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风水师》 第一章 风水师的命运 街道两旁是高耸的大楼,把整个曼哈顿区分割成无数井字形的“峡谷”,这时“峡谷”下塞了很长的车龙。 因为最前面的小轿车撞上了一个高大的华裔青年,然后紧急煞车,车轮子停了车却没有停下来,滑向路边再次撞到停泊在一旁的轿车,于是这种声音回响在都市峡谷中:“叭——!” 纽约的司机就是这样按喇叭的,无论是塞车、向其他人发脾气、还是心情高兴要表示一下,都只有一种腔调,就是用力稳稳地按下喇叭,发出单调的长音。如果在塞车的时候,这种声音就会从每一辆愤怒的车里发出,一同汇集出人类机电文明的进行曲。 小轿车里的黑人司机看着这个中国人突然从横街冲出来,象一头麋鹿似的撞瘪了自己的车头盖,又从自己的车顶上滚过,然后从倒后镜看到他重重摔在柏油路面上。 肇事汽车拦住了从后追来的小车,一阵连环相撞发生在一秒钟之间,他的轿车前后车盖都被撞得撬起翻开,成了一个大元宝。 黑人司机连忙下车,一边咒骂着该死的魔鬼一边向倒在地上的中国青年跑过去。 那中国青年从马路上撑起身体,伸手在自己身体上下很快地拍摸了几下,立刻爬起来向车龙的后方快速逃跑。 黑人司机见状加快脚步追去,很快两个人就像卡通片里演的一样,在马路上一前一后追逐起来。 中国青年头上戴着一顶单车保护头盔,从头盔下露出褐色的发际,身上穿着警用防弹背心,外面套着长到膝盖的灰黑风衣。他的下巴蓄着一撮胡子像个饶舌歌手,跑步的表情极为痛苦,轮廓分明却显得清瘦的脸上洒满汗水,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比赛。他甩一甩头,汗水大片地从镂空的单车泡沫塑料头盔上抖出来,可是双脚仍像马达一样飞转。 他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笨蛋,你追我有什么用呀?你快打电话给保险公司!” 黑人司机身材矫健,长着奥运田径选手的体形,他很快就追到中国青年的身后,伸出手揪住中国青年飘起来的风衣衣襟说:“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 黑人司机的手刚刚碰到中国青年,就被对方几只手指灵巧地掰开尾指,把他黑色的大手从衣服上扯开。这一招反擒拿俨然经过千锤百炼,可见中国青年就算不是武林高手也一定是经常要逃脱追捕的人。 “放开我!我跑得这么快像是有事的人吗?我给你钱,你快打电话叫警察吧!” 中国青年在飞奔中掏出钱包,抓出五六张百元大钞,头也不回地往黑人身上丢去。 见到钱扔过来,肇事者又跑得飞快,黑人司机放心了许多,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钱高声说:“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亚力山大!” 亚力山大只是他为自己起的英文名,他护照上的名字叫安良,不过他不是很喜欢,他觉得自己外表俊朗又有男人味,应该有个充满刚阳味的名字。 安良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他一直在等一件幸福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件事至今没有来到。 他命中注定英年早逝,从今天开始一个月内就是他的死期,所以从现在起的每一天,他都会在最危险的时间里,向着自己的吉神方位奔跑。 他有一架名牌吉普车,也擅长驾驶越野电单车,不过现在不会开出来。因为一个人到了死期的时候,命运会用一切方法让他死,就算喝杯水都可能被就地呛死,何况开着大功率的汽车?这无疑是把自己放进一副铁棺材。 他对这个月会发生的事情策划了很久,他从母亲那里学会中国命理学之后,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临,安良的一生都在为这个死亡期内的每一天、每一分钟做逃命计划。 今天五行缺水,在中午之前安全地赶到海边是唯一的生路。 纽约市由几个巨大的半岛组成,到处都是海,但是安良知道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跳下去,像他现在这样倒大霉的时候,只能跑到有救生员保护的海滩才可以有多几分生存机会,否则他一跳进水里,就可能会被水里的杂物捅死或者被什么水怪吃掉。 他在按早就设定的计划实施,出门后一小时之内从曼哈顿赶到康尼岛就可以躲过今天最凶煞的时间。 安良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他也不会信任任何人,他只能选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在纽约没有安全的交通工具,不过安良统计过,死亡率最低的交通工具是地铁,最容易死掉就是在马路上被汽车撞击,所以刚才他一出门就遇上了车祸,完全在意料之中。他觉得只要赶上地铁,灾难程度就会降到最低,而且康尼岛正是地铁总站,坐地铁到康尼岛不会比开车慢多少,只要地铁上有多几个幸运的人,就可以冲减他命中的克性。 想到这里,他汗淋淋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安良冲到地铁入口,刚好有一列地铁呼啸离开,他用双手捉住自己的头发惨叫一声: “噢!什么狗屎运!” 地铁五分钟后才会再来,他不能离开月台,在街上乱逛可能会被汽车再撞一次。他想自己等地铁的话,总不至于有地铁列车把自己撞死吧。 擦卡入闸,闪到候车月台的最角落处背墙站着,安良眼神警惕性地看着四周,他知道马上就要出事了,无论什么事一定是冲着自己来。 现在过了上班高峰期,月台上只有零星乘客在等车,有白人和黑人,也有几个穿着得有点过于光鲜的南美人,安良知道他们一定是祸根。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手机,麻利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象小电视机一样的大屏幕上现出一个中国风水罗经,指针指示他现在站的位置正是忌神方位,救命的喜神吉方就在几个南美人旁边。 意料之中啊,倒大霉的时候随便站的位置都是凶位。安良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几个南美人身边。 同时,从地铁入闸处走进来两个警察,一见那几个南美人就径直走过来查他们的身份证,安良心中暗暗叫苦。 现在还是秋天,天气非常清凉,安良身上穿多两件衣服看起来挺正常,但他满头大汗,却让正在盘查南美人的警察不时瞄他一眼,开始注意他。 安良很想避开警察的注意,可是手机上的罗经却明白指着这里才是可以活下去的方位,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警察从一个南美人身上翻出毒品,南美人马上四散逃窜,两个跳下地铁轨道向对面出口冲去,另一个从地铁闸口翻走,两个警察立刻高声警告,喝令市民卧倒然后拔枪射击。 警察不会向铁道那边开枪,可是翻闸口跳跑的人完全可以追一下,两个警察一边用对讲机求援,一边向闸口追去。跳下铁道的两个南美人看到同伴被追捕,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从小腿抽出手枪就向警察开火。双方就在月台上下打起来,地铁站里顿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安良双手抱着头,心里直喊:“倒霉呀,真是霉到家了。” 在枪声中听到一声闷哼,安良抬头左右看看,见到一个警察摔倒在他刚才站着的角落里,身上全是鲜血,很明显是中枪倒地。如果安良不离开那里,中枪的人完全可能就是他。 出了这种事,地铁起码要停一个小时,要是没有死掉的话还会被大队警察援兵捉去录口供。安良在枪林弹雨中瞅个空子翻身跳出闸口,他一爬起来背后就中了一枪,尽管身上穿着防弹衣,子弹的巨大推力还是把他打得扑倒在地,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在地上一滚立刻咬着牙跳起来,冲向两条街外的另一条地铁线。 跑出马路面的安良,制造出一连串急煞车和追尾事故,他一边跑一边拿手机看时间和罗经,嘴里念着:“没时间了,要快要快,不然头顶上会砸下电冰箱……” 电话响起强劲的重金属摇滚音乐,安良一边跑一边按开了电话: “hello……什……什么事,快说……” 电话那边传来一把斯文有礼的男中音,操一口海外华人独有的国语: “安先生吗?你好象很忙呀,要不要我迟一点打来?” “我是很忙……不过你快说……” “我们公司出事了,想请你过来看看情况。” “啊?!”安良对这个内容很惊讶。 打电话来的人是大卫建筑工程公司的副总裁,英文名叫丹尼,这个公司是安良的老客户,安良从十年前就为他们布下风水局,公司年年发展,很快就达到可以接下国家基建项目的资格,企业的发展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而安良对自己的风水技术是极有信心的,大卫工程公司的每年每季运程都在他的掌握中,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布下的风水局会出什么事。 安良知道自己运气很差的时候,只能不去接触朋友和客户,可是现在客户自己找上门,唯一解释就是客户发生了比自己更糟的事情。 “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快说!”安良已经跑到地铁口,马上就要进站,纽约的地铁站为了反恐怖主义的战术需要,所以有意保留了落后的状态,在地下站台绝对收不到任何手机信号,所以安良希望对方尽快给自己答案,让自己早点有所准备。 “三天前有一个议员来我们公司谈事,可是却突然发疯在办公室里自杀了。” “啊?!”安良惊得几乎忘记了走进地铁站。 “还有,昨天我们的总裁大卫,在和大家开会时突然死去……警察说目前没有判断出死因,但表面上看认为是自然死亡。” “比我还倒霉……”安良知道人运气越坏,越是见鬼,可是怎么算也算不出在这个时候自己布下的风水局全盘失败呀,他真是几乎绝望得要摘下头盔脱下防弹衣,让自己一死了之。 丹尼听到安良的哀鸣,然后就是沉默,于是关心地追问着:“安先生?安先生你没事吧?” 安良猛然醒过来:“没事,我现在还有急事,你在一个小时后开船到康尼岛接我,我们在海上谈。还有!你带上枪,我要一杯咖啡和几块曲奇饼!” 安良要在五分钟内爬上另一条通往康尼岛的地铁线,因为警察收到警报的三到五分钟后就会封锁地铁,曼哈顿中城的地铁起码要瘫痪半个小时。他这次走运了一点,进地铁站后刚好有一班车要开走,他飞奔几步把手插进正在关闭的列车门缝中。 “嗯!”安良咬牙切齿地翻着白眼,这列车门夹手怎么会这么痛!骨头都快要被夹碎了。 安良看着车门重新打开,放了自己进车厢,心里极力安慰自己:“很走运了我的亚力山大,刚才伸进门缝的幸好不是脑袋……否则这一下就已经上了天堂见列祖列宗。” 列车经过唐人街,上来很多中国人,安良紧张地看着每一个乘客的脸,如果他们的面相气色很好的话,他就可以平安地坐着地铁赶到康尼岛,并且在那里呆到中午一点,从午时的死期中逃出生天。 中国乘客们人人表情麻木,不过脸色红润,安良放下心来。他掏出纸巾擦擦头上的汗,把防弹衣拉松一点让身体透透气,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安仔,呵呵呵,好耐无见你啦……” 安良猛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老婆婆,正在用广东话对他说话,这是他家的老邻居。 “啊,三婆,你坐你坐。”安良忙不迭地站起来让座。 三婆慈祥地说着:“乖,乖,我一向都说安仔是最乖的,我逢人都是这样说……呵呵。”她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坐下来,又对安良说:“你读书成绩好不好啊?” 安良一时语塞,三婆是不是太老了犯老年痴呆症,自己都读完书十年了。他吱唔着说: “啊……哈哈……还好还好……” “你妹妹呢?” “她上个月回来过,一个月回来一次……”安良一向尊重老人家,尽管自己心急如焚不想说这些无聊的话,可是老人家在问话时他不敢擅自走开或是不加理睬,还是一直客气地被盘查,直到三婆和大批中国人一起下了车,安良才喘了一口大气。 “顶你个肺,再这样吹水我就死在地铁上了……”安良喃喃地自言自语。 他看看窗外,地铁已经钻出地面走到架空铁轨上,还有几个站就可以到达康尼岛。 安良转回头看看车厢里,多了一群黑人混混在高声谈论女人在床上的事情,语言非常粗鄙下流,眼睛一直看向车厢的另一个角落,那边有一对中国情侣在甜蜜地小声说笑。 这是一个会出事的态势,不用起卦都知道下一步要发生什么事,安良眼睛看着窗外,坚起耳朵听着车厢里的情况。 他在心里默数着数字:“1……2……3……4……5……6……7……8……9……” “嘿!你和我说话吗?”一个很粗壮高大的黑人大摇大摆地走到中国情侣面前,中国男青年无辜而恐慌地抬起头,摇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叫你……” 另外几个混混也马上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黑得特别厉害的小个子,伸手就摸向中国女孩的脸:“不是说你,是说她……你叫我们过来吗?中国婊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掐着中国女孩的下巴,还把脸凑到女孩面前。 女孩惊叫着闪开脸,可是她男朋友却呆呆地坐着不敢做任何反应。 安良懊恼地用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埋着头恨恨地说:“一路在出事,真是倒霉到家了。这种事能不管嘛?大家都是华人……” 他一拍大腿站起来,大步向黑人们走过去,一边大声说: “臭肉蛋蛋,是我叫你们,你们没听见吗?” 混混们意外地看向安良,他们其实也早注意安良了,只是安良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眉骨突出眼窝深邃,打扮得时髦而有点古怪,不能一眼认定是中国人,所以只以为他是欧亚混血儿,没想到安良会仗义出手。 最粗壮的黑人长得象一头熊,他用厚嘴唇吐着脏字走向安良: “Fuck you!你也是中国人?” “Yes,全世界都有中国人,你们不走运了。”安良一边说,一边十指交叉扣起双掌向外翻了一下,发出呖呖喇喇的骨响,完全是一付打架好手的样子。 那五个黑人看到一个中国人竟敢挑衅他们五个,都有点担心对手是不是深藏不露,互相看了看不敢再往前走。 安良却有另一套想法,这场架他一定要打,这不只是为那个女孩子出一口气,而是要让这些小混混知道,中国人是不能惹的,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 他的头脑正在发热,他甚至可以想象,当他用凌厉的咏春拳打赢了五个小混混的时候,身上受了一点伤嘴角流出一点点血,那个女孩会崇拜而心疼地扑到自己怀中…… “亚力山大,你受伤了?”女孩轻轻皱着眉头担心地问安良。 安良有点内向地微笑着摇摇头说:“我没事,只要你没事,我这点伤不算什么……” “啊,血!你流血了。”女孩从手提包里翻出一条手帕,带出一股茉莉花的清香。这种香味显得很山野,可是偏偏让人觉得远离这个俗套的大都市。 安良用手握着递到嘴角的小手说:“血如果不为你流出来,在我的身体里没有任何意义……” “亚力山大!我好感动哦,唔……”女孩一头埋在安良的胸前嘤嘤地哭起来,让安良一阵心软和得意。 他失控地提起一边嘴角,脸上不合时宜地泛起古怪的笑容。 混混们本来不想招惹“李小龙”,但是安良的表情让他们的自尊心大为受伤,一把愤怒的小刀随着女孩的尖叫向安良飞去。 他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眼睛却看到有东西飞过来,上半身条件反射地后仰闪开,五个小混混同时向他涌上来。 安良也迎着他们向前冲去,双方将要撞上的时候,安良突然向右跳起,一脚踏上车厢右侧的座椅,身体一缩从椅旁的铁管子扶手之间穿到车门旁边,再向前一个滑步挡在那对中国情侣和黑人混混之间。 混混们扑了个空,都被自己人绊得连滚带爬好不狼狈,安良看着他们得意地笑了两声: “嘿嘿,你们再冲一次,我保证你们冲不过来。” 坏人天天干坏事,总是有备而来,其中一个黑人伸手从低得快要掉到地上的裤腰后拔出一支手枪。 安良认得这是沉重的大威力手枪,在世界上产量最大,历史也最悠久,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越战都有这枪的身影;尽管只有七发子弹,可是打中人的话有极大的杀伤力。幸好这种枪还不算非常自动,他知道自己还有1.3秒的时间,这个时间内,那个黑人会用右手拨开保险栓,然后拉起击锤把子弹上膛。 安良用国语大喝道:“抱着对方站到椅子上!NO!” 声音威严得让人无法抗拒,中国情侣立刻照办,安良同时压身前冲,象一串影子向拿枪的黑人闪进。 黑人的手枪刚刚上膛向前举起,安良的身影从他面前升起,飞起一脚从下而上准确地把手枪踢到车厢顶上,发出猛烈的金属撞击声,那脚跟踢到高空后并不收回,而是从上而下又直直地向黑人的脸上狠狠劈下去。 这一招“高位二段踢”安良练了很多年,从来没有用过,今天终于有机会使出来了,果然神勇非常,让他心里一阵激动,右手也和黑人坏蛋一样向自己的腰后摸去…… 最前面开枪的黑人,手被踢断脸也被砸破,正象山体滑坡一样向后摔,压倒后面四个混混。 他看到安良从地面跃起,在空中张开双脚,横着一字马撑在两边的塑料椅子上,从身后摸出一个手掌大的电动剃胡刀,对着他们恶狠狠地大叫:“我叫亚力山大,下地狱吧!” 混混们很愣闷,电动剃胡刀并不比传统剃刀差劲,为什么要下地狱呢? 电动剃胡刀没有剃向胡子,而是向铁皮地板上一点,从地上拉出一道蓝色的电弧光。 “啊……啊……” 车厢里顿时电光四射,鬼哭狼嚎,果真和地狱没有任何区别。五个小混混因为摔倒在地,手都撑到铁皮地板上,被电得像活煎的大虾,滚在地板上边抖边跳,边惨叫边失禁。 纽约的地铁每节车厢都独立封闭,其他车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车厢里的警报系统却大受影响,突然鸣叫起来盖过了混混们的惨叫声。 列车很快到了下一个站,安良捡起手枪指着被电得站不起来的混混说: “快滚,下次再敢碰中国人我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五个混混根本站不起来,其中两个还在剧烈地呕吐,他们互相拖拉着滚出月台,列车乘务员匆匆忙忙地检查了各车厢,看不出来发生过什么事,又关门开车向下一站前进。 那对情侣走过来道谢,安良把小型电击器亮出来,喘着气对男青年说: “以后这种事还会发生的,你……你女朋友太漂亮了。你不会功夫的话,上网订一个电击器吧,很便宜,还不到一百美元……” 他说完就打开电击器的开关,让电触头闪起电弧:“把这里碰过去……别!啊!” 原来那男青年听到“一百美元网上有售”这么便宜,感激地要和安良握手,他刚好握到电击器的电弧上,也握住了安良的手掌,安良制止不及,两个人在三十万伏的电压下亲密接触了半秒钟。 安良被强烈的电流击中,身体抽搐着弹到车厢的另一边,女孩顿时吓得哭起来。安良听到她哭的声音很大很刺耳,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被电出幻觉,总之听到什么都觉得眩晕想呕吐。 他在地上回过气,痛苦地睁开眼睛,看到女孩正要过来扶起他,安良嘴里喷着白沫失声叫道:“别过来!你们两个都别过来!哼哼……哼哼……” 他摆着手制止着女孩,眼睛和鼻子不争气地流出泪水和鼻涕。 倒霉得让男子汉想哭的日子真是不好过,不就是当一回大侠嘛,干嘛要漏电呢?如果不是自己命硬,如果自己不是为了这个月奋斗了几十年,学习了格斗枪械,又学习驾驶求生,苦苦研究老家伙才会学的风水命理,和玩那种练来练去都没有提高的天师道丹功,大概早就被当场电死了。 安良终于在一片列车警铃声中爬出康尼岛总站。他跄跄踉踉地跑出地铁站闸口,又跑向不远处的沙滩,心里对命运恐惧得发抖。 他从小就来过这里无数次,很喜欢这一趟总是带来欢乐的地铁线,可是今天的地铁线让他觉得像一条地狱之路。 安良的嘴巴在自言自语,好像在不太情愿地咒骂着上帝: “今天才第一天,第一天……几点了?十一点……快……快到海边了,可别再出事,别漏电,千万别漏电,再这么搞明天肯定会死掉……我明白了,他是想整得我受不了然后自杀,他真是阴险……” 他跑到一块海边大石上趴下,把头倒垂在海浪里冲刷了几回,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正是十一点半,是他的死亡时间——午时。 安良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拇指捻着中指结成天师道符法的玉纹印,凝神聚气结丹发力,在手机屏幕上划出一道水德龙神符设成今天的屏保画面,然后塞回防弹背心里面贴身放好。 这下可以好整以暇地等那个比自己更倒霉的客户了。 天气快要进入深秋,就算在白天阳光灿烂的时候,依然会由秋风带来寒意。 夏天有很多泳装美女的康尼岛海滩,现在只有钓鱼的老头。偶尔有人带着大型耳机,手上拿着扫雷器在安良身边悠闲地走过,在沙滩上捡荒和清除沙子下面隐藏的危险物;其实这是表面功夫,安良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找游客掉在沙子下面的戒指首饰,走运的话还会找到高档货。 安良现在有点后悔刚才心急如焚地把脑袋插入大海中,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头很冷,还有点粘糊糊,分明是海水在脸上头发上蒸发得太快,海盐粘在皮肤上的感觉。 这时最应该到海边换衣服的公用洗手间冲冲头,可是这地盘太乱了,也不知进去之后又要发生什么事,他决定先忍了这一回。他看看四周,三十公尺范围内都没有人,除非有人开枪狙杀自己,否则的话应该是安全的。于是脱下单车头盔,用力抄了几下褐色的头发,从里面飞出一阵盐粉随风而去,然后头发很乱很硬地竖了起来。 安良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伤头发,一会要尽快找个理发店洗头护发。” 海上响起一阵马达声,安良知道丹尼的快艇来到这里了,他拿出手机给丹尼打了个电话报位置,然后走到栈桥跳下一艘欧洲出产的敞蓬快艇,丹尼正在艇上等着安良。 中国血统的丹尼不是美国人,他来自新加坡,只是公司业务在美国发展得非常顺利,于是长期在纽约定居。 中等身材的他穿着贴服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羊绒长大衣,骤眼看去简朴低调,可是真正来自上流社会的人,仅仅从他的银色袖扣就可以看出他的地位,这是专为贵族设计的白金男装饰物,上面刻着古老高贵的图腾,只能在巴黎一个门面窄小的老店买到,全世界只会有一件这样的设计。 丹尼已经四十多岁,洋装下透出一股学者气质,精致的淡色墨镜后面是一双精明的细长眼睛。他皮肤白皙,鼻挺唇薄,属于越老越有味道的那种男人。 安良一下船就看到船里有个盘子放着咖啡和小甜饼,简单打过招呼后他马上开始吃喝,丹尼问他:“你好象刚刚从伊拉克撤下来,在做运动吗?怎么还穿着防弹衣?” 安良喝一口咖啡把嘴里的饼干冲到肚子里,然后背过身给丹尼看:“看到没有,子弹孔,我差点就死掉了。” 他用纸巾抹抹嘴继续说:“丹尼,从现在起三十天内,我每天至少有四个小时要逃亡,如果我没死会接你电话,如果你打我电话……三次不通不用再打,这证明我已经死了。嗯……谢谢你的咖啡。” 丹尼惊讶地看着安良,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故事好笑: “安先生,我们是在同一个危险里面吗?大卫公司三天内离奇地死了两个人,现在没有人敢上班,你也突然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良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叉着腰对丹尼说: “我没有犯法也没得罪恐怖分子,我是因为命不好,和你公司没有关系。大卫公司的情况怎么样,你给我说一下。马上开船去你公司吧,不要开太快,一点钟到达码头就行了。” 从康尼岛出发,从纽约湾绕过布鲁克林区,迎面就可以看到夹在两片大陆之间的曼哈顿岛,岛的两侧分别是东河和大名鼎鼎的哈德逊河。 经过位于纽约湾中间的绿色美女自由女神,再经过有几百年军事历史的总督岛,就到了曼哈顿下城东岸码头。 这里不是一个码头,而是足有一公里长的整片码头,在古代是纽约的主要港口,从中国清朝开始就停满了各国商船,至今还停着两艘几百年前建造的远洋大型木船以供游人参观,其中一条四桅大木船的名字就叫“北京号”。 随着城市发展,现在这里已经没有这个功能,可是码头依然在为市民交通服务,有几个码头还专门开辟给华尔街的富豪使用,可以停泊游艇和直升飞机,就算总统坐直升飞机到曼哈顿下城,也会在这里落地。 安良上岸的码头正对着华尔街,他和丹尼下船后越过马坚奴街,走进华尔街尽头的大厦——华尔街120号。 这是一座三十三层高的白石大楼,虽然是七十年前的建筑,可是它的地理位置和金融地位,以及经历了七十年仍然前卫的沉着外形,都让它在新式高楼林立的华尔街备受尊重。 安良和丹尼快步走进大楼,坐电梯直接上了二十三层。这是安良十年前精心计算后选出的楼层。 原来这座120号大楼十六层以下呈传统的长方形,可是从十七层就开始不规则地呈梯级形收窄,上尖下直象一支用剩的铅笔头立在东河边上。 在风水上这种形态属于正星变形,下部方形属土,上部尖形属火,火土相生成象是大吉的旺楼。 那收窄的上半部分,实际上分成六个大层,正好暗合周易卦象的六个层次,代表着事物发展的六个阶段,第三大层容纳着二十二和二十三层,十年前安良曾经对总裁大卫说过:“一个完整的易卦分成上卦下卦,每卦有三层共有六层,上升到第五层代表九五至尊,本来是最好的位置,可是已经被其他公司进驻;不过第三大层是下卦的顶端,代表可以在行业里成为领袖人物,又和九五至尊的第五大层保持了距离,代表不会遇到强悍的对手,正是一个公司发展中最需要的状态。里说‘三多功,四多凶’,就是这个道理。” 那时大卫欣然接受了安良的意见,进驻后和丹尼一起创造出一次次业绩神话,从一个建筑公司变成了多向发展的集团公司,从两间办公室变成了买下全层做公司总部,还把一个科技开发中心设在纽约郊区。 今天安良重新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卫集团总部,心里一阵纷乱。 大卫和丹尼的办公室都正对着东河,向下看去就是刚才上船的码头。左边是连接曼哈顿区和布鲁克林区的布鲁克林桥,东河水从左向右滚滚而来,正合风水中财源滚滚之意;右边是广阔的纽约湾,可是从大卫建筑公司看出去,却只是像看到一个大湖,见不到任何出口,原来硕大的总督岛刚好位于东河出海口,成为了关锁水口的优良风水布局,正应风水中开天门,闭地户,财运只会进不会出的完美格局。 安良轻轻皱着眉头看看丹尼,丹尼的气色很好,二十三楼的风水看不出任何问题,室内的布置里里外外都看过了,基本上是按照安良的布局来摆设,安良从来没试过这样的事情,三天内死两个要员,出了这么大的命案,居然从风水格局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看不出原因吗?”丹尼关心地问安良:“警察来看过所有录像,把议员和大卫的死都初步认定为自然死亡,并不当作刑事案处理,所以公司也没有封锁。不过……唉,我也不敢再让职员上班,还封闭消息不让传到研究中心那边,否则肯定乱成一团。” “可以带我看看大卫死的房间吗?” “好,跟我来。” “等等,我先到你洗手间洗个澡。” 安良洗完澡,脱下又臭又硬的防弹衣,走出来一身轻松。他跟丹尼走进可以容纳五十人开会的东北角会议室,议员和大卫都死在这里,而且没有任何先兆和外伤。 议员死于脑水肿,这是从验尸后的回复得知,在他出事的时候,在场的人都亲眼看着他像疯子一样叫着跑着到处撞,很明显有强烈的幻觉;大卫则死于脑溢血,在开会时只是突然伏在桌子上,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这个会议室是今年最凶的位置,但是安良记得大卫的八字,他的死期并不在今年,以他的命局来看,他是一个长寿的人。而且所谓凶方,其实也早被安良化解了,首先把有隐忧的方向设计为公用空间,这就减少了人群长期在那里停留,不会受坏风水的影响;其次在这个由土气过重引起的凶位,安良已经用圆滑柔和的明亮钛金属风格设计,以土生金的原理化煞生财,大卫公司的急速发展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 要在这时无形无迹地杀人,先要布下扰乱五行的邪局打破人的生理规律,也就是克破人固有的命运,然后在最凶的时间地点里用强烈的风水物给予催化,只有身怀绝技的风水师才可以做到。问题是这种水平的风水师必然经过无数人品和功力上的考验,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安良没有从风水上发现任何不利的因素,他如实对丹尼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我也觉得他们是自然死亡……丹尼,很遗憾……” 丹尼的眼神从期待变得失望,他忧伤地看着安良说: “没什么……哎,对了,你不是说过如果凶方动土的话也会产生意外吗?” “我没看到你们公司动土啊?” “不是我们,是楼下一直在装修,在他们死前几天,楼下的人一直用冲击钻钻会议室的地板,就是楼下的天花板。” “这会有短时催化煞气的作用,但是会议室的煞气早就化解了,煞气被催化后也不可能连杀二人呀?” 安良说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卫星定向电子罗经,复核自己记忆中的方向度数。在大楼里手机信号有些断断续续,不过还是可以顺利地测量方位,安良的记忆没有问题,手机也非常稳定,从方位上依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对不起,我看不出风水上有什么问题。”安良摇着头向丹尼宣布风水分析的失败。 丹尼的神情比刚才更沉重:“我留在这里也会死吗?” “我不知道,可是从风水上说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工作了,把这里卖掉,大卫集团搬走吧。” “怎么能从风水上说呢?你不是说他们的死和风水无关吗?如果不是因为风水死人,我也不会因为风水搬走。” 丹尼的反驳让安良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丹尼也看出了安良的难堪,他拍一下安良的肩说:“谢谢你,我不是有意说你坏话,我心情很不好……” “我知道,那我先走了。”安良垂头丧气地告别,他的心情一点也不比丹尼好过。 丹尼的朋友和老搭档死了,可是安良却发现自己学了一辈子的风水学也一起死了,精神支柱的崩溃让他想马上自杀。 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想:我想自杀还不容易,只要明天一直在家里睡觉,不从吉方逃走就会发生意外,我买了不少人寿保险,都留给妈妈和妹妹也是不错的选择。 “安先生,我叫人送你回去吧,你到大楼门外就会见到。” “华人?” “对,华人。” 当安良走出华尔街,就看到大楼门前刚好停下一辆黑色欧洲跑车,一个身材高挑完美,穿着职业套装的东方美女,正视着他的眼睛,像在时装表演的天桥上那样踱着专业的猫步向他走来。经过美女身边的洋人纷纷停步回看,还有走路不看路的撞成一团,道歉声一时不绝于耳。 安良双眼被眼前的跳动景象晃得眩晕,心跳不断加速,全身上下都在充血…… 他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尽管他经常触电,可是这一次来得特别猛烈和彻底,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在学生生涯中的几次失恋,让安良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要是这女孩和你八字不合,她迟早要离开你。他没遇到过和自己的八字合得来的女孩,他的想法是,反正妻子都是很难找的,不如给自己定一个伟大的目标,发誓要找到八字最合的人共渡一生,这人不只是要五行阴阳相配,还要让年月日时都层层相合,让两个八字成为天造地设的鸳鸯蝴蝶命,那么如果自己能闯过命中死劫,下半生将会非常幸福;如果闯不过死掉了的话,也有一个世上最爱自己的女孩为自己伤心,可以证明自己来世上成功地走过一转。 他也知道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桃花运,如果还这样挑三拣四的话,一不小心这辈子都没女人和他结婚,可是他仍然固执地坚持着誓言。 不知“命中缺乏桃花运”和“打死也要找个八字配对”这两者之间是什么因果关系,事实上就是安良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女朋友,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现在。 不过现在安良把这些都忘了,他觉得眼前的美女很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个美女一定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从写字楼大门前的地下升起一支银光闪闪的钢管竖在路中间,四周响起旋律轻快节奏强劲的爵士风格音乐。 美女走到安良面前并没和他说话,只是酷酷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职业外套脱掉甩在地上,露出一件露背露肩的吊带黑短裙。 她跟着音乐的节奏绕着钢管,跳起只有在赌城酒吧才能看到的舞蹈,眼神不安份地斜看着安良,猩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窄小挺直的鼻梁下分明看到鼻翼在张合,鹅蛋形的脸温柔又充满狂野。 安良想起来了,她很像一个热门的东亚歌星,而这个歌星正是安良的梦中情人,只是太像也太突然,以至于他刚才脑子里一片空白,幸福疯狂地来到眼前,人往往都会这样。安良觉得还不够完美,欠缺点什么呢……对,少了风扇。 美女那头染成香槟金色的长头发立刻被吹起,也吹起大腿以上的裙摆,她的舞动更加纵情挑逗,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安良面前,她的手不再握着钢管,而是摸到安良的胸前。 安良完全被她卷入了一场风暴,他随着强劲的节奏扭动着屁股,表情冷酷地把下巴上那一小撖褐色短胡向各个方向短促地刺出去…… “安先生,安先生……” 安良听到一把梦中的声音,一点都不刺耳的女中音,这是一种吵架也闹不起来的温柔的基础,女人只应该是这样。 他想问个问题,可是觉得自己这样问很放荡,于是极力控制住自己。 0.5秒之后他冲口而出问道:“是整容的吧?” “安先生,你这样对女士说话很不礼貌。”长发美女一边说一边客气地微笑看着安良。 安良惊叫了一声,音乐和钢管都消失了,无情的现实狠狠地摔到他面前,写字楼出口只有匆匆行人和无聊的通道:“嗨,呵呵,我是安良,不过你可以叫我亚力山大。” “我听丹尼说起过你,他和大卫都经常说你是纽约最好的风水师。我叫李孝贤。” 四周的音乐声又响起来,在安良耳中这个名字代表着梦想的实现,代表着一生一世。他一向迷恋韩国女歌星,过去是李贞贤的天字第一号粉丝,后来又迷上了最性感的韩国美女李孝利,现在眼前这个女子不但样子酷似偶像,连名字也…… “有没有搞错啊?”面对如此猛烈的刺激,安良无奈地质问自己和上帝。 不过李孝贤以为他在质问自己,于是从外套的V形开领里面,拿出一个大卫集团的工作证举在安良眼前,安良从证件里看到她的职务是秘书。 “噢,我的天,李孝贤……谢谢,是你送我回家吗?” “嗯,请上车。”李孝贤优雅地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良一步步走向法国跑车,心里一直策划着如何和李孝贤进一步搭讪。 跑车一瞬间就冲上了高速公路,平稳快速地过了一个弯道,安良只感到全身的血都在被离心力甩出车外,可是身体却好端端地坐在位子上,这就是世界一流跑车稳定性的极致表现,直接后果就是有点头昏。 “O,BUGAttI!”安良对这样的一流跑车实在找不出什么赞美的词,因为说什么来表扬这台车都不过份,只好赞叹地唱颂人家的牌子。 李孝贤在纽约市内开车中规中矩,就像开着一台坦克准备去看落日,她对安良说: “我很喜欢布加迪这款车……” 安良用低沉有力的男中音搭腔:“耶,我也喜欢飚车,尤其是达到一千匹马力的顶级跑车。” 李孝贤笑了一下,从嘴里喷出的香气让安良觉得唇干舌燥。李孝贤说: “我不喜欢飚车,可是布加迪的刹车系统真是太完美了,我觉得很安全。” “耶,我也一向认为安全第一。”安良还是发出低沉的男中音。 “我喜欢吃苹果。” “真巧,我也是。”安良向左下方斜视了一下,看到李孝贤胸前V形领口里面和短西装裙下露出的曲线,非常协调柔和,完全不像美国白人女性那种球形的夸张。 “我还喜欢听歌剧,你喜欢吗?” “歌剧?!当然了,这是我最喜欢的艺术。”安良对自己说的话很没有底气,他知道自己的《西方音乐史》学得一塌糊涂。 “是我最喜欢的歌剧,莫扎特的作品有感动人的力量。” “的确,这是莫扎特一生中最好的作品。” “噢,对不起,我记错了,是比才的作品,他的原名也叫亚力山大。” 李孝贤音调平静地说完后,嘴角泛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安良的头无力地倒在椅靠背上,降着调发出一声“哎呀”,中计的感觉很伤自尊心,事实已经证明自己完全失去了追求女性的功能。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窘迫地沉默了一会,眼里看着面前的路像他的生命一样不断缩短,他决定换个方法。 “说真的,其实我不了解歌剧,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我知道,你现在比刚才可爱多了。”李孝贤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安良转过头问李孝贤:“你在大卫集团工作很久了吗?” “不是,我刚刚大学毕业,才进来一年左右。” “你知道大卫的事吗?” “我是总裁的秘书,他们死的时候我都在场,真是很可怕……”李孝贤的表情不再平静温和,从眼睛到声音都露出忧虑和恐惧。 安良好像是安慰地说道:“死的都是总裁,你不会有事的……嗯,你认为他们是自然死亡吗?” “死的都是重要人员,白痴都可以猜到不是自然死亡,只是警察现在找不到证据,凶手还会下手的。” 安良听完李孝贤简单直接的判断,其实深有同感,女人的直觉往往是准确的,如果不是自己一身麻烦,他倒是很想帮助丹尼解决这个问题。 他长叹一声说:“人都是会死的,十二小时后我可能也会死,我觉得时间太短,认识你太迟。” 李孝贤轻蔑地笑了笑:“每个男人都这么说。” “我是说真的。” “真的只有十二小时?”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安良耸耸肩,扁着嘴说:“当然,我没有办法证明给你看,我也正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安良的语气平静而诚恳,不禁让李孝贤减慢了车速,侧头用问询的眼神看了看安良的脸。 安良问道:“觉得很奇怪吧?” “是的,很奇怪。” “你相信吗?” “我信。” “怎么会相信呢,这件事太荒诞了!”安良的反应比李孝贤还要激动。 “不知道,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相信了。”李孝贤说话时没有看安良,只是全神贯注地挂档转弯,把安良送到四十二大街的斜坡中间。 这里是曼哈顿中城区,斜坡上是繁华的商业区,斜坡下是哈德逊河,河边就是中国领事馆,距离他们下车的地方只有两条街。 李孝贤抬头看看安良住的大楼说:“这地方真不错,这可不是便宜的房子。” “呵呵,老祖宗留下来的房子,你的车子也不是便宜货呀。” “这车是丹尼的,我只是工作时才会用,下班我开自己的车。”李孝贤用手拨拢一下长直发,侧头看着安良,又抬头看看四周的楼顶,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呃……我们今晚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李孝贤笑笑说:“这是约会吗?” 安良挠挠头,挺不好意思地说:“我希望是……不过……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另外……” “不,没问题的,今晚八点你来接我吧。你还会穿着防弹衣吗?” “我明天下午才开始穿,你不喜欢这款式吗?” 安良的问题完全是胡扯,防弹衣设计从来只考虑实用不考虑美观,可是李孝贤很宽容这种玩笑,她像天使一般笑着说:“我喜欢更有力量一点的设计,比如橄榄球的护甲就很好看。” “我还可以配个橄榄球头盔,对呀,比单车头盔好看多了。”安良这时才发现,逃亡也是需要形象设计的,今天自己的造型就很不得体,出不得大场面,明天怎么也得搞一套橄榄球战衣来试试。 李孝贤想起安良穿橄榄球护甲的样子就笑得停不下来:“呵呵,我很好奇你穿那个是什么样子,我可以看吗?” 李孝贤的爽快在安良的意料之中,没有桃花运兼不会追女孩子的男人,不代表不会看女孩子的心思,他看得出来李孝贤并不讨厌自己。在充满死亡气息的三十天里,有这样一个梦中情人可以牵挂,真是一种幸福。 两人交换电话号码,约好时间地点后,安良目送着布加迪跑车风一样离开四十二街,求生的欲望膨胀到极点。 他咬牙切齿地握着拳头向电灯柱发誓:“还有二十九天,一定要熬过去!亚力山大,哗!” 第二章 百年风水家族 安良住的公寓门前有一个高大的老白人,满头银发的他穿着管理员制服,总是坐在出入口旁边的门房里。他早就看到安良,走出大门旁边一直恭敬地站着等安良和美女谈完话走进来。 老白人拉开门,安良从钱包里摸出一美元往他上衣口袋里塞进去。 “午安,阁下。” “谢谢你,伊恩。你知道吗?纽约的公园博物馆都不收费,可是我回家就要向你交入门费。” 伊恩优雅地微笑着说:“是的阁下,这里的住户一直是这样,你的父母和祖父母都这样给小费。” “连出门也要。” 伊恩的微笑更加优雅了,像一个正统的英国管家:“非常感谢,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安良今天心情很糟也很好,现在正在激动的余波中,他较劲地对伊恩说:“我祖父母只给十美分……” “那时是经济危机……”伊恩回答得机智勇敢,很显然有足够的智力保护整座公寓的居民。 门外响起一首激昂的交响乐,曲调澎湃气氛壮阔,安良和伊恩转头看出去,只见一台雪糕车停在公寓门前。 这是一台小型货车,车顶架着一个巨大的甜筒雪糕模型,车体两侧打开的话会变成买雪糕的窗户。这种雪糕车很常见,它们会出现在任何旅游点,也可能在任何街道上慢驶游荡,轻轻地奏着简单清脆的儿童音乐,告诉小朋友们可爱的叔叔给他们送雪糕来了。 不过安良从来没见过奏交响乐的雪糕车,小朋友们被吓坏了,他和伊恩一时也很难接受,都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个奇景。 从车上跳下来一只牵着绳索的灰黑色小狗,安良对狗一窍不通,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然后又跳下来一个提着行李袋的小修女,伊恩一看到小修女就露出宽厚的笑容,安良看到很不自在,为什么伊恩看到自己的时候就不可以露出这种笑容呢? 小修女是安良的妹妹,名字叫安婧。她长着一副过分机灵的东方美女面孔,一双泛着褐色光芒的大眼睛像清澈的湖水,套着黑底色翠绿肩坎的修女袍和头巾,虽然不能直接看到身材,可是从衣袍飘荡的情况来看,她的身材像个刚刚发育的女中学生一般纤细却并不高挑。这似乎是安家的遗传,女孩子总是长不高。 安婧向安良招招手,安良又重新走到街上。 “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哥哥安良,这是我的朋友,他叫刘中堂。” 安良皱着眉瞥一眼他妹妹,抬头向雪糕车的司机看去,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国男人向他点点头,关了车上的交响乐之后向安良伸出手,可是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安良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开口直问: “你被判刑进过监狱,刚放出来?” 刘中堂看样子和安良年纪相仿,长着卧蚕眉丹凤眼,面部上半截和神龛里供奉的关云长一模一样,那把像张飞一样的胡子比安良下巴上的小胡子有味道得多。他的面相中处处都显出沉着老到,精于世故,可是坏就坏在眉心太窄,一双卧蚕眉有逆毛刺入印堂,专主中年犯刑,如果不是刑狱在身,也必是刚出来不久。 刘中堂听了他的话,威严地看着安良,也回敬他一句:“我是刚放出来,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安兄弟却正有劫数在身,前路堪忧事不明。” 安良立刻转头对着安婧低声喝问:“是不是你告诉他的,你怎么把我的事到处唱……” 安婧十指交叉拱手放在胸前,抬起头看着安良眨眨眼睛,眼神无辜而平静地说:“噢,人子啊,不要放任你的口,使你陷于罪过……”这是圣经里上帝的台词,安婧随口念来就能应用,看来这几年没有白白蹲在修女院,起码讲道理很有一套。 刘中堂说:“安婧修女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叫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一把。你脸上的黑气已经从鼻上年寿冲破印堂,三十天内难逃生死大关。” “谢谢你啊雪糕大师,我自己会搞掂自己,我也给自己准备好骨灰盒了不用你操心,你有什么事可以等我死了拜山时慢慢说,永别了。” “这位兄弟……” “不要叫我兄弟,我不是黑社会,你那么厉害不要浪费人才,快回去卖雪糕送看相吧。” 刘中堂打断安良的话,认真地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华人在纽约卖雪糕就是一种能耐,这个行业早就被意大利人垄断了,华人根本不能插手。” 安良不想和刘中堂说话了,他对安婧说:“以后不要带黑社会来这里,卖雪糕的黑社会也不行。”说完后气鼓鼓地走回公寓大门,站在门口等安婧进来。 安婧和刘中堂说了几句后,牵着小狗也跑进公寓,和伊恩亲切地吻了一下脸颌,互相问候几句之后就跟安良进了家门。 他们的家是公寓一楼全层,大落地窗正对着公寓楼内部的小花园,屋里宽阔而高旷,天花有两层楼高,吊着各种锻炼器材,一眼看去像个小型体操馆。这是他们家上百年的老设计,这样方便在家里做激烈运动和修练。他们的祖先选住一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住一楼可以拥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室。 安良进了自己房间后扔下凌乱的行李,马上打开电脑上网查资料买橄榄球运动护甲,同时开着房门和安婧吵吵嚷嚷地说话,小狗在大屋里到处嗅探索新环境。 “这狗叫什么名字?怎么脸上这么大把胡子,像刚才那个刘关张。” 安婧在小体育馆里跑来跑去给小狗倒水和放狗干粮,小狗嗅完全屋之后乖乖蹲在安良身边,侧着头好奇而安静地看着他。 安婧说:“为什么叫人家做刘关张,他叫刘中堂。” “上半脸像关羽,下半脸像张飞,说话像刘备,不叫刘关张叫什么,一看就是社团的人,你有没有搞错啊,自己去监狱就算了,还把犯人带到家里,要是给芸姐知道保证气死她……” 安婧一如继往代圣灵发言: “噢,耶稣说,‘不是健康的人需要医生,而是有病的人;我不是来召义人,而召罪人。’作为一个修女,我只能去最需要救赎的地方。” 安良快要发疯了,可是耶稣说的话并没有错,风水师不也正是这样的职业吗?他忍气吞声地说:“我只是说那狗,怎么那么大一把胡子,是剪成这样的吗?” “这种小狗叫史纳莎,整个品种都是这个样子,她是刘中堂负责训练的,现在训练好了交给我带回修女院。扣扣,Bark!” 安婧快速地给扣扣下了一个吠叫指令,扣扣立刻嘹亮地吠了一声,震得安良耳朵嗡嗡作响。 “行了行了,别让它叫,你什么时候走?” “我向珀宁嬷嬷请了假,下个月才走,芸姐说要让我陪着你过这个月。” “切!我还要你陪?你在这里我死得更快!” 安良知道刘中堂一定是修女院感化的犯人之一,这只狗一定是修女院和监狱合作的结果…… 因为安婧所在的圣神修女会多年来一直在开展一项“监狱宠物伙伴计划”,就是把从街上捡回来的流浪狗,护理好之后由修女宠物导师带到监狱和犯人交流,让犯人和小狗成为朋友,教犯人成为宠物导师,让小狗受训练后可以帮助残疾人。这么做一来可以让犯人在和小狗相处中恢复人性和善良;二来可以让犯人出来后有一项技能,可以领到证照成为正式的宠物从业人员;最后还可以让流浪狗有事可做,减少政府对流浪狗的处死;可以说是一举三得的善举。这一个看视无足轻重,曾被人取笑的感化计划,很快成了美国历史上最成功的犯人改造计划,和小狗成为朋友的犯人,出狱后三年内的再次犯罪率竟然是零! 安良很清楚自己的妹妹从小就顽皮到家,精力过剩头脑发热,天天在学校里和街上惹事生非,才被父母早早送到天主教学校,然后还强迫她进入教会的初学院,以成为修女为最终目标。 他们的母亲安芸,是纽约玄学界前辈,在唐人街号称“生观音”。 安良一出生,她就算出这个孩子命局中印重身轻成为忌神,一到中年的水运流年就会有生死大灾。在这个死期里面,安良最忌有母亲在身边,最需要呈比劫关系的妹妹来支持,所以安芸让两个孩子从小叫自己做“芸姐”,以减少母亲印星在安良命中的压力,对孩子只说这是家乡的风俗(事实上广东沿海一些地方也有叫母亲为姐的习俗);她向安良主动交待好一切事务之后就离开纽约,回中国寻龙点穴顺便游历大好河山,同时安排安婧向圣神修女会请假回来帮助哥哥渡过生死大劫。 安良太了解这个妹妹了,她是拥有天使外表却像魔鬼一样的家伙,别看她穿着斯文圣洁的修女袍,其实根本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死在她手里。 安婧整理好自己的房间,走到安良的房门扶着门把手说: “刘中堂是风水师,我和他在监狱里认识,他有足够道行帮助你,而且我算过他的八字,是你命中的贵人,有一个贵人和一个妹妹帮你,你死不了的。” “你想怎么帮我,我天天要往吉神方位逃跑,你们是不是开着雪糕车陪着我跑?我今天巳时跑出去,被小车撞飞了一次,中了一颗子枪……” 安良说完把脚边的防弹衣拿起来展示了一下枪伤:“还被三十万伏高压电击中一次,你们是不是打算明天帮我挡点什么,嗯?算了吧你,你在我身边我死得更快,你可以平衡我的八字我很理解,谢谢你了,不过你不要跟着我,你好好在家呆着玩狗,你那些上帝之气在家散发我就已经很受益了。” “主说,用剑者死于剑下;用电棍者迟早被电死……” 安婧才念了两句耶稣宝训,就被安良狂训回去: “我用电棍会比你在修女袍下藏着两支自动手枪危险?芸姐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带枪上街你有没有听过,我保证你现在身上就有枪。” 一说到枪,圣灵马上离开了修女,安婧嬉皮笑脸地说:“那是有牌照的,在美国合法的嘛。反正我这个月在家陪着你,我现在到地下室玩玩去,好久没玩啰,呵呵呵……”她说完一溜烟地跳向地下室。 安良看着她的背影大吼:“我今天晚上终于和女朋友约会了,你要是跟着来我就在临死前先电死你!” 安婧提着修女袍跑下地下室,地下室一直亮着灯,光线很柔和,每一面墙壁上都挂着相片,其中不少还是百年之前的老景物,就像一部世界近代发展史的缩影。 相片里有世界各地不同时期的风景,也有很多祖先们从清朝末年到抗日战争时期,在中国留下的各种合影和事迹。从相片里可以轻易看出,这个家族的人往往参与了重大的历史时刻。这些相片的原件早就珍藏封存,挂在墙上的都是放大的复件,可是依然可以感觉到岁月的沉重和精采。 绕过几道走廊,经过一些小型储物室,来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房门前,安婧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只有四十平方米大小,中间有一个大十字架,两边的墙上全是家庭成员的合照,墙下的长桌上陈排着他们曾经使用过的物件,这里是安家永远的光荣和圣地。 她先跪下向上帝祷告,然后向全部爷爷奶奶问好,站起来后走到距离十字架最近的桌子面前。 这部份区域属于爷爷的爷爷,和爷爷的奶奶。从老人家那里,安婧得知他们曾用已经失传的天子风水术斩断了清朝的龙脉,不过为了避免清朝后裔来找麻烦,这桩事件成为家族中最大的秘密。 墙上是一张保存得非常完好清晰的12寸黑白相片,相片上有一个高大英俊的中年白人,和一个小巧娇俏的中国女孩,两个人都穿着洋装,女孩手上还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把蕾丝洋伞,表情认真,眼睛睁得很圆,颇有喜剧气氛。 安婧很喜欢他们,她觉得自己长得最像这个高祖母。 他们相片下的桌子上,贴墙横架着一把黝黑无光的直身长刀,刀上镂刻着“无明”二字。刀前面架着两把油光发亮的长管左轮枪,这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海军版古董枪,可是保养得非常好,如果有必要的话完全可以开响。 安婧早就听过每一代祖先的故事,她知道这两支左轮枪是高祖父母的随身之物,也是他们的爱情见证,她只是想不明白这把神秘的日本忍者刀又是从何而来,相信刀刃里一定有故事。 安婧突然从修女袍下抽出两支巨大的意大利柏莱塔M92自动手枪,转身指向房门。 房门那边并没有人,她只是试试自己是否还可以熟练地拔枪,因为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就被告知,使枪是家族的传统,他们有相当多的机会练习射击。作为一项运动,射击会让人产生兴趣,女孩子当然也不例外,于是枪成了兄妹俩从小到大的玩具。 她转过身把两支M92举在桌子旁,和两支左轮枪放在一起比了一下,四支相隔一百五十年的枪在这里相遇,真是让人有点感动。她可以想象一百年后自己穿着修女袍的相片也会挂在这里,这两支枪就会架在自己的相片下面,这样布置也蛮有喜剧味。只可惜论资排辈不能放到两支大左轮枪身边,不然四支手枪一定相映成趣。 安婧轻轻关上门离开家族圣地,小跑进入地下室最后一个小铁门。她按了几下密码,铁门自动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只有幽暗灯光的空间。 她在墙身上熟练地摸到一个仪表板,在上面调了几个旋钮,然后从修女袍中抽出双枪,无声地跳起来向黑暗中冲去。 这是一个以南少林地下罗汉堂为蓝本设计的练功机关房,经过历代改进,现在已经完全电脑化。黑暗中开始有随机出现的球形枪靶从各个方向飞向安婧,有的发出暗光,有的发出声音,安婧左右腾跃向四面八方开火,地下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枪声。 安良站在小铁门外,拉开小窗子往里面看,扣扣本来跟到了地下室,可是听到里面枪声可怕,又逃回一楼。安良看见安婧像只猎豹似的奔跑扑杀,在乱闪的枪火中,嘴里还念念有辞:“我在太阳下看见,正义之处有不义,公平之处有不平; 天主必要审判义人和恶人,因为各事各行在天主处都有定时。 这是天主借此让世人认清,自己与走兽无异。 人并不优于走兽,最终都是虚无,出于尘土归于尘土……” 安良看了一会,关上小铁窗转头走回一楼,嘴里自言自语地骂道:“妄想狂躁症,没救了。” 落日的残红下,大西洋显得凄冷平静,晚归的渔船和游轮慢慢驶入纽约郊外的羊头湾,经过安良和李孝贤共进晚餐的桌子。 他们都穿着轻便休闲的便服,坐在码头一侧的渔人餐厅里,这里有露天的海边位子供客人用餐。两人吃过鲜美的烤鱼排和忌廉磨菇蚬汤,现在正就着水果沙拉品尝白葡萄酒。 漂出海面的码头上只开着零星的渔灯,暗黄的灯光照着安良和李孝贤,让两个人的脸色充满了质感,这种质感很让人想触摸。 安良的手放在桌上,随着餐厅播放的钢琴音乐有意无意地敲动着,游移向李孝贤放在桌上的细长手指。李孝贤一直手拿杯子转头看着漆黑的海面,安良在默默地算着距离:“两厘米……一厘米……五毫米……这桌子怎么那么大……四毫米……三毫米……这哪是桌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卡车轮子……两毫米……手别抖啊……一毫米……” “良。” “啊!”李孝贤突然说话,安良吓了一大跳,手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跳回自己的杯子上“什么!什么事……” “你们全家都是风水师吗?” “有的是,有的不是,不喜欢的人不用学,其实这只是像医学一样的专业技术,没什么特别的,呵呵……”李孝贤只问了一句,可是安良的回答却细致而冗长:“我喜欢风水,所以就全盘接收了。” “我没看过风水。”李孝贤微笑着直视安良,眼神闪烁不停,内涵很丰富,看得安良挺不好意思。 李孝贤又说:“也没和风水师约会过。” 安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优雅一点,然后用餐巾点一点嘴唇角优雅地说: “看风水和看病一样,如果你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话,不需要看风水。” “可是我们公司出了解决不了的事情,风水不也是解决不了吗?” 李孝贤似乎非要说这种扫兴话题,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难听话,在安良听来都是很乐意耐心回答的问题。 “李小姐……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朋友叫我小贤。” “小贤,只要是人在世上发生的事,很少和风水无关,只是今天我的头脑非常混乱,可能有些问题没有看出来。” “如果可以找到答案的话,我倒很想看看风水是什么,会怎样影响人的生死……你不是也在逃避死亡吗?为什么不用风水呢?” 安良双手一摊,侧着头说:“我已经在运用风水,我的家里早就布好了支持我命元的七星灯阵,我可以算出每天最凶的时间,然后向最安全的方向逃避,加上全身护甲和人寿保险,我可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你死了也不亏本,只要人寿保险买得足够多。” 安良耸耸肩承认了李孝贤的说法,他转开话题问道:“你很小就离开了父母,对吗?” 李孝贤有点吃惊地抬起头,带着疑惑的笑意看着安良:“什么?” “我看你的面相是这样,你的耳廓单薄,内廓外翻,这是父母缘很薄,童年生活艰苦的面相。” “嗯,我是养父母养大的……你还看到什么?”李孝贤托着脸架在桌子上正视着安良,让香槟金色的长直发垂在脸的两侧,像把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送到安良面前让他鉴赏。 安良也用手托着自己的脸送到餐桌上,含情脉脉地说: “我看到你眉毛里藏了一颗小痣……” 李孝贤笑起来:“天哪,这么暗你都能看到?” “嗯,这代表你很喜欢存钱,而且还有些奇特的才能,深藏不露。” “你看是什么才能呢?” “我想要多些见面才可以看出来……” “这么麻烦呀,有什么快一点的方法吗?” “有,你可以把生日告诉我吗?” “这可是女孩子的秘密……” “你告诉我你的生日,我就可以说出你的过去和未来,还可以每年送一份生日礼物给你……” 安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李孝贤像是听不清他说的话,一点点地向安良的脸凑过去。 两个人慢慢地向对方接近,直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 安良一伸手搂住李孝贤的颈,飞脚把讨厌的桌子踢到海里,然后滑步到李孝贤的位置,把她斜抱在自己怀里,摆出了的经典造型,深深地吻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慢慢地放松,嘴巴慢慢地张开,她滑腻软热的舌头成了安良平生尝过最美味的食物。这一吻太长了,直到太阳从东方海底透出霞光,把天地都映成了橙红色。 安良把脑袋抽出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对李孝贤深沉地说:“我爱你。” “亚力山大,我也爱你,求求你永远不要离开我。”李孝贤说完伸手紧紧地搂住安良脖子。 “永远……无论如何都不离开……”安良把李孝贤的头捂在自己胸前,让他听着自己的心声,和胸腔的共鸣。 四周无边无际的麦田和孤独的树影,奏起电影中苍凉而深情的主题曲《我的真爱》,为他们的爱情作证。 “啊……”李孝贤轻轻叫痛,还坐直了身子。 安良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看到李孝贤从距离自己一毫米的地方快速退开,就是因为自己下巴上那撮该死的胡子向前刺出了一毫米,所以碰到人家…… “唔……”安良几乎要哭出来,留什么胡子嘛?事实上留了胡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桃花运。 他的五官皱成了苦瓜,看到李孝贤举起酒杯放在两人之间,遮住了两个人的下巴。 她单起一只眼看着安良说:“我发现你不留胡子更好看。” “真的?我回家马上剃掉,明天你看不看,我明天还会穿橄榄球护甲,一起看吧……” 安良生怕李孝贤对自己的旧造型没兴趣,又没有兴趣看自己的新造型,那就永远错失了再见面的机会,他关注地期待着李孝贤同意明天再见,或者再约另一天也可以呀。 李孝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其实现在也不丑,你还是等我看得很不耐烦再剃吧。对了,你要去我们公司复核一下风水吗?我可以为你约时间。” “当然要去,我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现在去怎么样?” 安良这会正来精神,一来不能让李孝贤看不起风水师,二来这样也可以多些时间和李孝贤呆在一起。 “现在?”李孝贤有点惊讶于安良的热心,她犹豫了一下说:“现在太晚了,我想早点回家。” “你也住在曼哈顿,我们现在从布鲁克林大桥回去,一下桥就是华尔街,去看看吧。本来看风水也是要白天一次晚上一次,古代的话下雨时还要再来一次,不同时间会看到不同的情况,要是我下次再约丹尼就麻烦了,你是秘书有密码和门卡,我们正好去看看,只要十五分钟……” 安良现在不像下午的时候那么低落了,他全身心沉浸在冲动中,他就不相信自己会找不出大卫猝死的风水根源。 李孝贤拗不过安良,于是两个人出了餐厅,骑上一台大功率的绿色越野摩托车,在夜幕下直冲进曼哈顿。 李孝贤伏在安良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飞驰在纽约湾沿岸的高速公路上,自由女神慢慢地在身边滑过。她在烈风中大声问安良:“坐摩托车风太大了,很伤皮肤,你没有小汽车吗?” “我有,可是约会就应该用摩托车,我喜欢你抱着我。” “混蛋!” “什么?” “明天要坐小汽车!” 他们很快来到华尔街120号楼下,在路边停好摩托车就径直上楼。 自从纽约市在几年前受到恐怖袭击之后,各大写字楼都加强了保安,进出大楼都要出示证件和拍照输入电脑,他们这么晚进大楼,当然也要按保安条例先照相才可以进入。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大楼里空无一人,他们上了23楼后,从玻璃门看进去却发现零星地亮着几盏台灯,似乎有职员在加班。 安良站到一旁等李孝贤开门,一边打趣地说道: “你们公司的人可真是勤快,这时还有人加班。” 李孝贤微笑着按了一下大门门铃说道:“是呀,不然这个公司怎么会发展得这么快呢?”然后按密码读磁卡打开了电门,一进去就问道:“谁在加班呀?” 办公室的前厅宽阔空旷,三个穿西装的高大白人提着公文包慢慢地走出来,对着李孝贤和安良礼貌地笑一笑说:“我们下班了,晚安。” 他们说话时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缓缓地走向大门,熟练地按密码开门出了电梯间。 安良和李孝贤看着他们在等电梯,互相看看对方怪异的表情,明显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安良突然明白了!今天下午他才来过这里,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因为大卫的猝死,丹尼让全体职员都放了长假,他也好作下一步打算。公司根本没有人上班,怎么可能有人加班? 他转头低声问李孝贤:“你认识他们吗?” “我加入这个公司不久,主要做总裁室的工作,对外面的人事不是很了解。我想他们知道密码,应该是公司的人吧?” “有古怪……”安良不等李孝贤解释完,就快步追出电梯厅大声问:“嘿!你们能等一下吗?我想问些事情……” 这时电梯刚到,电梯门一打开,三个白人立刻进了电梯,安良想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更加快了脚步冲出去按密码锁,一边大声喝问李孝贤:“出门的密码是什么?” 李孝贤一边赶过来一边说:“284574093……” “错了,打不开!再说一次!” 李孝贤看到安良搞得气氛很紧张,也等不及再说一次那九位数了,自己跑到密码锁前就按起来,门一打开,两人马上冲出电梯间猛拍呼梯键,可是刚才的电梯已经飞速降到一楼。 安良焦急地点着电梯键说:“快打电话给丹尼,我去追他们,他们的车一定停在路边,我下楼就可以追到他们……” 李孝贤连忙拨通丹尼的电话,可是只听到电话留言,不过就算不知道丹尼什么时候会听留言,也要先说现在的情况。她说完后,两人也出了大楼,安良眼睛盯着一辆明显是刚刚开出去的黑色林肯轿车,一面跑向自己的摩托车,同时大声对李孝贤嘶叫道:“林肯纽约车牌IR-4417,快报警捉贼!” 话音刚落,绿色越野摩托车已经打着火,马力大得惊人的二冲程引擎怪叫起来,安良站在车上扭足油门,车子抬起前轮向林肯逃走的方向跳出去。 李孝贤看着安良瞬间消失的背影,拿出电话继续拨打着,同时她看到另一台黑色轿车向着安良追去,两台宽大的轿车分明要一前一后夹击安良。 三辆车在东河沿线公路上高速左右穿插,像在公路上打冰球一样险象环生。 安良很快注意到来自身后的危险,以这样的情况自己不会讨到任何便宜,唯一可行的只有逃走。 不过对手没有打算让安良逃走,后面追来的轿车极速向摩托车后轮撞去,安良不用回头看都可以感觉到那股杀气,他扭足油门向前加速,闪开从后而来的撞击,然后把车压在前面轿车的左后角。 前方轿车马上轻收油门,减减速把安良让到车身中部,轿车随即把安良向左方挤出去。安良的摩托车只有两个轮子,而且还是没有任何保护地露天驾驶,绝对不敢和轿车硬碰,只好越线左冲让自己处于逆行之中。 逆行的时候一般都会撞车,安良的运气本来就差,现在果然毫无悬念地迎面冲过来一台巨大无比的货柜车。那大货柜车的司机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台小摩托车,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狂呼着用力按下所有可以按的东西,货柜车开足大灯和油门,鸣着高音喇叭向安良撞来,把安良也吓得高声尖叫心脏爆炸,几乎发狂而死。 向右回原来的车道不可能了,他加大油门抬起前轮向左边的人行道冲去,电光火石之间和大货车一擦而过,摩托车尾灯被撞得粉碎,货车卷起的气流把安良推得几乎摔下车。 他极力平衡住摩托车,上了对面人行道后耍了一招华丽的急刹车甩尾大回旋,朝着刚才过来的反方向逃走,同时听到耳边响起子弹飞过的连续破风声。 安良对枪械非常了解,听得出这是从装了消声器的微型冲锋枪MP5发射子弹的声音。可是这种枪一向装备于反恐部队,一般都是好人用来打坏人,现在正义之枪对着自己开火算什么事呀,就算中枪死了人家也得把自己当成恐怖分子。 可不能被这种子弹打中,安良一心想着逃命,再也没有了刚才追人家的雄风,一口气钻进了唐人街狭小的街道中。 这里晚上行人很少,安良的摩托车顺利进入窄路地段,可是两台黑轿车却转守为攻,咬住安良的摩托车穷追不舍,子弹仍然不时从身边窜过。他经过警察局门前,却来不及下车喊救命,因为一停下来子弹一定会向自己倾泻。安良不会让自己死在警察局门口,这情形太滑稽太像电影,不是安良可以接受的死法。 他从窄小的伊丽莎白街冲到小意大利城,一路所见中国餐馆和意大利餐馆都已经全部关门,路上没有行人,放纵了对方子弹横飞,安良身后除了听到引擎的轰鸣,还不时听到向地上倒塑胶珠子的声音,这是MP5的枪声。 安良惊慌之余其实玩得不亦乐乎,还有什么游戏比押上生命做赌注的更好玩?唐人街窄路正好发挥越野摩托车的性能,安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特的快感,他知道这样很危险,总有一天会害死自己,可是他像发现了自己憋了几十年的潜能一样,全力发挥着自己的车技,还发现自己有放慢车速逗对方追过来的倾向。 “惨了,自己大概是疯了,好像在找死耶……”安良脑子里严肃地批评自己,可是嘴里却吹着尖锐的长哨声,把越野车从停在路边的轿车顶上跳起,冲进一个路边小公园,然后在绿化带的小路上快速玩了一招左右压车蛇行,扭着屁股风骚地冲进另一条小街,身后两台轿车从公园两边包抄过来,追逐又热烈地继续下去,仿佛在进行一场全球瞩目的城市越野花样赛。 从勿街冲出去就是唐人街的主街道——旅游者必到的购物大街坚尼路。安良还没有甩掉追击者,不想这么快进入大马路,因为进入视野良好的直路对逃跑没有一点好处,正在思考中,看到前面的街口无端端停了几辆小贩卖水果用的小推车。 “不是这么爽吧……”安良在高速前进中再看一眼,手推车上居然还斜搭着一块门板,正好可以开摩托车从那上面起跳。 安良毫不迟疑地把车开上跳板,然后像一股轻烟冲出坚尼路,顺路牌右转后听到身后连环两声撞击。 “嘿嘿嘿嘿……”安良歪着嘴奸笑起来,拧拧油门把摩托车轻轻滑入唐人街暗巷深处,他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打电话和李孝贤联系。 他身后两辆黑色轿车撞成一堆,车里走出七八个男人。他们走到车头看着撞散的水果车。车里全是冻成冰块的泰国榴梿,还有更多的榴梿散落一地,前面的林肯轿车已经有一个轮胎被榴梿壳刺破。 原来榴梿外壳像个长刺的篮球,加上急冻之后更变成了硬如钢铁的钉钉地雷,汽车轮胎碾上去哪能不爆。而且榴梿碾了一地,浓烈独特的味道熏得满街都是鸡屎味,车上下来的白人大汉一边捂着鼻子咒骂,一边气急败坏地用脚扫开这些恶臭的水果之皇。 安良回头转进小街,还没找到藏身之处,就看到面前有一架雪糕车停在路边,昏黄的街灯下站着十几个中国男人,看起来像来自五湖四海和三教九流,全都盘着手在胸前,面带得意的笑容拦在窄街中间。 安良这才明白刚才的幸运不是上帝的恩典,而是雪糕大师刘中堂拉了唐人街的兄弟来帮忙,一个不小心还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安良把摩托车开到雪糕车前面,伸手敲敲驾驶位的窗子说: “喂,你以为我自己搞不掂呀?” 刘中堂把脑袋从车里伸出来,嘴上叼着一支卷烟,神情冷漠地对身边一个青年说: “阿东,把他的摩托车开出去转一圈,引走那帮人。”然后又转头对安良说:“兄弟,你把车给他吧,他车技很好,不会有事的。” 安良对刘中堂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个人说话行事倒不让人讨厌,而且好像还是唐人街的什么人物。 从刚才对手出手的凶狠度来看,他意识到对方的目的是要杀人灭口,这一点让他颇为愤愤不平,心想:我都没搞清楚情况就被灭口,这也太冤枉了。 他更加想到目前最危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李孝贤,因为自己的好奇,已经把她拖下水,自己追车时又被另一台车追上,那大楼下面分明早就布好了陷阱。这些对自己都要下手的坏人,怎么可能放过李孝贤? 他不回答刘中堂的话,自己站到一边密打李孝贤的电话。 电话接通,李孝贤说他走后警察很快就来了,现在她正和警察在办公室楼上清点公司物品和录口供,办完事就会回家。他们说了几句,就有个警察问李孝贤要过电话,对安良说请他回来配合调查。安良只想知道李孝贤的安危,对配合警察这种事毫无兴趣,于是简单说了几句情况后,说明天去警察局再谈云云就匆匆挂线。 李孝贤安全,安良放心了,于是把头盔交给阿东,又抽了二十美元给他说: “帮忙去加满油,不用找。” 刘中堂转头对那群中国男人说:“肥佬威,明天你去果栏拿一车靓榴梿,入我的数。你们上车先走吧,我迟点再打电话给你们,大家辛苦了。” 说完自己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另一个人,那群人开着雪糕车离开,刘中堂却叫上安良一起转进了街角的一座教堂。安良知道进了教堂,下一个镜头肯定是见到妹妹安婧,这种暴力事件没有她出现多奇怪呀。 教堂里灯光昏暗,安婧还是穿着修女的长袍和头巾,瓜子脸上带着清纯的微笑站在神坛中间,等安良和刘中堂走过来。 她突然张开双臂,像小鸟将要从讲台后起飞,用清澈的嗓音发出来自天堂的教诲: “不要为明日自夸,因为你不知今天能发生什么。 只应让人赞美你,你不应开口自夸; 赞你的该是他人,而不是你的唇舌。” 安良听得直翻白眼,可是面对上帝的意旨总不能马上翻脸骂人,他恶狠狠地走到神坛前,招招手示意安婧下来,只要她走下神坛,安良一定在她脑门上敲一记响头。 安婧多了解自己的哥哥呀,安良的脑子动一动念头她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上帝还在替安婧修女发音:“石头重,沙砾沉,愚人的忿怒比二者都沉重。” 安良捂着脸哭出了声音,不过没有眼泪。他变着声调说: “你是不是芸姐生的?你能不能说人话呀?” 安婧看到把哥哥弄哭了,高兴地走下神坛摸着安良的头说:“不哭不哭,平安回家就是上帝赐的福。” 小狗扣扣也从讲台下钻出来,走到安良和刘中堂面前摇头摆尾。 “你跟踪我,还带着狗跟踪!”安良真的发脾气了,他突然伸出双手卡住安婧的脖子不停地前后摇动:“要不你怎么知道我从哪来到哪去,还要布个阵来逮我……” 安婧和哥哥从小就是这样表达不满,她像风吹柳条一样甩着脑袋,用颤动的声音说:“那那是是帮帮你你的的,要要不不你你现现在在还在逃逃命命呢。” “再来一次的话我真是不客气了。”安良停了手,严肃地提出警告。 刘中堂自然知道小朋友打架不能插手,他等两兄妹闹完后才说: “这次也是太紧急了,婧修女给我打电话时你已经被追得走投无路,我们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路障,才摆几车榴梿帮帮你。” “我不是说榴梿,我是说跟踪,还有没有隐私……”安良已经把这件事上升到人权级别来考虑。 刘中堂说道:“隐私是和平时代才有的,像你现在的情况最好先不要讲隐私,你命中的死期到了,现在还惹上这么一帮人,真是很麻烦,你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是谁呀?”安良指着刘中堂转头问安婧:“警察问我问题还得看我想不想回答呢。” 安婧早就恢复了平静,她纯洁地微笑着看看刘中堂,征得同意后对安良说: “刘中堂是正和会馆的秘书,五年前为了保护华人商贩不被勒索,和意大利黑帮械斗枪战被判刑。在狱中表现良好得到提前保释,但是保释期内要有正当职业向政府交待,为了和意大利人搞好关系,由教会出面斡旋并由意大利人提供雪糕车一台以示友好,现在刘秘书白天要卖雪糕,每周到警察局报告……” 安良双手往裤兜一插,干脆地说道: “原来是洪门正和堂的白纸扇,你报什么到呀,唐人街警察局里全是你们洪门的人。” 刘中堂神情认真地解释说:“洪门是保护华人利益的正当团体,当然有华人警察加入,不过我们不会因为这样而徇私,我每周都会报到一次的。” 安良尽管不习惯有人这么正经对自己讲话,不过说到这么正经的话题,加上刘中堂这么正经的样子和语气,他也不得不配合一下气氛,正视着刘中堂等他把话说完。 “兄弟,我在监狱里和婧修女就是好朋友,因为婧修女很关心你,所以才找我帮你渡过死期。你也是风水师,应该很清楚人的生死危险期只在那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很差很苦的命格,只要能挺过去,以后还可以走到好运;可是在这个危险期内,一切突然出现的人和事,无论是多诱惑多有利可图,都可能是死亡陷阱……” 安良觉得刘中堂的前半部份发言还比较中听,一说到“突然出现的人和事”,他就敏感地想到李孝贤,这雪糕大师不会是眼红自己找到个美得像天后巨星的女朋友吧? 他态度警戒地问刘中堂:“雪糕佬,你想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刘中堂的反问平静而快捷。 “李……”安良几乎冲口而出说出李孝贤的名字,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刘中堂耍的瞬间催眠,他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幸好安婧说他是自己的命中贵人,要是命中敌人的话可就惨了。 安良定定神说:“我是问你想讲哪件事情,因为从我进入死期开始,发生了不少事。” 安婧坐在长椅上抱着乖乖睡觉的扣扣,侧着身子说:“就是被追杀的事,是怎么引起的?放心说吧,我们都会帮你,不会让你有事的。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回家向芸姐交待呀。” 安良知道刘中堂的个人情况后,信任度增加不少,于是坐下来把大卫集团的事件前后向他们说了一次。其实以他现在所知,说了等于没说,很多事情都是以“不知道为什么”而带过,安婧和刘中堂也听得云里雾里。 刘中堂听完之后说:“兄弟,你把事情前后都说了,可是没有说你和女孩子约会的事。” “那种事也要说?!”安良的眼睛瞪得像两个灯泡,这般美好的爱情来到身边,不用拿出来和兄弟姐妹们分享吧? 刘中堂对安良说:“兄弟,我算过你的八字,你的日元很弱,可是却杀印相生,格局分明,是个正直又好胜的人。只是常常会做些超过自己能力的事,好听叫知难而进不好听叫找死。你命中无财,而且命局对财运的消耗极大,赚到手的钱不少,可都是过眼云烟;你命里有一点桃花运,可是却早在读书时期走完了,二十岁后再也没有天赐的姻缘……” 安良低着头听刘中堂断自己的八字,一直皱着眉心看着十字花纹的地砖。 安家上下谁都会算命,安良从出生以来,他的命运就成了全家都担心的事情,命中耗财还好对付,只要安良把赚回来的钱先捐出一部份做善款,其余的都转入家族基金,不存在自己名下自然耗不出去;不过二十岁以后没有桃花运绝对是个大问题,安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 这个问题安良自己一样头痛,经过学生时代之后的十年,他在玄学造诣上大有提高,用自己和无数客户的实例,证明了命运的存在和风水的力量,也成为了纽约首屈一指的风水顾问。 他可以用催动桃花运的风水局让自己得到女朋友甚至是妻子,但是他不想这样做,如果有一天桃花风水局被破坏,这段由风水而起的感情,一样会因为风水而失去。 不是因为发自真心互相爱慕得来的感情,总会少了点真诚,多了点机心,安良不希望自己下半生面对这样一个风水女人和一份风水爱情,于是他宁可去寻找,等待和失败。 可是死期已经来到面前,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过这二十九天,刘中堂这时出来质疑他命运中突然而短暂的爱情,无疑触怒了安良。 刘中堂看出安良的心情,可是作为一个风水师,他必须要说出真话,不能因为安良不想听而只讲甜言蜜语。他继续说道:“在你命中最危险的时间,而且在不走桃花运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的女人,你一定要小心,走得太近后果不堪设想。” 安良很清楚刘中堂说的话是真实的,可是要面对死亡的毕竟不是刘中堂,而是自己,如果自己在这个月内死去,却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失去这段爱情,错过最后一个爱的机会,自己会甘心吗? 他不怪刘中堂直言,也不怪任何人,他知道这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事情。他一直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让自己乐观地面对一天天接近的死亡,以至在上个月,他还是若无其事地投入工作。这三十天死期,他只当成一次刺激的休假,否则,巨大的悲观和恐惧会让自己崩溃。 事实上安良很害怕死亡,他现在就像一个小孩子看到护士拿着针筒向自己走来,无论护士姐姐多可爱亲切地哄骗,小孩知道那一针一定很痛。只因为笑起来会好过一些,让身边的人不用陪着自己害怕,所以他尽力保持自己的幽默感,直到自己都觉得这种幽默有点心惊肉跳。 李孝贤的出现给了他很大的动力和勇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可是他出奇地信任李孝贤,他有上辈子就认识她的感觉。或者这个时候他太需要去爱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也需要被爱。 他低声地说:“那些事我会处理,谢谢你们。明天上午我去大卫集团,下午我要向东北方逃跑,你们看着办吧。如果我没有死的话,请你们到法拉盛吃韩国菜。” 安良说完后,无力地垂着头,慢慢踱出教堂。 “哥哥。” “兄弟。” 安婧和刘中堂同时叫住安良,安良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们:“什么事?” 刘中堂礼貌地做了个让安婧先说的手势,安婧又让他先说,刘中堂说道: “你在危险期内不能开车,也不要坐地铁了,我是你命中的贵人星,为你开车的话可以给你不少帮助,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大卫集团。” 安良看出刘中堂为人仗义,说出来的话绝对是一片诚心诚意,他走到刘中堂面前向他伸出右手:“叫我亚力山大。” “呵,华人叫什么亚力山大……” “我都要死了,你迁就一下我嘛……” “好吧好吧,我明天开车去接你。” 安良和刘中堂握过手后,看着安婧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安婧挤着眼睛挠挠头巾说:“刚才一时冲动想说点什么,现在又忘了。那个……我们一起回家吧。” 走出教堂门,安良还是放心不下,又给李孝贤打了一次电话,可是她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第三章 华尔街风水谜案 第二天,安良早早约好了丹尼去大卫集团再看一次风水,上午十点钟,安家兄妹和刘中堂一起来到华尔街120号23楼。扣扣也来到了华尔街,因为扣扣正在做口令强化训练,安婧每次上街都把握机会,带它熟悉各种环境。 从玻璃门看进去,里面依然空无一人,他们按下门铃后,门自动打开,来迎接他们的是李孝贤。 她今天穿了和昨天不同的职业套裙,仿东方风味的黑色竖领,配上紧贴胸部和腰身曲线的纯美设计,把她衬托得性感而高贵。她见到扣扣显然非常喜欢,轻轻惊叹着蹲下来,摸着扣扣的大胡子和它打招呼。 安良和李孝贤分开不够十个小时,已经挂念得了无生趣,昨天晚上一直处在兴奋的等待状态。现在一见到她,脸上的笑容忍都忍不住,眼睛一直看着李孝贤。 李孝贤的美貌让刘中堂和安婧都颇为震惊,大家互相认识的时候,安婧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然后一边走进总裁室,一边凑过脑袋对刘中堂小声说:“不是整容的吧……” 李孝贤在前面引路带大家进去,四周很静,她的高跟鞋在软地毯上都可以敲出节奏,她用很轻的声音说话就可以让全部人听到。她对安良说:“想不到你穿西服这么帅,配上下巴的胡子蛮好看的。” 安良听了心里喜滋滋的,嘴里含着笑嗓音浑厚地说: “真的?谢谢。你今天也比昨天更漂亮了。不过拉曼尼西服的休闲款式,的确适合有品味的男人。” 他身后突然爆出安婧的一声大笑,当安良和李孝贤回头看的时候,安婧又戛然止住,一脸安详。 安良不管这个疯妹妹,他只管埋头看着李孝贤走路时轻轻左右扭摆的腰段,心里说道: “这有什么好笑,只不过是礼节性回答,要不是你们两个傻子在这里,我就会老实告诉小贤,不穿的时候才真正好看。” 李孝贤把大家带进会议室,丹尼已经在那里等着,他客气地招呼大家坐下,可是没有人坐。在安家兄妹和刘中堂的眼里,这里是凶案发生的现场,没人知道下一个死的人是谁。 刘中堂的卧蚕眉丹凤眼和络腮胡子,精致小巧的安婧修女,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一种不协调的喜剧效果,同样让丹尼和李孝贤很惊讶。他们看着刘中堂拿出罗经,安婧则向安良要了手机,打开卫星定向电子罗盘,两个人都在慢慢踱步,到处量度。 扣扣一直被安婧用绳子牵着,随行稳定配合,颇有淑女风度。可是它进入办公室后却一直小声哼哼,似乎不愿意停留在这里。安婧看完四周的大环境,要进入会议室的时候,扣扣一直站在门外用力扯着狗绳。 大家都心里有数,狗是有灵性的动物,这里又刚刚发生过命案,扣扣有抗拒的反应让人觉得情有可原。安婧只好蹲下来安抚几下,把扣扣抱进会议室。 丹尼好奇地问道: “婧修女,天主教也信风水吗?” 安婧把手机交还安良,斯文礼貌地回答: “上帝为我们创造了天地,难道会不为我们创造运用河流山脉的法则吗?风水和天空中的微波一样,无论你是猿人还是总裁,无论你是否相信,它都一直存在着,不同的只是我们在什么时间才可以发现这些法则,和运用这些能力。啊,无所不能的上帝给人的启示……” “婧修女。”当安婧开始在自己身上划着大十字感叹时,安良客气地打断了可能没完没了的赞颂:“很抱歉,我想和丹尼谈点正经事。” “什么事?” “昨天晚上的事警方怎么处理?” 丹尼深深陷在大沙发里看了看李孝贤,她立刻识趣地接上说: “警察来了之后检查保安录像,肯定有陌生人进过公司,但是清点财物并没有发现丢失什么,所以警察把这件事列为写字楼盗窃案。只是请我们加强保安和换上更好的锁,并没有进一步跟进,还说希望你有时间和他们联系一下录个口供。对了,警察当时就查过你报出来的车牌,说记录里没有这个号码,不知道是不是你看错了。” 安良皱了皱头说:“不会呀,我一向视力记忆力都很好,眼睁睁地看着怎么会错呢?会不会是你转达的时候……” 李孝贤一脸歉意地小声说:“对不起,也有这个可能。” 安良会找任何机会看向李孝贤,当然及时看到她的不自在,连忙说: “小贤,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分析一下情况。” 李孝贤听了之后表情宽容了一点,笑着说了一声“No problem”。 安婧和丹尼都看着他们两个,没想到安良只认识人家一天就叫她“小贤”,似乎关系发展得飞快。刘中堂一直托着罗经在看,他斜眼扫了一下李孝贤,发现李孝贤也看着自己,于是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从旁看着安良和丹尼聊天。 “丹尼,你对昨天晚上的事有什么想法吗?” “我觉得像商业间谍,想进来偷我们公司的科研产品资料。问题是现在哪里还有资料和图纸在保险箱,什么资料都存在电脑主机里了,如果他们是高科技公司的同行,完全可以用黑客入侵,何必冒险进我们这个做门面的总公司呢?” “也没有必要杀人灭口……”安良坐到丹尼身边,用尖挺的鼻子指着他的侧脸说:“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追他们的时候,从布鲁克林大桥到唐人街,他们至少向我发射了一百发子弹……你能说说是为什么吗?” 这么高难度的问题,丹尼怎么懂得回答呢?会议室出现一阵难堪的沉默。 刘中堂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是风水造成的,这层楼已经变成了一个风水死局。” 此言一出,全部人都诧异地看着他,其中以安良反应最大: “大师你不是吧,这样的风水局都说是死局?!你看看华尔街这条支脉,你看看这个公司的十道天心四神相应,有哪一点布局错了?这个局从七年前布下来就没有大改动,大卫集团在这里驻扎十年已经在华尔街上市成了蓝筹股……” “是呀,公司一直发展的很好,怎么会是死局呢?”丹尼像是插嘴支持安良,实际上他比谁都着急要知道刘中堂的看法,摆明了让他把看到的问题和盘托出。 “阿良,你布的风水局叫龙潭分水局,对不对?” “对,你都有眼力可以看出来了,怎么会说这是死局呢?” “你听我说下去……”全部人都一脸焦急,只有刘中堂不紧不慢地说着: “这个布局截用了整个曼哈顿的天厨星来龙,夺得前十年的七运旺气,又在楼层向水的东南方大开明堂,向天罡方位吸零神水,而且利用了东河右方出水口的总督岛守水分水,所以我肯定大卫集团在2004年之前已经上市,金融市场是公司的主要利润来源之一。” 丹尼信服地点点头,他开始对这个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像个江湖人士的男人有点好感,他问道:“那么现在风水局有问题吗?” “硬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看不见的东西上面……你们过来看。”刘中堂把罗经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中间。 大家围过去一看,罗经上的指针竟不是指向北方,而是像手表上的秒针一样缓缓转动。 “转针?!”安良和安婧都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 刘中堂说:“对,整个楼层都有指针不稳定的情况,不过会议室最严重。” “什么意思,这代表什么?”丹尼急切地问道。 安婧对他说:“中国风水记载,罗经有奇针八法,这种现象叫转针,是八奇针里面最危险的情况,古书上说:针转不止,主人速死,恶阴徘徊,天天挂白。就是说出现转针的地方有邪灵驻留,人在这种地方会很快死掉,天天要挂白幡举行丧礼,直到全部人死光为止。” 丹尼大惊失色,李孝贤一向优雅平静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她追问道: “我们都会死吗?议员和大卫的死相距了两天,今天和大卫的死亡时间也相距两天,这里就是他们死的地方,我们是不是也会死在这里?!” 说到后面两句的时候,李孝贤的焦虑已经溢于言表,说话声越来越大。 刘中堂做手势让李孝贤安静下来,正要开口说话,就看到安良拿着罗经和自己的手机在对照着,嘴里骂骂咧咧:“原来是这台破机器骗了我,卫星定位不像磁针可以感觉到地气,看不到罗经八奇针的针体变化,我要不是图个方便,我会看不出来这里有阴气徘徊吗?” 安婧从安良手里拿过手机看了看说:“你是喜欢自己很酷的造型,用最新款的手机还开发卫星定位软件,从小你就觉得用罗经老土……” “呯!”安良把手机和罗经一起用力拍在长桌上,打断了安婧数落他小时候的糗事。 刘中堂心痛地拿回自己的罗经说: “你拍手机好了,罗经是我的……嗯,大家也不用太担心,你们看看,罗经的指针转动缓慢而稳定,这样固然是危险的转针,可是马上发事伤人的风水地,会让针转得飞快,现在这样的情况还不致于马上死人,只要大家离开这里,回避这个地方还是会安全的。” 安良这次在李孝贤面前丢足了面子,心里说不出的窝囊,他为了争回点面子,扁一下嘴摊开双手说:“那又怎么样?美国的大楼全是钢架结构,中国罗经放进来根本就不可能量准卦线,而且罗经中间不过是一支磁针,可以受到任何电子仪器和电波电磁力的影响,这房间有没有电线?你把罗经放到电线上去,那针都会摆动呀。就是因为这样,我从来不用中国罗经,那种东西放在一座钢铁大楼里根本靠不住。” “我不这么认为。”安婧说:“哥哥刚才说的都很对,可是这些现象对磁针的影响,都只会让磁针稳定地偏离地磁南北极,也可能会有轻微摆动……像现在这样转动的话,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只能说我们进入了一个稳定旋转的电磁场空间。如果这个磁场加强到破坏人的神经或血管的程度,杀人也是有可能的。当然,我们也要考虑从玄学的角度看这件事……” 安婧的话让大家都冷静下来,安良也必须扔下自尊心面对客观事实。 他们拿起罗经到上一层和下一层都测量了一次,没有发现二十三楼的转针现象,扣扣到了其他楼层没有异样反应,一回到23楼又开始不安地唧唧哼哼,老是想溜走。这证明了转针不是因为大楼电气化引起的电磁现象,而是有针对性的,局部性的奇异力量强化。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浮现出一个更阴暗的可能性,这是一次有目标的谋杀。 大家回到会议室,试图找出发出强电磁能量的物件,把全屋的天花地板和任何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唯一可能就是有鬼。 沉默地寻找,然后沉默地停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看向丹尼。大卫集团的前身是建筑工程公司,大卫和丹尼都是理工科专家,说到电磁现象,他很应该有些专业的看法。 丹尼做了一个让大家不自在的举动,他摸出手帕给自己擦擦额头,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好像不想让大家看到他的脸。安良知道,从心理学上看,这是逃避和弱势的拒绝,他又看看李孝贤,发现本来一直拿着笔记本做谈话记录的她,正用那双柔美的杏眼跟着丹尼,似乎要看透他的后脑,直到看透他的表情。 安良比较关心自己,他先开口打破了平静:“我觉得就算这里有邪恶阴灵出现,也不至于我来了两次就被追杀,会不会像古人所说,现在是白天所以邪气没那么盛,我昨天晚上一来就中招呢?” 安婧直接爽朗地说:“你本来就是要死的人,出什么意外也没什么好研究的。我倒是觉得如果晚上阴气大盛会致人于死地的话,那么李小姐也应该会有危险,现在李小姐好好的,可见和晚上无关。” 安婧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奚落安良,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孝贤,用表情向安良暗示,她怀疑李孝贤和这件事有关。 李孝贤并没有注意安婧,她也顺口接着说: “议员和大卫死的时候都是在白天,如果按情理推论,晚上这里倒是更安全呢。” 安良用手握成空拳,慢慢地扫着自己下巴的短胡子说: “我同意雪糕大师说的,就算罗经上产生了转针,像现在这样一分钟转一圈是杀不死人的,会不会在杀人的时候,这针才会转得特别快呢?”他的眼睛随之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知道在动脑筋。 刘中堂看看丹尼,他仍是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样子,于是对安家兄妹打了个眼色,安良心领神会,对丹尼说:“丹尼,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多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还有,我建议你看看公司有什么测量仪都拿到这里测一下,看会不会测到别的什么东西,要是有幅射什么的我们可就全部都要死掉了。” 丹尼的脸上露出如获重释的表情:“那好,我迟一些再打电话给你,反正你们看过这里,我知道现在不会无端端死人,我也放心很多,谢谢你们。安先生,我回头就叫李小姐把支票寄给你。” 大家告别后,李孝贤送大家出电梯间,安良看着她按密码打开玻璃门,然后涎着脸对李孝贤说:“小贤,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李孝贤温柔地微笑点头,安良向她单一下眼睛说:“穿橄榄球护甲去吃。”逗得李孝贤笑起来。 为了安良的安全,刘中堂为安良开车,安婧抱着扣扣坐在前排的舒服位子,安良在后排换衣服。 今天一早刘中堂开着雪糕车到安良家门前,安良怕死,不敢坐他的雪糕车,于是三个人开了安良的悍马吉普车。 这台悍马是安良的宝贝,当他上山下水寻龙点穴时,只有这种世界上最强的吉普车才可以满足他的需要。事实上,他买入这台车的时候,也预算了现在的使用,在和死神赛跑的时候,这种美军专用装甲吉普车可以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 车子随着车流从曼哈顿开上皇后大桥,进入纽约东北方的皇后区,那里是安良今天下午凶时的吉位。 安良脱下西服解下领带,给自己穿上防弹衣挂好全副装备,刘中堂从倒后镜看到安良的样子,不禁笑起来:“阿良,有我这个太极贵人在身边,你不用穿防弹衣吧。” 安良一边给自己套上橄榄球护甲一边问:“刘关张大哥,你中多少枪才会死呀?” “我中一枪就死了,不用打很多枪。” “那不就是,你只能挡一颗子弹嘛,下一颗就没有人挡了,还是要靠防弹衣。” 安婧转过身耷拉在椅背上问他: “防弹衣是防子弹的,这护甲是防什么的呀?” “防撞。” 安婧又突然爆发出笑声,看不出一点修女应有的同情心。 他们把车开到皇后区一个大球场,买了可乐咖啡热狗炸薯条之类大堆美式快餐,坐在观众场席上看中学生进行棒球比赛。 秋日的下午温馨而浪漫,安良在帮身帮命的妹妹,和救危应急的太极贵人刘中堂保护下,终于可以优哉游哉地吃热狗。 安婧是修女,不能天天大鱼大肉,今天她只吃炸薯条和面包。扣扣可以吃热狗肠,可是她只能撕小块面包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对安良说:“在车上吃不好吗?” “不好,万一车子爆炸怎么办?这里空气好,可以吹吹风,有什么事可以向四面八方逃跑。你知道吗?昨天我逃命的时候跑到康尼岛去了,也就是为了四周空旷安全。” 安良说完转头看看安婧,从橄榄球头盔的防撞箍看出去,安婧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女孩,她脸形窄小五官精致,很有东方韵味,可是嘴上粘满了面包渣非常不雅。 安良不自觉地说了一声:“永远也长不大的家伙。” 安婧听不清他说什么,嘟着小嘴含着吸管看过去,安良说: “我说你当修女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吃相,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刚才吃过什么……” 说完他拿了一张纸巾往安婧的嘴上擦去,安婧从嘴里拔出吸管让安良在她嘴上扫了几下,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因为哥哥从小就是这样给她擦嘴。 “哥哥,我注意到了,李孝贤整过容。” 安婧此话一出,两个大男人都惊讶得很,异口同声地说:“不会吧!” “割了双眼皮。” “那多正常呀。”安良说是这么说,其实就算是单眼皮的李孝贤他一样喜欢。 “她还削过腮骨。”安婧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自己脸庞下方划了一道弧线,表示她看到的位置。 “不是吧!”安良以惊人的反应回应安婧:“你有没有看错啊,刚才在写字楼里这么暗你也看得见?” “女人嘛……”安婧提一提眉毛说:“看女人总是特别准。” 安良大声说:“我不信!” 刘中堂沉吟着说:“你还别不信,我发现李孝贤是个很冷静的人,公司死了人那么大的事,她都没有太慌张的表现。是有过一点点情绪失控,但是……控制得太精巧了,恰到好处……她会是什么人呢?” 安良极力维护道:“人家是有修养,不像有些人一点点事就喊得像杀鸡,你们不要看到人家长得漂亮就妒忌,见什么都要说坏话。” 刘中堂没有和安良一起闹,他对安良说:“我没妒忌她。” “你妒忌我了!”安良说这句话时,眼睛瞪得特别大,杀气腾腾的眼神从橄榄球头盔中射出来。 刘中堂看着安良的眼睛,停顿了一会说:“是有一点……” 安良“哎呀”一声双脚朝天倒在椅子上,安婧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玩闹一通后,安良说道:“李孝贤只是个职员,因为长得漂亮才特别引人注意,其实丹尼才是大问题。他有很多事瞒着我们。不过他也没有必要对我们说,我们只不过是顾问,去看个风水而已,关我们什么事呀。” 安婧马上说:“那不用管大卫集团的事了,我们吃东西吧。” 安良自有一套心思,他感到大卫集团写字楼风水局被破坏这件事不简单,一定还有下文,而且有对手,对手还会是风水师,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他也察觉到一些其他人没有注意的疑点,这些疑点现在说出还为时过早,他必须进一步了解这件事。 安良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我是风水顾问,那是客户的事,怎么能不管呢?” 安婧把头凑到两个男人中间,神秘地问:“丹尼是凶手?” “不可能。”安良和刘中堂异口同声地说。 安良接着说下去:“丹尼和大卫都是我的老朋友,他的人品我很清楚,他做事比较沉稳低调,可是绝不会有害人之心。而且如果是他杀了人,何必叫我去看风水呢?警察已经断定为自然死亡,他只要顺水推舟就行了,他叫我去看风水,就是想找出警察都找不到的线索。” 刘中堂说:“他是担心下一个死的人是他。” 安婧这时开始可以正常思考了,她若有所思地问:“风水局中有恶阴破局,古代说是有鬼,有邪气和邪灵,天主教也有这样的说法。到底今天我们在会议室见到的是什么呢?难道真是有鬼?” 安良说:“我临走时建议他用仪器测一下写字楼,可是他的反应并不强烈,似乎他知道罗经的针会不停地转动后,对写字楼里的东西心里有数了。” 刘中堂说道:“把我们现在知道的事情拼接起来,就是大卫集团发生了一些事,让议员和大卫突然死亡,丹尼以为是谋杀,于是找阿良去看风水,现在他知道和磁针转动有关……” 安婧插嘴说:“或者他已经知道了和他无关。” 刘中堂点点头接着说:“所以他不用再为这件事担心。” 安良说:“所以这件事才要查下去,你们有没有想过,大卫死了谁是直接的得益者?不是他家里的妻子和孩子,而是同为公司老板的丹尼,最大的得益者却不知道是谁下手杀人为他打开了一路财路?这不合逻辑吧。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安良撒开五个手指头举起来,一个个地扳下去说:“眼下最基本的问题有:死因,杀人动机,杀人方法,凶手,利益关系……还有……” 他发现手指头不够用,几个模糊的概念正在脑中形成。可是一切有待证实,而这一切都要从李孝贤那里打开缺口,带着目的去约会,这种不吃力又讨好的事安良太愿意去做了。 他甚至想到有一天要提着火箭筒和恐怖分子决一死战,救出美人。可是能做亚力山大对手的恐怖分子,当然不是一般的小贼,他们把加农炮压平向安良发射…… “啊!” 安良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头盔正面狠狠地中了一击,直打得眼冒金星。原来一个中学生挥棒打出了一个世界级的全垒,棒球像一颗炮弹飞出球场,直射向全场最倒霉的安良。 安良被打得向后摔出去,他捂着打得变了形的头盔恼羞成怒地叫嚷着: “我都知道今天没那么走运的啦!你们两个坐在这里有什么用啊?!” 棒球队的孩子们马上跑过来关心这个吃薯条的“橄榄球员”,被安良远远喝止住。扣扣先是被吓得逃开了,然后又跑回来舔安良受伤的头盔,刘中堂和安婧扶起他检查伤势。 “你的鼻子太高所以很突出,都打出鼻血了……” “要是我们不在这里,打中你鼻子的就是一台起重机吊臂……” “你们两个不要坐在我两边,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啊!不对,拿罗经量一下,你们都坐在我的凶位方向上。”安良对上帝那一肚子火,终于可以朝人类发泄。 李孝贤住在唐人街和华尔街之间,就在布鲁克林大桥的桥脚,从她家的窗户看出去是一个河边公园,东河对面就是布鲁克林区。 当她接到安良的电话,从窗户向下看去,一个穿着橄榄球护甲的傻瓜正在一辆悍马吉普车旁边做伸展运动。 李孝贤笑着对电话说:“女孩子要花时间打扮,你要是饿的话先去吃点东西吧……不用?那请稍等一下,你会看到喜欢的东西哦……好的……” 其实安良没有等多久,从一排公寓楼里走出一个光艳照人,青春美丽的啦啦队长。 李孝贤头上戴着五色毛线帽,脚上穿着长筒皮靴,身上穿着深蓝色露腰小背心和格子短裙,外面套了一件长到膝盖的外套。 安良看得目瞠口呆,仿佛回到那个荷尔蒙日夜奔流不息的学生时代。 球场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安良抱着橄榄球冲在最前方,对方的球员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安良低头闪身,盘旋起跳,用刚猛的中国功夫马步撞翻十几个壮汉,扭曲着脸颤动着身上的肌肉向前突进……而且,这一切都是慢镜! 一层层五码线在脚下不停地后退,底线就在面前,只要带球冲到那里,学校的荣誉,丰厚的奖金,一生的前途,和整个啦啦队上床的机会都会扑面而来。六分!安良像伤痕累累的史泰龙一样愤怒地把球砸在达阵区,一手脱下头盔高举过头高声呐喊:“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 啦啦队长李孝贤第一个向安良冲来,她是全校男人的梦中情人,穿着深蓝露腰短背心和格子短裙,尖叫着“队长”纵身跳向安良。安良也大吼着:“队长!”然后把她一把横抱起来,随着音乐声跳起阿哥哥舞…… 李孝贤双手背在身后,侧着头看安良发呆和流口水,她伸出手在他头盔上敲了几下,安良突然醒过来,对着李孝贤一声欢呼,然后热烈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放到地上后马上跳起阿哥哥舞。李孝贤也被他的快乐感染了,两个人用嘴巴和手掌打着节拍,一起扭着腰跳起舞来。 少年时代纯真的快乐让人回味,一瞬间的忘乎所以让两个人完全进入了角色。 他们开着车转到格林威治村,这里是学生聚集休闲的美食酒巴街,消费不高可是食物却很有特色。安良牵着李孝贤的手跑进一间中东餐厅,这是专为学生服务的地方,餐厅里还有个特色,在桌上放着粉笔让学生顾客可以随时在桌上写画,学生们可以在这里边聊天边写字说明,也可以方便他们下午来这里做功课。 安良和李孝贤在大群学生中间坐下,像一对学生情侣一样,喝着专卖给学生的自酿低度葡萄酒,愉快地谈起各自的学生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小时后,他们吃过饭仍然坐在老地方,桌上已经被清理过,店里进入了夜场时间,酒吧台上播起轻柔感性的老歌。 李孝贤深深吸了一口气,像鼓起勇气才可以说出这句话: “你是一个很让人开心的人,和你在一起是件快乐的事。你有很多女朋友吗?” “没有,最近十年都没女朋友,我没有桃花运。” 安良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李孝贤说: “你这样的性格和长相,不会没有女孩子喜欢。” “可能有吧,不过我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只是因为别人喜欢我,我就去接受的话,这对她是不公平的。” 安良的话很让女孩子心动,一辈子如果找到这样一个男人爱自己,真不知道是几生修来的福气。 李孝贤跷着二郎腿轻松缓慢地摇动,修长的小腿偶尔有意无意地碰到安良的腿。她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拉卷着一绺长发说:“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我相信上帝会安排一个人给我,而且是完美的,身材相貌和你一样就行了……” “还要其他条件吗?” 安良冲口而出:“有……” 李孝贤好奇地问:“是什么呢?” 安良兴奋地说:“我要找一个命局八字和我完全可以配合成鸳鸯蝴蝶命的女孩,一直找不到才拖到今天。” “这个生日的人很难找吗?” 安良从盐罐旁边的盒子里拿起粉笔,在石板桌上麻利地写了个算式,然后说道: “1983年出生的女孩,每4380人就有一个是我要找的人。” 李孝贤笑起:“呵,这样的话难度并不大呀,你只要上网登个征婚,或者到BBS什么的发个信息,自然有这样的女孩来和你联系。” 安良沮丧地低下头,长叹一声说:“唉……我早就试过了,可是我不走桃花运,一个回信都没有。” “这么难找呀,你把她的生日给我,我也帮你找一下。” “好,太谢谢你了。” 安良一边道谢一边写下那个日期,可是他写了几个数字之后发现不对劲呀,自己好像在做一件很蠢的事情,让自己想追求的女孩去为自己找女朋友,这不是断自己后路吗? 他冒着冷汗写完小纸条,抬头看看李孝贤。她还是那样平和安静地微笑着,可是在安良眼里却像是冷冷的嘲笑。安良心里嘀咕着:“她生气了,一定是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 安良从桌上拿出纸巾抹了一下头上的冷汗说: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因为……” “因为你突然发现这样是在挑选对方,是吗?” 安良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当爱情来到的时候,谁还会管两个人的八字是不是相配,这么多年自己没有找到的并不是这个生日,而是没有找到这种心动的感觉。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就在眼前,他哑口无言地看着李孝贤的微笑,窘迫内疚地挤出一句“对不起”,然后低头就要把那张纸撕碎。 “不,不要撕……我想看看。” 安良听到李孝贤这样说,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不摆明了不给自己机会嘛。他哭丧着脸说:“小贤,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知道自己这样想是错误的,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已经忘记了这个该死的八字,可是刚才被你逗了一下又说了出来,我们忘记这件事吧……” 李孝贤像看着苦苦求饶的猎物,眼神里全是悠然自得,她从钱包里抽出一个驾驶执照,用背面对着安良晃了一下:“你想看吗?这可是女孩子最大的秘密哦,我们交换吧……你给我看,我给你看……嗯?” 安良的眼神亮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要找的人?不可能,以他对李孝贤年龄的估算,这种可能性低于二十七万分之一,基本上和中乐透彩的机率差不多了。 他犹豫了很久,李孝贤慢慢把手伸过去,从他手里抽出那张小纸条,又把自己的驾驶执照放在安良面前。 安良用力地闭上眼睛,鼓足勇气睁开双眼注视着李孝贤的驾驶执照,他们两人同时惊呆了。 安良从桌子上一把抓起驾驶执照,翻来覆去看几次,用手指压着出生日期那一行,一字字地露出来,一字字地读着:“九月二十四日,一九八三年!天啊!怎么会这样……这执照不是假的吧,这真是你的生日?!” 李孝贤看着安良写下的纸条,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惊讶,她摇着头: “你是在变魔术?不可能这样的!” 安良狂喜地说:“是我先写下来,你才要拿出执照和我交换看的,怎么可能是我在变魔术?这是真的,我们是上帝安排的一对!” 李孝贤还是摇着头,她用双手托着额头说: “就算这是真的也只不过是巧合,我们的确是谈得来的朋友,不过这不是在知道我生日之前的事吗?就算这样也不代表我们一定要发生什么。”她收回驾驶执照,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晚餐。” 李孝贤的举动给安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以为李孝贤会和他一样开心,会像接受上帝给他们的礼物一样,马上和他开始恋爱,然后走入婚礼……不过一切都在李孝贤的离开下化为了泡影。 安良忙乱地扔下钱追到街上,李孝贤还没有走得很远,安良在夜幕中一阵小跑追上她的脚步。 “小贤,小贤,你听我说,我并没有要得到什么,我承认这是巧合,我没有从中做任何手脚,相信我。” 李孝贤一边快步走在灯红酒绿的古老街道上,一边对安良说: “纽约有一千万人,其中有五百万个女人,以平均年龄八十岁来算,一九八三年出生的女人有六万二千五百人,和我同一天生日的女人有一百七十多人,你要找的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安良边走边听,还一边用手指头掐算着复核她说出来的数据,然后对李孝贤说: “你还会速算,果然有特别的技术,不过那一百七十二人里中国人很少,以纽约中国人占百分之二点五的比例,全纽约只有四个……哎呀,我在说什么呀……” 李孝贤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几乎是小跑着要甩开安良。安良对自己的计算能力深恶痛绝,他跑在李孝贤身边说:“小贤,走慢一点,听我说,我不在乎这个生日,遇到你之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想每天都可以见到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你只是想和我上床。”李孝贤停下脚步,站在街头看着脸上又红又绿的安良。 “老实说,我是有想过,可这不是最终目的,啊不是……这也是最终目的……啊也不是,就是说如果我们没有上床,只要我每天都可以见到你,看到你笑,看到你幸福,我都会很快乐……” 李孝贤双手抱在胸前,正视着安良说: “你本来已经可以这样了,可是我不能因为这个生日的巧合而接受些什么,就算这是上帝的安排也不行,你明白吗?” 安良完全解理,他驯良地说:“明白,只能因为发自内心的爱,而不是安排。” 李孝贤的表情显得焦头烂额,她用手抹着自己的额头说: “OK,我们都需要些时间了解自己和对方,而不是概率。” 安良发挥绅士作风,关心地问道:“我送你回家?” “好的,谢谢。” “我想和你谈谈大卫集团的事。” 李孝贤刚刚想迈开步子跟安良上车,一听安良的话马上咬着嘴唇,气鼓鼓地站在人行道上,看得安良又怜又爱心疼不已,他连忙说:“OK,OK,今天累了,不谈工作的事,明天再谈可以吗?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餐,我们单独谈一下。” 今天是星期六,一般公司都会休息。大卫集团总部本来就秘密休整了一个星期,原安排是下周一开始上班,这个周六日是最后两天假期。不过像李孝贤这种在总裁室工作的高层职员就没有这么走运了,周一至周五仍要天天跟着丹尼,今天算是正常休假,可是仍要送一份紧急文件到郊区的研发中心。 安良和李孝贤吃过温馨的咖啡厅早餐,为了和她多相处一些时间,主动申请送他到研发中心去。 几天前丹尼的一个电话,给安良带来了一个风水谜案,一个心仪的女孩,和一场莫名其妙的追杀,如果安良没有把这些谜团解开,或者因为命运的安排成了这个谜案的牺牲者,死在这个事件里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 丹尼对公司的背景一言不发,在知道写字楼让罗经产生了转针之后,竟然打消了对危机的顾虑,他的一切奇怪反应都引起安良的高度注意。 安良还注意到,大卫和丹尼从来不需要他去看研发中心和旗下各个企业的风水,对于一般公司来说这是很奇怪的事,在一个集团的大风水布局中,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成败。安良几年前就对丹尼提过,有必要对大卫集团旗下的企业全面布置风水,可是丹尼没有安排跟进这个要求,安良又有太多客户,于是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被淡忘。现在回头看来,安良觉得事有蹊跷。刚好李孝贤要去研发中心,安良正好一举两得,可以多陪陪李孝贤,也可以顺便看看这个神秘的研发中心。 他们开车通过哈德逊河下的荷兰隧道,离开纽约市进入广阔的新泽西州。 一离开纽约,从车窗掠过的景色立刻充满秋天的气息,在轻微起伏的丘陵上,覆盖着红黄斑驳的森林。在阳光的照射下,在蓝天的映衬前,清凉的秋风带着树林的浪声和干树叶的香气扑面而来。 安良放慢了车速,打开车窗给自己来了一个深呼吸: “啊,美丽的秋天,让人想说悄悄话的秋天……” 李孝贤脸上始终带着神秘的微笑,安良借着看倒后镜的空档,看了看她的侧脸。那是一个恬静得像蒙娜丽莎的微笑,加上一身传统又不失性感,对于她来说显得有点过于成熟的贴身短裙,让安良感到她的身体里面,充满了等待人开发的少女心事。 安良看出李孝贤是个很讲究衣着的人,她的衣服几乎全是名牌,可是并没有什么鲜艳的色彩和华丽的设计,这样一个青涩而有活力的身体,由淡雅成熟的风格包装着,对喜欢包装自己的安良有致命的吸引力。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子会在自己临死前突然出现。 他也想过自己没有桃花运的问题,可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美女已经坐在身边,这时候硬说自己没有桃花运也实在太混帐了。命会算错,就像风水也会看错,这几天习惯什么都会出错的安良,完全容忍了一个严谨的风水师不能容忍的错误。而且这个错误如此美丽,安良对正确再也没有一点兴趣。 李孝贤也侧过头,微笑着对安良做了个小动作,她用手指在耳朵上优美地绕了两下,表示听不见安良说什么,安良马上把车窗关上,只留下一条小缝透气,又说了一遍:“秋天让人想说话。” “你好像什么时候都在说话,我没见你停过嘴。”李孝贤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你说话少,所以我说多一点,嗯,其实我是可以不说话的。对了,你觉得丹尼和大卫的关系怎么样?” 李孝贤放松半躺在车座上说: “我进集团才一个月,职务是丹尼的秘书,平时主要和大卫的秘书打交道,对两个老板的事不太了解。看到他们平时聊天都像老朋友一样……不过也难说,在华尔街谁都像老朋友,只有做起事情时才心狠手辣。” “最近公司在搞什么项目,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不过这是公司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安良的试探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他还是真诚地表扬道:“好,你很有责任心,我喜欢你这样。最近他们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比如开会时的不同看法,公司策略上有不同立场?” “他们一向有不同看法,不过总是很快达成共识……最近倒是有一件事一直没有通过,我来了之后就一直在谈这个事。” 安良听到这句话后马上追问:“什么事呀?” “只是公司开发了一个产品,一直没有选定合作公司,他们各有各的人选。” 安良放松了方向盘,一手搓着自己的短胡子说:“嗯,似乎是无论按谁的要求去做都会获利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大争执吧……但是……” 安良想起大卫的八字和为人性情,大卫不是一个暴君型的老板,他做事喜欢集思广益,充分讨论后再做决定,他的决策风格以周密见长,而且也常常会由丹尼主持计划,听从丹尼的建议,两个人可以合作十年一直发展,和大卫温和智慧的性格大有关系。 可这正是问题所在,如果两个计划都可行,以大卫的性格很可能放弃自己的计划,让丹尼去全面负责。他们争持这么久,一定是丹尼的计划有大卫实在无法认可的方面。 安良又突然追问道:“开发了什么产品?” 李孝贤侧过头,对安良温柔地眨眨眼睛说:“刚才说了,是公司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对不起哦。” “呵呵,没关系。但是总部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不担心自己有生命危险吗?” “当然担心,可是警察说他们是自然死亡,你们几个风水师又说写字楼那里的情况不至于马上把人杀死,我还能怎么样?现在丹尼又加了我的工资,不用我一直在公司上班,平时只要在家上网处理些事情就行了,有事才回公司……所以我还是先看看情况吧,现在找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嗯……” 李孝贤说完撒娇似的伸了个懒腰说:“快到了,准备右转,开慢一点吧。” “这么快,才开了一个小时。” 安良收下油门,向前伸出脑袋左右看了看。这里是22号公路,距离纽约五十多公里,左侧是茂密的树林,什么景色都看不到,右侧是高崇的山壁。他从美国地理的记忆中大概记得,这里是新泽西州的北部,和纽约州的接壤地带,西部是阿巴拉契亚山脉,东部是丘陵和平原,这个区域有个漂亮的小镇叫绿溪镇,现在好像刚过了绿溪镇不久。右侧的山壁就是南北走向的阿巴拉契亚山脉东侧最外缘的山坡,从这里开始一直向东几十公里到纽约的海边,都不会再有真正意义的山脉。 他继续向前开车,在22号公路上,右侧一直有长城一样的山坡紧贴。再向前走去,右侧突然出现一个大缺口形成峡谷地形,山墙像被炸得崩塌下来。李孝贤指引安良开车右转进入峡谷,他看到进峡谷的路牌上写着汤普森大道,前方还有个华盛顿溪涧公园。安良心里颇为开心,看来这一天应该很浪漫,这个溪涧公园看名字就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一会办完事后到公园里走走,说不定会得到甜密一吻,如果气氛掌握得好还可以里里外外地翻一翻,想到这里他不禁狞笑起来…… “到了,停车!” 安良正准备踩油门,被李孝贤喝停,他猛踩刹车立刻停下说:“这才刚刚进山呀,还没看到有什么楼房……” 李孝贤一指左边:“那里就是,转过马路对面,在门前停下来就行了。” 安良把头转过去一看,看到左边是个没有任何树木的大斜坡,斜坡上有两道天然形成的土石带交错挡住了视线,在土石带中间有一条宽路,也有一个紧闭的铁网门,门外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任何人。 这里的车流很稀少,他轻松转过马路,李孝贤拿了文件夹子跳下车,叫安良在车上等等她,然后她就跑向那扇铁网门。 从门后走出来一个白人保安员,他检查了李孝贤的工作证件后,就开门把她带了进去。 看到这样的情形,安良浪漫的想法全都打消了。这里的公路全都陷在大片树林和陡坡中,可是刚才进来的大峡谷,正是称为坳风口的风水凶地,研发中心的大门建在这里有什么好呢? 前两天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新问题又出现: 公司研发中心不可能没有公司的标识标记,这里到底是不是大卫集团的地方? 如果这里不是大卫集团的地方,李孝贤来干什么? 如果是的话,这里又在研发什么呢? 交错在公路旁边的土石带只有三四米高,从这里看进里面,竟看不到有任何建筑,一个研发中心可以没有建筑物吗? 或者这是一个在地下的研发中心,可是研究什么要放到地下呢? 安良立刻打开了车上指路用的卫星定位器,从定位器上查找到这里的路名和位置,然后用手机上网查看卫星地图网站。 当他看到卫星图上显示出来的地形时,眉头顿时皱起,原来这里的地名叫裂岩谷,从汤普森大道回头下斜坡,会走上另一条没有路牌的小路回到22号公路,这条路在卫星图上标记为裂岩路。 裂岩谷现在被浓密的树木遮住,看不出有什么破谷而出的影子,可是从透视地理的卫星地形图上,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从斜坡上有一条巨大的石龙从阿巴拉契亚山主脉上直扑下来,从层层围困的褶皱山脉中破石而出,山脉崩裂破碎形成了这个大峡谷。 这种格局完全不符合杨公风水的基本原理,安良不理解这种恶地可以研发出什么工程产品,除非大卫集团在研发的是——凶器。 十五分钟后李孝贤拿着文件夹走出来,看到安良已经到路边的小店买了两杯咖啡,靠在车旁边喝边玩手机。他递了一杯给李孝贤问道:“我还以为研发中心是很先进的科技大楼,真没想到这里像荒山野岭,里面在搞什么呀?” 李孝贤接过咖啡笑着说:“你就是成天想套我的话,大卫集团是做建筑工程的,肯定是做大型机械研究,要试用这些大机器就要在自然环境,还有些机器是在地下用的呢,你怎么会看得见。我的事办完了,走吧。” 两人上车后,安良没有再提出游玩的建议,而是一心一意开车回纽约。李孝贤也没有主动提出任何下一步要求,只是和来时一样呈半休息状态,像在沙滩边晒太阳似的斜躺在座位上。 “良,你看研发中心的风水怎么样?你觉得好不好呀?” 安良可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只能说眼睛看到的情况: “从风水而论,这个机构的正门位于山谷的坳风口,是气流往返冲击最剧烈的位置,当然不可以论吉祥如意了。不过风水也是因人和事定性的,重要的不是吉凶,而是适用。比如这个地方就很适合做军事基地,因为这种凶地易守难攻,又可以让这里的人产生异常的智慧做出惊人的武器……” “你是说军工厂?” “我是说适合做军工厂……这个山谷从正南方开缺口,正北方有一片巨岩横向冲破山脉,像龙一样高高昂起头,这是会影响人性和智慧的风水形态。嗯,我只能随便说说表面情况,丹尼从来没有让我来看过风水。” 李孝贤好像有点惊讶:“其他企业你都没看过吗?” “从选址到现在,我只看过总部的风水。” 李孝贤又温和平静地说:“这有什么不好,做少一点,赚多一点。集团的企业很多,全美国到处都有,你要是都走一遍也得花三个月。” 安良知道从李孝贤嘴里套不出话,他老实不客气地问道:“嗯,一会我要逃命去了,你回家吗?” “是呀,工作了一个星期,我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你送我回家好吗?” “当然了。”安良的回答干净利落,可是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和李孝贤再约晚上的下半场,李孝贤听到他的话,软软地瘫倒在座位上,信任又有点失望地哼了一声说:“谢谢,我睡一会。” 很快回到纽约,李孝贤一直在睡觉。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安良偷空看了看她左腮下,在很不显眼的颈线阴影之间,的确看到很细微的刀痕。 这就是整容手术留下的痕迹吗?安良想看看另一边,因为做整容手术的话,一定两边都有对称的伤痕。在车上他还看不到李孝贤的右腮,不过他证实了安婧并不是说谎逗自己玩。尽管李孝贤没有和安良快速发展恋情的表现,可是毕竟是每次约她都不会推托,可见李孝贤不是很多社交的女孩,也不拒绝安良的接近和追求。 现在要想得更多的是安良,如果这张天使一般的脸真是整容出来的效果,自己爱上的只不过是一个工艺品的话,自己会接受吗? 绿灯亮起来,后面又传来喇叭长鸣,安良打断了如此高深的人生问题,连忙把车开走。 到了李孝贤住的公寓楼下,李孝贤还在熟睡中,他看看手机,还有一个小时可以赶回家中找安婧和刘中堂,于是他用手机给李孝贤拍了相片和录像,然后凑近她香槟金色的长发,在她耳边亲了一个响。 李孝贤惊叫一声醒过来,发现是安良在搞鬼,娇羞地笑了起来,满脸通红地跳下车和安良说再见。 安良看着她摇曳着走进公寓的背影,心里一阵陶醉:“真——可爱!还是中国女孩子好啊,要是洋人女孩哪里还有这样怕羞脸红的,早就问我上不上她家喝咖啡了。” 当安良急匆匆开车回四十二街公寓时,李孝贤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把文件夹忘在车上了。于是安良又绕回她家楼下送文件,再看一次李孝贤。 这次从楼上走下来的是只在身上卷着睡袍,很显然没有穿内衣的室内美少女,安良又一次大喷鼻血,什么整容单眼皮见鬼去吧,只要天天见到李孝贤就死而无憾了。 “西经74.33……北纬40.35……对,打开了,你们看……” 安良穿着橄榄球护甲,坐在车里的座位上打开了电脑,刘中堂和安婧围在他身后注视着卫星图,扣扣自己在草地上奔扑打滚晒太阳,看守着两台大车。 安良和大家在一辆租回来的旅游大拖车上,拖车本身只是一个大车厢,要由另一台真正的汽车拖行。可是拖车里面有厨厕床厅,最适合随时会死于非命的安良作为保命的小堡垒。 他们按多年前就做好的逃亡计划,从纽约曼哈顿中部向北方前进,来到布朗士郊区的一个大型公共墓地,实行以金生丽水的原理化解死局。 今天安良本命旺到极点,会死于金铁外伤,死时还会出现骨折,就是像掰断一条甘蔗那样死掉。所以安婧为他想出一个办法,租来一辆拖车做大型防御,配合向吉方逃亡。要是有什么东西要掰死安良的话,在到达他的身体之前,起码要先把拖车掰断。 安良很喜欢这个方案,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昨天护身贵人围住他,仍被棒球打中鼻子的厄运。现在已经到了公共墓地,再也没有危险物出现,世上最危险的就是人,最安全的就是死人,安良在无人的墓地里感到特别安全。所以他刚刚才想道:“肯尼迪总统那么多保镖,都可以被人用狙击枪干掉,就是因为他喜欢显摆,非要坐敞篷车,要是他坐的是这种旅游拖车,狙击手一定无计可施,嘿嘿嘿嘿……” 刘中堂看着卫星图说:“差点就考到我了,如果不是卫星三维地形图可以看透树木拍出真地形,我还以为是平常土星行龙。” 安良在出门时就准备好了来这里和大家开会,所以他把全家的电脑都带了出来,现在正排成一行放在桌上,四个大小屏幕上分别开着不同尺寸级别的卫星图,安良在研发中心大门照回来的相片和裂岩谷的资料。安良拿着一杯咖啡问刘中堂:“你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裂岩谷的格局叫做‘火龙破壁’,是大凶之局,不过正是这种地方才会蕴藏超乎寻常的煞气……” 安良说:“研发中心的大门贴近山谷口,是为了得到最强的煞气,而且大门向东,取木气生火龙之意,本来这里就是以火气为凶,他还要开东方木门生旺火龙,你说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安婧撑着桌面,用鼠标把卫星地图不停地缩放:“刘中堂都一眼看出是火地,我怎么看不出来?我就觉得是土星被破了,从哪里看出破了之后变火龙呢?” 安良后靠到椅背,揭起橄榄球头盔的护嘴抿了一口咖啡: “你读《圣经》多,读风水经书自然就少了。这种皱褶山脉很多地方都有,一般都是波浪走势,所以被称为水龙,可是像裂岩谷这样却极为少见。这里有两层阶梯山脉,发源于阿巴拉契亚山脉,先是逆着干龙的方向斜跳而出,然后又突然直角反跳,形成两层方块蛋糕,从五行定星来说的确应该入土形,在地图上被称为警戒山。” 安婧说道:“这么说我也没有看错呀,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不懂装懂,我到时问问芸姐去。” 安良最讨厌妹妹老是搬芸姐出来,自己从识字开始学风水,十年间布局无数,在纽约商界早就扬名立万,老前辈都放手让自己干了,这修女妹妹还把自己当小孩。他拿过鼠标麻利地放大一张图说:“芸姐是很猛,可是她三十岁时未必有我这水平呢。看山只看奇特之处,你看从直角形的警戒山脉中钻出一个三角龙头,撑破了南方的转角口,这就是老土龙回头化新火龙的先兆。然后你放大卫星图看看,从破裂的山谷中产生了大量大块的尖利碎石,这可不是垃圾,而是小火星隐藏在地面。风水口诀说:地下火堆人不见,红炭问地顶无焰。时时小焰窃窃出,余奴本号罗堠面。” 刘中堂打圆场般说道: “这也不是婧修女水平不够,我还不是差点看不出来。一般山形以尖形为火,但是这两层直角转向的警戒山头都没有尖顶,只有上层的二号警戒山峰上隐隐可见几层莲花瓣形的山峦,我才想起古书上说过:鸡冠龙焰莲花瓣,列炬烧天天欲焚。然后我再向下看低层的一号警戒山,果然有‘红炭问地’的地形相配,我才敢肯定这是‘火龙破壁’。” 安婧挠挠头说:“真复杂。” “是你太简单了。”安良用鼠标点开几张图片:“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们从电脑中看到的图片,是从安良的手机上传来的相片,除了裂岩谷研发中心的外景,还有几份文件和李孝贤的工作证。 原来当李孝贤把文件忘在安良的车里时,安良快速地把这几份文件拍了相片才还给李孝贤,当时他走得很急,也没有时间看,现在可以好整以暇地欣赏自己的摄影作品了。 在文件上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红色的方印,印上刻着机密的字样。安婧嘴巴张成圆形,大惊小怪地说:“哦,你偷拍人家公司的文件,这是犯法的事情呀。” “那你不要看了。” “又不是我拍的,我看了有什么嘛。”安婧说完快速看了一遍文件,和大家一样凝固在电脑前。 “这是什么?”三个人互相打听,然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份技术报告,上面写满了科学术语。 “你读。”安良在对安婧说话。 安婧说:“很多单词我不认识,你文理双科成绩都那么好,你读吧。” 安良看了看刘中堂,刘中堂连忙说:“我英文不是很好。” 安良于是像读天书一样读出来: “试验进入第三阶段,在负质量吸引力的作用下,‘力’继续膨胀。量子强力、量子弱力、质量吸引力、电磁吸引力高速形成,在这四种作用下,粒子、微粒子、微中子、电子凝聚成质点,同时反物质的最小质点相继形成……” 安婧听傻了,她有点昏乎乎地说:“这是在搞建筑吗?他们在搞原子弹吧?” 刘中堂虽然不是很了解物理学,可是按常理也知道盖房子是用水泥钢筋而不是反物质,他缓慢小心地说:“这是不是叫做高能物理?” 安良也伸手挠挠头盔,这种脱离现实的东西再读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他用鼠标点开下一张图,这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小地图,在地图上标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红点和黑点,还有经纬坐标。 这东西大家都能看懂,于是马上把坐标输入电脑,屏幕里现出南美洲中部地图。安良把两台电脑的屏幕并在一起对照,大家发现有些点是著名的城市,有些点却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看不出来有什么规律。 下一张相片也是南美洲地图,在图上出现的不是点而是有粗有细的线,像叶脉又像血管,安良马上感觉太顺眼了,他转过头看看身边两个福星:“这是什么?这是龙脉图吧?” 安婧立刻从另一台电脑打开南美洲的卫星地形图,一一对照点图和线图,居然看到整个南美洲,无论大小龙脉、干龙支龙无一漏网。可以结大地大龙穴的地方,就出现大点和粗线,小地小穴就用小点和小线标出来,他们还发现在龙脉线路之上,还有些小蓝点,连海底的地形上也有这样的红线和红点。 “海底也有龙脉?!”安婧的眼睛瞪得老大,她看看两个大哥,也是和她一样的神情。 安良小声说:“怪不得丹尼不用我看他们集团其他地方的风水,原来他公司就是研究风水的。他还叫我去干什么呀?” 刘中堂说:“这件事太复杂了,不是这么简单,先想想,先想想……” 三个人张着嘴巴呆坐了一会,听到扣扣吠叫了几声。大家从车窗看出去,看到有一台警车闪着灯向他们开过来。 安婧说:“我出去应付,你们不要出来,哥哥正在倒大霉的时候,见什么人都要出事,先在车里待着。” 从警车里走出来两个表情生硬的白人警察,看到有修女从拖车上下来,马上温和了许多。 安良和刘中堂听到警察对安婧说,这里是公墓不能在这里露营和烧烤。安婧说他们只是在为祖先选墓地。警察说这个墓地早就没有空位了,然后还探头进拖车里看了一下,看到一个橄榄球运动员坐在车里喝咖啡,又叫他脱下头盔查看驾驶证。 安良在脱下头盔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警察做得很对,自己一直带着头盔,警察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样子呢?如果大卫集团的风水局只是一个表面的假象,自己又怎么能看出问题呢? 如果在大卫集团这个事件里,一切都是假的,那一定有真相在背后。丹尼让自己看的,只是他想给自己知道的事情;只有丹尼不想让安良看到的,才会是真相。 警察走后,安良兴奋地对安婧和刘中堂说: “丹尼旗下一定有风水师,而且他的公司发展不只是依靠风水的力量,他根本就是在做风水的生意。他在近几年可能已经不需要我做他们公司的风水顾问,可是他用我来做试探,如果我看不懂的布局就可以证明是他的成功,也可能整个公司的布局只是一个表象,在明局之下还有一个暗局,也可能他就是凶手!” 刘中堂想了一下说:“不一定,这样凭空推理就下结论太轻率了,这只是一个猜想。” 安良完全没有受刘中堂影响,他依然兴奋地说: “我知道,这猜想还可能是错的呢,可是我们可以去证明我的猜想是错的呀,先假定一个立足点,在证明的过程中就可以一步步找出真相。你们看,这是南美洲中部的龙脉图,中间涉及到十几个国家,这不是小事情啊,可能还会有全球的风水图,如果这是个全球风水计划,我们正在一场历史风暴的中心!” 安婧和哥哥一样神情冲动,她一手捧起电脑,看着那张看不懂的实验报告说: “实验报告一定和两张风水图有关,这可是一整套的文件,从裂岩谷出来这样的报告,裂岩谷里到底有什么?” 刘中堂冷静地说:“阿良,你是正在走死运的人,做什么事都要考虑清楚。婧修女,你也不要刺激阿良……” 安良马上截住刘中堂的话:“好了,听我说,我是不知道哪一天会死掉的人,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明天。我和你们不同,我没有时间了,现在我什么都敢干,这件事我一定要搞清楚。” 安婧一手托电脑,张开另一只手,掌心向天,冷若冰霜地代替上帝发言: “事事都有定时和定案,因为重担压在人的身上。 人不知道将来的事,有谁可以告诉人何时会发生? 无人有权力掌管生命,将生命留住;也无人有权力掌管死期……” 刘中堂说:“那又怎么样?” 安婧用手指点了一下卫星图上的裂岩谷:“这场战争无人能免,邪恶救不了行恶的人。” “真仗义。”安良马上少有地表扬自己的妹妹。 “感谢主。”安婧文质彬彬地点头回礼,在身上划了一个大十字。 刘中堂看着像青春期骚动的两兄妹,老成持重地说:“你们大概忘了,大卫也是命不该绝,而且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富贵大运中,却突然死在财丁两旺的龙潭分水局,这风水局还是阿良亲手布下的……” 第四章 纽约风水阴谋 裂岩谷上空星光灿烂,山谷里寂静无声。在裂岩谷的山脚,22号公路的旁边,有一个冰上体育馆,现在正举行着美国冰球联盟赛。这里是新泽西火箭队的主场,全州的冰球爱好者今晚都云集到这里,安良和安婧也不例外。 在有比赛的时候,球场外一向有很多卖零食啤酒和纪念品的小贩。今天球迷们发现这里的小贩特别多中国人,卖的东西也特别有中国风味。 球场前的广场上除了爆玉米花和啤酒雪糕,还多了很多卖南乳花生、中国民间工艺品和拉肠粉蒸烧卖的中国小贩,仿佛不是在打冰球比赛而是在过中国元宵节。 在一辆雪糕车里,刘中堂忙得不亦乐乎。他自从接手这辆雪糕车以后,一直不务正业,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在街上卖过东西,他只要向唐人街各种团体批发雪糕,就足以在帐面上表达出他出狱后有多勤奋工作。 一向讨厌儿童音乐的他,在雪糕车上放着雄壮的交响乐,只想少点人来买雪糕,他好认真执行计划。哪知道现在的小朋友们都有非常高的艺术修养,早就不喜欢听“叮叮咚”的游乐场白痴调子,全部围向有艺术内涵的雪糕车,向络腮胡子叔叔买艺术雪糕,刘中堂车上的雪糕竟在开场前被抢购光。 因为按行规没东西卖就要离场,为继续停留在广场,看着从体育馆背后山坡上山的方向,他只好到处向其他雪糕车借货。 安良把吉普车停在停车场最偏远的位置,这里灯光最暗,最接近山坡,从车上下来后,一转身就可以潜入树林向山坡上渗透。 当球赛在欢呼声中开始,安良和安婧马上从吉普车里跳下去,带着小狗扣扣跑向裂岩谷山坡上的密林。 扣扣经过接近大半年的训练,已经成为一只服从性非常高的小狗,可以接受大部份专业指令,这让安良兄妹忍不住打它的主意,把它带在身边助战。今天晚上很冷,为了保暖和配合潜入,他们给扣扣做了一套土拔鼠式样的小毛衣,屁股后还拖着一条大尾巴,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山上见到扣扣的话,第一眼会认为这是一只脚长得比较长的土拔鼠,或者是嘴巴长了大胡子的獾。 安良和安婧都穿着研发中心警卫的灰色制服,因为安良在白天来这里的时候,就给开门的警卫照了相,在出发前找裁缝迅速仿做了两套同样款式的制服。 安婧把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子,穿上干净利落的制服显得英姿飒爽,腰上的宽皮带上挂着两支巨大的M92自动手枪,额前的长留海在晚风中飘起来,像专门警恶锄奸的天使,安良看到也不得不赞叹自己的妈妈很会生女儿。 安良没有带枪,只是带了两支高电压的电棍,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两人为了抓紧时间,急匆匆地向山上冲,按原计划他们要赶在球赛完成前回到停车场,和刘中堂会合再混在人群中一起离开。 秋天过了很久,山坡上积了非常厚的落叶,如果他们不停地快跑,会发出很响的声音,越是离开球场、接近裂岩谷,他们的走路声就会越来越明显,他们只好越走越慢。 幸好山坡不是很长,十几分钟后,已经可以看见坡顶的天光,可是安良却听到从坡顶传出一下轻微的机械动作声,他一手拦住安婧,两人同时屏住呼吸蹲下,扣扣像一头天生的战犬,配合地匍匐在他们脚边。 两人等了一会,没有别的动静,安婧用吹气的声音问道:“被发现了吗?” 安良回头对着安婧,无声地用指头贴在唇上,然后对她压一压手掌,示意她先停下来,自己半蹲起身体慢慢地向前挪动了几寸。 “嗞——”又是一下短促而细微的机械声。 安良的身体立刻固定住,再缓慢无声地后退到安婧身边。他看看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如果被拦在这里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他估计前面可能有热能探测器,现在天气已经很冷,身上的衣服都冷得和树皮一样,只要戴上手套和头套压住体温就可能避过探测,争取到五分钟的时间,他们就可以进入裂岩谷。 于是他用手势指示安婧,两人一起戴上了头套手套,然后安婧指挥扣扣向山头冲去。 扣扣像只大猫似的直扑上山,然后威风地在山头站了一会,奇怪地侧着小脑袋看安良和安婧。 安婧和安良这下可昏了,这算什么事呀,小狗可以冲过去人就冲不过去。安良再次尝试向前挪动,那机械动作声又出现了。 “错了,这不是热能探测。”安良立刻意识到这机械声可能来自更高级的防御系统,他再次伸手向后压住了安婧的行动,仔细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可是在黑暗中只见树影摇曳,寒风吹得树枝吱吱作响。 越是难以进入,越证明裂岩谷里有古怪。可是那机械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是机关枪之类的东西就危险了,现在绝不可以轻举妄动。安婧拉拉安良的衣服,用手掌在自己的头顶片了几下,示意他压低身体试一试。 安良立刻趴在地上像扣扣刚才那样匍匐前进,这方法果然有效,爬了五六米远仍是万籁俱寂,安婧也沿着安良爬过的路匍匐过去。两人看方法有效更加快了速度,突然机械声又响起来,把他们吓了一跳,顺势分头滚到两棵大树后。 扣扣早就上了山顶,它听到机械声,好奇地蹦向一棵大树,细微的机械声立刻响个不停。安良和安婧定在原地,只有眼睛四处乱扫,也关注地看着扣扣的情况。 扣扣在大树下跳了几下,看看树上又看看安婧,安婧把手指竖贴在唇上,给它做了个安静的指令,扣扣于是又跑回山顶等他们。 两人抬头沿着扣扣注意的大树一节一节地看上去,在四五米高度的树枝上,看到一间松鼠小屋。本来这种树上小屋并不是奇怪的东西,在美国热爱小动物的人士很多,他们往往会在树上钉出小屋给小鸟和松鼠做窝过冬,可是会发出机械声的小屋就不简单了。 安良从腰间皮夹摸出一个只有打火机大小的夜视望远镜,向松鼠小屋看过去,看到那小屋里有个小小的自动镜头,正向着山上的方向快速扫视,而扣扣却躲到一边伏在地上,乖乖地看着安婧等指令。看来那镜头是看到有一只奇怪的土拔鼠,不钻到地里,却在山坡上跳来跳去,要知道秋天可不是土拔鼠出来夜游的季节。 安婧从夜视镜里发现防御镜头老是追着扣扣研究,颇为懊悔地说:“哪里有土拔鼠跳来跳去的,早知道给扣扣做一套狸猫的衣服。” “嘘!”安良恶狠狠地瞪了安婧一眼,制止了她的无谓发言,然后躺在地上滚过身体让自己仰面朝天,张开嘴巴向天空呵气。安婧趴在地上不解地看着安良,他在一个地方呵完气,又到另一个地方呵气,突然在他的身体上方闪过一条细直的红线,虽然红线稍纵即逝,但是安良还是发出像大狗喘气似的无声欢笑。 安婧也明白了,原来安良刚才是在寻找交叉在山坡上的镭射线。镭射光线也叫激光,这种光本身没有颜色,可是遇到水蒸气或者其他烟雾时,就会从混浊的空气背景中显示出来。一般在工程上可以用于测量,也可以用于钢铁切割和手术,在防御系统里则可以用镭射线编成无形的光网,只要有任何物体阻隔了镭射线,阻隔点都会马上受到监视镜头的注意。 知道了对方以什么方式防御,其他的事就好办了。安良从腰包里摸出一个烟幕弹,拉开保险栓就向西北方的山坡上扔去。烟幕弹冒出浓烟后滚下山坡,这片浓烟很快被秋天的西北风吹散。山坡上没有光,在夜幕中升起的烟幕并不引人注意,烟幕从山坡上快速向下蔓延。在烟幕的衬映中露出一片交织在各棵大树之间、高低错落的红色镭射网。 安良看到放烟得手,朝着安婧向山顶上一指,自己首先一个鱼跃前滚跳过面前的红色镭射线,在红线网之间翻飞穿行,像飞机做特技表演一样冲上山顶。安婧也不敢拖延,立刻追上安良的步伐,因为秋风很猛,如果浓烟散去的话她就看不到镭射线了。 不出三分钟,两人已经伏到山顶上,安婧顺手把扣扣压在自己的手臂下。 山顶上有一道长长的木板墙,这种木板墙只是美国家庭院落常用的式样,并不显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兄妹两人攀吊在木墙头向里面看,一个巨大的山谷出现在眼前,山谷中的景色和警戒山脉、以及四周的宁静小镇大为不同。暗黑星光下的裂岩谷,像火星表面一样坑坑洼洼,地表大幅度高低起伏,整个山谷像可以放下十多个大型足球场的矿区。 山谷里尽是黄土白石,没有一棵树,连残留的枯树干也没有,仿佛这里是把警戒山的龙脉连皮带肉撕开了一块,直接露出龙头骨的伤口。在山谷中零星分布着异常大型又奇形怪状的机械装置,还有巨大呆板又显得科幻前卫的建筑,其中一个像大锅一样陷入地里的卫星接收盘,把山谷搞得像被彗星撞击过的月球表面那样惊心动魄。 安良和安婧一边惊叹一边摸出录像机,用夜视功能录下这些奇怪的东西。安婧凑到安良耳边问:“下去不?” “不下去来这里干什么?”安良说完看了看手表,起码还有一个小时让他们进入,于是马上翻过木墙向山谷下爬去。安婧指令扣扣在原地候命,也跟上了安良的速度。 到了地面,两人站起来,像巡逻的保安员那样光明正大地走向其中一座像是会有人出入的大铁皮仓库。 铁皮仓库大得可以放下一架民航飞机,前面有两扇大铁门,大铁门下又有小铁门,小铁门外还有个密码键盘,两兄妹一看就傻了,这怎么进去呀。不过他们不敢停留在门前,只好沿着连接各建筑物的光秃秃荒路漫游着商量。 安婧警惕地感觉着四周的情况,远方也有警卫正在慢慢巡逻,他们一直和真正的警卫保持着距离,人家往东他们就往西,人家往南他们就往北。安婧看到警卫也不是很注意自己,于是对安良说:“哥哥,他们是研究风水的,这里应该是按风水布局,我们没有密码进去的话,只能用风水算出漏洞在哪里,我们再钻进去。” 安良摸出手机看了看卫星罗经:“不知道他们是按哪一派的风水布局……” “先用三元风水试试吧。” “切,要是试错了我们很麻烦呢……这个山谷座南向北属于坎局,出口开在东南不合洛书四局的原理,以三元八大龙局来看,这个东南出口又开在天劫大凶之位;大门向着东又是宾位,专主喧宾夺主,主家不利。不像三合三元两家的布局,会不会是玄空风水……”安良说着就翻出手掌推算星运来对照这个布局。 “不对,我看就是三元风水。”安婧小声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你想23楼大卫集团总部还不是看起来没事的格局,可就是突然死了两个人,这里看起来很险的地方,如果你用平常思维去看,可能也会中计的。” “对,我们从三元风水的吉位摸进去,一般在吉位上他们都会布下重要的设施,正好可以看看。如果不行的就马上撤退,反正球赛打完我们也必须要走,时间不多了,快去吧。” 两人一边小声说话,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向着全局最吉利的正西方小路跑去。这里是坎局的先天水方位,专主人丁兴旺,也就是说这里是研发中心最多人的地方,安良和安婧做好了面对千军万马的心理准备。 正西方是一台足球场般大小的蜘蛛型建筑物,十多条输送带纵横交错到达大蜘蛛的顶端,人站在下面像一只小蚂蚁。安良一指西方的输送带,兄妹二人就像猿猴一样飞快地冲上去,一直冲到大蜘蛛的顶部。 拱形建筑物的顶部有几个像电梯井大小的方形物料口一直深入地下,两人从上向下看去,深不见底,只觉得一阵眩晕。安良蹲到安婧身边小声说:“这是入口还是出口?” “看不出来,入口和出口有什么区别?” “这些输送带呀,送东西进去的话一定会有检查和监控,可是送东西出来的话,我们从这里进去就会简单很多,因为没有人会在倒垃圾的通道装监控的。” “也没有人在先天水大吉的方位设置垃圾通道。” 安良往鼻梁架上接着夜视摄像的风镜,拍拍安婧的膝盖说:“你不是说了嘛,大卫集团的局要反着看,我进去,你在这里把风。带上耳机,检查一下无线电……1234OVER,我下去了。”说完在屋顶的架子上套上小滑轮,绑好尼龙绳系在腰带上,纵身滑入深坑。 坑道的钢壁上全是巨大的刮痕,安良就着天空的微弱星光慢慢下滑,几十米后仍然没有到底的迹象。安良开始有点心寒,他不担心绳子不够长,而是担心要是出什么事的话,从这里向上爬几十米逃跑就不容易了。 脚下仍是深坑,大概在地表以下六七十米的高度,他听到钢壁的另一面有人大声说话,再小心摸索四周的钢壁,发现有一道仅可钻过一个人的小门。安良聆听了一会钢壁那边的说话,谈话内容只是啤酒和女人,所用的词汇语法都比较粗俗,可见不是高级职员。与其到不知道还有多深的大坑下面去,还不如到有人接待的地方,毕竟这次进来是要了解情况而不是看风景。 他抽出电棍敲了敲小钢门,外面的人马上停下对话,安良听到他们怀疑地走到小钢门旁边,于是大声叫道:“通道安全检查!开门,要填交班报告!” 小钢门打开了,从里面露出一张白种男人的脸。安良当着他的面对着对讲机说:“请记录,我到达小钢门了,用时一分十七秒。”然后对那白人说:“嘿老兄,快帮忙拉我进去,你要帮我填个安全检查表。” 白人看到安良全副武装,头上还戴着飞行员似的大风镜,下巴上有一撮小胡子,装备很专业样子不友善,犹豫了一下开口问安良:“你是哪个部门的?” 安良用电棍上的电筒往自己胸前晃晃,映出一个和李孝贤一样的工作证。白人一看是总公司的证件,马上把安良接入小钢门,进入一个放满仪表的大车间。 “你是安全检查员?”一个中等身材穿着全白色连体工作服的白人,看着穿保安员制服的安良,一脸怀疑地问:“没有人通知我们要检查分解通道。” 安良大大咧咧地用电棍这里敲几下,那里捅几下,说:“对,我也是突然被通知过来,因为主机发出管道爆裂警告,总部立刻要进行检查,怕引起爆炸……” 这个车间很安静,可以从这里听到外面发出的各种机器声。车间里并不宽敞,有几个工装制服的职员和很多电脑控制的重型机器,对安良来说这些全是平生没见过的怪东西。他不理会几个工人奇怪的眼光,用自以为专业的表情和动作摆弄了几下大机器。 他正想冲口而出问“这是什么地方”,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说出来变成了这样:“我说……出口在哪里?” 一个憨厚的家伙不识相地说:“门在那边……不过,你不是说要填什么表吗?” 安良眼睛瞟了一下车间的铁门,心里后悔死了,说什么填表嘛,现在从哪里变一张表给人家填?他在身上摸了几下,按工人们的语言习惯破口骂道:“S,表没有带下来,本来有你们这个车间的栏目要填,你们这里是……那个……那个……”安良瞪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几个新同事,提示着他们回答问题。 “残余分解矿物同步分析室,S,你写上‘闻垃圾的狗’就行了。” 安良从这话里听出一点怨气,他顺口接下去:“工资太低了,再这么干下去我们可要到华尔街游行示威。我先上去把表拿下来,一会找你们补上。”说完转身就往外面走,为了增加效果,他还按着耳机对麦克风说话:“老兄,你把我的表扔到哪里了,我没有带表现在白跑一趟,你在外面等等我……” 几个白衣工人互相看看,有一个还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我们这里从来都没有无线电信号的吧?”“他的对讲机可以收到外面的信号吗?”“不会吧?” 原来这里是地下一层,为安全需要整个建筑物都不会透入任何无线电波,内部通讯只用有线电话,几个工人立刻发现有问题。 “站住,你到底是什么人!” 安良一听被工人们察觉,伸手拉开铁门撒腿就往外冲,哪知门外并不是一条直通出去的路,一道铁栏杆突然横在安良腰间,他收势不及弯腰就向栏杆下摔去。 四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一个庞大的空洞出现在安良眼前。还飞在空中的他发现脚下是五六屋楼深的垂直巨洞,一台复杂而可怕的“绞肉机”塞满巨洞底部,而且正在绞动着。 安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倒大霉,他全身毛孔瞬间发冷放开,疯狂地尖叫着,在空中扭身回头抓住铁栏杆,用力荡回分析室门前的通道。 工人们正在向门外涌,要捉住这个不速之客,安良顺着从空中荡回来的力道,从栏杆最下层的空隙钻回通道,脚刚到地就撑着栏杆站起来,同时发力向分析室大门侧踹。这招侧踹是李小龙的成名杰作,也是脚法中最有力量的一击,加上安良那双硬梆梆的登山鞋,重重踢在最先出来的人胸口上,那人闷哼一声飞回分析室,把几个工人撞翻在地后立刻昏死过去。 安良绝不敢恋战,就算他自己不要命,妹妹还在输送带上呢,要安婧出了什么事,安良死掉了都没法向芸姐交待。他对着分析室大叫一声“对不起”,然后顺着环形通道离开。 他上下看看四周的形势,发现这个建筑内部是个大圆筒,圆筒中间是一个垂直的空洞,围着直桶洞的四周有多层环形通道和无数小门。在直桶洞的最下方,就是刚才几乎把自己吓死的“绞肉机”。这台不停转动的机器有一个垂直的中轴,四条横轴连着四组滚动的圆形铰刀围着中轴转动,每一组铰刀都有一辆巨型货车般大小,铰刀的头部还有大钢钻,分别向四个方向放射而出,全部零件和刀刃都在缓慢地旋转着,这种运动轨迹让安良突然想到佛教的卍字符号。 向下走是死路一条,要离开这里只有向上冲。他拔腿冲向环形通道另一侧的铁梯,同时注意着哪里的门关得最快,最多人防守,只有对方最重视的地方才值得自己拼命冲进来看。 建筑物里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四周突然亮起了许多白炽灯。安良看过的美国电影里面,响警报时无一不是红灯在忽明忽暗地闪动,现在这大铁桶里灯火通明变得像个指向正午太阳的炮筒,和电影里完全不同,让他大为意外和吃惊。 他右手抽出合金伸缩电棍用力一甩,不足半尺长的小棍甩出一尺多长,左手捂着对讲机不断呼叫安婧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可是他收不到任何信号。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看,同样没有任何服务信号,连卫星导向的罗经也失效了,这下他只能凭天生的方向感绕出这个大铁桶。 在不停尖叫的警报声中,环形通道上的工人纷纷退进车间或者离开蜘蛛形建筑,和安良穿着同样制服的警卫员不断涌进大门。安良注意到上一层通道有一个车间,里面有大幅玻璃窗,从里面可以看到整个桶形车间,那里很可能是主管人员的监控室。安良想,反正这里没有无线信号,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冲出去一件事了,临走前无论如何也要冲进那里面看看,于是左手也抽出电棍,向上一层通道冲去。 上一层通道是地面层,那里有安良想看的控制室和逃命的出口,也有大批警卫员冲进来。安良刚刚从铁板梯子钻出头,就听有很多人在喝令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他抬头看到在狭窄的环形通道上挤了二十多个警卫员,全都拿着枪指向自己。 这可是平生没见过的大场面,他几乎想试一下让对方朝自己开火,因为他的风镜上有摄像机,他现在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会被录下来,也许二十几支真正的手枪正面开火的镜头会灿烂得像烟花。这种求死的直感其实并不变态,人就是有自杀性的动物,就好比人站在高楼的边缘向下看,深渊一样的马路面会有诡异的吸引,让人想往下跳。 安良惊叫一声控制住自己求死的欲望,他明白在人的死亡期中最大的对手不是上帝和死神,而是求死的自己。想什么都可以想错,手脚上可不能做错。不知什么时候哪一位长辈教过他,手上有枪的时候就要用枪去思考,现在他的手上有电棍,当然要用电棍去思考。 他在大量手枪的指吓下,急速用手扳了几下身边的铁门。铁把手是扳动了,可是门却推不开,很明显有人在里边用力顶住门。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安良向上帝祈祷,请求他老人家宽恕自己,然后对门后的工人大哥道过歉,用电棍的尖端点向锁头。 下一秒钟,门上响起霹雳声,门后传出一声惨叫,安良同时撞门而入,门外响起一片枪声。 “喔!差点就死掉了。”安良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拉起一个奄奄一息,不过还可以勉强走动的大个子白人,挟持着他挡在自己身体前向门外冲去。 安良的第一目标是有大玻璃墙的主控制室,可是控制室的前方就是大批警卫员,于是他推工人向警卫员们急冲。那白人身后被两支冷冰冰的电棍顶住,已经吓得全身发抖,还听到安良急促地喝道:“GO!GOGO!”他顺从地高举双手不停尖叫着“不要开枪”,向警卫员的方向跑去,警卫员不敢向自己的工人随便开枪,只好用枪压住阵势向出口退去,同时有部分人向环形通道的另一个方向跑去,试图对安良前后夹击。 安良推着洋人很快经过大玻璃窗,他麻利地用嘴咬住一支电棍,腾出一只手捉住大个子白人的后领,把他拉停挡住自己。安良只需要用一秒钟把风镜指向里面,就可以把控制室的情况录下来。 他拉停大个子工人转头向玻璃窗里看去,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方框黑边眼镜的年轻白人坐在转椅上看着自己。安良看不出他有多高,只看到他身材匀称,相貌温文尔雅,长着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加上眉骨和颧骨特别突出的脸形,让安良直觉这个年轻人有俄罗斯血统。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和安良一路所见的工人和警卫员的慌张神态完全不同。 安良的头左右转一下,让摄像机把控制室里的情况全录下来,可是他的眼尾余光却看到那个年轻人有所动作。 枪!安良看到控制室里的年轻白人向他微笑着举起枪,举枪的动作不大却快得眼睛都看不清,可以让安良有反应的只是那股阴森森的杀气。没有时间想和看,安良只是条件反射地一偏头就向出口继续冲去。 在安良转头的瞬间枪声响起了,一股热辣辣的鲜血喷到安良的脸和肩上。控制室里飞出的子弹打穿了安良头上的风镜,擦过他的太阳穴把安良挟持的工人颈部射穿,大个子工人轰然倒地,安良向前一个踉跄,发现自己眼前全是血红,看不到任何景象。 安良蹲在地上,一手拉下淋满血浆的风镜,眼前又可以看到东西。他感觉到控制室里的人正在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警卫员正从前后向自己包抄。只要那个冷酷开枪的人还没有走出来,警卫员们还不会打红了眼不顾工人死活乱开枪,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他手上拿的是高价收购的高性能电棍,这和他平时带在身上的三十万伏防色狼保贞操电击器完全不同,那种东西只是像电动剃胡刀那样的带电筒小盒子,这两支可是真正格斗拼杀用的合金伸缩棍,而且电压高达百万伏,这是一个可以瞬间致命的电压。现在两支高强度电棍正同时电到铁地板和栏杆上…… 安良在一片电弧光中,看到警卫员中已经有人突然倒地,也有些没有倒地的人被拖到地面。对手已经在减少,他跳起来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警卫员滑去,随着一声李小龙式的嚎叫,右手向左敲棍把他的手枪打落地面,另一棍同时越过右手从上向下朝那人的脸直劈下去。这一招耍得行云流水,劲透棍尖,分明是非常漂亮娴熟的菲律宾棍法。 夺枪打脸并不是安良的主要目的,他想干的是打倒一大片,然后冲出大门。 那中棍的警卫员被打得头昏眼花,发现安良的攻击像马蜂一样没完没了。他中了两棍之后肚子上又中一脚,身体向后摔到人群里,一百万伏的杀伤性电压又通过他的身体来了个大赠送,十多人被电得恍如吃了大量迷幻药正在舞厅里发作…… 安婧看着安良垂入通道后,很快就发现无线电对讲机失去联络。当她想用手机通知刘中堂时,却发现连手机信号都受到干扰,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已经被关入笼中。 大蜘蛛形的建筑物里很快响起了警报,连一向做事没什么耐心的安婧都觉得有点太快了。不过按常理推论,这也意味着安良很快就会冲出来,无论是否有收获,他们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安婧可以想象这里很快就会围满警卫,可是她并不担心,毕竟两支M92自动手枪贴在腰间,只要安良可以平安出现在这个门口,安婧就有信心把他拉出裂岩谷。 果然从远处一所小房子里,冲出几十台四轮越野摩托车,分成几路向“大蜘蛛”包抄过来。车队一停在门外,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大汉涌进“大蜘蛛”里面。让安婧大吃一惊的是,居然有一半警卫员分出来冲上她藏身的屋顶,难道说他们进来的时候,和上屋顶垂入大管道都已经被对方看在眼中?那么这个就是陷阱了! 安婧察觉到这一点后,立刻对冲上屋顶的警卫员进行主动进攻。她在屋顶居高临下,只要对方不用迫击炮吊击,安婧都有绝对的地形优势。 不过安婧并不想躲在屋顶逐一狙击对手,她要接应安良出来,只有击倒这批人,占领“大蜘蛛”的出口。她蹲在屋顶抽出双枪,大概数了一下对方的人数,纵身斜跳跑下大拱形屋顶。 十几个警卫员正从几条不同方向的输送带跑上屋顶,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突然跳出来,展开双手像小鸟一样沿着拱形斜坡、向发出白光的地面滑下去,于是纷纷站起来,有些准备按原路退回地面,有些就从输送带上跳出来,也想学安婧那样从拱形屋顶滑下。 安婧等的就是这个场面,这个时候对方小队里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是分散的,最适合快速击破。她在空中一翻身,身体已经转为向着屋顶方向,双脚仍扎着稳当的箭步向后滑下,随即举起双枪向最近最显眼的两个警卫开火。 “呯呯!”两声枪响同时发出,两个警卫应声倒下滚落地面。这一手枪法把其他警卫吓了一跳,在急速运动中可以响枪就打中人的水平,绝对是职业杀手。有的人伏下躲避,也有人立刻开枪还击,可是安婧又一个翻身,双脚在拱形屋顶斜向急跑,把直线下滑的方向改变为斜线下冲,避开了对方的零星还击。 她的脚一落到地面,马上团身在地上打几个滚卸去从高空冲下来的惯性,然后翻身跪起又向着及时追上来的人连开数枪,随即跳上一辆四轮摩托车,收枪挂档,扭油门飞车离开,像是一连串训练了很久的特技表演。 还没有中过枪的警卫顿时显得非常犹豫,他们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美少女未来战士,就像深陷于一场无法对抗的战争中。他们呼叫着分出人手去救同伴,又集合起小队试图围攻安婧。 双方的子弹都在乱飞,可是在安婧飞车穿插攻击之下,警卫员倒下的速度快得出奇,转眼间只剩下两个正在救人的警卫,扶着受伤的同伴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暗绿色的四轮摩托搭着娇小美丽的地狱天使,突然冲到他们面前。 急速刹停的车轮扬起一阵尘土,卷向倒在地上的几个警卫员,他们看到这个小女孩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制服,可是手上的枪比他们用的大得多,而且还是两支。她站在摩托车上,用两个黑洞洞的大枪口指着四个警卫,她笑了起来,笑声天真得像从天堂传来的声音:“我声称:那已经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有福……” 警卫们听到这是圣经的内容,他们猛然领悟到天主的开示,这时睁开眼睛的恐惧,绝对大于已经昏死过去的人。 安婧接着温和地说下去:“请把你们的枪卸下子弹扔到我身边……对,做得很好,刚才我打出的二十发子弹全是橡胶弹头,不过从现在开始全是钢弹,请珍惜生命哦。” 几个缴了枪的警卫瞪大眼睛,一边后退一边不停点头,看着安婧扬起双手两枪连发,每一枪都打在其他摩托车的油箱上,每一枪都引起一个小爆炸,一时间出口处火光冲天,其场面犹如伊拉克战场。 “别玩啦,走人啦!”安良“呯”一声推门跳出来,向安婧跑去。 安婧大叫道:“快过来上车,我们要冲出去了,我开车!” 安良骂咧着飞跑上了安婧狂奔的摩托车,收起自己的电棍,从安婧腰间抽出一支手枪,换上一个新子弹匣:“我也想开车,很久没玩这种车了……” “下次吧,下次轮到你开。” 安婧开着车向裂岩谷的边缘猛冲,安良坐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回头瞄准了追过来的摩托车,他大声问安婧:“头十发是不是胶弹!” “当然是,芸姐早就规定了嘛,匣里的弹全是这样!” 安婧的话还没说完,安良就“呯呯呯呯呯”连开五枪,身后追来的五辆摩托车应声翻倒,安良喘着粗气说:“S,看我用棍子就以为我不会玩枪,我的枪比你还准……” “我知道,所以你从来不拿枪,就怕一拔枪打死人嘛。” “我不是说你……啊!”安良才说了半句就狂叫起来,原来安婧驾车冲上了大斜坡,飞越过山顶的木墙再摔到扣扣等他们的山头。 当他们准时越出山谷,带着扣扣回到停车场,回头看向裂岩谷居然看不到任何动静和灯光,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时间算得很准,球赛刚刚完成,球迷们涌出球场,大车小车在22号公路上排成长龙,球场前的几条公路同时堵车,警察也早有准备地来到这里指挥交通。 悍马吉普车在中国小贩车队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到纽约,又在唐人街大肆宵夜一番,安良和安婧借此机会感谢乡亲父老,也认识了不少唐人街的前辈。 快天亮的时候,兄妹两人和刘中堂才回到四十二街安家公寓休息,一直睡到中午时分。 安良一起床又穿上防弹衣和橄榄球护甲,在安婧和刘中堂的拖车保护下向新泽西州方向前进,展开每天一次的逃亡之旅。毕竟人命关天,干什么大事业也不能把命给丢了。 他们在新泽西州一片空旷的田原中间停下来,聪明的小狗扣扣跑下车占了地盘,安良打开手机,看到里面全是丹尼和李孝贤给他的留言和未接来电。他立刻又关上了手机,什么留言也不去听,现在更重要的是独立思考,绝不能再受大卫集团的人的任何影响。 安婧重新穿上修女的绿边黑长袍,脸蛋洗得白白净净的端坐在旅行大拖车里,和大胡子刘中堂一起看录像,这是安良在“大蜘蛛”建筑里玩命录出来的宝贵影片,他们正一格格地放大审查。 安良则坐在另一头,拿着咖啡对着电脑,查看从安婧的风镜里录出来的影片,安婧的台词和战斗场面让安良看得大呼过瘾。 安良把电影定格在安婧用双枪指着警卫员,向他们发出最后警告的画面上,用崇拜偶像的声音模仿朗诵着:“我声称:那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有福……呯呯!我说婧修女,你真是超级酷!” 刘中堂看着安良的录像,却插嘴过来说道:“我也这么说,婧修女的枪法和功夫很让人敬佩。” “感谢天主。”安婧贤惠谦虚地点点头说,“我觉得哥哥的表现也很好,就是一开始的时候太……让人怀疑了。” “你是想说我太笨了吧?” 安婧毫不客气地说:“是的。” 安良气急败坏地分辩:“我要不那样,也不知道要向下吊多深,我是想早点进车间早点接你回家,你一个人蹲在屋顶我还担心你出事呢……其实,我还有别的台词吗?” “算了算了,都没事回来就行了。”刘中堂打个圆场,指着安良录回来的最后一个镜头说:“这个人拿枪的动作不像军人,像是运动员。” 安良和安婧都有点意外:“你能分清吗?” 刘中堂点点头说:“我当过兵打过仗,知道点基本知识。” 两兄妹顿时对刘中堂刮目相看,眼神中充满敬佩,安良小心地问道:“那么……你……杀过人吗?” 刘中堂回答得很快:“没有。不谈那个了,你们看他后面的大屏幕,像是不停在扫描的地形图,可是图上有色块在流动,像是……红外线……” 安良看他不想谈过去的事,兴趣索然地说:“你别看到红色就说是红外线,蓝色就叫紫外线。你看看我们刚进去时的影像,山谷中就有一个很大的卫星接收器,这些流动的色块可能是从卫星上同步接收的能量显示,可能是地磁、地电、地球重力场什么的……不过……” 安良眯着眼睛放大控制室的图像说:“怎么看都还是龙脉,地球重力场能看到龙脉的气吗?就算给他们找到龙气,不懂风水的话也不能分吉凶和运用呀?” 刘中堂摇摇头,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说:“要是这样的话做风水的都可以转行了。” “你们别乱猜了,这些事可以直接去问丹尼。” 安良转头对安婧说:“他怎么会告诉我们?你还是去问上帝吧,我问达达去。”安良说完就向刘中堂伸出手:“电话?” 刘中堂知道安良只要一开自己的手机,丹尼马上就追杀过来,昨天晚上的火爆场面丹尼一定早就看过,应该已经气得爆血管。他从身上掏出手机递给安良,安良马上拨响了一个电话。 “嘿老兄,呵呵呵……”安良的笑声爽朗而快乐,“减肥成功了吗……什么,我们的通话被监控?!” 安婧对刘中堂说:“这朋友真是很黑,而且越来越胖了,不过他可以帮哥哥找到那个人。”安婧侧头看了看电脑屏幕上开枪人的定格。 到了晚饭时间,安良回家换上便服,和大家一起坐刘中堂的雪糕车来到纽约北部的哈林区。这里是纽约市最大的黑人聚居区域,四周是密集陈旧的高层公寓,再偏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大片木板平房。 安良先到超市买了烧鸡火腿罐头啤酒之类的食品一大堆,然后驱车进入平房区域。车在到处是黑人小孩的街道上停下来,他们走进一间破旧的木房子。 从木房子里走出一个带着大群小孩的黑人胖大妈,一见到安良就张开粗大的双臂拥抱他:“良,很久没见到你了,上一次你来我们家吃饭还是三年前吧。啊!婧修女……” “上帝保佑,妈妈你好吗?”安婧也被热烈地熊抱了一把,然后和黑人大妈聊着天,提着食品礼物走进大木房。 进了大厅,他们看到一堆家具和一堆黑人,活像一个庞大的狗窝。厅中间有一台巨大的等离子电视,厅里轰鸣着战场的声音,两个男人手拿游戏机控制器,对着游戏机和电视参加血肉横飞的诺曼底登陆战。其中一个最胖的黑人士兵一看到安良走进来,把手上的控制器扔给身边的小弟,从狗窝中滚出来大声打招呼:“YOhO!良,你好吗?” “YOhO!达达,你快要完蛋了!” 两个人很黑人口吻地打着招呼,然后熟练地用拳头先上下互敲再拳面互击,拍掌拉手俨然两个非洲土着见面。 达达的名字叫达尼尔,虽然胡子拉碴,可是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他穿着像非洲酋长一样的宽大鲜艳衣裳,站在地上和安良一般高矮,身体长得像一个球,看到他还可以走动会有很感动的感觉,因为任何人一眼看到他,都会觉得他滚动起来更方便。达尼尔招呼大家到木房子门外的楼梯上坐下,刘中堂拿了几瓶啤酒和一些食物,带着扣扣坐在旁边。 “我还在坐牢啊!”达尼尔用大手重重地拍在安良肩上,震得安良一抖一抖。他翻手腕用拇指指了一下刘中堂说:“这没什么,他也正在坐牢,这位是唐人街的秘书长,我想你可以叫他‘堂’。” 在黑帮电影里,利大意黑手党称最高首领为“唐”,安良觉得自己说这话一语双关很有水平,坏笑着斜眼看看刘中堂。 刘中堂并不介意这种小把戏,他落落大方地伸手和达尼尔打招呼互相认识。 “良,你算得很准,我在前年出事了……”达尼尔唏嘘地说道:“被控使用电脑犯罪和商业诈骗,法院罚光了我所有的钱,曼哈顿的房子也强制卖掉用来偿还公司损失。我说,如果我不干那件事,我的命运还会注定要坐牢吗?我在监狱里一直在想你对我说过的话,那时候你并不知道我在盗取客户资料呀,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我要坐牢呢?” 安良神秘地微笑着对刘中堂说:“堂,相信你可以给我们的好兄弟一个完美的答案,这很重要。” 安良的话意味深长,刘中堂知道安良的意思,因为这一次本来是来求人办事的,如果他们可以先为达尼尔解决一个问题的话,那么以后就好说话了。虽然安良似乎有试探他命理水平的嫌疑,不过这时不应该推搪,他用不太灵光的英语慢慢表达着:“中国命理学认为人坐牢是先天注定的,叫做犯刑。如果命运里犯刑很严重的话,坐牢的机会就很大,这个机会也和时间有关,就像生命里的定时炸弹,到了哪一年就会发生一些事情让犯刑的人被关起来。无论人是不是犯了罪,都可能会坐牢。” “不犯罪也要坐牢?”达尼尔鼓着大眼睛不解地瞪着刘中堂。 刘中堂点点头说:“对,很多人是冤枉的,也有很多人会被重判和错判,这和你实际上干了什么没有很大关系。” 达尼尔惊讶地看着安婧说:“哇呜,这也是上帝给人的磨炼吗?” 安婧神圣地点头微笑着说:“犯了罪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不过受到惩罚的人不一定是罪犯,主耶稣不也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吗?” 达尼尔的嘴巴张大了,他开始分不清圣人和罪犯,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曾经和神圣的家伙同在一个牢房而自己却不知道,他突然大声叫道:“那个没有犯罪却要受惩罚的人可能是我,我被钉十字架啦!” “OK,冷静点达达。”安良拍着他的大圆肩说:“每个罪犯都是这么认为的,你的想法没什么新意。你出狱后一无所有,家人都要搬到这里住旧房子……” 达尼尔哭丧着脸,用痛苦的声音说“喔,我的兄弟,你知道吗?他们除了给我判刑,还禁止我在五年内再使用任何电脑产品。” 安婧关心地问:“包括游戏机吗?” “不包括,可是该死的法院判处我五年不能用电脑和上网,啊,上帝!”达尼尔沉痛地握着楼梯扶手,想挤出几滴眼泪:“警察一定还在监控我,连电话也会被监控,我听出来了……” 安良对刘中堂说:“达达是骇客,斯坦福大学的一流电脑专家,我手机里的卫星定位罗经程序就是他专门为我写的,除了坏人和他妈妈,谁都讨厌他。” “不过,天主没有放弃你,他派我们来救你了。”安婧双手轻轻捂在胸前,安详地凝望着达尼尔。 达尼尔看看正在用舌头洗胡子的扣扣,又看看安婧。他知道圣神修女院最出名就是以流浪狗挽救罪犯,可是他并不想下半生和狗生活在一起,他哀鸣着说:“你要让我去驯狗?就是因为我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上帝就派了你和这只狗来救我?他们一听到我的名字就不请我做事了。” 刘中堂敬佩地说:“真出名。” “不是因为我出名,只是因为我这个黑人名字,白人不喜欢这种黑人名字,美国根本就不是一个民主平等的国家,美国只有好看的法律,白人从骨子里岐视我们。” 安婧用宁静的声调安抚着激动的种族歧视受害者:“这不是上帝的意旨,我也不是来让你去驯狗,其实你的运气太坏了,你驯狗的话狗也会死掉的。而且你家的风水差到了极点,只有我们可救你了……” “什么?有这样的事?”达尼尔如梦初醒:“对了,良是华尔街最出名的风水师,良,风水可以让我回到好运气吗?” 安良看到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心情大好地说道:“只要你不犯罪。达达,你妈妈上一年心脏病发作,今年一直没有好转,现在天天要吃药控制着,你就不用说了,倒霉得像掉进了粪坑,不过我可以帮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会感恩的人。” 达尼尔马上双手抱拳捂在胸前说:“感谢上帝。”他又看看安婧和安良那慈祥的微笑,立刻说:“感谢上帝派你们来。” “那就好,你跟我来。”安良向达尼尔招招手,让他跟着自己从前门走到杂乱的后院。 安良举起手指着后院的天空说:“这座高压电线杆离你们家太近了,又位于南方火地,让你们家的风水火气过旺。你进监狱后家里人搬到这里,上一年是你妈妈心脏病,过两年就轮到你了,你们一家人住在这里年年都会有问题,比如青少年犯罪和六年后的火灾。” “火灾!我们这里会着火?”达尼尔惊讶地问道。 “对,就像我可以预知你会坐牢一样,我也可以预知你们家什么时候有火灾。不过你不用搬家,因为你太倒霉了,无论搬到什么地方都是最坏的风水,你只能在这里摔倒,在这里爬起来。” “好,我要做什么吗?”达尼尔听了安良的话,信心回来了说话也不再哭哭啼啼。 “首先把家里的拉杂清理掉,任何好风水都是以整洁为第一要素。然后把这几条电线杆的下半截涂成黄色,把后院的车房顶盖换成新铁皮,用不反光的银色就对了……” “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五行相生化煞生财,电能是火性火生土土又生金,唉呀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呀,反正可以让你马上发财你听我的就行了……” 安良用流利而有节奏的英语、模仿黑人口音很快地说着,双手一叉一叉好像一个说唱歌手在表演。刘中堂和安婧看着安良给达尼尔一家里里外外地做了一次风水布局,刘中堂对安婧说:“婧修女,你哥哥真是一个有水平的风水师,断事和解局都很有一套。” 安婧高兴得笑起来:“这种只是雕虫小技,要不是为了帮朋友,他根本不会接一般家宅风水的案子。” 很快安良就带着达尼尔回到他家的前门,刘中堂一看停在门口的雪糕车就呆了,雪糕车已经被街上的顽童用石子和喷漆画满七彩涂鸦,而且还画得很没水平。 刘中堂皱着眉头看着车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达尼尔的妈妈在街上到处追打那些调皮的小孩,安婧小心地对刘中堂说:“刘兄弟,车子没有坏就算了,回去给车行翻新一次油漆吧。” 刘中堂皱着的眉心再也拧不开,他喃喃说着:“我的车都被画成这个样子,哪有脸回唐人街啊,怪不得阿良不开自己的车来这里……” 安良保持着高语速讲完了全部风水布局要求,然后对达尼尔说: “老兄,你想转运的话马上按我说的做,十四天之内就会见到效果,你妈妈的心脏病会稳定下来,弟妹们也会找到好工作,一年后让他们去开个店做生意。记住,不要做犯法的事情,否则我的功夫就白费了,你要是坏我名声我会请墨西哥杀手在监狱中把你阉掉。” “真可怕。我这样把家里重新布置的话就可以有这个效果?不用再做点什么吗?”达尼尔兴奋之余还多少有点理性,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你知道,我已经一年找不到工作了,上帝在逼我去做罪犯……” 安良只管不停地解说,一手向达尼尔递卡片,一手搭着他的大圆肩把他推上雪糕车: “不,上帝在叫你为我工作,你明天到我的风水事务所上班,坐到我的办公室里,门外有两个助手,男的叫小余,女的叫阿美,他们也会成为你的助手。事务所每天包一餐饭一周工作五天国家节假日有休息,工资含税每半个月发一次薪每次三千美元……不要嫌少,到时你在我公司赚的其他收入我还要和你三七分,你三我七,你为我的帐户操盘就行了,OK?” 达尼尔感激地说:“OK,良,你是我的天使……” “不,我是你的魔鬼老板,是你倒霉到家才碰上亚力山大……不相信?YOhO,无论如何也比没碰上我要好。对了,头十个月我每次只发二千七百五十美元,你请我看风水的顾问费用是五千,在工资里扣除分十个月付清不含利息。” 达尼尔点着头:“这样很好,我喜欢你。我就怕刚才你说的风水要求我忘了……” “我知道你会忘的,我的客户大部分都会这样,所以我们的谈话已经录在MP3里,一会你拿回去再听一次……明白吗?听了又听,就这样……MP3是送给你的礼物。”安良让达尼尔挤进车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录好音的MP3塞给达尼尔。 天色很快就黑下来,刘中堂把花里胡哨的雪糕车开到皇后区的森林公园里,公园里树影摇曳路灯昏黄,车再没有播放交响乐,只是静静地慢驶着。 大家都挤到车后的售货车厢里,安良翻出一台最旧的笔记本电脑看了看:“这台电脑是前几年买的……有四年多了,就用它吧。” 开机上网打开了裂岩谷的录像,找到在控制室里开枪的年轻白人的定格。安良指着那张眉骨突出微笑着的脸说:“兄弟,我要查这个人,他在一个工程公司里工作,可能是什么地方的科学家。” 达尼尔惊讶地看着安良:“上哪里找,上网吗?” 安良耸耸肩说:“你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找。我不知道要怎样找这个人,所以由你来找。” “我被法院判了不能用电脑,而且随便找的话……你知道,要到一些不应该去的地方去,而我正在被监视……”达尼尔一边说话,他的眼睛却眼巴巴地看着电脑,十只胖手指失控地在空气中跳动着,像一个上了网瘾的孩子正在戒网一样痛苦不能自拔。 安婧把一张转椅推到达尼尔屁股下说:“坐下来吧,你已经有工作了,现在只是在用雇主的文具上班,不算私自上网,网络线路也是公共的,嗯?” 安婧的话给了达尼尔很大的安慰和支持,甚至是神的暗示,他心领神会地微笑起来,把笔记本电脑像宝贝一样搬到大腿上,十只胖手指轻灵快速地点击着键盘,像一群少女在键盘上跳着自由的芭蕾舞。 原来在纽约刚刚实行了全市公园免费无线上网服务,只要用户身处纽约八大公园里,任何笔记本电脑都可以从政府的网线免费上网,这给安良很大的安全感。达尼尔从这条公共线路入侵任何政府机构的主机,就算被发现和跟踪,他都可以随时关机退出,而且只要不再用同一台电脑上网就不会有问题。达尼尔可以一次完成任务,这件事情永远不会被发觉。 达尼尔坐到电脑前面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在这个领域里,他就是神。他眼里闪着光采,双手在自动运作,嘴里还可以一直讲解他的思路:“光是看这张脸要找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你说他是科学家的话,一般可以入侵各大院校的资料库,通过相片查对,不过这是笨方法,我们可以试试最快的方式。就是从国土安全局的主机入手,只要这个人会坐飞机出国和回国,在机场过海关时就会给他照相,这些相片全都会存到国土安全局,他们那里有一台通过面部特征搜索的主机……看,哈哈,国土安全局的主机还是围一排木篱笆,然后注册一个后台ID以他们自己人的身份进入……” 安良和安婧站在达尼尔身后看得发呆,在密集的键盘声中,一排排程式和数据在屏幕上快速流下,几个网页闪过之后,他们看到的已经是一个国土安全局机密级的人脸搜索系统。 达尼尔的手指继续在键盘上弹跳,屏幕上现出一排复杂的菜单,他把那个开枪的白人头部图像剪切出来贴到系统中,然后轻快地点一下回车,按下了搜索键,随即抬起双手架在脑后,语气轻松地说:“YOhO,现在只要等一会就行了,国土安全局的系统会自动测量他脸上的瞳孔距离、颧骨距离,脸上的长宽高和其他什么吧拉吧拉的特征,然后把这个家伙的老底给翻出来。不过我们查到之后马上就要关机离开这里,因为系统很快会发现有骇客入侵马上开始追踪,一旦追踪开始的话我的软件就会有警告,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高,因为我太高明了,嘿嘿嘿嘿……” 达尼尔的大圆脸像西瓜一样微笑着,安良和安婧紧张地看着飞快跳跃的人脸画面,短短的几分钟让他们感到像在沙漠中度过了一整天,直看得唇干舌燥。屏幕“啪”一声停下来,在屏幕中现出两张相同的脸,达尼尔和两兄妹立刻举起手击掌欢呼,刘中堂和扣扣都好奇地转过头来看出了什么事。 刘中堂问他们:“行了吗?找到没有?” 安良高兴地说:“找到了找到了,果然是俄罗斯移民的后裔,二十八岁,名字叫马特维……达达下载完没有?马上关机拆硬盘,这台电脑作废了。雪糕佬快开车转移阵地去布鲁克林展望公园,伟大的骇客下一步要入侵各大院校啦!”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可是收获也很大。 达尼尔不是普通的小骇客,他在骇客界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从第一代蠕虫病毒攻击网络就留下他的劣迹,在骇客中有“蠕虫达达”的尊称。安良认识他的时候,正在为一个金融公司做风水顾问。那时安良并不知道他是骇客,只是看到他操盘时的风格凶狠细密,大为欣赏所以主动结交这个朋友。在长期的交往中,安良慢慢知道他精通电脑,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少有的人才,于是要过他的八字进一步了解。 发现他有犯刑坐牢的情况后,安良多次提醒和警告他,可是达尼尔出于个人爱好,仍是神经质地不停攻击任何系统。最后一次出卖客户资料,导致一个世界知名金融公司的严重损失,在警方的多方追查下才把他揪出来。可是他的防御做得很好,在落网前及时销毁了证据,警方控告证据不足,被他的律师多次上诉后求情成功得以轻判,以一年刑期了结案件。 安良本来只是想求他帮自己查一查马特维的资料,可是在电话中听说他坐完牢放出来,顿时乐不可支。安良记得达尼尔的八字,他在坐牢后解除了人生一劫,只要有适当的风水局去配合,将会进入数十年大财运。如果可以把这个坏蛋留为己用,那笔大钱就可以分享了。 达尼尔倒了几年大霉之后,终于找到一份薪水算是过得去的工作,又可以让他重操旧业,还有一个没有种族歧视的老朋友当自己的老板,当然拼了老命支持安良。而且他知道安良的风水功力,有安良出手为他布风水局,全家上下都有翻身的机会。第二天,他就穿上几年没穿过的西装,提着公文包,活像个白领一样喜气洋洋地到安良的事务所上班。 安良没有回事务所,这个月他都不会回去。客户的案子他早就安排小余和阿美做善后工作,他也给两个助手说好了遗嘱。现在他又给阿美打电话,告诉她达尼尔会到事务所上班。 安良正在家里和安婧、刘中堂开小会,他手上已经拿着一份马特维的个人资料。 马特维身高一米八零,擅长野外运动和射击;有斯坦福大学的地质学博士学位,发表过许多关于天体运动和地壳运动关系的论文,受到地质学院的高度关注。可是当他向学校提出项目,申请经费进一步研究时,学校却以经费过高,没有实际意义为由搁置了他的项目。 要了解裂岩谷里面林林总总的机器是什么作用,是很困难的事,可是只要了解了其中的主要工作人员的背景,那种机器的功能自然一清二楚。 安婧在网上不停地搜索着和大卫集团有关的蛛丝马迹。她并不怀疑达尼尔入侵大卫集团主机的能力,只是她想先拿到一些官方资料,从正面看看丹尼的说法和反应。如果发现丹尼有说不通的地方,再有目的地入侵其系统也不迟。 大卫集团是做大型工程建筑起家的,公司有地质学专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是承接了隧道工程,要动用大钻机也是情有可原。问题在于为什么会有高能物理学的奇怪报告?为什么要藏起来研究?为什么要在裂岩谷反复钻同一个地方?为什么会看到和风水龙脉吻合的卫星影像? 加上几天前发生的写字楼盗窃案,唐人街追杀,这件事情绝不只是地质钻探这么简单。现在大家手头有点资料,又亲自探查过裂岩谷的情况,是时候向丹尼进一步了解情况了。安良估计到了这一步,丹尼不会再守口如瓶,多少会透出一点口风吧,毕竟那份有龙脉图的技术报告是交到他手里,他再说和风水无关,无论如何也讲不过去。 第五章 风水师的地下室 安良现在出门办事和过去不同了,身边总有一个大胡子保镖和一个修女护驾,而且还有一条训练有素的史纳莎小狗。这支队伍走在街上异常引人注目,三个人都不约而同戴着墨镜,在街上飘然而过犹如新鲜出炉的非主流摇滚乐队。 再走进大卫集团,李孝贤依然彬彬有礼,可是感觉到很有距离。安良知道因为自己闯入研发中心的事情,她一定受了不少骂,不开心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安良也只有先心疼着以后再补回来。 他们看到一些主管开始上班,办公室里有了生气。丹尼刚好送几个客人出门,他和安良打了个照面,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安良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注意到走出来的几个白人都是西装革履,其中一个还是在电视报纸上经常可以见到的金融业巨子。安良暗中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他们之间有直接交易,是非常密切的交易伙伴。 安良向几个著名人士微笑点头,擦身而过,径直走入祸事频生的会议室。这次安良有备而来,等丹尼送客回来后,马上单刀直入提问题。他解开西装扣子,端坐在椅子上说:“丹尼,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我昨晚在网上查过你们公司的资料,你们承接了大量世界各国城市和企业的基建项目,也承接第三世界国家基础发展的路桥堤坝,公司盈利和股价一直在几何级上升;对比起和大卫集团同类同级别的几个公司,承接的项目数量和规模和你们差不多,但是盈利和股价却远远不如你们,你可以说说为什么会这样吗?公司最近在做什么生意,有竞争对手吗?” 丹尼皱着眉头慢慢地说:“安先生,你是很好的风水师,你看风水的顾问费我也支付了,经济方面你不适合过问吧,再说这不也证明了你风水技术的水平吗?” 安良听完丹尼的话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用中文一字一字清淅地说:“我不是过问公司的经济,我在过问我的朋友大卫的死因!” 丹尼不回答安良的话,他拿起遥控器按了两下,会议室的窗帘自动降下来调暗了室内的灯光,从天花垂下一片显示板,播出安良和安婧在裂岩谷左冲右突的雄姿,现在他们才可以从第三视角回看自己的表现。从安良和安婧的冷酷而有点嚣张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对自己的动作和脸形的上镜程度还是颇满意的。 录像播了很久,最后定格在安良坐在安婧的摩托车后,回身歪着嘴开枪的镜头,虽然是夜视的黑白效果,可是画质高清像一幅电影海报。 安婧小声说:“喔,真酷。”安良也点头称赞道:“拍得是不错。” 丹尼铁青着脸说:“是的,就凭这条片子,我就可以报警控告你们非法闯入私人企业和谋杀。” 安良也不回答丹尼,他从身上掏出手机按出一个片段,播放起来后递给丹尼看。丹尼看到的是马特维对着安良开枪,却击倒了工作人员的镜头。安良摇摇头说:“你不能告我们谋杀,你应该告这个神枪手。你可以告我们非法闯入,我要是打输了官司最多判一年徒刑,而且我在法庭上未必会输,你也未必会告,对不对?那个工人现在怎么样了?” “子弹贯穿颈部,幸好没有重伤颈椎,抢救后情况稳定了下来……正准备向他赔偿的事情……”丹尼低沉地讲完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丹尼把手机递回给安良,随后表情烦燥地问:“不过你们去我的研发中心干什么?你们要找什么?” 安婧抢着说:“我们就是想看看有什么?安良是你们公司的风水顾问,可是你们从来不让他知道公司的其他企业情况。” “企业和写字楼不同,要按不同行业的工作流程来布局设备和建筑,怎么可能由风水师来定布局?你们进去看到什么了?” 安良听了丹尼的话很不以为然,他严肃地对丹尼说: “我的客户里有一半是企业,经我手设计厂房的企业有一半在美国五百强以内,有七家是世界一百强以内,如果你愿意放手让你的工程师和我配合风水设计,有百利而无一害。问题是我看到裂岩谷就是按风水来布局,却不是用正派风水,这你又怎么解释?” 丹尼略为提高了音调,完全以针锋相对的态度和安良说话: “公司旗下的企业全部按专业流程设计,从来没请过风水师参与,如果暗合了风水原理,相信也只是因为风水和科学的共通性引起的。安先生,你已经是纽约数一数二的风水师,我对你的风水技术非常佩服,我就算要请风水师设计企业也会请你。可是你一边说我们是朋友,一边这样怀疑我,还私下闯入公司的企业,我对你的行为非常不满。” 安良和安婧、刘中堂对视了一下,刘中堂用眼睛瞟了一下李孝贤。李孝贤垂着长长的睫毛,一直低着头静静坐在一旁写会议记录。 丹尼如此直接地否认使用了风水布局让安良很为难,从个人感情来说,安良相信丹尼,可是从目前手头的资料来看,却又事事和丹尼有关。他很想质问丹尼龙脉图和研发中心关于反物质的非常技术报告,可是他又怕因此使李孝贤受到影响,毕竟这三份文件是因为李孝贤的粗心和自己的偷摸才拿到手,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安良想了一下,又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定格画面递给丹尼: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卫星地形图上的能量显示是什么?” 丹尼看了一眼马上说: “这是我们公司的专利产品,通过从卫星发射的微波,射到地球表面后反射出来的新型能量。” “什么能量?”安良追问道。 “这些我不能告诉你,而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丹尼的语气不仅烦燥,更是心事重重。 “我都说了,这和我没关系,可是和大卫的死有关系。”安良顿了一下,深深地看着丹尼的眼睛:“我发现你不再担心自己会死在公司了……” 丹尼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一层细汗,每一个人都紧紧地盯着他,安良小声问道: “你知道大卫是谁杀的,也知道用什么方法行凶,嗯?” 丹尼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额上的细汗聚成汗珠:“安先生,你不是警察,你这样问话对我非常不尊重。” 安良仍然盯着丹尼的眼睛小声说:“大卫死了,你是最大的受益人,他挡了你的路……” 丹尼站起来,对李孝贤小声说:“送客吧,我先回办公室。”然后一言不发走出会议室。 安良看着丹尼的背影,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问李孝贤:“大卫死的时候坐在哪个位置?” 李孝贤向长会议桌的尽头指了一下,刘中堂走过去站到桌子上,一伸手把顶上的天花板托了下来。安良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了天花板的背面,然后刘中堂把天花板装回去,又把四周的八块天花板都拆下来拍了背面相片,三人随后立刻离开了大卫集团总部。 他们回家后仔细分析了大卫死亡位置头顶的天花板相片,发现在天花板背面的确有不同于其他天花板的压痕。这是一个不显眼的圆环形压痕,就好像在天花板上曾经倒扣过一个饭碗罩住大卫的头。 安良坐在转椅上拿着一杯咖啡说: “我想到那个23楼的风水局可能只是假象时,我就想到是不是有人用了古代泥水匠的毒招,现在看来果然是有人使过。” 安婧看着调过对比度后显出压痕的天花板相片,转头问刘中堂:“古代就有人用这一招了吗?” 刘中堂像关公似的绺了一下大胡子,深沉地说: “古代建屋的工匠会一种邪门风水,要是主家建屋后不给钱,或者是建房子的过程中得罪他们了,他们就会在主家的新房大梁上藏血符,或者在门脚埋一些施了咒语的木偶人像;有些见利忘义的建屋匠人收了仇家的钱,也会做这种事。这种房子从表面上看都是新建完好,格局良好的,可是主人家住进去之后却灾祸频生。” 安良也插过嘴说:“其实这只是雕虫小技,但却起源于古老的血葬风水,就是用血来发动风水的力量,只要有一定水平的风水师,找到那个风水局的穴窍,再加上对应的血葬术,就可以完全突破峦头理气卦运的正派风水布局。” 安婧好奇地问:“用什么血都可以吗?” 刘中堂抬起头想了一下说:“人最有灵性,人血最好吧,要是鸡血的话就差一点了。” “喂喂,别研究血了。”安良打断他们的话:“23楼的风水局是我布下的,现在也肯定有人使过阴招,在大卫的头顶上放过东西。把这件事串起来,就可以想通那天晚上我到23楼见到的白人是干什么的了,他们就是来收回放在大卫头顶的东西,碰巧让我撞上了于是想杀我灭口……” 安良眯着眼睛左看右看,一只拳头在下巴上划来划去,摩挲着一撮剪成方形的棕色胡子,似乎在思考问题:“在风水中可以立刻杀人的方法可不多呀,只记得老祖宗的时候流传这类型的风水术,而且需要用道家符咒来驱动,可是在安家早就列为禁术了……” 刘中堂说:“丹尼一口否认他和风水有关,很可能是真的,如果是他下手的话,那件杀人的风水法器早就被回收了,哪里还等你在两天后才发现。” 安婧接着说:“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就是风水,他的科研项目无意中碰到了风水。” “也可能他身边有风水师,可是他不知道。”安良斜靠在转椅上,眼睛一直看着天花板背面的相片:“谜团越来越大,线头越来越多……我打个电话问问小贤22楼装修的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刘中堂一听安良提到李孝贤,他马上说道:“阿良,我第一次见李孝贤就觉得她有点眼熟……” “行了,我第一眼见她还不是觉得眼熟,简直是三世姻缘的感觉。”安良很不耐烦地翻着白眼。 刘中堂轻轻摇着头说:“你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我是说她看陌生人的眼神,那是一种很冷静的审视,像……狙击手……” 安婧低下头,抬起眼睛阴森地左右看了一下:“我也感觉到了,就像从一千米以外的远望镜后看着猎物的平静眼神……” “神经病。”安良骂着站起来,拿了电话走到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前:“哈喽,我是亚力山大,嘿嘿……哦,你正在开车,那我迟点……怎么?被解雇了?哦哈哈哈太好了,来我的写字楼上班嘛……好好,晚上再聊……” 安婧和刘中堂在秘密地谈着什么,突然听到安良大叫:“喂!什么声音,小贤,小贤!你怎么样了?!出什么事了?撞车?开枪?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跑啊!找警察……” 安良说着说着就往外跑,他对厅里的两个人大声叫道:“我去救人,你们见机行事吧!” 安婧一看墙上挂钟,时间将到下午五点,正是今天安良的死亡时间,安良这个时间出去救人是百分百找死。她急促地对刘中堂说:“刘兄弟,不要让他单独出去!” 刘中堂非常有江湖经验,一看这势头马上扯起外套追到安良身后:“阿良不要自己去,我帮你开车,婧修女,我开车在门外等你。” 三人开着雪糕车向曼哈顿下城方向开去,下城有华尔街、唐人街,李孝贤也住在下城。刚才李孝贤在电话里说快回到家了,然后就传出一声猛烈的撞击,她慌张地说发生了车祸,安良还没有回过神,就又听到一声尖叫,李孝贤大叫对方要向她开枪,最后就是一声枪响。 “……电话就断了,去下城方向吧,不会错的。”安良指示方向后,马上又拨通李孝贤的电话:“小贤!怎么样,回家没有?追到家里?你上了几号巴士?到哪条街了,我来接你……好,不要挂机,不要下车,直到见到我为止……雪糕佬快上包厘街,沿M15号巴士线路走……小贤你到哪条街了?” 刘中堂把雪糕车开得飞快,一台小小的货车在狭窄的马路上左右穿插,车厢里的杂物餐具全都打翻了,可是谁也没心情收拾。安婧在往安良身上绑防弹背心,安良顾着和李孝贤通电话,穿了防弹背心后再也不穿橄榄球护甲。 他拿着电话对刘中堂说:“雪糕佬你小心点,现在有一台小车追着小贤坐的巴士,可能她一下车就会射杀,对方有枪。” 刘中堂回过头严肃地说:“我们也有枪。” 安良的耳朵一直贴着电话,他对刘中堂说:“你说婧修女那两支?太多橡胶弹头了,对方有心杀人的话挡不住的。对了,婧修女快把橡胶弹头卸下来……” “不要卸胶弹,不然碰上警察很麻烦。”刘中堂立刻喝止住:“这台雪糕车是意大利黑手党送来讲和的昂贵礼物,不只是雪糕车这么简单,外壳和玻璃都防弹,车底可以防爆。” 安良和安婧听了顿时惊愕得张大嘴巴,刘中堂得意地仰天长笑说:“不用和他们打,只是对付一般小轿车的话,可以用这台雪糕车撞翻它。” 安良不由得重新审视一次这台内部平平无奇、外形滑稽幼稚的雪糕车,他大声地问了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雪糕佬,这车里到底有没有雪糕?” “快看!对面开过来一台M15号巴士!”刘中堂随着安婧的尖叫,把雪糕车吱一声急转换向,刹车拦在巴士前面,安良跑到巴士旁边大叫“小贤”。 巴士上乘客不多,巴士司机对着刘中堂破口大骂,李孝贤等不及司机开车门,直接打开车窗就往安良身上扑。安良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李孝贤身上,他展开双手抱住李孝贤,李孝贤却对他叫道:“后面有一台黑色林肯一直追着我……” 安良立刻用眼尾扫过巴士后面,果然看到后面贴跟着一台林肯小轿车,这时前车窗正在降下,一支装了消声器的手枪从车里伸出来。安良来不及做任何事,他抱住李孝贤一转身,“噗”一声压抑的枪声,安良的后背一阵钻心地痛。 打在他背上的子弹冲击力非常大,他眼前一黑抱着李孝贤就往地面摔倒,把李孝贤压在下面。当安良的身体倒下,从他背后突然现出一身黑色修女袍的安婧,她双手握着双枪向着林肯轿车急冲而去。她跳过安良瞄准对方的轿车连续打出十多发子弹,全部击中轿车前半截的玻璃,把玻璃窗打得叮当作响却没有打碎,可见对方也用上了防弹玻璃的战车。 对方仿佛知道安婧的手枪再打下去就要射出钢弹,中了一轮枪后迅速升起车窗逃跑,李孝贤和安婧扶起安良上车,也飞快地离开了曼哈顿。 刘中堂开着雪糕车慢慢地向安良的吉神方位前进,如果走得太慌张会引起警察的注意;因为这是黑手党的战车,车身前后的车牌可以自动翻转,现在刘中堂的雪糕车已经翻出另一个车牌,以新身份在城里游逛。 安婧用清水给安良擦脸把他拍醒,李孝贤担心地坐在安良旁边不知所措。 安良清醒一点后,马上挺起腰大声叫痛:“啊上帝!又中一枪,这样三天两头地中枪也不是办法呀,穿着防弹衣都要被震死,很痛,真是很痛。” 危险的死亡时间还没有过,安良不敢脱下防弹衣,李孝贤和安婧扶起他小心地检查背后的子弹。子弹把防弹衣打得凹下一个小坑,对于一般警用防弹衣,这是很好的结果了,可是对于安良身上的这件却不能这样评价。安良的防弹衣是专门为了对抗这个死亡时间订做的,衣服用上了双层高质钛合金板,合金板之间还有防弹尼龙纤维填充,预算可以完全安全地抵挡近距离步枪子弹,一般手枪子弹打过来只会让安良感到被砖头砸到的冲击,而钛合金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手枪打凹的。 安婧让安良伏在雪糕柜上,她用手指拉开防弹衣的破洞说:“有尖形小钢弹头,弹头四周有散开液化的金属,像掉了一个生鸡蛋在地上……” 安良听到她这么说,冲口回话说:“打死人了,他们用开花的铅弹……” “不是,子弹很小,这种是复合弹,由钢弹头和铝组成……”安婧像军事专家一样分析着子弹:“应该是5.7毫米的子弹,比利时FN公司的新产品,攻击力比我用的9毫米弹强了70%,本来是新式的P90冲锋枪子弹,如果用手枪发射的话,只有他们公司的Five-SeveN才可以做得到。” “人家都用新枪了,你还老是玩那两支柏莱塔……” “5.7的子弹在美国也不通用,我要是用这种新式枪就不能到处找到子弹了。” “你天天烧枪多少子弹都不够你玩啦……” 李孝贤听到两兄妹在吵吵闹闹,小声地说道:“对不起,这一枪……本来是打我的……” 安良立刻回答:“打你和打我还不是一样嘛,不用客气。” “Stop!不要太肉麻了。”安婧严肃地打断安良的话:“对方用的是新式武器,说明对手已经武装到牙齿,子弹是真正的杀人弹,说明对方必须要杀死李孝贤。李小姐,我想现在让你下车你就会死掉了,你想对我们说说情况吗?” 安良翻过身用哥哥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婧修女,温柔点,你是一个修女。” 李孝贤理一下直直的长发,表情惊恐而彷徨,那焦虑的样子美得让安良几乎想抱着她安慰一番。她摇着头:“今天你们走了之后,丹尼就说我向你泄露了公司机密,不过他又说大家都是华人,他不想起诉我,只是把我解雇就算了。然后我开车回家,快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有一台黑色轿车突然从横路冲出来,把我的车撞到一边,然后就有人从车里走出来向我开枪。我不敢回家,所以一直往大街上跑,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安良果断地说:“那不要回家了,先到我家住下吧。” 安婧惊讶地看着安良,连刘中堂也回过头看了一下,安良对他说:“看什么看,小心撞车……”然后又对安婧说:“怎么,你还想让小贤自己回家被人家再伏击一次呀?” 李孝贤幽幽地说:“不用麻烦,我自己报警就行了,谢谢你们,刘先生停车吧,我要下车了。” 安良用手掌拍了一下安婧的头顶,安婧叫了一声疼:“哎呀,干什么,我都没说话。” “你态度不好。”安良又对李孝贤说:“报警有用的话,大卫的死就不会定性为自然死亡了。警察只会给你录口供然后叫你先回家,不但不会找人保护你,还可能会扣押你调查事件的前因后果,你会非常烦燥恼火却没有任何结果,最后你走出警察局就会被人从背后一枪打死。你还是先到我家吧,我还有些事想问你呢。其实这一次是我连累你了,我知道研发中心的地址后自己闯了进去,又偷拍了你的文件,丹尼一定是因为这些事解雇你的。” 这下轮到李孝贤惊讶地看着安良:“你还偷拍了我的文件?”安良做了怪脸,生硬地笑了笑。李孝贤叹了一口头,无可奈何地转过脸看着窗外说:“算了,只是一份工作。” 安良坐在李孝贤面前,膝盖相抵地正对着她说:“可是这份工作让你有生命危险了,你一被解雇马上被刺杀,而且发生在你家附近,你不能再回家,我听你说父母不在身边?”李孝贤点点头。 安良又问:“有没有其他亲戚在美国?”李孝贤摇摇头说:“我是用新加坡护照来美国找工作的。” 安良说道:“那好,你今晚先在我们家住下,这样我可以保护你。然后你马上订最近的机票回新加坡,我送你回去,美国太危险了,短期内不要再回来。对了,你的护照在家里吗?”李孝贤说在银行保险箱里,安良放心地说:“那就好,要不我们还要冒死上你家拿回来。好了,其他的到我家再说,雪糕佬,转头走了。” 他们回家后留了两个女孩子在家做饭,两个大男人马上出去给李孝贤买了一堆衣服回来,安婧为李孝贤整理好一个客房,迅速安置她过夜。 晚餐是标准的美式快餐,牛排面包加蔬菜沙拉,安良还开了两瓶好红酒供大家慢慢饮用聊天。不过这顿饭当然不只是欢迎新住客,大家都明白从李孝贤的嘴里,可以知道很多大卫集团的事情,只要找到撬开她嘴巴的方法。 李孝贤显得一直很有顾虑,一谈到大卫集团的事情,她就绕开话题。 安良呷着红酒,刻意让自己进入半醉的精神状态,努力色迷迷地看着只穿着贴身衣服的李孝贤说:“我们要想知道的事情很多,而且我相信丹尼也不会让你知道太多公司的事情,比如反物质的研究……” 李孝贤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反物质?” 安良透过饭桌上的玻璃看着李孝贤线条流畅优美的双腿,一边尽量放松自己慢慢地说: “对了,你这个反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你只是一个秘书,安排丹尼的工作时间和接受一些内务安排,所以你保守着的也不会是什么秘密,我们只是要知道一些平常的工作细节和人物关系,进一步的探究还是会由我们来做。” 李孝贤手里握着一杯苹果汁呆呆地坐着,良久才挤出一句:“我加入集团时就签过合约,离职五年以内不能对外说起公司技术方面的事……” 安婧用小叉子一边挑着沙拉一边说:“那种东西我们自己可以查到,就算是公司内部的情况都是可以在网上了解的,不过这些死板的数据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用处,我们想知道的是公司内部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比如……丹尼和大卫,大卫和马特维……” “马特维你们也认识?”李孝贤显得非常惊讶。 刘中堂正站在炉子旁边搅拌扣扣的狗食,扣扣乖乖地坐在他脚下,仰着头等开饭。刘中堂笑着说:“所以说你了解的情况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秘密,我们只是希望从一些细节上多些参考,再说这件事现在也拉到你身上了,最安全的人好像只有丹尼。李小姐,你知道吗?你现在想回新加坡的话,能不能顺利到飞机场都是一个问题……而且我们也基本上有证据证明大卫不是自然死亡,之前死的议员当然也不是了。扣扣,吃饭了……” “你知道了什么值得人家大肆追杀呢?”安良慢慢地晃着酒杯,看着里面转动的旋涡说:“真想不明白。” 晚餐后刘中堂开雪糕车回家,李孝贤因为惊吓了一整天早早进了房间休息,安婧跑到安良的房间关起门和他说话。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安良的房间出奇的整齐,这和他长期做风水工作有很大的关系。正如他对达尼尔所说,所谓风水首要就是干净,整洁没有杂物,光线充足空气流通,就已经具备了好风水的先决条件。 房间很大,一面墙是书架一面墙是写字台,还有一面墙放着床和衣柜,余下的地方足够安良在房间里和喜欢的女孩子慢慢地跳个华尔滋,不过他从来没有这么浪漫过,他只会在这里踱来踱去,坐在中间的大沙发上思考人生。 安婧可没心情坐那张大沙发,她在房间中踱来踱去地说: “哥,你可不能跟李孝贤去新加坡,你这个月每一天的逃亡路线都是设计好的,而且家里布下了七星续命灯专门保住你的性命,还要加上我的比劫星和刘中堂的太极贵人才可以保住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是离开纽约就死定了。” 安良靠在大沙发上说:“其实我也不是乱来,我这个生死大劫是源于流年中金寒水冷,和命局水火相激,化解原理是以火土暖局用木气通关来平衡全局保住日元,而新加坡位于热带地区,对我的命局有暖身的作用,只要每天微调一下逃命的时辰和方向就可以化解了,你哥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你只有一次机会,这个月是生死劫!”安婧一直压着声音,可是态度极为认真:“纽约这里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你这次逆天留命的关键,芸姐离开纽约也是为了让你身边多一分支持,少一分危险,把你命局中的问题减到最低,就算是这样,你每次到了危险的时辰依然是九死一生,比如今天那一枪,要是打高一点你的脑袋就爆开了,你离开这里的话,别说棒球了,连一个羽毛球都可以打死你……” 安良看着妹妹一脸严肃的样子,可爱得让人感动,他笑着说: “OK,放松点,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你们在我生命里都是很重要的人,连刘中堂也很仗义,你们只是狱友的交情,可是你一句话他就可以为你哥天天当司机,我真是很感谢大家。不过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有些感觉和想法你们不一定会理解……” “什么?”安婧拉过一张椅子正对着哥哥。 安婧从小和哥哥的感情就很好,安良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让着她,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和安良讲,安良总会帮她解决,至少会给她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安良说到有家人不能理解的心情,安婧真是很想知道。 安良伸一伸懒腰,用脚把拖鞋裉下来,顺势就躺倒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说: “用命理学推算命运,是推算人的经历和行为,而不是数字,所以先天就有模糊性。我的八字大家都算过了,基本上是死路一条,于是就用各种玄学的方法去救应,用了道家续命法,风水布局,该帮身的人都来了,对命中有点不利的人都离开了,每天走向用神方位平衡运气,做到这样其实已经是很高级的玄学微调,一切看起来都是必然会成功的,可是我想得更多一点……我想如果还是死了会怎么样?” 安婧认为安良在找理由跟李孝贤去新加坡,她急忙接着说:“你怎么会死呢?你按原计划做下去,一个月后就可以走入新的大运,你的生命就可以重新开始。你已经成功地度过了一个星期,证明我们的方法是有效的……” “婧修女,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百分百会成功的,如果做到这个地步,我还是死掉了,相信大家都问心无愧,毕竟是尽过力,还是不行的话也没什么好怨的,可是对我来说就会有些遗憾……” 安良的语气很轻松,可是安婧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个垂死的病人在做告解的味道。安良继续说道:“如果我明天死了,我会很高兴今天和你在一起,我很珍惜现在的每一秒钟,不过我也会很后悔没有见芸姐一面。如果我下个星期死了,我可能会更后悔,我喜欢的人不在我身边,她回到地球的另一边了……” “你是说李孝贤?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跟狐狸精一样。” 安良听到妹妹这么说笑起来: “你也妒忌人家长得漂亮。对了,你别老说人家是整容,我看过她的下颌了,只有左边有线痕,整容是要整两边的对不对?人喜欢另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要是因为对方有什么优点和美德,或者是漂亮什么的才去喜欢的话,就成招聘员工了。现在她也有生命危险,我不放心她自己离开,而且大卫集团有很多问题都要从她那里打开缺口,在情在理我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安婧噘着嘴踢了一下安良躺着的大沙发说: “你当然不会丢下她不管,下午你想都不想就用身体帮人家挡子弹了,平时还那么贪生怕死,上哪里都像总统保镖似的穿着防弹衣带着电棍,一见到李孝贤就命都不要了。” “就是,我那么怕死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垂涎人家的美色……”安婧说完两兄妹都笑起来了。 安良笑着盘起一只手枕着头说:“要是我不死的话,你有个漂亮嫂子也不是坏事呀,你还是求上帝保佑我追到人家吧。我每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了,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会去新加坡的,当然我也会打电话告诉芸姐,她现在在中国,我到那里离中国也近一些,说不定她老人家还会算个吉日来新加坡喝早茶呢。” “我一会打电话给芸姐,然后和你一起去新加坡,你死了的话我给你料理后事。” “真好,我想没哪个临死的人有这个福气了,有个修女随时可以给自己料理后事,很专业啊……哈哈哈哈。” 安婧蹬着大沙发说:“别扯了,大卫集团那边有什么想法吗……” 李孝贤还没有睡着,她窝在床上一直在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握着一支圆珠笔形的MP3音乐播放器。 她进房间后就检查安良买给她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现在东亚最流行的款式,尽管不是很昂贵的牌子,和她平时上班穿的顶级名牌风格不同,可是却很好搭配,她觉得自己去挑衣服的话,大概也就是挑这种风格的了,不过她却从来没有机会按自己的性格爱好挑过衣服。 看过安良的礼物后,她可以安心上床躺下了,她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一直闭着眼睛不时泛起微微笑意,直到全家人都进房间睡觉了,她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就醒过来了,可是她并没有走出房门,只是一直窝在床上听MP3音乐播放器。当她换上安良为她买的衣服走出房门时,扣扣早就在门口候着扑到她身上,扣扣一早上都找不到人玩,正到处摇头摆尾地挑逗有闲的人。 她抱起扣扣走到体育厅,看到安良和安婧都穿着背心和宽松的运动裤,正在空荡荡的大厅中间做一件奇怪的事情。 两兄妹面对面站在一副双杠上,每人一脚踩着一条木杠,四只手臂正在密集地互相攻击和防守,李孝贤只有在武侠片里才看过如此快速精密的格斗。兄妹俩的双脚像焊在木杠上纹丝不动,可是上身却像风吹杨柳一样摇摆躲闪,两双手臂快得几乎看不见,只听到轻轻的噼啪声像爆炒豆子一样不停地响,可是李孝贤眼中所见四只手明明一直绵密地粘在一起扭绞推拉,也不知道声音从哪里发出来。 李孝贤看得饶有兴致,可是不敢发出声响,只怕吓着他们分散了注意力,一个不小心从双杠上摔下来。看了一会,她听到安婧低沉地喝了一声,双掌夺得先机,分上下夹住安良的双手向他胸前直推出去,李孝贤知道下一个动作必定是双手双脚无处动弹的安良向后摔到地上,不自觉地惊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安良侧肩闪身让开了安婧的蝶掌攻势,双手在后退中又旋转着使出安婧才使出的蝶掌,竟把安婧的双手反缠到圈子里,并且顺势向后拖出。安婧这一掌本来已经有全力打出一击结束的势头,现在被反过来缠住,更是无法收手,上身失去重心前倾跌落双杠。安良在双杠上向后小跳一步,把下落的位置让给安婧,显示出极为高超的身体平衡力。安婧本来就是小个子,她的手脚一收,就顺利地从双杠中间稳落在软垫上。 李孝贤的心一紧一松之下,忍不住笑着鼓掌,对刚刚跳下来的安良说:“身材好,动作漂亮,咏春拳由你们两兄妹打出来,像一场艺术表演。” 安良拿一条毛巾擦擦身上的汗,像卖运动饮料的广告人那样风度翩翩地说:“不,咏春拳不是艺术,而是哲学,如果你觉得是艺术的话,只是因为表面太美了。” 他的过火表演又惹得李孝贤笑起来:“你们去洗澡吧,我做早餐给你们吃。” 安婧擦着汗说:“早餐的材料准备好了,都放在厨房的桌面上,你热一下就行了,桂花鱼用来清蒸,再烤几块印度薄饼,昨晚熬了牛尾汤倒出来就可以喝,还有香蕉和腐乳,果汁已经榨好了……” 李孝贤想不到两兄妹吃的早餐是如此丰富和混乱,她茫然地问道: “腐乳是怎么吃的?” 安良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远远地丢下一句:“涂印度薄饼!” 安良果然把腐乳涂在印度薄饼上,就像在面包上涂黄油,他自己吃了两片后,还涂了一片硬塞给李孝贤要她尝试,李孝贤抵死不从,于是两兄妹按住她往她嘴里狠狠地塞了一片。 三个人打打闹闹地吃着早餐,聚会似乎从太阳升起时就开始,而且永远不会停止。 安良从来没有见过李孝贤这么开心,他总是看到李孝贤端庄稳重地说话办事,从来不会做错事和说错话,从来不会有不雅的动作和语言,可是一起生活的时候,他发现李孝贤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学生,没有化妆的面色竟比上妆后更有天然的光泽。 他对李孝贤说:“不要上班了,上班要化妆,对皮肤不好,你这样很好看,穿上我买的衣服更加无可挑剔的完美。” 李孝贤被逼吃了一块腐乳薄饼后,觉得味道其实相当不错,这时她拿着一小块自己涂上腐乳的薄饼说:“呵呵,我不上班你养我啊?” 安良举着叉子向天雄壮地承诺:“下个月嫁给我,我养你。” “哼哼,太轻率了,我还没打算找男朋友呢。” 安良咬牙切齿地在李孝贤面前弯起胳膊,鼓出结实有力的肱二头肌:“你看我这身肌肉,你不冲动吗?” 李孝贤看了一下,笑着移开视线。安良追着她的视线走到她的另一边说:“还有,你看这肱三头肌,这不是人人可以练出来的,我也有一条,哇呀呀呀……”他以声催力,整条手臂在颤抖,李孝贤和安婧都笑得停不下来。 “婧修女现在发了几年愿?”李孝贤好奇地问安婧。 (女天主教徒进入初学院才可以成为修女,在头十年里可以依次发一年愿,三年愿和六年愿,每一次发愿期结束后都可以选择离开,如果选择留下继续当修女的话,就可以发终身愿,永远成为修女。) 安婧说:“现在是三年愿,再学下去就要发六年愿了,明年再决定吧。” 李孝贤关心地说:“婧修女长得这么漂亮,要是没有男朋友多可惜呀。” 安良接上说:“她是找不到,找得到的话早就嫁了。” 安婧一听就把手上葡萄向安良脸上扔,安良一口接住连皮嚼起来。安婧说:“我是命带华盖星注定和上帝有缘,我爱上帝,上帝爱我,你想上神学院人家还不收你呢。” 李孝贤侧着头问道:“如果我想当修女呢?” 安良和安婧异口同声地说:“何必呢——” 大家都起得早,吃过早餐还没有到上街办事的时候,于是安良就带着李孝贤里里外外地参观自己的复式大屋。 李孝贤看到这里的实际面积已经和乡间别墅一样,一眼看去像是什么房间都可以看透的大空间,走进每一个房间却又像独立得和外界毫无关系。 安婧做了狗食给扣扣,在喂食前还要做每天的强化训练,李孝贤看到扣扣在训练的时候的表情是快乐而认真的,它在整个体育馆里跑跑跳跳,动作精确得像安婧的摇控玩具。 安良用手掌在空中切下:“这里是全家的中线,那一边是住宅区,这一边是训练区。知道为什么这样分吗?” 李孝贤随口答道:“比较安静的那一边适合做起居室吧?” “对了一半,还有一个原因是体育厅这一边风水比较差。” “哦,风水师的家也有风水不好的地方吗?”李孝贤好奇地问。 “吉和凶,好和不好是相对存在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完全的东西,也没有完美的风水。如果我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会一辈子陷于不现实的寻找中,会迷失了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意义?”对李孝贤来说,这像是一个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她没有听安良说过一句正经话,可是现在他认真说话又像在思索的样子,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李孝贤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性感。 安良和李孝贤在体育厅里慢慢地走着,安良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阴和阳组成了这个世界,上帝也保留了那个叫魔鬼的阴暗面,我们人要做的就是从中作出选择……” 李孝贤轻轻笑着说:“哼,你像神父……” “我是风水师,风水师就是要找出不好的地方,然后去修建得适合人类居住使用。当然了,医生要面对绝症,风水师也要面对无法改变的坏风水,这时风水师至少可以提醒人们离开那些地方。比如体育厅这一片就是凶地,于是我爷爷就把这里设计成空旷流通的空间消解煞气,并且我们不会在这里吃饭睡觉,这样就利用坏风水做了好事情,至于旺丁旺财的位置我们会天天睡在那里,让自己具备良好的生存力。” 李孝贤走到一支练拳用的木人桩面前,摆弄着木人的手臂说: “可是你家只有兄妹两个人,也不算是社会上的首富,你们家作为风水世家,不是应该找到最好的风水帮助自己吗?” “那耶稣为什么不把自己放下十字架,然后像上帝那样降下天火发起洪水惩戒折磨他的人呢?” 李孝贤笑着说:“你下巴上留个小胡子就当自己是耶稣呀?”说完含笑凝视着安良的嘴唇。安良嘴唇上没有留胡子,可以看到清晰的唇线,这唇线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翘让人感觉到乐观,双唇一眼看去显得很精致,可是笑起来却充满喜剧味。 安良也笑了,笑得含蓄可是总觉得有点无所谓: “呵呵,我才不当耶稣呢,我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也有自己的宿命,耶稣的使命是为人赎罪,他可以逃跑,可是他不逃。风水师的使命是为人服务,如果有很好的收入和回报当然好,可是没有的话,也是要尽力而为的。再说人人都有不同的命运,子女和财富的多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极限,风水可以让我们做得更好,但是不代表可以无中生有,也不一定可以改天换地,反正一言难尽啊……” 李孝贤说:“这么说挺消极的嘛,反正就是注定要这样活着了,所以就得过且过的样子。” “这看你从什么角度去看了,有些旁人看起来的消极,也许对本人来说已经是全力以赴,就像和尚撞钟。” “什么?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吗?”李孝贤越来越觉得和安良聊天有趣,而且还感到对自己有点触动。 安良递起手掌指一指路,和李孝贤一起走进地下室: “这边请……是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得过且过,在古代的姑苏寒山寺有个和尚,在钟楼里一坐三十年,每一个时辰撞一次钟,每次分毫不差,次数不多不少,三十年如一日从没有间断也从没有出过差错,你看这还是得过且过吗?” 李孝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执着得让人感动。” “你说他执着他就不高兴了,和尚学佛就是要学会不执着。”安良摇着手指头说:“他是认真,走的是佛学里的正道,当我们每天听到同样的钟声,可是他却每天在精进自己的修行,每天的钟声他都以全新的境界去敲响。好像旅游者一直在走路,每一步和前一步都是一样的,看他走路多单调呀。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眼睛看到什么,每走出一步,他眼前的景色都在变化,每转过一个弯都有更美的风景,只看他走路的人又怎么能看到呢?” 他们正好走在地下室的通道里转过一个弯,走廊上挂满了古老的大相框。两人慢慢地走着,李孝贤看着安良的嘴唇在慢慢地动,她没注意安良在说什么,只觉得嘴唇动得很好看。她不自觉地伸出手递到安良面前,可是理性的意识又让她顿了一下。安良有点意外,不知道李孝贤想干什么,马上停下演讲准备迎接暴风雨一般来临的爱情。 手没有摸到安良的脸或是嘴唇,李孝贤只是笑着揪了一下安良下巴上剃成方形的小胡子说:“真硬。” 安良抬起手想从下巴握住这只白晳的手,可是抓了个空,他的眼睛随着线条优雅的手指追去,细长的手转个方向指着墙上一幅黑白相片:“相片里的是什么人?是在中国吗?” 安良的手停在下巴下面捉着空气,从失败的想象中回过神看看墙上的相片。这是一幅保存得很好的黑白相片,相片前有一排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中国和美国的军官,相片后是个停满军用运输机的机场,他立刻把自己贴到相片旁边,伸出手指指着中间的两个笑容亲切,穿着空军皮夹克的年轻夫妻说:“这是我太爷和太婆,他们在抗日战争中捐尽家财为中国军队买飞机,太爷叫安若平,太婆叫许竹茵,两位都是一腔热血的民族英雄,也是我的超级偶像,旁边的都是当时的抗日空军名将。他们回国参加过抗战,和想破坏中国风水的日本风水师打得天翻地覆,说起他们的事就精彩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来这边,我带你看我们的祖先……” 安良兴奋地拉着李孝贤的手跑进一个房间,房间的中墙上有个白色大十字架,四周排满了相片和纪念品,安良对李孝贤小声说:“说话小声点,这里是祖先们的房间,我们不让外人进来的。” 李孝贤一看这个布局就知道是家族里最重要的地方,她立刻说:“我不适合进来的。”然后转身就想退出去。 安良一把拉住她说:“你可以进来,我相信你。” “我也不是你家里的人,这样不好吧。” 安良小声说:“你来见见我的祖先,也让祖先们见见你,他们看过你喜不喜欢都会在晚上托梦告诉我的。” 李孝贤怔了一下,好像被这种恐怖的说法吓了一跳,可是她马上羞涩地笑起来,红着脸说:“祖先们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没事的话我就看看相片了。” 然后李孝贤双掌合什向四周拜了几下说:“爷爷婆婆们大家好,我是李孝贤。” 安良也像李孝贤一样合什在胸前四方大拜道:“爷爷婆婆大家好,我是安良,哈哈哈……” 李孝贤嗔怪着说:“认真点,老人家不高兴了。” 安良笑了几声后,就开始跳来跳去讲解安家历代故事,李孝贤这才知道安家的风水师们,尽管不是在社会上名声卓越,可是总会在历史的转折点若隐若现地留下痕迹,甚至左右着历史的方向,这不是一个平凡的家族,这个家族的财富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现在她才隐约感觉到安良刚才说的意思。 参观完祖先们的小博物馆,又和安良来到枪房。 这个枪房的先进程度很让李孝贤吃惊,这个房间的面积和一楼的体育厅一样大,开灯后可以看到四面墙上有厚厚的海绵和很多吊在空中的机关。在入门的位置有枪柜和射击栏,在房间的最远处有一排人形枪靶。人除了可以在射击栏里正儿八经地打靶记分,也可以跳到房间中间的环形场地玩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射击。 安良问李孝贤想不想玩枪,李孝贤笑着摇摇头。安良自己走到枪柜前打开柜子,李孝贤看到里面有各种长短枪械十多支,美军现役的单兵武器这里基本上都齐全,可是安良从中选了一支弓,拿了一把箭走到射击栏里面,弯弓搭箭向几十米外的靶子连射三箭。 “九环,八环,十环,射得不错,全都射中了。你怎么不碰那些枪,我看你在裂岩谷的录像,枪打得很准呀。”李孝贤拨一下额前的长发,看看安良又看看枪柜。 安良垂下弓箭说:“我怕开枪吓着你,而且我也很少练枪了,枪这东西吧……和骑单车一样,一旦学会了以后都不用怎么练,抬起手就能打。” 李孝贤自从来到安良家就惊喜不断,现在安良的话又让她感到意外,她笑着说: “呵,还有这么容易的事,不是要常练习的吗?” “婧修女是经常要练习的,她是用眼睛看着准星瞄准射击,我和她不同。”安良走到枪柜旁边拿起一支小手枪说:“我是用手瞄准,就是抬起手指向目标就可以射中,可能是用枪的方法不同吧。” 他说完后递了一个大耳罩给李孝贤,让她盖住耳朵,然后在射击栏板上按了一个键,远处的机动活靶全部动起来。安良左手插着裤兜,右手抬起来不断地追着运动的靶子,手一扬起枪声就响,机动靶应声翻动,在大门旁边的显示板可以看到击中的分数。 枪声响得很密集,十发子弹不到十秒就打完,而且还打了个满分,李孝贤惊讶得用双手捂着嘴笑起来,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安良耸耸肩说:“所以我不用枪,太危险了。” 从枪房走出来,安良就说要带李孝贤去看自己的藏书,在地下室里转几个弯来到一个大房间。门一打开,李孝贤就发出一声惊叹。这个大房间像个图书馆,四面墙加上五行书柜从地面一直架到五六米高的屋顶,整个房间散发着幽幽的书香。房间里的通风和空调做得特别好,可能是为了避免光线照射使纸张老化,她觉得房间里连光线都经过精心设计,在隐约可见的黄光下,又配有小范围的明亮阅读光线,使这里充满层次和神秘。 “很多书吧……”安良的声调里充满自豪。 李孝贤仰头看着书架说:“真想不到,这些书看起来很古老。” “你可能更想不到,这些全是玄学方面的书,只是玄学。” “天啊,你都看过吗?”李孝贤一边说一边随手抽出一本来看,安良在她身边一层一层地介绍各种书的来历和内容。 原来安家一向有收藏玄学书藉的爱好,历代传下来不知不觉已经搜遍天下奇书,在这个书房里,包括了中国玄学的绝大部分资料。 李孝贤听安良大概介绍过一次之后说:“我发现这里很少唐朝以前的玄学书,连唐朝的也非常少,这是什么原因呢?” 安良坐在一个大书梯上,看着一屋子书说: “玄学不是天书,《圣经》也不是上帝创造天地时就写下的。在汉朝以前,就是两千多年前,中国玄学还只有河图洛书,五行八卦这些基本原理,那时的玄学家多半用这些数据来占卜和相地,其中一本最早期的完善占卜书就是。传说同时期还有《连山》和《归藏》,不过都失传了。那个时期的玄学家只能简单地运用,还没有深入地破解这些数列的秘密。后来因为皇家对玄学的极度重视,由皇宫里的玄学家逐步破解了上古密码的运用方法,演变成占卜星相命理风水等玄学学科,但是皇帝们意识到玄学改天换地的威力,一直把玄学封禁在皇宫中,从不外传。” “是什么原因又传出来了呢?” “文明就像火一样,有形的物质比如柴和油,都可以烧成灰烬,可是无形的火却可以传下来。有人离开皇宫,就会把皇宫里的禁术带出来,尤其是唐朝的一次安史之乱,把现代风水的始祖杨筠松从宫里赶到了民间。他没有把皇宫的完整风水秘学直接传播出来,而是重新整理出一套人民可以使用的杨公风水,写下了几本风水开山巨着。” 安良说完走到一排书柜前,打开大木门拉开香气逼人的抽屉,抽出两本古书,一手拿一本举在李孝贤面前:“这本是《撼龙经》,这本是《疑龙经》,这是其中两本杨公名著。” 李孝贤的眼睛凝视着这两本上古奇书,从轻薄的书里透出来的是不可言喻的厚重感。 她小声询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安良大方地把书放在她的手里说:“书就是让人看的,再珍贵的书也要有人去看才有存在的价值。” 李孝贤小心地托着书本,慢慢地翻看着书页,不知不觉地靠近安良的身边。从她身上和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少女气息一浪接一浪地从安良的鼻孔涌进思想里。 她低头看着书,轻轻转了转头,长发拂过安良的手背,似乎在提醒安良这个书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美艳动人的少女,一个是英俊健壮的青年。 安良的思想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开始迷乱了,他觉得李孝贤穿着唐朝宫中仕女的衣服,手里托着《撼龙经》轻轻地吟唱……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李孝贤转头含情脉脉地斜眼看了一下安良说:“安君殿中千重锁,关星闭月为情多。胸怀天下兴废事,可许小贤藏金窝?” 安良理一理皇冠上的珠串,风度翩翩地转头看向远山,又揉一下鼻子。哎呀,发现自己在流鼻血。真是不争气,自己的后宫佳丽三千高句丽进贡的美人都还排着队等宠幸,怎么会为了一个小贤流鼻血?哈哈哈,一定是吃虎鞭太多上火了。 他温柔地转身轻轻搂着顺势靠过来的小贤,低下头看着低胸仕女服上露出来的丰润白晳的柔肌,用低沉的声音小声说:“朕后宫有的是房子,你想藏在哪里就藏哪里……” “安郎,唐朝的风水书只有这两本吗?” “我朝战乱频生,留到后世的书实在不多了……什么?” 安良说着说着发现不对劲,这不就是唐朝吗?怎么说起后世了? “吓!”安良睁开眼睛吓了一跳,他看到李孝贤正睁着大眼睛凑在自己面前瞪着看,没有仕女服也没有后宫和远山,只有带风帽的休闲服和露出细腰的低腰牛仔裤,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纽约女郎。 “还有《天玉经》和《青囊奥语》,怎么,你还想看吗?呵呵呵呵……”他揉着鼻子看看双手,还好没有流出鼻血。 “这些呀,我想起这些书名了,我过去有一个远房叔公,他也很喜欢风水,我小时候听他说过这些书,现在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安良在极力调整自己的时空观念,他甩甩头把自己从唐朝甩回现代:“是吗?叔公还好吧,他是哪一派的师傅。” “他哪有你们家专业呀,只是随便在地摊里翻些书看着玩的,这些书我小时候也见过,都是在地摊上买回来的。” 安良有点吃惊地说:“不是吧,地摊上都有?什么地方的地摊呀?” “就是牛车水,你知道吗?那里是新加坡的老城区。我还以为这么大的书房会藏着很珍贵的风水书呢?” 安良扶着梯子绝望地追问:“你没记错吧,会不会是别的什么经呀?” “怎么会记错呢?只是几本小书,名字又起得这么好听。”李孝贤说完用天真的眼神四处扫射着其他书柜,可是这种天真对安良来说有如睛天霹雳,这个唐朝系列的珍本已经是他家里的镇山之宝,盖这么大个房子珍而重之地开空调收藏着,李孝贤却说在牛车水一地都是。 安良抹一把汗说出这本书最重要的价值:“你手上拿着的可是宋代的手抄真本,和地摊上的不同吧。” “嗯,应该是不同的,不过里面的诗也是差不多,都是山水龙星什么的。”李孝贤这时看到安良奇怪的表情,好像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太礼貌,她连忙说:“我没有轻视这些藏书的意思,宋朝的书可以放到现在就很了不起了,怎么说都是宋朝的。” 安良从李孝贤手上接回两本风水经书放回书柜,沮丧地走到书房门旁边说:“是啊,宋朝的酱油碟子放到现在也很值钱了。” 李孝贤倒像是依依不舍地落在后面,她一边细细看着各栏书目一边说:“不是说汉朝以前就有些古本吗?” 安良神情低落地说:“都失传了,中国皇帝喜欢烧东西,一到改朝换代就把前朝的东西烧一次,哪来这么多古本。” “唉?我刚才听你说起安家第一代的故事,他们好像也会一种已经失传的风水术吧?” 李孝贤的问题让安良的心里打了个大问号:“唉,什么?你的记性可真好,我随便说说你就记住了。” “你家在美国只有六代呀,怎么也失传了一种风水,风水这种东西很容易失传的吗?” 安良看着书房里的李孝贤,李孝贤也定定地看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安良说: “你说的是唐朝的《龙诀》,世上没有书留下来,可能二战的时候兵荒马乱弄丢了。我们家二战之后才搬来这里,我也只是听家里人说起过,小时候都当成是故事听的,没有人当真。” “《龙诀》?这个名字也很好听,一下就记得了。”李孝贤笑着走出书房,房门在她背后自动关上,她跟着安良离开了地下室。 第六章 古老风水密法 在安良家里,全是被危险威胁着的人。安良除了逃亡不会随便外出,李孝贤昨天才被枪手追杀,今天让她出门绝对心有余悸,她在大家的护送下,很快到银行取回自己的随身证件,便再也不出门。 这正好让大家快快乐乐地在家里聊天做菜,刘中堂下午来报到之后,也加入了洗菜做饭的行列,四个人像玩过家家一样开心。李孝贤还慢慢发现安良不只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而且生性随和,和自己出奇地谈得来。一个男人不是端着追求异性的架子去和女人相处,脱下名牌离开礼貌,用本来面目依然可以让李孝贤喜欢的确很少很少,她看安良的眼光也慢慢有些异样。 李孝贤订到了几天后的飞机票,也就是说,几天后安良将会和她一起回到新加坡。安婧作为哥哥的命运保镖,会一步不离地贴在安良身边;刘中堂没有去过新加坡,正好有这个机会和朋友结伴同游,他当成是一次旅游,也主动提出要到那里走走,于是一订就是四张半飞机票。 还有半张机票是小史纳莎狗扣扣的,因为它在强化训练中,需要每天和训练人一起生活,而且小狗对风水的反应让安良很感兴趣,所以大家一致通过这次旅游也带上扣扣,它将坐飞机来一次国际旅行。 到了晚餐之前,李孝贤才想起一件事,安良为了逃过命中注定的死亡,每天都会往什么地方跑,今天怎么一直在家呢? 她问起大家时,安良告诉她所谓“风水轮流转”,每天的逃亡时间和方向都不同,有时没地方躲还可能要吊到空中去,去租一台直升飞机在空中转两个小时,成本很高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的大逃亡时间在晚上亥时,就是九点之后。 晚餐后大家就开始准备衣服和工具,安良照例穿上防弹衣,外套橄榄球护甲,由刘中堂开车向长岛方向开去。李孝贤也提出过想和安良一起出去,可是遭到大家的反对,因为她现在也是惹事的苗头,她上街的话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子弹,所以李孝贤被安排和扣扣在家看门口。 安良这一次出去很顺利,几个小时后他就回来了。李孝贤见到安良回来很开心,关心地问刚才有没有危险,安良对这种关心非常受用,他飞快地脱下全身护甲,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叫上李孝贤到附近酒吧喝酒。因为安婧是修女不能喝酒,气得在家里干瞪眼。 李孝贤出来后却没有跟着安良走,她说带安良去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于是两人从车库里拉出越野摩托车到街上撒野。 李孝贤从背后抱着安良,飞奔在清冷闪烁的城市里,摩托车的两旁闪过一片飞舞着七彩光线的横幅。她的眼神很锐利,在这样的高速飞驰下依然可以看清街上每一个细节,看到同性恋者在街上拥吻,手上握着几支垂下头的玫瑰;失意的醉鬼横躺在垃圾桶旁,他的中指上套着一只很显眼的大戒指;名贵的房车经过身边,里面开车的男人在用粗俗下流的脏话痛骂女人……可是她也可以选择看不见,她在想安良说过的话,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在上帝给的答案中作出选择。 从威廉斯堡大铁桥越过东河,桥下是布鲁克林的威廉斯堡街区,这里是嘻皮士的新聚集点,虽然名气和档次不如河对面的苏豪区,可是以半夜十二点街头的喧闹程度来说,和苏豪区相比毫不逊色。 他们到了一个重金属风味的泰国餐厅,看到里里外外都挤满人,早就没有位子让他们坐下,李孝贤挤进柜台点了两杯鸡尾酒,拿着杯子走出来,和安良慢慢走向东河边。他们在深夜的大街上,安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经历过的风水故事,两个人的影子越走越近,直到站在漆黑的东河边,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一起看着天幕上的繁星。 其实这是一种违法行为,在纽约禁止在公共地方喝酒,不过这个时候做些有点犯罪感的事情会让人更愉快。 “哇,真冲,我没喝过这种酒,你很会点呀。”安良举起手上的长杯,杯里是淡红色的酒,杯子下层泡着薄荷叶,中层是青柠檬,上层是冰块,杯子里斜插着一支吸管,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这叫Moo,我很喜欢喝。”李孝贤也举起手里的杯子,在星光下看了看。她的杯子里放着同样的调料,可是酒的颜色却是深绿色,看起来更有冷感:“琴酒的味道里加入了很重的青柠和薄荷味……” 安良吸了一口说:“好像还加了伏特加,酸甜苦辣的味道都很浓重,想不到你还喜欢喝这种口味。” “你也喜欢吗?” “喜欢。” “真的?” 两个人突然笑起来,他们都想起刚刚互相认识的时候,那个不懂歌剧却说自己喜欢歌剧的家伙。安良说:“真的喜欢,第一次喝就觉得很对口味。” 李孝贤微笑着说:“我这杯不甜,口感更重,我怕你第一次喝不习惯,为你点了一杯有点甜味的,加了西瓜汁……” 安良看看李孝贤手中的杯子,里面的酒绿得感觉得到重量,他想试试李孝贤喝到的味道,也许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可以吗?” 李孝贤笑着从自己的杯里抽起吸管,把杯子递给安良,安良插进自己的吸管喝了一口,果然酸苦而且辣,比自己手上那杯更冲。李孝贤这种味觉爱好让他有点意外,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闪了一下李孝贤的生日,他想对照一下从这个八字里表达出来的性情是否和这杯绿色Moo一样,在青涩的外表下,藏着喝下去才知道浓烈的韵味。 越夜越冷,他们身边偶尔有偎依着的情侣走过,可是安良等了很久,没看到李孝贤有冷的表示,也没有要回家的要求,她似乎在等什么。 安良盘算了一下,觉得是时候说一句有下文的话了: “你冷吗?” 李孝贤说:“嗯,不冷。”然后抬起头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两个人。 一个高大帅气的意大利男人喝得酩酊大醉,手上拿着一只钻石白金戒指,正缠着一个金发美女,不停地说着不能分开痛不欲生之类的求情话。金发美女穿着吊带晚装中裙,外套一件皮毛大衣,手上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似笑非笑地慢慢走着。她不像是在摆脱意大利男人的骚扰,倒像是在享受这种哀求。 李孝贤冲口说道:“艾琳娜?!她是大卫集团的基因工程师。” 安良的眼睛立刻像电光一样看过去,大卫集团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打开迷城的缺口,何况是一个基因工程师?而且大卫集团不是修路建桥盖大楼的吗,为什么会有基因研究人员? 安良看到李孝贤马上从草地上站起来走向艾琳娜,她大声说着: “艾琳娜,需要帮助吗?” 安良觉得李孝贤太过热心了,也许是一时着急没有仔细看面前的情况。艾琳娜轻轻吸了半口烟,在薄烟中斜眼看着李孝贤的表情,分明在说‘不要多管闲事’。 那个意大利帅哥已经仰面朝天躺在人行道上,他的一只手摊在头顶前,握着艾琳娜的短筒皮靴,嘴里含糊地叫着艾琳娜的名字。艾琳娜没有挣脱,却背靠在河栏杆上笑起来,那是一种看喜剧电影时的笑声——空洞而放肆。 从礼貌上说,安良不可能让李孝贤一个人走近这种是非圈,而且他也很想走过去。他随之站起来走到艾琳娜身边说:“很抱歉,我们打搅你了吗?” “哼,呵呵呵,小贤,居然被你看到我在这种地方,真是丢脸呢……哈哈哈哈……” 轻柔的声音后是轻浮的笑声,艾琳娜笑的时候扬起白晢的下巴,让松散穿在身上的皮毛大衣斜滑到肩侧,露出贴身的黑色低胸晚装和一道诱惑的曲线。 D!一定是D-Cup!安良的视线被绑在艾琳娜的胸前。 艾琳娜瞟了安良一眼说道:“嘿,小男孩,你是中国人吗?你在猜测我的上围尺码……嗯?” 中国人长得比白人年轻这是人所共知的,不过三十几岁被一个美女叫做小男孩多少有点伤自尊心。安良把视线上升到艾琳娜的脸上,这是一张妖娆成熟的脸,看起来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可是安良知道这种天生的金发美女看不出年龄,她可能是只有二十岁也可能已经三十六。 安良从一开始就肯定艾琳娜在玩一场游戏,现在这样的女人很多,这年头已经没有人可以搞清楚爱情的功能有多复杂。他对艾琳娜说:“我是中国人,你……是空姐吗?” 事实上艾琳娜有着空中小姐一样标准的身高和身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安良明知道她是工程师仍这么说,绝不是对美女的恭维,他知道艾琳娜这种恃才傲物藐视男人的才女心里最讨厌什么,也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No……”艾琳娜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否认了安良的问题。她听得出这是恶毒的咒骂,只有飞国际航班的空姐才会永远处在时差混乱中,可以不分黑夜白天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这是你男朋友?”艾琳娜盯着安良,吸了半口烟喷到安良的脸上,从烟雾中审视着安良那张轮廓分明而瘦削的脸,然后对李孝贤说:“他长得像个绅士。” 李孝贤看到艾琳娜对脚下烂泥一样的意大利男人不屑一顾,知道情况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重,她尴尬地说:“不,他是我朋友,他叫安良,是大卫集团的风水顾问……这位是大卫集团的工程师,艾琳娜……嗯,你没事就好了,呵呵……” 李孝贤无趣地干笑着,安良和艾琳娜却在互相打量,然后客气地说了声“嗨”,算是互相认识了。 艾琳娜正面对着安良说:“听说中国风水师都会算命,是吗?” 安良点头说是,艾琳娜又问:“你算命的准确率有多高?” 李孝贤没想到这两个人见面后,一个比一个没礼貌,她拉拉安良的衣服暗示他离开,可是安良像打鸟一样瞄着艾琳娜,目不转睛。他在思考这个女人为什么一见面就问自己这种问题。 “人生不能用数字来衡量,但是有时间性的事件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你是什么范畴的工程师?”安良毫不客气地反问。 “哼。”艾琳娜发出一声冷笑:“我正想找个一流的算命师,你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吧?我在做一个基因方面的实验,愿意和我合作吗?”说完从小手提包里掏出一包精致的女性香烟,打开烟盒优雅地向安良递过去。 “要复制我吗?我很讨厌孪生兄弟。”安良接过烟点着了说:“他会抢走我的一切,而我则会谋杀他。” 他的冷幽默让大家都干笑两声,气氛稍微好转,李孝贤说:“现在是私人时间,我们可以谈些轻松话题。” 艾琳娜用脚挑开意大利男人的手,然后对李孝贤说:“我看他很喜欢这个话题,他是很有独立思想的人,有些狂妄自太,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一般人可以做的事情不会引起他的兴趣。小贤,解雇你的通告我们都看了,OK,这没什么,只是一份工作,但是你还和前雇主的顾问约会吗?” 李孝贤笑了笑说:“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为了公司去约会的。” “你来的时间不长,但是研究中心的男人都很喜欢你,他们打赌你会和丹尼上床。” 李孝贤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没有接上她的话,这是暗示安良和艾琳娜自己想离开了。 艾琳娜拉起安良的手,拿出笔在他掌心写下电话号码,然后卷起安良的手指让他握起拳头,用让男人欲火焚身的低沉声调说:“想深入一点的话……明天给我打电话。” 安良还没有说话,她又凑到安良的脖子旁边闻了一下说:“东方男人的身上有一股香皂的味道。”说完把手上的烟头远远地弹到东河里,在黑暗中划出一条红线,然后招招手走出安良的视线。 安良重复着艾琳娜的话,看着她的背影说:“想深入一点……今天晚上就应该深入一点了。” 李孝贤看着地上的意大利男人说:“我们要怎么处理他?” 安良蹲下来摇摇他,确定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然后从他口袋里摸出驾驶证看了看,又用手机拍下相片:“我们不管这事,打九一一报警吧。” 第二天安良先和达尼尔讲了一通电话,达尼尔马上在网上扫荡一通,半小时后就给安良提供了昨晚认识的新朋友的资料。 喝醉酒的意大利男人叫塔迪奥,是世界一流工程公司旗下的地质学家;艾琳娜毕业于麻省理工大学,同时拥有生物工程和地理学的博士学位,离开大学后一直服务于各种科技公司。 这两个人的特殊身份,让安良明确地把他们和裂岩谷的‘地下绞肉机’联系在一起。 他又拨通了艾琳娜的电话,然后按艾琳娜的要求来到警戒山上。 安家兄妹几天前才到过警戒山下裂岩谷的研发中心探营,对警戒山当然熟悉得很。警戒山的地理形势并不常见,这道山脉是由两层方形的褶皱地层重叠而成,恰似在一块方形蛋糕上放着小一号的方形蛋糕,整齐得令人不相信这是天然生成。裂岩谷位于下层山脉的直角转角处,这个山头称为一号警戒山,在上层的直角转处也有一个山头,地图上称为二号警戒山,艾琳娜给安良的地址把他们带到这里。 他们到了地址附近,四周全是民居和别墅,看不出丝毫企业运作的痕迹。他们在路边一个隐蔽的角落停下车,马上从卫星导航器查找这里的座标,然后从网络卫星图上查看这里的地形。 安良伸手指着屏幕上的山头说:“北纬40度3629,西经74度3850,你们看,正好位于裂岩谷的头顶,从风水上说这里是主,下面是客,艾琳娜在公司里的地位可能比马特维还要高。” 刘中堂说道:“天下万物阴阳相错,这里一带并不是崇山峻岭,这个最高的一号警戒山也只是稍微高一点的丘陵。风水原理是低岗取山头之阳气,高山取窝穴之阴气,所以这里是警戒山龙脉最得气的地方。艾琳娜只请你一个人进去,一会你要小心点,这里可能比下面裂岩谷更古怪。” 安婧对安良说:“哥,你放心去吧,我算过卦包你有去有回,我还会帮你祈祷,免费的。” 安良知道安婧擅长卜卦,因为这样她在修女院里被认为是有神迹的人,虽然经常犯错也被当成是圣母玛丽亚对大家的考验而得到原谅。他伸手在安婧的脸上划了个十字说:“谢谢你不收钱,上帝保佑我,阿门。”然后钻出拖车。 安良穿着西装戴着墨镜走进一个路口,就有穿西装的工作人员出来接引。他跟着工作人员慢慢走进一条没有汽车的小路,两边是茂密的小树林,走到尽头有一座两层楼高的小别墅,工作人员说这里就是研究所。 这个研究所座北向南,和裂岩谷座向一样,同样没有招牌和不显眼。安良注意到在研究所的正西方,有一座和研究所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平顶房子,房子四周围着大玻璃窗,看进去可见其中有很多温带植物,显然不是主要建筑。 安良脚步毫不停顿地跟着工作人员走进别墅,其实他已经对这个研究所的地方心中了了。 研究所位于龙穴之地,这手点穴的功夫精准娴熟,使安良非常肯定在大卫集团里有风水师存在,如果丹尼没有说谎,也只能证明他不知道这个选址建研究所的人是风水师。 研究所外形方正,和警戒山如出一辙,这是得真龙纯气的正派风水修建法,方形五行属土,从土性龙上得土气是最直接有效的设计。在研究所正西方的那座圆形温室,居然和研究所一样高低大小。在五行中圆形为金星,西方也是属金,连五行相生中土性也生旺金性,眼前这个布局会出现一个现象,就是主家越来越兴旺,可是越养肥了外来客。主家当然是大卫集团了,客是谁呢? 安良认为这个客是女性无疑,而且很可能就是艾琳娜。因为圆形温室在研究所主体的右方,在风水上称为白虎位,这是一个代表女性的位置,如果这个位置比主位高大,甚至只是显得比较高大,都会出现以下犯上,专利从属女性的情况。 只要艾琳娜是研究所的最高管理者,或者研究所的主管是女性,都可以证明安良判断正确。走进去就有答案,安良迫不及待大步踏进别墅。 走进别墅没看到什么特别,只是两个警卫冷冷清清地坐在厅里。厅中间有两台电梯,安良进了电梯看到按钮有五六层之多,不过这些层数并不是向上升,而是向地下降,陪同他的工作人员按了D层。 坐电梯大概下降十多米,安良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厅,厅里有一群警卫员,艾琳娜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今天她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和昨晚的荡妇形象判若两人。 在一连串和机场安检同一级别的翻查之后,安良从裤腰上解下了电击器和手机,才可以由艾琳娜带领着走进她的研究室。一路走进去看到警卫员比工作人员还要多,守卫森严得好像走进了军事基地。 艾琳娜用磁卡打开了研究室的大门,安良看到里面放满了白色的大冷藏柜,其中一角集中了许多电脑设备和分析仪器,中间有一台圆形的机器他估计是叫做高速冷冻离心机的基因研究专用品,在电视新闻里不时会见到。室内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使他对这里最强烈的印象是像个冻肉工厂。 他进研究室后四周查看,他想看看这里是不是有足够大的空调通风口可以让他偷偷爬进来。艾琳娜用懒洋洋的声音说:“不用看了,这里没有可以爬进来的通风口。” 安良笑了笑说:“你好像会读心术,我只是想看看这里能不能抽烟。” 艾琳娜给自己点起一支烟,然后把烟和火机扔给安良说:“想看透一个人很简单,从他眼睛看的位置开始,往最坏的地方想,就会有八成的准确率,因为……人性很丑陋。” 安良不想和她谈哲学,单刀直入地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呢?” 艾琳娜嘴上叼着烟斜眼看着安良说:“如果只是想帮助我的话,你不会来到这里,这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想和我上床吗?” “呵呵,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研究什么,我对基因研究很感兴趣。” 艾琳娜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基因的研究已经比外间所知道的程度深入了很多,你知道发展到哪个程度了吗?” 安良没有太多时间玩猜谜,他直接摇摇头。 “简单说,现在人们关注转基因食品能不能吃,克隆生物是否道德,人类的绝症是否可以通过基因药去治疗,这些都不是真正震撼人类社会的问题,我研究的是基因和命运的关系。” 安良听到艾琳娜的话颇为吃惊,他注视着艾琳娜静静地听下去。 “基因从一出生就编排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基因编码,而这些基因编码决定了一个人的行为倾向。” 安良说:“这个论点并不新鲜,过去的血型性格论早就有类似的说法。” 艾琳娜笑着说:“只凭几种血型就去研究人类根本就是儿童游戏。我们在早期的实验中,发现有犯罪记录的人有共同的基因特征,这和肝癌特征一样有迹可循。后来我们进一步可以从编码中对比出犯罪的年龄和被捕的时间,也从一些还没有犯罪的人身上找到了犯罪基因,跟踪他们的生活后,发现他们在基因指定的时间里犯罪入狱了。” 安良对这个论点还可以理解,他说道:“要算出这种结果,对于中国命理学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也发现这一点,做一次基因分析需要很长时间,也有取样困难和仪器使用不方便的问题。可是通过星相学和算命术却可以两手空空地算出这些结果,这给我很大的困惑。” 安良说:“你可以放弃研究,转学玄学或者星相学,效果是一样的。” “不,玄学和星相学都不能精确到百分百,因为计算方式简单,采样不足和数据层太少,到现在为止已经发展到极限。可是用基因分析的话,可以比古代算命法精确一万倍,只要有足够的基因编码被破解,我就可以计算出人类精确的命运。不过目前我发现在生死问题上有些数据不稳定,我想试试用星相学和命理学的结果去对照,如果中国命理学有更优胜的地方,我会考虑从中提取公式。” 安良对艾琳娜说的话半信半疑,信的是基因预测取代命理学预测只是时间问题,疑的是如果艾琳娜手头上只有那么一点研究成果,有没有必要这么快找个命理学家来较劲呢? 他在烟灰缸上挤熄了烟头,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说: “我们不是在合作,只是我在帮助你,你可能要另请想和你上床的命理师了。谢谢你带我参观这里,这里很先进。” 安良说完站起来,艾琳娜的眼睛一直看着电脑屏幕,她冷冷地开腔:“你想要什么?钱吗?” 安良一边走出去一边说:“我对裂岩谷里的事很感兴趣,对了,你和马特维博士很熟吧……” “回来吧,你这样走不出去,那是防核爆的电子门……”艾琳娜深深吸了一口烟,把冒着烟的烟头扔在地上:“你知道的事情不少,我低估你了,不过也没什么。下面裂岩谷的事,我和你一样感兴趣,我这里是生物工程研究所,下面是地质研究所,分属不同的项目,所以我对马特维那边的事知道得不多,但是可以和你一起了解。现在你要先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女士优先,对吗?” 安良解开刚刚扣上的西装扣,双手往裤袋一插,很有台型地说:“对,女士优先,你有一次机会。”说完走回研究室中间的转椅上坐下来:“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 “墨西哥的科特佩?” “很有品味,我开始喜欢你了。”安良期待着那杯世界上最香浓的咖啡,看着艾琳娜转身扬起金色的长卷发,在空气中带过一阵沉郁的体香。 研究室里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安良坐在舒适的大转椅上,翘着脚轻轻转动着椅盘。他和艾琳娜的手上都托着一个笔记夹,拿着笔在做自己应做的记录。 艾琳娜对今天的会晤早有准备,她给安良准备了六份表格,在表格上是一行行用编号标注的生日,这些出生时间精确到小时,这是使用任何古代算命法必备的条件。每一个生日后都已经用电脑软件排好了天干地支和八字,这是为了节约排局时间,让安良可以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运算上。 每份表格都有不同的主题,分别是犯罪;先天疾病类型;后天疾病类型;社会地位;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每一个系列都有一百个八字命局,这是为了方便计算精确率百分比,虽然数据不少,可是安良完成得很快。 他每完成一份表格,艾琳娜就马上用来对照真实情况,这时她刚刚对照完犯罪表,转过头对安良说:“你算的很准,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有些算错的是因为轻微犯罪,或者有特殊情况求情成功被轻判的,其实也不能说错了,因为他们只是没有进监狱,不过一样被判有罪……我说话影响你计算吗?” 安良一直低着头在表上填写,他及时回应着艾琳娜:“中国命理学并不以性格为起点,也不会把计算重点放在心理活动上,一种只重视事实情况的算命法,算出来的结果当然只有自由和入狱,这还不够吗?” “中国人认为荣誉和名声,罪名是否成立不重要吗?” “不,中国人认为这些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通过道德修养去建立的,无论生活得贫穷或富有,都可以成为受人尊重的人,这并不需要计算。判决往往和事实无关。” 安良一边聊天一边又递了一份疾病统计表给艾琳娜,他还在不停地算着,对艾琳娜说: “一个小时快到了,我想这次不能为你完成全部表格。” 艾琳娜看到手上的几份数据量出奇庞大的表格已经惊叹不已,她一边用扫描仪录入数据一边说:“你完成得太快了,中国算命法和西方星相学完全不同。” “对,中国算命法用符号来运算,而西方星相学却在数苹果。” “什么?”艾琳娜脸上露出奇怪不解的微笑看着安良。 安良抬起头说:“呵呵,你在拖慢我的进度,如果一个小时完成的内容不能让你满意,你会愿意听我说下去吗?” 艾琳娜很有礼貌地说:“和你聊天很愉快,填表和谈话都会让我满意,你随便。” 安良又低下头算表上的八字,不过他同样神情轻松地和艾琳娜聊天: “中国命理学和西方星相学都起源于天文学,他们共通的原理认为人的命运被太空里的星球影响,当然,地球也是其中一个星球。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中国把太空里的星球和大地上的万物都代入了符号,为每一个符号赋予了对应的数值和性质,只要运算这些符号就可以直接算出人生里的事情,就像一条代数公式,只用八个符号就可以运算一生;而西方星相学在算命时,先要为每一个人画出一张天宫图,把人出生那一瞬间的天空重演出来,这就出现了复杂的资料查找,对某些角度的确认,然后推算人的性格,从性格推演他的命运。看那张反映原始天象位置的图,不是和数苹果一样吗?如果直观的点算比加减乘除快的话,那么星相学也会比八字推命快。” 艾琳娜听得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笑着对安良说:“你很有趣。” “谢谢。”安良把一份表递给艾琳娜说:“这是意外伤残表,时间和伤残部位都填好了,下一份是意外死亡表,不能在一小时内完成了,我尽量吧。” 艾琳娜接过表放在桌上没有说话,站起来绕到安良的侧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快速运算。 安良好像习惯了一边说话一边做事,他的嘴巴还是停不下来: “我这样高速运算的准确率会有所下降,大方向不会错,可是细节上会有出入,有些不能定性定量的人生问题你要自己微调一下,比如这里把年收入三十万美元以上的家庭定为中产阶级,但是这个人如果有相当大一笔税局不知道的现金存款、或者是黄金,用八字推命可以算出来,你的资料上却不会显示,你当面问的话也不会有人承认,这样谁对谁错就很难定论了……” 艾琳娜瘫倒在椅子上说:“听你这么说,基因和行为的关系研究还有一个采样对象隐瞒事实的问题,如果无法攻克的话,我也只好去学算命了……似乎更准,是吧?” “到目前为止以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是八字推命占了上风,不过,谁知道你是不是也隐瞒了事实呢?” 安良抬起头看了看艾琳娜,她冷笑一声说:“你太聪明了,我真想分析一下你的基因。” 安良没有笑,他冷冷地看着艾琳娜说: “这表上的人你都认识吗?” “大部份是医院和监狱的资料,一般我都不认识。” “FA031,你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死了没有吗?”安良不再算下去,只等着艾琳娜的反应。 艾琳娜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用懒散的嗓音说:“良,我们说好了你只是算这些表……早一点完成的话……” 安良的表情严肃得可怕,他低沉坚定地说:“我们并没有说好我不能先知道这个人的情况,FA031,请帮我查一下。可能你不用查吧,马上告诉我也可以。” 艾琳娜又为自己点着一支烟,她站起来走到安良身后,扶着他的椅背说: “1963年9月1日中午12点出生,这个人在我的资料里已经死了。” 安良转过椅子正对着艾琳娜说:“癸卯年庚申月丁未丙午时,这个八字白手兴家,财旺身旺大富大贵,今年正走官运,会在政界里崭露头角,十年后将是政界明星,这是大卫的八字。” 艾琳娜慢慢收起笑容说:“你的记忆力很好,本来我想看看你算出来的结果再对照他的基因编码图,现在你看出来的话也不用了,他真的命中注定不是死在这一年吗?” “你的质疑方式没有逻辑性。大卫的基因图上有他的死亡标志吗?” 艾琳娜没有回答,她一手盘在胸前一手举着烟,暧昧地看着安良,露出神秘诱人的笑容。 安良站起来把笔记夹放在桌子上:“你在想该不该告诉我答案,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多。” 艾琳娜又笑了,她侧着头踱到安良身边贴着他小声说:“真可爱,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可以让我们更紧密的话……” 她微微张开嘴唇,用迷离的眼神扫视着安良的脸,等待安良的认同,像在等待一个吻。 安良没有和她的眼神接触,艾琳娜走到一台电脑前,退后一步说:“好吧,我这里有全公司人员的基因图,大卫的基因图没有死亡标志……不过,他死了之后我马上去会议室现场,从他那天使用过的钢笔上提取了样本,这一次基因编码完全改变了。” “完全改变?什么意思?” “就是换了个人,从体质性格,疾病经历和死亡标志都变了,除了可以看出还是人类基因……” 安良说:“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是我请你帮我的原因,我想知道有什么力量可以这么快改变基因,或者说是命运。你知道,基因变种和用基因药治疗都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艾琳娜的话对安良来说像平地响雷一样震憾。 以艾琳娜刚才提出的一连串理论,基因编码等同人的命局,基因编码的全部改变等于改命,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出现在这个事件中,同时他联想到那一天刘中堂的罗经在二十三楼会议室里一分钟一转的奇异现象。 安良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他不动声色地说: “警方定性为自然死亡,你还有什么高见吗?” 艾琳娜又恢复了刚才的懒散表情:“没有,只是研究一下,你给我的结果让我多了一个参考。但是一定会找到答案的,只是时间问题。” 安良没有时间在艾琳娜的研究所停留太久,他马上就要按每日逃亡计划回到纽约市区的方向。离开研究所的时候,艾琳娜对他说随时可以打电话给她,如果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再来研究所。 在路上安良向安婧和刘中堂讲述了研究所里的情况,他还从艾琳娜嘴里知道,实际上艾琳娜主持的生物工程研究已经把人类各种社会行为的基因编码基本破解,例如政治能力和政治倾向,才能倾向和事业能力,社会地位和财富积累,异性爱好和婚姻情况,先天疾病和后天伤残,寿命长短和生育能力,都可以从基因编码上统计出方向性的标志,也就是说只要提取一个婴儿的基因,就知道这个婴儿的一生经历和成就。 目前的成果艾琳娜并不满意,可是公司方面却已经开始调用她的成果,而且她一直不知道公司用她的成果干什么。 安良脱下西装换上防弹衣,从橄榄球护甲里伸出头对安婧说:“艾琳娜估计她的基因成果会被地质研究所,就是马特维主持的项目整合应用,不过一直没有头绪。” 安婧顺手把橄榄球头盔递给安良:“这头盔该洗了……连公司里的人都发现大卫的死有问题,丹尼一定也知道基因突然变化的事吧?” 刘中堂在前面开着车,他大声说:“艾琳娜和马特维的项目互相没有交流吗?” 安良说:“我问过了,她说公司要发展生物工程方面的项目,所以在二号警戒山上新建了这个研究所,不过涉及到商业机密,公司架构上他们之间没有平行联系。后来时间不多了,我得逃命呀,所以这些事下次再找她谈吧。” 安婧抱着扣扣沉思了一会说:“我觉得艾琳娜隐藏了一些事和关系,生物工程研究所的风水格局可以和华尔街120号媲美,而且风水地位凌驾在裂岩谷地质研究所之上……” 安良哈哈笑了两声,他说:“我出门前问过艾琳娜有没有攻读生物工程以外的学位……她说没有。” 安婧和刘中堂不约而同地冷笑起来:“哼哼哼哼……” 他们还记得正版黑客达尼尔今天早上闯入大卫集团的人事档案库,查到艾琳娜的资料是生物工程和地理学的博士,而且毕业于科学家的摇篮——麻省理工大学。 毫无疑问安婧的猜测是正确的,从艾琳娜的谎话中大家证实了这一点。接下来的时间,达尼尔又入侵麻省理工大学的档案,百分百确认了艾琳娜的专科和学位,那么艾琳娜的地理学背景就成了下一个要了解的关键。 达尼尔早就多次入侵大卫集团的主机,可是他并没有翻查到安良偷拍回来的文件,连相关的字眼也没有,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大卫集团有另一个独立封闭的内部系统。 如果是这样的话,坐在家里轻松入侵盗窃资料已经不可能,只有找到那台主机才可以拿到全部资料。可是进一次裂岩谷已经是出生入死,更何况要找一个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主机?就算可以潜入丹尼的办公室或者家里,找到相关的电脑操作入侵,达尼尔的身材也干不了这么高要求的小偷活,而且这样做丹尼一定会报警,把此事列为刑事案,那就非常麻烦了,如此下来从机器入手还不如从人入手调查。 艾琳娜很可能就是一个突破口,安良一定会再找她。 当大家安全回家时,李孝贤已经为大家摆出了一桌很有东南亚风味的晚餐。 生活在炎热里的东南亚人民,偏偏喜欢浓香鲜辣的口味,没有五彩缤纷的辣椒咖哩小葱香菜,就不是本地正宗风味。肉骨茶和海南鸡饭,咖哩鱼头和沙嗲烤牛肉就在婧修女面前,但不是她可以吃的东西,她坐在香气四溢的桌子前不停地祈祷,闭着眼睛求上帝宽恕自己的贪婪,同时眯着眼睛偷看第一个吃排骨的人是什么表情。 她对着自己面前那碗减辣减扇贝和减对虾的呖沙米粉愤愤地说:“你们祈祷得这么快,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大家都害怕得笑起来,筷子全部停在空中,李孝贤从炉边端出一个小盆子说: “所以我为婧修女专门做了一个菜,这样婧修女就可以为我们向上帝求情了。” “哦?!”安婧的大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端上来的是一盆罗杂沙拉,这是经华人改良的爪哇式沙拉,里面有很多当地水果和中国独有的皮蛋豆腐加上油条,再用一些熏墨鱼粒带出食物的鲜味,用虾膏鲜椒三口酱和酸柑汁等当地调味品混合而成,吃起来甜酸香辣,味道复杂而回味无穷。 安婧尝了一口之后说:“这种素菜才是修女吃的东西,今天其他菜式很多,这盆罗杂就我一个人吃了。” 李孝贤温柔地笑着说:“是呀,因为不适合一般人吃,所以我只做了一小盆。” 安婧听了非常惭愧,立刻划了个十字低头吃东西。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香,安良更是前所未有地暴饮暴食。本来菜做得好已经是致命的原因,加上由李孝贤下厨,安良迟迟没有得手的遗憾都发泄到美女的手艺里,他不停地大嚼着各种菜式,用实际行为狠狠地补偿着心理缺口。 吃得差不多了,李孝贤随口问起今天去研究所的情况: “艾琳娜有提出些过分的要求吗?” 安良嘴里塞着东西,他唔唔地点着头,含糊地说:“唔,很过份……我一个小时看了四百多个八字命局……” 李孝贤惊讶地说:“每算一个十秒都不到?真是神了。” 安良咽下一块鸡肉说:“因为不用很深入计算,只是看主要特征,然后做选择题打个勾。比如先天残疾和意外死亡,这些都是一眼看去就知道有没有问题的格局。” 安婧吃饭的速度也减下来了,现在有空开口说话:“加上我们安家祖传神算法,比一般的子平八字推命快多了。” “真厉害,艾琳娜要这些干什么呀?” 安良抹抹嘴说:“对照一下她破解的基因编码,要是有出入的话对她就有价值了。你也是太不合作了,我怎么说也帮你挡了一颗子弹,你不以身相许也多少告诉我们一点情况吧,我一直以为大卫集团只做建筑工程,鬼想到现在的工程公司做的是生物工程,可能再搞下去就要像科幻电影那样生产变种兽化兵了。” 李孝贤知道安良是在开玩笑,不过她还是认认真真地解释:“大卫集团发展的项目很多,要是你这样追查会找不到头绪的。在技术方面的事我也不懂,可是人事方面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呀。” 刘中堂放下筷子说:“这些事说起来没完没了,慢慢再谈吧,我们好好吃饭。小贤做的沙嗲我最喜欢吃。” 安良看了看刘中堂的络腮胡子,上面果然粘了很多沙嗲酱,看来这人还是挺老实的。他好奇地问刘中堂:“你那把胡子经常粘到东西吗?” “酱汁多的东西会粘一点。” “洗完之后要不要护理一下,比如用护发素之类……” “不用,修剪好形状就行了。” “剃掉不行吗?” “这是一种声明,不能剃。” “声明什么呢?” “你吃东西吧……” 刘中堂吃完饭看安良没有问题了,就和大家告别回家。 天天奔波大家都很累,很快就整理好自己上床睡觉。小狗扣扣的睡篮在安婧的房间里,在深夜三点钟的时候,它却被一点声音惊醒了。它爬起来走到房门旁边,把长满大胡子的鼻子凑到房门下面闻了一会,肯定这是安良和李孝贤的味道,于是又走回篮子里趴下闭目养神。 李孝贤穿着白色的睡衣,长发披散地从自己的房间里慢慢走了出来。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出声响,手里拿着一台手机径直走到安良的房间,静静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安良打开自己的房门,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白色的内裤,露出协调的体形和线条流畅的精干肌肉。房间里同样是漆黑一片,只有一个向着街道的窄长窗户从窗帘后透出微弱的黄色灯光。 李孝贤轻轻地关上门,和安良一起坐在房间中间的长沙发上,两个人小声地说着话。 过了一会,安良的房门又打开了,他身上多穿了一件睡袍,和李孝贤在黑暗中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经过体育厅走到地下室。 在地下室的走廊里,安良没有打开天花上的照明灯,只是就着平常的地脚灯慢慢向前走。安良在这个房子里长大,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到任何角落,灯光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他们没有到处去,而是直接来到藏书的房间,安良在书柜上慢慢地翻查书本,李孝贤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走进去。安良每拿出一叠书,就走出门外交给李孝贤看一看,李孝贤看完后又把书交还给他,他再把书放回原处。 他们这样做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也保持了一个小时的沉默,这一切都被安婧看在眼里。 这时安婧正趴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她好像还没有睡醒,可是刚才一连串噩梦把她从梦境中推回现实。扣扣开始不安地哼叫,马上被安婧用动作指令制止了。 她强打起精神,把手提电脑搬进被窝里,电脑上转接了家里各个角度的监视镜头。电脑旁边放着两支柏莱塔自动手枪,现在她正在把短信息发到地球的另一边,收信息的人是她和安良的母亲——安芸。 北京正是下午时分,安芸头戴安全帽,身穿中国灰布长衫,手上托着罗经站在兴建中的新能大厦前,和南方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们堪察风水。 安芸长得身材苗条,中等身高,完全没有中年人发福的迹象,从后面看只会觉得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剪了一头短发,几绺长发从发线处翘起,又充满动感地垂在额前,使这个发型神采飒飒。加上漂亮的五官和瘦削的脸形,让她那张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脸美艳动人。她脸上总是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那表情让人觉得来到她面前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正是安芸在纽约玄学界被人称为“生观音”的原因。 不过安芸并没有因为长得漂亮而有过多打扮自己的习惯,她觉得一个人如果有良好的气质,穿什么衣服都会好看,只要衣服整洁合身,低调的款式更适合自己。朴素飘逸的中国长衫穿在她身上古风浑然,仿佛这种属于男性的款式本来就是为她而存在。 她其实并不低调,在中国穿中国传统服装的人走在街上是另类,无论唐装旗袍还是长衫都会更引人注目,何况现在安芸正站在一群穿西装的男人中间,每一个男人都神情专注地听她讲解着这里的风水情况。 当安芸的手机响起短信息的铃声时,她就知道有事情要发生。 每一个住宅都是一个活体,从落成的那一天起就有了自己的宿命。在这危机四伏的一个月里,她早就计算过安良和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八字,也推算过家里的风水,而且这个推算精确到每一天每一个小时。 这个月纽约家中三碧贼星入门,专主有人入室盗窃。为了化解这个风水问题,他们提前在家里装好了隐蔽的监视器,贵重财物全部存放到风水好的银行,而且在大门加装了由九个小灯组装成的照明灯盘,专门用于化解三碧贼星。 风水原理以化解为优先选择,这个布局正是遵从了这个原理。如果在布局时只考虑怎么捉住小偷,这并不是最大的善,等小偷犯罪才去捉捕,不如让小偷失去偷东西的欲望,或者进来后偷无可偷,那么自然家人平安,偷者无罪。 安芸虽然不在纽约,可是天天和安良安婧保持电话联系,她知道了安良准备去新加坡后,曾经很不开心,甚至有一种人算不如天算的感觉。自己辛苦设计了救命方案,在家里布下了完善的风水局,安良却为了送一个女人回新加坡,在最危险的时刻离开最安全的地方。但是想到安良说,不想在有限的人生里留下什么遗憾,她也只好由得安良做决定,事实上一双脚长在安良身上,她要留也留不住这个人。 现在正是家里贼星发动的时间,家里早就开好的各种录像设备和红外线防盗网,只要有人从外部进入都会发出警报。 安芸不担心家里被盗,她最担心的是小偷入屋后和两兄妹冲突起来,引起人命伤亡,所以她出门前反复提醒,要是发现有小偷想进来,一定要先赶走;赶不走的也不能围捕,一定要放走;而且盗窃过程中绝不能和小偷见面,因为辛辛苦苦布好的风水局,完全可能被哪个命中注定克制安良八字的小偷无意中打破。 但是一切只是想象中的事情,实际情况却是安良把一个陌生女人接进了安家。 安芸听说李孝贤和安良的八字是鸳鸯蝴蝶命的相合格局,稍为放心一些,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会使安良的命局产生合化,以安良这个面临死亡的格局,无论变成什么都不会变得更坏。可是安芸同样带着十二分的怀疑,二十岁后已经没有桃花运的安良怎么可能突然和一个万中无一、八字相合、天生一对的女孩遇上呢? 她慎重地提醒过安良,可是安良完全把她的话置之度外,只是叫她放心,自己会处理好的。于是她只好让安婧盯住李孝贤,不要让她搞出什么事,尤其是在家里。 大卫集团神秘死亡事件从安良进入死亡之月的第一天,就摆在安良面前,而且安良对此关心有加。安芸一直通过电话同步了解事件的发展,也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如此努力地投入到一个客户的事件里,这里面掺杂了风水师好奇的天性,对玄学的执着,对朋友的仗义,对自己生命中最后几天的不妥协。让安良静静地躺在床上等死,他会宁可爬上自由女神像跳下来摔个稀八烂第二天在报纸上登个头条。 下午三点多从美国发来的信息,让安芸心头一紧。这个时间正是纽约深夜三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安婧的电话号码,信息上写着: “现在哥和李孝贤从房间里走出来,去了地下室书房找书,没有开灯,没有说话。我在被窝里看着监控镜头,不敢讲电话,怕惊动他们。” 安芸立刻感觉到事情诡异,她和几个董事打了招呼就匆匆离开施工现场,一边回信息一边跑回酒店。 她这次到北京主要是为了新能公司的大厦风水案,所以选住在新能大厦附近,走路只要十分钟就可到达。但这时再短的路程她也不能走着回去了,安芸急于回酒店上网接通家里的防盗影像,于是飞跑出工地。 一到马路边安芸就飞跑起来追上一辆的士,上车后放下一张钞票叫司机直冲酒店。 在车上她回信息给安婧:“做得好,保持这种方式联系。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李孝贤站在书房门外,哥把书拿给她看,然后又放回去。” 安芸马上在心里升起无数假设,可是没证没据的也不能随便怀疑什么人。她向司机说了酒店地址后,马上给安婧发出指令:“可以放大他们的面部吗?看看他们的眼神正不正常。” 安婧在床上慢慢冒出冷汗,她很快地回信息:“绝对不正常,两个人的眼神都是直直的,好像在梦游。不,好像见鬼了。” 安芸心急如焚地等着每一条回复,她看到这条信息后,立刻回复道: “什么都有可能,你拿罗经看看有没有八奇针出现?” 安婧慢慢揭开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罗经,在电脑屏幕光线下照了一下,罗经中间的针果然在缓缓转动。 她觉得非常疲劳困乏,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甩甩头揉搓一下眼睛再看一次,罗经指针仍然在转动,而且恍惚中又快了一点,这是危险在逐步增加的信号。 她看着针和电脑上的秒表对照着转速,同时发信息给安芸: “针在顺时针旋转,每分钟大约两转。还在加速,扣扣开始吠叫。” 安芸刚刚下车,她飞跑进酒店的电梯,焦急地看着手机的信号。 她意识到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家里发生,这在风水上是一种极端凶险的情况,只有地理环境或者电场磁场急速发生致命的变化,罗经的指针才会不稳定又不停地转动。 在电梯里她又给安婧发信息,让她再等一会,不要惊动安良和李孝贤,也不要走出房门。 可是当这条信息刚刚发出去,开门进房间的同时却收到安婧的信息: “针在加速转动,我很困,可能有邪术。我不能再等了,我睡着了哥哥很危险,我现在出去叫醒他。” 安芸大惊失色,开电脑的同时直接拨通了安婧的电话…… 安婧这时眼前全是血红,她记得现在明明是深夜,可是为什么家里会火光冲天? 体育厅的地面全是火,没有任何可燃烧的东西,可就是热得遍地火星。我觉得心里很烦燥,而且我手里拿着枪,只有这支枪可以解决问题。这世界有太多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这些肮脏只能在地狱。对,像火海一样的地狱,就像这里…… 安婧一步步走下进入地下室的楼梯,她觉得这道楼梯比平时长了很多,而且她全身都使不上劲。楼梯里很吵,墙壁变得像纸一样薄,很多人在墙壁后面哀号惨叫。她很想用力向前走,可是双脚像在泥潭里趟,抬不起来也走不快。这只会让安婧更暴燥,更想解决些什么。 安婧的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念着:一切都是李孝贤造成的,她不和安良深夜去大卫集团总部,哥哥就不会被追杀;她不用安良送她去裂岩谷,哥哥就不用冒险进去;她不介绍艾琳娜给安良认识,哥哥就不会老想着再往二号警戒山跑;最讨厌的是如果她不住在家里,哥哥晚上就可以陪自己聊天,而不是和她在厨房喝红酒…… 李孝贤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她和安婧一样穿着白色长睡衣,安婧眼里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的手上刚刚接过安良递过来的书,抬起头就看到安婧正用手枪指着她。 酒店套房里,桌面的手提电脑一直开着,进入远程监控系统可以看到家里的情况。安芸打开屏幕后,看到黑白色的夜视镜头里,安婧穿着长长的白睡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自动手枪,踉踉跄跄地跑过体育厅冲下地下室的走廊,一只史纳莎小狗一直跟在她身后。 安芸不停地拨打安婧的电话,她已经可以在屏幕上看见安婧手里的电话一闪一闪,可是她却毫无知觉,只是提着枪一直往下走。原来安婧刚才为了避免发出声音惊动安良,把手机调到了无声,有电话打入的话只有灯光闪烁作为信号。 安芸看看另一格屏幕,安良和李孝贤仍在机械地做着搬书看书的动作。她情急生智,手捻剑诀把手机握在掌中,从手机上抽出手写笔,口中念念有辞:“一骑天地明,一横鬼路结,两点日月明,凶神恶煞灭。奉天敕令神兵火急如律令!” 咒语念完,手机屏幕上同时写下一道形状端庄有如古印文的游魂煞镇符,随着一声疾喝,按下发出键把符图发到安婧的手机上。 在万里之外的跨国长途电话,要发出图片信息不是一按键之间的事情,安芸看看屏幕,又看看自己的手机,符图正一点点发出,可是她已经看到安婧在黑暗中无声地举起枪,瞄准了李孝贤的头。 李孝贤察觉到身边有人,她慢慢地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枪口,目光的焦点完全不在室内,好像只是看着远方的地平线。 安良仍在书房里拿书,当他走出房门要交书给李孝贤的时候,也看到了安婧,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向安婧走去,可是安婧的枪口马上转向指住安良。 安芸在电脑屏幕上看到安良正站在安婧和李孝贤中间,李孝贤的视线被安良挡住,她轻轻拉开安良,向安婧递起拿着手机的右手。 安婧的精神状态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一看到对方举起手她转回枪口马上扣下扳机。 “呯!”地下室里传出一声巨响,子弹击中李孝贤的手机,把手机打得粉碎,也把她的手震得飞开,巨大的推力还把李孝贤撞得摔向后面的地上。 这一声枪响让安婧清醒过来,她眼前的火光消失了,在微弱的灯光下是跪在地上抱着李孝贤的安良。 安婧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看到这个场面被吓得呆在原地,她看看自己手上的枪和李孝贤,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把李孝贤打死。她看着安良从跪着变成了坐在地上,用身体掩护着李孝贤,眼神仍然和刚才一样迷离地看着远方,还不时举起手护着脸,很明显是有幻觉。 手足无措的安婧马上想起给安芸打电话,抬起左手一看手机已经闪个不停,接通电话马上听到安芸焦急的声音:“婧婧,我看到你开枪,是不是打死了人了?!” 安婧听到安芸这样问更慌了,她失魂落魄地说:“我不知道,我先看看……” “别看了!扔下枪,马上把手机调到对讲。” 安婧照做之后,安芸的声音立刻回荡在地下室的走廊里,随着安芸的指示,安婧蹲到安良面前。 安芸的声音又说道:“我刚才发了一道游魂煞镇符到你的手机,一会我数一二三,你就把手机贴到安良的耳边,等我念完咒,你把那道符调出来,用剑指压着手机贴在他印堂上,然后划九字诀。” 安婧听到这里都快急哭了,她对安芸说:“我是修女,很多年没有练天师道的内功了,我怕不行啊!” 安芸语气非常严厉地说:“一定行,照我说的做,马上!” 手机贴到安良的耳边,喃喃的咒语开始传进安良的脑海里,他的嘴慢慢嚅动着,进而变成小声地跟着安芸念诵咒语。 安婧一手扶着手机在安良的耳边,另一手在翻看李孝贤的身体。李孝贤正在昏迷中,她全身上下都没有枪伤,只有右手掌不停地流血,也不知道手掌里有多少伤口。安婧细心地听着咒语,这是她从小就学习过的内容,可是随着时代变化,自己长大后有了个人选择,慢慢地就忘却了,她想不到在最危险的时候,能救人的还是这些被遗忘的古老密法。 安芸念完“急急如律令”,安婧立刻从手机中调出闪着荧光的天师符,用剑指抵住手机印在安良的额前,然后按小时候练内丹的方法凝神聚气,一只手在安良的眼前按“井”字形分别划出九道纵横线,口中同时念出九字咒:“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口诀一念完,手机屏幕突然闪出一下比平常亮得多的光线,安良的眼神也随之灵动起来,他看看安婧,又对起眼睛看看贴在眉心的手机,然后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孝贤也随之幽幽醒过来,惊奇地看着安婧伸出剑指用手机压着安良的额头。 第七章 风水龙脉 大家回到一楼,急忙给李孝贤验伤包扎。李孝贤的手伤得不轻,幸好安婧的手枪中发射出来的是橡胶子弹,又打在手机上,手机炸开后子弹没有贯穿手掌,才没有造成骨折,可是掌心里依然有很深的伤口。安良执意要送李孝贤去医院护理,回家时已经天亮了。 大家都不可能再睡觉,在一楼的大书房里打开五台电脑,重新回看晚上发生的恐怖事件,又接通了安芸的网络可视对话系统,全家开起了全球电话会议。 桌面上除了电脑还放着罗经,就是为了随时检查奇怪的转针现象,可是现在针又不转了。罗经的旁边放了两支“柏莱塔”自动手枪,安婧说放在这里辟邪。 安芸从李孝贤入门的第一时间就很注意她,从安良说的鸳鸯蝴蝶命和她出生的年份,安芸就可以推算出李孝贤的生日和命局。可是她出生的钟点安良也不知道,如果硬要说是八字全配的话是勉强的。八字命局里年月日时是必备的四个条件,每个时间单位都有两个中文字代表,所以年月日时加起来正好是八个字,现在不知道李孝贤的出生钟点,说是鸳鸯蝴蝶命总有些一厢情愿。 不知道出生钟点,当然不能排出一个完善的命局。安良问过李孝贤这个问题,她说没有人告诉过自己;再想从一些生活经历和家庭结构上逆推出这个出生时间,李孝贤又不愿意多说家里的事情。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孩,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家里的事是很正常的,可是放在频频出事的安家就成了神秘人物。 更何况从刚才的录像上看,深夜三点钟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就是李孝贤。 家庭会议当然是安芸来主持,她开口就对李孝贤说: “小贤,因为你和阿良认识不久,这两天又突然来我们家住下,然后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们都想找出问题的根源,所以请你谅解,我想先问你几句,你看可以吗?” 李孝贤穿着安良为她买的长毛线外套和牛仔裤,手上包着一大团绷带,像只受伤的小白兔坐在安良旁边,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伯母一家都对我很好,如果不是良救了我,我现在已经死了。” 安芸说:“你也对阿良很好,我看到你在婧婧用枪乱指的时候拉开他,让他避开了子弹。” 李孝贤看着屏幕里的安芸,这时她穿着一套白色的唐装,端着一碗茶坐在大沙发里,一手揭起茶碗盖轻轻地吹着茶杯。她对安芸的细致观察和理解没有表示出什么感激,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安芸抿了一口茶问道:“你能说说三点钟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走到阿良的门前吗?” 李孝贤又看了看安芸,她仍是一脸含蓄温和的微笑,看不出半点责备任何人的意思。李孝贤抬起手理了理长发,好像要先理清自己的思绪,她说:“其实整个过程我都没有什么记忆,只是记得一直在做梦,可是梦里的内容也记不清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透过一个镜头看过去发生的事,有个声音让我去找一个人,然后这个人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 安芸饶有兴趣地听着,她插嘴问道:“那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是从很远传来的还是从心里听到的?” 安良转过脸凑到李孝贤前面,皱着眉头认真地问:“梦里是找我吗?” 李孝贤笑笑说:“是一把很远的男声,让我去找一个古代的人。” “然后呢?”安芸追问道。 “然后我站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大路边等他,他从远处走过来,带我到一个房间里面,说要拿些东西离开这里,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是在书房门前。”李孝贤说完还举起包扎好的右手看了看,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大家听完都静下来,安芸慢慢用茶碗盖扫着浮在杯里的茶叶,安婧穿着镶绿边的白色修女袍,抱着扣扣想心事,安良依然在问李孝贤同一个问题:“你在梦里看到的男人是谁呀?是我吗?一直都没有看清楚是跟着谁走吗?” 李孝贤只是笑着摇头说梦里看不清楚,然后心事重重地低下头,让香槟金色的长发遮住脸。 安芸说:“阿良,你不要影响小贤了,她之前被人追杀,现在又受了伤,你让她好好静一下吧。目前的情况我也没有头绪,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弄明白的,小贤,如果你累的话先回房休息,我们聊一会天也睡了。” 李孝贤点点头走出大书房回到自己的客房,安芸的电脑上开着录像,她一直盯着李孝贤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眼睫毛的颤动和手指的无意识动作都不放过。 她看到的李孝贤是文静而有礼貌的女孩子,而且长得无可挑剔的完美,如果不是发生这么多事情,如果不是安良命中本来没有这样的福气,李孝贤是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儿媳妇。 李孝贤长得漂亮却没有相学里美人常见的薄命相,额形宽圆可以看出她的智力不低,而且从小就很让人喜欢,是被人宠大的孩子。眉毛修得太好看了,两道娥眉在眼线细长的大眼睛上像新月一般勾魂,可是这种修过的眉却看不出她本来的家庭背景。如果就这种柳眉配额形来论相,她绝对来自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她自己并不是这么说的,她对安良说过,自己很早就离开了父母。 她的鼻梁不是很高,可是细长直挺,两眼之间的山根部分也像西方人那样隆起,这是相学中难得的富贵形格,对女性而言会比较早出嫁,结婚后还旺夫益子,会有一番事业成就。但是以李孝贤现在到美国找工作又被解雇,解雇后又被追杀的倒霉劲来看,实在不像是配这个好相格的命。 安芸想,一定有什么是假的:背景?运气?鼻梁?还是这张脸? 这些都不是问题,安芸心里觉得真正有问题的是安良。她一手教出来的安良已经是新一代玄学家,他还会看不出李孝贤命格和相格之间的矛盾吗?一定看得出来,而且会想得比自己还要多,只是这个孩子有自己的一套。 安芸等李孝贤回到房间,叫安良关上书房门然后分别问他们当时的情况。 安良说:“我一直在睡觉和做梦,我梦见自己回到抗日时期,这和小贤梦见回到古代很相似。刚才我不想打乱小贤的思路,其实我梦到的情况和她差不多,也有一个声音在指示我找一件东西。我在梦里都快疯了,我不知道‘他’要我找什么,只知道到了一个山洞里找,日本飞机在头上轰炸,我想快一点也不行,身体就是不听使唤用不上劲……” 安婧插嘴说:“我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也是这样,全身都很沉重。” 安芸对安婧宠爱有加,基本上到了宠坏的程度,无论她搞出什么事都不忍心责备,自己教无可教只好送到教会去修道。安婧总是插嘴只不过是小儿科,她语气慈祥地说:“呵呵,看录像就知道你很沉重了,先让你哥说完吧。阿良你继续说。” “嗯,我在山洞里看到很多奇怪的器物,在梦里知道这些全是上古遗物,都有很多秘密,真没想到原来自己走到藏书室了。”安良嘿嘿一笑说:“我们家的玄学书看来绝对是一宝呀。” 安芸微笑着问安良:“梦里只有你一个人去寻宝吗?” “嘿嘿嘿……”安良双手盘在胸前,靠着椅背笑起来:“芸姐,我知道你是解梦高手,可是我的梦也没有那么直接的事情,我只是梦见自己背着一台照相机,还是旧式的‘大铁桶’,我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穿着那个时期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芸姐停下了笑容,重复了安良的话:“哦?你觉得不舒服吗?” 安婧不甘寂寞地插嘴说:“我也觉得很不舒服,很热,好像进了地狱。” 安芸听过两个人的详细情况,又问他们的看法。 安婧认为是中邪了,按教会的说话就是着魔了,虽然风水师不能总是用这种态度推搪问题,可是有妈妈和哥哥在,作为小妹妹的安婧天经地义地当个不用动脑子的幸福白痴。 安良说:“我发现这件事和大卫集团的事件有共通点,就是从正统风水学上看不出问题。我们家的风水运程只是贼星入门,大不了是人搞出来的事情,可是昨晚是全家中邪,用传统方法来对付的话马上就要开坛作法辟邪驱魔。不过我不相信有什么神怪的力量,反而觉得距离解开大卫的死因走近了一步。” “怎么走近呢?”安芸好奇地问。 安良拿起桌上的纸笔写着:“迟些电话里再告诉你。”举起来给安芸看过,安芸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对安婧说:“婧婧,动动脑筋吧……”她又怜又爱地把问题推到安婧面前。 安芸的心情其实非常复杂,她很清楚这是命运的安排。命中注定要死的人,身边总是特别多事,而自己也总是想去做些会死的事情。眼前的儿女长得聪明漂亮,可是一步走错的话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眼前这一幕将永远成为定格。身为风水世家,他们不可能不首先站起来对抗命运,可是这条路很显然越走越困难,越来越危险。唯一可以乐观看待的角度,就是这是上帝给孩子们的磨炼。 安婧倒吸着冷气说:“你们在这里我就想不出东西了,嘿嘿……” “真笨……”安良说了半句就被妈妈制止:“哎,阿良……婧婧,你闭上眼睛说吧,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安婧调皮地笑着闭起眼睛,她想了一会就说: “我觉得有个关键问题,追杀小贤的人是不是杀大卫的人?丹尼解雇小贤,她就马上被追杀,这很不合情理,我是丹尼的话就不会这个时候下手杀人,这样的话谁都会猜是他想干掉小贤了,灭口就是最好的杀人理由嘛。追杀小贤的人好像并不知道她被解雇了,可能根本和解雇没有关系。至于追杀的原因,她自己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哥还老是保护着她。” 安良一直不说话,安芸看他像是想把话留着电话里说,于是对安婧说: “这的确是关键,要是这是两批人的话,阿良一开始的想法就错了,追杀他的人并不是杀大卫的人,也和风水布局无关,那就很复杂了……见一步走一步吧。你们还想去新加坡吗?” 安良说:“当然了,我要送小贤回去,顺便玩半个月。” 开完家庭会,安良在安婧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他认为昨晚的情况有可能是有人在家里的黄泉八煞方位放了邪门风水法器,然后两兄妹各自回房间翻箱倒柜。折腾了几个小时后,两人没有发现什么,到书房商量一阵之后,把监视器里近几天的录像全部看一次,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干脆把监视器关掉,走到地下室的走廊里收拾起打得粉碎的手机。 明天就要出发到新加坡,今天还要按风水改命计划在纽约市内大逃亡,而且仍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安良等刘中堂来了之后,就开车到自己的风水事务所楼下,把一袋手机碎片交给丹尼尔,要求丹尼尔把这个东西重新拼起来,并且搞清楚这东西除了可以打电话还有什么别的功能。 安婧在街上买了几十盒金属模型玩具,正在车厢后面大拆大卸。 她先把自己的两支“柏莱塔”手枪拆散成各种零件,然后分别放进模型盒子里和模型零件混在一起,再用胶纸重新封盒,准备一会经过邮局的时候,就往预先订好的新加坡酒店寄过去。 刘中堂正在把雪糕车开往长岛方向,安良坐在雪糕车前座换好防弹衣和橄榄球护甲,然后用双手枕着自己的头盔后脑,悠闲地对刘中堂说:“你认识婧修女的时候,她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那时很斯文。” “后来是怎么发现她这样的呢?” 刘中堂熟练地打灯磨方向盘甩过一个弯道说:“有一次监狱里有囚犯要越狱,劫持了几个修女,然后在狱警下手狙击之前,婧修女就把他们干掉了……” 安良猛地转过头对安婧说:“发生了这么危险的事你都没和我说过,你想死啊?!” 安婧被安良突然叫一声,眼神紧张地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个子弹匣,像一只受惊准备逃跑的鼬鼠,和那身庄重的修女袍形成很不协调的画面。 她双手都拿着零件,嘴里叼着子弹匣声音含糊地发出怪调:“?” 安良担心地看了她一会说:“算了,没事了。”然后无可奈何地转回去,对刘中堂说: “暴力很危险,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对不对。” 刘中堂点头说:“有时是这样,不过有时用暴力的话会很有效果。” 安良摔回靠椅,自言自语地说:“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在长岛的小树林里,安婧和刘中堂分别坐在一张野餐大木桌的两端,这两个方向都是安良致命的煞气方位,在他们中间放着一个中国象棋盘,两人正在平心静气地下棋。 全副武装的安良一直站在大木桌上踱来踱去,不时跨过棋盘,拿着电话和艾琳娜不停地讲。 他从艾琳娜那里知道了裂岩谷里地质研究所的主管马特维,过去负责桥路隧道建设,可是因为他有天文学的背景,一直向公司打报告要求开发和天文有关的研究。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可是被他磨了几个月之后,大卫就把这笔预算批给了他。这次马特维开发的产品规模很大,消耗了公司九成的开发预算,连她的项目预算也受到压缩。 艾琳娜的基因项目,却一直没有突破。 她的基因库规模也不小了,可参考的数据基本上是够用的,卡住她的并不是计算方面的问题,而是最近遇到的基因突变。 目前科学界改变基因有两种主流办法,一种是替换法,另一种是添加法,两种方法都只不过是用良好的基因注入旧基因中,不同的是注入的分量和生效的速度;相同的就是手工繁复,人工技术性非常强,所谓的速度不同也就是很慢和非常慢的区别。 可是艾琳娜在研究中却发现人的基因会在一天内、甚至在一小时内突变,突变后的结果就是死亡。从艾琳娜前期的成果来看,基因决定了人的命运;可是基因可以被外力突变的话,就是说人的命运是有可能被强大的力量所改变的。作为科学家她关心的不是命运变好还是变坏,而是要找出这种力量。 这时安良提醒她,在大卫死亡的座位上方,天花板背面有圆形的压痕。如果她注意到大卫的基因有突变,可以从这个线索去想想,可能会有些启发。 这边正在通电话,那边达尼尔又挤了个电话进来,安良连忙转过去。 “YOhO,达达,怎么样?” “良,那台手机太先进了,里面有超强的收发功能,还有几个我破解不了的小芯片,这些芯片都极为先进,绝对不是手机里会有的东西。” 安良听到他这么说不高兴了: “达达,你可是骇客界的大哥级人马,你搞不清楚这是什么芯片就没脸见人了。” 达尼尔受了冤枉地说: “伙计,那小芯片只有蚂蚁那么大,而且还被打烂了,我是到了同行兄弟的家里,借他们的仪器才可以解读里面的程序碎片,只能从收发元件上检测出功率超乎寻常,至于……” 安良和达尼尔太熟了,他冲口就喷出一句:“废话,手机本身就是收发功能的嘛,你是不是想失业了?!” 尼达尔被安良气得发火了,他也提高了音量对着手机骂道: “你别以为是我老板就什么都明白,你会做这些事就不用请我了。那几个芯片不是发射手机民用电磁波,而是发射游离幅射。你要是用这个手机的话我保证你头发掉光精子全部死掉,你会在一个月内死于脑肿瘤。” “这么狠?!”安良吓得差点把自己手上的手机扔掉。 安良在大学里主修地理学,理科成绩非常好。只是因为他太醉心风水,急于毕业进入社会实践家传绝学,才没有深造下去,但是他和物理工程方面的朋友仍然特别谈得来。 他很清楚游离幅射波也是电磁波的一种,这和手机民用电磁波不同之处在于:游离幅射用高能量传出,通过碰撞原子激出里面的电子,使物质里面充满带电离子,这个过程叫做“游离化”,这种高能电磁波叫“游离幅射”。目前游离幅射已经应用在伽玛射线、X光和紫外线之类的能量型仪器上,而达尼尔所说的效果,正是这些仪器的副作用之一。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YOhO,你在听吗?我说你别用这种东西……” 达尼尔关心地追问着安良,安良的心思全到了李孝贤的头发上。她要是天天用这种手机,也会掉头发吧?他嘴巴里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应付着达尼尔,达尼尔又说道:“我还有新发现,你要请我喝红酒了。我查到大卫集团的一些旧资料,艾琳娜是他们集团企业的设计者,而且集团在世界各地的基建项目,都是艾琳娜和甲方公司交涉、选址和拍板的,这么说吧,她是公司的技术灵魂。” 安良一听高兴得蹲下来,把手机按到声音播放键给安婧和刘中堂一起听,兴奋地对他们做着手势。不过他和达尼尔说话的声调还是很平和:“很好,这些资料我们都会有用的,你有空就再查一下,什么都可以……对了,你上次不是查过了,怎么老是查艾琳娜?” 达尼尔大大咧咧地说:“废话,这是世界上少有的金发美女科学家,任何男人都会想查她的底细。还有,我帮你进了五千手英磅……” 安良顿时暴跳起来:“啊!啊!你干什么?进那么多干什么?” “英磅马上要升了,美元会进一步贬值,你拿着美元干什么呀?这次赚了我也有钱分呀,就你那六千美元让我养十口人怎么可能,我得赚快钱呀,我兄弟要买新的游戏机……” 达尼尔不停地说,安良只觉得有点口干和头昏,他从蹲在木桌上变成坐在桌面上,漠然地按停了达尼尔呱拉呱拉的声音。安婧把纸巾伸进他的头盔里擦汗,一边问道:“五千手是很多钱吗?” “不多,不过那是我全部私房钱……达达是在用我的钱豪赌,华尔街从来没有人全仓杀入市场的……你把枪装回去,让我回城的时候顺路一枪打死他……” 安婧温柔地安慰安良:“不要伤心,你天生没有财运,那些钱你本来都没有的啦。” 安良为了被达尼尔扔进大西洋的私房钱痛哭一场后,马上打电话给丹尼。 现在安良基本上认定艾琳娜在控制着大卫集团的风水,她用整个企业风水系统来左右华尔街120号23楼的总部,而这股力量来源于警戒山龙脉。通过艾琳娜的生物工程研究所那个反客为主的风水布局,他可以肯定大卫和丹尼的每一次决定,都经过了艾琳娜的参谋,而且最终会按照艾琳娜的意思去实施。尽管安良不知道艾琳娜起了什么作用,可是她对集团隐瞒自己在使用风水,对风水师隐瞒自己是地理学博士,就绝对有不可告人的背景。 可是电话一直打不通,丹尼的新秘书说他出差了,安良憋了一肚子想法没地方发泄,只好对安婧和刘中堂说:“这件事等回来再说吧,我们先去新加坡。” 安婧把棋盘上的一只卒子推进对方的九宫,逼近刘中堂的“将”,然后满有信心地说:“快要将军了,在新加坡一定有答案。” 刘中堂把“将”横移一步说:“要是能逼得动幕后的人当然好,不过其实只是我们被人家逼动了,我们一直被人家引着走。小贤就是一个鱼饵。” 安良盘腿坐在大木桌上,用拳头轻轻扫着下巴上的短胡子说:“就是,我们和大卫的死有什么关系呢?小贤和艾琳娜是同一方面的人吗?真有意思。” 对李孝贤的怀疑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可是在她面前却没有人表现出来,和过去不同的只是绝不在她面前再谈论和大卫集团有关的任何事情。安良对她照顾有加,安婧对她也有说有笑,大家一起准备明天出门的行李。 几十盒模型玩具已经寄出,当他们到达新加坡富丽华大酒店的时候,两支“柏莱塔”手枪也会同时到达他们下榻的客房。 不过唐人街警方却通知刘中堂在假释期间不能离开美国,就算到了飞机场,在出海关时也会被遣返。安婧通过教会交涉也没有效果,刘中堂只好留在美国。这对安良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刘中堂虽然说话不多,可是为人仗义,在华人圈中有影响力,很多人解决不了的事他都有办法搞掂,最主要的是他的八字命局正好是安良的太极贵人,有逢凶化吉的特殊力量。人不在了才觉得珍惜,刘中堂这回不能同行新加坡,让安良心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当天刘中堂开雪糕车把大家送到机场,一路上大家都戒备重重,以防路上有人袭击。刘中堂告诉大家如果有需要的话,雪糕车里面有手枪和冲锋枪,这让大家非常放心。可是一路上刘中堂却闷闷不乐,他想不到自己连小狗都不如,毕竟扣扣可以通过教会和慈善机构的证明以工作犬的名义很快得到入境批准。 顺利到了机场,刘中堂把几个电话号码给了安良,说这是东南亚一带的洪门兄弟的电话,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找他们帮忙。然后刘中堂又一直把他们送到海关检验口,安良进了登机区很远之后,找个地方回头偷看刘中堂在干什么,发现他果然还在翘首以待。一个大胡子男人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和行为,唯一解释就是动感情了。 安良叫安婧过来一起偷看,他还问安婧:“你说他在看谁呢?” 在飞机上憋了十多个小时,他们顺利来到新加坡。 新加坡是一个离岛,全国面积比中国的首都北京大不了多少。离岛北部东部和西部被窄得可以建起大桥的柔佛海峡包围着,柔佛海峡的对面就是马来西亚;离岛南部则面临辽阔的新加坡海峡,这是一条非常繁忙的海上通道,是世界的十字路口之一。 新加坡地处热带,从来没有什么季节概念,一年到头只有夏天,唯一的季节区别就是很热的夏天和不太热的夏天。 安良一下飞机就开始脱衣服,到了过海关的时候,被怀疑是危险分子所以单独分开,受到严格地反复检查,工作人员极有礼貌却冷若冰霜地表现出另类的不客气,让安良很不舒服。 安婧知道现在是安良一生中最倒霉的时候,他遇上什么麻烦事都不奇怪,现在她只想尽快把两支自动手枪插回两肋,不然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来抵挡更多的意外。 李孝贤也带着扣扣在外面静静地等着,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安良才黑着脸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新加坡怎么啦?我也是华人嘛,怎么会要我脱光了全身上下检查,还用机器照我直肠里面是不是藏了毒品。” 安婧说:“幸好我没有在行李里放玩具模型,要不然被搜出来的话被判抽鞭子就完蛋了。” (新加坡的刑罚中保留了鞭刑,行刑的鞭子很有杀伤力,每一鞭都会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婧修女是女人,不会被判鞭刑的,鞭刑只针对男性。”李孝贤对安良温柔地说:“你就要小心一点了,新加坡的法例比美国严,日常生活细节上要多注意一下。” 安良一边拖着行李往外走一边说:“当然,我们都是文明人,不会影响别人的。” 李孝贤看着安良的下巴说:“你也要注意仪表整洁哦,留胡子的人在这里办事情不太方便……” “什么?”安良在过道上停了下来:“我的胡子惹谁了?” 李孝贤伸手在安良的衣领上扫了一下,为他整了整衬衫说:“入乡随俗就对了,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习惯,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就把胡子剃了。”她停下来好好看了安良一眼说:“你剃了胡子会很帅的。” 安良被李孝贤整理了一把,马上笑嘻嘻地说:“好吧,只要你喜欢,我回去就剃掉。不过你喜欢小白脸直接说就行啦,不要说得好像我的胡子惹谁了似的……” 安婧提着眉毛对安良酸溜溜地说:“哥,你留胡子的造型比其他男人酷多了。” 他们下榻的酒店在中国城附近的富丽华大酒店,这里的中国城正是李孝贤所说的“牛车水”。“牛车水”位于新加坡南部,是早年最大的华侨聚居点,现在已经是著名的旅游休闲景点。 “牛车水”保留了大部份早期建筑,使这个地区充满怀旧气息。新建的大路越过狭窄的小街,现代化大厦从几层高的大片老房子后冒出来,街上杂乱而密集的招牌上写着各种不同的文字,一眼看去只觉得时光起码倒流了五十年。 安顿好大家的住房后,李孝贤说要先回家看看,安良立刻自告奋勇地说要陪她回家,帮她提行李。李孝贤说这样不太方便,她想先回家放下行李,然后再带安良安婧到处玩。 安良对于女孩子个人隐私的要求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把她送到酒店门口上出租车。 李孝贤坐的出租车一开动,安婧就抱着扣扣跳出酒店大门,来到穿着西装的安良身边。 安良回头一看,安婧已经换上了宽横纹的贴身背心和飘洒的短裙,头上戴着棒球帽,长辫子从棒球帽里伸出来翘在脑后,分明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高中生。安良顿时瞠目结舌,被安婧一把推进了下一辆出租车。 安良气急败坏地说:“干什么!穿成这样干什么!都让人看亏本了?以后怎么嫁人啊!” 安婧不管安良说什么,她对司机说:“跟上前面的车,不要跟丢了。” 安良还在嘀咕着说:“叫你换套平常点的衣服,没让你穿成这个样子呀,你看大腿全都露出来了,哗,真是晃眼……” 安婧说:“行了行了,天气这么热我又没带枪,还要我穿修女袍想热死人呀。这些衣服我几年没穿过,现在还合身真是难得。” “这只能说你几年没发育了……” “我都二十二岁了还发什么育,我这是苗条,身材控制得好。” 李孝贤下飞机后的单独行动其实早在兄妹俩的意料之中,他们早就商量好只要李孝贤一出门,就紧紧地咬住她。经过家里的梦游事件,安芸肯定李孝贤是有目的地接近安良,而且不达到目的不会离开,所以他们不担心李孝贤一去不回。可是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当然不行,对李孝贤进行跟踪有绝对的必要。 他们跟着李孝贤的车在中国城的大公路上直走了一会,来到一条很有殖民地风格的老街。街上的建筑全是三层高的成片洋房,橙红色瓦顶在蓝色的天空下勾勒着白色的墙身。街道不是很宽,两旁全是餐厅和摊档,吃饭的坐位全都摆到大街上,因为不是吃饭时间,街上的食客并不多。 他们看到李孝贤拖着行李下了车,然后走进一间中国餐厅。安良和安婧连忙下车,鬼鬼祟祟地跟到街对面的小食店里坐下来,每人叫了个羊肉汤。 不知道李孝贤什么时候出来,他们虽然肚子饿了也不敢大吃大喝。等了一会没有动静,羊肉汤已经摆到兄妹俩面前,安婧一闻就想吃,吃了一口之后就停不下来,埋头稀哩呼噜地汗吃。 安良估计李孝贤也是找地方吃饭,他一边看着对面的店门,一边慢慢地吃东西不停地擦汗。 这时小食店的老板走过说:“先生,我们的空调不能再冷了,你要是热的话就把西装脱下来吧。” 安良身上穿着双层钛合金板防弹衣,外面用衬衫和西装套着,要是脱下西装就会现出里面古怪的乌龟壳形状,他腼腆地笑着摆摆手说:“呵呵,不用了,我擦擦汗就行了。” 哪知小食店的老板马上不客气起来,他瞪着眼睛说:“大佬,你坐在我这里不停地擦汗,外面的客人看到以为我的空调坏了,你会影响到我生意的啊。” 安良和安婧意外得大眼瞪小眼,新加坡的服务怎么这么差?不过安良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还是坚持以大事为重,充满绅士风度地对老板说:“好,我不擦汗。” 那老板看了安良一会,转身走开了,安良还听到他小声说着:“都不知道哪里来的……” 满头大汗的安良突然往桌子上拍下钱就站起来,安婧嘴里叼着羊肉片抬起头,看到李孝贤拖着行李箱走出餐厅门口。 安良说:“她不是吃东西,哪有吃那么快的,她一定是去见什么人。”说完就侧身闪到小食店门边,倚着门看李孝贤的去向。 安婧抹着嘴追出去说:“气死我了,她肯定是大嘴巴吃得快,搞得我只能吃半碗,这坏蛋……” 安良一把拉住她说:“回来回来,把扣扣给我,你自己去追着,追到地址就回来这里找我。” 安婧一听就觉得亏了,这不是安良让自己去干体力活,自己在这里独吃羊肉汤嘛。她噘着嘴挺着胸对安良说:“我在这里等你,你去追。” “S,你光想着吃羊肉汤。”安良和安婧相处了几十年,一听就知道她的心思,他对安婧说:“要是对面餐厅有小贤的同伙,我一出去就被人家发现了。但是你刚刚换了个造型还戴着大帽子,人家想不到你婧修女会变成这个样子嘛。你把狗也放下,这狗长得跟刘中堂似的,谁见它一次都记住了。” 安婧很不情愿地把扣扣塞给安良,苦着脸追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安婧回到羊肉汤小食店,看到安良一头一脸都是汗,在喂扣扣吃羊肉。安良一见她好像见到了救星,抱起扣扣就跑到门口说:“快向北方跑,我到时辰了。” 就算到了新加坡,也不代表不用每天定时找地方躲避命运的追杀。他们下榻的酒店并不是最适合逃亡的地方,可是安良为了住得更接近李孝贤所说的家,依然选住在中国城。现在他们一来人生路不熟,二来在酒店四周没有足够的公园,三来又要跟踪李孝贤,到了逃亡的时辰只好向着吉神方位不停地跑。 安良穿着防弹衣本来已经热得像烤鸭,现在还要在吃完一碗羊肉汤的时候进行长跑,他又回到刘中堂不在身边时的痛苦逃亡中。 扣扣跑得很快,完全可以跟上安良的速度。安婧一边追着安良一边说:“她转了两个弯进了一个公寓,我跟到电梯口记下她上去的楼层了。我问过门口的护卫员,他说他是新来的,没见过李孝贤。” 安良气喘吁吁地说:“好,下次晚上再跟,看她亮灯的房间就知道门牌号码了,到时可以到管理处确定她住了多久。不过她也会带我们到处去的,一定还有古怪,你看着吧。” 安婧在街上左闪右跳跟着安良,眼睛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她突然看到前方有几个工人正在路灯杆上挂节日彩灯,心里立刻升起危险的直觉。她大声叫道:“小心彩灯!” 话音刚落,爬在半空的工人就失手把彩灯串掉到人行道上,安良大喝一声侧身闪过。路边绿化带里有个园丁正在用两尺长的大剪子修整灌木,看到彩灯串落下也同时埋头转身闪开,手上的长剪正好捅进安良的肚子。 “啊!”一片尖叫声后,安良和园丁都摔倒在地。安良不管吓得半死的园丁,他低头看看肚子,只是白衬衫被撕破了,里面的防弹衣坚硬如故,他心里狂跳着感谢上帝没有让剪子捅向喉咙,爬起来拉着安婧和扣扣又向前跑去。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大声对安婧说:“我知道啦!小贤回家的时间是算好的,就等我最没空的时候她就做些不让我们知道的事!” 安婧大叫道:“不会吧,她有没有这么厉害呀?” 李孝贤回到酒店客房,安婧正在研读圣经,她穿着一身镶绿边的洁白修女袍,显得圣洁无瑕。这是圣神修女院的夏装,安婧为了方便办事也带了过来。 她们一起到了安良的房间,李孝贤的打扮让安良顿时呆在原地。她穿着乳白色的暗花底纹连衣裙,略有怀旧风味的打扮简朴而高雅,稍低的V形领口露出白皙细长的颈项;胸前带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颈链,配上一个碎花小手袋,加上用珍珠环头饰盘起的散髻,点缀出一股热带风情。就连前几天受伤的右手,也恰如其分地戴上一双白色薄手套,这正是一个完美端庄的女朋友应有的高贵气质。 “喔……”安良轻轻地惊叹了一声,从迷乱中回过神来:“你很美。” 李孝贤恬静地笑笑说:“谢谢。今天晚上你要打领带了。” “又来?”安良刚才在小食店吃羊肉汤时已经热得半死,现在一听到西装领带之类就恐惧。他招呼李孝贤坐下来说:“我们晚上出去吃饭还是穿短裤吧,我们去克拉码头玩,可以在街上一路吃过去。你穿裙子两条玉腿露出来当然凉快,可是我还得包得像铁甲人,多痛苦啊。” 李孝贤眨眨眼睛说:“很感谢你们送我回来,现在我平安回家了,我想请你们吃饭。我在卡尔顿酒店的顶层餐厅订了位,所以……” 安良和安婧都笑着对视了一下,安良说:“喔,纽约也有卡尔顿酒店,就在炮台公园旁边,正对着纽约湾和自由女神像,是纽约风水最好的酒店之一。” “对,今天去的新加坡卡尔顿酒店也是正对着滨海湾,不知道是不是新加坡风水最好的酒店之一,你不想去看看吗?” “想。” “那就要带上领带了,我为你选一条好吗?”李孝贤没有让安良回答,她已经走到房门旁边打开了安良刚刚整理好的衣橱。 衣橱里很整洁,李孝贤很快选出一条银灰色的领带贴在安良的胸前试了一下,安良一阵心跳,这是自己的太太为自己选领带的感觉呀,太温馨了。 “银灰色可以配搭任何颜色的衬衫,这条最好了……你可以把胡子剃了吗?”李孝贤的神情和语气温柔如水,让安良不可拒绝。 “行。不过为什么呢?就是为了配搭领带吗?”安良问道。 李孝贤把领带放在床上,又走到衣橱里为安良选衬衫,她一边翻看衣橱一边说:“新加坡人不喜欢男人留胡子,留了胡子会被认为不文明,有时还会被误会是街上的混混。” 安良和安婧恍然大悟,安婧说:“怪不得他在机场被人盘查,连羊肉汤老板也对他很不客气……” 安良一听完蛋了,这傻妹妹说这种话不是要露馅了嘛,立刻瞪了安婧一眼,安婧也意识到说错话了,嘴巴突然闭上,声音戛然而止。 幸好李孝贤完全没有注意安婧说的话,她只是顺口说道:“是呀,你看看街上就明白了,如果你们是洋人还没有什么,可是你们是华人,大家就把你当成本地人,本地人这样可不像样呀。” “原来是被岐视了,我这就去剃。”安良说完立刻跑到洗手间剃胡子。 李孝贤叫住他说:“等等,我喜欢你留胡子的样子,在剃胡子之前可以先照张相留念吗?” “对呀,我也喜欢哥的胡子,我去拿相机。”安婧说完就到抽屉里翻相机。 李孝贤拿出一套黑西装说:“穿上西装一起照吧。” 安良穿好西装打好领带,安婧给安良拍了几张相片,李孝贤从手袋里掏出手机对安婧说:“婧修女,可以帮我们拍几张合照吗?” 安良和安婧一看到李孝贤的手机就发毛,这不会又是那种可以杀死精子的游离幅射手机吧?安婧飞快地接过手机看了几眼,这是很新款式的可爱型小手机,马上对着窗外试拍:“你的手机像素很大呀,拍得可真清晰。我试试拍暗的地方。”她说完拉开放罗经的抽屉,用手机对着罗经连拍几下。 经过最近的风水奇案后,安良再也不敢只用卫星定位电子罗经,他老老实实地带了一个传统款式的罗经出来,这时安婧正好用来试一下李孝贤的手机有没有古怪。手机指着罗经近距离连拍几张,安良和安婧都小心地看着罗经上的指针,指针没有任何运动。他们听到李孝贤说:“这是我刚才在中国城买的手机,这种东西很不耐用,随便买个能听电话的就行了,我也不知道有多大像素。扣扣,来,我们一起照相。”李孝贤说完把在地上走来走去的扣扣抱了起来。 安婧吐了一口气说:“呼,像素很大,来吧,我帮你们拍。” 镜头里出现一对像模特一样的情侣,安婧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如此上镜,只因为现在多了一个娴静的少女在他身边。 安婧知道安良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她的眼睛只看着李孝贤。 女人可以直觉到女人的心情,安婧从镜头里看到李孝贤的眼睛、嘴角、嘴唇、甚至有像被风吹起的几络飞散头发,都分明在告诉全世界她的幸福。 这是一个安婧从来没有见过的微笑,李孝贤的笑容天真无邪,没有淑女一般的贵族气息,没有这几天奔波劳累的疲态,她像在家里和自己的丈夫合照一样,安婧几乎肯定这不是装扮出来的笑容,这个女人正沉浸在甜蜜中。 “咔嚓。” “再拍一张。”李孝贤轻轻地说。 “咔嚓。”安婧看到李孝贤的头轻轻侧向安良的肩,把扣扣夹在两个人中间。她现在才发现他们很般配,这种天生一对的感觉不只是来自两个健康漂亮的躯壳,而是她看到安良脸上忍不住的笑意也像李孝贤一样流露出来。 “再拍一张。” 快门键再按下去,李孝贤伸长了脖子凑向安良的脸,这是一张几乎脸贴着脸的相片,扣扣被放到两个下巴下面。安婧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她这辈子的记忆中都没有见过安良和其他女孩子的单独合照,她无法想象安良此刻的心情,可是她觉得这张相片不应该只保存在李孝贤的手机里。 安婧也说:“再拍一张吧。”她从桌面上拿起自己的相机给安良和李孝贤一串连拍,她看到李孝贤把扣扣塞到安良的手里,调皮地用手掌去触碰安良下巴的胡子,然后用手指捻着胡须拔出来。安良开心得傻笑起来,扬起头避开李孝贤的手。 卡尔顿酒店的顶层餐厅可以鸟瞰新加坡的海滨和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晚霞折射下的海平线被浓墨重彩地分成红色和蓝色。餐厅里宁静优雅,客人来得不多,可是自助餐桌上的食物丰富美味,尽是世界各国的代表作。 安婧为了进出酒店,换上了黑色的长裤套装,披散着褐色的长发像个电视新闻主播。她和李孝贤坐在一起,一直看着安良吃吃地笑个不停。 穿衬衫打领带的安良已经剃光了胡子,这时的他才露出帅哥真面目。他的相貌长得比实际年龄小了一大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白白净净的脸色很明显遗传了白人的血统,只要背个背囊就像个大学生了。 李孝贤忍着笑对安良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留胡子了,你是怕样子长得太年轻人家不愿意请你当顾问。” 安良手里拿着一杯经典法国拉菲红酒,有点脸红地说:“没有的事,我留胡子可以补充相格上的不足,可以存多点钱。” 安婧又爆出笑声说:“你哪里有钱存下来呀,你赚的钱都自动转到基金里面了……哦,对了,你好像还有点私房钱,不过你财运这么差,很快也会全部败掉的。” 安良突然间想起自己那一百万老本,立刻掏出手机打通达尼尔的电话。 “YOhO,起床没有?英磅现在什么价……你讲粗口骂人?我正在喝红酒不和你吵,快报价……621……嗯,阻力线在550……成本是500?赚了一百一十七个点,发达了发达了!都翻倍了还不快出手……什么?还会升?要是掉下去倒亏的话我回来杀了你,现在止损线设在什么位置,喂?别睡了……”安良抬起头说:“他居然敢挂我电话。” 安婧奇怪地问道:“这几天你就赚了一倍?” 安良严肃地说:“干什么,想干掉我谋我的家产呀?” 李孝贤看到两兄妹拌嘴觉得很好玩,她也好奇地问道:“听良说达达是很好的操盘手,他可以为良赚到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安婧皱着眉头看着安良光滑的下巴说:“老实说吧,他那撮小胡子的确是有点聚财的作用,要不然他可穷得连热狗都吃不起了。哥哥本来就命里无财,只要财星一动就破印星,而印星又会以更强的力道反克,他赚的钱只要放在他的身上或者他的户头上,都会很快消失的。他炒了十几年股票就亏了十几年,赌钱也一直没赢过,后来是因为留了小胡子,才存下一点私房老本。” “嘿!炒股和赌博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混淆小贤的概念。”安良用牙签挑起一小块法国农家干酪送到嘴里,咸香微酸回味无穷,最适合配上好的红酒。他闭上眼睛品味了一会说:“嗯,农庄里新鲜的麦田空气都溶进舌根……光是吃这些芝士就值回票价了。那个股票期货外汇之类的东西,完完全全是人为操作的结果,没有人交易就不会产生价格的起落,所以只要方法正确是可以赚钱的。我的系统没有问题,可是每到关键大交易就会冲击系统底线,比如电话坏了,公司盘房主机故障,概率很低的突发性震荡,我自己病倒入医院,还试过钱转到银行后被骇客划走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要不然我赚的钱都可以填满我的房间了。后来我的操作系统越来越保守,细水长流式的赚小钱,这样反而可以把赚到的钱提取出来;芸姐很聪明,把我提出来的钱全都分到几个基金里,给我每个星期定时定量发钱,这才没有那么穷。赌博就不同了,说起这个和玄学直接有关……” 安良的话题越扯越远,可是他和安婧都明白这只是扯开话题。其实他们都发现一个情况,安良的财运似乎在慢慢变好。安良请达尼尔操盘是回避了自己命中的缺陷,可是几天的时间里仓位就增加了一倍,效果来得也太强烈了。 李孝贤崇拜地听着安良高谈阔论,安良的眼睛却看到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影非常眼熟,这人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名贵西装,全身上下一丝不乱,他就是大卫集团的副总裁丹尼。 安良虽然已经知道李孝贤提出什么安排,一定有难以想象的后续,可是安排到丹尼出场这也太突然了。他呵呵笑着快步走到丹尼面前打招呼握手,然后和丹尼在另一张桌子坐下来。 丹尼向李孝贤和安婧微笑着点点头,坐下来就问安良:“你怎么剃胡子了?” “你管我的胡子干什么呀,你应该问我为什么来新加坡。”安良打趣两句之后向丹尼同行来的人伸过手介绍自己:“亚力山大。” 丹尼微笑着介绍说:“这位是我们集团的风水顾问,安良,安先生。这位是我的老同学张济文,我每次回来都会首先找张先生坐坐。” 安良对张济文说:“原来两位是老同学,一定是无话不谈了。” 张济文四十多岁,个子比丹尼矮半个头,他和丹尼一样穿着全套名贵西装,表情热情洋溢,和丹尼平静内向的态度截然相反。他握着安良的手说:“安先生原来是风水顾问,真是年轻有为,这次是来公干吗?” 安良说:“不,我们是碰巧遇到的。看张先生的面相是公务员吧?” “哦,真有眼光,你看我是哪方面的公务员呢?”张济文招呼大家坐下,叫侍应拿了一瓶红酒。 安良端详了张济文一会,他身材偏矮可是不瘦弱,虽然说话温文尔雅,可是声底很厚,听得出如果他需要大声说话会声如洪钟。他明确地判断:“武官。是警察局?还是国防部?” 张济文爽朗地笑起来:“丹尼,你这个风水顾问不简单啊,我们也要请这样的人才了。安先生是从哪里看出我是武官呢?” “张先生身材不高,可是眼圆肩宽,相格体形都入虎形,这就有了武曲形格的基础;不过主要还是看颧骨。” 张济文好奇地问道:“哦?我也听人家说过看颧骨可以看出是不是当官,官职的高低,真是没想到还可以看出管的范围。安先生可以说一下是怎么看的吗?” “呵呵……”安良笑了起来:“张先生要和我研究相学了,丹尼你得从公司付我一点顾问费。”丹尼也听得津津有味,他笑着点头说:“你们的单我来买吧,我请大家吃饭。” “喔……那太感谢了。”安良用手点着自己的颧骨说:“张先生,颧骨是这里吗?” 张济文点点头说:“是,你是说看颧骨的大小还是位置呢?” 安良笑一笑,用手指从颧骨的位置向后一拉:“其实颧骨有这么长,一直连到耳后。” 丹尼和张济文都不自觉地抬起手放在颧骨上,从前向后捋一下。 “相学中看颧骨不只是看那一小块突出的地方,而是看一个整体。太复杂的不说了,就说武官这职业吧。每个人的颧骨后端高低都会不同,这对职业有一定的影响。比如颧骨隐约露出延伸到鬓角,这种叫驿马骨,是商人和长期离乡工作的人才会有的骨形,比如丹尼长年在美国做生意,他的颧骨就会向鬓角接近;而张先生的颧骨有力丰满,露出的情况比丹尼更明显,可是末端却横入耳朵中部,这种叫将军骨,是只有职业武官才会有的相格。” 张济文赞叹着说:“真是观人于微,你不说出这些细小的差别,我一辈子都不会去注意,现在摸起来果然是这样。” “不过还有一点让我更肯定张先生的职业,就是你的手。我和你握手的时候发现你虎口和食指特别有力,经常练枪的人才会这样,看来张先生的枪法也是不错的。” 张济文开心地笑起来:“哪里,我只是每周跟部队一起练习,个人爱好而已。来来来,先倒上酒……” 侍应为大家倒上酒后,张济文又说:“安先生能不能说说新加坡的风水呢?” 安良张大嘴看着丹尼说:“这算是公事还是私事?哈哈……” “先听听嘛,我也不知道张先生的意思。”丹尼一向沉着稳重,先了解情况再发言总是有好处的。 张济文说:“六年前美军攻进阿富汗,在一个基地组织的废墟里意外搜到一盒录像带,这盒录像带里详细地拍下了新加坡重要的军事据点、国际机场和地铁的交通情况,从停车场、下水道、到地铁里的一些小坑道都没有放过。在录像里说话的人很有经验地分析了什么地方可以放炸弹,怎样放,和什么时间最适合放置……” 安良听到张济文的话非常意外,他问道:“居然有人想在新加坡搞恐怖袭击,他们真的是伊斯兰组织吗?” 张济文苦笑着说:“我们新加坡本身就有不少伊斯兰教徒,我们对伊斯兰教没有任何偏见,他们攻击新加坡的原因我们还在研究中。不过美国把这盒录像带交给我们后,我们开始了长时间的搜捕行动,在境内破获了几宗还在策划中的大案,甚至有一件是准备用民用飞机撞击樟宜国际机场,那段时间真是惊心动魄。” 张济文说话的音量不大,可是从他平静的语气中,依然可以听出当年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安良摇摇头说:“那些人真是疯了,新加坡一个中立国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呢?” 张济文笑了笑说:“有些事可能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说起来话就长了……在我们审讯犯人的时候,从各方面旁证发现并不是基地组织要主动袭击新加坡,其实在纽约发生九一一袭击的同时,就有一群神秘人物联系过基地,要求基地对新加坡各个重要地点展开侦察行动,制定袭击计划。这群神秘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他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极力舒缓自己过于紧张的神经,安良听到他呼吸都在微微颤抖着,可以感觉到张济文在这一系列事件里的精神压力有多大。 “你是想从风水的角度看看新加坡会不会受到恐怖袭击?” 张济文微笑着点点头说:“本来这些事不应该求助于风水星相,可是我们的总理也很明确说过,我们在建设新加坡的时候,不会排除使用外力,只要可以让新加坡更好,我们会使用一切正当的方法。” 丹尼刚才一直在听张济文说话,现在也开口说道: “我也听说过前任总理的风水故事,听说当年建鱼尾狮的时候就考虑了风水的因素。” 安良很清楚鱼尾狮身像是新加坡的标志,可是和风水有关他倒是一直没有太注意,他好奇地看着丹尼等他说下去。 丹尼看到没有胡子的帅哥安良突然爆发出笑声:“呵呵呵……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风水师啦,我也不太了解情况。不过当年也是很玄,本来鱼尾狮是在新加坡河的河口,在那下面可以直接看出大海,可是后来在鱼尾狮旁边建了滨海湾大桥,刚好拦在鱼尾狮和大海之间,那一年桥还没有建好就发生了金融风暴,新加坡立刻元气大伤啊。” 安良平生见过不少风水奇案,不过听到这些风水故事依然津津有味,永远有新故事听就是风水的魅力。他问道:“哦,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现在鱼尾狮还在那里吗?” “金融风暴平息下来后,政府就把鱼尾狮向前搬,现在安置在滨海湾大桥的外面,还是面朝大海。张先生,我们的政府是不是看过风水啦?” 张济文笑着摆摆手说:“你这么问,我肯定不会说知道的。安先生,我们走到窗边就可以看到鱼尾狮。” 安婧和李孝贤看到安良只顾去说话,两人吃饭聊天已经过了好一阵,现在看到安良走到窗边,她们也走过去看热闹。 大家从卡尔顿酒店的顶楼看出去,看到的是整齐得不像天然形成的海岸。 从酒店看向大海,脚下是一片三角形的堤岸,这里是新加坡的中轴线,这片三角地就像新加坡的船头面向大海迎风破浪。 三角地的左边是加冷河,右边是新加坡河,两条河流的河水缓缓地从城市中间向着同一个方向流入大海,夹着中间一片旺地,分明昭示这里就是真龙正脉。 安良来新加坡之前,早就看到这里的地形。作为一个风水师,在旅行前对当地风水有基本的了解,是一种职业习惯。 他对张济文说:“风水口诀说‘两水夹落是真龙’,再一次得到印证。新加坡的主脉由加冷河和新加坡河护送入海,我们脚下正是真龙正脉所在,如果国会可以设在这里就可以得到几千里奔腾而来的龙气。” 张济文重复了安良的话:“几千里?” “是啊,新加坡的龙脉发源于中国昆仑山脉,东干龙和东南干龙形成了中国,南干龙经过唐古拉山脉、横断山脉、他念他翁山脉、比劳山脉一直南下,在丹老群岛的护送下越过安达曼海,在大海上又收又放,宽一阵窄一阵,像一条没有灌好的香肠低头南下马来西亚南部平原,这条‘香肠’就是马来西亚的主脉中央山脉,它在柔佛海峡崩洪过峡又从海底钻出来冒出新加坡岛,结成如假包换的倒骑龙穴。” 安良在夕阳和大海前面比划了一阵,大家都听呆了,丹尼最先反应过来,他对张济文说:“那个……安先生是地理系的高才生,所以……” 张济文连连点头说:“专业,专业。龙脉这么长,来到这里会不会没什么力气呢?” 安良说:“龙脉长短和龙气的强弱没有关系,可是龙脉的灵动性却会直接体现龙气的强弱。比如新加坡的干龙,从泰国南下到马来西亚这一段几次收窄放宽,就是很好的龙气动能再提升,这种地理在风水上叫做束咽,没有束咽过的龙脉不会化出真龙。如果从泰国到新加坡都是一路平缓没有变化,也不会有新加坡今天的成就。” 张济文的表情从爽朗亲和变得尊重,他用赞叹的口气说:“丹尼,这一代年轻人不是年轻有为,而是藏龙卧虎啊。安先生,我们中国的风水把地理研究得这么透,对这种龙脉有没有什么名称呢?” 安良转身背靠着栏杆,双手支着身体说:“唉,你不问起我也没注意,这龙脉的确是有名称的,而且和新加坡的情况很吻合,它叫做‘离乡龙’。” 大家听到这个名字都莫名地沉默下来,每一个把新加坡当成是自己的家的华人,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故乡在中国,从中国昆仑山发源又远离家乡的龙脉,最终还是滋养着龙的后代。 安婧说:“我也想起来了,离乡龙并不常见,它必须要一路直奔独立特行,可是又有各种砂星护卫远离祖山,最后成功结穴,才可以称为离乡龙,否则就只是死蛇一条,没有半点价值了。” “对,新加坡位于马来西亚半岛的尽头,却刚好被柔佛海峡隔成离岛,这种大陆架相连,可是又有海峡分隔的地理就叫崩洪过峡,是形成大龙穴的重要条件,也就是说新加坡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属于马来西亚,一定要由一群外来人发展起来。” 丹尼点头说:“风水和人的关系太密切了。” 安良看到大家都站在自己身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对张济文说: “张先生,我扯得太远影响大家吃东西了,不过国家大事,不说又不行,我就长话短说吧。因为新加坡岛背后有离乡龙的支持,前面的新加坡海峡之外又有印尼的加里曼丹岛和苏门答腊岛一左一右形成大龙虎隔海护卫,新加坡的国际地位永远不会下降,你们只会做得越来越好。从小形势来看,前面的滨海湾是小明堂,滨海湾两侧的陆地左右包围形成内龙虎,可是这两片龙虎之地太过沉重……” 大家细看下去,在卡尔顿酒店的脚下有一个巨大的人字形海湾,这是因为左边的加冷河和右边的新加坡河会聚成滨海湾,而加冷河之外有一片叫东滨海的陆地,新加坡河之外有一片叫南滨海的陆地,这两片地宽广有余,可是却把水流压挤成人字形的河道,像一把剪子剪向卡尔顿酒店,以及整个新加坡中部城区。 安良接着说:“这两片海滨陆地没有向外飞散是好事,可是向内弯入压迫河道的布局又显得太过了,就像左右手分别把两个人抱入怀中,这种地形在风水上叫做入怀龙虎,专主外力入侵,不能独立自主,相信这和新加坡的社会背景很相似吧。” 张济文微微点头说:“事实上岛内有美军驻守,这是历史条件,有利有弊,我们也不能说是好还是不好。可是刚才说到的恐怖袭击,有半数的攻击目标是美军的军营和指挥部,要是新加坡被袭,友军的存在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 丹尼也说道:“新加坡政治上的强势态度,和对岛外资源经济的依赖形成了一定矛盾,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不过要是改变风水上的龙虎形态,就会对这种世界性的局面有影响吗?” 安良说:“影响一定会有,而且以新加坡关键的地理位置,上好的风水格局,一旦到了行运的时间这个影响还会是世界性的。不过这是长远之后的事了,我们今天只能先看看新加坡的意外灾害情况,让张先生放心。” 他抬起手指着正前方,大家顺着手指看去,两片像回抱新加坡的滨海岸并没有合拢,留下一个三百米宽的出海口,正位于两河汇流形成的巨大“人”字的顶端。 “那里就是新加坡的气口,成败就只看这一点了。”安良说完,安婧就接着说:“我记得芸姐经常说‘未看城头稳不稳,先看水口紧不紧’,就是说水口在风水布局里比一切条件都要优先。” 张济文微笑着把脸转向丹尼,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安婧,丹尼轻声解释道:“这位是安婧,婧修女。她是安先生的妹妹。芸姐是他们的母亲,是纽约的玄学宗师。” 张济文的神情更为敬重,他对安婧含颌微笑说:“婧修女原来是国学世家,钦佩钦佩。” 安婧向张济文礼貌地点头微笑说:“我的风水学得不好,远不如我哥,不过地理基本功还是有一些的。这个水口我看有利有弊,双河汇流中线出海,水口旷荡无掩无拦,这种水形称为元辰水,气从这里直进直出,出时耗财无收,入时直冲明堂破财伤人,不过却被设计师们一一化解了。你们看酒店下面有个摩天轮。” 大家向酒店下方看去,一个巨大的摩天轮建在三角地块的尖尖上,恰似在船头装了一个大风车。 安婧说:“风车的转动可以消解从大海迎头冲入的煞气,再加上这条长长的高架桥……” 李孝贤提醒她:“滨海湾大桥。” “哦,滨海湾大桥呈倒三角路线连接着青龙白虎和主城区,像个缓冲网一样把海口进来的煞气在摩天轮之后进一步化解,这样做会减慢新加坡的发展速度,可是却可以更稳定地长治久安。” 安良搭着安婧的肩说:“时候不早了,一会天黑就看不成风水了,你先去吃水果吧,我还有话要和张先生说呢?” 安婧侧侧头向丹尼和张济文打个招呼,然后说:“小贤,我们去吃火龙果,这东西在纽约可不便宜。什么时候我可以去坐坐那个摩天轮,风景很好吧……” 安良对张济文说:“呵呵,岔远了,修女是话比较多的。嗯,她刚才还说漏了一点,就是内滨海出海口那里,建了一个码头收窄了水口,现在只剩下大约一百五十米的右侧开口,这也是一个典型的风水布局。” “哦,这么细腻的风水?”张济文越来越有兴趣。 “呵呵,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新加坡的风水师那么细心。我们边吃东西吃说吧。”安良和大家走回自己的桌子,四周的客人已经多了,他切了一片小牛排坐下来对张济文说:“新加坡海峡的海流从东北向西南,就是从水口的左边向右边流动,而水口那里的预留进出口在右侧,这就正好符合了风水上左水右接,右水左接的要求。好比在街上的商店要开店门,如果车流从左边来,店门开在右侧才会接到财气……” 张济文说:“安先生的话让我很放心,不过这可以看出新加坡会有什么灾难吗?” 安良抹抹嘴说:“刚才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说到这个。新加坡有发源自昆仑的离乡龙支持,又有马来西亚半岛的多次束咽吐秀,这不是一个随便可以憾动的地方,不会轻易有什么大灾难。用大元运来计算的话,我可以很保守地说,新加坡的气数至少还有一百年以上。不过天下没有永远安全的地方,也没有永远发迹的风水地,张先生防患于未然的心态是非常正确的。在具体事件上,我们可以通过每个元运,每年来计算。整个新加坡的气口都在滨海口处,要论断事件吉凶就要算这个点了。现在的小元运中七赤破军凶星正飞入这个气口,近十几年新加坡都会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但是因为这个气口进的是气,出的是水,起到很好的化煞作用,所以在风雨飘摇的世界大局下,新加坡总会度过难关。今年流年的一白贪狼水星加会在东南气口,把小元运中的破军化解,所以今年有惊无险,出现大危机都可以在发生之前化解;社会上的风化案会多一些,警察大哥忙一点,毕竟不是国防部的事情。你看现在都年底了,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吃喝玩乐嘛……” 大家听到安良这样说都笑起来,张济文问:“那明年呢?或者说我们应该关注哪一年?” “明年是新加坡的火灾年,你要和消防局说一下。还会在能源问题上激化起矛盾,影响岛内的企业……对了,新加坡不是有炼油厂吗?” 张济文点点头说:“我们进口原油在本地加工,有很多国际石油公司在这里设厂。可是现在石油价格一直在上涨,炼油厂不是应该赚更多钱才对吗?” 丹尼摇摇头说:“不一定,炼油是石油产业的末端,在原油上涨时,炼油业只能被动上涨,在漫长的观察和讨价还价过程中,炼油业的加价会受到拖延,行业会随之疲软下来,如果原油价格一直上升,炼油业会受到慢性打击。我相信安先生的预言。” 安良终于有空吃点小牛排,他喝了一口红酒,用叉子指一指丹尼说:“生意人就是不一样,我都没有想到这么多环节……新加坡呢,我看真正有危险的是下一个兔年,实际上从虎年就已经会有苗头,虎年控制不好的话,兔年可能会出现暴动、械斗,或者是恐怖袭击,会出现在……” 安良掐指算卦,然后抬起头说:“东面。” “樟宜国际机场?”张济文神情认真地问道。 安良耸耸肩说:“可能是,也可能是机场附近,具体问题你可以和本地玄学家、情报机关一起研究一下。从现在起还有几年才出事,你们有充分时间做准备,我相信只要预防的好,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张济文向安良举起红酒杯说:“大家都是华人,远在他乡见面就是缘份,很荣幸认识安先生,而且今天受益匪浅,我敬你一杯。” 三个人碰过杯喝过酒,张济文向安良双手递过去一张名片:“我是公务员,不能直接给安先生报酬,可是你是新加坡的朋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全力以赴。” 安良苦笑着说:“哪里哪里,你给我钱我也放不进口袋,不是捐到慈善基金就是亏掉了,你还是欠我个人情吧。” 安良又侧过身对丹尼说:“丹尼,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你过来一下好吧。” 丹尼拿着红酒杯和安良走到窗边,他问道:“你想谈我辞退李小姐的事吗?” “对,就是这件事。” “她违反了公司的规定,我没有起诉她而且按劳工法给了她赔偿,还有什么问题吗?” 安良说:“是由这个引起,可是我不是说这件事,几天前我就想打电话找你了,你电话打不通。简单说吧,你辞退小贤后,她当天下午就受到杀手的追杀……” 丹尼顿时呆住了,他微张的嘴巴看着安良,神情极为惊愕:“为什么?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别慌,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干的,你要杀小贤也不会在辞退她之后马上动手,这样太假了。后来我把她带回家里避难,可是在我家里也出事了,我们全家在半夜同一时间产生了幻觉到处梦游,婧修女在梦游的时候还用枪指着我,差点把我杀掉。” 安良看看安婧和李孝贤,她们正在嘻嘻哈哈地聊天,他对丹尼说:“朋友,我估计这事和大卫的死有关,和小贤有关,和你肯定有关,现在扯到我头上来了,你不要害我,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丹尼端着酒杯看着窗外想了一会说:“大卫不是我杀的。我们是几十年的好朋友,又经历了十年创业,我不可能杀他,他死了之后我一直很沉痛。可是公司有公司的内部问题,这些事目前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而且很高兴知道你一直没有怀疑我。其他事我会自己解决……对了,你来新加坡干什么?” “小贤在纽约被人开车追杀,场面搞得很大,我怕她有进一步危险,所以马上送她回新加坡。问题是我开始怀疑她了,你可以不告诉我公司的内部运作,可是你能告诉我一些她的事吗?比如她日常负责些什么工作?她是怎么进集团的?” “我缺个秘书,她来应聘,我看她气质很好,人也精灵,而且是新加坡人,所以优先考虑她。” 安良扬扬手说:“对不起,打断一下,你请她的时候是因为她漂亮吗?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重要吗?” 安良斩钉截铁地说:“很重要。” 丹尼转头看向坐在远处的李孝贤,她已经请张济文到自己的桌子同坐,和安婧一起听张济文说话。她的神态轻松愉快、笑起来眉眼像一弯新月高雅脱俗,的确是很好的外交人才。他想了一下说:“当时嘛……有几个洋人女孩我觉得不错的。不过说实话,我们华人的审美观还是倾向华人,她是唯一的华人,而且第一眼真是觉得她很美,有一种迷人的气质,眼睛看着她就移不开了。她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毕业……” “主修什么?查过吗?” “当然查过,我们集团对员工的背景很重视。她主修西方文学,英文和写作都很好。” 安良仔细注意着丹尼的眼神,这是一种又怜又爱,像看着暗恋已久的女孩子的表情。他又问道:“小贤应聘只是一两个月前的事,当时的细节你都记得吗?” 安良的追问有点不着边际,丹尼皱着眉头问:“你是指什么?” “手机,她当时手里有拿手机吗?或者在什么地方露出手机?” 丹尼想了一下,沉静地点点头说:“有,你说起来我就记得了,她和我见过两次面,一次手里一直拿着手机,一次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当时我还觉得她有点不礼貌,应聘的时候不应该接电话。” 安良神秘地笑着说:“不过她的电话是不会响的……她进集团后接触过什么工作?” “秘书嘛,主要是协助我的工作,起草文件和管理总裁室的运作,重要文件要由她亲自传达,为此我还把自己的车配给她了。上次她偷懒叫你送她到裂岩谷,造成的后果太严重了,这是她的严重失职。她的薪金很高,连这样都做不到完全没有在职的价值。” 安良意味深长地笑着,拍拍丹尼的肩说:“那个地方有古怪的,不然你早报警了,看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吧。小贤工作时会不会接触到你的机密文件?” “公司文件有密级,从规定上说她只能看到B级机密,A级机密是不会看到的,会由相关人员和我面对面交接。” “不用电脑?” “哼哼……”丹尼笑起来:“A级机密文件全部不在电脑里,要是放到电脑里就和放到时报广场摆卖一样了。你相信可口可乐的配方会放在电脑里吗?” “那是,听说配方放在保险箱,而且只有五个人可以开箱。小贤知道你要来新加坡吗?” “应该知道,我最近一个月一直在安排这件事。” “啊。”安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有件事要打听一下,你肯定你公司里没有人会风水吗?” 丹尼点头肯定,安良又对他说:“丹尼,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请你不要生气,不要胡思乱想,马上回答我是或者不是,这个问题很重要。” “好,你问吧。” “大卫集团的全部工程建筑都是由艾琳娜选址、审图和最后拍板的,是吗?” 丹尼果然惊讶地看着安良,安良立刻用手指指着他,音量不大可是语气强硬地问:“是不是?” “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认识艾琳娜,还知道这些具体的内部运作,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良终于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嘿嘿,让你也知道我的厉害,你不告诉我集团在搞什么项目,我也不告诉你我和艾琳娜的关系,要不你把她也解雇了吧。哈哈哈哈……”安良得意地笑起来。 第八章 风水赌术 刚到新加坡,没有人可以睡觉。 从北美洲坐飞机到东南亚的第一个星期,人人都存在倒时差的问题,下午犯困晚上精神,不过安良和安婧都是精力过剩的年轻人,除了每天那一两个最危险的时辰要到各大公园和人烟稀少的地方逃亡,其余时间都是没日没夜地捉住李孝贤要到处玩。他们白天到牛车水吃小食,去英国殖民地时期的遗址参观;晚上到克拉码头看表演逛商场;安婧终于可以坐上位于滨海湾尖角的化煞风水摩天轮,李孝贤也在现场听安良讲解了鱼尾狮怎么运用了“拨水入零堂”的高级风水技术,并且随着元运的变化搬迁了位置。 李孝贤除了陪两兄妹到处玩,其他时间倒也老实,只是在中国城的公寓里睡觉,似乎她的工作就是导游,除了干这个没有别的事情。安良和安婧不用睡觉,每天跟踪她回家、监视她出门,都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甚至有一天李孝贤还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他们经过一番无谓的侦察,证明李孝贤家里没有任何古怪。 到处吃喝玩乐疯玩了几天,总算开始出现睡觉的欲望,可是李孝贤又问他们去不去马来西亚。李孝贤的要求安良当然全盘接受,他和安婧正在纳闷这几天李孝贤为什么没有搞出新花样呢。 他们之间没有人谈到和大卫集团有关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提起在安家奇怪的梦游,仿佛一心一意享受快乐的生活,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安婧那几十盒玩具模型已经收到,可是听说要去马来西亚,只好马上又把玩具改寄到吉隆坡的酒店。她和安良都很清楚,他们不是在旅游,而是在一步步走近真相和危机,没有武器等于自寻死路。 安良试过半开玩笑地问起李孝贤,为什么跟着她每走一走都会有事发生,可是李孝贤却总说是巧合。问到发出奇怪高能量手机的时候,她的回答是不知道。 安良感觉到李孝贤对自己在一点点亲近,可是他又觉得作为一个别有用心的间谍,李孝贤似乎也太蹩脚了,那么多漏洞被人家发现。而且明知自己可能已经暴露了,仍要不断地粘在自己身边,到底是蠢?是喜欢?还是诱饵?难道她认定自己会跟着她,直到找出真相? 安良在静下来的时候会想,如果现在回美国,可能会减少很多问题,当然也可能把问题带回家,无论如何,用正宗的命理学推算,自己的未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每天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安婧也提醒过,如果想死得方便点的话,回美国无疑是最佳选择,不过现在安婧的态度也改变了,她和安良一样想看到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真相,看一看李孝贤的真面目。 多余的行李放在李孝贤的家,他们以出门游玩几天的状态轻装上路,三个人背着背囊,安婧牵着小狗扣扣,在夜晚坐上了前往云顶赌场的长途大巴。 他们坐的行车班次是新加坡发烧级赌客的专车,因为新加坡没有赌场,赌客们大多会去最近最方便去的云顶赌场过把瘾。他们星期五晚上车,在车上睡一觉,星期六天亮的时候就到目的地;然后在赌场里大战一整天,到了半夜回房睡觉,星期天天亮又大战一天,晚上坐大巴回新加坡,正好在车上睡觉,星期一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回公司上班。安良他们不用上班,可是为了调整时差,不要浪费晚上的无聊时光,他们也选择了晚上出发。 目的地云顶赌场位于新加坡北部三百多公里,在马来西亚半岛的中部,首都吉隆坡东北方向几十公里的山顶。 “云顶”这两个字不是为了喻意和形容,而是直接对赌场的描述。云顶赌场位于中央山脉的背脊,海拔一千七百米,平常云海都在赌场的脚下,天气不太好的话赌场四周云雾缭绕有如仙境。 在天色发亮的时候,安良被身边的骚动闹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扣扣伏在他身上睡觉,安婧和李孝贤挤在一起向车窗外看。 大巴正在盘山公路上来回盘旋和倾斜,大巴外一阵阵浓雾随着山风快速掠过,在浓雾之间露出微光下的青翠牧场,高大的佛塔,深不见底的山谷,在开着空调的车厢里甚至可以听到小鸟的鸣叫。 安良迷糊地小声问道:“到了吗?” 李孝贤转头用大眼睛对他眨一眨说:“快了,再过半小时就到了。快看,下面有野人……” 安婧也说道:“哎哎,还有一群老虎耶……” 安良定神看一看,没好气地说:“哦,全是假的雕塑。” 没过多久,大巴就升到云层上面,一缕金光也从东方升起。车上昏睡的乘客纷纷醒来,像朝圣一样用膜拜期盼的眼神看着浮在云海之上那片如梦如幻的七彩华城。 当大巴来到云顶赌场大门前,安良看到七座占地辽阔的大厦包围着一片窝地,窝地的正中央是一个游泳池。这里的占地面积大得惊人,说这里是赌场的话很不恰当,这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赌城。 在金光闪闪的朝阳下,赌城里的每一座大厦,每一件游乐设施都显得不真实,赌城中间的大型过山车和各种游乐设施做得像迪斯尼乐园,从外表上看不出一点赌城的味道,不过在风水师的眼睛里这一切都不只是华丽。 从任何一个角度眺望远方,都只会看到天空、山顶和云海,向赌城里看去,每一件事物都按八卦卦宫布局,同时又依着中央山脉的来龙,正向着山下的吉隆坡。 李孝贤为他们订的酒店是最有历史的主建筑云顶酒店,安良抬头一看酒店大门,就和安婧同时笑起来。 安婧说:“呵呵,这老板想钱想疯了,连大门都设计成一只虎爪,我们进去想赢点钱可不容易呀。” 李孝贤说:“我听说云顶赌场是经过很多风水师布局的,这里的老板比澳门的任何一个赌场老板都有钱。” “也比澳门的任何赌场都大。”安良看了看四周说:“山顶比下面冷很多,你们出来玩要多穿件衣服。” 进了酒店后,安良就一直在抱怨客房住得不方便,地方太窄,没有拖鞋。可是李孝贤告诉他,这里已经是云顶最宽敞的酒店了,如果去其他新落成的酒店,虽然价格便宜一点,可是却更是窄得不能住人,天花板只有两米高,两床之间只有六十公分宽,电视架在衣柜顶,洗澡间不足一平方米,听说这样设计是为了不让客人留在房间里,逼着人往赌场里跑或者到游乐场和商场消费,安良和安婧咋舌之后立刻变得随遇而安。 在自助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人潮汹涌,进餐厅的人在门外排队叫号,来得早占着位置的安婧有点幸灾乐祸地说:“花钱来这种地方受罪,要是不赢钱的话真是亏大本了。” 李孝贤说:“这里的自杀率很高,早年因为太多人输了钱跳楼,所有房间的窗户都封得只留下一条缝,你开窗只能伸出去一条手臂。” 安良撕着面包,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没注意窗户,不过从风水上看这个大形势,就已经是犯了孤阳煞,不是一般老板可以做下来的。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把煞气转嫁到客人身上,达到风水中化煞生财的目的。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风水局,正如你说不是一个风水师布出来的大格局。” 安婧说道:“自杀率高和形煞一定有关系,大门那个虎爪就很不厚道,这样有意造出一个形煞,如果不是开赌场的话,造这种风水的风水师要下地狱的。” 安良托着脸看着窗外的群山说:“广东有句俗话说‘有强奸无焗赌’,就是说没有人可以强迫另一个人去赌钱,如果用枪指着我的头逼我去赌,还不如直接打劫我或者绑架我算了,其实输钱的人都是自己受不住诱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孝贤笑起来:“我一说要来这里,你还不是马上响应呀,你要不要和建云顶赌场的风水师来一次决斗呀,我挺想看的呢。” “煽风点火,女孩子家这样可不好,不过既然来了,当然不会就这么回去。”安良对安婧说:“上次我和你们说的赌博原理,你也可以在这里试一下了。” 李孝贤好奇地问:“婧修女也可以赌钱吗?” 安婧立刻圣洁地说:“圣经上没有任何一个字说过不能赌钱。” 安良也对李孝贤说:“也没有说可以赌钱,你是主修西方文学的,应该知道吧。” “一会看看你怎么赢吧。”李孝贤暧昧地笑着,嘴唇轻轻含着一颗葡萄,大眼睛看着安良。 回到客房打开电脑上网,三个人全都坐在电脑前研究起云顶赌场的卫星图。 安婧轻轻惊叹了一声:“啊,什么都看不见啊,只看到云彩。” 安良把卫星图放大缩小,又四周旋转,直转得李孝贤喊头昏,他才开始说话: “马来西亚半岛的轴线是从北向南走的中央山脉,来到云顶高原后形成一个圆头平顶的高峰,随后山脉向大海方向呈圆形下降,走了一个勾子的形状往回绕,吉隆坡就在这勾子里面,这种格局叫回龙顾祖。不过这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关心云顶这个部份。云顶高原是吉隆坡的入首处,就是风水堂局的开端点,这里也主宰着吉隆坡的命脉。” 安婧从另一台电脑查了一下说道:“光是云顶赌场上交的税收就约占马来西亚全国总税收的千分之五,还没算云顶集团其他的交通地产橡胶电力之类的生意,这是很惊人的数字。” “嗯,从风水的角度看这是完全可能的,而且还会越来越高。”安良把卫星图放大到侧面看了一下山脉的形态,又打开窗帘看了看外面说:“云顶高原是虎形格局,从这里向下直扑吉隆坡,这种大局称为‘猛虎下山’,所以酒店大门做成虎爪是有道理的。不过其他细节在卫星图上看不到了,全是云彩遮蔽着……” 李孝贤说:“我想是赌场老板给网络公司交了费,要求屏蔽这一片地区吧,要不然这种商业旺地一定会有清晰的大图。” 安良走到窗边说:“有这个可能,商业秘密也好,风水秘密也好,都有必要相对保守一点。不过我们都到现场了,这些也秘密不起来了。赌城中间的游泳池就是龙穴所在,我肯定这里还是一片荒地的时候,游泳池那个位置是一个小湖。你们看,七座大厦围着这个池,全部地形都向游泳池倾斜,如果不是天然形成的湖,没有风水师敢在这么高的山顶开水池,如果无中生有硬要往下挖的话,会把整条龙脉掘伤,那时就得不偿失了,还会殃及山下的吉隆坡。马来西亚风水名师很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安婧说:“我也看得懂这个部份,这是天池,在风水上叫做水聚天心,四周加上大厦包围就更好了,所谓‘水口扞门高,人家富贵牢’,对吧……” 安良看着安婧笑起来:“你就会背简单口诀。” “我要背圣经嘛,脑子里哪能记那么多东西,只能挑短的口诀来背了。” 大家走出酒店大门,来到一个游乐场中间,他们看到每一座酒店都像一本展开竖起来的书,整个赌城就像凌乱地竖着很多大辞典。 李孝贤问安良:“我听说这里的酒店做成书本的样子,就是为了让客人来这里都要输钱,风水上是这样吗?” 安良说:“这种形状的大楼的确是聚财,不过和书没有关系。有折角的大楼在建筑上可以更稳定,入口在内角的位置又可以像卫星天线那样更好地接收财气;而且大楼的平面角度多一些,在风水转运的时候,旺向改变后仍可以用另一面来接气,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不过那一栋不同,它真是有点邪门了。” 李孝贤顺安良的手指看去,那里正是他们下榻的云顶酒店。酒店的主要部分有十几层高,截面呈Y字形三叉分开,在主体的顶端有一座三层高的小圆柱楼层,使整个建筑从正面看去像个矮实的洋酒瓶子,从任何侧面看去却仍然像一本打开竖起的书。 安良说:“它不是最高的楼,可是它的地基是整个山顶最高的地方,也是来龙的第一节,它镇住了整个赌城,如果我是老板的话,我也会把行政区设在那里。” 安婧说:“我们早就看到了,电梯上都写着嘛。” “这是一个禄存星的格局,禄存是一种凶星,形态就像一只爪子向下扑抓。”安良撮起五指向地面一张,做了个向下撒网的动作:“把整条龙脉牢牢地控制住。爪子形的禄存星五行属木,就像一把树根;而楼顶的小圆柱也是木形,就像一段树干,整座云顶酒店就像一个有根的树桩扎根在这里。而且它位于赌城的东北方,向前越过游泳池就可以远眺吉隆坡,它把山下整个吉隆坡当成了自己的明堂,这个树根控制住云顶,还控制住吉隆坡。” 安婧说:“原来是这样,能控制吉隆坡的话,离控制全国也不远了。” 李孝贤说:“我也听说过这里的老板和首相很熟,政府给了他很多优惠政策呢。不过这和我们去赌钱有关系吗?” 安良随手掐指数了几下指头,神情轻松地说:“有点关系的,现在正是云顶赌场百年一遇的大日子。现在八白当运,以西南为财方,云顶酒店以西南方的游泳池为小明堂,以吉隆坡为中明堂,以马六甲海峡为大明堂,它的营业额会连年上升,不过太旺了也不是好事。今年五黄二黑两大凶星齐集在东北禄存的龙首位置,口诀说‘二五交加定损主’,看来今年老板难逃劫数。”他回头看看安婧说:“你说会不会一不小心就……” 安婧也掐指一算,马上双手交握抱在胸前低头说:“上帝保佑,他已经上天堂了。” 李孝贤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奇怪地问道:“什么事呀,是不是算到老板今年死了。” “耶,我们要到云顶赌场里赌钱喽。”安婧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一手拉起李孝贤,一手挽起安良就往云顶酒店里跑。 在云顶赌场里的每一个酒店,里面都是相对独立的一个赌场,吃喝玩乐,购物赌博一应俱全,作为云顶的核心建筑当然也不例外。 走进赌场有如走进一个庸俗浮华的世界,在巨大的昏暗苍穹下,一切好看的东西,值钱的器物,不顾章法没有美感地堆砌在一起,在进入赌场前的过道里灯光闪烁,曲折的人工小溪流水上堆放着小桥和花舫船,两旁是精品名店,数倍于市场价格的名牌皮货手表钻饰,等着赢钱的人们去购买自己的虚荣。 安良和安婧慢慢走进赌场,觉得像回到中国城,走在身边的人超过九成是中国人,操着十多种不同口音的中国话,和各种赌博机发出的声音混杂出一片噪音。 进入赌场的每一个人都要经过像飞机场那样的检查,任何电子仪器和可以摄像录音的物件都不能带进赌场。客人们衣冠整齐,这是赌场的要求,男士要入场至少要穿有领子的衣服,和看不到脚趾头的鞋。 每一张赌桌后的荷官都穿着白衬衫打着领结,无论男女都年轻貌美,精通各种语言,发牌换筹码的动作快捷优雅,计算赔率同样快速而准确,如果不上桌赌钱的话,光是看荷官的表演都可以耗上半天时间。 (“荷官”是赌场术语,指主持赌博的服务员。) 一直走进去,有三个和平常赌场差不多形式的大厅,可是李孝贤把他们带到一个中国宫殿式样装修的国际厅前面。 李孝贤说:“进这个厅要有贵宾卡,不过第一次来赌场的外国游客可以登记护照之后进去,喜欢在这里玩吗?” 安婧探头看了看里面问道:“和外面的有什么区别吗?” “咖啡更好喝,你还可以下更大和更小的注码。” “那太好了。”安良说完抬起手表在胸前看了一下,这是一只野战型的手表,自从刘中堂用罗经发现大卫集团的转针情况后,安良就上网订了一只名牌野战表,这表最大的好处是表带上附带着一个指南针,对安良这种顶级风水师来说,完全可以取代罗经。 他正对着国际厅的大门,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指南针向前走一步,然后又后退两步,抬起头对两个美女说:“今天宾主易位,倒霉的老板遇上倒霉的亚力山大,没死的赢已经死掉的。进去吧,是时候为慈善基金赢点钱了。” 国际厅里红砖碧瓦,到处高挂大红宫灯,装饰比外面三个大厅更豪华,游弋在赌客身边的高挑女侍应也更漂亮,女侍应都穿着开高叉的贴身旗袍,让安良觉得这些根本就是端着托盘的模特。 厅里人很多,可是气氛和外面的大厅完全不同,声音不算嘈杂,桌上的筹码则堆成小山。赌客里几乎全是黄种人,如无意外绝大部分是华人,他们大多西装革履,穿金戴玉,无论长幼都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摸起牌的时候眼睛半开半合,神情冷静傲慢,慢慢地从牌里挤出一条缝瞄上一眼,然后轻蔑地输出去一垛筹码。 安良在赌场里环视了一圈,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中,有一个长着深棕色头发的脑袋特别引人注目。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白人,戴着黑边方框眼镜,双肘架在二十一点的赌桌上,两掌合什捂着自己的鼻子,神情同样老谋深算,可是眼神却和其他故作高深的赌客不同,他眼里闪着狐狸一样的精明盯着桌面的牌,整个身体弓形前伏,像一只准备扑出去的狼,从背后传达出坚定和精确。他面前排着城墙一样的筹码,筹码全是金边银色的一千令吉,安良估计了一下他面前大约有十万令吉。 (令吉是马来西亚货币单位,安良在赌场当天的汇率大约为3.50兑1美元。) 安良拉一拉安婧的修女袍,安婧回头一看那个白人就卟哧一声笑了起来,安良也和她一起笑着看向李孝贤。李孝贤神情冷静而古怪,她双手盘在胸前,侧一侧头微笑看着安良,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觉,那表情像在说:你不敢去试试吗? 这个年轻白人长得帅气而有男人味,眉骨和颧骨明显地突出,让脸庞显得有些瘦削,他就是安良在裂岩谷见到的地质工程师——马特维。 马特维身边坐着三个华人,有人刚刚输光了颓然离开,也有人奋不顾身地狠狠加码。马特维刚刚赢了一盘,他把荷官推到面前的五个千元筹码排好后,没有收回放在桌面上的底码,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荷官再发牌。 安良绕到荷官背后,正对着深沉捂脸的马特维,转眼间看到他又赢了一盘,五个千元筹码再次推到面前。 安良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抬起做手枪状指着马特维。他意识到有人盯着自己,抬起眼皮看向荷官背后,看到三个人奇怪地看着自己。 穿淡黄色裙子的长发美女是大卫集团总公司的秘书,她叫李孝贤,不时会亲自来传递机密文件;穿绿边白色修女服,被宽腰带束得很纤细的中国娃娃很眼熟……对了,她就是夜袭裂岩谷的女贼,自己在录像里见过她;中间一个深褐色头发,有点混血模样的华人青年正一脸无所谓地对着自己做小动作,他单起一只眼,用手指向自己开了一枪,那手枪还带着后座力跳了一下,这是丹尼和自己说过的风水师安良,这家伙还剃了下巴上的小胡子,真是光滑得恶心。 马特维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不想和这种人有眼神交流,他低下头认真地看了一会牌,又忍不住看看安良他们在干什么。再抬头看去,看到安良手指里夹着七个千元筹码,像魔术师展示手彩似的花哨地转了一下手腕,对着自己来了个亮相;婧修女像魔术师助手似的衬在安良身边,对自己来了个侧身半蹲翘臀亮相,脸上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配上一身庄重的修女服有一种异样的性感;李孝贤身材很诱人行为很老实,她只是一只手捂着嘴在偷笑,可是这三个人的挑衅性实在太强烈了,让马特维心情颇为烦燥,他不自觉地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充满鄙视和无奈。 他明白安良要挑衅的是什么。安良的眼神分明告诉他,看出来他不是在赌钱,而是在数牌。数牌是针对二十一点赌博的正当作弊,这是一种通过数学公式和背牌来达到赢钱的方法,需要很强的记忆力和速算能力。安良手里那七个筹码就是他的本钱,他要告诉马特维,赢大钱是不用筹码墙的,七个就够了。 马特维的确有点心神不定了,他不知道安良要耍什么花招来赌钱。任何赌场都知道数学能力强的人可以通过数牌赢二十一点,尽管这是合法的行为,可是赌场依然极不欢迎数牌客,一旦发现就会马上赶出赌场并且列入黑名单,所以他为了不引起赌场的注意,没有通过筹码大幅变化来快速获胜,他只想赢二十万就收手回客房休息。 不过安良的出现让他心头冒火,马特维从小就好胜心强,他好奇安良是否可以赢钱,又不甘心看着安良赢得比自己更多更快,他想了一会,把下注筹码增加到十个。 安良走到国际厅的正中央,四周排着看似凌乱不堪毫无方向感的赌桌。他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没有任何信号当然也用不了卫星定位的电子罗经,看来当天买个指南针手表还是明智之举。 安婧凑过来说:“怎么样?从哪里开始?” “国际厅大门向东开,按龙门八大局来计算宾位就在东北。”安良用手指跟着指南针把自己转向东北方,抬头一看那边是七张玩百家乐的桌子。 李孝贤也凑过头看他手表上的指南针问道:“打扰一下,请问什么是宾位呀?” 安良说:“婧修女你告诉她吧,我很忙啊。”然后他用眼睛扫瞄着每张桌子的荷官,相中一个帅哥后用手指点着他,那帅哥远远看到安良就微笑,安良像个花花公子一样抖着身子带着邪恶的笑容走了过去。 安婧和李孝贤跟在他身后,安婧说:“一般风水局是以主家为尊,一切旺气尽归主,可是如果可以算出这个风水局的宾位,这个方向就可以反客为主,整个风水局变成了贵宾优先,什么旺气都会先让客家给占了。” 安良大大咧咧地走到桌旁坐下来,转头就问旁边一个大个子男人:“前三盘开什么呀?” 大个子用浙江话大声回答:“闲庄庄。” “啊,谢谢,我先看一盘。”安良把七个筹码寒酸地放在桌面上,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荷官。 百家乐是号称最公平的赌博,在玩的时候客人不用摸牌,只由荷官给庄家和闲家两个位置各发两张牌,以两牌数字相加后的个位数到九点为最大,点数大的一方为赢家,其中A、K、Q、J、10、都按0来计算。客人可以买庄家赢,也可以买闲家赢,如果双方牌点一样的话就算和,当然客人也可以买和,猜中的话还可以一赔八。 荷官娴熟地分牌报数,又开了一盘庄赢。 安良等荷官算完赔率后,立刻在下一盘的闲家位置放了一个筹码,然后和安婧李孝贤凑着脑袋,像念经一样喃喃地说:“东北这一片气色最好就是这个靓仔了,这些桌面上的输赢和荷官的收入没有关系所以赌场最弱的位置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气色,如果客人赢了就会打赏筹码给他们所以他有收入才会气色好才证明我们会赢,一会赢了赏他一个大的……” 这时听到荷官报牌:“庄家八闲家六,庄家胜。” 安良一回头,自己面前那一千令吉的大筹码已经被荷官收起,他瞪起眼睛怒目而视,荷官礼貌地回敬他一个微笑。安良恶狠狠地向桌上拍出两个筹码,还是买闲家。他又转头和两个美女碎念:“我这赌法叫筹码追加从理论上说一直加下去最后一定会赢,而且这个靓仔这么旺我马上就会赢回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荷官又朗声报数:“庄家九闲家五,庄家胜。”安良面前的两个大筹码又不翼而飞。 “不是吧!”安良在美女面前出了丑,自尊心大受打击,怒火顿时冲上脑门,他把手上最后四个筹码拍到闲家的位置:“我就不信邪,这一盘一定可以赢回来,开呀开呀!” “庄家七点闲家七点,和。” “重伤啊!”安良惨叫一声向后倒在李孝贤的怀里。 他身边的大个子欢呼起来:“我买中和啦,一赔八,哈哈,这回赚死了。” 大个子在和的位置押了一垛筹码,荷官就要给他赔八垛,他高兴得数也不数了,双手把筹码揽到面前,马上扔给荷官一个筹码。 荷官把那个筹码推回给大个子,一如刚才礼貌优雅地对他说:“先生,赌场规定我们不能收小费,祝你好运。” 安良一听心知中计,双手拍桌大叫一声“S”,气鼓鼓地离开桌子走回大厅中央,他叉着腰怒目看向马特维,马特维也回头看了看他,脸上带着一个嘲讽的笑容。 安婧和李孝贤走到他身边,他双手一摆说:“不要安慰我!我知道搞错了,原来他们不是靠小费吃饭的。我要在那排桌子里挑一个最倒霉的家伙。” 还是东北方的百家乐,不过安良坐到了另一张桌子面前。这次他选了一个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美女荷官,这个女孩个子不高,手很小,置身在一群男赌客之中像一只将要被撕开的羊羔。 安良又开始念叨:“你们看这靓女面带愁容眼带桃花,面色苍白鼻头泛红,一定是被男朋友把钱全骗走了,她今天上班就是给云顶赌场败家的,加上我们的无敌龙门八大局这回我们赢定,为了保险起见婧修女你还是帮我起一卦吧。快!” 安婧马上运用看家本领,掐指起卦脱口就说:“山天大畜变地天泰,好卦,上帝保佑,这次赢定了。” “五千令吉!”安良向女荷官买了五个大码,迅速在闲家全部下注。 每一个易卦都有六个爻,代表事物发展的六个层次,每个爻用中间断开的阴线或者全部相连的阳线表示,安婧算出的大畜卦意指大收获和大盈余,从最下方的初爻开始向上发展,顺序是:阳阳阳阴阴阳,安良就依着这个大吉的卦象来布置这场赌博。 风水里对位置的最基本区分就是阴和阳,静和动。 在玄学里静处为内,为主;动处为外,为客。 在赌场里,任何荷官的位置都处于静位,比如荷官的位置不会有人经常走过,荷官的背后也不适合游人驻足观看;而客人的位置则恰恰相反,客座上人来人往,客座后大批游客围观,这都表示着客位属阳性的动位。 安良准确地把握了这些原理,他从第一盘开始,就按闲闲闲庄庄的位置反复夹叠下注,五千变一万,一万变两万,两万变四万,四万变八万,到了第五场他面前已经堆了十六万令吉筹码。 在他身后围观的赌客越来越多,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看赌的人和安良一样激动,安婧和李孝贤也高兴得又叫又跳,尖叫拥抱。逗得马特维也不禁回头看看百家乐那边出了什么事,可是他只看到汹涌的人头,不知道真正赢钱的是谁。 第五场结束时,安良把其中八万令吉交给李孝贤和安婧捧着,这是他们的真正利润,余下的八万令吉,安良要做一个完美的结局。赌局之中,久赌必输,连胜五局已经让安良很开心,在第六场赌局中,安良有把这八万令吉回馈赌场的觉悟,无论是输是赢,这都是最后一场。 周易的核心枝术和理论就在于变易,变易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在安婧算出的大畜卦之中,六爻里的最后一爻从阳变成了阴,让大畜卦变成了泰卦,引起变卦的第六爻就是全卦的核心,如何赢第六场的答案也在这个变数之中。 阴代表庄家,阳代表闲家,从阳变阴只能代表阴阳调和,这是一个和的卦象,而且泰卦也是六十四卦中最和谐的卦象之一。 安良想好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八万令吉推到和的下注圈里,围观的游客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在百家乐里只有两点至九点共八种牌面,也就是说出现和的情况只有八分之一,虽然押中的话有八倍的回报,可是用八万令吉去赌八分之一的机率,游客们都惊叹安良视令吉如粪土,激动得屏着呼吸等结果。 当美女荷官在鸦雀无声中用小手翻出最后一张牌,牌面上果然出现庄家八点,闲家又是八点,这一局庄闲打和。人群爆发出震响的喧哗声,安良一转身抱起安婧转了几圈,又热烈地拥抱着李孝贤趁乱在她脸上亲了一嘴,李孝贤没有避开,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在百家乐桌子前面数钱分钱搞了很久,李孝贤从工作人员那里要来一个大篮子,盛起七十万令吉筹码,大家一起走到马特维身边。 他们看到马特维正焦头烂额地托着腮,面前的筹码大概有二十万令吉,安良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脸上憋着烂番茄一般的笑容,随着笑声肩头一耸一耸地坐到马特维身边,斜眼看着他轻佻地说:“inner inner,Chicken dinner!哈哈哈哈……” 这是流行在拉斯维加斯赌徒里的一句行话,代表着对胜利的期待,胜利后的欢呼,还包含着高深的赌博哲学,可是现在安良以胜利者的姿态在马特维面前说来,却让马特维感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尤其是那笑声那么的刺耳,让他感到这是一种奚落。 安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前人早就研究出一套分析洋人面相的方法,把中国相学发展到国际化的程度。他从录像中仔细分析过马特维的面相,这种坚毅型的相格坚忍理性,逻辑冷静,面前的困难越大挑战的欲望越强,缺点是没有同情心,弱点是自尊心过强。安良知道只要自己还缠在这个事件里,迟早要和马特维正面交锋,已经制定了对付马特维的策略,只是等一个时机。 现在正是难得的机会,马上用激将法将让马特维一辈子都记住自己。 脸色发青的马特维转过身正面对着安良说:“运气真好,这就是中国风水师的能力吗?” 他的语气和态度依然轻蔑,只有安良才明白他在看不起什么。一个极度理性的科学家最看不起的就是运气,用运气赢钱的人在他们眼里等于白痴。因为运气只是概率里的一个偶然,你可以因为运气好赢一笔,也可以因为运气不好输得精光,在命运里随波逐流的蠢货在马特维眼里简直就是低等动物。在别人以为用运气来游戏的赌博里,他要的是控制,而且他相信自己可以控制。 安良并不在乎他取笑自己,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搭讪。 “你不也在运用风水吗?在中国风水中你剽窃了多少东西,嗯?”这是一个试探,安良的脑袋里从来没有忘记那些和龙脉龙穴重叠的卫星能量图,他一直认为马特维在研究和风水有关的项目。 马特维脸上毫无表情,他一边收拾着筹码一边说:“我从来不接触巫术,也不会进人家的地方偷东西。”这话说得简洁而一语双关,很严肃地斥责安良擅闯裂岩谷。然后他往前推出一万令吉筹码对安良说:“你来这里要找人聊天吗?” 不下注的人坐在赌客的位子上是很讨人嫌的做法,马特维一方面提醒安良,另一方面是对安良的直接挑战。言下之意就是说:你敢在这里下注和我赌一局吗? 赌客的人数决定了每个人手上的牌面大小,他算好了安良一定会下注,所以先把运算里的常数调大,算到自己仍然可以胜出,然后胸有成竹地推出筹码。 安良明白二十一点是一个需要时间的游戏,只有坐在这里一直关注出牌,并且把出过的牌背下来,才可以通过公式运算。他刚刚走过来,没有配合的人告诉他之前出过的牌是什么的话,他下注将完全陷入马特维的数字陷阱里。 他站起来退后一步说:“啊哈,我的运气已经没有了,由小贤和你赌吧,小贤,来坐下。”安良拉开椅子,让李孝贤坐到马特维身边,帮她推出一万五千令吉筹码。 马特维将此视为藐视,换一个女孩子来赌还要加筹码算什么嘛,无论是作为数学家还是男子汉都应该马上拒绝这场赌博,可是作为一个绅士这样对待女士无疑是丢自己的脸。 他内心很挣扎,可是手上毫不示弱,马上又向前推多一万令吉,就算李孝贤和自己一起赢出,他赢的钱也要比李孝贤多。筹码控制是赌博里的最高境界,也最需要严密设计的运作系统,一次押两万令吉大大超出了马特维的计划,可是马特维已经被安良转眼间赢回来的七十万令吉气得胸口发闷,他无法接受这种小偷流氓一样的家伙赢自己。 当马特维推出两万令吉后,荷官正要开口请客人停止下注,安良向安婧手里塞过一个筹码,同时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赌一千。”“啪”一声把一个筹码押在自己面前。 “啪”,安婧也押上一个筹码说:“为了证明上帝无处不在,嘿嘿……阿门。” 马特维的脑袋马上嗡一声发胀。 流氓行径,完全是流氓行径!算好了赌客人数才确认自己有胜算的,现在突然多了两个牌位,发出来的牌序和大小就会完全打乱,而且安良他们一共押下了一万七千令吉,如果一起输的话,自己也比他要多输三千。 他愤怒而无奈地瞪了安良一眼,安良翻着白眼邪恶地狞笑,李孝贤捂着嘴笑得前仰后翻。 安婧闭着眼睛坐在桌前虔诚地祈祷:“凡不试探上主的,都可以寻到上主;对上主不失信的,上主必向他显示自己。邪曲的思想,使人离开天主;愚人试探全能者,只有使自己蒙羞……” 虽然是圣经里的智慧箴言,可是在马特维听来怎么都像在绕着弯骂人,他随即又听到安婧说:“噢,我分要牌……” 马特维转头一看,安婧睁开一只眼瞄了一下面前的两张十,把面前的牌一分为二,又加多一个筹码。这样等于多了一个赌客中途插入,马特维精心计算的牌局更加混乱不堪。 马特维已经无法控制面前的牌局,他盘起双手向后靠,远远地冷眼看着荷官发牌,等着命运安排这一次牌局的结果。 安良从桌上伸出脑袋对马特维说:“嘿伙计,你在等命运安排吗?呵呵呵呵……” 桌面上很快有了结果,除了安婧赢了两千令吉,全部人都输得一塌糊涂。 比赛结果很清楚,马特维输了两万,安良输了一万六,安良惨胜。 马特维再也不愿和安良为伍,他在安婧唱诵上帝的圣歌中拍案而起,收钱离场。安良把筹码交给安婧慢慢兑换,追着马特维走了出去。 走到云顶酒店大门,安良大声叫住马特维: “马特维博士,请留步,可以喝杯咖啡吗?我请客。” 听到这种客气的搭讪,马特维心里舒服了一点,他停下来对安良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过在你研究室里的大屏幕,对你的研究项目很好奇也很尊重,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研究的事吗?” 马特维听到这话后转身就走出大门,他对跟在旁边的安良说: “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商业秘密。我在开发这个项目的时候就和大卫集团签了合约,项目研究成功后,头十年的专利和使用权属于公司,无论公司用于什么途径,和什么商家交易我都无权过问。你要知道的话可以去问丹尼,我不可能告诉你。” 安良快步跟在马特维身后,一边闪开拥挤的行人一边说:“可是你的项目和风水有关,我看到你研究的控制室有世界地图,里面显示的全是风水学里的龙脉和龙穴,我不会把我知道的事用在商业上……” “我对中国巫术没有兴趣。我是地质研究人员,我不看地图看什么呢?” “不,你先等一下,马特维博士,你的研究可能和大卫的死有关……” 马特维已经走到露天的小卖部前,身边有很多带着孩子的家庭在玩闹。他停在路中间说:“顾问先生,大卫的死和一切都有关,钱、女人、争权夺利和政治阴谋,只是和我无关,当时和我签约的是大卫,可是和我发生合约关系的是大卫集团,我只会关心合约里提到的事情,其他的我不会管。” 马特维说完后又向前走,安良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说: “马特维博士,我们之前是有些误会,我不是进裂岩谷偷商业秘密,我只是想了解大卫死亡的真相,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但是我现在陷进一个越来越大的旋涡里,我被人带着来到这里,我一路上很巧合地见到了丹尼,现在又很巧合地见到你,我觉得我被人牵制的同时,你也在被人跟踪,我们在被同一个人控制着。” “跟踪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安良快跑几步拉住马特维说:“不不不,我是被带到这里的,我没有跟踪你,丹尼在新加坡和你在马来西亚也不会是偶然的事,至少你告诉我你来干什么?可以吗?” 马特维停了下来看着安良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也想知道大卫的死因?” 马特维没有回答,仍是沉默地看着安良。 “你不想知道谁在跟踪你吗?”安良也看着马特维,可是他一脸无所谓,安良又说:“好吧,我可以不用仪器找到你地图上的红线和红点,用中国风水可以找到……比如这个游泳池就是一个红点。” 安良看到马特维的表情有点犹豫了,他补充一句:“我们研究的可能是同一种东西,而且我的方法更低成本,更快。” 马特维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起来:“我这次来是为研究项目做测试,这是我的电话和电子邮箱。” 他把纸撕给安良:“不要再跟着我,也不要想破坏我的测试,那样的话我会杀了你。” 安良接过纸条马上追问:“是做什么测试?谁定的地点?为什么在马来西亚?” 马特维一把推开安良说:“站住!不要再缠着我了,你再这样我会报警。几个月后我回美国,你到时再和我联系吧。” 安良被推了一下,从粗暴的身体语言里感觉到马特维真是发火了,他没有再追上去。看着马特维的背影,他拨通了达尼尔的电话:“达达,你好吗?我在马来西亚……我很好,有个工作给你,帮我查个电话号码,户主资料银行帐户能查的全部查出来,查到后发到我的手机上。然后帮我全球定位盯着这个号码……” 安良拿起马特维给他的纸条读出号码后说:“我要知道这台手机到了什么地方,每天都要知道……OK,我知道阿美很想我,她一直想和我结婚,我会问候她的。什么!英镑升到110,那不是翻五倍了,喔!上帝对我太好了……啊?这时候和我谈分成?五五分帐,不能再多了……” 安良挂了电话之后自言自语地说:“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电影里总是黑人先死。” 当安良回到云顶酒店的虎爪大门,正要回房间的时候,从大门旁边的咖啡厅走过来三个穿西装的保安人员,为首一个对安良说:“安先生,我们上司想和你聊聊天,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这边请。” 他说完做了个请往那边走的手势,两个精壮的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挟着安良,也不管安良是否答应,就把他提进一个走廊后面的员工电梯。 安良并没有反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要停留多少天,和赌场搞僵了一点好处都没有,他顺从着被挟着,边走边问道:“几位是保安员吧?是不是捉老千呀?我没有出老千,你们想捉的话我认识一个,我带你们去捉好不好……” 为首的保安员说:“我们是技术保安部的,不过只是请安先生去聊天,一会你就知道了。” 电梯向下降了三层,安良进过几道自动玻璃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赌场监视中心,环形的大厅里全是屏幕,屏幕下全是电脑和键盘,几十个工作人员在忙碌地监控着赌场里的每一个赌客。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满面堆笑地走到安良面前,安良看到他圆头圆脑,头发很少,长得像个酒肉和尚。他和安良握握手,然后自我介绍:“我叫林世希,是马来华人,我刚才看到安先生在赌场里手风很顺,所以回看了一下你进门时的录影,顺便查到安先生的客房资料……这边请,我们到里面谈。” 林世希叫几个保安员离开,和安良两人进了一个小办公室,从办公室的大玻璃窗里,可以看到整个监视中心的情况。 林世希招呼安良坐下后,殷勤地给他洗杯冲茶,安良看到面前放着的是一套功夫茶具,于是问道:“林先生是潮州人?” “不是,不过也差不远,我是福建人,所以我们把家乡的风俗都带到这里了,来试试正宗安溪铁观音。”林世希一边冲茶一边说:“我看到你带了两个靓女进场,一大一小,一个风骚入骨,另一个却是修女,安先生真是很有意思啊,一定是知道我们云顶没有小姐,所以……哈哈哈……” 林世希笑得很不怀好意,明明在暗示安良带了两个女朋友,而且口味还很独到。 安良觉得人心里想什么真是长在脸上,一身酒肉气的人脑子里想的都没有正经事,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修女是我亲妹妹,另一位是新加坡的朋友,没有什么意思。林先生有什么意思吗?” “啊,哈哈哈,没有没有,我是看到安先生在进国际厅之前用回风返气的方法量了一下大门,看出你是风水人才,所以请你来聚一聚,聊聊天。” 安良知道自己是倒霉命,赢了钱也没花钱的运气,他警惕地问道: “看风水赌钱不算作弊吧?你想问我拿回那七十万呀。” “不算不算,我还要多送三十万给安先生,让你凑个整数,玩得更开心呢。” 林世希从另一张桌面上拿了三十个大筹码放在安良面前说: “我发现安先生三两下手脚就赢走七十万,正要换荷官破一破你的锐气,可是你却功成身退了,我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赌场上久赌必输,能赢钱就走的又有几人呢?我看到你在场内行为放逸,谈笑风生,可是却外松内紧,有很强的控制力,然后到二十一点的台面时又像游戏人生,视输赢如鸿毛,难得一个年轻人可以风水赌术和为人都有这样的道行,让老头子很佩服。” 安良听了一大通马屁话,有点明白林世希的意思了,他在桌面上随手拉过一个水晶烟灰缸,把三十个大筹码堆在里面说:“我明白林老板的意思了,多谢林老板的礼物,我不会再下场赌钱的,再见。” “哎,先不要急着走。我不是老板,也不是请安先生不要再去赌钱,本来是想请教安先生些事情,可是现在我看你印堂黑气冲天,只怕你有钱也没命花,你自己知道吗?” “呵呵,林先生是玄学前辈啊,那是不是要教我怎么化解呢?” 林世希的神情沉了下来,他用略带沙哑又响亮的声音说: “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会留人到五更。你的命在倒数,不出七天就会离开人世,就算你马上坐飞机回美国,在路上都会浪费一天,你现在还不及时行乐,这辈子就算白活了。这里的钱够你玩到最后一天,不过能不能在死之前给我们点风水建议呢?人总是会死的,在云顶留下你最后一个风水案也不枉你一身绝学。我知道你已经看出云顶的死穴在哪里,否则你不可能转眼间赢走那么多钱。” 安良小声问道:“今年是不是老板死了。” “有眼光,大老板刚好在这个月走了,总理也来送了大老板一程,现在少东家刚刚接手。业务上已经没有问题,可是风水上怪事不断,所以我想请外来高手点拨一下,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安先生的建议一定不只值一百万令吉。” 安良把水晶烟灰缸放下,对林世希说:“赌场如虎口,吃人不吐骨。我死不死和帮不帮赌场看风水是两回事,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这是看风水的润金我就不收了。多谢林先生请喝茶,再见。” “安先生,可是你对云顶赌场不太了解。三十多年前我们老板把这里从一片荒山开辟成一个游乐园,过程中历尽千辛万苦,解决了大量华人就业,养活了无数家庭;随后集团又进军能源、地产和邮轮业,成为东南亚华人首富,是华人在东南亚的中流砥柱。华人在马来西亚得到尊重,有一半归功于老板。今天你帮云顶,不只是帮了一个赌场……” 安良双手插着裤袋转过身: “这个猛虎下山局杀人无数,你们这里每年要死多少人,有多少人从这个悬崖上跳下去?你可以用多少就业率来抵回这些人命?说是帮了不少人,可是你有没有算过害了多少人。好了,我对你们没兴趣,你也不用说服我什么……对了,赢你们的七十万不会还给你,那是给儿童癌症基金的捐款,当是帮你们积点德吧。” “哈哈哈哈……”林世希发出响亮的笑声,他把一堆筹码倒进一个小公文包,走到门旁边,拍着安良的肩说:“有意思的年轻人啊,我当年也和你一样,不错。的确我们时间都不多了,我也没有机会让你知道云顶集团为社会捐了多少善款,这三十万是我送你的,我们很有缘分,这张卡片你也带上,这几天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早上约我喝茶啦,我觉得和你很谈得来。” “那多谢了,我没死的话再找你吧。”安良说完飘然离开地下监视中心。 回到房间,安良向李孝贤和安婧详细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他没有说起从马特维那里知道的消息,以及得到马特维的电话号码。 李孝贤听到安良拒绝为赌场看风水的时候,显示出非常敬佩的神情,她对安良说: “我还以为你会坐地起价,狠狠地赚他一笔呢。不过你对赌博这么有研究,我上次听你说起来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为什么又拒绝赌场的邀请呢,如果你接受的话,可能你可以长期免费在这里玩,我们也可以赚个金卡什么的。” 安良听到李孝贤这样表扬自己,高风亮节的心情油然而升,他一脸正派地说: “风水师的工作就是关心人世的每个方面,如果平常不了解多一点,把风水溶入每个角落,那么给人的帮助就很狭隘,也不能做一个合格的风水师。你看古代的风水师,个个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做个现代风水师更要像台不停升级的电脑,了解更多,分析更细……” 李孝贤和安婧看到他的正经样,都哄堂大笑起来,安婧说:“哥,我发现你很有奥运精神耶。”然后她跳到床上振臂三呼:“更高,更快,更远!” 三人直闹到李孝贤回房休息,安良才立刻上网和达尼尔联系。 达尼尔得到五成利润分帐后,士气大盛,马上通过骇客朋友的非法网站,对马特维进行了二十四小时跟踪,只要马特维离开云顶赌场的范围,立刻就会有短信发到安良的手机上。 第二天清早,安良就收到信息,马特维正在向云顶赌场的北部山区移动,两兄妹看着地图非常愕然。从云顶高原向北就是一道近两千公尺高的山脊,从地图上看那是一片百里无人的原始森林;从马特维的个人资料上看,他是一个野外运动的好手,对于一个地质学家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据他说马上就要开始自己那个项目的测试,这时候去玩越野非常奇怪。 安良立刻通知安婧,他要跟上马特维。 安婧却全力反对安良的想法,她认为要去也得两个人一起去,而且现在枪还没有寄到,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根本就无法抵御。 安良一边披挂防弹衣和随身物品,一边对她说:“现在没时间研究这个了,我先跟上他,你带着扣扣在这里等枪,这两天枪应该到了,我们保持电话联系。” “那里是原始森林,怎么会有电话信号,你不能去,我们要等达达把马特维的下一个目的地报出来,确实知道他停下来了,我们再去找他。” “万一他的目的地就是后山,或者他一直不停下来,又或者正如你说的,森林里没有信号,达达追不到他可就前功尽弃了。” 安良走到电脑前指着云顶赌场北方的山脉说:“从山脉一直向北二十公里,山上有个古木村,山下最近的镇是库巴镇,山上山下相距十一公里。如果我两天后没有消息,你就先去库巴镇,然后上山到这里。看到没有……龙穴,这里有个龙穴。” 安婧看看电脑屏幕,在山中的古木村有两道溪流呈V字形冲下,在一个山窝里交汇成小河,小河再向山下蜿蜒流去聚成一个水库,在Y字形水流划分出来的山中窝地四周,有七八条分支龙脉向下聚头,果然是一个龙穴形势。至于是吉是凶要到现场目力观察,可是从卫星图上看,已经具备结穴的条件。 安良绑着鞋带说:“我会在这里等你,至少会在这里留下信息,你找到龙穴就可以找到我的信息了……你还记得怎么点出龙穴吧?” “记得,可是小贤怎么办?” 安良想了一下说:“这事不要告诉她,我走了之后你让她先回新加坡吧,我这里可能会有危险,不要让她冒险了。” 李孝贤穿着白色的背心和内裤在房间里麻利地收拾背囊,从窗帘射入房间的霞光映出她完美性感的东方女性身材。她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线后连着像一片香口胶大小的MP3音乐播放器,不过从里面播出的不是音乐,而是安良和安婧的对话。只要在安良身边放上一个火柴头大小的窃听器,她就可以偷听到任何内容,她的偷听从认识安良的第二天就已经开始了。 听到安良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李孝贤的心里一阵迷乱,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桌面上拿起那部在牛车水买的可爱型女式手机,手机的屏幕保护就是她和安良的合照,相片里的安良还在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认真而傻气。 她看了一会就关闭手机,用塑胶袋包好放进背囊,然后从衣柜里拉出一个小行李箱,这是组织送来的工具,正好可以给她装备这次行动。 几分钟后,穿着一身墨绿色野外运动服的李孝贤从房门里闪出来,她没有坐电梯下楼,而是直奔到走廊尽头的走火梯,从没有人注意的通道离开了云顶酒店。 第九章 风水师的隐秘记忆 安芸从小就修炼中国道教内丹功法,晚上睡觉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日常的修行。 她其实已经年近五十,可是身材保持得像少女一般,相貌比真实年龄年轻了十多岁,一脸脱俗的书卷气丝毫没有一般风水师故作神秘的感觉,这得益于南派道教正宗天师道的真传丹功。 丹功的修炼,可以大大开发人体潜能,基本作用可以调理身体,使人长寿健康,当修炼到相当层次,人体的潜能将会逐步开发出来。 随着每个人的先天体质不同,会开发出不同的异能,可是对于一个风水师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有一双慧眼。看山看水只是风水的表象,天地之间有正气,从山水中透露出来。一个高层次的风水师,可以从平平无奇的地貌中看到山气的升腾,水气的流动,在他的眼里没有平静的地方,任何地方都受到气的左右,每一个人都是气的源头,也受气的影响。 人的气可以通过内丹功法的修炼得到控制和强化,强化到相当程度,就会产生能量的转换,这是安芸一直孜孜以求的境界。 她听说自己的祖先达到过这种境界,但是她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自己没有到的地方,无论人家怎么说,都不能理解那个环境,就像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芒果的人,无论人家怎么表达和形容,那种想象总是苍白而且不正确。 安芸一直在研究怎么运用符咒的力量,符咒的力量又从哪里来。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不会只看着一本天师真传符箓就相信一切,每一个安家的孩子从父母那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怀疑传统。 从医学和生物学的前沿理论里,她看到似是而非的人体潜能原理,可是这些都无法解释自己在实际修炼中日渐精进的丹功,为什么会给自己这样健康的体质,保持青春的能力。在符咒的应用上,她看到了实际效果,可是依然无法理解个中原因。 在酒店十二楼的套房里,安芸手结太极道印盘坐在床上,让内丹慢慢凝聚在额前。 她左手手心朝天轻轻抱着右拳放在腹前,右拳里握着左手大拇指,这个太极道印可以让她的内丹沿着全身经脉运行,这时她可以感觉到生命中阴和阳的力量在体内缠绕流动,阴气和阳气有规律地运动,互相变化又互相独立,这世界的一切既矛盾又统一的本质,她早就从这里感悟到。 可是今天她有异样的感觉,她的元神一直向脑海深处沉下去。她从没有下沉得这么快,这么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有这么深的地方。 从道教理论来说,阳气轻而上升,阴气重而下沉,作为女性修炼出来的纯阴丹气如此下坠,是阴气过强阳气不足的表现,也可以说阴阳已经失去了平衡。 她试过控制自己的元神,可是今天元神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容易控制,很快就沉到思绪中的幻海。幻海是大脑里最后的潜意识,这里记载着人一生的回忆,浮现着人心底最隐秘的善和恶,以及蕴藏着超越当今科技的智慧和潜能,安芸对这里并不陌生,她早就无数次在幻海探秘,寻找生命的本质和自己的存在。 但是元神没有停在幻海,元神下坠的速度快得让安芸有点担心,这是她修道几十年从来没有试过的现象,因为下降太快,元神四周的景象已经拉长变形,像卷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无底深潭。 幻海不是人心的底线吗?幻海下面还有什么? 忐忑不安和好奇让安芸随波逐流地等待元神要去的地方,无论下面是光明还是黑暗,她都想看一看自己的心里还有什么。古代的圣人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正是每个修道者追求的高于一切道术的境界。 天空慢慢露出深蓝,然后再沉入一层层雷电交加的乌云中,霹雳在安芸的元神四周如狂蛇乱舞,她知道这只是幻觉,但是仍然可以感到电击在身上的阵阵刺痛。 她看到下面慢慢露出景物,这是在暴雨来临前的中国山河,风很猛,地面上大片墨绿色块在不规则地摇动。这是什么地方?安芸看不出来,这种丘陵地带在中国很常见。她极力搜索自己的记忆,就算坐过无数次飞机,也没有见过这种情景,这并不像残留记忆。 安芸想从地面上找到河流,只要找到河流就可以看出方向和找到龙脉,作为一个风水师认不出地方不奇怪,只要看到龙脉她就可以知道这是哪里;就像一个外科医生记不住病人的样子,却会记得他做过的手术刀痕。 突然在滚滚雷声中传出撕破天空的引擎声,她正想看看传来声音的方向,一股急速猛烈的强大气流把她撞进一个驾驶舱里,这竟然是一架飞机的驾驶舱。 这些仪表全部是机械指针,很明显是一架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飞机,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会驾驶飞机,可是却觉得很熟悉,而且她发现自己正在驾驶这架飞机。 安芸回头看一眼,后面有一群零式战机以分散队从云层下追来。零式战机是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皇牌武器,这一场战斗必然发生在日本挑起的战区。 地面一列火车正加足煤喷着火在暴风中奋力前进,零式战机攻击的目标应该就是这列火车。她知道日本人一定有所图谋,这和下面的火车一定有关联,保护火车就是这场战斗的目的,火车上有什么? 面对强大的零式战机,安芸明显感到自己的飞机速度不足,飞机已经达到最高速,全机都在震动着,就像快要空中解体。安芸的元神极力思考着环境和事件的关系,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停顿。她流畅地拉起飞机垂直爬升,咆哮着向头顶的云层穿刺去,零式机群紧跟其后。 云层中的闪电就在眼前,雷在身边炸响,亮出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龙疯狂地扭动着躯体。 飞机翻滚了一百八十度,在天空中划出一条“几”字形的轨迹重新向地面垂直俯冲,这个惊人的技术动作不单只让安芸想都想不到,更惊人的是她发现自己知道这是对付零式战机最有效的技术动作,日本的零式战机性能极好,可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缺陷,它在垂直俯冲的时候引擎会突然减速。 安芸看着自己在自动操作着战机和日本空军缠斗,突然明白过来开飞机的不是自己的元神,自己是在元神的极速内向运动中重叠了父亲的记忆,父亲的记忆为什么自己会看见?前一代人的记忆通过什么留在什么地方了? 自己的父亲安若平曾在抗日战争中,和美国飞行员联手对抗日本空军,这些故事他对孩子们说过很多,每一次都有新故事,每一次都惊心动魄,可是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这是回忆还是想象? 安芸不再投入这场空战,而是冷静地跟着父亲的视线感受当时的激烈,她感觉到父亲的心里毫无惧意,心里有一团火爆发出来。天空和大地在混乱地旋转着,一阵令人恶心的眩晕之后,飞机头部正好对准一架零式战机。 安若平长啸着扳下手上的全部扳机,飞机上十挺大小机枪同时发射,把前面的零式战机打成一朵凋落的烟花。 机上的子弹已经全部打光,身后的零式战机像狼群一样扑来,安若平驾驶的飞机翻滚着离开云层片入低空…… 面前是高耸的富士山,山下是春光明媚的富士川,在清冷的春风里,脚下的小丘陵一片新绿。一个留着八字胡,穿着和服的矮小日本老人,手上拄着一把木刀做拐杖,用日语和安若平交谈。 “你要理解的不只是风水之术,你要从中看到宇宙的真相。强和弱,尊和卑,阴和阳,生和克,都在共存和互变,可是以什么为动力呢?” “用自然的力量?” 日本老人冷笑了两声:“哼哼,用自然的力量等于等死,就像天天浇水等花儿开放。只用自然的力量的话,天下根本就没有风水,风水是暴力,是控制,我们没有能力让花儿加速开放,可是我们可以让它加速死亡,这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喝!” 日本老人身形一扑,木刀掠过他面前的一条树枝,树枝“喀”一声断开,杯口大的切口平整得像被斧头砍下来。以木断木不只是要靠速度力量和坚硬的木刀材质,更需要的是从挥刀的人心里爆发出的剑气。 “长与先生,我觉得这不是国之常立神流风水的真义,天地之间需要风水来调和,风水要达致的是平衡而不是控制,力一定是暴力吗?” 安若平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肩上就重重地中了一刀,痛得安芸跪在地上,手上的罗经也掉了下来…… 山洞闪着一盏幽暗的油灯,地面重重叠叠堆满了箱子,有几个农民打扮的人端着步枪蹲在洞口,安芸知道日本特工正在找自己,日本飞机在头上轰炸,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走出去,因为中国的文化宝藏在这里,安家祖传的三本《龙诀》也在这个山洞里。 对了,她要先找出《龙诀》,不然她要保护的是什么呢? 安芸开始打开箱子,把书抱出来检查,看过不是《龙诀》之后又放回去。 箱子里全是古画和古书,不少唐宋大家的书法真迹,也有星相玄学的上古秘本。 安芸恐惧起来,她的元神在失控地翻找《龙诀》,可是她并不想这样做,她觉得自己的元神已被人控制住。最可怕的是,她记得安良在不久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不同的只是安良在纽约家里的地下室里找书,他要找的东西他自己并不知道,可是安芸清清楚楚地知道,《龙诀》的秘密就掌握在她脑中。 这不是自己在找《龙诀》,这是另一个力量在支配着自己的元神,去挖掘自己脑海里最深的家族遗传记忆,她的元神成了自己脑海里的探视器,在帮别人找出秘密。自己眼中看到的影像,对方一定也能看到。 刚才的画面和环境转换,只是偷窥者对遗传记忆的搜索,一旦找到藏《龙诀》的地方,偷窥者就会钉在这里开始层层追踪。 安芸没想过自己的潜意识里竟然有记忆暗层,更没有想到人的记忆可以一代一代地遗传。遗传在潜意识底下的前代记忆深不可测,连最好的心理学家和催眠师都没有发现过,她想停留和探究,可是绝不能使用不受自己控制的元神。 安良那时一定也受到这股力量的控制,只是他不知道,完全不懂得抵抗。安芸了解自己的儿子,安良从小就想象力丰富,对喜欢的事情就会做白日梦,这种人感性而容易受到心理暗示,很容易学好也很容易学坏,所以安芸在他身上用了不少心血。 现在轮到自己在万里之外发生这种情况,自己同样回到抗战时期的前辈记忆中,这如果是一场梦还可以说是有诱因的记忆再现,可是在修炼过程中自己的元神失去控制则不能看成是偶然。 安芸凝神守空,极力把元神带回现实中,越快回到现实,她就可以越快找到真相。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双眼一直紧闭,眼帘在不停颤动,她的元神被压在幻海的底层无法突破,像一次失败的催眠治疗,病人再也醒不过来。 安芸试图用追魂咒寻找外力的来源,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另一个元神的存在。现在对方以自己为宿主,让对方失去兴趣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自己失去视听。安芸迅速运功封闭自己的视力听力,让自己的元神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灵魂,无论处在意识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任何信息接收,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无意识地上升,再上升。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芸感到元神重新回到自己控制中,看来这一招果然有效,可是更进一步证明了刚才有夺舍者的存在。 (在道教理论中,用自己的精神意识进入另一个人的大脑中达到控制人的行为,称为夺舍。) 她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拿了罗经轻手轻脚走出去打开房门,她看到罗经在缓缓转动,转速大约一分钟半转,这不代表这里的邪气比家里弱,只说明邪气在渐渐消退,安芸无声无息地站到门边。 现在还没有天亮,她看了看手机只是凌晨四点,不过这个时间和安良梦游的时间吻合。安芸可以理解对方出手的计划,人的警戒力在每天下午四点和凌晨四点都会到达最低点,这个时候最容易相信人和被说服,在这个时间发生梦魇式的控制,只证明对手极为了解人的大脑,有相当高的道行,目标直指天下绝学——天子风水术《龙诀》。 风水之学用于选址造宅,保国安家,是中国有史以来任何时代和帝王都极为重视的文化和玄术。风水学源远流长,起源的证据直追溯到万年以前的史前文明,但是有系统地传入民间只是唐朝以后的事情。 在唐朝一个战乱的时代,皇宫将要毁于兵灾的时候,宫中风水师杨筠松和安灵台把天子风水术带到江西,两人一同隐居在民间。杨筠松把天子风水术里百姓可以使用的部份提炼出来,重新编写成风水经书,流传千年为民造福,成为天下风水显学,世称杨公风水。安灵台却守护着只有天子才可以运用的部分,分编成《龙诀》三本,永远藏在安家后人的手里。 自从唐朝的皇宫失去了风水人才和秘藉,从此再也没有人提起天子风水术,千年以来没有人知道《龙诀》的存在,大家都像是忘记了风水本来就是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宋朝以后民间风水师人才辈出,以至皇宫中经常要从民间返请风水师为皇家服务。 《龙诀》风水和杨公风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应用者的角度。从杨公风水中看到的吉地,对于天子风水术来说也许不屑一顾,可是很不利百姓居住的地方,却可能是天子风水里的龙窍重地;杨公风水可以用一山一坟一宅影响一家人的命运,《龙诀》风水却可以用山脉河流城市以至整个国家的地理力量,去建立或者催毁一个皇朝。 安家世代守护着《龙诀》的秘密,可是安芸却至今没有告诉安良和安婧,这两个孩子一直认为《龙诀》只是一个先祖们推翻清朝的风水传说,《龙诀》早就失传了。 本来安芸应该早早告诉两个孩子,可是她早就算出安良要面对三十岁的生死大劫,把守护《龙诀》的使命交给他有害无益。除非他能活过三十岁,守护《龙诀》的责任自然会落到他身上;又或者他在三十岁死去,这个责任也将落到妹妹安婧的身上。 事实证明安芸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安良知道了《龙诀》的秘密,也许在家里梦游的时候就已经泄露出来。 安芸想到,找《龙诀》的偷窥者和父亲一定有渊源,他进入安芸的幻海后很清楚要搜索什么,从哪里开始。六十年前日本陆军情报部第六课,就是一群追寻《龙诀》的日本风水师,他们和安若平在中国大地上展开了连场以民族存亡为赌注的争夺战。七十年前安若平曾经带艺东渡日本,向他母亲的日本朋友长与又郎学习国之常立神流风水术,安若平和日本人的关系纠缠复杂,亦敌亦友,恩深仇重。如果对方不知道这一段历史,不会从幻海底下的这个时期切入。 安芸像鬼魅一样静站在无人的走廊上,以道术的角度来看,对方侵入幻海不可能距离自己很远,失败后马上就会考虑离开,因为能入侵幻海的元神有极强的气,而这股气会被罗经捕捉到。 事实上罗经的转动已经停在西南向,这完全不是指南针应指的正常地磁方向,安芸看看指针指向的房间,正是她客房的邻房,两房只有一墙之隔,出手的人应该就在里面。 她慢慢走近邻房,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门上的电子锁是新式的插杆式设计,除非用撞门器连门框一起撞开大门,否则绝不能以一人之力踢开。她轻轻扳了一下门锁把手,这样做不能打开房门,但是对做贼心虚的人足以引起动静。 安芸果然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响动,有人走出来打开房门,当房门开了一条缝,安芸腾空跳起,在空中一转身踢出后脚,踢得房门猛撞向开门的人。 哪知开门的人反应快得惊人,她后退半步闪开了门板,就在走廊灯闪入漆黑的客房那一瞬间,安芸看到一个穿着贴身黑皮衣的短发女郎,平静地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张脸长得过于精致,像个精品店出售的日本人偶娃娃。 房门在猛烈的踢击下,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女郎顺势推门板立刻重新关上房门,并且反锁上电子锁。 安芸听到房间里的脚步声快速地跑向窗户方向,对方要逃走!安芸意识到这一点马上冲回自己的房间。她从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看下去,那个女郎已经手牵一条绳索向楼下跳去,她的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囊,在夜空中像只小鸟一样展开双翅直扑酒店正门。 酒店前刚好有一辆敞篷红色法拉利跑车开过,黑衣女郎准确地落在车里,随着一声引擎轰鸣,法拉利跑车扬长而去,同时一个火球从地面升起,沿着刚才女郎用过的绳索快速地飞上十二楼。 安芸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侧身闪在窗户旁边,马上闻到一股烧塑料的刺鼻味道,可是在北风猛吹之下,气味很快就消失了。她再伸出头去看那条绳子,绳子居然被烧得无影无踪,原来刚才那个火球,就是为了把极为强韧又极为易燃的高密聚乙烯绳子烧掉,以免留下最后的证据,这样无论安芸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有黑衣女郎半夜四点从十二楼跳下去。 安芸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这个对手的强大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完全没有头绪的疑案,看不见的对手,让安芸想得心如乱麻。不过再乱的事也不能被缠在里面,对手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对手就会步步紧逼直到得手。 安芸一方面担心自己两个孩子在马来西亚的安危,另一方面又要面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问题,她根本没有想过《龙诀》之争会在她的有生之年出现。 她在中国有很多朋友,让她很快可以查到旁边客房的情况。在公安部门的帮助下,他们细查过旁边客房,客房里除了有人坐过的痕迹,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又一起到酒店保安部了解,从电脑上看,旁边的客房根本没有出租记录,问前台服务员也没有任何结果;最可怕的是从酒店调出的监控录像中查看,最近二十四小时除了服务员,没有其他人进过旁边的客房。 安芸和几个公安人员再次放慢镜头进度细看,辛苦了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有了新发现。 在晚上十一点半,酒店各岗位交班的时候,一个身穿贴身黑皮衣的短发女郎,背着大背囊走进大堂。因为前台正在交班,酒店客人不多,电梯又停在一楼,她很快进入电梯并没有引起注意;可是从她进入电梯开始,录像里出现了两分钟黑屏,镜头上看不到任何影像。这两分钟的停顿,如果用快速度检查录像根本看不出来。 用正常速度来看录像,图像干扰之后十二楼再也没有任何人出入,安芸估计就在那两分钟里,女郎已经用破解了酒店代码的电子卡开门进了自己旁边的客房,潜伏到凌晨就开始对自己进行诡异的记忆搜索。 这样的线索安芸认为很有意义,可是对于警方来说,根本不存在立案侦查的条件,安芸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她很想马上到安良的身边,想念和关心让一个母亲坐立不安,可是她很清楚现在到安良身边,只会加速安良的死亡,相反自己和安良分开两地,对对手的注意力和实力会起到很好的分散作用。只要再过十天,安良就度过了命中注定的死期,那时她就可以和安良一起处理这个事件,所以急也急不来,安芸决定先留在北京看看事态的发展。 如果自己可以从对手眼皮底下消失,这对对手是一个很好的考验。尽管现在看不清对手是什么人,可是对手在面对层层障碍之下,做得多自然错得多,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总有一步走错会让安芸找到反击的机会。 安芸在北京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她现在要找个任何人向她下手都会被轻易发现和解决的环境。她想了一会可是没什么头绪,朋友太多,可选的地方也太多,对手的力量又太强,她一方面怕冲突起来给正常居家的朋友添麻烦,又怕在军区之类可以严密防守的地方对手无法冲进来对付自己,那么就失去了阻碍和牵制对手的意义。 正在这时,安芸的电话响起来,她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个北京老客户:何坤。 安芸和他一番寒喧之后,知道何坤从朋友那里听说安芸到了北京,马上想请她到一座别墅看看风水,安芸问过情况后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有个条件,就是自己要先进去住几天。 原来这座新别墅位于北京西郊的三台山中,距离北京市中心大约二十公里,住在那里清静,进城逛逛也方便,安芸很喜欢这种突发的安排,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搬家,才是真正的飘忽,这回看那帮人怎么找自己。 很快就有一架宝马小汽车来到酒店接安芸到别墅,安芸上车后看到只有一个沉默的司机,何坤并没有一起来。 不过这样并不重要,安芸对何坤也没有好感。四年前她就为何坤看过风水算过八字,这个人的八字贪财坏印,尽管安芸当面说不出口,可是这种八字格局已经注定了何坤很容易沦为贪官。当天安芸曾经循循善诱,暗示他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但是何坤却只想明确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运气,还可以爬多高。 在命理学的男命计算中,财星除了代表钱财,同时代表女人。一个贪财坏印的命局,除了贪钱,有机会赚钱之外,同时还贪恋女色,有机会渔猎大量美女。当然贪财好色之徒也会死在金钱美女之下,何坤命中犯刑狱的时间已经近在眼前,如果他没有按安芸的劝导修身养性,做好本分,放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安芸在路上就充满了好奇,今天的何坤变成了什么样,会让自己看一个什么样的别墅。 从北京西城到三台山只要一个小时路程,宝马汽车很快到了翠微岭山腰。 三台山并不是北京城的主要龙脉,这里偏安一隅,人烟稀少,很适合安芸隐藏起来。安芸原来以为在三台山上会看到一座豪华临山别墅,有三五栋大房子,有个游泳池配上后花园之类的俗物,可是下车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所谓别墅吓了一跳。 站在翠微岭上向东看去,是宽阔无际的北京城区,在翠微岭的山腰有一片楼房,灰色的房顶错落而混乱,从外观上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是一片新落成的别墅,倒像是可以驻扎几百士兵有几十年历史的军营。 武警打开紧闭的大铁门,小汽车直接驶入别墅里面。 司机很客气地帮安芸提行李,把她带到停车场旁边的一所大房子前,走进去就发现里面绝无半点军营的影子,而是一个酒店式前台。司机一进去,就有个漂亮的女服务员迎出来,她早就得到上级指示接待安芸。 安芸由得服务员帮她拖着行李,自己背着手慢慢走进客房。 别墅内部装修极尽奢华,金光闪耀,天花地板墙身所用的物料和设备,整体水平远高于北京城里的五星级酒店。安芸问了一下服务员,这里是否对外营业,服务员说这是领导专用的地方,不对外营业。安芸听完脸上不禁浮现出冷冷的笑意。 安芸被安排住进一间两房一厅的套房,房间里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从52寸等离子电视机到四门冰箱里放着的矿泉水,全都是进口名牌,如果没有别的变化在这里住上十天八天倒是不错的休息。 安芸收拾好行李,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下,门铃就响了起来,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毛皮外套,内衬欧洲名牌高领薄毛衣的美貌少妇。 她的态度和任何第一次见安芸的人一样,热情好奇得有点过火,她主动伸出手说:“想不到安大师真是女的,儒雅大气得让全世界的大师都抬不起头了。” 安芸马上伸手和她握了一下:“哪里,只是老人家习惯穿旧衣服,一身长衫反倒引人注目。请问你是……” “我叫陈子善,是何老的朋友。他现在在外地开会,让我先招呼安大师,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前台,也可以找我,这是我的卡片。” 安芸笑着接过卡片,上面写着的是一个涉外大酒店的经理,表面看陈子善是在负责管理这个别墅的服务工作。 她和陈子善一边闲聊,一边细看她的面相。陈子善不算很漂亮,可是身材高挑,站在中等身材男人的身边,会显得比男人还高。从她眉清目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可是从面颊以下却突然尖瘦下来,显得不太协调。从男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像狐狸一样的脸形可能会很有吸引力,可是从相学的角度,这会让陈子善中年以后颠沛流离,无处安身。 对于这种女人,安芸根本无须起卦计算就知道她的身份,陈子善必定是何坤的情人,而且打理这个别墅是假,把陈子善养在这里是真。安芸一边对陈子善点头微笑,一边在心里暗说:养这么个女人在这里,成本也不可谓不大了。 陈子善很快就把话题拉到风水上,她对安芸说: “安大师,你过去来过这里吗?你看我们这里的风水怎么样?” 安芸呵呵一笑说:“我没有来过这里,刚才司机带着我上山绕来绕去,山上的树又多,我只看到风景优美,还没能看出什么风水门道呢。” “没问题没问题,听何老说安大师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可以慢慢在山上走走,我们这里有马房,如果安大师喜欢骑马的话,我还可以陪你骑马上山。” 安芸知道陈子善是聪明人,最起码一定是个会说话的人,不然怎么讨好那么大的领导。她转开话题问道:“这里吃饭方便吗?” 陈子善笑容可掬地说:“我已经让厨师准备好饭菜,如果安大师不太累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到餐厅吃饭。山庄的厨师都是京城一流的大师傅,他们做的菜包你满意。你如果想下山吃的话只要到前台叫司机开车送你就行了,吃什么都好,记得把发票带回来交给前台……” 果然准备有素,安芸看陈子善侍候人真是有一套,要是一般风水师给她这套揉几下,还不什么都和盘托出拼死卖命呀。 安芸在这里悠闲地住了两天,她看起来只是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一直没有离开过别墅,可是她的心里焦急得火烧一般。两天来一直无法和安良联系上,最后的消息停留在安良向吉隆坡云顶高原北山徒步进发,安婧在云顶酒店等安良的电话,现在就算自己马上飞去马来西亚也不可能找到安良。 她并不急于去看三台山的风水,因为在上山的路上,安芸已经对这里的风水布局有了概念。这是一个大凶布局,她不知道是何坤自己乱搞出来的,还是设计这里的风水师有意陷害他,但是对于一个公务员独拥这么大一片山间别墅,安芸肯定何坤没有听她四年前的劝告,他已经在物欲的追求上走到末路,就凭脚下这个别墅,他已经无法重头再来。 他只能不停地贪污供养这些女人,不停地贿赂其他官员掩盖自己的劣迹,总有一天遮掩不住就会受到惩罚,而且安芸知道这一天很快会来。 过了周六日,何坤的宝马开上三台山别墅,一见面就给安芸送上一个皮夹子大钱包,他还告诉安芸,因为不知道安芸的帐号,所以这回只好先奉上现钞,以后大家来往熟了就不用这么麻烦。 安芸没有拒绝这包美钞,她知道现在拒绝的话打后好几天就不好办事了,她没有说什么只管收下,临走时再安排这些钱。 当天何坤很热情地接待了安芸,还特地摆上了海鲜野味,一桌子都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安芸夹了几条素菜,客气几句就回房休息了,她临走时和何坤约好了时间,第二天一起骑马上山看风水。 下午时分,安芸和何坤一行在北风中驱马上山,何坤带上两个警卫,四个人四匹马沿着无人的山间小路翻山越岭向另一个山头进发。 安芸在美国经常到洋亲戚的牧场骑马,她骑马的水平可不是一般的好,北风吹起她一身长衫猎猎作响,她的短发在蓝天白云下飘起更显得精神利索。风水师要走什么路,只有风水师才知道,安芸根本不需要警卫带路,她一马当先冲到和翠微岭平行伸出的另一道山脉上。 安芸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凌空突出的巨石上。风吹得人脸上发痛,可是安芸的脸上红扑扑的,她站得很稳,山顶的猛风吹在她身上只像春风吹拂。 何坤戴着皮帽,穿着皮大衣,脖子上绕着大围巾小心地跟在安芸后面走上巨石。 “果然是好风景,自古名山僧占多,这里山上山下都是寺庙,由此而论三台山也不枉名山的称号了。” 何坤听到安芸的赞叹,表情颇为开心地问:“安大师看这里也是好地方吧。” 安芸看了看何坤,他肯定染过发,否则五十九岁的人不会有这么乌黑的头发。对于一个老人而言,何坤的精神特别好,也长得特别年轻,染过头发之后看起来只像五十出头。他中等身材,可是身形适中没有发福,可见平时很重视锻炼;他的腰板还很直,安芸估计这和他过去当过农民有关。 何坤是受过苦的人,他今天的成就和地位都是自己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得来的,可是在安芸眼里,这一切像一场梦。 安芸转过身问何坤:“这里在兴建之前有请风水师来看过吗?” “有,来过一个日本风水师,他也是建筑设计师,在设计整个山庄时就按了风水来布置……怎么样,有问题吗?” 安芸的心扑通一跳,虽然没有时间做很逻辑的推理,可是她直觉到这里和自己有关系。她面不改色,微笑着问何坤:“北京那么多好风水师,为什么不请他们,而要请一个日本风水师呢?想必那位大师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对,他是日本很出名的风水师,在中国设计过不少大厦,也支援过云贵高原的绿化改造项目,北京的绿化设计有些都是他完成的,不过安大师你也不要到处说,因为民间对日本人还是有看法的。” 安芸的微笑依然亲切,她理解地说:“那倒是,风水只是技术,要是都分中国日本,那我这从美国回来的老婆子也不用做这个事了。” “呵呵,安大师对这个山庄有什么提点吗?” “翠微岭是好山,而且是一条收得太行山龙气的真龙脉,这个穴点得很正确。” 安芸一开口就给翠微岭高调定论,喜得何坤咧开嘴呵呵直笑。 安芸举起马鞭从右向左,从后向前,沿着翠微岭的山脊描出一道波浪: “山势要起伏曲折才可以成龙,翠微岭的山脊上下跳跃活泼,左右闪动轻灵,是三台山上唯一一道可以成为真龙脉的山岭,相反平坡岭分成几条山脊从高向低软直地耷位在城西的平原上,只能算是死蛇烂蟮。” 何坤放眼看去,右侧的翠微岭的确比脚下的平坡岭变化多端,又比左边高大硬朗的卢师岭轻巧有灵气。 “找到龙脉就要点穴,点穴的功夫包括了‘升火’,就是为穴位定高低。而山庄选址的高度也说明这个风水师有相当内行的点穴功夫,何老你看,山庄位于从山顶向下三分之一的位置,从这个高度平行向后看,正是靠山下落再起新山峰的最低最窄的位置;靠山是龙头的话,这个位置相当于龙颈,在风水上也称为过峡。山形起起伏伏,可是龙气并不会随波逐流,在山间会有一条细脉在过峡的高度上,贯穿整条山脉直达山庄,就像烤羊肉串中间的大竹签子。” “对对对,日本人选地的时候,也挖出一个坑先让我看一下,里面的泥真是和山里的泥色不同,而且只有山庄脚下的泥是这样。” 何坤看到的地层异色泥土,在中国风水里称为太极晕,可是日本风水也和中国一样流派众多,真正会找太极晕的风水流派大概只有“国之常立神流”,安芸的记忆再次被触动,这是一个和安家有百年恩怨的名字。 “那位大师叫什么名字?” “长与先生,好象叫长与连太郎。” “啊,是这样。”安芸微笑着点点头,很多事件在她心里一下子串成线,只是现在还需要一些证据去证实自己的推猜。 “何老,我问过山里的居民,他们说山庄的后山叫虎头山。现在看到,翠微岭在结下山庄的正穴之前,先升起一个又圆又大的山头,背后的山脉又跌宕起伏生猛有力,果然是虎形山,这里早早就被古代风水师堪过地才会被喝象为虎头,不然寻常百姓的眼睛只会看到一个大包子,哪会想到什么老虎头。不过山庄建在这虎头之前,不知道长与先生当时有什么说法没有。” 何坤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不是要请安芸看风水吗?怎么现在变成听自己讲故事了,而且如果自己先说出长与连太郎的看法,安芸也可能随声附和敷衍了事,他绺了一下头发说:“哎呀,这些细节我不记得了,建筑的事当时都是交给其他人去办,我倒没有和长与先生接触很多,安先生又有什么看法呢?” 安芸看着远方的山庄说:“山庄建在虎头之前,就像给老虎喂肉,这种格局自古以来就有个名称,叫做猛虎衔尸。” 何坤自从两年前建成山庄后,就把这里当成人生最后的归宿。他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也喜欢这种低调而傲慢的奢华,为了保证这里真是好风水的地方,他请过不少风水师来看这里的风水,但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个格局。 他皱起眉头和安芸一起看向山庄,经安芸一说,何坤真的觉得山庄的位置像老虎叼在嘴里的一块羊排。原来山庄并非很正确地位于半山腰,而是位于半山腰高一些,大概在整个山高的三分一处;从虎头山顶到山庄斜坡大约有三十五度,还不算很陡峭,可是从山庄向下的坡度陡变,几乎像悬崖一样突然下跌,这种在空中晃荡的感觉,何坤一直觉得是高高在上的飘然感,可是这时却变成了脚不着地的心虚。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安芸。“生观音”安芸的名号在他耳边实在太响,尽管他几次想请安芸看风水,可是总约不到时间。四年前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却只是听到安芸暗晦地给自己上道德课,讲些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听起来似有似无,似是而非,和其他大师说的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他不喜欢安芸这一套,可是今天他有约见安芸的原因,却又要听安芸讲些不中听的话。他很有些矛盾,风水先生指东指西,众口不一各有说法,哪知道谁是谁非。 他心怀侥幸地试探安芸:“猛虎衔尸这名字起得挺可怕的,只是给人一种心理作用吧……” 安芸慈祥地看着何坤,脸上挂着和何坤一样不会变化的笑容: “风水把天地拟人拟神,不过这些都只是一个名称,就像电脑不是通电的脑袋,夫妻肺片也不是人肺切片,猛虎衔尸当然不会有老虎衔着谁的尸体,这只是用名称表达事物的性质,有时只是接近,并不会太准确。在玄学中以白虎代表西方和右方,西方在五行中属金性,金性的形态是圆形,这样一个像猛兽一样灵动的山岭加上一个圆形的主山头,对于风水师来说叫它做虎头山最好记,最适合不过了。” “金形的山头就不好了吗?” “不,没有那么简单,金形的山头可吉可凶,就看脱煞清不清。山庄的确是翠微岭的最终结穴,可是结穴也有吉凶;就像每个人最终都会死,不过到死的那一天是什么下场就每个人都不同了。” 安芸的话带刺,让何坤浑身不自在,他硬提着脸上的笑容对安芸说: “安大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脱煞完全、得到吉气的靠山圆润柔美,可是虎头山在圆融之中,却有一片面积比山庄还要大的嶙峋破碎怪石挂在正面,这片碎石寸草不生,在树木郁郁葱葱的虎头山上极其显眼,而且正对着山庄。这片碎石也有一个名称,叫做刺面砂,也叫刺面煞。古代的罪犯都会在脸上刺字,正对刺面煞的住地会让人入狱坐牢,名声扫地。” 安芸说完举起马鞭向山庄顶上的一片奇形石壁悬崖指了一下,何坤很熟悉这片悬崖,他一直觉得这是虎头山一景,这种怪石可是很多达官贵人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现在高悬在自己的山庄后面,成为山庄一景,一直以来他都视为奇观。安芸说的话越来越离谱,可是他却不能不听下去,他的笑容慢慢从脸上消失,皱着眉头听安芸语气温和地娓娓道来。 “有巨石从山体破出是寻常事,山本来就是由石和泥构成,在龙脉还在运行的过程中,这种露石见煞的情况叫做‘出曜’,是山体龙气旺盛的体现。随着龙脉一直向前运行,慢慢进入结穴的宝地时‘出曜’的情况慢慢减少就叫脱煞,煞气脱尽才是真龙吉穴,现在翠微岭起虎头山为星顶,随即向下结穴,可是迎面却破出一片破石,是为脱煞不清,结穴不吉。” 何坤的脸被风吹得发痛,而且他觉得昂贵羊皮大衣下包着的身体也冷得发抖。他看看身边两个警卫员,他们都穿着军大衣,用棉帽包着头脸耳朵。他又看看安芸,这个相貌清秀的漂亮妇人穿着棉布长衫仿佛现在只是秋天,配着流行利落的少女短发式样,简朴脱俗得脱离了这个时代;她的身子骨并不粗壮,长衫的下摆被风吹起像拉起一挂披风,可是她站在悬空的巨石上像松树钉在地里一样纹丝不动。何坤意识到安芸和自己的不同,和他见过的其他风水师更不同,如果安芸是在说谎的话,这个谎说得真是太合逻辑太有水平。 何坤想引导安芸说一些缓和的话,他说道:“照安大师这么说,长与先生不是给我选了一块凶地吗?会不会是因为流派不同而各有说法呢?” “会,可是结果却只有一个,而且不会发生在任何风水师身上,只会发生在你身上。这和病人看病,中医西医有不同说法是一样的,无论各方面作出什么诊断,有医生说对了或者没有一个说中,最后的真相只会由病人去承受……病人只选自己喜欢的医生去相信的话,我想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 “我明白安大师的意思了,这……有救吗?” “这又不是你身上的病,为什么要救呢?”安芸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坤。 “安大师的意思是……” 安芸用马鞭指向山下,那里有一片寺庙,庙里有一座十三层高塔位于山庄的正前方,和山庄,虎头山顶形成一条直线。 “高塔正对山庄形成顶心煞,这会让住在山庄里的人走投无路死于非命。山庄前有顶心煞钉死去路,后有猛虎追杀,还有刺面煞为格局定下狱牢凶性,住在这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不过……” 安芸看着何坤笑起来: “不过何老不会占住公地,也不用担心这些事了。如果只是干部疗养短住一两周的话,完全不会受影响。你看山下的寺庙不是香火很盛吗?翠微岭这种带煞的地理最适合僧道修行,不食人间烟火,清心寡欲之人,会对这种带煞之地起到镇压的作用,又可以保佑山下大片民居,如果市民只上来游玩的话,可以欣赏到山石奇景又不会受煞气影响,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呀?” 安芸语调轻柔,可是何坤却句句听得懂,听得心里发紧。 三台山本来就是国家公园,但他滥用职权占用开发,还调用巨额公款兴建山庄。安芸的话很明显是指山庄来路不正,回归于民才是正路。 可是山庄有太多扯不清的问题和关系,这里也给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快乐和成就感,让何坤放弃这里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安芸看到何坤沉默了很久,一来下不了台,二来可能刚才受的冲击太大了。安芸知道这个冲击不是由她引起的,她只是让何坤动摇了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不过现在要何坤自己把问题和盘托出还不是时候,她飞身上马,又把何坤带到了三台山最左边的山脉卢师岭。 从太行山发迹到北京西郊有两条山脉,一条山脉结穴在著名的香山,另一条山脉在三台山开帐结穴。 完美的龙穴在结成之前都会先让龙脉停止向前运行,同时山势从蜿蜒向前变成左右展开,这种地形在风水学中称为“开帐”。“开帐”之后就会形成一个龙穴地形系统,这个系统大致包括了前方的案山明堂和朝山,左右青龙白虎,背后的靠山星顶和金脑。 站在巍峨的卢师岭上,何坤却看不到这些,他只看到香山退缩在自己后边,自己像君临天下一般傲立在山巅。 安芸看到天色慢慢暗下来,西面天空开始出现鲜红,风也越来越冷,有些话在这里说可能比回山庄说更好。何坤也主动问道:“安大师,都快跑到香山了,看风水要走这么远吗?” “何老的地位很高,看问题必定会综观全局。风水也是这样,如果只执着于一房一屋,迷恋自家风水小格之变,迷信风水小法器的灵验而忽略天人合一的大道,那样的风水师也不成大器。” 安芸用马鞭指向位于左后方的香山说:“三龙齐出,以短为尊。北京西郊的山脉以香山最短,自然以香山为最贵,三台山位于香山右侧,成为香山的白虎护脉。” 何坤奇怪地问道:“安大师刚才不是说龙穴结在三台山的翠微岭吗?” “龙生龙,虎生虎,龙穴处处有,可是也有贵有贱,有吉有凶,有真有假。”安芸说到这里,盯着何坤的眼睛说:“何老,你被日本人骗了。” “这话怎么说?” “现在国家正在对你的情况做调查是吗?有没有收到消息?” 何坤的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他走近安芸小声凝重地说:“安大师,我知道你德高望重,不会和我开玩笑,你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的?” 安芸也压着声音说:“四年前我给你算命的时候就知道,那时你还没有建这个山庄,所以我一直支持你为官清廉,必定大路朝天……” “身正不怕影子斜,调查我倒不怕,安大师只要告诉我在风水上要注意什么就行了。” “风水上你要注意的就是那个日本人长与连太郎,他选的地方根本不是真龙正穴。”安芸指着背后的香山说:“香山和三台山都位于京西二十里,明清两朝皇帝极为重视香山,却从来不会在三台山上多加重视兴建,三台山上只有皇帝们来参观赏赐的记录,最重要的只不过是乾隆皇帝在这里的寺庙喝过茶过过夜,这里面的原因就和风水大有关系。 香山和三台山同发源于太行山脉,可是在京西落脉时却是香山短而三台山长,刚才说过以短为尊的风水原理,所以从大风水形势来看,三台山只是香山的右方白虎护脉,真龙之气不足香山十分之一。而三台山的名称来由,正是三山同时低头落脉入京西,三个山头排列有序而得名;卢师岭在左为青龙,平坡岭在中,翠微岭在右为白虎,如果在中脉平坡岭结穴,还可以成为百姓吉地,可惜平坡岭山如其名,四五道软坡低矮无力地滑向京西民居之地,像一只狗趴在地上伸长了舌头,中脉太长从青龙白虎中间穿出,三台山落脉形成了一个中刺特别长的叉子,这在风水上叫做‘吐舌’,也叫做‘漏胎’,是绝不会结穴的坏风水。 中脉都结不出好穴,何况翠微岭只是三台山的白虎之位,本正无气怎么可能结出正穴呢?所以历朝历代三台山上除了寺庙不会再有别的房屋,你可能不知道,寺庙在风水中是用于镇守凶地之用,关锁水口之用,现在山庄和大小寺庙混建在翠微岭上,好看是好看了,可是后果堪虞啊。” 何坤的眉头皱了很久,他对安芸说: “长与先生对我说翠微岭是老虎,我想再升迁就要锁住老虎的鼻子为我所用,所以山庄是按古代的门锁式样兴建,而且他说结穴在虎头,可以尽得山中虎气,虎虎生威才可以无往不利。这几年的确很顺,该升的也升了……只是,有人吹风说上边要调查。不过你知道了,调查什么的都是一个时期的事情,风过了什么都会平静下来。” “没错,我看到山庄的布局的确很严密,关锁得很牢固,不过锁的不是山上的虎,它锁的正是山庄里的人。这是一个控制性很强的布局,就像牢狱里的刑房,住在里面的人会受到偏官的强烈控制,无论爬得多高,走得多远,都是偏官的傀儡,这个山庄永远不会让人成功,这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假穴。其实不用看风水,只要理智地想想就知道,京城就是天子脚下,过去的皇帝怎么可能留下一块真龙地给自己添麻烦呢?” 何坤眯着眼睛看着安芸,在斜阳下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紫,不知是霞光映照还是脸色在变化。 “安大师,你说的偏官是什么意思?” “在命理学中正官指女人的丈夫,偏官是指女人在外面不正当的男人,不合情不合法,对陈子善来说代表着上面说的情况,所以我肯定陈子善已经结婚,可是她有外遇。对男人来说,正官代表合法合理的上司,偏官代表着为之服务的另一个老板,另一个老板不正当不合法,必须要通过背叛前者才可以从中牟利。何老是人民公仆,你的老板就是全国人民……” 何坤突然向安芸递起手掌,做了一个“不要再说下去”的动作。 安芸朗声长笑道:“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我们就这样谈下去吗?” 安芸的眼睛看了一下身边的两个警卫员,何坤立刻安排他们先回山庄,然后安芸和何坤飞马下山,来到山脚一家偏僻的小餐馆。 餐馆里只有五六张桌子,还有两个小房间,安芸把整个餐馆包了下来,让老板立刻关门停止营业。 在餐馆的小包间里,安芸和何坤对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涮羊肉,安芸给自己点了一篮子杂菜。 吃过一些东西暖暖身子,安芸对何坤说: “何老,你是明白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也不怕对你说老实话。反贪反腐是国家的主要方针,山庄的事已经既成事实,你是退无可退了,现在就算你马上投案自首,交回公家财产,我想对你也没有什么帮助……因为你的主要问题根本就不在这个山庄,我想……你也该告诉我一些你老板的事情了。” 何坤吃过一些东西后,心情也稳定了一点,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说: “很久没有这样和朋友吃饭聊天了……唉……” 听到何坤的一声长叹,安芸知道可以打开一个缺口了,她给何坤倒上一杯酒说: “有些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对吧?随便聊聊嘛,你就当帮帮我,也帮帮自己,你知道,你老板已经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也给你照亮了一条生路。” 第十章 日本风水师 安芸从何坤那里知道这个山庄是由日本风水师长与连太郎设计,马上联想到今天自己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自己聪明和什么偶然,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安良都已经陷入陷阱中,每一步都是对手的计划,每一件事都是对手的安排,包括何坤“偶然”打电话来。 但是这个电话,让安芸看到了迷宫里的一线光。 安芸慢慢搅拌着自己碗里的酱料,头也不抬起来小声问道:“谁让你打电话给我的?” “嗯……”何坤没有答问题,他扬起头闷了一杯酒,只是表示的确有这件事。 安芸等了一会,何坤说道: “如果安大师觉得留在我这里不合适,你可以马上离开,不过我真是很想你给我指点两句。” “他有让你留我到什么时候吗?” “没有,他只是让我打个电话给你,他说其他的事我不用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行了。” 这个餐馆被包下来后不会再有其他客人,老板两夫妻侍候完客人的涮羊肉,难得清闲在家做饭给自己吃,于是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做晚饭,喧闹的声音一直传到房间里。 餐馆老板对老板娘喊着:“快拦住它,别让它飞了。” 老板娘卷着舌头骂骂咧咧地说:“最吵就是这只黄的,今天晚上就拿它做烧鸡……” 随即是一阵鸡飞狗走和杀鸡的惨声,传进沉默的客房里泛起诡异的恐怖气氛。 安芸的心里正带着问题,窗外的吵闹内容就是玄学中的外应——对疑问的直接解答。 这个世界没有一件事情孤立存在,也没有毫无先兆的事情。事越大越急,先兆就越明显,区别只在于人能不能有足够的智慧看出来。安芸没有放过这个外应,她看一看手表上的时间,马上掐指起卦。 “安大师,怎么了?” “履卦,易经注解为‘履虎尾’。人走到老虎身后,踩不到老虎的尾巴当然没事,可是卦中出现了变卦,上卦乾变离火回头伤人,主大凶即至。何老,你今晚难逃劫数。” “啊?!”何坤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安芸。 “请告诉我是谁打电话叫你找我,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何坤笑了起来:“我刚才和你开开玩笑,想不到你比我还有幽默感,呵呵呵……” 安芸看何坤心神不定,突然转变了态度,她正色对何坤说: “何老,我不是有幽默感的人,也不会浪费何老的时间开玩笑,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代你说一部份。你八字里的妻宫和子息宫都和你的本命相冲,他们早就不在你身边,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已经被你安排到国外,我想查的话一样可以查出他们的下落。因为这样,你可以和陈子善在这里双宿双栖,不过你对她也没有多少忠诚,周六日你不会来这里,可能告诉陈子善要回家吃饭,其实你是到其他地方猎艳。 这一卦‘履虎尾’,代表你在一个强大的后台支持下唯唯诺诺地活着,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你给了他们好处,他们也会有相当的回报。你鼻头财星旺盛,你个人的资产在国内来说可以列入福布斯财富榜,不过你是公务员,不可能在国内拥有如此巨大的资产,所以我肯定你在海外有银行户口。 同样是这一卦‘履虎尾’,代表着老虎的尾巴踩不得,踩到的话老虎就会回头咬人,从变卦成凶来看,你现在就是踩到了,国家正在调查你,可是那只老虎担心你经不住调查,也不相信你会在狱中自杀封口,所以他们会主动出手。从山庄的布局已经可以看出你和幕后老板不是平等交易,你只是他们的一个棋子,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可以逃过国家的制裁或者你老板的杀人灭口吗?” 火锅里的汤越烧越少,房间里越来越热,何坤面如死灰,大汗淋漓地呆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道:“我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哼哼,多谢安大师的提醒。” “你还不愿意告诉我对方是谁吗?” “我不能说!”何坤突然大声叫道:“我可以死,我的老婆孩子还要活,你觉得危险你可以跑回美国去!没错是我打电话给你,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叫我这样做的目的,我只不过想请你看看风水,也很感激你给我的金石良言,可是你不要搞这么多事了大师。你信得过我跟我上来,我再给你一笔钱,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就从这里下山,老何我从此不再打电话骚扰大师。我要回山庄了。” 何坤说完站起来快步走出小餐馆,策马扬鞭朝山上飞奔而去。 何坤不久前就收到有人调查自己的消息,而他也早就做好了潜逃出国的准备,他已经赚够了可以花十辈子的钱,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子善。 近几年他一直利用职权之便,为幕后老板提供国有资产外流的各种便利,幕后老板也非常慷慨,每一次交易成功,何坤都可以从中得到10%的高额佣金,这些佣金从来不会进入中国,而是存入塞浦路斯洗黑钱的银行。实际上他想过好日子的话,一次佣金就够用一辈子了,不过人的贪欲无穷无尽,自己可以过好日子了,老婆呢?儿子呢?孙子呢?亲戚呢?还有自己的情人们呢? 他关心的人一个个携巨款以各种途径离开中国,何坤自己却早就抱了死的决心,做一次是死,做一百次也是死,只是还有一口气,还有一丝机会,何坤都不会离开职位,还会一直做下去。 安芸给他的警告,提醒了何坤一直没有注意的危机。 幕后老板一直很重视中国风水,而且在参与国际上的银行和企业业务时,往往会由风水师先出马厘定策略,而且次次无往不利,这让何坤心醉不已。 当他向幕后老板提出想看风水的时候,立刻就有风水师来到身边帮自己选地设计和建造,他要做的只是把选好的地点想办法据为己有,从公款中开出远高于市价的建筑费交给风水师。 这次山庄的风水由长与连太郎主持,何坤并不会完全信任日本人,可是他请了很多中国风水师来复核的时候,不知道是流派不同还是水平有差距,人人的说法都有点出入,唯一相同的就是人人叫好,基本上支持长与连太郎的风水论点。 这一次他借办事之便请安芸看风水,其实也有点自作聪明。老板叫他打个电话给安芸就行了,可是他却说要请安芸看风水。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安芸居然完全唱出一套反调,翠微岭和山庄的风水被她弹得一钱不值。 何坤是官场老手,这些基本的人情世故他不可能想不通。安芸的丑话点破了他和陈子善的关系,看透了他见不得人的背景,这才是真正的风水师应有的实力。同时他回忆起自己过去请的全是在中国大陆的风水师,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位高权重,如果对自己有半点得罪可没有好下场,所以不论会看不会看,高手还是低手,人人只说好听的话,个个都称赞这里是洞天福地。 安芸没有拍何坤马屁的必要,她在美国生活,中国官员的权势不会影响到她,而且何坤也感觉到安芸正遇到麻烦事,可能是要来自己这里避风头,她完全没有必要说难听的谎话来惹毛自己,所以她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何坤深深知道幕后老板的实力和凶残,如果自己被提进去审查,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现在到了最后时刻,如果等自己被关进监狱再找人营救潜逃就迟了,他心念一动,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带上陈子善离开中国,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安芸不会就此离开,对方既然要引自己来这里,自己总不能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楚就离开。 安芸骑马远远吊住往山上跑的何坤,一边打电话给盛卫国。盛卫国是南方新能源开发集团的董事长,他是安芸的老朋友也是老客户,这次安芸回国主要就是为他集团的新大厦奠基而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安芸骑马回到山庄,来不及下马收拾自己的大件行李,直接策马冲进何坤住的内院。内院门刚好打开,黑色宝马小汽车从里面冲出来,前座有司机开车,后座上坐着何坤和陈子善。 何坤一见安芸就叫司机停下,自己下车塞给安芸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叠美钞,对安芸说了一声“保重”就要上车。 安芸拉住他说:“天黑路窄,什么都靠不住,你不要随便走出去。在山庄里还有警卫,不一定会有危险。” 何坤按下安芸的手低沉地说:“难道白天我还可以走出去吗?安大师,多谢你的提点了。”说完转身上车,陈子善也伸出头和安芸挥手告别,小汽车扬长而去。 安芸看着他们离开山庄,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山庄里几天都可以平安无事,原来对方只是要等何坤回来一起动手。如果自己刚到山庄就死在这里,何坤就会警觉到事态严重,可能会打草惊蛇。 但是这不代表着以后仍是平安无事,从卦象和风水以及种种事件的关联,都显示出对手已经把翠微岭虎头山定为主战场。 对手不是对玄学一无所知的人,安芸的玄学在他们面前不一定有多少优势。对手知道《龙诀》,想从安芸或者安良手里夺取《龙诀》;对手会风水,也会用风水控制人甚至杀人;对手中甚至连一个年轻女郎都可以运用精湛的夺舍邪术,入侵一个道术高手的幻海搜索记忆。面对这样的对手,安芸几乎觉得必败无疑,说是要正面迎战不如说只是一种临死前看看刽子手的刀有多快的好奇。 何坤是手握金融重权的高级公务员,也只不过是幕后老板的一只走狗,当他事败的时候,就是被杀的时候了。最可怕的是安芸相信对手也可以算出何坤犯刑入狱的时间,这样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等待对何坤的调查发展到证据充分的阶段才下手,把安芸调动到何坤身边,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对手想何坤死,就证明何坤活着对他们是一个威胁,而且下个月何坤只是犯刑,并非生死大劫,安芸觉得这是可以和对手力争的一线理由。自己的儿子正处于死期之中她都敢放手一搏,何况去救一个命不该绝的人?安芸立刻拍马向何坤的汽车追去。 何坤的宝马车在翠微岭的山路上快速盘旋,因为这座山岭不是开放的国家公园,四周没有任何路灯,两道霸道的光柱在山林里左右晃动非常显眼。 汽车离开山庄不久,刚刚到达半山腰的一个悬崖转弯路口,何坤可以从悬崖上看到整个北京城像一张发光的地毯一直铺到天边。司机小心地放慢了车速,把方向盘打向右方贴近山坡。 “嘭”,不知从哪里传来排气管爆气声,司机的头一歪就伏倒在方向盘上,血从他头上泼出来溅红了整个前车厢,右侧车窗上出现一个钢笔一般粗细的洞。何坤大惊失色,知道有狙击手截击自己,他马上用双手护住陈子善的头,自己也埋头压在座位下。 在刚才的响声中,宝马车的四条轮胎同时被铺在地上的阻拦带刺破,汽车失去了方向乱窜,随着一声油门轰鸣,以加了油门的速度撞向右边的山坡,再推到坡上撞在大松树下发出巨大的响声,从车里同时传出陈子善的尖叫。 何坤顾不得司机死活了,他推开车门,拖着陈子善猛跑到山路悬空的左侧,要往悬崖下跳。陈子善哪里敢做这么疯狂的事情,她哭着用力摇头,惊叫着被拖到悬崖边,何坤用尽力气要抱着她想一起滚下悬崖,可是陈子善已经害怕得完全失控,她拉着路边的小树死也不放手,何坤对她大叫:“傻瓜,再中枪就死定了,快跳!” 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安芸半蹲在马上急驶而来,她在马上大喊: “卧倒!” 何坤立刻用力扑倒陈子善,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随着一股劲风扑到,安芸的马冲到他们面前,在一片消声器压住的细密枪声下,这匹马全身一软立刻翻滚着摔倒,轰然倒在何坤和陈子善面前死去。 何坤抬头一看,安芸已经从马上腾空跃起,身上飘逸的长衫扯着风声,在夜空中像一片灰色的云,向公路右侧的山坡扑去。 安芸跳在空中的时候,已经看准了枪口火舌的位置,在公路右侧的树林里有五道火焰闪过,五个刺客很明显以横排队形从高坡伏击公路。 中间的刺客正双手托着自动手枪向何坤扫射,他们的计划是先用狙击枪截下汽车,然后向何坤五枪齐发,用一轮自动连发几秒钟内把何坤打成马蜂窝。从夜视镜中他可以把何坤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没想到一匹大马挡在何坤面前,更没有想到子弹刚好扫光的时候有人从天而降。 安芸从空中准确地落在刺客身边,身形顺势向山坡滚下去,可是双手早已经锁住刺客的手和枪。 刺客被一股沉重的粘力向下一坠,立刻失去平衡摔入黑暗的草丛中。安芸左手扣住刺客右手手腕,借下滚的力量把他背起。 过肩摔流畅地进行,她同时从刺客手里夺过枪,刺客落地之时,安芸用枪把手向他的鼻梁一记猛击,这个刺客闷哼一声立刻昏厥过去。 这个过程清清楚楚地看在其他四个刺客的眼里,他们有夜视镜,可是却和被袭击的刺客一样刚刚打完枪膛里的子弹,在这突如其来的一秒钟里,他们都呆了一下,然后马上从腰间抽出子弹匣换弹。 安芸知道何坤带着陈子善不可能走太远,她不急于追上何坤,如果留下四个刺客从后追来,那么死亡率仍然是百分之一百。 安芸耳中听着对方的换弹匣声,同时在昏倒的人身上摸子弹。枪声再次响起,双方同时在运动中互相射击。 在茂密的树林里进行短距离枪战,和徒手格斗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如果子弹打不中对手,就会射到很远的地方。安芸在选择落点的时候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她一落地就置身在其余四名刺客的交叉火力网中心,这样做看起来很危险,其实最安全。现在她从几棵大树干之间快速地“之”字形前进,向站在最高坡位的刺客冲去,前后都是枪声,可是她很清楚只要左右闪动的速度够快,林间的树林够密集,面前的目标对手打不中自己,后面的人根本不用担心。 她越接近刺客,身后的枪声就越稀落,因为交叉火力会伤到队友,除非对方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狂,否则这一招绝对有效。 身穿黑色军服的刺客已经出现在安芸面前,不过安芸并不需要看到他的具体动作,她只要用身体的任何部份接触到对方,就可以闭着眼睛制伏对手。 刺客的枪一直追着安芸的身影,可是每一枪都打空,安芸一直在调整路线,总是处于两个刺客的中间,开枪的人如果打不中她,子弹再飞过去打中的就是队友。他从黑白的夜视镜里看到一个穿着中国长衫,身材姣好相貌脱俗的中年美妇,像鬼魅一样闪现在自己面前。他在战前准备时看过安芸的相片,尽管指挥官反复强调安芸是个极其危险的女人,但是他仍然无法想象和相片里那个一脸书卷气的女教授刀枪相向的情形。 他举起枪再向安芸开火,安芸的手已经接触到他的手腕,他后退脱手,起脚向安芸扫踢,不过什么都没有实施成功。安芸并没有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当他退后时,手一下就退出安芸的把握,可是枪却留在安芸的手里。他踢起脚的时候,安芸又进一步贴住他的身体,右手交叉过来用枪口直接压住他的大腿开枪。 “哒哒哒哒……”一串枪声响起,子弹全部打光,从大腿上像锯肉一般不停地飞出血肉,安芸和刺客都大出意料之外。 刺客想不到安芸可以帖身格斗痛下杀手把他的腿打断,安芸却想不到手枪的火力可以这么猛。这时她开始注意到手上的枪的确比安婧用的柏莱塔自动手枪更轻,后座力更小,可是杀伤力却可以和步枪相比。 不过这时不是欣赏名枪的时候,安芸一侧身压在断脚刺客身上倒落地面,左手扬起刚刚抢回来的枪向着树叶响处,压平手枪从左向右顺着跳枪的力量扫射过去。那三个正冲过来的刺客看到安芸压着自己人,不敢随意开枪,可是安芸却毫无后顾之忧,火舌狂吐转眼间把其余三人击倒在地。 安芸抽起刺客身上几个弹匣马上向何坤追去,刚才的战斗非常快速,何坤拖着陈子善沿着公路下山,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被安芸追上。 安芸跑到陈子善的另一边,和何坤一起架起她向山下跑,同时对何坤说: “何老,报警自首吧,这里下山还有很长的路,老板的刺客不会只有这么少,我一个人也挡不了几下……” 何坤的脚步还算轻快,他身材不高大可是体魄相当不错,他架着陈子善小跑着说:“我不会自首的,安大师你先走吧,你的大恩大德老何记住了,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 安芸一听何坤这态度,心里就知道麻烦大了。何坤不报警就是死路一条,他死了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现在对手在暗自己在明,而且自己捉不住对方的一点筹码,何坤死了的话,自己就等于赤手空拳和对手作战。 何坤是对手漏出来的唯一破绽,安芸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要劫持何坤。 安芸拉着陈子善的手一把向自己身后扯去,陈子善身高体薄,身体没有什么重量,被安芸一扯就向旁边倒,何坤挽着她的手臂死也不放开,也被安芸的力量拉得向安芸倒去。 他还以为是月黑风高,安芸不小心绊到脚了,可是一声“小心”还没有叫出来,中腹就重重地中了一脚,他感到从胃神经放射出一阵强烈的痛感,全身不听使唤地向后摔去,然后面朝下扑倒在山路上。 何坤跪起来捂着胃,神情痛苦地说:“大师,你想干什么?” 安芸抬起枪指着何坤正色说道:“何老,你也不是年轻人了,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逃是没有用的,我现在和你去自首,子善要自己先离开。” 何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公路边的小树苦笑着说: “国家还没有逮捕我,那边的人就要杀我,连你也要杀我,我的命真是那么重要吗?” 安芸不想和他多费唇舌,态度强硬地对他说: “对,你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必须保证你活着,如果你想逃亡只有死路一条,你老板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安芸早就注意到何坤非常关心陈子善,这一点应该是何坤的软肋,她的手一沉用枪顶着陈子善的头说:“就算我现在不杀你,但是你不去自首的话,我会开枪打她,你还是配合一下吧。” 安芸说完退开几步,指令何坤脱下陈子善的长统袜子绑住她的双手双脚放在路边的大石后面,何坤又在她身上盖上自己的皮大衣。安芸对陈子善说:“我不绑你的嘴巴,天亮的时候有人经过你自己呼救,不过现在不要喊,后面的刺客发现你的话你就死定了……还有,何老你想大家都活下去,就不要太紧张子善的死活,对你来说越重要的人越是对方的重要筹码。我们马上下山,你在前面跑。” 何坤一脸不情愿地再三回头看陈子善藏身之处,一边向山下跑一边说: “如果他们只派了这几个人来我们就中计了,她一个女人家在那里过夜太危险……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风水师怎么什么都管……” 安芸听他这么说,涵养再好也冒出火头,她一手推着何坤一手用枪顶住何坤的后脑说: “风水就是人世,风水师不管世间事还不如去当和尚。我再问你一句,幕后老板是谁!” 何坤怔了一下说:“我不能说,要是说出来我全家都有性命危险。” 安芸真是气爆炸了,她从后抓住何坤的头发,一把拉着他摔进路边的草丛里,翻身骑到他身上用枪塞进他嘴里,语气严厉地说:“你是不是被吓傻了!他们早知道你今年命中犯刑却给你布下一个猛虎衔尸的风水邪局,明明你命不该绝他们却用风水把你逼上绝路。你以为这是利用你,这是钱权交易吗?这是买你的命,人家从一开始就是有计划地对你进行谋杀。现在,就是现在,你老板只是发现你被暗中调查就已经要杀你灭口,你在他们眼里有什么价值?你的命一钱不值,从一开始就是要死的人,他们会因为你没有说出他们,所以守信用不杀你的家人吗?从你受贿那一天起你已经死了,陈子善也死了,你们全家都已经死了你明白没有!” 何坤的眼神惊恐万分,安芸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也不是因为嘴里的大枪,而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想通的残酷现实突然摆在他面前,一直自以为聪明其实却早就成了人家桌上的肉。 安芸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他的态度变了,可是这时的何坤全身肌肉都紧张着,迷乱得不知所措,安芸没有把枪口抽出来,她提示何坤说:“告诉我,你幕后老板是谁,他最终的目的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找我,我可以和你一起解决这件事。我已经救了你一次,我可以保你下山。” 安芸慢慢把枪抽出来,何坤的头脸已经被汗水湿透,他的嘴巴一直大大张开,沉重地喘着气。 安芸用枪抵着他的喉咙低声问道:“说,是谁?” 何坤喘定气,颤抖着声音说: “他们是美国的财团,代号是猫。” 安芸的手上一震,她用枪压着何坤喉咙的地方突然陷下去,血又热又粘地溅了安芸一头一脸。何坤的人头从颈项处分开飞下山坡,安芸只骑着一具在疯狂喷血的无头尸体。一颗大口径狙击枪子弹射进何坤的脖子,把他的头颅从身体上砍下来,对他的刺杀在他说出真相之前顺利完成。 安芸的背上同时感到一点刺痛,她立刻向后滚开滑入下山坡的草丛中。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停留在山上的必要,她要下山离开这里,而且不能再走这条公路。 她一脚陷进山谷中,大树遮蔽了微弱的天光,眼前看不见任何景象,她只是顺着山势往低处急冲。 安芸听到背后有人追来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去看是什么人,她只知道对方并不是要杀自己,而是要活捉,否则刚才早就把自己和何坤一起开枪打死。只要自己走多一步,就多一线希望。 她看到脚下的地面越来越黑,却黑得可以让人看见路,路面渐变成一条黑色向下的旋梯,旋梯中间是没有光的无底深洞。安芸发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快得收不住脚向旋梯下跑,只想一直这样跑下去。 “下降的旋梯?” 安芸意识到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里是翠微岭,不可能出现这样一个无底深洞再加上这么一个旋梯,这是幻觉。 明知道是幻觉,可是安芸不敢停下脚步,她记得身后有无形的追兵,在这里停下来的话可能自己就会傻傻地站在山坡上。她低头看看手上的枪,手上哪里有枪?这明明是一束紫罗兰,这束紫罗兰是丈夫送给自己的第一束花。 深洞下面开始出现亮光,安芸知道那是什么,下去就是幻海,再下去就是幻海底下的遗传记忆。 “又来这一套,哼!” 安芸一脚踢起长衫下摆,左手接住麻利地褶在腰间,顺手把紫罗兰也插到腰带上,双手结出道教手印,口念雷咒扎好马步,双掌分开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连击。一时间雷声连发,安芸身边的小树纷纷折断,大树被震得倏倏落叶,从她身体向四周爆发出一团红光。 安芸眼中看到的景物恢复了正常,黑暗的天幕,峭壁和树影,折断的树枝头冒着火星,就像刚刚被大炮轰过一样。她的神志非常清醒,双眼重开一刻不停地抽出手枪,枪口跟着眼睛向陡坡上看。 又是五个人影像踏着冲浪滑板似的冲下来,安芸刚刚才解决了对方一个五人小队,她有相当大的信心再次击破这个五人小队。 这一次对方没有远远开枪,而是飞速向安芸扑来,很明显目的是活捉安芸。安芸自小习武,最擅长贴身短打的功夫,她干脆用脚刹住下滑速度,等对方下来看准再打。 对方前三个人呈扇形包抄安芸,中间一人在距离安芸五米处举枪射击,安芸立刻向后跳起。 从对方枪里打出来的不是子弹,而是一张白色的大网,快速罩向安芸刚才立足的地方。这种网捕器是警察专门用来捕捉逃犯的,现在安芸看到对方用来对付自己真是哭笑不得。 安芸还在空中,背后碰到一棵小树,她刚刚借小树的弹力转身,另一个刺客又发出一张白网,“噗”一声罩在小树上。 安芸看到这样的情形,更加快了逃跑的速度,第三张网几乎同时扑到她身后,险些就粘到她的衣服。安芸等三网发过之后,转身就向刺客们开枪还击。 在何坤的宝马小汽车撞毁的悬崖附近,有一片漆黑的密林,三架其貌不扬的中型铁皮货车停在林中高地。三辆车的车顶都展开了小型卫星天线,地面上有十几个黑衣人敏捷地搬运伤员和尸体,这些人都是刚才被安芸一瞬间击倒的刺客。 其中一辆小货车里坐着一个穿着得体西服的亚裔男人:中年男人剪了平头短发,身形精干健壮,脸上刻意地留了一片络腮胡子的须根显得很有男人味;一个提着大口径狙击枪的黑衣女郎走进车厢,把枪放回枪架,她长着一张陶瓷娃娃般精致的脸,正是从酒店十二楼跳下去,被安芸追截的年轻女郎。 这辆货车的左右前三面甲板上镶着几十个十四寸小屏幕和大量仪表,屏幕上显示着每一个追击安芸的刺客眼里看到的影像,几十个屏幕上全是安芸的身影,无论从哪个屏幕看去,她的身形动态都有如游龙飞凤一般飘逸潇洒。 那个留着平整刘海和齐耳短发的女郎和中年男人用日语交谈: “先生,何坤死亡确认,刺杀任务完成。” “我都看到了,做得很好,剩下的就是追捕大鼠的艰苦任务。” “身高一米六五,体重四十六公斤,想不到这样一个女人可以击破两波攻击队,安家的风水师真是可怕,只看她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雪,安家的历史你很了解,这个家族是守护《龙诀》的武士,如果他们不是这么强大,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么多事捉安芸。” 说话的人正是日本风水师长与连太郎,这一次亲自出马和安芸正面交锋,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他转过头看着在车厢深处的两个大屏幕,这是他看了无数次的从安芸脑波中读到的影像,一个镜头是六十年前的中国藏宝洞穴,另一个镜头就是那道黑色的旋梯。 长与连太郎平静地说: “真让人敬佩,安芸的心里看不到恶念,哪怕我们为她设计一道走下意识地狱的旋梯,在那下面仍然是光。” 他跷起二郎脚斜靠在转椅上,用三只手指托着下巴,看着一个屏幕陷入沉思。 这个屏幕是安芸冲下山坡的影像,一个半尺直径,闪着黑光的碟形飞行器发出轻轻的嗡嗡声,飞速接近安芸头部上方和她同步前进。 同步的时间只有几秒钟,安芸摺起长衫前摆双手扣结,一声猛喝之下,竟然从身上发出一阵暗红光,同时伴随着龙吟般的雷声。屏幕上的影像一阵扭曲,就变成了雪花白屏。 长与连太郎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把画面倒回安芸双手结印的位置说: “雪,你看,中国道教里的道术真的存在。安芸在酒店就是用这种道术摆脱了脑波控制,上次雨在纽约四十二街入侵安良的记忆时,他们也是用这种方式解脱出来。” 雪也坐在转椅上,背对着长与连太郎,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另一个现场屏幕。她转头看了看长与连太郎指的地方说道:“她其实看不见飞行器,可是却把飞行器击落了,你看那里……” 雪指一指侧面的屏幕,那里定格着安芸爆发内气的镜头,那一团笼罩安芸的红光,把她身边四周的树叶和小树枝在一瞬间烧成灰烬,小飞碟也同时炸得粉碎。 雪说道:“这是用道术激发出来的人体潜能,为什么人类可以这样?”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要把安芸捉回来,如果只是用长距离遥控脑波,根本不能进入她的意识。” 长与连太郎回头看了一下追捕现场,屏幕上安芸像蝴蝶翻飞一般在树丛中穿梭,追在她身后的刺客不断射出白网,像在黑暗中骤放又瞬间凋谢的白花。他缓慢地说道:“雪,他们这样捉不住安芸,很快就要追到山下的民房了,要尽快解决这件事,你去试一下吧。” “是。” “等等,你可以控制多个脑波飞行碟,带多几个,加强发射功率,把安芸击晕带回来。” “是。” 雪从货车后走出来,背上背着流线箱形的单人飞行器,点着火之后像一只投入密林的乌鸦,从地面突然升起然后贴着树顶的阴影直插下山坡,她的身体四周盘旋着七个碟形脑波控制飞行器。 安芸的战斗还在继续,她已经开始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下山的路向被刺客们封住,她现在只能在翠微岭上横向逃逸。 她从来没有用过威力这么大的手枪,在没有确定这一枪不会致命的时候,她不愿意随意向人开枪。可是对手像马蜂一样缠在安芸四周,想一枪不发冲出围捕阵形完全不可能。 安芸已经熟悉射网枪的性能,如果她再不解决这些粘人的蜘蛛网,随着体能的消耗就只有被擒了。 她快跑一段稍微拉开距离,然后在树丛中绕了一个没有必要的弯,用手拉下一棵小树。直追上来的刺客发现双方的距离又接近到五米,马上抬枪瞄准放网。 白网再次飞扑出去,可是安芸却没有闪开,刺客大喜过望,可是马上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从安芸手上弹出一条粗大的树枝把网拦住,同时她中蹲在地上向冲过来的刺客开了一枪。 那刺客脚上一麻,全身都失去了平衡,只是就着刚才的惯性向安芸倒去。 安芸仍是不躲不闪,她并掌如刀直刺对方的咽喉,强硬地止住对方的去势后,飞脚把这个已经在窒息的家伙踢向正在飞过来的另一张白网,自己随即又闪到另一棵树后…… 一串冒险的闪击之后,追捕安芸的刺客已经被全部击倒,安芸的体能也消耗殆尽。她喘着气在晕死过去的刺客身上翻找,希望可以找到有用的东西,可是她发现这一队刺客的身上完全没有致命的武器,看来对方对安芸爱护有加。 从公路方向传来汽车上山的声音,安芸用梅花易数起卦算出,是盛卫国带着南方新能源集团的保安员来到这里。她捡起射网枪开枪发出信号,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到马来西亚给安良和安婧。 安良的电话打不通,安婧的电话倒是通了,可是她说一直联系不到安良,现在只能按安良原定的计划赶到库巴镇想办法会合。安芸提醒安婧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用任何可能的方法留下信息,只要安良的死期一过,她就会到马来西亚和他们会合。 安芸又摘下刺客头上的夜视镜和通讯器戴在自己头上,耳中传来电流声,她再稍微调一下旋钮,就听到清晰的声音。 安芸扶着大树站起来,用英文和日文分别呼叫:“长与先生?是长与先生吗?” 从耳机传出长与连太郎充满磁性的中年男人声音,他用日文对安芸说: “我是长与连太郎,安大师,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你能说英文吗?我不太会讲日文。” “好的,刚才多有得罪,其实我只是想向前辈请教一下。” 安芸笑了两声:“你的道术和风水术都很好,长与又郎是你父亲吗?” “他是我爷爷。” “他老人家还好吗?” “谢谢关心,爷爷已经去世了。安大师,我派了人来接你,请不要拒绝。” 长与连太郎话音刚落,安芸就听到喷气式引擎的声音从远到近突然来到头顶,一股热浪从天空压下来。她抬头看去,那个打过照面的黑衣短发女郎正像天使一样悬浮在树顶,她身体四周有七个黑色的小飞碟向着安芸头上罩过来。 安芸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从地上捡起一支射网枪后退几步,那七个小飞碟也紧紧地跟着她同步移动,在天空发出嗡嗡的电机声,这样的形势,安芸知道逃走是不可能了。 正在这时,安芸的身后跑来几十个年轻力壮的保安员,人人手上都拿着武器,这些拿着防暴盾牌、长警棍、手枪和霰弹枪的保安员,是南方新能源集团高薪招聘的优秀退伍军人,几十人组织起来就是一支正规军。 全身防暴军装的盛卫国很像连长,他长得身材高大,体形强横,四十多岁有点发福,可是并不让人觉得臃肿,他似乎对这种场面很兴奋,一来就大声对安芸叫道:“安大师,我来救你啦!一队保护大师撤退,二队列阵拦住那个怪物,只要在天上的东西都给我开枪打下来!” 盛卫国的热情吓了安芸一跳,现在半夜三更又接近民居,要是把居民和警察惹出来这件事就不好收场了,她连忙挥手说:“别开枪,小声点!” 安芸一边阻止保安员开枪,保安员们一边围住安芸,可是大家都发现开枪也找不到目标,飞到天上的女郎像一只乌鸦又像一架小型直升飞机,一直在保安队四周盘旋,就像一只牧羊犬把羊群赶成一圈。 安芸拉着盛卫国的手说:“撤,快撤……” 盛卫国发现安芸往自己手里塞了一台手提电话,心里一阵暗喜。 盛卫国丧偶多年,一直很喜欢安芸,多次向安芸暗示爱意,可是安芸却总是和他保持君子之交,现在安芸往自己手里塞手机,搞得他浮想联翩。 他忍不住脸上的笑意,迫不急待地问安芸:“大师你这是……” 安芸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安芸在酒店见识过黑衣女郎隔着房间窥探自己的幻海,又亲眼看着她从十二楼飞身跳下毫发无损,就知道这伙人无不用其极,对自己的言行全方面监听是意料中的事情,只要是自己有必要做的事,向外的任何发言,都会被对手了解,反过来说也会左右对手的行为,要利用好这一点,就不能说出任何真话。 她不回答盛卫国,只是在保安员的簇拥下向山坡上的公路退去。 头顶上的小飞碟嗡嗡作响地盘旋着,黑衣女郎悬停在空中,一手握着飞行操作杆,一手拿着装了消声筒的乌兹微型冲锋枪指着地面的保安队,保安队员们马上用防暴盾列阵遮住安芸,更加快了退却。 安芸仰头用英文大声问道: “你是谁?” 雪没有回答安芸,围着保安队的七个飞碟发出更大更吵杂的响声,安芸眼前发黑,脚下一软就瘫倒在地上。 盛卫国和几十个保安员不比安芸硬朗,在飞碟的强大脑电波干扰下,全部昏倒在地。 雪慢慢地降下来抱起安芸,随即腾空而起向高地飞回去。 第十一章 黑社会中的风水师 安良从云顶赌场出发,追着马特维走上了云顶高原北上的山路;李孝贤也随即不知所踪。 安婧要了解李孝贤的去向并不是难事,在易卦占卜里,占行人方向只是基本功。她知道李孝贤和安良同时失踪,也知道李孝贤去的是安良的同一方向,她的八字和安良的八字可以组成鸳鸯蝴蝶命的话,不管李孝贤是何方神圣,出于什么动机走到安良身边,反正安良的命已经是坏无可坏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适度化解安良的生死劫,这让安婧稍稍放心一点。 安良和李孝贤一离开云顶赌场,安婧立刻像遇到海上沉船漂流到无人孤岛。 她长这么大都没试过几天单独生活,小时天天在家,大一点天天在学校,近几年天天在修道院或是做社会工作。对安婧来说在哪里并不是很重要,但是有人和她一起凑热闹很重要。有长辈有朋友时她什么都敢干,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干什么都没兴趣。她自己也发现这一点,觉得自己很像一只小狗,因为狗也是群子越大越有干劲,一只狗,两只狗,或二十只狗,这三个状态下,同一只小狗完全不是一个样。 在山区里没有无线信号,她失去了安良和李孝贤的任何信息,在房间里干耗了一天,开始打手机里的任何号码。 安婧首先打妈妈安芸的电话,讲得安芸都烦不胜烦几次哄着挂了她电话。 她又打电话给修道院和美国的朋友同学,可是马来西亚的白天是美国的半夜,人人要睡觉没有人愿意和她长谈。 幸好两支柏莱塔自动手枪终于寄到了,安婧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兴致勃勃地把枪零件倒在床上,很快装好枪插到两肋下,然后再套上圣洁的修女袍。她真的很喜欢穿修女袍,因为这样就可以把枪遮住,天天把枪带在身上。 安婧穿着镶绿边的白色修女袍斜躺在酒店的大沙发上,因为身形娇小,她坐上去后沙发还有三分一的位置是空的,正好给小狗扣扣蹲着。 她左手转着手枪,右手百无聊赖地查手机上还没有打过的号码。 达尼尔是个很好玩的坏家伙,和他通电话可以讲上几个小时,可是他的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一定是身上有点钱之后,晚上到夜总会鬼混去了。男人嘛,有钱就会变坏,进过监狱的达尼尔只会变得更坏。 安婧又拨通了刘中堂的电话。 “上帝保佑……”安婧用极为没有希望的声音懒散地打招呼。 电话很快有人接,传出一把充满男人味的低音,可是语气很兴奋: “婧修女!啊……哈哈哈……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 安婧激动不起来,她还是慢节奏地呻吟着:“刘兄弟,你在美国怎么样了?” “我在新加坡!” “啊?!”安婧马上坐直了身体:“你在假释期间怎么出国的?” “呵呵,你们在哪里……”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机场海关怎么可能让你离开美国呀?”安婧好不容易找到个说话的人,嘴巴马上不停说起话来。 “说起来就复杂了,你们走了之后我马上坐飞机到墨西哥边境,然后偷渡去墨西哥,再从墨西哥坐飞机到新加坡。这边也有公司的兄弟,我已经找到地方住了,你们在哪里?” (洪门是中国一个传统组织,现在主要成员为海外华人,洪门中人历史上喜欢自称为“公司”。) “我的上帝,你居然干这么怪的事。我们在云顶赌场……”安婧喃喃地说着,皱着眉头在想刘中堂偷渡到墨西哥有多复杂。 原来美国是移民国家,可是移民手续繁多和耗时漫长,很多国家都有人偷渡入境非法移民。和美国国土长距离接壤的墨西哥成了最容易偷渡的地方,在墨西哥有完善的偷渡服务和安全路线,墨西哥非法移民也是美国境内人数比例最大的非法移民群体。 安婧马上明白过来,刘中堂一定是动用洪门组织和墨西哥黑道上的关系,进行了一次不合常理的偷渡。从墨西哥偷渡到美国的人每天成千上万,人家都是正常人只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是从美国偷渡到墨西哥的人,就只有逃债的家伙和逃犯了。 刘中堂的语气少有地激动,他低沉的声音仍然紧迫: “你们还好吗?阿良怎么样了?你们回不回新加坡?不如这样了,我马上去云顶赌场找你们……” 安婧连忙阻止他说:“别……情况有了很多变化。” 安婧的心里其实和刘中堂一样兴奋。他们在狱中认识,可是安婧很快就知道刘中堂不是杀人放火坏事做尽的坏蛋,他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而且他还是洪门组织的秘书,能写会说,管理计算都精通,还会风水看相,在监狱里都可以把洪门的生意搞得有声有色,在洪门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这种性格的人和安婧很谈得来,安婧觉得最难得的是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和她一样喜欢小狗,在监狱里很多男犯人都不愿意接受流浪狗培训计划,可是刘中堂却主动参加,还带动其他犯人一起加入。 那时安婧觉得刘中堂很有爱心,可是现在安婧突然有点异样的感觉: “从美国的逃亡通道冒险偷渡到墨西哥,然后飞越半个地球来新加坡……不会是为了讲义气吧?难道刘中堂对自己……难道在监狱里的时候也是因为自己……” 安婧打了个冷战,泛起一脸红晕,她使劲搓搓自己的脸不敢再想下去,然后吞口口水向刘中堂说起从新加坡到马来西亚的情况。 安婧讲完过程后对刘中堂说:“我的枪已经到了,马上要赶到库巴镇和我哥会合,我担心他自己一个人会出事。” 刘中堂的回答让安婧满意极了,他说:“明白了,我也去库巴镇和你会合,我们电话联系。” 经过半天的长途客车旅途,安婧从云顶赌场下山辗转来到六十多公里外的库巴镇。 刚刚从新加坡进入马来西亚,全程在长途大巴上睡觉,没有这种感觉;刚刚上云顶赌场,因为赌场在云层之上,也没有这种感觉;其实在地面上,天空没完没了地下着雨,十一月份迎来了马来西亚的雨季。 安婧打着伞走下长途汽车,第一反应就是想回头上车回家。 她打着一把折叠伞,背上背着行李,手上牵着小狗扣扣。安婧腰部以下的衣服鞋子全部被雨水打湿,扣扣的毛全都耷拉着贴在身上,显得瘦小可怜。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举目无亲四顾茫然,突然强烈地涌现,安婧几乎要哭出来。 安婧冒着雨像落汤鸡一样冲进库巴镇,看到镇里商店全部关了门,路上行人非常少,偶然有一两个农夫出现,也是不会讲英文的当地人。安婧走了一阵,没有见到任何华人,也找不到旅店,见到写着招牌的旅店全部都关着门。天色越来越暗,如果再找不到旅店,安婧和扣扣今天晚上就要露宿街头。 安婧觉得自己太可怜了,真想不明白无端端地为什么要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淋雨?她拿出电话打给刘中堂,可是刘中堂在电话里说还在赶路,起码要几个小时后才可以到达,让安婧尽快找地方安顿自己,安婧觉得自己更可怜了,那不是找不到地方安顿自己才打电话求救的嘛。 不过玄学世家的孩子总不会走投无路,她找个有屋檐的角落专心祷告,求上帝给她指引,然后掏出指南针定向起卦,求出旅店的方向,带着上帝给她的信心一溜烟跑向库巴镇的深处。 库巴镇位于大片山脉的山脚,在滂沱大雨中安婧无心观察这山是什么格局,她也知道现在山腰上都有雨云压着,其实想看也看不出来,不如省点心。 库巴镇的深处仍然没有旅店,安婧的心里开始嘀咕,上帝不会这样开自己玩笑吧?自己算卦不说是洞察天机的神准,也算是十拿九稳的虽不中也不远,总不能让自己在这种危急关头算错卦呀。 街道上都是低矮的房子,这些房子新颖宽大,家家户户都有小汽车。安婧来了马来西亚几天,一直在云顶赌场,从来没有进入居民的生活区,现在看到这样的环境倒是有点意外,她一直以为马来西亚是个发展中国家,现在看来居民的生活水平相当不错。 前面有一座大房子,灯光特别亮,而且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声,安婧加快了跑步的速度。 这座大房子并不高,可是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像个营业场所。停车场上停满了汽车,里面好像有聚会,门外没有美食的香味和歌舞声的迹象,安婧的肚子饿得打鼓,好不容易看到有人烟的房子连忙冲了进去。 房子大门洞开,房里有个大厅,大得不像一般民居,倒像是一个公共会议厅。 厅中间有一圈沙发,沙发上坐满了人,沙发外圈有男有女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穿着马来西亚的民族服装,每一位女士都披头巾穿浅色长袍,作典型的穆斯林打扮,和安婧的白色修女服颇为相似,安婧走进房子一点也不显眼。 中间的沙发上有个语音干练有力,长得高大黝黑的中年人在激昴地说话,他头戴宋谷帽,身上穿着衬衣,腰以下围着沙笼,一身典型的马来民族服装。因为他在用马来语发言,安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反正听不懂,安婧不管人家在研究什么了,只对身边的妇女四处打听哪里有下榻的旅店。 妇女们好像听不懂英语,只是瞪着眼睛看安婧,她很快引起了坐在沙发上的人的注意,刚才发言的中年人大声用英语问:“你在干什么?你是谁?” 安婧听到有人会讲英文,马上重新振奋精神,摆出一副天使的面孔快步走到厅中间对中年人说:“上帝保佑你善良的先生,我叫安婧,它叫扣扣。扣扣,给这位先生问好。” 扣扣乖巧地站了起来,两只前爪合上向中年人拱拱手,然后站着转了一圈,向四周的人群都行了一次大礼,惹得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安婧也笑得很开心,有时小狗比人更能打破语言产生的隔阂。 安婧看到这个人长着一副厚嘴唇和宽额头,这种人心地善良不擅言辞,一句话就是老实,在他面前讲真话问题不大,于是安婧说道:“我是美国纽约州圣神修女院的修女,今天刚刚到这里,我的哥哥约了我在这里和他会合,所以我想找一间旅店住下来……” “嗯,我叫阿都拉,是这里的镇长,马来西亚的年底和年初都是雨季,没有旅游者会来这里。这里也不适合旅游,你快回去吧。” 安婧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要在这里等等我哥哥,请问哪里有地方住呢?” 阿都拉说:“现在天黑了,开旅店的老板也不会开门营业,如果你只住一晚上的话,可以先住在我这里,不过你明天早上就要离开。” 安婧马上笑逐颜开:“那太好了,非常感谢阿都拉镇长,上帝会保佑你的。我还有个朋友随后就到,可以让他也住进来吗?他可是个大好人。” 安婧用恳求的目光仰视着阿都拉镇长,那是一种纯洁得难以抗拒的眼神,阿都拉似乎有点为难地说:“我这里只剩下一间客房了,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可以叫他一起来,不过一样是明天要离开。” 安婧提了一下眉毛,这一着倒是有点意料之外,不过现在时世艰难,有地方住就不错了,不能计较太多,于是她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佣人走过来安排安婧进客房,安婧感到阿都拉镇长是个很果断的人,可是收留自己住下来并不完全是为了同情,他在快速处理完安婧的事情后,马上又投入到演讲里,好像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 安婧衣服都没换马上打电话给刘中堂,告诉他镇长家的地址。 安婧洗换过衣服吃完手抓饭,手机就响起来,原来刘中堂已经来到阿都拉镇长家的门口。 孤男寡女要住在一个房间,安婧有必要出去向镇长解释刘中堂是修道院的教友,于是匆匆忙忙跑出大厅。 会议正在进行中,可是安婧却看到高大的阿都拉镇长和一个高大的华裔男士在惺惺相惜地握着对方的手掌不停地互相摩擦。安婧知道这是马来西亚的见面礼,相当于西方礼节的握手,不同的是马来人双方互相摩擦手掌后就会把右手往心头点一下。 但是两个男人摸了很久,一直叽哩呱啦地用英文交谈,双手就是不放开,安婧看得起鸡皮。更加忍无可忍的是,那个华裔男士长得丹凤眼卧蚕眉,脸上青青一片没有一根胡子,穿起衬衫西裤衬上端正的国字脸,竟然是剃光了络腮胡子的刘中堂。 刘中堂也是全身湿透,可是古铜色的皮肤上粘着麦色的水珠,散发出一种很有力量的男人味。他看到安婧来到大厅,拉着阿都拉镇长的手介绍说:“这位是婧修女,她和她所在的圣神修女院用流浪狗培训犯人重回社会,做着很神圣的工作。” 阿都拉听到后,憨厚地笑着向安婧微微鞠躬,这一次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同。 “你的胡子也在新加坡剃了?”安婧看着刘中堂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惦记着他那把张飞版的大胡子。 刘中堂笑呵呵地说:“在新加坡留着胡子做事真是不方便,当地的兄弟提醒我剃掉了。婧修女,看到你真是高兴,哎,扣扣呢?” “扣扣刚吃了抓饭拌狗粮,正在房间里。你们……以前认识吗?”安婧的脸上泛起莫名其妙的笑容。 阿都拉和刘中堂一样高大健壮,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像不同民族的两兄弟。阿都拉对安婧说:“刘兄弟会中国风水,他愿意和我们一起解决山上的问题。” 刘中堂对安婧说:“我会一点马来语,听到阿都拉镇长说起山上的大坝的情况,我想和镇长研究一下。” “不用研究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无中生有……” 一把苍老的声音从沙发的另一面传出来,大家一起看过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马来老人在说话,他是库巴镇的前任镇长拉曼,他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用英文说:“阿都拉,山上大坝是州里审批过的项目,山下农地的盐碱化完全可能是化肥用得太多引起的,是不是由大坝引起要经过农业专家去调查,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现在没有调查报告不能做结论,现在你还要叫大家一起到山上直接破坏那些基建项目,会给村民带来危险,也会让你进监狱,我反对你这样做。” 阿都拉走前几步对拉曼说:“阿齐兹已经从大学毕业了,他学的专业就是地质学,他的意见就不是专家意见吗?” 阿都拉和拉曼两代镇长继续展开激烈的争论,从他们的对话中,安婧和刘中堂知道了他们争论的内容。 库巴镇面对广阔的平原,平原外是大海。中央山脉位于库巴镇背后,从山顶有两条河流呈Y字形流下,在半山汇成一个大湖,然后湖水再流下库巴镇,千百年灌溉着库巴镇上的良田。 八年前州政府批出一个项目,就是在山上的湖口建一个大水坝,目的是为了控制灌溉水流和补充电力。 “我们镇的电力在十年前已经完全足够,而且在预算中可以经得住至少二十年的发展,当时你是镇长,你应该很了解这个数据……” 阿都拉的诘问招来拉曼的反驳:“州政府有长期发展计划,这是早就公布的文件,我作为镇长除了为镇里的人谋利,也要考虑州里的立场……” 安婧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水坝建设时拉曼是镇长,他在镇里的地质学专业人才的警告下,却没有为库巴镇争取停建水坝。在建坝期间,建筑公司在这里大肆挖石开路,炸山围湖,搞得山上乌烟瘴气,镇下无水可用,居民已经怨声载道不断向镇长和州政府投诉,可是一切都像石沉大海。 大坝建成五年之后,当年地质专家提出的问题一一兑现: 水库上游淤积大量泥沙在水库入口形成三角洲,使水库容积大减,也使水库蓄洪排洪的节奏越来越混乱;本来从山上冲下来的泥土会不断补充农田,保证土地肥沃,现在下山的水流少了,泥土来源也减少,山下土地日渐缺肥贫瘠,农民不断增加化肥用量;正因为水流的减少,不能及时冲走海边田地的盐分,不断灌溉又使地下水位上升,把深层土壤里的盐分带上地面,库巴镇的水质和土质都在急剧恶化中。 一个妇女抱怨说: “这几年下游出海水道的水草越来越长,水也不能直接喝了,孩子们都不再到河里游泳。” 一个身形稍显瘦弱的马来青年站出来说: “妈气,这就是水坝造成的后果,因为上游水流减少,下游水质变坏,浮游生物和水草都会大量滋生,现在已经开始堵塞出海河道,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以后就只能喝含盐量过高的地下水,而且水里还有我们自己洒下的化肥……” (马来语中称年长的女性为Makcik,意指伯母,文中音译为“妈气”。) “阿齐兹!”拉曼镇长语气粗暴地打断了这个青年的话: “整个马来西亚的环境都在变化,整个地球都在变,水草长多了和天气也会有关系,你不能只是为了支持阿都拉的话,就把什么都怪到水坝上……” 阿都拉镇长可不想把这件事扯到人事的头上,他马上大声辩解: “阿齐兹是专业人员,又是我们镇的人,只有他才会站在专业的角度给大家说出真相,我们怎么能听信州里派来的官员却不相信自己人,州上的人下来无非就是要骗我们,什么调查研究报告都是假的,而且现在连假的都没有,他们一直在拖这件事情,他们收了美国人的钱要破坏这里……” 拉曼撑着沙发扶手,向阿都拉前倾身体急促而大声地说: “建大坝的大卫集团只是承包工程的美国公司,任何公司有这个技术都可以建大坝,和美国人没有关系。美国人跑这么远来破坏这里干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说道理?” 人群仍在激烈地争论,不过话题变成了研究美国为什么要对付马来西亚,却要在库巴镇下手。刘中堂正在用大毛巾擦头发,他和安婧对视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扯到美国的问题会不会有点跑题呢?或者这才是问题的最后真相? 他们都知道安良很可能就在山上,大卫集团可能和这件事大有关系,反正他们明天就要上山和安良会合,为什么不了解多一些?刘中堂一进门就有这种想法,所以仗义出手支持阿都拉镇长,现在听到这里终于了解,原来山间的大坝由美国的大卫集团承建,刘中堂和安婧更加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刘中堂搭着大毛巾坐到拉曼身边,用尊重的语气对他说: “巴气拉曼,我刚刚来到这里,不了解过去的事情,但是我想从中国风水的一些原理,给大家作个参考。人和环境是息息相关的,我可以从水坝的位置说一些镇里近年的情况,如果说得对,证明这些事是由水坝引起的,大家该不该进一步行动就心里有数了。” (马来语中称年长的男性为Pakcik,意指伯父,文中音译为“巴气”。) 拉曼倔强地闭着嘴,对刘中堂做了个请讲的手势,四周的人都静了下来听他讲讲从中国风水怎么看这件事情。 “风水最重要的原理是‘山管人丁水管财’,库巴镇背山面海,座东向西,前面有大幅农田,从中国风水的要求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我肯定过去几百年这里一直生活比较富裕,人口的增长也很稳定。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天黑了,看不到四周的情况,我现在只是从原理上分析一下。水坝开挖是在八年前,那一年的太岁位正位于东方,水坝开挖的方向和库巴镇形成太岁对冲……” 有着当地土人黝黑肤色的阿齐兹对风水细节比较感兴趣,他插口问道: “什么是对冲太岁?” “冲太岁就是当年木星的对宫方向。” 刘中堂的解释简明直接,学地质专业的阿齐兹马上听懂了,可是他点头归点头,却不理解木星和水坝有什么关系。 刘中堂接着说:“那个方向在风水中代表震动和虚惊,所以那一年镇上会发生一些有惊无险的大事件,比如很重大的灾难被发现了,可是却没有出现直接伤亡。” 阿齐兹马上接口说:“对,那一年我们镇上突然发生三级轻微地震,幸好库巴镇上全是低矮房屋,没有人受伤。我当时就提出这可能是由水坝开挖引起的地壳应力反应,可是以后就再没有发生地震,所以我们都没重视这件事。” 刘中堂点点头说:“嗯,也算是虚惊了,不过有件事情却是实在发生的,水坝动工的那一年,镇上的主要大户的长子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意外,而且地位越高的家庭,他们的长子就越危险,甚至会有人死亡。” 他说完看到大家都同时低声惊呼,老镇长拉曼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直紧闭的嘴唇抿起挤得变了形。 阿都拉搭着刘中堂的肩膀小声说: “巴气拉曼的大儿子那一年被人入室抢劫……勒死了。同时还有十几户人家的长子去世,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我们当时觉得很可怕,请过巫师来驱邪,到第二年就没有这种情况了,所以也没有考虑到和大坝有关……” 刘中堂对拉曼欠身鞠躬说:“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阿拉保佑你去世的孩子。” 然后他又说道: “因为风水上山和人口有关,所以山体被破坏我判断和人有关,可是山上的溪水和水库同样代表人身体上的问题,在风水古经书上说:水是山家血脉精。就是说水象征着人体的血液系统。靠山上本来有溪有湖,是很好的生态环境,库巴镇的人也会长寿健康。可是近几年来因为水坝截流,就会引起镇里重病人增加,病症多数倾向高血压,血栓,中风……” 阿都拉拍掌称是:“对啊,我们统计过,得这种病是老人居多,我们镇的老人一向都很长寿,可是近五年的死亡率不停上升,平均寿命开始拉低。” 刘中堂说:“如果你有足够资料的话,还可以查一下这些老人在家里的排行,我敢说六十岁以前死亡的老人,八成以上是长子。” 他的话引起大家纷纷议论,因为刘中堂提醒了村民一个过去没有重视的现象,而且这个现象马上就得到了大家的证实。不过这可不是神迹和预言,这是让村民们觉得心里发毛的诡异事情,大厅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情绪激动起来,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认为是建水坝的人杀死了自己的亲人,要上山为亲人报仇。 阿都拉好不容易压住场面,让激动的人群平静一点,他追问刘中堂: “刘先生,虽然马来西亚有很多风水师,可是我们过去很少和华人打交道,从来没有注意风水上的问题。现在难得你来到这里,还有什么影响你都告诉我们吧,这是对全镇居民都有好处的事情。” “当然,我一定会把知道的都告诉镇长。你能给我看看地图吗?” 阿都拉马上叫佣人拿出当地地图铺在桌子上,安婧和刘中堂凑过去一看,地图上全是长短不一的曲线,只有中间一条大水坝横在山上,像在山上钉下一颗巨大的钉书钉,线条生硬得触目惊心。 刘中堂用手指在图上一寸一寸地追寻着龙脉,最后手指停在大水坝上游两水交汇的位置点了两下。 安婧轻声说道:“这是龙穴,龙穴前是水库,水库就是龙穴的明堂。” 刘中堂知道安婧最着急要到龙穴和安良会面,但是在不知道阿都拉和村民的想法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去向,他对安婧点点头,给安婧一个表示明白她意思的微笑。 安婧看得懂这个微笑,他们之间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有一点小秘密,安婧扁着小嘴眨巴一下大眼睛把视线移回地图,忍着快要流露出来的笑意,享受着成熟男人带来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地图四周的脑袋越凑越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懂这样的地质地形图,反正大家都想凑热闹,刘中堂拉着安婧走出桌子那圈人,在喧闹中对阿都拉和拉曼说:“两位是库巴镇的新老镇长,都为库巴镇居民的生活工作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在水坝建成之后库巴镇居民的收入减少了,从州里拨下来的基建款和各种福利救济款项也在年年减少?” 阿都拉马上说: “很显然是这样,我们镇的人均收入年年在下降。我在任的五年里,工厂进驻不少,可是年年拖帐,倒闭的工厂又留下坏帐死帐,居民没有任何收益;农耕环境受污染,农作物的成本越来越高,农业方面的收入越来越少。国家从金融风暴中恢复过来,库巴镇却像在陷入一场金融风暴,向银行大额举债的家庭很多……” 拉曼和刚才一样挤着愁苦的脸说: “水坝建成后,州里的官员觉得库巴镇将会迎来一个新的经济飞跃,有更多的电力供企业进入,又有更好的水利系统,轻工业和农业都会有所提高,于是给我们镇的支持就减少了。” “从风水上说,这是水坝建成引起的。” 阿都拉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句话不太合逻辑,他反问似的问道: “你是说每个在后山建了水坝的村镇都会这样吗?” 刘中堂呵呵一笑说: “当然不是,风水比你想象的精密得多。从原理上说水主宰着财运,如果把水流控制好了,真正产生了良好的水利效果,库巴镇不会出现经济问题。刚才我听阿齐兹说过水利失败影响山下使用灌溉,我才想到会连带出经济问题。另一方面也和方向有关,东方在风水上叫做震宫,也代表官员,从震宫来水,代表从官方下拨的款项,水坝的使用和控制都减少了水流的话,那么库巴镇也会同步向坏的方向发展,就是被官方忽略和放弃支持。” 大厅里的人听到刘中堂的话都静了下来,阿都拉叉着腰想了想,拉着拉曼的手,像哀求似的说:“巴气拉曼,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不能再指望上面为我们解决什么问题。” 这时,人群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摇摆态度,大家一面倒地支持阿都拉,嚷嚷着要由阿都拉带领他们去保护自己的土地。 安婧听到他们的话觉得很奇怪,水坝已经建成,生米都煮成了熟饭,除了打报告到州里要求停用或拆除这个水坝,他们还想做些什么事呢?总不能搞个炸弹把大坝给炸掉吧? 刘中堂也奇怪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阿都拉转过身对刘中堂说:“水坝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我们一直在向法院起诉,只有在法律上赢了才可以做下一步的对抗。今天我们讨论的主要问题是山上新来的工程队。” 安婧和刘中堂对视了一下,由得阿都拉说下去: “一个月前大卫集团的车队又来到山上,近来还不断有新的车队进进出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镇里也收到州里和警察局的批文,我肯定这是贿赂的结果,他们在这里又挖又炸,我们的村民走过去问他们,可是他们没有人出来对话,工程范围外还有带枪的警卫守着……” 阿都拉走到地图边用手指点出施工地点,安婧和刘中堂都愣了一下,那里正是刘中堂和安良同时点出来的龙穴。 阿都拉不可能会风水,大卫集团的海外项目安良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可以在万里之外的中央山脉中点出龙穴,绝对不是偶然。 安良和李孝贤已经跟上了马特维,如无意外马特维的行进目标就是龙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大卫集团在龙穴施工要做什么?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连拉曼老镇长也改变了看法,他认为自己大儿子的死必然和水坝开工有关,这是美国人对马来人的灭族阴谋。 与会者都是镇中的大族长老,他们一旦确定阴谋论,明天的计划马上统一起来。阿都拉果断地决定明天天亮后就上山,冲进大卫集团的施工现场,占领工地,停止他们做的一切事情,直到公司和州里的官员向库巴镇居民妥协,把大卫集团驱逐出去,并且保证以后不再允许任何人在山林里破坏。 而刘中堂和安婧,也主动提出协助居民的占领计划。 因为安婧和刘四堂都知道,在大卫集团有警卫防护的情况下,两个人上山和一村子人上山,效果完全不同。 村民们散会回家了,客房还是不够用,安婧和刘中堂住在同一个房间。 安婧坐在床上,刘中堂问佣人要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很讲究地换上一套格子睡衣,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椅子上。 扣扣过去是流浪狗,刘中堂是第一个接手它训练的人,在训练过程中和它同吃同睡,所以它对刘中堂特别好,一见到刘中堂就往他身上跳。在静止的房间里两个人面面相觑,只有蹲在刘中堂身上的扣扣,用舌头在他的脸上舔来舔去。 刘中堂说:“早点睡吧,明天上山可能会有危险,要养好精神。” 安婧皱着眉头看他剃得发青的下巴,在灯影下照出有力的轮廓。但是安婧觉得干净帅气的刘中堂,倒像是个陌生人,过去那张像刷子一样的脸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亲切。 她觉得闭上眼睛只是听刘中堂的声音,会尽快找回那个洪门大哥的感觉,她对刘中堂说:“那关灯睡觉吧,晚安。”安婧说完拉被子倒头就睡。 “睡觉前不用学经和晚祷吗?” “哦?”倒下一半的安婧斜在半空,硬生生重新坐直身体:“嗯,是要的,那个……读经半小时吧,今天晚上由刘兄弟领读。” 安婧整理好修女袍跪在床上,刘中堂也跪在枕头上随手打开圣经,然后房间里传出朗朗的诵经声。 “看,严冬已过,时雨止息,且已过去; 田野的花卉已露,唱歌的时期已近。在我们的地方已听到斑鸠声……” 安婧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垂头闭眼听刘中堂用低沉的声音轻轻读圣经,她只感到昏昏欲睡,心里对刘中堂的呆性子很有看法。自己离开修女院玩了几个星期,虽说有条件的情况下也会尽量守修规,可是一直天天奔波,有些生活习惯不得不改变一下迁就现实,这种鬼环境该干啥就干啥嘛,还做什么晚祷。 她吸一口气,很累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耳中传来刘中堂没完没了的诵经声: “无花果已发出初果,葡萄树已开花放香,起来,我的爱卿!快来,我的佳丽!” 安婧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什么呀? 她睁开一只眼瞄了一眼刘中堂,马上很快地闭上,在她的视网膜上残留了一个影像:一个穿着睡衣的高大男人,在昏暗的黄灯下驯良地端跪着,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袖珍圣经,像捧着一朵娇美的百合。 安婧的眉头皱了一下,心里想道:什么百合呀?对了,这段经文的下一句就说到百合。 刘中堂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开始觉得读这段经文挺不合适,可是这也是圣经的章节呀,这篇《雅歌》是所罗门王最好的诗歌,神父说诗歌用恋人相爱的描写寓意了基督和教会的关系。 他很快地抬起眼皮瞄了一下安婧,那个娇小动人的美丽修女,像圣洁的玉雕一样跪在床上,没有对他念的经文提出异意。是呀,婧修女当然明白这只是所罗门王借情寓意,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刘中堂摆正了自己的心态,继续勇敢地读下去: “我的爱人属于我,我属于我的爱人,他在百合花间放牧他的羊群; 趁晚风还未生凉,日影还未消失,我的爱人,愿你仿效盟约山上的羚羊或幼鹿,向我归来!” 安婧很熟悉这篇《雅歌》,这是在圣经里最浪漫的,没有注明男女主角的迷一样的诗篇,可是对严肃的圣经里保留这样的文字,世人对其意义一直众说纷纭,教廷方面几千年来也从不作改动。她最喜欢的一种新派解释是所罗门王为了引诱美丽的书密拉女而变成了一头长着洁白长毛的完美公牛,在少女的身边吟诵这篇情诗。 她不敢向任何人说自己喜欢这个解释,她更不敢对人说自己曾经想过,如果有这样浪漫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大概会经不起引诱。 她的嘴唇轻轻动着,和刘中堂一起念道: “夜间我在床上,寻觅我心爱的;我寻觅,却没有找着……” 安婧的心里开始觉得《雅歌》很不适合做晚祷,事实上修女院里没有人用这篇诗歌做祷告,甚至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回避《雅歌》,偶尔读到就会匆匆翻过下一章,不会多做解说。这刘中堂看起来道貌岸然,该不是有意翻这篇东西出来读吧? 她又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刘中堂,大个子正挺着宽厚的肩膀目不斜视地朗读: “我的爱卿,你多么美丽!你多么美丽! 你的两眼隐在面纱后,有如一对鸽眼,你的头发犹如由基肋阿得山下来的一群山羊……” 安婧翻了一下白眼,看到刘中堂一脸正气颇有点失望,那种关公一般的气质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自己期待的东西,这哪里像读所罗门王的情诗,这分明是关公月下读《春秋》。这种声调让安婧很不自在,可是就像罗马教廷一直没有从圣经中删除《雅歌》,她也一直没有叫刘中堂停下来。 “圣经嘛,要用信靠上帝的心去聍听。”安婧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刘中堂念得很拘谨,可是婧修女没有叫自己换文章,自己无端端换一篇的话也未免太显得自己动机不纯。他有点不喜欢自己了,为什么一翻开就是《雅歌》嘛,也不先看看再读,现在只好硬着头皮面不改色地念下去:“你的嘴唇像一缕朱红线,你的小口娇美可爱……” 刘中堂吞了一口口水,房间里很静,这一下咕噜声似乎安婧也听见了,不过她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仍是床上一座圣洁的玉雕。 “你隐面纱后的双颊,有如分裂两半的石榴;你的颈项宛如达味的宝塔,建筑如宝垒……” 两个人都快要疯掉了,他们对视了一下,发现灯光下大家的表情都很僵硬,脸色一片潮红,房间里的气氛冷得像被大理石凝固住一样,可是脸上身上却大汗淋漓。 刘中堂不敢看安婧,他低下头看着圣经,用有点沙哑变调的声音慢慢读下去: “你的两个……乳房……好似一对孪生小羚羊,牧放在百合……花中。 趁晚风……还未生凉,日影还未消失,我要……” 安婧的双臂不自觉地紧紧夹在胸前,心脏跳得很剧烈也很舒服,她大声地清了清喉咙高声说:“咳咳,阿门!感谢上帝给我们的一切……早点睡吧,关灯。” 然后大家在胸前划了个大十字,安婧拉起床单盖过头再也不动弹。 灯灭了,黑暗中听到刘中堂躺到地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第十二章 风水师的跟踪术 李孝贤手腕上戴着手表大小的卫星定位仪,定位仪上暗蓝色的荧光坐标盘里,有两个不时闪一下的绿点,在北方的那个点是马特维,在南方步步紧跟的点是安良。 她抬头看看后方,那是一片布满绿苔的悬崖,安良正攀着巨大的藤萝,徒手从上面一步步向下挪。 她穿着全副装备的墨绿色野战服,长发扎成麻花辫子湿漉漉地搭在背后;她双脚稳稳地站在树枝上,身边是随着冷风飘过的雨云。水从天上来,从脚下来,也从身体里渗出来,这是热带雨林的冬季,三个月无休止的降雨期。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想和心爱的人待在家中喝杯咖啡,看看电视聊聊家常,可是李孝贤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她执行任务不分严寒酷暑,她身边只会有猎物、工具、武器、不同的身份和必须完成的指令。 现在的环境对她来说并不算太糟糕,可以待在安良身边和远远地看着安良,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幸福。安良的安危让她前所未有的揪心,她刚刚从悬崖上下来,虽然她是用了最好的登山索飞身跳下,但是她非常清楚那悬崖上的石头有多滑,从上百米悬崖摔下是什么结果。 这个容易做白日梦的男人很容易被催眠,他喜欢听肤浅的百老汇爵士乐,也喜欢看东亚女歌星,因为他天生对西方女性没有性冲动。 想到几个月前读到安良的档案时,她还觉得让自己去对付这种格调低下心理缺陷的白痴是大材小用,不如一枪打死来得干净。可是今天她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其实这个看法在见到安良开始就已经在改变。 当组织派出“天使”向李孝贤开枪的时候,原计划是以精准猛烈的弹头击穿她左锁骨下的肩膀,以苦肉计进入安家,可是安良却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子弹,她永远记得那个动作。当她从巴士上扑向安良的时候,安良那一转身丝毫没有犹豫和思考,就像一串安排好的动作准确肯定,那0.1秒的舍身不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有最好的防弹衣,不可能知道那颗子弹保证不会打爆脑壳,这只是条件反射,如果只有白痴才会为自己挡这颗子弹,那么白痴就是天下最可爱的人。 从那时起,李孝贤知道安良绝对是个对自己有用的人,她知道无论自己是谁,安良都不会放弃自己。 李孝贤在冒一个险,她在有计划地把自己的身份曝露给安良。 她曾经以为一生就会这样度过,而且觉得自己这一生不会很长,组织里的“天使”全是十多二十岁的女孩,这并不代表成为“天使”必须要年轻,只代表“天使”的死亡率很高。如果哪一天某个“天使”没有再出现,李孝贤不敢想是什么原因,失踪的“天使”会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会有人再提起。 虽然李孝贤只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但是已经是“天使”里面最老资格的成员,从死亡率来说,李孝贤已经有了随时准备离开人世的觉悟。她知道就算不是死在任务中,组织也不会让她活很久,因为组织的力量太强大,她想活下去只有不停执行任务,她不执行任务的时候,立刻就会被处死。 可是安良给了她新的希望,世上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人很多,能条件反射为自己舍身挡下子弹的人只有一个。她想让安良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份,让自己试一试做个诚实的人,更重要的是李孝贤开始相信安良可以帮助她改变命运,因为安良正在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一步步地接近成功。 李孝贤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暴露,可是组织还不知道,她觉得自己控制得很好,只要安良有能力从自己身上打破组织的计划,那么很多事情都会有转机。 本来李孝贤接到的任务是跟踪马特维,引诱安良和她一起跟踪,了解马特维的一举一动,也要了解安良对马特维,对大卫集团整个测试事件的看法和对应。可是安良的骇客能力很惊人,事实上组织也觉得很意外,他竟然和组织同时知道了马特维的动向,主动出击跟踪马特维,组织很喜欢这样的结果,李孝贤更喜欢,因为只有这么强大的安良,才可以为自己达成愿望。 李孝贤对马特维跑到哪里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有组织的卫星追踪,她总会追上马特维。现在她只关心安良能不能平安滑下悬崖,因为安良体能再好,也要和命中注定的死亡对抗,如果这一刻是他命中的死亡时间,他手上的藤就会断,他会从悬崖上摔下来。 她从窃听器里听到安良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去就行了,不要让小贤冒险。”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回忆安良的话音,每想到这里就禁不住心头一热,可是她不敢想太多,就像小女孩珍藏在手帕里好吃而珍贵的糖果,只能趁人不注意时拿出来吃一点。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李孝贤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句话,她的体温血压脉博甚至意识和记忆,一切身体情况都受到组织的监控,如果情绪变化太大就会引起组织的注意。 她放缓呼吸看着安良滑到悬崖底下,于是转头向马特维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不时用开山刀劈断面前的树枝,留下明显的追踪痕迹,这样安良就可以轻松地发现自己走过的路。 李孝贤跟在马特维后面毫无困难,她一直用高倍电子望远镜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把望远镜录下的影像随时发送给组织。 马特维也穿着全副装备的登山服,不过身上的装备都是地质学专用的小锤子小铁锹,其余的是野外生存的装备,滤水壶小瓦斯炉罐头绳索气灯帐蓬一应俱全。 他的生活很有规律,仍然按照一天三餐,每天八小时休息地在丛林中前进。李孝贤检查过马特维留下的残余物,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环保主义者,除了在林中留下排泄物,其他用过的东西他都放回自己的背包里,而且一切排泄物他都会认真地挖坑掩埋,这是徒步旅游者的基本操守,除了脚印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孝孝贤好不容易在马特维宿营过的地方找到一张蔬菜罐头标签纸,那是因为被水泡过所以掉在地上。从这个小细节李孝贤可以看出马特维的性格,这是一个就算只在野外呆两天,也会为自己搭配好每顿饭里维生素定量的怪人,认真不会让人这样,只有偏执狂才会强迫自己这样。 李孝贤笑了笑,把蔬菜罐头标签平铺在地上,让安良也知道一下这个家伙是何等怪诞。 三个人在雨林中追逐了一天,安良开始一步步接近马特维。 李孝贤不会主动和马特维接触,可是他觉得安良会,因为安良在美国长大,带有美国人那种单纯得有点傻气的外向,只要对方没有伤害他的动机,他都愿意去聊上几句,哪怕只是谈谈天气。 她从两个男人相遇的路线中闪开,另外开辟一条隐秘通道和他们平行前进,安良如果还是用那个背囊的话,她可以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因为背囊上早就钉上了微型麦克风。 李孝贤经常回头看着安良,她发现安良的细心比自己了解的更进一步。安良除了会检查蔬菜标签,还会四处查看马特维摸过什么,取下过什么岩石样本,然后自己也试图拿下一点作资料保存起来。安良还会看着李孝贤劈过的树枝,从刀口的方向模拟当时李孝贤出刀的方向、力度和速度。她甚至觉得安良已经分析出这些刀口不是马特维留下的痕迹,有另一个人和马特维一起前进。 李孝贤和马特维都是有备而来,可是安良却是临时抱佛脚,身上只穿着从新加坡带来的衬衫西裤和外套,大雨和崎岖的密林已经让他的皮鞋爆线开口,这样肯定会给他在野外行进造成困难。李孝贤心痛之余也更佩服这个男人,除了看到他坚毅地一步步向前走,她还看到安良脸上总带着轻松的笑容,这种乐观绝对不是傻气,而是一种自信。 安良除了衣服装备不足,他吃得比马特维有滋味得多。 从攀着百年老藤的悬崖上滑下来,安良手上已经多了一张藤弓;再走多几里,他手上又多了一支长矛,这是在光滑的木杆前绑上野战刀做成的临时武器,不过这种武器丝毫不比中世纪骑士用的差劲。 安良身上一直没有干过,衣服越来越破烂,可是李孝贤却觉得他越玩越开心,一路上捉蛇射鸟,到了晚上就找个背风躲雨的山坳,再用香蕉叶搭个棚子遮雨。 安良搭棚子很熟手,李孝贤知道这是他在读书时代野营练出来的技术。更让李孝贤又乐又气的是,安良居然有能力在不停下雨的密林中生火烧食物。他会在小陡坡上挖出上下曲折的蛇形坑洞,在坑洞里的突起位置就不会有水渗入泡湿,在里面点起火后,他就把捉到的蛇和鸟架到蛇形坑炉子的上方透气口,不用多久他就可以从里面掏出香喷喷的烤蛇烤鸟。 安良喜欢吃热食,他一路上除了打猎还会收集白藤嫩茎和面包果,烤完肉类之后他就会开始烤植物,全部做好了就在蕉叶棚子下摆开吃饭的阵势,像坐在法国餐厅一样很有品味地吃起来。 李孝贤一看到安良吃饭就流口水,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走出去大吃一顿。 “要忍住,现在走出去安良一定会开心得发狂,可是我的计划就要落空了……”李孝贤不断提醒自己,看着安良倒头大睡,自己却一夜无眠。 雨季没有天亮的时候,安良用手机闹钟叫醒了自己,洗洗脸开始吃早餐。李孝贤用望远镜看去,安良居然从背包里摸出一包沙嗲牛肉,然后烧了一个面包果配餐,把正在吃冷冰冰的压缩食品的李孝贤气得半死。原来安良身上带了干粮,昨天只是为了节约口粮才顺手打打猎。 她抬头看到树上有几只出来放风的猴子,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向安良的头上扔去。安良的头顶“卟”一声响,他随之发出惨叫声,又抬头看看树上的猴子,从地上捡起石头向猴子们还击。 猴子们对这种战斗非常热衷,和安良你来我往很快对打起来,直到安良被猴子们赶出领地,李孝贤的心理才平衡一点。 安良有一套跟踪马特维的方法,因为马特维的行进路线非常有规律,他只从山谷最低的路线行走,而雨季里这些山谷之路其实就是水流的路径,山泉两边的软地上最容易留下脚印,安良只要追着山谷的方向,总会不时看到马特维的足迹。 安良读大学时的专业就是地理学,他选修这科的目的就是为了研究古代风水和现代地理之间的关系,马特维行进的路线其实就是地壳断层的交接线,在风水上称为界水。界水是风水中的凶地,地理上是不稳定地质,而马特维在这个地带上敲敲打打,不断采样,让安良想到他并不是在玩野外求生,而是在对云顶高原这一带进行地质考察。 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马特维没有说谎的话,当然就是为了他所说的“测试”做资料收集。 安良摸到了马特维的路线,很快就追上他的速度。安良眼前就是清淅的脚印,除了马特维的脚印还不时出现猎人设下的捕兽陷阱机关,可见这里开始有人烟出现。 李孝贤像一只山猫一样伏在高坡的密林中无声无息地穿行,她看到马特维走在山谷前面,安良跟在他身后不足一百米。再看多两眼,她发现失去了马特维的踪影,但是安良仍然老老实实地跟着脚印向前走。 李孝贤看了看手腕上的卫星跟踪器,代表马特维的绿点停了下来,她的神经马上高度紧张。 她暗暗念道:“傻瓜,不要向前走了,马特维要伏击你!”马上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指向马特维消失的地方。 安良走得不慢,很明显他想追上马特维,他的身影很快进入了李孝贤的瞄准圈。 安良的注意全部集中在脚印上,他完全可以感觉得马特维就在自己面前。他想和他谈谈,马特维给过安良电话号码,他相信马特维已经开始对风水有点好奇,双方有开放的交流是可以期待的事情。 天上仍然不停下着雨,四周的雨声响得像工厂里的噪音,雨影一片模糊,安良的眼前一花,一条登山绳编成的吊索突然套在他脖子上。 安良手上一直拿着长矛,这时条件反射地扔掉长矛,用双手穿进绳索环里护住颈项,就在这一瞬间,吊索像闪电似的收紧,把安良的两条前臂和脖子一起勒住向上吊起,两个手掌紧紧地夹着变形的脸。马特维从大树枝上闪出来,拉着绳索向地面跳下去,利用大树枝做滑轮把安良吊离地面。 安良的颈椎和双臂一阵割痛,顿时翻起白眼,他痛苦地张开嘴大叫: “呃……博士,不要这样……放我下来……” 马特维的动作一点都不慢,他把绳索拉到大树下的横枝上一缠,麻利地打了个结,把安良稳稳地吊在树上,如果安良不是用双手护住脖子,可能这一下已经被吊死。 安良用尽力气大叫道:“马特维!你想干什么?这样我会死掉的!” “你不会死的。”马特维用战术刀割断打好结的绳头,退开一步看着安良,他托一下黑框眼镜冷冷地说:“你从昨天就跟着我,我却把你带到有猎户出没的地方才吊起你,是因为我当成有朋友和我开玩笑,而不是有小偷来跟踪我,尽管这家伙一向喜欢当小偷。一两天内会有猎户来救你,你不用担心。” 安良一边咒骂一边吊在空中乱蹬乱踢:“S!要是猎户三天才上山我饿都要饿死了……啊……好难受啊……快放我下来,我要大便!” “猎户隔天会检查陷阱。现在是下午两点,那边有个竹弓的箭是新换上去的,证明猎户刚刚巡过山,最迟后天他会再上来。” 安良一听就绝望地嚎叫起来,要是自己就这样吊到后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极为后悔自己忽略了马特维,只是因为查出他是科学家就忘记了他在裂岩谷对自己开枪的事,马特维在有必要的时候绝对是个可以痛下杀手的人,自己应该早就知道了。 “你是杀人犯!疯子!放我下来……”安良像一条刚刚上钩的鱼吊在空中,不停地扭动跳弹和咒骂,看着马特维慢慢地从树后捡出背包卷好绳索,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安良这次不能不认命了,他没有任何办法救自己,只能怒目看着马特维的背影,一生中最重要的画面一幕幕地重播,还没有完成的事情一件件涌上心头,全部都叠印在脑海中。 他看到身材高大长着褐色头发的父亲从远处向自己走来,当公务员的父亲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他是个善良而幽默的人,只要有他的地方总能听到爽朗的笑声和热闹的笑话。现在看到他真让安良百感交集,他也想念父亲,可是父亲这个时候冒出来,不是摆明了要来接自己上天堂嘛! “啊!”安良大声惨叫着。他不担心没有人给自己收尸,可是死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也太过意不去了,他还没打电话通知芸姐和妹妹呢,还有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走近的小贤…… 安良快要断气了,不过他没有升上天堂,而是重重地摔到地上,一张天使般的俏脸出现在眼前,他在漫天彩虹的幻觉中向天使伸出手:“天使……我要打电话……” 天使说:“天堂没手机信号,你迟一点再打吧……” 安良在李孝贤怀中慢慢回过气,一醒来马上剧烈地咳嗽,李孝贤扶他坐起来轻轻拍着背。 “小贤,呵……”安良握住李孝贤的手,露出痛苦的微笑,费劲地从地面撑起身体坐起来,揉着勒疼的后颈。 “原来你穿军装也很好看……谢谢你,要不我现在已经死掉了。”安良神志清醒一点后,首先赞扬李孝贤穿衣服好看,表现出非常良好的教养,仿佛这是周末舞会而不是无人雨林。 任何女孩子受到自己喜欢的人赞扬穿衣和长相,都只会有一种反应,李孝贤也不例外,她低头微笑了一下,用手绺一绺额前的长留海夹到耳后,没有说话。 安良有点不好意思地放开李孝贤的手,他轻轻喘着气,让李孝贤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辛苦,尽量调匀呼吸说话:“想不到你也跟来了,一路上危险吗?我从云顶高原下来那个大悬崖很危险,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 李孝贤一言不发地看着安良,安良知道她有话想说,可是沉默了一会,李孝贤还是没有说话。安良知道,她有些话说不出口,这并不重要,安良有的是话要讲:“你在这里就好了,我在你身边你会安全很多……婧修女怎么样了?你出来之前见过她吗?” “够了……良,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安良停了一下,把视线移开看看不停下雨的灰色天空: “你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要不我问也没用……真想喝点什么……啊,我去给你找些水果,我在山腰见到有榴梿,百分百新鲜的树上榴梿,我想你也没吃过吧?要是不熟的话我可以放在火上烤一下,把鸡屎味全烤出来臭得猴子都要跑掉了,哈哈哈哈……” 李孝贤还是矜持地笑了一下,安良说: “很久没有见你开心地笑了,我记得上一次是你穿着啦啦队长的校服,我们去格林威治村吃晚餐,你就笑得很开心……像在大学里一样。” 李孝贤的表情平静下来,她收拾好小刀背包,把安良拉起来说: “地上太潮湿了,对身体不好。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和杀大卫的人有关,但是你和杀大卫的人不是同一队伍,你们可能在接受两个不同的单线命令。”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良又露出那种轻松的笑容:“呵呵,这没所谓啦,我也不觉得你是坏人,能认识你……我觉得很幸福。” “不要岔开话题,你告诉我是怎么发现的?” 安良整理好自己的行装,背起藤弓拿起长矛,和李孝贤一起向前走去,他对李季贤说: “从你追问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你有个严密组织做背景,你和组织都很重视这件事情的成败,你们会总结,可能也会有人给你评分对吗?” 李孝贤站住不再向前走,她毫无表情地看着安良,用眼神敦促他回答。 “好好,呵呵,好认真的样子。我认识你的当天晚上,我就觉得你和那三个进公司的洋人有关系。” 安良的话让李孝贤很意外,那只是第一天认识,自己怎么可能暴露得这么快? 安良知道李孝贤的反应,他早就知道有一天会说起这个事,现在天上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谈谈这个正好,他用颇为炫耀的语气说:“这个我连芸姐都没告诉她,嘿嘿……那天三个洋人不是先离开了办公室吗?我追出去的时候大玻璃门正好锁上了,我马上问你密码,你告诉我密码是284574093,可是我按这一串密码时却开不了门,眼看着那三个洋人进了电梯,然后你跑过来按密码,我看见你手指上按的是254574093,你告诉我的时候说错了一个数字。” “这就可以证明我和他们有关吗?” 安良从包里又掏出一包沙嗲牛肉,拉开包装口抽出一串递给李孝贤: “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如果你真的是新加坡人,嗯?” 李孝贤笑着点点头,她的确是眼馋这包东西很久了,这时脸上露出真诚而会心的微笑,开心地点点头接过牛肉串。 “对,只是这样不能证明,在那种紧张的环境下人是会犯错误的。不过第二天我们去大卫集团和丹尼开会的时候,你又开了一次密码锁,这一次你按键的节奏速度和前一天晚上一样,让我进一步怀疑了。” “这多正常呀。” “这不算正常,因为晚上的情况很紧急,白天是正常上班状态,一般人是不会用同样的节奏和速度按密码的,紧急的时候会快一些。” 李孝贤吃了两片沙嗲牛肉,语气轻松地说:“这只说明我处事冷静,你是乱猜的。” “是呀,那时我也不太肯定,只是猜一下。到了晚上我们去格林威治村吃饭,你给我计算纽约有多少个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亚裔女孩,记得吗?你算得很快,而且一点都没有算错。你的速算能力很强,口述时又快又准,不可能在前一天晚上却变成在冷静的情况下说错一串天天要按很多次的密码……对,你刚才说自己是‘处事冷静’,对吗?” 李孝贤笑了一下,随即收敛了笑容,她转头问安良: “你一直在骗我?你知道我和这事有关,可是你没有揭穿,还故意利用我了解真相?” 在李孝贤的逼视下,安良忙不迭地解释: “不对不对,我只是觉得这样无所谓。你是谁,你和什么事情有关都无所谓,你没有伤害我,我也知道你不是杀大卫的人,这还不够吗?我真的喜欢见到你,喜欢和你在一起做任何事,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做什么,每一秒钟我都很快乐。” “你没想过我会杀你吗?” 安良提提眉头,呼一口气说: “呼。想过,什么都想过,什么都有心理准备。不过我是要死的人,给谁杀死结果都一样,如果是你开枪的话,我想……我喜欢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李孝贤扔掉牛肉串的小竹签说:“真轻松,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你。” “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向导,带着我进裂岩谷呢?” “那是组织的计划,就是想知道你怎么看研究中心的风水。” 安良说:“哦,原来是这样。艾琳娜呢?也是你们安排我见她的吗?” “对,和我一起工作的还有其他人,通过他们的跟踪都精心安排好了。” “她也是你们的人?” “她不是组织里的人,只是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们也想知道。” 安良有点意外,不过不是对艾琳娜的身份:“不会吧,原来你们组织也不知道裂岩谷的事。” “所以组织决定把你拉进来一起调查,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连那个神秘的组织也要拉安良一起研究问题,这让安良的自尊心很满足,他高兴地问另一个问题:“你会告诉我大卫是怎么死的吗?” “不会,而且我接到新指令要走了,不会再和你在一起。” “什么?”安良立刻高兴不起来了,惊讶地拉住李孝贤的手腕。 李孝贤平静地说:“放手吧,你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她随即轻快地把手臂从安良的虎口撬出来,动作简明流畅,借力打力,是无法破解的反擒拿脱手招式,安良立刻感觉到李孝贤在武术上的千锤百炼。李孝贤脱出手之后手臂自然流转到安良的肘背轻推一下,身形后退半步已经站在安良身体右后方的死门位置,这个角度安良完全被动,不可能顺势发出任何招式。 安良转过身说:“原来你的功夫这么好,呵呵,有机会我们要切磋一下。马上要走吗?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真奇怪,这个问题是你的客户才会问的呀,你是风水师,自己占卜一下不就知道了。” 安良挠挠头说:“算的话也可以算出来,但是……结果是再也见不到你的话,那我会很绝望的。嗯……还是不算了,你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 “啊……也好,至少我们可以一起走出这个丛林吧。” 李孝贤双手插着裤袋悠闲地走着说:“如果你包我伙食的话,我就陪你走出去。” “我这还有饼干……” “我要吃烧鸡。” 安良指着李孝贤的鼻子大笑说:“哦,我明白了,昨天晚上你闻到我做的烤蛇丝很香,所以找借口救我,就是想我做烧烤给你吃。” “才不是呢,我要跟踪马特维。” 安良有点失落,觉得自己的地位低了很多:“不跟踪我吗?你们组织觉得我不重要?” “早就放弃你这边的事了,见到你只是巧合……” “不可能,我不信。” “真的……呵呵……”安良又让李孝贤笑起来。 安良和李孝贤伏在草丛中看着古木村水库,这是个位于半山腰三面环山的宽阔大湖,在朦胧的烟雨中,两公里之外的对岸已经看不清楚,从山窝西方的缺口处传来轰鸣的水浪声,那里是一个圆洞形的水坝。因为现在是雨季,满溢到大堤岸上的山洪从三十多米直径的圆洞中泻出,水流大得形成惊人的旋涡,仿佛这里有个巨大的怪嘴,迟早会把整个水库和全部山岭都吸进地球内部。 水坝到山脚的落差非常大,二十多层楼高的窄长水坝设计得又高又直,水库喷涌出来的水流形成惊心动魄的瀑布。安良还发现不只是瀑布在排水泄洪,就连水坝的石壁之间,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裂缝,射出不同形状的水线或水柱。安良不懂建水坝,可是傻瓜都可以看出来,那些裂缝不是设计中原有的设施,不可能用作配合排水,这是真真正正的劣质工程。 安良问李孝贤:“这里是大卫集团建的项目吗?” 因为浪声太吵,大家不方便说话,李孝贤用力点头表示肯定。 安良扯着喉咙说: “水坝的设计怎么能让水流直线下冲?根本不用阶梯斜面缓冲,这样在风水上已经形成了飞箭水,这对山下居民会有凶死的影响。” 李孝贤想了一下,好像大卫集团很多水坝的设计都是这样的,难道都是为了杀人吗?她疑惑地看着安良,安良又补充道:“我怀疑大卫集团里有坏风水师专门设计成这样,明白吗?想不到大卫集团建出这么差的工程,这水坝还到处开裂漏水,我真是帮错人了,瞎了眼……”安良一肚子脾气地用两只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李孝贤凑到安良耳边大声说:“大卫集团的工程在世界上是出名高标准的,这里的情况有些古怪。” 安良不再说话了,他指一指水库东方的山岭,那里有一条小径连着湖岸大堤,马特维就是从这里走上山,两个人沿着他走的方向急追过去。 他们跑在一条泥泞不堪的上山小路上,这条小路并不算太小,中间可以通行两台小汽车,路上似乎有太多汽车碾过,小路左右两行烂泥像缓缓流下山的沼泽;安良和李孝贤都注意到路边有不少参天大树被砍伐过的痕迹,显示这是一个刚刚开辟不久的专用车道。 山路外侧有山洪水道不断冲下,小路显得危危岌岌,看来被洪水冲没也是迟早的事。 他们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看到前方有个十多米高的临时了望台,李孝贤一把拉住安良闪到大树后。 她从背包里拿出电子望远镜,安良看到这东西像个微型家用录像机,一个手掌就可以全握住,表面涂着哑黑色,前头有个小镜头,后面有个给眼睛看的小孔。李孝贤从望远镜的侧面翻出一个液晶小屏幕,然后慢慢把望远镜伸出大树外,小屏幕里立刻清晰地看到了望台上的情况,这就像从墙角伸出一面镜子去看另一个角度。 屏幕里的影像很快地逐层放大,而且有人和有金属的地方还有红绿两色闪烁显示,安良一看到这种高科技小玩意就眼红,他摇着李孝贤小声说:“这么好玩的东西你现在才拿出来,快给我看看……” 李孝贤一边调望远镜,一边注视着小屏幕说:“别搞,别搞……再搞我可不喜欢你了……” “你包里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玩的?” 李孝贤垂下的手在安良的肚子上用力拍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说: “我看过大卫集团的全部人事档案,如果是保安部的人我会认得,但上边的士兵不是警卫员,可能是雇佣兵。小心点,他手里的是G22狙击枪。” 安良敬佩地张大了嘴巴,用夸张的嘴形对她无声地喊道:“你真厉害,这些都知道。” 李孝贤向树上指了一下,示意安良爬上高处看看里面的情况,安良会心地坚定地点头,一转身就抱着大树往上爬。 大树很直,而且天上下着雨,树干湿漉漉的,安良爬得很辛苦。对方有狙击枪,他只能在大树的一侧慢慢向上挪。爬了四五米高,安良身边扯过一股冷风,李孝贤像坐电梯似的直升到大树上。安良抬头一看,原来她用弹射枪把绳索打到树顶的横枝上,弹射枪还可以收缩绳索把她吊上去,这种工具安良只在间谍电影里见过,想不到李孝贤也可以拿出来用,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安良的手脚熊抱着大树,只能用愤怒的眼神抬头看着李孝贤,李孝贤无奈地耸耸肩,毕竟工具只有一件,两个人里面总有一个要爬。 安良好不容易爬上树,轻轻拨开浓密大片的树叶,看到他们所处的高度已经和对方的了望台平行,从这里看进去,可以看到一个完全军事化的营地。 营地四周有高过人头的木围栏,围栏上布满了铁丝网,用巨木建成的临时堡垒在围栏内外星罗棋布,若隐若现;营地里没有人走动,可是这样更显得杀机四伏。安良一眼就看到营地入口处有一条小河,小河的河面很宽,水流非常湍急。从小河溯流看上去,原来小河是由两道水流汇合而成,两道水流之间是一片隆起的丘陵,在丘陵上有一座巨大的蜘蛛型建筑物。 安良一把抓住李孝贤,神情紧张地指一指大蜘蛛建筑,李孝贤明白他是说这个建筑和裂岩谷里面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个相对来说矮小一些,其实可以看出细节部份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安良在李孝贤耳边说:“糟了,原来这里就是中央山脉的龙穴,我叫了婧修女今天在这里和我会合……”然后他掏出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马上准备向下挪,同时对李孝贤说:“没信号,我要下山截住她,不然她冲上来就死定了,她手里一有枪就发疯。” 李孝贤拉住安良说:“用我的手机。”然后从腰间抽出一台手机递给安良。 安良突然记起来达尼尔研究过李孝贤的手机,是可以发出超强幅射的怪机器,他疑惑地看了看李孝贤,心里想这东西不会是杀精脱发的幅射机吧,不敢贸然伸手去接。 李孝贤笑了一下说:“这是组织通用的卫星电话,民用机没有信号的地方,这个电话都可以用。”然后自己在手机上按键拨打安婧的电话。 她打了几次之后,摇摇头说没有信号。安良要过李孝贤的手机拨通了达尼尔的电话,达尼尔被半夜吵醒,一拿起电话就骂骂咧咧。听到达尼尔骂人,安良知道李孝贤的电话的确可以用,他根本不和达尼尔说话,马上挂了机转拨安婧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这下更糟糕了,婧修女肯定在上山的路上。”安良焦急地说:“你的手机有信号可以打出,可是她的手机是民用机,在山里接收不了也是没用,我要去找她。小贤,你和我一起去吗?” 李孝贤笑着摇摇头,看着没有胡子的安良温柔地说:“你去吧,小心点。” “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我不放心你这样……” “我是一个杀手。” 安良愣了一下,李孝贤收回手机,一换手从腰间抽出一支手枪抵住安良的额头说:“去吧,你担心自己就行了。” 安良矛盾而犹豫地看着李孝贤说:“我找到婧修女就回来找你,我会找你的。” 李孝贤神情凄婉地笑着说:“哼,你找到再说吧。” 安良握握李孝贤拿枪的手,马上滑下大树,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又撕破了几处,就向山腰水坝跑去。 安良的皮鞋在深山老林折腾了两天,已经开口脱线行走不便,可是他管不得那么多,一瘸一拐地急匆匆赶下山要截住安婧。 他经过水库时,看到雨势小了一些,远山的景色开始慢慢露出来。以水库为中心放射出很多道山脊爬上高原,每一道山脊旁边都有一条河水向水库流去,水库的水位在慢慢上涨,安良觉得雨势虽然小了,可是水库里的浪头似乎比刚才大得多。 他跑到水库的出水口,这里是一个垂直高耸的圆洞形水坝,水流从这里汹涌泄出冲向山下,水汽劈头盖脸地撞向安良,水量大得像要把圆洞撕开。 安良直觉到有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可是现在还看不出来,水库里开始泛出暗暗的七色光彩,从地底下传来的雷声越来越大,已经不像是冲击水坝发出的声音。 水坝旁边是下山的路,从这里可以看到水坝的水泥壁上裂缝越拉越长,从缝里射出的水柱越来越多,安良开始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这是一场地震的先兆。 如果是六七级的大震,地表会有很强烈的信号,比如动物的异常反应或是天气山水的变化,可是四级以下微震的话,先兆就很不明显,地面偶尔动一动,人类会忽略或者以为是自己有点眩晕。 他已经走了一段下山的路,站在大坝中段仔细看大坝。高直光滑的石壁上,裂缝不停被水柱射出水泥块,石壁外洪水飞扑,像从天上倒下一条亚马逊河。李孝贤说过大卫集团的建筑是高标优质的象征,这座快要解体的水坝如果不是劣质工程,就是地震的力量所引起。 一般水坝设计是以抵抗七级上地震为标准,马来西亚半岛并不是地震多发区,安良也想不起这里有过七级地震的记录,为什么水坝会破损成这样? 安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大坝。 “不是吧,裂得这么快……”安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不由得开始自言自语。 水坝壁上每一条裂缝都在拉长,当这些裂缝连在一起的时候,甚至等不到那一刻,整个大坝就会像摔在地上的杯子碎得不成形。 安良知道自己是倒霉鬼,走到哪里危险就到哪里,可是他记得水坝下面就是库巴镇,如果这个大坝崩塌,一场洪水就会马上催毁镇上居民的生命,而且安婧应该就在山下。 这时往山上跑绝对比下山安全,可是安良扭头就向山下冲去。 雨水在下山的公路上已经淌成小河,衣衫褴褛的安良像个发疯的乞丐,不要命地在大洪水冲下前沿着公路往下跑,他要找到安婧带她离开大坝,如果找不到安婧,至少要找到任何可以发出警告的人。他一边跑一边再检查手机,但是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怎么搞的,这里已经有公路了,还是没有信号。”安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突然明白过来:“阴谋,全都是阴谋,山上的信号全部被大卫集团的大蜘蛛干扰屏蔽了。”他从背囊中拿出罗经,罗经上的指针正在高频率地左右滚动,安良只是从书上看过这种叫做滚针的针法,现在见到却是只惊不喜,因为这种针法代表着地下有剧烈变动。 公路下有一排汽车,开着雾灯快速盘旋上山。安良一看大喜过望,他张开双臂跑在公路中间,车队前面的小轿车见到安良就想绕过他继续前进,安良又移动位置拦在车前面,轿车只好急刹车停下来。 一个身材比安良还要高大的马来大汉跳下车,冲到安良面前用马来语叫了一声,就揪住安良要扔到一边。安良也揪住他的衣服,死也不让他扔出去,同时用英语大叫道:“山上的大坝要崩塌啦,你们不要上山,快下山叫居民逃跑!” 那个马来大汉正是库巴镇的镇长阿都拉,他听到安良的话马上停下动作,也用英语问道:“你是什么人?” 从后面的汽车上跑出安婧和刘中堂,安婧对阿都拉大叫:“那是我哥哥,镇长放下他。” 阿都拉还没有放手,安良就拉着阿都拉进汽车:“你们快下山叫居民疏散,上面要山洪暴发啦!快!” 刘中堂和阿都拉又拉住安良,阿都拉说:“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安良急促地嘶叫道:“山洪倾泻,水库水位在上升,大坝正在开裂,很快整个大坝都会爆开,水库里的水会全部冲下山,明白没有!”安良一抬脚把阿都拉的车头灯踢爆,又大叫道:“就像这样,山上的大坝会爆开!” 刘中堂追问安良:“为什么会这样?你去过山上龙穴吗?” 阿都拉转头截停了车队,从另一台车里找到老镇长拉曼,安排他和几个镇中长老马上下山疏散居民,其余的年轻人和他继续上山,安良也被安婧拉进了同一台汽车,在后座和扣扣挤成一堆。 安良刚才跑得气喘吁吁,现在还处在狂热中,他捉住安婧说:“手机呢?快拿你的手机给我看。” “什么事什么事,我这里有。”刘中堂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安良,安良试过之后说: “没有信号,不是我的手机有问题,谁的手机都没信号。” 开车的马来司机听他这么说,也惊奇地看看自己的手机,他说过去在大坝上下都可以收到手机信号。 安良恨恨地说:“我就知道大卫集团会搞事,丹尼还老是说他们是正当公司,哼,伪君子……咦,靓仔你是谁?” “我是刘中堂。” “刘关张?!”安良惊诧地看着国字脸的无须猛男,安婧连忙简介刘中堂的胡子去向和偷渡问题。 当安婧说到阿都拉镇长要和大家一起冲进大卫集团的工地,制止他们继续施工时,安良立刻说:“我从那里出来,他们建工地的地方就是龙穴,而且那里有重兵把守,守了望台的是用G22狙击枪的雇佣兵,里面应该有更强的火力,这些居民赤手空拳上去等于找死。”他拍着开车的司机说:“司机兄弟,马上追上镇长,截住他不要带人去送死!” 阿都拉的车被截下来,他了解情况后,对身后的居民说明了山上的危险不仅仅是山洪暴发,还会有雇佣兵。可是大家知道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下山,反而更加群情汹涌,他们没商量几句就决定加快上山的速度。警察和政府不帮助他们,他们要自己去保卫家园。 安良觉得自己要发疯了,阿都拉和镇上居民也发疯了。他要去找李孝贤,他们要去保卫家园,于是赤手空拳结伙向着一支军队冲过去。 水库溢满洪水横流,盘山公路早就成了盘山小河,汽车上山不能开得太快,可是他们仍然感到车体在震动,甚至心脏都在震动。 镇长阿都拉和地质学学者阿齐兹开车走到最前头,他们远远看到大坝的第一眼就惊愕得瞠目结舌。大坝已经像个被打裂的瓦罐,到处在漏水随时要炸开。 “为什么会这样?” 阿齐兹一直盯着大坝说:“这个大坝本来质量很好,我们只是反对他们建大坝,并不是针对他们的质量,现在大坝简直是经历了八级地震的样子……” 阿都拉听他这么说,更不敢在这里停留,他长鸣着喇叭加速上山:“可是我们这里没有过大地震,我上个月来这里大坝还好好的,没有地震怎么可能这样!” 阿齐兹灵光一闪大声说:“这是山体共振引起的破裂,他们可能在新工地深挖到岩层下进行定点震动,可是这里到新工地有五公里距离,现在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科技进行长距离地壳共振……” 这种学者式的猜想让阿都拉很烦燥:“怎么会想出世界上没有的东西做理由,还有什么现实一点的可能性吗……” “轰……轰轰……” 最担心的事情在最危险的时候发生了,一块巨石从水坝上飞出来,挟着雷声和洪水向山下翻滚而去,随后接二连三的大坝石壁碎裂飞散,在洪水的冲托下撞向四面八方,大地开始震动,盘山公路被无数巨石轰击,路面也开始龟裂,公路上一行几十辆车全都开足大灯和喇叭向前猛冲。 安良所在的小轿车里混乱成一团,扣扣在不停地吠叫,司机已经吓得全身僵硬,惊恐地大叫着踩死油门,握紧方向盘让汽车向前直开,再不转向就会冲下悬崖。安良从司机背后捉起他两只手举到空中,刘中堂从副司机位侧过身子抢过方向盘,在全车人狗的吼叫中急扭急转,闪开空中飞来的大石和洪水再转上一个弯道。 整个车队都在亡命狂奔,阿都拉最先上到大坝顶,他下车跑到公路边看看山下的情况,小车陆陆续续上了山,每一台车都伤痕累累。他数一下车子发现少了七八台,阿都拉知道这次麻烦大了,失踪的车一定是在公路上出了事,但是这时根本不可能下去营救,洪水带着泥石流天崩地裂一般扑向盘山公路,再冲向库巴镇。 失去了家园,就不能再失去尊严,阿都拉含着泪水从车里抽出一把巴冷刀,站上车顶振臂一呼:“兄弟们,把我们的土地抢回来,血债血偿!” (巴冷刀是马来西亚的传统农用开山刀,刀长一尺多,尖头弯刃,刀柄略向下弯曲,很适合砍劈。) 阿都拉镇长的作战宣言鼓动了上百热血青年,他们都从车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刀棍,还有些人手上拿着霰弹猎枪,一起上车冲向大卫集团的新工地。 车队刚刚开动,从工地所在的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还不时有猛烈的爆炸,阿都拉马上让车队又停了下来,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下车眺望过去。 水库上方是无处不在的茂密树林,从堤岸位置看不出有任何建筑设施,可是现在从那边升起几股黑烟,很快蔓延到空中卷成一片。 阿都拉没想到工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刚刚凭着一腔怒火带人冲过去的话,他还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工地已经在枪炮声中,那里分明成了一个战场,自己带人冲进去干什么呢? 这里的马来人都是年青人,成长在和平年代,没人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他们所知道的战争就是火爆电影,当真正听到枪炮声的时候,尽管只是远远听到,都发自内心地开始脚软和不知所措,再无知的人,也知道每一声枪响都意味着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安良他们坐的车也停了下来,刘中堂看出阿都拉的犹豫,他跑到阿都拉面前叫他带队在这里等自己回来,他要开一辆小汽车去工地打探情况。 阿都拉很有勇气做点什么,可是在自己家乡的战场上,由几个外族人先冒险探探虚实,倒不是一件坏事。他马上分配一台车给刘中堂。安良和安婧当然不愿意留在这里等结果,两人一溜烟全都跳上了刘中堂的小汽车。 第十三章 风水的力量 李孝贤看着安良飞奔下山找妹妹,她就算再挂心安良的事情也不能分心去管。组织在24小时前给她发出指令,跟踪和调动安良进入库巴镇工地的计划中止,取而代之的是和其他“天使”配合抢占有利地形,候命进攻工地,绑架马特维,夺取核心设备。 李孝贤在两个月前就被安排进入大卫集团,刺探大卫集团裂岩谷中新项目的技术情报,同时侍机接近其风水顾问,也就是要和安良打上交道。组织给她的资料十分充足,她早就对每个目标人物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连她的化名和形象设计,都针对了目标人物最饥渴的生理和心理需求。 丹尼是个外表洋化一身贵族气息的人,可是他却有点种族偏好,内心只喜欢和华人打交道;安良沉迷东亚女歌星,有绅士风度,喜欢为女士服务,于是组织整合出李孝贤这个充满东方含蓄的性感又略为高傲的美丽角色。 她从小就在组织中长大,总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离开父母来到一个叫做“天使”的家族,进来的孩子都将成为“天使”,在这里她得到一个代号,“雨”。经过多年的封闭教育和军事间谍训练,雨从十七岁开始就成为了组织里的皇牌间谍。慢慢她才知道,原来组织里远不止“天使”这么简单,“天使”只是其中一个执行部门,“天使”的每一步行动,都得到了组织巨大而无形的幕后支持。比如每次行动前的情况资料准备,装备配置,外线支缓。 在丹尼招聘秘书的时候,李孝贤就使用了组织近年开发出来的新武器,用可以发射强烈脑波的手机对丹尼进行了脑电波同频催眠,在丹尼对李孝贤有一定好感的情况下,丹尼毫不犹豫地招聘了李孝贤进入集团的重要位置。 李孝贤本以为这次也像过去一样,使用美人计加点电脑解密技术就可以轻易得到裂岩谷的项目情报,但是想不到丹尼和大卫对这个项目保护得滴水不漏,他们两人和主工程师马特维分别掌握部份机密资料,而且全部以文字纸张形式保存在分散各地的保险箱中,完全没有在电脑里留下痕迹,想从网络进入偷窃更不可能,这时李孝贤才明白为什么组织煞费苦心安排她入职,而不是直接破门进公司偷电脑硬盘。 丹尼是个意志力超强的人,这和他斯文温和的外表很不相衬,李孝贤一直尝试对他进行深度催眠套取地址密码,可是丹尼公私分明,从来不会给她有机会接近自己,甚至李孝贤没有机会使用美人计。 不过安良却很吃这一套,问题是李孝贤也不知道组织让她接近安良的目的,似乎组织真是想让她和安良好好谈一次恋爱。直到李孝贤按组织的安排进入安家之后,她才收到新指令,要从安良入手刺探风水秘籍《龙诀》。不过结果很让人失望,安良就算在受到脑波控制的情况下,也不知道《龙诀》的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安良和《龙诀》仍然扯不上关系,李孝贤终于等来了意料之中的指令,解除对安良的一切任务。 她只是一个工具,永远也不知道组织的全盘计划,组织是什么人,要做什么,这种感觉让李孝贤觉得非常痛苦。她不知道其他“天使”是怎么想的,她们之间也从来没有机会见面和聊天,可是和她一同训练成长的女孩子的确越来越少,新来的合作者只是更年轻的女孩子,李孝贤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只是陷在痛苦中,而是一直处于死亡的威胁中。 每一个“天使”的脑中都植入了由组织操控的集成芯片,这种芯片有人体探测系统,信号收发系统和自爆系统,藏在脑颅内紧贴大脑皮层的小炸弹只要轻轻动一下,“天使”就会在千分之一秒内无痛无声地死去,这种威胁让每个“天使”都驯服得像绵羊。 这样活着不如死去,可是有胆量死去为什么不放手一博?李孝贤想有自己的生活,她想试试像个正常女孩那样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做饭,有个不太差劲的男朋友,以后可以结婚生孩子。尽管有这样的梦想,李孝贤还是很清楚和组织对抗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好好完成任务,争取和组织对话求得理解,让组织为她取出脑中的芯片才是最安全的方案。 李孝贤在树上都能感觉到那种从地心传入心脏的震感,雷声从水库方向传来,安良去的正是那个方向,李孝贤担心地向水库那边看了看,可是树丛很密,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听出这不是武器发出的声音,这种天崩地裂的暗涌让人感到末日的恐怖,仿佛地狱之门正从地壳打开。 她的耳机里传来一把冷漠的声音: “天使指令……天使已经全部就位,五十秒后完成摸哨,占领全部了望台,开始……” 李孝贤面前是入口1号台,她用电子望远镜确认了一下目标,了望台上有两个大兵,一个是提着狙击枪的熊一样的白人,一个黝黑瘦小很显然是马来人,他却压着一台勃朗宁M2hB重机枪。 一个人操作这种重机枪需要极强的体力,李孝贤心里有数了,最危险的人不是大个子白人,而是那个小个子马来人,无论如何也要先解决他。 心念刚动,李孝贤已经滑下大树,从灌木丛底下向了望台快速爬行。她听到了望台上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的行动似乎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是她对自己的摸哨能力有绝对的信心,否则她不会是活得最久的“天使”。 了望台前是缠满铁丝网的高栏,她抽出匕首咬在嘴里,抬起绳索弹射枪就向了望台正前方的屋檐射去。一条银线钉在了望台的顶梁,她的身体随即被弹射枪拉起飞在空中,可是她没有向着大个子狙击手的正面冲去,当身体快要上升到顶层地板,她放开弹射枪,把自己抛到了望台后木梯子上。 了望台上两个雇佣兵都明显看到绳索从正面射上来,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他们正要呼叫和开枪时,李孝贤突然出现在小个子机枪手的身后。 匕首无声地割断机枪手的喉咙,他从身体发出“喀咯”一声,就把血喷到大个子狙击手的背后。狙击手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墨绿色运动服的东方美女正跃在重机枪上方,她一手把机枪手的尸体压倒,借力在空中腾身翻滚。 狙击手的心突然冷得像一块铁,他挥动手上的狙击枪向李孝贤扫去,可是李孝贤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迎着枪猱身扑进狙击手的怀里,狙击手胸前发出短促的声音。 他早就看出来了,那把匕首的目标就是自己的心脏,可是他避无可避,随着“噗”地一声暗响,变成铁的心坠落地上。李孝贤的匕首准确地剌入心脏,同时用全身的体重挂在匕首上,把尸体压在地板上。 一切都静了下来,一切只发生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 李孝贤拉起勃朗宁重机枪,一转枪口瞄向营地内部,同时向天使团报告战况: “1就位。” 她拿出电子望远镜看向远处的其他十二个了望台,已经没有一个了望台由男人站岗,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墨绿色运动服少女。 古木村的营地已经用了一个多月兴建,这里安置着大卫集团最秘密的科研项目——粒子定向共振机。 这个测试丹尼准备了两年多,从选址到筹备都在他和马特维两个人的掌握中。但是大卫集团和马特维的合作,却是由大卫一手撮合。 大卫是个心无城府的美国科学家,他和老同学丹尼创建了大卫建筑工程公司,在公司飞速发展成为庞大的重型基建集团时,他看到了马特维的论文。大卫认为马特维的研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马特维从太空能量交变产生白洞和黑洞的理论上,提出了次级反质点对地球地理的影响。马特维认为,地壳变动可以由太空能量激活诱发,地球内部能量将和太空能量产生交变。只要找到地球能量的放射点,在这个点上制造两者之间的能量同频,就可以人为制造地壳变动,也就是地震。 马特维的论点受到学术界的一致质疑,可是大卫却认为这个理论完全可行,在整个学术界都不支持马特维的情况下,大卫和丹尼经过研究和项目定位,决定向马特维投资,让他实现自己的理论,条件是马特维研究成功后的头十年专利由大卫集团独有,马特维将得到相应的股份收益,而且研究成果的应用由大卫集团决定。 马特维没有白费大卫集团的资金,他租用印度卫星,把自己发明的特殊能量探测技术安装在卫星上,在地球上找到了理论中提到的能量地点。在他的卫星探测结果中,地球显示出一种从来没有人发现的能量,这种能量来自远古太空,有相对规律运行路线,能量的强弱也和地形有相当的关系,这种能量从地球内部源源不断地从某些特定的地方放射出来和宇宙共鸣。 他也发现这些能量点和人类行为有特殊的关系,这些地方不是国际大都市,就是千年不息的战场。当安良告诉他,中国风水居然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出这些能量点时,马特维心动不已,不理解和极大的好奇让他给安良留下自己的电话。世界太大太奇妙,他觉得作为一个科学家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登上一个山峰之后总会看到另一个最高的山峰。可是这样撒着大网研究下去,涉及面太广,只会什么结果都拿不出来,马特维来不及关心风水了,眼前最重要的是利用一次有效的实验证明自己的论点是成功的,不管地震的目标是什么地方,他只要一次亲手造成的地震。 大卫一直想把这项技术应用在落后地区的地理环境改造上,他认为通过人造地震,可以低成本地把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改良成耕地,也可以在地震多发地区或者有潜在地震威胁的地区、有目标有控制地进行提前诱震,减少地震发生时的灾害,甚至可能会消除地震。 在研究一步步接近成功的时候,大卫开始繁频地和相关主管部门接触,了解官方的需求和取得合法的支持。当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对这个项目表示出谨慎的兴趣时,大卫却在一些细节上和丹尼产生了分岐。丹尼坚持和大卫集团的老主顾们合作,把项目应用在商业上,而且应该在公司内部进行秘密测试;大卫却认为应该和官方共同测试,支持联合国把这项技术应用在落后地区。 争执一直在进行,大卫和丹尼也开始各自为政,大卫和官方的沟通越来越成熟,丹尼则先下手为强,瞒着大卫开始了秘密测试计划,直到马来西亚古木村实验基地开始建立,大卫仍是蒙在鼓里。 今天是精心计算天文引力才定下来的测试日,只有在天文引力对地球作用到一定程度的时间,人造地震才可以发挥出最完美的效果,而且今天来看测试的还有几个国际财团的代表,丹尼和马特维都不会让这次测试有任何失败的可能,所以一支武器精良的雇佣军绝对有存在的必要。 丹尼在古木村实验基地的控制中心等到了马特维,马特维对中央山脉进行过最后的实地考察后,一回到控制中心马上开机进行第一轮测试。 粒子定向共振机在裂岩谷基地试机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超过5%的功率,他们只能用地壳微小的变化推算不同功率下的地震程度,但是理论归理论,不试一试谁也不会甘心。 蜘蛛型的建筑里面就是控制中心,控制中心下面是沉入地底四十米,到达坚硬地层的小型粒子定向共振机。像绞肉机一样的巨型机械以25%的功率向大坝方向作低频冲击时,丹尼和马特维都紧闭着嘴唇,和财团的代表们紧盯着监视大坝的屏幕。 大坝在一片机器发动的警报中应声而倒,控制室中一片欢腾。按照原定的测试计划,他们下一轮测试将是全功率冲击,目标就是中央山脉向南二十三公里的云顶赌场。 马特维没有时间陪有钱人喝红酒庆祝,他要花几个小时组织技术人员准备下一轮冲击。 这时丹尼却从大坝的监视摄像头中看到,一队被石头洪水催残得不成人样的车队冲上水库大堤,一大群马来人挥着刀棍要向实验基地杀过来。 财团的代表连忙问丹尼怎么办,丹尼从西装口袋中掏出手帕,轻轻擦着白金袖扣轻松地说:“这没什么,他们时不时都会闹事,等他们来到基地前听到枪声,就会全部逃跑了。” 然后他招呼财团的代表们在控制室中坐下,品尝红酒谈笑风生。可是椅子都没有坐热,他们就发现对着了望台的外线镜头全部黑了下来。 “人为断电……”丹尼从座位上倏然跳起,对身边的雇佣军军官小声说:“上校,有人突破外围保安了,快准备防守,还有准备直升飞机撤退。” 一阵怖恐的平静之后,基地中的堡垒突然受到火箭弹的攻击。财团的几个代表也慌起来,纷纷问测试还会不会进行,是不是现在马上撤退。 丹尼阴沉着脸说:“第二轮测试必须完成,我们也会安全离开这里,放心吧。” 刘中堂开着车冲向实验基地,车开得像一匹烈马,他完全不顾车的性能和路面对车体的伤害,只管踩足油门一路颠簸跳跃。他一边开一边问大家:“婧修女身上有枪吗?有两支的话分一支给我。阿良,你有没有带枪或者电棍之类的东西?没有的话一会要抢一支了。我们和镇长开过会,那是大卫集团的工地,这个水坝是他们搞出来的,地震也可能是他们搞出来的,我明白裂岩谷里面的大钻机是什么东西了……” 安良大叫道:“那是地震机!真想不到他们搞出这种技术。” 安婧不等安良说完也叫起来:“裂岩谷和古木村都是龙穴,地震机要在龙穴才可以发挥作用……” “小贤不是丹尼一伙的,她渗透进集团和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抢地震机。” “我们要先搞清楚谁和谁在打仗,如果和镇里的人无关就要赶那些马来人回家了,库巴镇正在发洪水,他们要回去救人……” “扣扣乖点!” 小汽车在疯狂地冲进战区,扣扣也在疯狂地吠叫着,人人都来不及听对方讲话,都在同时说着:“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扣扣乖点,你想死呀。我们要去帮小贤那边破坏他们的地震……” “你疯啦!小贤的人就是要抢这个机器去搞地震,谁都不能帮,我们要把这个机器破坏掉!” “刚才的爆炸声是军刀发出来的,我们要抢几个来炸他的大机器……” “好!什么?刘关张你讲话清楚点,什么军刀?” “军刀是单兵反坦克导弹,用肩扛的。一会见什么抢什么,越能炸的越好,你们不会用的东西全扔给我。” “大佬,你有没有搞错啊,卖雪糕的怎么什么兵器都会用?” “我说过我打过仗,你不上心所以忘了。一会婧修女开车回去通知镇长逃跑,那边打得越来越厉害,一般居民不能过去。” 车很快来到基地前,基地里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战场,密集的子弹交织出一片火网,现在冲进去无疑是找死。事实上,李孝贤和其他“天使”现在还不能突破火力封锁,正在和守基地的雇佣军展开阵地战。 刘中堂和大家滚下小汽车闪到一排掩体后面,这里已经有几具尸体,看得出来这里刚刚还是一道防线,有人从这里硬攻了进去。 刘中堂和安良从地上捡起两支M16步枪,又捡起钢盔戴上,马上打发安婧离开,可是安婧从修女袍里抽出两支手枪,把扣扣塞到背包里面,看样子是打死也不会走了。 安良对她大喝:“听话,马上下山!芸姐知道你来这里的话回去不骂死你!” “你还没有脱离死亡期,要是你死了一样给芸姐骂死。”安婧说完用手把修女袍的下摆撕开,把黑色的长袍变成了性感热裙,露出肤色白晳线条柔和的大腿,看得刘中堂和安良一愣一愣。 安婧把修女热裙往下拉一拉说:“什么嘛,这样跑步才方便。” 刘中堂咽了一口口水说:“嗯,好吧,不要离开你哥。我负责爆破,你们掩护我。我们组成三角阵形冲锋,你们两个在三五米内跟紧我,不要太紧也不要被拉下,我开抢打哪里你们就补充火力。” “好!”安婧大声地回答,安良莫名其妙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妹妹。 刘中堂叫一声“冲”,首先端枪跃出掩体,带着安良和安婧,弓着腰向大蜘蛛建筑逼近。 刘中堂的冲锋路线并不冒进,他看到在外线进攻的火力来自一支女军小队,这支小队人数不多可是火力很猛,雇佣军防线正在一点点地压缩。他只需要带着安良和安婧不断寻找安全的掩体逼近,女军每攻下一个堡垒,他们就跟在后面占据有利位置。 安良的眼睛到处扫,他知道李孝贤一定参加了战斗,他想找到李孝贤,可是攻击队的战术极为隐蔽,每个进攻者都只会在开枪的时候冒头,在战场上基本看不到有女军冲锋,可是防守的雇佣军却在快速减员,火力一直在减弱。 在一个炸得像破箩的堡垒里,他们捡到了单兵火箭筒,刘中堂和安良每人背了一个在背后。刘中堂说:“进攻方比防守方武器精良得多,你们要小心,这些火箭筒挡不住进攻方的军刀导弹,我们只能用这个来炸里面的机器,别指望可以和导弹对抗。” 安婧戴上钢盔像个大头娃娃,她乖巧地说:“行,我们听你指挥。” “要是我们也搞个军刀导弹来用就好了,我还没玩过导弹呢?”安良一边说一边继续四处找李孝贤,他还寻思着李孝贤的背包里有多少好玩的现代武器,满脑子史泰龙在电影里以一敌百的壮烈镜头。 刘中堂拍拍他的肩说:“阿良,喂,看这边,我和你说话呢。” “啊,什么?” “军刀导弹是激光制导,没有训练过是不能用的,你捡到的话不要自己到处射。交给我,明白吗?” 安良立刻皱起眉头给刘中堂一个难看的脸色。 在他们前面突然发出一声爆炸,三人被气浪掀翻在地,扣扣吓得不停狂叫,在安婧的背包里挣扎着要逃跑。 安良的耳朵震得什么都听不见,他从地上抬起头大叫:“这是什么爆炸声,谁向我们开炮了?” 刘中堂也正在耳鸣,他听不到安良的话,只知道这个掩体已经被人盯上了,他一边挥手一边大叫:“快走,跟我转移。” 三个人弓着背向前面一排沙包掩体冲过去,身边和头顶全是子弹嗖嗖飞过。安良一滚到沙包底下就看手表上的指南针,他想算出今天的吉神方位是哪里,他的经验是只要逃对方向,子弹一定会减少很多。可是手表上全部指针都停了下来,只有指南针在飞速旋转。刘中堂和安婧也凑过来看了一下,这个现象让他们面面相觑,大卫死的时候指南针也是这样啊。 沙包掩体下也不安全,他们很快就被一股火力压制住,只要他们的头冒出一点点,马上有子弹擦着头皮射过去。安婧用手枪把头巾一角向上挑起一点,马上又引来几发子弹,准确地射穿头巾,吓得安婧立刻在沙包下缩成一团。他们躲了一会,却觉得时间像停顿了一样。如果一直被火力压在这里,只要对方有人从侧翼进攻,三个人就会被射杀。 安良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焦急地说: “这是XM8声音,德国最新的未来型步枪,火力比我们手上的破M16强多了,婧修女你记得吗?上次在纽约街上刺杀小贤的P90手枪,也是未来型新枪,而且这些都是欧洲枪。” 安婧说:“那又怎么样?你是说现在打我们的是进攻那边的人?” 安良点点头:“对,就是小贤那边的人,而且小贤背后的组织也可能是欧洲人。德国,比利时……” “我这两支还是意大利手枪呢,难道我是黑手党啊?” 刘中堂大喝道:“手榴弹!卧倒!” 他喊声未落就整个人扑到安婧身上,压得扣扣高声尖叫。 安良没有卧倒,他半蹲起来抬枪对着从天空投下来的手榴弹连发点射,第一枪没有打中,第二枪还是没有打中,手榴弹再飞近一点就算打中了也会从空中炸开,只会产生更大的杀伤力。 在安良开枪的同时,侧面响起一串枪声,子弹准确地击爆了手榴弹,安良立刻顺势滚到泥浆地里。他们身边哗一声滚过来一个人影,安良闻都可以闻出这是李孝贤的味道。 李孝贤一甩手从掩体后扔出一个手榴弹还击,同时把枪架上沙包一阵扫射压住对方火力,一手拉起安良就向另一个掩体跑去,刘中堂看到李孝贤的身手,完全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突击队单兵战术,于是也拉起安婧贴着他们同时转移。 他们在一个破堡垒旁边扑倒,安良才发现李孝贤手里拿的正是流线型的未来步枪XM8,刚才李孝贤还击的对手却是她的队友,安良的心一阵狂跳,来不及说话,不顾一切地伸手握着李孝贤的手。 李孝贤已经满身血浆泥水,红黑色的污渍蒙住她温柔的脸变得异常冷酷,可是遮不住眼神中的关注和无奈。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松开安良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从耳机里传出“天使”的质问:“雨!你在干什么?是不是想叛变!” 安良和安婧围着她问长问短,她根本没心思和他们说话,现在她只有夺得地震机或是成功绑架马特维,才能向组织证明她的忠诚。 李孝贤转过头对安良说:“你是不是想进去?” “是。” “你们想进去干什么?” 安良用手扶着钢盔说:“丹尼在里面搞地震,他在裂岩谷关着门就是研究这个。刚才他们只是测试一下就把大水坝给震倒了,如果再震一次还得了?我们至少要把这机器炸掉……对了,你们攻进来干什么?” 李孝贤不回答安良,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良,我协助你们炸机器,我们一起冲进去。” 大家都有点意外,安婧忍不住说道:“这么好?真想不到。” 李孝贤神秘地笑了笑说:“上帝的意旨谁能猜到呢?” 其实李孝贤在打一个如意算盘,如果利用安良三人帮助自己抢先攻进控制中心,那么这个头功就属于自己,如果再捉住发明地震机的马特维,安良炸不炸机器已经不重要了;更有现实意义的是,自己刚刚才救了安良,开罪了其他队友和上级,如果自己不马上身先士卒杀进去,上级可能真的认为自己要叛变而下令就地处决。 她对安良说:“不要背着火箭弹了,用它来帮我开路吧,下去后我有烈性炸药给你炸机器。” 安良疑惑地看看她,李孝贤做了个无所谓你信不信的表情。 刘中堂二话不说,从背上拿出火箭筒拉开,和安良一起从沙包掩体后站起来,两支火箭弹像两条火龙,一齐向前方雇佣军的守备工事射去…… 丹尼看着控制中心的屏幕一个个变黑,这代表着敌军的进攻渐渐逼近核心地带。马特维准备第二波全功率测试最少要调整两个小时,可是敌军才进攻了半小时,雇佣军的防线已经退到控制中心外。 他再也安抚不了来看测试的财团代表,马上组织直升飞机让代表们离开,他自己却留在了控制中心。 丹尼通过内线电话找到马特维,马特维正在加速调整,把共振机的方向指向南方的云顶高原;他让代表们先去坐飞机离开,自己坐升降机下沉到地下三十米的操作控制平台,在马特维身边调整起微型核反应炉。 一架直升飞机载着代表们快速起飞,可是飞机刚刚升空,就被一支从远处射来的导弹击落,飞机像一头大象从空中摔下来,重重地撞落地面爆炸解体,气浪横扫了整个实验基地。安良看到这个场面,意识到最凶残的对手来到面前,李孝贤这队攻击者不只是要得到机器,她们还要杀人灭口,在这个实验基地里,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去,也许自己也不例外。 李孝贤果然一身都是微型烈性炸药,她在安良三个人的掩护下,率先攻到“大蜘蛛”的正门炸门而入,半尺厚的大铁门被炸药强横撕开。 门一打开,李孝贤就往里面四处投手榴弹,里面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避就已经被击倒,他们快速渗透到控制中心,刘中堂和安婧马上开始对这里进行破坏,李孝贤则开始对内部保安逐个击破,其他“天使”也开始陆续攻进来配合李孝贤的行动。 安良对控制中心非常熟悉,这个控制中心的设计和裂岩谷研发中心那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墙上的卫星地图显示屏上并没有显示出全球地图,而是由蓝绿色块标示出来的马来西亚半岛。 在半岛的中央山脉位置上有一条红线,首都吉隆坡和云顶赌场都是大片红色光环,而他们所在的古木村水库实验基地,却闪着令人生厌的紫光。云顶赌场的红色光环里写着“目标”,安良把卫星图放大一些,看到库巴镇水坝那里同样有“目标”的字样,安良不禁大惊失色。 云顶赌场里有七座大厦,随时都有几万人流,如果云顶赌场地震,不说震后有多少影响,只是那些无辜游客就已经是美国“九一一”恐怖袭击的十倍人数。 安良一瞬间明白了丹尼的最终目标,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丹尼要这么做,他认识丹尼十多年了,很了解他不是一个贪得无厌不择手段的人。可是事实胜于一切,他不能再用过去的记忆来推理丹尼的行为。 安良手忙脚乱地摸出电话,拨通了云顶赌场风水师林世希的电话。 “唉?怎么通了?哎呀不管了,是林世希先生吗?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原来粒子定向共振机用微型核反应炉驱动,刚才发动第一波测试的时候,反应炉的幅射屏蔽了一切无线信号,现在测试暂停,加上刘中堂一阵破坏,电波屏蔽系统被打开,民用手机信号也可以在室内接通。 安良大吼大叫讲了一通电话,和刘中堂一起拉下各处电源,可是在关闭监控屏幕之前,他看到阿都拉已经带着一百多人的队伍,愤怒地冲进基地,还从地上捡到了不少雇佣军留下的武器。一群不会用枪的人,面对一支必须要杀人灭口的军队,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可是现在谁都无法走出去拦住阿都拉,控制中心的门是密封的,可是他们已经听到有子弹打在门上。 安良大叫道:“不要管那么多了,先破坏这个控制中心,关电源!” 刘中堂一关上电源,安良就打开电筒,把他们拉出来的电线头正负相接,各机之间的线又重新乱接,然后刘中堂一推总电闸,只见整个蜘蛛型建筑里电光一闪,全部用电的机器跳出蓝色电弧光和火花,四周一片噼噼啪啪的短路爆炸声,整个电力系统同时瘫痪。 他们推开门,看到建筑内部漆黑一片,很多XM8步枪配置的强光电筒在四处照射,寻找着任何还在生存的活口。电筒光一旦套住雇佣兵或是工作人员,马上发出一阵凄厉的枪声,整个筒形大建筑里像个杀戮地狱,血腥味和枪炮发出的硝烟味混合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扣扣一直在安婧的背后发抖,现在已经害怕得不敢吱声。安婧像哄孩子一样一只手伸在背后,轻轻拍着扣扣的背,扣扣撒娇似的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他们的目标是地下的粒子定向共振机,现在正半蹲着身体慢慢向地下移动。从“天使”们的枪灯可以看到升降梯已经被控制,他们只能从扶梯下去。 筒形建筑里突然亮起一片白光,原来是“天使”们重新接上了应急电源,安良他们三个人的行踪顿时出现在强光下,同层的“天使”同时用枪指住他们,他们的枪也向各个方向指着几个少女。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孝贤大声喝止其他“天使”: “不许开枪,修女那几个人是东亚部要的人,全部要捉活的!” 安良得势不饶人,端着M16也大喊道:“放下枪!你们放下枪!” 李孝贤看着这家伙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时候还要充面子,真是不想活了。她端起那支性能出奇优越的流线型步枪,从三层以下瞄准安良手上的M16,一颗子弹穿过架空的扶手栏杆,把安良手中的枪震飞。 安良一愣,听到李孝贤大喝:“还不放下枪?马上投降!” 这种势头不投降的人是笨蛋,三个人马上放下枪乖乖站起来,李孝贤叫几个“天使”把他们押到自己身边,又由自己押进升降梯,一直降到地下三十米的第九层。这一层铁门特别厚特别多,但是“天使”已经清洗过上面八层房间,仍然没有见到马特维和丹尼,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少女用枪指住了各个铁门,她们相信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天使”们把香口胶一样的粘性炸药粘在各门的大型门闸上,一串震耳欲聋的轰炸后,底层八个房门全部被同时炸开,整个大建筑发出响亮的汽笛警报声。大家到各个房间里搜索一通,看到每个门后都是一个大车间。大卫集团的工作效率真是名不虚传,短短一个月就在地下三十米深的地方挖出一个大工厂,各个车间里已经停了电,安良从“天使”的电筒中看到车间里有许多仪表和大型机械,技师们血肉模糊地扑倒在地上,一群长着天使面孔的少女像魔鬼一样冷酷地向地面的伤员补枪,安良他们看得手心冒汗,安婧更是吓得抱着安良的手臂,把头一直埋在他的肩窝里,安良感觉到她一直在哭。 他们不顾身后有枪顶着,和李孝贤一起紧张地搜索丹尼。有一个车间里放着一个三米高的球形机器,这个机器像造雪糕的大罐,在几排控制板上快速闪烁着红绿灯。李孝贤小心地用步枪照进里面,很快就扫到丹尼血淋淋地靠在球形机器后面,拉着机器上的铁管慢慢站起来。 他看到李孝贤和安良,凄然笑了一下说: “你们两个小鬼头,真是搞到一块了……安先生还带兵攻进来……” 安良快步跑过去扶住丹尼,丹尼从嘴里闷咯出一口鲜血,安良关心地说: “不要站起来,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抬起头对李孝贤说:“你们要不要杀丹尼?你们不杀他就要快点救了,快来帮忙呀!” 丹尼拉住安良说:“你不要装好人了,我很辛苦……不行了,你们也跑不了……这个反应炉一会就会爆炸,你们不会关这个反应炉,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不然,就在这里陪我等死吧……呵呵……呃……” 他说了几句,又咯出一口鲜血,安良看出他内出血已经很严重,在这样的爆炸冲击下,就像被一台大货车高速猛撞。 安良抱着丹尼把他平放在地上,安婧和刘中堂把他身上的白大褂撕下来给他包扎伤口。安良看到李孝贤留下两个“天使”用枪看守着这里,自己跳了出去,看来是要去搜捕马特维。 他跪在地上小声问丹尼:“水库地震是你造成的?” 丹尼神情痛苦地眨了一下眼睛,承认了安良的问题。 “下一步就要震倒云顶赌场?”丹尼再次肯定了他的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大卫集团的业务已经可以让你富可敌国,为什么?” 丹尼费力的摇摇头说:“你不应该阻止我……不应该,不应该……别人这样做可以,你不行,你是华人……” 在步枪电筒的闪耀下,安良看到丹尼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和着脸上的血流到地上。 “513……513……那一天我的全部家人和无数华人被砍下人头,我们的姐妹被蹂躏奸杀……你们记得吗……” 安良猛地抬起头看着安婧,刘中堂也呆住了,他们记得五一三代表什么。 1969年5月13日马来西亚发生大规模暴乱,冲突目标直指当地华人,当天晚上马来人在吉隆坡举行集会,随后暴力袭击城里的华人聚居地区,大肆烧杀抢掠。马来西亚官方公布死亡人数不到二百人,并把这一次暴乱定性为种族冲突,可是事发突然以及有组织的袭击,让全世界都在猜想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真相。 知情者从各种途径揭示,当时被害的华人人数远不止官方公布数字,而且受害程度也远高于官方显示的资料。甚至有幸存者披露,当时来维持秩序的军队,只是围住暴乱区域任由暴徒杀人放火,还有人看到军队向华人住宅里开枪射杀。 丹尼哽咽着咯出鲜血,他说话的声音很模糊,似乎已经泣不成声,身上的包扎伤口也大量渗出鲜血。他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扯着安良的破衣说:“你们都忘了……全世界的华人都忘了,没有人报仇……谁都像驼鸟一样把头插在沙里,插在满地人头里……”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从双眼里流出来的是血: “我记得……我发过誓永远记着那一天……” 安良的脑子混乱得无以复加,在眼前看到的是血泊中的丹尼,可是脑海里却是曾经在网络上看过的一幕幕惨状:提在暴徒手里的人头;烧成焦炭的尸体;全身赤裸的女尸;身上刺满刀孔的婴儿;这些都只是漂洋过海求口安稳饭的华人。 安婧已经捂着嘴巴哭了出来,她完全没有了主见,虽然上帝给了她信仰和正义,可是在血淋淋的暴行面前,什么是正义成了一个痛苦的抉择。 这时车间里传出机械的复杂转动声,声音很大,还伴随着有规律的震动。大家意识到车间底下的粒子定向共振机已经开动,巨大的绞肉机正在向岩层发出低频冲击。 刘中堂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对丹尼说: “我们都是华人,和你一样永远记得五一三,但是云顶赌场是华人开的企业,现在那里有几万华人,那里地震死的也是同胞,我们要先把地震机停下来……” “你们怎么会记得……九八年五月十三日印尼反华暴动,还是五月十三,死的华人更多……华人难民逃到领事馆门口,连领事馆都不让自己人进去!”丹尼张大嘴无声地痛哭着:“谁还会去救自己的同胞?只有我们派船队硬闯海防线去救活下来的难民……” 丹尼的体力越来越弱,他全身不停抽搐却想撑起身体,他用双手揪住安良的胸口说: “马来西亚以云顶集团为主要经济支柱……呼,呼……云顶集团以云顶赌场为核心产业,只要云顶倒了……马来西亚就会陷入经济危机,股市会崩盘,令吉会贬值,产生长期通货膨胀,‘猫’就可以控制它……催毁它……云顶是华人的耻辱,骗自己人的血汗钱养活仇人……我等这一天等了一辈子,报仇!报仇!报仇……” 丹尼的声音停止了,他抓住安良的手慢慢放松,全身放软摔倒在地面上,流血的双眼睁得迸裂。安良的手在发抖,每个人都在流着眼泪。他摸摸丹尼的手腕,丹尼已经没有脉博。 “他怎么会死?他的死期不是今年……‘猫’是谁?这反应炉会不会爆炸?云顶什么时候要震?” 安良四处看着,茫然地问出人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可是没有人知道答案。 他拿出手机慌乱地按出林世希的号码,但是这里深在地下三十米,完全没有手机信号。 刘中堂急促地说:“还有马特维,快找他出来关机,什么都要先关掉。” 大家不顾身后有步枪顶住,全都跑出这个车间回到平台中间,他们看到李孝贤和几个少女正从一个炸开的铁门洞退出来,随后走出来的是毫发无损的马特维。 马特维穿着粘着血污的白大褂,他的黑框眼镜已经破裂,两只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他一手拿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遥控器,另一只手拿着一支手枪,带着不易察觉的冷笑一步步向“天使”逼近。 他音调平静地对用枪指着他的李孝贤说: “李小姐,进门要做的是按门铃,而不是把门炸开,这么没礼貌的话老板当然要解雇你。” 安良看到马特维就像看到救星,他对马特维大叫道: “博士,快停下机器!库巴镇已经发生水灾,你不能再用地震杀人了,快停下来吧。” 马特维把双手盘着胸前,轻松地靠在一根大铁管上说: “我要进行全功率测试……”他扬起手枪指了一下李孝贤:“我想他们也很想看看效果吧,哼哼……不过他们和李小姐一样没礼貌,刚才还想绑架我。对了,李小姐,请告诉你们的老板,想要我的共振机只要和我签合约就行了……当然,这要在我安全离开这里之后。” 安良看到马特维走前一步,李孝贤她们就后退一步,很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威胁着她们不敢下手,其实对付一个只拿着一支手枪的男人,只要施展几招捕俘擒拿术就行了,哪会让一群久经训练的特工队步步后退呢?一定有其他原因。安良问道:“你现在要出去吗?” 马特维不以为然地举起左手的小遥控器晃了一下说:“对,我在半小时内要离开这里,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云顶赌场也会被震倒。” 安良明白了,他手上拿的是反压力遥控器,只要他放开手指就会引爆,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向他开火或是动粗。就算李孝贤再想完成任务,也不能先让自己的命丢了。 马特维对安良说:“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 安良很惊讶地问:“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明白了,你离开爆炸范围后,这一招就失效了,你要找个帮手……” “对,你们劫持我就行了,她们不会想我死的,要是她们不礼貌的话,你可以把我杀了。”马特维说完把手枪扔到安良手上。 “唉?”安良更惊讶了,他真想不到马特维这么大方,可是马特维的分析在情在理,这的确是控制能力超强的“天使”的最合理方案。他又问道:“可是你不用震倒云顶还要炸掉这个工地吧?能不能先炸掉工地再震云顶呢?” 马特维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冷冷地说:“这笑话真低俗。基地里全是实验成功的机器,我走了怎么能留给其他人,我带不走的机器就要炸掉。这个是小型核反应炉,要是炸起来会给云顶造成二次地震,会增加地震的效果,我们出去后可以看新闻怎么说。” 安婧神情凝重地拉拉安良的衣服说:“你们讲了两分钟了……走吧……” 马特维微微一欠身,对安婧做了个请的手势:“修女和小狗请先走。” 安婧一听倒是不敢动了,她怕马特维会出什么鬼点子。安良突然抬起枪指着马特维大喝:“我是要死的人,早就准备死在这里,我要求你马上停了地震机!如果你不去关机的话,我会在地震前开枪,让这里炸成灰烬。这里是深山老林地下四十米,就算发生核爆也比云顶赌城地震的伤亡要小。” 几个“天使”马上用枪指向安良,强光电筒的光柱把安良晃得两眼发白,还有一道光柱指向安良握枪的手。在她们眼里,安良只是“雨”的口头人质,完全可以击毙,可是马特维是优先目标,保障马特维的安全先于一切。 “不许开枪!不许开枪!”李孝贤立刻疯狂地尖叫起来,用步枪对着几个队友:“放下枪!这不是你们可以杀的人,要有总部命令才可以杀!” 几个“天使”犹豫了一下,被李孝贤扑过抱住枪杆把她们向后推去。 马特维露出大感意外的神情,他刚才用不怕死来唬住又要绑架又不想死的“天使”,可是现在安良却又用不怕死来唬自己,这一下他真是被安良唬到了,他并不是真的不怕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马特维皱着眉头看着安良,安良再次对他大喝:“马上去关地震机!” 李孝贤一看这阵势,安良像疯狗一样咬住马特维,发展下去可能真的会引发爆炸,她按了两下耳机呼叫总部,可是一直监控着事态发展的总部,这时也没有回复,这个场面不只是“天使”无法解决,连总部也措不及手。 李孝贤是“天使”中资历最老的成员,在这里她可以发出临战命令,她用手指向天空指了一下,又合起手掌向身后招一招,发出向地面撤退的手语,十几个少女马上鱼贯撤入升降梯。 安良的眼尾余光看到李孝贤的动作,他同时大叫道: “刘关张带婧修女离开,我和这冷血动物拼了!” 刘中堂听明白了安良为什么开口叫他带安婧走,聪明过人的安良早就想到安婧的反应。安婧果然惊呆了,刘中堂和她都知道安良已经做了必死的决定,可是作为安良的亲人,安婧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突然而来的事实。 刘中堂拉着安婧要冲进升降梯,可是安婧却死活不走要拉着安良。李孝贤一步从升降梯中冲出来,对着安婧后颈一记手刀把她击晕,和刘中堂一起抬她进升降梯,飞快地回到地面。 马特维走到一个钢架上坐下来说: “马来西亚对你很重要吗?丹尼对我说过,相比于催毁一个国家,几万人并不是很大的代价,何况这些是拿着中国人的钱去养马来西亚人的狗。中国人创立的云顶集团几乎交纳了马来西亚一半的税收,云顶赌场里大部份都是中国人在赌钱,他们不值得你去保护……放下枪,我们走出去,我开始欣赏你了,我还想知道多一些关于风水的事情……” 安良走着两步,双手托枪从正面指着马特维说: “我开始信上帝了,我命中注定死在这个月,原来上帝要我做一件大事。和你死在这里我很荣幸,死于核爆炸里我觉得很酷……可是不管是华人还是马来西亚人,没有人可以不经审判而处决。” “哼哼,手指真累。我觉得你像个白痴,你想由谁去审判马来西亚?中国人吗?上帝吗?不,应该由我去审判,一个无法行刑的审判是没有意义的。人类太残暴了,如果我们不去审判,等不到末日这世界上就已经没有了公平。” 安良知道马特维在和自己打心理战,他把语气放平和一些说: “有武器不代表你就是神。你是个优秀的科学家,不是屠夫,马上关了地震机,我保护你离开这里,我可以让你炸掉这个基地。” 马特维看看手表,然后跷起二郎腿轻松地说: “我也打算死了,因为我可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测试成功。大卫集团为了支持我的项目,在一年前已经实际破产,是丹尼对外巨额贷款,还和投资方合作,并且做假帐瞒着大卫才把项目顺利研发出来。” 他伸手指向丹尼死去的车间: “那个核反应炉是世界上最小的反应炉,价格极为昂贵,因为它除了提供共振的动力,还裂变出3.5K微波幅射,这种微波可以和天体以及地球内发出的微波产生同频,全世界只有我这台反应炉可以制造出来……” 安良听到这里,不禁想起风水中提到的“龙气”,那不也是以天人合一为原理,以引用天体运行力量为功效的能量吗? 马特维站起来走前几步,面向核反应炉车间,背对着安良,他们脚下的巨大机器发出越来越大的轰鸣声,安良听不清马特维的话,慢慢地移前了半步,用手枪指住马特维的后脑。 “现在丹尼死了,就算有公司再投资,我要重新再制造整套设备又要五年时间,你知道,时间过得很快,我们都等不了这么久。而且这次测试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只是请一支军队就开销不少,现在死的人已经不少了,整个基地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伟大的发明必然要付出重大的代价,安先生,你应该知道原子弹的成功用了多少生命来证明……” 安良听到这里,已经知道马特维不会改变主意,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开始大声倒数:“十,九,八……” “我看出你对我的研究很有兴趣,我也想和你进行一次合作……” “六,五……” “哼哼,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用卫星才可以找到的3.5K微波流,你可以一眼看懂。” “三,二,一,啊!” 安良鼓起毕生的勇气扣下扳机,马特维一直背对着安良,和安良只有三步距离,这时突然蹲下转身埋头向安良的腹部撞去,他左手紧紧捏着引爆遥控器,右手握住安良的腰带在空中极力旋转,在安良连串枪声中,两人重重地滚到地上。 这时一只皮靴死死地踩住马特维的左手,随着一声娇喝,一个枪托狠狠地把他打昏。 原来李孝贤送了大家上地面后,舍命重新回到地下。如果安良死在这里,她就算得到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这里产生核爆,依然没有人可以离开。 安良从李孝贤脚底下小心翼翼地压着遥控器慢慢拉出来,然后两个人提着马特维冲上电梯回到地面,马特维马上被两个天使绑起架到一旁。 地面上正在进行一场激战,守住大蜘蛛基地的是“天使”,进攻基地的是库巴镇的居民和几十个云顶赌场的警卫。 安良进入控制中心后打电话给林世希,就是告诉他云顶赌场的威胁,同时要他向基地发兵自救。 林世希马上组织了当兵复员回来的警卫员,带上大批步枪和霰弹枪乘着直升飞机火速赶来。警卫队一落地只看到铺满尸体的战场和一群无法攻进控制中心的马来人,几个守门“天使”就已经用火力压住了赌场警卫队,这时林世希更加肯定这个基地要和赌场过不去。 他打电话通知警方来配合,可是警察却像是收了大卫集团的钱,迟迟没有援军到基地,林世希正在进退两难,从控制中心里又冲出一批“天使”,警卫队和马来居民马上被打得七零八落。 安良和李孝贤蹲在控制中心的出口看着全局战斗,他连忙打电话给林世希,说赌场的威胁已经解除,叫他带库巴镇居民离开这里。 打完电话后,安良拉着李孝贤的手说:“跟我走吧,刚才你敢下来救我,我就知道你就算死也不会离开我。” 李孝贤也拉着安良的手,咬着嘴唇摇摇头说: “我还有事要办,如果有缘份的话,上帝会让我找到你的。” “你也信上帝?” “认识你之后,我开始相信了。”李孝贤说完拉过安良,用嘴唇贴在他脸上。 安良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下,转过脸擦向李孝贤的嘴唇,李孝贤轻轻闪开他的吻,笑着说:“长了点胡子,呵,擦过脸真舒服……” 然后她把一个像闹钟似的小圆盘塞到安良手里,一把推开他说:“快走!” 安良知道李孝贤不是做事冒失的人,而且以她的特殊身份,越缠绵就越可能搞砸她的事情,给她最好的配合莫过于听她的话。离别和等待的忧伤都被刚才轻轻一吻掩盖,他发现当爱情得到肯定的时候,原来自己没有幻觉。 安良和刘中堂拉着安婧绕个大圈向警卫队的阵地跑去,可是从李孝贤的耳机中收到的集体指令却是“一个不留”。 十几个“天使”马上呈扇形队形包围着对方,纷纷从腰间拿出一个碗口大的平底圆盘,打开盘边的小三角架,把盘子像闹钟一样竖起来照向警卫队和马来居民。 这是可以催毁人类大脑的武器,可以发出强烈攻击波频使人脑神经机能陷入紊乱,迫使脑部自我护卫产生严重充血,直至脑血管爆裂马上死亡,大卫和支持共振仪用于环境改良的议员都是死在这种武器之下,这就是使徒会独有的高科技杀人武器,脑波武器系统中的皇牌——脑波雷击机。 安良正在向林世希的警卫队跑去,但是他一阵眩晕摔倒在地上,头晕得无法思考,全身无力瘫倒在地。他很疲倦,很想就这样合眼睡去,可是战场上的直觉让他知道这绝不正常。他的头倒在水坑里,一个鼻孔失控地吸入雨水,再吸多几口他就得浸死在这个高地上。 安良用尽意志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左手死死地按住核弹遥控器。他咳嗽了几声,睁开眼皮看看四周,身边躺着安婧和刘中堂,远处的警卫队也陆续倒地,枪声越来越稀落,“天使”已经开始从战壕后面站起来狙击还有战斗力的警卫。 安良睡眼惺忪地找李孝贤的身影,他真的想李孝贤再来救他一次,这样又可以见一面多好呢。突然他记起李孝贤刚才塞给他的奇怪小闹钟,又看到每个“天使”面前都放着一个这样的东西,马上意识到这个小闹钟不是玩具也不是定情信物,而是高科技武器。 他用力把脑波雷击机掏出来扔到安婧面前说: “这个……是这个东西在作怪……” 可是安婧和他一样迷糊,哪里还能做什么动作。这时枪声稀落了许多,扣扣又没有那么害怕了,它从安婧的背包里钻出来到处舔人的脸。 刘中堂一看这下有救了,原来那脑波攻击的是人脑的微电波,对频率不同的狗脑完全没有作用。这时的扣扣小眼睛炯炯有神,在背包里闷了大半天正要出来活动一下筋骨,突然听到刘中堂爸爸叫它:“COCO,COME.”兴奋得摇头摆尾地跳到刘中堂面前坐下,等着开始好玩的游戏。 安良把脑波雷击机甩到刘中堂身边,刘中堂摸过来让扣扣闻了几下,然后做手势对“天使”的阵地一指:“COCO,GO!”扣扣马上欢快地吠了一声,向着架在“天使”前面的雷击机窜去。 扣扣经常玩敏捷障碍游戏,本来刘中堂还想带它去参加州际比赛,区区十来个沙包战壕完全没有挑战性。扣扣像一只大松鼠在“天使”们面前飞速掠过,以人眼看不清的速度在迷蒙的雨水中推翻一个个脑波雷击机,“小闹钟”四处滚落,一向气质高贵打仗有型的地狱“天使”们一时间手忙脚乱,跌到战壕里的雷击机当然好捡,可是跌到战壕外的雷击机就不好捡了,一出去还可能被对方打一排子弹。用十几个雷击机组成的脑波集群攻击立刻被瓦解,死里逃生的警卫们从地上爬起来,马上找到机会边打边退。 当安良他们向警卫队逃去的时候,扣扣还叼回来一个“小闹钟”追在大家后面。 云顶赌场的两架直升飞机腾空而起,搭着大批马来居民和赌场警卫,压着树顶作超低空飞行,以躲避“天使”的导弹攻击。在直升飞机上,安良失落地看着硝烟滚滚的基地,他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李孝贤,上面写着“核爆,快走。” 几乎同时另一架直升飞机搭着“天使”们和马特维从基地起飞,一分钟后从基地升起一个发着黑光的磨菇云。安良的手机响了一下又失去了信号,安良掏出手机说:“以后手机有问题全得往核幅射那里想,原子弹一爆炸什么信号都收不到……唉,刘关张,我们给核幅射照过会不会精子不足啊?” 刘中堂看了看安婧,不想回答安良的问题。他又移下视线看看安婧白晳的大腿,脏兮兮的扣扣正很有福气地坐在那双玉腿上,他突然说:“那要试一下才知道。” 安婧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磨菇云的幅射停了下来,云朵在大雨中很快消散,安良的手机再次响起。 “盛总你好,我是安良……什么!” 安良对着电话大吼道:“你说什么,芸姐在北京被人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