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平衡》 楔子1 1977年夏天,世界卫生组织的一名干事,德国人冯·豪塞特先生风尘仆仆,从吉布提越过边界来到索马里北部一个偏远的乡村,找到了那位名叫阿里·毛马林的青年男子。这位黑人没有穿上衣,因为营养不良腹部膨出,满脸满身尽是天花留下的斑痕。豪塞特知道这个地区十分贫穷落后,当天花免疫法在大半个世界都得到普及时,这儿仍沿用古老的吹粉法防治可怕的天花,即把天花病人的干痂皮研成粉未,吹进健康人的鼻孔中。但这种方法不够安全,阿里·毛马林便未能幸免。幸运的是,他的强健身体终于战胜了天花病毒,免于一死。 豪塞特先生为他拍照时,毛马林傻呵呵地笑着,丝毫不知道这是在记录历史。这使激情型的豪塞特先生觉得十分遗憾。他请翻译告诉那位黑人,这张照片将使他名垂青史。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由天花病毒致病,死亡率曾高达25%,它至少在地球上肆虐了2千年,埃及法老拉美西斯的木乃伊上就发现了天花瘢痕。英国史学家马考莱曾称它是“死神的忠实帮凶。”从免疫之父琴纳1796年发明牛痘接种算起,人类经过180年努力,终于消灭了天花,而阿里·毛马林先生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位天花病人,无意中成了人类2千年进步的见证。 索马里语翻译努力把德国人的冗长谈话翻译过去,他不知道那位鲁钝的黑人听懂了多少。豪塞特先生又遗憾地说,可惜他来晚了,否则他一定为最后的天花病毒取一份样本,存在日内瓦的病毒基因库中。那位黑人显然听懂了,叽里哌啦说了一通。翻译迷惑地翻译着: “他说你们的人已来过一次,把他身上的脓疱刮了一些带走了,说要存在什么库中,为这还付他50美元呢,真是慷慨的先生。” 豪塞特很奇怪,据他所知,卫生界从没发表过任何关于采访毛马林并保存病毒样本的报道。他请翻译再次确认,翻译在经过长时间盘问后说: “没错,他说的意思就是这样。” “那么问问他,是什么样的人?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翻译盘问后告诉豪塞特: “他说是一个月前来的,是三个白人,穿着西服,都很瘦,窄长脸,鹰钩鼻。其他情况他一概不清楚。” 豪塞特先生很遗憾,但他知道无法从这个村民嘴里掏出更多的信息,便付了他50美元,与他告辞。毛马林对又一笔意外之财十分惊喜,笑得合不拢嘴,村民们也都欣羡不已,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得上天花。 归途中豪塞特同翻译还在谈这件事。那位正在同极差的路况搏斗的司机忽然插话,说这三个人他可能见过。一个月前他跑这条路时,见一辆车停在途中,三个白人旅客正面向东北做礼拜,还非常认真地拍打身上的尘土。司机常与伊斯兰教徒在一起,知道这是穆斯林礼拜中的“土净”仪式。那三人长相也是典型的阿拉伯人的特征,这么说,这三个白人很可能是阿拉伯人。 回到日内瓦后他曾向一些阿拉伯同行询问过,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世界卫生组织早在几年前就已提取有天花样本,分做三份保存在瑞士、美国和俄罗斯。所以毛马林的天花病毒保存与否只有历史的意义而无科学意义。时间长了,豪塞特先生也淡忘了它。 楔子2 2031年2月10日,在北京公主坟出版的《科技日报》第七版上刊发一篇短文: ……太阳系的慧星总数估计在一亿以上,已经发现及命名的有1600多个,这个名单上今年又增加一个新成员。 今年元月份,中国紫金山天文台、美国帕格马天文台及智利拉斯坎帕纳斯天文台几乎同时发现一颗慧星,已命名其为大食慧星。它的绕日轨道离心率很大,公转周期长达1190年,它上一次进入人类视野的时刻,大约是中国唐朝安史之乱期间。 慧星历来被视为不祥之兆,在中国的传说中,慧星主凶,立刀兵灾疫。随着科学的进步,这些迷信已经没有市场了。但历史是螺旋式发展的,“否定之否定”乃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定律之一。古代中国的“天人感应”思想经过去芜取精,又成了21世纪科学家认识世界的利器。随着科学视野的开拓,人们认识到地球绝不是孤立于宇宙之外,恰恰相反,各种天体变化常常或多或少影响着人类的进程。某些科学假说认为,正是饱含固态水的慧星对地球无数次的轰击,才使早期地球集聚了大量的水;正是慧星中简单的碳氢化合物引发了地球的生命进化。即使在今天,慧星仍在影响着地球的生态环境。一些科学家相信,慧星中很可能含有类似病毒的低级生命,它们处于休眠状态,能够抵御宇宙射线的杀伤,一旦进入地球大气环境就会复苏,造成全球性的灾疫。不过这种假说尚无实证。 这颗大食慧星将在今年10月11日至12日掠过地球,近地点约为50万公里,不会出现慧星撞击事件。届时,该慧星的最佳观察点大致在西亚一带,即古代黑衣大食的疆域,这也是大食慧星命名的由来。 这篇千字短文很快淹没在信息海洋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无人能料到正是它预报了一场世界性的灾难。 一、新月行动 清晨,科威特首相官邸里,阿卜拉·肖卡德首相很早就起床了。他做完小净,仆人为他铺好礼拜垫,他照例虔诚地行了晨礼,先是站、念,然后叩头,鼻尖和额头俯伏在地,然后盘脚坐下,两手平伸,手背向下:“我以赞颂人类敬爱的领袖开始祷告……” 肖卡德在非伊斯兰世界几乎度过半生。从十五岁起,父亲就送他到英国,就读于剑桥大学。进入政界后他担任过驻美大使、驻华大使……他被公认是具有现代思维、手段灵活的干臣,但这丝毫未影响他的宗教虔诚。 他站起身时念了台斯迷:“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结束了这次晨礼,然后草草进了早餐。秘书哈米勒先生进来说: “阁下,情报部的吉瓦德先生已经来了。美国、中国、日本、韩国大使将在8点30分及12点依次约见。” “好,让吉瓦德进来吧。” 身材粗壮的吉瓦德从皮包里掏出一些资料,平铺在首相桌上,简要地综述了一月来有关伊拉克的情报: “八月初,美国大使施米特先生转来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绝密情报,伊拉克将在十月中旬对科威特采取新月行动,很可能是类似90年8月那样的不宣而战。稍后,以色列、中国、埃及情报部门也有同样的警告。我们立即集中力量对伊拉克进行严密的监视,但是,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动向。”看来吉瓦德对这个结果显得很困惑,他详细列举了伊拉克国内一个月来的较大事件: “9月5号,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武装袭击了伊拉克军队,这是十年来第一次交火。伊拉克军队迅即进驻埃尔比勒城。但此后伊军十分克制,战火也没有再扩大。4月12号,伊拉克总统加米勒·萨拉米在巴格达神学院发表公开讲话,无非是‘阿拉伯必须统一’的老调重弹。首相先生,我真是不明白。”吉瓦德苦笑道,“为什么伊拉克常常孵出一些政治怪胎,是否先知穆罕默德对魔瓶的封印失效了?20世纪出了个萨达姆,21世纪出了个萨拉米。萨拉米是十分善于蛊惑人心的,伊拉克人对他,对这位致力于阿拉伯统一的现代先知,崇拜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听情报人员讲,神学院的学生们听他讲演后个个如痴如狂,争着去亲吻他的鞋子。” 首相郁郁不乐,他知道这种狂热对于弱小的科威特必将形成威胁。吉瓦德继续介绍: “9月20号,伊拉克全国接种汉塔病毒疫苗,萨拉米总统亲自到祖拜尔工业区为孩子接种。你知道,汉塔病毒是1996年在阿根廷首次发现的,由于它的特殊变异性,迄今未研制出它的免疫疫苗。巴格达在3个月前发现了8例病人,随即他们就宣布疫苗研制成功,我们认为这恐怕是心理战,是重塑伊拉克形象、避免旅游业滑坡的手段,也不排除萨拉米是以此收买人心。” 首相皱着眉头问:“你怀疑汉塔疫苗是假的?” “完全可能是葡萄糖或生理盐水,萨拉米这个狂人是什么事情都敢干的。” 秘书在旁插了一句:“应该叫情报人员搞到一点疫苗,送回科威特鉴定。” 吉瓦德苦笑道:“我们已经想到了,但暂时还没搞到。伊拉克对汉塔疫苗的防卫措施极其严密,实在是一件怪事!这更说明里面肯定有鬼。” 首相沉思一会儿说:“你们先回去吧。美国大使马上就要来了。” 施米特大使乘坐一辆克莱斯勒电动汽车来到首相官邸。在科威特,锂离子汽车电池的充电服务还很不完善,网点不够齐全,常常给他惹出一些麻烦,那辆漂亮的奔驰汽油车是多么令人怀念!但在世界油藏即将枯竭的时代,美国政府已严令各政府机关必须使用电动汽车,他只好服从命令,至少在公务活动中如此。 首相已在门口迎候。首相身材瘦小,穿着白色的阿拉伯长袍,笑容和蔼,一双眼睛十分锐利,见到他,立即迎上来按西方礼节同他握手: “欢迎你,大使阁下。” “你好,首相阁下。” 两人坐定后,首相微笑着说: “谢谢大使阁下转送来的情报。47年前的海湾战争中,贵国和其它国际大家庭的成员一同出兵,从科威特领土上赶走了入侵者,对此我们将永世铭记在心。” 满头银发、风度翩翩的大使欠了欠身子: “不必客气,那是我们应该做的。” 首相说:“在灾难再次来临时,除了祈求真主保佑外,我们希望国际大家庭再次为我们主持正义。请问,关于伊拉克的新月行动,你们还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暂时还没有,Kh-23型间谍卫星尚未发现伊军调动的迹象。但我想,恐怕不能高枕无忧。阁下知道,萨拉米总统执政十八年来,掠夺性地开采国内油藏,并以这些石油美元狂热地扩充军备。现在伊军又恢复到100万军队,综合实力已跻身世界前10名。不排除他们还在生产生化武器。如果他们想占领无险可守的科威特,只需短短几天的动员时间。” 首相的嘴角浮出一丝嘲讽。他想施米特大使肯定知道,伊军的装备有3/5来自美国的休斯公司或洛克希德公司。自从解除对伊拉克武器禁运之后,美国的军火商们蜂拥到伊拉克,决心把禁运期损失的利润捞回来。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他恳切地说: “我们十分信赖科威特与贵国的友谊。希望贵国这次能及早干涉,不要让侵略者的铁蹄踏上我国领土,造成上次那样的惨重损失。” 施米特大使苦笑道:“我们会尽力的。科威特是全世界仅存的大产油国,我们当然知道贵国的安全对世界经济的重要性。但是,今天已不是20世纪90年代了,21世纪是亚州的世纪,坦率地说,美国已无力组织这次国际范围的干涉了,请你找那几位气势逼人的亚州邻居吧。”他的话中多少含有几分醋意。 首相微笑道:“谢谢你的建议。但鉴于我们与贵国的特殊关系,仍望贵国能积极参与。” “这一点请放心。” 那一辆克莱斯勒电动汽车开走后,一辆豪华的红旗Ⅲ型汽油车填补了它的位置。从上个世纪末直到目前,红旗牌轿车一直受到汽车收藏家的青睐,一开始是因为它在政治上的纪念意义,后来则是因为它的悲壮——这种技术上已臻完美的汽车生不逢时,注定只能作石油工业的殉葬品。 南怀仁大使从车上走下来,穿着作工考究的藏青色西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风度优雅。首相在驻华期间已经与南怀仁相熟,所以两人很快切入正题。 南大使恳切地说:“请首相放心,中国与伊科两国都有良好的关系,但是,一旦某个国家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践踏国际法——要知道现在是21世纪!——国际大家庭决不会坐视不管。我国政府已与几个国家,包括俄罗斯、美国、韩国、英国、德国、日本初步商定,即将在波斯湾附近举行一次时间较长的联合军事演习,这样既可起到某些震慑作用,也便于作出快速反应。” “十分感谢贵国的决定。” “不过,”大使的语气稍为迟疑,“作为首相的多年朋友,我想以私人身份提一点建议。据我在中国国家安全部的一位朋友说,他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新月’行动的情报属于那种‘过于真实’的情报。几个国家的情报人员几乎同时窃到这个机密。但在另一方面,侦察卫星迄今未发现军队集结的实际迹象。两者反差太大,这不太正常。” 在这之前,首相从未怀疑过这个十分确凿的情报,他略有些吃惊: “你怀疑它是假情报?” “目前言之过早。如果是假的,伊拉克抛出它是为了什么?吸引国际舆论的注意?掩护其它行动的烟幕?都不好解释。但那位‘领袖’的思维方式是异于常人的,我们也不能以常理来猜度。”大使笑着结束了谈话。“不管怎么说,请阁下相信我们的承诺。” 首相瞄了一眼立式挂钟,离日本大使的约见时间还有20分钟,他笑着向南大使欠过身: “让我们把政治抛开,谈一点私人话题吧。我在中国任大使期间,感受最深的,你知道是什么?是对贵国及中华民族的羡慕,简直可以说是嫉妒。”他加重语气说道:“你们有两笔最丰厚的历史遗产,广阔的国土;一个吃苦耐劳、人数众多、向心力极强的民族。所以,即使在鸦片战争那种最困难的时期,你们也仍有复兴的希望。科威特呢?你知道‘科威特’这个名称的原意是‘小要塞’,但这个小要塞却无险可守;二百万人口,58%是国外侨民,那42%的科威特人是躺在石油美元上长大的,是噙着政府福利政策的奶嘴成人的,早已失去了锐气。这注定我们只能依靠大国的善心。” 南怀仁从这段坦率的谈话中听出了一个政治家的隐痛,他慰解道: “首相阁下是一位极具远见的政治家,二十年前,你刚开始执政时,就不顾几乎全国的反对,断然削减70%的石油产量,用艰苦生活磨练科威特人的意志,也奠定科威特在今日石油市场上的绝对优势。我十分佩服首相的远见卓识和果敢坚毅。” 首相摇摇头:“积重难返哪。甚至连我费尽心机抢救下来的这笔石油财富,也可能变成灾祸之由,那句中国成语怎么说的?怀璧有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至少在那位北方邻居的眼里,布尔甘和劳扎塔因油田是他日夜垂诞的肥肉。”他转了话题;“还得向贵国致谢呢;一个中国医生治好了我儿子的痼疾。” “是吗?” “我的小儿子法赫米。他生下来就是过敏体质,十五岁时一场重感冒,使他对几乎所有东西过敏,只好终年生活在玻璃面罩内。那是一个精致的囚笼,对一个活泼好动的年青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我已经带他走遍全世界几乎所有的著名医院,象德国的汉堡大学医学部,美国的国立变态反应和传染病研究所(NIAID),马里兰大学人类病毒和免疫研究所,哈佛医学院,东京医科大学等,医生们都无能为力。但一个月前,真主赐给我们一位中国青年医生,他用神奇的药膏和针剂治好了我儿子的怪病。” 南大使暗暗感到赧然,他知道法赫米的病情,也向他介绍过中国医生。但这位年青医生的到来他竟然丝毫不知情。他小心地问: “这位青年医生……” “他是来海湾旅游的,名字叫皇甫林,听说是贵国著名的平衡医学学派皇甫右山先生的传人。” 南怀仁暗暗吃惊。他对国内情况算不上孤陋寡闻,但从未听说过什么平衡学派。莫非这是什么江湖医生?他不免有些后怕,万一这位医生把聋子治成哑吧,在外交上必然引起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略为思忖,他想最好不要说破自己的担心,笑着问: “令郎已经痊愈了吗?” “彻底痊愈了。一个月前他还不能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带上手套和唿吸净化器。现在他每天同皇甫林在海滨尽情游玩,就象遇赦的囚犯。他简直乐疯了!” 首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使也很高兴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笑道: “衷心祝贺令郎康复。我要请求我国政府对这位医生予以嘉奖。” 红旗Ⅲ型轿车顺着科威特城的滨海大道疾驶,道路两旁尽是一幢幢装有卫星天线的小楼,几座海水淡化塔耸立在海边,高大的A型塔串着一个或两个闪闪发光的圆球,那是壮观与精美的奇妙的结合,已经成了科威特的象征。路边和海滩行人很多,凭肤色和衣饰很容易辩别出其中的巴基斯坦人、印度人、伊朗人等,科威特人反而很少见。 车内南怀仁大使一直在瞑目沉思,这个所谓“平衡医学的传人”总使他放不下心。想了想,他打开移动电话,要通大使馆里的郭医生: “你好,老郭。” “你好,现在你在哪儿?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不,我只是打听一个人,你是否知道国内有一个平衡医学学派?请你尽量收集一些资料,我一会儿回去后,向我介绍一下。” 回到大使馆时,郭医生已在办公室等着他,问道: “老南,怎么突然对平衡医学感兴趣?这儿没有它的资料,但我知道它,是安徽蒙城一带的一支民间医学流派。” “你对它有什么评价?” 郭医生笑起来:“你只用知道两点就行了。平衡医学的祖师爷皇甫右山公开宣称一药治万病,任何稍有科学知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神话。还有,他竟然对千百年锤炼出的现代医学持全盘否定态度,实在太狂妄了。你怎么啦?似乎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使扼要地介绍了情况:“如果这个青年人是一个民间巫医或者骗子,难免惹出外交麻烦。不过据首相说,他儿子法赫米的痼疾确实痊愈了。” 郭医生摇头说:“有些民间医生确有一些验方,他们还善于利用病人的信仰来治病。你知道,病人的心理因素的确能影响医疗过程。不过这种‘心诚则灵’的方法是巫术而不是医学,我不想多加评论。” 大使看看表,已经到了约定的通话时间,国内还在等着伊科之争的情况汇报,他对医生说: “你可以走了,近几天注意观察一下法赫米的病情。” 他来到保密室,这是一个密封严密的笼子,金属与橡胶的多层外壳能防止任何形式的窃听。他在加密电话里向外交部长乔野汇报了情况,乔部长说: “军事演习决策已定,明天上午8时在北京、莫斯科、纽约等地同时宣布。我国将派以邓世昌号核航母为首的特混舰队,俄、美、泛欧联盟也同样派出特混舰队,日本派观察员。演习地点就在阿曼湾东南,北纬22。5°,东经62°。请你预测一下,如果事态发展到不得不与伊拉克兵戎相见,阿拉伯世界将会有什么反应?” “阿拉伯各国政府不会有反对意见,因为萨拉米的所谓阿拉伯统一是对他们的威胁。个别国家可能保持中立,伊拉克毕竟是近邻,又是阿拉伯世界第一号军事强国,我想不会有哪个国家公开支持伊拉克。但萨拉米在各国有不少狂热的信徒,有一些小小的激进主义组织,他们会激烈反对外国干涉。” 乔部长苦笑道:“我们何尝乐意去!但是,这几十年来国际地位的提高也给我们套上了沉重的枷锁。你还有没有其它事?再见。” 二、江湖医生 皇甫林是25天前到科威特旅游的,下榻于豪华的希拉顿五星级饭店,又租了一辆马力强劲的法拉利跑车。在办理租借手续时发现信用卡已透支了,他决定先想办法把旅费挣到手。 皇甫林今年30岁,相貌平平,小眼睛,高颧骨,头发散乱,常穿质料普通的夹克衫,旅游鞋。频繁的旅游使他面庞黑瘦,皮肤粗糙,打眼一看,就象一个靠体力挣钱的劳工。他自幼继承了祖父的医术和性格,却没有继承他的生活方式。他酷爱旅游,也喜欢各国的精美饮食,喜欢住豪华的饭店。他至今仍是单身。只要行医有了一定积蓄,他就立即揣上信用卡和护照,直到把钱花光才回来。美国的拉斯维加斯赌场,太平洋中的复活节岛,约旦的死海,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澳大利亚的史前壁画洞穴……到处都留下他的足迹。 无论在国内国外,找他看病的人都对他与众不同的收费方式感到奇怪:治愈一个病人,他要收取此人平均年收入的一半。这样,那些衣食不足的病人实际只象征性的交几个钱,富人则被狠狠地宰一刀。好在找上他的病人一般都已与死神签约,一旦遇赦,欢喜还来不及,不会计较医药费的多寡。 吃过早饭后他找到柜台经理。阿瓦迪经理大约四十岁,缠着包头,穿阿拉伯长袍,礼貌恭谨地用英语问: “尊贵的客人,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吗?” 皇甫林笑嘻嘻地说:“有一点小麻烦,我的信用卡已透支了,现金所余无几。” 他的英语不大地道,勉强能让对方听懂,对方稍一楞,立即圆滑地笑道: “我们的惯例不接受赊欠。你需要同国内联系吗,我们可以提供便利。” “不,我既不是来赊欠,也用不着要国内汇款。我想请你找一个得了顽症的有钱人。” 阿瓦迪经理目光中透出几丝怀疑,不过他很礼貌地把怀疑收藏起来:“你是医生?” “不错。” “你擅长那个领域?心血管?内分泌?泌尿?神经?妇科?” 皇甫林笑哈哈地说:“都能应付吧。我的医术中没有这些分工。” 阿瓦迪经理的目光变冷了,面前这家伙的牛皮吹得未免大了一点。他停顿片刻说: “正好我知道首相小儿子法赫米10年前得了过敏顽症,曾去十几家著名医院求医,都没有治愈,你愿意给他治病吗?”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警告意味,但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国医生笑嘻嘻地说: “让我去试试吧。请你为我找一个汉语翻译,费用由我支付。我的英语太不地道。” 首相的私宅离海边不远,占地十分广阔,透过低矮的花篱,能看到几十幢房屋错落有致,散布在如茵的草地上。棕桐树遮蔽着卵石小道,后院有巨大的游泳池,一线瀑布从假山上飞泄而下。 年青的翻译奥斯曼按响门铃,同开门的仆人交谈几句。仆人用电话请示后,便请他们进去。客厅十分豪华,壁饰复杂的圆形屋顶,地上铺着做工精致的波斯地毯,墙角摆着巨大的中国古瓷花瓶。还有巨大的苏丹羚羊角,苏丹鳄鱼标本,墙上挂着著名的古代大马士革钢刀。这种刀弹性极好,弯成头尾相接的圆圈后仍能弹回原状,它存世的数量很少,所以十分昂贵。他们刚刚坐下,一行人就簇拥着病人匆匆进来。病人带着隔离面罩,中等身材,比较瘦削,穿着t恤和宽松的长裤,大约25岁,由于久囚室内,肤色显得苍白,目光忧郁冷漠。 病人身后有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做工精美的称作布拉叶的衣裙,未带面纱,一直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闯上门的医生,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可以看出她一定是首相夫人。皇甫林坦然地面对她的威严,只向她欠欠身子,说: “请介绍病情吧。” 身后一位男子大概是家庭医生,详细介绍了法赫米的病情,他在15岁时患过一场重感冒,没有及时治愈,随后对很多东西过敏:花粉、螨虫、灰尘等,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麦片粥、酸渍柠檬这样的普通饮食也能致敏,唿吸室外空气都能引起严重哮喘。过敏源太多,以至无法查清和对症治疗。世界不少名医为之束手。 皇甫林毫不客气地说:“他的免疫系统已全部紊乱了。我想很可能与他生活过于安逸、小病大治等因素有关,所以实际是父母的溺爱害了他。让他试试我的药物吧。” 他从药盒里取出一些淡黄色的针剂和淡黄色的油膏,开始准备注射,首相夫人忽然严厉地问: “你有把握治愈吗?有把握不出医疗事故吗?” 奥斯曼惊慌地看看夫人,赶忙把这几句话翻译过去,皇甫林冷冷地抬眼望望夫人,坦率地说:“我的药只能调动病人的潜能,是否治愈,归根结蒂要靠病人自己。所以这些药物只有85%-90%的显效率。我的药物是很安全的,但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造成病势恶化。是否诊治请夫人及早拿主意。不过我劝你们试一试,他这个样子,”他指指玻璃罩中的病人,“活着跟死去有什么区别?” 翻译惊恐地看看他,不敢照实翻译,皇甫林厉声说: “照我原话翻译!” “不必翻译了,”病人忽然用地道的北京话流利地说道,他在面罩里微笑着,“7岁以前我是在科威特驻华使馆长大的,汉语是我的第二母语。请你放心诊治吧。确实如你所说,我每天生活在恐怖和禁锢中,不能享受和风、绿草、蓝天、碧水,时刻担心着食物中出现某种致敏因子,这种生活,真是生不如死。”他扭过头,用阿语同母亲交谈几句,表情非常坚决,母亲勉强点点头。 皇甫林反倒犹豫了片刻。他在病人从容的微笑里读出他的痛苦,病人的心一定在滴血,这种终生的禁锢实在是太残酷了。停了片刻,他软声说: “请你放心,我的治疗方法实际是很安全的。你知道人体免疫系统的作用机理吗?尤其是特异性免疫。你讲一讲,这对治病很重要。” “久病成医,我多少知道一些。简单地说,特异性免疫系统有t、B两种淋巴细胞,进入人体的病原体若与它们相遇,t细胞就转化为致敏淋巴细胞,再产生淋巴因子,可以溶解、封锁病原体,以上称作细胞免疫;B细胞则转化成浆细胞,再产生抗体去中和或溶解病原体,这些抗体存在于体液中,所以称作体液免疫;在与病原体搏斗以后,t、B细胞还能转化成为记忆细胞,使人体在病后自动获得对该种病原体的免疫能力。但有时人的免疫系统过于敏感,对进入体内的无害蛋白质也发生激烈反应,这就是我患的过敏症。” 皇甫林笑着称赞道: “行,这些知识就足够了,现在,请你坦诚地告诉我,你对我的信任程度有多少?我一定要听真话。” 年青的病人犹豫了片刻,才笑着回答: “40%吧,毕竟你是一个陌生人,我们还从未遇到你这种闯上门来的江湖医生。” 皇甫林咧嘴笑道:“谢谢你的坦率。但从现在起,请你绝对信任我,你要从心底里认为我是真主派来的神医。我只要求你把这种信仰维持15天即可。”他收起笑谑,严肃地说: “这不是玩笑,人的心理因素对调动身体潜能有很大关系,你答应吗?” 法赫米久久看着他,良久才决然道:“我答应。” “请你告诉家人,我现在就要开始治疗,请他们离开。” 法赫米用阿语急速地同家人说些什么,似乎还有小小的争论,但最终首相夫人同意了,除了私人医生和翻译,其他人都退出去。皇甫林让病人脱去衣服,趴在长沙发上,开始用酒精棉球在他的嵴椎两边消毒,一边对病人说: “既然建立了对我的信仰,就请你不遗余力地做好两件事。第一,你要让自己相信,这病是完全可以治好的。人类本身就是在异己环境中进化过来的,如果人体没有抵御异己物质侵袭的本能——包括杀死有害病原体和‘忽略’无害蛋白质两方面,人类早就灭亡了。所以,每一个人的体内都有这种潜能,只不过在近代社会里,由于滥用药物或过于养尊处优,这种潜能被压抑了。我现在只不过是唤醒它,唤醒本来就存在于你体内的本领,你记住了吗?” 法赫米点点头。这些深刻的道理经皇甫林娓娓道出,就象1+1=2那样确定,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感到嵴柱附近发凉,一个尖锐的东西慢慢刺进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私人医生正惊恐地看着皇甫林,后者正把满满一针筒的黄色液体推进这个要害部位。要不是法赫米在这之前有命令,他一定会起来制止的。翻译成了局外人,无所事事,好奇地打量着。私人医生把他悄悄拉到一边,让他把那两人的对话为自己翻译。 皇甫林从颈椎开始逐渐向下注射,一直到尾椎,他说:“第二点,请你想象体内的t细胞、B细胞以及它们分别转化成的记忆细胞已被唤醒。你的记忆细胞记录了太多的错误信息,所以,当花粉、食物等无害蛋白质进入人体后,它们也激烈反应,动员免疫系统围歼来者,这就是过敏反应。现在你要想象这些记忆细胞正在被清除——即使误伤了有用的的记忆细胞也在所不惜,我们可以随后补救。” 奥斯曼尽可能把这些内容译给私人医生,穆赫医生听懂后,忍不住鄙夷地用阿拉伯语说: “简直是江湖巫术。” 皇甫林从他的表情猜到了他的话意,他笑着说: “这些类似巫术的的手法并不是我或我祖父的发明。二十世纪末,一些美国医生就采用了‘生物回授法’,使高血压病人学会自主控制体内的植物神经,从而自主地降低血压。还有人采用‘意象治癌法’,把癌肿形状画出来,让病人想象自己的t、B细胞如何努力吞食癌肿。我祖父只不过是个集大成者而已。奥斯曼,把这段话也翻译过去。” 奥期曼顺从地翻译着,私人医生稍有些发窘——他以为皇甫林也懂阿语——以后就保持沉默。 皇甫林又说:“日本和德国科学家早就发现,寄生虫可以增强人体抗花粉过敏的能力。因为寄生虫可产生大量的非特异性IgE抗体,它可抑制人体针对花粉产生的IgE抗体,还抑制了肥大组织分泌组胺和5-羟色胺,从而抑制变态反应。我的药如果不见效,让你传染上寄生虫试一试。”他开玩笑地说。 注射完毕,皇甫林又用淡黄色药膏涂抹他的全身,尤其是嵴髓及内脏部位。他说: “好,穿上衣服吧。五天后我再来治疗一次。三个疗程后,我想你就可以把唿吸净化器扔到垃圾箱了。这几天你要呆在静室里,努力默诵我说的两点,要象念古兰经那样虔诚。你能做到吗?” 法赫米起来穿上衣服,皇甫林已成功地激起了他的希望,他两眼炯炯发光,庄重地答应: “我一定听你的吩咐。” 穆赫医生已悄悄出去了,少顷,首相夫人等一行人匆匆赶来。皇甫林微笑着对夫人说: “我要走了,五天后再来。这几天他一定会发烧,那是正常反应,不要管它。” 首相夫人慈祥地说:“谢谢皇甫医生。请您不要回希拉顿饭店了,就住在舍下吧。你是来自中国的尊贵客人,如果怠慢了你,我丈夫会生气的。” 皇甫林知道是医生捣的鬼,他将被留在这儿作人质。他大笑道: “多谢,多谢。我的信用卡已透支了,正发愁这几天的花费呢,我总不能向你们预支医疗费吧。奥斯曼,开着我租的汽车回饭店,让他们把行李送过来,把租的车退掉,从租金中扣下你的工资。顺便说一句,我们还没谈及医疗费呢,我的收费标准是很高的。” 不管首相夫人对医生的粗俗谈吐怎么想,外表上仍是笑容温婉: “不必担心,只要法赫米的病治好,我可以送你一口油井。” “那我太高兴了。” 皇甫林向法赫米做个鬼脸,法赫米文静地微笑着,他已经喜欢上这个狂放不羁的江湖医生了。 十五天后,法赫米取下唿吸净化器,准备随皇甫林出门,他的眼神中透着久囚迂赦的狂喜,也有抹不去的恐惧。首相夫人及其它家人也都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似乎他是向地狱出发。皇甫林吩咐: “不要这辆劳尔斯-劳伊斯,换一辆敞篷跑车。法赫米,现在你已经回到你的正常状态,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法赫米、皇甫林和两个仆人坐上跑车开走了。走后片刻,一辆白色救护车悄悄追去,家庭医生在这辆车上,首相夫人留在家里焦灼地等着消息。 一个小时后,医生打来电话:“夫人,法赫米真的痊愈了!真是个神通广大的巫医!夫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法赫米确实没有任何哮喘迹象,他已经快乐得发疯了!” 夫人喃喃祷告:“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艾米娜!”她激动地喊女儿:“快告诉你父亲,你哥哥已经痊愈了,遥远中国来的医生治好了他的病,感谢仁慈的真主!” 三、萨拉米的电话 首相刚从达斯曼宫回来,埃米尔刚才召见了他,问了伊拉克“新月行动”的情况。埃米尔沉痛地说: “仁慈的真主为什么偏偏让我们有一个坏邻居?47年前的海湾战争,科威特1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花费殆尽,一半以上的油井起火,我的堂叔法赫德亲王也在保卫王宫的战斗中牺牲。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萨拉米的爪子伸进我国。” 首相当时安慰他: “请您放心,我们的两万军队都进入一级戒备,中、美、俄等国的特混舰队还在途中。沙特、叙利亚、以色列甚至伊朗都公开表示全力遏制那个战争狂人。我想他不敢打一场必败的战争吧。” 回到首相府不久,秘书就急急地通报: “首相先生,萨拉米的热线电话!” 首相略有些吃惊,他想不到那个狂人会在这个微妙时刻打来电话,他急忙走进保密室,拿起话筒: “愿真主保佑你平安,愿真主怜悯你,你好,萨拉米总统。” “愿真主保佑你平安,愿真主怜悯你,使你们幸福。首相阁下,你是否已了解‘新月行动’的全部详情?”电话那边传来震耳的大笑,“你是否相信这个鬼话?那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摩萨德的杰作。你什么时候得知伊拉克军队调动的确凿消息,请尽快通知我,我一定把那个擅自调动军队的反叛将领砍下脑袋。肖卡德先生,不管是伊拉克人还是科威特人,不管是什叶派还是逊尼派,都是伊卜拉欣的子孙,穆罕默德的信徒,都是至诚的兄弟,我们绝不会自相残杀。阿拉伯民族一定要统一起来,才能形成洪流。如果仍象现在这样分崩离析,早晚我们都会在沙漠的烈日下干涸。100年前,阿拉伯的民族英雄纳赛尔就已经迈出第一步,可惜后来失败了。我们一定要完成萨拉丁、纳赛尔的末竟之志!” 首相沉默着,让他独自在大发宏论。萨拉米把话头一转: “首相,为了消除误会,也为了用我对阿拉伯统一的虔诚信仰感化你,我强烈希望有一次高层会晤。只要你同意伊科合并,我马上辞去总统职位做你的普通士兵。会晤地点定在科威特城,时间定在15天之后,10月12日,如何?这样的安排有一个好处。据说所谓的新月行动要在10月中旬执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当伊拉克军队向科威特开火时,你可以把伊拉克总统当作人质,用他去塞住伊拉克的炮口,怎么样?真是绝妙的主意!” 电话那边又大笑起来。首相也禁不住微微一笑。略作考虑后,他想没有理由拒绝萨拉米的建议,尽管这种突然而至的安排带着那人一贯的神经质。不过至少那一点他没有说错:当伊拉克总统尚在科威特时,那边的飞机大炮,小型核弹或生化武器总不会发射吧。接待萨拉米的唯一损失,是必须耐住性子听这位狂人关于“阿拉伯统一”的说教。他笑道: “我们很乐意在首都接待尊贵的伊拉克总统,就按你的安排吧。” 挂上电话后他立即向萨巴赫埃米尔通报了情况。传真电话中,埃米尔皱着眉头问: “你有什么想法?这是个捉摸不透的狂人。” “我想有两种可能,或者”新月行动“是假情况或错误情报,我们只是虚惊一场;或者萨拉米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退却了,用这次会晤下台阶。不管怎样,看来我们度过了一次危机。感谢真主。” “好,准备迎接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吧。” 他们没有料到,还有另外一位不速之客正在太空以每秒16公里的速度向地球飞来,这颗大食慧星正好在10月12号当地时间上午9点掠过西亚上空,恰好是萨拉米定下的会晤时间。它距地球最近距离为52万公里,由于地球的强大引力,它将被撕裂成一串项练。个别碎块会被地球引力拖入大气层。首相想起他曾在《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上读过的一则评论: “假如大食慧星的轨道只下降50万公里——这对太阳系而言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按照轨道推算,它将撞上德黑兰,巴格达或特拉维夫,撞击能量足以把一亿生灵(不管是什叶派穆斯林,逊尼派穆斯林还是他们的共同仇敌以色列人)送到同一个天堂。感谢耶和华或安拉又一次保佑了他的子民,下一次地球是否还会有同样的好运?” 他对这段评论印象很深,因为那个假设饶有趣味,假如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什叶派和逊尼派都进了同一个天国,他们之间根深蒂固的仇恨会不会消弭?安拉或耶和华是否有耐心听一听双方的申辨? 那时的阿卜拉·肖卡德觉得,人世间的争斗是何等可笑。更可笑的是,即使他早已彻悟,但只要尚在人世,只要坐在首相这把椅子上,他仍然得煞有介事地继续那场可笑的游戏。 他按一下电纽,对进来的秘书吩咐道: “今天没什么公务了,我想回去看一看法赫米。他已经走出囚笼十天了,病情没有反复吧。” “没有,听夫人说这十天他几乎不回家,每天陪着皇甫医生在外边游玩。夫人说他已被囚禁了十年,就让他痛痛快快玩几天吧。首相先生,真要感谢那位从中国来的神医,正象先知说的,要学习知识就到中国去。” 四、初逢女神 法赫米把车子开得飞快,晃过了达斯曼王宫,经过了首相宫邸。汽车七拐八弯,驶进了狭窄嘈杂的汉·吉费尔小巷。他好容易找到一块停车之地,把车倒进去,回头笑道: “皇甫,你不是说想要尝尝阿拉伯的小吃吗?这里就相当于北京的天坛或天津的小吃一条街。来吧。” 他们兴高采烈地向小巷里挤过去,街道上人声鼎沸,两旁的房屋低矮古旧,墙外种着阿拉伯橡胶树和长春藤,空气中弥漫着阿拉伯香料和印度香料的清香。各种饮食滩点在灯光中一直延伸,摊上的铜食盆里摆着酸渍柠檬、蜜饯、坚果、一种叫巴斯卡斯的糕点、酥糕、加白糖的麦片粥,也有花椒盐、胡椒面、辣椒等各种调料,还有种种不知名字的阿拉伯小吃。小贩把阿拉伯人爱发誓的习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指着先知、先知的女儿法蒂梅、外孙女泽娜卜和外孙侯赛因发誓,声称自己卖的是全世界最美味最便宜的食物。顾客大多是穿着阿拉伯长袍的男人,也有一些戴着布拉戛、只露出两眼的阿拉伯女人,有包着缠头的印度人,面色黝黑的巴基斯坦人。法赫米说: “来这儿吃饭的大多是国外侨民,科威特人倒是很少来。不过,十五岁前我常常和妹妹来这儿——当然是瞒着父母。你说吧,愿意吃什么?” 皇甫林已经目醉神迷了,他与其说是喜欢这些饮食,倒不如说喜欢这种情调。他笑道: “咱们从这头开始,一路吃过去,直到塞不进肚子为止,行不行?” “好,就这么办!” 于是他们在每个摊位上扔出一个第纳尔,依次吃过去。皇甫林一边吃一边评价: “这个好吃,象中国的核桃酥。这个也不错,象中国的怪味豆。呀,呸呸,这是什么玩艺儿?太难吃了!” 他忽然呆住了,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巷口立着一位阿拉伯少女,大概也是刚到。她穿着米拉叶丝裙,质地和做工十分精致,恰到好处地展示出她高耸的胸部,浑圆的臀部及臀部上方凹陷处的优美曲线。透过丝裙,可以看到金银线绣的内衣,装饰着金银箔片,耳朵上、脖颈上带着红宝石首饰。更要命的是,她还带着细细的铜丝面纱,面纱后的美貌给人似无穷的遐想。 灯光昏暗,月光清泠,一个洁白无瑕的少女立在嘈杂纷乱的背景上,恍然是“一千零一夜”中的女神伊齐丝回到了人间。皇甫林被完完全全征服了。生在21世纪,他看过太多的女人人体,长岛、夏威夷的裸泳海滩,悉尼和斯德哥尔摩富人区的裸体社交聚会,连教规禁严的科威特,在海滩上也偶然可见穿三点式的女郎,风化警察则佯装没看见。但是只有这一刻,他才彻悟到女人的美应掩在羞涩和朦胧之后。 法赫米发现了朋友的失态:“皇甫,你发什么呆?” 顺着他的目光,法赫米也看见了那个少女。这时一个头顶红色大肚罐的男人打着响钹走过来,喊着“阿尔格苏斯,谁喝阿尔格苏斯!”少女立即唤住他,要了一杯,然后微微掀开面纱,把这种传统饮料送到口中。面纱的半遮半掩中可以看到秀挺的鼻梁,湿润的嘴唇,还有一双象羚羊一样明亮的眼睛。皇甫林如遭雷殛,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爆裂声,他近乎痛苦地呻吟道: “我的天,千寻百觅。原来我的女神在这儿啊。” 法赫米漾出谐谑的笑容,他揶揄道:“原来我的朋友被爱神之箭射中了啊。” 皇甫林仍直直地盯着那儿,坚决地宣布:“对,我一定要把她娶到手!” “你知道吗?她一定是科威特本地人,出身豪富,她的天性保守的父母决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请原谅我的直率——食不洁食物的异教徒。” 皇甫林目光狂热地说:“为了她,我可以舍弃一切!我从明天就皈依伊斯兰教,我决不会再吃大肉、自死物、未诵安拉之名宰杀的牲畜,我会笃信,笃行,我要变成一个最彻底的穆斯林!” 法赫米摇摇头笑道:“今天我才知道什么是中国式的一见钟情。碰巧我和这位小姐很熟,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接受西方教育,她的面纱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个人至上主义者,反对任何形式的桎梏。你知道吗,她曾穿着这身服装化名参加悉尼的世界小姐竞选,当她把面纱揭开时,评委们在震惊中一致投了她的票,甚至通融她不必再作泳装亮相。不过她随之就失踪了,令评委懊丧不已。她今年19岁,父母很早就想把她许给一位萨巴赫王族子弟,但由于她本人坚决反对,婚事迟迟未定。所以,很可能她与你心目中的女神并不吻合。” 皇甫林固执地说:“绝不会,她就是我的女神!”他忽然敏感地问:“你同他很熟?是不是你和她……” 法赫米大笑道:“不不,很高兴我与你不会成为情敌。这位少女,”他有意停顿一下,“就是肖卡德首相的小女儿,我的亲妹妹。她的名字叫艾米娜。” 皇甫林惊讶地瞪着朋友。法赫米庄重地说: “朋友,如果你真的爱上她,我可以为你尽力,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妹夫,你的才华和医术完全配得上她的美貌和嫁妆。用不用我把她喊过来介绍你们认识?” “不不,千万不要!”皇甫林急急地摆手。他从最初的亢奋中慢慢沉静下来,沉思一会儿,平静地说: “佳人不可唐突。我会在一个更庄重更神圣的场合去见她。现在把咱们的活动进行完吧。” 他仍往前走去,一个摊位前一个第纳尔,专心地品尝着,偶然回头,看见白衣少女已经走了,很可能是她看见了哥哥和哥哥的医生。 第二天皇甫林没有让法赫米陪伴,他向法赫米要了5000第纳尔现金,便一个人上街去了。晚上,法赫米来到医生下榻的房间,惊讶地发现皇甫林已变了模样,他穿戴着崭新的阿拉伯长袍和缠头,正捧着古兰经在孜孜攻读,俨然是一位阿拉伯学者。法赫米在惊讶好笑之余也很感动,看来这个狂放的中国医生真的中了爱神之箭,而且一箭穿透心脏,无药可医了。 皇甫林放下书,郑重地说:“法赫米,我的朋友,请你告诉我,按阿拉伯风俗该怎样向你妹妹求婚。我听说求婚应由男家父母来做,但我的父母不在这儿。” 法赫米认真地考虑很久,才郑重地说:“我的朋友,我想先不告诉我父母,尽管他们很器重你,但是是否肯把爱女嫁给一个没有财产的异教徒?恐怕不容易。我先向妹妹转达你的求婚,如果你能打动她的心,事情就比较好办了,我父母对她是百依百顺的。但艾米娜的眼睛向来长在头顶上,你能否让射中你的那支利箭再把她的心脏穿透,只有靠安拉保佑了。” 皇甫林低眉道:“大哉真主。我既然皈依了安拉,安拉一定会慈悲并赐我幸福。” 法赫米说:“好,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找艾米娜,那个骄纵任性的公主。” 法赫米走后,皇甫林一直低声吟诵着清真言,尽力平静自己的思绪: “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唯一使者。” 他生在宗教气息淡薄的中国,更生在一个具有叛逆基因的家庭,所以一向是以哂笑来对待任何宗教。现在,他努力收束自己的狂放,把它纳入对安拉和穆罕默德的虔诚中。大约半小时后,法赫米匆匆赶回来,面上稍有喜色: “好,艾米娜愿意见见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慷慨。”他笑道,旋即郑重叮咛道:“她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姑娘,但愿你的爱情能攻破这座要塞,真主保佑你。” 皇甫林义无反顾地走了,就象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 按法赫米的指引,他穿过棕桐树掩映的曲径,来到艾米娜的闺房前。他肃容停立了片刻,才去按响门铃,听见门后暗藏的通话器用汉语问: “是皇甫林先生吗?” 她的汉语说得很不流利,但声音甜美,象是深山白云中飘出的银铃声。在那一瞬间,皇甫林几乎热泪盈眶,他强抑激动回答: “小姐,是我,是你的忠实仆人。” 门内温婉地说道:“很抱歉,阿拉伯未婚女子的闺房是不让男人进的,只有让你站在门口说话了。” “这就很好,这样更好。如果让我乍一面对心目中至高无尚的女神,我怕自己会说不出话的。”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窃笑声。他不知道这会儿法赫米正在自己屋里用双向可视电话观察着这一切。就在他按响门铃前,艾米娜要通了哥哥屋内的电话。她努力忍住讥讽的笑容,对哥哥说: “哥哥,那位求婚者已经到门前了,你不要挂电话,我想让你看看他是怎么求婚的,我是如何回答的。” 法赫米看着她咀角的浅笑,心里暗暗担心。他看见艾米娜斜靠在沙发上,不时往口里丢一枚酸渍柠檬,她面前的小屏幕上显示的是门外的情景,那个爱情俘虏低眉顺眼肃立在门口,表情十分虔诚。当然,皇甫林看不到室内的情景。 不幸的是,他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艾米娜快到经期了,每逢这时候她就痛得辗转难宁。这种久治不愈的顽症在她心中种下深深的恐惧,也使她对异性之爱抱着惧意甚至是厌恶。这位不自量力的求婚者——看看他的尊容!——正好给她的病中送来消遣。她恶意地微笑着,仔细打量着门外那个男人,然后吐出柠檬,娓娓说道: “我在北京只生活到两岁,所以中国对我而言仍是一个遥远的国家,是‘古兰经’和‘一千零一夜’中描绘的神秘国度。那儿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盼望着一位来自中国的英俊的白马王子叩响我的闺门。” 法赫米不由一愣。他知道无论依中国还是阿拉伯的标准,皇甫林绝对算不上英俊,给人的第一面形象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一对小眼睛嵌在黄瘦的脸膛上,衣着随意,毫无医生的风度。只是接触久了,当皇甫林的才华灵光逐渐泛出时,他的尊容才显得比较顺眼。他想,心窍玲珑的妹妹说这番话恐怕不会是失言。 皇甫林不知道是如何咀嚼这句话的,他一直低垂眉眼,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抬头回答: “很可惜,我既不是王子,也绝对称不上英俊。除了能以才华自负外,我只有挚烈的爱情了。不过,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一句中国俗语,所谓郎才女貌,女人看重男人的是才华,男人看重女人的是美貌,虽然这种婚姻观过于陈旧。” 法赫米又是一愣,很明显,皇甫林这几句话中也暗藏着骨头,心窍玲珑的艾米娜当然不致于听不出来。她在摄象镜头中朝哥哥看了一眼,沉思片刻,仍然笑嘻嘻地说: “阿拉伯风俗恐怕要更守旧一些,对女人的唯一要求是顺从。当然,这些对丈夫百依百从、没有才华没有思想的女人,要靠丈夫的财产去养活。” 法赫米简直啼笑皆非,他想不到这一对旷男怨女的求婚对答竟成了唇枪舌剑的交锋。门外的皇甫林昂起头傲然说道: “钱财于我如粪土。只要我愿意,我会很容易跻身世界大富豪之列,至少不比阿拉伯的豪富差。他们已经把真主的恩赐——黑色金子——挥霍殆尽了。世界首富们会头顶美元到我这儿购买健康,包括那些养尊处优、功能退化的石油富豪。” 法赫米皱了皱眉头,他第二次领略了皇甫林的狂傲。艾米娜微笑着说:“对,我还没向你致谢呢,你医好我哥哥的病,我的父母都十分感谢你。” 门外的皇甫林一挥手,不耐烦地说:“请不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我已治好几万人,我不会要求他们的妹妹或女儿因为感谢都嫁给我。” 艾米娜不说话了,法赫米能猜到妹妹内心的恼怒。这次硝烟味儿十足的求婚肯定不会成功了,既然如此,他倒乐意让骄纵的妹妹听听刺耳的话。他抱着谐谑的心情等着妹妹的回答。很久之后,妹妹才笑道: “其实,我既不看重相貌,也不看重财产,只要求向我求婚的男人真正有炽热的爱情。” 皇甫林随声应道:“我对这一点颇有自信。如果我心目中的女神需要进行考验的话,我乐意从命。” 法赫米不由得摇头,这两位未免太意气用事了。妹妹嘴角挂着浅笑,漫声道: “你看见花墙外那棵番石榴吗?对,向你的左后方,很远,勉强可以看见。那株石榴已经有200岁了,每年四月仍然开满火红的爱情花朵。据说在100年前,一位男人为了向心目中的女神求婚,在树下站了10天10夜。” 法赫米立即在电话中低声喊:“艾米娜,不要胡闹!”他知道妹妹是在恶作剧,那个故事完全是她杜撰的。艾米娜在摄象镜头中嘘了一声,摇摇手指。门外的皇甫林迟疑了一下: “不吃不喝?” 艾米娜笑得更甜蜜了:“当然,爱情就是沙漠中的面饼和甘泉。” 皇甫林似乎冷冷一笑:“艾米娜小姐,你知道吗?按医学的统计来看,女人绝食一般可支持13天,男人绝食一般可支持7天,10天后很可能我已是一具枯骨了。不过,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下面我要问一些技术细节:请问大小便可以暂时离开一会儿吗?” 这个粗俗的问题使艾米娜脸庞发红,她咬着嘴唇说道:“可以!” “10天之内万一我倒下——但不离开原地,请问是否算数?” 艾米娜甜蜜地笑了:“哟,不必那么严格,你可以带一把舒适的靠椅。” “好吧。再见,我将从明晨6点,太阳升起时开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法赫米唯有苦笑,没料到求婚变成决斗,他真后悔自己撮合这件事,后悔在发现苗头不对时没有立即出来干涉。现在木已成舟,依他对皇甫林的认识,他决不会中途退却了。 他忧心忡忡地等着,看见皇甫林不慌不忙回来了,神色很平静,对法赫米微微一笑,问道: “科威特有中国餐馆吗?” “有,就在前天去的汉·吉费尔街附近。” “今晚去那儿大吃一顿如何?当然还是你请客。” 法赫米迟疑地说:“我的朋友,你是否……” 皇甫林大笑着截断了他的话头:“还有你的医生穆赫,叫上他一块儿去吧。我要请他做一件事。” 既知劝阻无望,法赫米也爽朗地笑着答应: “好,我们这就去吃个痛快!” 侯赛因清真寺尖顶的新月映射着月光,穆安津(宣礼者)在宣礼塔上唿喊着,声调抑扬顿挫:“真主至大,我作证,除真主外,别无神灵。我作证,穆罕默德带来了真主的启示,快来礼拜,快来礼拜。”作晚礼的信徒们都俯伏在地,吟诵着“一切赞颂,全归真主,我心中的真主。”那座饭店就离清真寺不太远,灯光昏暗,门厅冷落,阿文招牌旁边有一行中文:“新月清真饭店”,笔力相当遒劲老到。老板娘看到身着阿拉伯服装、气势轩昂的三个客人,忙喜笑颜开地迎上来。皇甫林夸奖道: “字写得很不错!没想到在科威特还能看到这么好的汉字书法,是谁写的?” 老板娘是个40多岁的华侨,高兴地回答:“是我丈夫写的,他在巴格达教中文。他常自嘲说一手好字没人识货呢,想不到今天碰上三位识宝人。请进,快快请进!” 饭店铺面不大,几乎没有客人。三人坐定后,老板娘送上中、阿、英文对照的菜谱。皇甫林笑着说: “不必麻烦了,你们有什么拿手的菜尽管送上来吧。” “我的厨师是从家乡请的,最擅长的是鲁菜。不过,为了照顾各国客人的口味,平时做的饭菜都失去鲁菜的味道儿了,今天让厨师作几道原汁原味的鲁菜,怎么样?” “好!告诉你,这一位先生是个大阔佬,在科威特政界很有势力。只要让他吃得痛快,他一定会非常慷慨的往外掏第纳尔,还会向王公大臣们宣扬。”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当然,食物必须是洁净的。” 老板娘生气地说:“那还用说吗?告诉你,我们夫妻和厨师都是回民,是中国的伊斯兰,向来按阿訇的规矩行事。但在科威特,他们总拿异教徒对我。你也看到了,这个饭馆的生意冷冷清清,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 她的眼圈发红,赶忙扭过头,法赫米安慰她:“不必难过,我会尽力替你宣扬的。” 老板娘吃惊地说:“你是科威特人吗?你的北京话比我还地道!” 法赫米微笑道:“我在北京住过七年。” 老板娘非常兴奋,她想今天贵客临门,很可能饭店的生意将有一个转折。皇甫林又问: “有什么国内的好酒吗?法赫米,我们稍微破点戒,喝点中国烈性酒可以吧,我看伊斯兰教规对戒酒并不严格,好象主要是戒葡萄酒水果酒吧。” 法赫米笑着默认了,老板娘高兴地介绍:“我们这儿有茅台、五粮液、泸州老窖、孔府宴、赊店大曲,你要哪一种?” “要孔府宴吧,味道平和一点,要两瓶,再来两瓶科涅克白兰地,给这位穆赫先生。” 老板娘喜滋滋地进去了。没有多久,一盘盘凉菜送上来,皇甫林为大家斟上酒,一样一样介绍: “这是海米三样,三色银芽,炝三白,麻酱白切牛肉,四味鸡丝,请吧。” 三人开怀痛饮。皇甫林似乎并未把明天要过的生死关放在心上,他十分健谈,介绍鲁菜在中国八大菜系中名列第一,以口味鲜咸、葱香突出、善用面酱、清鲜脆嫩闻名。它的爆、烧、炒、炸、扒、蒸成为其他菜系的基本功。不过由于山东籍华侨较少,以至鲁菜远没有川菜粤菜闻名。 他又说,中国的回族其实是黑衣大食(即伊拉克)的侨民,唐肃宗借大食二十万兵马平定安史之乱,其后不少大食人留在中土,娶妻生子,逐渐演变成信仰伊斯兰的回族。热菜也陆续上桌。皇甫林指点着:“这是糖醋鲤鱼,三美豆腐,油爆双脆,黄焖甲鱼,德州扒鸡,诗礼银杏,嗨,这一道是孔府一品锅,是孔府的名菜。知道孔府吗?儒家先圣孔子的祖宅。”他笑着摇头,“不行不行,中国菜让外国人吃,吃不出那种中国味儿,讲也讲不清。” 在他侃侃而谈时,穆赫一直笨拙地用着中国筷子,一边拿眼瞟着皇甫林。酒过半酣,穆赫低声向法赫米说了一通,法赫米笑道: “穆赫医生想拜你为师,不知你肯否教他。” 皇甫林痛快地说:“可以。只有我所用的药液、药膏配方不能告诉他,我还没有申请药物专利。” 穆赫很高兴,急切地问道:“皇甫老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那种淡黄色的药液是那样神奇?” 美酒已激起皇甫林的豪情,他大笑道:“说来话长。今天有兴,我就多讲几句吧。法赫米,你尽量翻译,翻不了的医学名词,我用英语告诉穆赫。” “好。” 皇甫林为穆赫倒一杯烈酒:“来,干了这一杯我就开始。” 穆赫也象法赫米那样一仰而尽,立时把脸皱得象根老苦瓜,不停地咳着,皇甫林和法赫米都笑起来。 <hr /> 注释: 五、医界狂人 1947、中国、皖西大别山区 小山半夜被惊醒,有人在用力擂门,喊:“周大夫,周大夫!”喊声和狗吠声混在一起,在空旷寂寥的山区回荡。小山一激灵,急忙在黑暗中摸索衣裤,等他出门时,看见院里有几根火把,停着一张竹床,两只粗大的抬杠靠在一边,几个抬杠人敞着怀,围着病人蹲成一圈,头上腾腾地冒着热气。周医生已经出来,正在检查病人,煤油灯光照着他黝黑的脸,表情十分严峻。 小山今年10岁,出身于皖北蒙城一个书香世家。他的老爹不象一般土财主那样愚鲁,他知道世道已乱,百亩良田不一定比得上薄技在身,所以狠狠心把小山送给至交周儒墨医生去学医。周医生是个基督教徒,中西医兼学,他从不呆在城市,一直在偏僻乡村和山区巡回行医,他的医术和他的怪脾气一样闻名。 病人大睁双眼,乞求地看大夫。他的左脚已经腐烂发黑,发出一股怪味儿,颜面和颈部出了一些棕黑色血性疱疹。周医生从针盒中取出一个注射针头,在病人发黑的部位轻轻扎下去,问病人:“疼吗?”病人茫然摇摇头,“痒吗?”病人点点头:“痒,发高烧,头疼。” 周大夫沉着脸问:“为什么这么晚才送来?”抬杠的一名老者苦着脸说:“山里路险,不好往外送呀。满共五十里山路,折腾了一天,两头不见日头。周先儿,他是什么病,有救吗?” 周大夫脸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炭疽。”小山已经懂得炭疽是一种凶恶的传染病,但只是在听到老师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时,才真正体会到它的凶险。他不由打一个寒颤。 山里人不知道什么是炭疽,但从医生的表情知道它的历害。他们怯怯地问:“还有没有救?”周医生略为踌躇,分开众人,俯在病人面前,他说: “这个兄弟,我把病情给你挑明吧,你得的是皮肤炭疽,马上锯腿,兴许能保住命,可是,我这儿没麻药,没手术器具,你得忍着疼,我把它硬锯下来。兄弟,敢不敢,你说句话。” 病人惨然一笑说:“周先儿,俺们知道你是好人,都信服你。你就放手干吧,治好了我给你烧高香,治死了我认命。” 周医生走过来,喊小山作准备。他们借来杀猪刀,木工锯,用酒精消毒,把病人绑在床上,让乡人按住他,又让病人吃了足量止疼片,在他的嘴里使劲塞了几条毛巾。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色已微明,熄灭的火把冒着青烟。周医生拿起刀锯,对病人说:“兄弟,我要动手了。”病人不能说话,用力点点头,眼神就如待宰牲畜一样恐惧。小山在旁递着器械,不敢正眼看手术,只听见刀子哧哧地划开皮肉,锯子隆隆地锯着骨头,剧痛下挣扎的病人在竹床上猛烈地痉孪窜跳。 腿锯掉后,病人已经昏死过去,周医生手脚麻利地止血,激醒病人,为病人注射了昂贵的盘尼西林,然后他一连声地下着命令: “挖个深坑,把病腿埋掉,竹床和被褥烧掉。小山子多配一些5%石炭酸溶液,先让老乡们洗洗手脸,再把衣物消毒。”老乡们从他的紧张语气中知道了炭疽的历害,赶紧照办了。他又交待道: “我今天要照顾病人,抽不开身。你们得回去一个会办事的人,检查检查村里人,特别病人家属有没有类似病症。若有立即来找我。检查检查全村马、牛、羊,发现牲畜有恶寒战栗、眼睑浮肿、唿吸困难、瞳孔放大、粘膜发紫、鼻流血等症状,立即烧掉,或用石灰水棉球塞住鼻孔后埋在高燥处。千万不能舍不得,这病一传开就是几百几千条人命啊,这个病人一稳住我就去你们那儿。” 来人中年纪最大的老者说:“我听周先儿的话,我回去吧,别人回去说话不灵。” 老者带了几块干粮匆匆走了。周医生细心地为自己和小山消了毒。他坐到碾盘上,手指颤抖着。小山为他端来早饭,他摆摆手,说放一会儿吧,我吃不下。 小山怯怯地瞧着他的侧影,看着他紧锁的眉头,饱含痛苦的嘴角。他问: “周伯伯,炭疽病真的这么历害吗?” 周先生叹口气说:“当然历害。大约50年前,一场洪水过后,这儿流行过一次,死亡数万人。那时它是不治之症。现在有了盘尼西林,情况好些了,还是不能完全根治。”他叹口气说,“自从亚当夏娃偷吃智慧果后,人类就有了原罪,世间种种痛苦乃是我们应得的惩罚。各种恶性传染病便是地狱的使者。六世纪的鼠疫毁灭了半个罗马,中世纪它又夺走欧州2500万条人命。2千多年前天花就肆虐人类,死亡率高达25%。连流行性感冒在二十世纪初也曾使9亿人患病,2000万人死亡。这是上帝的旨意啊。” 小山气愤地说:“周伯伯,上帝的心肠一定非常狠毒!” 周伯伯惊慌地说:“孩子,不能说这种渎神的话。上帝是仁慈的,上帝对世界的秩序自有他的安排,你看凡是凶恶的传染病,它的病原体一般是比较虚弱的,或者生命力不强,或者难以传播。总之在它的生命之链中一定有易断的一环,使它不能在人类中任意肆虐。象炭疽杆菌,它的芽胞极为顽强,埋病畜的土壤中经34年仍有存活的芽胞,牧场一经传染可维持30年的传染性。但炭疽杆菌本身则十分脆弱,55℃加热40分钟、5%的石炭酸、阳光都能使它们死亡。如果炭疽杆菌、鼠疫杆菌、天花病毒都象大肠杆菌那样顽强和易于传播,人类恐怕早已灭亡了!” 小山十分崇敬周伯伯,但今天他却不能服气。也许一直在不信上帝的家中长大,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种“上帝的安排”。那晚他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思考着。 他没想到,这个思考一直持续了十年。那时他已是北京医学院的学生。暑假他回到蒙城,小城也是一派大跃进的气氛,砖墙上大书着“苦干15年,超英压美学苏联”的标语。街道两旁的民房院内,不时可看见土炼钢炉在冒着白烟。皇甫右山没有留意这些政治风景,他找到那位仍在县城行医的周先生,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说: “周先生,我总算想通了,你说的不对!” 这突如其来的责难使周医生吃了一惊。他已经头发花白,腰背佝偻,这些年因为他的宗教背景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对自己昔日的得意门生也怀着谦卑。他的学生已经是一个健壮的青年,平头,脸色红润,肩膀很宽,仍穿着小城镇的对襟上衣,两道剑眉很浓,一对小眼睛熠熠有光,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傲气,那是基于对自身才华的自负。他惊惶地问: “什么不对?什么不对?” 皇甫右山把他给恩师买的礼物掏出来,一本英国海沃德著的《近代免疫学》,几瓶北京酱菜,放在那张残缺不全的桌子上。诊所很简陋,屋角用布帘遮住一张土坯垒就的床,一床旧被,这几乎是这位孤身老人的全部家当。皇甫右山心头泛起一股酸楚,但这些世俗烦杂很快被他的纯理性思维所淹没。他拉老师对面坐下,兴奋地说: “就是你在十年前所说的上帝的安排:凡是最凶恶的病原体一般都是比较虚弱的,这样人类才有生存的狭缝。” 老师惶惑地点头: “是我错了,我现在已经知道没有上帝,宗教是统治阶级欺骗人民的鸦片。” 皇甫右山啼笑皆非,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弄拧了,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世俗化的上帝肯定不存在,又仁慈又万能的上帝不会逼迫亚伯拉罕拿长子献祭——即使是试探也未免太恶毒。他也不会因一个渎神的人就毁灭整个耶利哥城,不会因人类的罪恶而用洪水毁灭掉人类,独独留下诺亚一家。周先生,你是那样的明智旷达,可是你在对上帝顶礼膜拜时,为什么不想想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呢。” 周医生的心房被狠狠剜了一刀。虽然解放后他已放弃了对上帝的信仰,那只是表面的蹈晦之计,在内心他时刻保存着那枚十字架。但小山子这几句简单的话却在他的信仰之墙上捅出一个大洞……皇甫右山转了话题: “不提这个,这个上帝暂且抛到一边去吧。但另一个上帝——客观上帝是存在的,上帝的秩序也是存在的。人类从单细胞生物发展到今天,一直是在异已环境中进化过来的,时时刻刻面临着众多的病原物:痢疾杆菌、大肠杆菌、鼠疫杆菌、天花病毒、狂犬病毒、艾滋病毒,等等等等。直到文明社会之前的原始人、类猿人、类人猿们并无医术,却能传宗亿万年,为什么?因为人类以及一切存留到今天的物种(包括病原体),都是进化的强者。人类在体内进化出了强大的免疫系统。一种新的病原体出现后,它会吞噬千万人的生命,但庞大的人类群体中总有一些资质特异者能战胜死亡——同时也获得了对这种病原体的免疫力并传给后代。今天的人类实际是无数幸存者的共同结晶,我们的免疫系统是一个极其丰富的宝库。世上有多少病原体,人类的免疫系统就有多少个相应的抗体。所以,”他加重语气说:“并不是你说的:凡是凶恶的病原体都比较脆弱。应该这样说:凡是生命力比较脆弱的病原体,因其较少有进攻人类的机会,人类体内未能激发出有效的抗体,所以它们才比较凶恶。” 他在周伯伯的面前展示出五彩缤粉的理性天地,使老人也不由自主地倘佯在其中,他微张着嘴,专心地听自己昔日的学生大放宏论。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你说过流感病毒曾十分凶恶,它在二十世纪初曾夺走2000万人的生命。白人殖民者初进澳州时,他们带去的流感病毒对没有抵抗力的澳州土人是绝对致命的,但现在幸存的澳州土人已经不怕它了。天花病毒至今仍是凶恶的,但汉族人的抵抗力就高于从关外来的满州人。那些饶勇善战的满族人对天花恐惧异常,以致把是否生过天花作为选取皇太子的重要理由。” 老人很激动,对小山子的话已经完全信服。因为真理本身有强大的力量,当你一旦从乱麻中把真理之线抽出来,所有的乱麻都会理得经纬分明。他被囚禁多年的灵气也苏醒了,接过小山子的话头说道: “所以,病原体——人类,这是一种生死平衡,一种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刀刃上的舞蹈。不过,人类已经有了祖先留下的抗体宝库,有了足够庞大的人口群体,再加上日益发展的医学,有了抗菌素,消炎药,疫苗,人类一定会打胜仗的。是这样吗?” 他很奇怪那个青年人久久不说话。门外有人使劲敲锣,高声喊着:“除四害统一行动罗!撵麻雀统一行动罗!”人们熙熙嚷嚷地爬上房顶、树杈,锣声此起彼伏。周儒墨惴惴地侧耳倾听这次行动,没有人通知他,他不敢贸然参加,但他已经没心思与皇甫右山清谈了。不过,他不好意思催促学生离开。皇甫右山的思维则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他沉思默想着,很久才开口说话:“周老师,我学了几年西医,觉得西医的发展之路完全错了,从根本上就错了。” 周儒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这个结论,甚至比乍听到上帝并不存在更令人震惊,因为上帝毕竟见不到,而西医的煌煌功绩是举目皆见的。他疑惑地问: “你说什么?” “老师,我不是否认西医近百年的伟大成就,他们把诸多疾病从乱麻中抽出来一项一项加以歼灭,发明了化学药物、抗菌素、疫苗等,肆虐两千年的很多凶恶疾病都得到控制。但是,西医是绕开人体的免疫系统直接和病原体作战,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一方面,人类免疫系统在无所事事中逐步退化;另一方面,病原体在超强度的锻炼中日益强化。这就像是高堤蓄水,总有一天人为的平衡被破坏,疾病就会加倍凶猛地吞噬人类。” 周儒墨目瞪口呆。这番见解简直令他不寒而栗。它摧毁了一个医生几十年的信仰。而且,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是那样赤裸,那样雄辨,几乎使你没有怀疑的余地。他胆怯地求问昔日的学生: “那么,你说医学该如何发展?” 年青的皇甫右山说出自己的结论时,丝毫没有胜利的欢快。相反,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沉重: “老师,那个问题我整整思考了十年,可是等得出结论,我倒宁可从未想过个问题,因为这个结论太残酷了。我认为,医学发展了几千年,转了一个大圈后,恐怕又要返回到它的起点:人类应回到自然中,凭自身的免疫功能和群体优势去和病原体搏斗。在这场搏斗中,应该允许一定比例的牺牲者,只有这样才能把上帝的自然选择坚持下去。这是一种残酷而公正的生死平衡。新医学所要做的,只是用科学手段在不影响自然选择效应的前提下,把这个平衡点尽量移向生的一边——但绝不要妄想彻底摈除疾病死亡。” 老医生生气地问: “你是说,仅靠病人本身的免疫力去战胜病原体,如果不行,就放任他去死,不使用药物治疗?” “恐怕就是这样,至少应剥夺他们的生育权利。少数人的死是为了整个人类的生。其实,现行的医学能避免疾病死亡吗?单单抗生素过敏,每年美国就要死亡15万人;因滥用药物造成耐药菌株的,每年也要死亡几十万。” 老医生非常气愤,他衰老的思维已经不能忍受这些离经叛道的见解,但他又难以驳倒。这时一个街道干部进来打破了僵局,那个女干部冷着脸说:“周右派,全城统一灭麻雀,你为什么不去?”老医生的身高似乎一下子变低了,怯弱地低声申辩:“没人通知我呀,我不知道该不该去。”那人朝皇甫右山瞄一眼,问:“这是谁?”老医生忙说:“是北京医学院的一个学生,他是来教育我的。”女干部不耐烦地说:“行了,快出去吧,我是为你好,免得别人说你有抵触情绪。”老医生连忙低头:“那是,那是,我心里清楚。” 临走他对皇甫右山说:“小山子,我走了啊。” 皇甫右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的思维已经跑得太远,陷得太深,一时还回不到现实中,周医生又迟迟疑疑地交待: “你那些想法……千万要谨慎啊。” 老医生的预感没有错。皇甫右山走得太远了,他的观点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医学流派,他基至向全人类公认的伦理道德也提出了挑战。两年后皇甫右山毕业,留在著名的协和医院,但他不久就被医学界认为是疯子。八年后,他被红卫兵扫地出门,回到生他的农村,原因是他在政治上(并不是医学上)的渎神言论。 六、求婚决斗 已经6点了,法赫米和穆赫医生饭饱酒足,只有皇甫林还在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老板娘喜滋滋地端上来一盘油酥千层饼和一盘水晶包子: “这是我奉送的。皇甫先生,看着你吃得这么豪爽,真是痛快!” 皇甫林微笑道:“请你在10天以后的早上6点钟,再按今天的饭菜准备一桌,我们三人还要来。” 穆赫的舌头已经发直了,乜斜着眼问:“早上6点?为什么是早上?” 皇甫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所以,在我祖父创立的平衡医学中,只需使用一种药品:人体潜能激活剂。实际上西方医学也早有一些零星的实践,比如西医发现,卡介苗原是针对结核病的疫苗,但接种后人体的肿瘤也明显消解;另外,对人体接种流感病毒、副流感病毒、人工合成的双股RNA(聚I:C*)等,可以诱生干扰素,这是一种比较广谱的胞内免疫物质;中药中的大黄浸出液在体外对抑制细菌几乎无效,但服用后却能治疗腹泻、痢疾、肝炎、溃疡。实际上,这些药物或疫苗都能部分激活人体免疫系统,抗体被动员后不仅对抗它的诱生物,也对其他病原体包括肿瘤细胞实行全面进攻。这就好像:一只猫蹬翻油灯,惊醒了主人,正好抓住了窃贼。” 穆赫苦笑着摇头:“你的理论就像中国的易经一样难懂。” “那你就不要去弄懂它。那是医学科学家的事,对于医生,只需学会使用这种药物就行了,正好这又是极为简单的。一会儿我就请你为我治疗。” 法赫米一直保持着清醒,啜着酒,默默打量着皇甫林。这时他决定不再沉默: “皇甫,请听我说,我觉得你和艾米娜之间已经不再是爱情,它变成一场决斗。当然这要怪艾米娜,但是,你何必一定要把这场决斗进行下去呢?如果你胜利了,艾米娜成了你的妻子,你们会有幸福吗?” 穆赫这才知道皇甫林是在向艾米娜求婚,十分吃惊。皇甫林微微一笑:“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反过来,如果你在十天的绝食中未坚持过来,或者落下残疾,我的良心能够安宁吗?” “不必担心。中国的气功师有辟谷百天的记载,印度的瑜伽大师香达尔·帕伐罗埋在地下14天还安然无恙。当然我不是气功师,也不是瑜伽大师,但他们无非是学会了如何调动人体潜能,这一点我不比他们差。你放心吧。10天以后,你们会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皇甫林。而且真主也会保佑我的,既然我那么虔诚地皈依了他。”他半开玩笑地说。 几个人同喜笑颜开的老板娘和山东厨师再见,坐上汽车。一路上皇甫林没再说话,一直侧脸看着窗外阑珊的灯光。回到住处后,他拿出药剂和软膏,对穆赫说: “穆赫医生,请帮我注射。” 他脱掉衣服,全身赤裸地伏在床上,指导着穆赫: “自第一胸椎沿嵴椎向下至尾锥部,共6处。还有双侧及肩丛神经和坐骨神经根,都注射5647号药物,臀部注射新15号药剂。” 穆赫小心翼翼地把这种淡黄色的透明针剂注射进去。 “好,再用那种华夏七号软膏涂抹全身,尤其是穴位处,你涂吧,到穴位处我会告诉你的。” 十分钟后他穿上衣服,笑嘻嘻地同两人再见: “晚安,我还能再睡两个小时,法赫米,明天我单独去,请你回避一下。” “不,我要送你。” 清晨5点50分,法赫米陪着皇甫林来到院墙外的石榴树旁。四野很静,明月西沉,棕榈树拖着肥厚的阴影,阿拉伯橡胶树垂着一种叫老人须的花朵。惯于懒睡的科威特人都在睡梦中,只有艾米娜的闺房亮着灯光。一把做工精致的中国式红木椅子已摆在石榴树下。 看见这把椅子,皇甫林笑起来,他面朝远处的闺房弯腰施了一礼,当然他知道相距如此遥远,艾米娜不会看见的。他调正了椅子方向,面对艾米娜的闺房坐下,然后屏息瞑目,不再说话。 太阳慢慢地从棕榈树的缝隙里爬上来,几乎是同时,浓重的暑气开始弥漫下来。科威特的热季还未过去。室外最高气温可近40℃,空气闷热潮湿,不久,皇甫林的额头就开始津出细小的汗珠。 七、肉弹 在巴格达北郊,三辆涂着迷彩色的“沙漠蝮蛇”牌军用吉普一直向北开。伊拉克副总统阿齐慈在第二辆车上,他今年42岁,脸庞黑瘦,不苟言笑,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摩萨德的情报员是这样描写他的: “如果说喜怒无常的萨拉米总统是伊拉克的精神领袖,副总统阿齐慈则是这个国家的真正管家,他为人残忍严厉,精明干练,在军队和民众中威望极高。据说他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伊拉克100万军队中团长以上的所有军官他都能叫出名字。他善于笼络人心,常到荣军医院看望残废军人,每年至少五次。最常去的是巴格达北部110公里的萨迈拉荣军医院,因为院长、退伍陆军上校是他极为尊重的老上级,又是他下国际象棋的棋友。 “在政治观点上,阿齐慈与萨拉米一样,也是一个阿拉伯复兴的狂热信徒。不过,他刚愎自用,位高权重,相信他与萨拉米的权力之争只是早晚的事。我们应该努力使两个疯子早一点撕咬起来。” 现在他去的就是萨迈拉荣军医院。公路两旁岗丘起伏。远处隐约可见扎格罗斯山脉淡灰色的轮廓,在那儿,凶悍好斗的库尔德民族几百年来一直是伊拉克一个不能愈合的脓疮。天气酷热,吉普在晒得发粘的沥青路上开过去,轮胎不断地发出唧唧声。 荣军医院到了。汉姆扎维上校在门口等他,一边不停地揩着汗。阿齐慈轻快地跳下吉普,朝退休上校迎过去,两人边走边低声聊着。 残废军人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在凉荫下的石凳上或坐或站,都望着门口。阿齐慈走进来合掌行礼,铁板似的脸上泛出一丝微笑。老军人们都高兴地吆喝起来。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家伙笑道: “阿齐慈老兄,今天既不是开斋节,不是古尔邦节,也不是圣纪,你怎么又想到这些缺臂少腿的老家伙呢?” 阿齐慈随口应道:“我来看看你被子弹打掉的那东西是否长出来了,要是能长出来,下一次我给你带个漂亮的新娘。” 这个粗鲁的玩笑逗得这伙丘八们大笑起来。在和悦的气氛中,阿齐慈同他们握手,分发了一些礼物。一个小时后,老上校说: “让副总统休息一会儿吧。” 阿齐慈同大伙告别,还是那个一条腿的家伙喊道: “汉姆扎维院长,我们知道你又要拉阿齐慈老兄去下棋,听说你上次输了个五比零,是吗?” 老院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威胁地伸出一支手指,然后领阿齐慈走进办公室。秘书小姐微笑着向总统问好,待他们进去后,轻轻拉上了厚重的栎木门。她知道两人在里面至少要呆一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总统的电话之外,什么人的电话也不接。 桌子上已摆好国际象棋。老院长回过头。仔细地锁好房门,脸上的笑容立即一扫而光。他严肃地走到办公桌后,拉开一个布幔,布幔后是一幅希腊风格的穆斯林宗教画,画的是人类始祖阿丹的堕落,怀孕的哈娃裸体卧在无花果树下。他按动一个秘密按纽,后墙悄无声息地拉开,露出一个很大的电梯间,两人不声不响一起走进去,关上门,电梯急速向下坠落。 大约5分钟后,电梯缓缓停住,老院长侧身请阿齐慈先进去。在进内门之前,他们先停在一个电脑屏幕前。电脑用合成声音问: “请报出你的姓名。” 阿齐慈报完以后,电脑说: “声纹核对无误,欢迎你,阿齐慈总统。请你把手放在桌上。” 阿齐慈把手放在两个电眼上,电脑说: “指纹核对无误,请你直视屏幕。” 屏幕上出现两个圆环,阿齐慈直视圆环,电脑说: “瞳纹核对无误,请你在心中默诵密码。” 随着他的默诵,屏幕上打出一个个星号,等第12个星号打出来,电脑说: “脑纹核对无误,密码为一级优先。请进。” 身后的老院长也同样通过审查,进了内门后,眼界豁然展宽,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四通八达的甬道连着各个房间和大厅。汉姆扎维上校问: “阁下先从哪儿开始?” “先到肉弹A组吧。” 他们来到一间小屋,屋内一尘不染,墙壁上有一排大屏幕,室中央有一个操纵盘。阿齐慈坐在操纵盘前,打开总开关,十三台屏幕同时亮了,显出十三个人的全身。他们肯定不知道正在被人观察,仍在各自或看书,或休息。上校摁下一个红色开关,命令道: “请立即集合,阿齐慈副总统阁下来看望你们。” 13个男女立即对着摄象镜头立正。他们个个表情坚毅,但年纪和服装各异。阿齐慈默默观察一会儿,摁下一号通话按钮: “请问你的名字。” “乌姆·阿依莎” “你的行程?” “我准备明天动身去北京,那儿有我热恋三年的情人。”阿依莎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辉,笑容十分迷人。“我是在北大留学时认识他的,现在总算说服了我的父母,同意我嫁给这个异教徒,但他必须按穆斯林风俗为我举办婚礼。”她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变了,目光像剃刀一样锋利:“我将以种种理由把婚礼推迟到一个月后,在这段时间我将守候在北京。一旦从新闻媒介中得知多国部队的最后通牒或开战令,我将在当天启动,让北京1000万人为伊拉克殉葬。” 阿齐慈突然问:“你给未来的公婆和其他家人买礼物了吗?” 阿依莎恢复了纯真快活的笑容:“当然!给公公带了一把镶着钻石的大马士革钢刀,他是中国军队的一名少将。给婆婆买了一件衣料,给小姑买了一瓶法国科隆香水。”她把小皮箱拎过来,一件一件抖擞,活脱是一个幸福得发晕的新娘。 阿齐慈满意地笑了。电视系统是互相隔绝的。其它12个人听不到这些对话,他们始终毫无表情地直视前方。阿齐慈又摁下11号按钮,那是一个近50岁的表情滑稽的男子: “你的名字” “穆斯塔法·哈迪罗。” “行程?” “我将在明天动身去开罗。我是埃及肚皮舞的狂热爱好者,将走遍歌舞广场、福阿德一世大街等地,暗地寻访已被埃及政府取缔的肚皮舞娘,找到后,我会把日元、人民币、美元大把大把塞给她们,然后馋涎欲滴地欣赏她们的表演。当然,机会合适,我也会同哪一位共度良霄。”他淫邪地笑着,突然换上冷酷的表情: “一旦得知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或开战令,而且埃及也参与或支持该行动的话,我将在出兵第11日挥动魔杖,让开罗变成一座死城。” 阿齐慈突兀地提问: “如果埃及政府因为你的放荡行为逮捕了你,而且在那第11天仍在狱中呢?” 哈迪罗格格地笑起来:“我有一个位居高官的朋友,一到开罗我就去拜见他,送上一份叫他忘不了的厚礼,这样,即使我有些小小的罪过,他也会看在钱的份上照顾我的。” 阿齐慈松下那个按钮,他向上校点点头,表示满意。上校说:“这13个人都将在近几天出发,出发后,将同我们割断所有联系,完全靠新闻界的消息去引爆他们,依照事先排定的次序,一天毁掉一座首都,这样安排是万无一失的。” “好,向他们敬酒吧。” 他将13个按钮全部摁下,上校为他端来一杯白兰地,他向13个人举起酒杯: “萨拉米总统因有一件紧急的外事活动不能前来,他让我向各位致意,你们是阿拉伯的勇士,穆斯林的信徒,你们履行了古兰经中颁定的圣战义务,用生命去填补阿拉伯统一大厦的根基。当两亿阿拉伯人在萨拉米总统下团结起来,令世界颤抖的时候,我们一定用金字把你们的名字书写在古兰经上。永别了,我的朋友!” 他含着热泪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上校和那13个人也喝尽了,他们的目光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从这间屋里出来,上校领他走到一座高大的钢门前,这是肉弹B组。按一下按钮,钢门缓缓拉开,耳边立刻充满震耳欲聋的嘈杂鸟鸣。大厅十分宽广,几乎望不到对边,一排排鸟笼中装着天鹅、野鸭和燕鸥,它们都十分亢奋,不停地用脑袋撞着铁笼,连平素温文尔雅的天鹅也显得十分凶狠。 一排身着白褂的军人在门口迎候着。为首的穆马斯上校领着他们参观,一边介绍道: “这些侯鸟的基因都经过改造,个个凶悍异常。在它们的导向系统中,我们强化了磁场导向的功能,淡他了其它导向功能,如天体方位,偏振光方向等,又在它们的脑袋上装了微型磁场,这样它们就会顺着人造磁场不顾死活地飞向某个调定的目标。它们身上的武器装置都是全塑的,雷达根本无法发现,即使发现也为时太晚。所以这是一种绝对可靠的肉弹。” 阿齐慈问:“投弹指令如何发出?” “可以遥控。为了防止敌方干扰,也可使用‘出手不管’式,即事先调定投放时间后就切断联系。当然,用这种办法我们就无法从战争中后退了。” 阿齐慈冷冷地说:“一旦开始我们就不会后退。它们的迁徒兴奋期是否来得过早?到10月12号还有7天。” “没关系,兴奋期的长短我们已经完全能控制。从现在起,直到10月底,我们可以在任何一天放出5000只死亡天使。” “好,我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你们就按10月12号向科威特放飞第一批来作安排。我们要让世界在死神的翼展下颤栗。”稍停他又补充道:“总统不能亲自来看望你们,他有重要的外事约见。” 几个人庄重地回答:“一切为了萨拉米!” 他们并不知道总统在10月12日将飞往科威特,与科威特埃米尔和首相会晤。否则,当他们知道这些死亡天使将在总统萨拉米的头上翱翔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几个人中间有一位叫埃齐阿的下级职员,晚上回到他在地下城的住处时,他关上门,从秘密洞口拉出一部电话。他是直属内务部的秘密情报人员,按照例行程序,他要把每天地下城的情况向内务部长、萨拉米总统的女婿扎雅吉准将汇报。今天仍像往常一样,当他说“汇报结束”时,扎雅吉准将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 “一切为了萨拉米!”对埃齐阿汇报的情况,他未作任何评论。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中国傻瓜仍端坐在那张红木椅子上,丝毫没有撤退的打算。围观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不像才开始那样轰动,但也常有七八个人好奇地围观着、评论着。皇甫林对他们一直是视而不见。 这些天,艾米娜的妆台上总是放着一具玲珑的超焦距望远镜,每隔一段时间,她就把镜筒对准院外石榴树下的那个家伙。他无疑看不见屋里的动静,但每当她举起镜筒时,常看见皇甫林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难道他会心灵感应?这倒使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偷窥男人,下意识地赶紧放下镜筒。 菲律宾女佣莎拉马不停蹄地出外打探,开始是女主人的差遣,以后变成她自己的爱好。打探半个小时后,她就兴冲冲地回来汇报: “围观的人说,艾米娜的美貌确实值得任何男人这样做,还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的主意。” 艾米娜脸庞红红的,追问:“还说了些什么?” “也有人说那个中国佬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你的嫁妆。” “还说了些什么?” 莎拉难为情地嗫嚅着,艾米娜历声说:“快说!” 她只好说:“还有一些亵渎的话,大都是巴基斯坦人,印度人那些下等人说的,他们说你能平心静气地看着一个男人为你送死,说你的心一定是用沙漠蝮蛇的唾液浸过的。” 艾米娜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她挥挥手,女佣退了出去。从窗口看见法赫米正向院内停放的救护车走去。救护车是法赫米悄悄准备的,并且让穆赫医生整天守侯在里面。 这几天哥哥从不和她见面,她知道哥哥不赞成她的行为。这些她并不在乎。自小在金钱堆中长大,她已经过腻了这种甜得发腻的生活,所以,从童年时起,她和哥哥就常常溜出去,在下等人的市场里掏两个第纳尔,买回一堆东西大嚼一通;或者和哥哥串通起来,给他们的外籍家庭教师来一个恶作剧。现在她已十九岁了,在科威特婚俗里,这已经是危险的年龄。但艾米娜却执拗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求婚者。只要一想起她将成为他人之妻,生儿育女,侍候丈夫,她就倒了胃口,在她患了痛经后她更是对此感到厌恶。 已经第七天了,从望远镜中看,皇甫林的脸形明显地瘦了一圈,但两眼仍炯炯有神。在科威特的酷热中,中午几乎没有人在室外活动,天知道这个中国狂人不吃不喝不睡是怎样熬过来的! 艾米娜在游戏心境中多少开始认真考虑:如果皇甫林真的熬过这10天,自己该怎么办?她对那人并没什么允诺,她明明说10天以后可以“考虑”他的求婚,那自然仍可以拒绝。当然,这么一来,可能真要把所有的潜在求婚者都吓跑了。 幸亏父亲这些天一直忙于国事,忙于那不知真假的“新月行动”,没有注意到后墙之外的这幕哑剧,否则他可能生气的……要不,真的嫁给这个中国佬?这个想法乍一跳出,她自己也觉得滑稽。尽管中国这几年已是世界上数得着的强国,但以科威特的眼光看,中国人仍然很可怜,他们仍是那种只知工作的“蓝蚂蚁”形象。不过,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眼睛的中国佬与她心目中的中国人印象不同,他的狂傲不驯,率性而为,倒颇合自己的胃口。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起来。她想起了皇甫林穿起阿拉伯服装的滑稽样子,就象一千零一夜中那只穿上阿拉伯长袍的猴子。她不会嫁给这个异教徒的。至于到时怎么打发他,就让哥哥出面得了。女佣服侍她睡下,为她熄了大灯。她很快就甜蜜地入睡了。 八、天真的未婚妻 清晨,阿航407号班机降落在北京机场。一个漂亮的阿拉伯姑娘幸福地笑着,走过护照查验窗口。她到行李输送带上捡起自己的皮箱,用小车推到出口,出口外面的一名中国男子已经急不可耐地叫起来: “阿依莎,我在这儿!” 阿依莎立即飞起红晕,她急急把皮箱送给检查员。检查员已经看到这一幕,他在打开的皮箱中匆匆翻检一遍,里面全是女性的衣服、科隆香水、蔻蒂森唇膏、还有一把豪华的阿拉伯弯刀,不过那分明是一件礼物而不是凶器。他合上箱盖,笑着挥挥手,阿依莎立即从出口冲出去。衣箱没有扣好,哗拉一声散落在地上。她一时手足无措。匆匆经过的旅客都向她投来善意的微笑。那个男子急忙赶过来,把衣物捡回衣箱,阿依莎十分难为情,脸庞都羞红了。 十分钟后,两人坐上一辆编号为甲字头的红旗Ⅲ型军车。李合军轻轻揽住未婚妻的肩膀: “阿依莎,听到你的回信,全家高兴坏了。我们明天就到福州去。” 阿依莎惊奇地问:“为什么?” “我爸爸调到福州军区了,妈妈也在那儿安家。这次的婚礼,爸妈一定要亲自为我们操办。” 阿依莎明显犹豫着,看着车外飞速后掠的高楼,合军温柔地问: “怎么了?你不愿意去福州?” 阿依莎说:“合军,我的父母要我们在清真寺举行婚礼。” 李合军笑道:“没关系的,福州有很多有名的清真寺。而且,只要你乐意,我可以把伊拉克的宗教法官也请来。” 阿依莎把头埋在未婚夫的怀里:“我听你的安排。”司机从后视镜里扫视这一对儿,偷偷地笑了。 汽车停在五棵松军队干部高级住宅区,司机帮他们把皮箱提进电梯间。电梯在15层停下,合军打开正中房门,这间200多平方米的住宅没有一个人,合军说: “都搬走了,连女佣刘妈也走了。今天晚上就我们两人在这里称王称霸。喂,把外衣给我,换上拖鞋。” 门一关上,温柔文静的阿依莎就象换了一个人,她大笑着扑进合军的怀抱,两人一起跌到沙发上翻滚着,不停地吻着。阿依莎忽然推开合军,一脸庄重地说: “哟,不行,我最近得了感冒还没痊愈,不能把你染上。” “感冒?我去请医生。” “不必了,带着药呢。” 合军说:“那好,不过你试着吃几片中成药吧,治感冒很有效的。”他赶紧去药柜里捡出感冒清,柴胡口服液,紫雪丹,抱了一捧过来,阿依莎偎在爱人怀里顺从地吃了药。 “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去福州的机票。” 怕把未婚夫传染上,阿依莎坚持一个人睡在里间。半夜,合军忽然听到里屋的呻吟声,他急忙进去,见阿依莎正在床上辗转,脸上烧得通红,用手一摸,额头象一块火炭,合军急忙喊: “阿依莎!阿依莎!” 阿依莎勉强睁开眼,微弱地说:“一定是重感冒。” “不要急,我马上喊救护车!” 几分钟后救护车已停在楼下,倒是喊醒电梯间的值班司机费了一点时间。救护车风驰电掣,5分钟后停在解放军总医院,两名护士把阿依莎抬进一间特护病房。她悠悠睁开眼睛,这是一个幽静的房间,屋内有两张病床,但只有她一个病人,墙上挂着一张液晶电视屏幕,窗口的吊兰吐着幽香,身材窈窕的护士小姐手脚利索的量体温,抽血化验。阿依莎感激地握住合军的手,合军温柔地说: “安心休养吧,这是一所部队医院,条件很好。院长是我的周伯伯,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最静的房间。哎哟,机票!”他喊道:“我得赶紧找人把机票退掉!” 他拍拍阿依莎的面颊,匆匆走了。阿依莎微微冷笑着看着这个多情种子。看来,自己可以安心地在这所军队医院住下去,直到从电视上看到那一天来临。昨天吃药时,她偷偷吞下一颗事先备好的CB-3药丸,这玩艺儿装病真有效。简直太有效了,弄得她至今头痛欲裂,浑身骨节象碎了一样。 她不知道隔壁有几个人正通过闭路电视监视着她。李合军轻轻推开那扇门,轻声对那几个中年人说: “遵照你们的要求,已经安排好了。” “谢谢你,谢谢你对国家的忠诚。” 李合军疑惑地说:“她真的是伊拉克恐怖分子?” 几个人微笑着互相看看。国家安全部已得到绝密情报,为配合新月行动,伊拉克将派出13名著名的恐怖分子去各国首都。所以,对一星期以来进入国境的伊拉克人都进行着严格的监控。 看来鱼已经落网了。在阿依莎的血液里并没有发现亚州A型或B型感冒病毒,倒是发现了一种微量的CB-3药物,这种药物服用少量就能产生高烧咳嗽等症状。 在首相官邸的围墙外,皇甫林已坚持到第5天,也是最难熬的一天。他感觉到自己的胃收缩得只剩下叠在一起的两层皮,两层皮饥渴地蠕动着,磨擦着,啃咬着对方。极度的疼痛使他浑身冒冷汗,精神处于半休克状态。 疼痛逼得他开始找出路,他想到一些著名作家在潜心写作时,连身体也会跟着情节出现变化:或者腹部突然出现刀痕,或者突然休克,于是他想象着把胃部的疼痛向外扩散,转移到胳膊上、肩膀上、腿上。这些方法不是那么奏效,他几乎想放弃了。忽然左腿股四头肌处出现了一个持久的兴奋点,霍霍的跳疼着,胃部的疼痛开始逐渐减轻。 他迅速把自己的意识集中在这一点。用手摸摸,那儿的皮肤开始肿涨发热。他想起来了,这正是祖父皇甫右山在研究潜能激活剂时,在自身作药物实验的部位。从小就听祖父和父亲讲这件事,他已在这个部位的末稍神经中埋入自己的记忆。 九、一只蚂蚁 1969.10 中国皖西山区 天刚蒙蒙亮,牛头山水库工地已经忙碌起来。在凛冽的秋风中,不少民工还打着赤膊,他们两两一组,用抬筐向坝上抬石头。他们不知道这个匆匆上马的水库在一年后的雨季即遭冲溃,从此再没有修复。他们像蚂蚁一样辛苦噙来的石头将顺着水势散乱在十几里的山沟里。 民工群中有一个人戴着眼镜,左腿微瘸,步伐迟慢,他后边的抬伴又故意把筐绳往前挪,抬筐一下一下地碰他的后腿弯,使他越发步履踉跄。走过队长面前时,身后那个人大声报告: “队长,这个牛鬼蛇神偷懒!” 队长恶狠狠地训斥道:“皇甫右山,老实接受改造!” 皇甫右山黑瘦的脸上木无表情,听完队长的训斥,又把抬扛放到肩上。这时一个中年汉子抢过后边的抬杠,笑着说: “正好我也是左腿瘸,咱俩正配对。队长,让我来教训这个老鬼。” 几分钟后,队长看到瘸汉子扔下抬筐,拉着皇甫右山往山后的窝棚走去,队长大声喊: “瘸老三,你干啥去?” 瘸老三嘻皮笑脸地说:“棋瘾发了,让这反革命陪瘸三爷玩玩。队长你怕啥?他又不是小妞。” 队长面红耳赤,那天他同一个小妞在窝棚里干活,让这个瘸鬼撞见了。他不敢得罪这个根红苗正的刺儿头,张张嘴没有喊出来。瘸老三来到窝棚,命令道: “把你的医药箱拎过来。” 皇甫右山默然照办。瘸老三笑嘻嘻地说: “卷起左腿裤子来,包扎包扎。你贼胆包天,想把自己弄残废逃避改造呀,前天我亲眼看见你用脏水往腿里注射,还揉了一些树叶末、细土撒上面。” 他的左腿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肌肉外翻,略有红肿。皇甫右山平静地摇摇头: “不,我是做试验。” “什么试验?” “说了你也不会懂。” 这句话反倒激起了瘸老三的好奇,他孩子气地央求:“你说说嘛,说说嘛,反正没事,你放心,只要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喊你上工。” 皇甫右山犹豫一会儿才说:“你左腿上曾有一个老疮,几次用药也不收口。有一天你在水田里被蚂蟥叮上,你用鞋底一阵拍打,结果把老疮也治好了。有没有这事?” “对呀,有这事。” “村里的田二娃,屁股上长个大疖子,那天捣蛋,被他爹狠揍了几板子,疖子也好了,对不?” “这事我不大清楚,兴许有。咋啦?” “每人体内都有一套抵抗生病的系统,叫免疫系统。只是,外界的细菌或病毒侵入后,免疫系统的反应常常慢了一些,或反应程度低了一些,或者不等病菌完全消灭后它们就收兵回营。我要试验的方法就是人工刺激这个系统,调动人体内所有潜能,用这种方法来治病,代替吃药打针。” 瘸老三笑道:“那敢情好,省了药钱。你试成没有?” “还没有,不过一定能成。你看我这个伤口,经过第一次注射,它化脓后收口了。伤口附近的免疫系统已经被唤醒,我昨天特意洒了一些脏东西,但它没有再继续发炎,证明我的刺激是有效的。” 瘸老三豪爽地说:“那你就接着试!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话,皇甫老弟,我这人眼里不掺砂子,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人、贵人。虎落平阳被犬欺,没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扬眉吐气!你该干啥干啥,我上外头给你把风!” 瘸老三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皇甫右山在篙荐下翻出记事本,匆匆记下试验情况: “1969年10月15日,在左腿股四头肌中间一段和界于缝纽肌二分之一处,注入松节油、蓖麻油等混合油液。6小时后,局部出现条纹状和蜘蛛状充血,体温升高至38。2℃,8小时后恶寒,体温39℃,一星期后排脓液20毫升。又用污水经纱布稍作过滤向原创口注射,并向创口洞腔内探送垃圾粉未,均未造成感染。” 他想了想,又加上两句:“已见胜利曙光。我将推翻西医的理论基石!” 他把记事本塞到被褥下,走出窝棚。瘸老三正仰着头往一棵酸枣树上撒尿,一边自得其乐地哼着黄梅戏。往工地望去,满坡的红旗,满坡的民工,就象一群漫无目的四处乱撞的蚁群。他怜悯地望着他们,象上帝在巡视自己的羊群,忘了自己也是其中最卑贱的一员。直到听见队长恶狠狠的喝斥声,他才回到现实中。他喊上瘸老三,又融入忙碌的蚁群中。 十、突然撤退 已经是第十天了,皇甫林已非常虚弱,他常常依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不过,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仍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艾米娜的闺房,目光带着病态的狂热。 法赫米整夜未合眼,他担心皇甫林会在最后几个小时的苦熬中暝目不起。妹妹的闺房也彻夜亮着灯光,但他至今拿不准那个性格无常的妹妹是作何打算,她会笑嘻嘻地一推了之吗? 凌晨,皇甫林睁开眼睛,看见法赫米、穆赫和女佣莎拉都在身边。他的胃早已经麻木了,不知道饥饿和胃痛了,浑身有火烧一样的感觉,灵魂在火焰上挣扎着,急欲跳出躯壳,但他用顽强的意志把它禁锢住。他微弱地问: “几点?” 法赫米轻声回答:“4点30分。” 皇甫米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在难捱的沉寂中又过了三十分钟,他再次睁开眼睛: “几点?” “五点零一分,离六点还有一个小时。” 皇甫林忽然笑起来,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身子摇晃一下,穆赫急忙上前扶住。他的笑容浮在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盘上,给人一种凄惨的感觉。 皇甫林笑着说:“支持不住了,只好认输了,喂,你过来”,他向女佣招招手,“请向小姐转达我的歉意,我不是她所盼望的勇敢的王子,我的爱情还不够虔诚,法赫米,快去新月酒家!” 法赫米皱着眉头,这个行事怪僻的皇甫林!从这点说,他和自己骄纵的妹妹真是一对儿。他来不及多想,和穆赫把他扶上车,飞快地向新月酒家开去。路上他想到妹妹,那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听到这一意外结局时该是高兴?惊讶?懊恨?羞恼?他不由得暗暗笑起来。 老板娘果然如约准备好饭菜,但皇甫林并没有多吃,他让老板先来一碗八宝莲子羹,慢慢地啜着,偶尔在哪盘菜上动一筷子。那两人知道久饿之后不能暴食,所以只管自己吃喝。穆赫使用筷子的技巧已大有长进,把琳琅满目的中国美味一古脑儿塞进嘴里。 啜了两小碗稀粥后,皇甫林已明显恢复,虽然脸庞几乎瘦脱相,但目光仍十分明亮。穆赫由衷地赞叹道: “你的潜能激活剂真正神奇!” 皇甫林笑着说:“不,比起印度的香达尔·达伐罗绝食14天,我这次还远远比不上,我想下一次就有经验了。” 法赫米听得啼笑皆非,他还在想着下一次!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求婚吗?皇甫林笑着说: “法赫米,谢谢你给予我的美好日子,我一定把它保存在记忆里。我后天就要走,坐7点钟的班机。请给我买一张中国航空公司的普通机票。”他笑着补充一句:“买了机票之后,你的医疗费也就付讫了。” 法赫米皱着眉头问:“就这么结束了?”虽然他在心里不满妹妹的胡闹,但让皇甫林这么突然撤退,他又为妹妹不平。皇甫安然笑道: “中国古代有一位诗人,忽然想见自己的朋友,便连夜乘舟而去。抵达时天色已微明,他忽然又命舟子返回,问他为什么,他说乘兴而去,兴尽而返,岂不是一件乐事?法赫米,我看到了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我也经受了爱情的考验,我一定会把这些美好的记忆永驻心间。这样就足够了,何必再进一步呢?”。 法赫米听出他对艾米娜的委婉的责难,他愿意永远记住艾米娜的美好而忘记她的乖张,而且至少在表面上维护艾米娜的自尊。很可能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叹口气,说:“好吧。过一段时间我会去中国看你。穆赫医生,你去不去?” “去。我要到皇甫先生的家乡去学习他的医技,我想,唿吸着那里的文化空气,一定学得更好。” “好,欢迎你,去前同我联系,免得扑空,你们知道我常在世界各地游玩。还有,法赫米,请你尽量照顾这家饭店,他们的饭菜确实不错,只是被民族偏见封锁着,度日艰难。” “我一定照办。” 老板娘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转过脸悄悄揩去泪水。 十一、天降祥瑞 就在他们离开酒馆时,一架银灰色的喷气机从他们头顶掠过,降落在科威特国际航空港。这是伊拉克总统萨拉米的专机。 肖卡德首相和他的文武阁僚在机场里守候,地面上已铺上红地毯。飞机停稳,舱门打开,萨拉米满面笑容,健步走下飞机,与肖卡德首相紧紧拥抱。有四个保镖紧紧跟在他的旁边。 萨拉米身上带着典型的阿拉伯人特征,长头,窄脸,鹰鼻,后头骨突出,中等身材,四肢瘦小。另外,他的颈部臃肿,面色红润,腹部膨出,似乎带有病态,他的动作也明显带有神经质。 未及寒喧,萨拉米忽然抬眼扫视一周,脸色刷地沉下来。他扭头喊过随行的国务秘书,怒声问: “为什么没有仪仗队?为什么不按正常礼节?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国务秘书十分惶惑,忙低声道:“按你的指示,这次访问是一次不事声张的工作访问,我们特意向科威特通知不举行迎接仪式,不要记者参加。” 萨拉米怒声道:“混帐!我是伊拉克总统,不是不敢见人的恐怖分子或军火走私商,如果科威特不能遵循起码的外交礼仪,我马上乘飞机回程!”他对国务秘书喝道:“去,和他们交涉!”。 国务秘书缩头缩脑地走过来。其实,不用他交涉,肖卡德首相已听得清清楚楚,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和鄙视:就是这样的精神病患者竟然贵为国家元首,还妄想成为统一阿拉伯的现代先知!但他并不想把这酿成一次外交事件,谁知道呢,也许萨拉米正是想以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挑起战争,他以政治家的敏捷立即作出反应,未等国务秘书开口就笑着说: “请告诉总统,科威特元首已在王宫等候他,并将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各国新闻机构的记者也已到齐。我们在机场贵宾休息室稍事休息就出发。” 萨拉米马上恢复了好心境,他大步向休息室走过去,一边大声同科方人员说笑,首相皱着眉头,悄声告诉自己的秘书,通知王宫速作准备。 二十分钟后,迎宾车队开到达斯曼王宫,衰老的埃米尔在王宫门口守候着。萨拉米急忙趋步上前,按阿拉伯的风俗作了祝福,又同埃米尔紧紧拥抱,十几个匆匆招来的记者忙着抢拍镜头。 埃米尔致了简短的欢迎辞: “欢迎来自北方的尊贵客人,伊拉克和科威特是唇齿相依的兄弟,我们的血管里都流着伊卜拉欣和穆罕默德的血液。尽管在两国之间发生过不愉快,但乌云早已过去了。在21世纪,社会文明的进步和安拉的教诲都赋予我们足够的理智,使我们不去重蹈往日的错误。尊贵客人萨拉米总统的来访,正是伊科兄弟情谊的最好体现,祝愿客人在这里度过美好的时光。” 萨拉米致答词时,他的四个保镖不顾礼仪,在摄影镜头前仍公然挤上去,围在两个元首的旁边,这使首相隐隐觉得不安。萨拉米的答词十分热情洋溢,似乎并未听出主人欢迎词中的钉子: “十分感谢尊贵的主人,你们的热情欢迎体现了阿拉拍民族的美好风俗,也表现了伊科两国兄弟般的情谊。这种情谊永远不会消退,就象血液不会失去红色。我想即使在21世纪,可能仍有一些人希望伊科之间发生战争,他们为此会鼓唇弄舌,混淆黑白,我今天的访问就是让全世界看到那些谣言的可笑。”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血浓于水,阿拉拍民族是一家人,在我们的字典里已没有什叶派和逊尼派,只有几个金字:阿拉拍穆斯林!我们要弘扬先祖的勇烈,将阿拉拍民族统一在一面旗帜下,让世界在强大的阿拉拍民族面前颤抖!尊贵的埃米尔阁下和肖卡德首相将成为统一阿拉伯的先驱,而我很乐意作埃米尔阁下的卫队长!” 埃米尔和台下的首相交换着目光,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一番不伦不类的鼓动。记者们拥挤着,咔嚓咔嚓按着快门。忽然天边一颗飞行物以高速飞来,在空中划了一道白色的弧线。随着爆呜声,这颗飞行物坠落在数百米外,传来沉重的响声。四个保镖早已猛扑过去,把萨拉米拉下讲台,用身子掩护起来,埃米尔被挤得踉跄跌下讲台,科威特的几个保卫人员迅速跑过去接住他。 人们在恐惧的静默中等待着,但随后杳无动静。萨拉米猛地掀开身上的保镖,怒喝道: “胡闹!难道和埃米尔阁下在一起,还有人会暗害我吗?” 他走过去,亲切地搀着埃米尔:“阁下,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好吗?听声音,落地点不会太远。” 肖卡德首相走过去:“埃米尔阁下行动不便,我陪你去吧,记者也可以随行。”他知道不亲自去一趟,就无法让萨拉米相信。萨拉米同意了,同首相并肩而行,他的脸上现着怒容。四个保镖紧张跟在后边,把科威特的保卫人员挤在身后,俨然把首相看成人质。 一行人不声不响,急急地往前走,记者们知道今天要挖到一个金矿,非常兴奋,他们忘了可能存在的危险,拎着照相机紧紧追赶。保卫人员们低声喝斥着,不让他们过于靠前。很快就找到现场,是在一处市内绿地上,草木被气浪推得向四周俯伏着,露出中间一个环形的土堆,土堆中是一个锥形的浅坑,坑的底放有一块淡绿色的透明冰块,还在腾腾地冒出热气。 赶来围观的人都迷惑不解,一个共同社记者首先反应过来: “陨冰!大食慧星!”他兴奋地喊:“没错,昨天各天文台已报道它将在9点30分左右掠过地球,最近距离为58万公里,可能个别碎块会被地球引力俘获。各国天文学家都已聚集在利雅得准备观察它。” 刚才还心惊胆战、惧怕是什么飞弹袭击的人都开怀大笑。萨拉米笑着接过警卫递过来的陨冰,它呈很淡的绿色,质地致密,摸上去微微温热。一名路透社记者说: “幸亏不是陨石,陨石常以每秒十几公里的巨大速度撞向地球,这么大一块陨石的能量足以把800米外的达斯曼宫夷为平地。陨冰则因大量气化减缓了速度,温度也不致太高。” 萨拉米忽然有所触动,他问这位记者: “地球上发现陨冰的几率有多大?” “据说常有陨冰撞击地球,但落在居民区并被发现的几率很小。据我记忆,近50年来不到5次,中国无锡地区好象连续发生过两次。” “那么,陨冰落在两个国家元首面前的几率呢?” 记者听出他的话意,凑趣道:“绝无仅有!” 萨拉米忽然热泪盈眶,他缓缓举起陨冰在唇边亲吻,回头对埃米尔和首相说: “对我们这样的沙漠之国,天降陨冰意味着什么?这是安拉向我们显现的吉兆啊,它一定预兆着阿拉拍民族的复兴,意味着真主已把这付世俗的担子交给我们两国首脑。在天降吉兆之后,如果有人不遵从安拉的旨意,必遭天遣!” 周围的阿拉拍人为他的虔诚感化,他们默默接过那块陨冰,放在唇边亲吻。首相最后把陨冰接过来,端祥一会儿。淡绿色的陨冰晶莹致密,阳光在其上闪烁不定,把它内部的结构折射出来,那里一定深藏着宇宙亿万年的秘密。他读过不少科普著作,知道有些假说认为地球的生命即来自慧星,所以至高无尚的安拉也没有资格(尽管这种想法有一些渎神)改变陨冰的轨道。但萨拉米的即兴表演确实令人感动,他在周围的阿拉拍人心目中已成了信仰的化身,首相略为思索后流畅地说: “感谢万能的真主赐我们吉祥。阿拉拍统一是伊卜拉欣、穆罕默德、萨拉丁、纳赛尔诸位先贤的遗愿,科威特将用虔诚的信仰和石油财富为此略尽绵薄之力。阿拉伯统一任重道远,本人才资鲁钝,难以当此重任。但安拉既然赐我们吉兆,必将赐予我们一个雄才大略的领袖。” 萨拉米似乎并没听出他话中的钉子,走过来同首相再一次热烈拥抱,记者们的闪光灯闪个不停。萨拉米庄重地说: “请把这次陨冰分成两份,我要把其中一份带回伊拉克。” 萨拉米结束了对科威特的闪电访问,当天下午便飞回伊拉克。总统专机没有飞往巴格达,而是直飞东北重镇埃尔比勒。下了飞机,在卫队的严密保护下,萨拉米驱车前往这座山城的中心。街道两旁警卫部队实枪荷弹,守护得连鸟雀也飞不过去。当总统车队经过时,军人们高唿着: “真主伟大,一切为了萨拉米!” 市中心聚集着一群库尔德人,他们一定是被枪支驱赶来的,沉默着,目光中含着仇恨和恐惧,萨拉米一下车,就笑容满面地向库尔德人走过去。保镖们不敢拦阻,只好迅速越过他,把他与库尔德人隔开。萨拉米勃然大怒,喝道: “退回去!我是在库尔德人兄弟之间,不是在异教徒那里!” 保镖们已习惯了这种训斥,默不作声,仍散在他四周严密观察着。萨拉米招招手,一个随从递上一个小巧的保温盒,萨拉米取出那块陨冰,在唇上吻吻: “库尔德兄弟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真主赐给我们的祥瑞。”他动情地叙述了天降陨冰的经过,“我没有回巴格达,直接到这儿来,想把安拉的祝福第一个送给我的库尔德族兄弟。兄弟们,我们不能再在兄弟之间相互残杀了,不要再听某些恶意的挑唆。让我们放下武器吧,我以安拉恩赐的祥瑞起誓,我将公正地对待库尔德族,对待什叶派和逊尼派穆斯林,如果违誓,安拉会用雷霆惩罚我!” 他又吻了吻陨冰,把它交给人群的年长者: “请把这作为信物交给你们的首领,并请转达我的良好意愿。” 那个白发飘拂的老人迟疑着接过陨冰,一个保镖低声怒喝道: “吻吻它,赶快起誓!” 白发老者阴狠地瞪了保镖一眼,不得不把陨冰放唇边吻了一下,低声说: “我凭库尔德人的祖先起誓。” 萨拉米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把保温盒亲手递给老人,兴高采烈地同库尔德民众告别。在返回途中,他皱着眉头低声说: “迅速返回巴格达,我觉得不舒服。” 随行医生在车中为他作了初步检查,他的体温较高,面部有几个红色的疹子。初步诊断是因风寒引发的风疹,医生给总统服了几片退烧药,说:“快回首都,作详细检查。” 十二、死神之吻 肖卡德首相晚上返回家中时,法赫米不在家。艾米娜象一只蝴蝶般飞过来,扑到父亲怀中,叽叽喳喳地说着。肖卡德今天不大舒服,觉得脑袋发重。他本想早点休息,但不想扫女儿的兴,就笑着陪她说话。 他虽然昏昏沉沉,政治家的敏锐并未睡觉,他觉得女儿今天有些反常,她的兴奋多少有点神经质。妻子象往常一样温柔地微笑着,但似乎也在隐瞒什么。他问: “法赫米呢?” “他去为那位中国医生送行。” “皇甫林要走吗?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是中国医生执意不让惊动你。” 艾米娜格格地笑起来:“父亲,这个异教徒还向我求婚呢,就在后边那棵石榴树下,整整为我绝食了10天。” 母亲大惊失色,她一直把女儿的胡闹瞒着丈夫,并再三叮咛女儿不要让父亲知道。其实,艾米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父亲。也许是在下意识中想唤起父亲的注意,使事情有个转机?父亲果然很生气,脸色阴沉下来。艾米娜嘟着嘴说: “父亲,那人简直是个疯子,我没想到他会真的为我绝食10天。如果不是个异教徒,说不定我真的愿意嫁给他。对了,他还为我皈依了伊斯兰教呢。” 首相仍然没有说话,带着怒意回卧室去了。母亲很惶惑,也很可怜女儿,对艾米娜纡曲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女儿尽情折磨那个痴情男子,却没料到在最后一刻皇甫林会决然而去,这对她的自尊心打击太大了。现在很可能她已经后悔,却不好意思请父母出面斡旋。首相夫人悄悄跟到卧室,低声对丈夫说: “那个中国青年很不错的。” 丈夫已躺在床上,烦燥地说:“以后再说吧,我今天太累。” 妻子轻声退了出来。 凌晨,她突然听到丈夫的呻吟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伸手摸摸,丈夫的额头烫得象火炭,脸上和身上出满了红色的疹子,她惊慌地喊来仆人: “主人重病,快去请穆赫医生!” 穆赫没找到,仆人说他和法赫米一块儿为皇甫林送行,天明才能回来。忽然菲律宾女佣莎拉急急地进来: “夫人,艾米娜小姐生病了,烧得很凶,脸上身上还出了很多疹子!” 莎拉结结巴巴地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在她的脸上也是同样的红色疱疹。一向温柔谦让的首相夫人突然变得十分果决,她命令道: “一定是急性传染病,立即报告埃米尔!” 在豪华的科威特航空港候机大厅里,皇甫林、法赫米和穆赫医生站在窗前,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见蓝天下一群野鸭拍着双翅从头顶掠过,中国民航2347号班机正从停机区开到起飞区,与旅客通道缓缓接合。一群身材修长,面目娇好的中国空姐们拉着行李车鱼贯走进去。她们笑语盈盈,穿着天蓝色的空姐服,裸露的腿部光滑润泽。 广播中已开始用英语和阿语通报:“中国民航2347号班机已经开始登机,请到北京的旅客走8号通道”。穆赫为皇甫林提起小小的衣箱,三人走到登记口。要分手了,法赫米紧紧拥抱住皇甫林,热泪双流: “我的好朋友,再见。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友谊。” 皇甫林也很感动,故意皱着眉头说:“干什么?很快在中国还会见面的,穆赫也去。” 法赫米掏出一张瑞士银行的支票,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空白支票递过去: “我的朋友,我知道若用金钱相赠是对友谊的亵渎。但是,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金钱了。”他伤感地笑笑:“我希望这点钱能对你的事业有所帮助,使其他象我这样的病人重新获得生活的快乐。” 皇甫林看看法赫米,没有推辞,把支票装进口袋。他拎起小皮箱,踏上登机电梯,法赫米目送他直到身影消失。 法赫米走出机场大厅时,看见一群官员正从绿色通道里出来。为首的官员看见他,惊奇地叫道: “小法赫米!” 法赫米认出是石油大臣贝克尔·萨巴赫亲王,便走过去见了礼,贝尔克亲王刚从埃及访问回来,高兴地问: “法赫米侄子,你的过敏症全好了?我一直在记着你的病,每次出国我都请当地政府为我咨询,但一直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你是怎样治愈的?” “我很幸运,碰上一位来自中国的神医。他用一种神奇的药剂和药膏很快治好我的病。” 穆赫在旁插了一句:“确实神奇!他的理论很象是天方夜谭,也很大逆不道,但他确实治好不少绝症。我们已经约定,不久我就去中国投到他门下学习。” 贝尔克很感兴趣,拉着法赫米详细问了治病经过。他们走到门口时,忽然大臣的秘书跑过来,面色苍白,气喘吁吁: “亲王殿下,请你立即到舒赫特军营。科威特城内有恶疫流行,几乎所有大臣全部罹病,埃米尔和肖卡德首相病情最为严重。埃米尔已命令你暂时代替首相行使职权,并请你考虑是否实行全国紧急状态。”他看见法赫米,补充道: “法赫米先生,请你也到军营隔离,首相全家包括夫人、你妹妹全部病倒了。” 亲王和法赫米十分震惊。沉思片刻,法赫米苦笑道: “亲王,请你快去,科威特不能没有领导。我要回家去,这些天我一直在家,如果有什么恶疫的话,我恐怕早已携带着病菌,不能再把你们传染上。再说父亲也需要我。” 他与亲王告别,拉上穆赫匆匆回家。 舒赫特军营里充满恐惧气氛,就象到处燃烧着死亡之火的贾汗拉姆地狱,穿着淡蓝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匆匆来去,士兵们则干脆全副武装,连防毒面罩也带上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石炭酸味儿。 一个贝克尔不认识的低级官员向他汇报了情况: “首都科威特城已有30%以上的人罹病,且病情正迅速向全国蔓延,据报,已在舒艾拜、杰赫拉、迈哈瓦、布尔甘油田发现了零星病例,这些小火星很可能在明天就酿成大火。全国的医学专家都已经动员起来。他们中有50%已经病倒。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束手无策。”他面色阴沉地说: “亲王殿下,这次灾疫在萨拉米总统走后第一天就开始了,最先患病者也多是迎接过他的政府官员,我怀疑是否是萨拉米搞的鬼。这个政治流氓是什么都敢干的。”他又补充道: “果真如此,他们一定会有后续行动。” 亲王见他的脸庞发红,神情倦怠,只是靠毅力才勉强支撑住。他亲切地问: “请问你的名字?职务?” “拉什德·阿里·赛迪克,首相办公室的低等文官。” “谢谢你,阿里先生,谢谢你在国家危急关头所表现的忠心和才干。现在请把医学专家召集过来;通知国际卫生组织,力争在八小内派来专家小组和救护队;立即宣布,全国实行紧急状态,军队实行一级动员。” 医生到前的时间呈,贝克尔亲王迅速梳理着思路,从发病的凶猛来看,很象是有人在进行细菌战。但他的直觉不相信是萨拉米搞的鬼。这样由一国元首亲自去邻国泼撒病菌,未免太招摇了,这毕竟不是中世纪。那么,这场突发的灾祸从何而来呢? 科威特王家医院的免疫学权威法哈特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惊慌失措地喊叫着: “这一定是真主对我们的惩罚,或是魔鬼在向真主挑战!贝克尔亲王,医学史上从未纪录过这样极为突然的疫病,连当年横扫欧州的黑死病,古印度流行的天花,二十世纪的亚州A型流感也没这次凶猛!已经有人开始死亡了,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估计死亡率至少为50%!” 贝克尔怒喝道: “住嘴!不许再这样惊慌失措!”法哈特医生立即噤声。贝克尔放低嗓音问: “究竟是什么病?” 医生惶惑地说:“我们已尽力作了检查。从发病迹象看很象天花,但也不尽相同。电子显微镜观察,病原体的确同天花病毒类似,也是卵圆形,复合对称,但病毒子粒的组成稍有不同,病毒核酸的检查报告还没有出来。” “这么说,很可能是天花病毒?你们是不是按天花进行医治?” 法哈特医生痛苦地喊起来:“亲王先生,问题是即使确诊为天花,我们也毫无办法!你知道,所有病毒都是超级寄生,它们侵入人体敏感细胞内部,用它的核酸代替人体细胞的遗传物质,从而大量繁殖。这种险恶的寄生方式使任何药物包括抗生素对其无效,只有靠人体在亿万年进化中积累的免疫力同它们搏斗,使用天花疫苗则是事先唤醒这种免疫力。但是,由于医学的进步,天花已在1977年绝迹,1979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废弃天花接种。卫生组织曾在美国保留着天花病毒作为研究之用,但是,为了避免工作失误造成病毒泄露或为恐怖分子窃取——那必将是世界性的灾难——几经推迟之后,终于在2008年将所存天花病毒全部销毁。如今我们已没有了天花疫苗,没有诊断血清……更要命的是,人类在几十年太平无事中已经失去了对天花的特异性免疫力!亲王殿下,你知道在我们面前是什么悲惨前景吗?对患病者我们基本无能为力;对于未患病者,只有根据新发现的病毒重新制作天花疫苗并为他们接种,才能避免世界性的大流行。不过,到那时,科威特恐怕已经在地图上抹去了!” 这种悲惨的预测使亲王不寒而粟,他沉默很久才说: “世界卫生组织的专家很快就会到达。在这之前只有严密隔离,命令全国人民关紧门窗呆在室内。”他忽然想起法赫米说的那位神医,尽管他并未深信,但是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在危急关头任何可能都要尝试一下,他立即命令随从: “立即同首相的小儿子法赫米联系,请他设法尽快通知那位中国医生返回科威特协助治疗,工作报酬等问题由法赫米自己酌定。” 随从匆匆去了,秘书匆匆进来,面色惨白,急急打开屋角的电视: “首相,快看新闻!” 屏幕上,伊拉克副总统阿齐慈正愤怒地咆哮: “……去科威特进行友好访问的萨拉米总统和随行24人全部患病,生命垂危。萨拉米回国途中经过的库尔德地区和巴格达都已爆发恶疫。毫无疑问,这是科威特的穆斯林叛徒下的毒手!这是21世纪最卑劣的流氓行径!我命令全国处于紧急状态,军队进入一级战备,一旦敬爱的萨拉米总统有什么不幸,1200万伊拉克人民和100万伊拉克军队必将用科威特人的鲜血去洗雪仇恨!”他目光阴狠地补充:“我奉劝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那怕是超级大国,也不要向伊拉克人正义的愤怒之火上浇油。如果谁敢干涉我们,我们将派出1万名敢死队员,让1000个首都和大城市变作废墟。” 下面就是歇斯底里的群众场面,成千上万伊拉克人朝向清真寺俯伏在地,在晌礼时为萨拉米的健康祈祷。从画面上看,伊拉克人的悲伤和愤怒是完全真诚的,他们目光中的仇恨和狂热使几百公里外的贝克尔都感到颤粟。贝克尔立即拨通中国、美国、俄罗斯、日本各大国大使的电话,他们都答应立即同本国政府磋商。 30分钟后,埃及大使回了电话: “代首相阁下,我受埃及、中、美、俄、日、韩各国政府委托,特向你保证,一旦科威特遭到从陆地、空中或海洋上的任何进攻,包括越境炮击或导弹袭击,多国舰队都将立即作出反击。联合舰队现在正向阿曼湾和波斯湾前进。” “十分感谢国际社会的支援。” “不必客气。另外,各国政府派出的医疗队已在途中,最快的半小时后就可到达科威特。” “谢谢。”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歇斯底里场面突然消失,信号中断,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雪花。十分钟过去了,伊拉克的电视转播还未恢复。在这难熬的十分钟里,贝克尔心如火燎,担心这是进攻的前奏,他不停地同边境驻军和雷达部队联系,并请各大国的Kh-23锁眼式侦察卫星密切注视伊拉克境内的动静。 30分钟过去了,各处的情报来源均说伊境内毫无动静,突然,电视播放又恢复了。画面上仍是伊拉克电视台的导播室,镜头对准担架上的一个病人,他满脸都是疱疹,几乎难以辨认,但这张极为丑陋的面孔仍保持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话筒放到他面前,他声音喑哑地说: “我是萨拉米总统。我去科威特访问回来就患上恶疫,也许是安拉要惩罚我们,也许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的阴谋。但无论如何不会是科威特兄弟的罪过!我相信他们,就如你们信任我。我命令军队立即停止动员,即使我死了,也不能向科威特境内开一枪!” 他显得十分虚弱,吸了几口氧,又喘息一会儿,才接着说: “阿齐慈副总统为我的不幸而激愤,所以他的决定过于感情化。现在,他在我的劝说下已同意收回刚才的命令。希望伊拉克人民信任他的领导,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电视转播结束了,贝克尔长长地吁一口气。不过有一点颇费寻思,为什么阿齐慈副总统始终未在电视中亮相?他是被软禁、枪杀,还是忙于国内事务? 十三、返回科威特 下了飞机,皇甫林就到北京各市场去闲逛。他去了大栅栏、天桥,在挨肩擦背的人群中东悠西荡,自得其乐,这是他的一大爱好。不过在惬意中常常冒出片刻怔忡,他会想起一个戴面纱少女的倩影,嵌在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的背景上。那位姑娘的藐视和不恭激怒了他,使他一怒而去,但是,当他自认为已经把这些在脑海中全部抛却之后,潜意识的思念就开始来折磨他。 这些天,他一直贪婪地想着中国的饭菜——在国外吃中国菜,哪怕是非常正统的中国饭菜,也全象变了味!他在谭家菜饭馆里吃了午饭,按规矩,女主人亲自陪他一块儿吃。下午,他又买了王致和臭豆腐,六必居酱菜,德州扒鸡,罗罗嗦嗦拎了一大包。晚上七八点他才回到“平衡诊所”,这是他祖父在北京开的分店,已经50年了,没有多大进展。因为北京的著名医院太多,病人的文化层次太高,他们轻易不会相信这种类似江湖医生的诊所。父亲退休回家后由他接手,他更是天生坐不住的性子,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小巷里。 巷里停着一辆高级的红旗Ⅲ型轿车,正堵着诊所的门口。他纳闷是什么大人物来看病?正在翘脚盼望的护士小娜一眼看到他,激动得尖声喊道: “皇甫医生!是皇甫医生!” 两个衣冠楚楚的人立即从车里出来,举止从容,可以看出他们肯定来自高层。他们礼貌恭谨,但遮不住内心的焦灼,一个人趋步上前同皇甫林握手: “是皇甫先生?我们已等了四个小时。请立即随我们到机场,科威特代首相贝克尔先生邀请你返回那儿,科威特发生了极凶恶的天花流行。” 皇甫林吃惊地问:“代首相?首相肖卡德先生呢?” “他、埃米尔及大部分科威特领导人都已罹病。” 皇甫林很震惊,想问问法赫米兄妹的情况,但没有开口,外交渠道肯定不会送来这些详情。他没有片刻犹予,立即跨进车内,忽然又钻出来: “小娜你也去,把所有的平衡药物全带上,快!” 他们匆匆忙忙把诊所内的药物都撂在三个大纸箱里,两个官员到巷口随便拦一部工具车,让司机看了证件,工具车司机爽快地答应了。 两辆车在汽车的洪流中穿行着,不时尖啸着闯过红灯,指挥岗上的交通警愤怒地瞪着眼,但他们看到了红旗Ⅲ型轿车的号码,没有再吱声。小娜坐在工具车里,想到情况竟会这样突变,几分钟前,她还绝对想不到能去科威特跑一趟!所以抑制不住激动,不时格格笑着。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这一辈子看见交通警就腿肚打颤,何曾想过能风风光光地连闯红灯?他也极为兴奋,在汽车急驰的啸叫声中不停地大笑着,同小娜高声交谈。 当然小娜没有想到,科威特是什么样的惨景在等着她。 一架波音757在机场已等了三个小时,看见两辆车风风火火闯进机场,里面的人才舒开眉头。皇甫林跳下车,交待地勤人员把药品装进货舱,自己则拉着小娜急急爬上舷梯。他们刚一踏进去,舷梯车已渐渐分离,两分钟后飞机就滑进跑道,唿啸升空。 机舱内经过改制,大部分座椅都拆除了,装着复杂的医疗器具和化验设备。头等舱里有外交部西亚司付司长韩去玉,有协和医院流行病学权威陈大中,他是第二批援科专家小组组长,还有其它几位。虽然已等得心焦火燎,但他们都很有教养,再加上皇甫林事先并不知情,不能怪他,所以几位彬彬有礼地同皇甫林握手。 皇甫林偶然向中舱一探头,看见那位工具车司机在角落坐着,他很惊异,正要开口询问,那位司机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地比划个不停。他悄悄来到中舱,司机苦苦央求: “求你大发善心,我难得碰上这么一回奇遇,多刺激!特过瘾!让我也去科威特跑一趟吧。求求你,行吗?我一看就知道你老是个善心人!” 小娜弄清原委,也帮着他央求:“答应他吧,他碰上咱也算有缘份。” 皇甫林忍住笑,这个不安份的家伙倒挺合自己的脾性,不知道这个鬼灵精是怎么溜上来的。他板着脸说: “好,小娜你立即教他注射,到病区后也能当个人用。反正飞机中途不会再停了,想撵你走也没办法。你叫什么名字?” 司机眉飞色舞,答道:“我叫兰小龙,回民。我听说回民的老祖宗是唐朝从黑衣大食过来的,早想去看看伊斯兰国家是什么样子!” 皇甫林不再说话,悄悄找一个角落,把几把座椅的扶手拉开,拼成一个沙发,躺下来闭目养神。不过脑子里一点也静不下来,法赫米、穆赫等人的面孔老在眼前打转。还有那位艾米娜。严格说,那是一个冷心冷肺的女子。不过,她的刻薄包在稚拙天真中,不怎么让人反感,反倒使他念念不忘。 他听见前边几个人在低声闲谈,偶尔听见平衡医学、皇甫右山等几个熟悉的音节。于是他尖起耳朵偷听起来,在这方面,他从来不想作一个绅士。 皇甫林初进飞机时,陈大中教授就觉得似曾相识,他竭力回忆,总想不起来,等到介绍了姓名,他才恍然大悟,不,他没有见过这位青年,倒是和他的祖父打过交道。那怪人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四十年后还能忆起来。这个青年人与他祖父长得非常相象,看来皇甫家的遗传基因十分强大而稳固。 他轻声问韩司长:“怎么找了这个活宝当专家?” 韩司长从他的话意中听出轻微的责备,他解释道: “是科威特点名邀请的,听说他在那儿治好了首相儿子的痼疾。你对他有所了解吗?” “不,我只见过他的祖父皇甫右山,他和我的一位老师庚天均教授有过一次激烈的冲突。” “他的什么平衡医学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派胡言。你只用知道两点就能作出评价:皇甫右山说,按平衡医学,所有病症只须用一种药物——人体潜能激活剂,这岂不是天方夜谭!还说人类必须有意维持一定的死亡比率,才能保证自然选择的有效,才能逐步增强而不是削弱人体的免疫体制。公平地说,他的观点中不乏一些闪光点,但总的说他走得太极端了。他的观点与希特勒的优等种族理论是一母所生的怪胎,甚至可以说玷污了医学工作者的良心!” 韩司长说:“我好象听过一些传说,说他治好了一些病。” “我知道,否则皇甫家也维持不了50年。找他看病的多是低层百姓,很容易形成对他的盲从和崇拜,这样他就能利用心理因素来治病。你知道,心理治疗的确能治好不少病症,甚至偶尔也能治好一些顽症,并且最容易在文化素养较低的阶层中奏效。”他苦笑道:“可惜,高度发达的医学对科威特的灾疫基本是无能为力,这种现状帮助了这种江湖医生。” 韩司长关心地说:“趁这个时间你多少介绍一下,你们抵科以后如何工作?” “对已患病的人基本无能为力,只能作一些辅助治疗,避免继发感染并隔离传染源。然后我将用那儿的天花病毒制出天花疫苗,向健康人群注射——很可能要在全世界范围内注射。即使灾疫迅速控制,其花费将超过数亿美元。” “疫苗制成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我将使用最新发展的杂交法,用大肠肝菌快速繁殖的特性,大量生产天花病毒,再由此制造疫苗。这种方法我们已发展得炉火纯青,估计4-5天就可制出疫苗。” 韩司长轻叹道:“5天,按目前传播速度,科威特恐怕已经无人幸免了。”他困惑地说:“我是一个没有进过医学殿堂的外行,常被医学殿堂富丽堂皇的外表所惊服。在我印象中,现代医学没有征服不了的病魔,甚至复制人体都办得到,为什么对常见的病毒却如此无能?” 这番话使陈大中很羞愧,他低声说: “现代医学正在发展对付病毒的办法,比如用干扰素诱生剂就是一种办法。干扰素基因位于人的‘体细胞’第二和第五个染色体上,当诱生素激活它并产生干扰素时,它再激活抗病毒蛋白基因(位于体细胞第21对染色体中),使病毒侵入的靶细胞内产生抗病毒蛋白(AVP),对各种病毒有广谱的抑制作用。可惜,诱生剂的研究还没有到实用程度。” 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不再说话,当专机抵达科威特机场,无线电中听到机场飞行调度说: “中航1248号班机可以降落,请注意,由于疫病,机场只剩下少数工作人员,下降时请格外注意安全。” 飞机已对准跑道,开始降落,忽然一声巨响!一个东西狠狠地撞在舷窗上,在钢化玻璃上留下一团血迹,几根羽毛。皇甫林急从舷窗外向后看,见一群野鸭正迅速向后退去,很快消逝。机长在麦克风中说: “请乘客放心,刚才是一只野鸭撞上飞机侧面,没有造成损坏,现在仍在正常降落。” 飞机在跑道尽头缓缓停下。舱门打开,两辆丰田REV5轿车飞速开过来,把他们接走。皇甫林对韩司长说: “兵分两路吧,埃米尔王宫那儿你们去,我先去首相家。我在那儿比较熟。”司长和陈教授看看这个颐指气使的青年,没有表示反对。 十四、医界狂人之二 1992年6月 北京 协和医院实习医生陈大中匆匆走进主治医生办公室,庚教授问:“特护室的李雅兰仍然没有好转?” 陈大中忧心忡忡地说:“没有。” 病人李雅兰78岁,是一位退休政界要人的夫人。庚教授向来怕接这种病人,一则各方干扰太多,再者,这些人大多常服用一些贵重药品,体内有抗药性,再用类似药物时疗效就很不明显。李雅兰不太有希望活下去,她的身体就像一块已经发出磷光的朽木,高血压,肾衰竭,严重的胃窦炎。他叹息道: “尽人力听天命吧。” 他看见年青医生似乎还有话,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病人家属为他请了个江湖医生,是什么平衡医学的创始人皇甫右山。这会儿正在为她诊病。” 庚教授皱起眉头。所谓病急乱投医,绝症病人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一般情况下他常对此装聋作哑。但他碰巧知道这个皇甫医生,他的医学论文和严新的气功传道一样荒诞。庚教授甚至专门请人搞到一些所谓的“人体潜能激活剂”进行严格的药理分析。分析结果,这种药剂在试管里没有丝毫杀菌杀病毒作用,也不含任何对人体有益的成分。鬼知道那些淡黄色的药剂和药膏是什么玩艺儿配出来的! 鉴于李雅兰的特殊身份,他不能放任这个江湖疯子在协和医院的病房里胡闹。他说: “走,我们得去制止一下。” 他们走进特护病房隔壁的观察室,透过窗户,看见病人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病人的女儿和另外两个人正虔诚地看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瞑目仰靠在沙发上,长发,满脸胡须,方脸庞。一个年青人很可能是他的徒弟,正在为他念本院的一本病历,这份病历当然是神通广大的病人家属弄出来的。年青人念道: “1976年4月病历:自诉头晕,血压波动在140-150/100-110mmhg。诊断为高血压,服用复方降压片。” 那个长发狂人欠欠身子,评点一句: “76年,那是什么年代?在那个非常政治时期,作为政界要人的妻子,血压波动是很正常的,用什么降压片!” “1980年6月病历,自诉胸闷,胸骨有压迫感,作运动试验有偶发性早博,运动试验可疑阳性,诊断为冠心病,服用扩冠药物。” 皇甫右山又抬起头,略带刻薄的评点一句: “这点小病是因为生活太优裕,但服用扩冠药物是饮鸩止渴,须知人的机体也是好逸恶劳的,既然有药物起作用,心脏的自身能力就睡觉了。往下念。” “85年11月,血脂偏高,胆固醇240mg%,三酸甘油脂5。6毫当量/升,β-脂蛋白504mg%,诊断为高血脂,服降血脂药。” 医生说:“哼,不如少吃点,多走几步路更有效。念。” “87年8月,胃镜检查为慢性胃窦炎。” 他又评论道:“十药九毒。不断服药,干扰了胃脏内环境,咋个不生病?” “88年10月,患者咽痛,体温39℃,诊断为上感,青霉素滴注6天,后病愈出院。” 那人刻薄地说:“小病大养之典型例证!由病毒引起的感冒,使用抗生素全无功效。而且发热是人体的保护性反应,不是万不得已,不可肆意中断这个过程。治疗的副作用早已超过疾病本身的危害。” 年青人低声说:“以下就是协和医院的治疗了。89年4月,下肢轻度浮肿,检查结果,血肌肝3。6毫克,尿素氮61mg,血色素11.5克,抗0 200单位之内,类风湿因子(一),蛋白甲泳结果:白蛋白62。3%,阿尔法1-球蛋白2。5%,阿尔法2-球蛋白10.9%,贝塔-球蛋白9.6%,伽玛-球蛋白14.5%,血沉30毫米/小时,胆固醇276,三磷甘油脂96,总蛋白定量76,白蛋白45,球蛋白31%,IgM119mg,IgC831mg,IgA244mg,C384mg;口服复方降压片、速尿、心痛定、心得安、肌苷、降脂宁、叶酸及维生素类药,另服中药汤剂:西洋参4克,何首乌12克……” “算了,不必念了!”那人从沙发上仰起身,目光鄙夷,“病人已经全部被药物包围,靠大量药物勉强把生命维持在极限值的边缘,完全不给机体自我修复的机会,这种治疗只能促死!” 病人一直在昏迷着,病人女儿胆怯地问:“还有救吗?” “全部停药,用我的激活剂试试。我不敢说100%的把握。” 庚教授实在忍不住,推开内门走过去。病人家属没想到让主治医生与皇甫右山碰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庚教授微笑着问: “皇甫医生,听你的说法,我们的治疗方案有一些不妥之处?” 那个长发怪人仍端坐在沙发上,傲然说: “按照西医理论,你们的治疗方法很对,可惜现代医学的基本理论错了。” 庚教授想不到他竟如此狂妄,不禁也动了气,他话中带剌地说:“是吗?请皇甫先生指教。” “现代医学,尤其西医,是绕过人体直接和病原体作战。他们几乎把这些作战方法发展得尽善尽美。结果,无所事事的人体免疫能力日渐衰弱,经受超强度训练的病原体却日渐强大,你们难道看不出这是多么危险的游戏?这就如解放后治黄河,四十年太平无事的代价是悬河越来越高,不象历史上的堤防溃决和改道常常有疏浚作用。一旦有一个鼠洞蚁穴,现代社会的生死平衡就会在一夜之间崩溃!而这个蚁穴是处处皆有的:外太空致病微生物,地球上新变异的病毒,科学狂人或国家狂人的生物武器,国际恐怖分子的盗窃……” “那么,依皇甫先生之见呢?” 那怪人没有理会,仍继续侃侃而谈: “现代人的体质已经逐日下降,这已有统计数字为证:本世纪初,人的白血球正常数值为8000-10000,后来逐步下降,50年代是6000,70年代是4000,90年代已到4000之下了。耐药菌株如洪水一样发展,连大肠杆菌和痢疾杆菌这种普通病菌也有了耐药菌株,连抗生素也奈何不得。治疗败血症的青霉素用量已由几万单位加大到几千万单位,但死亡率仍回升到抗生素问世前的水平。”他刻薄地说:“我不知道全世界医学专家是不是都瞎了?从这些触目惊心的事实难道看不到水面下的冰山?” 庚教授不想反驳,这位狂人说的的确是世纪性的难题,问题是解决一个难题比提出一千个难题更困难,他和颜悦色地说: “皇甫先生说的很对。不过我们先不要扯远了,仍回到这个病人身上吧。的确,她的肾衰竭已很难治愈了。皇甫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可以用我的人体激活剂试试。” “这种药有国家批准文号吗?有药理检验报告吗?” 那人不屑一顾:“统统没有。一个牛顿力学的科学院不可能确认量子力学的正确。” 庚教授的忍耐已到了极点,他冷冷地说:“好吧,这些我们都且不提,只问你有把握治好吗?” 那个狂人倒十分坦率:“没有。我的药只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她的潜能,能否战胜病魔,归根结底要看她自身。” “如果她的潜能不足以取胜呢?” 皇甫右山勃然道:“那就只好让她死去。平衡医学认为,人类必须保持一定的疾病死亡率,才能使自然选择有效地坚持下去。不胜利,毋宁死。你们用高昂代价维持的生存有什么意义?你们能对每一个贫穷百姓花这么多钱吗?对每一个穷人都有这样的耐心吗?用有限的自然资源维持少数特权者的苟活,实际上是对千千万万普通人的谋杀。” 庚教授已经不屑于同他争辨,他冷笑着转向病人家属:“你们是否愿意让这个……”他勉强抑制住,没说出“疯子”两字,“先生为你们治疗?如果愿意,请你们最好办出院手续。” 那位年轻家属已经被皇甫右山最后一席话惹恼,忙说:“不不,这位先生只是来咨询的。”她转过头冷漠地说:“实在对不起,请皇甫先生回去吧,我打电话叫一辆车送先生。” 那位狂人丝毫不感到难堪,嗬嗬地冷笑着,抬脚就走了。 十五、安拉的恩赐 科威特几乎成了一座死城。除了带防毒面具的士兵在街上巡逻,偶尔有一些穿蓝衣的医护坐着救护车经过,几乎看不到人迹。皇甫林以最快速度开到首相官邸。官邸内是同样的景象,除了士兵和蓝衣人员忙碌,见不到一个首相家人甚至佣人。忽然法赫米从房内走出来,他已瘦多了,显得十分疲惫。皇甫林大喜若狂,扑过去抱住他: “法赫米!” 法赫米十分惊喜,但他忙把朋友推开:“你为什么不带口罩,会传染的!” 皇甫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急急地问:“你没传染上天花吗?” 法赫米迷惑地说:“没有,这真是奇怪,连穆赫医生也病倒了。恐怕我是唯一的幸运者。” 皇甫林喜不自胜:“这我就放心了,这我就更放心了。”他向法赫米解释:“你未得病,就证明我的药激活了免疫系统,对这种已变异的天花病毒仍然有效。快点治疗病人吧。” 首相已经昏迷不醒,全身尽是脓疮,有的已融合成片,不停地说着胡话,有时还发生惊厥。皇甫林怜悯地看着他,轻声问: “有几天了?” “从出红疹开始到现在,有三天了,这几天一直说胡话:什么‘新月行动’,‘阴谋’等等。” 皇甫林不再问,匆匆为他进行嵴椎部注射,臀肌注射,他说:“恐怕治疗已为时过晚,以后只有看他的体质了。这之后还会有高烧,那是正常反应,一般不要管它。” 几个男病人治好后,他问:“你母亲和妹妹呢?” 法赫米领他到另一间房子,首相夫人和艾米娜在那儿并排睡着。艾米娜的病状稍轻,她睁开眼睛,木然看看皇甫林,不知道是否已认出他。她那曾经十分美貌的脸上如今布满丑陋的红疱疹。皇甫林让她翻过身,要检查背部和进行注射,法赫米稍微迟疑了一下: “皇甫,按穆斯林风俗,女人的身体不能向丈夫以外的男人展露。” 皇甫林厉声道:“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他不由分说翻过艾米娜的身体,掀开衣服。她的背部也长满疱疹,皇甫林取出5647号药物,沿着嵴椎向下至尾椎,还有双侧肩丛神经和坐骨神经根进行肌注或皮下注射,在臀部肌注新七号药,又用药膏细心地涂遍全身。他轻轻唤着: “艾米娜,请相信我,我已经治好你哥哥的痼疾,也一定治好你的病,你相信我吗?” 艾米娜困难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相信。” 皇甫林轻轻拍拍她的面颊。他对首相夫人、莎拉、穆赫等进行了同样的处理,起身对法赫米说: “快去王宫为埃米尔医治。我知道那些医学权威们对这种突发病毒没有灵丹妙药,也许我的江湖医术还多少有些用处。” 埃莎社记者穆里克在酒吧中泡了一个晚上,在伊拉克严格的新闻管制下,他常常用这种办法去获得一些零星消息,也能从酒吧中摸到社会各阶层的心态。 即使在这间小酒吧里也同样沸腾着那种病态的狂热,常常听到“尊贵的萨拉米”、“真主的使者”这样的赞颂词,也能听到对“穆斯林的叛徒”的仇恨,这多半是指那些扬言要保护伊科边界的大国。这两天,在萨拉米电视讲话后,这种战争狂热明显降温,变成对萨拉米健康的祈祷。 穆里克品着酒,突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目光在盯着他的后背。他佯做不知,举手唤过服务员,舌头发直地说: “再来一瓶科涅克白兰地。” 在转身的瞬间,他用目光向后搜索一遍,果然,不远处一张桌子上,一位中年男子正盯着他。那人面前也放着一瓶科涅克白兰地,这是伊拉克人最爱喝的饮料,他穿着便服,但穆里克的职业目光看出他身上隐藏的军人气质。 穆里克的心房猛然收紧了,迅速把自己近几天的行迹回顾一遍,想不出有什么事惹起伊拉克军方的怀疑。他不禁又向身后扫一眼,那人与他目光相撞后毫不退避,扬起眉毛微微示意。穆里克领悟了那人的暗示,他抄起白兰地,步履踉跄地出门,在人行道上还不时醉熏熏地向陌生人打招唿。那人果然跟上来,与穆里克保持二十步距离,若无其事地漫步走着,有时停下脚步,借着橱窗的反光检查身后。 在一个角落里,穆里克看看身后没有闲人,便停下来,那人急步赶过来低声说: “你是埃莎社记者?”穆里克点头,“你愿意知道这次天花流行的真相吗?” 穆里克迟疑着,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如果这不违犯伊拉克法律的话……” 那人冷笑着:“不违犯伊拉克法律和伊斯兰法律。但违背萨拉米的法律,干脆说吧,你要不要这条消息?” 穆克里决心冒险:“我要,我需要付给你多少钱?” 那人把一张纸塞到他的手里,笑道:“我主要是想给萨拉米添点小麻烦,这个伪圣人!钱多钱少随你意吧。” 穆里克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现金,有三十美元,七十八埃磅,还有一百多元人民币,全部塞给他。那人机警地看看四周,很快消失了。 埃莎社10月18日电。 题:安拉的恩赐? 10月14日在伊拉克(主要限于巴格达和库尔德人聚居区)和科威特爆发的天花疫情,来势十分迅猛,目前已有迹象表明它正向邻国蔓延,沙特、叙利亚已关闭边界。目前天花疫情已成了举世关注的焦点。 敏锐的医学科学家已注意到此次天花爆发与大食慧星之间的联系。众所周知,病毒是一种低等生物,甚至可以说是生物和非生物之间的过渡者。病毒构造极为简单,大小为250毫微米之下,它们不能自主繁殖,必须依靠宿主细胞进行。病毒可以提炼成‘死’晶体,失去任何生命特征。但一旦置于合适的条件下,它又会复活。这种特征使它们能在陨冰里‘冬眠’,一旦进入地球生命环境就能复苏。有科学家认为,地球上很多种病毒的生命之源即来自慧星。 10月12日一块陨冰落到伊科两国首脑附近,善于即兴表演的萨拉米总统称它是‘安拉的恩赐’,是千年一遇的祥瑞。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后天花就开始流行,沿着萨拉米的足迹散布到科威特、库尔德山区和巴格达地区。据传,技艺高超的伊拉克医学专家们已悄悄检查了那块陨冰,确认其中含有天花病毒,但是为了避免萨拉米的尴尬,他们对此秘而不宣。 1977年,最后一例天花病人痊愈,2008年,在几经推迟之后,最后两份存于美国和俄罗斯的天花病毒基因被销毁,以免因意外情况造成天花复燃。现在看来,这种做法是何等幼稚可笑。人们能永远生活在无菌环境吗?你消灭了天花,又会出来一种类似的白痘;你消灭了地球上的病毒,太空来客会送来新的病毒。所以,某种病毒的消失只能给其它病毒腾开舞台。这是永远不能结束的生死平衡。 据历史记载,天花的死亡率最高可达25%。但从科威特的情况看,死亡率恐怕要远高于这个数字。原因无他,医学进步造成了天花病毒的50年真空,使人类原有的天花免疫力逐步消退。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孜孜努力消灭了天花的科学前辈们,恰恰成了天花女神的忠实帮凶,这实在是过于悲凉的讽剌。 十六、真诚的邻居 陈大中教授的实验飞机就停在舒赫特军营。代首相贝克尔每天要去四五次。在波音757的无菌货舱里,各国来的专家夜以继日地劳碌着,他们都满脸倦色,双目通红。贝克尔每次进去,教授们都心怀歉疚地看看代首相,似乎疫苗尚未试制出来是他们的失职。但贝克尔仍硬着心肠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们,因为在电脑的屏幕上,首都科威特城区及附近已有34万人染上天花。更可怕的是,标志着疫情爆发点的小红旗几乎布满科威特,如果不能及时注射疫苗,科威特200万人将无一幸免。 实际上疫苗的培养速度已经成倍地提高了,陈大中教授搞疫苗已经三十年,他的行动就象一只配合巧妙的精密机械。他从液氮中取出封有人体二倍体细胞的安瓿,在37°-40°中的水浴中,使其在一分钟内融化,在超净工作台上切开安瓿,将其中的细胞悬液接种入培养液中。这些细胞在微载体培养罐中生长迅速,很快连成片状。他们同时从最先患病的首相肖卡德身上提取天花病毒,用大肠杆菌的限制性内切酶切开它的基因,同大肠杆菌基因重组,从重组后的杂交体中选出既具大肠杆菌的繁殖特性、又保持天花病毒抗原决定簇的新杆菌,放入微载体培养罐中的细胞上培养。 新杆菌的生长异常快速,每25分钟繁殖一代。三天之后,在培养罐中到处都是新杆菌群落形成的网络。他们迅速提取了天花抗原,用高温减毒,从10月18日下午3时起,新疫苗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疫苗从生产线上下来立即装车,依疫情发现顺序投放各地。贝克尔看到第一架军用直升机载着疫苗飞走后,与那些疲乏不堪的教授们紧紧握手: “谢谢,衷心感谢。” 陈大中脸色阴沉:“不用客气,首相阁下,我心里还不踏实。” “为什么?” “时间太仓促,无法作严格的药理实验。我们只进行了猴子试验,未及作人体实验。事急从权,如果按部就班地作完试验,恐怕科威特已经用不上了。当然,”他转而安慰首相,“凭我们多年的经验,对疫苗的安全性我有100%把握,对疫苗有效性也有80%把握。你不必过分担心。” “我相信你们。” “可惜疫苗对已患病者基本无效。肖卡德首相病状如何?” 代首相心情沉重地说:“非常不好。他的病情最重。” 国际卫生组织干事萨马迪先生走过来,对代首相说: “首相先生,伊拉克和科威特之外的国家都关闭了边境线,但为了绝对可靠,我们还想用疫苗在重要关卡处设立一个隔离带,这就需要在贵国急需的药品中抽用一批,请首相谅解。” 首相犹豫很久才勉强答应。萨马迪的话使他想起了那个多事的邻国,据情报,这些天在伊拉克境内只有库尔德地区天花流行,这当然是那块当作礼物的陨冰引起的,不足为怪。另外,首都巴格达附近也有疫情,但似乎很快得到控制。萨拉米最先接触那块陨冰,他的病情如何? 象是为他的思索作答,秘书急匆匆赶来,告诉他,伊拉克副总统阿齐慈打来电话。 阿齐慈!就是那个在电视广播中叫喊“用血和火为萨拉米报仇”的阿齐慈!但这次他的态度异常亲切: “贝克尔代首相阁下,请问埃米尔阁下和首相阁下的病状是否已经减轻了?” 贝克尔不愿告诉他真相,含煳地说:“对。估计几天内就可痊愈。” “贵国的疫情是否已经控制?” “还没有。但天花疫苗已赶制出来。谢谢你的关心。请问贵国及萨拉米总统的情况如何?你们为什么没有吁请国际卫生界援助?” “萨拉米总统已经基本痊愈,身上的痂皮已基本脱尽。”阿齐慈的口吻十分崇敬:“萨拉米的确是真主赐给我们的领袖,这一次伊拉克全国军民都受他的恩惠。你知道吗?总统的免疫系统十分强大,他靠自己体内的抗体战胜了天花,又把自己的血液贡献给他的人民。” 贝克尔怀疑地问:“总统的血液?你们为多少人注射?” 阿齐慈大笑起来:“这是一个复杂的医学过程,不仅是你,连我也不是十分了解。简单说吧,如果一个病人对某种病毒有了抵抗力,他的血液中就有了某种抗体。可以用冻裂法把他的白血球中的有效成份提出来,称为转移因子,再用转移因子为其他人注射,即能传递此人的抵抗力。当然,一个病人能提供的转移因子是很微量的。但正好我们卓越的科学家发现了一种基因工程法:只要有一个样本,就可以无限制地复制——产生这种样本的秘密仍在真主手里掌握着,科学家们还不能直接设计出它。萨拉米总统正好在关键时刻提供了这个样本。现在,巴格达全城和库尔德人周围的居民全都已经注射,形成了有效的隔离带。”他解释道:“只有那些库尔德人至今不同意我们派人去进行注射,这些多疑而愚蠢的家伙!” 他提高声音,不容置疑地宣布:“敬爱的萨拉米总统不忍看到科威特兄弟仍受病魔和死神的折磨,已决定派3000人的医疗队,并带上足量的天花克星去为你们注射。请你们不要拒绝穆斯林兄弟的好意。” 贝克尔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阿齐慈不悦地说:“你总不至于象库尔德人一样,怀疑我们的好意吧。” “不,我们十分感谢贵国的情意。但事体重大,我还要同首相和来科医疗专家商量一下。” 阿齐慈恼怒地说:“耽误半天就会送掉十万人的性命!也许,”他刻薄地说:“你是怕科威特人身上流着萨拉米的血液?请放心,我们施惠不图报。”他卡地挂断了电话。 贝克尔十分犹豫,如果能有办法挽救科威特人(尤其是已患病者)的生命,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但他不敢相信狡诈多变、生性反复的北方邻居。对这种所谓“转移因子疗法”,他也全无了解。他立即打电话向卫生组织的几个著名专家咨询,以色列的本·古里,俄罗斯的谢苗诺夫,中国的陈大中,日本的山口川夫商量后,给了他一个稳妥的答复: “撇开政治上的考虑,阿齐慈所说的转移因子疗法是早已在实践中使用的方法。科学家已发明了克隆法来复制转移因子(主要是其中的干扰素),但周期达数月之久,远远不能应付突然性的病毒流行。不过,如果在伊拉克首先取得培育周期的突破并不是不可能的。伊拉克的生化科学十分发达,这是在二十世纪末萨达姆研制生化武器时打的基础。” 贝克尔仍在迟疑着。可惜埃米尔、首相和各大臣都在病中,无法和他们商量。他把电话打到军方首脑迪勒米准将那儿,但是,未等他开口,准将已紧张地报告: “刚刚得到的消息,伊拉克军队已强行闯过了边界!” “有多少人?” “大约3000名。不过他们都是医护人员,没有带武器。他们声称是来挽救天花患者的生命,并已蒙你同意。” 贝克尔苦笑道:“阿齐慈副总统15分钟前才同我通过话。我还没有同意。” 秘书急匆匆地闯进来,满面泪痕,贝克尔不由心中一沉,秘书说: “首相……首相已经去世了!” 贝克尔眼前一片金星。秘书急忙跨上一步扶住他。几天来的劳累已使他疲弱不堪,这重重一击使他难以承受。看来,中国那位神医并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本领。电话中准将还在急急地喊: “首相,我军该如何行动?是否开枪阻止?” 首相咬牙:“放他们进来吧,但注意警戒他们的后方。” 在伊科边境的一号哨卡上,今天是哈姆里少尉值班。边境线早已关闭,往日繁忙的高速公路上这些天异常沉寂,偶尔有一群躲避冬天的野鸭从边界对方飞过来,不过今年它们似乎来得早了一点。哈姆里少尉和士兵们一直带着防毒面具,但恐惧仍然向心中渗透。从电视上看,科威特全境都成了疫区,200万人口中已有89万罹病,8万7千人死亡。谁知道防毒面具能不能挡住250毫微米的天花病毒?谁知道“死神的忠实帮凶”会在哪一天偷偷降临? 早上八点,他忽然看见伊拉克境内有一列车队飞速逼近,便高声喊道: “作好战斗准备!” 又迅速拔通团部的电话:“团长,伊拉克境内有一列车队很长,望不到头,用望远镜看大部分是客车或救护车,没有坦克或装甲车。他们已逼近了,请火速支援!” 他匆匆跳出岗楼,用血肉之躯向车队迎去。车队在横木前停住了。一个身穿淡蓝色医生服的女军医跳下车,笑容满面地走过来: “你好。我们奉萨拉米总统的委派,前来科威特救灾,我们研制成功了天花克星,在伊拉克境内已扑灭疫病。这支医疗队共3000人,争取在两天内为所有科威特人注射完毕。请放行吧。” 美貌的女军医和蔼地笑着。这些天,哈姆里少尉很少看到不戴口罩或防毒面具的人,更不用说女人了。所以这名漂亮女军医就象沙漠中的甘泉。当然他不会因为欣赏美貌而玩忽职守,他严肃地说:“对不起,我们尚未得到上级的通知,不能放行。” 女军医佯怒地说:“难道你们怀疑我们的真诚吗?所有车辆你们可以仔细检查,绝不会有一支枪、一颗子弹。” “我们相信,但作为军人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 女军医生气地说:“等那伙政客把一千零一个方案讨论完,科威特已没有一个活人了!俗话说去邻舍救火不能先穿礼服,请原谅,我们一定要立即通过。” “不行!” 女军医讽刺地说:“你总不至于向一群手无寸铁而且急于救助你们的医护们开枪吧。”她径直冲过哨卡,一挥手,后面的车辆缓缓冲断横木涌过来。 哈姆里少尉一挥手,科威特士兵立即鸣枪警告,但女军医和她身后的车队置若罔闻。少尉还多少有点政治头脑,知道在这种场合绝不能造成流血事件,于是他指挥着士兵步步后撤,一边用报话机急急向上级报告。 那些满面笑容的伊拉克军医们对着枪口一步步地前进。直到这场拔河比赛深入科境500米后,迪勒米准将才传达了代首相的命令。于是,剑拔弩张的局势一下子变成了一场联欢,那位女军医不客气地摘掉少尉的防毒面具: “来,我先给你注射,注射后就用不着戴这个玩艺儿了!” 3000人的医疗大军分成300队,按照计划迅速向科威特境内扩散。 十七、精确注射 此命令必须由行动小组正副组长共同启封,阅后立即返回。 不得复制,不得私自销毁。违者就地正法。 封套内正文: 兹命令300名行动组员立即插入援科医疗队并随队出发,医疗队向科将威特民众注射A型疫苗。对科威特政府官员,萨巴赫王族成员,军队连长以上军官(含连长),警察中巡长以上官员(含巡长),各界实力人物等,均由行动队员注射B型药物。对普通民众中仇视伊拉克者,也可由行动队员相机处置。 注射B型药物者一般不要超过科人口总数的30%。 《阿拉伯复兴报》10月18日专栏报道: 伊拉克新闻署署长卡尔什答记者问: 史密斯(基督教箴言报记者):伊拉克向科威特派去了3000人的医疗队,这次行动是否事先征得了科方的同意? 卡尔什:当然。我国副总统阿齐慈已向科威特代总统贝克尔通报,并已获他允可。 王小伟(人民日报记者):贵国的转移因子快速克隆法在世界上属于首创,它的可靠性是否经过验证?据我所知,库尔德人聚居区的天花仍然非常猖獗。 卡尔什:库尔德聚居区的天花未能有效扑灭,纯粹是政治上的原因。因为多年战争造成的隔阂,库尔德人拒不接受政府的援助。我们不得不派军队强制注射,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但巴格达疫区的局势已经完全得到控制,这是有目共睹的。我想再次说明,由于萨拉米总统体内无与伦比的免疫系统,才使我们及时得到了特异性转移因子的样本。现在,伊科两国人民的血管里都有萨拉米的血液。我们永远铭记领袖的恩惠。 穆里克(埃莎社记者):贵国的转移因子快速克隆法——如果它确实成功的话,应当无愧于下一年度的诺贝尔医学奖金。你们是否会向科学界公开技术秘密呢? 卡尔什(笑):伊拉克人绝不是守财奴。不过时间仓促,疫区情况又太复杂,这种药物还未得到绝对可靠的验证,适当时候我们会公布的。谢谢大家的光临。 卡尔什走下讲坛时,还特意注目那位正忙于记录的穆里克。多谢这位聪明的傻瓜,关于陨冰病毒的情报正是通过他及时传播出去。他看着记者们急急冲出房间去发消息,不禁冷笑一声。 第二批来自中国的药物已经运到了。在法赫米的帮助下,皇甫林、小娜和那位司机兰小龙(他已成为熟练的护士)已经培训了一千人的队伍,他们向九十万科威特人进行了注射。但第二批药物也快要告罄。好在皇甫林已经预见到这一情况,他在中国紧急采购了大批中药,品种繁多,有大黄、鸦蛋子、莨若、麝香、美人豆、虎耳草、博落回、石长生、大戟、八角金盘、三七、山慈菇、天南星、半边莲、蛇含草、马兜铃……这些都是潜能激活剂的主要成份。当然,再生产针剂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采用变通办法:用大锅把这些中药按配比熬成药汤,令群众服用。于是,在科威特各个城区,常常见到一口大锅中翻滚着药汤,锅下是熊熊的火焰,就象贝都因人在沙漠中烤全驼那样热闹。 小娜和兰小龙都派到外地了,法赫米为皇甫林配了一架小蜻蜓单座直升机,使他可以方便地到各个疫区巡查。但不管多么疲累,晚上他总是尽量回到首相官邸。 首相已移到达斯曼王宫,由世界卫生组织的专家救护。首相夫人已明显好转,但艾米娜被病魔蹂躏得面目全非,满脸满身的脓泡几乎布满了原来白晰润泽的皮肤。她高烧昏迷了三天,在谵妄中尖锐地唿喊着,有时反复地重复着一个三音节的词,似乎是皇甫林的名字。皇甫林耐心地为她翻身,擦去她身上的粘液和分泌物。在体温过高的时候,为她灌服一些退烧药。 惨烈的灾疫也淡化了科威特人森严的男女之防。每当皇甫林进来,屋里的护士就悄悄退出去,似乎服侍艾米娜成了皇甫林骑士的专利。每当单独与艾米娜相对时,皇甫林常常握住她的手,不厌其烦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向她灌输着希望,他相信自己的喊声能穿透意识障碍进入她的心房。 这一天,艾米娜缓缓睁开眼睛,皇甫林惊喜地喊: “艾米娜!艾米娜!” 艾米娜的瞳孔中一片茫然,然后逐渐聚焦,一个面孔在虚浮的背景中逐渐出现。在昏迷中她一直在同两个人追逐、逃跑、搏斗、缠绵,一个是死神阿慈赖尔,一个就是他。当死神在狞恶地啸叫着追逐她时,常常是另一个轻悄深情的声音驱走死神。现在,她在昏迷中百寻千觅但始终相距一步之遥的面孔就在面前。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皇甫林理解了她的意思,把脑袋凑过去,艾米娜抱住他的脖颈,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泪水汹涌流淌。皇甫林也觉得嗓中发哽。法赫米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他没有退回去,而是走过来拍拍皇甫林的肩膀。 但皇甫林的耳鬓厮磨使艾米娜感到了自己脸上的异常,她摸摸脸颊,摸到了正要退掉的痂皮。她恐惧地看看自己的手臂,看看皇甫林,忽然凄惨地喊: “镜子!我要镜子!” 护士闻讯赶来,看到病人已经苏醒,十分欣喜。但病人又厉声重复:“镜子!” 法赫米上前按住妹妹,劝说道:“艾米娜……” 艾米娜狂怒地甩脱了哥哥。皇甫林忽然平静地对护士说:“去,把镜子拿来。” 护士惶惑地走进梳妆间,皇甫林笑着说: “艾米娜,你当然知道白雪公主的故事,她的后母处心积虑杀死女儿,想成为天下最漂亮的女人。这种卑琐的女人心态实在很可怜。我再说一个中国的历史故事,东汉时一位女子孟光肤黑体胖,麻脸跛足(这一条是他杜撰的),但她选夫甚为苛刻,声言只嫁给大学者梁鸿。后来两人真的成了一家,夫妻恩爱,妻子每次端饭时都要把食盘举到与眉平齐,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举案齐眉的故事。”他的声音转为严厉:“我常常觉得那些顾影自怜的美女们实在可怜,因为她们除了美貌之外,是十足的精神上的穷人。当一个女人在心中充满对丈夫、对儿女、对世人、对生活的热爱时,她就不会只顾梳理自己的羽毛了。” 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镜子,庄重地说:“希望你在揽镜自照之前,先好好想一下我的话。” 法赫米的翻译又耽误一会儿时间,艾米娜接过镜子时已经比较平静了。她慢慢举起镜子,镜中是一个丑陋的麻脸,只有两道明亮的秋波似曾相识,法赫米、皇甫林、护士都紧张地盯着她。 她把镜子扣在胸前,闭上眼睛,几大滴泪珠从眼角溢出来。很长时间的静默后,她睁开眼睛虚弱地微笑道: “皇甫林,我比孟光还丑吗?” 愣了一秒钟后,皇甫林和法赫米都舒心地大笑起来。他们在笑声中感觉到:艾米娜已经蜕去了一层旧皮,羽化成一个新人了。 就在这时,两个军人匆匆走进来通知他们,首相已经去世。 十八、死神的翅膀 自从给首相注射后,皇甫林就没能见到他。首相在王宫由世界卫生组织医疗首席专家卡洛斯教授全天监护。埃米尔的病情逐日减轻,但首相一直高烧昏迷。这天早上他忽然清醒了,睁眼看看,四周没有一个熟识的人,他声音微弱地说: “我们都属于真主,终将回到真主身边。” 未等翻译把话翻译给卡洛斯医生,他已溘然长逝。 几分钟后,代首相贝克尔匆匆赶来,卡洛斯悲凉地说:“很抱歉,我已尽了全力,但可悲的是,我实际上毫无作为。很抱歉,贝克尔先生。” 贝克尔心情沉重地同首相的遗体告别。全国的危机远未过去,他不敢在这里多停。临走时,他皱着眉头对卡洛斯说: “有人说首相的不幸与那位中国医生的注射有关。你的看法呢?” 卡洛斯教授迟疑一会儿答道: “恐怕还不能下结论。埃米尔阁下也注射过,他已经基本痊愈了。我作过一些调查,经皇甫医生注射过的病人,有死亡的,但大部分已经痊愈。不过,患天花者本身就有自愈的可能,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经他注射过的健康人有大约20%-30%仍传染上天花。不过,也有可能在他注射前这些人已是潜在的病人。总的说,由于疫情突然,无法作准确的统计分析,平衡疗法是否有效无法确定,但也不能断定这种疗法有害。” “那我们该怎么办?是否制止他?一位中国教授强烈主张这样作。” 卡洛斯考虑很久才说道: “不要制止吧。虽然没有准确数据,但我有一个感觉,经他注射过的病人,似乎抵抗力更强一些。关键是现代医学在这方面并无灵丹妙药,既然如此,就让那位皇甫医生按自己的意愿去干吧,只要是无害而可能有效的疗法,医学界应该允许其存在。但愿他闯出一条新路来。” 首相下葬那天,皇甫林独自驾着直升机上天,在送葬队伍上方盘旋两圈,看着灵车缓缓地在街上爬行,数十万科威特人俯伏在地为首相涌经,其中不少步履踉跄的病人。他拉起机头冲上天空,在科威特境内毫无目的地盘旋飞行。他飞过科威特南部的丘陵,一会儿又飞越东部的平原。在这个无河之国里几乎看不到水面的反光,公路密如蛛网,到处可见清真寺尖顶上的新月。傍晚时,他把直升机停在南部沙漠的一片绿州中,一群飞鸟被惊动,嘎嘎地飞上天空。 对于首相的去世,法赫米和艾米娜十分悲痛,但悲痛中他们仍忘不了安慰皇甫林,这使皇甫林更加难过。 当然他早就说过,平衡医药的药物只能去唤醒人的免疫体制,使免疫机制充分动员起来,应付病毒的袭击。这样,平衡药物能把生死平衡点拉得靠近人类这边。但死亡不可避免,甚至一定比率的疾病死亡是维持人类进化的必要杠杆。 他深信祖父的这些见解,不过,当艾米娜在父亲灵前悲痛欲绝时,他仍然难以克制自己的内疚。 他悲凉地仰天长啸。极目望去尽是漫漫黄沙,连蓝天白云也显得分外辽阔。只有脚下是一片绿地,长着芨芨草和骆驼刺,那群惊飞的飞鸟盘旋一阵后又降落在绿州上。他看清了,那并不是伊斯兰壁画中常描绘的沙漠飞鸟卡塔,而是一群褐麻色的野鸭。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心头,他蓦然想起刚到科威特时,正在下降的飞机曾与野鸭相撞,险些酿成事故。这会儿,那群野鸭显得有些异常。它们嘎嘎乱叫着,在草地上扑着翅膀。这是在迁徙兴奋期常见的行为。但一般来说,处于兴奋期的候鸟常常向着迁徙方向鸣叫,这些野鸭却呆头呆脑地四处乱撞。 他想起,科学家们早就发现,流感病毒的最初宿主正是野鸭,它们在迁徙期间把流感传播到世界各地。难道……他立即站起来,向鸭群潜过去,但鸭群早就发现了他,聒噪着飞上天空。 皇甫林咬咬牙,干脆驾机上天,象一只鸷鸟一样扑向鸭群,鸭群恐惧地尖叫着四散飞走,他用直升机再把它们圈过来。混战一会儿,鸭群的飞行已渐见迟缓。他瞅准一只野鸭穷追过去,等到直升机与野鸭并行时,他歪过身子,一把扯住那只野鸭的翅膀把它拽进机内。他用两腿夹住野鸭,掏出手绢把鸭子绑起来,然后就急急向舒赫特军营飞过去。 陈大中教授这几天已略为松闲,疫苗生产已走上正规,不用他多操心了。生产的疫苗经过在科威特城区的试用,效果很好。 这天,他静下心,想同国内的妻子通一次电话,来科威特已经六天了,他还未向家里报一声平安呢。妻子刚在那边喂了一声,忽然专家组的山口川夫急急走进来: “陈先生!陈先生!” 他的表情十分惊慌,陈大中心房猛然紧缩。他知道山口川夫一向镇定,不是万分紧急的情况,他是不会这样失态的。他赶紧对电话说了一句: “又有紧急情况,稍后我再回话吧。” 就挂上了电话。山口川夫急急说: “艾哈迈迪、舒韦赫等地的病毒样品送到后,我仔细作了检查,它们与首都科威特的病毒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异。”他补充道:“这个结果我已复核过,你看,这是放大十六万倍的病毒照片。” 两个人苦笑着面面相觑。每种病毒都有自己独特的外壳,人类的抗体是特异性的,每种抗体正好与相应病毒子粒的抗原决定簇外形吻合,于是就能中和掉它的毒性,恰象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照片上,各地天花病毒的外形是一样的,仅抗原决定簇有人眼不易察觉的变化,但这点变化足以使他们已生产的“钥匙”失效。 这就是说,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但在新疫苗试验成功之前,变异病毒足以杀死一半科威特人,并蔓延到世界各地。 陈大中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一点。他知道,病毒由于构造极为简单,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产生变异。流感病毒是最易变异的,它通过体内八条DNA短链的排列组合,每十几年就能随机产生一种致病病毒。但天花病毒在变异性上属于中等稳定程度,他们不该在短短几天内发生这样大的变异啊。 陈大中呆呆立着,大脑中飞快地思考。是不是因为从太空来的病毒,其变异性本身就十分凶猛?抑或这多种病毒是在实验条件下逐步分化变异的,现在被人同时撒播到科威特不同地区? 他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是这样一个用心周密、心地阴毒的对手,那么现代医学倾其全力也难以对付。 外面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一驾小蜻蜓单座直升机落在院内,未等旋翼停止转动,皇甫林就急急跳下来,手里拎着一只野鸭跑进屋: “快点检查,我怀疑是它把病毒带进科威特!” 山口川夫一句话也没问,接过野鸭就到显微镜室去了。他从鸭嘴中刮出一点粘液,放在观察镜下。随着调焦过程,那些圆圆的周边长有小凸起的天花病毒变得清晰起来——又是一个新种! 等他拿着结果返回,代首相贝克尔也匆匆赶到。从山口川夫的神色,大家已看到结果,皇甫林苦笑着说: “其实,不用镜检我就知道了结果。我发现鸭头的皮下植入一个绿豆大的东西,喏,就是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立方块。“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估计它是控制野鸭定向功能的。那些野鸭的行为很异常,它们似乎丧失了方位感,神情亢奋,晕头晕脑。” 山口川夫说:“对,它们携带大量的天花病毒,而且是我们尚未检查到的一个新种。天花病毒不能使鸟类患病,它是只是作为中间宿主。” 贝克尔忽然想起一件事: “汉塔病毒!伊拉克在一月前为全体人民注射了汉塔病毒疫苗,只有库尔德人除外。看来,这所谓的汉塔疫苗一定就是天花疫苗,他们那时就已经预谋好了!” 屋内气氛十分沉重,他们甚至感到一种深深的屈辱,一个头脑简单的狂人编造了一个慧星的神话,把全世界蒙骗了将近10天——对于现代战争来说,10天足以把一个国家从地图上抹去。现在答案揭开了,它是那样明显,那样无可置疑,各种事实都在向这个答案靠拢。可是,在这个中国人拎着野鸭闯进屋里之前,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皇甫林忧心忡忡地说:“伊拉克的医疗队……” 每个人都悚然惊觉。自然,如果这是一场不宣而战的生物战争,是伊拉克精心策划的,那么,伊拉克医疗队的针管里绝对不是萨拉米的转移因子,而是未经减毒的天花病毒或其它致命病毒,贝克尔首相疑惑地说: “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从注射效果看相当不错,不少病人已经痊愈。至少说没有发现突然得病的人群。”他果断地说:“不管怎样,我要把他们全部逮捕后再逐步甄别。另外,还要通知各国政府和多国部队,请他们密切注意伊拉克国内动态。科威特人被疾病征服后,伊拉克军队恐怕就要出动了。” 几小时后他们得到了确凿的证据。通过复查Kh-23锁眼式卫星十天来拍摄的胶片,他们发现十几拨鸭群都不是从北方路过,而是从巴格达以北的萨迈拉荣军医院里突然冒出来的。 在距科威特以南的波斯湾洋面上,多国联合舰队已进行了十天的军事演习。这里有以“罗纳德·里根号”为首的美国核航母特混舰队,以“邓世昌号”为首的中国核航母特混舰队,以“库图佐夫号”为首的俄罗斯核航母特混舰队。英国、法国也派了几艘导弹护卫舰或猎潜舰参加。 但演习进行得敷衍了事,每天,海鹞式垂直升降飞机在飞行甲板上来几个起落,驱逐舰向浮标发射几枚自动寻的鱼雷,猎潜舰向预定海域丢几颗深水炸弹,便告结束。舰队的指挥官有意让士兵们养精蓄锐,他们时刻盯着北方伊科边境的动静。 这天早上海雾很大,直到八点钟才渐渐消散。“罗纳德·里根号”上三架海鹞式飞机刚刚降落在飞行甲板上。黑人海军准尉弗兰尼忽然发现海雾中钻出一个黑影。因为海雾造成的视觉误差,乍一看,他以为是敌机来袭,而舰载雷达竟然毫无反应!他几乎惊叫起来。但他随即认出这是一只庞大的海鸟,不,是一只白色的天鹅!天鹅动作优雅地舒腿收翅,轻盈降落在飞行甲板上。 弗兰尼惊喜地叫起来,天鹅!他还从未见过天鹅降落在军舰上。他慢慢逼过去。天鹅并不惊慌,傲然停在甲板上,舒着它的长颈。甲板上闲逛的水兵看到这个尤物,笑嘻嘻地围过来。 天鹅感到了威胁,怒目相向却并不飞走。弗兰尼试探着伸手过去,天鹅立即愤怒地啄了一口。士兵们乐不可支地哄笑着。正在舰桥的舰长也看到这一幕,不由浮出微笑。但突然之间,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潜上舰长心头。他机警地联想到科威特的疫情,立即命令值班军官汤姆逊: “迅速把那只天鹅捕获,必要时可以击毙。” 汤姆逊带着匆匆扎就的扑鸟网赶来,喊道:“弗兰尼,舰长让快点抓住它!” 天鹅大概看到真正的威胁,也可能是已经休息好了,不等汤姆逊走近,已经展翅飞上天空。汤姆逊迅速掏出手枪瞄准。就在他扣动扳机时,弗兰尼猛扑过来,把他的手枪打飞: “畜生!那是一只美丽的天鹅,你为什么向它开枪!” 汤姆逊气急败坏地喊:“快,这是舰长的命令!” 士兵们不敢违抗舰长的命令,但他们恼怒地瞪着汤姆逊。一个士兵趁他不注意,一脚把手枪踢开,周围的士兵们大笑起来,等汤姆逊拾起手枪,天鹅已经飞远了。 第二天早上,弗兰尼开始发烧,身上出了一些小疹子。他以为是偶然的感冒风疹,没有在意。但到第三天,相似的病状已在“罗纳德·里根号”上蔓延开来。 在科威特的布尔甘油田,以雪哈莱为首的十人医疗小组日以继夜地忙碌着,她就是那位第一个闯过伊科边界线的漂亮女军医。这些天,她已经瘦了一圈,鬓发散乱,化妆品也遮不住面容的憔悴。但她心情很舒畅。经他们注射过转移因子的几万名科威特人,据了解很少再传染上天花的。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使医生高兴呢。 今天他们直接到油井为工人注射。那些满身油腻的工人们(他们大多是外国侨民)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雪哈莱知道科威特的这两个油田已是世界上最后的石油宝藏了,这些石油工人也将是历史上最后一批石油工人。她象小母亲一样和蔼地微笑着,把针头灵巧地扎进那些粗壮的胳臂。 忽然,几辆军用越野车从地平线上出现,车轮扬起一片黄沙。军用车很快来到油井,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科威特军人跳下车,成扇形包围过来,医疗队和油田工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 为首一位中尉走近雪哈莱,仇恨地说:“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魔鬼!你们被捕了!” 雪哈莱十分惊怒,她愤怒地嚷道:“你们疯了吗?我们是来为你们预防天花的!” 工人们也慢慢聚拢过来,不满地盯着这批军人。那位中尉冷笑道: “不要再演戏了!你们知道吗?”他转向工人,“他们注射的不是什么萨拉米的转移因子,而是没有减过毒的天花病毒。他们想让你们全部染上天花!” 工人们的眼神中立即充满了恐惧,恐惧很快转为歇斯底里的仇恨,他们蜂拥而上,把医疗队拉入人群,噼里噼拍地打起来。中尉喝止道: “不要打了!军方要审问他们!”他走近雪哈莱,女军医已经脸颊红肿,上衣被撕破,露出白晰的胸部。她用手掩住衣服,悲愤地看着中尉,这使中尉产生了一丝怜悯,他软声说: “也许你们这些执行者并不了解真情。等审问清楚,我们会分别对待的。” 女军医悲愤地说:“不,我什么都了解。难道你们瞎了眼,你们不会睁眼看看注射过的人群?已经五天了,他们全都逃脱了天花女神的魔手。你们这样对待医疗队,总有一天,你们的良心会感到内疚的!” 中尉皱着眉头,确实感到迷惑,他自己也被注射过,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在注射天花病毒,那么最多两三天后病状就会显现,可是从实际情况看远非如此,莫非真的弄错了?他低声说: “这些情况你对军部说吧,我想他们绝不会冤枉你。你们只有九个人,另一个人呢?” “他一直在单独行动,是给油田上层人士注射。”说到这儿,雪哈莱忽然打一个寒颤,想起那个行动鬼祟、不讨人喜欢的阿立德医生,他身上似乎总蒙着一层神秘,他在注射取药时很小心地避开别人的目光。可惜这一段太忙,没顾上细想这里的蹊跷。莫非……她顾不上考虑自己的处境,急急地说: “你们快去油田总部把阿立德抓到!如果这支医疗队真的有什么名堂,一定是那个家伙在捣鬼。请你们相信我的话!” 中尉凭直觉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他喝令士兵们把九个医疗队员押上车,关照士兵们一定要礼貌对待这些医生。工人们恐惧地问: “我们该怎么办?” 中尉苦笑着说:“随后会有医疗队来为你们检查的。”他没有多停,率领三名士兵,风驰电掣地赶往油田总部。在那儿没找到阿立德,人们说阿立德只对少数上层人士作过注射,注射后就不知去向了。被问及的人迷惑地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不久中国医生为我们每人注射过一次,那位阿立德又注射过一次。科威特政府已经乱套了吗?” 中尉说:“情况复杂,难以马上说清。凡是被阿立德注射过的人,请立即到我们的医疗队去作检查。”然后他取出报话机,向上级汇报了阿立德潜逃的情况。 这时阿立德已经坐在萨迈拉荣军医院的地下室里,对面桌子上是副总统阿齐慈。副总统脸色阴沉,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红心桃花木桌。他面前是刚送来的多国部队最后通谍: 鉴于贵国政府对邻国科威特使用了早已为国际公约所禁止的生物武器,对此我们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又鉴于贵国政府公然向公海上进行演习的多国联合舰队使用了同样的武器,我们不得不遗憾地要求阁下立即停止类似行动,并于10月20日前在联合国监察小组的监督下,销毁位于巴格达北郊萨迈拉荣军医院地下室的生物武器工厂。否则我方将采取一切必要的行动。 阿齐慈冷笑着。伊拉克对此早有准备,只要那些强权主义者对伊拉克宣战,十三名肉弹就会按时爆炸,把世界上主要国家的首都全都变成死城。那时候他们自顾不暇,还会来张牙舞爪教训别人吗? 1991年2月海湾战争结束后,联合国监察员监督着销毁了伊拉克的生化工厂。但是,伊拉克生化专家的大脑是无法挖出来销毁的,而且在监察员眼皮底下藏起几管菌苗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其中就包括77年取自世界上最后一个天花患者阿里·毛马林身上的天花病毒。那时伟大的萨达姆执政甫始,他英明地预见到:当天花疾病在地球上消灭几十年之后,当人类对天花的特异免疫力在几十年太平中衰亡净尽后,天花很可能成为头号杀手。而且,它不象鼠疫杆菌、炭疽杆菌这类恶疫那样恶名昭著,作为细菌武器使用时比较有隐蔽性。 所以,伊拉克的战略就是抢在他们预防之前作战。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用慧星转移世界视线——用定向发射的“陨冰”向科威特国家领导人散发第一波病毒——由野鸭散布多种变异天花病毒——由假扮的医疗队员对特定人进行精确注射。他丝毫不怕多国部队的干涉,等到科威特的精英阶层全部死亡,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挠近邻伊拉克接管这个国家? 他把最后通牒抛在一边,开始听阿立德汇报。但他听下去时眉头越皱越紧。阿立德说: “就在这个工厂里,我们对天花病毒经过长期的幅射变异,精选了毒性强、发病快的种群。它们可以使感染人群在两天内发病,死亡率高达80%。这些数据我们经过反复验证,是绝对准确的。但是,在科威特进行的B型药物注射中,只有不足10%的发病率,死亡率更是不足5%,即是加大用量也不行。而且据我所知,由陨冰引发的第一波传染和野鸭群引发的第二波传染都已得到控制,疫情逐渐减缓,要知道这几波病毒是完全不同的变种,不可能用一种疫苗就制服啊。我不得不冒险潜回国内汇报。我怀疑病毒活力减弱。” 阿齐慈说:“你做得很对。”他转过头问,“萨瓦克上校,病毒检验结果怎么样?” 阿立德旁边的萨瓦克军医迷惑地说:“已经检查过,病毒的活力丝毫未减弱。” 阿齐慈冷酷地问:“你用脑袋担保?” 萨瓦克咬着牙说:“用脑袋担保!” 屋内的人都束手无策,阿立德迟迟疑疑地说:“难道真是因为那个中国医生?” 阿齐慈狐疑地问:“什么中国医生?” “一个中国的江湖医生。在我们到达之前,在科威特首相之子法赫米的全力帮助下,他已为科威特200万人中的大部分注射了一种所谓的潜能激活剂,他声称这种药物能全面激活人的免疫系统,因此能对所有病毒而不仅是特定病毒产生抵抗力。老实说,听了这种天方夜谭式的神话,我当时只是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值得考虑了。” “他叫什么名字?” “皇甫林。噢,对了,法赫米曾得过很顽固的免疫过敏症,世界各国著名医生都束手无策,皇甫林把它彻底治愈了。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因为我曾亲眼看见法赫米在科威特各地忙碌,组织人员注射那位中国医生的药物。法赫米一直没有传染上天花,要知道,肖卡德首相是第一个接触病毒的人,除了法赫米,他家里人员无一幸免。这是不是与那个医生的药物有关?” 萨瓦克上校说:“根据制定计划时的电脑模拟,两天前科威特的死亡人数应该达到最高峰,但是现在科威特的疫情显然已经慢慢熄灭。副总统阁下,”他壮着胆子说:“恐怕我们精心策划的新月计划已经失败了。” 阿齐慈很长时间不说话,咬着牙关,目光冷酷地盯着窗外。为了这个新月计划,伊拉克已耗费了近亿美元,对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经过详细推敲,自认为万无一失,谁料到它会败在一个中国江湖医生手里? 但是,历史是为胜利者撰写的,这一次只有承认失败。他果断而有条不紊地而置道: “萨瓦克上校,迅速组织生物武器工厂的撤退,尤其是各种菌种和我们的科学家,有了这两条,我们就不愁某一天再杀回来。至于那位叫皇甫林的中国人,”他冷酷地说:“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抓来。我要把他泡在天花病毒、狂太病毒、鼠疫杆菌、炭疽杆菌和破伤风杆菌的浓菌苗中来检验他的药物是否可靠。” 当其它人都退出后,萨瓦克上校小心地问:“还有派往各个首都的肉弹……” “已经不可能召回了。在这份最后通牒公布于众之后,各个肉弹就会相继爆炸,不管它了,让那几个爱管闲事的国家也吃一点苦头吧。” 他对具体事宜又一一作了安排,然后连夜驱车赶回首都。 “我的病全好了,真的全好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出院呢?”阿依莎委曲地说。李合军陪着笑解释: “你的病太突然,医生至今没查到病因,他们怕你出去后复发。你再耐心多住几天吧。” 阿依莎看着他,泪珠慢慢从眼角溢出来。李合军惊慌地说:“你怎么啦?你哭什么?” 阿依莎哀怨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娶我了,你一定变心了。合军,你如果不娶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没有脸回伊拉克了。” 李合军苦笑着解释:“你胡思乱想什么呀。好,我这就去找医生。” 等他气冲冲走出病房,阿依莎眼中闪出一丝无法觉察的冷笑。已经是10月20日了,按照走前的推算,这时候科威特已经在伊拉克手中,而世界上一定是一片抗议声浪,多国部队也很可能已经开战。 但这些天来,病房的电视里竟然看不到伊科两国的报道!这未免太不正常。 她很感谢中国人爱用高音喇叭的习惯。一次她偶然听到了高音喇叭中的报时声,才知道病房中的时间(包括电视、手表以及为她诊病医生的手表)都比外边慢了10分钟!不用说,这10分钟是用来对电视新闻进行剪辑的,大概初来时自已对新闻节目过于热心,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那个痴情男子也很不老练,他肯定不相信自己的心上人是伊拉克特务,所以对于被迫演这场戏越来越恼火。这会儿他一定在和中国的反谍人员干架呢! 在另一间屋子里,李合军果然在怒气冲冲地喊叫: “你们总不能这么没完没了地软禁她!这么多天了,你们发现什么线索没有?她的全身衣服包括内裤乳罩都换了,难道她还能把炸弹或菌苗藏在肚子里吗?” 国家安全部的刘忠少校安慰他: “如果她不是伊拉克派来的肉弹,那再好不过了。这样吧,今天就让她出院,你和她立即乘车去机场,飞赴福州结婚,不要在北京停留,好吗?请你问问她是否同意。” 李合军眉开眼笑:“她当然会同意!她盼着做一个新娘,梦中都在喊!” 三十分钟后,一辆奥迪从医院出去。阿依莎满面喜色,不时侧脸看看北京的街道,人群熙熙嚷嚷,大楼巍然矗立。她遗憾地说: “可惜,没能逛逛北京,看看市容。” “等回来吧,爸妈想见你这个异国媳妇,已经快想疯了,结婚后我领你在北京玩个够。” 汽车停下了,前边是十字口,一排戴着黄帽的小孩子在过街。他们手拉着手,笑容灿烂。阿依莎忽然打开车门跳下车,李合军心中猛一格登,立即跳下车追过去,后面一辆车也唰地停住,两个人敏捷地跳下车。但阿依莎只跑到孩子队伍前就停下了,她赞叹道: “多漂亮的中国孩子呀!” 她俯下身去同孩子们亲吻。北京的孩子都是经过大场面的,他们落落大方地受了这一吻,回问道:“阿姨好!” 孩子队伍走过去了,阿依莎仍在痴痴地看着,李合军笑着把她拉上车。阿依莎不顾司机在场,忘情地吻着恋人,低声说: “我们的孩子也会这么可爱,你说是吗?” 李合军稍微有些脸红,忙说:“快走吧,不要误了飞机。” 后边车上下来的两个人紧皱着眉头,他们立即走过去同幼儿园阿姨耳语了一阵,脸色苍白的阿姨忙把孩子召集在一块儿: “孩子们,这两位叔叔想领你们看真正的飞机坦克,你们愿意去吗?” “愿意!” 两分钟后,一辆白色救护车开过来,把所有孩子装走了。那辆奥迪刚进机场的停车场,就有三辆轿车紧紧地围上来。李合军惊讶地看着荷枪实弹的武警四面包抄过来,回过脸,他看见阿依莎已七窍流血死在他怀里。 她又咬碎了一颗氰化钾胶囊,而在刚才,在亲吻孩子之前,她用舌头顶破了装在假牙中的天花病毒小囊。 美国旧金山机场。从旧金山到华盛顿的国内航班还有一个小时起飞,早到的旅客坐在活动椅上闭目养神,或者闲聊着,也有人在免税商店中闲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悄悄过来,在每人的行李上放上一枚胸花,胸花下是英文文字: “我是聋哑人,我不想让衰老的父母为我操劳,请帮助我。感谢仁慈的主。” 有不少人拿过胸花,在原处放上一美元。也有人漠然不动。几分钟后,那个少年折回头,把美元收起来,并微微点头致谢。对那些未放美元的旅客,他把胸花轻轻放到他们手里,有些人付了美元,有些人嫌恶地摆摆手。少年也不再纠缠,马上收起胸花退回。 一个黑人警察看到这一幕,按说在机场是不允许行乞的,不过这位警察大叔并没打算严格履行职责。他漫步走过去,用警棍轻轻触触少年的头。少年抬起头,略显惊恐地瞪着他。警察揶揄地轻声说: “真的是聋哑人?” 少年目光中闪出一丝笑意,警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那位少年拿起一朵胸花,用几张一美元的钞票包住,塞进警察的口袋,警察笑着走了。 在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的第二天,这名伊拉克少年恐怖分子用这些胸花向华盛顿、纽约、旧金山、西雅图等九个美国大城市散播了天花病毒,那位好心的黑人警察第二天发病,7天以后痛苦地死去。在此之前,一个浑身脓疱的少年倒在白宫草坪上,被保安人员发现。他随即死在陆军医院里。经指纹核对,这是一名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 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第三天,在莫斯科地铁中,一名交了好运的阿拉伯商人醉薰薰地同每个人亲吻,并向每个人的手里硬塞进一万卢布的钞票。最后他踉踉跄跄出了地铁,在莫斯科刺骨的寒风中他也没带帽子,脸庞烧得通红,身上已经出了细小的红疹。 多国部队发出最后通牒第十一天,开罗候赛因清真寺下一颗炸弹爆炸,正在作晨礼的伊斯兰教徒惊惶四散。但很快就知道这只是一场虚惊。爆炸装置炸开后只是蓬出一团香雾,香味清爽宜人,似乎是玫瑰,又象是素馨花。教徒们又好奇地聚拢过来,但那个恶作剧制造者却不见踪影。 …… 十九、行刺与婚礼 直升机在费莱凯岛停下来。孤岛被清彻蔚蓝的海水包围,对面隐约可见科威特城的球状尖塔,那是著名的海水淡化塔。小岛上保留着一座古代的要塞,这正是科威特(小要塞)名字的由来之地。 天花凶神忘记了这座小岛,皇甫林和法赫米也把它忘了。等到全国的局势平定,他们才想起这几座孤岛,决定还是给岛上的人补作注射。艾米娜已经病愈,非要跟着哥哥一起来。她仍穿着初见皇甫林时的衣裙,用一袭面纱遮住了留下斑痕的脸庞。 岛上往日多为游客,本岛居民并不多。现在游客早已绝迹,所以对居民的药物注射很快就完成了。法赫米拉着两人来到海边,艾米娜脱下鞋袜,把赤足浸在清彻的海水中。往东南望去,海天连接处隐隐可看见多国部队军舰的顶部,偶尔有几架直升机升空盘旋。艾米娜的秋水双瞳一直在面纱后定定地看着皇甫林。十几天的超强度工作后,皇甫林仍然神采奕奕,那两只小眼睛也分外深湛。他说这要感谢那十天绝食,超强度的劣性剌激极大地激发了体内的潜能。他笑嘻嘻地欣赏着艾米娜的侧影,轻声吟唱着阿卜杜胡·哈姆里的著名歌曲: “你的腰,如春风摆柳,你的脸,如玫瑰盛开。” 艾米娜突然羞涩地说:“你知道吗?你的药物不仅治愈了天花,还治好了我的痛经。过去因为这个顽固的毛病,我对所有异性都……”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皇甫林听懂了,她实际是在为初见面时的乖张道歉。他们俩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程度。这位公主在病愈后象是换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了骄纵乖张的脾气,但她也没有因为麻脸而自卑,没有垂下眉眼,请求皇甫林的原谅。这个麻脸婆娘似乎已理直气壮地坐上皇甫家主妇的位置。正是这一点赖皮劲儿让皇甫林喜悦不已,他觉得这个女人的性格与自己对味儿! 法赫米走过来问:“昨天南大使见到你了吗?” “见到了。他说埃米尔几天后要接见我,为我颁勋。” “祝贺你!你的功绩确实值得一枚萨拉丁勋章。” 皇甫林开玩笑地说:“十分感谢你们对一个江湖医生的推崇,我在中国国内至今仍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的话中隐露伧然,法赫米安慰道:“没关系,很快他们就会承认你的。” 这时后面传来了飞机轰鸣声,一架法国海豚直升机疾速飞来,停在他们面前。一名军人匆匆跳下飞机,向他们跑过来,很远时就大声问: “是皇甫林医生吗?”他看见了法赫米,忙立正敬礼,“法赫米先生,沃尔拜岛上刚刚发现疫情,代首相请你们尽快赶去!请上我的直升机吧。” 皇甫林立即说:“法赫米,药物已经不够了,你和艾米娜回去取药,我先去。”他从自己的飞机内取出药物,跟那位军人上了直升机,艾米娜揽着长裙匆匆跑过来,伸出手喊: “我也要去!拉我一把!” 皇甫林笑着把她拉上机门,朝法赫米挥挥手:“我先去看看那儿的疫情,你等我的电话!” 海豚直升机一直没熄火,这时一拉机头飞起来,一直向东北飞去。沃尔拜岛已经到了,但直升机没有停留,仍全速向北飞。皇甫林觉得有点蹊跷,回过头看看舱内,三名军人已经掏出手枪凶恶地指着他们,他知道上当了,朝艾米娜努努嘴,艾米娜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一眼,神色不变,又回头看着窗外。 “几条伊拉克狗。”她轻蔑地说。 她的镇静使皇甫林暗暗高兴。为首的伊拉克军人气得满脸涨红,用手枪点着皇甫林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 “你这个该死的异教徒!我们费尽心机制订的计划被你破坏。我要把你吊在火上慢慢烧死!还有你这个臭婆娘!” 皇甫林好笑地看着他大叫大嚷,大声回答: “我听不懂!知道吗?不懂!”最后两个字是用阿拉伯语说的。随后他拉过艾米娜:“把这个混蛋的话给我翻译过来。” 艾米娜用不流利的汉语说道:“他说你救了科威特人,使萨拉米免堕地狱,萨拉米十分感谢你,要为你发勋章!”她想想又补了一句:“还要亲自为我俩举行婚礼!” 皇甫林知道她在捣鬼,放声大笑起来,艾米娜也跟着笑。几个军人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恼羞成怒,挺身上来想揍皇甫林,但在两人的气势下犹豫着。皇甫林厉声说: “你们国家公然违抗国际公约,制造病毒武器,妄图灭绝你们同宗同族的穆斯林兄弟,这是真主的教诲吗?你们才是心地邪恶的异教徒,真主一定会惩罚你们!艾米娜,翻译过去!” 他不知道艾米娜是否听懂自己的长篇大论,但那位姑娘连半个格登也不打,立刻滔滔不绝地用阿拉伯语说了一大通,显然是义正词严。几个军人象被斗败的鹌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从此缄口,只是持枪瞪着他们。 皇甫林把艾米娜的面纱撩起,深情地看着那张麻脸,在她的嘴唇上轻吻一下: “如果咱俩真的回不来,这一吻就算咱俩结婚了,好吗?” 艾米娜大笑着点头,猛然扑到他怀里狂吻起来。伊拉克军人恶狠狠地把他俩拉开,蒙上眼罩,然后直升机开始下落。 晚上皇甫林被反铐双手,眼罩也一直没取下来。他忖度着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几分钟后他懒得再想这些问题,开始想祖父的平衡医学。祖父去世、父亲退休后,自己生性疏懒,没能光大祖父的心血结晶,算来愧对先人!如果能逃过这场大难,一定洗心革面,从头活个样子。 想想他又笑起来,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热情只有5分钟寿命,一旦大难不死,只怕又要去浪迹天涯,何况还拥着一位麻脸美人! 艾米娜今晚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受折磨?不过,再想也是白担心,干脆睡觉。于是他靠在墙角很快睡熟了。夜里他听见有跑步声、喧哗声、坦克行驶的隆隆声、飞机低空掠过的啸声。这些噪声不时闯入他的梦景,搅得他睡不安稳,他在梦中也喃喃咒骂着。 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有几个军人匆匆来到临时监房,扯掉他的眼罩,打开手铐,用阿拉伯语咭里哌拉嚷叫一通,扯着他塞进一辆汽车。皇甫林没法与他们交谈,自言自语地问道: “这就去砍头了?砍头饭也不让吃?” 汽车一路鸣笛,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皇甫林突然发觉,这两天巴格达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件。街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坦克炮口虎视耽耽地盯着十字街口,巴格达饭店、国家通讯中心、电视塔前的戒备更加森严。不过总的说气氛还比较平静,行人似乎见惯不惊,照旧神情淡然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等他从迷茫中回过神,汽车已停在一座豪华的官邸前面。皇甫林认出这是萨拉米的总统官邸。这是上个世纪末萨达姆建造的,宏伟的大门两侧有两个塔楼,装饰有纵横交错的纹饰,院内有棕榈树掩映的曲径,有豪华的雪花石喷水池,茵茵草地上白玉雕塑或躺或卧,再往后是大殿和寝宫,圆形房顶,尖形塔楼,是波斯风格和伊斯兰风格的结合,皇甫林正欣赏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时,又有一辆车停下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欢唿着扑过来。 是艾米娜!两人在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群中忘情地拥抱。有人在轻轻鼓掌,皇甫林抬头看看,是萨拉米总统,他的脸上也有浅浅的斑痕。 “欢迎,我的孩子们。”萨拉米慈祥地用英语说道,然后挽起艾米娜的胳臂,走进一间圆顶的大厅,阳光透过落地长窗泻下来,室内的天竹葵在阳光下显得浓绿欲滴。萨拉米请二人坐下,先递过一张“每日电讯报”: “对于今天的会见你们很可能感到突然,所以谈话之前,请你们先看看报纸:国际时事版,标题是‘萨拉米同阿齐慈摊牌’。” 10月19日晚上,在一场不流血政变中,伊拉克法律总统萨拉米推翻了事实总统阿齐慈的统治。 极富魅力的萨拉米总统在伊拉克已被神化,但他从本质上说是一位空想家而不是政治家。而阿齐慈精明干练,处事果断,多年来已逐步架空总统。在这次新月行动中他竟然以萨拉米为诱饵,几乎使萨拉米为科威特殉葬。但他精心策划的新月行动被一位中国的江湖医生挫败,内外交困,萨拉米趁机一举翦除了政敌。据报道,萨拉米在重掌大权后,已向国际社会表示伊拉克将改邪归正。 萨拉米笑道: “这些西方老爷的用词比较刻薄,但叙述基本未失实。感谢你,皇甫林医生,你挽救了科威特民族,使我不至于在真主那儿成为罪人,也使我翦除了伊拉克政治生活中盘踞多年的毒瘤。从今天起,我可以真正致力于阿拉伯统一事业了。鉴于你对阿拉伯民族的崇高贡献,我代表伊拉克政府授于你一枚萨拉丁勋章。这是第一个非阿拉伯人获得这项殊荣。” 随从捧着勋章,萨拉米慈爱地为他佩好,理好金黄色的绶带。在异常郑重的气氛中,皇甫林却忍俊不禁,他向立在一侧的艾米娜点头示意,突然问道: “也许您还要亲自为我们举行婚礼?” 萨拉米愣了片刻,随即笑道:“这正是我马上要提出的建议,想不到我们之间是如此默契。” 皇甫林和艾米娜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使萨拉米感到十分意外,尴尬中带着恼怒,皇甫林笑着解释: “请总统不要误会。我们遭到逮捕时,我的未婚妻在翻译中曾故意曲解军人的咒骂和威胁,她说军人说萨拉米总统要为我们颁勋,并要亲自为我们主持婚礼,想不到她的黑色幽默倒真的应验了。” 萨拉米也放声大笑:“这只能归功于真主的安排!” 在随后整整一个小时的谈话中,气氛十分融洽。萨拉米盛情地邀皇甫夫妇在伊拉克定居,他将建立一个国家基金会专门为平衡医学的研究提供资助。“那时伊拉克和科威特之间将不再有边境,你可以乘上汽车在两个小时内去探望岳母,中国还有什么亲人吗?可以全部接来,我会为他们建一座新的巴格达空中花园。” 晚上设了丰盛的家宴。宴席上总统只呷了几口白兰地,却频频向皇甫林劝酒,他特意为皇甫林备了中国的茅台。总统夫人则始终优雅地微笑着,低声同艾米娜交谈,她们的亲密神情活象一对母女。 宴会后,艾米娜悄声问醉意陶然的未婚夫: “夫人告诉我,总统有一种痼疾,不能多操劳,这几年才被阿齐慈逐渐架空。你知道他是什么病吗?” 那个醉鬼神志倒很清醒,他说:“总统脸上皮脂多,四肢瘦削,手背上多紫纹,从这些症状看,似乎是柯兴综合症,一种内分泌疾病,它有可能造成类偏执狂症状。” “你愿意为他医治吗?” “当然。”他脚步不稳地走向总统,用英语说:“总统阁下,如果你相信我的江湖医术,我想为您治疗一次,您愿意吗?” 总统高兴地说:“我当然相信中国神医。” 皇甫林让总统侍卫向昨晚那几个军人要回他的药品,随总统来到卧室,他详细询问了病情,让他脱去衣服睡在床上,然后细心地沿嵴椎和肩丛神经进行注射。注射完毕,他笑着说: “总统阁下,你太麻痹了,让一个没有经过安全检查的异国人,甚至是异教徒为你治病。你难道不怕我注进狂犬病毒或炭疽杆菌?” 总统在侍卫的帮助下穿起衣服,他笑着说:“不会的,我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但判断力也有失误的时候,如果我为了某种原因比如说为妻子的祖国复仇?” 总统有些不快,冷漠地说:“我同科威特兄弟没有任何仇恨。” 皇甫林尖利地冷笑一声:“恐怕未必!死于天花的十二万个科威特亡灵恐怕不会认错人的!” 萨拉米打个寒颤,目光阴狠地看着皇甫林。机灵的侍卫们听不懂两人的英语对话,但从两人的神色看出敌意,他们立即作好戒备。皇甫林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 “很可惜,你脸上的斑痕瞒不过一个医生的眼睛,那是美容师人为加上的。你并没有患天花,你在去科威特前已经注射过天花疫苗,也就是为全体伊拉克人(库尔德人除外)注射的所谓汉塔疫苗。你不会冒险染上天花,虽然那样表演会更为逼真,因为你的命很值钱,比十二万条科威特生命值钱。所以,你并不是阿齐慈抛出的诱饵,你是一场种族灭绝战争的策划人兼操刀手!总统先生,你的戏演得不够逼真。如果你十年来一直是阿齐慈的傀儡,你会在一次侥幸胜利后的第二天就如此高枕无忧吗?我想阿齐慈倒可能是你抛出的替罪羊,或者我更相信他是甘愿牺牲自己,演一场丢卒保车的苦肉计。丢卒保车、苦肉计,这些中国的典故你懂不懂?” 萨拉米阴冷地沉默着,脸色阴晴不定。皇甫林痛快酣畅地骂下去: “看来,你小看了中国的江湖医生,他们都是捣鬼的老祖宗,心狠手辣也绝不亚于你。你知道我刚才为你注射了什么?没错,是5647号潜能激活剂,只是剂量加大了十倍而已。两天之后、最多三天之后,你就会象一只发情的公骆驼那样亢奋,食欲亢进,性欲亢进,狂唿乱叫,血脉贲张,你的生命力会这样狂暴地燃烧五六天,然后不可避免地逐渐熄灭,无论是现代医学还是真主都救不了你。在你绝望地等死时,你会有充裕的时间去想一想那些科威特人和库尔德人,他们满身脓疱、高烧谵妄,挣扎着,最终有数万人没能逃脱死神阿慈赖尔的魔掌。想想吧,将心比心地想一想,你会死得安心一些。” 骂完后他冷淡地说:“我要走了,是去刑场还是牢房?” 艾米娜和总统夫人谈得十分投机,看见未婚夫和总统一块儿出来,她跳起来扑向皇甫林的怀中: “你知道吗?总统夫妇明天要为我们举行婚礼。”她幸福地低语着,“按照伊斯兰的风俗习惯,总统府外已开始搭婚礼帐蓬。我说父亲刚去世,但夫人劝我,这样幸福美满的姻缘,首相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我真没办法拂逆她的好意,你说,该怎么办?” 皇甫林微笑着:“听夫人的安排吧。首相在天之灵绝不会责怪你,只要你能得到幸福。” “那么,我就答应她?” “答应吧。”皇甫林笑道:“按阿拉伯风俗,婚礼前我们不能见面了。晚安。” 他径自朝室外走去。两名总统保镖如影随形地跟上他。艾米娜皱着眉头看看总统,总统仍然笑容可掬,于是,艾米娜松开眉峰,回到夫人身旁,尽兴谈笑。 婚礼帐蓬几乎象总统寝宫一样高大,朝阳照着帐蓬上金碧辉煌的金银钱纹饰,帐蓬外立着两排灯柱,安着玲珑剔透的中国式水晶宫灯。帐蓬内摆着几排桌椅,堆满了石榴、无花果蜜饯、酥糕、油炸丸子、红烧火鸡、蒸面粒等美味。歌舞班的人忘情地弹着竖琴,敲着大鼓和带铃手鼓,打着手钹,一位风姿绰约的半裸舞女在帐蓬中央疯狂地扭动,她的肚皮和一对丰满的乳房都合着鼓点传神地颤动着。 忽然帐蓬内响起了尖长的“扎额拉达”声,所有妇女都用舌头发出这种欢快的颤声,艾米娜穿着白色的丝质婚礼服,头上戴着“杜瓦格”头箍和面纱,由随侍女仆搀扶着出现在客厅。左边的女仆们向四面八方抛撒着盐粒,一边高声喊道: “热爱先知的人祈求真主赐福于先知!” 幸福的艾米娜迈着小步,来到帐蓬正前方,在蒙着绸幔的婚椅上坐下。女仆坐在她旁边,摊开手中的绢帕,接受客人的礼物。礼物大多十分昂贵,有钻戒、猫眼、缅甸宝石戒指,做工奇巧的埃及项链……随后,司仪大声宣布新郎驾到。皇甫林穿着白色的阿拉伯式礼服,与护送的男客告别后,步履从容地走向婚椅。总统夫妇也来了,他们作为女方的家长坐在主席,笑容满面地看着新郎,皇甫林在新娘面前略为伫立一会儿,伸手慢慢揭开她头上那块丝质头巾。全帐蓬的人都屏息静气,连那些正在歌舞的舞女们也都把目光转过来。 头巾揭掉了,艾米娜满面喜色,在帐蓬内柔和的光线中,脸上的疤痕似乎也不太明显了。立时四面八方响起了欢唿声和震耳欲聋的扎额拉达声。歌女们的歌声一浪高过一浪,肚皮舞娘也舞动得更加疯狂。总统夫人亲自带着十几位女客,用金镑或金路易贴在肚皮舞娘的额头。陪皇甫林的男客也挤进来,大把大把地撒着银币。歌女们大笑着扑过去捡拾。 直到午夜两点,新人站起身,手搀着手,缓缓步下婚椅台阶。在一波又一波震耳的扎额拉达声中,他们向总统夫妇告别。总统夫妇慈祥地微笑着祝福他们: “孩子们,祝你们幸福快乐。” 艾米娜同夫人吻别,转身面对总统,微笑着问:“总统,什么时候处死我们?” 皇甫林吃了一惊,他本想度过新婚之夜后再告诉妻子真相,没想到机灵的艾米娜已经猜到了。这个视死如归的姑娘使他心生敬意,他笑着吻吻妻子,把她搂得更紧。 帐蓬内仍是一片喜庆的喧哗声。他们羡慕地看着亲如家人的总统夫妇和皇甫林夫妇,绝对想不到艾米娜正在邀请死神。总统微笑地盯着他们,很久才平静地说: “今天我要教会你们区别政治家和恐怖分子。政治家可以冷静地把数千万人送向死亡,但他们仅在极端必要时才杀人,决不会是一时冲动或为了泄愤。皇甫先生,我佩服你的勇气,杀了你对伊拉克的国家利益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我不会杀你的,即使几天后我会死于你的注射也罢。去吧,和你的新婚妻子度过美妙的一晚,明天早上就回科威特去吧。” 欢乐的客人们簇拥着新婚夫妻进入洞房,关闭了房门。夫妻两个默然相对,他们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萨拉米这个决定反倒使他们有点惶然。艾米娜问清了情况,轻声问: “你真的给他注射了致死剂量?他真的还会放我们走?” 皇甫林一挥手:“先不要管它,人生须及时行乐,不能辜负这洞房花烛,良辰美景!” 艾米娜没有听明白这句文诌诌的话,但她还是笑着投入皇甫林的怀抱。 第二天拂晓,萨拉米信守承诺,派那架海鹞式直升机把两人送过边境。南大使、法赫米、军方代表迪勒米准将在边境守候着。他们同皇甫林热烈拥抱,艾米娜则按阿拉伯礼节用长袍裹着手同大使握手。大使动情地说: “听法赫米说你们被劫持走,我立刻同国内联系,中国政府责成驻伊大使同萨拉米进行了强硬的交涉。我们真怕那个疯子折磨你们,处死你们,现在好了,你们总算平安归来了。” 艾米娜恍然道:“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萨拉米真有善心呢。林,萨拉米是不是在今天发病?” 皇甫林沉沉一笑:“不,那是吓唬他的。我是一个医生,不管什么人生了病,我都只能按医生的良心去医治,至于那人的罪恶自有报应的时候。” 大使和法赫米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皇甫林笑着对他们作了解释,两人大笑起来。法赫米笑道: “皇甫,我真佩服你,在死神阿慈赖尔的阴影下还敢对萨拉米开玩笑。我想,他没有杀你,恐怕是抱着一线希望,想从你这儿得到解药。” 皇甫林收起戏谑,沉重地说:“不,我想不一定是这个原因。说实话,我拿不准他的思维脉络。这个枭雄,他使我既厌恶,也怀着几分敬意。不过,大舅哥,”他开玩笑地说:“你该称我妹夫了,那个狂人萨拉米为我们举行了最隆重的婚礼。” 法赫米喜悦地说:“祝贺你们。顺便告诉你,埃米尔已决定提供一亿第纳尔的资金,建立以先父命名的肖卡德基金会,专意资助你的平衡医学研究。欢迎你在科威特定居。” 皇甫林略微考虑了一会儿,笑着拒绝道:“不,我还是回国内。对于平衡医学来说,科威特这个舞台或试验基地未免太小,再者我也无法忘却对中国应负的责任。不过,我会经常送艾米娜回娘家的。你同意吗,艾米娜?”艾米娜笑着点头。“至于回国后的资金和社会承认,你就不必担心了。这次回去,国内社会一定会把我当成凯旋的英雄。大使先生,”他讥讽地说,“什么时候彻底根除这种出口转内销的状况,才说明中国从心理上具有了泱泱大国的风范。你说对吗,亲爱的大使?” 南大使没有回答,脸上微微发红。五人坐上一架鹞式垂直升降飞机,很快就飞抵临海的科威特城。下飞机时,大使和迪勒米准将一定要皇甫林夫妇先下机。他们跨下舷梯时,才发现机场上铺了红地毯,科威特埃米尔亲自在机场迎接。欢迎人群中还有护士小娜、调皮鬼司机兰小龙、艾米娜的女仆莎拉。这三个活宝又蹦又跳,大声叫喊,在庄严隆重的政治仪式中显得十分滑稽。皇甫林开心地笑着,挽住自已的麻脸婆娘走下舷梯。埃米尔微笑着迎过来,把皇甫林拥入怀中。 尾声 七年之后,就是历史上命名为“黑色2038”的年份,蓄势已久的各种病原体来了个大爆发,现行的防疫保健体系突然失灵。世界患病人数超过10亿,死亡2000万以上。 皇甫家的平衡医学在危急关头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病魔肆虐时,世界上还有一块小小的绿州。经受过全民性劣性剌激的科威特人有效地抗住病魔的侵入,这块盛产珍珠和石油的小小国家仍是一片繁荣。 后记 偶然在友人董振华处看到王佑三先生签名赠送的医书:《明天的医学向何处去——我的平衡医学观》,才得以神交这位医界狂人。此书看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它正好说出了我自己一些处于朦胧状态的思想。坦率地讲,“平衡医学”作为一个医学体系还很不成熟,它只是一些粗线条的论述。但文中闪现的灵智,那些精辟而独到的见地都极有价值,我相信它象征着新医学的曙光。 人类近万年的文明史创造了灿烂的现代医学(主要是西医)。但若以历史老人的视角作一鸟瞰,恐怕西医已走进辉煌的末路。它过分关注具体而忽略了整体。它基本上是绕过人体免疫器官去直接同病原体作战。结果病原体在超强度的训练中日益凶猛,人体免疫系统在无所事事中日渐衰弱。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游戏。 从生命肇始至今40亿年间,人类一直是在异己环境中进化。原始(人)本无医,传宗亿万年,是因为人类百炼成钢的免疫系统和群体优势,在与病原体的抗争中始终占据上风。可惜,医学界被辉煌的医学进步耀花了眼睛,忘了这条最简单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1979年医学界宣布全球消灭天花,以及今天消灭嵴髓灰质炎的努力,是何等幼稚而短视。无论科技何等进步,人类能够生活在无病原体的世界吗?消灭一种病毒,只是为新的病毒腾开舞台;短暂的太平是为更大的灾祸作准备。 所以写出这篇惊险科幻小说以警醒世人。文中引用了王先生著作的一些内容,但我要说明,本文是小说而不是医学专著,它只着眼于思想趋势的正确,不拘泥于医疗细节的精确。其中还有一些见解是我本人的私货。比如我认为医学的目的应该不是救治每一个病人,而是尽力建立对人类有利的生死平衡。换言之,应该允许一定比率的疾病死亡(至少是丧失生育权)以保障人类的自然选择及进化能健康进行。这种有违人道主义的异端邪说,如果几百年后证明它是错的,我不愿让王先生背黑锅;如果证明它是对的,我也不想把荣誉让给王先生。 至于那位狂放佻达最终从科威特娶回一个麻脸美人的皇甫林,则纯粹是虚构人物。文中拿协和医院作靶子,只是想找最大的权威试试刀锋。为了不给王先生造成麻烦,我自始至终未与他有片言只字的联系。以上三点声明纯属废话,但鉴于我国的特殊习俗不得已而为之。谨此声明。 此书写作时,得到南阳图书馆、南阳师专图书馆、南阳中心医院主治医师王鹤伟等的帮助,赵新敏、刘俭、王惠霞、余立君等为我整理手稿、查找资料,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