在尸体中查找。” “从飞船那里有什么回信?”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还没有回信,阁下。” 保罗又叹息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隔了一会,他说:“给我带一个萨多卡俘虏来,我们必须给皇上捎个口信。现在是谈判的时候了。” “是,阁下。” 哥尼转身离开时,对保罗身旁的弗雷曼敢死队贴身护卫打了一个手势。 “哥尼,”保罗小声说,“自从我们重聚以来,我还没有听到过你对于这件事说出恰当的引语。”他转过身,看见哥尼吞了一下口水,并看到他的下颌突然变得令人感到可怕地僵硬。 “遵命,阁下。”哥尼说。他清了一下嗓子,粗声粗气地说:“对所有人来说,那天的胜利变成了哀悼。因为在那天,人们听说国王为他儿子的死是多么地悲伤。” 保罗闭上眼睛,强忍住悲伤,就像为哀悼他父亲而强忍过的悲伤那样。他现在集中思想考虑这一天的发现——他意识中混在一起的未来和隐藏起来的阿丽娅的存在。 最奇怪的是,在所有使用的时间幻象中,阿丽娅说:“为了把我的话放在只有你才能听到的地方,我毅然对抗未来。甚至连你也不能那样做,我的哥哥。我发现这是。种有趣的游戏……啊,是的——我杀死了我们的外公,那个疯狂的老男爵,他并没有什么痛苦。” 静。他的时间知觉看到她隐去。 “摩亚迪。” 保罗睁开眼睛,看见斯第尔格那满是黑色胡须的面孔,蓝色的眼睛闪现出战斗的光芒。 “你找到了老男爵的尸体。”保罗说。 他的沉着使斯第尔格平静下来,他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刚刚在皇上的那堆破烂金属中找到它的。” 保罗不理睬他的问题。这时他看见哥尼转回来,两个弗雷曼敢死队员架着一个萨多卡俘虏。 “给你带了一个来,阁下。”哥尼说。他示意卫兵让俘虏站在离保罗五步远的地方。 保罗注意到萨多卡俘虏眼中有一种呆滞惊恐的表情,一道蓝色的伤痕顺着鼻梁延伸到他的嘴角。他皮肤白净,脸部轮廓清晰,似乎与他在萨多卡人中的地位相符。可是,除了军服上皇室纹饰的金纽扣和裤子上破烂的镶边外,没有任何识别的符号。 “我认为这人是一位军官,阁下。”哥尼说。 保罗点点头赞同他的看法,说:“我是保罗1阿特雷兹公爵,你明白吗,汉子?” 那个萨多卡人瞪着他,一动不动。 “讲!”保罗说,“否则你们的皇上就会被处死。” 汉子眨了眨眼睛,吞了一下口水。 “我是谁?”保罗厉声问道。 “你是保罗1阿特雷兹公爵。”汉子沙哑着声音回答道。 他似乎对保罗十分顺从,但是这个萨多卡人对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从没有做过准备。保罗意识到,除了胜利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弱点外,他们决不会知道任何事情。他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让他自己在以后的训练项目中再来加以考虑。 “我要你给皇上捎个口信。”保罗说。他用古老的传统格式来口述他要说的话:“我,一位大家族的公爵,皇室的亲戚,向大联合委员会保证:如果皇上和他的人放下武器,到我这里来,我会以我的生命保护他们。”保罗举起戴有公爵印章戒指的左手给那个萨多卡人看:“我以这个戒指发誓。” 那人用舌尖舔湿嘴唇,看着哥尼。 “是的,”保罗说,“除了阿特雷兹人,谁能拥有哥尼·哈莱克的忠诚?” “我会把口信带到。”那个萨多卡人说。 “带他到我们的前沿指挥所,送他过去。”保罗说。 “是,阁下。”哥尼示意护卫去执行,带领他们出了大厅。 “契尼和你的母亲到了,”斯第尔格说,“契尼因悲伤要求让她自己单独呆一会儿。圣母也要在那古怪的房间里呆一阵子,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母亲对渴望来到一个她也许从未见到过的星球而感到懊丧,”保罗说,“人们不能在天上降水和植物茂盛的地方之间行走。” “水从天上落下来!”斯第尔格小声说。 在那一瞬间,保罗看到斯第尔格是如何从一个弗雷曼的死硬分子变成一个李桑·阿·盖布的具有怜爱思想的人,一个有畏惧感的、驯服的人。那是这个人人性的缓和。可是保罗还是感到了其中宗教复仇战争的阴风。 我看见一个朋友变成了一个信徒,保罗想。 保罗感到孤独,他环视了一下大厅,注意到他的护卫们在他面前变得多么规矩,多么拘谨。他也感到他们之间那种细微、得意的竞争——人人都希望受到摩亚迪的宠信。 所有人都想得到摩亚迪的祝福,他想,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他们认为我应该登上王位,但是他们不可能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阻止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咳了一声,说:“拉宾也死了。” 保罗点了点头。 他右边的护卫突然闪到一边,立正并给杰西卡让出一条道来。 她穿着黑色弗雷曼女式长袍,走起路来多少有点像大步在沙上走的样子。保罗注意到这座房子多少有些使她回想起她曾经住在这里时的某个东西——一位公爵的爱妾,她的出现带有一些旧时的自信。 杰西卡在保罗面前停了下来,眼睛向下看着他。她看到了疲劳和他如何掩藏他的疲劳。但是她并不同情他,好像她变得对儿子已没有感情。 杰西卡已走进大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不能使它与她记忆中的地方相符。对她来说它仍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和她的雷多一起到这里来过,也从来没有在这里面对过醉醺醺的邓肯·伊达荷——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直接与强烈记忆相对抗的应该是言语的压力,她想,否认自身的记忆应该没有言语的存在。 “阿丽娅在哪里?”她问。 “在外面干任何一个弗雷曼孩子在此时应该干的事情,”保罗说,“她在杀死敌人的伤员,为回收水的小队在尸体上做记号。” “保罗!” “你应该知道,她这样做是出于好心,”他说,“我们错误地理解了善心和残忍的结合,这难道不奇怪吗?” 杰西卡盯着她的儿子,对他身上发生的意义深远的变化感到震惊。是他儿子的死使他发生了变化?她问自己。她说:“人们讲了你的一些奇怪的事,保罗。他们说你具有传说中的神力,任何事都瞒不过你,因为你能看见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位比·吉斯特应该询问传说中的人物吗?”保罗问。 “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插手,”她承认说,“但是,你不应该期望我……” “你想怎样过亿万次生活?”保罗问,“有为他们编的传奇故事!想一想所有的那些经历,它们给人带来聪明,聪明锤炼了爱,难道不是这样吗?它给仇恨以新的形式。如果你对残忍和善意理解不深,又怎能分辨什么是不残忍呢?你应该害怕我,母亲。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杰西卡尽力用干燥的嗓子咳了一下。不一会,她说:“你曾经向我否认过你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保罗摇了摇头,说:“我不再否认任何事情。”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皇上和他的人要来了。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他们宣布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站到我旁边来,我希望能清清楚楚地看看他们。我未来的新娘也可能在他们之中。” “保罗!”杰西卡责备说,“不要再犯你父亲犯过的错误。” “她是一位公主,”保罗说,“她是我通向王位的关键,那也是她未来的一切。错误?因为我是你造就的,你就认为我不能感觉到复仇的需要吗?” “甚至依靠那个天真无邪的人?”她问。她想:他不应该犯我犯过的错误。 “不会再有天真无邪的人。”保罗说。 “你把那事告诉契尼吧!”杰西卡说,同时向通往官邸后面的过道打着手势。 契尼从通道出来,进入大厅,由两个弗雷曼人搀扶着。她好像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她的头罩和滤析服的帽子挂在脑后,面罩系在一边。她迈着虚弱不稳的步子走过大厅,来到了杰西卡的身边。 保罗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把水献给了死人。他感到一阵悲痛,好像他只有在契尼面前才想到此事。 “他死了,亲爱的,”契尼说,“我们的儿子死了。” 保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悲伤,站了起来。他伸手抚摸着契尼的脸,感觉到了她那潮湿的眼泪。“他不可能被人代替,”保罗说,“但我们将会有其他的儿子,友索答应做到。”他把她轻轻拉到一边,向斯第尔格打着手势。 “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皇上和他的人从飞船那边走过来了,”保罗说,“我就站在这里,让俘虏们集中在大厅中央。此外,没有我的命令,就让他们与我保持十米的距离。” “遵命,摩亚迪。” 斯第尔格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这时,保罗听见弗雷曼卫兵们敬畏地喃喃私语:“你知道吗?他知道。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知道!” 此时,可以听见皇上和他的随从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萨多卡军队哼着进行曲,为了保持他们的精神。大厅入口处发出喃喃的说话声。哥尼·哈莱克穿过护卫队,走过去和斯第尔格商量了一下,然后走到保罗身边,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也要失去哥尼?保罗问自己。像失去斯第尔格一样,失去一位朋友,而得到的却是一个有怜爱思想的人。 “他们没有放下武器,”哥尼说,“我确信这一点。”他看了一下大厅四周,发现保罗已做好了准备。“菲得·罗斯在他们中间,要不要我去把他揪出来?” “让他留在那里。” “还有一些吉尔德人,他们要求受到特别保护,并威胁要封锁阿拉吉斯。我答应他们,我会把他们的话转达给你。” “让他们去进行威胁吧!” “保罗!”杰西卡在他身后低声说,“他说的是吉尔德人。”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拔掉他们的毒牙。”保罗说。 他想到吉尔德人——长时间以来的一支专业化队伍,以致它成了一个寄生虫,不能存在于它过去的生活之中。他们决不敢拿起刀剑……现在更不敢拿起它们,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宇航员必须依赖于衰微香料生产出意识光谱麻醉药时。他们也许曾占领过阿拉吉斯,他们可能这样干过,为了过光荣的日子而死。相反,他们世代生存下去,希望在他们游泳的海洋中,旧主人死去时会产生出新的主人。 具有有限预知能力的吉尔德宇航员已经做出了不幸的决定:他们总是选择畅通无阻而导致停滞不前的安全航道。 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的新主人,保罗想。 “还有一位比·吉斯特圣母,她说她是你母亲的一位老朋友。” 哥尼说。 “我母亲没有比·吉斯特朋友。” 哥尼再一次看了看大厅四周,然后弯腰靠近保罗的耳朵。“萨菲·哈瓦特也在他们中间,阁下。我找不到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但是,他使用我们过去的手语告诉我:他一直在为哈可宁人工作,也认为你已经死了。他还说他应该留在他们中间。” “你把萨菲留在那些人……” “他自己想留下……我认为这样最好。如果……有什么事不对,他处在我们能控制他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在那边也有一个耳目。” 保罗想起,他在预知梦中看见过这一时刻可能发生的事:时间线上萨菲拿着一根毒针,皇上给他并命令他用来刺杀“这个自命不凡的公爵”的毒针。 入口处的护卫们闪往两旁,组成一道手端长矛的夹道。衣裙窸窣响着,脚踏在被风刮进官邸庭院的沙上,响起粗重刺耳的声音。 帕迪沙皇帝,萨达姆四世,率领着他的随从进入了大厅。他的将军头盔不见了,头上的红发乱蓬蓬的,军服左边的袖子沿着内缝被撕开。他没有系腰带,也没有带武器。但是,随着他的移动,就像有一道力量强大的屏蔽泡沫,在他近身处形成一层空间。 弗雷曼人的长矛挡住他,让他停在保罗指定的地方。其他人站在他的身后,就像一幅颜色杂乱而过于鲜艳的面部画像。 保罗扫视着这群人,其中有掩盖着泪痕的妇女,还有在萨多卡的胜利中享受观礼台待遇的随从,他们此刻都静静地站着,因失败而垂头丧气。保罗在人群中看见了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她那明亮的鸟一般的眼睛在头罩后面闪着光。他也看见了站在她旁边的菲得·罗斯。哈可宁那长条形的脸。 总有与我见面的时候,保罗想。 他往菲得·罗斯后面看,注意到有人动了一下。这时,他看见了一张他从未看见过的、奸猾的、长条形的脸。他觉得他应该认识这张面孔,这种感觉使他有点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个人?他问自己。 他斜身凑近他母亲,小声问道:“圣母左边的那个人,有一张凶恶面孔的那人,是谁?” 杰西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根据她的公爵档案材料,立即辨认出了那张脸。“芬伦伯爵,”她说,“他是在我们之前刚到这里来的人,太监总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皇上的差官,保罗想。这个想法震荡着他的意识,因为他看到了各种可能性和与未来有无数联系的皇帝,但是在那些预知梦境中,从没有出现过芬伦伯爵。 保罗突然记起,沿着时间网络的无限展开,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可是从没有看清自己死的时间。 我没有看见过这个人,是不是因为他是杀死我的人?保罗问自己。 这是一种预兆。他迫使自己把注意力从芬伦身上移开,看着剩下来的那些萨多卡军官和士兵,他们的眼中流露出痛苦和绝望。保罗花了很短的时间看了看他们:萨多卡军官打量着大厅里的保卫布置,计划着如何才能将失败转变成胜利。 保罗最后注意到一位高大白皙的女人,绿色的眼睛,十分漂亮的脸蛋,傲慢中表现出一种古典美。没有流过泪,完全没有被打败的神情。没人告诉他,保罗也知道她是皇室的公主,受过比·吉斯特训练。时间幻象多次向他显示过她的面孔。她就是伊丽兰公主。 那就是关键所在,他想。 然后,他在散乱的人群中看见了晃动着的萨非。哈瓦特的面孔,满脸皱纹,双唇污黑,隆起的双肩,一副苍老的面容。 “那是萨菲·哈瓦特,”保罗说,“让他随便站在哪里。” “阁下。”哥尼说。 “让他随便站在哪里。”保罗重复了一遍。 哥尼点点头,表示服从他的命令。 哈瓦特蹒跚着走到前面,弗雷曼人举起长矛让他过去,然后又放下长矛。他那阴冷的眼睛窥视着保罗,打量着他。 保罗紧张地跨前一步,警惕着皇帝和他的人的反扑。 哈瓦特看着保罗身后的杰西卡说:“杰西卡夫人,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如何冤枉了你的,你也没有必要原谅我。” 保罗等待着,可是他母亲仍然保持着沉默。 “萨菲,老朋友,”保罗开口说,“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我的后背并没有对着门。” “宇宙到处都有门。”哈瓦特说。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保罗问。 “你更像你祖父的儿子,”哈瓦特粗声粗气地说,“在你的眼睛里,你有他看人的方式和表情。”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保罗说,“我说,萨菲,为了报答你多年来对我的家族的服务,你现在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一切。你需要我的命吗,萨菲?我的命现在属于你。”保罗又向前跨了一步,手垂在身体两侧,看见哈瓦特眼中显示出清醒的意识。 他意识到我知道背叛计划,保罗想。 保罗把声音降低到只有哈瓦特才能听到的程度,半耳语般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攻击我,现在就干。” “我只想再一次站在你的面前,我的公爵。”哈瓦特说。保罗这才开始明白这个老人在尽最大的努力不倒下去,他赶紧伸出手去,抓住他的双肩,扶着他,感到手下面的肌肉在不住地颤抖。 “痛吗,老朋友?”保罗关心地问。 “痛,我的公爵,”哈瓦特说,“但是,我更感到高兴。”他在保罗怀里转过半个身子,伸开左手,手掌向上,露出扣在他手上的小针,对皇上叫道:“看,陛下,看见了叛徒的针吗?你认为,我,一个一生都在为阿特雷兹家族服务的人,现在会不为他们尽忠吗?” 那位老人瘫倒在他的怀里,十分软弱无力。保罗摇晃着,立即感到死亡的降临。他轻轻地把哈瓦特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叫卫兵把尸体抬走。 他的命令被执行时,大厅里一片沉寂。 皇上脸上出现了等待死亡的表情,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的眼睛这时也出现了恐惧。 “陛下。”保罗说,同时也注意到那个高个子皇室公主身上表现出的令人惊讶的吸引力。这些话他是用比·吉斯特受控无调音发出来的,在音调中他使用了他能使用的轻蔑口气。 她是经过比·吉斯特训练的,保罗想。 皇上清了清嗓子,说:“我尊敬的亲戚也许认为,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拥有一切。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偏离事实太远,你背离了大联合委员会,使用了原子弹来反对……” “我使用原子弹与沙漠的自然特征作斗争,”保罗说,“它妨碍了我,我想尽快地到达你这里。陛下,我要求你解释一下你的那些奇怪的行动。” “此刻,在阿拉吉斯上空有大批各大家族的飞机,”皇上说,“我只要说句话,他们就会……” “啊,是的,”保罗说,“我几乎把他们忘了。”他在皇上的随从人员中寻找着,直到他看到那两个吉尔德人的脸。他对哥尼说:“那两个是吉尔德代表,哥尼?那边两个穿灰色衣服的胖子。” “是的,阁下。” “你们两个,”保罗指着那两个吉尔德人说,“立即从那里滚出去发信号,要那群飞机飞回去。之后,你们可以要求我允许……” “吉尔德人不会听从你的命令!”两人中的高个子叫道,和他的同伴一起冲到了长矛屏障前。在保罗点头表示同意后,长矛举了起来,他们走了出来,高个子举起一只手臂,指着保罗说:“你会受到严密的封锁,为你的……” “如果我再听到你们任何人胡言乱语,我将下令摧毁阿拉吉斯所有的衰微香料生产地……永远。”保罗说。 “你发疯了?”高个子吉尔德人问道,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么,你承认我有这样做的能力?”保罗反问道。 那个吉尔德人好像看着天空,等了一会儿,说:“是的,你能这样做。但是你不应该。” “啊,”保罗点了点头,说,“你们两人都是吉尔德的宇航员,嗯?” “是的!” 两人中的矮个子说:“你昏了头,竟诅咒我们所有的人都慢慢地死去。你知不知道,一旦你上了瘾,被夺走衰微香料液体将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前面安全航线的眼睛将永远闭上,”保罗说,“吉尔德人便丧失了活动能力,人类在他们孤零零的星球上,就会变得不那么孤独了。你们知道,我这样做也许纯粹是出于怨恨,也许是出于无聊。” “让我们私下就这个问题谈一谈,”高个吉尔德人说,“我相信我们会找到妥协的解决办法,那就是……” “向阿拉吉斯上空发出信号,”保罗说,“我开始对这样的争论感到厌倦了。如果我们上面的那群飞船不尽快离开,我们之间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他向大厅一侧的通讯员那里一指:“你们可以使用我们的通讯设备。” “我们必须首先讨论这个问题,”高个子吉尔德人说,“我们不能仅仅……” “照我说的去做!”保罗怒吼道,“能摧毁某个东西就绝对能控制这个东西。你们赞成我有这个能力。我们在这里不是来讨论,也不是谈判的,更不是妥协。你们只有服从我的命令,否则你们将自食其果。” “他说话是算数的。”矮个子吉尔德人说。保罗看到恐惧控制着他们。 两个吉尔德人慢慢地走到通讯设备旁边。 “他们会听从吗?”哥尼问。 “他们的时间很短,”保罗说,“他们只能看见前面一道空白墙,上面标着不服从命令的后果。我们上面每架飞船上的吉尔德宇航员都能看到那堵墙。他们会服从命令的。” 保罗回过身来看着皇上,说:“在他们让你登上你父亲的宝座时,仅仅是相信你会保持衰微香料的流动。你使他们失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人允许我……” “不要把自己装扮成傻子,”保罗大声吼道,“吉尔德就像河边的村庄,他们需要水。但是仅仅蘸取一点他们需要的水是不够的。他们不能在河上筑坝来控制水,因为他们的注意力放在需要上,因而导致了最终的灭亡。衰微香料流动,那是他们的河流,而我在上游构筑了堤坝。我的堤坝是这样的堤坝,不毁掉河流,就毁掉不了堤坝。” 皇上用手梳理了一下他的红发,眼睛盯着那两个吉尔德人的后背。 “甚至连你的比·吉斯特真言师也在发抖,”保罗说,“还有其他的圣母用于阴谋诡计的毒药,一旦使用了衰微香料液,它们也不会再有效。” 那个老女人拉紧她那无形的黑色长袍裹着身子,挤出人群走到前面,站在长矛组成的屏障前。 “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圣母,自从卡拉丹见面以来,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是不是?”保罗说。 她望着他身后他的母亲,说:“杰西卡,我知道你的儿子的确是个人物。因为这一点,你可以被原谅,甚至你女儿那令人讨厌的行为也可以原谅。” 保罗十分愤怒,冷冰冰地说:“你从来就没有权力和理由来原谅我母亲所做的任何事!” 老太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保罗。 “想在我身上试用你的幻术,老妖婆?”保罗说,“你的高姆佳巴到哪里去了?试一试看看你不敢看的地方!你会发现那里的我在盯着你。” 老太婆收回目光。 “你还有什么话说?”保罗问。 “我祝贺你已达到了人类最高境界,”她喃喃地说,“希望不要糟蹋了你的名誉。” 保罗提高声音说:“看看她,同志们!这是一位比·吉斯特圣母,为了忍耐的缘故而有耐心。她可以和她的姊妹会一起耐心等待。她们等待了九十代人,为了适当的基因结合和产生出一个她们计划所需要的人的适当环境。看看她!她现在知道了九十代人之后产生出的那个人,就是我。我就站在这里,但是我永远不会按照她吩咐的去做。” “杰西卡!”那老太婆尖声叫道,“让他安静!” “你自己去让他安静吧!”杰西卡说。 保罗轻蔑地瞪着那个老太婆。“因你在此事中所起的作用,我可以高兴地将你处死。”他说。“你阻挡不了它!”老太婆大怒起来。 保罗怒喝道:“但是,我认为最好是让你受到惩罚:让你活够,可是你触及不到我,也不能使我向你屈服,去做你妄图想要我做的任何一件小事。” “杰西卡,你干了些什么呀?”老太婆问。 “我只给你看了一样东西,”保罗说,“你看到了这个民族所需要的一部分。但是你看到的是多么少啊!你想控制人类生育,按照你的杰作来把少数几个经过挑选的人混合在一起。你懂得太少了,对……” “你不该讲到这事!”老太婆低声说。 “住口!”保罗怒喝道。这个词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实质,好像它是在保罗的控制下,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扭曲在一起一样。 老太婆吓得倒退着,倒入她后面那些人的怀里。她脸色苍白,因保罗用来抓住她灵魂的力量而感到震惊。“杰西卡,”她小声呻吟着,“杰西卡。” “我还记得你的高姆佳巴,”保罗说,“你也记得我的高姆佳巴。我可以用一句话杀死你。” 大厅周围的弗雷曼人有意识地相互看了看,传说中说:他的话将给那些反对正义的人带来永恒的死亡。 保罗的注意力移到站在她父皇身边的高大的皇室公主身上,打量着她,说:“陛下,我们两人都知道解决我们困境的方法。” 皇上瞟了一眼他的女儿,收回视线看着保罗。“你敢?你!一个没有家的冒险家,无名小人……” “你已经承认了我是谁,”保罗说,“皇室亲戚,这是你说的。让我们终止这毫无意义的话题。” “我是你的统治者。”皇上说。 保罗看着站在通讯设备旁,面对着他的吉尔德人,他们中的一人对他点点头。 “我可以迫使它成功。”保罗说。 “你不敢!”皇上怒斥道。 保罗只是瞪着他。 皇室公主一只手放到她父亲手臂上,一边说:“父亲。”她的声音丝绸一般柔和,让人感到轻松愉快。 “不要对我玩任何花招,”皇上说,他看着她,“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女儿。我们有其他对付他的办法……” “可是这里只有一个人适合当你的儿子。”她说。 老圣母这时已恢复了平静,挤到了皇帝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着。 “她在为你进行辩护。”杰西卡说。 保罗一直看着金色头发的公主,他走到他母亲身边说:“那是伊丽兰,皇上的大女儿,是吗?” “是的。” 契尼走到保罗的另一边,说:“你希望我走开,摩亚迪?” 他看着她:“走开?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契尼说。 保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给我讲真话,我的塞哈亚。”她刚要开始讲话,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她嘴上,不让她讲。“连接我们的纽带永远不会松,”他说,“现在,密切注视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以后可以用你的聪明才智来管理这座房子。” 皇上和他的真言师在进行热烈的、低声的争论。 保罗对他母亲说:“她提醒他把一位比·吉斯特推上皇帝宝座是他们协议的一部分,伊丽兰便是他们推荐的皇位继承人。” “那是他们的计划?”杰西卡问。 “那还不明显吗?”保罗问。 “我看到了预兆!”杰西卡急促地说,“我的问题是要提醒你,不应用我教你的东西来教我。” 保罗看着她,注意到她唇上的冷笑。 哥尼·哈莱克插话说:“我要提醒你,阁下,那群人中间还有一个哈可宁人。”他朝被挤在左边长矛屏障边的黑头发菲得·罗斯努努嘴:“那里左边那个斜眼睛的人,有一张我曾说过的邪恶的脸。你答应过我……” “谢谢你,哥尼。”保罗说。 “那是……既然那个老男爵死了,他就是男爵,”哥尼说,“他将是我……” “你能打败他,哥尼?” “阁下是在开玩笑!” “皇上和他的巫师争论的时间够长的了,你不认为是这样的吗,母亲?” 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确实够长的了。” 保罗高声喊道:“陛下,你们之中是否有一个哈可宁人?” 从皇上转身看着保罗的姿势上可以看出皇室的傲慢来。“我相信我的全体随员已经置于你公爵诺言的保护之下。”他说。 “我仅仅是想得到一些消息,”保罗说,“我希望知道,哈可宁人是否是你的正式随员,是否有一名哈可宁人因胆怯而躲藏在你们之中。” 皇上微笑着说:“任何被纳入皇帝陪同的人,都是我的随从人员。” “你可以享有一位公爵的诺言,”保罗说,“但是,摩亚迪则是另外一回事。他也许不承认你对随从人员的组成所下的定义。我的朋友哥尼·哈莱克想要杀死一名哈可宁人。如果他……” “仇杀!”菲得·罗斯高声叫道。他挤压在长矛屏障上。“你父亲称这为仇杀,阿特雷兹。你称我为胆小鬼,而你却躲在女人中间,让你的仆人来与我决斗。” 老真言师小声说了一些激烈的话,这些激烈言辞钻入了皇帝的耳朵,但他把她推到一边,说:“仇杀,是吗?仇杀必须要遵守严格的规则。” “保罗,结束这件事。”杰西卡说。 “阁下,你答应过我,让我有机会与哈可宁人决斗。” “你已经有了那个机会。”保罗说。他感到一种滑稽的放纵说服了他的情感。他脱下长袍,取下头罩,把它和他的腰带,以及他的啸刃刀一起交给他母亲,开始脱下他的滤析服。他顿时感到宇宙的焦点集中到这一时刻。 “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杰西卡说,“还有更容易的解决办法,保罗。” 保罗脱下滤析服,从他母亲手中的刀鞘里抽出啸刃刀,说道:“我知道,下毒、暗杀,以及所有的家族古老的方式。” “你答应过我,让我亲手杀死哈可宁人。”哥尼低声说道。保罗从那人脸上看出了愤怒,紫色伤疤隆起,变成了黑色。“你欠我的,阁下!” “你在他们那里受到的苦难比我多吗?”保罗问。 “我的妹妹,”哥尼厉声说,“以及我在奴隶监狱中所度过的那些年代……” “我的父亲,”保罗说,“我的好朋友和同伴萨菲·哈瓦特、邓肯·伊达荷,以及我度过的没有地位、没有援助的逃难生涯的那些年……还有一件事:这是仇杀。你和我一样清楚那些必须遵守的规则。” 哥尼·哈克莱双肩下沉。“阁下,如果那个猪……他不过是你的踏脚,给你垫鞋的野兽,因为它已受到污染。叫一个刽子手来,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的话,或者让我来干。你不必亲自……” “摩亚迪没有必要亲自去干。”契尼说。 他瞧着她,看见她眼中流露出为他而感到的害怕,他说:“可是,保罗公爵必须这样做。” “这是一个哈可宁畜牲!”哥尼粗声说。 保罗在是否要表露出自己的哈可宁血统上犹豫不决。他看了看他母亲,看到她脸上严厉的表情,说道:“但是,这个生物具有人的形状,哥尼。因此值得人们提出疑问。” 哥尼说:“如果他……” “请站到一边去。”保罗说。他举起啸刃刀,把哥尼往旁边一推。 “哥尼,”杰西卡说,她碰了一下哥尼的手臂,“在这点上他像他的祖父。不要分散他的精力。伟大的圣母!多么大的讽刺啊!” 皇上看着菲得·罗斯,他膀粗腰圆,肌肉成块。他又转身看着保罗——一个多筋细长的年轻人,但又不像阿拉凯恩土著人那样干瘦,肋骨清晰可见,腹部内陷,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肤下面肌肉的运动。 杰西卡走近保罗,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儿子,还有一件事。有时对比·吉斯特训练中出现的某个危险人物,可以使用高兴——痛苦的方法,将某个字植入他心灵的最深处。最常用的字音是‘友罗西诺’。如果此人是用这个方法训练出来的话,如我猜想的那样,你在他耳边发出那个字音,他就会肌肉松弛,并且……” “我不需要特殊照顾,”保罗说,“退回原处,不要挡我的路。” 哥尼问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认为自杀会被杀死,去当殉难者吗?这个弗雷曼宗教的废话,就是使他理智不清的东西。” 杰西卡双手蒙住脸,她并不完全清楚保罗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能感觉到厅中的死亡气氛,并且也知道,发生了变化的保罗有能力处理哥尼·哈莱克提出来的问题。她内部的每一点智能都集中在保护儿子的需要上,然而此时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是这个宗教废话吗?”哥尼再三追问。 “别说话,”杰西卡小声说,“祈祷吧!” 皇上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如果菲得·罗斯。哈可宁……我随从中的……有如此希望,”他说,“我将解除对他的所有限制,给他自由,让他选择自己的道路。”皇上朝保罗的弗雷曼敢死队护卫挥了挥手:“你们这些兔崽子中的哪一个来替我拿着皮带和刀。如果菲得·罗斯愿意的话,他可以用我的刀与你决斗。” “我愿意。”菲得·罗斯说。保罗看到他露出洋洋得意的样子。 他过于自信,保罗想,有一点我可以接受的好处。 “拿着皇上的刀。”保罗说。在卫兵执行他的命令时,他静静地观察着。“把它放在地上。”他用脚指出一个地方,“让皇上的那些兔崽子靠墙站着,让那个哈可宁站到中间的空地上。” 卫兵们立即执行保罗的命令:一阵袍服抖动和脚擦着地板的声音,以及低低的命令和抗议的声音。那两个吉尔德人仍然站在通讯设备附近,他们皱着眉头,显然还未做出决定。 他们习惯于看见未来,保罗想,在这个地方和这个时候他们是瞎子……甚至我也是这样。他品尝着时间风,感觉到了混乱与现在集合在这时间地点上的风暴的关系。即使细微的裂缝现在也关闭了。他知道,这里存在着未出世的宗教复仇战争,也存在着他曾经当做他自己可怕目的的种族意识。同时也有足够的理由产生出一位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或一位李桑·阿·盖布,或比·吉斯特计划的终止者。人类的种姓感到了它自己的潜伏期,意识到它本身已变得陈旧,现在它只需要经历混乱。在这混乱中,基因会进行杂交,产生出新的强壮的混合体,这样它才能生存下去。作为一个此时无意识的单一有机体,所有的人都活着,并正在经历某种能够越过任何障碍的狂热。 保罗看到他为改变这种现象最小的一个方面所进行的努力是多么地无用。他想到要反对自身的宗教复仇战争,但宗教复仇战争仍将存在。他的军团,即使没有他,也会愤怒地冲出阿拉吉斯。他们需要的仅仅是让他变成神话传说。他已经向他们指出了方向,给予他们控制必须依赖衰微香料才能生存的吉尔德人的方法。 失败的感觉占据着他的心灵。他看见菲得·罗斯已经脱去了破烂的军服,仅系着一条上面有一个信件盘的战斗用腰带。 这是高潮,保罗想,从这里开始,未来将会展开,乌云遮盖着荣誉。如果我战死,他们会说我为了我的精神可以领导他们而牺牲自己;如果我活着,他们会说,摩亚迪是战无不胜的。 “阿特雷兹准备好了吗?”菲得·罗斯叫道,使用的是古老仇杀决斗规则用语。 保罗决定用弗雷曼人的决斗方式来回答他:“但愿你的刀断成碎片!”他指着地板上皇上的刀,暗示菲得·罗斯可以上前拿起它。 菲得·罗斯一边看着保罗,一边拾起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以便习惯它。他心中感到兴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战斗,一场没有屏蔽干扰、人对人、技巧对技巧的战斗。他能看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权力之路,皇上肯定会奖励任何一个杀死这制造麻烦的公爵的人。奖赏可能就是那漂亮女人和对皇位的分享。这个土包子公爵,一个落后世界的冒险者,不可能是受过各种设备和各种计谋训练出来的,经过上千次战斗,富于战斗经验的哈可宁人的对手。这个土包子也无法知道,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把刀。 让我们看看你是否能抵抗毒药!菲得·罗斯想。他用皇上的刀向保罗致敬,说:“让你去死,傻子。” “我们可以开始吗,表兄?”保罗问。他猫着腰前行,眼睛盯着菲得·罗斯手中的刀。他下蹲着,乳白色光芒耀眼的啸刃刀指着前面,好像伸长的手臂。 他们赤脚在地板上滑行,相互绕着圈子,对视着,寻找着对方的空隙。 “你舞跳得真美!”菲得·罗斯说。 他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保罗想,又一个弱点,他在平静中变得有点不安了。 “你发抖了?”菲得·罗斯说。 保罗仍然静静地围着他绕圈子。 老圣母从皇上随从的缝隙中观看着两人的决斗,感觉到自己在发抖。那个阿特雷兹青年把这个哈可宁人叫做表兄,说明他知道了他们有着共同的祖先。容易理解,因为他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保罗的话迫使她集中思想来考虑与她有关的惟一一件事。 这对比·吉斯特生育计划来说,可能是一次大灾难。 她在这里看到了保罗看到的东西,菲得·罗斯也许杀人,但不会是胜利者。然而另一种想法几乎使她完全崩溃。这个长期而花费巨大的计划的两个最后产物,在这次决斗中都相互面临着他自己的死亡。如果两人都在决斗中死亡,那就只留下菲得·罗斯的私生女,她还是一个婴儿,一个未知的、不可预测的因素;另一个就是阿丽娅,一个令人讨厌的人。 “也许你只懂得异教徒的习惯,”菲得·罗斯说,“你是否要皇上的真言师为你的灵魂上路准备祈祷?” 保罗笑着,往右边绕着圈,警惕着。这时需要压制住他黑色的思想。 菲得·罗斯跳跃着,右手用力砍下去。但是在这个假动作中,刀换到了他的左手。 保罗轻快地避开了菲得·罗斯的一击,看出他在把刀往前一送时,因受到屏蔽控制而动作迟缓。可是他并不像保罗看到过的其他受屏蔽控制的人那样。他意识到菲得·罗斯以前一直在与未穿屏蔽的仇敌交战。 “难道阿特雷兹人只是跑来跑去,而不停下来与人交战?” 保罗再次默默地绕着菲得·罗斯转。伊达荷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很久以前,在卡拉丹的训练场上,伊达荷说:“开始时,用一段时间来试探,你也许会失去许多迅速取得胜利的机会。但是,研究对方的时间是你赢得胜利的保证。不慌不忙,确信你能取胜。” “你也许认为这种舞蹈会延长你的生命几分钟,”菲得·罗斯说,“那么,好吧。”他停了下来,身体站直。 第一回合,保罗已看够了。菲得·罗斯这时转到左边,露出右臀部,好像是用他的战斗腰带来保护整个侧面。这是一个受到对付屏蔽训练的人双手拿刀的动作。 或者——保罗暗想——腰带不只是它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这个哈可宁人似乎对打败这个领导战胜萨多卡军团的人十分有信心。 保罗愣了一下。菲得·罗斯注意到了,说:“为什么要延长不可避免的事情?你只不过是个肮脏的家伙,你妨碍了我施行我应有的权力。” 如果是一次急刺,保罗想,那一定是一次很狡猾的攻击。腰带并没有显出反弹的迹象。 “你为什么不说话?”菲得·罗斯问。 保罗又绕起试探性的圈子,对菲得·罗斯表露出的不安报以冷笑。沉默对他产生的压力明显地在逐渐增加。 “你终于笑了,嗯?”菲得·罗斯说。还没有说完他便跳了起来。 期待着的那一愣终于出现,菲得·罗斯猛地举刀下劈。保罗差点就没有躲过那一刀,感觉到刀尖划破了他的左臂。他忍住突然的疼痛,同时也意识到,早些时候使他产生犹豫的是一个假动作。他想到这是一个超过他预料的对手,诡计中一定还有诡计。 “你的萨菲·哈瓦特在技艺上给了我一些指点,”菲得·罗斯说,“他给了我第一滴血。很不幸的是,那个老傻瓜没有活到看见它的时候。” 保罗想起伊达荷曾经说过:“期待仅仅在战斗中发生的事,你不会永远感到惊讶。” 两人又绕起圈子来,下蹲着,都异常谨慎。 保罗看见对方又洋洋得意起来,因而感到惊讶。难道一道划伤就那么重要?除非刀刃上涂有毒!怎么可能呢?他自己的人拿过这把刀,并在把它交给对方之前已检查过。他们受到过极好的训练,像那样明显的东西是逃不过他们眼睛的。 “那边那个你与她谈过话的女人,”菲得·罗斯说,“小的那人。她对你来说是一个特别的人吗?也许是一个你宠爱的女人。她要不要得到我特别关注?” 保罗仍然保持着沉默,使用内部意识探测着,检查着伤口流出来的血,发现来自皇上的刀上有安眠药的痕迹。他立即改变自己的新陈代谢功能,来对抗这种安眠药,改变它的分子结构。他疑惑不解,他们在刀上涂了药,仅仅是一种安眠药,而药物检查人却没有发现。这药的效力足够强,可以减小接触到它的肌肉的运动。他的敌人有他们自己计划中的计划,而且他们的计划都十分阴险狡猾。 菲得·罗斯再次跳起来,刺刀过来。 保罗脸上露出冷笑,假装动作迟缓,好像安眠药在他身上发生了效力。但是在最后的刹那间,他闪身避开,用啸刀刀尖去迎那劈下来的手臂。 菲得·罗斯往旁边一跃,跳出圈子。他跑到一边,把刀递到左手,检查着伤口。他双颊微微有点发白,保罗刺伤他的地方有一些酸性疼痛。 让他产生疑惑,让他怀疑中毒了,保罗想。 “阴险!”菲得·罗斯大声喊道,“你给我下了毒!我确实感觉到我手臂中了毒!” 保罗终于打破沉默,说:“仅仅一点点酸性麻药,只不过是对皇上刀上催眠药的回敬。” 菲得·罗斯针对保罗发出的冷笑,举起左手的刀,做了一个讽刺的敬礼姿式,他的双眼在刀的后面闪出愤怒的火焰。 保罗也把刀换到左手,与他的对手相对称。他们又绕起圈子,相互试探着。 菲得·罗斯开始使他们之间的空间缩小。他侧着身子往圈内移动,刀高高举起,眼睛眨着,牙关紧咬,表明他已愤怒到极点。他向左向下佯攻两下,凑近保罗的身子。他们扭在了一起,各自拿刀的手被对方抓住,相互用力撕扯着。 保罗提防着菲得·罗斯右边的臀部,他怀疑那里是毒刺发射的地方。他强行转到右边,几乎没有看见腰带下面伸出来的毒针。 要不是菲得·罗斯换位一送的动作提醒他,那颗小小的毒针就刺入了他的肌肤。 毒针在左边臀部上! 阴险中的阴险中的阴险,保罗提醒自己。他那受过比·吉斯特训练的肌肉向一边倾斜,受到菲得·罗斯的反击。为了避免被对方屁股上的小针刺着,保罗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菲得·罗斯压在了他的身上。 “你看到了我屁股上的毒针,”菲得·罗斯小声说,“你的死期到了,傻瓜!”他开始扭动着屁股,迫使毒针离保罗身体越来越近。 “它会使你肌肉停止运动,然后我将用刀杀死你,决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来,查也查不到!” 保罗用力抵抗着,他的大脑中无声地尖叫着。他那同属种类细胞的祖先要求他使用密语,使菲得·罗斯动作缓慢,拯救自己。 “我决不说密语!”保罗喘着气说。 菲得·罗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显出一丝的迟缓。这足以使保罗有时间发现对方腿上肌肉某处平衡的弱点。保罗稍一用力,他们的位置便颠倒过来,菲得·罗斯部分身体躺到了地上,被压在下面。他右边臀部高高抬起,不能转动,小小的毒针就插在他身体下面的地板上。 保罗借助手臂上血液的润滑作用,挣扎着抽出左手,重重地一下击在了菲得·罗斯的下颌上,毒针刚好刺入他的胸袋。菲得·罗斯抽动了一下,软软地倒在了地板上。由于地板上的毒针,他的身子仍然侧躺着。 保罗深深地呼吸着,逐渐恢复了镇静。他撑着站了起来,站在尸体旁边,手里拿着刀。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房间对面的皇上。 “陛下,”保罗说,“你又少了一份力量。我们现在该脱去伪装,来讨论一下该怎么办,好吗?你的女儿和我举行婚礼,以此为一位阿特雷兹人登上皇位开辟道路。” 皇上转过身去,看着芬伦伯爵。伯爵迎着他凝视的目光——灰眼睛对视着绿眼睛。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想法,因为他们合作了很长的时间,相互一瞥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为我杀死这个令人不安的家伙,皇上在说,这个阿特雷兹人年轻有力,但是长时间的苦斗他也累了。无论如何他也不是你的对手。现在向他挑战……你知道挑战的方式。杀死他。 芬伦慢慢地移动着他的头,过了很长时间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保罗。 “去挑战他!”皇上低声说。 伯爵用他的玛哥特夫人按照比·吉斯特训练方式训练出来的眼睛看着保罗,感觉到这个阿特雷兹青年的神秘和隐藏在内心的崇高精神。 我能杀死他,芬伦想。他知道这是事实。 但是,他自己秘密的内心深处有某个东西遏制着他。他随随便便地瞥了一眼保罗,他比保罗具有优势——能以某种方式把某事瞒过年轻人。他是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根据时间滚动联系的方式,保罗了解到一些有关他的情况,终于明白了在预知网络中他从未见过芬伦的原因。芬伦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人物,他差一点就成为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由于基因模式的一点瑕疵而失去了活力,成为一个阉人。他的才能在于做事鬼鬼祟祟和内心的娴静。保罗对伯爵怀着深深的同情,有着他从来没有过的兄弟般的感情。 芬伦阅读着保罗的情感,说:“陛下,我必须拒绝你的命令。” 萨达姆四世勃然大怒,疾走两步冲过人群,重重一拳打在芬伦的脸上。 芬伦脸上立即乌肿起来,他直视着皇上,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一直是朋友,陛下。你现在做的事不够朋友,我将忘记你打了我。” 保罗清了一下嗓子,说:“我们在谈论皇位的问题,陛下。” 皇上急转身,瞪着保罗。“我现在是皇上。” “你将到萨鲁斯·塞康达斯去当皇帝!”保罗吼道。 “我放下武器到这里来,是因为你说话的约束力,”皇上高声叫道,“你胆敢威胁……” “你的人在我面前是安全的,”保罗说,“一位阿特雷兹人保证过。但是摩亚迪判处你流刑,把你流放到你的监狱星球。不要害怕,陛下,我将按我的意思,尽全力来改善那里的艰苦环境,使它变成一个乐园,充满温和良善。” 当皇上听懂了保罗话中隐含的意思时,他瞪大眼睛看着保罗。 “现在,我明白了你的真实意图。”他冷笑着说。 “是这样。”保罗说。 “那么,阿拉吉斯又怎么样呢?”皇上问,“另一个充满祥和良善的乐园?” “弗雷曼人得到摩亚迪的承诺,”保罗说,“在阿拉吉斯的土地上,将会有流动的水和物产丰富的绿洲。也要有衰微香料,因此在阿拉吉斯总会有沙漠存在……还有狂风,以及使人变得强健的灾难。我们弗雷曼人有句名言:‘为了训练忠诚,上帝创造了阿拉吉斯。’一个人不能违背上帝的旨意。” 老真言师,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对保罗话中隐含的意思有她自己的看法。她看到了宗教复仇战争,急忙说:“你不能将这些人释放到宇宙中去。” “你应该想到过去萨多卡人的温和和善良。”保罗喝道。 “你不能。”她小声说道。 “你是一位真言师,”保罗说,“你应该对你说的话进行反思。” 他瞟眼看看皇室公主,回过头来对皇上说:“你最好尽快办完此事,陛下。” 皇上转过身去,严厉地看着他的女儿。她拉着他的手臂,温驯地说:“我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父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不能阻止这件事。”老真言师喃喃地说。 皇上挺直腰,直挺挺地站着,露出一副还为人们记得的尊严,问:“谁将代你来进行谈判,我的亲戚?” 保罗转身,看见他母亲眼睛紧闭,与契尼一起站在一小队弗雷曼敢死队卫兵中间。他走到他们面前,眼睛看着契尼。 “我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契尼小声说,“如果我必须……友索。” 保罗看到她说话时在暗暗流泪,便抚摸着她的脸颊。“我的塞哈亚不需要怕任何东西,永远不需害怕。”他小声说,放下手臂,面对着他母亲。“你将代表我去进行谈判,母亲。带上契尼,她聪明,眼光锐利。人们常说,没有人比弗雷曼人更会讨价还价。她会用爱我的眼睛去观察,去考虑她未来的儿子们,考虑他们的需要。听她的建议。” 杰西卡觉得她儿子的要求苛刻,打了一个冷战。她问:“你有什么指示?” “皇上整个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财产作为嫁妆。”他说。 “全部?”她感到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接受掠夺。我想为哥尼·哈莱克争到伯爵爵位和宇宙联合开发公司董事的职位。还要给他在卡拉丹的封地。每一个幸存的阿特雷兹人都将得到封赏,地位最低的士兵也不例外。” “弗雷曼人怎么办?”杰西卡问。 “弗雷曼是我的,”保罗说,“他们接受什么将由摩亚迪来分配。那将是以斯第尔格担任阿拉吉斯总督开始,但是,这可以等一等。” “那么,我呢?”杰西卡问。 “你希望得到什么?” “也许是卡拉丹,”她说,看着哥尼,“我还不能肯定。我已经变得更像一个弗雷曼人……我还是一个圣母。我需要有一段安静的时间来考虑。” “你将会得到它,”保罗说,“哥尼和我都愿意给予你任何东西。” 杰西卡点点头,突然感到苍老和疲倦。她看着契尼:“还有皇室的爱妾?” “我不要封号,”契尼小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乞求你。” 保罗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想起她怀抱小雷多站着的样子。他们的孩子在这次暴力行动中丧生。 “我现在向你发誓,”他小声说,“你将不需要封号。那边的那个女人将是我的妻子,你只是一个小妾,因为这是政治上的需要,我们必须和平解决这次事件,得到兰兹拉德各大家族的支持。我们必须遵守这些形式。然而那个公主除了我的名字外,不会再拥有我的其他一切,不会有我的孩子,不会得到我的抚摸,也不会拥有我温柔的目光,更不会有我一刻的需求。” “你现在是这样说。”契尼说。她望着大厅那一边那个高个子公主。 “你对我儿子了解得太少了,”杰西卡小声说,“看一看站在那里的那位公主,多么傲慢,多么自信。他们说她有自命不凡的文学气质。我们希望她从这些东西中去找到安慰,她将不会得到其他更多的东西。”杰西卡发出痛苦的笑声:“想一想吧,契尼:那个公主有名声,可是她将过着不如小妾的生活,永远也得不到她属于的男人的一丝温柔。而我们,契尼,具有小妾名分的我们,历史会把我们称为妻子。” 第一部完 弗兰克·赫伯特和他的《沙丘世界》 赫伯特的(Dune)系列,以荒漠的亚拉基斯星为背景,这就是沙丘世界。这几本厚厚巨册的作品,不只使赫伯特成为大师级的科幻小说家,同时由于他的生花妙笔,把这沙丘世界写得诩栩如生,这几个小说可以说是世界科幻小说中出类拔萃之作。 不安全和压力,是由于我们生存的世界充满了战争、怀疑和憎恨的结果。这种观念是最重要的主题。 系列小说规模十分庞大,是一套科幻小说的史诗。 的背景是遥远的未来,那时候人类已经越出了地球,建立了恒星帝国。由三种势力控制整个社会,一是垄断整个恒星间运输的宇宙协会,一是恒星帝国政府,一是掌握行星领土的土皇帝(大公),这三种势力联合统治着整个恒星帝国。 在众多的土皇帝中,有一个阿特雷德公爵。阿特雷德家族一直在帝国占很大的势力,居很高的地位。也许由于他的努力太大,皇帝感到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于是找了个借口,特阿特雷得的封地加以移封,贬到一个荒芜的星球亚拉基斯星去。 阿特雷得公爵被贬到亚拉基斯星,远离了统治中心,按理是可以使国王安心的,因为亚拉斯基绝大部分是荒凉的沙漠。不过亚拉基斯星却出产茉兰基(melange),那是一种类似香料的东西,是医治老人病的一种特效药物,拥有这种物质,就等于拥有最大的财富。 这引起了阿特雷德的仇敌哈肯尼公爵(Baron harkonnen)眼红,他千方百计要从阿特雷德手中中将这个星球夺取过来。他说服皇帝借给他所向无故的萨督卡军团,对亚拉基斯星发动猛烈的进攻。虽然阿特雷德和他的军队竭尽全力抵抗,但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阿特雷德最后自杀身亡。阿拉基斯里被军团攻占后,就变成了哈肯尼公爵的领土了。阿特雷德的儿子保罗和他的母亲谢西卡在混战中,逃了出来。保罗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他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意志、他们逃进沙漠中去,遇见了沙漠中生存的自由民佛里曼人,于是向佛里曼人请求。 佛里曼人这些自由民,可以说是帝国中的法外之民,他们的战斗力很强,而且是一个很有团结精神的民族、他们长期在沙漠中生活,在沙漠的腹地建筑了很多洞穴,在地下生活。 少年保罗为了使佛里曼人接受他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作了很多努力。谢西卡和儿子决定接受佛里曼人的生活方式,举行一种吃药的考验。这考验结果很奇妙,触发了保罗的智力,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使他得到一种能够比较准确预测未来的预知能力。这种特异功能使保罗成为一个基成沙兹·哈秋拉克,也就是说成为一个联系时间与空间的未来救世主,谢西卡也被尊为教母,佛里曼人将保罗机为他们的领导者。 保罗在成长,他掌握了驾驭沙漠中的大沙虫的本领,这些大沙虫在生产茉兰基的过程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保罗和一个佛里曼人姑娘彩妮相爱,结成配偶,终于成为佛里曼人的一员,并将他们阿特雷得家庭传统的武艺传授给佛里曼人,使佛里曼人的战斗力迅速增强。 保罗·阿特列特成为佛里曼人的首领之后,改称为保罗·马特提夫,他开始计划改造亚拉基斯里的气候,希望使沙漠获得水。有了水整个经济及生态将会改造一新,这给佛里曼人带来了希望。 保罗·马特提夫的存生,渐为人知,他的势力一天天发展壮大,使帝国感到威胁。哈肯尼首先感到这死敌的生存,已威胁到他对亚拉基斯里的统治,于是又和国王策划一次新阴谋,要求再次派遣萨督卡军团去征剿佛里曼人。 这一次,国王亲自出征,他率领萨督卡军团,开始对亚拉基斯星进行残酷血腥的征剿。激战的结果,萨督卡军团惨败,全军覆没,哈肯尼这阴谋家也被消灭掉,整个帝国因而改变了形势。在萨督卡军团溃灭后,保罗成为最强大的佛里曼部队的领导人,他掌握控制了茉兰基这种强大武器,也就掌握了帝国的经济,掌握了帝国的命脉,在这种形势下,佛里曼军团为了进行圣战,开始向宇宙进军了。 沙丘的第二部仍以保罗为主人公,他率领的佛里曼军团所向无敌。在圣战中,成为整个宇宙的领袖,人类世界最终完全统一在马特提夫的宗教统治下。但这个过程中层出不穷的流血战斗,使保罗十分苦恼,他以最大的努力使极端混乱的宇宙恢复正常的秩序。 但是权力一旦掌握,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腐败。不到十二年,帝国内部产生的腐败又和旧势力的野心结合,使保罗陷从重重危机之中、在这场生死战斗中,保罗夫去了视力,也失去了预知能力,他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必须独自一个人踏上走向沙漠的旅程。他的使命将由下一个马特提夫担起,他的作用也以这最后的行动宣告结束。保罗是走向自己的死亡了,但人类的进程并不因他的死亡就告结束,相反,人类又走向理想的未来。 这本小说要阐明的,是人生存在的意义。那么,提出了一系列的答案,来回答诸如下列的问题:人到底是什么?怎样才算是人类?人怎样才能真正配称为人?如道像哈肯尼这样邪恶的人物也可以称为真正的人类? 在第三部小说《沙丘的孩子》中,也仍在提出这些问题,保罗的孙子列托二世在变形为有人面的大沙虫时,也算是人类?人到底是什么?赫伯特一直在寻找答案,他在小说中又不断以人性来回答。 可是,这是个水恒的问题,永远都要人类自己去探索,以追求人性的至善至美至全。 如果说第一部小说是以保罗为主人公,描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英雄如何挣扎,最后成为亚拉基斯星的救世主,那么第二部小说就有点儿像电视剧一样,以情节取胜,圣战如何一步步战胜帝国。而保罗成为领袖后,他最后抛弃成为神,而以人来结束自己的一生。到了《沙丘的孩子》则是人神的合一,撒胡鲁这个茉兰基生命的创造者,也被称为永恒的老爸爸和保罗的孙子列托合二为一,“人变成神,神又变成人,人神互变”,这种变化是使入窘惑的。 到了第四本小说《沙丘的神帝》显示出人无论是多么有能耐,也无法预见所有变化的结果。佛里曼人将水和湿气引进亚拉基斯星后,却毁坏了茉兰基的生态。当然亚拉基斯星只是宇宙的一个小行星,扩而大之,就整个宇宙而言,失去平衡,人类又如何生存?赫伯特的主张就是:不要去干涉人类吧! 如果你一定要搞出一个救世主来,说不定正是走向灭亡的错误呢!结果害人害己,使一切走向失败。 赫伯特是一个出色的作家,他的是科幻小说中一个杰出的成就,至今仍未有人能像他那样创造出这么富有传奇色彩的真实的小说世界,所以囊获了雨果奖和星云奖,就并不奇怪了。可惜的是,一九八六年二月十一日他突然去世,这是世界科幻界极大的损失。赫伯特为这世界贡献了他毕生的力作,因这伟大的科幻小说,读者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 根据杜渐《世界科幻文坛大观》编写 说明: “沙丘系列”由两个三部曲,共六部小说组成,这部名为的是第一个三部曲的第一部,整个系列的开端,也是一般认为写得最好的一部,分三章——“沙丘”,“摩亚迪”和“先知”。 这个中译本是文楚安翻译的,约48万字(据说是国内唯一的中译本),文中对一些名词的译法与网上常见的不同,阅读时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