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传5·寿星重逢阎罗殿》 不自在 悟空脚不沾地,一路不知穿透了多少道石壁,直着便冲入了那间石室。 只见唐僧骗腿随意坐在床上,也没什么高僧风范,身上的袈裟不知何时脱去,仅留一件中衣。令悟空惊讶的是,唐僧并未如他想象般呼天喊地、悲戚忧伤,而是和通风闲聊了起来。 见悟空闯进来,唐僧摆摆手:“悟空来了,坐。” 悟空一脸错愕,看看通风,又看看唐僧,不知说什么才好。 通风笑道:“你怎么了?” 悟空传音道:“这个……你确定他是阴阳神猿?” 通风道:“这岂会有错?阴阳性情便是这样,哦,你还没记起呢。” 便是这样?这性情也实在豁达得有些过头了吧,简直没心没肺。 只听唐僧道:“通风,你说有人害我七神猿,是怎么害的?” 通风道:“我无须和你多说,不过几日,你自己便会记起来。” 唐僧点点头,又对悟空道:“悟空,他说我是造化阴阳神猿,你信不信?” 悟空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了。” 唐僧哼一声道:“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和我说?” 悟空被一种强烈的错位感冲击,现在这个唐僧似嗔似怒,和之前沉稳持重的言谈举止大为不同,悟空不时提醒自己,这是性格使然,性格使然。 唐僧沉默了一会儿,悟空和通风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心中是何样心思,但看唐僧眼帘垂下,面色渐渐变差,小声道:“我要先睡一会儿,好不?” 通风与悟空传音道:“他身子太弱,还是多歇息歇息才好。” 悟空点点头,看了看通风,又看了看唐僧,七只神猿,唯有阴阳神猿尚为人形,还真是别扭。一路西行过来,唐僧多少次露天而睡,悟空对他的睡姿再熟悉不过,而眼前的唐僧,却蜷成一团,双手抱膝,形如一只小猴。 悟空看得一阵莫名心疼,也不加犹豫,便从怀中掏出那个玉盒来,丢在唐僧身边,拉着通风出了洞。 悟空对通风道:“我给他一颗蟠桃,应该能恢复得快些吧。” 通风道:“那是自然的,不过吃了蟠桃,造化入体,不知他此番要睡多久。” 悟空道:“无妨,我在此守着他,你却还有件大事要做。” 通风道:“什么事?” 悟空将大五行灵血阵一事与通风说了,然后又道:“这阵法是如来叫观音布置的,虽不知此阵究竟何用,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将它拆了,如何?” 通风道:“这阵法真有穿梭天宇之妙用,只是极难凑齐所需之人。” 悟空忽地记起,九头虫也曾说过,大五行灵血阵有穿梭天宇之妙用,看来所言非虚。而他又想起,九头虫原来曾是孽摇九凤,后来被一个道人点化,传他灵智、神通,这才能达到太乙金仙的修为。这个大五行灵血阵,便是那道人教他如此做的。 悟空初时以为这个道人和抢夺造化炉的道人是同一个,但得知了抢造化炉的是燃灯之后,他立刻否定了原来的念头。 就目前看来,燃灯和大五行灵血阵毫无关联,即便是他,他又怎能将九头虫和此事尽数转交给如来?因此,点化九头虫的道人和如来应是始终站在一条线上的才对,悟空甚至猜测,或许如来也曾以道人装扮混迹于天地间呢。 悟空对通风道:“此阵法现在南海自在宫中,你可还记得?” 通风道:“若自在宫仍在那处,自然能寻得到,只是观音本领非凡,我却是敌不过的。” 悟空道:“我岂能让你独自去犯险,你去只为破阵,打打杀杀的事,自然有人去做。”他掂量掂量人选,九灵元圣是如来要擒的人物,不可犯险,大鹏惯于空中打斗,水下功夫还差上许多,牛魔王有避水金睛兽,正好去做此事。祝融身为火神,自然入不得南海了,句芒和蓐收倒是去得。 悟空又道:“叫木神、金神和老牛陪你前去,如何?” 通风道:“如此自然不在话下了。” 悟空将三个招来,将此事一说,牛魔王挠挠脑袋:“我那避水金睛兽不在此处,被我存在通天河了。” 悟空喜道:“那岂不正好,你去南海,从通天河绕一下也不远,带覆海蛟一同前去,也是极大的助力。” 牛魔王道:“好,和老四也许久不见了。” 大鹏那边很不痛快:“为何我不能去?” 悟空笑道:“三哥,你水里本事如何?” 大鹏道:“我虽不喜入水,但在上面望风放哨,做个接应总不会误事。” 悟空想想道:“三哥言之有理,那你便在海上接应,西方若有来援,务必要阻他一阵,若情势紧急,直接去齐天岭求援即可。” 大鹏点头:“理当如此。” 众人即刻起程,悟空估摸他们几个前去,捣毁一个阵法应能万无一失,纵有两个观音也拦他们不住。他再琢磨琢磨这个大五行灵血阵,穿梭天宇?是要出这方天地吗?此事若也是上一会元的如来计划的一部分,那必定是要脱出此天地间了。管他要做什么,只搅了它便是!悟空也懒得多想,总觉得与如来作对便没错,他唯恐唐僧醒来,便又往那间石室行来。 却说句芒、蓐收带着牛魔王、通风、大鹏往通天河行来,覆海蛟正在此地悠闲地操练水军,见众人浩浩荡荡行来,喜不自胜迎上去道:“可是要去打架?” 牛魔王道:“我那避水金睛兽在何处?” 覆海蛟不答反问:“可是要去水里打架?” 牛魔王笑道:“这不是来请你了,快将我的坐骑寻来,再不骑骑它都将老子忘了!” 自地藏带头在西天灵山闹了一场之后,齐天岭威名更胜从前。这六人也不隐藏行迹,便在云中穿行而来,一路上不知惊动了几多土地山神,急匆匆去往天庭报信。 片刻工夫,便到南海,通风在前引路,凭记忆寻到“自在宫”所在之处,道:“谁先入水?” 牛魔王心急,驾着避水金睛兽便钻入浪涛之中,覆海蛟喝道:“勿要莽撞!” 他将覆海鞭抖出来,挥鞭一指,万顷碧波便辟出一条道路来,句芒赞道:“好本事!”覆海蛟笑道:“也就这点本事了。” 众人沿此道路鱼贯而入,蓐收手持双钺行在最前面,一路行到海底,见一座宫殿高耸,正是众人要找的“自在宫”。 牛魔王此时已将宫门撞开,自在宫中奔出许多天仙地仙,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内向外看。有一个胆子大些,似是宫中主事的,喝道:“汝等何人,敢闯菩萨禁地!” 牛魔王左顾右盼,好像与他无关似的,问道:“观音菩萨在不在?” 那人一愣,这个牛头莽夫是来砸场的还是来寻人的,他却不知该如何答才好,这时蓐收几人鱼贯而入,进了宫门。 有那省事的看出这几人来意不善,急喝道:“快给菩萨和仙翁传信!” 齐天岭一众自然不去理这群寻常角色,通风行在前面,气势十足地往殿内闯去,有几个不知趣的拦在路前,句芒略施法术将那几人捆了丢在一旁,再无人敢来拦阻。 自在宫范围极大,但有西海夜光璧高悬宫门,照得比白昼还明亮几分。通风看宫内并无险恶阵法,展开身法四处寻觅,句芒和蓐收知道通风乃是造化神猿,他们两个寸步不离左右。 便在此时,只听牛魔王哈哈大笑:“南极仙翁,你来此作甚?” 南极仙翁站在宫门口,看着面前齐天岭这些煞星,心中连连叫苦。这“自在宫”乃是他和观音菩萨一同建起的,原本想暗中建个基业,笼络些人手,扩大势力,将来无论佛道孰胜,这也算是跻身的筹码了。 自在宫中有隐秘的传信方法,这边一摇铃,便可传至洛伽山与长洲紫府宫中,南极仙翁便是听到警讯才来援救的。 海面之上,正撞见金翅大鹏,南极仙翁也未多想,只虚晃一招便入了水。心道,稍后观音菩萨便会来此,凭我们两个,也算难逢敌手的了。 入宫一看,这五人俱都相识,不说句芒和蓐收的本领胜过自己,单就覆海蛟一个,在海中便可以一敌万,南极仙翁暗道一声“坏了”,面上却笑容可掬,问道:“几位来此有何贵干?” 南极仙翁既来,隐隐便有对峙之势,牛魔王道:“这宫殿可是你的?” 南极仙翁笑道:“天下皆知,这自在宫乃是观音菩萨的,我与观音菩萨是多年至交,今日前来访友,不想正遇见众位——” “哈哈哈……”放声大笑的正是牛魔王,“天下有几人知道自在宫的,你去寻观音菩萨,不去洛伽山,反来这里,这可有些说不通了吧?” 覆海蛟冷冷道:“管你探亲还是访友,这档子事你若要管,便留下,不管,那便改日再看你的菩萨朋友!” 南极仙翁面色渐渐难看起来,牛魔王、覆海蛟这些小辈对他丝毫不客气,哼,果然妖族不懂礼数,只是此时人在矮檐下,只得虚与委蛇。 南极仙翁道:“天下事,总逃不过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覆海蛟喝道,“自在宫中的明珠,难道不是自西海哄骗来的?” 阵已破 覆海蛟虽居北海,但他手下水族众多,四海中诸事大大小小也知道许多。四海龙宫皆有夜光璧,唯西海黯然无光,今日到了自在宫一看,这岂不正是西海那颗夜光璧? 南极仙翁却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知道?” 覆海蛟道:“天下尽知,尔等还装糊涂吗?” 南极仙翁隐隐觉得,观音似是有麻烦了,西海夜光璧可是玉帝钦赐,这事若传出去,实在失却体面。 又见齐天岭众人咄咄逼人,闯到自在宫中也不知有何图谋,据说西天佛老都难夺其锋芒,自己更是惹不起的。罢了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是来寻观音的,自己何苦树敌? 想到此处,南极仙翁呵呵笑道:“老朽未曾去过四海,自然不知这明珠来历,若真是自西海骗来的,当有大罗天玉皇大帝来管,也与老朽无关。菩萨既然不在,我便去别处再寻,告辞。” 南极仙翁退得极快,说完这番话,身影已出了大门,只听外面一人笑吟吟道:“仙翁是来寻我的吗?” 说话的正是观音菩萨,南极仙翁的心意,她已大体知晓,观音向来不齿南极仙翁为人,与他结盟也只是权宜之计,二人住所甚近,也好有个照应。故而南极仙翁见难则退,早在观音意料之中,但今日齐天岭来了许多人,观音一人可应付不来,岂能让南极仙翁这么走了? 观音款步进了宫门,南极仙翁面上毫无尴尬之色,跟进来道:“既然菩萨来了,那便正好,这许多客人不请自来,菩萨是主人,总该招待一下。” 观音进来,看看句芒和蓐收,便知道今日若要力战,绝对讨不到好处,便道:“几位远道而来,想必是有事吧?” 句芒见菩萨大敌当前,不惊不怒,不禁暗赞观音心静如水,他却不知,观音自见了如来之后,心中始终忐忑不安,总觉自己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此时已是心乱如麻,对齐天岭众人袭入自在宫一事却并不在意了。 自在宫中唯有两样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个是西海的夜光璧,另一个便是大五行灵血阵。观音还不知齐天岭这些人是为何而来,她也懒得绕弯,直截了当便问了。 句芒道:“英招和泰逢已回了齐天岭,菩萨问这个,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观音“哦”了一声,原来是为大五行灵血阵来的,大五行灵血阵乃是如来交代给观音的一件大事,若被人破了,如来定要迁怒自己,既是如此,今日不战是不行了。 观音想到如来,说不出的一阵心烦,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是痛苦,哪比得上自己独自逍遥?想着想着,观音竟有了一个连自己都心底生寒的想法——脱出佛门!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如来岂容自己轻易叛出,自己若真走到那一步,天下虽大,恐怕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观音道:“齐天岭管得也忒多了!” 句芒道:“天下事自当天下人管。” “如此说来,今日一战难免。”她转头对南极仙翁道,“长生大帝,你何去何从?” 南极仙翁此时略有犯难,但他见观音表情平静,一副浑若无事的模样,一咬牙道:“南海岂容旁人来犯,我自当与菩萨共御外敌!” “好!”只见观音白衣飘飘,原地打个转,化作琉璃观音法相,手中捧着一个一尺高的琉璃炉,又对句芒道,“素闻木神御木神通天下无双,观音领教。” 那边蓐收亦按捺不住,站在句芒身前道:“废话少说,我来战你!” 观音微微一笑:“哪个都是一样的。”她法相再变,手中琉璃炉已变作一个小小鱼篮,右手又多了一根钓竿,金丝下坠着一个亮晶晶的钩子,锋芒耀眼。 南极仙翁对句芒呵呵笑道:“既然木神闲了下来,老朽领教几招。” 句芒面不改色,缓缓将长生树取了出来:“请。” 南极仙翁看见句芒手中的长生树,贪婪的神色溢于言表。他端起玉鸠拐杖,遥遥一点,鸠首吐出数道青藤,朝句芒缠了过来。 句芒微微点头,南极仙翁也颇谙长生之道,木系长生术,讲究“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单看这青藤去势,南极仙翁能坐在六御的位子上,确实有些真材实料。 句芒默念法诀,手中长生树也变作一根青藤,缠向玉鸠拐杖。鸠首青藤毫无阻碍地缠在句芒身上,句芒也不在意,一切木系法术于他而言,都只是瞬忽可解。青藤法术之源,都在那根玉鸠拐杖上,但制住这根拐杖,一切自破。 长生树绕在玉鸠拐杖上,南极仙翁心中暗喜,青藤质软,拐杖质硬,自己若能将这青藤夺过来,于自己修炼长生之术大有助益。二人刚一交手,便成较力之势,却出乎许多人意料。 牛魔王喝一声道:“又不是打擂,一起上啊!” 通风使个眼色,叫牛魔王上去缠住观音,覆海蛟却抢在前面,覆海鞭一搅,自在宫中数百修士立时站不住脚,修为略低的直接扑倒在地,覆海鞭如灵蛇游动,直朝南极仙翁背后袭来。 观音与蓐收对峙片刻,蓐收挥钺攻了上来,观音将竹篮抛出,半空中化出万千道竹影。蓐收以不变应万变,扎扎实实一招一式使开,竹影遇上钺锋,顿时化作无形。竹也属木,金能克木,金神发威,自然所向披靡。 观音那一招本就是虚招,只为阻住金神,她右手钓竿一抛,那钓钩不偏不倚正钩在覆海鞭上,再向回一拉,覆海鞭被这钓钩一拽,顿时偏了方向,从南极仙翁身旁穿过,却朝句芒刺来。覆海蛟匆忙回收,索性不使兵刃,化出真身来,一只数十丈的巨蛟张牙舞爪地扑向观音。 蓐收眉头微皱,他岂能落下以二敌一之名,便停了攻势。观音头也不回,钓竿再一抖,那钓钩便刺在覆海蛟身上,直透鳞甲,渗出鲜血来。覆海蛟一声大叫,巨爪挥下,要将观音按在下面。 牛魔王连连摇头:“老四这脾气,不好!” 观音左手入怀,掏出净瓶来,直接朝覆海蛟砸去。这净瓶也不知盛了几海之水,覆海蛟当日在通天河旁根本拿都拿不动,这一下若是砸正,后果不堪设想。 金神见情势危急,右手一抡,一只短钺飞出去,正好将净瓶拦住,只听一声巨响,观音脸色一变,收回净瓶仔细观看,瓶身上微现一个米粒大的磕痕。 覆海蛟巨爪落下,观音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腾在半空中,喝道:“以多打少吗?” 覆海蛟化回人身,将身上钓钩硬生生拔了下去,颇为不忿,牛魔王道:“老四,你还不是她的对手。” 覆海蛟一声怒吼,喝道:“我拆了你这自在宫!”他舞起覆海鞭来,整座自在宫内如同开了锅一般,惊涛怒浪掀起,顷刻间便塌了许多房屋。 观音要来阻住覆海蛟,却被蓐收拦住去路,只得小心应对。覆海蛟纵起身法,将好端端的一座自在宫拆得七零八落。 通风始终未曾闲着,这里轮不到他出手,他只跟着覆海蛟一路行来,当一座铁铸的大屋被翻了个底朝天时,通风喜道:“便是这里了!” 他落了下去,只见这座铁屋无门无窗,封得严严实实。通风挥起利爪,左右开弓,只十余下,便硬生生挖出一个大洞来。 纵身跃入,顿觉腥气扑鼻,这座铁屋内也不知盛了多少鲜血。 通风又凿开几个洞孔,这才看清,屋内或躺或卧,正好二十五个男子,均有几个头颅破裂,显然是方才铁屋颠倒时摔死的。活着的那些,也个个不省人事。 通风再仔细看去,铁屋顶上刻着一座大阵,其上遍布扭曲的凹槽,仍有淋漓鲜血向下滴淌。他这才明白,现在的铁屋之顶,应是地面才对,原本鲜血在其中流动,以供阵法运行,现在被覆海蛟一折腾,这阵法已是毁了。 为确保万无一失,通风将那几具死尸拎了出来,一共七八具尸身,皆回天无力。通风跃了出来,将这几具尸身鲜血放干,这才放下心来。非是他生性残忍,而是因为,大五行灵血阵要想运行,必要五行之人的鲜血才行,现在他自根上断了鲜血来源,若要再建起此阵,至少也要花费许多年去寻找。 观音远远看得清楚,但无奈蓐收厉害至极,任凭自己使什么神通法术,都奈何他不得。观音见大五行灵血阵就此毁了,暗暗叹口气,这实在非自己之力所能挽回,只是不知佛祖会如何降罪。 那边句芒与南极仙翁的较力也早出了结果,南极仙翁只道刚能胜柔,却不料句芒这根青藤上真力源源不绝,竟有愈来愈强之势。 他的修为本就弱于句芒,手中那根玉鸠拐杖渐渐便握不住了。南极仙翁暗念几句法诀,忽见缠在句芒身上的那几根青藤竟凭空生出无数毒刺来,贯入句芒身体。 句芒一声闷哼,身上青藤尽数脱落,喝道:“天下之木,属我所有!”他见南极仙翁歹毒,再不留手,长生鞭抖起落下,重重一鞭,将南极仙翁抽了一个跟斗。 与尔桃 南极仙翁诡计未能得逞,心中已是一惊,待到被句芒一招击倒在地,心中惊骇更胜过身上疼痛,原来句芒要胜自己,与探囊取物无异,自己竭尽全力费尽心机,原来只是徒增笑料耳。 句芒接连又是两鞭,喝道:“长生之道,岂是夺来的?”堂堂一个长生大帝,被木神句芒训斥得如同孩童一般,只抱头护住要害,连躲闪都不能。 观音冷眼旁观,如同不关己事一般。句芒抽了三鞭,心中之气稍减。通风破了大五行灵血阵,回来对句芒道:“木神,那阵已破了。” 句芒点点头,对牛魔王道:“将阵中人都带回去吧,留在此地,性命难保。”牛魔王答应一声,前去解救。 观音冷冷道:“木神真是仁慈。” 句芒回道:“比不得观音菩萨大慈大悲。” 观音道:“此阵既破,汝等心愿得遂,还在我自在宫作甚?” 覆海蛟道:“我龙族至宝,自然还应物归原主的。” 观音似是极为疲惫的样子,摆摆手道:“都拿去吧。” 覆海鞭使银鞭一卷,将自在宫门上的夜光璧取了下来,道:“走了!” 他又使覆海鞭开出一条道路来,齐天岭众人挟威而去。 观音看着自在宫残垣断壁,黑漆漆的显得甚是颓败丑陋,她使法力喝道:“大家都散了吧!”一众修士如获大赦,各自逃命去了。 南极仙翁自地上爬起,他受了句芒三鞭,直觉体内真气受滞,不知那鞭上有什么玄妙,但他略施法力,便将外伤掩盖过去。来到观音身旁,南极仙翁道:“齐天岭妖焰嚣张至此,菩萨何不去禀告佛老?” 观音淡淡道:“罢了,终是旁人之物,空忙碌而已。” 说完,观音飘然而起,也不理南极仙翁,出水自回洛伽山去了。 南极仙翁见偌大一个废墟中,只余自己一人,摇头叹道:“可惜了数百修士,便这么散了。” 却说悟空,自众人离去后,便来到石室之中来看顾唐僧。 唐僧依然蜷卧如故,那个玉盒放在身旁,未曾动过。悟空凝视着唐僧,遥想他受如来操控的十世轮回,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之前读,只道唐僧是个啰唆、固执的寻常和尚,到了这个世界才知道,原来唐僧才是最身不由己之人。但愿此次醒来,能叫他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吧!不管是唐僧和孙悟空的宿命纠缠,还是造化神猿的血脉相连,我都不容他再受旁人操纵。 悟空暗暗发誓,打开玉盒,将溢出芬芳香气的最后一颗蟠桃取了出来。 忽见唐僧身子一动,便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盯在那颗蟠桃之上,看这情形,若不是闭着嘴巴,口水都要流了下来。 悟空将蟠桃递了过去,道:“给你的。” 唐僧似是不敢相信,也不伸手去接,问道:“给我?真是给我的?” 悟空点了点头:“说给你,便给你。” 唐僧看了看蟠桃,又看了看悟空,忽然道:“你是灵明!” 悟空大喜,道:“对,是我!” 唐僧却摇了摇头:“你给我,我不能吃。” 悟空诧异道:“为何?” 唐僧道:“我还欠你一颗蟠桃呢!” 悟空一阵迷糊,这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何时给过你蟠桃吃? 唐僧接着道:“你或许忘了,我却记起了。当年在蟠桃树上,我们七个去寻桃子吃,你眼最尖,一会儿便寻到两个,我一个也没有,你便给了我一个。” 悟空知道,唐僧睡了一会儿,却记起了当年天地初开之时,自己给他一颗蟠桃,他竟然还记得这事! 悟空道:“我给你蟠桃,岂不是天经地义,吃便是了,有什么欠不欠的。” 唐僧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此生已是废人一般,吃了也是无用,唉,还是给你才对。” 悟空暗道,这蟠桃岂是让你增加修为的?乃是要增加你的造化之精,无论于今生还是来世,都大有好处。 悟空也不与唐僧争论,一把抓住唐僧,掰开他嘴巴,便硬将这颗蟠桃塞了进去。唐僧只是肉体凡胎,自然毫无还手之力,便这么将这颗造化蟠桃连皮肉带桃核一股脑儿咽了进去。 蟠桃一旦入口,唐僧便将嘴巴紧闭起来,唯恐流出一滴汁液,辜负了悟空一番好心。终于将这颗蟠桃咽了下去,唐僧苦笑道:“你敢对为师动粗?” 悟空一怔,哈哈笑道:“还为师呢,难道你还想去西天取经吗?” 唐僧想了想,喃喃道:“我知道自己本来面目,自然再不会往西行一步,只是……如来又怎能善罢甘休?”他说完这句话,一歪头又睡了过去。 悟空看着唐僧,一阵无语,只好等候唐僧醒来。左右无事,悟空索性施展开观魂之术,仔细查看唐僧的三魂七魄。 这一看去,悟空欣喜异常,蟠桃之力果然最适合造化之身,唐僧三魂七魄中造化之精已比先前增多了少许,而那颗蟠桃仍在缓慢释放着造化之力。或许等这颗蟠桃的造化耗尽,唐僧就该醒来了吧。 他正想着,只听唐僧迷迷糊糊道:“九环锡杖,九环锡杖……” “咦?”唐僧念叨九环锡杖做什么,悟空往门外一望,九环锡杖正斜倚在门旁,便道:“锡杖在呢。” 唐僧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昏昏睡沉,这一觉直睡了一个多时辰。悟空但觉外面有声响,然后通风便飞了进来。 悟空问道:“那事可成了?” 通风点点头:“阵法已彻底破了。再要建起,千难万难。” 悟空道:“为何如此说?” 通风道:“大五行体质的二十五人,除了死于非命的外,都被带了回来,再要搜罗这二十五人,怕是要耗千百年才行。” 悟空点点头:“便是要绝了如来念头。” 通风道:“自在宫毁了,西海夜光璧也着覆海蛟送了回去,此番才叫物归原主。” 悟空还未答话,只听白龙马一声长嘶,将二人吓了一跳,悟空笑道:“却忘了他也在此。” 白龙马身子一抖,化成人身,道:“多谢师兄,多谢这位前辈相助。” 悟空惊诧道:“你怎么化回人身了?” 玉龙道:“方才听大师兄和师父说不去取经了,我再为马身也无甚用处。” 悟空一阵汗颜,白龙马随唐僧取经日久,他竟没将白龙马当作玉龙看待,只当他是一匹寻常马匹,方才和唐僧说话,都被白龙马听了去。什么自己与齐天岭暗中勾结,什么造化一脉,什么灵明神猿……白龙马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些端倪来。这可如何是好? 玉龙道:“师兄,我虽也去取经,但并非我心向佛,这都是祖龙吩咐我去灵山卧底,今日之事,我虽偶然听了,但我也知兹事体大,绝不会泄露半字。” 悟空点点头,小玉龙这番话他大半是相信的,但自己和玉龙相处时日虽久,却未有过深交,还是要多防范些才行。 悟空看看唐僧睡得仍沉,心里思忖,那件事拖了许久,既然已不去取经,与如来撕破脸皮是早晚之事,此时正好去做。 于是悟空对通风道:“你在此看着,我上天走一遭。” 悟空带白龙马离了狮驼岭,直奔三十六天北天门而来。 紫霄宫门之前,二人落定身形,龟蛇二将迎上来,喜道:“大圣来了。”悟空答礼道:“真武大帝可在宫中?” 龟将道:“大帝早有吩咐,旁人要通报才得入内,唯有大圣来了,直接入殿便可。” 悟空笑道:“紫霄宫真是会做人,是不是谁来了都这般说话?” 龟将忙道:“岂敢岂敢,绝非虚言。” 悟空带着玉龙直入大殿,真武见悟空来了,面露喜色,道:“悟空怎么有空暇了?” 悟空道:“非止今日有了空暇,今后怕是日日闲着呢。” 玉龙见了真武,退了几步,行了大礼,真武道:“西海玉龙,你不是随唐僧取经去了,怎敢还回了人身?” 玉龙战战兢兢不敢答话,悟空笑道:“此事容我慢慢讲来,大帝先给小玉龙安排个去处。” 真武点点头,唤出座下五龙之一,将玉龙带入后殿去了。 悟空道:“齐天岭与灵山一战,大帝可曾知晓?” 真武道:“如此大事,我岂能不知?” 悟空道:“大帝如何看待?” 真武道:“此事……我和紫微讨论数次,若不是地藏王菩萨出世,还不知要拖到哪年哪月,弄不好便无疾而终了。” 悟空想想道:“这便是说,地藏王此次有功了?” 真武哈哈笑道:“我天性好战,自然是这么想,非止地藏功劳不小,齐天岭也是起了大用处才对。” 悟空道:“齐天岭众人,好斗者多,善谋者寡,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只一路打过去,便现原形。” 真武站起身来,道:“来我内室详谈。” 悟空跟着真武进了内室,他才发现,这里和老君葫芦、燃灯之定光殿大致相仿,都是时光流缓的构造。唉,光阴易逝,岂容我待,谁道神仙不惜时啊! 造化动 真武内室,能入者不过寥寥数人,悟空步入其中,发现屋内一个好大的书橱,其上道经佛典密密匝匝,令人叹为观止。 悟空笑道:“若知龙神处也有这许多经,何苦跑去西天?” 真武道:“玄奘西行,若说只为取经,实乃笑谈尔。” 悟空点点头:“管他为何,总之是不去了。” 真武惊道:“什么?不去了?” 悟空道:“正是,唐僧已知道了自己阴阳神猿的身份,也自知被如来操控十世,他对西天之恨深似东海,再不愿往西行半步了。” 真武坐到榻上,沉思片刻道:“阴阳神猿便是唐僧,我亦有耳闻,只是取经行至大半,若真止步不前,功亏一篑的未必便是如来。” 悟空道:“龙神的想法与我一般无二,取经一事,颇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行到尽头,恐怕难知如来真正目的。” 真武点点头:“好个偏向虎山行,不想你早早便有这般智慧,由此看来,许多事看似不合常理,其实亦有你从中斡旋。” 悟空道:“龙神谬赞了,以我猜测,若无人指点,唐僧恐怕还不知自己便是阴阳神猿,此事是三清故意而为之。” “哦?为何如此断定?” 悟空道:“龙神有所不知,齐天岭的通风,其实乃是通风神猿,这恐怕瞒不过你。” 真武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乃七神猿之首,万千奥秘,只怕都在你身上,故此其余几个都不太关心罢了。” 悟空道:“那龙神可知道,通风神猿乃是元始大天尊之徒?” 真武微微诧异,道:“这我却不知了。” 悟空道:“此番点醒唐僧之人,便是通风神猿,试想若无元始天尊指点,他怎敢冒昧行事?” 真武恍然大悟,道:“你猜得不错,既是元始大天尊所为,定然不会错了。” 悟空问道:“什么不会错,你是说大天尊从不会错?” 真武摇头笑道:“天下哪有不犯错之人,但大天尊自然知道取经事关重大,若非发现了什么,他怎会贸然阻止?” 悟空喃喃道:“看来还需去当面问问才行。” 真武道:“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大天尊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许他已勘破如来心中所想,故此才叫通风如此行事。” 悟空不由得一阵激动,元始天尊真的看穿了吗?他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奔赴清微天去问上一问,但此次来紫霄宫,还有两件事要做,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悟空道:“我听说龙神与麒麟伯父一样,曾被凤凰和相柳追杀,盖因体内被人动了手脚,可有此事?” 真武点点头:“确有此事,之前只如附骨之疽,扰我半生,近年凤凰和相柳销声匿迹,我也不甚在意了。” 悟空道:“既是外物,还是除了的好。” 真武道:“那便有劳了。”真武伸出手臂,将脉门大大方方交给悟空,悟空伸手去探,稍一触及,便啧啧称奇,真武体内造化与麒麟更不相同,麒麟丹田内中造化如同星点,散布各处,极为精纯,真武的造化却像是一条条游龙在体内腾跃,并无一时稍歇。 悟空轻车熟路,知道那丝灰色造化定是附着在这许多造化当中,于是逐条寻找开来,找了一刻钟,悟空才终于寻见。他将这一丝灰色造化吸出,真武大喜道:“造化神猿果然了得,我这几万年也不知试了多少法子都未能见效。” 悟空道:“龙神谬赞了,此乃天赋,不敢居功。” 真武道:“莫要谦逊,你助我一次,岂能白白求你?”真武从怀里取出一颗白玉珠子来,对悟空道:“这其中有我对宇宙之感悟,虽未大成,总能胜过你现在,你拿去吧。” 悟空急忙退却,道,“如此微功怎敢受禄,龙神客气了!”真武道:“岂不闻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不是我自夸,变化神通各有所长,燃灯教给你的却也并非天下第一。” 悟空听到这里,真有些动了心,真武自然不会哄自己,这些变化术若真能胜过天罡三十六变,那可真是世上至宝了。 真武见悟空犹豫,一把将这颗玉珠塞进悟空手中,道:“此物本欲传给我族中晚辈,奈何个个不争气,你便拿去用吧!” 悟空问道:“这……我用过后,这玉珠莫不是废了?” 真武道:“并非如此,这玉珠即使用它千百遍也丝毫无损。” 悟空这才放心,于是暗暗盘算,不管真武同意与否,自己都要将这玉珠给覆海蛟看看。 悟空收好玉珠,又对真武道:“龙神,覆海蛟已将夜光璧夺了回来,此时怕已送回西海了。” 真武眉毛挑起,道:“覆海蛟不是观音的对手,他如何夺回来的?” 于是悟空将齐天岭一众毁了自在宫、破了大五行灵血阵一事大致说了,真武呵呵笑道:“观音贪心不足,当年敢收下西海夜光璧,我便知她必有今日。只是我怎好欺负晚辈,汝等出手正合我心意。” 悟空道:“自在宫既毁,观音日子定是不好过了,那阵法想必重要之至,如来岂会饶她?” 真武想想道:“如来深谙御人之道,恐怕不会如你所料。”悟空暗想,自己求老君策反观音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丝毫不见动静呢? 真武道:“悟空,可是着急去清微天了?” 悟空道:“还有一事,我在狮驼岭和阴阳神猿提及取经之事,话中许多隐秘被玉龙三太子听见。此事关系重大,我又不能为难他,故此将他带来紫霄宫,请龙神帮我拿个主意。” 真武听了,自然知道悟空用意。悟空为防万一,必要给小玉龙找个好去处,但若放在齐天岭,还有软禁之嫌,未免于龙神面上不太好看,天底下还真没有比紫霄宫更适合小玉龙的地方了。 真武哈哈大笑:“悟空啊,你行事也太过周全了,小玉龙能在我紫霄宫住下,也算他一场造化。” 悟空道:“一路西行不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真武沉吟道:“真的不去取经了?” 悟空一怔,道:“若说不去,心里却空落落的,还是听听元始大天尊如何说才好。” 真武道:“走!我陪你前去。” 二人说走便走,离了紫霄宫,悟空远望大罗天上楼宇亭台,依然一派繁华的景象,情不自禁道:“此番风景,还能几年?” 真武道:“为何如此说?” 悟空问道:“玉帝与王母近日可有动作?” 真武摇头:“他们两个不问世事,不理朝政,便如睡着了一般。” 悟空道:“凡人之苦,可有人管?” 真武笑道:“凡人自有凡人苦,仙人自有仙人烦,世上众生,哪个容易?” 悟空道:“非也,仙人多欲,故而烦恼甚多,凡人往往温饱难求,又岂能相提并论?” 真武道:“登一步,看一步而已。” 正说着,已到了清微天上,门前道童见真武与悟空齐来,匆忙进宫禀报,少时,便又出来将二人请了进去。 进了玉清宫,元始天尊正在当中端坐,悟空惊讶地看见,旁边坐着的却不是灵宝道尊与太上老君,而是九天玄女、地藏王菩萨和谛听三个。 真武也是大为吃惊,这三个人物怎么聚在此处了,他还未来得及与这几位打招呼,老君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笑吟吟地拉着真武便往后殿走。悟空依稀听到老君对真武说:“造化之事,你我插不上嘴……” 悟空看着面前这几位,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来,造化一脉,终是同气连枝,玄女三个能来到清微天上,便说明前事不值一提,今后齐心协力对抗如来便是了。 悟空依次见过了,元始天尊道:“悟空坐吧。” 悟空道:“晚辈……” 玄女道:“什么长辈晚辈的,都是一样。”悟空明白玄女说的意思,若按辈分来排,悟空自然是晚辈,但此际殿中人皆是造化一脉,天下造化,不分高低,又何必分座次。 想到此处,悟空不由得释然,便随意寻个地方坐了。 元始天尊道:“悟空此来,可是要问我,为何叫通风点醒唐僧?” 悟空道:“正是为此而来。” 元始天尊道:“此事我也犹豫再三,便在日前,我忽觉盘古造化之精涌动……” “什么!”悟空大惊,盘古造化之精!当年造化之精一分为九,盘古自己便占了其中三份,这造化之精若涌动起来,可真是非同小可。元始天尊既然在此时提起,此事必定和取经大有关系。 元始接着道:“我得盘古大神眷顾,得了他一丝造化之精,以我凡俗之身,忝居于造化一脉。这丝造化之精于我修为并未有多少助力,只是地底深处,盘古造化之精稍有异动,我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地藏王接着道:“我亦是如此,从取经那一日起,我便有所感应,但也从未如近日明显。”玄女笑道:“大家都是一样,时至今日,如来要做什么,便真相大白了吧。” 悟空想想道:“难道如来是要靠我与阴阳神猿取经之事,引出盘古造化之精来?” 造化心 悟空这一发问,除谛听仍伏在地上闭目假寐之外,其余三人都微微点头。 悟空苦笑一声:“此事确是匪夷所思,有许多不明之处。” 玄女道:“有何不解,但问无妨。” “盘古造化之精,在哪里?”他抬头看了看元始天尊,又问道,“大天尊身上这一丝造化之精,又是如何得来的?” 元始天尊笑笑道:“说起这造化之精的得来,只是当年一次偶然。我和两位师弟闲来无事,便论起天高地厚,其实我们三人的修为也只称圣而已,自然难触天顶。故此得出结论,便是,天有无限之高,无人能及,现在想起,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玄女插一句问道:“你这话说的,难道现在你便知道天有多高了吗?”世上能如此不客气地和元始天尊说话的人,恐怕也只有玄女自己了。 元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不知,但我却知道,这天并非无限,而是罡风甚烈,无法触及罢了。” 玄女一怔,笑而不语,元始所说,与她心中所想一致。 元始接着道:“上了天后,我们三个又要入地。这荒唐事,在上一会元时我们就曾做过,只是那时尚没有此会元的修为,此次踌躇满志,即使探不到地底,也必能有些收获。” “这一次,足足花费了五日五夜,也不知探了有多深,按我的估算,总不下千万丈了。” 悟空忍不住问道:“仍未见底?” 元始道:“无底,但我们三个却再无法深入了。”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悟空问道:“为何?” 元始道:“我们三人功法同源,有一门神通能三人同使,论起入地来,不是自夸,旁人恐怕难以比得上。但就在那一刻,却被一股磅礴气势挡住,再难行进一寸。” 悟空道:“是盘古?” 元始点点头:“正是盘古!” 悟空紧接着便问:“盘古……他究竟是死是活?” 元始还没回答,玄女道了句:“装死。” 元始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不错,正是装死。” “装死?”悟空甚是不解,以盘古之能,独占三分造化之精,还需要装死? 玄女道:“自然是装死,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悟空恍然大悟,原来盘古曾与他们四个交谈过。 元始接着道:“那股气势闻所未闻般强大,我们三人顿时骇然,还以为如来藏在地底,炼成了我们三个不知道的神通,心道此番命休矣。” 悟空不由得暗暗发笑,三清也有过这般糗事,世人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吧。 “只听盘古说,‘地与天同,下去也是无用,给你一丝造化,去吧!’”元始道。 何曾听过盘古开口,悟空仔细琢磨这句话,后面几句都还明白,只这句“地与天同”难以理解。什么叫地与天同?当年盘古开天,一斧分清混沌,轻者上浮,浊者下沉,地又怎能和天一样? 他以目相询元始天尊,元始摇了摇头,也是不甚明了。 玄女道:“悟空,天下没有无解的难题,我虽为造化之目,却非先天造化,故而难窥此天地全貌。我创出‘玄空法秘诀’来,便是要借你灵明双目,看透这一切!” 悟空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连玄女都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吗?但玄女既然说了,无论成败,自己都要去试一试的,眼下还是要将心中许多疑团解开。 悟空道:“好吧,既然元始大天尊深入地底,才见盘古,看来盘古造化之精是藏于极深之处。那么,我和阴阳神猿只在地面上走这么一遭,为何就能牵引盘古造化之精涌动?” 元始叹了口气,道:“盘古造化之精涌动,并非我一人才感应得到,造化之视、听、判这不都到此了吗?” 他转向悟空,问道:“听说你曾去幽冥地府请教地藏,专学魂魄之奥妙?” 悟空点点头:“确有此事!” 元始问道:“学完之后,可自阴阳神猿身上看出了什么?” 悟空一怔,他想了想便知,元始早已了然于胸,并非是问他,而是以此法子告诉他答案。悟空道:“阴阳神猿造化之精,不知被如来用了什么手段,几至荡然无存!” 元始道:“这便对了,如来这个局不知布了多少年,终于被我等看出端倪来了。” 悟空也隐隐明白了,原来如来要唐僧转世十余次,并非只是为了阴阳神猿的造化之精,亦非心理阴暗要刻意折磨神猿,而是刻意要将阴阳神猿造化之精掏空。然后……再让阴阳神猿在西行路上走这么一遭,盘古造化之精便有了动静? 悟空虽然有了思路,但仍是似懂非懂,问道:“我们两个只在路上走这么一遭,为何便能牵动地底不知多深的造化之精?如来又怎么知道盘古造化之精所在之处,以他此际修为,根本不可能到达三清去过的至深之地底吧?” 地藏此时开了口,道:“我身为造化之判,当有资格为你解疑。造化一脉,其实非止七神猿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盘古和鲲鹏与尔等亦无区别。盘古至仁至厚,故能身化大地,他若知造化一脉亏了造化之精,宁可自己损些,也要想法补足。这便是我之愚见。” 玄女接着道:“上一会元时,众人只闻盘古之名,不知盘古之存在,此会元中,盘古先使造化之精结出蟠桃树,又赋予元始造化之精,更赐我等造化视、听、判三身,已与以往大不相同了。此次造化之精异动,却不可以常理论之。” 地藏道:“或有不同,然天下事以常理为基,若无常理,何来变理?” 谛听忽抬起头来,张口道:“都不错,莫吵。” 元始亦忍俊不禁,道:“谛听可听到了什么?” 谛听又道:“都不错,莫吵!” 元始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说话。 地藏和谛听传音几句,也忍不住笑道:“他说的,便是他听到的。盘古刚才说‘都不错,莫吵!’” 都不错!看来地藏和玄女说的都有道理,或许此盘古如地藏所说,不忍见造化一脉受如来欺凌,或者如玄女所说,另有想法。 平心而论,悟空还是更倾向地藏多些,不只因为地藏久居地下,深知“地势坤”之理,更因为鲲鹏曾经说过:“我之神通与尔等又大有不同,鲲鹏吞吸,万里虚空。我若变化一次,方圆万里之物俱被我吞吸,转为造化所用,万千生灵,岂不尽遭荼毒?” 盘古本领更胜鲲鹏,既然如此,盘古假造化之精与旁人,借此与如来相抗,恐怕也是因自身不可妄动,动则生灵遭殃!此乃真造化之心也! 悟空道:“如来打得如意算盘,居然打起盘古造化之精的主意来了,即便此计得逞,他便真有本事吞得下吗?” 元始道:“天庭八九金仙,佛门三千诸佛虎视眈眈,即便不能尽数得之,至少也能得了大半。” 悟空这才想起,天庭玉帝和王母之行为,也是秉承如来的心意,说到底,全是为了造化之精而已。 说到这时,悟空想起一事,道:“大天尊,佛门地狱之事,若告知玉帝和王母,能否叫他们与如来自戕?” 元始天尊摇摇头:“此事我何尝未想过?玉帝和王母不知此如来即是彼如来,他们两个是真将治世之尊看作对手的,但若涉及佛门地狱之事,只恐如来片言只语,便可道出王母和玉帝的来历,到了那时,非但我等不能坐收渔利,反而叫他们联起手来,更是不妙!” 悟空想想,元始所说未尝没有道理,会元之初,玉帝和王母还是两个孩童而已,恐怕连如来的名字都不知道。 悟空道:“说到此处,我终于明白,为何要叫唐僧在此时醒来,诸位是唯恐唐僧再不醒,盘古造化之精便将寻路出来,叫如来有了可乘之机,是也不是?” 玄女道:“正是!” 悟空道:“凭诸位的修为,难道阻不住如来,挡不住释门诸佛吗?”他和这几人说话也无须客气,便直截了当地问。 元始道:“问得好,那个坐在灵山大雄宝殿上的如来,自然不是我等的对手,西天诸佛,只一个药师佛与毗卢尸佛还勉强算作对手,其余皆不值一提。” 悟空笑道:“或许是我看简单了,既然强攻都能取胜,为何还要费许多周折呢?” 玄女道:“你漏算了一个人。” “哦?是谁?” 玄女道:“自然是泥犁菩萨了!” 悟空道:“泥犁菩萨?据闻他只在佛门地狱中才厉害,出了那里,只和后土大致相仿,又有何惧?” 玄女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在佛门地狱中才厉害?” 悟空自然摇头,玄女道:“只因他练的本事,都是在造化之精中才有用的!” 子非鱼 原来如此! 当日悟空和燃灯说起后土与泥犁大战一事,燃灯只道二人之战是在泥犁界中,泥犁才占了好大便宜。却不知燃灯非造化之身,自然不知造化之事,此事他却猜错了。 经玄女这么一说,悟空才知道,原来泥犁竟然是在造化之精中炼成的神通!寻常仙人都只炼造化,便觉十分了不得了,不想泥犁竟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居然从造化之精中炼出了一身本领。 悟空道:“这不是正好,他在造化之精中炼出的本事,难以在地面上施展,放他出来便能如何?” 玄女看看悟空,道:“恐其借盘古造化之精遁出!” 悟空大惊,原来还有这个手段! 如来自身修为不够,也不知因此吃了多少亏,若此次元始等人坐视不理,只怕盘古造化之精即将逸出,而泥犁菩萨在佛门地狱中行踪诡秘,浸淫于造化之精炼制手段多年,还不知将有什么更大的阴谋等着呢。或许盘古造化之精亦可直接被导入佛门地狱中也未可知,到了那时,泥犁菩萨的修为定将突飞猛进,更是无人能敌了。 怪不得元始、玄女等人有通天修为,也不与如来正面为敌,泥犁菩萨、如来第三身,听上去这两个都是逆天的存在啊。 上至盘古鲲鹏、下至元始玄女,隐隐都成了幕后推手,而站在最前台的,却是悟空和唐僧这两只造化神猿。悟空不觉暗自揶揄,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悟空问道:“而今我等止步不前,如来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他若用强,又如何是好?” 玄女道:“你还不明白?只盘古造化之精不动,泥犁菩萨出世的可能便小了许多,凭西天那点能量,怎敢用强?” 悟空道:“眼见取经之路行过大半,如来岂能善罢甘休?他若明枪还好办,最怕的是暗箭难防。” 地藏道:“你既有这个担忧,今日起,我便寸步不离你和阴阳神猿左右。” 悟空闻之大喜,有地藏和谛听这两个现成的保镖,自己还担忧什么?悟空道:“如此有劳了,只是我等此时在狮驼岭驻扎是否妥当,回齐天岭如何?” 元始摇头:“暂留在狮驼岭不动为好,看看如来有何动静。” 玄女道:“两相观望,看谁先沉不住气。” 悟空道:“那定然是他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终于决定守株待兔,如悟空所言,最着急的定是如来。元始道:“我与玄女也要做件大事。” 悟空问道:“什么事?” 元始道:“盘古造化不稳,总不是好事,我们两个要去探探,若能知道盘古心中真实所想,那是再好不过了。” 悟空看了看谛听,道:“何必费那个工夫,谛听不是能听见?” 地藏笑道:“他能听见,也要盘古想说才能听见,总比不得当面问的坐实。” 悟空点了点头,这倒也算一件大事,看盘古前后姿态,他对如来所知甚多,若真肯说出来,对日后行事大有帮助。 地藏道:“你出来也很久了吧,你我就此回狮驼岭如何?” 悟空道:“敢不从命?” 二人一兽辞了玄女与元始天尊,出清微天下界而来。悟空笑道:“原本我与真武一同前来,却将他抛开自己走了。” 地藏不答,反道:“回狮驼岭,我助你修炼吧!” 悟空先是一喜,又觉得地藏说这话实在突然,便问道:“为何?” 地藏道:“你未来清微天时,我们三人就在商量,如何能使你早日成圣。灵明成圣,想必与如今大为不同。” 悟空又何尝不想,听地藏这么一说,自己修为提升得实在是有些慢了,但他想想元始之语,便道:“大天尊曾说,自混元巅峰到成圣这段路,必要自己慢慢走过,才能体悟得更多。” 地藏缓缓道:“说得不错,但……情势紧迫,不得不用些手段了。” 说着话,二人已到了狮驼岭中,悟空引地藏进了洞中,众人见了地藏,皆瞠目结舌。那日在灵山之上,地藏手持善恶杖所向披靡之神威,实在对牛魔王、大鹏等人冲击不小,不想悟空竟能请动这般人物来此。 悟空知道地藏喜静,他草草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便领地藏进了一个无人的石室之中。这石室与唐僧所住的石室仅数丈之隔,若有动静,瞬息可至。 谛听进了石室便自顾自卧倒,悟空忍不住问道:“谛听神兽整日伏在地上,他有多少觉要睡?” 地藏道:“他哪里要睡觉,谛听谛听,整日聆听便是他的修炼法门。” 悟空啧啧称奇,这般修炼手段倒是闻所未闻。 地藏环顾这间石室一周,伸手一拢,虚空中便现出一个水罩来——不,不是水罩,而是内外气体流转不同,看起来像两个空间。地藏对悟空道:“进去!” 悟空知道地藏要助自己修炼,便毫不迟疑地进了这个空间之内,耳边响起地藏的声音,道:“此中廿载一日,每隔十年,我将宇道之体悟传你一次,你且慢慢领会便是。” 二十年一日!悟空不由得心中震撼,地藏只随手一挥,便可构造出如此厉害的空间来,这本事只怕无几人能做到吧!地藏此举只怕耗费许多法力,自己可不能辜负他才是。 悟空静静坐下,一切不想,只觉地藏传来一丝神念,直入自己脑海之中。悟空慢慢体悟地藏这道神念,如同在暗夜中看到了一丝微光,欣喜若狂,原来入圣要从这里开始!他收拢心神,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 观音离了已成废墟的自在宫海底,心中升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按常理论,无论自在宫还是大五行灵血阵都耗费了她许多心血,今日一朝被毁,观音虽稍有心痛之感,却不如心中如释重负来得更强烈一些。明知如来将会重责,观音却也没有了许多惧怕,或者这事便是天意吧! 再想起那个诡异的字条,观音更是一丝负疚也没有,平心而论,她为如来做的够多了。她甚至有些期待,自己还有没有可能重投门庭?如果那个字条的主人是三清…… 不觉间到了洛伽山,观音居上下望,洛伽山依旧如往日一般静美。龙女站在莲花池前观鱼,木吒在后山竹林与哪吒闲坐,空中仍有二十四诸天巡视……这是我的家啊,观音掩去面上失落,换上永恒不变的微笑面容,落在了莲花池旁龙女身边。 龙女见观音来了,也只微微侧身一望,便接着观鱼。 观音道:“游来游去,总出不了这池子,有什么好看呢?” 龙女头也不回,喃喃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刚一说完,她忽觉不妥,忙对观音道:“龙女一时失神,菩萨勿怪。” 观音摆摆手:“我岂会怪你,你这句话……是自何处看到的?” 龙女语声低了下来,静静道:“是龙树说过的。” “龙树,龙树……”观音念叨了几遍,道,“这话说的,妙啊!” 二人对立片刻,观音收回飘远的目光,问道:“你当年离了龙神,愿随我来南海,可曾后悔过?” 龙女不解道:“为何后悔?” 观音又道:“他日若我普陀洛伽山成了不可容身之所,你又何去何从?” 龙女见观音表情严肃,勉强笑道:“菩萨说笑了,哪里会有那么一日?” 观音道:“你虽名为我侍女,其实这天地间,唯我二人能相互排遣些寂寞,却和姐妹也没什么分别的,我方才所说,并不是虚言。” 龙女道:“菩萨既然知我,可曾见我在意过什么?” 观音点点头:“好吧,看来,是我在意的太多了。” 观音缓缓步回莲台,目光不经意又瞥了一眼池中之鱼,心中自问,不知我能否脱出这一池之水呢? 便在此时,观音神色一凛,凌空飞起向西方迎去,只见阿傩尊者驾云前来,见了观音先施一礼,道:“观音菩萨,佛祖托我来传个话。” 观音还礼道:“尊者但讲无妨。” 阿傩道:“这第一句便是,唯我佛门净土,方有自在花开。” 观音面不更色,心中却泛起波澜,原来自在宫一事如来早就知道,他始终未曾警示自己,自然是有把握将自己牢牢掌控住。这句话不用过多解释,便是劝观音收心的,观音仿佛听到如来到耳边道:“自在宫一事,我不怪你,今后可莫要再妄动杂念了。” 观音道:“我记下了,第二句呢?” 阿傩道:“第二句是,取经之事不可误,半月之内促阴阳!” 听完这一句,观音心中大惊。促阴阳……如来知道那张字条!那便说明,如来知道自己已知唐僧便是阴阳神猿一事,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恨意了?若是如此,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观音强自镇定,向西方施了一礼,道:“弟子谨记!” 阿傩见观音自称弟子,急忙闪在一旁不敢受此称呼,他虽不知如来此语何意,但见观音神色有变,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回去定要和佛祖一字一句详报。 观音施过了礼,问道:“第三句呢?” 白玉珠 阿傩道:“这倒是件喜事了,第三句便是,再入灵山,你即成佛!” 观音面上一喜,道:“多谢尊者!” 阿傩双手合十,与观音客气几句,便转回灵山去了。 观音望着阿傩背影渐行渐远,玉面蒙上了一层阴霾。这三句话,细究起来,其实一句比一句阴狠。第一句还则罢了,无非让自己一心侍奉佛门;第二句却是赤裸裸地威胁了:你观音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如来的!只是观音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如来是如何知道那张字条存在的呢? 第三句最令观音胆寒。成佛?这个成佛,也说不好是如来对自己的拉拢还是恐吓了,或许在他眼中,每一个释门中人都是愿意成佛的吧,但这点如来却真看错了! 但是,眼下便有一件大事等着自己去做。“半月之内促阴阳”,如果唐僧真的不走了,便要使出那个法子了吗?如来传给自己的那个法诀,一旦念出,唐僧便真的能继续西行? 半月之后,自己是按照如来旨意行事,还是另想他法,再谋生路? 观音此时大为犯难,身子伫立在洛伽山附近海上久久不动,海风强劲,将她白色的裙袂吹得猎猎作响…… 悟空身处狮驼岭中,不知人间岁月更迭,已沉浸在地藏送他的那一缕神念当中。 这缕神念里,蕴含的是地藏自混元金仙巅峰跨至混元至圣的所有感悟,悟空也不知思量了多久,才渐渐摸索到了一点苗头。 原来在此天地之间,无论是人是兽,凡有九窍皆可成仙,其中有许多玄妙之处。 所谓九窍,乃是两眼、两鼻孔、两耳、口、下身水道与谷道也。 有经云:天气下降,气流于地;地气上升,气腾于天。天地交而生化万物,反而推论,人便是秉天地阴阳之气而生。是以人之形身,应天地之日月、星辰、山川、溪谷等。 而人之九窍,上三窍如眼鼻耳皆为偶数,下三窍口、水道、谷道皆为奇数。奇偶之间,又称为人中,此非巧合,有根有据。 又有五脏皆与九窍相连,肝开窍于目、心开窍于舌、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肾开窍于耳及前后阴等。五脏之中,肺、心、肝为阴中之阳,故而开窍皆偶,脾、肾为阴中之至阴,而开窍皆奇,此天地炉锤之妙用也! 盖因九窍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交互,上下和平,水随气而营运于外,是天地交而九窍通也。若阴阳不和,则九窍闭塞,水道不行,则形气消索矣。 而修仙者既与天地同根,本身便自成宇宙。常人生不过百年时光,自然难以发觉人之身体竟有如此大的玄机。 修仙者要练的,便是发现自身的奥秘,终其一生,要与天地宇宙息息相通,方为大成! 常有仙人傲然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自信能与天地共长久。因此修身养性,练的乃是性命双修。先天元神、后天识神、五脏六腑、八脉九窍……皆是自身这个小宇宙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混元金仙和混元至圣,分别为仙途中两个极为重要的境界,如果说混元金仙是懵懵懂懂知道了自己身体的奥秘,那么混元至圣便是看清了自己,并且将自己的身体向着一个小宇宙的目标进行改造。 悟空想通了这点,终于明白为何有人能自创一界了,原来一入混元至圣境界,首先学会的便是“宇”的奥妙,也便是空间之秘密。悟透了这个,想要自行建立一界,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他再回忆自己在如来掌心中的那场经历,如来以混元金仙的修为强行造出一界来,虽有强大的经验和阅历辅助,但终因修为不够——或者说尚未达到创造一界的条件——而露出了破绽,被悟空逃脱! 而无论是燃灯所创的斜月三星洞还是三清共建的三界,都比如来掌中之界不知稳定了多少倍,看来不入混元至圣,对空间的理解确是难以达到创界要求。 说归说,悟空虽想通了这个道理,但想和做绝对是两回事,地藏成圣不知几多年头,所感所悟岂能一刻参透? 悟空便在这地藏为他辟出的空间内冥思苦想,直到将地藏所传体悟得再透彻不过,却仍没有太多进境。悟空不禁自问,是自己太笨了吗?他却不知道,凡人修道,必要先知其理,然后经年累月打坐熬磨,方可如滴水渗岩般慢慢领会。悟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过程,自然心急。 便在此时,他心思一动,想起了真武给自己的那颗白玉珠子。 真武曾说,这颗白玉珠子内有他对宇宙之感悟。咦,地藏王菩萨传给自己的也只是“宇道”,并未涉及宙合之事,真武难道跨过了“宇”之界限? 不!不可能的,连元始天尊也未超越混元至圣,真武又怎么可能?悟空神念入怀,落在那颗白玉珠子上,神识探入,但觉一股庞大的气息笼罩过来。 这股气息威势惊人但又驳杂无序,悟空仔细甄别,驳杂是因真武修炼所走的道路和寻常人大为不同。原来真武是万鳞之长,他所走过的修炼道路和其他拥九窍者大为不同,既有自天地自然的传承,亦有自己后天的顿悟。 悟空看到这里,头脑中蹦出一个想法来,五类之王,是天地认定的吗?为何要分作这五类,又有何依据存在呢?他也知道,此事即便直接去问祖龙,十有八九也没有答案,大致便答一句“天生如此”罢了。 但悟空身份特殊,凡事都要深究下去,他旁的不看,专看祖龙自天地自然传承的这股力量,这其中,既有神通又有功法,什么炼体之道、淬麟之法、砺牙磨爪、行云弄雨……这哪里是什么天地传承,分明便是旁人教的! 悟空心想,自己虽不知麒麟、凤凰如何,但料想和龙神大同小异。说白了就是,他们所谓的天赋神通,乃是由旁人传给他们的! 这个人……纵使悟空想象力非凡,也难以估量他的存在了。五类之王自上个会元便存在,所以从理论上来讲,传他们神通的这个人每个会元都应存在才对。再回想起和玄女的对话,两会元天地同,那么,五类之王也和燃灯一样,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燃灯是天地生,真的就是如此吗,会不会也和五类之王一样,也是旁人造就出来的呢?既然其他四类都是指定人选,为何蠃类之王又时常更替,人类和其他四类又有何不同呢? 悟空只道真武这白玉珠子内只是修行感悟,不想一进来便遇到好大一个疑团,他强将心中疑问按捺下来,定了定神,开始深究真武对宇宙之悟。 地藏为悟空创出此界来,是要他在此静心修炼,悟空若胡思乱想,岂不枉费了地藏的好心?悟空终于心无旁骛,钻研起白玉珠子中的奥妙来。 也不知耗了多少时光,悟空将内中功法神通大致浏览一遍,许多功法因体质所限,并非他能学会的。但一些龙族的变化之术倒真如真武所说,的确可与燃灯所传的三十六变各占胜场,而这些神通,都是祖龙传承神通中的内容。悟空又仔细遴选一遍,拣出了三门最实用的。 第一个功法叫作行云弄雨,这个神通和三十六变中的呼风唤雨大致相仿。那一日在燃灯定光殿中,悟空说自己学会了“呼风唤雨”,却被燃灯讪笑,看了行云弄雨后,悟空才知,自己所学不过皮毛而已,真正的行云弄雨术施展开来,真可叫天地变色。换个说法便是,云能换天雨能灭世!第二个功法叫作假死重生,这个倒是和三十六变中的起死回生差不离。也是悟空未曾练会的一式神通。第三个功法叫作颠倒乾坤,这一式神通和三十六变中的斡旋造化、颠倒阴阳有些类似,却又大同小异。 悟空记下了这三式神通,越来越肯定,传给真武神通这人,和燃灯定然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真武神通之中,许多与三十六变触类旁通,悟空自然如获至宝,如痴如醉地在里面修炼起来。这枚白玉珠子就如同一个宝库,悟空只粗粗浏览一遍,心中所得比地藏给他的那缕神念还要多上十倍不止。 只因真武制作这白玉珠子,乃是随心随性,就好比一个人由浅至深的修道历程,内中所含虽比不得地藏的深奥,但强就强在有了来龙去脉,悟空能看得懂。 地藏为提高悟空修为,自然不遗余力,但他从未有过授徒经历,他给的那缕神念,说的不客气一点,只是一个圣人拿出的修炼结果,纵使悟空有天赋聪慧,也难以立时琢磨明白。 死念生 通风守在唐僧身旁,看着他悠悠醒转过来。唐僧睁开眼睛,看见通风关切的目光,再回想起睡前之事,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通风道:“你可好些了?” 唐僧点点头:“好得不能再好!” 通风笑道:“这是什么话,总要更好才行。” 唐僧摇摇头:“悟空给了我一颗蟠桃,我吃了这蟠桃后记起许多往事。” “往事?你指的是什么?” 唐僧道:“我轮回十余世,大半时光都是在一座高塔之顶度过。” “高塔之顶?那座塔在哪里,又是什么塔?”通风也听出唐僧弦外之音,这座塔既然用来囚禁阴阳神猿,必定有不可说的隐秘存在。 唐僧道:“那座塔,是灵山上最高的佛塔,塔名浮屠。” 通风道:“浮屠塔?这个却从未听说过。” 唐僧道:“此塔是灵山禁地,无几人能进去的。我在那座塔顶,不知住了几多年头,一世一世过来,只觉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自身体中一点点流逝,终于到了这一世,我转成凡人。” 通风感同身受,心中也十分难过,问道:“你前世是如来二弟子金蝉子,却又因何遭贬转生东土?” 唐僧忧伤道:“金蝉子这一世,与之前相比,还算难得的自由,至少不用被禁锢于那片方寸之地了。” 唐僧看着通风,苦笑道:“世人皆道我轻慢佛法,于如来座前大放厥词,但你用心想想,我岂会做那般傻事?” 通风身躯微震,凡知取经之事的,都只道金蝉子因轻慢佛法被如来贬至东土,而通风身为造化神猿,却比别人多了一层想法。他知道唐僧的身份后,却认为是唐僧记起自己阴阳神猿的身份来,自然对如来恨之入骨,所谓以下犯上,其实乃是前仇。听唐僧这般说,通风知道,这其中必定还有隐情。 唐僧接着道:“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便在如来座前,我脑中忽地开启了一道缝隙,有许多匪夷所思的记忆涌了上来,当时我还不知所措。现在想想,那时应是我醒来的征兆。” 通风问道:“之后呢?” 唐僧道:“我当时一时蒙住,不知如何是好,但也知此事恐怕事关重大,便故作镇定要掩饰过去,不叫旁人看见。” “哪知就在我初醒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如来座前那朵金婆罗花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然后如来便含笑将它拈了起来。” “我那时心中便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仿佛自己站在了生死关头。” 通风插一句道:“你那时可知自己本来面目?” 唐僧道:“自然不知,那些记忆碎片乱七八糟,还没容得我将其串联起来,如来便骤起发难!” 通风急问道:“难道是——” 唐僧点点头,道:“自然是他,我怎会那么傻,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如来叫板,岂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通风本要戏侃一句:七神猿中便数你最怕死,但还是没能说出来,只默然点了点头。 唐僧道:“我之后所言所行,其实与我并无半点关系,那时全身都不是自己的,也不知如来施了什么法术。” 通风道:“我明白了,你醒来如来便立刻知道,那他只怕在等着这一刻呢,贬你去东土,是他心中早就布下的一个局,不然又为何偏偏在上一世将你从那浮屠塔中放出来?” 唐僧道:“便是如此!” 通风道:“那你可知道如来为何非要你去取经?” 唐僧摇摇头,然后恨恨道:“我虽不知内情,但他要做什么,我总不能叫他如愿的!” 通风想了想,不解道:“我仍不明白,如来是用什么法子知道你将醒的,造化之事,只造化一脉清楚,如来既非盘古鲲鹏,又非造化神猿,这个……” 唐僧道:“此事我也想了好久,隐隐觉得,奥妙应在那朵金婆罗花上。” “哦?那是什么东西?”通风问道。 “金婆罗花,其实乃是优昙花的异种,《法华文句》中说道: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唐僧道。 通风笑道:“你说起经文来,我自然半句不懂,但你是阴阳神猿,金轮王出,和你有何关系?” 唐僧道:“金轮王乃是转轮圣王的三十二法相之一,转轮圣王乃是自开天辟地以来的王中最尊,万王之王,万佛之佛。” 通风摇头道:“无稽之谈,论起这天地,还有谁能比我七神猿知道得更清楚吗?我从来就未曾听过有什么转轮圣王。” 唐僧面上隐现忧色,道:“七神猿虽是混沌所生,但我等自生下来始,便入了一个大局,时时刻刻为人操控,你可有同样的感触?” 通风一怔,唐僧说的乃是实话,他不得不承认,便问道:“你是说,七神猿是在被人利用?” 唐僧道:“这倒不能以偏概全,但若说我等对天地的参悟超过如来,那我是绝对不信的。我七人即便彻头彻尾醒来,所知也只限于混沌而已,而有谁知道,混沌之前还有什么,混沌之后又有什么?” 通风大为震惊,他可从来没有过这等想法,只道混沌便是至高无上了,于是问唐僧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唐僧道:“我自然是没有这般能耐,但我与悟空相处日久,不觉间但觉悟空言行,实在是天马行空,耳濡目染之间,我也有了些微改变。” 通风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或许,你说得对吧。” 唐僧笑道:“对错又能怎样?”他伸了个懒腰,长嘘一口气,道,“此刻但觉说不出的自在,出洞走走可否?” 通风道:“有何不可?” 唐僧道:“这里是何地界,你可是与悟空商量好的在此会面?” 通风笑道:“无须商量,这里叫作狮驼岭,再往西便是狮驼国,虽称作国,却已没了人烟。此时有我齐天岭妖兵进驻,西方但有风吹草动,我等即刻便能得知。” “岭中更有上古三位大神坐镇,你还有何顾虑?”通风道。 唐僧笑道:“我只此微贱之躯,何虑之有?只是唯恐给旁人带来许多不便。” 通风道:“这可是外行话了,齐天岭中虽大都是妖,却自有一颗公正心存世,所行所举,并无一事需要遮掩的。” 唐僧似是未听见通风的话,神情怅惘,移步向外走去,通风虽微觉诧异,但也未在意,跟在后面出了洞。 这之后,通风便陪唐僧每日在山间游玩闲逛,看似无所事事,其实对唐僧来说,这实在是难得的快乐时光。有生以来,除了第一世生作阴阳神猿时无忧无虑外,便数这几日最为自由了。 唐僧闲玩了几日,心中隐忧慢慢袭上心来,阴阳神猿对生死之事最为敏感,他已能觉察到,自己恐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通风虽说狮驼岭是极安全的地方,但自己的感应却绝不会错,而且,他隐隐感觉,自己这一世的生命,仿佛又行到了尽头。 阴阳神猿,号称懂人事,晓生死,辨祸福,善避死延生,七神猿中,说他最是怕死其实也不假。但就是这最懂祸福、最能避死延生的神猿,却偏偏在七神猿中死的次数最多,岂不是造化弄人? 每当死亡来临时,唐僧便会自心中升起一种无边的空虚和恐惧,正因为最晓生死,他比任何人都要怕死。莫说夺他性命,便是西游路上见到妖怪,都会吓得浑身瘫软,这乃是与生俱来的、早已根植入灵魂的本能,与勇气无关。 渐渐,通风也看出唐僧这几日有些不对头了,但无论他如何询问,唐僧总是三缄其口。 这一日,通风使出手段,带唐僧来到狮驼岭的一座峰头上,刚刚落定,唐僧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通风急问:“怎么了?” 唐僧道:“终于来了。” “什么来了?”通风再问。唐僧还未答,但见东边一个人影飘来,云上站立的正是观音菩萨。 通风抚慰唐僧道:“莫怕!” 果然通风话音刚落,自狮驼岭洞中飞出三个人影,乃是木神句芒与九灵元圣、牛魔王。观音看看句芒,视若不见,直朝唐僧飞来。 句芒长生树抖出,瞬间到了观音面前,观音见句芒出手迅疾威猛,被迫退了回去,道:“木神误会,我只是要问唐僧几句话。” 句芒喝道:“那便离远些!” 观音点点头,道:“好!” 唐僧却先道:“观音菩萨,你与我一般皆被如来掌控,还执迷不悟吗?” 观音微笑道:“休得胡言乱语,我乃是灵山驻世四大菩萨之首,了了此事,我便成佛。” 唐僧哈哈一笑:“自欺欺人!” 观音作一副苦口婆心模样,道:“玄奘,你再熬几日,便可得正果金身,他日在我之上也未可知,为何偏在此时被迷了心窍?是不是被齐天岭的妖精施了法术?” 唐僧点点头:“我确是被人施了法术,只是那人便是你口中的佛祖如来。” 观音叹道:“糊涂!这么说,你是执意不再西行了?” 唐僧道:“莫说西行,我明日便要往东回转,去和东土唐王作个交代!” 连心杖 木神句芒唯恐观音动强,为稳妥起见,他跃至唐僧身边,和通风一左一右,将唐僧护住。 牛魔王喝道:“观音,人家不愿取经,还有强求的吗?你西天那劳什子经文是没人要的东西吗,还要强买强卖?” 观音笑道:“诸位莫要草木皆兵,我今日来,只是要问问唐僧,看看他心中想法,凭我一人之力,难道还能将唐僧夺了去不成?” 牛魔王哼道:“尔等诡诈,不得不防!” 唐僧道:“我既知真身,自然不会再往西去了,你为此事也险些丢了性命,还不迷途知返,倒比我更可悲了。” 这件事情,观音委实为难了许久,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听从如来,但她已暗自决定,做完此事,亦不去灵山为佛,只求换条生路而已。观音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极为微妙的境地,一个不慎便恐将断送后路。恼的是,那个暗传字条之人始终未曾出现,令自己实在无法抉择。眼下的威胁便只来自如来,不管如何,先将这个关口过去再说。 观音道:“好,我再问你一句,真经,你到底取还是不取?” 唐僧讥讽地笑道:“观音菩萨何时这般啰唆了,我便是不取,你能奈我何?” 观音见唐僧与往日神态大相径庭,知道唐僧已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凡夫俗子,而是寻到了自己本来面目的阴阳神猿了。观音看着唐僧,心中不禁自问,好歹他是寻到了本身,我呢? 但这念头也只一闪而过,观音可没忘了自己此次来的目的,她喝了一声:“唐僧,你莫后悔便好!” 唐僧转身对通风道:“西天中人,个个面目可憎,咱们回洞去吧。”通风点点头,二人迈步往回便走。 观音狠狠心,口中诵道:“我是梵王,大梵天王,无造我者。我自然有,无所承受,于千世界最得自在,善诸义趣,富有丰饶,能造化万物。我即是一切众生父母!” 唐僧也识得这段经文,观音所说乃是《长阿含经》中的一段,并无什么稀奇,他仍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只听观音又诵道:“造化之主,主天地之性,主微尘,主法非法,主天内天外!造化连心,心心相印!” 观音念完这段经文,骤变突生,只见狮驼岭主峰洞中飞出一根人形的怪异兵刃。这物事似是有头有脚,仔细看去,那头并非是头,而是一个圆环,而双臂双腿也闪耀着亮色光芒,每肢上各有两环。 观音看见这东西也吃了一惊,这兵刃……竟是九环锡杖!九环锡杖不知为何变成了这般怪异模样,自己从洞中飞了出来,直奔唐僧而来。 观音立时想通,这个九环锡杖是如来给她,再转交给唐僧的。当年如来给自己五件法宝时,自己曾逐个仔细查验,这个九环锡杖和紫金钵盂都平淡无奇,并未有何机关,此时,怎么竟变成这般模样了? 句芒与通风离唐僧最近,他们两个见九环锡杖变得奇形怪状隔空朝唐僧飞来,横在唐僧身前挡住。 句芒提起长生树朝九环锡杖卷去,按他的想法,这一鞭出去,定是手到擒来,哪知碧绿长生树触到九环锡杖,竟如同击在虚空之上,九环锡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鞭影,仍朝唐僧飞过去。 通风大惊,手中苗刀掷出,击在九环锡杖之上,也同样未受丝毫阻隔便穿了过去。错愕之间,九环锡杖在空中一闪即逝,一道银光钻入唐僧体内不见踪影。 众人立时错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眼看着有形有质,却偏偏可望而不可即,连木神都拦它不住。这物事钻进唐僧体内,定不是好东西! 便在这时,只见唐僧身子变得僵硬起来,脸上扭曲变形,似是有说不出的痛苦,双手向前伸去,不知想要抓住什么。 悟空在地藏为他造出的界中苦苦修炼,每隔一段时间,地藏便会再传来一缕神念,悟空自修行以来,除了在三界中修习五行之术外,便数这次修炼最为艰难。地藏所传神念与真武的白玉珠子恰恰相反,乃是极为精纯扼要的宇道之术。这二者相辅相成,悟空徜徉在各类神通功法间不能自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修炼是如此快乐。 也不知在此地待了多少个年头,终有一日,悟空但觉混元道果上阴阳二叶突变,道果中造化之力俱都涌到这两片叶子之上,阴阳二叶渐有凝实之象。而就在此时,道果中造化之力却变得空空如也。 悟空一阵叫苦,他身上的最后一颗蟠桃已给了唐僧,此时除了玄女给自己的那颗黑色丹丸外,再无能增添造化的宝贝。而玄女说过,这颗丹丸要成圣之后才能服下,这可如何是好?成圣所需的造化也不知多少才够,难道这次机会便白白错过了? 悟空正在左右为难,忽觉他身处空间之内顷刻间被造化之力充满,更令他惊异的是,这股造化之醇厚精纯,竟丝毫不弱于母树蟠桃。悟空不及多想,赶紧施展功法,将这造化吸入体内。这股造化也不知来源何处,竟有源源不绝之势。 悟空将此造化尽数吸入混元道果中,再经五行流转弥补阴阳二叶所需,周而复始,过了半月有余,阴阳二叶终于自先前的雾霾状态变作两片实实在在的造化之叶,自此之后,修为稳如磐石,再也动不得分毫! 阴阳二叶凝实之后,再不旋转,连那混元道果也停了下来,两枚叶片上射出两道光芒。 与此同时,悟空头脑中也觉一片清明景象,内视之下,整个肉身在那一黑一白两道光芒的照射下,似是变作无边无际,形成一个玄妙的空间。在这光芒的照射下,这片空间内忽而闪过一个造化星点,然后这星点便自远处飘来,融入阴阳二叶当中。 每融入一个星点,悟空便觉体内造化有所增长,每个星点中所含造化虽微乎其微,但胜在时刻不歇,这可比混元道果旋转增长造化快了许多。 这一刻,悟空知道,自己在地藏的帮助下,终于跨过了成圣的门槛。此时他自然心痒难耐,恨不得立时便出去,将自己所学神通尽数施展开来,看看圣人之能到底有多大。但身周还有许多造化之力,可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悟空稳住激动的心情,兢兢业业一丝不漏,将这空间内的造化吸收得一干二净。静坐冥思,再印证之前所学的地藏与真武所传神通,将宇道之妙认真体会,这才发现,二人所教都是极为实用的道法。 若非如此,单凭自己去悟,却不知要几百几千年才能成功。而领悟了宇道,悟空也知道,真武所说的宇宙之术,其实乃是空间与时间的变异。真武入圣不知几多年头,对宙合之道也只一知半解,但他仍将这些微领悟传给了悟空,倒真令悟空心中十分感念了。 悟空并非好高骛远之辈,眼下宇道只是初成,哪里还敢贪多?何况白玉珠子就在自己手中,来日方长,慢慢体会便是。 此处空间有限,悟空虽多学了些神通,却无法施展验证,只能在此钻研其他。他虽知唐僧仍在狮驼岭,但地藏王菩萨在外面相守,又有齐天岭三尊大神护着,悟空自然再放心不过。 这时,悟空忽然想起,可以服下玄女给他的那颗黑色丹丸了。想到这个东西,悟空好奇之心大起,玄女会给自己什么宝贝呢?他迫不及待伸手入怀,将那黑色丹丸掏了出来。他并未心急捏碎,而是先用玄空法秘诀仔细查看了一番,这一看才发觉,自己右瞳中星点闪烁比之前快了许多,而左瞳之中的星光竟变作常亮不熄。悟空想起之前的猜测,果然左瞳主宇,右瞳主宙,自己宇道一成,左瞳中星点便稳住了。 便在这时,悟空忽然身躯一震,神情呆滞,而后便有铺天盖地的痛楚自灵魂深处袭来。 此时只觉面前景象立变,原来是地藏伸手将这空间撤去,只见地藏神色不善,皱眉道:“阴阳有事了!” 悟空强忍痛楚站起身来,地藏一拉悟空,跃上谛听背脊,二人一兽如魅影一闪,便出了狮驼洞。 齐天岭一座秀峰之底,驱神圣猿王禺正在地火之中操纵斩神圈,那圈子忽上忽下跳跃,斩神圈内环上,地火焰锋舔舐,渐渐镌刻出一道符文来。眼看此符文印痕越来越深,王禺忽然呆住,而后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收起斩神圈,风驰电掣般出了地底。他在齐天岭中寻了一遭,见聪明神猿瘫卧于一座石洞之中,王禺唤起聪明神猿,二人一齐朝狮驼岭赶来。 北海海眼深处,无支祁正和覆海蛟隔案闲谈,忽然脸色大变,颌下白色胡须根根直立起,硬生生咽下胸腹间愤懑之气,腾身穿透宫殿之顶,直朝水面而来!覆海蛟知道出了大事,急忙在后面紧紧跟随,只是他御水之功远不及无支祁,须臾便被甩得好远,待他出水面时,已不见无支祁踪影,覆海蛟想了想,便奔齐天岭行来。 向西走 齐天岭上一片宁静,覆海蛟寻了一圈,找到大禹,将无支祁反常出了北海一事说了,大禹道:“并未来此,莫非是去了狮驼岭?” 覆海蛟起身便走,大禹看覆海蛟脸色不对,他在岭中找了一周,发现聪明神猿不知去了何处,于是急匆匆寻了麒麟,麒麟想想道:“速去狮驼岭!”两人唤上后羿,驾云朝齐天岭赶来。 九幽之渊,地底极深处,后土恢宏的宫殿之中,一个小猴端坐一界之中,肉身如雾如尘,虚实相间,正是努力凝成肉身的通臂神猿。便在唐僧被造化连心杖钻入体内的那一刻,通臂神猿心口一痛,肉身似是要散了一般,他勉力稳住,面上露出震惊神色。便要起身出界,恰在此时,后土自外面步入,看见通臂神猿这般形状,心惊道:“怎一点进境没有?” 通臂神猿与后土传了神念,只说阴阳有难,后土想想,伸出玉手罩在通臂头顶,助他将身躯重又凝实,道:“你去也是无用,在此安心修炼便是。” 通臂挣脱了几下,无奈后土将他牢牢按住,不叫他起身。后土笑道:“小东西,还真倔。”她伸手在通臂头上摩挲几下又道,“好多厉害人物在呢,你又担心什么。” 通臂又说了几句,后土微微皱眉,道:“造化之事,我也不懂,但灵明神猿、地藏王菩萨都在狮驼岭,你急什么?” 听到悟空也在狮驼岭,通臂终于渐渐安定下来,不再违拗,只是时不时身躯便要震动一下,面上现出一丝痛楚。后土耗费法力将通臂肉身稳固住,心中多少也有些担忧。 清微天玉清宫中,玄女和元始目送地藏与悟空离去后,二人又叙几句话,玄女起身道:“告辞了。”元始点头示意。 玄女刚往外迈出两步,忽然心中一颤,她回头去看元始,面上同样露出诧异表情。玄女道:“这是什么牵着?” 元始道:“怪哉,真似是有根线牵着,这是……阴阳神猿身上的。” 玄女脸色一变,道:“怪不得他不着急,原来阴阳早被他牢牢掌控于手心了。” 玄女居于清微天上,运起玄空法秘诀向下张望,半晌才道:“九环锡杖,其实暗藏造化连心,阴阳神猿此时被造化连心杖所控,只如傀儡一般无二。” 元始道:“可有法子解了?” 玄女面露为难神色,道:“九环锡杖中暗藏造化阵法,若在发难之前将它破了,便算是解了,此时……已晚了。” 元始道:“如此说来,阴阳神猿只能被这物事操控着一步步往西行去?” 玄女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道:“造化连心杖非止如此,阴阳神猿若执意不从,一切造化一脉都将受牵连,总不会是好事。” 元始面露忧色,道:“凭你我与地藏修为,这点痛楚倒也无妨,只是却苦了其他几个。” 狮驼岭上,唐僧拼尽全力,要抵抗自骨骼筋脉中传来的怪异力量。这力量控住他四肢头颅,只摆弄着他,要他一步一步往西挪去。这力量比起唐僧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来说,自然大了许多,更令他难以抗拒的是,有一个声音在心中一刻不停地蛊惑:向西走!向西走!造化连心,你忍心看着其他神猿与你一同承受痛苦吗?向西走…… 便在此时,只见通风一个跟头栽在地上,手捧心口,却不发出一丝声音。须臾,地藏、谛听与悟空自狮驼洞中狂风一般卷来,悟空看见唐僧的怪异形状,急忙冲过去扶住。此时,他察觉到唐僧居然变得力大无穷,自己竟也难以将唐僧的手臂放下。 悟空看看通风,又看看地藏,一时间不知所措。 地藏摇摇头对悟空道:“没用的。” 悟空喝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谁人施法?” 九环锡杖突变,在场所有人皆为之震惊,牛魔王才缓过神来,手指观音菩萨道:“是她,是她!” 正在此时,无支祁又匆匆赶到,恰好听见牛魔王说的,于是一言不发,疯了一般朝观音攻来。观音刚抵挡两下,这时王禺和聪明神猿又风雷一般赶到,立刻加入战团。 木神句芒、九灵元圣、牛魔王三个跃在空中,虎视眈眈地将观音围在正中。 观音一阵苦笑,心中竟有万念俱灰之感。 她突然想起了如来说的那句话:“那些不识时务的,若要逆我,我叫天下人逆他!”自己可不正陷入了这个境地? 而如来叫阿傩传给自己的第三句话,自己也在此时想通了。“再入灵山,你即为佛!”自己不明所以,唤起了九环锡杖,此时怕是与天下为敌了,除了灵山,还有哪里会容得下自己? 罢了罢了,观音此时便要想法遁出,直接逃往灵山去,只听悟空一声大喝道:“住手!” 无支祁、王禺和聪明神猿虽满心愤恨,却也停了手,悟空上来叫他们几个下去,自己站在观音面前,看着这个世人敬仰的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心中悲戚之意更浓。 而眼下自然不是感慨之时,悟空只想问出造化连心杖之秘,看看能否有法解了。他虽知观音知之不多,但有一点线索也好。 悟空道:“菩萨,你我同病相怜,始作俑者乃是如来,你还看不清楚吗?” 观音道:“莫要胡说,佛祖岂会错?” 悟空一怔,他还道观音亦是同样想法,却不料观音反为如来辩解。他看看观音面上表情,虽一脸冷峻严肃,眼神中却流露着慌乱与无奈。 悟空顿时明白,观音并非不知内情,只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又是何等的悲哀? 悟空知晓了症结所在,便道:“九环锡杖究竟有何奥秘,你说出来,我保你平安!” 观音先是一惊,然后便毫不掩饰自己对悟空的赞佩,道:“这世上人,除了如来,你便是第二个让我心服的了,可笑我还将你当作晚辈看待。” 悟空道:“菩萨谬赞了,我但凭本心做事,功过不论,心中无愧而已。” 观音沉吟半晌,终于传音道:“你能说出保我平安这话,我心中感念。但这九环锡杖,我是实在不懂的,之前那咒语,也是如来教我的,他岂会叫我知道内中奥妙?” 悟空想想,也的确如此,观音不过是如来手中的一个工具,自然难以触及咒语的本质。于是悟空道:“那咒语是什么,菩萨可告诉我,我去求人来解。” 观音毫不犹豫,将操控九环锡杖的咒语传给悟空,悟空记了下来,对观音深鞠一躬谢过,道:“菩萨慈悲,我既说保你平安,定会说到做到。” 观音摇了摇头:“我近年做了许多错事,有什么果报也都是罪有应得,我当下便回南海去,再不入世,有仇有怨的,随时可来寻我。” 悟空见观音转变如此之大,倒出乎他的意料,道:“菩萨,我可托付三清护你,旁人定然不敢再为难你。” 观音苦笑道:“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说完观音转身东去,行了不远又停下来,回头对悟空道:“你说得对,但凭本心。” 悟空也无暇管观音说了什么,他眼见唐僧如一具傀儡木偶,一步一步向西面行去,看这态势,只怕就算唐僧睡着,这具身躯都不会停下。 而唐僧一旦往西迈步,他心中先前的那种烦乱之感便荡然无存,唐僧稍一抗拒,自己便十分难受,通风、无支祁几只造化神猿无不如此,看样子比自己还痛苦几分,就连地藏和谛听也受了牵连。 悟空不禁暗叹,造化连心,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唐僧便这么一步一步走向西天,按照玄女和元始天尊等人的推算,盘古造化之精迟早将逸出,这可是天地间头等大事。 悟空不敢迟疑,他落在地上和众人交代好,叫麒麟仍回齐天岭守土,地藏、谛听携大禹、后羿、通风护着唐僧,其余神猿皆随麒麟回齐天岭候命,牛魔王与九灵元圣、金木火三神仍在狮驼岭守着,但有异常,随时接应。 安妥完毕,悟空直往清微天玉清宫而来。 玄女早知悟空必将来此,之前悟空与观音应对她也看得清楚,除此之外,恐怕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观音只是听命行事,纵杀了她也是无用。 元始将悟空接到内室,三人落座而谈。 玄女道:“悟空迈过成圣的一步,可喜可贺!” 悟空道:“还要多谢几位前辈,地藏王菩萨为我成圣,也不知耗了多少造化。” 元始呵呵笑道:“那哪里是他的造化,乃是我给他的两颗蟠桃。” 悟空恍然大悟,怪不得那股造化之力如此精纯,加上这两颗蟠桃,自己可吃了六七颗了吧。悟空本想成圣后施展一番,可此时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他道:“观音已将操控造化连心杖的咒语给了我,二位前辈看看,可有法破了它?” 悟空不敢当面念出,唯恐仍对造化连心杖有影响,便传音告诉元始与玄女,二人听了这段咒语,一同陷入了沉思。 知生死 悟空始终在思索一个问题,这些咒语法诀,能施展神通,能操控法宝,究竟是何原理? 既然这个世界以造化为根,那咒语这东西其实便是一种掌控造化之术,按理来说,这东西只有造化一脉才能创造出来,为何弄得天下皆是,谁又是第一个创造者呢? 玄女和元始闭目苦思,悟空也不好打扰,只好自己在这里埋头苦想。咒语法诀,从表象来看是声音的力量,但确也有一些咒语默念也能生效。 悟空施展筋斗云、变化天机棍都是默念的,无须发声,是不是施法于自身之物时才可默念,施法于人时便要大声念出呢? 记得通风曾说过,天下神通,十有八九都是凭口诀使出,但这口诀是何人所创,又是什么机理,却不为人知。 想到这里,悟空不由得想起那些修炼功法,自己念起时,体内不是也有造化增长吗?这说白了,其实便是一篇口诀。自己在三界中诵读,体内造化增长极快,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在善恶界这个天地之中,就算得上一篇高级口诀了? 乃是老君所写,在他的界中自然无往不利,只因此诀之道与天地道合,那么,自己若能寻到这方天地的口诀,是不是亦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这片天地是谁人所造?是盘古吗?盘古虽开天辟地,但自鲲鹏话语中,悟空隐隐得知,盘古只管在每个会元之初开天辟地,仿佛一个恪尽职守的仆人一般。 若说之前悟空还有过盘古为主的想法,那么自从他得知元始得了一丝盘古造化之精那日,这种猜想便在一点点减弱,后来又知地藏、玄女、谛听亦受了盘古传承,成为造化一脉,悟空更是完全打消了这种想法。 盘古虽占了三分造化之精,但盘古三分,鲲鹏二分,七神猿一分……这似乎也是在旁人掌控之中,因此若说盘古是这片天地之主,悟空还真有些不信。主,自有一种气质出众,不可凭语言道明。 若是这样,还有一人,超越盘古和鲲鹏的存在?悟空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人会是如来吗?如果如来是天地之主,那么他在折腾什么呢?如果不是如来,那这个天地之主又在哪里? 悟空正在神游天际,只听玄女突然道:“不好!”悟空问道:“怎么了?” 玄女道:“造化一脉原本是九人,此时已是十三人,此事怕是被如来知道了。” 悟空听了也心中一震,元始和玄女等三人是造化一脉之事,本来没几人知晓,他们在暗处行事,对自己是极大的助力。而如来既然掌控了造化连心杖,凭借此杖,辨别出有多少人和阴阳神猿有关联,自应不是难事。 如果这样,元始和玄女等三个都暴露在明处,这可是大大不利之事。 元始道:“迟早会知道的。” 玄女道:“罢了,左右势成水火,这实乃与造化为敌!” 玄女这样一说,悟空心中豁然开朗,这句话说得再中肯不过,如来种种作为,都是针对造化行事。 悟空问道:“这口诀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玄女道:“单从一个口诀,还真是看不出什么来。” 悟空道:“这么说,造化连心杖一经施展,便不可破了?” 玄女道:“眼下看来,的确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悟空急问道。 玄女苦笑摇了摇头,悟空目询元始,元始道:“天下没有无解的难题,只是……” 悟空心中着急,见二人又吞吞吐吐,突然泛起一丝不祥之感,问道:“难道是要阴阳——” 玄女见悟空一语中的,道:“确是如此,造化连心杖若失了宿主,自然再无作用,此法宝专为克制造化一脉所制,应毁去才对。” 失了宿主,这意思便是要唐僧死了。寻常人若死了,造化之精投入地府,等候托生。而唐僧乃是阴阳神猿,他的造化之精不知多少人要抢呢! 元始道:“这事放在旁人身上,着实不难,只是阴阳神猿……不好办。” 悟空道:“为何如此说?” 元始道:“阴阳神猿善避死延生,其实是最畏死的一个,但若要我等下手,谁又能忍心?” 悟空听元始论起阴阳神猿之死,表情平淡,心中略有不悦。玄女解释道:“悟空,可还记得你龙树那一世?” 悟空点了点头,玄女接着道:“那时我见你不知为何而生,心中着急,便断了你上一世性命,将你的造化之精取出,填在九窍八孔石中,故此才得今世灵明重生。神猿转世,也不是一去不返,我答允你,来世的阴阳,我定会好好护着。如此岂不胜过今生为人所控?” 悟空沉默不语,发生在自己身上之事还罢了,真要他出手去取唐僧性命,他实在下不去手。纵使能够转世,这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于是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解药,分明是玉石俱焚的手段。” 元始道:“非是我夸大其词,在唐僧中了造化连心杖之时,非止我等受了牵连,便连盘古亦有感应,他知阴阳神猿受苦,造化之精更是不稳。” 悟空知道,如来图谋的便是盘古造化之精,如果真叫他得逞,只怕是天翻地覆的局面了。他思量再三,狠下心来说服自己,道:“还是大局为重吧。” 只听玄女道:“只是这个难题便是,造化杀造化,果报立现!我取龙树性命,已损了一具分身,若再出手,天下便无造化之目了。”原来若要取唐僧性命,损的并非只阴阳神猿自己,谁人杀他,都要赔一条性命。 悟空急得挠头,若要旁人去做此事,也是害了别人,造化啊造化,真是难说好坏!悟空想起大禹等人在鲲鹏腹中之事,道:“咦,造化之精血可免除果报,这岂不是有解了?” 玄女道:“正是如此!” 元始道:“何人适合做此事?” 悟空诧异道:“若杀唐僧,随意寻一个齐天岭小妖即可,何须挑选?” 玄女道:“此刻造化连心杖在他体内,寻常人岂能杀得了他?” 悟空道:“那要怎样才成?” 玄女道:“唐僧受制之时,在我和元始身上反应最弱,地藏次之,然后便是你和谛听,至于其他神猿,因修为太低,所以影响甚大。若要杀阴阳,怎么也要成圣才能做到。” “啊!”这条件当真苛刻! 悟空将自己所知成圣的人物数了一遍,麒麟、大禹、后土……谁能愿意去做此事呢? 玄女亦十分为难,所谓造化精血能救赎果报,谁也不知其中机理,若是有半点偏差,便是悔之莫及的局面。 悟空施展开玄空法秘诀向下观望,唐僧仍一步一步向西挪去,只是他似是知道自己难以抗拒造化连心杖之力,身子渐渐协调起来,走起来速度也快了许多。 通风紧紧跟在唐僧身边,寸步不离,其余几人或在地上,或在天上跟随,俱都目光低垂,不忍看唐僧此时的模样。 悟空仔细看唐僧表情,早没了在狮驼岭中的自在悠闲,便比起取经时也大为不如。此刻的唐僧,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似乎连想法都停滞下来了。 悟空忽然意识到,自己三人在这里随意讨论,不知不觉间已将唐僧的命运裁定下来。玄女、元始、灵明神猿,真的就有这个权力吗?想到此处,悟空忽道:“此事暂搁一搁,我要去问一下阴阳神猿,他此刻怕是最孤独无助,连自己着了什么法术都不知。” 说完这话,悟空直接穿过天幕,朝唐僧所在之处飞来。 玄女一怔,看看元始道:“这个灵明神猿,处事真是出人意料。”元始点头道:“他想什么,我亦不知。” 悟空到了唐僧身前,握住唐僧的手臂,轻轻唤了一声:“我回来了。” 唐僧听见悟空的声音,面露一丝欣慰的神色,他开口道:“悟空,我这是……这是怎么了?”唐僧本来伶牙俐齿,但此时说起话来也有了不少障碍,他需要时刻摒除头脑中一刻不停的“向西去”的声音。 悟空不觉一阵愧疚,于是将造化连心杖的作用说了出来。唐僧听了,苦笑一声道:“想不到……我竟……竟然,连累,这么多……” 悟空急道:“千万莫急,我定会想法救你!” 唐僧道:“唉,从头到尾,哪一次……都是你……你来救我的,我还欠你……欠你两颗……蟠桃呢。” 悟空心中一酸,强作笑容道:“你我血脉相连,说这些做什么?你且慢慢走着,千万莫与这股怪力相抗。” 唐僧道:“你当我真畏死吗?” 悟空大惊,疾呼道:“你胡说什么?” 唐僧费尽力气,伸手摸了摸通风,又拍了拍悟空,道:“我就说过,这……这蟠桃给我,是没有用处的。” 悟空道:“有用的!” 唐僧吃力地摇摇头,道:“来世……仍做……兄弟吧!” 悟空听唐僧似是有意寻死,此时心中有如刀绞,他有一千一万个念头要留住唐僧,却只觉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大喝一声:“不要!” 他这一声喝,将地藏、谛听几个都唤了过来,众人围在唐僧身边,只见唐僧微微一笑,道:“谁人比我更知生死?”他这句话说得顺畅无比,话音刚落,忽地立定身形,转身向东望去。 悟空一怔,难道唐僧竟能抗拒造化连心杖之力了?突然,一阵忧伤汹涌袭上心头,再见唐僧,已是断了气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背向西天! 怒冲冠 唐僧顷刻间气息全无,这一个号称最畏死的阴阳神猿,对生死再知晓不过,他谈笑之间便取了自己性命,虽有牵挂,却毫不犹豫。 他转世十余次,大多都在浮屠塔顶层度过,被三千诸佛用诡异的功法一点点消磨了造化之精。 除此之外,只有三世不在塔中。第一世,天地初开时,乃是七神猿最逍遥的快乐时光,而剿杀七神猿战事一起,从此不得安宁,阴阳神猿自此之后便被如来掌控;前一世,便是金蝉子的那一世,虽也在如来控制范围,但金蝉子并不知自己的本来面目,这一生也算清净自在;第三世,转生为东土玄奘,自幼入了寺庙,一心向佛,却不知早已入了如来的手掌心。幸得此世灵明神猿揭开内幕,才使他终知自己真身。 自己立下宏愿所追寻的终极理想,却是自己几世的仇敌设下的圈套;当自己终于醒来时,知道了真实身份,与兄弟相伴山间游乐,不过几日间,九环锡杖变作造化连心杖,禁锢着、捆绑着阴阳神猿仍向西行,他的美好时光顷刻崩塌!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情吗? 造化连心杖入体,唐僧知道,七神猿自此相连,同甘共苦,自己多痛,其他神猿就有多痛,就连盘古和鲲鹏亦受了影响,这实非他心中所愿。 悟空要救他脱厄,但于唐僧而言,此世之身,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存在,便是累赘。身为阴阳神猿,他有无数种方法断去生机。谁人不畏死?但真正的勇者,敢于权衡生死,作出抉择。 唐僧的尸身被悟空静静地横抱在怀中,心中已升起滔天怒意,这一切,都是如来所为!只是此时悟空只想这样与唐僧再多相处一刻,多一刻,便是一刻的慰藉。无论来世阴阳神猿转世成何种模样,在悟空心中,或许只有此刻的阴阳,才是永恒。 通风默然立在旁边,心中的悲戚无以名状,神猿之难,他总心存内疚,阴阳神猿这一世与他相处不过数日,但彼此毫无隔阂,今日一朝逝去,对他直如一场沉重的灾难。 地藏与谛听也明前后因果,造化一脉,深知造化命运多舛,他们两个虽不善言辞,但心中对灵山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大禹和后羿见悟空如痴了一般,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在旁静静候着。不知何时,无支祁、王禺、聪明神猿也赶了过来,静静地站在悟空身旁,麒麟紧跟在他们三个身后,自然是放心不下。 便在此刻,西方一道黑影如闪电袭来,正是金翅大鹏,他见悟空怀抱唐僧尸身,先是一怔,又急道:“灵山诸佛风驰电掣般向东急袭,来势汹汹,不知为何。” 悟空目中一阵怒焰闪过,大鹏立在他身前,不由被震慑得退了两步。悟空知道,灵山诸佛怕是来夺唐僧尸身的,或者如来另有他法,用唐僧此身能引出盘古造化之精也未可知。 悟空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点头道:“来得好!” 他转过头去向西而望,只见西方祥云滚滚而来。悟空目力大有长进,相隔几千里,亦能清晰地看见西方诸佛面容。 虽看得清楚,悟空却不认识几个,只见其中有阿傩和迦叶两位尊者和八大金刚。其余佛祖金刚有七八十人,身后更有黑压压无数药叉,隔着老远便见杀气腾腾。 地藏王认得清楚,一个个念出名字来:“药师佛,药师佛驾前六佛、接引归真佛、妙音声佛、宝幢王佛、观世灯佛……这个是……毗卢尸佛?” 悟空听他数念完毕,内中并无弥勒尊者,于是杀意陡起,他将唐僧的尸身交给通风,道:“你们无须出手!” 西天众佛到了身前,阿傩如同没看见面前众人,只对悟空道:“佛祖有令,玄奘法师乃是金蝉子转世,虽为佛法半路身亡,但其心可嘉,命我等将唐僧宝身接引至灵山十方世界之中,叫万人供奉!” 悟空早已压不住火气,使一个身法到了阿傩近前,运起法力大喝一声:“滚!”这一声有如洪雷一般,将阿傩震得身子一颤,亦将狮驼洞中牛魔王与九灵元圣、金火木三神惊了出来。 牛魔王见不过半晌时光,灵山大军已黑压压聚了满山,哪里按捺得住满腔战意,九灵元圣和祝融三人亦摩拳擦掌,心知肚明,今日必将是一场恶战。 阿傩被悟空吓了一跳,仍硬撑着道:“但有拦阻,小心我佛法无边!”阿傩这话刚说完,忽地身子一轻,自己咽喉处瞬间多了一只巨手,而提起自己的,竟是孙悟空! 悟空略施法术将阿傩擒住,一双眼睛冷森森盯住阿傩,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你佛法无边,不如我造化无情!” 他右手捏住阿傩,便如拎着一只小鸡,左手擎住阿傩那颗光头,只轻轻一拧,一个好端端的西天尊者顿时头身两分,身殒当场了。 这一变故实在太过突然,只两句话的工夫,阿傩便从世上消失,齐天岭众人看得血脉贲张,灵山诸佛见阿傩惨状,个个闭目口诵“阿弥陀佛”。 悟空丢了阿傩的尸身,将手上的鲜血在身上随意擦了几下,化出如意天机棍来,指着灵山诸佛道:“佛,知生死乎?” 宝幢王佛性情最是暴烈,他见阿傩死于非命,提着宝幢,不由分说朝悟空当头砸来。悟空化成五六丈身长,挥起天机棍迎了上去。 十丈宝幢,纯以生铁铸成,论重量可比天机棍重了许多,二者相交,震天响,那宝幢,竟被悟空一棍击断。 原来上次灵山大战,宝幢王佛使宝幢砸麒麟,被麒麟一拳将宝幢击出了一道裂缝,这裂缝看似不起眼,却难受巨力。天机棍五万四千斤重量,挟着悟空的无边怒气,硬生生将这件颇具威名的兵刃击成了两截! 宝幢王佛惊愕之间,悟空的齐天棍法已施展开来,也只三招,便逼得宝幢王佛避无可避,这一棍扫上,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此刻,一杆金刚杵隔空飞来击向悟空,早有麒麟迎了上去,单手将金刚杵迎住,喝骂道:“单打独斗,莫要插手!” 有麒麟除了后顾之忧,悟空再无顾忌,又攻上去。宝幢王佛心中暗怒,自己若擒不下这个取经的猴子,可真是丢尽了佛祖颜面。他取出如意珠来,念了几声咒语喝道:“不信三尊,以邪为真,如意度化!” 只见一道红光照在悟空身上,将他的攻势阻了一阻,这一招便是宝幢王佛压箱底的法术“血咒”。悟空冷笑一声:“都是浮云遮望眼,也敢度我?”他一个闪身,从红光中钻了出来,迎头又是一棍。 宝幢王佛大惊失色,当日他使这一招血咒,几乎将麒麟擒了,不想这猴子竟然丝毫无碍,血咒对他竟没有半点影响!他怎会知道,悟空修为虽不如麒麟,但心中道念却不输于世上任何一人,“莫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隐隐凌驾于一切佛道经典之上,且与造化本心暗合,岂是血咒能撼动的? 悟空一棍砸下,宝幢王佛急使身法躲避,这一棍非是齐天棍法,而是自蓐收处领悟的御金神通,天下兵刃,无不相通,一根天机棍亦能使出斧法中的“力劈华山”。观者眼中,宝幢王佛明明已经避开,半空中却溅落一片血雾,再见宝幢王佛,半边身子已是血肉模糊,左臂齐肘而断,那半截断臂在庞大的威势中已被搅成了肉糜。 宝幢王佛骇然急遁,悟空杀意既起,力求除恶务尽。什么怜悯之心,什么善恶之念,什么造化惜造化,全都因阴阳神猿之死被抛到脑后。此时见灵山诸佛,直欲杀个干干净净,也算除了如来羽翼。 悟空还欲追杀,迎面被一尊身高十丈的大佛拦下,正是药师佛。药师佛身周环绕六佛,身旁仍有日光月光菩萨相随,后面便是十二药叉神将。 麒麟知道药师佛厉害,对悟空道:“这人禁打。” 悟空看药师佛威势非比常人,一挺身子站成十余丈高下,低头问道:“你是哪路孽佛?” 药师佛在灵山地位超尊,纵使治世之尊如来也常居他身下,今日竟被悟空这般问话,真是好气又好笑。但仍答道:“我乃是西天蓝琉璃光药师王佛,你妄造杀孽,我要擒你回去。” 药师佛!悟空知道这个名字,在中最后历数西天诸佛时,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排名仅在燃灯古佛之后,尚在治世之尊如来之前,为了唐僧的肉身,竟连这尊大佛都出动了! 悟空冷笑道:“我爱杀便杀,与你何关,之前那秃驴是你父?是你子?” 药师佛不嗔不怒,道:“我佛慈悲,怜悯众生——” “放屁!”悟空破口大骂,“当年西牛贺洲大旱饿死多少生民,又有多少无辜凡人被投入佛门地狱夺了造化!汝等高居在上,何曾在意过众生?!” 药师佛一怔,答道:“佛门地狱?那是什么东西?” 他这么一问,悟空再见灵山诸佛,个个露出懵懂的神色,于是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都不知道佛门地狱的存在。 箭入圣 悟空也懒得解释,怒道:“去问如来!” 药师佛道:“我自然是要问的,不过你需与我前去对质才好。”说完,药师佛双手结一个法印,结成一朵莲花模样,轻飘飘朝悟空飞来。 悟空不敢怠慢,使天机棍迎上去,莲花触及天机棍,悟空但觉一股暗力自棍上传来,他不敢撒手,硬生生扛下这一击。 这股力道直贯入体内,震得悟空四肢酸麻,而一股无形之力更是朝悟空的丹田袭来。便在此刻,悟空但觉阴阳二叶忽而变大,将混元道果盖得严严实实。这暗劲击在阴阳二叶上,两枚叶片颤动两下,便将其消解。 悟空心中微诧,却面不更色,冷笑道:“便这点本事吗?” 药师佛轻咦一声,他这莲花法印非比寻常,若是受法者修为不足,一击便可废了丹田,再无还手之力,这猴子竟浑若无事? 悟空舞起天机棍朝药师佛攻来,他身长十丈有余,手中这根天机棍比磨盘还粗,谁料药师佛不躲不避,身周其余六佛一齐出手,拦住悟空这一棍。 药师八佛中只如来不在,这一阵法便有了少许缺陷,天机棍虽被拦下,却也伤了一佛,悟空眼见药师佛头顶那个佛陀面上被天机棍锋芒扫正,沁出了一丝鲜血来。 他自成圣之后,拿起天机棍竟有异样的感觉,手中这个兵刃,是棍?是刀?是斧?……每每棍法施展出来,劲风真比钢刀还锐利几倍,先前宝幢王佛便是被棍尾锋芒扫中,因此失了一臂。 再见那个佛陀,不过眨眼之间,面上伤痕恢复如初,悟空以为自己看错了,此时听麒麟道:“这群人有疗伤法术,除非一击致命才行!” 悟空于造化最是敏感,他一眼便看出来,后面那一群药叉口中诵念经文,便是聚拢造化为这几人疗伤的。他还未想好办法,只见空中一个巨大的白圈子落了下来,坠入药叉人群之中。这圈子方圆数十丈,落下时是白的,再升起便成红色,鲜血碎肢零零碎碎地掉落下来,而刚才圈子所罩地界,尽成血海! 禺狨王现,万里血溅! 这群药叉修为低微,哪里会有佛祖愿意为其护法?那十二个药叉神将飞出六个,过来要擒王禺,牛魔王与九灵元圣早迎了上去,三拳两脚将这六人击倒,九灵元圣嘴里衔了两个,咯吱咯吱咬下两条大腿来。 麒麟怒发冲冠,跃过去找准九灵元圣屁股便是一脚,喝道:“吐出来!”九灵元圣不敢违命,将咽了一半的两条血淋淋人腿吐了出来。麒麟呸了一声骂道:“这等光头念经的腌臜货色你也下得去口?枉费我多年教导!” 牛魔王哈哈大笑,道:“大哥,莫要饥不择食啊!” 这边王禺大肆杀戮,斩神圈每一个起落,至少带走数百条人命。悟空见王禺面若寒霜冷静施法,与一尊杀神相仿,心中暗道,驱神圣猿修为又长进许多,那斩神圈也比以往厉害了。 药师佛御下药叉有八万四千之多,但也禁不住王禺这样杀下去,诸佛阵营中,便有十余个佛祖与尊者飞出,来擒王禺。 火神祝融一声叱喝,漫天火海落下,瞬间淹没了几千药叉。金神立时明白祝融心意,也施出法术,万千刃锋自虚空中闪现出来,挨着便是穿肠破肚。原来祝融曾参与灵山一战,知道药师佛厉害之处其实不在自身,而在这八万四千药叉身上。王禺一眼看出关键来,自然遭受诸佛围攻,他若去救王禺,便是中了对方围魏救赵之计,索性一同攻敌软肋,叫灵山防不胜防。 那十余人分散开,朝祝融、蓐收、王禺杀来,麒麟知道祝融和蓐收本领,多少也能抵挡一阵,便来护住王禺。 另有三人,乃是接引归真佛与观世灯佛、妙音声佛直奔通风而来,要夺他怀中唐僧的肉身。众人混战,地藏王菩萨的眼睛始终不离唐僧,见三佛袭来,便迎上去阻住。这三人知道地藏王厉害,不敢强攻,只团团围住游斗。 悟空与药师佛对峙,他不出手,药师佛亦不动,悟空渐有怪异之感,灵山众人为夺唐僧而来,为何不一举拥上,只派三人来夺,而这三个显然不是地藏王菩萨的对手。站在后面的那群佛祖尊者,到底想要做什么? 悟空退后几步,冷眼观看战局,不过片刻,他便看出,围向王禺的那几个,才是真正的高手,麒麟以一敌三,已落了下风,而王禺被另两个尊者死死缠住,就连斩神圈都无法收回。悟空忙纵身过去相助,这才稍微缓解。 悟空这一过去不要紧,立刻又有数人加入战团,这几人个个都是入圣的修为,片刻便将两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力。 悟空忽地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未必只在唐僧身上!阴阳神猿一死,其他神猿造化连心,势必前来查看,如来此次派出偌大阵容,乃是要将其余神猿一举擒获!无支祁和聪明神猿不明所以,也来相助,而纵使他们四个,也无法与七八个佛祖尊者相抗。 悟空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如来此次真是下了血本,恐怕他在灵山的势力已倾巢而出,自己刚刚称圣,自信膨胀,却不料仍无挽回局面的本事。 这时,药师佛移动身躯,到了地藏王菩萨近前,一言不发便出手攻来。地藏见对方来了强援,喝道:“药师佛,你不怕我度了你?” 药师佛微微笑道:“你那善恶杖也并非天下无敌,不妨试试。”地藏王心知肚明,上次施展善恶杖已被如来破了。这善恶杖威力虽大,但弱点便在于速度太慢、不能随心所欲,对手若能舍得用人来挡,那便无甚作用。 大禹与后羿见悟空他们几个难以支撑,眉头紧皱,斩钉截铁对后羿道:“杀!” 后羿的巨弓早擎在手中,只是他跟随大禹日久,非到紧要关头绝不轻易杀戮,听大禹说出一个“杀!”字,一支白色羽箭顷刻离弦。 聪明神猿正挥着铁棍硬架面前一根硕大无朋的金刚杵,虎口早已震裂,就连嘴角都沁出了鲜血,眼见已无力再战,忽觉手上压力陡松,面前那个灵山尊者,一颗大好头颅上,左右太阳穴各现出一个血洞来,直直坠了下去。 无支祁奋力抵挡一个佛陀和一个尊者,对方虽无兵刃,但修为远胜于他,所幸他御水神通尚能施展,危急时刻便屡出奇招转危为安,但拖久了也是必败之局。这时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根羽箭穿过面前那佛陀的左胸,又钉在尊者右肋之上,直没至羽! 这支箭乃是后羿压箱底的宝贝,唤作“透甲箭”。他一箭毙了三人,面上毫无自得之色,叹道:“有生以来,第一次偷袭伤人。” 大禹道:“迂腐!神猿有难,纵身背骂名又怎样?”大禹亮出禹鼎,朝着悟空那三个对手头上罩去,自己却跃到王禺身前,接下了对面两人一击。 这个变故突然至极,灵山损了三个绝顶高手,顷刻间胜负易主。麒麟士气大振,拳风挟着紫色焰光,将对手逼退,哈哈大笑道:“你早不该看热闹!”大禹郑重道:“唯恐西天还有后招,故此不动。” 这边稍一缓和,王禺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斩神圈收回来,他用手摩挲几下,恨恨道:“还要炼!”无支祁又惊又佩,眼望后羿啧啧赞叹,这箭法,说是逆天也不为过了。 后羿遥遥站在战团之外,手中巨弓始终撑开,他虽对灵山诸佛造成巨大威胁,但此次灵山目标并非在他,药师佛不发号施令,却也无人来拿他。说得直接一点,后羿巨弓在手,又有哪个敢来自讨苦吃? 悟空早看穿后羿的修为,上次见他时还是混元金仙巅峰,此刻已入圣了,这进境真是耸人听闻。他却不知,燃灯一句话,恰恰点醒了后羿,使他少走无数弯路。悟空叹道:“以箭入圣,真是天纵奇才!” 麒麟笑道:“若是心境到了,扫帚簸箕都可入圣!”他口中说着,脚下不停,奔雷一般来到九灵元圣和牛魔王身前,挥出三拳,逼退了三名尊者,又转身去攻药师佛。 后羿和大禹出手,众人压力缓解许多,但仍不足以反败为胜,悟空不禁有了退意。 便在此刻,异变再生,只见地上升起三人,渐渐自云层中露出头来。仔细看去,正是后羿刚才射落的那三人。 这三人已被后羿射落,纵使有假死之能,也不可能战力恢复如此之快,悟空惊道:“诈尸了!” 仔细看这三人,目光狂热呆滞,身子僵硬如木,却死死盯住自己先前的对手。稍一停滞,便如狂风骤雨般攻了上来,王禺接了几招,但觉对手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攻不守。无支祁边抵挡边喝道:“什么邪法!” 这边自然无人能答,灵山功法本就诡异得很,如若都能死而复生,这场仗也没必要再打了,齐天岭必败无疑。 那边地藏王遥遥喝道:“这是毗卢尸佛的邪术,他专能控尸,小心了!” 悟空听了这一句,心中无比惊骇,急忙对通风喝道:“快丢了唐——”他还没说完,只见唐僧双目陡然睁开,一双惨白的双手霎时变得力大无穷,紧紧扼住通风的咽喉! 八菩萨 通风奉悟空之命只守唐僧尸身,但他见无人欺近自己身前,一颗心自然都在战局上,眼见齐天岭落了下风,心中焦急万分,哪里还会分心去看唐僧?更想不到唐僧会死而复生,暴起擒住自己。 以通风的修为,自然再无须时刻呼吸,扼住咽喉也只是皮肉之痛,但唐僧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似要将自己的头颅拧下去一般。通风强运起法力护住肉身,却已口不能言。 悟空等人只道通风危矣,心中大惊,偏偏此刻灵山攻势如潮,原本站在周围观望的诸佛诸尊者都攻了上来,谁也没有本事脱身而出。 但见几万药叉在外围护住,齐天岭一众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不知哪一刻便要倾覆。 只听药师佛道:“今次只要两人,孙悟空和唐僧原本是我佛教弟子,无论生死,当归佛门!”悟空听了,心中暗道,今次要我们两个,下次不知还要谁呢。 齐天岭只有一人在外,便是神射后羿,以他的箭术,自然可以轻易制住唐僧,但他也知道这个和尚与旁人不同,一时犹豫,不敢伤他。 他环顾全场,发现灵山也有一个佛祖在后面掠阵,只见这和尚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后羿心中一动,莫非他便是那个什么尸佛?自己若能缠住他,他自然无暇操控这几具尸身了。 后羿微转弓背,瞄向毗卢尸佛,便在此时,天上传来一声,响起在后羿耳边:“千万莫射他!”后羿听是老君声音,问道:“为何?” 老君道:“他乃是毗卢尸佛,控尸之术极为厉害,他最厉害的其实乃是自身为尸,你是射不死他的。” 后羿听得半信半疑,天底下还有这样邪门的法术?但既然是老君所说,自然不会有错,他急道:“老君还不来相助!”老君却再不答话。 后羿哼了一声,既然不出手,还来此指指点点作甚,他也不管老君警示,偏要试试这个毗卢尸佛能不能禁得住自己一箭。 此刻,天上坠下一个人影,直奔毗卢尸佛而去,挥手便是一掌。毗卢尸佛躲都不躲,反而向上迎来,形如送死一般。 哪知这人顷刻间化掌为指,眨眼在毗卢尸佛身上点了无数下。毗卢尸佛顿时全身法力凝固,一丝也动弹不得,他睁开眼睛,露出极为惊恐的神色,问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这人冷冷道:“说了你也不懂!” 悟空听到这声音,心中大喜,九天玄女,你终于来了!欢喜之余,悟空又有些怨恨,九天玄女和元始天尊不会不知道地上酣战,眼见齐天岭落了下风,还不早来相助。 他却不知,九天玄女也是权衡良久,这才逼不得已出手。她知道,自己若一出手,此争斗便并非自己一人之事,龙华会一系自此便将与如来一系彻底割裂,燃灯、弥勒及众多佛陀尊者便将与灵山分道扬镳,今后再有矛盾争端,也绝无斡旋的余地了。 而影响更深远的,还有佛门地狱中的地界划分,燃灯此后怕是再难插手佛门地狱之事,泥犁菩萨坐镇其内,无人能撼得动! 但玄女若再不出手,齐天岭中人势必将吃大亏,悟空等人危在旦夕,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其实元始方才还将真武紫微唤至玉清宫中,但真武与紫微掂量掂量,凭他们两个,还真难扭转战局,无奈之下,只好玄女亲自出手了。 九天玄女一招制住毗卢尸佛,那三具尸身立刻跌落尘埃。唐僧也立时松开双手,闭上眼目,身子瘫软下去,通风急忙抱住,唯恐唐僧跌落在地。 玄女深知擒贼先擒王之道,腾起身形,直奔药师佛而来。药师六佛匆忙迎上,日光月光菩萨亦祭起宝瓶朝玄女砸来。 玄女身形一闪,已落定在药师佛背后,怪异的是,此时忽有时空错乱之感,药师六佛与日光月光菩萨竟又重复了一遍先前动作! 玄女纤手伸出,也不见十分用力,印在药师佛背上。 只听咔咔连声巨响,药师佛琉璃宝身现出无数裂痕来,似乎只再稍一触动,便将全身碎成齑粉。 玄女喝道:“你可受得住我第二掌?” 药师佛不敢答话,无数药叉齐声诵经,声震九天,须臾之后,药师佛头颅渐渐恢复原状,这才敢张口说话,道:“住手!” 药师佛一发话,所有佛陀尊者一齐停手跃出战圈,再看齐天岭众人,几乎个个遍体鳞伤。受伤最重的当属蓐收与牛魔王,他们两个惯于近身恶斗,每每冲入重重包围之中,虽过了瘾,但也挨了不少兵刃拳脚,所幸肉身强悍,尚能支撑得住。 麒麟今日大出风头,两个入圣佛祖被他打得筋断骨折,口中尚大呼“不过瘾”。九灵元圣一颗头颅被打得鲜血淋漓,又被麒麟一顿数落。 玄女出手两次,定了战局,双方分边而立。 药师佛也不等恢复伤势,叹口气道:“世尊有云,若毗蓝婆菩萨出手,便叫我等即刻停手。”玄女道:“如来自然知我。” 药师佛又道:“但孙悟空和唐僧,是必要随我回西天的!” 玄女眉头微皱,药师佛说的什么话,他显然斗不过自己,为何还要逞强? 此刻,忽闻风雷声响,一个人影倏忽到了阵前,悟空一见,却是金翅大鹏。牛魔王喝道:“你这呆鸟,临阵脱逃了不成?” 金翅大鹏不理牛魔王,来到本阵,低声对悟空道:“方才忽窥得我兄长气息,便下去寻了许久,此时他们已上来了!” “啊?”悟空大吃一惊,大鹏兄长,那自然是孔雀大明王菩萨了,佛母孔雀始终在佛门地狱之中,金翅大鹏却说“他们上来了!”难道无边菩萨自佛门地狱中出来了? 玄女自然听得清楚,脸上微微变色,无边菩萨从未出过佛门地狱,今日绝非恰巧到此,定是如来苦心布置的。 悟空问大鹏道:“来了几千几百人?” 大鹏一怔,答道:“只八人而已,其中便有我兄长。” 悟空看大鹏羽翅上隐现血痕,问道:“你与他们交手了?”大鹏点点头,道:“见了我兄长,我自然要问个究竟,这许多年不在灵山,到底去了哪里?” “孰料我兄长一言不发便朝我攻来,他打我我怎能还手,便挨了一下。” 牛魔王笑道:“莫吹大话,不能还手还不能躲过?” 大鹏怒道:“岂不闻长兄如父,纵躲开也是大逆不道!” 玄女微笑道:“大鹏虽去势如电,却也逃不过孔雀之手。”大鹏被玄女说中了实情,面上赧红。牛魔王笑骂道:“早知你吹嘘!” 大鹏毫不避讳牛魔王鄙夷的目光,回道:“此时你只如一头血牛,也敢取笑于我?” 悟空也不理他们两个,他听说无边菩萨之名,心中略有些担心,但见玄女神情自如,又放下心来。 此时,只见下方一阵阴云升起,云上托立八人,悟空粗粗一扫视,一眼便认出孔雀大明王菩萨来。这菩萨生得一身高洁之气,与其余七人迥然不同,华彩虽稍逊于凤凰,却远胜大鹏许多。 这八人立定,迦叶尊者忙过来见礼,八位菩萨也不答礼,一齐将目光聚在了唐僧身上。悟空仔细查看,这八位菩萨虽说来自佛门地狱中,与地上菩萨佛祖却也没有许多不同,只是这八个的修为着实不可小视,浓郁造化绕身游走,果然佛门地狱中不缺造化,这八个竟个个为圣。 悟空看了八位菩萨,心中掠过一片阴云,佛门地狱中号称无边菩萨,数量定然不少,莫说个个称圣,即使只有二三十个,这股力量也是极其骇人。 玄女走了几步,来到通风面前,伸手要将唐僧接过来。通风退了一步,看了看悟空。悟空道:“交给前辈无妨。” 通风这才将唐僧交给玄女,玄女捧着唐僧,对药师佛道:“唐僧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将他夺去!” 药师佛不答,只见那八位菩萨亮出一个阵势,十六只白玉般的手掌捧在一处,一齐念起咒语来。 悟空心中也纳闷,难道隔空念咒竟能抗过玄女?他使玄空法秘诀仔细一看,这才大吃一惊,原来唐僧丹田中造化之精竟渐渐逸出,朝着八个菩萨飞过去。 玄女此时似是愣了神,眼睁睁看着毫无动作,悟空心中着急,他虽能吸取此造化之精,但这乃是包含阴阳神猿三魂七魄的造化之精,唯恐一个不当,影响唐僧转生。于是提醒玄女道:“前辈,怎么了?” 玄女道:“这几个菩萨绝非造化之体,怎对造化之精如此熟悉,我一时想不通,便出了神。”悟空道:“佛门地狱只为搜集造化之精存在,他们自然有专门应对造化之精的功法。” 悟空所说,玄女自然知晓,她喃喃道:“原来这法术是这样使的。” 此刻,唐僧造化之精已飘至两阵中间,玄女有恃无恐,将唐僧的尸身递给悟空,跃身上前去捞。八菩萨见玄女上前,口中咒语加急,造化之精瞬间速度快了数倍,玄女这一把竟扑了个空。 双方斗法,也只地藏、谛听与其他神猿能看明白究竟,余者只见玄女和八大菩萨对着虚空作法,不知在争什么。 玄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再一纵身,八菩萨咒语又快了许多,念念叨叨几乎听不出字数来,造化之精急如闪电,眼看便钻入八菩萨手心。 玄女忽然有了沮丧之感,造化之精非寻常物,只可轻拿轻放,这若是一个铁球,自己使什么法术都捉了过来,但眼下却是有力气用不上,这一回合看似是与八菩萨对阵,其实她知道,自己却是败给如来了。 当日玄女与悟空对话时,虽然谦称自己资质平平,但她仙途坦荡无比,到了后来,已是万中无一的天资绝顶了。常人皆道天资才智乃是天赋,却不知个人之勤奋努力亦可改变一切,有多少幼时愚钝、少年平庸、青年中上者,往往能有大成就。何谓天资,何谓聪明,其实当以成败论。 成者一切皆好,败者,即使真有超人智慧,也常常被人定义成小聪明了。 玄女自追随如来之后,心中对如来的智慧实是敬仰万分,她虽与如来道念不合,但修行路上,却情不自禁地跟随了如来的脚步。 当年如来窥得造化之厄,三清一无所觉,唯有玄女时刻关注如来,抽丝剥茧一般理出头绪;如来修成三身之术,乃是世间仅有之术,玄女却照样画葫芦,摸索出个中精髓;如来建起佛门地狱,叫泥犁菩萨专以造化之精修炼,玄女暗中却也在做此事,故此她见了八大菩萨操控造化之精的法术,内心触动极大,隐隐又有所得。 不想这法诀还有变数,却是她始料未及了,玄女这厢不及懊悔,心中在想如何补救此事。 便在此时,骤变突生! 就在造化之精将要落入那十六只莹白如玉的手掌之中时,忽觉天光大暗,一阵剧烈无比的狂风自天顶袭来。 也不见有人,不见有物,空中众人,凡圣人以下的,皆难以立足,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剩余众人,一个个摇摇晃晃不知所以然,以圣人之躯,竟连一阵风都扛不过! 空中忽闻鸟鸣,而后便是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传来:“强夺造化,吾甚不喜!”只见八菩萨手中那造化之精,如受了主人召唤一般,径直飞回,重新自唐僧顶门钻了进去。而悟空竟突然把握不住唐僧的身躯,情不自禁地脱手丢了出去。 只见一个失却性命的阴阳神猿飘飘摇摇直上天穹,顷刻间无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唯有悟空心中又惊又喜,他做梦也没想到,鲲鹏居然会参与此次争夺! 观天地 阴阳神猿带着一缕造化之精无影无踪,无论灵山一系还是齐天岭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玄女仰面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药师佛见夺不来唐僧,倒也并无沮丧之意,八大菩萨一言不发,落下云层,不知又去了何方。大鹏看着孔雀如傀儡一般来来去去,心中痛极,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哥!”孔雀却如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大鹏跺足便要追上去,悟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你追不上的。”大鹏想想,莫说追不上,即便追上又能奈何? 药师佛忽道:“孙悟空,唐僧已被我佛如来接走,你还不趁早皈依?” 悟空听药师佛顺口胡说,笑道:“那便叫佛祖也将我接去吧。” 药师佛顿时无语,他也不知何人将唐僧掳走,只信口开河,说是如来所为。孙悟空可比不得唐僧,看他毫不费力战胜宝幢王佛,已是入圣的本领了,纵是灵山中能擒住他的怕也没几个。 八大菩萨乃是如来的后招,药师佛以为凭着八菩萨诡异的功法能得唐僧造化之精,谁想势在必得之时,却被神秘角色搅了局,今日之行,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至于孙悟空,只好以后慢慢图之了。 药师佛道:“我佛有慈悲之心,终有一天你将顿悟。” 悟空道:“好,顿悟之时,我自然会去踏平灵山。” 药师佛带着灵山众人离去,齐天岭中人终于长嘘了一口气,往日也与之有过几次争斗,均无今日之险,灵山底蕴果然厚重,并非齐天岭所能匹敌。 玄女一挥手,冷冷道:“全回齐天岭去!” 她虽是道姑打扮,但板着脸说话,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悟空对众人点了点头,示意都听玄女安排。玄女拉起悟空上了天,谛听不待地藏王吩咐,亦紧随其后。 玄女之意一目了然,齐天岭此次破坏了如来大计,自然功不可没。但如来若真要报复,齐天岭还真是不好应付,最笨的法子便是将全部力量聚在一起,以防被人分头击破。 见玄女几人上了天,牛魔王小声问道:“这个是谁呀?”大鹏道:“她是西方毗蓝婆菩萨。”牛魔王又问:“菩萨?那不是和如来一伙的,怎么会相助我们?” 大鹏道:“西方并非全属如来,不懂莫问。” 牛魔王啧啧赞道:“她可真是厉害,我若有这本事,直接打上灵山了。” 大禹和祝融几人对视一眼,心中疑窦丛生,西天哪里会有这么厉害的菩萨,自己虽已成圣,却仍看不出这道姑深浅,就连她出手都看不甚清楚。天下女子,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吗? 一行人回狮驼岭收拾停当,弃了这处洞府,便浩浩荡荡回了齐天岭。齐天岭只赤松子一人坐镇,所幸平安无事,看来如来心思从未在齐天岭上,而是紧紧盯着几只造化神猿。 玉清宫中,三清对坐,皆静观地上战事,并无一言。 玄女出手,老君终于色变,叹道:“经年一别,她竟触及宙合之道了。”元始微笑摇头,道:“并非如此,造化之精炼出的神通,自然凌驾于造化之上。” 老君和灵宝道尊相对苦笑,他们两个苦修多年,却并非造化一脉,元始所说,他们两个只懵懵懂懂,暗叹没有这等福分。 元始道:“造化弄人,得之非福,失之非祸,何必叹息。” 此时玄女又一掌击碎药师佛本身,灵宝道尊道:“这一掌,堪比师兄了。” 其后风云突变,八大菩萨登场抢夺,老君和灵宝道尊还不觉十分异常,元始却惊道:“这是什么法术?” 此刻,但觉玉清宫一阵剧烈晃动,三人齐声呼道:“鲲鹏!” 鲲鹏出手,一切再无悬念,唐僧肉身被鲲鹏卷走,一场大战偃旗息鼓。 老君疑道:“鲲鹏曾说,不参与这天地间纷争,为何此刻又出手夺走阴阳神猿?” 元始亦不明所以,连连摇头,而后陷入深思。 此刻,玄女携悟空、地藏谛听自外面进来,元始见玄女面沉似水,问道:“如何?” 玄女直截了当地问道:“鲲鹏为何夺走唐僧?” 元始道:“正在议论此事。” 悟空想想道:“鲲鹏岂会食言?” “哦?”玄女听悟空话中有深意,问道,“仔细说来听听。” 悟空知道这天地中人,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大都囿于天地拘束,不敢大胆去想天外之事。于是道:“鲲鹏曾说不参与天地之事,但今日却又出手,那便只有一个答案了。” 众人苦思,终于还是玄女第一个道:“你是说,今日之事,已出了此天地?” 悟空重重点了点头,道:“除此无解。” 地藏王道:“天外?无人能触天,何谈天外?” 悟空道:“如来要夺盘古造化之精,到底为何?” 地藏王自然摇头,悟空接着道:“以我猜测,他的目的,绝不会限于此天地间。” 元始问道:“凭何定论?” 悟空道:“这天地中,除造化之精外,并无值得他动心之物。他若要称天地之王,在上一会元便唾手可得,即便逢上会元之厄,他也有法脱身,如此周而复始,谁能与他相抗?三清、玄女,若无如来相助,岂能存至今天?” 悟空所说皆是事实,众人不得不认。老君问道:“我仍在想,如来当年为何带我们过来,若他一人独占造化炉,此时岂不少了许多阻碍?” 悟空笑道:“这话说了未免有些伤人,但还是不得不说。如来之所以携你四人穿越会元,说穿了不过两个字——借力!换而言之,他有足够的把握,让你四人不坏他的大事。” 玄女道:“三清也就罢了,我自此会元以来,从未帮过他什么,借力之论,不合我意。” 悟空道:“玄女当年为何收王禺为徒?” 玄女一怔,道:“问这个作甚?我只是见神猿凄惨,才动了恻隐之心。” 悟空道:“这便是了,参与造化之事,或许便给了如来可乘之机。” 元始问道:“悟空之意,如来要借众人之力,将造化这潭静水搅活?” 悟空道:“也只是心中猜测,恐怕如来也没想到,他所作所为,已为盘古、鲲鹏所不满。造化之视、听、判便是一个大变数,而鲲鹏腹中内容一界,庇护上古人物,亦是鲲鹏早年埋下的伏笔。” 元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终是想不通,如来有何本事,能与盘古鲲鹏相抗。” 悟空道:“如来若无依仗,岂敢去动盘古造化之精?他行事素来多谋善断,想必是有恃无恐。” 玄女道:“悟空所说不无道理,今日触动鲲鹏,这步棋如来未必想不到。但他失了阴阳神猿,这一次说到底,还是他败了。” 元始道:“盘古造化之精已渐渐平息,想要再引出来,千难万难了。” 元始这么一说,悟空心中怅然若失,西游之路到此结束,可是他绝没想过的,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自己预料,如来布置了许多年的大局,就这么被破了。只是这事居然引出鲲鹏来,还真不好就此论成败。 老君道:“此事一了,天地间怕是难得的宁静了。” 玄女摇头道:“今日之事,波及甚广,灵山之中,此刻只怕正闹成一团呢!” 元始笑道:“你也是灵山菩萨,不回去看看吗?” 玄女道:“正有此意!”她转头又问悟空,“你可敢随我去?” 悟空虽不知玄女叫他作甚,但也道:“有何不敢?” “你真是胆子大得没边,如来此刻正要捉你,纵使你敢去,也莫要现身才行。” 悟空道:“都凭玄女安排。” 玄女道:“走吧!”她也不与三清、地藏话别,拉起悟空便飞出了玉清宫。 灵宝道尊道:“玄女与旁人不假颜色,偏偏对悟空甚是亲切,倒也奇怪。”元始道:“灵明神猿啊!”他只叹了半句,再无下文。 玄女带悟空出了玉清宫,不往西走,却向上飞。 悟空问道:“玄女哪里去?” 玄女道:“成圣之后,必要来天上一观。”悟空知道天上定有玄机,便随玄女一直向上飞去。 天顶罡风依旧,只是悟空修为大进,比当初不知飞高了多少万里。 待他终于捱不住之时,玄女道:“就是这里了。” 悟空道:“然后要做什么?” 玄女笑道:“看哪,这片天,这片地,你能看得出什么来?” 悟空运起玄空法秘诀,向天上观望,只见一轮白日挂在天中,和在地上看的也没什么异常。 玄女道:“再向四周看看。” 悟空依言看了一圈,道:“周围仍是天,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玄女略有些失望,道:“既如此,是你修为不够,你再往地上看看,可有什么?” 悟空笑问道:“玄女定比我看得远多了,还要我看。” 玄女道:“同一物事,人人所见皆有差别,何况天地乎?你我所见,未必相同。” 悟空漫不经心往地上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想起来了,当日自己在燃灯定光殿中看见《器典》一书时,对盘古斧印象极深,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今日成圣,升至极高之处,这才看得清楚,原来这便是自己见过的盘古斧! 论神兵 悟空随玄女自三十五天玉清宫出,若从天地方位来看,道教三十六天正在四大部洲东南,悟空立在高空之上,东海南海大半尽收眼底。 若在以往,即使升至足够高度,自己的目力却有所不及,五行圆满之后,玄空法秘诀精进许多,运功之际,可视极远。 悟空惊讶地发现,东胜神洲原来有一角伸出,按照后世说法,此地三面环海,应叫作半岛,但这伸出的部分实在太过狭长,狭长的尽头,却连接着一片棱角分明的巨岛,酷似一个斧头。这两部分组合起来,简直和《器典》上的盘古斧形状一模一样。 悟空这才想起,当年地藏王设下无边涧之难,逼得悟空来南海寻千丈玉时,曾经从此地经过,但那时心中有事,加上飞得不高,也只存个朦胧的印象,直到今日,才将这个怪异的地貌看全了。 玄女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悟空道:“盘古斧。” 玄女点头道:“可能看全否?” 悟空道:“有斧头有斧柄,这便算全了吧?” 玄女道:“再仔细看看。” 悟空奇怪,依言凝神看去,不错啊,确是盘古斧,难道还能看出什么花样来吗? 玄女见悟空略显茫然,道:“玄空法秘诀,你还未炼成吧?”悟空略有些内疚,这法术自己可许久没炼了,虽说五行圆满,但自己参悟太浅,只炼成了第一、二卷,第三卷还未修至巅峰。 玄女看出悟空的心意,道:“并非你之过,是我心急了,你既看不出什么,我便与你说了吧。” “盘古斧乃是从混沌中孕育而出,非五行之物,开天辟地后又化为阴阳五行,散落地上,成了几件了不得的法宝。” 悟空记得杨戬曾经说过,盘古斧碎裂后化为太极图、盘古幡和诛仙四剑,加在一起只有六件,既是阴阳五行,那至少也有七件了,于是忍不住问道:“太极图、盘古幡在谁手中?” 玄女一怔,笑道:“你在哪里听的这些说法?” 悟空道:“是二郎神杨戬与我说的。” 玄女道:“杨戬小儿倒也有趣,凡人编出的故事,却还当真。” “难道不是?”悟空问道。 “自然不是!他所说的,也只诛仙四剑真存于世上,其余都是讹传。” “那这阴阳五行法宝,可是七件?”悟空问道。 玄女摇头道:“非也,不是七件,而是十一件。” “竟有这么多?” 玄女道:“盘古斧甚是奇特,名气最大,却只有一人见过,便是盘古。盘古用过之后,盘古斧立刻分散开来,不到下个会元,是不会现于人间的。” 悟空暗想,盘古斧既然能分不能合,那《器典》中最厉害的兵刃便是自己手中的天机棍了。 只听玄女道:“盘古斧虽是法宝,但却如同明了造化心意,这阴阳五行十一件法宝,件件非同小可。” 悟空心痒难耐,问道:“都是什么法宝?” 玄女道:“阴阳两件法宝,第一件叫作混天幡,属阴;第二件叫沌黄旗,属阳,这两件法宝乃是斧背化出来的,二者合一,有阴阳混沌之力,最是厉害。” 悟空急问道:“在谁手中?” 玄女见悟空慌乱,笑道:“都在元始天尊那里,你怕什么?” 悟空唯恐厉害法宝落入敌手,一听在元始天尊处,他忽然想起,当年太乙救苦天尊擒拿九灵元圣时,通风曾经祭出一杆黄色小旗护住了牛魔王,不知是不是这件沌黄旗。 玄女接着道:“五行法宝,金系的便是诛仙四剑,乃是盘古斧刃锋所化,诛仙四剑分散各处,也不知被谁得去了。” 悟空道:“我倒知道一件在东华帝君手里,极有可能便是戮仙剑。” 玄女淡淡道:“只有一柄,其实无济于事。那木系法宝,叫作长生树,这件你也见过,自然在句芒手中,句芒若不是机缘巧合得了长生树,怎能成为木神?只是句芒非造化一脉,使不出这法宝的全部威力来。” 悟空一听,心中动念,七神猿也分阴阳五行,难道盘古斧所化的这些法宝,是为他们准备的吗?想到此处,悟空不由得有些激动,如果真是这样,七神猿战力定将大涨。 “水系法宝,在覆海蛟手中。”玄女道。 “覆海鞭!”悟空一语中的。 玄女道:“无支祁与覆海蛟相处久矣,却从未动过此物,七神猿中,除了你这个吃了许多蟠桃的猴子外,便数他的造化之精最为坚固,此刻若将覆海鞭给他,也不容轻视了。” 悟空满心欢喜,自己只道天材地宝必要隐世才行,想不到大多数法宝都在自己人手中,这可出乎自己意料了。 玄女接着道:“火系法宝,是两把扇子。” 悟空道:“这个我知道,定是老君的芭蕉扇,只是芭蕉扇只有一柄能扇出火来,又是何故?” 玄女道:“芭蕉扇一柄主火,一柄主风,两扇相叠,威力更大十倍不止!” 悟空暗暗咋舌,想不到两柄扇子还能这样用,芭蕉扇单拿出一件,都是逆天的宝贝,若要合在一处……真是杀人放火之利器啊! 悟空问道:“为何三清得了这许多法宝?” 玄女道:“元始得盘古造化之精还在我等之前,他得知盘古斧化作许多神兵利器,自然会去寻找,这有什么稀奇?” 悟空道:“据传芭蕉扇乃是太阴之精叶所化,这说法却不对了?” 玄女道:“自然不对,那是老君故意隐瞒,免得被人觊觎。” 悟空道:“当撒这个谎,幸是元始大天尊得了,若被如来得了,可麻烦得紧。” 玄女道:“上一会元时,盘古斧化作七件神兵,虽也是阴阳五行分布,但与此会元大不相同,如来不是造化一脉,他拿在手中,也难窥其中奥妙。” 悟空道:“还有一件土系法宝,又在哪里?” 玄女道:“这件法宝叫地灵珠。” 悟空听玄女只说了土系法宝名字,再不多言,便道:“这件法宝有什么不同,又在哪里?”玄女道:“我知道它深在地底,但寻了几次却也无果,想是在旁人手里。” 悟空道:“哦?难道还有玄女寻不到的东西?” 玄女道:“若是被人藏在界内,我自然寻不到,土系法术本非我所长。” 悟空盯着地上那柄栩栩如生的盘古斧,知道玄女和自己说起这些法宝,绝非一时兴起。他想想问道:“若是玄空法秘诀练成,又能看见什么?” 玄女道:“我能见地上这柄盘古斧分作十一块,乃是这十一件法宝的形状。” 悟空恍然大悟,原来玄空法秘诀练得越厉害,所见天地玄妙越多,看来自己还真要加紧修炼了。 但自己眼下还要做的一件大事,便是重炼天机棍,听完玄女说盘古斧不可重铸,悟空对自己这根天机棍更是高看了一眼。 燃灯叫自己去寻五行大神,土为基,木为引,火为介,水为终,辅以造化之血,金精即成真正的天机棍。取经事止,争斗方休,终于有了闲暇做些慢工细活。 悟空道:“玄女,还有一处地界,我想去看看。” 玄女道:“是哪里?” 悟空道:“西北不周山。” 玄女点头道:“你在前面走。” 二人落了下来,悟空施展开筋斗云,一个筋斗折出十几万里,玄女在后面赶上,急抓住悟空道:“这筋斗云是燃灯传你的?” 悟空点点头,道:“怎么了?” 玄女道:“你可知道,你刚才一个筋斗翻出了多远?” 悟空摇摇头:“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我又未曾数过。” 玄女道:“奇怪,纵使是我,一个瞬移也只有十万八千里,你为何竟能出去十二三万里?” 悟空不懂,自己入了混元至圣,筋斗云功夫也有长进,这有什么稀奇?玄女又道:“你有所不知,这天地间,一个瞬移最远也只十万八千里,纵使三清、燃灯、我和鲲鹏也逃不过这个规则所限,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悟空不知还有这个说法,茫然道:“我只和平日一样,并未觉出有何不同。” 玄女想了许久,终于摇摇头道:“真是奇怪,或许灵明神猿的天赋便是如此?” 二人重又向西北赶去,不一刻,便到了金天银地。悟空眼望不周山,如果所料不错,心中沉积已久的一个悬疑即将解开。 到了不周山,悟空直往上升,到了擎天玉柱一分为九之处。悟空见此地亦有一处阵法,和青丘山上的无甚分别,便停了一阵,但他虽修为入圣,却也看不懂这个阵法之妙。 玄女道:“此阵我早知道,玄奥之处在于,混元金仙以上,只看得见,却摸不着,故此想要破解是绝无可能的。唉,如来偏偏将此阵布在擎天玉柱上,若是布在旁处,只需毁了阵基即可,现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悟空道:“破不了,便暂不管它,迟早有法。”悟空心里想的是,他日凑齐五类之王鲜血,还愁破不了它吗? 此处罡风虽烈,对他们两个来说,却无甚影响。悟空知道,此地乃是混元金仙的门槛,他顺着九支之一再往上飞,只见这九支向四面八方分散,形若树枝。 这一次不知又飞了多高,终于得见此一支上,又分出九枝来。 动浮屠 悟空心中合计道,一而九,九九八十一,再往上去,不知是否还有分支,擎天玉柱,难道真是擎天用的吗,若没有这八根擎天玉柱,天上还真有物事会落下来不成? 悟空再往上攀,发现罡风似能吹散魂魄一般凌厉,再不敢动。玄女如闲庭信步过来道:“悟空,你来此作甚?” 悟空道:“当年共工头触不周山,我便要看看那痕迹在何处。” 玄女道:“这里有八十一支,你这样怎能找到?随我来。” 对这片天地,玄女再熟悉不过,她带着悟空向下斜飞,来到东北处的一枝上,悟空远远便见到,有一支分叉断了。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玄女,道:“这便是共工撞断的那根?” 玄女点点头:“正是!” 悟空到了近前,仔细看这根断了的分支,断处新茬,在这罡风中受几万年风蚀,竟未有丝毫陈旧感,这擎天玉柱的材料,可真是无比坚硬了。燃灯曾说,若非他在此取了材料做造化炉,共工是无论如何也撞不破的。依悟空此刻看来,此分支足有几里粗细,那这个造化炉可真是庞大无比啊! 但是,悟空想不通的是,上面这根断了的分支明明无所支撑,为何又不掉下来?他看了看玄女,玄女道:“再往上去,我也行不太远,想是上面亦有牵引,所以才不落下来。” 悟空道:“当年共工头触不周,而后西北倾塌,地陷东南,而此分支仅为八十一中之一,纵使断了,亦无多大影响吧。” 玄女道:“你可是见东南灵气浓郁,西北地界贫瘠,才有此念头?” 悟空道:“正是!” 玄女摇头笑道:“大错特错,天地灵气分布与共工头触不周山无任何关系,待你玄空法秘诀大成之后,自然便知。” 悟空道:“共工号称暴怒撞上不周山,今日一见,他实是冷静得很哪。” 玄女微笑颔首:“共工哪里是暴怒,分明压抑至极,才欲将不周山撞塌,不周山只有此处才有破绽,但擎天玉柱材质乃是世上最坚硬之物,因此叫共工颈骨折断而亡。” 悟空暗想,共工能行到此处,修为几近入圣,颈骨折断岂能就此送命?他若想活,总有办法,既然死了,那便是存了必死之心。 共工与大禹等人一样,都是杀了造化神猿,生机将灭,但为何他在这时不入鲲鹏之腹,却跑到不周山与颛顼大战?此事初听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想,实在有许多不通。 玄女见悟空发呆,道:“走吧,去灵山。” 悟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玄女一把抓起悟空,塞入了袖中。悟空哭笑不得,他和玄女均未变化身形,却直接被她装入了袖中,立在玄女皓腕之下,这感觉还真是奇妙。自己好歹也是个混元至圣,就这么被捉来捉去随意投入袖中,这等造界之术,可真是神乎其神了。 居于玄女袖中,悟空无法视物,只能靠耳朵来听。不过片刻,只觉玄女停住身形。 此刻如来声音响起,道:“毗蓝婆菩萨来了。”悟空一惊,这便到了灵山?听如来语气平和,似是并无任何事发生。 玄女道:“今日大雄宝殿热闹得很哪。” 又一个声音响起,道:“今后怕是再无这么热闹了。”这声音却是东来佛祖的。 如来道:“弥勒尊者,此言差矣,世间佛有万千,然真佛只有一个。” 东来佛祖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便只如来佛祖一个,旁人都是应景的不是?”这话有许多揶揄之气,便如世俗人斗嘴,哪里像出家人论辩。 如来道:“今日与齐天岭一战,三佛殒身,妖焰甚嚣,实乃万民之不幸。” 只听燃灯道:“怪哉,齐天岭即使有几个厉害人物,却也无人能胜药师佛,何况还有毗卢尸佛压阵,究竟发生了何事?” 悟空听燃灯故作糊涂,忍不住心中发笑。 如来道:“这事,却要问问毗蓝婆菩萨了。” “哦?”燃灯道,“菩萨,莫非你也临阵,齐天岭一众真有如此厉害?” 如来道:“毗蓝婆菩萨力挽狂澜,岂能不知?她非但临阵,还两次出手制住药师佛与毗卢尸佛……”说到此处,如来忽地抬高声音道,“何意?” “啊!”燃灯大惊,然后手指玄女道,“菩萨你这是为何?” 玄女见燃灯模样,忍不住笑道,“燃灯古佛,此事要你评个理了。” 燃灯故作为难神色,道:“菩萨,还是你来作个解释,今日之事,缘起何处?” 玄女看了如来一眼,道:“造化之事变数无穷,我所以出手,不愿眼见灵山倾覆也!” 如来皱皱眉头,却笑道:“都说造化弄人,岂不闻人定胜天?何惧之有?” 玄女道:“今日之事,我虽出手,战局却并非因我而变,那人究竟是谁,你心中自知。”玄女说的自然是鲲鹏,自然不信如来敢与鲲鹏相抗。 哪知如来道:“我所行之事,纵使盘古复生,亦不可阻。”这一句话说得霸气十足,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玄女心中一动,难道如来并不知道盘古仍活着?但他既如此说,自己和鲲鹏此次出手,他是并不在意的了,于是道:“既有凌云志,何必惹尘泥?” 玄女来灵山之前便知,今日灵山与齐天岭大战,自己若出手,必要引起灵山内讧,看这态势,燃灯与弥勒尊者要出离灵山,一拍两散,而如来尚有挽留之意。 如来冷冷道:“好,算我一厢情愿,汝等守着的这方天地,其实不值一提,道之正途,唯我一人知也!” 东来佛祖笑道:“如此说来,倒是糟蹋了世尊一番好意。” 如来哼一声道:“我不缺人。” 他这话说出,悟空却动了念,如来说得不错,他确实不缺人,三千诸佛、无边菩萨,这两股力量直能翻天覆地。他诱燃灯、玄女入伙,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些罢了,若说失了燃灯和玄女便不能成事,悟空是绝对不信的。 玄女道:“好吧,即便你是正途,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来深深看了玄女一眼,道:“只知入口之甘,未知入腹之苦,造化弄人,便在于此。” 玄女回道:“冷暖自知,无须多言。” 如来叹了口气,拂袖出了大雄宝殿,声音远远传来,道:“灵山本是燃灯所建,我一尘不取,唯有浮屠塔是我后来建造,我这便将其挪走。” 燃灯与玄女对视一眼,如来所言是实,自然没有理由阻止。但他们知道,浮屠塔其实是与佛门地狱相连的,若将浮屠塔动了,这后果…… 二人急忙追了出去,只见如来身影飘忽来到浮屠塔前,只伸手一招,偌大一座浮屠塔连根拔起,入了如来掌中。 玄女看看地上,平整如镜,并无丝毫痕迹,即便用玄空法秘诀也未看出有阵法禁制。 燃灯大惊,不知不觉中,如来竟将此地改了,自己却半点不知。 如来收了浮屠塔,高喝一声:“随我随法,逆我逆生!”这一声落下,灵山中飞出无数道身影,药师佛、宝幢王佛、观世灯佛、毗卢尸佛……尊者罗汉金刚伽蓝药叉,都随如来往东行去。 玄女看见毗卢尸佛行动自如,心中一震,她用的手法乃是上一会元中的“大封印”,除了如来和她外无人能解。 可现在如来只是混元金仙的修为,又怎能解得开自己的封印?便在这时,只听如来发出一声狂啸,声震九天,绕耳不绝。 玄女又是一惊,如来……何时入圣了? 燃灯忽然想起一事,急道:“子母河。” 他纵身向东行去,玄女在后面紧紧跟随。便在这时,漫天佛祖罗汉尊者一齐回身,结成一个奇妙阵法,阻住燃灯与玄女去路。 燃灯眉头一皱,要跃过众人前行,立刻上来数十佛祖拦住燃灯去路。燃灯喝道:“汝等也敢阻我?” 为首的药师佛道:“一切皆如过往。”既然如来脱出灵山,那便再没什么遮掩的了,燃灯一系,从此便比路人都不如。 燃灯知道事情紧迫,也不和药师佛缠斗,他一挥手化出一界来,自己与玄女入了此界。药师佛知道燃灯造界之术出神入化,再无法攻到他,于是收了阵法慢悠悠向东赶去。 燃灯此界横跨万里,再出来时,早已赶在了药师佛等人前面。到了女儿国,二人一望,燃灯喃喃道:“晚了一步!” 悟空在玄女袖中早已忍不住,连声喝道:“既已撕破脸皮,还不放我出来!” 玄女笑道:“急着赶路,却将你忘了。”她一抖袖子,悟空自袖中跌落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朝女儿国望去,这一望不要紧,只叫他恨得咬牙切齿。 偌大一个熙来攘往的女儿国,此刻已成一片血池,遍地死尸,哪里还有一个生人?而原来的王宫处,陡然立起了一座巨塔,正是如来自灵山挪来的浮屠塔! 悟空心中极为愤怒,便要跃过去砸了这塔,燃灯一把拉住悟空道:“你要学飞蛾扑火不成?” 五行极 悟空目眦欲裂,但燃灯所说亦不是危言耸听,如来要控灵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他若真发起狠来,燃灯和玄女能不能护住悟空还真难保万一。 燃灯苦笑道:“只可怜了一国生灵。” 玄女道:“如来是借此举国纯阴之气通了地底,如我猜得不错,必接入佛门地狱了。” 悟空问道:“浮屠塔与佛门地狱还能连在一处?” 燃灯道:“原本就是连在一处的,不知如来怎样切断了二者的联系,又想出这个法子来。但无论他如何做,都会损耗许多造化的。” 玄女道:“如来已料到今日之事,他若不是此刻功力不逮,我等又岂能入他之眼?” 悟空忽地冷静下来,如来灭女儿国,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纯阴之气还有这个用处,倒是自己不知道的了。 悟空长舒一口气道:“既然也做不了什么,那还在此作甚?师父,自今日起,灵山便如我家,想去便去了,哈哈。” 燃灯诧异道:“方才还一副要打要杀的模样,此刻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悟空道:“纵牢骚也是无用,我还是寻个清净地界炼制天机棍去。” 玄女道:“也罢,浮屠塔一事,还要和地藏商议一番,怎么进去才好。佛门地狱中的造化,尽都入了浮屠塔中,若不早些制止,他日一旦动作,可非同小可了。” 燃灯道:“悟空,你日后行走,可要当心些才是,没有人能时刻跟随在你身边。”悟空心下合计,真武白玉珠中有几门遁术,和三十六变触类旁通,自己若再学了这几个神通,凭着自己入圣的修为,不信还有人能捉得住自己。 于是道:“师父放心便是,打不过总逃得了的。” 玄女补一句道:“小心阵法,应能无虞。”悟空记下,玄女曾说过如来布阵之道天下无双,自己还真要慎之又慎,否则一旦陷入,元始亦难解。 玄女和燃灯依次离去,悟空想了想,直接往九幽之渊行来。要炼天机棍,应以土为基,按照燃灯所说,只有五行之极,才能炼出真正的天机棍。燃灯是怎么知道这个奥秘的,悟空自然不管。但究竟什么是五行之极,他是一定要搞清楚的,天下御土最强者,自然是后土。 到了九幽之渊,恰好遇见几名去幽冥地府取造化的天将,悟空隐了身形,暗叹道,天庭倒也忙得一刻不停,他在这里取造化,可比不得如来直接将造化之精引到浮屠塔中了。 悟空轻车熟路寻到后土宫殿之中,眼前情景令他大喜过望,通臂神猿,此刻几乎凝出了身躯来。只见后土将手覆在通臂头顶,时刻不停地运功,悟空不禁暗赞,通臂能凝实肉身,这其中定有后土许多功劳。 见悟空到此,后土喜道:“悟空来了。” 悟空见后土与自己说话,也不影响为通臂传功,道:“多谢后土姐姐助我神猿。”后土嗔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来此定是有事,说吧。” 悟空自然不和后土客气,道:“何为五行之极?” “五行之极?”后土脸上微微变色,道,“你问这个作甚?” “有人教我个法子,只说用五行之极,能将我手中的铁棍炼成厉害法宝。”悟空也未说这是天机棍,倒不是怕后土觊觎他的法宝而避着什么,只是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他见后土表情异样,道,“难道五行之极有什么避讳不成?” 后土道:“五行之极,皆在极深的地底,旁的我没见过,只见过土之极,传闻五行之极乃是盘古五脏的精华,你那铁棍有何稀奇,居然敢动起五行之极的念头来?” 悟空却没料到居然会和盘古有关,又问道:“土之极,究竟有多少可用?”后土道:“盘古身躯极大,纵使五脏亦浩渺无边,但精华也仅有尺许见方。” 悟空一时犯了难,燃灯说得含糊,不知道炼制天机棍要多少五行之极,如果对盘古身躯有损,那可是自己的罪过了。 暂且拿不定主意,悟空顾左右而言他,道:“五行之极想必重要之至,可曾有人去取过?”后土笑道:“能到那地界的能有几人,若不是我专攻土系,只怕一辈子也到不了那地界。再说,盘古大神乃是天下之祖,他的身躯,稍有敬畏之心的也不敢轻易去动。” 悟空暗道,如果你知道盘古仍活着,只怕更为惊讶。自己虽是造化神猿,但此事涉及盘古五脏,那便不是自己能拿主意的了。悟空想了想,还是要去请教元始和玄女、地藏才好。 他告个辞便要走,后土骂道:“回来,卖了关子就走,找打不成?”悟空笑道:“确是着急。”后土道:“你那棍子给我看看,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悟空无奈,取出天机棍来交给后土,后土只一只手接过来,饶是她修为通天,手腕也沉了一沉,惊道:“好重!” 悟空道:“岂止是重,简直重得没边。” 后土仔细端详天机棍,啧啧赞道:“我久居地底,于天下矿脉了如指掌,倒还未见过如此精纯之金精,想必这便是大禹给你的吧。” 悟空道:“正是,我机缘巧合,将四根如意金箍棒都得了,这才炼成这根天机棍。” 后土叹道:“大禹虽得了金精,在遇到你之前却不懂炼制之法,反而将金精分了,看来此棍的确是为造化神猿预备的,既是如此,你为何给它起名叫天机棍?” 悟空道:“这名字并非我起的,乃是《器典》上的称呼。” “《器典》?那是何物?”后土不解道。 于是悟空又将《器典》来由解释了一遍,他只简要说来,略去燃灯一段。后土奇道:“怪哉,我却从未听说过这物事,难道是天上落下来的宝典?” 悟空要炼天机棍,心中甚急,道:“姐姐,我只去去便回,稍后再与你细谈。”后土笑道:“看你急的,去吧去吧,我倒也不怕你不回来。” 悟空接过天机棍,一溜烟往清微天玉清宫赶来。到了玉清宫内,果然玄女在此,正和元始商讨如来迁移浮屠塔一事,悟空自顾自走了进来,他们也不在意,仍接着议事。 元始道:“你说如来将浮屠塔与佛门地狱连在一处,那必是传递造化之精了,由此看来,造化炉也必在浮屠塔中。” 玄女道:“我隐隐有不祥之感,若不即刻毁了浮屠塔,恐怕日后便制不住如来了。” “哦?为何如此说?” 玄女道:“上次见如来时,才只是混元金仙,此次再见,他已是入圣的修为,他精进如此之快,必和浮屠塔有关。佛门地狱中泥犁菩萨全是用造化之精修炼,如来恐怕也得了这个修炼的秘诀,若假以时日,恐怕你我都非他的对手了。” 元始道:“倒也不急在一时,盘古造化之精已稳,如来若要大量造化之精,唯有掠取人间凡人造化,他若再有伤天和,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玄女摇头道:“大天尊啊,你久居高天之上,哪里比得我随如来日久。如来隐忍时静若处子,一旦动作便暴起如雷电之势,若不先发制人,待他再动,我等哪里还有机会?” 地藏听了许久,道:“玄女说得不错!” 老君对元始道:“师兄,即刻动手,正是时机!纵使毁不了浮屠塔,也要捣了佛门地狱,总之不能叫他们消停作恶便是。” 元始沉吟半晌,道:“浮屠塔中,凶阵无数,造化炉动,不知祸福,故此我一时难定大计。” 悟空起初听得血脉贲张,恨不得这些高人即刻出手,将如来老巢毁了,哪知论了半天,你来我往仍是犹豫,于是走上前道:“既然难定,就暂且不论,来帮我论论五行之极。” “什么,五行之极?”众人一听,一起惊诧,只有玄女道:“怎么了,后土也不知?” 悟空道:“非是不知,只是此物关系重大,必要和诸位商议才成。” 玄女道:“五行之极乃是盘古五脏精华,你与我商议,我也为难,不如干脆你去直接取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悟空心中一喜,看来玄女是赞成他这么做的了。 哪知地藏惊道:“什么?这可万万不行,盘古若是死了,你怎么做我都不管,而此时盘古尚在,生取五脏,脚下大地若生出变数来,哪个能管得住?” 元始苦笑道:“悟空,这边难题未解,你又平生烦恼。” 悟空道:“大天尊,我也是没法的事,要炼天机棍,必要用五行之极才行,天下若有第二处,我又怎么会打起盘古的主意?” 老君呵呵笑道:“若是怕于盘古有损,那便只取一点,如何?” 悟空皱眉道:“我也不知炼制天机棍需多少五行之极。” 众人在这里七嘴八舌,只听灵宝道尊道:“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去问问盘古不就知道了!” 盘古心 盘古,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乃此会元第一人,劈混沌,分天地,本身与大地结为一体。他不惜造化,以自己的身躯为众生结实吐果,养育天下万物。 元始和玄女等人虽是造化一脉,但对盘古也是既敬又畏,若不是灵宝道尊性急,直接喝出这么一句来,他们还真未必有胆量去直接寻盘古。 玄女道:“话虽粗,却有理。”她不喜灵宝呼来喝去的语气,但却也知道,这便是最简捷的法子了。 悟空道:“好,去就去!”悟空见了鲲鹏,得出许多奥秘来,此刻要见盘古,自然心痒难耐。 玄女白了悟空一眼道:“你说去便去吗?以你此时的修为,只怕你连盘古大神的寒毛都摸不着。” 悟空挠挠脑袋,看向元始,元始看了看灵宝道尊和太上老君,二人都点了点头,元始道:“好,我们三人便为你走上一遭!” 悟空大喜,连连道谢。 玄女冷冷道:“谢什么,若不是为天机棍,他们三个岂会助你。” 老君赔笑道:“师姐,你也忒小看我们三个人了。”玄女扑哧一笑,道:“肯叫师姐了?” 三清带着悟空自玉清宫下来,向西飞了老远,元始看看方位,道:“上次便是这里。”老君将悟空收入葫芦内,道:“你只在里面候着,到了我便会叫你出来。”三人手足相连,结成一个怪异的姿势,这便是他们三个独创出来的法术。三人运起神通来,能叫法力生生不息,省却许多气力。 三清遁入地下,此刻修为更胜当年,速度也快了许多,他们三人在这里忙碌,可闲坏了入了葫芦中的悟空。 原来悟空入了葫芦之内,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这时忽地想起,老君这葫芦中光阴流速与外面不同,外面过了一日,只怕这里不止一年,这么说来,自己可不有许多空闲时光? 既然如此,可不能白白浪费了,悟空想着,便端坐下来打坐,哪知此时心却不静,只想着见到盘古时问些什么才好。这样的心绪,怎能修炼? 悟空伸手入怀,索性将玄女给他的那颗黑色丹丸取了出来,玄女说此丹入圣后才能服用,自己现在正好吃了它。 他将丹丸捧在手中,使玄空法秘诀仔细观看,这黑色外壳也不知是何物,玄空法秘诀竟也看不透内里。悟空犹豫再三,终于狠狠心,将这黑壳捏碎。 黑壳一破,一缕白色气息从中飘了出来,悟空大喜,这气息与蟠桃造化气息一模一样,不知玄女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蟠桃造化尽数存储在其中。 悟空粗粗一探,这里面至少也有两颗蟠桃的分量。他手捧这颗丹丸,如获至宝,坐在地上凝神修炼起来。 这一吸取不打紧,悟空惊奇地发现,这其中竟然含着一丝道念,乃是玄女悟出的玄空法秘诀。道念之中,只讲第三卷“存真”之法,看来是玄女为悟空悉心准备的。 存真一卷,能辨万物真伪,能滤去不愿见之物,叫万物本真无处可遁。悟空虽五行大成,但五行相生相克,万物生长、承纳、滋润、升腾各有其理,又怎能一时间学会?玄女此举,倒省却了悟空无数工夫。 悟空如饥似渴地在此修炼,不知外面岁月更迭。此时他方入圣,正是急缺造化之时,玄女叫他入圣后服下,自然有其道理。 元始三人足足费了四日工夫,才到了当年所到之处,和当年一样,行到此处,再无法进一步。三清此次甚是着急,不遗余力,于是坐下调息运气,几个周天之后,调匀气息,元始才敢开口:“盘古大神,元始求见。” 他话一出口,脑中便有一丝神念入内,盘古声音道:“为何扰我?” 元始听盘古略有不悦之意,忙道:“非是我等冒昧相扰,而是灵明神猿求见。”他知道造化一脉有特殊联系,于是立刻将悟空搬了出来。 “唔,叫他出来,你去吧。” 元始不敢有违,于是老君将悟空放了出来,三人匆匆离去,至于悟空如何从如此深处返回地上,他们也不管了。 悟空此刻已将黑壳内造化吸尽,正在苦思冥想玄空法秘诀的最后一道难关,只觉景象一变,自己已入了黑乎乎的泥土之中,一个沉闷的声音道:“你是灵明?” 悟空心头一震,是盘古!他立刻停止了运功,心中琢磨,盘古难道看不出自己是灵明神猿吗?于是答道:“正是!” 盘古良久不语,悟空也不敢多言,过了好一会儿,盘古才道:“唉,你果然是灵明。” 悟空忐忑问道:“为何叹气?” “叹气,因你太弱!” “啊?”悟空大为惊讶,自己入圣之后,修为突飞猛进,盘古居然还说自己太弱。 悟空想想道:“如何才算强?” 盘古道:“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回天返日……可都学会了?” 悟空大惊,这是燃灯教自己的三十六变,号称凌驾于佛道之上的神通,盘古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悟空问道:“你认识燃灯?” “燃灯乃吾之气息所化,我如何不识?” 悟空又是一惊,燃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天地所生之人,原来竟是盘古气息所化,那他不就是盘古的儿子吗?他再问道:“为何他不是造化之身?” 盘古缓缓道:“造化之身?无甚好处,我自然不传他。” 悟空又道:“燃灯为如来所用,建起佛教基业,你可知道?” 盘古哼一声道:“你也来质问于我吗?” 悟空道:“质问不敢,只是许多不解,心中疑惑。” 盘古道:“人之生子,幼时管教,成人后便各行其是,我又有何不同呢?” 悟空思忖一下,盘古说的却也有理,但他仍不甘心,又道:“为何要化出燃灯来,有他无他,分别又在何处?” 盘古道:“他虽非造化身,却存造化根,自然于汝等有益。” 悟空又问道:“上一会元,也有燃灯?” 盘古道:“有。” “两会元间,有何不同?” “大有不同。” “不同在何处?”悟空又问。 “日后便知。” 悟空颇为无奈,说到底,盘古也不知今后将发生什么,但却知天地间各种变数,推衍之术,便是大致猜测,谁也难说出结果来。 悟空想想道:“天地之局,如何解法?” 盘古道:“天机之下,再无玄虚。” 悟空震惊,盘古说的这八个字,乃是《器典》上天机棍下方的注释,果然天机棍才是至关重要之物。 “《器典》是何人所著,可是你?” 盘古道:“是我亲手写的,若说是我所著,也算勉强。” 哦?“也算勉强”,这是何意?难道还另有其人吗?莫非是鲲鹏和盘古一起写的?既是他俩写的,怎么跑到如来的盒子里面去了?盘古不爱多言,悟空只能选些言简意赅极为关键的问题来问。 他又道:“如来,自何处来?” “天外之物!” “啊!”悟空差点跌倒在地,如来处处料事如神,若是天外之物,还真有这个可能!只是和自己相比,如来算是早来了一个会元吧。 “天外……天外又是什么?” “哦……”盘古一声长叹,语气中充满无尽忧伤,道,“那是我的家。” 好啊!果然天外有天,此天地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你和如来,在天外便相识了?”悟空想,既然盘古说天外是他的家,那么,盘古和如来乃是从同一个地方到此天地的,鲲鹏大致也是如此吧。 “无数年的对头,自然相识。”盘古答道。 果然是这样,怪不得如来布下取经大局,其实归根结底是为了要夺盘古造化之精,原来他们两个早就相识了。 “如来到底要做什么?”悟空战战兢兢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唯恐盘古不答。 “他?自然是要出去了。” “他要夺你造化之精,你知道吗?” “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造化之精还动?” “天性,造化一脉,盈亏自补,你还不懂。”盘古淡淡道。 悟空不禁无语,他确实不懂,但如来对造化一脉了解得再清楚不过,明摆着抓住了盘古的软肋,幸亏阴阳神猿自寻死路,不然这次还真叫他得逞了。 悟空再问道:“你为何不杀如来?” 盘古道:“我主生,不主杀,何况……我杀不死他。” “啊!他有这么厉害?”悟空大惊失色,盘古的许多答案都令自己难以想象,盘古占了造化之精的九分之三,却也杀不了如来,那如来岂不是无人能制了? “既然连盘古大神都无能为力,那便眼见他糟践世间生灵?”悟空问道。 “天机之下,再无玄虚!”盘古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悟空暗暗点头,既然你如此说,我今日便是来取你的五脏精华,炼制我的天机棍来了。 悟空道:“你又为何将元始、玄女等人立为造化一脉?” “助你去杀如来!” 啊!我能杀得了如来? 陷空山 悟空越听越是糊涂,盘古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却能做到吗? 悟空道:“我有何能?” 盘古不语。 悟空想想又道:“鲲鹏在何处?” “哦,你见过鲲鹏?”盘古终于说话。 “是。” “鲲鹏带走阴阳,是好事。” 盘古既然这么说,悟空自然放心,他已渐渐理出头绪来,如来之敌,自然是盘古无疑,七神猿同属造化一脉,故此自出生那一日起,如来便开始算计,最终的目标仍是盘古。如来既然自天地之外而来,那这方天地,或者说这片混沌出现之初,如来便进来了吧,他在此地待了多久?两个会元?或是更多? “此地共有多少个会元了?”悟空问道。 “第七个了。” “你们……从第一个会元开始,就来了?” “是的。” “会元之厄,可是如来灭世的手段?” “会元之厄?”盘古想了想,道,“你说的是会元尽头,那与如来无关。” “与谁有关?” “都无关。”盘古又道,“会元之厄……是厄是福,还真难说。” “哦?”悟空听盘古欲言又止,便欲再问,盘古道:“你来寻我,究竟何事?” 悟空见盘古似乎有些不耐烦,便道:“因炼天机棍,来寻五行之极。”说到这里,悟空才明白,为何燃灯知道天机棍的炼制方法,根源自然在盘古。 “此事甚易。”盘古道。 等了片刻,悟空只觉身周岩石土壤动了起来,面前现出五块三寸见方的亮石,分呈白青黑赤黄色。 “这是……五行之极?” “自然是了。”盘古声音微颤,和之前的沉稳大不相同。 悟空心中一动,盘古受伤了?五行之极对他影响想必很大,五脏各取一块,想想都会痛。悟空不自禁道:“盘古,你可有事?” 盘古道:“无妨。”他虽说无妨,但自觉声音仍是不对,接着道,“生生灭灭,早习以为常了。” 悟空知道,每逢会元之末,盘古亦难逃身灭,但会元之初,他又能自混沌中孕育出来,这股孕育盘古的神秘力量是什么,盘古又是依靠什么才一次又一次重生的?悟空很想知道。 天地混沌间固定不变的,除了擎天玉柱外,便只有造化一脉了,造化一脉这九个,每个会元都相同。除此之外,便是燃灯、元始和玄女、地藏、谛听。 听玄女说,燃灯在上一会元时存在,而元始四人,都是此会元中才成造化一脉的。如来在不停地改变,盘古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呢? 想到这里,悟空不禁对盘古也生出了敬佩之心,原来他一直以为盘古包容博大却恒定不动,现在才想通,盘古始终在不停地与如来隐隐对抗。 如来的目的是出此天地,而盘古便是不要如来出去,这隐隐又生出一问来。如来要出去,外面乃是他的家乡,这种情感自然不难理解,而盘古,为何不随如来一道出去呢,他又为何一定要将如来留在此地? 这时,盘古道:“五行之极,非止炼制天机棍,你也用不了这许多,其余的,便交给五行神猿吧。” 悟空闻之大喜,五行之极,听名字便知,天下五行之物,莫过于此,对其余神猿修炼必定大有好处。 盘古道:“你去吧。” 啊?此处离地上不知多远,若不是三清护着自己过来,自己不知何年何月能到,盘古居然叫自己走。 他又叫了“盘古”两声,漆黑无边的地底半点回音也没有。悟空将五行之极收入囊中,一边向上攀爬,一边思忖。 他和盘古的这番对话,盘古有许多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之处,似是有意对自己隐瞒,但盘古能痛快地拿出五行之极给自己,自然对造化一脉另眼看待。或许,盘古也有隐衷吧。 悟空施展开御土神通,他发现,自己全力施展起来,速度却也不慢,只是这样下去,不知要走多少日子能到。 悟空耐着性子在土中穿行,之前从未土遁过如此之深,他发现,土中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这一路行来,有金、有火、有水、有木,得见地下无数奇景。金脉自土中起,火脉沿土中行,水脉从土中过,木脉于土中藏…… 悟空忽生奇念,顺着脉络将五行之脉探了一遍,虽未有甚奇遇,但这一番体悟却也难得。既有事做,便没有枯燥之感,悟空在地下搜罗了许多奇珍,准备送给祝融和红孩儿玩耍,料想他们两个定会喜欢。 如此一直行了半月,只随性随心而走,也不去想几时能到地上,一日,悟空行着行着,忽然心中一喜,便定住不动,呈五心朝天之状打坐起来。 原来他惊奇地发现,怀中盛着的五行之极散发出丝丝温热,极为熨帖。悟空岂会不知,五行之极乃是盘古身上至关重要的五脏精华,定是好东西,哪知他坐下不到片刻,这股温热便消失了。 悟空还未来得及失望,忽觉自己五行感悟顿有相通之感,同时双目在地底也视物极远,悟空心中狂喜,玄空法秘诀,终于炼成了! 说起来容易,其实这玄空法秘诀炼得并不简单。悟空自认识杨戬那一日便学会这个法术,第一卷只一蹴而就,第二卷也未费许多力气,唯有第三卷极难。幸得他运道不错,遇了五行大神助他筑基,又有玄女传他道念、送他蟠桃,再有盘古将五行之极交付于他,众因促和,才使得这门几乎是天下第一难炼、唯造化一脉能炼至极处的玄空法秘诀终于大成! 而五行相通,各门各类神通转换毫无窒碍,更使得悟空在地底穿行的速度快了几倍,他心中畅快至极,于是向上方狂奔而去。 又行了两日,悟空但觉身周一轻,眼前一亮,原来自地底出来了。 现出身形,悟空向四周一望,咦?怎么到了一处洞穴之中,这可真是巧得很了。原来三清入地,乃是直上直下而行,悟空出来时,却胡奔乱走,也不知行到了何处。故此出了地面,已与当初入地时偏了老远。 他正张望时,耳中听得有人说话,只听一女子道:“老夫人真是好精神,昨日才吸干了一个壮汉,今日又放倒个小和尚。” 有一个女子扑哧笑道:“你是后来的,还没见洞主当年英姿呢。” 悟空听得蹊跷,这两个女子说话阴阳怪气,听她们说的似是采阳之术,此洞是何人所有呢?悟空隐了身形,在洞中绕了一圈,只见一众小妖,并未看到一个厉害的妖精,想来那小妖口中的“老夫人”出洞去了。 洞中道路错综,却未见洞口,正寻着,忽闻见浓浓的香烟之气,悟空暗道,既有香烟,自有供奉,倒要看看这妖怪供的是佛是道。 悟空沿着香气进了一个洞府,只见洞当中立着一张龙吞口雕漆供桌,桌上有一个大鎏金香炉,炉内有香烟馥郁。那上面供奉着一个大金字牌,牌上写着“尊父李天王之位”,下面又写着“尊兄哪吒三太子位”。 悟空一见,恍然大悟,自己误打误撞,却跑到陷空山无底洞来了。 无底洞里有一只金毛老鼠精,在中曾给取经一众造成很大的麻烦。这个老鼠精打是打不过悟空,但金蝉脱壳功夫使得出神入化,险些破了唐僧真阳。 悟空记忆中,老鼠精是西天灵山之物,她也不求他,专为掠夺唐僧真阳,想是在西天听到了如来散播唐僧的一身妙用。女子与唐僧交合能成太乙真身,这事连猪八戒都知道,老鼠精近水楼台,能知道也不稀奇。 无底洞这一难,老鼠精是专为唐僧而来的,而现在阴阳神猿已经自绝于狮驼岭,老鼠精知不知道这事还两说呢。 这时,悟空却又想起了乌巢禅师曾说过的几句偈子来,其中便有“仔细黑松林”一句,唐僧可不正是在黑松林遇上老鼠精的?这么说,燃灯也知道这只老鼠精的存在。 这一路上,想夺取唐僧元阳的也没几个,一个是女儿国国王,另一个便是这只老鼠精,悟空心中断定,老鼠精也是燃灯安排下的。 虽说三太子哪吒说老鼠精是因偷食了如来的香花宝烛,才将他拿住,但如来岂会差遣人去坑害唐僧? 燃灯自知唐僧身殒,他仍留老鼠精在此,是另有它用,还是视作弃子不管呢?自己既然来到这里,又遇见老鼠精作恶,那便顺自己本心而行吧。 他正想着,忽觉洞中妖氛浓烈起来,必是那个老鼠精回来了。悟空纵身出去,使那双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灵明双目扫了一圈,一眼便看见一个艳美绝伦的女妖怪。 这女妖怪生得娇中带媚,除了嫦娥和玄女之外,悟空还真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可人儿。这妖精坐拥牙床之上,怀中抱着两个少年。这两个少年也只有十四五岁,生得唇红齿白,仔细看去,竟是孪生兄弟,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俊俏虽俊俏,却目光呆滞,不知被妖精施了什么法术。 火之极 那女妖左拥右抱,目光中欲焰滔滔。她动作熟练至极,不一刻已将两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剥得精光,悟空不愿见龌龊之事,喝一声道:“妖怪,还敢害人!” 女妖一惊,她这无底洞隐秘之至,怎会有人寻到这里来?她也顾不得那两个少年,提着双剑出来寻人,悟空自然不惧她,现出身形来,看着女妖一阵冷笑。 女妖一见悟空的模样,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孙悟空,唐僧在哪里?” 这老鼠精竟能认出悟空来,也不稀奇,她既打定主意要擒唐僧,事前总要有些情报。悟空暗道,看来她确实不知唐僧已经身殒,还在这里苦苦等候呢。 悟空也不和她废话,道:“你祸害生人,其罪难饶。” 说完一棍打杀下来,这一棍也只用三成气力,料这鼠妖也难躲过去。哪知老鼠精滴溜溜一个转身,凭空消失不见,悟空这一棍击落一物,却是一只绣花鞋。 悟空一怔,老鼠精使出的那个遁术,和燃灯传给自己的“胎化易形”有五六分相似,他这才想通,怪不得中美猴王难以击杀老鼠精,这“胎化易形”乃是天罡三十六变中的法术,虽不能用以制敌,但临阵逃遁起来却也算是一记妙招。 只是这招能骗过那个美猴王,又岂能哄过如今的悟空。悟空放眼一望,鼠精正在地底向南面急遁,悟空展开身法追上去,不过一瞬间,便将这只老鼠精擒在手中。 金毛老鼠精本自土中生,在地下遁术少有人能及,不料却遇上了一个通晓五行的圣人,又哪里能逃得过? 悟空按住老鼠精喝问道:“你那‘胎化易形’是从何处学来的?”老鼠精惊惧之色一现,但见悟空并无杀意,才迷茫道:“什么胎什么形,我那招叫作假身术。” 悟空道:“好吧,便是假身术,是谁传你的?” 老鼠精眨眨眼睛道:“是……是我自己悟出的。” 悟空笑道:“不说也罢,那便杀了。”他虽笑着说话,但目光冰冷,视老鼠精如草芥一般。老鼠精打了个寒战,圣人之怒岂是她能担得起的? 于是道:“是我在……在灵山定光殿中学的。” 定光殿?那不正是燃灯古佛的大殿,燃灯若是不允,老鼠精岂能进得去定光殿?悟空问道:“刚才为何要骗我?” 老鼠精道:“我知道你护着唐朝圣僧取经,早晚是灵山中人,你若告状,岂不害了我?” 悟空道:“我与谁告状去?” 老鼠精不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悟空道:“谁叫你来此地的,你可是要图谋唐僧?” 老鼠精惊色一闪而过,但见悟空双目星光闪烁,似是能看透她内心一般,于是半点不敢作伪,道:“我便说了吧,这都是西天白雄尊者叫我如此做的。” 白雄尊者?悟空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燃灯座下尊者,中燃灯便是派他揭穿了如来无字真经的真相。看来老鼠精果然是燃灯派来夺唐僧真阳的,只不过以燃灯身份,自然不能亲自出面,才叫白雄尊者处置此事,如此便可解释得通了。 再想想老鼠精后来的遭遇,她见了托塔李天王与哪吒,丝毫未作抵抗,便被他们收了。而老鼠精当年偷吃香烛,便是如来着李靖父子擒的她。如来能驱动李靖和哪吒,悟空一点也不奇怪,如来在天庭也不知拉拢了多少人,李靖手中的宝塔便是他给的,而哪吒肉身亦是如来塑出,如来一声令下,他们两个怎敢不从? 老鼠精被李靖收了,其实便和被如来擒了是一般道理,中若论成败,燃灯此一计其实又被如来破了。 而此世与那时大为不同,唐僧一死,一切恍如烟云消散,老鼠精再等一万年,也等不来取经的唐僧。而那个玉兔精卵二姐,还不知在何处候着呢。 悟空想通此节,抓起老鼠精,穿出地底,径直往齐天岭飞来。西行路上,后面纵有许多故事,此时再去探明也无甚意义,自己眼前有一桩大事要做,便是将天机棍炼好。 老鼠精被悟空擒在空中,丝毫动弹不得,她心中惊骇怎能自已?据说孙悟空也只是太乙金仙修为,但此刻眼见他举手投足皆如幻影,实在是高深莫测,不由得心中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没信口开河,否则此时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到了齐天岭,悟空将老鼠精丢在地上,对金翅大鹏道:“擒了一只鼠精,留她在岭中,莫叫她逃了。” 大鹏斜睨老鼠精一眼,老鼠精双眼一翻,竟晕了过去。原来鹰鹏之类,正是鼠类克星,大鹏这一看她,竟叫她现出了原形,果然全身金毛灿灿。 悟空笑道:“正合你来看管。” 大鹏道:“你无事做了,擒她作甚?” 悟空道:“这却一言难尽了,金木火三位可在岭中?” 大鹏笑道:“自上次一战,这几位都闭关修行去了。” 悟空道:“你为何不去?” 大鹏笑道:“闭关那事,我是做不来的,今日与老牛邀战,他磨磨蹭蹭不愿出来呢。” 只听牛魔王远远喝道:“呸!哪个背后消遣我?” 大鹏与悟空摆了摆手,道:“你自去寻他们吧,今日我要将老牛打服才行!” 悟空也不管他们两个怎么打,施展开玄空法秘诀在岭中搜寻起来,果然大鹏说得没错,这三人各自寻了一个僻静洞府,正在那里安心打坐。 悟空甚是不喜此类修炼方式,但他道途坦荡,行至今日也不得不认,这法子虽慢,却极为坚实,尤其大造化入体时,非静坐体会不成。 祝融自经历灵山一战和狮驼岭一战,自信大挫,灵山诸佛能人辈出,她自然心有不甘,她性情本是喜动厌静,但为了更上一层楼,也不得不使用这个笨法子。 此间洞府内,烈焰滚滚,祝融闭目坐于火中,俊美之姿衬着跳动的火焰,另是一番绝美景象。悟空也不打招呼,直接飞入了洞府中,祝融手中一团青焰抛出,悟空一张口便咽了下去,呵呵笑道:“姐姐,还要给见面礼吗?” 祝融见是悟空,嗔道:“你这莽撞的东西,也不怕扰得我走火入魔了。”悟空笑道:“姐姐便是玩火的行家,岂能走火入魔?” 祝融收了烈焰,道:“你来有事?” 悟空先将在地底搜罗的奇珍异宝递给祝融,道:“我从地底而来,捡了些好玩的小东西,送给姐姐装饰洞府。” 女人平生最喜炫目珍宝,便是祝融也不能免俗,她喜道:“算你有心了。不过无功不敢受禄,你是不是有求于我,直说吧。” 悟空道:“姐姐真是聪明,我要你助我再炼一次天机棍。” “哦?”祝融秀眉攒起,道,“上次炼制我已尽了力,再炼也不过如此了,你还不信我吗?”悟空道:“姐姐误会了,非是你炼得不好,而是上次的炼法,其实是外行了,我新得了一个法子,此番重炼,必叫天机棍大放异彩!” 祝融道:“哦?说来听听。” 悟空没说话,倒将自己怀中五行火之极取了出来。他手中摸着这块赤红色的方石,一股温热感传来,心中暗道,有几人能知道,这是盘古之心? 祝融见了这块方石,立时双眼发直,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伸手便要去抢,悟空忙收了回来,道:“你做什么?” 祝融痴痴道:“这是……火之极,你从哪里弄来的?” 悟空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祝融不答,呆了好一阵,直到悟空将红色方石放入怀中,这才定神,兴奋得红光满面,道:“你居然拿到了火之极,给姐姐一块好不好?” 悟空笑道:“姐姐,我便要用火之极来炼制天机棍,你看如何?” 祝融一怔,道:“火之极对修炼火系神通有极大好处,对我来说,乃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物事,怎么舍得去炼制法宝?这法子……闻所未闻,你可要谨慎才好。” 这法子是燃灯教悟空的,盘古都未否认自然绝无差错,悟空道:“万无一失,姐姐放心便是。” 祝融眼帘垂下,道:“你若是全用了,那便没了。” 悟空道:“不知姐姐需要多少,若是少取些,也不妨事。” 祝融道:“我最多只要一寸见方便足够啦,火之极能助我悟出本源之火来,若是这许多还悟不出来,再多也没用啦。” 悟空掂量掂量,一寸见方,不过是这方石十中之一,如果炼制天机棍所用甚少,便狠狠心给祝融一块吧。 祝融想了想,忽然惊喜道:“对了,你刚才说要我助你炼制,对不对?” 悟空道:“正是,怎么了?” 祝融美滋滋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要了,炼制时火之极自然会从我体内走上一遭,我只雁过拔毛便好了。” 悟空不禁无语,祝融倒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换作旁人,心中纵使有这想法也不会直说的。不过这样最好,否则祝融若真开口要,自己还真不好拒绝。 万年恨 祝融仍是追问悟空自哪里得来的火之极,此事涉及盘古之秘,悟空只说是三清助他取的,祝融也不再多问。 悟空道:“火之极之事甚是隐秘,姐姐怎么知道?” 祝融道:“五行之极一事,在上古便传遍世间,但随时光流转,已少有人知了。那时我和后土他们几个,也曾痴心妄想去寻来,但终因修为不够而作罢,只当这传闻是哄人的。” 悟空暗自纳闷,五行之极,他还是自燃灯处听来的,燃灯知道五行之极的重要,怎会随意说给旁人听?而五行之极的说法传遍世间,这情形怎么和“神猿灭世论”一事如此相似,八成便是如来所为。 如来算计盘古之心昭然若揭,一切于盘古有害之事,便是于他有利,他传播这个言论,那些修炼五行功法的人必当处心积虑去寻,若真有人取了五行之极,岂不是于盘古大损? 悟空看了看祝融,心道,幸亏你们修为不够,否则岂不成了罪人? 祝融忆起前事,目光迷惘,似乎回到了那段征战四方无忧无虑的时光。悟空心知,上古人物都是重情之人,暗叹一声,道:“姐姐,我去过不周山了。” 祝融一双美目盯住悟空,道:“你见过不周山断裂处了?” 悟空点了点头,道:“水神共工和颛顼究竟有何仇怨,我始终难以想通,姐姐可否为我详释一二。” 祝融幽幽道:“说穿了又有什么。当年,我等知道误杀造化神猿,心中矛盾至极,虽有心一死偿罪,却又心有不甘,首恶未诛,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叫亲者痛、仇者快?” “我等心中悲愤,既有求生之念,又舍不得繁华世界。这一进去,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出来,或许永世困于鲲鹏腹中也未可知。” “鲲鹏腹中虽能生,但也有人不愿进去,颛顼和共工二人,便极力主张寻找罪魁祸首,死便死了,总比躲起来苟且偷生好得多。” “我是自然不同意的,共工虽为水神,脾气比我还暴烈几分。便在入鲲鹏腹的前一日,他来寻我,要与我成亲。” “哦?”悟空略为惊讶,共工在这时候说出成亲一事,着实让祝融为难。 祝融道:“我那时心中烦乱得很,想都不想便拒绝了他。我们两个功法相悖,一个是火,一个是水,在一起说话便是吵架,虽指腹为婚,但和他成亲……我是从未当回事的。” “共工也知道你心思,为何还要向你求亲?”悟空不解道。 祝融道:“他说若是成了亲,便一切都听我的。” “我那时只是不信,他的性情我再清楚不过,一日不与我吵架都是稀奇事,又怎能听我的?他不过是要我听他的,和他一起去寻罪魁祸首罢了。” 悟空道:“于是你便拒绝了他!” “那是自然的,后来……后来你也知道了。共工心中愤恨无法形容,直欲毁天灭地,他知道擎天玉柱乃是支撑天地之物,若能将其撞塌,一切美的丑的,善的恶的,都将化为云烟。”祝融苦笑一声道,“颛顼自然不愿见共工不自量力,他苦苦阻拦,却也未能拦得住,共工仍是撞上了不周山。” “他一心赴死,我又怎会不知?我虽和他吵,但相处日久,心中也只当他做亲哥哥一般,心中剧痛,却也未想到,竟是我害死了他!” “啊!”悟空大惊,祝融竟存了这份心思,这是从何说起呢? 祝融道:“你也知五行之色,黑水赤火,我只穿红衣,共工却只穿黑衣。而他来寻我那一日,却着一身白衣。” 悟空还没听懂,问道:“一身白衣?这又有什么?” 祝融说着说着,泪水潸潸落下,泣道:“我只恨自己太笨,想了这许多年才明白他的心。西方白金,火能克金,他身着白衣,眼见已是向我示弱了。” “我们两个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向我示弱,我却不懂他。” 悟空终于听懂,以共工性情,向祝融低头认错是万万不能的,他们之间,其实只是寻常拌嘴,也没什么错可认,换了一身衣装,这法子确是不错,只是当时时机不对。莫说祝融本就心粗,再加上当年众人皆心乱如麻,又有谁会想到此处? 可怜一对本应在一起的有情眷侣,却因表达太过隐晦,自此生死两隔了。 祝融接着道:“我梦中总会出现一个白衣身影,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说来不怕你笑话,在三界之中,你初成火德之身,又化作白衣书生之时,我曾误认为那人便是你。后来你修成了五行其他,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那个人,其实仍是共工,我怪他怨他,心底却从未将他或忘。” 祝融越想越痛,这件事在她心中积了不知多少年,终于寻着机会倾诉。大禹、后土等人或知或不知,在她面前总是刻意避谈此事,祝融压抑许久,只得与悟空说个痛痛快快。 悟空也不劝阻祝融,一是束手无策,二是他也清楚,祝融流的泪水,其实是情感的宣泄,久积成疾,还是释放出来好些。 祝融直哭到双眼红肿,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她背过身去,取出一面小镜来照了一照,再转过身,已回复了当初模样。 悟空问道:“姐姐好了?” 祝融道:“好了,再不想他。” 悟空道:“不想是自欺欺人,只自己保重便好。此事并不怪你,都是造化弄人。” 祝融重重点了点头:“造化弄人?你不就是造化么,你怎么这么坏?” 她这一问本是玩笑,悟空却心中一动,是啊,造化无性,自然便有好有坏,自己曾一厢情愿,误以为造化本善,其实造化在恶人手中时,却是世人之祸了。 祝融道:“开玩笑呢,莫当真哦。” 悟空道:“并未当真。” 祝融道:“那便走吧,你既寻了我,想必还要去寻金神木神。” 悟空想想道:“只不知会不会扰了两位清修。” 祝融嗔道:“你就不怕扰了我。” 悟空一怔,嗫嚅道:“那……这个不同的。” 祝融扑哧一笑,悟空不拿她当外人,她心中欢喜得很。 二人一起去唤句芒和蓐收,悟空有所顾忌,祝融却一概不管,几声便将那两个唤了出来。大禹闻声出来,悟空草草将重炼天机棍一事与他说了,大禹道:“我也随你一起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悟空喜道:“那再好不过!” 五人离了齐天岭,一起往北海行来寻无支祁,水神不在,天下御水能者莫过无支祁。 当日狮驼岭上,玄女叫众人都回齐天岭,无支祁与覆海蛟却只喜在水中住,故而他们两个仍回了北海,无支祁自然一招即到,悟空唤他,他也不问缘由,便随悟空出了北海。 六人又往九幽之渊行来,炼制天机棍,必要寻一个隐秘地界才好,后土所在便是现成的好地方。 眼看便到九幽之渊,只见迎面金光闪耀,凭空现出十几尊佛身来,拦在九幽之渊之上,仔细一看,认得的是接引归真佛、宝幢王佛、观世灯佛三个,其余却都是生面孔。 接引归真佛和颜悦色道:“悟空,哪里去?” 悟空初时一惊,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天机棍如此重要,如来怎会不知?或许自三清入地的那一刻,如来便知道自己去取五行之极了。此番灵山来人,是要捉自己呢,还是要夺天机棍或者五行之极? 悟空看了看形势,自己这边只六人,无支祁修为不济,恐怕一对一也要落下风,若真斗起来,恐怕讨不到好处去,只是自己兴冲冲来,便这么铩羽而归,实在压不下这股火气。 正在为难之时,只听天上一声龙吟声起,三道身影瞬间到了面前,为首的却是一个老妪,悟空见了,惊喜道:“黎山老母!” 可不正是黎山老母,身后跟着紫微与真武二人。 悟空见了,啧啧称奇,黎山老母此人太过神秘,她辈分甚高,观音菩萨在她面前也要自称一声晚辈;佛道不分,却隐隐与燃灯、弥勒极为要好,对悟空也怀有善意。虽阻了几次取经,却也是燃灯安排的,与私人恩怨无关。 今日再见紫微和真武跟在黎山老母身后,如同两个跟班一样,悟空更是好奇。 接引归真佛万万想不到,他们几个竟会将黎山老母招惹出来,脸色顿变。莫说黎山老母高深莫测,真武与紫微两个也都是超凡入圣的人物,今日可要有一场恶战了。 黎山老母行到阵中,看看接引归真佛道:“归真佛,不做佛祖,转行做起强盗来了?” 接引归真佛被她奚落,也不敢还口,道:“世尊有命,要擒孙悟空回去,不敢不从。” 黎山老母哼一声道:“如来也做这等自降身份之事,不怕被人笑话?” 这时,真武上前来对黎山老母道:“伯母,这群宵小之辈,便数落也无须您老开口,都交给小侄便是。” 真武一开口,悟空更是纳闷,伯母?真武乃是万鳞之长,从哪里能论出个伯母来呢? 真面目 黎山老母听了真武这么说,笑吟吟退了几步,侧眼一看紫微,叱道:“生了你这个儿子,都不如真武孝心!” 啊,黎山老母竟是紫微大帝的母亲?悟空忽然想起那个为难唐僧的紫萱姑娘,当日老龟乌平只说是紫微之女,却未曾说她是黎山老母的孙女,怪不得来头如此之大,使唤二十八宿中的柳土獐如奴仆一般。 紫微似是习惯了老母呵斥,施礼道:“娘亲说得是。”六御之一的紫微大帝,面对黎山老母竟拘谨得如同老鼠见了猫,倒也是稀奇。 归真佛见这三人视自己如无物,心中恼火,喝道:“给我擒了孙悟空!” 众人还未动,真武拦在阵中,一声长啸,化出真龙之身,巨口张开,直欲将灵山诸佛吞入口中一般。 归真佛喝道:“真武,你当真敢动手?” 真武声如鸣雷,道:“有何不敢?” 归真佛道:“你是天庭降魔大元帅,你参与今日之争,莫非要佛道从此势不两立不成?” 真武哈哈一笑:“这块遮羞布早该扯了!” 他话音落下,一只巨爪已伸到归真佛面前,这招并非偷袭,乃是示战。身后观世灯佛站出来迎上,真武一只巨尾无声无息拢过。众佛急退,观世灯佛匆忙取出一盏青灯来,咒语念出,一道数丈长的青焰自灯中引出,横切向真武龙尾。 真武视若不见,一条龙尾穿过青焰,“啪”的一声将观世灯佛抽了出去,不知飞出了多远。人伤灯灭,再见真武那条巨尾上,青焰附着其上,仍在呼啦啦烧着。 悟空问祝融道:“这是什么火?” 祝融道:“并非纯火,内中含毒。”她跃到真武身前,直接站在龙尾青焰之中,便这么绕着那条巨尾行了一周,这股青焰逢祝融则消弭无形。 真武本来奇痛,但为了阵前气势,却仍做无事状,祝融除了这道青焰,他朗声道:“多谢火神!” 祝融回了本阵,悟空赞道:“姐姐厉害。”祝融白他一眼:“厉害什么,火虽去了,毒还未除。”悟空道:“无妨,龙神连这点毒害都受不住,那可是笑话了。” 真武一招大败观世灯佛,其余诸佛震撼之至,都知真武战力惊人,却并未有几人见他出过手,今日一见,果然惊世骇俗。 归真佛此时颇为为难,若是就此走了,面子还在其次,只是违了如来之命,心中总是有些畏惧的。 他正犯难,西边天上传来轰隆隆的佛号声,唱的是:“我是法中,无常无无常,无苦无乐,无垢无净,无断无常,无我、无众生……” 归真佛听了,心中大喜,这一声佛号听上去真如天降甘霖,悟空向西看去,但见毗卢尸佛处于正中,旁边跟着十数人,而其中竟有凤凰和相柳两个! 凤凰和相柳,始终藏头露尾,行事皆与佛教无关,只盯准真武和麒麟两个,旁人看去,还以为是五类之王之间的私怨争斗。而此时他们两个身处灵山阵营当中,其实是如来不愿再隐瞒此事。悟空暗道,是不是自此之后,一切面纱都要揭去了呢?再深的秘密,其实也是藏不住的,只是这样,天地间纷争怕是越来越多了。 而毗卢尸佛身后那个佛陀,悟空看了更是心惊,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悟空,内中的阴毒狠意,悟空永远也不会忘。 这双眼睛,便是当年悟空探大唐金銮殿时假唐王看向悟空的那一眼,悟空来到黎山老母身前,手指那人,低声问道:“那个叫什么佛?” 黎山老母道:“那个是无量寿佛,你问他作甚?”悟空笑道:“曾有过一面之缘。” 归真佛见来了强援,又与黎山老母道:“圣母,今日一战难免,圣母乃是世外之人,何苦牵扯进来?” 黎山老母摇头笑道:“事关天地,孰能或免?” 灵山诸佛合在一处,声势浩大许多,真武见了凤凰和相柳,怒意顿生,喝道:“滚出来说话!”相柳怪笑道:“果然好命,仍活蹦乱跳呢。” 悟空却将目光放在凤凰身上,凤凰表情既哀又伤,加上本就高贵圣洁的面容打扮,怎么也看不出是邪恶之徒。旁的不说,单从他的儿子大鹏,便可见一斑。凤凰见悟空望向他,不由得张口叹了一声。 悟空却对他点了点头,凤凰一怔,却将目光旁移,不再看悟空。 相柳先站出来,恶声恶语喝道:“哪个是孙悟空?” 悟空焉能惧他,跃出来道:“丑货,你爷——”他本想说“你爷爷在此!”但转念一想,相柳的爷爷也必是丑陋无比的货色,于是改口道:“丑货,生的你这般模样,还不自绝于世,能对得起谁?” 相柳一怔,他也没听过这般绕弯骂人的话,还想了想自己到底对不起谁,终于想通,气得一笑,道:“口舌之利!” 相柳为人狂妄至极,听闻西天屡战屡败,心中不忿,便自告奋勇要来擒孙悟空。他只将脖颈一甩,一片墨绿色的黏液直朝悟空飞来,来势迅疾。 悟空皱眉,相柳身上的剧毒,沾到便是后患无穷,若是闪开,身后诸人遭殃。他无奈下将天机棍化成一面大盾,迎了上去。 此刻只听一声清叱:“敢来我门前打架?”但见那团绿液无声自落,坠入云端不见。而下方飞上一人来,正是后土! 相柳一见后土,脸色大变。后土乃是土神,御土神通天下无双,而相柳为万虫之长,一生也离不开土,他最自矜的土遁之术,在后土面前没有丝毫用处。换而言之,后土便是相柳天生的克星。 悟空知道是后土出手破了相柳法术,笑道:“多谢姐姐!” 大禹见了后土心中欢喜,迎上来还未说话,后土先道:“怎不带后羿来,几箭射死这丑八怪算了。” 大禹笑道:“本要炼器,哪会想到遇敌?” 后土道:“罢了罢了,就这么打吧。” 悟空何时见过后土这般好战,问道:“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后土呵呵笑道:“你带了这么多人来,定是取回了五行之极,对不对?” 悟空一怔,点点头:“对啊!” 后土更是笑颜如花,道:“我着急啊!” 悟空恍然大悟,原来后土心中也始终惦念着这土之极呢! 凤凰默然无语出阵来,身形一转,化作一只七彩斑斓的凤凰,对真武招了招手。真武会意,二人一前一后直冲九霄,不知去哪里切磋了。 相柳站在阵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祝融曾败于相柳,心中耿耿于怀,出来喝道:“又丑又臭的坏东西,我来收你!” 相柳见了祝融,心中放心不少,道:“手下败将,也敢邀战?”祝融二话不说,十指连弹,无数青紫色火弹飞了出去。她知道相柳满身是毒,用法术远攻最佳。相柳闪在一旁,以毒液还之以颜色,他们两个倒似是商量好的,皆不近身。 归真佛身后,宝幢王佛与善游步佛一齐出阵邀战,紫微看看黎山老母,圣母点了点头,紫微才迎上去道:“二位佛祖,请了。” 宝幢王佛见紫微出来,脸色一变,他素闻后土乃六御中修为最深之人,而紫微却是最神秘的一个,于是心中惴惴,拱手苦笑道:“紫微大帝,未料你我也有交手之时。” 紫微淡淡道:“如来倒行逆施,却也由不得我视而不见了。”宝幢王自然不敢说如来的不是,道:“多说无益,请了。” 紫微出手也只寻常,他挽起袍袖,遥遥击出一掌。宝幢王佛自败于悟空之后,直有草木皆兵之感,他凝神以对,亦伸掌去迎。善游步佛身法极快,片刻绕在紫微身后,抖出一柄戒刀凌空劈下。 紫微碎步轻移,飘出好远,将这一刀躲过,而手掌劲力未消,这一掌看似推出,却内含吸力,将宝幢王佛吸得前移数丈。 宝幢王佛着了道,不敢离紫微太近,便运力抵住,想要后撤。此刻紫微将手一甩,弃了宝幢王佛,大袖飘飘,两道紫色光团飞向善游步佛。 善游步佛使戒刀一磕,这光团“砰”地暴烈开来,这股力量奇大无比,顿时将他的戒刀震断,人也退出数十丈远。 宝幢王佛惊喝道:“星魂之力!” 悟空看见这两个紫色光团,也不由暗赞,紫微虽非造化之身,但这其中所含许多造化之力,不知他是使什么法子炼成的,若无精通造化之人指点,还真是件匪夷所思之事。 悟空又看向黎山老母,飞了过去,问道:“圣母,这本事可是你传给紫微大帝的?”黎山老母道:“你说的可是星魂之力?” 悟空点点头,黎山老母道:“这一招,乃是毗蓝婆菩萨传他的。” 啊?九天玄女,她和紫微会有什么关系?黎山老母似是知道悟空心中疑问,微笑解释道:“玄女是我师尊,紫微是我儿子,她老人家传紫微几招护身的法术,也不为过吧。” 斩无量 黎山老母,是九天玄女的徒弟,若不是圣母亲口说出,悟空还真是不敢置信。九天玄女中年容貌,黎山老母却是耄耋之年,若说黎山老母是九天玄女的师父还说得过去。 圣母笑道:“此般打扮,不过避人眼目耳。” 哦?悟空听黎山老母这么一说,立时便有了要使玄空法秘诀看看她真容的冲动,但想了想又觉得太过不敬,于是作罢。 紫微轻描淡写,也未下什么杀手,已将宝幢王佛和善游步佛两个打得无还手之力,又支撑几招,宝幢王佛叹道:“紫微大帝果然厉害,再无脸面强撑了。” 紫微淡淡道:“承让了。”于是飘然回阵。 悟空看得惊讶,自己当日虽也胜了宝幢王佛,但哪有紫微这般轻松自在,看来紫微修为比起真武也不遑多让,或许二者只在伯仲之间。 宝幢王佛归阵,那个眼神怨毒的无量寿佛缓步移出,一双眼睛只紧紧盯住悟空,道:“猢狲,你可敢与我一战?” 悟空看见这人便有异样的厌烦之感,他喝问道:“你将东土唐王如何了?” 无量寿佛嘿嘿一笑,道:“无非生死。” 悟空最恨草菅人命之徒,便要上前迎战。黎山老母一把拉住悟空,道:“此人难缠,你莫要出手。” 哦?连黎山老母都说难缠,那自己还是莫要犯险才对,悟空虽怒,却也是识时务之辈。那边后土出来道:“无量寿佛,你何时不分是非了?” 无量寿佛道:“后土娘娘,何为是,何为非?” 后土一愣,她只顺口一说,哪里会想得那么深,无量寿佛接着道:“不知是非,也敢论断吗,道教六御,如此浅薄?” 紫微听无量寿佛辱及六御,微微蹙眉便要出手,悟空笑着拉住紫微,道:“紫微大帝,这和尚不知好歹,必有报应。” 悟空这边还未说完,大禹面色不悦飞身而起,落在后土身旁,低声喝道:“回去!”他这喝斥并非对无量寿佛,而是对着后土说的,后土一怔,心念一转,反而美滋滋回了本阵。 大禹双手负在身后,一呼一吸之间,面色平复如初,对无量寿佛道:“你先出手。” 无量寿佛看看后土,又看看大禹,道:“你可知是非?” 大禹淡淡道:“今日,我与你,胜者是,败者非。”他本性情恬淡,从不轻易生怒,但心中唯有两处不可触动,一是造化神猿,二便是后土。这两者他自认亏欠甚多,天下任谁也不可轻慢。无量寿佛对后土颇有不敬之词,大禹岂能看得过去? 当年弥勒尊者阻他西进,二人对战时弥勒屡使诡计,他也未为难,今日如此说话,已是极重的用词了。 无量寿佛见大禹气势凝重如山,知道此人修为极高,于是集中心神,凝神以对。 大禹见无量寿佛良久不动,不耐烦道:“你先出手。” 无量寿佛恍若未闻,又运功行气一周,这才从身上取出一颗摩尼宝珠来。他这颗珠子非比寻常,丢在空中,立时化作一个莲座,周围燃起五色火焰来,将自己护在当中。无量寿佛一声喝:“无量寿,无量火!”那五色火焰暴涨,成一片火雨,倾覆而下,罩住大禹。 大禹不动声色,右手一挥,漫天火雨顿时消失不见,悟空看得清楚,此次大禹未使禹鼎,却将这些火焰收入了息壤炉中。 无量寿佛见大禹收了火雨,反而一喜,又道:“无量火,无量焰!”大禹手中息壤炉忽地暴长,欲要撑破一般,原来这火焰虽离了无量寿佛,却仍被他所控。 大禹若不是使息壤炉收纳,怕是要吃个暗亏。大禹暗道,若能将息壤炉撑破,我拜你为师何妨? 无量寿佛见无量焰未能奏效,惊喝道:“息壤炉?”大禹点头道:“正是!” 无量寿佛弃了那法术,又喝道:“无量之力了生死!”他将莲座飞起,化作百丈方圆,正对着大禹压了下来。 大禹取出禹鼎来,喝道:“生死有界,非你能定!”禹鼎掷出,自下而上砸在莲座之上。禹鼎虽小,却比那摩尼宝珠重了许多,二者相触,莲座一顿,却生出一个奇异的景象来。 莲座周围,多了许多光晕,似幻似真,禹鼎遇见这光晕,在其中摇摆不定,似是失去了控制。大禹掌心发出一道青光,照向禹鼎,禹鼎立时涨大无数倍,三足立稳,却将那莲座装了进去。 大禹看似占了上风,表情却没有半点缓和。 只听禹鼎之中,无量寿佛喝一声道:“出三界!”这一声喝出,悟空心中纳闷,三界已毁,此地哪来的三界? 黎山老母在悟空身边,解释道:“莲座为一界,禹鼎为一界,此天地为一界,无量寿佛有出三界之力,大禹这法宝,难困住他。” 大禹喝道:“此界属我!”他左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片来,随手一掷,这玉片迎风便长,堪堪将禹鼎盖得严严实实。 悟空哈哈一笑,禹鼎居然有盖,这下无量寿佛还怎么出来? 只听禹鼎内又一声喝:“生净土!” 这一声喝出,黎山老母也露出惊诧的神色,喃喃道:“他要在禹鼎内造界?”悟空道:“禹鼎本是大禹所有,岂有此理?” 黎山老母道:“净土这东西,说穿了乃是佛念,若遇到心志不坚的,法宝被夺也有可能。”大禹淡淡道:“燃!” 只听禹鼎之内一声惨叫,祝融在那旁咯咯笑出声来,悟空急忙过去问道:“姐姐,你笑什么?”祝融道:“大禹输了。” “啊?大禹输了,无量寿佛为何惨叫,难道是苦肉计吗?”悟空急问。 祝融笑得更加厉害,金神蓐收道:“非是大禹输了,而是大禹打赌输了。” 悟空越听越糊涂,道:“到底怎么回事?” 蓐收道:“这禹鼎是我和火神、大禹三人一齐炼制的,当年火神偏要在禹鼎中加入鬼焰之力,大禹帝宅心仁厚,不愿火神如此做。火神道‘我偏要加,有本事你一辈子不用便是了’。大禹帝道‘那我便一辈子不用’。于是二人立下赌约,大禹帝若用了禹鼎内鬼焰,便要答允祝融一件事。” 祝融笑道:“他若一辈子不用,我便答允他一件事,哈哈……” 悟空听了不禁无语,祝融还真有些鬼精灵心计,这赌约眼见是只赢不输的。只要大禹不死,那这一辈子便没过去,所谓“一辈子不用”,乃是蒙人的手段。即便真一辈子不用,那时大禹已死,又有谁来与祝融实现承诺? 悟空跟着乐了一阵,仍是担心战局,问道:“这鬼焰……无量寿佛可能承受得住?”祝融撇撇嘴道:“除非大禹心慈手软,否则若是我来施展,他定成焦炭!” 只听禹鼎内无量寿佛叫声连连,过了片刻,声息渐弱,大禹面露不忍之色,将禹鼎落下,揭开盖子。 便在此刻,异变突生,自禹鼎中飞出一颗亮晶晶的珠子朝大禹砸来,这颗珠子来势迅疾无比,大禹一时难躲,正中前胸。他一声闷哼,伸手将这颗珠子捉住,却只听滋滋作响,原来这颗珠子被鬼焰烧得极热,顷刻间将他手心皮肉烫得焦煳。 大禹一分心,无量寿佛自禹鼎中长身而出,阴阴笑道:“尔不闻摩尼宝珠,暗中能令明,热时能令凉,寒时能令温。其能解众生之困,何况我乎?” 大禹紧握住摩尼宝珠,不叫它脱手,点头道:“好宝珠,是我疏忽了。”他左手一挥,竟将息壤炉当作兵刃,朝无量寿佛砸来。 无量寿佛道:“黔驴技穷!”他急往后退,却还不忘扯起禹鼎一耳。只因摩尼宝珠在大禹手中,那法宝对他至关重要,回头再拿禹鼎来换便是。 这一退退了十丈有余,大禹默念一声,禹鼎却往回飞,又将无量寿佛扯回了两丈,息壤炉正砸在无量寿佛的脖颈之上,只见光秃秃的一颗头颅凌空飞起几十丈高,鲜血喷涌如泉。 无量寿佛,竟被大禹当场斩杀! 大禹收回息壤炉,自内中扯出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来,叹一声道:“以无量寿佛为你祭剑,自此之后,你也可名扬天下了。” 原来息壤炉中,竟是大禹新炼成的一柄宝剑。 黎山老母见无量寿佛死于非命,叹一声道:“一个‘贪’字,断送万年苦修。”她这一声叹息,场中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适才战局众人都看得清楚,无量寿佛若不是惦念自己的摩尼宝珠,绝不致在躲开那一剑时还要顾念着拽走禹鼎,而他若是轻身而退,那一剑必能避得开的。 大禹收了禹鼎和息壤炉,来到后土身边,展开右手,道:“你收了无数珠子,还没有佛家摩尼宝珠吧。” 后土见大禹掌心皮开肉绽,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珠子,心中感动,当着众人之面却不好表达,只嗔道:“你这傻子,何苦这般拼命?” 大禹见后土现出小女儿模样,嘿嘿一笑,道:“傻便傻了,只心中愿意。” 抽薪计 大禹和无量寿佛一经交手,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除了不知飞去哪里的凤凰和真武外,如祝融、相柳,后土和归真佛等人早早便停手观看他们两个争斗。 谁也没料到变故如此之大,先前还是势均力敌之势,甚至无量寿佛自禹鼎中出来时还靠偷袭占了上风,下一刻却头颅落地。 无量寿佛一死,灵山自然士气大损,悟空放眼望去,虽为大禹战力所撼,心中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再看灵山诸佛,或闭目诵经,或双目圆睁,或面露怒意,唯有那个毗卢尸佛,他自现身后从未发一言,只在那里闭目沉思,纵使无量寿佛身殒,他也面不改色。 而灵山诸佛,明明人数占优,为何不一拥而上,反而轮流叫阵,难道他们真能傻到这个份儿上? 悟空与黎山老母对视一眼,发现圣母眼中也有隐忧,这时,归真佛出来道:“汝敢杀佛?”悟空白了他一眼道:“又不是第一次杀。” 归真佛手指悟空道:“你这猢狲乃是罪魁祸首,天下纷争皆因你而起!” 悟空也懒得与他争论,后土听得恼火,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归真佛双手合十,唱一声“阿弥陀佛”,接着道:“若能以贫僧之身,救天下众生,贫僧毫不吝惜。” 听他这么说,祝融冷笑道:“呸,你也配!” 归真佛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佛祖,被祝融当着众人骂了一句,怒道:“你可敢与我一战?”祝融刚要出战,悟空过去拦住道:“归真佛,凭汝等之力,敢放狂言要擒我,我看尔等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也不是?” 归真佛心中暗惊,这猴子果然机灵,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悟空见归真佛一时答不上来,喝道:“众人听了,一齐攻那个毗卢尸佛,决不能叫他的邪术得逞!” 众人听悟空一喝,虽大多不知为何,却也依言而行,一股脑儿朝毗卢尸佛攻了过来。其余众佛急忙拦住,一场混战终于开始。 悟空并未上前,不是他胆怯,而是接引归真佛口口声声说为擒他而来,他若上去冲杀,势必令许多人分心。 齐天岭众人一拥而上,但诸佛人数委实太多,或以二敌一,或以三敌一,寻着对手各自厮杀起来。 黎山老母见毗卢尸佛居于正中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一般伫立,但口唇一张一翕,在那里不住念起咒语。 看来悟空的猜测十有八九不错,毗卢尸佛确是在行法,虽此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毗卢尸佛有一套邪恶法门,连黎山老母也知之不多,还是及早制止为好。 黎山老母如幻影般飘在毗卢尸佛身前,早有接引归真佛拦住道:“不可!”黎山老母哼一声道:“速速闪开!我不杀你!” 接引归真佛只稍一犹豫,便现出坚定神色,道:“一切法无生无灭,自性空离,自性涅槃!” 黎山老母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却也有几分不忍,道:“何苦来哉。”她眼见归真佛横在面前,若不过了他这关,便难触到毗卢尸佛,于是伸出拇指,捺向接引归真佛眉心。 归真佛抬臂去挡,老母在虚空连点几下,归真佛便觉自己身子一滞,不由得苦笑一声,传闻黎山老母修为通天,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黎山老母也无心杀归真佛,灵山诸佛之中,大多在她眼中并非恶者,只是如来有命难违,做了帮凶而已。便在归真佛身子顿住这一瞬,老母身子划了一道诡异的轨迹,越过归真佛来到毗卢尸佛面前,相隔数丈,便是一掌击出。 毗卢尸佛仍一动不动,任凭黎山老母这一掌击在身上,身子倒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来。便在口中鲜血喷出时,毗卢尸佛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句法咒,他定住身形,对老母道:“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黎山老母不解毗卢尸佛之意,忽见后土脸色一变,她对地底情形最是了解,此时,幽冥地府中竟生巨变。 后土发出两招,逼退面前三个对手,身子急落而下,往九幽之渊一头扎去。悟空身处战局之外,看得清清楚楚,他唯恐后土出事,便紧跟在后面追了下去。 还未行到一半,只见转轮王满身鲜血,自下向上冲了出来,面上尽是骇然神色,口中呼道:“有鬼,有恶鬼!” 悟空听着不觉好笑,幽冥地府中最不少的便是鬼,转轮王怎么会怕鬼?他拦住转轮王喝道:“因何惊慌?” 转轮王与后土也有几面之缘,见了后土和悟空,畏畏缩缩在空中拜倒,惊道:“那……那光头恶鬼……” 他还没说完,只见从九幽之渊中又冲出一人来,这人张牙舞爪朝着悟空飞来,邪门的是,悟空却只看见他一只光秃秃的后脑勺。 后土喝道:“那是无量寿佛!” 悟空仔细辨认,果不其然,正是方才被大禹斩下头颅的无量寿佛!无量寿佛尸身头颅自云端落下,也无人去管,谁能料到毗卢尸佛竟使咒语操控这个死去的无量寿佛,在幽冥地府中做了一件大事。 转轮王见了无量寿佛,惊喝道:“是他,是他杀了九殿阎罗!” “啊!”悟空大惊失色,自己一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却一语成谶,如来派出好大的阵势来,佯作要擒自己,其实只是幌子而已,其真正的目的,仍在于毗卢尸佛。 悟空看到幽冥地府中乱作一团,再见错将自己头颅安反了的无量寿佛,心中竟升起一丝寒意来。难道无量寿佛被大禹所杀,竟是苦肉计不成? 想到此处,悟空不禁对如来如此大手笔感到震撼,无量寿佛,修为绝不在弥勒尊者之下,却成了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若非手下强者如云,如来怎敢如此挥霍?悟空渐渐想通,为何玄女和燃灯那般修为,对如来仍存一丝惧意。 无量寿佛到了近前,狂风骤雨般朝转轮王攻了过来,后土使出神通阻住,眉头一皱,无量寿佛似是比先前还厉害了许多,他只攻不守,力大无穷,一时间竟和后土斗成了平手。 悟空取出天机棍来,上前相助,天机棍化作一柄软鞭,只一鞭,便将无量寿佛的右臂切了下来。若是无量寿佛仍有神志,定能躲得过去,但毗卢尸佛见无量寿佛已将幽冥地府毁得七七八八,此番目的达到,也不在意他的肉身如何了。 无量寿佛力道刚猛,但所使神通有限,只凭一具肉身蛮力而已,悟空却捡了便宜,他那天机棍化成的软鞭锋锐如刀,不过十几个回合,便将无量寿佛斩成了一段一段,落到九幽之渊深处,再也不能作恶了。 除了无量寿佛外,悟空与后土对望一眼,后土也心有戚戚。她对转轮王道:“前面带路,去地府看看。” 转轮王极不情愿,但也不敢违命,只好在前面引二人入了幽冥地府。离得老远,悟空便闻到血腥之气自深洞中飘出来。 进了地府中一看,这一座幽冥地府中,原本千万鬼卒判官,加上十殿阎王鬼使,有几十万人不止,而今一看,竟是十不存一! 六座奈何桥皆被拆断,阎罗十殿皆坍塌成断壁残垣,遍地血流成河,周围石壁地面上,如被巨斧利刃砍了无数遍,真是沟壑丛生、犬牙交错,也不知无量寿佛使的什么法术。 后土看得心中难受,便早早飞了出来,悟空也知道,这一座幽冥地府,算是彻底毁了!再看也是无济于事了,于是也跟着后土飞了出来。 悟空此时却不由得想起了地藏,恨恨道:“好一个睚眦必报之徒,若是地藏王菩萨在此,他岂敢动幽冥地府?” 后土道:“此事怕与地藏毁了大雄宝殿金顶不无关系,地藏若不出,与如来之间难生仇隙,幽冥地府今日也得保全,这……算不算因果呢?”后土本来也不信因果,此事于她太过震撼,却令她生出了这种想法。 悟空一摆手:“姐姐错了,诸因诸果,其实乃恶念所致。再退一万步说,纵使因果确有其事,又岂能因畏惧因果而任其作恶!” 幽冥地府被毁,悟空心中翻江倒海,他知道,幽冥地府乃是天庭得造化的源泉,若失了幽冥地府,不知天庭将如何自处。 如来此举,自然是丝毫不顾忌玉帝和王母的了,悟空知道,如来这么做必有依仗,但这个煽风点火的良机实在难得,悟空此时却也不急着炼天机棍了,他迫不及待地要寻三清去。 须知,玉帝失了造化源泉,炼天之事如何进行下去?因此地府被毁,其实是如同动了玉帝和王母的心肝一般,而他们若知道如来大兴阿鼻地狱,抢了天庭无数造化,不兴兵来讨如来才怪。玉帝若还能忍,悟空可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了。 悟空早就催促过老君挑拨离间,老君只是不允,今天这事,不过半日便天下尽知,看谁还能瞒得过谁? 悟空这边打着如意算盘,那边后土道:“转轮王,地府被毁,还不去禀告玉帝?” 嫁祸计 转轮王才醒过神,道:“后土娘娘,那和尚……可是灵山中人?”十殿阎罗久居地府,极少外出,于天下情势不甚知晓。转轮王所以惊骇,自然不是因为怕鬼,而是因为猜出了无量寿佛的身份,难以置信。在他心中,西天灵山与天庭向来交好,纵使偶有不谐,面上总过得去。今日之事,实在惊天动地。 后土冷冷道:“他便是西天无量寿佛!” “啊!无量寿佛?”无量寿佛虽是隐世佛祖,却也大大有名,转轮王怎会不知?他禁不住看了悟空几眼,暗道,这个猢狲莫非就是孙悟空,不想他竟如此厉害,三招两式将无量寿佛斩了! 转轮王又道:“后土娘娘,我自然要去天庭报信,只是上方似是有人打斗,不知……”后土知道转轮王心意,道:“好,我与悟空护你上去!” 二人一左一右,将转轮王护在当中,自九幽之渊冲了上来,到了云上一看,毗卢尸佛已被黎山老母打得口吐鲜血,并无还手之力。 黎山老母知道,毗卢尸佛只可伤,不可杀,否则后患无穷,故此也未下重手。归真佛知道大事已成,渐生退意。他见悟空与后土护着转轮王上来,喝一声道:“擒了那转轮王!” 转轮王闻听大惊,他这点修为,岂能挡住佛祖一招半式?悟空听了,心道,这是目击证人,岂能叫尔等杀了?他舞开天机棍,将转轮王护在身后。 黎山老母听了,也知此时的转轮王安危重要,便也过来护着,毗卢尸佛终于喘了口气,归真佛见两边大致势均力敌,此时再打也无甚意义了,叫道:“孙悟空,改日再来寻你!” 悟空听了,暗骂这归真佛奸猾,原来他谎称要擒转轮王,也只是幌子而已。无量寿佛乃是成圣的修为,十殿阎罗不过太乙金仙,若是真要杀,管叫他们一个都逃不了,这个转轮王,便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看来,如来早打算好了,此事就是要叫玉帝知道才行。 诸佛要走,悟空也知道拦不住,只恨自己未看穿如来用意,被他奸计得逞。悟空与后土道:“今日失算了。” 后土面色也甚是难看,她虽非造化一脉,却也知道幽冥地府对天庭意义重大,今日地府既毁,自此东西失衡,天下真要大乱了。神仙战事一起,遭殃的还是凡人。 后土道:“此事当如何?” 这时大禹等人也停了手,任由诸佛离去,他们还不知下方发生了什么大事,过来问清缘由,个个陷入沉思之中。 悟空道:“今日之事,实在始料未及,还是先回齐天岭去,我与后土先将转轮王送上天庭,再去寻你们。” 大禹此时也没了主意,只隐隐觉得这件事牵扯极大,还是暂观其变为好,于是带祝融、无支祁几个回了齐天岭。 黎山老母道:“此事,我倒是也可做个证人。” 悟空道:“圣母作证,再好不过了。” 五人一起奔赴天庭,不一刻到了凌霄宝殿中,玉帝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正中饮酒观舞,见转轮王满身是血进来,身后跟着后土、黎山老母、紫微大帝,还有孙悟空。 玉帝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匆忙喝退了殿上众人,连太白金星亦赶了出去。 转轮王伏倒在地,道:“启奏玉帝,大事不好!” 玉帝道:“莫要惊慌,慢慢讲来。” 转轮王看了看后土,又看了看悟空,面上露出惊恐神色,道:“这……这猴子和……后土……毁了幽冥地府啊!” 玉帝震惊,扶案而起,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后土与悟空对视一眼,也难掩惊骇神色,悟空看了看转轮王,终于明白如来打的什么算盘了。 一切都是假的! 半路拦截孙悟空,要夺五行之极是假,要捉灵明神猿是假,放过转轮王无视玉帝是假,只有这一场栽赃嫁祸,才是真!转轮王,根本就是如来的亲信! 悟空不由得又生气又佩服,如来这一场戏演得堪称绝妙。本来自己还有些不解,灵山诸佛若要毁幽冥地府,何时还不能行事,非要拦住齐天岭诸人,在九幽之渊大战一场,才借机作恶,原来这都是为栽赃做下准备呢。 后土也不争辩,单看玉帝如何应对。 玉帝几时遇过这样的难题?他厉声问转轮王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转轮王哆哆嗦嗦道:“他……他们两个将十殿阎罗、判官鬼使几乎杀尽,只说要断了天庭造化之根!这都是小仙亲眼所见——” “好了。”玉帝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不安的心情,却对黎山老母道,“圣母也在,今日之事,你可亲眼目睹?” 黎山老母摇摇头,淡淡道:“我只是恰好遇上这三人,见转轮王有伤在身,这才心生好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这么一说,悟空也颇为不解,黎山老母怎么变卦了?他看了看紫微低头不语,心里想通了几分。幽冥地府为天庭运输造化一事,并无几人知晓。而悟空和后土,又偏偏知道此事。后土虽是道教六御之一,但她自始至终也几乎不参与天庭中的一切事务,自从得知大禹回了齐天岭,更是以齐天岭中人自居。凭玉帝疑心之重,他岂能相信后土? 而黎山老母所处位置此时也甚是微妙,她虽是隐士高人,却偏偏生了一个紫微大帝,紫微当年曾和真武谋划篡位,玉帝与二人始终都有隔阂。因此,黎山老母若说转轮王所说是假,玉帝心中定会认为紫微、真武与齐天岭中人早就串通一气,非但不能为后土和悟空佐证,反而令玉帝想得更多。 玉帝从黎山老母处没问出什么来,转而问后土,道:“后土娘娘,此事……作何解释?” 后土见玉帝面色阴沉,冷笑一声道:“你若是信转轮王,那也不必问我,你若是信我,自然也不必有此一问了。” 玉帝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我有半点疏忽,后土娘娘之意,是说转轮王信口雌黄了?”后土干脆扭过脸去不看玉帝。 玉帝又看向转轮王,喝问道:“十殿阎罗只剩你一个?” 转轮王道:“正是!” 玉帝又道:“若是后土娘娘为之,你又如何能逃得性命?” 转轮王道:“那时她……”他偷眼看了看后土,见后土也不理他,便接着道,“她自第一殿杀起,我见情势危急,便从后面逃了出来,逃到半路,又被她追上,恰逢此时西天归真佛及众佛祖经过九幽之渊,这才救我一命。” 玉帝道:“归真佛等人去了哪里?” 转轮王道:“归真佛救出我,只道‘后土若敢杀你,我必上天庭揭穿她的恶行!’” 玉帝面沉如水,重重点了点头,对转轮王道:“你先去殿后,我派人为你疗伤。”转轮王起身往殿后行,自然有玉帝心腹出来接应他进去。 玉帝手指悟空,喝道:“齐天岭妖孽,迟早我将你那巢穴踏平!” 悟空见玉帝声嘶力竭,吼得脸红脖子粗,笑笑不语,拉着后土道:“走吧姐姐。”后土白了玉帝一眼,撇下一句:“大糊涂虫!” 他们两个出了凌霄宝殿,黎山老母与紫微也跟着出来,黎山老母笑道:“莫怪老身临阵脱逃。”悟空笑道:“岂敢岂敢。” 后土恨恨道:“这个转轮王真是可恶,当着我面,也敢信口雌黄。” 悟空道:“姐姐,他这点心机,却瞒不过玉帝。” “哦?”后土道,“眼见玉帝已信了!” 悟空摇摇头,道:“玉帝虽发下狠话,却是说给转轮王听的。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哪有那么好哄?” 黎山老母也道:“悟空所言不差,此乃稳军之计。” 悟空道:“此事必要寻三清去,商议个对策才好,凡事以防万一!” 黎山老母道:“说得不错,请便了。” 悟空、后土与黎山老母和紫微大帝告辞,便往清微天行来。 悟空许久未来天庭,今日一见,但觉天庭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往来仙官也不见几个,其实是玉帝许久不理朝政,仙人大多闲散,各自逍遥去了。 正要飞出三十六天,只听身后有人唤道:“孙大圣,后土娘娘,慢行一步。” 悟空回头一看,却是北天门紫霄宫中龟蛇二将追了上来。悟空驻足等候,龟将到了悟空面前,喜道:“正要下界去寻大圣,不想在此地遇见,倒省了许多工夫。” 悟空诧异道:“真武大帝回宫了?你寻我又有何事?” 龟将道:“正是大帝叫我来寻大圣。” 悟空知道,真武和凤凰乃是万年宿敌,他们两个这一番争斗定是非同小可,于是关切地问道:“大帝此战可有事,胜了?” 龟将笑道:“并未与谁大战,大帝只说寻到一个故友,叫我来请大圣同去紫霄宫叙话。” 故友?悟空想了想,心中大喜,难道祖龙和凤凰并未大战,而是冰释前嫌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悟空急道:“快走快走!” 四人风驰电掣般到了紫霄宫,悟空忙不迭闯了进去,大殿上坐着的,可不正是真武与凤凰两个! 虞与诈 真武见悟空和后土进来,满面喜色下来相迎,悟空却未将心思放在他身上,而是集中到了端坐不动的凤凰那里。 凤凰、相柳、真武、麒麟,这四人纠缠有几万年之久,这场纷争无端而起,似是没什么来由,却硬生生将真武和麒麟迫至绝路上。悟空一直纳闷,凤凰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想到今日有可能会揭开这个秘密,悟空不由得有些兴奋。 四人落座,真武看了凤凰一眼,道:“前辈,这件事,是你说还是我说呢?” 悟空大为惊诧,真武居然称凤凰为前辈?这是从何说起? 他们两个,一个是万鳞之长,一个是万禽之长,分明是同辈,怎么会分出高低来呢?只见凤凰对悟空微微颔首,道:“悟空,早已闻名,却不如一见。” 悟空道:“前辈客气了。” 凤凰道:“我儿大鹏蒙你看顾,未入了歧途,倒要多谢你才是。” 悟空道:“大鹏乃我兄长,彼此亲若兄弟,前辈何须客气?” 凤凰叹口气道:“我生二子,初时却道孔雀天资绝伦,必有大成就,却不料恰恰相反。” 悟空纳闷,大鹏也不算有什么大成就吧,凤凰这么说是何意。于是问道:“前辈何妨明言之?” 凤凰道:“汝等皆知,我乃万禽之长,对否?” 悟空点了点头,这是任谁都知道的。凤凰接着道:“但却不知,我乃是上一会元时的万禽之长,与此会元无半点关系。” 啊?悟空大惊失色,这个却是他从未想过的,怪不得真武称凤凰做前辈呢。那……这一会元的万禽之长又哪里去了? 凤凰道:“五类之王,如祖龙、麒麟、相柳、凤凰,每一会元只有一个,我既来了,此会元便再无第二只凤凰。” 悟空问道:“你,你也是藏在造化炉中渡过会元之厄的,对不对?” 凤凰摇了摇头,道:“此番你却猜错了。” 悟空大为不解,除了造化炉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渡过会元之厄呢? 凤凰面上始终带着忧伤的神色,高贵如玉的脸庞上,似乎藏着亘古以来的迷茫与彷徨。他接着道:“我能渡会元之厄,却是因为,我在上一会元将灭时,将凤凰天赋神通修到了极致,这才在混沌中死而复生。” 悟空忽地灵光一闪,叫道:“你那天赋神通,可是涅槃?” 这次轮到凤凰吃惊了,反问悟空道:“你怎么会知道涅槃?” 悟空顿觉失言,凤凰涅槃,他是自后世书籍中得知,虽听过涅槃一词,却也知之不多,只知道涅槃和死而复生有关。 悟空故作茫然,道:“却忘记在哪本书上读过了。”他转而问道:“涅槃神通究竟有何玄妙之处,竟能抗过混沌之力?” 凤凰道:“涅槃……如火熄,如风散,根本便是空无一物,混沌之力,也于它无碍。” 悟空不禁震撼,若真如凤凰所说,那么,凤凰便是不依靠任何外物而渡过会元之厄的第一人了,即便如来也要凭借造化炉才能渡过。这本事,恐怕天下再无第二人能有,当然,造化一脉是要除外的。 悟空问道:“前辈既能渡会元之厄,天下再无旁事能难得住你了,这个……恕我直言,你为何要帮如来做事?” 凤凰苦笑一声:“天下人大多以为我是帮凶,对否?” 悟空、后土和真武皆默然无语,凤凰和相柳形影不离,这岂不是为虎作伥之举?任谁都会往此处想的。 凤凰道:“这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悟空皱了皱眉,问道:“前辈,你还有何所求?” 凤凰沉吟少许,问道:“这天,这地,你可喜欢?” 悟空一怔,可喜欢?可不喜欢?自己还从未有过这般想法,此时,后土问道:“你不喜欢?” 凤凰淡淡道:“天非天,地非地,有何喜欢而言。” 后土微笑颔首,道:“我只以为,只我一人有此想法,今日听君一言,如仙音悦耳。” 悟空看了看后土,道:“姐姐曾说过‘天外有天’,可是此理?”后土道:“正是,只不过我久居地下,渐渐只觉此地有不妥之处,故而由此推论,天外定是有天的。” 悟空不禁暗赞,这两个也算是天地间的奇才了,他们身处迷雾之中,却仍能得出这个正确的结论,这可真是令人敬佩。 凤凰看了看后土:“你知地,我知天,除你我之外,怕再无第三人能看穿了。” 悟空摇摇头,笑道:“前辈此言差矣,如来岂会看不穿?” 凤凰道:“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若不是为了出去,何苦费如此大的力气摆弄世人?” 悟空道:“前辈和如来有怎样的交易,可否说来听听?” 凤凰道:“如来有三身,你可知道?” 后土和真武都一愣神,唯有悟空点了点头,凤凰道:“当今治世之尊,其实是最弱的一个,这你自然也知道了?” 悟空道:“略知一二。”他听凤凰话里有话,问道,“前辈见过如来三身?” 凤凰摇摇头,道:“我只见过两个,一个是世尊如来,另一个乃是大日如来。” 悟空闻之又惊又喜,他以为凤凰也和燃灯一样,只见过如来和泥犁菩萨,却不料他竟见过如来第三身,听燃灯说,如来第三身是最厉害的一个,原来那个叫作大日如来。 悟空道:“前辈在哪里见的,此时大日如来又在何处?” 凤凰道:“我自然是从造化炉里见的,大日如来,如今仍在造化炉中。” 悟空不禁纳闷,仍在造化炉?渡过上个会元之厄的造化炉,此刻在天庭炼天,如来、三清、玄女、玉帝和王母便是藏在这个造化炉中渡过会元之厄的,难道大日如来竟在天庭? 凤凰接着道:“对他来说,换个栖身之所又有何稀奇?”悟空“嗯”了一声,看来大日如来是在浮屠塔内造化炉中无疑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漫上阴云,浮屠塔与佛门地狱连为一体,大日如来不知在里面练什么厉害本领,他隐忍无数载,只为了一朝得出,若真出来那一日,天地危矣! 凤凰道:“我初遇世尊如来时,他修为低微,尚无资格与我对话,但他渐修渐醒,我突然发觉,我所想要的,在他那里,竟有答案。” 悟空道:“他知出天地之法?” 凤凰重重点了一下头,道:“正是!” 悟空又接着道:“大五行灵血阵?” 凤凰一怔,随即苦笑道:“尽都毁于你手了。” 悟空一阵尴尬,道:“我只道是如来奸计,却不知和前辈有关。” 凤凰道:“毁了便毁了,我们两个也只是虚与委蛇罢了。” 悟空问道:“我明白了,这交易便是,如来助你建起大五行灵血阵,能脱出此天地;而你要助如来凑齐五类之王,并要将凤凰之血为他所用,对否?” 凤凰道:“你都知道了。” 真武道:“悟空果然聪慧,只是凤凰前辈始终留手,并未真要擒我和麒麟,这才打打停停,拖了几万载。” 凤凰道:“非是我狂妄,若真要擒你们两个,也费不了许多气力,只是如来所行叫我越看越是生疑,这才出工不出力。” 悟空道:“前辈可曾受如来禁制,相柳又扮演何等角色?” 凤凰道:“相柳乃是泥犁菩萨之徒,自然绝无二心,我被相柳下了禁制,也是许多年前之事,过了这几万年,反倒不甚在意了。” “当年孔雀误以为我被如来使奸计要挟,一怒之下,将如来吞入腹中,还是我剖开孔雀脊背,将如来放了出来。” 悟空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凤凰道:“世尊身轻,杀之无益,孔雀修为虽高,遇事却不深思,终被如来哄入了阿鼻地狱中。” 悟空却没料到还有这么一个典故,只是孔雀怎能轻信如来,如来又给了他什么承诺呢,佛门地狱中的无边菩萨,可都是这般被哄进去的? 悟空问道:“前辈今日来此,难道不怕如来知道?”凤凰偏在此时漏了底细,悟空却也想知道缘故,他若真要探如来的秘密,为何不等到水落石出那天再反水呢? 凤凰道:“最初时,如来觊觎五类之王的肉身,此时,他却心气不足,也不甚在意此事了。我那大五行灵血阵已被破得一塌糊涂,想再搜齐五行之人,却难如登天。这场交易,其实是无疾而终了。” 悟空道:“如来放弃此事,与前辈脱不开关系,前辈若不出力,再无合适人选来擒麒麟伯父和真武大帝,如来只有另寻他法。” 凤凰道:“现在想想,如来使大五行灵血阵诱我为他效力,却没准亦为骗局。大五行灵血阵只闻其名,谁也未见过是真是伪,但需要数十升凤凰之血,却是打不得半点折扣的。” 悟空恍然大悟,怪不得凤凰不出力,原来如来和凤凰从一开始便互有猜忌,这事又如何能成? 阵入身 悟空听了凤凰所述,大致理出思路来,凤凰自修成涅槃,渡过会元之厄后,隐隐觉出天地不妥之处,于是有了出此天地的念头。 然此天极高,此地极深,纵使凤凰也不得其法,便在此时,他遇见如来。如来的奇妙之处在于,他竟能知道凤凰心中所想,不过想想也不稀奇,盘古曾说,此会元已是第七个了,如来在此天地住了这么久,于万物必定知根知底。 凤凰见如来一语道出天地之秘,必定大为震撼。 悟空不由得暗叹,灵智既开,探索与追求,便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人类如此,其他物种又何曾差了半分?此天地虽大,却终有界,最大的诱惑永远在于未知,或者说,永远在于得不到吧。 此刻,凤凰微微皱眉,悟空急问道:“怎么了?”他见凤凰露出些微痛苦神色,以凤凰的修为,真武与麒麟都不是他的对手,表情异常,已是非同小可之事。 凤凰道:“悟空,此事却要求你了,曾闻你为真武和麒麟除了禁制,我这禁制可比他们两个的久远许多。” 悟空笑道:“试试无妨。”他自有把握,只要在造化之内,便能解了。凤凰依悟空所言,伸出左手来,悟空沿凤凰脉门入体探去,这一惊非同小可。 凤凰丹田经脉,直有无比浩瀚之感,远非真武和麒麟所能比拟,内中片片造化倾覆如羽,在丹田中微微飘扬,悟空暗地叫了一声苦,于是逐片羽毛搜寻开来。 这一遭,足足费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寻到那一丝淡黑色造化,悟空将这丝造化吸了出来。凤凰面露喜色,连赞道:“果然造化一脉非比寻常!” 悟空第一句话便问道:“前辈今后有何打算?” 凤凰道:“我必要先寻老友麒麟,再赴金天银地,毁了擎天玉柱上的阵法。” “哦?难道那阵法……”悟空惊疑道。 凤凰凝重道:“那阵法都是我和相柳布下的,相柳于阵法一道造诣极深,许多奥秘我是不懂,但看得久了,却也隐约知道些关键要害。” 悟空大喜,那阵法始终是个谜团,混元金仙以上,便连触都触不到,如来让凤凰和相柳费了老大心机布阵,必定有大用处,若能将其破了,也算一件大功。 悟空问道:“难道前辈这许多年,始终致力于勘破这阵法之秘?” 凤凰道:“我岂能虚度此生?起初我只道这阵法与脱出天地有关,直至近日,我才看出,此阵威力无穷,要佐以五类之王的鲜血才能显出妙用来。” 哦?悟空知道,五类之王的鲜血与九头九尾之物鲜血合在一处,便成九五至尊灵液,那是天底下唯一能融擎天玉柱的东西,这个阵法,难道竟能放大灵液的功用?难道如来还真要将擎天玉柱弄塌了不成? 悟空想了想,只觉这个想法似是无稽之谈,擎天玉柱极为坚固又粗壮无比,纵使阵法威力再大,也难以撼动。 悟空问道:“前辈相信如来能撼动擎天玉柱吗?” 凤凰一怔,道:“撼动擎天玉柱?做梦!” “那他要做什么呢?” 凤凰摇头道:“总归不是好事。” 后土道:“此阵既然要五类之王鲜血,那还是提防些才好。” 悟空暗暗盘算,凤凰倒戈,五类之王己方已占其三,这三个又都是厉害无比的角色,单看如来御下这些寻常佛祖,唯有药师佛能略占胜场,但要擒任何一个,都是极难的。关键之处在于,如来既然毫不担心后事,大大方方地先布下阵来,那便是胸有成竹,自然有擒五类之王的法子了。 三千诸佛、无边菩萨……这可真是让人挠头得很,难道还真要先发制人才行吗? 真武见悟空深思,起身道:“诸位,非是我逐客,如今非常之时,若是有事,便请自便,我紫霄宫何时都可来的。” 凤凰道:“也好。”他起身要走,真武道:“我随你去见麒麟。”他和麒麟颇投脾气,见了几次便成至交,此番五类之王聚齐三人,实在是难得的大事。再说,凤凰若自己前去,弄不好还令人生提防之心,自己跟去解释一番才好。 悟空叫住凤凰道:“前辈,孔雀兄如何处之?”悟空担心的是,凤凰投了齐天岭,如来若知道,怕他迁怒于佛母孔雀,故此提醒一声。 凤凰回过头来,悠悠道:“由不得我了。” 悟空叹口气,凤凰说的,何尝不是实情,然如来所作所为,连凤凰也看出不对,关乎天地之大事,他亲生儿子也算不得什么了。何况就算他一心一意为如来效命,也不敢保孔雀就能有一条生路。 悟空看了后土一眼,道:“姐姐,咱们也去吧。” 后土点点头,二人一起重往清微天赶来。进了玉清宫,玄女和三清早知悟空必会来此,也不稀奇,只指指蒲团叫他俩坐下。 老君道:“地府毁了。” 悟空点头:“本想早些来,却被真武拉去叙了会儿话。” 老君道:“地府既毁,天庭再难炼天,此时唯有一条路可走了。” 悟空想了想,还真不知道天庭有什么办法,据老君所言,天庭炼天,造化为根,若无了造化,便如无根之水,终有流尽之时。 悟空道:“还有哪条路?” 老君道:“夺佛门地狱。” 悟空眨眨眼睛,似是没听清老君说什么,又问了一遍,老君问道:“莫非你不信?” 悟空道:“玉帝和王母,乃是如来遣下来的,他们两个怎敢和如来做对手?如来又焉能不暗藏手段,制他二人?” 老君道:“人无常性,现在的玉帝和王母,早已不是当年那两个孩童了。”说到此处,老君一脸唏嘘,似是回到了当年。 老君说得不假,玉帝和王母统御天庭数万年之久,生杀予夺无人敢逆。自他们两个出世,便在三清的辅佐下坐上天地至尊之位,手中的一切,怎能甘心舍弃? 元始忽道:“玉帝和王母,绝逃不过如来之手。” 悟空听元始语气极为肯定,问道:“大天尊为何如此说?” 元始天尊道:“其一,如来携此造化炉渡会元之厄,此时又不知使何手段,让玉帝和王母心甘情愿为他炼天。造化炉中八九金仙,也自然是如来传下的秘法造出的,这个造化炉,想必至关重要,如来岂会轻易舍弃?” 众人听元始说得有理,一齐点头等候下文。 “其二,我终日钻研阵法,虽不敢称登峰造极,却也胜却当年许多。得盘古造化之精,隐隐于天地阴阳之阵亦有所悟。”元始顿了一顿,接着道,“玉帝、王母,体内有阵。” 众人听了,皆匪夷所思,阵法之道,并无几人能胜过元始,难道阵法亦能布在人体之中,却又为宿主所不自知? 悟空问道:“大天尊说的是……玉帝和王母并不知道此事?” 元始点点头道:“他们两个自然不知。” 悟空道:“天庭造化炉炼天,究竟为何,大天尊可否告知一二?” 元始沉吟半晌,道:“事到如今,说了倒也无妨。” 玄女哼一声道:“有什么稀奇,无非造化、造化之精之事。”她不喜元始吞吞吐吐,便出语相讥。老君苦着脸道:“师姐,那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着?” 悟空奇道:“何事?” 玄女道:“你还不知,若不是他们三个呆呆傻傻甘受摆布,将玉帝和王母扶上位,今日便是天下共抗如来,哪里还有什么天庭,哪里会有什么八九金仙?玉帝和王母虽不足惧,但天庭势力若被如来接管,哼!到时看你如何收场?” 悟空恍然大悟,原来玄女始终不理三清,竟是因为这件事。悟空知道,三清本就是道教至尊,他们三人虽通达透彻,但心中道念早已根深蒂固,所谓受之弥深,信之弥坚,这哪里是轻易便能改变得了的?再说,天下能比玄女聪明的又有几人,她看出如来暗藏心机之时,三清只怕仍将如来当作严师慈父一般看待呢。 玄女一番话说得三清哑口无言,后土见三清窘态,掩口而笑,悟空急忙出来圆场,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时说这些还有何用,大天尊,你还是接着说那造化炉吧。” 说来也奇怪,玄女有什么脾气都只爱朝三清宣泄,悟空一说话,她顿时闭口不言。三清心中又何尝不啧啧称奇,这个灵明神猿真是左右逢源,连玄女都高看一眼。 元始道:“呃……师姐说得不错,炼天之事,无非造化、造化之精也。天庭这只造化炉,搜集世间造化,一则供八九金仙修炼,二来养育了蟠桃园,第三,维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时光差别,余下的,都用来托起这三十六天了。” 元始不敢多说,唯恐玄女再生出闲话来,只草草几句便将造化炉之用说完,悟空听了,心中陷入沉思。 道无计 他始终在思索造化炉有何用处,但却从没得出过什么结果来。炼天炼天,听上去似是要将天炼化,却不料这“炼天”只是虚指,并非真要炼天。 悟空琢磨元始所说的造化炉的四个用处,乍看上去,并无什么了不起之处,但仔细想想,这里面其实大有玄虚。 第一,供八九金仙修炼,这个倒也罢了,造化本来就是供仙人修炼所用,那八九金仙近水楼台先得月,依靠造化炉吸取的造化来提升修为,又有什么稀奇? 第二,造化炉吸取造化,养育蟠桃园,听上去也没什么,蟠桃也是造化,和人参果大致相仿,以造化养造化,亦为常理之中。但是,悟空却想起了母树蟠桃来,寻常蟠桃只是蕴含造化,但那母树蟠桃,吃上一颗,增长的可是不折不扣的造化之精啊! 寻常蟠桃若也能增长造化之精,自然显不出母树蟠桃之珍贵,悟空忽然想通,母树蟠桃天下独一无二,便是因为它能将造化转成造化之精!这过程虽慢了些,但天下恐怕再无此类宝贝了。 第三,元始说,天庭耗了许多造化,来维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时光差别,悟空始终想不通,这么做究竟有何用处呢?天庭如此,灵山如此,时光变慢,对修炼并无益处,难道他们是要故意耗费造化吗? 第四,托起三十六天,这个或许便是玉帝的虚荣心所致,也没什么可说的。 后土见悟空良久不语,捅了捅他,道:“无事便走吧,还有大事要做呢。” 悟空晃了晃脑袋,自己还有一件重要事要说,那便是凤凰改换阵营,这件事也非同小可,还是该和三清说说才好。 悟空道:“适才自紫霄宫来,你道我看见谁了?” 老君道:“紫霄宫,也无几人能随意进去,莫非是紫微大帝?” 悟空道:“并非是紫微,乃是凤凰。” “哦?”老君可有些吃惊,道,“凤凰与真武乃是夙敌,难道竟……” 悟空点点头:“不错,确是尽释前嫌了。”悟空将凤凰和如来交易之事讲了出来,众人听到凤凰竟是上个会元中的凤凰,皆大为惊讶。 玄女道:“这不可能!” 悟空道:“何出此言?” 玄女想了想,又摇头道:“倒也不是不可。”她见众人都错愕地看着她,笑笑解释道:“燃灯曾用五类之王的鲜血造了造化炉,我只道这鲜血是上一会元攒下的,若是那样,凤凰该认得如来才对。现在想来,如来怕是不知攒了多少会元,却也未必定要在上一会元。” 悟空想了会儿才想通,玄女说得的确不错,但若说如来对五类之王没有觊觎之心,他却不信。因为如来知道,五类之王的鲜血,是越多越好的,那可是能造出造化炉的必备之物。这么一琢磨,悟空不禁对凤凰多了许多敬佩之心,凤凰既然不认得如来,那便说明,如来在上一会元时,未敢打他的主意。看来能修成涅槃之术的凤凰,的确不好惹。 老君道:“凤凰不错。” 玄女问道:“哪里不错了?” 老君道:“他隐忍这么多年,应该知道许多如来的隐秘之事,自然对我等大有好处。” 玄女反道:“上一会元时,我在如来身边也不下万年,也未看出什么来,凤凰和如来本就相互猜忌,他又能知道什么?” 悟空这时却想起相柳来,他禁不住骂了自己一句,打来这世界之后,自己行事却十分古板教条,连最简单的计策都不会用了,若能擒几个如来心腹,凭这许多人的神通,还怕问不出什么来吗? 于是悟空道:“记得诸位曾商讨要毁浮屠塔、破佛门地狱,不知现在商议得如何了?” 玄女道:“虽说要去,却也不能轻易便动,我等虽未将自己当作如何重要之人,但一旦折损,却无人能牵制如来了,故此战只许胜,绝不能败!” 悟空道:“那是自然,我倒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悟空将自己要擒如来心腹这个打算说了出来,连后土在内,人人表情惊愕诧异。 老君道:“你怎么这么想?” 元始亦道:“造化一脉,竟也会行要挟之计?” 玄女笑道:“悟空有趣。” 地藏王始终一言未发,此刻摇头道:“不可不可,少不得被天下耻笑!” 悟空顿时无语,自己还道此计再普通不过,却不想遇到一群老顽固!看这态势,自己是不容易说服他们了。 悟空苦笑一声,道:“诸位觉得不妥,那便当我没说好了。” 便在此时,有道童进来对元始道:“大天尊,有客来访!” 哦?三清对视一眼,谁人如此大胆,敢径直来到玉清宫。道童又道:“为首的是真武大帝,身后两个却是陌生人,弟子不敢做主。” 悟空听了一喜,道:“快请进来。” 道童看了看悟空,身子却不动,元始也忙道:“请进来!” 玄女早起身向外迎去,真武领的会是谁,十有八九便是凤凰和麒麟了。须臾,玄女领着三人进来,正是他们三个。 这一众人,说熟也不熟,说陌生却也不尽然,此刻玉清宫中,此天地间绝顶高手,竟聚得差不多了。 但无论如何,凤凰毕竟初表心迹,除了悟空对他深信不疑外,其余人却均有些提防之意。 麒麟最是豪爽,进来便哈哈笑道:“人还不少!” 悟空道:“伯父,你来做什么?” 麒麟道:“我与凤凰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他弃暗投明,这是大喜事不是?” 悟空道:“那自然是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弃暗投明,乃是凤凰前辈的计策而已。” 麒麟道:“管他什么,总之是一家人了。我们三个在地上商量一条计策,心中按捺不住,便上来寻你,果然真武猜得不错,你真在玉清宫中。” 悟空问道:“什么计策?说来听听。” 凤凰道:“这计策说来也只在一人身上,便是相柳。” 悟空闻言一喜,难道凤凰竟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凤凰接着道:“我和相柳相处日久,彼此再熟悉不过,他是泥犁菩萨之徒,深知佛门地狱中许多隐秘,若能将其擒下,定能逼问出许多隐秘来。” 老君看了悟空一眼,嗔道:“你这猴子,使的好计策啊!” 悟空一怔,忙道:“老君误会了,这次可真是巧合。” 凤凰道:“怎么,你们也在商量此事?” 悟空道:“前辈,我刚提议要擒如来亲信,无人赞同。” 凤凰诧异道:“这是为何?” 玄女笑道:“仁义道德,似是而非,还能为何?” 真武对元始、老君等人知之甚深,道:“何为轻,何为重?” 三清、地藏不置可否,元始道:“汝等自去便是,我却不会参与此事的。” 麒麟听了,心中不悦,道:“那便罢了,算我等白来。”说罢转身便要走。 悟空急忙拉住麒麟道:“伯父,道念不同,这也是常情。” 麒麟哼一声道:“什么道念,都是自欺欺人。” 凤凰道:“非也,我于三清虽不深知,但道念一物,乃是修道之根本,可不能随意轻慢的。” 真武也点点头,道:“那便不可强加于人了,好在此计也不要许多人,要擒相柳,并非难事。” 玄女问道:“相柳有什么破绽吗?” 凤凰道:“正是,相柳喜土,常在地底修炼,他那修炼之所,我却是知道的,只需在那儿候着,不信等不到他。” 悟空听了,对后土道:“姐姐,难道你也不帮我?”悟空知道后土御土神通天下无双,她若出手,擒相柳才是十拿九稳。 后土想了想,道:“你既说了,我岂能不去?” 悟空喜道:“姐姐相助,此事必成。”他又转问凤凰道,“前辈此来,并非为这一件事吧?” 凤凰道:“还有一事,便是擎天玉柱上的阵法。” 听凤凰提及此阵法,元始眼睛一亮,道:“难道这阵法你也能解?”元始早就知道擎天玉柱上有阵,而且此阵一见便知是如来手法,他于阵法一道钻研极深,却偏偏破不了此阵,便连触及都不可能,心中不知想了多少年了。 凤凰道:“这阵法大都是相柳布下,我有些猜测,却需证实才好,若要稳中求胜,只能擒下相柳之后,再图此阵。” 元始道:“这阵法玄妙至极,混元金仙以下,连碰都碰不到的。” 凤凰道:“正是,太乙金仙之中,可有深谙阵法之人?” 悟空忙道:“通风如何?” 通风乃是元始之徒,他自然最了解不过,元始道:“通风要破阵,也要先知阵法奥妙才成,无的放矢,怎能成事?” 凤凰道:“我却有个想法,此阵难解,在于虚无缥缈。但天下阵法,皆有阵基,若能毁了阵基,此阵立破。” 悟空想了想,明白凤凰心意,道:“前辈是说,凑齐五类之王鲜血,再毁擎天玉柱上的阵基?” 凤凰道:“正是如此!不过就算要毁阵基,也要太乙金仙入阵才可行。” 悟空点头道:“懂了,这阵法原来只有太乙金仙能破,而太乙金仙却没有能看穿阵基之人,如来真是奸猾,出了一道几近无解的难题。” 凤凰道:“那阵基,我恰恰知道。” 凤凰威 凤凰自言知道如何能破擎天玉柱上阵法奥秘,悟空自然欢喜,若如此,下面要做的大事自然便是擒相柳了。 悟空问道:“前辈,我们去何处等相柳?” 凤凰道:“计策虽定下,却不可心急,虽说相柳常在那处修炼,但一年半载不去,也是常情,这事是需要极大耐心的。” 悟空点点头,天下事大多知易行难,相柳为泥犁菩萨之徒,也算是个关键人物,哪有那么容易便捉到的? 悟空道:“既如此,我先去做一件事,然后再捉相柳。” 元始淡淡道:“离会元之厄尚有几万年,凡事不急。” 玄女看了元始一眼,欲言又止。 于是悟空与后土、麒麟等辞了玄女、三清、真武和地藏,携凤凰回了齐天岭。 到了齐天岭,大鹏远远来迎,孰料凤凰见了大鹏,面上并无一丝喜意,熟视无睹一般,大鹏也不甚在意,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凤凰身后。 悟空见大鹏如一个受了斥责的孩童,忍不住笑道:“真是难得见三哥这般模样。”大鹏白了悟空一眼,仍不说话。 这时麒麟对凤凰道:“你与大鹏多年未见,为何连句话也不说?”凤凰看了看麒麟,淡淡道:“我家的事,要你来管?” 麒麟眼睛一瞪,便要发火,悟空拉了麒麟一把,再看大鹏,目光黯然,眼帘垂下,显然是有些伤心。悟空也暗自纳闷,就算凤凰家教再严,也不致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作路人吧。 到了齐天岭上,金木火三神和无支祁早等候多时,悟空离去的这段时间,祝融张口闭口不离五行之极,神情兴奋至极,见悟空回来,一跃到了悟空身边,抱住悟空的胳膊晃了起来,道:“去哪里,去哪里?” 悟空苦笑道:“姐姐,少安勿躁啊!” 后土瞪了祝融一眼,道:“做什么?” 祝融吐了吐舌头,道:“还是后土姐姐沉得住气啊,哼,管你怎样,不信你不用我帮忙!那火之极,我是要定了!” 凤凰忽地转过身来,问道:“火之极?你居然寻到五行之极了?” 悟空点头道:“正是!” 凤凰叹道:“我当年何尝不想得到此物,看来终是无缘。” 悟空道:“不知前辈要多少?”他知道五行之极珍贵无比,盘古若是不予,天下恐怕无人能取,用一点便少一点,再没有存货的。但凤凰身份特殊得很,既是大鹏之父,又对己方助力颇多,若是他要得少,给那么一丁半点倒也无妨。 凤凰淡淡一笑,道:“我怎能贪图你手中之物。” 后土叹口气,对祝融道:“心胸啊。” 祝融瞪了后土一眼道:“哼,悟空是我弟弟,怎么,不行吗?” 悟空见祝融似是要动真火,暗暗掐了祝融一下,祝融莞尔一笑,道:“若不是打不过这女人,我早就打她了。” 后土白了祝融一眼,道:“还算你知趣。” 祝融又黏到后土身边,腻腻道:“姐姐,咱们都是一般心思,你装什么清高?” 大禹不知何时赶了过来,呵呵笑道:“都是什么心思啊?” 祝融见大禹来了,立刻又变了神色,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麒麟道:“若要炼器,在齐天岭便可,我与凤凰为你护法,如何?” 悟空点点头,天机棍在《器典》中排行第二,一旦炼出,还不知有何异象出现。所以躲起来炼制,也未必便是稳妥之计,还不如大大方方,多寻些人护法。 后土道:“我给你寻一处好地方。”她手指一座峰头,道,“那峰虽非齐天岭主峰,但此岭灵秀大多聚于此地,在那峰底炼器,再好不过。” 后土起身向那峰头飞去,悟空几人在后面跟随。 不过须臾工夫,后土已辟出一条通路来,一条斜斜的甬道深入地底,众人跟着进去,飞了数十里,但见内中已成一座方圆百丈的石室,落定之后,后土只一挥手,那条甬道立时闭合还复如初。 悟空赞道:“姐姐好本事。” 后土不理会悟空夸赞,道:“也不知够不够大。”她又施法术,直将这座石室扩到千丈,这才放心。 大禹忽道:“忘了一件事,这天机棍大家都未炼过,却不知需要多少时日,若一炼便是千百年,那可使不得了。” 后土微笑道:“此事容易,布下一界便可。” 大禹摇头道:“在场的都要参与炼器,哪敢分心控界?” 悟空想想道:“不得已,只好叫地藏王来相助了。”悟空记得地藏曾说过,凡有大地之处,都可唤他。于是悟空喝一声道:“地藏王菩萨,谛听神兽,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样便能管用?只有后土道:“汝等均属造化一脉,谛听应能听到。” 不过片刻,只听地藏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道:“我当如何做?” 悟空喜道:“有劳地藏王了,今日要炼天机棍,唯恐耗费时日太多,劳烦菩萨布下一界,助我等早日成功。” 地藏王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界已成。” 悟空喜道:“好了。”他将怀中五行之极取出,五块亮石悬在空中,将众人目光牢牢吸引住。悟空见众人眼中均放出炽热光芒,但都只一闪即逝,便恢复了清明神态。悟空暗赞道,贪念乃是人之天性,做到如此理智才是真的不容易。 大禹取出息壤炉来,道:“天机棍若要大小如意,仍用息壤炉炼制才好。” 悟空道:“我于炼器之道,实是外行,只听人教诲说,要炼制天机棍,需以土为基,以木为引,以火为介,以水为终,辅以造化之血,金精即成。”说完,悟空将天机棍取了出来,投入息壤炉中。 后土沉思良久,显然谨慎至极,她想了又想,才将那块土之极取在手中,抚摸了半晌,忽地睁大眼睛,道:“你们快握住这石头!” 祝融、句芒四人也伸手将五行之极捉了过来,握在手中静静体会,后土道:“要炼器,先要明了五行之性,这土之极乃是万土精华,我需与之融汇神念,毫无阻碍,才可开始炼器,你们想必也是一样。” 后土说完,也不管众人,盘膝坐在地上,握着这块土之极,闭目打坐起来。其余四人一起效仿,只余悟空和大禹无奈对视,过了一会儿,大禹传音道:“他们这一坐,便不知要坐多久呢。” 悟空想了想,自己也坐下来修炼,只有大禹青衣伫立,定定看着那具在空中缓缓旋转的息壤炉。 此峰峰顶,麒麟与凤凰相对而坐,大鹏静静地伫立在凤凰身边,激动的心情仍未平复,自然还有一丝难掩的失落。 那日真武与凤凰来齐天岭,直令大鹏欣喜若狂,他在世上唯有两个亲人,一个是凤凰,一个便是孔雀。孔雀被如来软禁他是知道的,他始终认为,凤凰亦中了如来的计,才身不由己。父亲在他心中,乃是世上最伟大的存在,自然不是奸恶之徒。 凤凰见了大鹏,表情并未有丝毫改变,大鹏心中自然失望,但他知道,父亲是做大事的人。果然凤凰与麒麟、真武入洞坐谈良久,大鹏便在洞外守着。 终于三人出来,却一刻不停,往天上飞去,大鹏有心跟随,凤凰却回头瞪了他一眼,大鹏立时止住脚步。又过片刻,凤凰再回,大鹏心中狂喜,他能感觉得到,父亲此次回来,怕是不会再走了。虽然父亲不理自己,但大鹏能感觉到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世上再无如此亲近之人了。 嗯,什么也不说也好,什么也不做也罢,只要自己能守在他身边,心中便踏实安分了,自己还有何求呢? 三人在峰顶一动不动,像三尊雕塑一般,突然,凤凰忽地站起,朝西面望去,麒麟随后而动,嘴里嘟哝道:“比我还快?” 大鹏紧跟着往西面一看,只见西方朵朵祥云,上载数十灰衣佛陀,瞬间到了近前。这数十人,他们却一个也不认得,都是生面孔。 一言不发,大战即起。 凤凰见这些佛陀修为不低,伸手捞起大鹏,向后面一掷。大鹏一阵苦笑,心中却有一种极大的幸福感蔓延到全身。父亲是在意自己的! 凤凰借着这一掷之力,身子前冲,闪了两闪,便到了一人近前。他右臂一挥,隐隐可见一道七彩羽翼扇过,那佛陀伸手去挡,身上金光闪耀,双臂粗若车轮,凤凰眼中蔑视之意一闪而过,羽翼瞬间凝实,铺天盖地地将这佛陀覆在其中。 什么金光法身,在这羽翼之下顿时黯然失色,这佛陀一颗光头几乎被拍进了肚子里,虽未毙命,却也一头栽落云下,失却了再战之力。 麒麟见凤凰威猛至此,战意滔天,他想都不想,便化出真身来,冲入敌阵中左突右杀。十数人将麒麟和凤凰围在正中,余下二十多人一起向峰底扑来。 只听另一座峰头上一声断喝:“小心了!”紧接着便是无数羽箭破空袭来,堪堪封住这些人的去路。 谛听怒 这人自然是后羿无疑,他本于山中闲坐,却见大战瞬间而起,间不容发,他毫不迟疑地参入战团。一通羽箭发出,这一众佛陀身子一滞,虽未有人受伤,却被羽箭阻了一阻。后羿此时已腾空而起,停在炼器之峰半腰,巨弓斜挎在左肩,一头黑发随风飘扬,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二十余佛陀对视一眼,立即四散分开,绕峰而行。 后羿微微皱眉,这群佛陀实在太多,修为又均不逊于自己,若想全挡下来,真如痴人说梦,唯有尽力了。 他连珠箭发,便连拉弓上弦都看不清,只听得羽箭破空声响,而此时这箭却不知已射出了多久。 三个佛陀直奔后羿而来,大鹏一声清啸,挡在后羿身前,风雷二翅张开,朝这三人攻过去。一个佛陀伸手掷出一个钵盂来,正砸在大鹏左翼之上,大鹏但觉剧痛无比,左翅已是折了几根骨头,他心中一惊,想不到这些人如此厉害。 那佛陀自大鹏身边掠过,虽击中大鹏,却仍面无表情。大鹏心中火起,巨爪亮出,朝那佛陀背脊捉去。佛陀头也不回,袍袖中却抖出一串佛珠来,这佛珠看上去甚是奇怪,极长的一根丝线上,只穿了两颗珠子,倒像是一个流星锤。 这两颗珠子一黑一白,似是有灵性之物,直接绕在大鹏右爪之上,那丝线又细又韧,一下子将大鹏的皮肉勒破。 大鹏再度受伤,右爪被一股巨力牵引,自己亦失了重心,但他勉力回夺,强忍住剧痛,也要阻住这佛陀对后羿的攻势。 佛陀被大鹏这么拼死力地阻住,不得不回过身来,他发力收回丝线,看样子似是要将大鹏收入袖中。 大鹏双翅连扇,和这佛陀在空中较起力来。但他的修为毕竟逊了许多,加之右爪剧痛,便渐渐被这佛陀拉了过去。 大鹏暗暗咬牙,索性借势前冲,他这一去之势,那是何等迅速。本来大鹏一闪翅,便是九万里之遥,此刻借着这佛陀的回夺之力,这一瞬间,大鹏竟似脱出了界内限制,左爪挥出,正叨在佛陀的脸上。 佛陀一声闷哼,左半边脸血肉模糊,就连左眼也被大鹏爪尖划了一下,不知还能不能视物了。佛陀极为恼火,这恶鸟竟能伤了自己,真是可恶至极。他仍不动声色地回收丝线,心中盘算擒了这恶鸟,定要叫他尝遍地狱酷刑! 大鹏眼见自己受制,先前那偷袭之计也只可用上一次,再用却极难成功了。他狠狠心,便要施出断腕之计,宁可失了右爪,也不能叫佛陀擒了自己。自己安危事小,只因父亲乍弃暗投明,若因自己之故而再受要挟,自己可真是百死难赎了。 此时,一个憨憨的声音响起,道:“死鸟,打架也不叫我!” 大鹏一听是牛魔王的声音,骂道:“你装死呢!” 牛魔王见大鹏受制,千钧一发,此刻不是斗嘴之时,便俯首朝那佛陀冲了过去。那佛陀轻飘飘躲过,仍是牵引着大鹏忽东忽西。 大鹏喝道:“罢了,不要管我!”他左翅挥出,斩向自己的右爪。牛魔王忽地明白大鹏要做什么,急道:“不可!” 只见一道七彩之光闪过,那佛陀颈上头颅无声自起,带出一股浊血来。六阳之首一失,大鹏终于得复自由之身。 救他的自是凤凰无疑,但见凤凰背上不知何时已鲜血淋漓,大鹏心中一痛,这定是为了救我!我父与人交战,从来都是正面迎敌,哪里有过背对敌人的时候? 凤凰瞪了大鹏一眼,喝道:“下去!” 大鹏欢喜得几乎流出了眼泪,他二话不说,解开缠绕在右爪上的丝线,便头也不回地飞到了地上。 齐天岭中妖众虽多,但真能参与这场战斗的,却无几人,就算牛魔王、九灵元圣上去也是无济于事。 那几个厉害人物,如大禹、后土、金木火三神,此时都在地底助悟空炼器,此岭一时竟空了一般。唯有麒麟、凤凰、后羿、赤松子四人苦苦支撑。 后羿今日是将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但那二十多佛陀修为甚高,他也只伤了四人,有两个佛陀近身将他缠住,其余人眼见便要遁入地底去。 此刻,西边又有佛号诵起,齐天岭众人暗自叫苦,眼见敌人援兵又至,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几多祥云须臾到了近前,又有十余个身着黄色僧袍的佛陀落了下来,而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一众黄衣佛陀,居然径直去掩杀之前来的灰衣僧众! 只听其中一人喝道:“我乃西天灵山白雄尊者,特来解齐天岭之难!” 这一众黄衣佛陀自然是燃灯门下,亦无一个庸手,他们这一来,真如天降甘霖,立时将齐天岭的败势扭转许多。 牛魔王此时早落在了地上,对大鹏道:“这是怎么,西天打西天的?” 大鹏道:“此刻西天归燃灯古佛掌管,他是悟空的老师,你真是笨死!” 牛魔王眨眨眼睛,道:“那这群灰衣和尚,该怎么称呼?” 大鹏想想道:“据说如来搬到西梁女国去了,那便叫西梁和尚可好?” 牛魔王笑道:“还不如叫女儿和尚呢!” 此时双方大致势均力敌,灰衣佛陀急攻不下,却也不急不躁,这群佛陀不知执何信念,个个舍生忘死无半丝避战之意。 黄衣佛陀一来,情势立变,众人各自寻着对手,却有四个灰衣佛陀趁乱遁入地底,后羿看得清楚,再拦阻已来不及,情急之下,一支光阴箭射入地底。 便在此刻,怪事出现,此峰脚下,花草不动,禽兽影凝,自然是光阴箭之力,而不过须臾,四具灰衣尸身自地底飞了出来,一看便是被人使巨力掷出来的。 只有后羿始终关注此间战况,他看得清楚,自己光阴箭射出,这四个佛陀身形一滞,而后地底忽然现出一只怪兽来。 四名佛陀相距极远,但这怪兽四足踏出,如同离体一般,踩在四名佛陀天灵之上,这四个佛陀无声无息便毙命于此。后羿不禁骇然,虽说四名佛陀受光阴箭所控,动弹不得,但这怪兽一招击杀四名成圣的人物,也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 这怪兽自然是谛听无疑,后羿又哪里会知道,地藏王此际正在布阵,方圆千丈的一界,内中有悟空等人炼制天机棍,地藏王自然不敢有丝毫分心。谛听视地藏如友如主,绝不容任何人伤害,今日却是一丝也未存恻隐之心,但凡入地者,一律格杀勿论! 这四具尸身丢出,灰衣佛陀如得了什么召唤一般,顷刻聚在一处,转头往西飞去。 众人顿时怔住,麒麟骂道:“这便走了?”他多处负伤,但都是皮肉之伤,他看看凤凰背脊上也有鲜血,笑道:“哈哈,你居然也伤了!” 凤凰背上伤口便是救大鹏时留下的,他淡淡一笑,也不当回事,却将目光投向后羿,深深看了一眼。 后羿在凤凰这一眼注视下,竟有一丝不安之感,他立即感觉到,这人修为真是深不可测。当年自己和悟空二人独闯天庭凌霄宝殿,尚似闲庭信步一般,今日这种感觉,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清微天玉清宫中,由于地藏助悟空控时光流转以便炼器,殿中只余玄女、三清四人。齐天岭战事一起,玄女便目不转睛地关注,直到灰衣佛陀一齐遁逃,玄女才收回目光。 老君问道:“如何?” 玄女道:“看不出什么来,似是稍有留手,但却也杀了三人。” 灵宝道尊道:“悟空对凤凰颇为信任,想是因大鹏的缘故。” 老君道:“凤凰天生容貌高洁,气质脱俗,任谁看去也不会认为他是奸恶之徒。” 元始道:“我绝不会看错。” 玄女道:“你绝不会看错的,乃是说他体内有阵,便如玉帝和王母一样,可不是说他定是恶人!” 元始道:“师姐,我也并未说他是恶人,但反而论之,一定是恶人才做恶事吗?” 一定是恶人才做恶事吗?天下恶事,又有多少因善而起,又有多少好人好心,反而做了恶事? 玄女笑道:“我等所做,是善是恶?” 一时间四人陷入沉思,善恶难判,善恶一念,谁能说得清楚? 老君忽道:“悟空说得对。” “他说什么了?”玄女问道。 “莫失本心,使人莫失本心。”老君答道。 玄女咂摸咂摸这句话,一时间竟入定了。 元始叹道:“这话初听也没什么,近年来,我却时常会想起。” 灵宝道尊道:“不错不错,悟空亦深得我心。” 老君道:“不知悟空能否令凤凰寻到本心呢?” 元始道:“此事,难。在我看来,凤凰确是逆心做事,但他知性命系于如来之手,怎敢轻易反水?” 老君道:“识擎天玉柱阵法,能寻到阵基所在……这诱饵也颇吸引人啊。” 元始道:“而归根结底,他还是要五类之王的鲜血。到了那时,是毁阵还是立阵,却非我等所能控了。” 此时,道童进来道:“大天尊,玉皇大帝遣使来,正在门外候着呢。” 逶迤论 三清听了,面不改色,幽冥地府被毁,玉帝来向三清求助,这早在他们预料之中。 元始天尊淡淡道:“叫他在门外等候。” 道童出去,元始接着道:“天下阵法,难只难在‘看不穿’三字上。” 此时,玄女忽地睁开眼睛,道:“看得穿的不识阵,识阵的又看不穿,我倒要问你,为何不修玄空法秘诀?” 元始一怔,却不答话。 玄女笑一声道:“你参了这许多年道学,真是学呆了,数万年光阴转瞬即逝,会元更迭,你我不过两俗人而已,又有什么可比的?” 元始被玄女一语道中心思,一时间却呆住了。自己真是在和玄女比吗,自己身为道教三清之首,道法自然早已入心,那是没有半点虚假的,但自己明明知道玄空法秘诀乃是看穿天下阵法的绝妙神通,为何却始终不去学?自己何尝没想过要靠一人之力,创出一个天下无双的法术来?可惜的是,从未成功过。 现在,元始终于有了答案,他不愿学玄空法秘诀,便是因为这法诀是玄女所创。玄女语中颇有讥讽之意,元始却丝毫不恼,他自座上站起身来,对着玄女深施一礼,叹道:“多谢师姐。” 玄女笑得甚是开心,道:“这法诀源自盘古,本就是为造化一脉预备的,你自然无须客气。天下之物,有几样能逃得出造化,你呀你。” 元始朗声大笑,道:“智者见智,愚者见愚……”口中说着,身子却转入后殿去了。 老君和灵宝道尊见元始想通,也心中欣喜,对视一笑,老君道:“我要去瑶池走一遭了,玉帝心中已有主意,却仍故作声势,无聊至极。” 玄女道:“他有什么主意?” 老君道:“大乱将起啊,大乱将起!” 老君出了玉清宫,玄女看了看灵宝,道:“难道玉帝也敢行屠戮之事?”灵宝道尊目光凛冽,道:“他若真敢如此,可莫怪三清践诺了!” 玉清宫外站着的,正是游奕灵官,他等候多时,却不敢有半点不悦,见老君出来,恭恭敬敬道:“道德天尊,小仙有礼了,玉帝和王母在瑶池恭候,特此来请。” 老君一摆手,飘飘摇摇往瑶池行来。 瑶池中,仙肴盛宴预备齐当,玉帝和王母见老君前来,强自拂去面上忧色,笑容可掬地将老君迎到座上。 老君坐下便道:“地府被毁,昊天上帝要如何做?” 玉帝没想到老君如此开门见山,他怔了一下,道:“正要向老君请教。” 老君笑笑不语,又看向王母。王母自然知道老君心意,此时天庭最缺的便是造化,这才是迫在眉睫之事,若不开诚布公,老君自然不会帮着出主意。 王母道:“老君,这许多年来,我二人视三清如师如父,从不曾失了半点恭敬,这可有假?” 老君颔首道:“不假。” 王母又道:“若无三清,自然也无我二人,这也是实情。” 老君又点了点头。 王母道:“幽冥地府被毁,彼时在场的,有齐天岭一众,亦有黎山老母、紫微大帝和后土娘娘,还有如来手下接引佛祖一众。”她说到此处,停了一下。 老君道:“以你所见,到底是谁毁了地府?” 王母叹道:“实不相瞒,此事定是如来所为,我心里自然清楚。” 老君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佛门地狱之事,你们也清楚的了?” 王母道:“知道。” 玉帝道:“然此时炼天正是关键时刻,一旦停下,恐将前功尽弃,相较之下,追究元凶,倒可暂缓了。” 老君道:“有理!” 王母见老君只附和二人说话,心中诋毁几句,仍笑着道:“在此之前,天庭所需造化,大都为地府供给,而今地府被毁,自然是要重建的,这才是长久之计。” 玉帝听到这里,恼怒道:“可恨那罪魁祸首,竟将鬼使无常几乎杀尽。十殿阎罗倒还罢了,随意便可寻几个出来,只是所需小鬼几近数十万,此番重建,怎么也要十年八载才能功成。这段时光,又如何熬过?” 老君终于开口,道:“造化炉炼天,究竟炼的是什么?” 王母早有准备,便将编好的说辞道出:“我等皆自上一会元而来,都知会元之厄,但老君可知,会元之厄因何而来?” 老君摇摇头:“未知。” 王母道:“遥想初到此天地时,天地间造化何等稀薄,而造化可生,生生不息,渐生渐浓。终有一日,造化浓至极致,此天地已盛不下了,便会将这天撑破。” “啊?”老君这一惊可不是装的,这种说法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一时间,老君也分不清是真是假。造化可生,老君自然知道,天地间造化越来越多,这也是实情,但将天撑破……难道天外之物有如此恐怖,竟能将此天地变成一片混沌? 王母苦思冥想编出了这个谎言,见老君果然在意,心中得意,于是接着道:“天庭造化炉,其实乃是为天下生灵着想。万物皆生造化,此乃天地本性,唯有这造化炉,是耗造化的,就是要将天地间所生造化耗尽,保存此天完好。” “故此我养蟠桃、撑三十六天、维持时光流速、供养八九金仙,都是为了耗造化。只要造化生灭平衡,便能使会元之厄不再到来!” 老君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八九金仙只是盛造化的工具了。” 王母凝重点头道:“正是!” 玉帝接着道:“而今地府已毁,生灵身殒,造化散于天地无法收拢,眼见这一平衡将被打破了。” 老君想想道:“既是如此,收拢造化便是第一急务,重建地府,需十年方行,但为何玉帝先前又说,熬过这十年八载才是当务之急呢?” 玉帝一怔,他确是心急了些,语中露出破绽来,只听王母解释道:“老君有所不知,八九金仙这功法甚是奇特,一旦停下,吸取造化速度便会减缓,需许久才能恢复如常。而造化炉中也只容得七千二百人,若此消彼长,造化所生胜于所灭,想要挽回可就更难了,故此心急。” 老君点了点头:“如此我便明白了,要造化,这有什么难的?” 王母一喜,道:“还请老君指教!” 老君道:“天庭掌管四海四洲,天下灵丹妙药无数,以天下之力,供给七千二百人,难道还是难事?就算小小的十洲三岛,至少也可撑过五年,那几根千丈玉……啧啧。” 王母听了,心中略有失望,这的确是没法子的法子,但老君真不知八九金仙所需造化有多少,她和玉帝早就算过,十洲三岛中灵丹妙药,也不过能支撑两年而已。若是真没有法子,那便只好先拿十洲三岛开刀了。 老君又道:“还有一法。” 王母道:“如何?” 老君道:“那便是之前议过的,合天。” 王母道:“合天……可行否?” 玉帝似是下了极大决心,道:“迫不得已时,不可行,亦要行!” 老君道:“取造化之法甚多,只莫违天和,我自然会倾力相助,实在无法时,取些仙草来,我为你炼制丹药亦不是不可。” 王母心中暗道,入了你那丹炉,少说也被搜刮去一半,哪个傻子会找你炼丹?但老君说得诚挚,王母仍要笑吟吟地致谢。 玉帝听了“莫违天和”四字,眼角情不自禁一颤,他不是没想过学灵山屠戮万民,这是获取造化最快的方式了。四大部洲广袤无比,寻那偏僻处灭它百十国,又有何妨?只是老君既然说了,玉帝自然不敢这么做,一旦被三清抛弃,以天庭此时实力,在天地间真是难存了。 老君道:“西天灵山剧变,二位也知道了吧。” 王母道:“如此大事,岂能不知?” 老君道:“燃灯古佛与我一向交好,他为人谦和宽厚,连他都与如来决裂,可见如来所行真是逆天而行了。西天既分,如来实力大减,再无当年治世之尊的威风了。” 王母一脸茫然,装作不知老君言下之意。 老君笑笑道:“如来毁了幽冥地府,其实乃是故作强势,恕我直言,这乃是他杀一儆百之术,便是叫天下人不敢看轻他,实则已是底气不足之象。” 王母思索一阵,点头道:“老君说得不错,待我等将造化之事处理妥当,定会深究此事!” 老君道:“到那时,来寻我便是!” 王母道:“那是自然,少不得叨扰三清。” 老君起身,辞了王母,王母和玉帝将老君一直送出瑶池,直到老君身影不见,这才重回来坐定。 王母道:“人心如狐,越老越狡。” 玉帝道:“我早知不行,三清一向假仁假义,岂会赞同我等灭国生取造化?” 王母道:“他既说不允,那便不可行了,实在无法,还有偌大的一座蟠桃园,无论如何也撑得过去这十年!” 玉帝沉思良久,喃喃道:“我始终想不通,当初要我等炼天的是他,出尔反尔灭了幽冥地府的也是他,他究竟要做什么呢?” 炼天机 齐天岭上,凤凰和麒麟仍对坐在峰顶,大鹏此时却未站在凤凰身旁,而是在下面洞府中疗伤。麒麟道:“如来一举一动甚是诡异,每每行事,总虎头蛇尾,折损许多,似是无关痛痒,真是古怪。” 凤凰道:“之前我也不知,今日之事,确是有些古怪呢,莫非过会儿仍将卷土重来?” 麒麟道:“也不知悟空要炼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单看折腾那么多人,想必非同小可,如来是要来夺此物的?” 凤凰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听悟空所说,天机棍尚未炼成,如来夺去也是无用,他要的,只怕是五行之极才对。” 麒麟道:“他若真要夺,只怕不会就此罢手。” 凤凰见灵山上诸黄衣佛陀散落守在此峰周围,道:“燃灯佛既然插手此事,如来没那么容易得手,只是齐天岭如何与燃灯佛如此交好?” 麒麟哈哈一笑:“燃灯乃是悟空师尊,我当年也被哄了好久。” 凤凰点点头:“原来如此。” 峰底,悟空七人身处石室之中,丝毫不知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悟空和手握五行之极的五人端坐修炼,唯有大禹始终伫立。 这一刻,仿佛时光凝固,唯有息壤炉裹着天机棍,在室中缓缓旋转不停。 终于,后土身上隐隐一道黄色光芒一闪即逝,后土面露喜色睁开眼睛,她见众人尚在入定,只有大禹笑吟吟地看着她,便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大禹道:“二十一年二百一十八天。” 后土略为诧异:“竟然有这么久。” 大禹点点头:“看来这几人中,你仍是修为最高的,所以才第一个醒来。” 后土道:“土之极果然了得,若无今日际遇,我怕永远到不了现在的心境了。” 大禹问道:“心境?难道不是御土之道?” 后土道:“五行之术,最初只道是御土御水,今日才知,这一个‘御’字,便落了下乘。” “那该是什么?” 后土摇摇头:“此刻我也不知该是什么,但绝不是‘御’,此时,天下之土,如我挚友。” 大禹想了想,听得似是而非。 后土将手抚在地上,闭上眼睛,又定神打坐。 又过了十三年零六十九天,蓐收醒来,与后土不同的是,蓐收醒来时,满室白光,如利刃之芒闪过,良久才消了下去。 蓐收得知自己比后土晚醒了十三年,并未有丝毫沮丧,反而欣喜道:“我只道木神比我还早。” 大禹笑道:“莫不是金克木?” 蓐收道:“哪里,若是如此,火神当在我之前才对。”说完亦盘膝而坐。他们均知道,与五行之极接触的机会极为难得,只怕一生仅有这一次,当倍加珍惜才对。 又过五年,祝融欣喜跃起,欢叫一声:“我醒啦!” 大禹瞪她一眼,祝融见其余人均在入定,吐了吐舌头,道:“我是不是第一个?” 大禹摇摇头,指指后土和蓐收,道:“这个比你早了十八年,那个比你早了五年。”这话刚说完,满室青光毕现,将祝融身上红光掩盖住。 句芒睁开眼睛,叹道:“大错特错!” 祝融问道:“什么大错特错?” 句芒道:“之前修炼,几近入了歧途,若非得了木之极,还不知错到何处去了。” 祝融道:“彼此彼此,不过如今不同了。” 大禹道:“只有无支祁了。” 祝融和句芒继续修炼起来,只待无支祁醒来,众人便开始炼那天机棍。而悟空此时早已沉浸入天罡三十六变之中,他许久未如此修炼了,此刻心境说不出的宁静平和。自那日得了玄女给他的造化后,修为增进许多,此时隐隐对推山填海、划陆成江、回风返火等神通有更深领悟。 原来三十六变虽不属五行神通,却仍要以五行为基,悟空揣了几日的五行之极,不知不觉对他亦有益处,加之他本就五行大成,这四十余年静坐,三十六变之中,凡与五行相关的神通,均有所精进。 大禹耐性极好,他看似睁目站立,其实亦在修炼。他知道,无支祁修为最低,仅是混元金仙的修为,这一等,不知要等上几十几百年才行,只是水神共工不在,天下唯有无支祁堪当此任,也是没法子的事。 好在地藏此界,外面一日,内中也有四五十年,倒无须担心时日过长。 终于,到了第一百七十年,无支祁身上泛出一阵黑亮光泽,如水游动,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住的嘶吼,双目精光暴射。 大禹看在眼里,惊道:“混元金仙之巅!” 无支祁缓缓平息下激动的心情,点头道:“水之极,令我如归混沌!” 大禹道:“炼器不急,你且静静体悟一阵。” 无支祁也知道,修行之事,每跃一个台阶,最好便是静静体悟一下,才能稳固心境,不致生骄气躁心。他又坐了数月,这才重新睁开眼睛,此时双目澄明如水,面容平和。 大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成了!” 其他几人早已大功告成,只是借着无支祁未醒,才有了与五行之极多接触的机会,见无支祁醒了,祝融等人也即刻回神,但心中隐隐有一丝失望是难免的。 大禹施展神通,将息壤炉变大几倍,道:“炼天机棍,应以土为基。” 后土闻言,将手中土之极托起,那块亮石上散出一道黄光来,照在息壤炉上。祝融道:“用此息壤炉,会不会弄巧成拙?” 后土道:“绝不会,息壤炉本就属土,土之极力之下,自然相融,若是铜炉铁炉,那我可不敢说了。” 黄光弥漫,似有形质一般将息壤炉通体都染成了土黄色,颜色渐深,待到不再变色时,后土法力运至,这炉子便放出熠熠黄光来。内中天机棍原本是如意金箍棒的模样,此时却还了本相,成了顶端略弯的一根黑色棍子。 后土道:“炉基已成!” 大禹又道:“木为引。” 句芒仿后土动作,亦将青木之气引入炉中,都知木能克土,青气所到之处,黄光立时避开。后土喃喃道:“非木克土,乃土纳木也。” 句芒听了后土这句话,心中若有所悟,于是青木之气忽地变得柔和起来,和那黄光融在一处,不分你我。 随着句芒法力不断输出,青气渐渐占据了息壤炉内绝大部分空间,只在炉壁之处,仍与土黄气息氤氲融和,并无明晰边界。 后土点了点头,五行之极同时炼器,只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五行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极为繁复,但势必不能非此即彼,只有以土之力使彼此相融,那才最为妥当。 大禹朗声道:“火为介。” 在此之前,祝融并不知“火为介”这三字的含义,他见那青气和土黄气息相融,却与息壤炉中天机棍相距甚远,这才明白。 金能克木,青木气息见了天机棍,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靠近?而火又克金,火力到处,金便成水,水又可滋生助长木气,故而以“火为介”,乃是最恰当不过的。 祝融引出火之极石中火力,成一条细线,直接穿透土木,点在天机棍上。这火力看上去虽是赤火,却炽热无比,比鬼焰更胜一筹。原来天下之火,最初级的是赤火,最高级的仍是赤火。只是祝融使法力压迫,才控住火之热力,使之不能四散。 天机棍遇到此火,一段段熔成金水,但形状依旧不变,仍是祝融操控的结果。但凡炼器,皆以火为主,祝融这个步骤所耗时间最长,这条金水被她使火之极力,来来回回不知淬炼了多少遍。 终于天机棍上黑色渐渐褪去,成了和赤火颜色一模一样的通红色,大禹才点点头道:“好了。”后土和句芒始终不停地运功,青气渐渐渗入天机棍中,天机棍便散出青色芒刺来,如同棍上自生出来的一般。 待到天机棍通体生出青色芒刺,大禹又道:“水为终!” 无支祁听了,便将黑色水之极导出,这黑色极浓,真如黑水一般,在空中凝成老大一团,缓缓向息壤炉飘去。 初时大禹仍有些担心,但见无支祁无师自通,似是炼器行家,这才放心。 黑水柔和,却又极冷,炼器之淬火冷却,必要至纯水油方可,而天下还有比水之极更纯粹之物吗? 这一团黑色水之极气飘在息壤炉顶,忽地如失重一般落下,顷刻间将天机棍通体裹住。只听“刷”的一声爆响,随即后土、句芒、祝融将土、木、火力收回,炉中只余黑水与天机棍。 悟空被这一声巨响惊醒,睁眼一看,原来炼器已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大禹急喝道:“祝融,水火相融!” 原来大禹见炉温骤降,忽地想起,悟空造化之血还未融入,待天机棍成型,那便无法融进去了。 他这么一喝,几人皆惊,都知水火不容,此刻又如何能相融共生?唯有后土醒悟最快,喝道:“句芒,不能撤力!” 天机成 句芒一惊,他瞬间想通,好在他对五行之极力运用极为熟练,不过一瞬间,土气木气又充满炉中,祝融亦拼命将火之极力灌输进去。 水火不容,但岂不知土乃是天下最为包容之物,土中能存五行,也唯有在土中,水火才能并存,这也是炼制天机棍必要以土为基的缘由。 果然,几股五行极力入了炉,赤火裹着黑水,在土黄色气息中,那黑水便咕嘟嘟冒起泡来,顷刻间又化作水汽,围绕在天机棍周围。 大禹道:“造化之血!” 悟空伸出中指朝天,而后隐隐觉得不雅,又换作食指,射出一股血箭,落入炉中。这血箭逢着五行之力,如滚水落入雪地,又如热刀切牛油直接透过五行之力,落在天机棍上,瞬间消失不见。 大禹又喝道:“不够!” 悟空一怔,多少才够?自己也不知道,他唯恐炼器出半点岔子,这时也顾不得雅不雅,便十指同时伸出,一起放出十股血箭,如下了一场血雨,都落在天机棍上。 天机棍将这一场血雨几乎吸尽,这才罢休,剩余的血点淋漓落在息壤炉中,尽被息壤炉收了进去。 后土暗自惊喜道:“果然无所不容,大禹此番有福了,息壤炉竟能吸造化之血,这也算一场造化。” 大禹见造化之血已经足够,又道:“祝融、句芒撤力!” 他们两个闻言将法力收回,火神祝融依旧维持炉内高温,大禹又道:“蓐收,金力灌入。” 蓐收早已迫不及待,白金之芒顷刻间充满炉中,一丝丝渗入天机棍里。这一过程也是极长,天机棍本就是金精,但此金精却自然比不上金之极力,这种渗入,其实是令金精脱胎换骨的步骤。 众人端坐一旁等待蓐收施法,只有无支祁不明所以,这水之极力,是该撤了还是维持现状?大禹面上稍有不悦,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个个惴惴不安。 良久,金之极力终于不再渗入,天机棍被黑色水汽裹着,也看不出模样变化来。 大禹道:“祝融、蓐收撤力,无支祁,极寒之水!” 赤红火力与白金之力顷刻间收得一干二净,无支祁施展控水之术,水汽瞬间凝结成冰,黑色冰层亮晶晶地将天机棍覆盖住。 又是一声爆响,若无无支祁源源不断地输入水之极力,只怕连冰层都会震落。片刻工夫,炉内温度骤降,从炉口散发出丝丝白气来。 大禹静静掌控炉温,无支祁不得大禹口令,只能尽全力施为,直到息壤炉内外皆挂上厚厚的一层白霜,大禹见天机棍内外皆冷,就此定型,才道:“收!” 无支祁如释重负,水凝冰乃是最耗法力的,他从始至终未曾歇息,又修为最弱,其实只凭着一股韧劲坚持。收力之后,他身子瘫软,竟坐在了地上。 悟空顾不得去看天机棍炼得如何,急忙将无支祁扶了起来,无支祁道:“无妨,那棍子怎样了?” 大禹收了息壤炉,对悟空道:“你来看看如何?” 悟空探入息壤炉,伸手将天机棍取了出来,但觉冰冷彻骨,他使神通护住自身,这才忍受得住。 天机棍握在手中,心意相连毫无阻碍,这自然是造化之血的效用。悟空轻喝一声:“大!”天机棍立时长大了数倍,棍上冰霜片片落下,现出本身来。 这棍子与《器典》上的一模一样,单看外表,并无什么变化。 大禹道:“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悟空道:“怎么了?” 大禹道:“你那炼制的法诀险些害苦我,什么水为终,辅以造化之血金精即成。水为终啊,这句该放在最后才成。” 原来大禹只道按照“土为基,木为引,火为介,水为终,辅以造化之血”这个顺序炼制便没错,哪知若是先降了炉温,天机棍便由液态变作固态,造化之血如何能融进去?故而他临阵应变,换了顺序,先融了造化之血,又加了五行金之极,这才使得天机棍五行俱全。 其实大禹却是空担心一场,天机棍的炼制,无论以何种方法,只要将五行之极加入即可,并未有什么前后之分。 悟空道:“这法子也是燃灯佛告诉我的,我自然奉若圭臬,哪里会想到竟有差错?”他掂量掂量手中的天机棍,道,“不过这棍子比先前重了几分,内中五行之力流转,可比从前强了许多。” 后土皱眉道:“我等炼了这许久,只有这点变化?” 悟空点点头道:“暂只看出这许多,天机棍既然敢以‘天机’为名,岂会如此简单?待日后慢慢发掘便是了。” 众人听了,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悟空道:“今日有劳诸位,天机棍并非未成,只是天机难窥,又何必丧气?”他和众人交情非凡,自然不用说什么客气话。 大禹道:“悟空说得有理,今日其实是大功告成,不必沮丧,既然天机棍已经炼成,那便不用再耗费地藏王法力了。” 悟空于是喝道:“地藏王,有劳了。” 地藏王自然对界内众人言语听得一清二楚,只待悟空这句话呢。法界一撤,众人风驰电掣出了地底,落在峰上。 凤凰和麒麟正在峰顶闲聊,见不过几日便出来,麒麟一怔,问道:“成了?”悟空点了点头,道:“不错,多谢伯父和前辈护法。” 麒麟一摆手道:“我还道如来还将来骚扰,却不料这么快便成了。” 悟空道:“幸得地藏王菩萨使法界相护,才能如此迅速。” 正说着,地藏王自地底出来,坐在谛听背上威风凛凛,一双慈目落在凤凰身上。凤凰毫不畏惧,反视回去。 众人不知地藏何意,只在一旁看着,良久,地藏终于开口道:“如来为何屡屡遣人送死?”凤凰反问道:“你看出什么?” 地藏道:“那些尸身都去了何处?” 麒麟一怔,道:“却没太在意,想是被收走了。” 地藏道:“如来御下众佛,浑不惧死,必有蹊跷。” 悟空放眼一望,见此峰各处散落许多黄衣佛陀,问道:“这可是……燃灯佛祖派来相助我等的?” 麒麟道:“正是。” 悟空想想道:“我要去灵山走一遭。” 说罢,他落到一个黄衣佛陀前,耳语几句,黄衣佛陀连连点头,于是诵了声佛号,山顶黄衣佛陀一齐起身,携悟空往西飞去。 地藏望着悟空背影,又转向凤凰,似是自言自语道:“天机为谁而定?” 凤凰道:“不制住如来,谁能知天机?” 地藏转而对凤凰道:“与我赴玉清宫走一遭,如何?” 麒麟不知二人打的什么机锋,对地藏道:“有事在这儿说就好了。” 地藏摇摇头,道:“凤凰善恶难辨,在此地,不妥。”若是玄女、三清,即使对凤凰有了疑心,也必要审时度势,待他露出破绽来再揭穿。但地藏却是天下最耿直之人,他善断造化善恶,也无须看出凤凰身上有无阵法,只一眼便能看穿。此时天机棍初成,悟空恐怕是最被如来关注的对象,凤凰若有不轨之心,在身边总是隐患,地藏岂能坐视不管?于是他开门见山,便径直说了出来。 他说了不要紧,众人皆惊,麒麟先立起眉毛来,道:“岂有此理?凤凰刚才少说也杀了三名入圣佛陀,又哪里善恶难辨了?” 大禹在一旁连使眼色,麒麟不管不顾,仍是将话说完。地藏淡淡看了麒麟一眼,道:“你不懂。” 麒麟腾地窜起老高,怒道:“你懂!” 地藏表情不变,对麒麟怒意视而不见,道:“我懂。” 麒麟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转了两圈,喝道:“我打你一顿,看你还懂不懂?” 谛听静静站出来,立在麒麟身前,晃了晃脑袋,意思是“不能打”。谛听一出来,却正好犯了麒麟忌讳,须知麒麟乃是走兽之长,天下走兽莫不惧他,唯有谛听这么一个特殊,他是造化一脉,除了地藏的话外,又哪会听别人指使? 麒麟即刻化出本身来,吼道:“你也敢拦我?” 他这么一变化,大禹、后土几个忙上来阻住劝架,只听凤凰道:“莫争了,我去便是。”麒麟一怔,凤凰性情他自然知道,何时受过半点委屈,今日在地藏面前,却没来由地退让了。 凤凰道:“善恶自明,我何惧之有?” 麒麟道:“好一个善恶自明,地藏,我可与你说好了,凤凰随你去,你可不许害他。” 地藏道:“我从不害人。” 麒麟见地藏爱理不理的模样,气得一乐,笑道:“装神弄鬼的,倒也有趣。” 后土忍不住道:“麒麟,地藏品性我自知道,你放心便是。” 麒麟不答,瞪了谛听一眼,便自回洞去了。 地藏携凤凰离了齐天岭,直往玉清宫而来,他们两个与谛听进了玉清宫,三清和玄女反倒愣住,地藏怎么把凤凰带过来了? 地藏道:“以我造化之判,难辨凤凰善恶,此刻非常时期,该当如何是好?” 既然地藏如此直截了当,元始也只得将这场戏演下去,便问凤凰道:“你体内阵法,是怎么回事?” 舍利术 凤凰脸色一变,也看不出是喜是怒,玄女等人立起提防之心,莫非元始天尊一语道破了凤凰隐秘?若是如此,还要防他突然发难才是,上一会元的人物,可不敢有丝毫轻视。 众人生出了警惕,凤凰自然清楚,他释然一笑,大大方方坐在蒲团之上,道:“没想到世间除了如来外,还有识得这阵法的人,倒真是出乎我意料。” 元始一生专攻阵法,与上一会元做如来徒弟时相比,可谓天壤之别,日前他又破开心障,修习了玄空法秘诀,辨识阵法更是精进许多。于是道:“此阵虽也凶险,却并非无迹可寻。” 凤凰道:“你倒说说,凶险在何处?” 元始道:“主杀之阵,与命魂相连,一旦发动,你便将成行尸走肉。” 凤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元始道:“你便是因此阵受了如来要挟?” 凤凰苦笑道:“这还不够吗?” 元始道:“这便是你来此的原因?你说能擒相柳,然后使五类之王的鲜血破擎天玉柱阵法,却是一场骗局了?” 凤凰道:“你既看穿了,那我自然也不抵赖,正是如此。” 玄女在后面道:“这么说,麒麟和真武都被你哄过了?”听到此言,凤凰面色变得难看,却也不能否认。他这一生,最是高傲,向来不屑做这等说谎骗人的勾当,但此次不但做了,更是被人捉住把柄当面质问,心里怎会好受? 哪知玄女道:“他们两个若知道被你骗了,心里定然难过得很,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我们帮你瞒过这事便好。” 凤凰大为诧异,玄女在说什么?她居然要帮着自己圆这个谎,这是何意? 元始点点头:“那些都是小事,能解此阵,才是要紧事。” 玄女道:“你若能解此阵,玉帝和王母体内的阵法不也能解开了?”玄女想得可长远了许多,如果真能做到,玉帝和王母脱了如来控制,那么,天庭这股力量基本对他们不再构成威胁,若是利用得当,说不好还会反制于如来。 元始摇摇头:“虽是同一个阵法,但玉帝和王母他们,却是一座阵法布在两个人身上,二人血脉运行不同、命魂差异更大,除非能再寻着一个熟知此阵之人,与我联手共解此阵,否则绝难成功。” 玄女听了,皱起眉头来,没想到这阵法玄奥至此,竟能分在两人身上布置,看来自己倒是想多了。 凤凰听元始似乎有解此阵法的把握,内心一阵欢喜,道:“你真能解此阵?”凤凰说话向来直来直往,也不称元始作大天尊,只以“你”相称。 元始道:“眼下也只看透五成,我还需仔细查看才成。” 凤凰道:“你若能帮我解了此阵,我——”他说到这里,接下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面前诸人,论地位修为皆不弱于自己,自己又能拿出什么东西,让这些人看上眼呢? 元始摆摆手道:“同仇敌忾,无须客套。” 凤凰点点头,看来倒是自己器量小了。元始对凤凰道:“还请随我来内室,此阵需从血脉寻起,繁复得很。” 凤凰不假思索,便跟随元始入了内室。这阵法在他体内待了无数年,心中始终念念不忘,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自己身心受制,实在是难过得很。 玄女和地藏等人对视一眼,均觉有些侥幸,幸亏元始认得凤凰体内这阵法,若是看不穿,纵使凤凰反间计策不能得逞,却也失了一个强援。凤凰身份特殊,他若死心塌地为如来做事,真武、麒麟和悟空等人势必十分为难。 过了许久,元始和凤凰从内室走了出来,二人均面带喜色。元始道:“此阵能解了。”听元始说得如此肯定,众人皆喜,元始又道:“虽能解,但却不是此时。” 地藏道:“为何?” 元始道:“若破了此阵,如来那边必定知晓,还是待擒了相柳之后再解,如何?” 地藏恍然大悟,原来凤凰行的乃是反间计,所谓相柳遭擒其实也是自投罗网,凤凰既然真心投靠,那便将计就计,先擒了自然有益处。 凤凰道:“好,正好顺水推舟!” 却说悟空随一众黄衣佛陀,不过片刻到了灵山。此时的灵山,萧条清冷,再无往日繁华,因浮屠塔移去,灵山上再无“山中七日,人间千年”的时光变化,只和寻常仙山没甚分别了。 燃灯仍在定光殿中居住,偌大一座大雄宝殿,此刻内中并无一人,只有两个小沙弥在外面守门。 悟空径直来到定光殿,燃灯佛见了悟空,并无欣喜之意,却道:“天机棍炼成了吗?” 悟空先给燃灯施了个礼,道:“师父,按照你那法子,倒是炼出来了,只是还不知算不算成。”燃灯道:“谁也不知天机棍究竟有何用处,若是不成,将来怕会误了大事。” 悟空道:“再炼一次,只怕也没什么分别。” 燃灯道:“罢了,该成时,自然会成。你今日来此可有事?” 悟空道:“确是要请教师父,如来遣人去齐天岭捣乱,到底为何?” 燃灯道:“我就料定你为此事而来,如来此次又折损了几人?” 悟空算了算,道:“少说也有八九人吧。” 燃灯道:“可觉出有什么蹊跷?” 悟空道:“正是,如来毫不吝惜手下的死活,即便是混元至圣,也只当作弃子,此事甚多可疑之处。” 燃灯叹口气道:“他那舍利术,终于还是炼成了。” “哦?什么是舍利术?” 燃灯问道:“你可还记得珠光佛?” 悟空想了想,他怎会不记得,当年珠光佛与他对战,他使天机棍一棍便将珠光佛一个臂膀卸了下来。然后那珠光佛将断臂捞起,那根有血有肉的胳膊霎时间凝成一段黑亮之物,而后一尊巨佛的虚影自其中飘了出来,所有西天佛祖均拜倒在地口诵佛号。那尊巨佛后来化作一丝黑色造化,入了悟空身体中,那个场景印象极深。 燃灯接着道:“所有如来御下的佛祖,都练过这个舍利术,他们若是身亡,尸身都可化作舍利。” “化作舍利做什么,施展那个化作大佛的法术吗?”悟空抢着道。 “非也!”燃灯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法术最厉害之处在于,如来能将这舍利吸到自身中,对他第三身修炼极有好处。” 悟空心中一凛,如来这么着急凝成第三身,那便是说明他心中亦有危机之感了。传闻如来第三身极其厉害,若是出世,天地间恐怕无人能制住。 悟空道:“那……这可如何是好?” 燃灯道:“如来第三身厉害无比,但他愈强,就愈难出世,眼下还不必惊慌,只在每次击杀如来御下佛陀之后,将其尸身毁掉,便自然无事。” 悟空问道:“这么简单?” 燃灯笑道:“还要怎样,你当毁掉那舍利是容易事吗?除了你们几个造化之身外,旁人可没这本事。” 悟空就此明白,毁掉舍利的最好法子,便是将舍利内的造化吸出来,否则舍利存世,总有后患。悟空越想越是奇怪,如来并非造化之身,为何对造化、造化之精知道得如此详尽,看他行事,只怕比造化神猿还多懂了许多。 盘古说过,如来乃是天外之人,天外……真令人无限遐想,难道天外之人,个个都懂得造化和造化之精吗? 盘古和如来来自同一个地方,这已经确定无疑,那么,鲲鹏呢,他是不是也和盘古一样? 悟空问清楚这件事,又对燃灯道:“师父,你为何仍守着灵山不动,去我齐天岭居住如何,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燃灯摇头道:“无论如何,灵山总是我一手建立,此刻的灵山,已不再是佛教所属,我已命御下佛陀蓄发还俗,从今后,便叫作燃灯一派了。” 悟空道:“好,就叫燃灯一派,也与那如来手下的光头区分开来。”他刚说完,便觉不妥,至少现在灵山上还有许多光头呢。 悟空又和燃灯叙了会儿话,便拜辞往齐天岭赶来,之前炼制天机棍后也没得空闲,他却忘了,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呢。 须臾到了齐天岭,悟空寻到后土,后土见了悟空,尴尬一笑,道:“小气鬼,还你吧。”便将土之极石掏出来给了悟空。悟空笑道:“姐姐已这般修为,还不知足?” 后土道:“非是为了修为,乃是为境界。”悟空接过土之极石,这石头比当初自盘古处拿到时小了一圈,但却也没耗损多少,悟空心中甚是欣慰,有此石在,应能令五行神猿修为大涨。悟空将土之极石又还给后土,道:“姐姐,通臂神猿仍在九幽之渊,还劳烦你将这石头给他使用。” 后土又接了过来,笑道:“你就不怕我昧下了?” 悟空道:“姐姐岂是那种人,还有,姐姐最好将通臂接到齐天岭来住,在那里独自一个,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后土道:“先前叫他在九幽之渊,只因那里土之原力浓郁,修炼起来大有益处,此刻有了土之极石,却再也不必依托旁物了。” 恨离群 后土别了悟空去寻通臂神猿,悟空又逐个去寻金神、木神、火神将五行之极取回,唯有水之极石在无支祁手中,无须多费周折。 金神木神都是厚道人,悟空去时,他们已将此石封存,并未多收一丝五行之力,唯有祝融,正在洞中全神贯注修炼。 见悟空进了洞,祝融叹口气道:“便知道你会来。”她将火之极石丢给悟空,道,“真舍不得给你。”悟空道:“如若聪明神猿用过之后还有多余,定给姐姐留着。” 祝融道:“罢了罢了,其实我也得了许多好处,只是贪心不足而已。你将聪明神猿唤来,我多少也能与他些助力。” 悟空自然求之不得,连忙道谢,一阵忙乱,奔前跑后,将聪明神猿送到祝融处,又叫通风和王禺分别去寻句芒蓐收二人,唯有无支祁,只能靠自己体悟了,谁也帮不上他。 便在此时,后土现身出来,寻着悟空惊道:“通臂神猿不见了!” 悟空大惊:“不见了?” 后土点点头,凝重道:“他身体已经凝成,但我已嘱咐过他,切莫四处乱走。”悟空问道:“可见着打斗痕迹?” 后土道:“并无半点蛛丝马迹。” 悟空咬牙切齿道:“还能是谁?必是如来所为!” 后土道:“你怎么知道?” 悟空道:“天下觊觎造化神猿者,其实唯有如来一人,除他之外,自然不会是旁人。” 后土道:“就算是他,又当如何?”她堂堂一个后土娘娘,此刻也没了主意,佛门地狱中那泥犁菩萨实在太过恐怖,谁又知道这许多年修为精进到什么程度,她实在不敢再轻易涉险了。 悟空想了想道:“此事暂莫声张,我去天上走一遭。” 悟空一跺脚上了玉清宫,也不及通报,直接便闯了进来。三清、玄女、地藏、凤凰正在商议擒相柳之事,悟空进来,心急火燎道:“通臂神猿被如来擒了!” “啊!”众人皆吃了一惊,七神猿个个都是宝贝,如通臂神猿,平日里无甚作为,但若到了如来手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元始道:“你怎么知道是如来?” 悟空道:“难道还会是旁人吗?” 元始道:“如来算计阴阳神猿,已惹怒了鲲鹏出手,他还敢再擒通臂吗?” 悟空思忖少许,觉得元始说得也有道理,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别人会难为造化神猿。 众人皆在苦思,悟空道:“在此想破了头也无甚用处,我还是去寻他吧!” 元始道:“你去哪里寻他?”悟空道:“我着齐天岭通风、王禺等人一起去寻,他们乃是已醒之身,几千里之内亦能查到踪迹。” 此时,地藏忽道:“并非如来,而是另有他人。” “哦?你怎么知道?” 地藏指了指谛听,道:“也是机缘巧合,恰好被他听见,你去东边青丘山寻他便是。” 青丘山?悟空心中纳闷,是谁擒了通臂,怎么又跑去那里了? 悟空起身便走,玄女放心不下,便跟了出去。二人身躯晃了几晃,便赶到了青丘山。玄女暗暗吃惊,悟空身法已不再受筋斗云所限,虽不及自己施展法术快,但每次瞬移距离都要比自己远上许多,天下能擒住他的人真是不多了。 悟空心急如焚,哪里还会在意什么身法快慢,只一心要救通臂神猿,到了青丘山,光秃秃的一根擎天玉柱,并不见一人,悟空施展玄空法秘诀向上一望,见九枝之上有人影晃动,于是急往上赶。 到了上面,只见擎天玉柱之上,通臂神猿似被制住,坐在地上不动,而在他身边有一人踱来踱去,步履既快又乱,似是拿不定主意,心中纠结得很。 这人竟是青丘!她怎么打起了通臂的主意? 悟空施展身法,站到通臂身边,只要通臂没被如来擒住,他便放心许多。青丘见悟空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道姑,目露惊诧神色,道:“你……你怎么知道?” 悟空不答,反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青丘停住了脚步,满脸沮丧失落神色,更有无尽的忧伤与无助,叹道:“罢了,都是我痴心妄想,恩将仇报。” 悟空道:“前辈,到底为何,莫不是——”他忽然想明白了,青丘在这世间唯有一个牵挂,便是她丈夫青林。青林被如来擒去,囚禁起来,青丘想救青林,却斗不过如来,故而出此下策,将心思转在造化神猿身上了。只是,她是如何知道造化神猿之秘的呢? 悟空心思一转,青丘此事虽做了一半,却也不能断定她便是恶人,所谓关心则乱,对青丘来说,青林是她心中挚爱,而通臂神猿却是几乎不相干的人,她拿通臂神猿去换青林,心中委实没有多少愧疚之意。而青丘始终在此迟疑,自然是顾念齐天岭之情,这也十分难得了。 悟空道:“前辈,你也算是牛儿之母,我却是他兄弟,说穿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心中所想,我一清二楚,今后但有一丝机会,我也必要将青林前辈救出来。” 青丘听了,眼中露出一丝感动,但转而又是无边的绝望。 玄女在旁看了半天,开口对青丘道:“你是九尾狐狸?” 青丘一愣,以她的修为资历,敢直呼她“九尾狐狸”之人已经不多,她仔细看了看玄女,自然看不出深浅来,迟疑一下问道:“你是……” 玄女冷冷道:“你们说要救的那个,也是一只九尾狐狸?” “正是正是,前辈可见过他?”青丘也顾不得玄女身份,急问道。 玄女点了点头,道:“见过,不过此时却不知是生是死了。”她这么一说,青丘簌簌落下泪来,她与青林伉俪情深,若是青林死了,她也绝不会独活,这些年来,只是靠着要救出青林这一个信念支撑着。 玄女接着道:“那年如来擒了那只九尾狐狸,恰好被我遇见,我那时并不知道他的用意,故而未曾阻拦。这之后,再未见过,但以我推算,他擒九尾狐狸,自然不是为杀了他,十有八九是另有它用。” 青丘听了,眼中放光,道:“前辈可否为我指条明路?” 玄女摇摇头:“你修为太低,一丝机会都没有,今后待铲了如来巢穴,若见了那九尾狐狸,自然帮你带出来。” 玄女本不爱多说,但见悟空情态,自然知道青丘与悟空颇有渊源,故而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青丘盈盈拜倒称谢。 悟空一挥手,解开通臂身上的禁制,青丘看了却是一惊,她记得悟空修为尚不如自己,此时看来,竟是自己望尘莫及的手法,怎能不为之震撼? 通臂原本老老实实在九幽之渊修炼,却不料青丘骤然来袭,若换作旁人,通臂或可斗上一斗,只是他初凝此身,却有许多顾忌,而青丘一身功法皆属木系,恰能克土,这才出奇招将通臂擒了。 悟空见通臂无事,这才大为放心,笑道:“今后,还是去齐天岭住好些。” 青丘听了脸上一红,又向通臂谢了罪,悟空道:“思夫心切,此情可谅,前辈无须放在心上了,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青丘深深凝视了悟空一眼,这才展身离去。 玄女道:“悟空,此事虽是误会,却也给你提了个醒,齐天岭中人,今后莫要轻易出行了,万一遇到如来,悔之晚矣!” 悟空点点头:“知晓了。” 通臂看了看悟空,张口道:“你……你是……灵……明。”他久未开口,此时说话,舌头却有些不灵光,不过他心里却清楚得很,看见悟空修为暴涨,他心里也着实欢喜。 悟空点了点头:“随我回齐天岭,我有一样好东西给你!” 玄女护着悟空和通臂回齐天岭,后土心中始终忐忑不安,见通臂安然无恙归来,自然狂喜。悟空叮嘱后土几句,让她教授通臂使用土之极石,这才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玄女离了齐天岭,本要回天庭去,却心意一转往灵山飞来。 见了燃灯,玄女开口便道:“这地界孤零零的,守着作甚?” 燃灯道:“怎么了,悟空叫你来劝我?” “悟空?他也劝过你?”玄女道。 燃灯点点头:“虽孤零零,但住久了却也不愿动。” 玄女道:“如来蛰伏于浮屠塔中,我等该如何阻他凝成第三身?” 燃灯苦笑道:“实不相瞒,浮屠塔与佛门地狱相连,泥犁菩萨往来无阻,加之浮屠塔中三千诸佛,哪个能敌得过这股势力?” 玄女道:“若如此下去,与坐以待毙何异?” 燃灯道:“如来早已算好,他坐拥浮屠塔,便是有恃无恐的局面,除非……若能将三千诸佛引出来,杀一个算一个,也算削弱如来根底。” 玄女连连摇头,道:“不可能,如来并非傻子,这点心思他岂会看不出?” 燃灯道:“那也要看如何引他们出来了。” 玄女似乎明白了些,道:“你要以谁为饵?”问完了这句,她又摇头,道,“不可不可,最好的诱饵其实是失了造化之精的阴阳神猿,此时他在鲲鹏手中,又岂是你我能做主的?” 燃灯叹口气道:“那便再无别的法子了。”他抬头望向天际,道,“我总隐隐觉得,阴阳不归,总缺点什么呢。” 搜刮计 天庭,凌霄宝殿,许久未如此热闹过了。 此刻,天庭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尽都聚齐,紫微、真武、勾陈大帝、南极仙翁……十洲三岛许多仙翁隐士都立在阶下,玉帝和王母罕见地一同临朝,二人面上皆冷峻异常,令许多人惴惴不安。 众人山呼几句阿谀之词之后,玉帝轻咳一声,凝重道:“幽冥地府被毁,此事有几人知晓?”似这般丝毫没有铺垫的开门见山,在玉帝身上还真是少见,这话一说出,不知惊了多少人。 幽冥地府?那是什么存在,在世人眼中,便是真真实实的地狱,是上天为凡人造就的一座轮回之所。 幽冥地府被毁?谁人如此大胆,敢捋天庭虎须?幽冥地府不在,世间生灵魂魄将归何处?玉帝和王母是否能忍得下这口恶气?天地间是否大战将起,这事是否会波及自身?该如何想个明哲保身之法才是…… 众仙人各怀心思,但愿这场风波莫要牵连到自己。 玉帝见众仙人个个不语,心中自知众人想法,于是接着道:“当今要务,自然是寻出这胆大妄为的罪魁祸首,只是这人着实奸猾无比,便连半点破绽都没留下,可着实令我天庭颜面扫地了。” 除了紫微真武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外,其余仙人也有聪明的,天底下又有哪个势力敢和天庭相抗?除了如来这股势力便是齐天岭了。而灵山燃灯佛祖虽有这本事,但他向来低调,又和三清甚是交好,想必不能寻幽冥地府的麻烦。 无论齐天岭还是如来,在场的又有哪个能惹得起? 玉帝接着道:“缉凶一事虽紧要,却还有两件大事,却一刻也不能拖了。”众人听说不用缉凶,略微放心了一些,张天师上前道:“陛下尽管直言,臣等受天庭俸禄,自当不遗余力,助我道教兴旺。” 玉帝暗道,方才说起缉凶时,你怎么不搭话?但他仍和颜道:“蒙天师厚意了,这两件事,第一件便是重建地府。” 张天师道:“陛下圣明!地府一日不在,世间孤魂不知多了多少,可见陛下真是怜悯天下众生,可敬可佩!” 玉帝道:“不错,最苦不过凡人,若再不能轮回,我身为此天之主,岂不是更添业报?” 玉帝说出“此天之主”四字,王母眉头不禁微微一动,玉帝可许久未这样自称了,玉帝接着道:“此番幽冥地府重建,十殿阎罗必要从众仙家中提拔了,不识魂魄之术,怎能担当此大任。除此之外,仍需去地上搜罗鬼仙,多多益善,以供地府之用。” 众人听了,心中叫苦,做十殿阎罗,其实并没什么难的,只需会些粗浅的魂魄之术便可,殿中人几乎个个都会。 可那幽冥地府岂是什么好地方,这一众神仙素来在仙岛灵山住惯,单九幽之渊中的阴气便令人望而却步。更重要的是,幽冥地府能被摧毁一次,就有可能被毁两次。有那隐约知道内情的心中揣测,十殿阎罗也修为不弱,还不是几乎全军覆没,只逃出来一个转轮王来。咦?转轮王熟知地府之事,按照常情,重建地府,他才是最大的助力,为何今日朝议却不见他,玉帝也只字不提呢? 玉帝环视众人,道:“以诸位的本事神通,大多做得这个阎罗殿主,只是不知哪位仙家愿意为天庭分忧、解天下众生之困呢?” 众神仙恨不得使个遁术离开这座大殿,便是玉帝和王母也都认为,到了这个时候,势必要冷场一阵,玉帝刚要抛出诱饵来,看看有没有识时务之人。哪知这时站出一人来,道:“臣愿意!” 众人一看,皆大吃一惊,这人竟是南极仙翁! 南极仙翁素来油滑至极,事事趋利,没好处的事,他自然不会做的,此次怎么忽地转性了?于是众人又开始思量,幽冥地府到底有什么好处,竟能令南极仙翁都自告奋勇? 玉帝也有些诧异,南极仙翁此举实在出乎他意料,但他仍大喜道:“长生大帝真乃仙界楷模!”南极仙翁一站出来,立刻又有几人嗅出了味道,敢情地府也不是不能去啊,只跟着南极仙翁走,想必不会有亏吃。于是又有数人接连站出,向玉帝表明意愿。 玉帝乐得合不拢嘴,他却没料到这件事竟这么简单,连准备好的宝贝都省下了。于是众人又商议一阵,重新立了十殿阎罗名号,第一殿的位子,自然是南极仙翁坐了。 定下此事,又着人去地上搜罗鬼使,这个活计虽繁重,但只需派些天将便可,众人自然踊跃得很,反正也都是吩咐给手下去做。 安排妥当,玉帝又道:“众卿如此忠心,我心中自然感念,幽冥地府重建之日,我定会重赏。”众人山呼谢恩,玉帝接着道:“还有第二件事,便由西王母来讲与众卿。” 王母对着阶下微微一笑,道:“众卿知道,我天庭中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蟠桃园,然便在日前,蟠桃园中竟出了一桩怪事。” 王母说完,众仙面面相觑,有的神仙方才来凌霄宝殿还路过蟠桃园,没见那里有什么异常。蟠桃对众仙来说,可谓极为重要,有无数神仙,便是贪图蟠桃长生之力而来到天庭的。蟠桃园若结不出蟠桃来,那可真要思量一下去处了。于是众人竖起耳朵来,要听听蟠桃园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母道:“蟠桃园中蟠桃树,原本汲取天地灵气,自然生长,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前园的千株蟠桃,竟有黄叶枯落。” “啊!”有几个仙人惊呼出声。蟠桃树可不比寻常凡间树木,这等仙木,应能万年长青才对,黄叶枯落?那是说蟠桃树要死了吗? 王母接着道:“我初时以为,蟠桃树也有寿命,便去请教太上老君。老君入蟠桃园细细查看,才知,原来蟠桃树是因灵力不足,这才叶黄枯落,若不及时医治,还真没准儿便毁了。” 有人急问道:“如何医治法,老君可给了医树的方?” 王母苦笑道:“方是有了,可这方子所需的却不是寻常药品,而是灵丹灵液、仙草仙丹。” 南极仙翁知道轻重,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满园蟠桃树,不知要耗去多少仙丹?” 王“正因数量极大,这才找来众卿商议。”她垂头叹口气道,“天庭积累多年,却也不足以支撑,真是惭愧。” 南极仙翁道:“王母如此说,真叫我等汗颜,天庭虽为玉帝和王母掌管,却是我道家之根本,蟠桃园更是我道教重地,岂容有半点闪失?此时才是齐心协力之时,该当出力!” 王母欣慰道:“长生大帝果然慷慨,但话说回来,天庭应为众仙卿分发俸禄才对,哪能反过来索求,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今日凡为蟠桃园出力者,若能救活蟠桃树,他日蟠桃会上,我必以紫纹缃核蟠桃奉谢之!” 紫纹缃核!许多仙人只是听过,却从未尝过,据说那蟠桃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能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若服一颗这样的蟠桃,岂不是长生不老了? 听了王母的承诺,众仙人蠢蠢欲动,要献出仙丹灵药来,但一时间只见个个表情激昂,却无一人出声。原来众人都在合计尺度,拿出的少了未免显得小气,拿得多了却又心疼。若是第一个说献出十枚仙丹,那第二人拿出二十枚来,岂不将自己比了下去? 便在此时,紫微大帝站出来道:“王母,既然此事如此紧要,我紫微宫中一切丹药,任由取之,绝无虚情假意。” 真武接着道:“附议!” 王母笑吟吟一语不发,谁不知道,神仙都有个储物袋,贵重的法宝丹药都是时刻不离身的。紫微和真武真是精明,既将场面撑足,自己又不损失什么,但毕竟人家这话说得大气,也算开了一个好头。 南极仙翁道:“承蒙玉帝和王母厚爱,容我任阎罗殿主,明日我便收拾停当,长洲岛上一切物事,尽交由玉帝和王母,任取所用。” 南极仙翁这么一说,连紫微都微微皱了皱眉头,其他仙人更是大吃一惊,这老儿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连长洲岛紫府宫都不要了?真武心中暗道,地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造化,这老儿那造化炉将派上用场了,只是他此举真是冒险之至,若被玉帝知道他盗取造化,还不将他活活剐了! 王母哈哈大笑,道:“仙翁慷慨至此,他日蟠桃会上,我定亲手奉桃谢你。”南极仙翁连道“不敢不敢”。 福星和禄星心中郁闷,福禄寿三星向来同气连枝,不料今日南极仙翁屡出奇招,显然将他们两个抛下了。他们两个互视一眼,道:“我们两个老儿甚是清贫,也没什么宝贝,只岛上千丈玉还算有用,王母若不嫌弃,随时搬去便是。” 东华帝君也道:“福星和禄星此言正中我心,方丈岛上也有许多千丈玉,这宝贝若真对蟠桃园有用,也算没白生。” 这几个仙界翘楚表明了态度,众仙人群情激昂,这个献仙果的,那个献仙丹的,玉帝和王母喜笑颜开,今日这两件事办的,实在是圆满至极。 射九日 齐天岭中,悟空独自坐在一株参天古松上,看似惬意,却一刻不曾停止思考。 当今天下,仍是三分之势,西天灵山虽已一分为二,但燃灯一派与齐天岭同气连枝,便算作一系也不过分。 齐天岭和如来仇怨是结得死死的,再无化解的可能,如麒麟、造化神猿、大鹏、上古诸神……皆遭受过如来算计,若不是运气使然,已成万劫不复之身。单看颛顼、少昊、蚩尤、共工等人便知后果如何了。造化神猿更是被如来借旁人之手灭了许多次,原本天地至尊的身份,几乎成了一众废人。 天庭这股势力现在悄然无声,但悟空知道,玉帝和王母亦是胸中藏大抱负之人,玉帝号称万天之主,其实名过其实,他不过是在此天地中权柄在握而已。而这个身份,绝非玉帝的最终理想,他只是想借着这个身份,收拢幽冥地府的造化,暗中要做些什么,却不为人所知了。 罪魁祸首仍是如来,如来、泥犁菩萨、大日如来,这三人其实本为一人,却一个比一个神秘,一个比一个厉害。加上三千诸佛,这股力量或许是齐天岭甚至天庭都难以比拟的了,只是,三千诸佛既然在造化炉中炼制造化之精,自然无法倾巢出动。若是能知道三千诸佛和八九金仙的奥秘,以后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盘古说过,他和如来都来自天外,那里才是他们的故乡。既然这样,如来志不在此天地中,他是要出去啊! 想到这里,悟空不禁渐渐理解了如来的心意。想当年,自己被压在五行山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出去!那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出去!只有出去,才是自由的,只有出去,才能不为人所控! 而如来身处此天地中,恐怕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出去! 自己仅被压了几十年便要死要活,如来这颗出世之心却压抑了七个会元的时光,几十万年啊!两相比较之下,如来胸中沟壑,实在比自己宽广无数倍! 想到这里,悟空不禁对如来油然而生理解之心,如来错了吗?他没有错,他只是要回去,回到自己的故乡,只为不随波逐流在混沌中浮沉,而玄女、三清、造化神猿……又错了吗,也没有错,为天地众生着想,怎么会错? 试想如来若吸了盘古造化之精,或许不致对此会元有什么影响,但下个混沌再无盘古开天辟地,自此便永恒沉寂了。那些本应萌生的天地万物,因一人之缘故而再无机会现于世上,这自然是如来的错。 悟空正在这里思索,只听有人唤道:“悟空,我儿子几时能回来?”悟空向下一望,却是牛魔王在树下,悟空跃下来道:“你寻他作甚?” 牛魔王略有些羞赧道:“非是我寻他,是他奶奶寻他。” “他奶奶?”红孩儿几时出来个奶奶,悟空一想,哦,原来是她。 “你说的可是胡玉之母?” 牛魔王点点头,道:“正是,也不知她怎么了,终日念叨想见见我那宝贝儿子,说要给他些好处,传他些本领。” 悟空笑道:“这可真是个便宜孙子,好处都叫他得了。只是红孩儿在修行,一时半会儿哪能出来,你若着急,自去寻他便是。” 牛魔王道:“在哪里,我真要去寻他了。”悟空将朱紫国附近那处汤泉指引给牛魔王,牛魔王纵身便去。 青丘向红孩儿示好,这可稍有些意外,或许是青丘擒了通臂神猿,心中内疚,以此方式迂回向牛魔王表示歉意?或者青丘思念九尾狐狸青林,为了排遣寂寞,竟从红孩儿身上衍生出亲情来?悟空倒宁愿相信是后者。 想起了濯垢泉,悟空不禁又记起“后羿射落九日”的典故来,这个传说疑点甚多,正好今日有闲暇,为何不去问问? 到了后羿所住的峰头,见后羿正举弓望天,弓上搭着一支短箭,见悟空来了,后羿收起弓笑道:“稀客稀客。” 悟空问道:“你在做什么?” “自然是练射术了。” 悟空不解:“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后羿道:“天上有微尘,我便是要将它射下来。” “那又为何不放箭呢?” 后羿笑道:“须知射术乃是偏门,平日里瞄准的时间总要占去许多,临敌时才可随心所欲。” 悟空暗道一声“惭愧”,后羿射术早已出神入化,却仍修习最基本的射术,试问天下几人还能有这样的勤勉之心? 后羿道:“悟空找我有事?” 悟空点点头,道:“询些往事,是否介意?” 后羿道:“但问无妨。” 悟空道:“当年前辈箭射九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悟空看了看天上那轮白日,道:“剩下这一个,前辈可能将它射下来?” 后羿摇摇头,笑道:“悟空取笑了,现在天上这个日头,可不是当年那十个中的。” 悟空一想便是如此,九日坠地化作九处汤泉已成事实,剩下的那个日头乃是劫杀界内的太阳——火云宫。只是,这又不是十个太阳,而是十一个太阳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悟空道:“那十个太阳,是何人造出来,叫他们在地上作恶的?” 后羿道:“这事却不可作定论,十日虽是三清所造,但造他们出来,却并非为了作恶,而是为了天下凡人着想。” 果然是三清,悟空知道火云宫便是剩下的那轮红日之后,便怀疑这事和三清有关,只是为何三清要造十日,又为何任由他们在世上炙烤万民而不管不顾呢? 后羿道:“你应该知道,人间有寒暑,天地分四季。这四季中,春夏秋三季却还好些,只是到了严冬,苦寒难捱,上古之人并无御寒之法,虽可生火,但亦有无数人冻饿而亡。” “三清心怀怜悯,便想出一个法子来,于是他们造出十日,每到秋末便将十日放出,分散在天地间,照耀大地,从此之后,天下无冬。” 悟空点了点头,道:“这个本意是不错。” 后羿道:“哪知好光景只持续了几年,那年冬天,三清如往常一样将十日放出,但直到春末,这十个太阳却也未收回去。” “哦?三清出了什么事?”悟空问道。 后羿道:“当时我也不知,只知这十个太阳便是十个火球,因天气太过酷热,林木燃起熊熊烈火化为灰烬,内中妖兽无处栖身,便到人类村落寻找食物。江河干涸,水怪出世,田间禾苗枯萎,百姓无处觅食,几成饿殍遍野。” “彼时天地间能人甚多,但都知道三清厉害,也无人敢对十日动些手段。只有大禹帝浑然不惧,便命我将十日射下,我当时正是气盛之时,丝毫不加犹豫,便射落了九日。待我再去追赶最后一个日头时,便遇见了嫦娥……” 悟空哈哈大笑,没想到因为嫦娥的出现,反倒留下了一座火云宫。 正在这时,嫦娥端着两杯清茶盈盈从屋中走了出来。悟空见嫦娥修为低微,料想她几万年前怕只是个凡人,心中觉得纳闷。后羿追赶红日,那是何等身法,嫦娥若是凡人,根本就难见后羿身影,为何她却能直接将后羿唤住。 悟空再仔细看了看嫦娥,顿时有了答案,原来嫦娥双目中,隐隐竟有玄空法秘诀的影子。果然九天玄女算计至深,她为了遮人眼目,不但让嫦娥容貌和自己十分相似,连这个神通都做了假。 可是,三清那时又去哪里了呢,他们三人造出十日,自然存了一颗仁慈之心,若非有极重要的事脱不开身,怎能任十日在人间肆虐? 悟空问道:“你可知三清那时去哪里了?” 后羿道:“我射落九日后,那九日落在地上,成了九个汤泉,唯余一轮红日逃遁,但只一个,也成不了大患,我也无心去追。过了几日,三清现身,将那轮日头收了。大禹前去质问三清,为何放出红日又不收回去,三清极为愧疚,但去了何处却语焉不详,只说遇到了仇家,无法脱身。” “那仇家是谁,现在也不知吗?” “那时有个燃灯道人,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和三清相抗呢?”后羿道。 “嗯。”悟空点了点头,那时如来还未现世,燃灯与三清尚不是朋友,也唯有他有这个可能。果然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知燃灯后来心性转正,可对此事有过愧疚之心。 悟空正在这里唏嘘不已,只听后土叫道:“寻了你一会儿了,不想你却在这里。” 后土自天上落下,悟空三人起来相迎,嫦娥招呼道:“姐姐来坐。” 后土摆手道:“今日可不能坐,还有大事呢。” 悟空见后土表情严肃,问道:“出什么事了?” 后土道:“暂去玉清宫,商议如何擒相柳一事。” 后羿听了眉毛一挑,道:“同去同去!” 悟空道:“即刻便走?” 后土道:“若不是即刻便走,我何必着急寻你?” 谁为饵 到了玉清宫,众人已候了多时。 凤凰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如来疑心。” 悟空尚不知元始看出凤凰体内阵法一事,大喜道:“擒了相柳,必能逼问出许多隐秘来,此事可要审慎才好。” 凤凰道:“只要后土相随,擒相柳十拿九稳。”其实他心里知道,相柳是自投罗网,哪里有擒不到的道理,只是相柳却不能束手就擒,那样岂不招人生疑,所以打还是要打一场的。 后土笑道:“我自然是要去的,我使神通将他困住,叫后羿几箭射死他算了。” 元始道:“不能射死!”他心中本想的是,射死了相柳,得不到什么信息还事小,暴露了凤凰身份才是大事,话一出口却道,“要杀他容易,擒他才算功劳。” 后土道:“好,那就射他个半死不活好了。” 悟空道:“要去几人?” 玄女道:“无须太多人,我们四个便不动了。” 地藏引谛听站出来道:“我去!” 悟空见凤凰、后土、后羿、地藏加上自己,即便遇上泥犁菩萨怕也能拼上一拼,擒相柳自然不在话下,便道:“那便走吧!” 五人一兽离了玉清宫,凤凰带着几人直往西北方向行来,只见渐渐行到通天河以西,悟空忍不住问道:“还有多远?” 凤凰道:“即刻便到了。” 过了金兜山,又见一座深潭,凤凰才停下,道:“相柳常在此潭下修炼,我等运气若是好,便能遇见他。” 后土二话不说,使开御土神通,开出一条道路向地底延伸开,在土中穿行。后土毫无忌惮,悟空在后面看后土施展神通,心里唯有钦羡而已,他虽五行圆满,却也抵不上后土参悟土之极之后的法术厉害,心道,若是通臂神猿吸了土之极力之后,也能这般厉害,那该多好。 向下行了极远,后土忽道:“前面隐约有人为的痕迹。”她对世间之土甚是了解,有人在此久居,她亦能看得出来。 凤凰道:“便是这里了。” 后土道:“相柳并不在此,看来我等要在此等候了。” 凤凰道:“他虽常在,却并非时时都在,多说不过一年半载,他必会来此。” 后土道:“此地土系气息浓郁,这丑东西倒是会找地方。” 悟空道:“还是隐匿身形好些,相柳亦非庸手,莫被他看出破绽来逃脱了,我们几个有何颜面回去?” 这几人修为皆不在相柳之下,于是分四方隐匿身形,躲了起来。等了几日,也不见相柳现身,众人便不约而同地开始修炼。修仙之事,和世上许多俗事相仿,要的便是日积月累,谁肯花时间去做,便自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一坐又是半年有余,仍不见相柳现身,凤凰心中纳闷,相柳怎么不来了?他自忖并未露出什么破绽来,如来不可能知道自己已暗中投了齐天岭,就算临时换了计策,也总该告知自己才是。 凤凰想想道:“如此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暂回去吧。” 悟空道:“再等一两年也无妨。” 凤凰摇摇头:“此事有些蹊跷,我却要回去打探一下,相柳是不是另有要事,他若绊住了身子,岂不空耗我们的时光?” 悟空想想也是,于是众人一齐出了地底,返回了齐天岭,凤凰却展翅飞去,不知去了何方。 众人刚到齐天岭,不一刻钟,凤凰便返了回来,道:“原来相柳确是被牵绊住了,不过三五日,他必要去那里,我等明日动身不迟。” 第二日,众人刚要起行,祝融从洞里出来,叫道:“你们要去哪里,带上我好不?”悟空道:“要打架去,你去不去?” 祝融喜道:“正闲着无事呢,同去同去!” 悟空问道:“聪明神猿学得怎样了?” 祝融道:“聪明神猿可比你聪明多了,我只教了半个月,他便得了要领,自己修炼亦无大碍。”悟空想起自己在劫杀界和聪明神猿较艺一事,在修行这条道路上,他确实是聪明之极,善能举一反三。 众人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又到了那处地底,依旧藏好身形,这次等到了第四日,果然见相柳露出身形,在土中慢慢穿行而来。 后土见相柳只一人前来,便跃跃欲试要出去擒他,悟空传音道:“姐姐莫急,到了近处再说!”后土沉住气,只待相柳进了众人的包围圈。 哪知相柳越行越慢,然后便在距众人十数里处停了下来,四处张望。 众人皆不解其意,但也耐着性子等待,相柳看了半晌,见并无动静,便又往这边行来,眼见离众人越来越近,相柳突然大喝一声:“不好!”而后转身即逃。 后土又急又怒,等了半年多,若再叫他逃了,岂止对不起脸面,简直对不起时间!她随后便追,喝道:“哪里逃?” 悟空不觉纳闷,这几人藏得甚是隐秘,自己若不使玄空法秘诀都看不出破绽,相柳是如何发现的呢?莫非如来知道有人要擒相柳,此番却是将计就计? 不过这念头也只在脑中一闪,此时情势紧迫,悟空也未多想,便追了上去。后土和悟空既然露出了身形,凤凰等人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相柳虽为万虫之长,但在土中穿行,天下有谁能及得上后土,不过瞬息之间,几人已奔驰出几千里之远。 相柳在最前,后土紧随其后,后面便是悟空、地藏、凤凰,后羿和祝融落在了最后,眼见后土便要追上相柳,忽然众人面前景象一变,身周万土全无,竟是身处熔岩巨峰之中! 后土和悟空同时惊呼:“佛门地狱!”他们万万想不到,如来竟以相柳为饵,将他们引到了佛门地狱中。 想起后土描述的那个本事极大、神秘兮兮的泥犁菩萨,悟空顿时不寒而栗,他只暗恨自己,一时贪功心切,竟未使出玄空法秘诀来探明虚实。不过即便如此,这造界的本事也非同小可了,竟将这一众圣人全部哄了进来。 相柳见大功告成,趁众人错愕之际转过头来,哈哈一笑道:“入了此地,还不束手就擒!”他话音未落,身旁现出一根无声无息的黑色羽箭,顿时将相柳定在当场。紧接着便是一红一白两只羽箭破空穿过,一支钉在相柳正中那颗头颅上,一支穿过相柳胸腹。 后羿见众人中了计,情不自禁先发制人,好歹先将相柳擒了再说。后土反应极快,跃至相柳身前,一股土黄色气息自手中挥出,弥散开来,将相柳严严实实封在里面,然后又使个法术,将相柳收入囊中。 悟空苦笑道:“如何出去?” 后土道:“无妨,我当年能破界而入,自然也能出去!” 凤凰从后面上来,脸色极差,道:“非我本意。” 悟空知道,凤凰心中担忧,怕众人以为此次是他暗中作祟,将大家引到了这里来,悟空故意释然笑道:“自然不干前辈的事,前辈多虑了。” 凤凰却道:“此事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定叫大家出去便是。” 众人转过身向回飞,却不知身后何时多了密密麻麻一众佛陀,如叠罗汉一般站成数十丈高,拦在众人面前。 悟空斗意陡生,亮出天机棍来,喝一声道:“天机初现,还未见血!”祝融笑道:“火之极力,也初试锋芒。” 他们两个还在这里抖擞精神,凤凰一马当先,已展翅冲了上去,翅落间血肉横飞,已将两个佛陀斩落。 悟空纵身上前,手起棍落,面前这佛陀还未成圣,仅是混元金仙修为,如何能抵得住天机棍的威力,但见这一棍将这佛陀砸成了肉饼,尸身上溢出一丝黑色造化来,飘乎乎入了天机棍之中,再无踪迹。 悟空一愣,天机棍竟有这般作用,这可是之前闻所未闻的,自己是造化之身,多少造化都来者不拒,如此说来,天机棍岂不是充当了存储造化的法宝? 祝融双手舞开两条赤红火链,如两根淬了火的软鞭,向人群中抽了过去。这火链乃是火之极力凝成,炽热无比,天下之火,莫有能胜过火之极的,佛陀肉身可谓碰着便断,遇着便折,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后羿收了三枚羽箭,换作寻常羽箭连连发出,他这羽箭专寻对手空当,这些佛陀修为都不及他许多,便连躲也躲不过去,只是被射中之人意志力极强,便连哼都不哼一声。 打了一阵,悟空放眼一望,后面佛陀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他忽然想起一事,燃灯曾说过如来正在修炼舍利术,凡殒身的佛陀,尸身中的舍利均能被大日如来取去,对他凝成第三身极有好处。 己方七人中,只有地藏王菩萨压阵不动,但这六人冲杀开来,也难寻一合之将,这般杀下去,岂不是遂了如来心意?但若不杀,如何能打出一条通路来,出了佛门地狱呢? 这岂不是进退两难吗?无论怎样做,都遂了如来心意。悟空看见那群佛陀浑不畏死、个个如痴似呆地冲杀上来,在这七个圣人面前,如同羊入虎口一般,心中不禁又是悲哀又是厌恶。便在这时,天机棍又自行收了数缕黑色造化,悟空心中一动。 战泥犁 咦?记得珠光佛断臂凝成的那个佛身虚影,也是一缕黑色造化,如果天机棍能将这些黑色造化吸光,大日如来自然再也无法利用了吧? 想到这里,悟空也不急杀敌,他施展开身法,便在低处等待,每有尸身落下,他便直接用天机棍去取造化,如此一来,虽也有些遗漏,但十之八九的造化,却都被他收了。 便在这时,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佛号自四面八方传来:“天上天下,泥犁皆明!” 这一声佛号响起,众佛陀忽然如潮水般退去,顷刻间不见踪影,再也不见一个生人,而下方黑魆魆也不知多深,尚有尸身仍未落到地。 后土惊道:“泥犁菩萨!” 悟空暗道,看来自己这招算是行对了,大日如来吸不到造化,送上再多佛陀也是无用,因此泥犁菩萨才沉不住气出来了。 凤凰听了泥犁菩萨的声音,急喝道:“快走!” 众人一齐风驰电掣般前行,没行出二里路,面前一个形容枯槁面貌似恶鬼一般的老僧拦住了去路,阴恻恻道:“都莫走了!” 后土站出来道:“你能拦得住我?” 泥犁菩萨仔细看了看后土,道:“你修成土之极力,我拦不住你,不过你也别妄想带一个人出去。” 悟空看着这泥犁菩萨,总也不能将他和那个宝光庄严、容貌威仪的治世之尊如来联系起来。 泥犁菩萨又看了看悟空,道:“灵明神猿,终入我手!” 悟空冷笑道:“话也莫说得太早了!” 泥犁一挥手,悟空只觉身周气流涌动起来,竟不弱于天顶罡风,立时心中骇然,这泥犁菩萨举手投足间,竟有这般威力? 凤凰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斜刺里冲向泥犁,一只巨喙张开,如一支锐矛刺向泥犁。泥犁伸手去握,凤凰口一张,喷出一股紫火来将泥犁菩萨周身罩住。 泥犁身子一抖,那片紫火如同水珠一般滑落下来,道:“五行之物,岂能伤我?”凤凰心中一凛,他虽知泥犁菩萨厉害,却从未交过手,没想到泥犁菩萨修为竟恐怖如斯! 祝融沉不住气,喝一声道:“五行之火,你敢接否?”她伸手一道火之极疾射如电,扑向泥犁菩萨,泥犁菩萨见了这道火光,双眼睁开,精光迸射,一张口,竟将火之极吞了进去。他抿抿嘴唇,干笑一声道:“好!” 自这泥犁菩萨出现后,悟空便心无旁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使玄空法秘诀看得清楚,便在泥犁菩萨吞火的那一瞬,周围空间忽然起了一阵波动,泥犁菩萨身躯一闪即逝,那道火之极不知入了何处。 众人皆道连五行之极都不能奈何泥犁菩萨,个个心中震撼,唯有悟空喝道:“使的好障眼法!” 泥犁菩萨阴鸷的目光看向悟空,道:“你看得出来?” 悟空心道,此处乃是泥犁菩萨之界,他自然随心所欲变换空间,有此依仗,大多神通自然难以伤他,于是道:“无非宇道而已,再简单不过,凭你肉身,怎敢生吞火之极?” 泥犁菩萨嘿嘿笑了两声,道:“好猴子,看来不擒你是不行了。”他身子一晃便无了踪影。 悟空心中一凛,这丑东西下一刻不知会在何处出现,可要提防些才是,只见后土手心托起一个土黄色圆球来,喝道:“悟空,快入我界!” 后土炼成土之极力,天下万物皆可视之为土,她知道泥犁菩萨厉害,现在唯有自己造出一界,让悟空在里面躲着,才算安全之策。悟空身份特殊至极,他若被擒了,大局危矣。 哪知悟空却摇摇头,道:“我偏不信他能擒得住我!” 话音未落,只见泥犁菩萨鬼魅般出现在悟空身后,两只大手如利爪交织,如同巨网一般迎头罩了下来,便将悟空笼在其中。 众人大惊,慌忙来救,凤凰挥翅击来,泥犁躲都不躲,硬生生用肩膀扛下了这一击,饶是如此,凤凰仍觉砍在了铁石之上,右翅又麻又痛,半晌动弹不得,而泥犁菩萨肩膀也渗出丝丝血痕来。 祝融挥手御出火之极力,泥犁菩萨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一身铁衣自行褪下,将那道火之极力裹在其中,火之极力无坚不摧,但这铁衣玄妙无比,穿过一层,又有一层,祝融只觉火之极力逐渐弱了下来,却仍未触及泥犁菩萨半点。 后土曾和泥犁交过手,知道他法力无边,对他最好的法子便是硬拼,于是后土冲向前便是一拳,泥犁菩萨双手只顾去捉悟空,不敢回收,便侧身使脊背挡住这一拳。只见他周身泛起一道黄光,身周竟有黄色粉末如土,簌簌碎落。 泥犁菩萨强运法力,诡异的淡黑色光芒闪过,霎那间身子便恢复了原状,完好如初。后土方才是将土之极力糅合在拳力当中,仍奈何不得泥犁菩萨,不由得一怔。自己当年败于泥犁,那是因为自己修炼不到,此番修习了五行之极中的土之极力,自以为即使不胜,也能给泥犁菩萨造成很大的麻烦,却不料泥犁修为比起当年亦不知增长了多少,连土之极力亦能破解了。后土却不知,泥犁心中也暗暗叫苦,他自称五行之力不能奈何自己,这也不是虚言,但五行之极他却不敢硬接。之前祝融那火之极力,自己使空间之法破解被悟空看出了破绽,此番土之极力却不得不正面接下。虽使出压箱底的本事破了,但那黑色造化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便少了一丝都十分心疼的。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正是后羿的“透甲箭”!这支白色羽箭不偏不倚,正射在泥犁菩萨腕上,将他两只手腕射了个对穿! 这一瞬战况电光火石,说来话长,其实却是同时发生,除了地藏和谛听未出手之外,泥犁菩萨以一敌五,终于受了重创。众人都没想到,修为最高的凤凰也没能将泥犁怎样,反倒是后羿立了奇功。 泥犁菩萨暗中叫苦,后羿这支透甲箭竟有如此威力,而偏偏他箭术惊人,这支羽箭避开他的腕骨,专从最薄弱处射入,两只手腕连在一处,疼痛还是小事,施展法术却慢了半拍。 悟空被困于巨网之中,只闻四面八方皆是恶鬼哭号之声,亏得他修了玄空法秘诀,灵明双目之下,再无虚假之物。悟空知道,寻常法术必定难以脱身,于是将三十六变中那一式“颠倒乾坤”使了出来。这一式神通,原本他并未悟到真谛,但得了真武的白玉珠,融会贯通之后,已能施展出七八分。 “颠倒乾坤”使将出来,悟空但觉有天旋地转之感,自己似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托着翻了无数个筋斗,翻着翻着,竟脱出了那片巨网。他还是第一次在战阵中施展这式神通,一时错愕难定心神,怎么,这便出来了?他仔细回忆刚才那奇妙的感受,自己虽说已经成圣,通晓了宇之道,但毕竟时日尚短,使起神通来生疏得很,这次危急关头所使的颠倒乾坤,可是难得的一次经历。 颠倒乾坤,原来是内外颠倒、上下颠倒、前后颠倒、阴阳颠倒……连乾坤都能颠倒,还有什么不能?作为脱出他人之界的一门法术,真是无往不利。 悟空出了泥犁之困,众人大喜。泥犁菩萨怒不可遏,双臂一扭,竟将后羿那根白色羽箭拗成两截。 悟空见泥犁除了铁衣,赤身裸体,奇怪的是,他胯下竟空空如也。 悟空道:“我说你擒不住我,偏偏不信!” 泥犁菩萨默运神通,腕上两枚短箭激射而出,黑色造化一转,伤势尽复。悟空看得明白,那黑色造化尽是造化之精,怪不得泥犁举手投足威力大得惊人,他果然是只用造化之精来修炼。 后土传音道:“都入我界,我使遁法离开此地。” 众人还在犹豫是否要和泥犁一搏,自后羿一箭射穿泥犁双腕后,泥犁的恐怖形象一朝倾塌,竟有几人动了铲除佛门地狱的心思来。 悟空见地藏久久不动,只在一旁观战,传音问道:“地藏王,可有何异常,为何不出手?”地藏露出不解的神色,答道:“这个泥犁菩萨,我辨不出善恶来。” “什么?这是何意?”悟空自然知道地藏乃是造化之判,他判世间善恶从无差错,怎么竟看不出泥犁菩萨呢? 泥犁此人经营佛门地狱多年,理应早就恶贯满盈,旁的不说,单本钵国难便与佛门地狱脱不开关系,他又怎会不是恶人? 悟空刚要说话,只见泥犁菩萨喝一声:“虽入泥犁,必当上天!”众人但觉顷刻间身周空间凝滞起来,便如身处泥潭之中,纵使施展神通法术,也都比平日里慢了许多。 万苦境 “佛言,十八泥犁。上至凤凰神龙下至走兽鱼虫。入我十八泥犁,人行善多行恶少,出泥犁疾。人行恶多行善少,出泥犁迟!”泥犁菩萨缓缓道,“今日,我让汝等尝遍十八泥犁之苦!” 地藏忽地醒悟,喝道:“你敢妄定善恶!” 泥犁冷笑道:“此地由我做主!” 地藏这才明白,并非他看不出泥犁菩萨之善恶,而是在此佛门地狱中,泥犁菩萨才是主宰,他说谁善,谁便是善,他说谁恶,谁便是恶!这才是一界之主的真正权柄! 泥犁菩萨道:“第一泥犁,欲斗之狱!” 这一喝声发出,众人但觉面前光景一变,凤凰眼中,治世之尊如来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但见如来左手擒着孔雀,右手揪着大鹏,正在对他狞笑。凤凰眼中迸出怒火,便欲冲上去,只听耳边传来一个清明的声音道:“一切为虚幻!” 凤凰身形一滞,暗叫惭愧。本来以他修为不致如此,但凤凰对如来深恶痛绝,今日又自认是因己之过才使众人身陷险地,故而第一个便心境不稳起来。他一入佛门地狱心里便极不舒服,他知道,孔雀便在此地甘为佛门帮凶,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无能为力。地藏王一声警醒,才叫他恢复如初,于是静守心神再无旁骛。 所谓欲斗之狱,叫人入此狱便生起杀心,而凤凰方才所见的如来,其实正是祝融所在之处。祝融恍惚中正随着大禹等人剿杀神猿,只见一只神猿法术临到共工头上,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手相救,此时也听到地藏提醒,急忙回过神来。 如后土、后羿两个却并无什么影响,他二人一个修为深厚、一个心中杂念甚少,故而知道这是泥犁的诡计。 令泥犁诧异的却是悟空,悟空双眼始终澄澈如初,这“欲斗之狱”,对他竟无丝毫影响。第二泥犁乃是使人如置大火之中,火神祝融在此,泥犁菩萨知道,使出此术也是毫无用处,第三泥犁为重山术,又能奈后土何? 泥犁菩萨施展“十八泥犁”,所耗法力极多,困住这七个圣人岂是容易之事?还是速战速决才好。他盘算一下,便使出第八泥犁——寒犁冥山。 此术施出来,但见远处七座巨峰平移而来,山顶原本有火,到了近前,竟成道道冰焰,大山若犁,朝着七人耕了过来,远在百里之外,便觉寒气彻骨。 祝融斜眼睨去,心道,火神面前使寒冰之术,泥犁菩萨是何用意,她发出一道紫焰去阻那冰峰,泥犁居中伸指一画,这道紫焰竟从虚空消失。悟空道:“在他的界中,他可随意化出空间来。” 祝融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先前只为试探而已,于是喝一声道:“缠住他!”众人腾空跃起,却只有悟空最快,他似是不受十八泥犁所控制,和平常速度并无二致。 泥犁又是一惊,这个灵明神猿身上的诡异事实在太多了,十八泥犁便是三清也难逃脱,毕竟此界乃是自己所创,谁能逃脱界内规则呢? 他思绪未定,悟空已到了近前,迎头一棍砸来。天机棍?泥犁心中一凛,伸掌向上去捉,这一棍触到泥犁手掌,悟空但觉一股浓郁的造化之力汹涌自泥犁手掌涌入,他也不知这异变是好是坏,只当是泥犁了不得的神通,便急忙回收。 泥犁此时却苦不堪言,他哪里料到天机棍竟能收活人身上的造化之精,自己不运法力还好,一运法力必要动用造化之精。苦炼多年视若珍宝的造化之精,岂能给这猴子?二人也只一触即分,悟空停了一下,见并无异样,又见泥犁目光中惊诧闪过,这才明白,原来天机棍却是泥犁的克星。 既然如此,自己还怕他什么?悟空放开手段,将棍法使得淋漓尽致,泥犁菩萨不敢硬接,只得躲闪,一来一去,竟成了悟空大占上风的局面。他这边缠住泥犁菩萨,远处冰峰渐渐退去,而众人如同身处泥潭的境况也得以缓解。 泥犁菩萨见如此下去,自己又将是被围攻的局面,心有戚戚。他寻个空隙,默念法咒,只见身上黑光一闪即逝,空间内弥漫出一股透骨的寒意,而转瞬间,众人均觉踏入虚空之中。这虚空,彼此难见身形,彼此难闻其声,孤零零地,只有自己存在,同时,一种难以阻遏的酸楚苦痛自每个人心头涌上,势如潮水。 悟空回头一望,见众人皆皱眉作苦楚状立在原地不动,唯有自己还能言能行,喝问道:“你将他们如何了?” 泥犁不答,反问道:“你因何能避开十八泥犁?” 悟空道:“雕虫小技,能奈我何?”据实而言,悟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与众不同,想来不是和造化神猿有关,便和穿越之身有关。泥犁此时见到悟空右瞳中星点一闪,隐隐若有所悟。他皱了皱眉头,挥手化出一道虚空裂缝来,这裂缝中跃出四个佛陀,挡在泥犁菩萨身前。 泥犁先前自视过高,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将众人擒下,岂料土之极、火之极都令他心有忌惮,而后羿神射更是神乎其神,还有一个地藏王和谛听从始至终都未出手,最要命的便是灵明神猿,自己的十八泥犁之术对他竟毫无作用! 而那根齐天棍,竟能吸取自己体内的造化之精,今日若不将这猴子擒下,将来必成大患!泥犁菩萨唤出四个佛陀来,心中打算叫这几人缠住悟空,自己逐个将那被困在“万苦之境”的六个解决了再说! 那四个佛陀对泥犁自然言听计从,分作四方将悟空围在当中,泥犁一闪身,来到祝融身前,伸手便是一掌朝祝融击去。 人之至苦,莫过于心苦。人乃万物之灵,自降生之后,不过年余便渐开灵智,这点非天下万物所能及。而知之甚多,也便有乐苦相随,有云:众生之苦因欲而生,因欲生忧,因爱生怖。又云:乐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时心尔。但此事虽未发生,却仍萦绕于心,岂容人轻易抛却? 眼看祝融闭目苦思,脑中尽是共工诚挚朴实的面容,忆起两人错失良缘,且断送了共工性命,祝融心如刀绞,恨不得立时便死去。眼看这一掌触及祝融,她已无处可避,忽然一个黑影飞了过来,却是谛听。谛听挡在祝融身前,伸足抵住泥犁这一掌,口中发出一声怪叫,这一声却叫醒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地藏王。 地藏王原本正在思量天下众生,此刻猛然惊醒,正是危急时刻,哪里有闲心想这些?可叹众人竟都不如谛听心地纯良,他身为造化之听,早已阅遍天下苦乐,只心中一过而已。他并非人类,没有许多复杂想法,从造化视角看来,人因造化而生,又因造化而灭,这都是天地伦常,没什么稀奇的。至于爱恨情仇,在谛听身上更不曾有过,故此在这万苦之境,他却是除了悟空之外最不受影响的。 泥犁菩萨心中恼火,今日怎么净遇到些怪物,他掌下吐力,将谛听击出老远,地藏王挥善恶杖上前与泥犁战在一处。 那边悟空与四个佛陀打得更是激烈无比,这四人和泥犁不同,手中兵刃敢和悟空天机棍硬碰硬,悟空此番可算真正遇到了对手。佛陀个个力大无穷,他虽使天机棍,却因招式不敢用老,故而威力也无法释放完全。 泥犁菩萨三招两式迫退了地藏,一挥手,又放出四个佛陀来,看样子是必要擒住悟空才肯罢休。 便在此刻,凤凰睁开眼睛,他历经万苦之境,将自己涅槃前后两世尽数想了一遍。他知会元之厄,早存了一颗出此天地之心,然此心恰恰被如来利用,反而不得已成了为虎作伥之徒。更令他痛心的是,长子孔雀竟比他更甚,起初还欲擒如来为父报仇,后来不知怎么了,竟成了佛门地狱中死心塌地的无边菩萨之一。 凤凰啊,本是天地万禽之长,应翱翔九天自由自在,而今体内有阵,连自由之身都不可得,如何能不苦? 历经数万年,好容易见到破阵希望,只待擒了相柳便寻元始为他解厄,哪知竟又中了如来的诡计,将悟空等人引入了佛门地狱之中。凤凰由苦转恨,由恨转怒,竟不觉间从“万苦之境”脱离了出来。 他见泥犁逼退地藏王,又朝祝融袭去,急忙飞过去挥翅挡住,口中喝道:“去救悟空!”地藏和谛听依言加入另一战团。 祝融隐约间自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只觉有人欲对自己不利。是谁要杀自己,又是谁要救自己?她睁开眼睛,霎时清醒过来,便和凤凰一起敌住泥犁。 接着,后羿、后土醒过来,见场中激战升级,暗道一声惭愧。后羿羽箭连发射向泥犁,泥犁见后羿出手,慌忙闪避,他却不知,后羿仅有一支“透甲箭”,刚才已被他盛怒之下拗断,此刻又哪里去寻第二支? 凤凰趁势压上,疾风骤雨般朝泥犁攻来,泥犁动了真怒,喝道:“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凤凰一语不发,只拼了命挥翅斩下。泥犁哈哈一笑:“你竟有寻死之心,我偏不引爆你体内阵法。” 泥犁伸指一画,虚空中现出四个头戴宝冠的菩萨来,为首的那个贵气高洁,可不正是孔雀! 不死身 凤凰见了孔雀,身躯一震,所谓血脉连心,便是如此,他如何能与孔雀父子相残? 只见四菩萨先和泥犁菩萨见了一礼,泥犁一指凤凰,这四人目光齐齐投向凤凰,露出战意。凤凰看得清楚,孔雀眼中,一丝犹豫闪过,但转瞬便化作敌意,第一个朝凤凰袭来。 凤凰一闪身躲过,心中痛极,朝另三个菩萨杀去。后羿见凤凰形势吃紧,一弓五箭,分朝泥犁菩萨与四大菩萨袭来。 泥犁菩萨以孔雀缠住凤凰,自知已绰绰有余,又朝后羿扑来,要报一箭之仇。眼看要近后羿身前,一支黑色羽箭迎面射来,泥犁菩萨反应极快,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只是此刻身子竟在空中稍顿了一下,虽只微不可查的一瞬间,但对后羿来说已经足够。 透甲箭,当胸穿过! 哪知泥犁菩萨浑如不觉,身子顿了一下之后,如鬼魅般到了后羿身边,一把抓住后羿的右臂,直接便扯了下来。 后羿痛得闷哼一声,右膝曲起,身子后仰,足跟与后颈之间不知怎么了多了一根弓弦,他左足尖轻轻一拨,自那空弦上无形生出了一根透明放光的小箭,这小箭一闪即逝,而泥犁菩萨咽喉处突然大放光亮,然后便听到爆裂声响。 泥犁菩萨握着后羿右臂急退出老远,右手捂住咽喉说不出话来。后羿射出这一箭,身子一软,便跌了下去,这一箭乃是他毕身法力所聚,以身为弓射出的一箭,此箭一发,一身法力再无半点留存,哪里还能凌空站住? 地藏飞过去将后羿接住,收入自己界中,善恶杖举起,朝泥犁菩萨追了过去。泥犁菩萨自有生以来,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他又急又怒,此刻咽喉被穿了一个大洞,急需法力修复才是,偏偏地藏王菩萨又追了上来。 泥犁又放出十数个佛陀来一拥而上,朝众人扑去。 后土见后羿受伤,心中痛极,急喝道:“快过来!”她要施展土之极遁术将众人带出去,但此刻众人分散太远,她也是有心无力。 祝融听了,自然明白后土心意,她明白后土心意,却要将悟空叫过来,于是挥一道火链迫开周围佛陀,向悟空那边飞了过去。哪知两个佛陀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祝融回身迎击,却有与悟空缠斗的一个佛陀,见祝融身后空门大开,擎着降魔杵便悄没声息地逼了过来。 祝融正专心争斗,背后忽受重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坠,却仍舞出一道火之极环,将那几个佛陀隔开。 凤凰与那四个菩萨缠斗半晌,因孔雀在内,颇有顾忌,但孔雀一招一式却丝毫不让,故此凤凰这边也左支右绌。 忽见后羿重伤、祝融又被佛陀偷袭,凤凰心中警醒,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今日将全军覆没了。他昂首一声清唳,通身放出七彩光芒,双翅羽翼上燃起青紫色火焰,直着朝祝融飞了过去。 面前两个菩萨欲阻凤凰去势,凤凰双翼折起,到了两个菩萨近前忽地展开,两面火海铺天盖地压来,将那两人罩在下面。也不知这火焰有何出奇之处,只见那两个菩萨哇哇惨叫,身上的火焰竟怎么也扑不灭。 凤凰瞬息到了祝融近前,那三个佛陀见两菩萨惨状,不敢拦阻凤凰,便闪开了一条道路,凤凰羽翼将祝融裹起,又朝悟空飞来。 悟空这边已无还手之力,大多靠着身法闪躲,他自修习以来从未打过如此恶仗,这几个佛陀一个比一个凶恶,修为又都极高,悟空暗暗吃惊,佛门地狱中还有这么多高手。按照老君所说,三千诸佛不敢轻易动出,那这些人定是浮屠塔之外的了。 他一边闪躲一边思考良策,看对手援兵越来越多,悟空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后羿受伤他并不知详情,只见到祝融被人偷袭,想再提醒已来不及。 此刻凤凰救出祝融朝自己飞来,悟空拼力杀出一条路迎了过去,凤凰伸翅将悟空裹起,身子卷起如一个七彩火柱,横着朝后土飞来。 此刻地藏也已到了近前,与后土背靠背御敌,凤凰杀入战团,将悟空与祝融放下,后土先将祝融扶了起来,道:“都莫要运功,我将你们收了,便可遁出此地!” 哪知凤凰道:“你们且先走!” 悟空急道:“为何不一起?” 凤凰笑一声道:“我这不死之身,一生只能用一次,你可明白?” “啊?”悟空隐隐猜出凤凰心意,道,“不可!” 凤凰摇摇头道:“晚了,速速离去吧!” 凤凰冲入敌群,一招一式尽是拼命的打法,那青紫色火焰落在身上,沿着血肉直透入骨髓,这便是凤凰的天赋神通——涅槃! 后土摇摇头,使一个土之极力造出一个光环,悟空、地藏、谛听无奈跃入此环当中。后土叹口气道:“何至如此?” 此时,泥犁菩萨疗伤已毕,他见凤凰竟使出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眉头一皱,低头默念了一声咒语。凤凰正在厮杀,只觉心口一痛,而后生机飞速流逝。他知道,泥犁菩萨驱动了自己体内的阵法,当年如来暗暗给他布下此阵时曾道:“你若有逆心,活不过一刻时光!” 一刻时光吗,够了! 凤凰弃了众佛陀,直奔泥犁菩萨而来,泥犁菩萨知道凤凰已是舍生忘死,今日他屡次受创,此刻竟生出了一丝惧意,但他若退后,只怕再无擒灵明神猿的机会。 他身躯一晃,反到了凤凰身后,直奔土之极环中的悟空袭来。 此时,又有异象突生,泥犁还未动出三尺,面前彩光一闪,竟是凤凰!凤凰沉声道:“此乃我二子大鹏天赋神通——天鹏变!你快不过我!” 泥犁理也不理,又欲绕过凤凰,凤凰凌空翻了个筋斗,一身彩翎带着青紫光焰尽数飞出,一大半都射在了泥犁身上。泥犁疼得险些落了下去,他本来便褪了衣服,此时身上插满凤翎,显得极为诡异。偏偏那青紫色火焰又似钢针一般,直往他身体深处钻去。 此刻的凤凰,一身光秃秃,哪里还有什么高贵气息?便连一只土鸡都不如。只听凤凰道:“此乃我长子孔雀天赋神通——孔雀翎!你躲不过去!” 泥犁强忍疼痛,喝道:“我必将汝父子挫骨扬灰!” 凤凰身躯一转,似是化作一支羽箭,直朝泥犁菩萨射去。泥犁再不敢拦阻凤凰,急往旁边闪躲,哪知凤凰一个转折,竟到了孔雀身边,他伸翅尖在孔雀身上点了几下,孔雀目露惊色,却一丝也动弹不得。 凤凰衔起孔雀,转瞬到了后土身边,他将孔雀掷入土之极环中,道:“逆子就拜托了。” 后土重重点了点头,一狠心施展土之极神通,土黄色光环忽地大亮,而后便从佛门地狱中消失不见。 凤凰见众人都已安然脱身,心中再无牵挂,对泥犁菩萨喝道:“无良恶佛,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泥犁才将身上的凤翎逼出几根,见凤凰不依不饶,喝道:“将他斩了!”众佛陀围将上来,心中却均有怯意,泥犁菩萨在他们心中,那是不可仰望的存在,不想却败在凤凰手下。凤凰以无畏之身在众人中间穿梭,每行过一处,便带出一道血光,这血光,有那些佛陀的,也有他自己的。 泥犁菩萨见凤凰已是强弩之末,他也顾不得疗伤,誓要将凤凰亲手斩杀才能泄愤。凤凰见泥犁菩萨赶了过来,自内而外生出一股无名之火,瞬息间整个身子通红透明,便如红琉璃雕成的一般。 泥犁菩萨惊退,凤凰再御天鹏变,拦在泥犁身前,再开口时已是冷冰冰的怪异声音:“罢手吧,你敌不过天下!” 泥犁咬牙切齿道:“不识时务!” 凤凰俯首激射而出,泥犁不敢硬接,伸手一招,便捞过一个佛陀挡在身前,凤凰此身如利刃一般,毫无阻碍地穿过那佛陀,去势丝毫不减。 泥犁将心一横,双拳一挥同时击出,这双拳击在凤凰头上,好端端一个万禽之长,历经两会元而此身无恙的凤凰,便脖颈折断,身殒在佛门地狱之中了。 泥犁见凤凰身躯直直地坠了下去,终于松了一口气,今日一战,实在是两败俱伤,己方死了多少佛陀还不算,自己屡遭重创,也不知费了多少造化之精。更可恶的是,孔雀竟被齐天岭众人带走,哼!灵明神猿,后土,地藏……我一个都饶不过你们! 泥犁向下望去,见凤凰身躯如一个红点愈来愈小,他心中忽道,凤凰炼的是什么火,怎会有如此威力?好奇心一起,他便直坠下去寻凤凰的尸身。即便看不出那火焰奥秘,至少也能将凤凰的一身造化吸了。 泥犁向下直坠,忽觉不妥,那凤凰……怎又向上飞了?他急喝“不好”,只是去势难收,凤凰使的又是天鹏变之术,一只头颅垂下的凤凰,双翅竟仍能扇动,真是诡异至极。 二人相触那一瞬,只听一声震天巨响,凤凰身躯“砰”地爆裂开来,这个力道不知多大,将泥犁直震出千百里之外,不知撞断了多少峰头才止住身形。 泥犁又气又怒又痛,身子一歪,便晕了过去。 凤凰此身,在这世上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只余下星星点点殷红如血的火焰,在佛门地狱中燃烧,无处不在…… 倾巢出 齐天岭上,在峰头上有一人影闪动,正是大鹏。 “一息之间行过六百零九峰,这可比年前快了许多了。”大鹏暗自道。如今的齐天岭,众神猿都在苦修,牛魔王和九灵元圣都闭关不出,他一人闲得无事,便在此地苦炼天赋神通——天鹏变。 “父亲看到我天赋的神通炼成,心中也会欣慰吧。”大鹏远望天际,不由得憧憬着他能和凤凰、孔雀一起遨游天际的情景来。 便在这一刻,他心中忽地悸动起来,瞬时变得极为烦躁。奇怪,这是怎么了?他顿时再无修行的意兴,便要下峰头去,只见西北方飞来一人,却是后土。 大鹏纳闷,后土怎么从那边过来,后土见了大鹏,目光变得黯然低垂,她对大鹏摆了摆手,便一折身入了麒麟洞府。 麒麟正和大禹相对而坐,心中略有不安,这么多人去擒相柳,怎么会去了这许久?大禹道:“无妨,只怕是相柳不在,他们守株待兔呢。” 正说着,后土和大鹏进了洞府,大禹一见后土的神情,心中咯噔一下,他对后土甚是了解,若非发生了大事,后土绝不会一丝笑意都没有的。 “悟空呢?后羿呢?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了?” 后土默不作声,伸手结成一个土之极环,黄光晕开,悟空、地藏从里面一跃而出。悟空怀中抱着人事不省的祝融,地藏托着满身鲜血、失了右臂却神志清醒的后羿。 大禹惊道:“这是——你们遇见谁了?” 悟空一眼便看见神情不定的大鹏,对后土点了一下头,后土伸手探入土之极环中,将孔雀拎了出来,孔雀闭目似睡,呼吸均匀,身上半点伤痕也没有。 大鹏见了孔雀,喜道:“大哥!”他又转对悟空道,“你们怎么见到他了,你们去了……” “你们去了佛门地狱!” 后土点了点头,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布囊,道:“相柳在此!” 大禹面上却无喜色,他知道,佛门地狱中有泥犁菩萨,天下能将这几人打成这般惨状的,除了泥犁菩萨还会是谁? 麒麟忽道:“凤凰呢,你们不是同去的吗?” 大鹏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走过来抓住悟空问道:“我父亲去了?他怎么没回来?”悟空看着大鹏关切焦急的目光,竟不知如何作答。凤凰是生是死,他实在不知,但听凤凰说“我这法术,一生只能用一次”,恐怕此时凶多吉少了。他引众人将佛门地狱打得乌烟瘴气,泥犁菩萨岂能放过他,纵使不杀,也必要将他制伏才是。 地藏缓缓道:“凤凰为助我等脱身,缠住泥犁菩萨,此时怕是……” “怕是什么?” 悟空道:“三哥,伯父此时如何,我等委实不知。我们出佛门地狱时,他仍在缠斗,以他的修为,或许另有脱身之策。”悟空实在无奈,只能安慰大鹏几句,大鹏对父兄情义极深,若知道凤凰不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鹏心中难过,在地上踱了几圈,道:“我要去看看!” 麒麟喝道:“回来!你连佛门地狱在何处都不知,要去哪里看?” 悟空拉住大鹏道:“三哥,以伯父的修为都恐身陷囹圄,你去了又能奈何?” 大鹏思前想后,心中极为抑郁,怒吼一声,抱着孔雀便冲了出去,悟空急忙在后面追赶,叫道:“你往哪里去?” 大鹏头也不回道:“救醒他!我们两个一起去救我父!” 悟空知道,孔雀此时心性未转,即使救醒了,仍是齐天岭之敌,大鹏此举真是自毁藩篱一样,他急喝道:“不可,孔雀中了邪法,要寻高人解救才行!” “我偏不信,他就算不认我,难道连父亲都不顾?”大鹏展开身法在齐天岭峰头腾挪,论起瞬息转折功夫,悟空实在不如大鹏,他追了一会儿知道追不上,叹口气道:“胡闹胡闹!” 此时,天上落下一人来,一把揪住大鹏后颈,冷冷道:“胡闹!回去!”这人竟是九天玄女。 大鹏被玄女擒住,心中大骇,他浑身酸软,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只怒道:“你是谁,为何管我家事?” 玄女道:“凤凰竟生了你这么个糊涂东西!”她也不理大鹏,拎着便进了洞中。 后土正给祝融疗伤,而后羿此时服了几颗丹药,正坐在洞中一角恢复法力,他虽失了右臂,但表情仍坚毅英武,看不出一丝失落来。 玄女将大鹏掷在地上,扫视一圈,道:“祝融无恙,后羿断臂仍可再生,当日战况如何,还请细细说来。” 悟空听玄女打了保票,心中稍定,祝融和后羿与他都感情颇深,若是因此遗下后患,他心里定会不好受。 于是悟空将众人去擒相柳,反而被相柳诱入佛门地狱一事巨细无遗说了一遍。玄女听到泥犁菩萨受伤,眉毛一挑道:“他确被后羿射穿咽喉,又被凤凰翎羽刺了满身?” 悟空道:“我亲眼所见。” 玄女道:“良机难逢!” 悟空听玄女语中颇有深意,问道:“是要去佛门地狱?” 玄女不答,问悟空道:“你可有事?” 悟空道:“有些力疲而已,并无大碍。”悟空苦战良久,幸得他于木系法术“生生不息”也有所悟,这才坚持下来,只需服几颗丹药,便可恢复如初。 玄女道:“你即刻去灵山邀燃灯来此,问他意下如何。” 悟空大喜,看来玄女此次心意已决,誓要纠集所有大能,将佛门地狱一举摧毁。悟空抬腿便走,直奔灵山。 玄女对地藏道:“劳烦你去请三清到此来。”地藏驾起谛听,直奔玉清宫去了。玄女又对后土道:“你去紫霄宫寻真武,再去紫微宫叫黎山老母和紫微大帝过来。”后土正在为祝融疗伤,稍有迟疑。 玄女走过去单指捺在祝融头顶,祝融吐出一口浊气,醒转过来,看了看众人,道:“悟空呢?”后土道:“悟空无事,你先静养最好。” 祝融但觉五脏六腑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碎了多少骨头,连起身都不能,只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后土离去,玄女又对麒麟和大禹道:“你们去不去?” 麒麟和大禹异口同声道:“为何不去?” 玄女点点头,道:“岭中还有多少混元金仙?” 大禹想了想,摇头道:“不堪一用。”齐天岭中皆为妖类,修到太乙金仙已是殊为不易,混元金仙那已是顶尖的存在了。仅从这点来看,齐天岭和天庭、灵山相比,实在是逊色许多了。 玄女道:“无妨。”她心中合计,泥犁菩萨受了重创,必无再战之力,此时的佛门地狱,真是难得的空虚,如果此时再不出手,恐怕今后再无这样的好机会了。 玄女看了看后羿,又想想凤凰,不由得对他二人的战力起了敬佩之心。泥犁菩萨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自己若要胜之,恐怕也是件难事。这些上古人物,如大禹、后羿、祝融连同上古神兽麒麟、凤凰等,都是身经万战的剽悍之辈,寻常神仙,即便是同等修为的,恐怕也挡不了他们几个回合。 大禹道:“雨师赤松子,此时亦在岭中,他亦是混元金仙巅峰修为,而木神、金神自然同去。如牛儿、元圣儿……”他看了麒麟一眼,麒麟道:“自然要去!” 玄女摇摇头道:“此次非是儿戏,若是修为不够,反而叫我等分心。” 麒麟白了玄女一眼,道:“齐天岭哪有怕死之辈!” 这时,只听外面有人道:“齐天岭无怕死之人,我燃灯手下也没有。”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黄衣燃灯迈步而入,众人见了均觉诧异,燃灯头上已蓄起发来,身上却穿了一件道袍。玄女见了燃灯,笑道:“菩提祖师来了。” 燃灯哈哈大笑,悟空跟在身后,又何尝不是和玄女同样的感觉。 燃灯道:“我门中有十二尊者、三十六罗汉,都在洞外候着呢。” 玄女道:“此次不胜,再无胜机,如来第三身若醒,天下尽入他囊中!” 此时,后土引真武、紫微和黎山老母进来,麒麟道:“这洞府太小,人多便局促了。” 玄女道:“三清到了,即刻起程。”于是玄女将孔雀与相柳封存囊中,只待日后有机会再商议处置这两个特殊角色。 此刻,只听地藏在外面道:“三清到了。” 众人出门来迎,只见三清立在半空中,表情肃然,眉间隐现忧色。老君问玄女道:“为何如此仓促?” 玄女道:“还等什么?” 元始道:“未必能成。” 玄女道:“试试才知。” 元始不答,显然是默认了玄女的主意。 玄女点齐众人,道:“既是倾巢而出,齐天岭也不要人守着了,料想如来也无余力来倒打一耙。” 但看此次出战的人物,真是空前绝后。 玄女、三清,这都是上一会元中的人物;麒麟、真武两个五类之王;大禹、后土、句芒、蓐收、赤松子都是上古人物;燃灯、黎山老母、紫微均为世间翘楚;造化神猿只悟空一个,牛魔王、九灵元圣却是小一辈中的高手,又有燃灯御下四十余人,其中不乏成圣者。 众人正要起程,只听洞中传来一声惨叫,悟空急忙冲进洞去看,却是卧在地上的大鹏,见悟空进来,大鹏急道:“我,我也去!” 等活狱 悟空叹口气,大鹏此去自然不是为了摧毁什么佛门地狱,他定是要去寻凤凰踪迹,虽知此行风险甚大,但这颗心又有谁能阻挡得住?悟空提起大鹏,出了洞,对玄女道:“我三哥挂念凤凰生死,还请前辈通融。” 玄女看都不看,一挥手解了大鹏身上的禁制,冷冷道:“生死由人,好自为之。” 众人起程,此行目的明确,也无须什么掩饰,便大大方方朝西梁女国飞来。这些人,并无一个庸手,只瞬息便到。 远远见到浮屠塔高高耸立,悟空问玄女道:“从浮屠塔攻进去?” 玄女摇摇头:“如我所料不错,大日如来便在浮屠塔中,虽不知他修炼到何等程度,但还是先莫招惹他才是,毁了佛门地狱,他便失却了获取造化之精的途径,只怕永生也不能醒来了!” 悟空知道玄女对佛门地狱图谋已久,必定深思熟虑,只听她的便是。 玄女忽变了语气,对悟空喝道:“空学了玄空法秘诀,相柳这计策如此浅显,竟然看不出!” 悟空被玄女说得一阵惭愧,这次被引入佛门地狱,实在是自己之过,如果稍微留意一下,即使泥犁造界之术再高明,自己也总能看出破绽来。于是悟空恭敬道:“只此一次,我必会谨记在心。” 近了浮屠塔,只见西梁女国中冷冷清清,并无一个人影。玄女道:“后土娘娘,你上次破界而入,是从哪里?” 后土道:“并非此地,佛门地狱极大,且时刻变换,只因其为泥犁之界,我也只是误打误撞进去的。” 玄女道:“我还纳闷,此刻的佛门地狱,恐怕你再进不去了。” 悟空施展玄空法秘诀向下望去,果然此功法神乎其神,这一眼,竟将偌大一个佛门地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佛门地狱共有八大地狱,每一个皆有万里之广,一座深渊两旁各四座地狱,界限分明。 而在这地狱外层,密密麻麻布的尽是阵法,难怪玄女说后土难再入内了,恐怕泥犁不允,谁都进不去。 悟空道:“这如何是好?”他说着话,便望向元始。元始凝神下望,转而向东面飞去,在一处平地落下身形,毫不犹豫地遁入土中。 后土在后紧随,开出一条道路来,她越跟越是心惊,元始分明是土系神通未曾圆满,为何土遁如此之快?自己要追他也需费一番气力。 元始风驰电掣般到了佛门地狱边界,此地已下到地底几千里之远,佛门地狱周围尽是阵法相护,若非自己修习了玄空法秘诀,要破阵还真需一番工夫,但此时这些阵法对元始来说,破阵实在是易如反掌。 要知道佛门地狱本就极大,就算是如来,也没有精力处处布下极厉害的阵法,只能虚实相间高低相间,或许能拦住悟空、后土这样对阵法一窍不通之人,又怎能挡得住元始天尊? 元始挑了一处最偏僻的地界,他的意图甚是明显,这许多人进入佛门地狱,若被人过早发现,一举围攻上来,自然对己方不利,还是寻个无人地界进入,再审时度势伺机行事为好。 不过片刻,元始已将佛门地狱界外阵法破开,玄女道:“我已看得清楚,此界共分八大地狱,每狱中都有上百佛陀把守,若分兵而制,只怕陷入僵持,莫如逐个毁去。” 元始道:“佛门地狱中,最紧要的不过是造化,如何让这些造化散出去,免得被炼成造化之精才是关键。” 玄女想了想,摇头道:“并无良策。” 元始沉吟一下,道:“那便连根拔起!” 玄女苦笑道:“如何杀得尽?若是悟空肯答允收了其中造化,此事自然容易,造化神猿不惧造化,有多少都能收了进去,只是他……” 元始眉毛一挑,道:“我怎么将此事忘了,既是如此,还是暂不与他说了,到了紧迫关头,不由得他不答应!” 玄女笑道:“据说悟空甚是执拗,在三界之中视万千造化于不顾,偏要救人?”元始道:“确有此事,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三界之中都是生人造化,悟空心有不忍也是情有可原,这佛门地狱中,人人生不如死,悟空若是真能收了他们的造化,其实便是救人。” 玄女道:“他能转过这个弯儿就好。” 阵法既破,入界便是容易事,老君上前来,在界上虚描了一个八卦图,而后取出芭蕉扇来轻轻一扇,只见面前立时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来,一股强劲的阴风自其中吹出,灵宝眉头一皱道:“好一阵怪风,尽是死气!”他大袖一拂,将这阴风赶走,第一个跃入这深洞当中。 众人依次进去,此处正是佛门地狱正东深渊尽头,左右两旁耸立的尽是奇形怪状的恶峰。 玄女看得清楚,左手边四座地狱依次排列,每两座地狱间都相距几千里之遥。燃灯上前道:“左边这第一座,唤作等活地狱,按照泥犁心意,堕生此处之人心意浊乱,时常怀着害人之念。或有犯杀生,诽谤正法者,亦堕生此狱。” 众人隐了身形,往等活地狱行来,近了那些险峰才看清楚,峰上伸出无数铁爪来,峰上又使绳索悬下无数人身来,也不知是死是活。而这铁爪竟能活动,一爪一爪朝着人身掴去,每一爪都带走一块皮肉。血肉耗尽,这人便死得不能再死,而山间阴风一吹,皮肉又复生,之前苦楚便再受一遍,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将这人的造化之精耗得干干净净才算作罢。 悟空入了此地狱才暗呼侥幸,单这一座等活地狱,便有几千里之广,自己那一日真是运气使然,不然在万千人中,如何能看得见小张太子? 一路行来,但见光头鬼使,只一起使神通轰杀之,今日所行之事,并非要将如来一系连根铲除,而是要断了大日如来汲取造化的根源,所以越是稳妥越好。此时关系到天地兴亡,故而众人出手并无半点留情。 一路推进,并无一合之将,穿过重重山岭,只见群山围绕之中,建了好大一座池子,而无论何处散出的造化,尽都入了这造化池中。 这一池造化荡漾其中,如一座湖水弥漫着烟气水汽,悟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少活人,才能提炼出这么多造化来? 造化池边,密密麻麻立着无数佛陀,对着这池子念着经文。悟空仔细看去,造化池中白色造化似乎随着这经文而动,凝成一丝丝淡灰色的造化丝,向上方飘去,不知所向何方。悟空忍不住问道:“难道这便是造化凝成造化之精的法门?” 玄女道:“有何不解之处?” 悟空道:“难道这也能使咒语施为,这咒语便是如来创出的吗?” 玄女道:“咒语之道,实在难言其奥妙,以我的修为,尚难自创,但如来却会。” 悟空想想道:“这也并不矛盾,定是有些东西,他知,你不知。” 玄女道:“正是此理,这天地的规则,我的确没有他知道得多。” 悟空道:“此事回去慢慢探讨,今日迫在眉睫的乃是,这佛门地狱,究竟要怎么个毁法呢?” 玄女看了看悟空:“这事,倒要看你心意了。” “看我?”悟空诧异道,“我有何德何能?” 玄女道:“佛门地狱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悟空想了想道:“最重要的,那莫过于三千诸佛,啊不对,自然是大日如来了。” 玄女点头道:“你说得都不错,大日如来实则万恶之首,他若恢复当年实力,天地便将大祸临头了,无论如何也要阻住他才行。” 悟空道:“玄女,你只说怎么做便好。” 玄女道:“无非两个法子,其一,便是杀尽如来羽翼。但此法却是极难的。你也见到,佛门地狱中大小佛陀不下百万,我等这点分量,纵拼尽了老底,恐怕也难撼如来根基。” 悟空渐渐明白了玄女话中之意,问道:“第二个法子,可是要断了他造化的根?” 玄女道:“你说得正是,若能将造化池中造化吸得干干净净,大日如来拿什么炼制造化之精,又拿什么凝成第三身?这法子却比硬拼硬杀来得容易多了,只是在场这许多人,谁有造化神猿的本事?唯有你才能于造化半点无碍。” 悟空不由得忆起当年在三界时,老君只道三界内中生灵造化尽都是为造化神猿预备的,造化神猿越强,对如来的阻碍自然越大,但那时自己不忍万千生灵随三界崩溃而殒命,便婉拒了老君好意。 而今日,今日作为,到底算不算不惜造化呢? 玄女见悟空心有疑虑,又道:“你若是不答应,料想其余几个也和你一般心思,那便硬生生杀过去算了,如此一来,在场这五十余人,只怕也剩不下几个。” 悟空看了看三清,看看大禹、后土、麒麟、真武,又看看随燃灯来的那群黄衣蓄发僧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燃灯身上。 悟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老师教我。” 尸弃佛 燃灯啼笑皆非,这个悟空,这当口却跪在自己面前,他还当自己是那个刚出世的猴子吗?燃灯板着脸道:“起来!” 悟空仍是不动,燃灯喝道:“汝非花果山石猴,灵明神猿是也!七神猿之首,遇事便求人,天地若托于你,万事休矣!” 燃灯说得甚是严厉,悟空心中一阵悸动,顿觉羞愧难当,他站起身来,恭敬施了一礼,道:“谢师父教诲,弟子懂了。” 悟空自然知道自己是造化一脉,心中对造化总存了一丝好感,虽然无支祁曾告诉他,“造化即为业力,即为因果,既是善念,亦是恶意,既是福分,亦是祸愆,既是功德,亦是业报。”而在悟空心中,造化却是偏向善的,是要珍惜的,是不可轻亵的。 今日来到这佛门地狱中,眼见造化充了大日如来炼制造化之精的工具,这才隐隐觉得,造化放在善人身上才是善,若放在大奸大恶之徒身上,那便是大祸愆! 燃灯不教自己如何去做,一则觉得自己应有此分辨能力,二则,自己是灵明神猿,造化神猿之首,或许将来此天地重担将落在自己身上,自己凡事退缩,怎能让众人心服? 想到这里,悟空道:“造化助恶,莫如归我!这一池造化,我来收取!”悟空说完,使个隐身法,一跃进了造化池中。 玄女见悟空果断,笑对燃灯道:“教徒何其不易,今日方才出师。”燃灯道:“悟空心中自有定数,只喜尊老而已。”他这话不只说给玄女听,身旁大禹、麒麟、真武等人也都听得清楚,心中皆暗道了一句,这个燃灯倒真是护短。 玄女道:“悟空既去吸此造化池,池中造化稍后即有变化,我等总不能闲着,还需闹出些事端来,将众佛陀注意力引走才是。” 众人听玄女说得有理,一起点头。于是玄女布置人手,燃灯御下尊者罗汉,分为六人一队,去往各山峰人多处暗袭,但遇见绝顶高手,即刻返回,不可缠斗。 大禹、后土、真武、紫微等人,将此造化池周遭的佛陀引开,三清在此地狱中逡巡,四处救火。而玄女和燃灯、黎山老母、地藏四人只在此地守着悟空,以防万一。 玄女斩钉截铁,三言两语说得明明白白,众人得令后立即行事,十二尊者、三十六罗汉成八队分袭八方,不过片刻,等活地狱中乱成一团,远远的厮杀声震天传来。 燃灯知道,佛门地狱中等级森严,此地狱中一切事宜,皆有佛王掌管,其余人等,除非泥犁菩萨调动,否则绝不敢插手。 而他们破界而入,泥犁菩萨自然心中清楚,他到现在还未出现,自然是伤势极重,故此他们才敢在等活地狱中大举刀兵。 大禹等十余人依言而行,一起杀了下去,造化池边佛陀正专心念经,哪里料到会有天降煞星,半点提防也没有,顷刻间造化池旁血流成河。 齐天岭诸人见了祝融与后羿伤重,心中已是恨极,这一刻终于寻到了发泄的出口,真如饿虎入羊群,再无半点仁慈心意,几息之间,大鹏已全身浴血,似是从血池中飞出来的一般,而牛魔王连眼睛都瞪得通红,大白牛真身也成了一尊红彤彤的血牛。 造化池边的佛陀,都是些法力低微之辈,几无抵御能力,但他们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术,一味死战,却无一人退却。 木神句芒,长生树已化作一根结满倒钩尖刺的惨绿色鬼藤,他身居半空,这鬼藤在下方蜿蜒游走,如灵蛇摆尾般带走一条条佛陀性命;金神蓐收,两柄短钺大如车轮,法术御使下在人群中平分,每个转折不知斩断了多少佛陀身躯;大禹初时还取了几人性命,他见这群佛陀浑浑噩噩,到了后来已不忍再杀,取出禹鼎来,一股脑儿将身周敌人全都收了进去;麒麟此番可过了瘾,五行法术任其施展,时而巨峰落下,时而烈火倾盆,时而冰封百里,时而遍地锐金,时而青木之气纵横,相较之下,倒数他杀得最多。 这一阵厮杀,少说也取走了十万条性命,造化池旁无人念经,淡灰色造化之精自然不再散出。忽听远处一声断喝:“阿弥陀佛!” 这一声由远及近,“阿”字唱出时还在极远,“佛”字唱出时已到了近前,这人到了近前,燃灯诧异道:“毗卢尸佛?” 这人正是毗卢尸佛,他独自一人来到阵前,喝道:“汝等胆大包天,寻死不成?”后土道:“毗卢尸佛?你如何成了泥犁帮凶?”后土自然知道泥犁便是如来第二身,但在灵山分裂之前,毗卢尸佛始终在灵山为佛,从未听说他与佛门地狱有什么关系。 毗卢尸佛道:“在下等活佛王是也,汝等所为何来?” 麒麟道:“拆了你这鸟窝!”他又一个法术使出,漫天降下海碗大的冰雹,将本就零零落落的一众佛陀砸得死不死活不活。 毗卢尸佛见造化池旁佛陀几被杀光,冷笑两声道:“好,好不自量力的东西!” 便在此时,燃灯御下罗汉尊者也都返了回来,白雄尊者道:“多年未开杀戒了,此刻这等活地狱,可真成了地狱,活人也没几个了。” 大禹与麒麟传音道:“此人既为等活佛王,必要将其留下才是,免得他去通风报信。”麒麟道:“交给我了!” 他知道毗卢尸佛非等闲之辈,一跃而起,化出麒麟真身来顶了过去,毗卢尸佛躲都不躲,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玄女微微皱眉,黎山老母急喝道:“不可杀他!”麒麟倏地定住身形,转头问道:“为何不杀?”黎山老母道:“他若死了,能化尸弃佛!” “尸弃佛?那是什么东西?”麒麟不解道。 黎山老母还未答,只听毗卢尸佛道:“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那是永世不灭之佛身。” 麒麟骂道:“什么鬼东西,那我便杀你个半死不活!”他近前便是一爪,抓向毗卢尸佛左肩。毗卢尸佛退后躲过,口中念起咒语来。 麒麟紧追不舍,他向来好斗,又顾着颜面,在这许多人面前,若不将毗卢尸佛制住,那是多没面子的事情? 而此时异象突生,地上被杀死的那无数佛陀,此刻竟一排一排地站立起来,一个个手挽着手,口中诵出一段经文来。随着毗卢尸佛念咒,站起的人越来越多,便连远处峰头也飘过无数佛尸,定在半空中,同念这段经文。 此经文并非众佛陀在造化池旁念的那段,而是十分怪异的文字,声音又尖又哑,乍听上去如同恶鬼哭号。 毗卢尸佛掏出一根白骨,挡住麒麟一击,哈哈一笑道:“旁人收凡人神仙诵经之力,我只收佛尸鬼语,今日汝等却成全了我!” 随着站起的佛尸越来越多,毗卢尸佛身躯渐渐变了颜色,原本还是一个普通的常人,此时通体变得惨白,面上皮肉渐渐萎缩,真如恶鬼一般。 玄女看得出神,情不自禁道:“这是什么邪门法术?” 燃灯苦笑道:“闻所未闻。”黎山老母道:“我曾听弥勒说过,毗卢尸佛化尸,直有傲视天下之能。我只道不杀他便无事,不想他竟能自生出死念来。” 玄女对各类法术均极有兴趣,她对黎山老母道:“你去助麒麟。”燃灯也醒过腔来,对一众尊者罗汉道:“斩杀佛尸!” 黎山老母到了麒麟身边:“我来助你,莫怪。”麒麟笑道:“怪什么,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黎山老母凝神取出一根拐杖来,迎头击向毗卢尸佛。毗卢尸佛抬起手中白骨挡去,只听一声闷响,黎山老母脸色一变,她能觉察到,自己的拐杖似是出了裂痕。 毗卢尸佛嘿嘿笑道:“柔者生,坚者亡,天下至刚,便是死!”他转守为攻,向黎山老母攻了过来,黎山老母又挡了几下,只觉毗卢尸佛比当日在九幽之渊上法力不知强了几倍,自己竟抵挡不住。 麒麟上前代黎山老母挡了一记,也被那白骨震得痛入骨髓,骂道:“这鬼东西真是硬!”毗卢尸佛乘胜追击,忽然面前一道碧光闪过,一根绿色的长鞭已缠在自己腰上,正是句芒的长生树。 毗卢尸佛身子一转,要抖开这根长鞭,句芒的长生树生生不息,哪能被他挣脱。他拘住毗卢尸佛,蓐收凌空跃起,两柄短钺合一,使一招最为朴实无华,却又最为刚猛的“力劈华山”,劈向毗卢尸佛。 毗卢尸佛仍抬白骨上迎,蓐收这一式动用了金之极力,用了十二成的气力,天下又有几人能挡得住?于是巨钺连带着这根白骨,一齐劈在毗卢尸佛头颅正中。 蓐收只觉双臂发麻,但那巨钺也卡在了毗卢尸佛头颅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拔了出来。毗卢尸佛头颅正中,被劈出一道深沟来,白色骨粉四溅。 蓐收惊道:“好硬的头颅!” 毗卢尸佛被这一钺砍得实在,连颈骨都立时折断。头颅垂下,眼见便要掉落。令众人惊异的是,他竟然抬起左手,将那颗头颅扶正,惨笑一声道:“我已死过,你还要杀我?” 如来身 玄女见这毗卢尸佛诡异,便将黎山老母召了回来,道:“你听谁说过尸弃佛?”圣母道:“弥勒尊者曾说过,但亦知之不多。” 玄女道:“他之前也只是寻常,在这佛门地狱中,修为何止倍增,这自然与这满地佛尸所诵的怪异经文有关,若将这些佛尸都杀了……” “都已死了,如何再杀?”黎山老母问道。 “岂不闻身死魂游,魂死神游,神死万事皆休。”玄女淡淡道。 黎山老母自然知道,原来玄女之意,是要将这些佛尸彻底从世上抹去,便连转生轮回的资格都不复存在。想到此处,黎山老母心中一凛,但凡神仙杀人,轻易不会灭人魂魄元神,自然有深仇大恨者要另算了。这些佛尸,虽充当了帮凶,但一个个都是喽啰而已,看来玄女今日是决意要将佛门地狱连根拔起了。 玄女乃是黎山老母之师,她自然严遵不误,于是召集燃灯手下黄衣尊者罗汉,又往那些佛尸中间扎去。 燃灯环顾四周,却不见元始天尊他们的身影,便问玄女道:“三清去哪里了?” 玄女放眼一望,只见等活地狱极南处,遥遥可见一座毫不起眼的山峰,三清正在此山峰上空,分作三才方位,六只手掌向下虚罩,似是此峰之下有极厉害的东西。 玄女起了好奇之心,对燃灯与地藏道:“缠住毗卢尸佛。”她只一闪身,便到了元始身边,向峰底扫视。这一看非同小可,只见峰底端坐一尊金色大佛,足有六七丈高。这尊金佛双目紧闭,不知死活,看身躯姿态,似是勉力要站起身来,却又被三清使法力死死压住。 “这是哪个佛祖?”玄女问道。 元始凝重道:“外面那个是毗卢尸佛,这个才是尸弃佛!” 玄女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元始道:“此术,我略有所闻,尸弃佛,其实乃是毗卢尸佛炼出的佛尸。这金身之下藏的是什么,你应能看得出来。” 玄女凝神透过金身看去,金身之内,赫然卧着一人,这人盘膝而坐,恰恰居于此巨佛丹田之处。玄女自然看得出来,这人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但她看见这人面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怎么会是他?” 元始道:“当年他从造化炉中一跃而出,顷刻间化为飞灰,我等自然以为世间再无如来。后来世尊出世,又有种种端倪,让我们不得不相信,如来仍在。” 玄女叹道:“他骗了所有人,当年之死,是假!非但神魂丝毫未损,便连肉身都在这里。” 元始道:“我却不懂,他为何舍了这具极好的肉身,而要重建如来三身呢?” 玄女摇摇头:“想必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凭他的性格,无利之事岂会为之?” 既然此具佛身才是真正的尸弃佛,那黎山老母说的便是错的,毗卢尸佛不会化为尸身,他是活的,而尸弃佛才是死的。金身之内藏着上一会元如来的肉身,一想就知道,此尸不可小视! 玄女见三清举重若轻,问道:“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元始道:“因其乃是真尸,故此难杀!我今日回想起来,上一会元如来肉身之坚,竟与擎天玉柱有几分相似。” “咦?”玄女惊诧道,“你也有此感觉?” “如此坚固之身,他居然舍得丢弃,可见此刻他正在修炼的第三身是何等恐怖。”元始道。 玄女道:“尸弃佛仅一具尸身,并无魂念神识,他因何而动,总要有人操纵才成,毗卢尸佛……是什么来历?” 元始道:“你可寻出杀他之法?” 玄女道:“杀之不难,恐有后患!”玄女心中暗想,如来手下佛陀无数,高手如云,这偌大一座等活地狱却只派毗卢尸佛一人看守,定有其用意。若非毗卢尸佛暗藏杀招,便是这一座地狱中人,可弃! 毗卢尸佛所修法术,都与尸相关,此狱中佛陀之命,他自然丝毫不加吝惜,便是全死光了,只怕也正好遂了他心意。而毗卢尸佛和这尊藏着上一会元如来肉身的尸弃佛究竟有何联系?毗卢尸佛明知自己是尸弃佛的操纵者,为何又跑到阵前,他不怕自己被杀吗? 便在这时,那金佛忽地双手拄地,蹲了起来。三清被一股大力震得向上飘起,皆露出震惊的神色,三清合力,那是何等修为,可三人之力,竟然镇不住这尸弃佛? 玄女笑道:“莫要偷懒!” 元始道:“镇住他自然不在话下,但总不能将我们三人牵绊在此地,还有许多事要做呢!”三人一起发力,又将金佛压入了地底百丈。 玄女道:“将他丹田处如来肉身取出,才是正道。” 便在此时,毗卢尸佛已握住句芒的长生树,与句芒较起力来。句芒以柔克刚之道极为擅长,毗卢尸佛一身蛮力,都只用到了空处。 众人围着毗卢尸佛,却无多少办法,连蓐收的金之极力都难伤他,旁人更是试都不用试,即使后土出手,也只能将他困住而已,若要杀之,实难做到。 燃灯缓缓站起,身子一晃到了毗卢尸佛身边,他身上显出光晕来,将毗卢尸佛罩了起来。毗卢尸佛龇开满嘴白牙,对着燃灯阴森一笑,道:“燃灯佛?你也叛了世尊?” 燃灯一言不发,法力到处,灯光如道道金芒,照在毗卢尸佛身上。毗卢尸佛原本一身惨白,在这灯光的照射下,却现出了金色反光。燃灯喝道:“彼所燃灯,或时速灭,或风吹灭,或油尽灭,或炷尽灭,或俱尽灭。天下之光,尽为我有!” 他这一声喝出,声未落地,身上光晕尽数收回,而奇特的是,毗卢尸佛身上反光也尽被燃灯所收,这光线流走,不知带走了何物,毗卢尸佛被光线照射之处,骨头瞬间变黑,而后如煤粉簌簌落下。 毗卢尸佛一声惨叫,手中白骨向燃灯挥来,句芒忙御起长生树,扯住毗卢尸佛的身躯。燃灯一个转身到了毗卢尸佛身后,又有万道光芒射来。毗卢尸佛无处可避,右臂一伸,五根指骨激射而出,燃灯避之不及,左手一翻,亮出一个钵盂来,五根指骨当的一声,落入这钵盂当中。燃灯翻起钵盂,这钵底差点被这五根指骨穿透。 燃灯心中大惊,毗卢尸佛这具肉身如何炼成的,竟能刚硬如斯!他还要上前,只听玄女道:“让我来!” 燃灯退到造化池旁,他也看不见满池造化,只见悟空独自闭目坐在池底,偌大一座池子空荡荡便只有悟空一人。燃灯不由得唏嘘不已,造化一脉,虽紧要得很,但真到了这当口,却仍是孤独冷清。 造化神猿自生下来,也没过几天好日子,便成了这世间命运最曲折坎坷的一脉,而此天地危难之际,却又要神猿来救,燃灯看着悟空,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怜惜之意来。 玄女到了毗卢尸佛近前,先叫句芒将长生树收了。 毗卢尸佛看看玄女,静立运功,先前被燃灯光罩蚀成黑色的枯骨渐渐泛出白色来,他这身骨头,竟如皮肉一般能自行愈合! 玄女道:“你这具肉身,是否得自尸弃佛?” 毗卢尸佛微微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玄女道:“除了擎天玉柱外,天下哪里还有这么坚硬的东西?” 毗卢尸佛一双怪眼翻了两翻,道:“毗蓝婆菩萨,你也算有几分见识,归附世尊,如何?” 玄女冷笑道:“便如汝等一般,做一辈子行尸走肉?你去问如来,他可能令我心服?” 毗卢尸佛听玄女提及如来,双目立起,喝道:“不入佛门,那便入我地狱!”他双臂一合,竟朝玄女抱了过来。 玄女早运起玄空法秘诀,她这门法术使得炉火纯青,一眼便看出,毗卢尸佛肉身虽坚硬,但毕竟不如上一会元时如来的本身,尚有许多破绽可寻。 玄女轻轻一指点出,一股阴柔之力,沿着毗卢尸佛胸骨缝隙钻了进去。毗卢尸佛的动作忽地滞住,惊道:“你怎么知道?” 玄女催着这股劲力,在毗卢尸佛身上游走。只见毗卢尸佛立时变作一只扯线木偶,诡异的动作层出不穷,难以自控。 玄女道:“你若真炼成那具肉身,我或许拿你没有办法,但此时若要杀你,真是易如反掌!” 毗卢尸佛面上露出恐惧神色,连呼道:“莫要杀我!” 玄女冷笑道:“你要诱我杀你?痴心妄想!”玄女不知毗卢尸佛和那尊尸弃佛有何联系,若毗卢尸佛身亡,反而引起尸弃佛剧变,那尊坚不可摧的肉身出世,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哪知便在此刻,自佛门地狱上空,一道微不可见的黑色造化迅疾钻到毗卢尸佛体内,毗卢尸佛先是一惊,而后面上露出欣慰神色,身躯向后倒去,死了。 玄女大惊,这丝黑色造化来得恰是时候,必定与如来脱不开关系,而如来在此刻杀了毗卢尸佛,定然是有更厉害的后招使出。 玄女立时想到一事,于是近了毗卢尸佛尸身,来寻他的元神魂魄,只见头骨之中,毗卢尸佛神魂一闪,玄女伸手去捉,这神魂竟如虚无之光,忽地不见了。 擒尸弃 玄女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听南方传来一声巨响,三清守着的那座山峰突然轰然爆裂。玄女暗道不好,那金佛定是出来了,她见三清身影轻飘飘倒飞出去,心中稍为安定。哼,这三人仍是未尽全力,只怕尸弃佛被毗卢尸佛神魂附体后,胜却之前许多,三清这才猝不及防。 元始轻咦一声,喝道:“镇!” 三清又一起围上来,依旧使个“镇”字诀,要将尸弃佛压下去,哪知尸弃佛此时非比从前,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偌大一个身躯竟钻入地底,又使土遁术从造化池边上钻了出来! 他出来这地方恰离麒麟最近,麒麟一脚踩下去,尸弃佛那只大手极为灵活,一把握住麒麟的脚腕,用力一捏,麒麟只觉彻骨疼痛,迅疾化回人身,将脚抽了回来。 尸弃佛又一巴掌打来,麒麟知道尸弃佛力大无穷,急忙躲开。尸弃佛自地上站起,六丈金身威风凛凛,他也不须使什么法术,便将周围黄衣佛陀掀翻三四人。 三清已至,老君取出芭蕉扇来,对着尸弃佛便扇了过去。他用的这柄乃是出风的扇子,一阵阴风刮过,但见尸弃佛半步不退,居然还向前迈了两步,开口赞道:“好风啊!” 老君眉头皱起,元始道:“他这尊肉身,岂是你那芭蕉扇能扇得动的?”玄女过来道:“不对!他身上有宝物!” “咦?是什么宝物?”元始听玄女说有宝物,知道此物定非同小可。 玄女道:“地灵珠!” 老君听说是地灵珠,恍然大悟,他这芭蕉扇最怕定风一类的法宝,地灵珠乃是盘古斧所化,更不知胜过定风珠多少倍,自己就算扇上一夜,对尸弃佛也丝毫没有影响。 灵宝道尊怒道:“那便夺过来!” 玄女苦笑道:“这个尸弃佛肉身极坚,纵使法术也不能奈何他。此刻受毗卢尸佛神魂操控,更是如臂使指,要夺他的法宝,可难了。” 元始道:“那便使阵法困住,如何?” 玄女道:“只得如此了!” 此时,尸弃佛已和众人战作一团,他力大无穷,肉身更胜一切法宝坚固,发起威来,众人竟难攫其锋,一时间被尸弃佛逼得节节后退。好在后土使出土系神通,将尸弃佛困在地上,否则更难抵挡。 句芒舞出长生树,使一个生生不息的千回百绕,碧绿色的树干在尸弃佛身上蔓延开来,密密匝匝地缠了一圈。 尸弃佛也浑不在意,他举手投足间,将长生树拉得极细,长生树虽不会断,但对尸弃佛几无影响。此刻,空中落下一只白亮的圈子,当的一声击在尸弃佛头顶,尸弃佛脑袋一晃,见是老君的金刚琢,怒喝道:“牛鼻子,就知道偷袭!” 老君收回了金刚琢,颇为无奈,这个尸弃佛,竟成打不死的了。 再说悟空,他入了造化池,直如一块磁石投入铁粉之中,池中造化汹涌而来,扑入他的身体内。 造化神猿,何惧造化?悟空知道上面有无数高手为他护法,自己心无旁骛地坐在池底吸起造化来。他这一次心中再无顾忌,什么造化惜造化,若是实力不济,造化只能为人所用,到时是善是恶,却由不得自己来定了。 这一池造化,也不知祸害了多少生人,悟空一边运功一边暗道,这世道,没见天地作恶,倒见圣人摧残生灵,相比自然的恃强凌弱,锤炼元魂其实更可恶百倍。 悟空心中无碍,九窍全开,造化如寻着家门一般灌入悟空体内。 收过蟠桃造化之后,对寻常造化,悟空自然再无须担心造化满溢,因此造化来得再急,他亦能从容炼化,混元道果上那枚白色叶片愈加丰满起来,而黑叶却丝毫没有变化。 不知花了多久,这一池造化终于被悟空吸得半点不剩,悟空心中纳闷,怎么过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来骚扰,难道如来竟不在意这一池造化吗? 他睁开双目向上望去,只见一尊金色大佛正在地上肆虐,玄女、三清、地藏等人将这尊佛围得严严实实,一干人等亦不出手攻击,只施展法力,死死将这尊大佛压住。 后土涨得满脸通红,这许多人里,便数她最为吃力,只因她要始终维持土之极神通,阻止尸弃佛遁地而逃。 元始身形飘忽如幻影,围着尸弃佛转了无数个圈子,双手连点,也不知布的什么阵法。悟空见这金佛厉害,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池中跃起,抬手便是一棍砸了下去。 尸弃佛躲也不躲,这一棍正砸在头顶正中,悟空只觉臂骨似被震断,心中惊骇难当,再见尸弃佛,头上竟被天机棍砸出一个凹痕来。 玄女见了大为惊喜,不想天机棍竟是克制尸弃佛的法宝,急喝道:“变作利刃!” 悟空立时会意,将天机棍化作一柄锯齿大刀,趁着尸弃佛被众人困住难以动身,一刀一刀在尸弃佛头颅上锯了起来。 麒麟哈哈一笑:“好锯子!” 尸弃佛力气再大,也难以与这许多人抗衡,只急得哇哇大叫,眼见锯到一半,麒麟骂道:“这怪物竟是实心的!” 悟空笑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我管他实心空心!” 又费了许多工夫,尸弃佛头颅终于落下,再无声息,若不是众人法力托着,只怕便倒下了。许多人如释重负,玄女却喝道:“悟空小心了!” 悟空起了提防之心,凝神看去,只见自尸弃佛颈腔里,又钻出一个寻常佛陀来。玄女道:“这才是尸弃佛真身,此肉身乃是上一会元如来的,此刻毗卢尸佛的神魂在其中,要小心了。” 尸弃佛乍一钻出来,元始立时抖出一杆倒悬幡旗来,玄女见了这幡,低声道:“混元幡出世了!” 元始将混元幡倒提,旗面一展,朝尸弃佛罩来。尸弃佛此身灵活许多,身子一折,便朝外面冲出,蓐收拦个正着,双钺迎面斩去。尸弃佛双掌伸出抵住双钺刃锋,借势倒飞而出,又落在燃灯面前。燃灯袍袖笼去,内中金光隐隐透出,尸弃佛似是对这金光颇为忌惮,又向麒麟奔去。 麒麟与毗卢尸佛和尸弃佛对阵,均未占着半点便宜,心中极为恼火,此刻他也不管自己空门大开,双拳同时击出,哪管能不能打得动,自己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尸弃佛见麒麟只攻不守,同时双拳击出,二人四拳均击中对方胸口,尸弃佛纹丝不动,麒麟却一口鲜血喷出,溅了尸弃佛满头满脸。 众人见麒麟受伤,大惊失色,大禹急忙将麒麟抱起,麒麟反笑道:“好厉害!”再看尸弃佛,此刻却哇呀一声大叫,捂住双眼。 悟空突然惊觉,麒麟之血能伤尸弃佛!悟空看了看玄女,刚要说话,玄女此刻也想通了,忽道:“他这身子真是以擎天玉柱炼成的,必要五类之王鲜血方能破之!” 悟空急忙来到燃灯身旁,问道:“师父,那九五至尊灵液还有多少?” 燃灯一怔,道:“两滴。” 悟空险些晕了过去,两滴,又能将尸弃佛怎样呢? 燃灯道:“当初炼制造化炉,几乎全都用尽,这两滴还是我省出来的呢。” 悟空暗自思忖,而今凤凰已不在,五类之王鲜血又去哪里寻找,难道天下从此便无人能制住尸弃佛了吗? 玄女知道悟空心中想的是何事,过来道:“凤凰未必便一去不复还,关乎天地大事,怎能轻易心想事成?千年万年能有小变,已是大事了。” 悟空暗道,我来这天地才多少日子,难道大事都被我赶上了? 便在尸弃佛双眼难以视物之时,元始的混元幡终于罩在尸弃佛身上,老君金刚琢御出,正套在尸弃佛身上,灵宝道尊一生不用法宝,他双袖挥出,将尸弃佛双足缠了无数个圈子。 众人会意,各施神通法术,重又将尸弃佛捆得严严实实。 元始默念咒语,那混元幡旗面将尸弃佛裹住,竟似一个圆筒,只上下透风。元始自怀中取出两张黄纸来,看似随意一掷,两张黄纸一上一下,恰将混元幡卷成的这个圆筒上下封住。 老君喝道:“收了神通吧!” 众人半信半疑,只有少许人将法术收了。玄女笑道:“纵使信不过大天尊,也该信得过混元幡之力!” 元始一阵苦笑,道:“师姐说得不错。” 众人收了法宝神通,只见尸弃佛在混元幡中扭动不已,却终究无法脱困。 老君取出红葫芦来,将尸弃佛收了进去,笑道:“回头慢慢整治!”众人见终于将这尸弃佛擒住,这才心中安定,但观众人,竟有十余个身上挂彩,好在除麒麟之外皆无大碍。不过麒麟这一口血却也没白吐,竟寻出了克制尸弃佛的法子来。 等活地狱之行,终于功德圆满,玄女再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造化池,对悟空道:“你吸这一池造化,也只花了五日时光,倒比我想得快了许多。” 悟空道:“佛门八狱,四十日便可功成了。” 玄女嗔道:“你想得倒美,如来此时不出,必定有其隐衷,趁其动弹不得,还是雷厉风行好些。” 玄女一声令下,众人浩浩荡荡,又往第二座佛门地狱——黑绳地狱行来。 事未谐 黑绳地狱,离等活地狱千里之遥,悟空一行瞬息即至,一路上也没见一个人影。 悟空心中反而有些忐忑,道:“如来难道将佛门地狱弃而不顾了?”玄女道:“绝不可能,佛门地狱乃是浮屠塔之基,失却内中造化,大日如来如何能凝出第三身来?” 悟空想想道:“莫非如来以造化池为饵,要将我等一网打尽?” 玄女回头看看,笑道:“三千诸佛不可动,大日如来不可动,世尊如来修为不济,泥犁菩萨伤重不出,他拿什么将我等一网打尽?” 悟空道:“仍是觉得有诈!” “哦?说来听听。” “毗卢尸佛修为不俗,又拥尸弃佛这一尊极为特殊的如来肉身,身内又藏盘古斧分裂出的宝贝地灵珠,如此重要的人物,居然被我等群攻而擒获,并无一人出来相助,此事难道不蹊跷吗?” 玄女想想道:“这道理我也明白,但今日良机再难觅得,明知山有虎,亦不可退。” 悟空眼望黑绳地狱中光头鬼使忙忙碌碌的场景,叹道:“这一众佛徒,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禹忽反问道:“我们又在做什么?” 听了这话,悟空心中却有了一个异样的想法,自己现在所做的,真的就对吗?天地之局,自己到底看透了几步? 老君回大禹道:“除恶即是扬善!” 燃灯上前解释一番,道:“黑绳地狱,以热铁绳纵横捆缚罪人之身,鬼卒或斧斫或刀砍或锯锯,所受苦恼,十倍于等活地狱。凡造杀生、偷盗罪者堕生此狱。” 地藏在旁看了许久,叹道:“这其中受刑之人,并无几个真正恶人,杀生、偷盗,皆杜撰耳。” 地藏既说不是,那便一定不是了,玄女一挥手,道:“先去寻造化池,若有拦阻……唉!”玄女也知道,这些鬼卒和幽冥地府中鬼卒并无丝毫不同,都只是奉了上命行事,若尽数杀之,实在有些不忍,但如来御下,个个极为忠心,如痴如呆浑不惧死,他们活着其实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众人悄无声息入了黑绳地狱,黑绳地狱与等活地狱不同,周围群峰环绕,中间建了好大一座大殿,那造化池便在大殿之前。 玄女道:“悟空,你仍去收了造化,我等为你护法。” 悟空依从玄女之言,纵身向造化池投去,行到半路,忽觉一道劲风袭来,他止住身形一看,大殿中窜出十数条身影来,倒有几个熟识的人物。 为首的,正是西天蓝琉璃光药师王佛,身边跟着妙音声佛、接引归真佛等人。悟空等人此番未隐匿身形,盖因无甚用处,早晚都是一场厮杀,却不料被人拦下了。 燃灯见了药师佛,上前道:“你便是黑绳佛王了。” 药师佛道:“燃灯,可惜你多年修行,竟入了邪门歪道。” 燃灯淡淡道:“非道不同,乃是如来私心大于天地。” 药师佛道:“哪里有什么天地,我只看见一个空壳。” 玄女跃出来站在二人中间,阻止二人对谈,此刻时间紧要,还是先让悟空入造化池才是头等大事。 药师佛看见玄女,眼中少有地迸发出战意来,上次他被玄女一掌击败,实在心有不甘。玄女传音与悟空道:“你先入造化池。” 悟空再不迟疑,飞身而入,妙音声佛与接引归真佛早拦在造化池前,大禹、麒麟、后土等人拥了上去,和二人战在一处,悟空寻个空当,乳燕投林般入了造化池。 药师佛面前便是玄女,自然无暇去管悟空,玄女看了药师佛一眼,道:“你非我对手,何必如此?” 药师佛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方显向佛之心。” 玄女再不说话,流光一闪便从原地消失,只见漫天掌影朝药师佛飞舞而至,玄女只常人高矮,药师佛却有十丈高,单论体魄,真是天壤之别,但药师佛见玄女攻了过来,便连一招也不敢接,身躯向后急退,一直退到了殿门口。 众人只道药师佛畏战,要破门而入躲入殿中,哪知他退到殿门口,便背倚着殿门立定。他蓝色琉璃宝身大放光芒,真如顶天立地一般。 玄女见有异状,停在半空问道:“这门有什么稀奇,竟能使你修为大涨?”药师佛双掌一立,道:“如来佛祖出世,于我大乘经论要义中参出十门,此乃第四门,精进门是也。” 玄女点头“嗯”了一声,佛家十门,她也曾有所耳闻,但她虽久住西方,却并非为学佛而去,故而钻研不深。这十门,原本以为只是法意,却不料真有这门存在,药师佛此际修为何止倍增,真合了“精进门”这个称呼。 玄女道:“你倚住此门又有何用?”她飘忽上前,一指点向药师佛,药师佛同样伸指去迎,二指一触即分。 玄女纹丝不动,药师佛这根手指却碎裂开来,裂痕一直延伸至腕。玄女冷笑道:“如何?”此时,忽闻殿内一阵巨响,也不知有多少人诵起经文,药师佛手指瞬间还复原貌,道:“你若不能一招取我性命,便胜不了我。” 玄女也起了好胜之心,在这世上,她自忖敌不过如来第三身,便是遇到泥犁菩萨自己也未必会败,其余人等,连凤凰在内,也都不放在她眼里。药师佛,曾为自己手下败将,却只仰仗着一座佛门,便敢这般说话? 玄女道:“我先杀尽你殿中药叉,如何?” 忽听元始在后面喝道:“莫入此殿!”他已看出,这大殿周围都是莫名的阵法,虽不知凶恶程度,但还是莫要轻易涉险的好。 玄女一听便知元始话中之意,她倒飞出去,心中思潮起伏。她几乎可以断定,如来,已算出了有人要来攻佛门地狱! 等活地狱中,毗卢尸佛、尸弃佛毫不惜败,被三清所擒,黑绳地狱中大殿阵法,又是为何人立下?除了玄女、三清、齐天岭中人外,谁会来攻打佛门地狱。燃灯对佛门地狱也了解甚多,若有阵法存在,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这阵法,定是近日布下的! 玄女不由得对悟空先前所说多了一分思考,佛门地狱中,有诈啊! 药师佛也知道,他若离了此门,便不是玄女对手,于是二人竟成相持局面。那边妙音声佛与接引归真佛早呈败象,又有数个佛陀上前援战,但又怎敌得过木神和金神等人? 玄女来到元始身边,低声道:“眼见必胜之局,为何心神不定呢?”元始道:“如来用意,或许是为拖延时间,以助泥犁菩萨疗伤?” 他这话刚说完,只觉整座佛门地狱一阵巨震,身周气息也变得诡异莫测,仿佛这座佛门地狱先前是死的,此刻却一下子活了起来。 燃灯脸色一变,喝道:“不好,泥犁出来了!” 玄女道:“只道他伤得极重,却不料这便出来了。”元始道:“界内疗伤,节省许多光阴,泥犁怎会不知?” 只听一声极为尖锐的叫声,而后便见西边黑压压的人群如阴云袭来,玄女一阵苦笑,此番偷袭佛门地狱,便这么无疾而终了? 玄女大喝一声:“速走!”她先入造化池去,一把将悟空拎了出来,悟空尚在入定,被玄女揪出来愣道:“怎么了?” 玄女去势不减,放开悟空道:“泥犁已醒,今日之事难成了。” 提起泥犁,悟空亦心有余悸,如后羿般强悍在泥犁面前尚难走过一招,还是远远躲着他才好。佛门地狱造化虽紧要,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悟空也喝道:“那便出去!” 众人旋即向东面退去,身后佛陀穷追不舍,连药师佛亦离了“精进门”,在后面追了上来。玄女道:“你们先退,我来断后!” 玄女反飞了回来,袖袍一展,卷起一道强劲罡风,将身后上百佛陀吹得定住身形,唯有药师佛一人冲在了最前。 “怎不背着你那门了?”玄女揶揄道,她口上说着,脚下不停,霎时到了药师佛近前。药师佛没想到玄女竟敢一人断后,但此时当着无数佛陀的面,再退后可不妥,便强运真力迎上去。二人双掌相对,这一击竟出雷爆之音,药师佛蓝色身躯刷地变白,仔细看去,又是一身碎痕,失了再战之力。 除了药师佛外,这一众佛陀根本无玄女一合之将,幸得玄女只为阻住他们,并未大开杀戒。须臾,又有接引归真佛等众佛陀赶了上来,见玄女拦在面前,众人对视,而后闪身向两旁飞去。玄女自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佛门地狱极为宽广,这些人便是要绕过自己。她伸手掏出一柄银丝拂尘来,刷地一抖,道道银丝飞出,那银丝似是生出了眼睛,将众佛缠住。 玄女以一敌百,即便法力再高深,也难挡这许多人,众佛或使法宝,或使脱身之术,挣脱了这银丝束缚,但身形未免停滞少许。玄女暗道,只能尽力至此了。 悟空众人向前疾奔,眼见东边那入口便在眼前,此时,一个诡异的身影自入口处闪了出来,正是泥犁菩萨。 消罪心 此番再见泥犁菩萨,悟空但觉佛门地狱中的气息发生了微妙而又诡异的变化,他说不出这变化来自何处,但自己丹田处黑白两片造化之叶轻微地扇动起来,似是受到了什么影响。 他也无暇深思,泥犁菩萨一言不发,径直便朝悟空飞来,他此次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要擒灵明神猿。 泥犁入世尊如来界内疗伤,借用时光流转之力,伤势虽重,但也早已痊愈,他之所以隐忍不出,便是要将众人引入佛门地狱深处。 原本以为众人要来摧毁佛门地狱,只打打杀杀便罢,不想玄女一眼看出佛门地狱奥妙所在,直接叫悟空去吸造化池中的造化!悟空若将八个造化池中的造化吸尽,佛门地狱势必元气大伤,但是,悟空离出口太近,泥犁若在此时现身,恐难擒他,故而不惜费了一池造化,这才将战场移到黑绳地狱之中。 泥犁菩萨对玄女还多少有些忌惮,他要药师佛以骄兵之计试探玄女,要玄女面对手下败将时生出骄气,便可将其引入大殿阵法当中,不料却被元始看出破绽来。而此时悟空已入了第二座造化池中,泥犁菩萨实在舍不得第二池造化,便立时现身出来,叫佛门地狱中闲人一齐蜂拥而至,要将众人围住。 玄女断后,正合了泥犁心意,她若不在,还有谁能拦得住自己?故而他自视再无敌手,直接来擒悟空。 三清便在悟空身旁,老君取出风火二扇,合在一处,对这泥犁菩萨扇来,这一扇闪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烈焰喷出,如同倾翻了兜率宫中的八卦炉一般,向泥犁菩萨卷来。泥犁菩萨冷笑一声,身子闪了两闪,这白光穿过他的身体,如穿过虚空,正落到佛门地狱边缘,只听隆隆巨响,佛门地狱外阵法也不知被毁去了多少,现出一个黑洞洞的出口来。 入界之时,众人唯恐被泥犁发现,故而静悄悄地破阵,而今泥犁已现,自然再无顾忌。 泥犁在这白光中凭空消失,悟空大惊,这是什么隐身术,他刚要使玄空法秘诀寻找,只见燃灯运起功来,自身如同一盏明灯放出光芒来,光影照射下,只见远处泥犁身影半透明地立在半空,朝这边飘来。 元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黄色小旗子,悟空见了这小旗,但觉十分熟悉。他记起来了,当年太乙救苦天尊擒九灵元圣之时,牛魔王以头上双角撞向八卦镜,通风便是抖出这面小旗护住牛魔王。 刚才那是混元幡,难道这个竟是沌黄旗?他刚念头一闪,元始到了悟空近前,法术运至,这面沌黄旗严严实实将悟空裹住,说也奇怪,原本是一面旗,裹在身上却成一件极合身的衣服。元始道:“有此法宝,他绝难伤你!” 悟空心中感念,道:“大天尊难道不能护我出去?”元始道:“以防万一!” 那边灵宝道尊已和泥犁菩萨过了几招,泥犁菩萨身法极其诡异,十指如刀,已在灵宝道尊身上划了几道口子,灵宝浑如不觉,只一招一式拆对。 此刻,玄女自后面赶上,喝道:“悟空快走!”悟空来不及多想,施展纵地金光便往出口逃去,泥犁菩萨和灵宝对战,尚有分心的余力,喝一声道:“罪身当陷!” 话一出口,空间中多了许多无名之力,众人举手投足间,但觉十分吃力,悟空纵地金光使出一半,竟在半空停住,眼望那出口近在咫尺,却难以出去。他不禁大惊,上次与泥犁对战,泥犁使出这个法术还要念会儿咒语,今日却张口便出,难道他这短短几日,修为又有精进? 泥犁见困住了众人,对后来的佛陀喝道:“尽数杀之!”自己又朝悟空扑来。地藏善恶杖一横,挡在泥犁面前,道:“何人有罪?” 泥犁道:“天下皆罪!” 地藏道:“真佛能超度众生罪业,你是假佛!” 泥犁笑道:“我非佛,我是菩萨!他自去超度,我只管定罪!”泥犁见罪陷术竟对地藏无用,喝道:“先结果了你这假仁假义的!” 地藏将善恶杖朝泥犁菩萨一指,泥犁也不躲,这一杖正戳在泥犁菩萨前胸。泥犁菩萨一把抓住善恶杖,道:“此地善恶由我!” 地藏点点头,道:“我自然知晓。”二人各运神通,争夺这根善恶杖,那边玄女、三清尚能活动自如,三清结起一个怪异的形状,元始居中,老君和灵宝道尊分居身侧上下轮转,老君风火扇再使出来,这一扇过去,也不知扇走了佛门地狱中多少佛陀。 大禹、麒麟、后土等人一起过来相援,拼死力将无数佛陀挡住。这些佛陀中修为良莠不齐,所幸称圣者不多,否则还真难挡。 泥犁这罪陷法术也只能困人一时,燃灯甫一能动,便向悟空奔去,要将悟空抛出佛门地狱中,他也看得出来,泥犁只是要擒悟空,而灵明神猿对这片天地兴亡来说,自然是极为紧要的。泥犁这边与地藏较力,见燃灯已动,他旋即松开善恶杖,身躯一扭,拦在半路,叫道:“燃灯,你坏我大事!今日有个了结!” 燃灯漠然道:“你所作所为,天怒人怨,我岂能助纣为虐?” 泥犁菩萨恨恨道:“真佛待你恩重如山,你却自生反骨,岂不该死?” 燃灯道:“死亦不负人。” 泥犁嘿嘿笑了两声,反手一挥,手臂似是离体而去,朝悟空飞去。玄女在一旁看得清楚,始终提防着泥犁,她拂尘一卷,朝那手臂挥去。 这根断臂似是生了眼睛,空中转了一圈,反手一握,反而将玄女拂尘抓紧。泥犁喝道:“一个孽徒,一个反骨,今日叫汝等见我真容!” 他这话说完,身躯暴涨成五丈高下,全身上下俱被一层浓浓的黑雾拢住,难见真容。玄女见了泥犁剧变,惊喝道:“你是大日——” “哈哈!我乃泥犁是也,要擒汝等,何须真佛出世?” 玄女感受泥犁此刻身上的气息,心中惴惴不安,若说先前的泥犁菩萨厉害,但尚能触及他的高度,此刻这个罩了一层黑雾的泥犁,自己也难辨他修为深浅了! “你是借了大日如来之力!”燃灯静静道。 泥犁手臂一挥,将那断臂收回,玄女只觉手中拂尘脱手而去,自己半点也握不住了。泥犁又转过头,张口吐出一道黑雾来,这黑雾去势极快,须臾便将佛门地狱出口封住。而后对玄女道:“难得今日时机,正好一网打尽!” 玄女见泥犁猖狂的模样,和上一会元如来迥然不同,心道,你也只是借了大日如来之力,修为暴涨,而此刻正是道心不稳之时,必有破绽! 其余人都去阻住佛门地狱中的佛陀,唯余玄女、燃灯、地藏三人围住泥犁,个个蓄势待发。泥犁居中,顾盼之间,全身骨骼咔咔作响,黑雾笼罩之下,更显恐怖之极。 燃灯最先发难,他昂首挺身,身上金光如有形利剑,数不清有多少道,直朝泥犁刺来。泥犁面对这三个圣人中的绝顶高手,也不敢怠慢,一层层黑雾自身上剥离而出,挡在身前,金光逢着黑雾,立时黯淡许多,穿透了十几层黑雾之后,终于重归黑暗。 燃灯毫不气馁,原本黄光笼罩下的整个身躯忽地转暗,全身金光凝成一线,极细的一丝光芒似钢针引线,“嗤”的一声穿入泥犁体内。 泥犁身子微微一颤,全身黑雾淡了许多,难以置信地怒喝道:“你疯了!” 燃灯笑道:“不疯魔,不成佛!” 玄女见燃灯身上光芒不在,只如常人一般,当下明白,燃灯自通天河中而生,这光对旁人来说只是法术,对燃灯却如同命魂一般,难道……他竟毫无保留?此时还未到生死相搏时刻,他怎第一招便倾尽全力了? 看着玄女关切的目光,燃灯道:“我痴活一生,做了许多错事,今日但尽微薄之力,自然毫无怨言。” 玄女隐隐心痛,道:“有用之身,何苦如此?” 燃灯道:“谁言我此时便无用了?”他一跃而起,身躯似一只巨鸟,朝泥犁扑来,空中却弹出一个玉盒,落在玄女手中。燃灯道:“那便是大恶之源!” 玄女自然不会现在去看,燃灯这是搏命的打法,她自然要施以援手,于是亦冲上前,倾尽全力攻了过去。 泥犁被燃灯金光入体,说不出的难受,那黑雾本非他自己的物事,早晚将耗尽,燃灯一线金光,便使自己失了近半,心中如何不痛?见燃灯和玄女攻来,泥犁一声怒哼,黑雾中伸出两只白森森的骨爪来,抓向二人。 燃灯浑然不惧,身躯一扭,直接抱住了那根白骨。他溯着泥犁的臂骨攀了几下,竟隐入了黑雾当中。玄女大惊,她还未靠近这黑雾,便觉一股诡异的气息压迫过来,燃灯怎么钻了进去? 玄女双掌连击,卷出一道无比强劲的罡风来,泥犁身上黑雾散开,须臾便又合拢,便这一瞬间,玄女已见燃灯攀到了泥犁肩头。 泥犁的身子抖了几下,要将燃灯甩开,但燃灯心坚如铁,双手如钩,深入泥犁身躯钉住不动。地藏一杖击在泥犁后背,泥犁恍若未觉。 此刻只听黑雾中传来燃灯一声断喝:“退!” 地藏还不知有何玄奥,玄女脸色剧变,露出不忍之色,但亦拉着地藏退出老远。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泥犁“哇哇”连声惨叫,一身黑雾散去无数,仅剩薄薄一层,而右肩处惨不忍睹,便连脖颈也缺了半边。 燃灯肉身荡然无存,唯余一片黄色衣角,在佛门地狱中缓缓飘落下来。 担当心 悟空被泥犁菩萨的法术困住,身上唯一双眼睛能动,他见众人均已脱困,纵使修为弱于自己的许多黄衣尊者罗汉都已还复如初,自己却始终动弹不得。 自泥犁菩萨此次出来后,悟空便觉得浑身不舒服,按理来说,佛门地狱中除了造化和造化之精外便无其他物事,但这种感觉,却像是始终被一双眼睛觊觎,体内造化之叶也出现了躁动。泥犁这法术,似乎专为困住自己而施出,难道这是专门应对造化神猿的法术吗?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悟空只看得眼花缭乱,但三清等人阻住众佛陀并无太大风险,还是玄女、燃灯与地藏和泥犁菩萨这边才是重中之重。 泥犁化出黑雾之身来,玄女一眼认出,泥犁菩萨是借了大日如来之力。悟空仔细甄别这团黑雾,竟有一丝令他心生恐惧的气息存在。悟空第一个念头便是,这股气息绝非此会元,甚至此天地中应该存在的物事!这片天地中,还从未见过这种力量的存在,玄女说这是大日如来的气息,难道大日如来炼的真是这种本领?这股诡异的气息,悟空不知叫什么名字,但隐隐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股恰与造化之力相反的力量。真是玄妙无比,造化之力与反造化力竟能同时并存在泥犁身上! 悟空这边思绪未定,燃灯已施出了撒手锏,看着那一丝金线穿入泥犁体内,而燃灯全身立时变得暗淡无光,悟空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师父他不会…… 这时,燃灯舍身扑上,入了那团黑雾当中,悟空心更沉了下去,只是自己连开口也不能,又能奈何? 燃灯自爆,也只一瞬间的事,悟空只觉眼前一黑,心痛如被千刀万剐,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醒转,见扶着他的却是大禹。 悟空张口便叫道:“师父!” 看着大禹黯淡的目光避开自己,悟空知道了,方才那记忆并非一场噩梦,乃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师父,真是不在了。 悟空强忍悲痛,环顾四周,发现仍在佛门地狱当中,而此刻除三清之外,其余人尽围住泥犁厮杀作一团。燃灯身殒,他御下弟子个个如癫似狂,只是无人能触到泥犁身子,时不时便有黄衣身影坠落,不知被泥犁以什么诡异手段制住了。 三清此刻已稳住局势,元始在此界中布了一座大阵,将众佛陀困在当中,此阵只靠三清运转便可,故而才能腾出人手来对付泥犁。 悟空见场上局势一时难解,他也知道,燃灯都不能奈何泥犁,自己这点本事参战也是白搭。他向来不是鲁莽之徒,虽然燃灯因泥犁而亡,他对泥犁恨之入骨,但也没冒险冲上去要死要活。 他知道,杀了泥犁又能如何?如来最大的秘密,还在未出世的第三身——大日如来身上,自己身为造化神猿之首,必要留着有用之身,从根源上摧毁如来算计才是。 想起燃灯,悟空又是一阵唏嘘。燃灯,生于天地,源于盘古,本为独一无二,却因被如来看中,而成了一枚棋子。后来他虽迷途知返,却也做了许多错事。 燃灯自爆,看似鲁莽,但于悟空来说,却隐隐明白了燃灯的用意。以燃灯修为,他早已勘破对错因果,佛门道法,于他无碍,从他重新蓄发这件事便可见端倪。因此,他决然身殒,绝不是因之前助纣为虐而心中内疚,若连这点过往都耿耿于怀,他哪里还是燃灯? 燃灯之死,仍是为了悟空! 初入佛门地狱时,悟空无法决断是否当吸造化池中造化,求教燃灯,燃灯喝道:“汝非花果山石猴,灵明神猿是也!七神猿之首,遇事便求人,天地若托于你,万事休矣!” 此刻想起此事,悟空涕泗横流,若不是自己无用,若不是自己难当大任,燃灯怎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叫自己警醒。 自从入了这西游世界后,悟空称得起八面玲珑,却也养成了凡事求人的习惯,他求三清,求玄女,求地藏,求大禹后土……细细算来,自己确是始终未炼成一颗敢于担当的倔强之心来。 这一路行来,也算坎坷,也算多阻多难,但因自己油滑善避,从未涉险遇难,这算是本事,还是致命的弱点? 但凡有不解难题,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有麒麟真武,有大禹后土,有三清玄女,有师父燃灯……这是修为不济,还是退缩畏难? 因灵明神猿的缘故,自己无论到何处都畅通无阻,众人有忍有让又敬又护,自己似是成了被溺爱的小儿,何时又为旁人做过些什么? 燃灯,自灵台方寸山授徒以来,便已倾向于造化一系,他心虽向道,却隐忍于佛门无数年,只为能在紧要关头,助造化一臂之力。 因阴阳神猿唐僧被如来所控,玄女忍无可忍出手,燃灯这才与如来决裂,彻底倒戈。自己炼制天机棍,他倾灵山之力,为自己护法,入佛门地狱,他更是亲身出阵…… 燃灯岂会不知如来厉害,他若归从如来,在佛门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他从未有过这般想法,从始至终处处为悟空着想。今日之死,更见其用心良苦。 悟空念起燃灯之前种种好处,更觉自己才是这天地间第一自私自利之人,什么“莫失本心,莫使人失本心”,自己的本心呢,当年在大圣禅寺中誓存“本我真我”的信念去了哪里?当年誓要揭穿算计造化神猿之人的本来面目的宏愿又去了何方?此刻在阵中厮杀之人,大多都与此事无太大关系,自己这个事主却躲在后面动弹不得! 师父,我懂了,这天地间要的不是长袖善舞的孙悟空,而是一个敢作敢当、以天地为本的灵明神猿! 世人于我有恩,世人修为胜我,世人皆能助我,而世人不是我!我才是这世上唯一的存在,造化灵明! 大禹始终搀着悟空,他见悟空目眦欲裂,满面怒容,提醒道:“悟空,你还不能动。”悟空一时悲愤过了头,这时才发现,自己仍是动弹不得。 他远望泥犁,而泥犁却也在乱战之中不经意瞥来一眼,而后便是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入耳:“灵明神猿,我若要镇你,你永世不得翻身!” 听了这话,悟空心中竟如燃起了一盏明灯,他忽然想起了当年被困五行山一事。 如来那时将自己困在五行山下,悟空已察觉出来,体内造化便有不稳动向,而后造化丝丝缕缕,顺着自己的窍门向外涌动。 这件事过了许久,自己几乎已经忘却,今日泥犁菩萨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来如此! 原来那座五行山,并非是为了镇压孙悟空,而是只为镇造化神猿之用,原来那股反造化的力量,在五行山时便已存在了,原来如来炼制第三身,真的是针对造化神猿! 想到这里,悟空立时有了破解之法,他心中默念一句“第二本相”,果然此刻面容一变,孙悟空变成了颛顼模样,而身上一切束缚之力尽皆消失不见。 悟空亮出天机棍来,来到阵中怒喝道:“狂妄!” 泥犁见悟空竟然脱困,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也知前因后果,知道颛顼曾被燃灯擒下一事,这时他将前后事联系起来,立时想通,于是喝道:“你竟炼出了第二本相!哼!燃灯死得不冤!” 泥犁所指自然是燃灯明擒暗纵悟空一事,听泥犁揭起伤疤,悟空怒不可遏,天机棍劈头盖脸朝泥犁砸去! 泥犁岂会惧悟空,他修为胜过悟空十倍不止,一团黑雾蹿出,裹住天机棍。这黑雾与天机棍乍一接触,悟空但觉一股诡异的力量自天机棍钻了进来,而棍首入了十分,行至棍中,反而只剩下五分。 悟空觉得纳闷,仔细探查,于是恍然大悟。原来先前在佛门地狱中,天机棍吸了许多淡黑色造化之精,这团黑雾,竟和天机棍中储存的造化之精相互抵消了许多! 悟空看透了这黑雾的力量,身子急往后纵去,此事非同小可,他必要想清楚才行。如来第三身,炼的竟是反造化之力! 这力量自造化之中炼出,却能抵消造化之精,他究竟要做什么,他要抵消谁的造化之精呢?这天地没有了造化之精,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悟空退出了战团,泥犁菩萨自然追来,玄女忙迎了上去。玄女每与泥犁对招,都觉体内造化汹涌异动,实在是颇不舒服。她看着淡淡雾气中的泥犁菩萨,也对燃灯所举赞叹不已,若不是燃灯甘愿以身自爆,毁了泥犁菩萨近半黑雾,此刻的泥犁菩萨只怕无人能制了。 众人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各式法宝神通毫不吝惜,对着泥犁施展开来,泥犁借用大日如来之身,确有许多缺陷。但这反造化之力惊世骇俗,他自认为擒下灵明神猿绰绰有余,不想被燃灯毁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而悟空第二本相,实在比燃灯之死还令人震撼,此刻泥犁再想脱出重围去擒悟空,实在是难上加难了。 只手力 悟空退到远处,眼中看着战局,心中却盘算开了。现在他几乎已经确定,如来炼制的便是反造化之力,这股力量能够抵消造化之精。 按照鲲鹏所说,天地间的造化可以不停止增长,但造化之精恒定不变。如来先是要图谋盘古造化之精,现在又炼出抵消造化之精的力量。倘若,它能将这天地间造化之精尽数抵消……不!不用尽数抵消,只需毁去大半,那么,下个会元时,盘古、鲲鹏、七神猿还会不会存在了?如果盘古不在,天地混沌何人来破? 如来有造化炉能在混沌中安然无恙,别人不能,在这混沌中,他又要做什么? 悟空仍是推算不出结果,但也知道,不管如来个人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给这天地带来什么好处的。这天地,在如来眼中到底是什么呢? 悟空展开遐想,盘古和如来都是从天外来到这天地中,那么,天地之外,或许还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都说混沌若鸡子,这天地会不会只是一个蛋壳呢?空间虽大,但如来知道,此地再大也不是真正的天地。玄空法秘诀修至极处,自己应能看穿天地模样了吧。 佛门地狱中激战正酣,泥犁身上黑雾越来越淡,这股力量本就是自大日如来处借来,他自身不能再生,自然难以持久。 每使出一丝黑雾,泥犁身上的黑雾便少了一丝,这黑雾众人皆惧,但胜在人多,即使修为受损也硬抗了过来。终于,泥犁真容清晰现了出来,身上再无半点雾气缭绕,玄女此刻才心中安定下来。她也是造化一脉,深知造化之精的重要,倘若泥犁菩萨这黑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今日这些人可真要栽在佛门地狱中了。 此刻的泥犁,脖颈处缺了小半边,露出白森森的骨茬来,却不见有血液流出,配上他本就极为丑陋的面容,真如地狱恶鬼一般。 玄女使个身法,一掌击出,泥犁最忌惮的便是玄女,他不敢怠慢伸掌去挡,玄女临阵变招,两指轻弹,一根微不可见的细针射出,钉在泥犁肩头。这根针是玄女唯一的兵刃,她对外声称是自小儿昴日星官眼睛中炼出的,其实却是她自己炼制的法宝,昴日星官亦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细针如牛毛般细小,一经射中,便会顺血脉逆行,直至心中。见射中了泥犁,玄女暗喜,她催动这细针游动,不料丝毫没有反应。 泥犁反手将这细针拔了出来,随意一掷,便射到白雄尊者臂上。玄女忙念法诀将这细针收回,心中暗道,难道泥犁竟没有血脉吗? 后土欺近泥犁,使出土之极重力之术,将泥犁身子滞住,若是寻常五行之术,自然奈何不得泥犁,但土之极似乎能超越此界限制,泥犁身子一沉,勉力堪堪稳住。他使个移形换影,便要来擒后土,大禹禹鼎挥出,砸向泥犁,手中一柄亮闪闪的利剑擎出,护在后土身前。 泥犁只伸手一拨,那禹鼎便飞出老远,身子刚起来,足上却被两道细细的青藤缠住,正是木神句芒的法术。这时,头顶有一面车轮大的巨钺落下,劈向他的头颅。 眼望众人法术一齐袭至,泥犁心中烦躁,怒喝一声:“上至凤凰真龙,下至凡人小虫,入我万苦之苦!” 万苦境中,有大寒之苦,大热之苦,大痛之苦,有生死因果爱憎之苦,心志不坚者,居万苦境中,万念俱灰,顿觉众苦泛滥、苦海无边。佛门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阴盛苦与这万苦境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盖因佛门地狱乃是泥犁之界,他在此地施展法术神通,威力何止倍增,若是出了此界,只怕三招两式便会被玄女制住。 悟空站得远些,并未受此波及,泥犁菩萨使出这法术来,身周人等身法一滞,他便借这时机脱出重围,到了悟空近前。 悟空早看得清楚,泥犁只是要擒自己,自然悉心提防。他也不论泥犁使出什么神通,只将齐天棍法施展开来,天机棍使到极致,泥犁看得暗暗心惊,这棍法怎么竟有脱出此界的征兆?换而言之,悟空此刻竟不受佛门地狱中的规则所限,若是如此,泥犁想制住悟空,实在是再无可能了。 悟空心中也有察觉,自己法力灌入天机棍中,先前佛门地狱中的诡异气息对他的影响一扫而空,再看眼前的泥犁,也无甚恐怖,只不过一个寻常圣人而已。 好一个“天机之下,再无玄虚”,原来竟有这般用处。悟空再无顾忌,一套棍法使得淋漓尽致,朝泥犁菩萨攻去。 第一个脱出万苦之境的自然是玄女,她原本心焦如焚,担心悟空被泥犁所制,但见悟空这套棍法神乎其神,竟将泥犁打得左支右绌几无还手之力,她既是惊讶又是喜悦,隐隐猜出这可能与天机棍有关。 泥犁自诩在佛门地狱中天下无敌,却被入圣不久的悟空打得狼狈不堪,又气又怒,一个失神,左腿便着了一棍。天机棍何等沉重,这一棍几乎将他的腿骨击断,泥犁菩萨慌忙远遁,立在远处思虑对策。 那边三清大阵结得牢固,见佛门地狱中佛陀拥作一团,在阵法中不得其门,于是搁下阵法,纵身过来,道:“出去再说!” 因燃灯身殒,三清面色悲戚心情低落,两入佛门地狱,一损凤凰,二损燃灯,实在是极为痛心之事。 悟空却道:“泥犁此时再无先前威风,何不乘此时机,继续收了造化池?”玄女不假思索道:“好!” 老君一怔,他只道悟空当因燃灯身殒而心神大乱,却不料他竟冷静如斯,看出泥犁菩萨再无巨大威胁,收取造化之事,仍可继续行之。 元始道:“说得不错!” 灵宝道:“既如此,我们三人为悟空护法,还要师姐领众人缠住泥犁。”玄女点头道:“放心!” 悟空说走便走,施展身法,仍往黑绳地狱行来。元始对老君与灵宝道:“你们两个先去,若吸取造化,少说也要三日,我先将此阵法加固,免得有漏网之鱼。” 此时黑绳地狱中并无一人,悟空一路畅通无阻,直接穿入造化池中,那边泥犁菩萨见了,又急又怒,有心过来阻止,却被玄女率人拦住。 元始大阵中,最厉害的当属药师佛,但药师佛那八万四千药叉并未前来,而是在黑绳地狱大殿之中。佛门中除了如来外,旁人对阵法之道钻研不深,哪里能出得去?元始围着阵法行了几圈,将这阵法补得万无一失,这才再来给悟空护法。 三清居于造化池上,看似清闲无事,其实不敢有丝毫怠慢。此地非比寻常,乃是佛门地狱,如来根基所在。如来三身皆居于此处,虽世尊如来未出,第三身大日如来修炼未成,三千诸佛受困于浮屠塔内,但谁又知道如来会不会孤注一掷,藏了什么厉害手段? 如此过了半日,悟空眼见造化池内造化下去好大一截,心中欣喜,看来不过三日,此池造化即被自己吸光。对造化神猿来说,造化入身,便是修为,悟空此刻虽已入圣,但仍觉修行并无止境,如燃灯修为,以命相搏尚奈何不得泥犁菩萨,自己这点本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起燃灯,悟空更是迫不及待要提升道行修为,泥犁菩萨,我迟早将你挫骨扬灰! 便在此刻,佛门地狱中一切人等,玄女三清、地藏大禹,药师佛、接引归真佛甚至泥犁菩萨在内,只觉周身被一股无形压力笼罩,然后,从佛门地狱极高之处传来一声叹息:“大错特错!”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唯有玄女三清听得清楚,这声音,正是上一会元如来的声音!难道……大日如来将要出世? 泥犁菩萨心中恐惧无边,大日如来出手,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自己虽是如来第二身,但大日如来翻手覆掌间,便可将自己灭于无形。 玄女也顾不得泥犁菩萨,风驰电掣往黑绳地狱造化池旁赶来,口中疾呼道:“悟空!快走!” 此刻,只见自黑洞洞的天顶伸下一只孤零零的手掌来,这只手如白玉一般晶莹无瑕,倒似是女子柔荑。 这只手食中二指伸出,在空中如双足迈步一般点了三下,便到了造化池上。 三清一起跃起,老君金刚琢先丢了出去,风火芭蕉扇连扇三下,元始和灵宝左右手互握,空出的那一双手一起击出一掌,这一掌之力,直有击破虚空之感。 玄女眉关紧锁,也不及去叫悟空,直接跃入造化池中拉住悟空的手臂,将他拖了出来。 白玉手掌拇指伸出,金刚琢套在他的拇指上,转了两圈便停住不动,他竟以一指之力将老君的金刚琢收了! 风火芭蕉扇烈焰袭至,却于这手掌丝毫无碍,穿过风火,元始、灵宝那一掌之力又已袭至,只见这手掌展开,一掌拍了下去。 玄女使尽平生力气奔出造化池,声音竟有些发颤:“如来……如来神掌!” 出生天 什么?如来神掌?悟空惊异万分,这是什么掌法,玄女怎么会吓成这样子?他思绪未定,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自身后传来,玄女张口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勉力将悟空护在身前,仍一刻不敢停留,向东面赶去。 大禹等人远在几千里之外,均受掌力波及,不能自已退出老远。悟空一见挣脱玄女手掌,惊呼道:“三清!” 玄女脸色惨白,道:“以他们三个的修为,不致保不住性命,只是,想要脱身只怕不易了。”悟空呼道:“不可!” 他向前望去,只见元始大阵中困住的许多佛陀,个个萎靡不振衣襟沾血,有些修为低微的横卧于地不知死活,看来这一掌威力太大,实在是敌友不分。泥犁远远站着,不敢插手,大日如来已经动手,他再从中相助,便是大不敬了。 悟空又回头望去,见偌大一座黑绳地狱,此时尽成齑粉,唯有那座造化池完好无损,池中造化荡漾如初,元始三人,此刻跌入这造化池中,仰面朝天而卧,不知生死。 那只白玉手掌击出这一重击之后,便成半透明状,好似要凭空消失一般,悟空惊道:“快看!”玄女回头一望,立时作出决断,转身向三清飞来。 白玉手掌在空中画过一道弧线,阻在玄女身前,五指连弹,如拨弄琴弦,分袭玄女要害。眼见这手掌动得并非出奇地快,玄女却偏偏无法躲过,身上立时穿出五个血洞,鲜血迸出。 悟空强按捺住去相助玄女的心意,身子一扭,朝三清飞来,白玉手掌后发先至,迎空朝悟空抓来。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袭上悟空心头,只觉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这手掌一抓,情急之下,悟空又使出一招“颠倒乾坤”,指尖划过悟空后背。 悟空眼前一黑,这一下几令自己胸骨折断,亏得元始天尊早将沌黄旗给了自己,否则真怕就葬身此地了。 悟空堪堪躲过这一抓,自高天之上传来“咦”的一声,似是极为诧异,这声音在佛门地狱中回绕不绝。这“颠倒乾坤”之术已经救了悟空两次,每次使出三十六变中神通,悟空总会想起燃灯,此时心中又是一酸。 他跃入造化池,便将三清逐个捞起,白玉手掌紧追不舍,却被玄女抖出长袖缠住。玄女看得出来,这手掌每使出一记神通,便比之前更透明一些,刚落下时,如白瓷一般,此时却似琉璃。想必到了透明时,它便消失了吧。 白玉手掌两指一剪,将玄女衣袖剪断,眼见悟空已将三清收入怀中,这手掌恚怒之气尽都撒在玄女身上,又是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玄女边退边挡,身上又多了几处创口。悟空救起三清,心中大定,见玄女独力难支,他擎起天机棍便朝白玉手掌砸来。 玄女疾呼道:“不可!”只是为时已晚,这一棍砸下去,白玉手掌展开,一把便将天机棍握住。悟空大骇,天机棍可万万不能被夺去。 这手掌力气奇大无比,向回一抖,悟空双臂巨震,险些松开双手,幸在天机棍内含造化之血,与他心意相连。但这白玉手掌握着天机棍,直向上飞去,看其意图,竟是要将悟空一同带上去。 玄女伸袖挽住悟空脚踝,奋力下坠,那边大禹等人亦赶到,句芒远远抖出长生树,又缠在悟空身上,地藏驾谛听挥善恶杖自上而下砸向白玉手掌。大禹等人一齐扑上来,或抓住悟空,或使法宝缠在天机棍上,一齐向下坠来。 后土使出土之极术,此时情势急迫,也不分敌友,众人拖着这只白玉手掌,一齐向下方坠去。 自这只白玉手掌出现,泥犁菩萨如同失了三魂六魄,这时见齐天岭一众占了上风,这才醒过腔来,身子一晃,往这边追来。 后土土之极之术非同小可,此时又有数十人一齐与白玉手掌争夺,众人大多知道天机棍紧要,也不管向下会落到何处,只如流星一般坠下来。 须臾,只听“扑通”一声,众人一齐跌落水中,而奇异的是,只闻入水之声,却无入水之感,众人只觉通过了一道极为狭长的甬道,而片刻之后,这数十人像被一张巨口吐了出来,跌落到冰凉彻骨的水中。 悟空神识一探,立时明白,终于安全了。心中叹道,师父,你又救了我一次。 原来他们此际所在之处,乃是子母河之中。当年燃灯分管佛门四座地狱,在女儿国东边设了一条子母河,河中有佛门地狱的出口和入口。 当年如来携浮屠塔离开灵山,燃灯知道子母河与佛门地狱相连,便知道如来自然要在子母河左近重建佛国。只是他这入口设得也隐秘,不知如来是没有发现还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今日阴错阳差,众人恰好携着天机棍触到出阵的机关,就此脱出佛门地狱。 一入子母河之水,那白玉手掌顷刻间化为无形,半点痕迹都不复存在。 众人出了水面,悟空粗略一看,入佛门地狱时六十多人,如今还有四十多人,大多是被泥犁菩萨击杀。幸在齐天岭中最弱的大鹏、牛魔王和九灵元圣却因修为低微,未被太过重视,反而毛发无损。 令悟空惊异的是,地藏居然也跟着出来了,他犹记得地藏并未握着天机棍,而是持善恶杖砸向白玉手掌,这是怎么回事? 地藏似是知道悟空要问什么,他抬起左手,亮出手中一根青藤,正是句芒的长生树,也不知他何时捉住的。 玄女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重创,想到燃灯身殒、三清不知死活,她脸色极差,道:“先回齐天岭再说!” 众人一路无话,心情极其低落地回了齐天岭中。 麒麟到了自己洞府前,心中郁闷无比,一脚踢飞老大一块石头,喝道:“奶奶的,一只手便这么厉害!” 悟空先在岭中巡视一圈,发现五神猿都在潜心修炼,齐天岭并无异状,这才心中安定。 众人之中,便只有三清和玄女受伤最重,余者皆无大碍,寻了一处安静的洞府,玄女道:“将那三个不中用的取出来看看。” 悟空伸手入怀,将三清放在地上,这三人功法融会相通,中了那一掌之力,便连模样都极为相似,个个面如金纸,只有出气没有入气。 玄女摇摇头,道:“比我想得还重了许多,少说也要几百年才能痊愈。”悟空听到三清无事,心中已大为宽慰。 玄女从老君怀中取出那个红葫芦来,打开塞子,身子一晃便飞了进去。悟空一愣,这是老君的法宝,玄女使起来却和自己的无半点差别。 玄女瞬息便回,手中捻着金光闪闪的五颗金丹,三枚稍大,两枚稍小。她先递给悟空一颗小丹,自己也服下一颗,二人一起运功疗伤。 悟空受伤不轻不重,沌黄旗威力真是非同凡响,丹田受了白玉手掌指尖一震,虽剧痛无比,却亦无大碍。服了这枚金丹,运功几个周天,悟空查看自己丹田处混元道果与黑白两叶片均还复常态,知道自己已再无事了。 此刻玄女也疗伤完毕,身上创口渐渐愈合,老君金丹天下无双,加之玄女修为堪称除如来之外的举世第一人,皮肉伤势自然不在话下。 悟空见玄女依次将三枚稍大些的金丹纳入三清口中,逐个运功为他们疗伤,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道:“我师尊御下尊者罗汉,尚需安抚一番,我去去就来。” 玄女点了下头,悟空出了洞府,来寻众人。 大禹后土自然仍去关照祝融和后羿,余者皆各自寻地疗伤去了。燃灯一派今日损失惨重,黄衣尊者罗汉损了十余个。 燃灯不在,这些人以白雄尊者为首,悟空来到他面前,见众人虽面色悲戚,却仍有难以名状的斗志尚存,他刚要开口,只见西方飘来一朵祥云,上立一人,正是弥勒尊者。 此刻见了弥勒,悟空只有莫名的亲切之感,待弥勒落下,悟空上前施礼,便要将燃灯死讯告知,弥勒摆摆手,仍笑吟吟道:“悟空,无须多说,我已知晓。” “啊!”悟空惊道,“莫非师尊临行前便有此念?” 弥勒摇摇头,面色少有地凝重,诵出了一段经文,道:“燃灯初生,如日垂没。山陵堆阜,影现东移,理无西逝。众生业果,亦复如是。此阴灭时,彼阴续生。如灯生、暗灭。灯灭、暗生。” 悟空仔细听去,灯灭暗生,莫非此是暗指道消魔长吗? 弥勒又道:“古佛曾道,生本不可得,生必有灭,不生才可不灭。” 悟空听了隐隐若有体悟,但又有疑惑不解之处,不生才可不灭?如此说来,一切居于混沌,岂不是万法之源了? 弥勒又道:“燃灯曾道,生时身边一切如灯,亡时一切灯光如我。”说完这话,弥勒对悟空点了点头,伸手一挥,召集众尊者罗汉驾云往西行去,远远飘来一句:“有事便去寻我。” 悟空终于听懂,扬起眉毛,似问似答、斩钉截铁地对着弥勒背影道:“师父还在!” 为谁留 弥勒短短几句话,令悟空心中豁然开朗,何谓生死,何谓聚散,这世上人之相遇分离,是缘法,是注定,顺其自然最好,强求才是最不该的执着。 人有本心不可逆,相比弄人的造化来说,又能奈何?又有谁知,造化何尝没有本心呢? 送走弥勒及灵山众人,悟空来到后羿住所,祝融亦在此处疗伤,大禹、后土、嫦娥几人正在此地闲谈。 悟空落下,见祝融已大致恢复如初,但后羿断臂再生,却需好一段时光才行,嫦娥深情款款,一汪清波时不时在后羿身上流转,眼中爱慕心疼之意难以掩饰。 后土道:“以后可不敢再叫你出去打架了,看把嫦娥妹子心疼的。” 后羿道:“岂有此理,断了右臂还有左臂,断了左臂还有双足。” 后土哈哈大笑,嫦娥啐道:“那不成了丑八怪了?” 见悟空进来,嫦娥立时恢复了清冷模样,彬彬有礼上前招呼。祝融见悟空又化作颛顼模样,知道燃灯一去,悟空再无顾忌,这第二本相以后又可以随意施展了。 她本来准备好许多话要安慰悟空,但见悟空神色如常,哪里像有什么大事发生,悟空看了看众人,笑道:“怎么都看着我?” 后土道:“你带什么仙丹妙药了?” 悟空一见后羿,一拍脑袋,道:“怪我怪我,老君那里定有生肌的妙药,只是他重伤未愈,待会儿我去他葫芦里翻翻便是。” 后羿淡淡一笑,道:“无妨,如此歇歇也好。” 大禹正色道:“还是尽快医好,佛门地狱,真是这世上最凶险的地方了,今后只怕还是要去的。” 大禹这么一说,众人皆不禁打了个寒战,齐天岭众人向来无往不利,便在灵山也未吃过如此大亏。那形如鬼怪的泥犁菩萨,那诡异至极的白玉手掌,真是令人胆寒。 悟空道:“若无十足把握,今后绝不再去了。”凤凰、燃灯身殒佛门地狱,对悟空来说打击极大,身边人若这般一个个离去,他从情感上真是难以承受了。 “何为万全?”大禹问道。 悟空道:“正要来请教后土姐姐和祝融姐姐。” 祝融愠怒道:“才看见我呀。” 悟空吐了吐舌头,道:“早看见了,只是怕你伤势未愈,不敢多说话。” 祝融嗔道:“油嘴滑舌的,要问什么快说吧,说完快走。” 悟空道:“确是正事,我只要问,聪明神猿和通臂神猿炼那土之极、火之极,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功成?” 后土道:“这还来问,你不记得无支祁炼水之极时了,他们两个修为都不如无支祁,怎么也要三百年方可。” “要这么久?”悟空惊道。 “这有什么稀奇,你急着要去做什么?”祝融问道。 悟空道:“唯恐如来第三身炼成,他只一只手掌便如此厉害,若是一个完整人身,想想都恐怖至极。” 后土道:“他若炼得如此之快,那我们便束手就擒好了。” 大禹也道:“他这只手掌被你带出佛门地狱,瞬间消失不见,想来如来第三身只能在佛门地狱中存在,若离了那地界,便灰飞烟灭。他这只手掌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凝成,若是能动全臂,他怎会尚留余力?” 悟空听大禹说得有理,道:“幸亏他出不得佛门地狱,才有了喘息之机。” 后土道:“待祝融伤愈,我再叫金神、木神去辅佐神猿修炼五行之极,修炼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悟空点了点头,又对后羿道:“待后羿前辈伤势好了,还要劳烦与我同去天庭走一遭。” “为何只要我去?”后羿诧异道。 悟空笑道:“因为你轻车熟路。” “哦?”后羿眼睛一亮,道,“你要去偷蟠桃?” 悟空重重点了下头,道:“正是!”悟空图谋天庭蟠桃,此事可想了许久了,这世上提升实力最快的,莫过于母树蟠桃,若一起吃它三五颗,不知自己会到何等地步。到了那时,想必玄空法秘诀便将大成了吧,那么天地奥秘也逃不过自己眼底了吧。 后羿道:“此事虽有损我威名,但关乎天地存亡,我且勉强应下了吧。”后羿难得开句玩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悟空道:“既然如此,二位安心静养,我寻了丹药即刻送来。” 悟空离了此地,在岭中绕了一圈,他惊讶地发现,岭中竟似无一个活人,凡从佛门地狱中出来的,竟然人人闭关,想来此次见了泥犁神通,都受挫极大,皆潜心修炼去了。 玄女自己伤势初愈,又依次为三清疗伤,这番损耗也是不小。悟空进洞来,又和玄女要疗伤圣药。既是给后羿和祝融,玄女毫不犹豫,从老君葫芦中取出个玉瓶来掷给悟空,道:“一颗即可。” 悟空晃了晃玉瓶,内中有三五十颗,心中一喜,趁着老君未醒,玄女大送人情,真是好人。他旋即奔赴后羿住处,每人分了三颗,才又回来。 玄女歇息完毕,吐出一口长气,叹道:“今日如来受创不小。” “哦?何出此言?”悟空眼中,齐天岭受创才算极重,佛门地狱中,泥犁几乎毫发未损,只捉了个不死不活的尸弃佛,这算什么? 玄女道:“不说你吸了一池造化,也不说夺了尸弃佛与地灵珠,单就引得如来第三身出手,今日已是难得的大胜了!” 悟空道:“难道如来第三身不该出手吗?” 玄女点头道:“他若想出手,早就该出手,为何要等到泥犁菩萨败退时才动?那白玉手掌,不知要耗费他多少年之功,如来此时必定恼羞成怒呢。” 悟空道:“照此说来,如来必定要韬光养晦一段时间了。” 玄女点头道:“佛门中人,除了佛门地狱中的泥犁和大日如来外,旁人我都不在意的。我等若不再去佛门地狱,天下皆可去得。” 悟空问道:“天庭可去得?” 玄女何等聪明,问道:“你是要去探造化炉之秘,还是要去夺蟠桃?” 悟空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玄女道:“要我看来,此刻还是莫要招惹天庭才是,天庭能统御天下数万年,积淀也是极深,齐天岭此际对手,仍是如来才对。” 悟空道:“他只龟缩不出,我等能将他奈何?” 玄女道:“你吸干佛门地狱中一座造化池,如来此时要做的,自然是将这造化补上,他要修炼第三身,不知要费多少造化才行,这造化,终究要从尘世中去取。” 悟空忽然明白玄女的意思,道:“你是说,佛门地狱仍是要生取世间凡人的造化。只是四大部洲如此之大,实在防不胜防。” 玄女沉吟一阵,道:“这也确实是个难题,不过……你去寻地藏王,或许谛听会有法子。”悟空点点头,道:“记下了。” 玄女入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来,悟空一看,便认出,这玉盒正是燃灯临死前丢给玄女的那个。 “大恶之源!”这是燃灯对此玉盒的定论。 燃灯曾经说过,这玉盒之中,有《器典》,有佛道两家的修炼功法,有释教建基之法,有炼制造化炉之术,有建浮屠塔之秘奥及炼天之法门! 悟空想起这些,已经迫不及待要打开玉盒查看。 玄女轻轻打开盒盖,这玉盒内中构造极为精致,分作许多个小格,其中一格,放的正是《器典》,亦有佛道修炼功法等等。悟空略过这些不看,只要寻建造浮屠塔的奥妙和炼天法门,这两样东西关系到如来的最终目的,自然是重中之重。 玄女将封皮上写着《浮屠之门》的那本薄薄小册子拿了起来,翻了几页,道:“咦,这是如来留下的,我倒是听老君说过浮屠之事。” 玄女这么一说,悟空也纳闷,老君怎会知道有关浮屠的奥妙?玄女又翻了几页,点头道:“嗯,还是有许多不同,老君所说的浮屠之门,乃是至善之法,但这书中尽是些掠夺造化之术,看似相同,其实不同也。” 悟空翻开这小册子,粗略翻了翻,果然大多都是如何掠取造化的法门,而其中赫然写着“屠国杀生”几字。悟空骂道:“果然视万民如草芥。” 悟空又翻起了那本《炼天道》,令他失望的是,这本书上只有一幅极为详尽的图画,其余什么也没有。 悟空道:“这是什么东西,有谁能看得懂?” 玄女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阵,道:“这画的岂不正是造化炉的修建样式?”悟空听了一惊,道:“造化炉?” 玄女点头道:“正是,你仔细看看,这炉子模样并未画全,但这其中留了三千零八个位子却历历在目。这些位子,下面的三千个,自然是为三千诸佛准备,剩下的那八个,最上面的一个是给大日如来的,另外七个嘛……” 悟空身躯一震,喝道:“莫非是给造化神猿留的?” 善与恶 这世界只有造化神猿,并没有葫芦娃,造化炉中的位子还会为谁而留? 悟空道:“真是痴心妄想。” 玄女道:“痴心妄想,也要敢想才成,若非深谋远虑胸有成竹,谁能想到这么去做呢?” 悟空点点头,如来所作所为,世人确是无人能懂,仅从此点看来,他足以引以为傲了。悟空再看玉盒中,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瓶,他拿起来晃了晃,里面似是空的。打开一看,悟空便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面有凤凰的气息,九五至尊灵液,可惜只有两滴了。 “两滴或许也有大用。”玄女将这些东西收入玉盒中,将玉盒交给悟空,道,“你师尊的东西,自然由你来保管。” 悟空也不推辞,便收了起来。玄女又自怀中掏出两个小布囊,内中各有一人,一为相柳,一为孔雀,都被玄女法力制住,再无反抗之力。 玄女看看悟空道:“先审哪个?” 悟空纳闷,孔雀乃是凤凰之子,按理说来,当是一伙的才对,怎么也要一起来审,于是道:“先审相柳。” 玄女解了相柳禁制,相柳见了二人,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嘴上却强硬道:“你们两个命大,还没被我师尊斩杀?” 悟空对相柳厌恶至极,一个火球掷出去,烧得相柳脸上惨绿色肉皮滋滋作响,相柳恨恨道:“迟早擒了你!” 悟空对玄女道:“此獠无可救药,先杀了再收其魂,如何?” 玄女淡淡道:“总比不得自己说得利落。”玄女伸手虚罩在相柳头顶,一道白光照着相柳身上,相柳忽然显得极为烦躁痛苦,面容抽搐,不一刻竟流下泪来。 悟空看得瞠目结舌,这个作恶多端残忍暴虐的家伙,怎么竟会哭得如此委屈?玄女道:“人性本善,亦本恶,以恶观善,不屑,以善观恶,不忍。我这神通叫作‘唤善’,叫他以本性之善,观自身之恶,他自然悔恨万分。” 悟空惊道:“相柳亦有本善?” 玄女瞪了悟空一眼道:“大恶存大善,有何稀奇?”悟空不由得苦笑,这道理自己在老君善恶界时便已再清楚不过,只是相柳给他的印象并无半点好的,所以才发出此问,看来学以致用,才是最难的啊。 相柳哭了一阵,玄女见火候已差不多,便问道:“你当年如何受了泥犁菩萨蛊惑,以致一步步错了下去,为虎作伥?” 相柳道:“当年我为万虫之长,实为地底之王也,靠着一身毒液与遁术,也罕逢敌手。不期遇到泥犁,他以一件奇异宝物将我诱入佛门地狱之中,三招两式将我制住。我见他法力神通实在厉害,便心甘情愿随他修习。” 玄女点头道:“仍是贪念为先,怪不得别人。” 悟空问道:“泥犁有何破绽?” 相柳摇头道:“这我却不知了,从未见他败过。” 悟空又道:“浮屠塔是作何用的?” 相柳一脸茫然,玄女道:“他怎么会知道。”于是轻声道,“你在擎天玉柱上布阵,是要做什么呢?” 相柳不假思索道:“要撼动擎天玉柱。” “撒谎!”悟空喝道,“凭你布的那几个阵法,便能撼动擎天玉柱吗?” 相柳道:“师父便是这么说的,我也曾有过疑问,但师父再也不多说一句,我也不敢去问。” 玄女道:“他不会撒谎的。” 悟空问道:“这阵法要如何驱动?” 相柳道:“自然是以五类之王的鲜血,配上九头九尾之物的鲜血。” 悟空道:“五类之王如今已凑不齐了,这阵法岂不是废了?” 相柳摇头道:“非也,世间必有五类之王,缺一不可。” “什么意思?”悟空看了看玄女,玄女也摇了摇头,做不知状。 相柳道:“我若身殒,必再有相柳生出,总之五类之王不可断绝便是了。五类之王只有一个,再无第二个存在,我若不死,第二个便不能生出。” 悟空仍是懵懂,问道:“从哪里生?” “我也不知!” 悟空道:“凤凰已死,怎不见第二只凤凰出来?” 相柳道:“哪能这么快,总要有个过程才行。” 悟空半信半疑,难道天地间凭空便能生出第二只凤凰来吗?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这一切都有造物主在操纵着?造化弄人,难道竟是造物主在摆弄着众生?若是如此,他可真无聊得很了。 玄女想想道:“不对!麒麟便是五类之王,为何又有两只?” 相柳道:“看似两只,其实仍是一只,此麒麟不亡,那小麒麟永远无法学会麒麟的天赋神通,故此虽有两只麒麟,万兽之长却只有一只。” 悟空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衡量哪个是五类之王,要看五类之王的天赋神通才行。这么说来,凤凰的天赋神通是涅槃,而孔雀或者大鹏若能学会涅槃,他们是否有可能成为凤凰呢? 悟空想想又道:“九头九尾之物,如来也未得着几个,九五至尊灵液仍是配置不成的。” 相柳道:“此时未成,未必以后就不成。所谓九五至尊,只是个幌子而已,我师尊手中有一只九尾狐狸,只此一个就够了,余者皆是用来试探众人之心的。” 悟空听了,与玄女面面相觑,九五至尊灵液竟是这么回事,这么说来,当年那只九尾琵琶精,倒叫如来看出了毗蓝婆菩萨与燃灯的动机。 悟空对如来的高深算计已经习以为常,又问道:“汝等出入佛门地狱,是从哪里进去的。” 相柳道:“佛门地狱的出口在西梁女国浮屠塔,只此处可以出入,若从别处入界,要泥犁菩萨允许才行,否则便只能破界而入了。” “你当年对麒麟和真武穷追不舍,是要擒他们两个,还是别有用心?以你本事,任一个你都打不过才对。”悟空问道。 相柳道:“我确是打不过,不过有凤凰相助,我有何惧?何况师尊赐我两只金环,专为擒他们两个而用。” 悟空暗道,其中一个便套在我的头上了,那金环若无元始破解,还真是控制人的绝好法宝,如若麒麟和真武真被如来所控,天下大势不知将往何处行去呢。 此时,玄女忽地一掌击在相柳头顶,将相柳打晕了过去,悟空疑道:“这是为何?”玄女道:“这法术有时限的。” 悟空道:“那便罢了,这腌臜货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杀了算了。”玄女笑道:“杀他容易,但将来若要用到五类之王鲜血,你又去何处寻另一个相柳?” 悟空说的自然是气话,五类之王可真是宝中之宝,能融擎天玉柱的血液,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做到? 玄女看了看孔雀,道:“这个有些为难了,他亦正亦邪,我也弄不清楚。” 悟空道:“孔雀当年曾放出两只小孔雀去向燃灯报信,后来又助如来争夺阴阳神猿魂魄,在佛门地狱中对生父凤凰出手,半点不容情,他变化无端,真是怪异。” 玄女道:“好歹也要弄醒他再说了。” 玄女略施法术,孔雀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情状,查看了一下自身,极为冷静清醒,问道:“何事?” 悟空道:“你是善是恶?” 孔雀看了悟空一眼,道:“你是何人?” 悟空一怔,自己颛顼之身孔雀尚不认得,他变回了造化神猿之身,道:“我是大鹏的结义兄弟,灵明神猿,孙悟空。” “灵明神猿……”孔雀念叨了一遍,又看看玄女,问道:“我父亲……可是走了?” 玄女也不知如何回答,点了点头又觉不对,道:“或许吧。” 孔雀道:“我此时还算清醒,但每日也不过这半个时辰好过,要问什么便快些。” 悟空道:“为何只有半个时辰清醒?” 孔雀道:“那是受了泥犁咒法控制,我能奈何?” “哦?佛门地狱中人,都是如此吗?”悟空又道。 孔雀摇了摇头:“旁人都是甘心皈依的,唯我与如来有仇,故而想探出他最深的隐秘来。” 听了这话,悟空不禁叹道,这父子两个,竟是一般的脾性,如此说来,凤凰岂不是误会孔雀了? 孔雀接着道:“佛门地狱中,有极大的隐秘存在,我曾造出雌雄二孔雀,趁那界不稳时放出报信,不知燃灯古佛是否收到过。” “哦?你报的是什么信?”这事始终在悟空心中存疑,孔雀主动说出,他自然要刨根问底。 孔雀道:“我听闻佛门地狱纠结佛陀,欲到地上行灭国之事,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岂能让如来得逞?” 悟空不由得黯然,你却不知,那雌雄孔雀没行到西天,便被人射杀了,灭国之事,终究未能阻住。 此时,悟空却想起一段话来,便问孔雀道:“曾闻孔雀出生时最恶,能吃人,隔四十五里路,便能将人一口吸之,可有此事?” 孔雀看了看悟空,反而冷笑道:“可是如来所说?” “哦,你怎么知道?” “亏你还是灵明神猿,我若吃人,千里之外亦能伤人性命,为何偏要四十五里?自生下来,我也只吃过一个人,便是如来。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来以治世之尊之身份,给孔雀下了定论,天下人自然大多以孔雀为恶。 而世人又何错之有?是轻信,是妄断?又有几人能知事情本来面目呢? 有情痴 我是孔雀,我有一个世人钦羡的父亲——凤凰。 我很奇怪,为何我和父亲的模样不同,而弟弟大鹏和我又有很大差别。 父亲告诉我说,凤凰是天下万羽之长,万羽之长只能有一个。你若也为凤凰,那便永远学不会凤凰的天赋神通,除非我死了。 我当然不希望父亲死,只要我们三个都好好的,做凤凰还是孔雀、大鹏,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的话中另有深意,只有一个,那便是孤独的,或许父亲不愿我也孤独,我这么想。 孤独,甚至孤傲,有生以来,父亲和我说过的话,恐怕不超过百句。 父亲经常飞得很高,飞着飞着,大鹏就跟不上我们了,再飞着飞着,我也跟不上父亲了,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飞上天穹。我在追寻父亲的同时,大鹏也一样在追着我们俩。 父亲从未低过头,他的目光永远都向上望,天上到底有什么呢? 风!无边无际的风,让人无法抗衡的风,叫人失魂落魄的风! 父亲每次从天上落下,目光中都有着难以掩藏的失落。生为禽鸟,吾等皆不畏高,但却捱不住天顶罡风,大鹏被风阻住了翅膀,我也是,父亲……也是这样吧?我恨风! 我和大鹏越长越大,修为越来越高,父亲的目光也愈加高远。我有点害怕,父亲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但是,谁又能阻住凤凰的羽翼和志向呢? 终于,父亲对我们说,你们,要保重自己,我会回来。 这次,父亲一句话说了十一个字,真是少见,但我想不到的是,从这以后,我竟几万年没再听过他的声音。 我和大鹏面面相觑,父亲说的话,不容反驳。于是,他走了。 从此,我和大鹏修炼得更加辛苦,我要飞得更高,我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追上父亲的脚步,大鹏呢?从他的目光可以看出,他是怕……失去我。 对不起,大鹏,我不能等你。 天地之大,超乎我们的想象,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也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 但是,凤凰之子桀骜不驯的性格已经养成,我和大鹏行事素来无所顾忌,上山擒虎,入海吞龙,倒也快活了一阵。 那天,我永生铭记,在西牛贺洲,我遇见了父亲! 父亲,和一只极丑陋的怪物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怪物是万虫之长相柳。 父亲是这世上最尊贵高洁的生物,怎么会自降身份?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和尚,便是如来。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父亲在和如来交谈时,居然会微微垂首! 天!我的天,塌了! 这个叫如来的人,他究竟使了什么计拆散了我们父子,他如何蛊惑了父亲为他所用,他凭什么让父亲低下尊贵的头? 老天助我,父亲毫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便和相柳一齐远去。我见良机难觅,便一口将如来吞入腹中,以我的修为,要杀那时的如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哪知这时,父亲忽又飞了回来,目光中满是责怪之意。这时,有一句话在我脑海中跳了出来——知子莫若父。 父亲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二话不说便将我擒住,他剖开我的背脊,将如来救了出来。那一刻,我没有半点疼痛感,父亲还是心疼我的,只是他为何要救如来,我不懂。 如来落在地上,半点也没生气,他只是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我既入你之腹,你亦可称佛母了。” 佛母?佛是什么我都不知,又哪来的什么母? 父亲仍是眼帘低垂,一言不发。便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父亲有隐衷的。他是志在天空之人,怎会轻易低头? 于是我哈哈大笑:“好,佛母便佛母,能得千万人供奉,才合我孔雀之名!” 如来仍是笑,笑着看我,笑着看父亲,而父亲眼中却有一丝茫然。这一刻,我也想笑,我终于骗过父亲一次了,他定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只是,可怜了大鹏,他终于被我们两个丢下了。 我住上了灵山,我变了,一只翱翔九天的孔雀,成了日不移步的隐忍菩萨。谁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除了我自己。 如来对我礼遇有加,他遣人送了一本佛经,叫我无事诵读。 我哪里喜欢读什么经文,但如来说,身为佛母,总要做个样子才行,好吧,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我给他面子。每日清晨,我都会在明王殿给许多沙弥罗汉诵读这篇经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读了几千年,我发现,自己变了,这种变化令我恐惧。 那个如来,那个我从不愿正眼看之的如来,他在大雄宝殿上的身躯越来越高大,渐渐,我需仰视才能看清他,看清他……真的就看清了吗? 而父亲的身影,在我心中越来越淡,我的心中,如来渐渐成了最值得崇敬的对象。他会带我,到那里去,到一个无限美好的地方去。 那里,究竟是哪里,我不知道,我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却又偏偏难以抗拒。 那篇经文,将一个梦想渐渐植入我心中。 天下之人,有谁能抗拒梦想的诱惑吗?没有!父亲不能,我也不能! 但是,因我对父亲的信任,因我对自由的向往,因我对如来的厌恶,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将这个梦想从我的心中除去。 整个灵山中,除了燃灯一派外,其余都是如来的拥趸,他们狂热而又忠诚,这许多人中,唯有我一个,最痛苦。 我要时时刻刻欺骗自己、告诫自己,这个从心底升起的念头,是假的! 说来可笑,自己要骗过自己的心,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而我就在这么做着。 我只是想知道,如来究竟如何瞒过了父亲,却几乎将自己也送入了虎口。 后来,如来叫我去佛门地狱,我无法抗拒他的命令。是的,是命令,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认为是命令,不可稍逆! 每天,我有一个时辰属于自己,只有这一个时辰,我是我自己,是清醒的自己,其余时间,都在为旁人忙碌。 看着身边的许多菩萨,我稍有庆幸,从他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一个时辰的自由都没有。 无边菩萨啊,我们不知几千几万菩萨,共同拥有着一个名字,谁还记得孔雀呢? 在佛门地狱中,我学会了很多从前没有想到过的本领,如控魂之术。那一天,如来命我们八个菩萨去狮驼岭夺唐僧魂魄,然后,我遇见了大鹏。 我的弟弟啊,相见,却不能相认! 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我不能半途而废。 大鹏是个痴人,他是幸运的,他结识了一群好朋友、好兄弟。 这一次,我很开心,我遇见了大鹏。 这一次,我们无功而返,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阻止了我们,当然,还有那个女道姑。我看得出来,她比我厉害许多,只是我们修习的是控魂之术,八人合力,天下无敌! 如来没有责怪我们,天下事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逐渐发现了他的可怕之处,他的心,恐怕比这世上所有人的加起来,都要深得多。 回到佛门地狱,我发现,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从一个时辰变成了每天半个时辰。我知道,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也会和别人一样,成为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虽不甘心,却又总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终于,那一天来了,一群人杀入了佛门地狱,这其中,竟有父亲。 令我恼火的是,泥犁菩萨居然让我们父子残杀,我不愿与父亲对战,但我没有办法,因为,属于我的半个时辰,还没有到来。 父亲让着我,我虽厉害,却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父亲受伤了,他会大鹏的天赋神通——天鹏变,他也会我的天赋神通——孔雀翎。 然后……父亲终于将我擒下了,天哪,我积蓄千万年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带我走吧父亲! 你自由了,我也要自由! 良久,我醒了,我的心,像是缺了好大的一块,我知道,父亲或许不在了。这是父子间特殊的感应,无须别人告诉。 可笑的是,我身旁,和我一样躺着的,竟是我最厌恶的相柳…… 孔雀似是梦呓,似是喃喃自语,将自己平生心路简单叙述出来。然后,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玄女道:“他不是晕了,而是属于自己的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他不愿让自己处在狂热之中。”悟空点点头,唏嘘不已,凤凰、孔雀、大鹏这父子三个,尽都是极为执拗之人。凤凰为了追寻出天的梦想,孔雀为了探出如来和凤凰之秘,大鹏更是对父兄不敢一刻或忘……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啊! 暗拆台 听罢相柳和孔雀所说,虽未问出什么,但悟空也并无许多失望,如来内心真正所想,岂会告知他人? 这世上,如来才是最孤独的一个吧。 玄女道:“孔雀提到的那经文,才是如来掌控三千诸佛、无边菩萨的根源。”悟空点了点头,正如孔雀所说,谁能抵挡得住梦想的力量呢。 玄女道:“此刻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如来算计尚在此会元之前,谁又能阻止他?我要送三清回玉清宫,孔雀和相柳我也一并带走,百年之内恐怕不能出世了。” “啊!要这么久?” 玄女道:“三清伤得极重,必要好好医治才行,你当老君那金丹真是神药不成?” 悟空问道:“孔雀可能恢复如初?” 玄女摇了摇头,道:“我尚不明那篇经文机理,尽力试试吧。” 玄女揽起三清和孔雀、相柳,纵身出洞,行了不远,又回头道:“百年之内,如来不会有所动作了,他必要收拢造化,助第三身早日凝成。你若能守住四大部洲万民,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便使尽一切办法提升实力,切记!” 悟空重重点了点头,他想的和玄女无甚差别。眼下情势,其实便是赶在如来第三身炼成之前,将佛门地狱彻底毁了。 玄女离了齐天岭,悟空在岭上转了一遭,告诉众人谨守此岭,专心修炼,旁事不必去管。他孤零零一个纵身而起,却在天上彷徨起来,地藏随众人一同回了齐天岭,此刻却跑到哪里去了呢? 悟空想了想,天上三清不在,地藏自然不会自己跑到玉清宫去,莫非……地藏恋旧,回了幽冥地府? 悟空折身往幽冥地府赶来,这点路程瞬间便至。只见九幽之渊之上,许多天兵天将往来穿梭,鬼使鬼差夹杂其中,被天兵驱赶着往幽冥地府行去。 咦?这里怎么这般热闹,难道地府要重建了吗?悟空隐身入了幽冥地府,寻了一圈,不见地藏身影,却见到了一个熟人——南极仙翁。 这老倌儿怎么跑到地府来了?只见许多仙将称南极仙翁作“殿主”,悟空立时明白,果然玉帝要重建幽冥地狱,而南极仙翁竟揽下了这个差事。想起南极仙翁用造化炉来收拢尸体造化,悟空暗道,他要当这个幽冥殿主,未必就存了为天庭效力的心思,自己若不从中捞些好处才是怪事。 悟空见地府仍旧破破烂烂,不知要几年才能恢复原来模样,他也无心在此停留,过些年再来看看再说。 出了幽冥地府,悟空直奔三十六天而来,佛门地狱一场大战,天地看似如常,实则隐生剧变。而天庭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却因始终瞩目佛门地狱,而忽略了许多,那里,可还有一座如假包换的造化炉呢? 到了紫霄宫,龟蛇二将见悟空前来,急忙闪开道路请了进去,入内一看,紫微和黎山老母俱在此处,三人面上忧容毫无遮掩。 见悟空来,真武道:“三清如何?”真武和三清、燃灯相识最久,燃灯身殒,他实在是痛心不已,三清若再有事,真不知他会怎样。 悟空道:“性命无忧,玄女已将他们三个接回玉清宫医治。” 黎山老母道:“我师出手,应能无碍。” 悟空苦笑道:“只是百年之内,不能出关了。” 紫微道:“百年又算什么,弹指一挥间而已。” 真武道:“佛门地狱中,实在有心无力,惭愧之极。” 悟空摆手道:“大帝何出此言?” 真武叹口气道:“泥犁此界邪门得很,我等修为大打折扣,倒是上古众人物不受什么影响。” “咦?”悟空回忆当时战况,的确和真武所说大致相同,倒是大禹、后土、金神木神等人基本如常,出力也最多。悟空暗暗记下此事,道:“回头我去问问,到底有什么不同。” 黎山老母道:“无须去问,上古功法,天真朴实,并无半点花哨,所谓重剑无锋,自然受其他法力干扰也小了许多。后来的神仙,多以法术神通为重,失了最本源的笨拙与厚重,心若乱了,功力岂能不打折扣?” 悟空问道:“如祖龙、麒麟乃是五类之王,也受此影响?” 真武苦笑道:“惭愧,我俩所学都甚是驳杂,我给你那白玉珠子上,记载神通法术无数,看来真是贪多嚼不烂了。” 悟空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真当引以为鉴,学得多还真的未必就是好事。 紫微道:“悟空不会无事跑到这里来吧?” 悟空道:“我要寻地藏王菩萨不得,便走了一遭幽冥地府,却见南极仙翁在那里指手画脚,想是要重建幽冥了吧?” 紫微道:“正是!幽冥地府被毁,天庭炼天缺了许多造化,它一边收拢仙草灵丹,一边重建幽冥地府。” 悟空听了,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道:“二位不要趁此做些什么吗?” 黎山老母见悟空眼中露出狡黠的神色,笑道:“你可是要祸水西引?” 悟空一怔,他倒没想这么多。 悟空道:“我只想搅了玉帝打算,天庭炼天,和佛门地狱造化炉想必大同小异,都是对天地不利之举,何不趁此重建之机,阻了他造化来源?” 真武沉吟道:“此事,可行!我也要看看,玉帝和王母这许多年到底在折腾什么!” 紫微摇了摇头,道:“你要去做,我自然不会阻拦,但我总觉有什么不对之处。” 黎山老母道:“试试无妨,天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将它拖下水也好。” 悟空笑道:“齐天岭这些人,却又不得清闲了。” 真武道:“天庭不似佛门地狱那般恐怖,你倒无须动用齐天岭中人。” “哦?这是何意?” 真武道:“你是燃灯之徒,此时已瞒不过别人了,你当以燃灯之徒的名义,掌管灵山,叫弥勒暗中与天庭作梗,如此一来,即便天庭记恨,也报复不到齐天岭身上。” 悟空想想道:“这又有什么差别吗?” 真武道:“灵山居外,我们三人居内策应,玉帝自然不会怀疑我们和弥勒也有勾结,只是前提便是,你莫要出头露面,懂了吗?” 于是悟空明白,真武是要暗中相助,但玉帝知道真武和麒麟、悟空都多少有些瓜葛,若叫弥勒来行此事,定然再无这方面顾虑。 黎山老母道:“除了西天灵山外,还有一个人可用。” “哦?那又是谁?” “观音菩萨。” “啊!”悟空怎么也想不到黎山老母会说出观音来,道,“观音菩萨当年说过,她居于南海,再不入世,我恐怕请不动她。” 黎山老母道:“你一定能的。” “她掺合进来,并无什么好处,为何我能说动她?”悟空问道。 圣母道:“一则,你于观音有恩;二则,我对观音知之甚深,她从来不是安分之人,恐怕她亦在寻一个时机入世呢。” 悟空半信半疑,道:“既然圣母力荐,那我便去试试何妨?” 真武道:“玉帝要遣人往十洲三岛搜集灵药仙草,你可从此处做起,以你修为,便是变换身形,恐怕也没有几人能认得出了。” 悟空喜道:“我最喜这等勾当了,十洲三岛宝物甚多,只是……”悟空故意做出发愁状。 真武道:“有何顾虑?” 悟空道:“仙草取之便枯,我又无趁手的法宝来盛……” 真武哈哈大笑,道:“直说便是,你这猴子真不畅快。”真武入了内室,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鼎,道,“便是一百根千丈玉放入其中都不碍事。” 悟空接过来道:“就一个吗?” 黎山老母笑道:“我这儿还有一个香包,给你装些仙草。” 悟空一并收了,道:“我去了。” 他离了紫霄宫,先不急去西天,直接往南海飞来。这条路,可有许多日子未走了,观音菩萨,此时不知是在潜心修行,还是蠢蠢欲动呢? 到了南海,普陀洛伽山上,早没了二十四诸天,观音此时已非佛教中人,对她来说,一切名分都无,也不知是不是她心中真实所愿。 悟空居高而望,见木吒行者依旧在莲花座后侍立,龙女静若雕塑,拿着一根柳枝,任由莲花池中金鱼去衔着玩,老龟乌平背负净瓶,在岸边吞吐海水,却不见观音菩萨的身影。 悟空落在乌平面前,道:“久违了老哥。” 乌平见悟空来了,一时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当年奉观音之命去西天取经,心中如何不想得个正果金身,一路上兢兢业业护着唐僧,也有许多功劳。但西天取经终成闹剧,自己也不知该不该怪这个猴子,唉,自己这只笨拙的老龟,如何能看穿伶俐的孙悟空之心呢。 悟空见乌平不答话,道:“菩萨去了哪里?” 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此地已无菩萨,只有观音大士。”悟空抬头一看,竟是龙女盈盈走来。 龙女见了悟空双眼中星光闪烁,一时间定在原地,心中思潮万千。 大慈悲 悟空见了龙女,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每次见到龙女,他都会想起龙树菩萨。龙女仿佛是一根引线,总能勾起他对前世的记忆。 龙女和悟空,竟在洛伽山上对视起来,老龟乌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所以。龙女的目光,仿佛一汪清泉,让悟空在其中徜徉流连。 良久,悟空自这样似梦似真的境界中清醒过来,才张口问道:“龙女,观音大士如今何在?”龙女也一个激灵,脸色微红,道:“大士现在紫竹林中,我引大圣前去如何?”说完,龙女转身即走。 悟空在后面跟随,心中纳闷,自己这等修为,居然会有恍惚状态,可也算作一件奇事了。他随着龙女行去,行过几块石板,又行过莲花座前……咦?怎么竟到了这一处奇异之地? 面前是一座大殿,殿上只有两人,坐在殿中宝座上的乃是真武大帝,而身旁托着一个镶金玉盒盈盈对着自己微笑的,正是龙女。 悟空想起来了,这是龙树,龙树入龙宫取宝的场景,上次自己入了这梦境时,亦是在南海,难道这次是上次梦境的延续? 只听真武道:“燃灯佛说此经留待有缘人,给你想必是不会错的。” 悟空听了,着实留意起来,他接过玉盒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卷经文,展开之后,他从头到尾将这经文读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 真武道:“这经文当传于世。” 真武只说了这一句,悟空但觉面前一片清明,便又回了普陀洛伽山中,方才这是……除了记下了那段经文外,别无所得。但这经文是龙树当年传播佛法所用的经文,自己眼下虽看不出许多奥秘来,回头去问便是。 龙女回头看了悟空一眼,道:“快些走。”她只如召唤邻家少年一般,并无丝毫隔阂,悟空“哎”了一声,随后跟上。 不一刻入了紫竹林,龙女道:“观音大士就在里面,你进去寻便是。”悟空一怔,龙女为何不引自己到观音面前,龙女道:“观音大士早算到你会来的。” 悟空暗自纳闷,观音怎会有这般本领,她若真能有此神机妙算,何至被如来所用?带着满腹疑窦,悟空入了紫竹林,穿过层层迷障,见观音身穿缁衣,映着一身雪白肌肤,坐在竹林中使竹条编着花篮,身旁东倒西歪已放了数十个。 悟空笑道:“大士如此清闲,真令人羡煞。” 观音也不抬头,低头编着竹篮,道:“清闲日子总有尽头,这不你便来了?” 悟空仔细看看观音,顿时惊诧,观音原本只是混元金仙巅峰,如今已是成圣的修为了,自唐僧身殒距今也没多少日子,她怎精进如此之快? 悟空道:“观音大士修为大涨,可喜可贺。” 观音道:“有什么,仍是不如你呢!” 悟空道:“大士如何能算到我来?”观音向来只穿白衣,今日竟着一身黑衣,悟空看着甚是奇怪。 观音道:“即使今日不来,明日亦会来。” 悟空听观音这话说得自有禅机,道:“是我心不定,还是大士心不静?” 观音不答,抬头看了悟空一眼,道:“如来被你迫入西梁女国,真是好本事。” 悟空道:“大士坐知天下事,看来此心难离世了。” 观音叹道:“此事天下尽知……不过,你说得不错,我虽有出世之心,却终不可得,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悟空道:“既如此,大士助我做件事,可好?” 观音笑道:“你我非亲非故,为何求我?” 悟空赔笑道:“只因此事旁人做不得。” 观音嗔道:“这顶高帽分量极重,我可担当不起,你有齐天岭许多高手相助,又有真武、紫微、三清等人辅佐,若不是极麻烦的事,你会来寻我?” 悟空道:“菩萨还不知前日佛门地狱之变吗?” “哦?佛门地狱怎么了?”观音问道。 这事早晚也瞒不过观音,还不如以诚相待,显得自己心胸坦荡,于是悟空将众人两次入佛门地狱,折了凤凰、燃灯一事说得清清楚楚。 观音听到燃灯身殒,又听到三清被打得人事不省,脸色大变,道:“如来竟隐藏如此之深?那个泥犁菩萨究竟是何人,那白玉手掌又来自何处?” 悟空道:“这些事以后自会和大士慢慢讲述,三清虽伤,佛门地狱却也不好过,百年之内是再也动弹不得了。”悟空刻意留了些悬念,吊着观音的胃口。 观音岂会不知,凝重道:“我却没料到,这天地远非我所想的那样。” 悟空道:“你想的是怎样?” 观音道:“天地便是天地,又有几人敢对天地动念?” 悟空点点头,世人大多都是这般想法,天居上地居下,人生而存活其间,自然习以为常,哪有人会怀疑这天地还有什么蹊跷。但是,如来本就是天外之人,他自然没有尊此天地之心。 观音道:“要我做什么,说吧。” 悟空道:“天庭玉帝、王母,其实乃是如来一系,但这二人坐久了天地至尊之位,难免会有些异动。如来遣手下毁了幽冥地府,想必大士也能知晓,玉帝和王母为聚造化,此刻正重建幽冥地府,并要搜刮东南海域十洲三岛宝物。我要搅了此事,大士觉得怎样?” 观音笑道:“和我耍什么滑头,还问我觉得怎样,你要去做,那自去便好。” 悟空道:“菩萨有所不知,我若出面,牵扯众多,故此来求你。” 观音想想道:“有何好处?” 悟空一怔,随后道:“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此事关乎天地,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好处吗?” 观音站起身来,丢了手中半成的竹篮,道:“你说得对,我便是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再不为什么虚名而活。” 观音向外走去,悟空随后跟随,观音忽又回头道:“你是灵明神猿,造化之事,我不懂,今次我信你,但你也莫要哄我。” 悟空道:“那是自然。” 二人出了紫竹林,来到洛伽山海岛旁,观音伸手一招,老龟乌平身上的净瓶便入了手,对悟空道:“你若不弃,仍可扮作我弟子,南海诸宝,此后尽归洛伽山了。” 悟空闻之大喜,身形一变,化作行者木吒模样,二人轻巧巧落在乌平背上,观音道:“先行去长洲岛。” 悟空最担心的,乃是观音菩萨自上次事后心灰意冷,失却了争斗之心,今日看来,观音经过唐僧一事,反而境界大涨。先前那个虚伪度世投机钻营的观音菩萨,此刻已成了颇有公心的观音大士,这岂不是世间之幸? 悟空不经意回头看去,龙女站在岸边,一双妙目也不知是看着悟空,还是看着观音,直至将二人身影送远,才收回了目光。 长洲岛,乃是南极仙翁府邸,他揽了阎罗殿主的位子,便故作大气,将此岛献给天庭。 还未到长洲岛,只见上方天兵天将往来穿梭,正在长洲岛上忙碌。 观音行到长洲上空,有天将认得观音的,虽觉诧异,但也上前施礼问安。观音只淡淡道:“此岛物事,皆不可动,汝等去吧。” 天将听完,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观音菩萨,这是要做什么,要和天庭作对吗?他偷眼望望观音面色,一句话也不敢接,便召集众天兵,将好不容易收集好的仙草灵丹都放在岛上,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悟空倒是不客气,他近前将这些宝贝收入囊中,又在岛上转了一圈,笑道:“南极仙翁也没多少家当。” 观音道:“好东西岂会留给玉帝?” 悟空道:“这么一闹,天庭稍后即派人来了。” 观音嗔道:“还用你说,此次不就是惹麻烦来了吗?” 离了长洲岛,二人又乘着老龟往蓬莱仙岛行来。 蓬莱仙岛倒是清静,看来天庭还未搜刮到此处,观音落在岛上,福星禄星早迎上前来,道:“稀客稀客,菩萨远来不易。” 观音淡淡道:“如此近路,有何不易的?” 二老听观音语气不善,面上笑容堆得更是满满盈盈,道:“新近采了好茶,还请菩萨尝尝。”观音道:“莫提菩萨二字了。”她转头对悟空道,“此岛有何宝贝,一并收了吧。” 悟空恭敬道:“是!” 福星大惊,道:“观音……你这是何意?” 观音侧过头去,只看远天闲云,也不理福星。 福星禄星自然知道观音本事,他们两个加在一处也难走过一招半式,急道:“你,你要造反不成?” 观音冷笑道:“我孤家寡人,无管无束,你说我要反谁?” 禄星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正在此时,天上有人喝道:“观音菩萨,玉帝和王母有请了!” 观音抬头一望,天上来了二人,一个是勾陈大帝,一个是十洲三岛中方丈岛岛主——东华帝君,想来玉帝得了禀报,立刻便着人办理此事。 勾陈大帝落下,见悟空扮的木吒在蓬莱岛上大肆搜刮,眉头一皱,但仍与观音彬彬有礼道:“玉帝有请。” 观音道:“没空。” 夺戮仙 真如黎山老母所说,观音的确有颗不安分之心,她多年来游走于灵山与天庭之间,又参与取经一事,对许多明争暗斗所知更胜旁人。 在观音心中,什么天庭、灵山,并没什么分别,都是弱肉强食的终端,她之所作所为,自然也是为自己谋利。要活着,要活得更好才行。 而她想不到的是,自己这个菩萨之首,在如来眼中竟一文不值,可用,亦可弃。 观音并没有许多失落感,她是极为聪明之人,她会反思,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叫如来断自己生机。 思来想去,她得出了答案,那就是,自己实在太过八面玲珑了。求道之心当专,换而言之,做人也是一样。 无论如来或弥勒,对自己既近且远,既密又防,说来说去,无一人将自己当作贴心知己。 自己料不到的是,在取经的最后一刻,自己仍是被如来利用了一下,当那九环锡杖刺入唐僧身上的时候,观音一下子醒悟了。 自己在做什么?这许多年来,自己可曾为自己做过些什么,看似风光,其实都是在为他人忙碌,结果呢…… 只道自己害了唐僧,悟空将要暴怒,齐天岭中人一拥而上,自己性命难保。唉,事已至此,又能怎样? 可她想不到的是,孙悟空,这个貌似被如来掌控的灵明神猿,居然隐藏得比如来还要深!她悲哀,天下都道取经这事是自己一手为之,没想到,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悟空,居然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自己,这只睿智的猴子,他什么都能看穿…… 回了南海,观音静坐数月,满脑子想的都是真真假假。世事如浮云,看穿浮云,仍有迷障,迷障之中,还是幻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怎么才能分得清? 这一日,观音不经意间,看见后山紫竹林摇曳生姿,不由得心生感悟。“竹因有节心空净”啊,这道理再简单不过,自己还需去旁处寻答案吗? 她来到紫竹林中,终日剖竹编篮,每每望着手中空心竹思索良久,想通之后纤手再动。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空,真的便是一无所获吗?未必! 竹自有节,我的气节又在何处?竹心看似空,而其筋骨外现,真谛不空,我观音菩萨劳顿奔波,看似事事有我,其实我又碍着这天地什么了? 也不知编了多少个竹篮,观音悟了,这天地间,不缺那个神通广大长袖善舞的观音菩萨,自己当年遁入佛门时立下的宏愿:大慈大悲观自在观音,那才是自己最初的本心…… 勾陈大帝未料观音如此不给情面,惊诧之外又有怒气,道:“你要作甚?”观音心意一动,道:“阿弥陀佛,我佛如来曾道,天材地宝,自有其主,还是莫要妄动才是。” 观音悟透真假,此刻说起谎来眼都不眨,如同还复了儿时促狭之心,暗道,我虽出了佛门,但此事极少有人知之,多少给如来找点麻烦才是。 勾陈一怔,道:“胡说,十洲三岛,向来是天庭所有,干着你西天何事?” 观音道:“哦?这话是你说吗?我便要占为己有,你能奈何?” 勾陈强压怒火,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慎重了。” 观音微笑摇头道:“世事如棋,无须慎重,输了,再来。” 旁边东华帝君早将手按在剑柄上,勾陈大帝叹道:“不想我与观音菩萨也有交手这一日。” 观音道:“你想,或不想,不随你愿。” 勾陈大帝亮出雌雄双鞭来,道:“失礼了!” 东华帝君抽出戮仙剑,纵身跃起,剑尖遥指向观音,道:“玉帝有令,十洲三岛之事,不容外人插手!” 观音淡淡道:“你们就不是外人吗?” 勾陈双鞭合击,分左右袭来,观音身子一闪,退了开去,勾陈只觉眼前一花,便不见观音身影,心中一惊,知道观音修为尚在自己之上。 但他向来便是个不服输的脾气,今日之事已是骑虎难下,若连这事也做不好,玉帝势必发雷霆之怒。 福星和禄星急忙退得远远的,蓬莱仙岛虽是他们两个所有,但这事既然牵扯到佛祖和玉帝之争,他俩可不敢掺合进来了。修仙问道,不过图个长生而已,打打杀杀,那是多危险的事。 东华帝君见观音退到自己近前,一道剑气御出,如天外飞虹朝观音斩来。观音一抖瓶中柳枝,一柄碧绿色长鞭握在手中,缠向那道剑光。 二者相交,东华帝君但觉手臂一震,戮仙剑几乎脱手,空中一个鞭梢掉落下来,观音脸上微微变色,仔细看了看那柄戮仙剑,道:“这是什么剑?” 东华帝君冷笑不答,又是两剑斩来。 观音那净瓶杨柳,每一分都珍贵无比,被斩落一小截,真是有些心疼。她见剑光凌厉,索性擎着手中净瓶去挡,当当两声清响,东华帝君面色大变,剑交左手,右臂已是酸疼得抬不起来了。 勾陈大帝双鞭一击,迸出一道紫色电网,拢向观音。 此时悟空早将岛上宝贝搜刮得一干二净,赶了回来,见勾陈大帝和东华帝君二人合攻观音,而观音只招架并不还手,悟空暗笑道,还真是大慈大悲。 悟空抬棍迎了上去,接下东华帝君,东华帝君眉毛立起,区区一个木吒行者,也敢和自己对敌,真是不知死活,他御起剑气攻来。 悟空手中天机棍早变换了模样,和木吒那根铁棍无甚分别。他抬棍迎了上去,也只用了三分气力,东华帝君左手使剑本就不甚利落,加之存了轻敌之心,竟被悟空一棍将戮仙剑磕飞,不偏不倚正朝观音飞来。 观音头也不回,袖袍一卷,将戮仙剑卷入袖中,右手杨柳枝如灵蛇般一点,将雌雄双鞭磕开,双鞭一分,电网倏忽不见。 东华帝君大惊,戮仙剑是他的至宝,怎可失却?他知道从观音手中是夺不来了,便施展平生本领朝悟空攻去,心中盘算擒了行者木吒,再来将自己的戮仙剑换回来。 悟空若稍用心,一棍便可击杀东华帝君,但他不愿暴露自己修为,便只闪躲居多,观音自然知道悟空用意,喝一声道:“敢欺我小徒?” 观音一闪身,拦在东华帝君面前,柳枝一绕,将东华帝君缠住,拉了下来。此时勾陈大帝刚刚赶来,见观音才施重手,知道自己二人绝非她对手,便道:“菩萨手下留情。” 观音哼了一声,将东华帝君放开,道:“下次再见,绝不轻饶。” 东华帝君仍惦记着戮仙剑,还要说什么,勾陈大帝拉起他便驾云离去,什么也比不得命重要。 观音看都不看福星禄星,带着悟空驾云向东面赶去,悟空道:“哪里去?”观音道:“惹是生非嘛,哪里还不是一样。” 悟空笑嘻嘻道:“大士,那柄剑,给我看看。” “怎么,你也看出好了?”观音将戮仙剑取出,递给悟空。 悟空仔细看了看这柄宝剑,剑身清澈如水、寒光逼人,可真非凡品。观音见悟空爱不释手,道:“你打下来的,自然是你的了。”悟空连声谢过,将宝剑收起,诛仙四剑自然是要给王禺的,只是不知另外三柄在哪里。 离了蓬莱仙岛,二人又来到炎洲,此岛空空如也,便连仙人也不见一个,岛上荒瘠,便连绿树也没几棵。 悟空诧异道:“此岛怎也入了仙岛行列?便连俗世岛屿都不如。” 观音笑道:“你做的孽,自己还忘了?” “哦?这与我何干?” 观音道:“你忘了炎洲岛主被你一棍打杀,而后此岛上珍宝便为其他岛主觊觎,不过几日掠夺一空?” 悟空看了观音一眼,道:“打杀炎洲岛主的乃是颛顼,你怎么说是我?” 观音一怔,点了点悟空,笑吟吟道:“我猜的。”说完不回头往别处飞去,悟空愣了一会儿,猜的?怎么可能是猜的,是龙女,还是别人告诉她的? 见观音神秘兮兮的样子,自己恐怕是问不出来了。眼见观音走远,悟空追了上去,二人落在聚窟洲上。 聚窟洲、凤麟洲、流洲……其上修士修为低微,哪里有胆量和观音菩萨相抗?但此番观音前来,并非如之前掠夺一番便走,而是要将岛上仙草灵丹诸多宝物连根拔起,从此后,世上恐怕再无十洲三岛这一处仙境的存在了。 瀛洲之上,青山绿水,丹崖朱树,祥云光满,瑞霭香浮,仙草灵株丛生之地,瀛洲九老围着一局棋,各执杯盏,愁眉不展。 一老道:“玉帝要来瀛洲取宝,实在是多寡难量。”他刚说完,天上黑压压落下一众天兵,为首的是勾陈大帝带着雷部一百单八将,又有东极青华大帝和东华帝君两个在后面跟随。 东极青华大帝,上次被麒麟击伤后第一次亮相,此刻看上去神采奕奕,修为更胜从前许多。 战瀛洲 九老见天庭如此阵势,心中七上八下,自天庭回来,九人一直在商议到底拿出多少宝贝来,才能让玉帝和王母心满意足,而自己又不觉得心疼。 只是世无媚俗之心,人有趋利之志,人之趋利乃是本性,这九人商量了许久,也未有个结果。此时见天庭中六御到了两个,十洲三岛之主东华帝君也跟在后面,怎能不怕? 难道玉帝看出了我们吝啬之心,亲自指派他们来瀛洲岛索取?九老慌忙迎上去问安,勾陈大帝还礼,问道:“观音菩萨可来过瀛洲?” 九老见勾陈面色不虞,却并非针对他们,略微心安,答道:“可有许多日子不见观音菩萨了,大帝若要寻她,怎不到洛伽山去?” 勾陈大帝不答,转过头对东极青华大帝道:“既然未来,那便必定会来。”青华大帝点点头,还未答话,只见海上波涛翻滚,一只身躯巨大的老龟载着黑衣观音挟浪而至,行者木吒站在观音身后,威风凛凛。 “来了!”勾陈大帝取出双鞭来,回头对一百零八雷将道,“莫要留情!”勾陈大帝得玉皇大帝口谕,若有敢来十洲三岛扰乱者,格杀勿论,他自然心中有了依仗,左右出事有玉皇大帝兜着。 观音见瀛洲岛上一众人严阵以待,对悟空道:“我却有些下不了狠手。”悟空道:“那是自然,天庭与西天不同,行事虽有些霸道,倒也并不残忍。” 观音笑道:“你是眼不见,心不知。” “哦?”悟空听观音话外有话,便道,“有何隐情,说来听听。” 观音道:“迟早你会知道。” 说着到了岸边,观音和悟空行上了岸。悟空看见九天应元府一百零八雷将尽数到齐,当年自己便是被他们困入阵中,然后被如来压在五行山下的。 太乙救苦天尊,他既出来,想必是伤势痊愈了,东华帝君,身后站了一众方丈仙岛修为颇高的神仙。悟空放眼一扫,哈哈,这呆子,他竟也来了? 神仙人群中,扛着一根金光闪闪钉耙长嘴大耳的,可不正是猪八戒? 勾陈大帝道:“观音,你欺人太甚!” 观音道:“我若欺人太甚,你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你到底为何,洛伽山若缺丹药法宝,只需说一声便好。” 观音冷笑道:“我什么都不缺,佛祖之命,不可违!你还有何不明白的?” 太乙救苦天尊轻咳一声,道:“多说无益,我倒要看看黑衣菩萨有何不同。” 悟空看了看太乙救苦天尊,此次受伤,倒令他修为大涨,此时已混元金仙巅峰了,眼看便是入圣的修为,怪不得敢放狂言。 观音向前走了几步,几至陷入重围,而后回头对悟空道:“木吒,你自去取岛中宝贝。”悟空暗笑,观音莫非要大开杀戒了?于是朗声答道:“弟子遵命!” 天庭诸仙见观音浑不拿自己当回事,心中恼火,于是列开阵势,将观音围在当中。观音抖出杨柳枝来,围着自己绕了一绕,翠绿色柳枝荡漾开来,如水波氤氲,将众人迫退数丈。 太乙救苦天尊见观音出手不凡,法力运起,身上金光一闪,前后胸多了两道八卦图案,将自己周身罩住,一柄银丝拂尘握在手中,银丝如针,朝观音刺来。 勾陈大帝双鞭一合,一道尺余粗的电光迸射而出,拦腰扫来。那边东华帝君腾身到了半空,左手在怀中一抹,掏出一架巨弓来,右手拉弦,显得极为吃力,弓弦缓缓拉开,对准了观音。 观音杨柳枝一拨,救苦天尊拂尘银丝便软软垂下,她又倒悬柳枝,在净瓶中点了一点,弹出一滴水珠来,正中勾陈大帝雷光,这雷光封着这滴不起眼的水珠,凭空消失不见。 勾陈大帝忽道:“弱水拒雷?” 观音自然不搭理他,转头看向东华帝君,喃喃道:“是轩辕弓吗?” 眼见轩辕弓张开,勾陈大帝和太乙天尊跃到一旁,唯恐箭势波及。 轩辕弓一经拉开,便由不得施法之人。东华帝君一身法力,顷刻间灌入轩辕弓中,这一箭内蕴法力,便是东华帝君全身修为,凝聚此箭上,只怕成圣的人物也当退避三舍。 观音收了杨柳枝,将净瓶抛在空中,伸手入怀,却取出一个竹篮来。眼见此箭将来,观音却仍不紧不慢,一条一缕将竹篮拆了。 这竹篮本是紫竹林中一根竹子编成,观音在紫竹林中修炼日久,编造之术炉火纯青,她手指穿梭般来来往往,竟将这竹篮还原成了一根翠竹! 此时,东华帝君一声闷喝,弓满即放,一道无形之箭,相距不过百丈,朝观音射来! 观音目光凝聚,箭虽无形,空中却有气息波动,自然瞒不过她。她紧紧盯着箭尖,待到了近前,手中翠竹抬起,这支箭正中翠竹顶端。 竹质脆硬,逢着这势不可当的一箭,立时裂开,势如破竹,便是如此。 观音喝一声:“吾虽净空,却自有节!” 竹身灌注她全身法力,箭势逢到竹节,便弱了少许,从头至尾,也不知穿过多少个竹节,到了翠竹末尾,其势已堕,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观音纤手一松,一根好好的竹子,此际竟成齑粉,但东华帝君一身法力,亦都尽数抵消了。 观音叹一声道:“若是之前,我实难接下这一箭。” 这话也不知是称赞还是揶揄,听在东华帝君耳中颇为刺耳。他的身子软塌塌自空中落下,自然有神仙接住,又有一人跃身在半空,接住轩辕弓,竟是猪八戒。 悟空得菩萨令,去岛上搜罗宝贝,才行出两步,便被九老围在当中。瀛洲九老活了一大把年纪,却最是吝啬,他们见观音被天庭许多高手围住,两边力量对比,自然是天庭占了上风。他们几个审时度势,这当口上,若再坐视木吒将瀛洲岛搜罗一空,实在是既丢不起这些宝贝,也丢不起这个人。 木吒虽以勇武著称,但己方以九敌一,再加上瀛洲岛许多神仙相助,不愁擒他不下,若立了此功,或许玉帝心中大悦,免除瀛洲岛上贡也说不定呢。 悟空见九老阻住自己去路,笑道:“汝等敢违我师旨意?”九老互视一眼,道:“菩萨自身难保,你还不束手就擒?” 悟空嘿嘿笑道:“倒会见风使舵,我这铁棍可不容情,你们几根老骨头,能扛得住否?”悟空真有心将这几个老家伙砸得筋断骨折,但仔细想想,这几个也未做什么恶事,保全自己财物,也是人之常情。 悟空纵身而起,放眼一望,见远处立着孤零零一根莹白玉柱,闪现出象牙般的光辉来,悟空自然知道,这根便是瀛洲岛镇岛之宝——千丈玉。 他挥起铁棍,舞出一道旋风来,将九老逼退数十丈远,棍尖落下,正砸在千丈玉根上,千丈玉应声而倒,还未落地,悟空使个法术,便将这宝贝收入真武所赠的那个小鼎中。 九老大惊,木吒竟然神勇至此,瀛洲岛上可无人是他的对手了,一时间怔在当场,不知是进是退。悟空哪管他们如何,灵丹妙药,对自己用处不大,但好歹都是造化,回头送与通风王禺几个收了,总是有益无害的。 他在岛上施展身法,大肆搜刮,怎一个痛快了得。瀛洲岛经营多年,又是十洲之首,比什么聚窟洲、长洲都强了许多,只比蓬莱仙岛稍逊。 想起蓬莱仙岛,悟空不禁暗恨,自己在蓬莱仙岛,只顾寻找仙草,却将那三根千丈玉忘了,回头还要去一次才成。千丈玉造化浓郁,丢了实在可惜。 他这边手脚极是麻利,又无人敢阻,不过须臾工夫,整个瀛洲岛几近空空如也。悟空回了战阵,刚好见到观音使一根弱竹破了东华帝君的轩辕弓,心中不禁敬佩万分。 若是自己,也许先发制人,以硬碰硬,也能抵挡下来,但观音深谙竹之妙道,化柔为刚,威力亦能至此,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观音菩萨得道多年,于万物之体悟着实不浅,这个本领自己要记下才是。 又见猪八戒居然腾到半空去,握住了轩辕弓,悟空不禁发笑,东华帝君都奈何不得观音菩萨,你自然也无济于事,这与螳臂当车有何分别呢? 只见八戒拿起轩辕弓,却并未开弓拉箭,而是将这轩辕弓收了起来,恭敬地送到观音面前,憨声道:“菩萨慈悲,我老猪受人蛊惑胁迫,当年触怒了师父,而心里时刻惦念着能回佛门,愿菩萨大慈大悲,收了我吧!” 悟空看得稀奇,这呆子是要做什么?临阵倒戈,还是装呆卖傻?观音看了看八戒,笑道:“佛门无处不在,我这乃是窄门,你去寻更宽的吧。” 八戒还要说话,悟空知道观音厌恶这呆子,跃身上前,接过轩辕弓,笑道:“先做个觐见之礼,收不收你,另当别论!” 太乙救苦天尊见悟空夺了东华帝君至宝,拂尘一抖,朝悟空腰上缠来,喝道:“狂徒敢尔!” 真伪佛 悟空岂会在意救苦天尊,但观音出手更快,杨柳鞭似灵蛇出洞疾点向救苦天尊,救苦天尊忙收手自救,那边勾陈大帝喝一声道:“布阵!” 于是五雷飞捷使者,五方雷公将军,八方云雷大将,五方蛮雷使者……雷部一百零八将上天入地,将悟空与观音围在正中。 只见清亮亮的天空顿时变成紫红,雷将手中各持法宝,什么玉枢雷、太乙雷、神霄雷、飚火雷、铁甲雷、火云雷……放烟花一般掷来。 当年,猪八戒自偷袭刺杀唐僧之后,整日提心吊胆,他知道此次惹祸不浅,唯恐佛门来人寻他生事。那一日东华帝君去了天庭禀告此事,回来后怒气冲冲来寻八戒,要丢卒保车。 哪知刚见八戒,只闻八戒身上奇臭无比,那恶臭似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东华帝君居于十丈之外,都难以忍受。 以东华帝君的本领,自然看得出来,八戒这是被人施了类似钉头七箭的邪门法术。哼,道教中人,哪个会来刻意捉弄这个猪头?定是佛门中人所为,叫他生不生死不死的,看他这样子,实在比杀了他还难过。 东华帝君恨恨地啐了一口,也不管八戒高呼“师父救我”,便扬长离去。 此后,带着满身臭气的猪八戒在方丈岛上寸步难行,他每行到一处,旁人见了便躲出十里八里,猪八戒被众人唾弃,久而久之,看方丈岛上人人皆是仇敌。而自己却又不敢离开此地,毕竟十洲三岛之地,多少还安全一些。 这股臭气足足持续了两年有余,方才慢慢散去,八戒不知,此时乌鸡国马厩顶上,两片瓦缝中塞着的一个泥人,终于被一场大雨冲散,一根猪鬃从里面掉了出来。 八戒经历了这一场恶臭缠身,性情变得更加怪异,任谁和他说话,都爱理不理,而心中对天庭中人却没来由地恨之入骨。 他生平坎坷,有过隐忍为人徒的生涯,有过风光做元帅的经历,亦有过在世为妖、寄人篱下的过往,对世态炎凉看得最是清楚。自己在天庭为帅时,自然个个讨好逢迎,即便变成猪身,终究也是观音钦点的取经人二徒弟,也算有名有分。 相比之下,在方丈岛的这段时光,竟是他一生中最孤寂无助的一段岁月,他怎能不恨? 这一日,东华帝君点起方丈岛诸多高手,将猪八戒也算在其中,猪八戒自然不敢违命,到了瀛洲岛上,他见对手竟是观音,心中便略有活泛。 他之前反水,乃是因他深知轩辕弓威力,眼见观音使一根弱竹挡住东华帝君倾尽全力的一箭,竟一时痴心妄想,要重归佛门。八戒脑子本就不甚灵光,经历满身恶臭的几年后,更是如痴如傻,成了一根筋。 此时见天罡地煞紫雷阵布下,八戒知道这阵法厉害,叫道:“菩萨救我!” 观音也不敢轻视此阵,哪里还有空闲去管猪八戒,只见无数道雷光劈在上宝沁金耙上,好生生一个天蓬元帅,立成飞灰,便连元神魂魄都难逃其中。 悟空有心相救,但若救了这呆子,自己暴露修为不说,今后又当如何自处?当年的逢蒙若不是阴差阳错,怕是早已堕入轮回,洗了前生记忆,如今他想要讨好观音,却不料入了雷阵,真如送死无异,就任由其自生自灭去吧。 观音见满天神雷袭来,又取出一只竹篮来,纤指穿梭般划过,这竹篮被她编成一个翠绿色的竹罩,将自己和悟空遮在其中,万道神雷劈在这细细的竹篾上,有几道竹篾几乎弯成对折,眼看就要断裂。 观音微微皱眉,伸手在净瓶中点了两点,旋身一扬,漫天水幕铺开,罩在竹罩之上。震为雷坎为水,雷遇弱水则尽数化解。 悟空看着水幕外密密麻麻的紫色雷光,心里一阵心疼,若不是自己此时扮作木吒之身,大可以使天机棍收个痛快,然后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该有多爽快。 悟空道:“如此何时是个尽头,这岂不是被困住了?” 观音道:“我自然不在乎这雷阵,若要出去也不费什么气力。” 悟空道:“那在此作甚?” “勾陈此时拿我也没有办法,定要邀人来才是,左右都是一战,暂将雷部诸神雷力耗尽再说。”说完,观音闭目坐下,紫雷隆隆电闪如摧天,观音竟在这电闪雷鸣中入定了。 悟空施展玄空法秘诀,透过水幕去看这阵,天罡地煞紫雷阵,名头听起来甚是响亮,但这阵法威力在悟空看来,实在是简单至极,他若要出去,也不费什么功夫。自己可不是当年被压五行山的那个孙悟空了。 只是,观音菩萨如此有恃无恐,难道真不怕天庭来高手将她擒了吗?悟空暗暗盘算,真武和紫微已知此事,定然不会出手助天庭,而十洲三岛中宝贝若对天庭极为重要,玉帝怎能善罢甘休?看来,今日还真有可能见着天庭暗藏的实力了。 悟空隐隐有些担忧,天庭统领神仙界日久,若真有高人出来,观音能抵挡得住吗?想到这里,悟空化个假身,使个遁术,自瀛洲岛底穿了出来,直奔灵山而来。 须臾到了灵山,有黄衣沙弥将悟空迎了进去,弥勒殿中,弥勒尊者端坐,见悟空来,道:“又惹麻烦了?” 悟空笑道:“小麻烦,小麻烦。”悟空将他去十洲三岛闹事的缘由说了一遍,弥勒笑道:“你呀,一刻不得消停,才闹完佛门地狱,又打起了天庭的主意。” 悟空道:“都不是好货色,观音大士已被我拉下水了。” “观音?大士?”弥勒略有诧异,而后喃喃道,“菩萨,大士……观音却初现成佛之心了。” 悟空听得似懂非懂,问道:“观音说了,洛伽山再无观音菩萨,只有观音大士,这又有什么分别吗?” 弥勒道:“菩萨是觉悟有情,大士才大觉至性。” “哦?原来观音不是要出佛门,而是更有精进了。” 弥勒笑道:“为何要出佛门?” 悟空顿时语塞。 他看了看弥勒头上已生出寸许的头发,道:“弥勒尊者,你又为何蓄发,难道不是要离出佛门吗?”悟空记得,燃灯曾说过要蓄发还俗,既然还俗了,那岂不是与佛门无关? 弥勒道:“你真非燃灯弟子也!岂不闻蓄发真佛,真佛入世一说?燃灯佛曾道,人有真伪,佛陀亦然!” 原来如此!悟空恍然大悟,原来燃灯蓄发,并非弃佛,而是要和光头佛陀区别开来,以辨真伪。 悟空想了想,也不知这事意义何在,只好作罢,此刻观音还在紫雷阵中,不知天庭将有哪路神仙来援,还是搬兵事急。 悟空道:“观音大士此刻正在勾陈紫雷阵中,唯恐天庭还有后援,特意来求助。” 弥勒道:“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悟空不解。 “要我和天庭闹翻脸,总要有个由头才行。” 悟空想了想,观音自说是如来佛祖派来的,已经哄过天庭诸仙,而如来脱出灵山,这事天下尽知,弥勒自然不能再打着如来的旗号去了。悟空想想道:“你只说天材地宝,人人可夺,管叫天庭摸不着头脑。” 弥勒哈哈大笑:“你这猴子,这不是耍无赖吗?”他正色想了想,又道,“既然要闹翻,还需什么借口,只打便是了。” 弥勒于是召集灵山十大尊者,随悟空往十洲三岛赶来,近了瀛洲,只见天罡地煞紫雷阵依旧,而雷阵之上,赫然立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道士。 悟空只粗略一看,便知这道士绝非寻常人物,问弥勒道:“那个是何人,你可认得?”弥勒摇头道:“我深居简出,哪认得什么生人。” 这道士手擎一片五色霞光,也不知是什么法宝,孤零零悬立在紫雷阵上,一看便知,他是在此等观音出来的。 悟空使个身法遁入阵中,入了木吒之身,他倒也不担心那老道发现,以他此时对五行之精通,能看穿他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观音见悟空回来,笑道:“搬救兵去了?” 悟空道:“自然不能让大士吃亏。” 观音道:“此次只怕搬来救兵也是无用,你可知外面那个是谁?” 悟空听观音语气,那老道似是极厉害的样子,问道:“是谁?” “那便是道教五老之一,青灵始老苍帝君。”观音正色道。 “咦?没听过。” “哼,那是你孤陋寡闻,道教中唯这五人与三清齐名,我也只是听说,未见过其人,但见这派头,应该没错了。”观音答道。 悟空笑道:“不想观音大士也有畏惧之时,难道你与弥勒尊者联手,也不是他对手?” 观音听到弥勒尊者这名字,略微有些失神,道:“不必了,我先试试!”说完,观音带着悟空连同青竹罩子一同飞出了紫雷阵。 开杀戒 青灵始老苍帝君,头戴青精玉冠,身着青色羽衣,脚下流云若苍龙盘桓,见观音出来,他二话不说,手中五色霞光大放异彩,罩向观音和悟空两个。 悟空也曾入过燃灯光罩之中,内中一片温暖平和,但见燃灯以此光重创泥犁菩萨,他亦知道,世间万物,皆可为兵。 青灵始老手中五色霞光和燃灯之光大为不同,看他生得道骨仙姿,那五色霞光却甚是恐怖。白色如死人之骨,赤色若鲜血横流,黑色若亡碑字墨,黄色如湮魂之土,青色如暗夜鬼焰,这五道光,其中四道绕向观音,唯有一道赤光如一柄血刀劈向悟空,显然青灵始老未将悟空当回事,第一合便要灭杀他。 悟空见这血刀威势,哪里是太乙金仙能接得下的?便是混元金仙恐怕也难以抵挡,于是不敢招架,只待菩萨来救。 观音菩萨自然要救悟空,她柳枝一绕,将悟空拦腰拉到身前,哪知那血刀在空中一转,紧追不舍地跟着悟空过来,同时另四道霞光落下,一齐罩向观音。 这五道霞光,并非五行之力,偏偏又是五行之色,观音虽听说过青灵始老之名,但却对这五人知之极少,这霞光似神通又似法宝,所使又非五行之力,真叫她不知如何应对。 观音情急之下,将净瓶中弱水挥洒而出,扑在五道霞光之上。弱水透过霞光,五道光芒略微黯淡,却来势不减,情急之下,观音将净瓶抛出。 净瓶高不盈尺,瞬息化作丈余粗细,将悟空与观音护在下方,五道霞光如泥牛入海,落入净瓶中便无声无息。 观音收了净瓶,只觉瓶中暗劲汹涌,她面不改色地暗暗化解,内心却惊诧,她这净瓶,原本就能容一海之水,随着修为增长,此刻内中怕两海不止,两海之水,也未能将这五道霞光劲道尽数化解,可真是出乎意料了。 她这边惊讶,青灵始老更是难以置信,他本就是道教元老,虽不及三清修为深厚,但随玉帝和王母日久,有幸成为守护蟠桃母树的第一批人。这许多年来,在蟠桃母树下修炼,从精进来说,胜却旁人许多倍。 他来之前,只闻观音菩萨是混元金仙中的佼佼者,这一交手才知,哪里是什么金仙?分明已经成圣。 勾陈大帝见青灵始老与观音交起手,他心中放心不少,道教五老,是天庭至高的存在,青灵始老出手,纵使擒不住观音,也定能取胜。 他早见弥勒尊者远远行来,引队拦上去道:“东来佛祖怎如此闲暇了?”弥勒呵呵笑道:“无事,无事,闲游而已。” 勾陈大帝碰了个没趣,心中恚怒,西天灵山距十洲三岛几十万里,闲游竟能游到这里来,难道你不知道这儿是归天庭掌管吗?理虽如此,但弥勒尊者对他来说却是惹不起的人,于是客客气气道:“既到了天庭所管之地,还请佛祖到瑶池品酒叙话。” 弥勒摆摆手道:“还是此地热闹,咦,那个可是观音,她怎么换了一身黑衣?”勾陈见弥勒竟和他聊了起来,无奈道:“我也不知为何。” 弥勒看看又道:“这道人的功法甚是邪门,他是从哪里来的?”勾陈还未答,弥勒紧接着道,“定是来十洲三岛抢宝贝的吧?” 勾陈苦笑道:“东来佛祖,你恰恰说反了,那道者乃是道教五老中的青灵始老苍帝君,抢宝贝的却是观音菩萨。” 他还以为弥勒听了这话会吃惊,哪知弥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该抢,该抢。”勾陈大惊道:“佛祖何出此言?” 弥勒见观音与青灵始老对敌,占不得上风,偌大身躯一晃,来到二人中间,呵呵笑道:“佛道之争,由此而始吗?” 勾陈急忙跟了过来,道:“东来佛祖,观音乃是如来一系,你可要看清啊!”弥勒道:“观音乃真大士也!” 勾陈自然听不懂弥勒所言,但也该知道弥勒是要帮观音了,于是手一招,叫本部雷将围上。灵山十尊者见动开了手,毫不客气,各施神通杀入雷将阵中,这十尊者都是先前随燃灯入佛门地狱厮杀过的,能从那里脱身而出,个个战力非凡,最差的也是混元金仙修为。他十人入了雷阵,如虎入羊群,片刻便将雷部诸仙打得七零八落,再难成形。 弥勒并不迟疑,后天袋子抖了出来,朝青灵始老当头罩去,勾陈大帝和救苦天尊一齐攻上,却被白雄尊者拦了下来。 悟空见白雄尊者以一敌二,战意陡起,过去接下救苦天尊,笑道:“老头,吃我一棍!”救苦天尊方才自悟空手中夺轩辕弓未得,对这个木吒已颇有恨意,他倒提拂尘,将那尘柄朝悟空砸来,悟空佯作不敢接,使个纵地金光躲了开去,骂道:“老东西,哪有倒使拂尘的?” 救苦天尊见勾陈尚能应付得下白雄尊者,心道,我先杀了你这不知高低的小子!他身子一闪,到了悟空近前,万根尘丝卷起,如巨网拢了过来,悟空又使个遁术逃开去,骂道:“老不死的,你是要打渔吗?” 救苦天尊一言不发,又追了过来,如此三番两次,已被悟空引出去老远。救苦天尊自然察觉出来,但他知道木吒修为,不过区区太乙金仙而已,仗着身法灵活才躲过几次。 悟空见救苦天尊不知死活地跟了上来,回身道:“再吃我一棍。”这一棍,悟空使出十成十气力砸了下来,太乙救苦天尊见这一棍威势极猛,心中一凛,抬拂尘迎了上去,身上八卦宝衣光芒大放。 他怎会知道这个木吒乃是早已成圣的灵明神猿孙悟空?这一棍任他再厉害一倍,也是接不下的,天机棍将拂尘柄击得粉碎,正落在太乙救苦天尊顶门之上,太乙救苦天尊尸身落下,悟空毫无怜悯之心,纵身上前一把将逸出的元神粉碎。 悟空并非心狠手辣之徒,纵使太乙救苦天尊曾对九灵元圣动过念头,毕竟未遂,且麒麟已经为儿子找回了这一节,他要杀太乙救苦天尊,是看到了青灵始老之后才起的念头。 天庭不知暗藏了多少实力,若不将面上的这几个一一除尽,恐怕玉帝和王母仍难动心,反正自己是要天庭越乱越好,这时候也不管什么仁心存世了,况且听观音话中语意,天庭似乎暴虐不亚于西天呢。 居此世间,怵惕恻隐实是要不得,想凤凰、燃灯之能都身殒佛门地狱,三清这么大的本事也被打得闭关疗伤,自己如何能不慎之又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庭明面上并无什么可惧的人物,纵真武紫微,也与齐天岭暗中往来。但八九金仙这股势力,实在是太过恐怖,除此之外,今日又冒出个青灵始老来,为何三清之前从未提过,而观音却曾有耳闻呢? 悟空除了太乙救苦天尊后,心中暗道,六御此刻只剩五个了,寻个时机再将勾陈击杀,天庭便几近无人可用之境况。 他转了回来,却未现身形,众人都见救苦天尊去追木吒,自己若现身出来,岂不令人生疑?他隐匿行藏,见弥勒、观音二人联手,正和青灵始老斗得如火如荼。青灵始老那五色霞光虽诡异,但观音使净瓶弱水,勉强也能应付得来,弥勒尊者手中布袋使得出神入化,忽张忽缩,叫青灵始老忙得不亦乐乎。 忽而,青灵始老身形退出,五色霞光收起,翻腕取出一根怪异的拐杖来,这拐杖枝枝杈杈,修得也不甚齐整。 悟空见了这拐杖,立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拐杖造化气息极浓,似是在哪里见过。不过瞬间工夫,悟空便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拐杖,这是树枝,是蟠桃母树的树枝! 蟠桃母树,乃是盘古不惜自己的造化之精专为神猿生出来的,枝枝叶叶都是宝贝,怎么竟会被取下枝干来做兵刃? 想到此处,悟空不禁有些心疼,而此时他来十洲三岛捣乱,是要将这局棋搅乱的,天庭怒火万万不能引到齐天岭去,因此他也只能暂且压下抢夺这树枝的想法。 再看勾陈大帝,他与白雄尊者对阵,已是落了下风。白雄尊者乃是燃灯座前第一尊者,修为几近入圣,但他向来手无寸兵,若不是顾忌勾陈大帝雌雄双鞭和金拐黑锤,只怕早将勾陈擒下了。 除了勾陈大帝和青灵始老外,天庭其余人最高不过太乙金仙修为,已被灵山其余九尊者打得落花流水,许多人已无了恋战之心,不知逃往哪里去了。临阵脱逃,固然会被问罪,但总比伤了性命要好得多了。 悟空见白雄尊者和勾陈大帝渐渐离了众人,他悄无声息地欺身而上,恰好此刻勾陈大帝背对悟空,他全神贯注地提防着白雄尊者,怎会想到有人暗中算计? 勾陈虽久经战阵,但毕竟修为不足,混元金仙被成圣的人物偷袭,想想都知道后果。悟空的天机棍如长枪般穿出,从勾陈后背直接贯出前胸,悟空再使劲一挑,将勾陈掷到白雄尊者面前。 白雄尊者怎会错过时机,双掌拍出,将重伤无力的勾陈击得生机全无。 谋蟠桃 勾陈元神逸出,疯狂往天顶逃去,悟空哪会放过,勾陈自然知道背后有人偷袭,若回去说了,天庭必然多加思量。 悟空刻意放了勾陈一段路程,待追到二十八天时,骤然出手,将勾陈元神毁了,这才又返了回来。 青灵始老见勾陈被杀,太乙救苦天尊踪影全无,天庭诸将或死或逃,所剩无几,灵山十大尊者尽数围了上来,自己独力难支。于是使手中那怪异拐杖画了个圈,弥勒和观音顿觉一股强大的法力涌了过来,杨柳枝如被疾风卷起,后天袋子倒转飞回,竟似不受控一般。 二人急退,青灵始老闪出战圈,在空中留下无数青影,却不往三十六天飞去,而是投往东边,看样子是昆仑仙岛方向。 观音和弥勒知道追不上青灵始老,也不枉费气力,此时悟空落下,道:“今日天庭天翻地覆了。” 观音见悟空安然而返,她也能看出悟空修为远胜当初,猜也能猜出救苦天尊后果如何。道:“悟空,你意图何为?” 悟空道:“天庭始终示弱,此次勾陈和东极二人身殒,几无可用之人,便是要引蛇出洞,看看天庭究竟暗藏了什么。”话说到此,悟空不禁心有感触,若是三清还在,以他们对天庭所知,定能知道许多。可惜元始只说过天庭造化炉之用,而自己的心思大多放在如来身上,也未对天庭过多在意。 弥勒道:“这事惹得不小,只待玉帝雷霆大怒了。” 悟空道:“暂避锋芒!” 观音和弥勒立时知道悟空用意,但二人一齐道:“去哪里避?”观音住在洛伽山,弥勒在灵山,这是人人知晓的事情,难道还要二人迁离不成? 悟空挠挠头,忽觉这件事想得不太周全,玉帝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听观音一面之词便去找如来?要报复也是紧追观音和弥勒两个不放,于是笑道:“还真是麻烦了。” 观音道:“想那个作甚,道教五老之上,未闻再有旁人,去方丈岛!” 弥勒道:“刚才这老道修为不俗,那两件法宝更是奇特,道教五老既然齐名,其余四个也差不到哪里去,今日是讨不到便宜了。” 正说着,东边昆仑仙岛掠出五道人影,分着五行之色,须臾到了近前。 居中者身着黄衣,沉声道:“观音、弥勒,你们两个反了。” 观音知道,穿黄衣的是道教五老中的元灵元老黄帝君,看这样子,他在道教五老中地位最尊。观音道:“你为道,我为佛,反从何来?” 元灵元老见观音不卑不亢,平静道:“如来叫你来的?” 观音不答,她既称“我为佛”,便不愿将如来拉扯进来。 元灵元老道:“夺十洲三岛,此事无妨,凭观音与弥勒威名,便是送与二位又能如何?但伤了六御,是死罪!” 悟空在旁听着,道教五老倒也并非与世隔绝,观音、弥勒他都知道,但这老道修为胜过自己,他也看不出深浅来,只觉与老君大致相仿了。 悟空心中略有些惴惴不安,眼下形势立时扭转,五老联手,自然能占上风。悟空暗道,纵使露了真身,也绝不能叫观音和弥勒吃亏。 只听弥勒笑道:“死罪?你能判我?” 元灵元老双手张开,其余四老散开,将三人围在正中,外面虽有十大尊者,这五人也不甚在意。元灵元老道:“我能判你,如何?” 弥勒未答,只听极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你不能!” 这声音不大,却有不可逆之威势,悟空闻之大喜,竟是地藏王菩萨来了。 一阵劲风吹过,谛听驮着地藏已入了五老阵中,地藏道:“我未敢判,你却能了?” 元灵元老见地藏到来,并无丝毫惧怕之意,只微微诧异道:“地藏?你趟这浑水作甚?” 地藏看看观音与弥勒,道:“佛门一脉,岂容人辱?” 元灵元老点了点头:“不多你一个。” 悟空看五老所站方位,高低起伏各有不同,彼此照应又不失腾挪空间。这五人手腕同时一翻,亮出五道一模一样的五色霞光来。观音眉头一皱,一把拉起悟空向上丢出去,这一下力道使得极大,悟空若离弦之箭穿了出来,眼望下方,五色霞光连成一片,已成一个偌大的光球,将观音他们罩在其中,而道教五老身影也隐没其中不见。 悟空猜得不错,这五人布下的确是极厉害的阵法,便是造化玄光阵。道教五老守护蟠桃母树,身上造化精纯无比,又各有蟠桃母树枝干为法宝,耗功万年,将五色霞光孕育其中,炼成了这一套惊世骇俗的阵法。 这阵法其实是为守护蟠桃母树所用,但今日之事,玉帝怒不可遏,誓要将观音与弥勒斩杀才行。 若在之前,弥勒和观音同属西天如来下辖,玉帝自然不敢妄动,但此时如来脱出灵山,眼见与弥勒分道扬镳成死敌,更关键的是,据传燃灯已经身殒,那玉帝还怕弥勒什么呢?至于观音菩萨,玉帝虽不知她早与如来闹僵,但她所说的受如来派遣来十洲三岛闹事,却没有几分可信。 观音定是不知自己与如来真正的关系,这才假传佛旨,其用心昭然若揭,无非是要天庭和如来斗得两败俱伤而已。 玉帝将观音和弥勒联系在一起,得出了一个自认为正确的答案,那就是,弥勒想要篡如来治世之尊之位,如来佛急了! 佛教中,除了燃灯班底外,再无弥勒可用之人,他能和观音菩萨连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玉帝自以为判断得再准确不过,见勾陈与救苦天尊皆被弥勒观音所害,一气之下,便派出守护蟠桃的道教五老来。 王母心有惴惴,叫玉帝三思而后行,但玉帝心中实在郁闷日久,幽冥地府被毁,自己有苦说不出,连十洲三岛造化丹药都要被人夺去,怎能忍得过去? 却说悟空,他知道观音用意,既然地藏来了,几人自保应能无虞,自己便不必掺合在里面,有本事使不出,反而碍手碍脚。 悟空上升余势未消,他眼望天顶,玄空法秘诀施展开来,三十六天景象历历在目。悟空心中忽地起了一个念头,这五老是守护蟠桃母树的,是不是说,蟠桃树旁此刻空虚了许多,自己若能夺几颗蟠桃出来…… 他想到这里,一颗心怦怦直跳,蟠桃造化对神猿的诱惑力之大,实难用笔墨来形容,之前未有此心,一是对天庭知之不深,未敢轻举妄动;二是老君和燃灯既然答应为他取蟠桃以供修炼,自己自然不必亲自为之。但而今燃灯不在,老君重伤,悟空想起泥犁菩萨嚣张气焰、想起大日如来单掌之力,实在按捺不住对蟠桃的向往之心。 他说走便走,隐身法行到极致,自然还了本身,蟠桃事大,此刻还管什么是不是木吒之身,只恢复猿猴身子才觉最是灵便。 瞬间到了三十六天,看着天上宫阙林立,悟空开始思量,要去哪里才能寻到蟠桃母树呢? 桃祖桃祖,你若是造化所生,便知会我一声。悟空心里暗道,可他自己也知道,桃祖虽是盘古造化之精所生,但它只是为神猿提供造化,怎会成精呢? 不觉行到了蟠桃园,悟空记得,蟠桃园位于西昆仑仙岛之中,蟠桃园归王母掌管,那么,蟠桃母树也理应归她管才对。 天庭之中,最重要的地方不过是玉帝凌霄宝殿和王母瑶池,蟠桃树位于凌霄宝殿的可能性极小,那里仙人往来甚杂,有许多不便。打定了主意,悟空便往瑶池行来。 三十六天冷冷清清,不见有几个仙人往来,悟空行到了瑶池,远远见到玉帝车銮停在门口,他心中顿时谨慎起来。素闻千里眼顺风耳常伴玉帝身畔,这两个仙人神通颇为奇异,一个远观、一个远听。 不过悟空想想道,即便你学了玄空法秘诀,还能胜过我的不成?灵明双目,连玄女都自认不如。而顺风耳再怎么厉害,也绝比不过谛听便是。 悟空展开双目望去,玉帝车銮中空无一人。穿过瑶池宫殿墙壁,只见玉帝和王母正愁眉不展地对坐在殿上,时而举杯小酌,时而皱眉沉思。此刻他们两个还能说什么,不过是观音和弥勒给天庭带来好大麻烦事了。 悟空再往后看,瑶池中殿宇甚多,墙壁层层叠叠也数不清有多少道,宫女仙官更是数以千计。这一眼一直望到瑶池最深处,有一座无名庭院,便在此庭院的后园,悟空竟看见百余神仙围成一圈,背靠墙壁,面朝外而坐。 便在这道围墙之内,一株参天桃树不下百丈之高,树干树枝如同金铸,叶子好似碧玉雕成,通体上下仙气缭绕,散发造化无穷。 悟空见了心中狂喜,便是不识货的也判断得出,这株桃树必是“桃祖”无疑。他见玉帝和王母相谈正酣,千里眼顺风耳都不在此处,便壮着胆子越过了围墙。 那百余神仙虽有几个厉害的圣人,但悟空自忖,自己夺了便走,旁人也未必能追得上他。孙悟空,天生便是偷桃的不是? 探后园 自瑶池外墙到后园还有许多阻碍,但玉帝和王母仅混元金仙修为,自然看不穿悟空行迹,悟空一路穿墙而过,不一刻便来到了后园。 他在外逐个看去,那百余仙人并无太过可怕之辈,那几个圣人也只初入圣而已,悟空自忖不惧他们。 通晓五行之后,悟空但觉施展起隐身术来更是得心应手。世间万物逃出五行者不多,五行转换的本事用于身法上,确是遁术中至高至深的境界了。 看着后院墙外这些仙人,悟空略微犯难,如何能不叫人发现便入园呢?隐身术虽精妙无比,但离得远自然无妨,若离得近了,难免不被人察觉出法力波动来。 悟空在此苦思良策,一遍一遍使玄空法秘诀扫视这座园子,想要找出破绽来。 此园之中,不知被布了多少道阵法,悟空有了天机棍这件宝贝,所谓“天机之下,再无玄虚”,还怕什么阵法? 但就在此时,这群人中,一个看上去修为仅是混元金仙的仙人动了,他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粒丹药,纳入口中,而后又继续修炼,纹丝不动。 这一小小的举动,看在悟空眼里,如同晴天霹雳,这个混元金仙,在动的那一瞬,身上法力波动竟是圣人的气息。 悟空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这个阵法,原来还有迷惑之用。在此阵法中的人物,修为皆被掩饰得极好,若不是自己拥有玄空法秘诀这个本事,若不是这个混元金仙恰在此刻动了一下,自己只怕莽莽撞撞便冲进去了。 即使这百人中仅有三成是圣人,自己也绝无可能脱逃出来。好一个诱敌之计! 既然看出破绽,悟空自然不会妄动,他便在此稳住心神,定住了观看。天庭一日,地上一年,悟空也知道这个理,但此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他便在瑶池中足足待了两天。 这两天中,所有的混元金仙都动了一两次,悟空对所有人的修为皆了如指掌,一百零三人中,有三十一人成圣,其余七十二人,都是混元金仙巅峰,眼看便要入圣的修为了。悟空看众人围成这一圈,恰空出五个位子,心知这恐怕便是道教五老之位了。加上这五人,成圣的恰好是天罡三十六之数,混元金仙七十二,便是地煞之数了。 悟空看得暗暗吃惊,天庭果然隐藏够深,这股势力始终未露于世,任凭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和欺凌,都按兵不动。悟空在佩服玉帝和王母忍让功夫的同时,也在暗暗思量,若非有大抱负之人,怎能甘受其辱? 悟空数清了这些人,自然打消了入园去抢夺蟠桃的念头,蟠桃母树枝叶繁密,那枝枝叶叶造化浓郁,透过这些造化看去,三个偌大的蟠桃在枝上悬着,但只能远观,垂涎而已。 这时,悟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自己从老君处得了蟠桃,从燃灯处也得了几个,加上自玄女处得来的,再加上这树上的三个,早已超过了七个之数。 蟠桃母树,一万年才结七个,难道老君或者燃灯给自己的蟠桃,是蟠桃母树上一批结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以前的蟠桃,都被王母藏了起来呢? 本来见蟠桃树被守得严严实实,悟空心中还有些沮丧,但此刻又泛起了一丝希望,若有剩余的蟠桃,必定被王母藏到极隐秘的地方了。 唉,若是藏起来,也是藏在身上,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会放到别处?悟空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打劫王母的念头,他心里略有些失望,便打算离开瑶池。 便在这时,忽见蟠桃母树上人影一动,悟空急忙凝神去看,只见树上站起一个身影来,这人一身明色黄袍,身躯瘦高形若一根竹竿,头顶生出一根长达半尺的黄角来。 这人一现出身影,周围诸仙皆拜倒在地,口称:“黄角大仙!” 黄角大仙?难道是中央黄极黄角大仙? 悟空顿觉诧异,五方五老中,的确有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这人存在,但在中,悟空记得此人也曾参加过蟠桃会,不想在此地竟能遇见。 但见这人修为,悟空真是胆战心惊。这个黄角大仙,竟然恐怖如斯,虽然隔得甚远,但此时看去,只怕丝毫不弱于九天玄女修为。 悟空一丝也不敢妄动,唯恐被黄角大仙察觉,只听黄角大仙道:“五老下去几日了?” 有人答道:“已近两日了。” 黄角大仙只问了这一句,便又隐了身形,不知藏在蟠桃母树的哪里了。悟空看了半天也没能寻见,心感诧异,这个黄角大仙,居然能避过玄空法秘诀? 他见黄角大仙不动,这才小心翼翼出了瑶池。 玉帝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唯余王母娘娘独自坐在殿中闭目,不知是修行还是假寐。见了黄角大仙,悟空更不敢在瑶池闹事,心中暗恨道,想夺蟠桃,实在是难上加难了。不过此番探得天庭暗藏实力,也不算白来。 他见道教五老久久未归,心中也觉诧异,天上一日,地上便是一年,道教五老总不至被地藏、观音几个打杀了吧。 他出了三十六天,风驰电掣般往洛伽山赶来,未到洛伽山,但见山顶形容全变,原本观音莲座之处,此时已起了一座道观,上书三个大字“五老观”。 悟空心中一沉,难道观音的洛伽山被道教五老占了?既然是这样,那便说明,地藏几人败了!他在十洲三岛寻了一圈,也未见观音和龙女、弥勒等人踪迹,心思一转,便往灵山飞来。 悟空心急火燎,内心实在焦躁,观音洛伽山被占,以她性情,若非毫无还手之力,怎能让旁人踏上一步?悟空脚程极快,刚过狮驼岭,只见空中二人打得甚是热闹,一个老道身着红袍,手持五色霞光,正是道教五老中的丹灵真老,而另一个可不正是观音菩萨? 悟空见观音无事,心中大喜,也不管自己暴露行藏,擎起天机棍便上去助战。 丹灵真老见悟空前来,浑然不惧,一道五色光芒朝悟空刷来,悟空抬棍便迎。这道光芒逢着天机棍,直接钻入其中,悟空略一感知,便明白,这霞光原来也是造化之力,不过被改头换面而已。 既是造化,那便无甚可怕,丹灵真老见这霞光奈何不得悟空,惊问道:“你是何人?”悟空不理他,转问观音:“观音大士,如何弃了洛伽山?” 观音笑道:“区区一岛而已,何用?”洛伽山凝聚观音无数心血,她在那里也不知住了几万年,今朝修为境界增长,从此心无外物。而更重要的理由是,洛伽山只有观音一人坐镇,此地距昆仑仙岛如此之近,如何能防得住道教五老侵扰?她是无事,但岛上龙女、木吒等人可斗不过道教中人的。故而当日一战之后,观音毅然从洛伽山搬至灵山去住。 悟空又道:“怎在此地打了起来?” 观音哼一声道:“这五个妖道不忿我等夺了十洲三岛宝贝,竟要灭凡人国度泄愤,我岂能容他?” “啊!”悟空大惊,道教居然也想出了这个法子来,这哪里是要泄愤?分明是生取凡人造化,和当年本钵国之难没什么分别的。 悟空道:“那四个妖道哪里去了?” 观音道:“地藏、弥勒正在寻他们,我等时刻不停地在地上逡巡,总不能叫他们得逞。”悟空见黑衣观音一脸正气,面色露出一丝疲惫来,心中暗赞了一声,两年了,这两年间,观音弥勒他们不知奔波了多少路程,这才是真佛仁慈之心啊! 悟空此时再见丹灵真老,顿时恨意大生,仙人灭凡,乃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于造化神猿看来,不惜造化莫有过之者。 悟空使个身法,到了丹灵真老身前,一套齐天棍法使开,手下毫不留情地攻了过来。丹灵真老心知五色霞光奈何不得悟空,他也不知道怎生惹恼了这只疯猴子,便取出蟠桃母树的树枝来,法力催生,树枝上生出无数片绿叶,手上一抖,这绿叶如刀锋一般漫天飞舞,朝悟空切了过来。 悟空看得清楚,此叶无非也是借了母树树枝上的造化,而这枝上造化,皆来自盘古之身,同为造化一脉,悟空怎能惧怕?他舞开天机棍,金能克木,便将这些叶片磕飞。看着丹灵真老手中的树枝,悟空心中更加恼火,蟠桃母树如盘古身躯一般,竟被天庭中人折断来做兵刃,当真可恨! 悟空暗运法力,天机棍挥洒如软鞭,刚柔兼济朝丹灵真老缠来,丹灵真老无处可避,树枝迎了上去,霎时被天机棍缠住。 悟空神念一探,心下一喜,于是默运玄功,只见那根粗壮树枝,须臾变得枯黄萎靡,而后碎成粉末,撒得满天都是。 丹灵真老大惊,他知道这树枝来路,向来无往不利、百坚不摧的,今日怎么竟被这猴子一招便给毁了? 再惊问道:“你是谁?” 悟空并不答话,吸了蟠桃树枝造化之后,但觉满身都是气力,又疯魔一般杀了上去。他知道,若不杀这道教五老,受苦的终将是天下凡人!此刻可半点姑息不得。 凡人国 丹灵真老修为本比悟空高了些许,但他五色霞光被悟空毫不费力地化解,连蟠桃树枝也毁于悟空之手,心中惊骇难定,在天机棍影当中,一时间难以缓过神来。 若是平常对手,单以神通便可定胜负。道教神仙,向来以法术为要,但丹灵真老所使也不过五行神通,悟空凭借通晓五行之术,可毫不费力化解。但他那根天机棍可非丹灵真老所能担待得起的。 此消彼长,悟空一棍击在丹灵真老左肩,丹灵真老顿觉肩骨碎裂,心中又气又怒。这猴子明明修为弱于自己,偏偏自己的法术又奈何不得他,仿佛天生便是自己的克星一般。丹灵真老急使遁法逃窜,观音在外早提防着这手,杨柳枝布下天罗地网,要将丹灵真老困住。 丹灵真老目光一凛,食指伸出,喷出一股血箭来。悟空以为这是什么厉害法术,急忙凝神以待,哪知这道血箭喷出,丹灵真老整个人似是被这股鲜血拉过去一般,倏地一下遁入血中不见,而那股鲜血竟也凭空消失。 悟空和观音面面相觑,这是什么遁术,以血为引,却又不着痕迹,若有如此遁法,除非一击必杀,否则怎能防他逃走? 但逃了便逃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道教五老修为亦非平庸之辈,只是他等逃去,只怕仍要行那屠国之事,天地如此之大,可真是防不胜防。 悟空问观音道:“大士如何寻着这妖道的?” 观音苦笑道:“还能如何?天下虽大,国度却也有限,我和弥勒、灵山尊者各居四大部洲,谛听但有通报,便即刻前往。”悟空当年寻地藏王菩萨,便是为了此事,看来谛听若用心专注,还真能有所察觉。只是那时是为了防备如来佛门地狱中人行屠国之事,如今却变成了防备天庭。 元始说过天庭造化炉的用处,若无造化,八九金仙修为难升,蟠桃园中蟠桃难长,这造化对天庭来说也是极为重要,故而灭国之计虽是下策,却也不得不行。 看来玉帝和王母也知道三清重伤,不然如此大事,怎敢独自妄断?只是既然如此做了,三清知道了,也必将和天庭分道扬镳,凭王母心机,怎会不知?不管她是孤注一掷也好,情势所迫也罢,悟空自瑶池“别有洞天”后园出来之后,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玉帝和王母,其实是不怕三清的。之前既敬且重,不过是利用三清在道教的影响力而已。 想了一会儿,悟空沉吟道:“圣人一怒,凡人国顷刻便灭,怎能来得及相救?” 观音道:“他若一个一个杀之,我自然阻不住,然动辄倾覆千万里国土的法术,多少总要一刻预备时间,故此大多都拦得下了。” 悟空道:“这么说,还有未拦得下的?” 观音黯然道:“那是自然,我等力寡无助,只能尽力而为了。” 悟空叹道:“两年了,此事为天下人之事,当共为之。”他转对观音道,“大士随我来。” 二人离了狮驼国,直朝齐天岭而来。 观音也曾来过齐天岭,不过那时是敌,此刻是友。她此刻回想在齐天岭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一支被自己视作妖族的势力,竟在取经之初便行事端正,好似他们才是这天地的主人一样。是的,是主人,只有主人,才知道珍惜与守护,旁人则只知掠夺与摧残,这便是本质的不同。 观音情不自禁深深地看了悟空一眼,这一切,真的都是这个花果山石猴所为吗? 转瞬到了齐天岭,二人直往后羿居所飞去,还未落地,便听到祝融叱喝之声,二人也不急落下,但见祝融正在山顶与后羿较艺。 祝融十指连发,葱白嫩手指尖一弹,便是一个极小的火球飞出。她御火之术天下无双,这无数火球在空中交织穿梭,织成一片火网。 而这时,便听“嗡”的一声响,后羿不知拨动了多少弓弦,地上便有无数细光射出,每一缕光,正中一个火球上,绝无一个漏网,那片火网顷刻间化为无形。 祝融自然不服,又是无数火球激射而出,这些火球杂乱无序,在空中一阵乱飞,后羿如同入定了一般,便连眼珠也不动,唯有右手五指在射日弓上疾速拨弄,无形之箭如道道疾风,将火球吹熄。 祝融哼了一声,嗔道:“不来了!” 后羿笑道:“妹子,你让着我呢,若再多些,我便应付不来了。” 祝融道:“谁要让你来着!” 大禹道:“老君丹药果然神奇,五指灵活丝毫不弱先前。” 后羿道:“断臂再生,如脱胎换骨,倒真出乎我意料了。” 悟空此时带观音落下,对后羿道:“伤势痊愈,恭喜了。”后羿点了点头,看向黑衣观音,却是微微诧异。 悟空又对祝融道:“姐姐也好了。”祝融笑道:“早好啦,你也不来看我。” 悟空道:“我去做了一件大事,这两年也未在人间。”他对着大禹、后土等人,右手朝着观音一摆,道:“昔年观音菩萨,今日观音大士,大慈悲之念临世,要拯万民,众位有何念头?” 后土看了看观音,问道:“怎穿了黑衣?” 观音道:“是黑是白,存乎心也。” 大禹等人也不知悟空所说何意,只听说是件大事,自然要问得清楚。于是悟空将他去十洲三岛捣乱,要坏了玉帝重建地府的计划从头说来。一直讲到自己要去天庭偷桃,见到七十二混元金仙、三十余圣人、中央黄极黄角大仙,众人听了大惊,天庭竟有这股力量的存在,可真是令人咋舌。 后羿沉吟道:“你说的那个黄角大仙,我见过一次。” “哦?”悟空略有惊喜,他对黄角大仙一无所知,正要找人去问呢。后羿道:“当年我为了嫦娥能长生不老,独自一人去天庭抢夺蟠桃,那时守护蟠桃树的,便有一人头上生的黄角。不过那时这人也只初登金仙的修为,如今却到了这等地步,真是意想不到了。” 悟空道:“天庭自有秘法,这也不足为奇,只是眼下道教五老在地上肆虐,欲行屠国之事,观音、弥勒、地藏三人有些应付不来。” “什么?”第一个发火的却是祝融,“屠国?为何?” 悟空将天庭聚拢造化之事简略说了,众人也不多问,只知道悟空所说必定不会有假,大禹道:“为何不早来?” 悟空见大禹有些不悦,忙道:“因蟠桃树旁有阵法相护,我在三十六天守了两日,才探清天庭诸仙实力,而地藏、弥勒及观音大士,却以为此事齐天岭暂莫参与为好,毕竟与如来大战方休,正是休整之时。”悟空这么说,是为弥勒等人找了个说辞,他们几个与齐天岭并不十分熟稔,有些生分也是常情。 “哼!”大禹面沉似水,在他心中,天下为公,他对地藏等人这等做法甚是不赞成,但悟空和观音都在,又不好说什么。 悟空笑道:“大禹莫要生气,这不来求援了吗?” 后羿道:“道教五老,那是哪里冒出来的?” 观音道:“便是青灵始老、元灵元老、丹灵真老……他们五个常年不出,知之者自然甚少。” 悟空道:“五老仅是三十六圣人之五,天庭若真要行屠国之事,夺凡人造化,尚有许多人可用。” 后土看了看悟空道:“悟空的意思是说,单凭我们几个,也难与天庭相抗吗?” 悟空道:“仅是其一,但若叫天庭行添兵之法,倒也未必不能胜。” “添兵之法?”观音扬眉道,“好主意!” 悟空道:“这些人守着蟠桃母树,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以我猜测,能有半数敢动便是极限了,若叫人去瑶池中做些手脚,管叫王母草木皆兵,怕是半数也不敢动了。而后我等将地上仙人斩草除根,如何?” 后土笑道:“狠是够狠,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此做法只会叫玉帝暴怒,大仇从此结下,若佛门地狱此刻动作,齐天岭变成腹背受敌,可能抵挡得住?” 悟空摇头道:“那自然是不行的。” 后土又道:“你去十洲三岛的初衷,是要将天庭怒火引到如来处,但玉帝并非莽撞之徒,怎会遂你心意,现在你又动用齐天岭势力来阻天庭,显然将齐天岭明里暗里的盟友尽都暴露了。” 悟空点点头,却不作声,后土所言自然有其道理,亦是为齐天岭与悟空着想。悟空问大禹道:“大禹帝如何想?” 大禹摇头道:“不想!”寥寥两字,已看得出大禹心意已决,后土说的他也不是不知,但眼见天下生灵涂炭而忍耐不动,那哪里还是大禹了? 悟空道:“好一个‘不想!’所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真英雄。正合我意!” 他看向后土道:“悟空知道,姐姐也看不过天庭残害众生,之前所说,不过为了提醒我而已,但我之本心,姐姐应能清楚,若只为一己之私,天下于我何干?但若失了本心,我在这世上活着又有何意义呢?” 除五老 祝融嚷道:“要去便快走,莫在此闲聊了。” 悟空道:“岭中还有何人闲着?” 大禹道:“金神和木神在辅佐神猿修行,麒麟和大鹏都在闭关,只有赤松子和无支祁闲着。” 悟空道:“好,正好叫赤松子前辈来帮我做些事。”他叫众人在此稍等,自己来寻赤松子。他自十洲三岛中得了许多造化之物,这些都是为几个神猿预备的,自己无暇来做这些事,便叫赤松子来分给几人。 赤松子自然满口应下,这些灵丹仙草虽好,但常人服了却损耗甚大,唯有造化神猿能将其中造化一丝不漏地收了,赤松子也知道其中关键。 悟空又在岭中转了一遭,果然大多都在修炼,唯无支祁见悟空行过,匆忙从洞中出来拦住,悟空道:“你怎么不修炼水之极了?” 无支祁道:“近日进境甚缓,想是到了关口了,不可急在一时。” 悟空点点头,无支祁已是混元金仙巅峰,再向前走一步,便是成圣的境界了,的确急不得,于是道:“我要去打架了,你去不去?” 无支祁喜道:“好啊。”就修行来说,打斗亦是提升的重要法门,往往能有意外收获。 悟空和无支祁转了回来,见众人已整装待发,悟空这才想起,他怀里还有一件宝贝呢。来到后羿面前,悟空将轩辕弓取出来,道:“看此弓如何?” 后羿一见这弓,当即惊呼道:“轩辕弓!” 悟空道:“果然是识货之人。” 后羿道:“此弓乃是上古轩辕帝所制,我如何不识?只是此弓后来下落不明,无缘一用罢了。” 悟空道:“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后羿和悟空自然无须客气,他将此巨弓耍出个花样来,众人还未看明白,他已将此弓斜挎在背上,和后羿弓配成一左一右,倒也对称。 悟空忍不住提醒道:“这轩辕弓好是好了,但却有个缺陷,只能射一箭而已。” 后羿哈哈大笑道:“旁人使它,或许如此,我却不怕。” 悟空看了看观音,轩辕弓吸取主人法力,他也是自观音菩萨处听说的。观音也忍不住问道:“你有何不同?” 后羿道:“此弓特质,便是能将施法者法力吸取一空,对否?”观音点了点头。 后羿道:“常人施射,见箭离弦,弓张弛,只道射术乃是泄气之举,其实大错特错。箭道之深,无止无休,要御箭,先御弓。此弓虽强,但我能御之!” 悟空见后羿谈起弓箭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天下都在他脚下,不禁暗自叹道:对一物能痴迷至此,哪有不成的道理? 观音道:“走吧,谛听便在灵山。” 众人离了齐天岭,齐奔灵山而来,悟空远远便见灵山上辟出了一块峰头,形如洛伽山模样,便知道此地是观音新居,乌平、木吒应都一起移了过来,当然,还有龙女。想到龙女无恙,不知为何,悟空便觉得踏实了许多。这个看似澄澈如水、莹白如玉的女子,有着说不出的神秘感。 悟空按捺住去寻龙女的想法,随观音来到大雄宝殿。 灵山大雄宝殿一改当初模样,被改建成了一座巍峨庄严又朴实无华的佛堂,匾额也从原来的“大雄宝殿”换作了“大悲殿”。 悟空看看观音,问道:“大悲殿是何意?” 观音淡淡道:“大悲生大慈,方能救苦救难,或许,这名字快换了……” 快换了?悟空想了想,也不解其中真意。 步入殿中,弥勒与地藏都不在,只谛听一个伏在殿上,周围立着许多尊者。观音道:“弥勒尊者与地藏王菩萨分在北俱卢洲与东胜神洲,谛听神兽若有所闻,便差尊者前去通报,这便是最快的法子了。” 悟空点点头,这些尊者都是混元金仙的修为,使起纵地金光来,瞬息万里,也不耽误什么事。大禹道:“现在如何做?” 观音还未答,祝融接着道:“难道只能后发制人吗?直接捣了他老巢算了!” 观音道:“谈何容易,道教五老遁术奇特,能败但难擒之。” 后羿道:“试试才知。” 观音见后羿持重如山,想起他出神入化的箭术来,不禁暗道,或许这些人还真能做到也未可知,于是道:“若要捣其巢穴,那便去南海洛伽山吧。”说完观音自己也忍不住笑,洛伽山本是自己的地界,却成了敌巢。 悟空道:“洛伽山离昆仑仙岛甚近,若叫他寻了援兵,岂不是适得其反,看来疑兵之计不得不用了。” 观音道:“疑兵……哪个去才合适?” 悟空笑道:“我早有人选,你等稍候,我去去便来。”悟空一个筋斗云翻到天上,直奔紫霄宫而来。围剿道教五老是大事,他可不愿错过,何况他那天机棍对五老神通恰有克制之效,换了旁人,只怕还要吃亏。瑶池境况,真武与紫微都再熟悉不过,自己只要将意图说明,他们自然知道如何去做了。 观音几个在地上候着,不过片刻工夫,悟空便转回落下来,道:“一切妥当。” 众人对悟空是信得过的,也不管他如何做成了此事,便往南海赶来。 道教五老,奉玉帝之命行事,原本想着凭借圣人之力要灭凡人国度,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他们却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一个谛听神兽,能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更想不到弥勒地藏几人如附骨之疽,时刻盯着他们不放。 要灭凡人国度容易,但之后还要收取造化,那可是件麻烦事,因此五老躲躲藏藏,也没成几次,正在心中恼火,于洛伽山商议计策。 便在此时,元灵元老面色一变,道:“来了!” 五老一起跃出洛伽山,只见悟空与观音带着两男两女和一只小猴停在洛伽山上,自然来者不善。丹灵真老指指悟空道:“便是这怪异的猴子。” 元灵元老也不知悟空是何来路,他们久居蟠桃母树园中,天下大人物也有耳闻,但造化神猿之事,自然无人说与他们听。 这时,元灵元老目光落在后羿身上,不由得身躯一震,问道:“你,你是……后羿?” 后羿点点头,道:“你如何认得我?” 元灵元老摇了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当年后羿一人一弓闯入蟠桃园,夺走一枚母树蟠桃,他当时正是守护蟠桃母树的其中一员。那时他修为不济,便连正面对敌都不敢,犹记得后羿冷厉果决,箭法通神,这么多年也未曾忘却。 后羿哪里还会记得这个小人物,便也不去想。 元灵元老道:“汝等何意?” 悟空冷冷道:“凡人何罪之有?” 元灵元老反问道:“与你何干?” 悟空再不答他,亮出天机棍,迎头便砸了下去。元灵元老下意识地抬起蟠桃母树树枝架上去,丹灵真老吃过这亏,急喝道:“不可!” 话一出口,为时已晚,二者相交,便似黏在一起,这根树枝如散雪遇风,粉末簌簌飘落下来。 元灵元老大惊,这法术也太过诡异,好端端毁了自己倚重多年的法宝。 大禹等人也一起动手,对这些道行虽高,却心念邪恶的修士,不需手下留情。 丹灵真老对悟空甚是忌惮,亦不敢与无支祁交手,便寻上了祝融,他双手一托,一团真火扑向祝融。祝融见了这火,咯咯笑出了声,还有人在她面前玩起火来,真是班门弄斧。 她只一挥手,加入了一丝火之极力,道:“还你。” 丹灵真老见这团火焰竟不听自己管束,反而转向朝自己飞了回来,他偏不信邪,双手一张,便要将这团火收回,哪知刚一触及,但觉炽热无比,两只手掌竟都燃了起来。 祝融心中恼怒这几个道貌岸然的道士所为,抖出一片火网,要将丹灵真老罩在下面。丹灵真老见祝融这火焰看似寻常,却内蕴着一股可怕的力量,不敢硬接,便直往下面坠去,要施遁术逃了。 他身子刚一动,只觉面前一道黑光闪过,身躯竟不自主地凝在了半空,此时祝融火网落下,将丹灵真老裹得严严实实,只闻一阵惨叫声传来,一个在蟠桃母树园中苦修几万年的成圣修士,便在火之极中化为飞灰。 丹灵真老一死,其余四老大惊失色,即便会败,谁又能想到会败得如此之快! 五老相扶多年,也算情意深重,此时一道白光斩来,却是皓灵皇老白帝君向祝融飞剑偷袭,祝融正在施法之时,急忙退避。 后羿连发两箭,一箭自后羿弓发出,将那飞剑射飞,另一件却是轩辕弓发出,直奔皓灵皇老前胸。 皓灵皇老自然要避,他提身向上纵去,此刻后土御土神通使出,皓灵皇老如同双足被人拽住,他应变也算极快,身子一扭,弯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将这箭躲了开去。 元灵元老见这几人功法极其厉害,知道是不敌了,他身为五老之首,却无半点顾念之情,只要自己先逃命便好,于是伸食指射出一道血箭来,便要施展那无往不利的“血遁术”。 眼见元灵元老要逃,悟空却无计可施,后羿箭法虽厉害,注意力却全在皓灵皇老身上。这时,无支祁向前迈了一步,伸手一指,那道血箭凝在半空,立时成了一段红彤彤的冰柱。 反念生 元灵元老收不住势,一头撞在血箭上,将那红色冰柱撞得粉碎,心中大呼诡异。 悟空自然明白了,兴水神猿无支祁,收了水之极后,天下控水者莫有能强过他的了,元灵元老那道血箭,并非攻击类的法术神通,无支祁一眼便看得出来。他猜也能猜到,这十有八九便是遁术,有他在此,岂会让这几人轻易逃出? 悟空见元灵元老遁术被无支祁破了,心中大喜,叫道:“罔顾众生者,绝不留情!” 那边,大禹御出禹鼎来,和青灵真老战在一处,青灵真老非大禹敌手,他那五色霞光和蟠桃树枝本为依仗,但逢着大禹禹鼎,这两件法宝竟半点作用也发挥不出。五色霞光入了禹鼎中,如同泥牛入海,再无音信,而蟠桃树枝击在禹鼎上,更是如蚍蜉撼树。 他哪里知道,禹鼎煅了五行之极后,再非从前可比,加之渗入悟空造化之血,五色霞光和蟠桃树枝自然再奈何不得。 又斗了数合,青灵始老见丹灵真老身殒,更是心神大乱,他别无他法,亦使出血遁之法来,无支祁故技重施,青灵始老遁法不成,立时在空中一愣。大禹手腕一翻,禹鼎倒置,便将青灵始老装了进去。 皓灵皇老白帝君,在五老中修为最弱,但心机甚深。他看得出,这些人中,数无支祁最弱,而两次血箭化冰,都是他所为。于是,皓灵皇老五色神光全力施为,袭向无支祁去,这一片光芒浩浩荡荡如锐金之刺,覆向无支祁。 无支祁不敢怠慢,将新体悟出的水之极神通使出来,身周结了厚厚一层坚冰。五色神光未至近前,已被这坚冰反射回了大半,而其余的光线透过坚冰,照在无支祁身上,无支祁先是一惊,继而身子一震,五色神光冲击在他身上,使得他胸中气息一滞,这神通威力着实不小。只见无支祁身子在坚冰之中,如同水波般微微一漾,如幻象一般,似虚还实,便将五色神光之力化解。 皓灵皇老瞠目结舌,他们几个久居三十六天,只道五色神光和蟠桃树枝便是世上最厉害的神通法宝,孰料一只修为仅在混元金仙的猴子竟也能化解。 皓灵皇老刚要追击,此刻,一只羽箭不疾不徐飞来,拦在他眼前。皓灵皇老急忙闪避,这羽箭像生了眼睛,紧追不舍,只和皓灵皇老保持一尺距离。皓灵皇老闪躲几次未遂,心中暴怒,这不是在戏耍自己吗? 他见元灵元老被一个手拿铁棍的猴子缠住,五灵玄老黑帝君被一个黄衣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自己知道,今日恐怕难逃一死了,他见那拿弓之人便在不远处优哉游哉地四处张望,心下发狠,起了殊死一搏之念。 皓灵皇老使个身法纵过去,将手中蟠桃树枝当作一支投枪,以不可阻挡之势掼向后羿,他这下不遗余力,誓要将后羿击杀才解恨。 二人相距虽近,后羿却丝毫不惊,他双手齐动,不见上弦,只见枝枝小箭自射日弓和轩辕弓上接连发出,每一箭,都射在蟠桃树枝正中。 箭轻枝重,但自第一箭始,树枝便微不可见地平移了一丝,这无数箭发出后,直有积少成多的作用,待树枝到了后羿近前,已移开两尺有余,堪堪擦着后羿的衣角飞了过去。 皓灵皇老真有心灰意冷之感,这人箭法如此神奇,自己哪里斗得过他,正沮丧之时,身后那支羽箭忽地迅疾无比,正从他心窝穿出来。 眼见皓灵皇老死于非命,后羿却并未有丝毫松懈,单将射日弓取下,弦拉十二分满,一支无形之箭射出,正中皓灵皇老眉心。 这一箭唤作“灭神箭”,是专毁修士元神的箭术,后羿自练成后也未用过几次,但见道教五老能做出屠灭凡人国度这种惨绝人寰之举,故而手下绝不容情。 五老已去其三,剩下元灵元老和五灵玄老更无心恋战,元灵元老面对悟空这根天机棍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几乎无计可施。 他一边抵挡闪躲,一边嚷道:“我是天庭元老,你若杀我,天下难容!”悟空手上丝毫不缓,冷冷回道:“我不杀你,我心难容!” 二人正打得热闹,元灵元老忽手足僵直,悟空一棍正中他天灵盖,将一个活人硬是拍成了肉糜。从这堆肉糜中,落下一支白色羽箭,悟空暗自纳闷,后羿怎也偷袭了? 后羿过来道:“速战速决。” 悟空顿时明白,后羿说得不错,十洲三岛尽是天庭眼目,再纠缠下去,唯恐天庭援兵将至。这时,大禹和祝融上去相助后土,几回合间便将五灵玄老斩杀,自此后,天地间再无道教五老之名。 除了道教五老,悟空不禁心想,这五老也算是圣人的修为了,但在这几个上古大神面前,却几无还手之力。同是圣人,何以相差如此之大? 悟空仔细看了看几人,虽谈笑间降住五个圣人,但却无一人面带骄气。大禹面色如常,青衫挥洒将禹鼎收了,目光随后投向后土。后羿凝重如山,用衣襟仔细擦拭弓弦,面对冷冰冰的巨弓,后羿眼中流露出少见的柔情,如同看见了多年挚友一般。 祝融依旧叽叽喳喳,好像刚刚做完了一场游戏,后土面上略有释然之感,仿佛刚在桌上放下了一个茶杯。 悟空暗道,先不说这些人物都是自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单就这分气度,哪里是那些枯坐于造化之中的佛道修士比得上的? 这时,后土道:“怎不见天庭来援?” 悟空道:“想是真武和紫微两个早已动作了。” 悟空说得不错,真武得了悟空传讯,一刻也未停留便来到瑶池,他也无须多说,只隐隐道出自己得知有人欲对蟠桃园不利,便扬长而去,留给玉帝和王母无尽猜想。 玉帝和王母岂敢不信,蟠桃母树可是天庭之基,若无这件宝贝,哪能养出这么多高手来为天庭卖命?真武此人铁面无私,向来从无虚言,况近年来真武和紫微与天庭关系缓和许多,怎么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于是王母下令,叫蟠桃园内诸仙牢牢守住蟠桃母树,其余万事莫管。至于地上的道教五老,王母也知五老神通广大,五个圣人临世去屠凡人国度,哪有不成的道理?纵然观音弥勒相阻,最多也只是不成,绝无其他意外。 王母怎会想到,这一切都有悟空背后算计,她不知天庭实力已被悟空看得一清二楚,更不知谛听神兽威能之大,还不知悟空对他们所为已是深恶痛绝,誓要将参与屠杀凡人的道教五老斩草除根。 瑶池之中,有一个隐秘院落,外有层层阵法相护,院中仅有一正殿,殿上置放一桌,其上密密匝匝放置着的仅是白色玉佩。仔细数来,恰是七千二百枚。 桌上又有一张白玉石台,台上又有一百零八枚玉佩,七十二枚色泽淡青,又有三十六枚成青绿之色。石台上又有一座香炉,炉中放着一枚深绿色玉环。 这院落叫作“生仙殿”,其中玉佩都是天庭使秘法制成,一块块玉佩与造化炉中七千二百金仙、蟠桃园中一百零八仙人和黄角大仙命魂相连,若有人身殒,和他相关的那块玉佩便将随之碎裂。 这一刻,守护生仙殿的仙人正静心打坐,忽闻一声轻微的脆响,他心里也随着咯噔一下,自己在这殿中也守了许多年,还从未出过这等事。他站起身来仔细查看,七千二百枚玉佩尽数完好,由此他心中又是一沉,再往白玉石台上看去,竟有一枚青绿色玉佩断成两截,他看了看玉佩下的名字,上书“丹灵真老赤帝君”。 这仙人大吃一惊,便要去禀告王母,刚抬足要走,又见旁边一块玉佩紧跟着断了,这块自然是皓灵皇老白帝君的,不过片刻,又有元灵元老黄帝君、五灵玄老黑帝君两块玉佩接连断裂。仙人再等了许久,见终于没有了动静,这才匆匆往王母处赶来。 王母见生仙殿仙人匆匆而来,心中便有不祥之兆,听闻道教五老竟有四人身殒,她惊得几乎从宝座上跌了下去。 王母强稳心神,叫仙人莫离职守,若有异动速来禀报,又叫手下即刻请玉帝前来。 玉帝还道是真有人来对蟠桃母树下手,急匆匆赶了过来,听闻此事,亦心中大惊。他和王母仅是混元金仙巅峰,若无一些特殊手段,哪有本事能操控这许多仙人,其实,圣人境界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已是可望而不可即。他和王母得天独厚,有蟠桃造化相佐,但无论如何,却只能修至混元金仙之巅,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也不知是何原因。 蟠桃园一百零八人,其实是有大用处的,损了四人,对玉帝和王母来说,实在是比剜心还难受。 “何人如此大胆?”玉帝沉声问道。 王母道:“天下势力泾渭分明,除了齐天岭外,还真想不出谁敢如此胆大包天,旁人嘛,却也没这份能耐。” 玉帝道:“会不会是……如来?” 王母身子一震,看了玉帝一眼,道:“你是说……他会看出什么?” 假成真 除了道教五老,悟空觉得心里畅快许多,而十洲三岛尚有许多宝贝未收,悟空对众人道:“若不介意,与我做一遭强盗吧。” 祝融喜道:“好啊好啊!” 后土道:“你们自去,这事我却做不得。” 观音在一旁看了许久,她从始至终也未出手,见这几个上古人物谈笑间除了道教五老,这其中虽有无支祁建了奇功,但后羿和祝融等人战法也令其大开眼界,上古法术淳朴厚重,少了许多花哨,却极为实用,真有重剑无锋之感。 听悟空要去打劫十洲三岛,观音道:“十洲三岛,我熟悉许多,一同去吧。” 大禹道:“我和后土暂回灵山去了。” 悟空问道:“为何不回齐天岭,却去灵山?” 后土道:“你做这等大事,却不担心玉帝报复?齐天岭中有麒麟等坐镇,灵山却空空如也,我们两个去了却是以防万一的。” 悟空道:“二位有心了,做个提防也好。” 大禹和后土带着无支祁去往灵山,悟空和观音、祝融、后羿直往方丈仙岛行来。 方丈仙岛,乃是十洲三岛之首,除了神秘莫测的昆仑仙岛外,天下再无一岛能和方丈仙岛相提并论,岛上的仙芝灵草是不必说了,更珍贵的便是那九根蕴满造化的千丈玉。 悟空当年在方丈仙岛见了千丈玉,因正在取经途中,纵有心也是无力取之,今日反正已和天庭扯去了遮羞布,干脆坏人做到底,至于齐天岭今后是不是腹背受敌,也只好以后再说了。 唉,若不是为凡人生灵,实在不该此刻与天庭闹翻,但既然事已至此,多说多思都是无益,还是趁早积攒下实力方为要务。 齐天岭中,最迫切需要提高实力的,自然要数五只神猿,五行之极,虽不知能给他们带来多大变化,但造化多了,总不会是坏事。 千丈玉中造化浑然天成,既非人身造化,又非生灵所属,悟空取来丝毫没有愧疚之感,方丈仙岛上有九根,据说昆仑仙岛上有二三十根之多,嘿嘿,说不得早晚要跑上一趟才行。 到了方丈仙岛,东华帝君惊慌失措地迎了出来,他见观音居然到了方丈仙岛,自然没有善意,惊问道:“观音,你要做什么?” 观音道:“岛上宝物,一概收来。” 东华帝君怒道:“你自称佛门弟子,居然也做这等勾当?” 观音道:“我也无须与你多说什么,但记住八个字,光阴流转,善恶自现。” 东华帝君哪里会听观音说什么,他久居十洲三岛,东南海域便如自家一般,动什么都是心疼的,但眼见无力阻拦,身子轻飘飘起来,便往昆仑仙岛飞去,要将此事禀告王母。 后羿左手背后,弓弦一响,一支怪异的羽箭射出。说这箭怪异,乃是因箭身俱是倒钩,这一箭正中东华帝君左腿,鲜血迸出,而后便如有绳索牵引,硬将东华帝君拉了回来。 东华帝君看了一眼后羿,惊道:“轩辕弓!” 后羿道:“你也知道轩辕弓威力无比,莫要逃了。” 东华帝君忍痛道:“汝等所为,天地难容!” 悟空嘿嘿笑道:“这天地,还不知容不得谁呢。” 他对祝融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落到方丈仙岛上大肆搜刮起来。悟空目标自然是那九根千丈玉。 他落在地上,驱走周围仙人,仔细看这几根千丈玉。方丈仙岛上灵气浓郁,或许因此缘故,这九根千丈玉足有九百丈高,悟空使个大小如意术,一根根千丈玉由大变小,被他收入鼎中。悟空能感觉到千丈玉上浓郁的造化之力,这时,他不禁有了疑问,为何此地能生出千丈玉来呢,这许多造化又是哪里来的? 好奇心一起,悟空便情不自禁向下探去,千丈玉自地上生出,造化自然从地底来,悟空施展开玄空法秘诀,向下望去,只见九条造化之脉,蜿蜒伸向地底,一直向东,直指昆仑仙岛所在。 这九条造化之脉已见稀薄,这样稀薄的造化是不可能凝成千丈玉的,这九根千丈玉,还是之前的积累,近年来天庭造化少了来路,自然不会再耗费造化来凝千丈玉。 据传,昆仑仙岛天地相连,地上一座天上一座,二者间有玄妙之门相通,浑然一体,难分彼此。 既然造化之脉来自昆仑仙岛,那便是自三十六天昆仑仙岛而来,如元始天尊所说,这便是炼天剩下的造化了。 天庭炼天,是要耗造化,但造化散于天地,仍是回归,凝成千丈玉倒是一个法子。悟空自然看得出,千丈玉中蕴含造化无数,这东西若给了造化神猿,修为增添实在难以估量。 昆仑仙岛中还有二三十根,但此时取之却不是时机,玉帝和王母正在盛怒之时,悟空若去那里捣乱,只怕倾天庭之力也要将他擒了。 悟空这边将千丈玉收了,祝融则专攻仙丹灵草,所过之处,遍地火海,岛上仙人耐不得火热,纷纷飞起在半空,见东华帝君被人制住,个个不知所措。 不过顷刻间,方丈仙岛一座大好仙境已成火海,祝融放这火,寻常海水是救不得的,话说回来,这几个煞星在此,又有谁人敢去救火? 眼见十洲三岛除了昆仑仙岛之外,再无可取之物,四人丢下东华帝君,逍遥转回齐天岭来。 瑶池之中,王母和玉帝仍在苦思冥想,玉帝紧锁眉关:“天罡地煞造化阵,是你我自行悟出,如来怎会知道此阵对他不利?”玉帝摇了摇头,喃喃道,“若不是如来,必是齐天岭,只是齐天岭刚自佛门地狱出来,还敢来招惹天庭?他真不怕两面受敌?” 王母哼一声道:“可恨!齐天岭实力最弱,偏偏又最嚣张!” 玉帝道:“勾陈、东极身为六御,又被观音弥勒击杀,若不报此仇,我天庭颜面何存?” 王母道:“勾陈、东极虽身份不俗,但道教五老才是大事,弥勒观音只疥癣之疾也,我想不通的是,二者都与如来分道扬镳,此刻怎又似拧成一股绳了?” 玉帝道:“如来行事,素来无章法,若真是受他指使,还真要从长计议了。” 王母道:“从长计议……此阵缺了五个圣人,若再等五人成圣,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玉帝道:“此刻最缺造化,屠国一事,势在必行,看来教道教五老下去,确是有失考虑了。” “屠国之事,不可中断,纵是调出八九金仙来,也要收拢造化,否则,待三清出来,这事可绝无可能了。”王母道。 “三清?你说他们三个受伤,是真是假?” “你言下何意?若无伤势,又何必多此一举,有何必要呢?”王母道。 “勾陈东极身殒,莫非是……诱敌之计?”玉帝想想道。 王母苦笑道:“此时说却晚了。” 玉帝道:“不晚,若真是如来诱敌之计,那便证实,他对我天庭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除勾陈与东极青华大帝之外,天庭确是无人可用。故此先叫弥勒与观音除了那两个,趁我等复仇心切,引出五老来。” 王母面色极为难看,道:“你是说,如来在天庭安插内线?只是瑶池后园,又有几人知道?” 玉帝道:“此事虽隐秘,但只怕瞒不过一些老人。” 王母连连摇头:“绝无可能,三清入佛门地狱,重伤而归,显然与如来势不两立了。”沉吟半晌,王母摇头叹息,此事扑朔迷离,她纵然智计通天,也想不明白内情。正在这时,外面忽有人来报,却是千里眼。 千里眼道:“启禀玉帝和王母,微臣见齐天岭妖孽正在方丈仙岛肆虐,方丈仙岛千丈玉俱被妖猴收走!” “什么?齐天岭?”玉帝腾地站起。 王母将手向下一按,叫玉帝止怒,问道:“来了几人?” 千里眼道:“观音菩萨、后羿、当年花果山妖猴我是认得的,另有一位红衣女子微臣不识,她只四处放火,方丈仙岛此际已成焦土!” “火神祝融!”王母立刻猜出,她挥手叫千里眼下去,反而镇定了下来,问玉帝道,“可看清了?” 玉帝道:“看清什么?” 王母道:“仍是诱敌之计,显然要将我天庭高手诱出,再施杀招!看来真武所言非虚,确是有人打起了蟠桃母树的主意啊。” 玉帝道:“这计策毒辣得很哪!” 王母道:“事到如今,仇怨倒是小事了,只要我基业尚在,地上那些物事,却也不必在意。不信他们敢打上昆仑仙岛不成?” 玉帝也知道王母心意了,此刻不知齐天岭、三清、如来、观音和弥勒究竟有何关联,道教五老之死,却叫他收拢了先前誓要报仇的心性,转而冷静了下来。 他要做的,乃是取如来而代之的大事,炼天、出天,非只如来有此意,玉帝和王母又何尝不想?故此,此刻当韬光养晦,再造五个圣人出来才是要务。 蓄势待 悟空几人满载而归,回到齐天岭。观音只打了个转,便去往灵山,祝融和后羿各回洞府,只有悟空带着许多千丈玉来到通风洞府,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句芒正在通风洞府,引导通风吸取五行之极力,见悟空进来,句芒以目示意悟空自便。悟空自然不客气,坐在一旁闭目深思。 这一次,对天庭触动实在不小,勾陈大帝、东极青华大帝,都是赫赫有名的六御中人物,此次均被杀得神魂俱灭;十洲三岛,除了昆仑仙岛之外,其中宝贝都被洗劫一空,仙人被驱赶得十去八九;道教五老,悟空虽不知他们在天庭地位如何,但看其修为,应是玉帝暗藏的撒手锏。天庭令这五人下界做事,心中应是稳操胜券,这事被众人搅了不说,连这五人性命也没留下。 放眼天庭这几万年来,也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损伤,玉帝和王母若不雷霆大怒,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悟空在齐天岭整整等了三个月,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他每日出洞站在峰头瞭望,玄空法秘诀施展开来,天庭楼台亭阁也看得大致清楚,若是有仙人下来,绝逃不过他的双目。 这一日,悟空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天地,好像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哦,天庭是放弃了报复?这又怎么可能? 悟空哪里知道玉帝和王母是顾忌如来,再加上损了道教五老,此时其实是既不敢又不能的境地。玉帝暴躁阴鸷、王母沉静多疑,二人合在一处,便商议出这么个结果来。而这两人,是立志要韬光养晦做一件大事的。 想了一想,悟空飞往灵山,一路上直埋怨自己,真是临阵慌乱。自己有许多事要做,这事只让谛听来做便好了。 到了灵山,正遇见观音自大悲殿飞出,悟空拦住道:“菩萨哪里去?”观音道:“方才谛听告知,天庭又将派人至西牛贺洲做那恶事!” 悟空听了,心中暴怒,道:“我一同去。” 他二人来到西牛贺洲,凭借悟空目力,放眼一观,果然见四个混元金仙风驰电掣奔向地上一个凡人国度。 悟空骂道:“丧心病狂,还不死心!” 二人使个纵地金光,将这四个金仙拦住,观音手中柳枝绕出,将四人困住,悟空也不多说,一棍一个,当场击杀! 除了这四个,二人也不停留,又回灵山来,观音道:“你来有事?”悟空道:“正要求谛听神兽些事情。” 行到大悲殿前,又见白雄尊者急往外飞去,悟空问了一句,白雄尊者头也不回嚷了一声:“南赡部洲!” 悟空眉毛拧起,玉帝这是死心塌地要行这丧尽天良之事,既然你来得起,那我便杀得起!他又与观音随白雄尊者到了南赡部洲,却遇见大禹和后土正在此守着。 悟空道:“怎来这里了?” 大禹道:“灵山也无甚事做,若有险情,谛听神兽自会报之,我们两个索性来守南赡部洲。” 正说着,又见四个混元金仙自上空落下,悟空笑道:“一人一个,看谁快!” 他话刚出口,观音柳枝绵延千里,如一根钢针引着长线,直接自一个混元金仙胸口刺入,那柳梢又绕回来,将这金仙缠得密密匝匝拉了回来,而后一掌灭了元神。 悟空暗自咋舌,观音若狠起来,还真是望尘莫及。 眼见观音杀意未消,又看向另一个金仙,悟空急喝道:“莫抢!” 他挥棍冲了上去,未到近前,一波土黄色柔光将这金仙笼住,后土在后面道:“这个是我的!” 悟空顿时语塞,这两个女人好胜之心真是比男人还强。 那两个金仙见势头不好,掉头便走,大禹随意将禹鼎祭出,却刻意放过一个留给悟空,而将另一个罩了起来。悟空笑道:“还是大禹前辈厚道!”他使个身法追上那个金仙,一棍将其打成了肉饼。 他飞了回来,观音笑道:“悟空,你输了。” 悟空笑道:“输给你们自然无妨,终究还是赢了。” 观音道:“既然这两洲都有人来,想必东胜神洲和北俱卢洲也不会放过,弥勒地藏独守那里,可要去助阵?”悟空道:“自然要去。” 到了东胜神洲,只见弥勒笑呵呵提着布袋,里面鼓鼓囊囊,悟空问道:“几个?”弥勒尊者伸出四根手指。 二人又往北俱卢洲赶来,这次等了许久,却也不见人来。 悟空道:“玉帝也学精了,混元金仙毕竟不是寻常天兵,如此下去,他也耗损不起的。”观音点点头,道:“如此分兵,倒不如合力攻一点。” 悟空想想也是,不过玉帝此举只怕是试探之心更多些,既然四洲皆有人守着,众人遥相呼应,随传随到,玉帝就算再蠢,也不会再派人来了。 灵山之中,谛听独居大殿,伏地而卧,仿佛天下事与他无关,但悟空再见谛听,此刻心情却多了一份钦佩。 造化之听,果然名不虚传,难得的是,他为天下凡人开了一条生路出来,这才是造化一脉应当做的事情。 而此时,悟空却意识到自己此行实在是多此一举了,谛听既然时刻关注天庭状况,若听到对齐天岭不利的消息,又怎会不告知自己? 想到此处,悟空心中顿时坦然许多,和观音告辞之后,便安然回了齐天岭。 一路之上,悟空心中不停念叨着“造界造界”,五神猿此时都在天地间修炼,虽一刻不辍,但毕竟时光如流水,要想赶在佛门地狱恢复实力、如来第三身未醒之前修为猛增,还是显得缓了许多。 造界之术,能改变光阴流转,那里一日,抵得上世间一年。齐天岭中会造界之人甚多,但在此之前,却是无用。 为何如此说,只因无论是修士还是神猿,修炼起来都需许多造化,界中空虚,若无造化,进去也是无太大用处。 此刻自己从十洲三岛掠来许多造化仙丹和千丈玉,内蕴造化,应足够五神猿修炼,正是造界的时机。 到了齐天岭,悟空即刻招来祝融和后羿两个,祝融听了悟空意图,一口应承下来,道:“此事甚易,不过我要造界,需有人护法,还需许多仙丹才行。” 悟空道:“小事一桩。护法一事,就劳烦后羿和金神木神,若真有人来,将麒麟亦叫出来,再唤大鹏去灵山求援,实在无法,去天庭紫霄宫叫真武亦可。” 祝融道:“不错,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碍着我一根毫毛!” 后羿苦笑道:“好好好,火神发威,哪个敢不从。” 祝融美滋滋道:“你若不从,再不陪你练箭了。” 说笑归说笑,祝融做起事来还是风风火火,布界之地,便选在麒麟洞府底下,不信有人来袭时他会不醒。 先前在鲲鹏腹中,祝融便早已掌控布界之术,但那几座火山却是死物,此时界中装着的,可是对这天地至关重要的六只神猿。祝融不敢托大,选了个最稳妥的方式。此界虽不大,但却稳定至极,内中一年,外面一日,如此撑它个百十年也不在话下。 界已布好,悟空将其余五神猿唤来,各携五行之极入界,悟空也随后跟了进去。 此界也只十丈方圆,五神猿各自心无旁骛地修炼,五行之极已非先前一般大小,而是有了些微耗损。悟空取出一根千丈玉来立在当中,自己使法力引出五道造化气息来,直接灌入五神猿身上。 这股气息乍一接触,五神猿个个面露喜色,此等造化虽比不得蟠桃,但能结成固态造化,也是极为精纯的,天地间只怕再也难寻这样的造化了。 悟空看着这五只神猿全神贯注地修炼,心中起了异样情绪,想当年,七神猿便是这么相聚在一起的,整日玩闹嬉戏,游荡于天地之间逍遥自在…… 而这之后,磨难便至,当初引动万物生机的混世神猿,却被整个天地抛弃,追杀,杀了又杀…… 悟空按捺住心中恨意,眼见造化浓郁如浆,醍醐灌顶一般涌入五神猿体内去,这五神猿哪里有过这般经历,他们对造化的盼望早已如饥似渴,此时但连一丝都不放过,尽数收了进去。 六神猿隐于齐天岭地底修炼,此刻,在极远的天际,在这天地中无人能到之处,有一只庞大无比的巨鸟高高悬着。 世人望不见他,他也望不见世人,但他此刻却忽然睁开眼眸,两道明亮无比的光芒射出,仿佛要将这片天地照得通明雪亮。 在他腹中,又是极大的一片天地,这天地中造化之物无穷之多,而若有神猿来此,定会发现,这天地中造化,尽都向一个方向涌去。 在一片山坳之中,坐着一个方面大耳的僧人,这僧人生得倒是俊俏,只是此时,他身上却生出了猴子一样的细毛来。 终出世 诚如悟空所感,此天地,似乎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天庭再未派过仙人到凡人国度去行恶,这其中的原因,大部分是因先前受挫太重,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幽冥地府已逐渐兴建完毕,生死轮回造化,已勉强供得上天庭用度。 说起幽冥地府,还真多亏了南极仙翁,他自接手幽冥地府以来,似乎一下子转了脾性,行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同时,由于佛门地狱偃旗息鼓似乎从世上销声匿迹,幽冥地府鬼使数量增长极快,不过十年,幽冥地府规模已与当年不相上下。只是内中造化是多是寡,旁人却也看不出来,只有造化炉中八九金仙或有知觉。 但造化炉炼制之后再有剩余,便会散到三十六天之中,王母也看得出来,久久不曾生长的昆仑仙岛千丈玉,终于又恢复了细微的增长。仅此一点,便足以使得玉帝和王母大为欣慰,三十载之内两次重赏南极仙翁。 六御之中,勾陈、东极已亡,紫微大帝和天庭貌合神离,后土向来也不归玉帝所管,此时只剩一个南极仙翁还在为天庭效命了,王母怎能不心有感触。 天庭悄无声息,再不打凡人国度的主意,弥勒、地藏等人守了几年,也都回了灵山,大禹和后土仍回齐天岭住,得知悟空与五神猿在祝融界内闭关,更是不肯稍离。 齐天岭中变化甚大,天庭对这天地不理不顾,四大部洲呼风降雨之事,现下已由齐天岭赤松子一手包办,赤松子带许多神兽终日忙碌奔波,眼见四大部洲风调雨顺,人民衣食丰足,心中甚是欣慰,而雨师之名,渐渐在这天地中传开,为万民供奉。 仙人争斗渐少,地上妖族渐渐复兴,荒山峻岭、深沟险涧中,兽禽渐增,而齐天岭自然受益最多,五十年之中,齐天岭妖族已至十五万之众,南峰北峰上都住满了妖族。 佛门地狱真的如同从这世上消失了,非但如来手下无一人在世上出现,便连西梁女国也始终一片死寂,半个人影也看不见,唯有一座浮屠塔孤零零立在那里。 灵山弥勒、地藏、观音行遍四大洲,每每以身示法、开坛布道,佛门信徒一时间数量疯涨,相比之下,道教自然暗弱了下去。 玄女三清,自上次离了佛门地狱后,再也未见踪影,兜率宫、弥罗宫、玉清宫三宫大门紧闭,不待外客,而百年来,却也无人来此打扰。道教自此不兴,地上道观亦冷冷清清,难复往日热闹景象。 再看灵山,比当年世尊如来在世时还要热闹几分,天下信徒,往往便有自万里之外跋涉而来,朝拜圣地,一睹佛祖菩萨真容的。 热闹虽热闹,灵山却不似往日奢华,一切阵法俱都不在,花团锦簇、七宝放光的场景再难见到,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青瓦僧舍,耳中听闻的是晨钟暮鼓木鱼之声。 悟空在祝融界中,不管岁月更迭,只一心一意维系眼前五条造化之脉,送入五个神猿身体当中。悟空发现,纵是神猿,吸取造化也是有许多差别的。 五神猿各属金木水火土,这五条造化之脉初时也只相同,时日久了,竟各成五行之色,在空中画出五条拱形弧线来,倒似是五神猿各自开了一道门,来迎着造化入体。 悟空暗暗称奇,看来五神猿各属五行,是一出世便已注定的。天地初开时,五神猿自然各自知晓,但这几万年来被杀得记忆全失,浑浑噩噩间自然忘却了本性,好在重重因缘际会,能叫众人再寻回本真。 看着这五彩造化之光,悟空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颜色,不要随意去涂抹,最单纯的本我,那便最简单、强大。 悟空御使造化,自然也耗自身法力,但身周仙草仙丹无数,只随意取之便可。这一过程中,他发现,自己修为竟也有增长,而更令他称奇的是,那五色造化之脉,竟渐渐通过千丈玉,和他丹田处混元道果连接了起来。 而渐渐地,竟变成了千丈玉之造化,先入悟空混元道果中打个转,而后再转给其余五神猿。悟空初时有些担心,如此一来,造化岂不都被自己收了?但他发现,这造化只是过路而已,一入一出间,促动混元道果生生不息转动得更快了许多,但却不作须臾停留,便又分给五神猿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百年时光便匆匆而过,这中间,大禹后土来看了三次,见无事便自行离开。 麒麟、九灵元圣、牛魔王、大鹏等人始终闭关不出,金神木神守着无趣,也坐在界旁修炼起来,唯有后羿,手持双弓站立如山,便连眼睛都不稍眨。 嫦娥常来看顾,只与后羿说几句话便离开,并无半点闺怨之意。第五个年头里,观音忽至,来寻嫦娥。 嫦娥略有诧异,当年在天庭时,她仅是广寒宫主,观音却常为玉帝座上宾,二人地位相差何止天壤之别,虽互相识,却也从未说过一句话的。 观音仍是一身黑衣,她见了嫦娥,自袖中取出一只玉兔来,道:“我去天竺国传经,见此玉兔正在那厢作乱,故而擒来给你。” 嫦娥连忙道谢,再见这玉兔,身上沾了许多秽乱之气,便微微皱眉。 观音道:“天庭玉兔,本有仙姿,此际她却非当初那只玉兔了。” 嫦娥道:“丢在岭中,由她随意去吧,若留不住,便非我之物。” 于是观音将玉兔丢入峰下草丛中,告辞离去。 玉兔见观音去了,便试探着从草丛中爬了出来,三蹦两蹦来到嫦娥身边,一双眼中泪水汪汪看向嫦娥,自然是要求饶。 嫦娥见玉兔眼若桃花,不由得叹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你有思凡之心,我也不论对错,但你这般放浪,今后莫再近我身了。” 玉兔前足立起,再对嫦娥做求饶状,嫦娥一拂袖,将玉兔兜出老远,便回头走回房舍。玉兔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再不敢近前,倏地钻入草中便不见了踪影。 又经廿载,悟空在祝融界内一声长啸,将祝融震得两耳嗡嗡,祝融骂道:“死悟空,乱叫什么,吓我一跳!” 悟空笑道:“姐姐勿怪,造化玉俱已用尽了,闭关这许多年,你可佩服我?” 祝融哼一声道:“你过了多少年,我自然与你一样,有何钦佩的?” 悟空道:“看他们五个,可有何变化了?” 祝融一见五神猿,先是一惊,再一细看,更是难以自抑。 原来这五个神猿,闭关之后,相貌却起了许多变化,聪明神猿六耳猕猴,原本生得方方正正,此时却是左耳大,右耳小,左眼小,右眼大,显得极为怪异。而通臂神猿胸口生出了一撮白毛,现在却似拂尘之尾,竟有尺半长短。 通风神猿额上的白毛更是奇怪,飘在空中如蒲公英散开,似虚似实,无支祁满头白发生得浓密至极,凝神看去,恍惚若白浪滔天;最恐怖的便是驱神圣猿王禺,他一双厉爪足有一尺余长,伸缩不定,爪尖闪出锐金色寒光,而那双眼睛如被鲜血浸泡了一般,红得瘆人。 最令祝融惊奇的还不是这些,五神猿中,原本无支祁修为最高,也不过混元金仙巅峰,而此刻,连祝融也丝毫看不穿五神猿到底是何修为。是圣,非圣?五人站在一起,似有一股神秘的气息在五人中间流转,如同天然成就一座幻阵一般。 祝融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又撤了此界。 众人出了地底,来到齐天岭主峰之顶,后羿见了悟空和五神猿,也是极为惊讶,他对悟空道:“你的眼睛。” 悟空自然知道,自己双目星光终于显露无疑,此刻却是藏也藏不住,只是不同的是,左眼星光长明,右眼却仍是偶有闪烁,而自己记忆中并未多出什么来。他知道,灵明神猿最是难醒,看来要双眼星光常亮,或许才是自己真正醒来的那一天。 站在齐天岭峰顶,五神猿胸中激荡,他们和悟空不同,早在界内修炼时便俱已记起前世,界外一百二十载,界内已是三万余年时光,这一番闭关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本来聚齐神猿便是极为难得之事,又加之悟空神通广大,能自盘古处取来五行之极,又有十洲三岛造化相助,这才终于纷纷成圣。而五人合在一处,更是有浑然一体之觉,若是合力一击,天下只怕无人能敌了。 此次闭关,悟空也受益匪浅,他隐隐觉得,自己体内阴阳二叶虽未有太大变化,但混元道果和五神猿相通之后,五行之极力将从前造化取而代之,此刻再使出神通法术来,不知强似当年多少倍了。 看了看五神猿,如今在这天地可自保无虞,悟空极为欣慰。他眼望高天,想起一桩大事来,便冲破云霄,一直往上飞去。 天外人 悟空想起什么,因他出了祝融之界后,便觉玄空法秘诀之术已是登峰造极,再无提高的余地,而灵明双目也只差一线,他不由得想起上次和玄女登高天俯瞰大地的情景,这方天地究竟是何模样,自然当再去看看。 此次登天,不知比上次又高出了多少,悟空极为欢喜,上次登天时自己已然成圣,而现在比那时又强了许多,或许有一天,真能破圣人之境也未可知。鲲鹏说圣人之上便是天道,那是与天地同起同坐的地位吗,天道强者,可能突破这片天地? 此处罡风之猛烈超乎想象,悟空以目测之,这风中,竟有一丝诡异的力量存在,而这种力量,他曾经在佛门地狱中见过,那便是令自己心生畏惧的反造化之力。 真是奇怪,风从哪里来,怎么和佛门地狱也有关联?悟空稍一联系便认定,如来若想出此天地,必定和这股力量有着极为重要的联系,不然他何苦在佛门地狱中狂收造化,又将这造化使秘法炼成反造化之力? 如来是来自天外之人,自然知道这股反造化之力是做什么用的,因此他的思路是绝对正确的,这只怕是出此天地的唯一法子。难道,这股反造化之力是来自天外?若是如此,那便说明,这片天地和天外,还有通路呢。既有通路,却出不去,那还是有物相阻,到底是什么? 悟空带着满腹疑窦升到了自己的极限高处,施展玄空法秘诀,先往下看去。 当初和玄女居高而望,见东胜神洲有一角伸出,那片狭长的孤岛尽头,连接着一片棱角分明的巨岛,酷似一个斧头,和盘古斧一模一样。 此时再见,这盘古斧果然如玄女说的一模一样,犹如拼图一般现出十一种兵刃的模样,混天幡、沌黄旗、诛仙四剑……件件历历在目,形状半点不差。 而令悟空惊讶的不是这些,随着他越升越高,他脚下这片大地,一点点现出清晰轮廓来。也不知施展了多少次筋斗云的身法,悟空再往下一望,顿时瞠目结舌,险些从天上跌落下去! 原来这片大地,竟真的是盘古身躯所化!盘古头朝正南而卧,右臂展开,手中握着一柄巨斧,左臂微曲,两条粗壮有力的大腿向北方伸展开去,成弓步站立,形成北俱卢洲土地……地上道道奇峰峻岭虬结蜿蜒,便如盘古正在奋力开天! 这都不算什么,最令悟空难以置信的是,自东土大唐长安城到西天灵山这一段路,这十万八千里路,恰恰横在盘古丹田之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阴阳神猿走过这路,能引出盘古造化来,原来他走的这条路,正是盘古造化之精所藏处。 悟空再仔细观看这片大地,花果山洞天福地,正是盘古右手脉门,而另一处洞天福地五庄观,正在盘古左胸心脏之处……鲲鹏曾说,天下造化之精共有九份,盘古得三,鲲鹏得二,四大神猿得一,其余分散于天地之间。 盘古这身躯,乃是不折不扣的造化之体啊,他身上每一处要紧处,都是人间福地。整部中,被称作洞天福地的只有两处,一处是花果山水帘洞,一处是西牛贺洲五庄观。 而取经之路,自然是如来定下的,如来早就知道,这十万八千里,便是盘古丹田所在!取经一事,尽在如来掌控之中,悟空自然心知肚明,但如来没有玄空法秘诀,又无灵明双目,他是怎么得知这片大地便是盘古之体呢? 这个疑惑只稍纵即逝,如来是和盘古一同到此的天外之人,他知道这些,却也未必要通过其他方式,悟空略过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开始向此大地周边看去。 古人云天圆地方,但悟空此时所见,这片大地,也是圆的,天穹犹如一个半球,笼在大地之上。大地边缘,青蒙蒙一片不可见,而八根擎天玉柱,犹如在眼前一般,直通天顶。悟空目光自下而上移去,但见八根擎天玉柱,一分九,九分八十一,在天顶盘结在一起。 而八根擎天玉柱的间隙之中,竟然隐隐可见阵法痕迹,这阵法,悟空不认得,但是,他相距不知几十万里,亦能感觉出此阵法之玄妙险恶。 天地之边缘,便是这八根擎天玉柱,其余之处皆为一片空虚,但因有罡风存在,更有此阵法相阻,想要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悟空看了许久,越来越觉得,这片天地,简直就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大炉子,那八根擎天玉柱,便是这炉子的骨架。 天地为炉,煎熬众生啊! 既然此地为炉,那么,必定是有人造了这座炉子出来,造就这天地之炉的人,是盘古?是如来? 不!他们都没有这个本事! 如来若有造天地的手段,哪里还会将自己困在其中?而盘古自称是如来无数年的对头,想来他本事大致也与如来相仿,不会强出许多,自然也没有这个能耐了。这天地中,再无人能比盘古和如来更强,别人自然不必去想了。 既然这样,答案呼之欲出,造这个炉子的人,一定是天外之人! 产生了这个想法,悟空自然为这人修为所震撼,他能造这样一个炉子出来,内盛天地,这要多大的魄力与想象。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可能,悟空也只片刻便稳住心神,开始思考这人造此炉的目的了。 若是此炉有人操控,那么,每十二会元,此天地便要归为混沌,便自然可解,那人能造天地,便自然能毁天地,十二会元,其实也是只由人定而已。 这道理便如同一群躲在下水管中的蟑螂,每日三餐时分,有人做饭洗碗,自然便有水流自管中流下,但对这群蟑螂来说,这水流无异于灭顶之灾。它们不知这水会将它们冲到何方去,更不知这水流从何而来,只知道每隔四五个时辰,便有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来临。 有的蟑螂身体强壮,或能附在管壁上躲过一劫,那些弱小的蟑螂,便只能无可奈何地被冲走,或是入了下水道、化粪池,生死再不由己了。 若此天地之炉真是人力所为,那么,天地中人,无论凡人仙人,无论盘古如来,都是与水管中的蟑螂无甚分别的物种。他们知道天地每过十二会元便将归于混沌,却无可奈何,却无能为力,只有极少数的强者,寻到了抓住水管壁的方法,能渡过会元之厄。 盘古、鲲鹏、七神猿、如来……这些人都做到了这一点吗? 这人建天地之炉,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他能掌控会元之厄,那么,如王母所说,会元之厄乃是造化过多而将天撑破,便自然是无稽之谈了,他们所用的造化炉炼天的本领,也是大错特错,根本不得要领。 想到这里,悟空不由得想起了他刚得的那十几根千丈玉。这东西,可真是绝世的宝物啊,玉帝和王母仅是混元金仙巅峰,怎么会知道这个法子便能将造化凝聚起来? 自己在方丈仙岛时,曾见有九道造化之脉通往昆仑仙岛,但究竟无形无质的造化如何形成了固态的千丈玉,却是始终想不明白的难题。 造化形如虚无之物,要它能成固态,可比凝水汽成冰难了无数倍,悟空不相信玉帝和王母会有这个能耐,或者说,他们自己,根本悟不出这个法子来。 千丈玉中所蕴含的造化,实在是无穷无尽。 悟空自昆仑仙岛虽得了许多仙草仙丹,但这些尽数加起来,其中造化和那十几根千丈玉相比,也只是九牛一毛,想想五神猿几万年修炼,才将这些千丈玉中造化吸干,便可知其中造化究竟有多浓郁厚重。 更令悟空不解的是,玉帝和王母明明有现成的造化,却舍不得用,只顾着去凡人国度掠夺,这岂不是家财万贯伸手要饭、坐拥宝物而不知吗? 再想起玉帝和王母本就是如来带到此会元的两个孩童,悟空越来越觉得,千丈玉的背后,仍有如来的阴影若隐若现…… 这一日,瑶池之中,玉帝和王母欣然对坐,均露出喜色来,一百二十载,王母耗了许多蟠桃仙丹,动用瑶池后园中中央黄极黄角大仙造界,终于又养出五个圣人来,这岂不是件天大的喜事? 二人正在对饮,忽有仙官急报:“昆仑仙岛上,来了许多僧人,要夺千丈玉!” 玉帝和王母对视一眼,露出狐疑的神色:僧人?来夺千丈玉?这是谁派来的,是如来么?为何是夺,而不是取呢? 玉帝挥手叫那仙官退下,对王母道:“千丈玉本就答允好为他而炼,为何却要来夺?” 王母闭目想了又想,睁眼道:“试探!” 玉帝道:“或许……是灵山弥勒也有可能?” 王母道:“若是弥勒来取,自然不给,若是如来,那便任其取之,忍了几万年,也不差在这一时!” 玉帝点头,对外面喝一声道:“来人!” 要回家 门外游奕灵官进来,玉帝道:“传紫微大帝、真武大帝,随我走一遭昆仑仙岛。” 游奕灵官接令出去,王母又传人唤出瑶池后园中十二圣人相护,对玉帝笑道:“陛下万金之躯,还是稳妥些好。” 玉帝点点头,道:“放心便是。” 紫微、真武即刻便到了瑶池,昆仑仙岛之事他二人并不知晓,王母大略说了,紫微道:“自然护得陛下周全。” 当那十二个圣人自后园走出时,紫微和真武不禁面上微微变色,他们知道,天庭必定暗藏许多实力,但还是吃了一惊。这十二人,若真刀实枪打起来,定不是真武和紫微的对手,但却也是如假包换的圣人修为,造不得假的。 王母此举,又何尝没有向他二人示威之意? 王母道:“两位爱卿和这十二人护住陛下,应能万事无虞。” 紫微、真武一左一右将玉帝护在中间,身后跟着十二圣人,再往后便是紫霄宫龟蛇二将、三十六元帅、二十八星宿、九曜星君等人,倒也威风凛凛。 片刻到了下界昆仑仙岛,只见昆仑仙岛上许多仙人正与一群光头佛陀对峙。真武和紫微已知燃灯一系尽都蓄起了头发,那么这群佛陀自然是从佛门地狱来的了。如来,在沉寂了一百多年后,终于有所动作了。 玉帝驾临昆仑仙岛,众仙人自然山呼相迎,玉帝面容整肃落了下来,看看眼前佛陀,只认得一个迦叶尊者。 如来此次共派了十余佛陀来此,和天庭相比,实力是弱了一些,但这些佛陀并无丝毫惧怕之意。迦叶尊者见玉帝驾临,上前施个礼道:“见过昊天上帝。” 玉帝微微抬手答礼,道:“尊者此来何意?” 迦叶道:“听闻昆仑仙岛有千丈玉三十六根,如今佛门有难,佛老遣我来此向陛下求援,万望陛下顾念佛道之情,赐下千丈玉,来日必当百倍还之。” 迦叶这番话确是恳求的用辞,但他语气颇为生硬,照本宣科一般,却无半点低三下四的味道,竟似明晃晃的索取。 玉帝微微皱眉,他虽与如来早有约定,但迦叶当着众人之面如此说话,心里颇不舒服,便微微一笑道:“佛老如此修为神通,怎也求起天庭来了?” 迦叶便连笑容都收敛起来,冷冰冰道:“那些是佛门内务,陛下无须多管了。” 真武喝道:“放肆!” 迦叶这时反而笑了起来,道:“事关重大,还请陛下斟酌。” 玉帝却无半点怒意,道:“你也知事关重大,此事自然要商议一番,再给佛老答复。” 迦叶施了一礼,道:“既如此,我三日后再来。”说完,他带着那十几个佛陀驾云而去,丝毫也未有半点犹豫。 真武道:“陛下,这和尚如此无礼,怎不——” 玉帝道:“如来多年不现世间,此事甚是可疑,待我商议一番再作决断。”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此烟消云散,却出乎许多人意料了。 真武所问,自然不是本意,他心中盼着天庭和如来一系打起来才好,不料玉帝忍耐力居然远超他所料,和平时高高在上的傲慢性情几乎判若两人。真武隐约也知道玉帝和王母来路,他也知道,此事远非简单的佛道相争那么简单。 玉帝和如来的关系甚是特殊,玉帝掌管天庭这许多年,那时西方尚是一片不毛之地,而在这几万年中,如来愈强,玉帝愈弱,倒似是你进我退的态势,偶有些为道门兴旺的举措,也只是惺惺作态,并未有什么实际举措。 看来,这次玉帝定是又有妥协之意了,不然为何不给迦叶一个下马威。迦叶何许人也,区区一尊者而已,比菩萨还低了一级,若无如来撑腰,怎敢对玉帝如此说话? 玉帝回了瑶池,王母微微诧异:“这么快?” 玉帝将事情始末说来,王母一副不解神色,想了一想,面色不善地问玉帝道:“为何不答应他?”玉帝一怔,道:“怎么,那迦叶颇为无礼,我若答允他,岂不被众人耻笑?”王母颇有隐忧,道:“这恐怕便给了他由头。” “什么由头?难道如来还会来生抢不成?”玉帝道。 王母点点头,道:“若要来抢,你怎么做?” 玉帝道:“我只说商议,并未拒绝,他有何道理来抢千丈玉?” 王母道:“看迦叶言辞,显然受了如来教唆,便是要激怒你,然后遭拒。如来要千丈玉,自然是造化不够,他若得不到,怎能善罢甘休?” 玉帝冷笑一声道:“他若好言好语来求,或许还给他几根,若是强夺……哼,我还真要试一试天罡地煞造化阵的威力。” 王母沉思良久,问玉帝道:“只为了咽不下这一口气?” 玉帝摇摇头,叹口气道:“这一口气,又算得了什么?这件事早晚都是要做的,眼下如来来取千丈玉,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这厢拖他几年,必定对他影响极深。” 王母道:“倒也有理,只是若敌不过如来……” 玉帝紧皱眉头,而后咬牙切齿道:“要回家!” 王母本来尚在犹豫,听了玉帝说的“要回家”三个字,立刻变了态度,道:“好!隐忍多年,也该搏上一搏!” 悟空看罢天地之炉,心中感慨万千,他在天上待了好一会儿,才回了齐天岭,五神猿仍在峰头等着悟空。 通风见悟空下来,问道:“看见了?” 悟空点点头,道:“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通风笑道:“天地本为炉。” “你怎么知道?”悟空惊道,他随后便意识到,通风五个已经彻头彻尾地醒了,知道天地本来面貌也不足为奇,便问道,“天地之炉,是何含义?” 通风看了看悟空,道:“除灵明之外,谁能看见天地之炉呢?这都是当年你说与我们听的。” 悟空晃晃脑袋,他仍是记不起,又问道:“我还说过些什么?” 聪明神猿道:“你那时话极少,废话却极多。” 话极少,废话却极多?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在思索,五神猿哈哈大笑,悟空正在思索正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听到众人大笑,这才醒过腔来,怔了一下,也跟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聪明神猿极少说话,一开口却又如此促狭,真是想不到。 通臂神猿道:“我想起一件事。”他身材矮小,声音却如洪钟。 悟空道:“什么?” 通臂神猿道:“记得你有一次上天之后,回来对我说,这地也有趣,四周都是积水,只中间躺着一摊炉灰。” 悟空想了想,道:“是啊,炉子之中,不就是炉灰吗?” 王禺忽然道:“后来我问你,炉灰是什么烧剩下的,你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啊!还有这事? 炉灰是什么,自然是脚下这片大地了,这大地又是什么,是盘古之躯!不对,盘古之躯怎么会是炉灰,若是这样,是什么烧毁的呢? 这时,悟空不由自主想起了那股反造化之力来,他想了想,终究不得其解,他虽是造化神猿,但对那股反造化之力还知之甚少。 但他却又有一个奇特的想法,如来炼的便是反造化之力,他的目的是要出天,天顶罡风中也有反造化之力的痕迹,那么,会不会反造化之力便存在于天外呢? 悟空头脑中浮现出一个场景来,一座硕大无比的洪炉,内中盛着一炉火油,忽然炉盖打开,一个火种投入其中,这天,这地,人与万物……尽都被淹没于熊熊烈火当中,谁能得幸免? 悟空想的,是会元之厄的那一刻,他既然断定这天地之炉是人力所造,那么,会元之厄也是由人力来掌控。 那人若是发难,该如何阻止他揭开炉盖? 悟空正在这里出神,忽见三十六天下来一人,却是真武大帝。 真武瞬间到了齐天岭,见悟空和五神猿都在峰顶站着,真武一看这几人修为,惊得噔噔噔退出了三四步,惊问悟空道:“这是……这是如何做到的?” 悟空微笑道:“神猿自有修炼之法,龙神不必惊诧。” 真武点了点头,大笑道:“真是天地之幸!” 悟空道:“龙神来此有事?” 真武道:“便在方才,如来御下迦叶尊者率十余佛陀,来昆仑仙岛索千丈玉。” “什么?便这么来索要?”悟空道。 真武笑道:“迦叶不识礼数,玉帝却也忍了。” “哦?玉帝性情居然能忍得了他?可是那十余个佛陀太过厉害?” “非也,我看玉帝那模样,倒似是欠了如来许多!” 悟空点了点头,喃喃道:“或许真是这样呢……” “千丈玉?”通风开口道,“昆仑仙岛,共有多少千丈玉?” 真武道:“共有三十六根。” “三十六根!”王禺不禁惊呼出声,通臂神猿和聪明神猿同时问道:“有多高?” 真武见这几只猴子目光中露出渴望的神色,诧异道:“千丈只高不矮,怎了?” 这一群猴子蹿上来抓住悟空衣襟,呼道:“要去要去!” 分神兵 悟空先对真武拱了拱手,道:“先谢过祖龙了,这千丈玉对我等来说极为重要,说不得也要掺合一脚了。” 真武道:“如来若要强夺,三日之后,昆仑仙岛必有一场恶战,还是谨慎些好。” 悟空笑道:“自然要谨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天庭也想不到齐天岭会插手此事吧?” 真武道:“那是想不到,但如来既然要夺千丈玉,怎会不防范齐天岭?” 悟空道:“说来也怪,十洲三岛其余千丈玉,得来全不费工夫,玉帝为何不管不顾?” 真武道:“他哪里顾得过来,天庭除了昆仑仙岛上实力雄厚外,其余地界都荒废了,谁又能想得到,汝等实力突飞猛进,现在只怕我也非你敌手了。” 悟空忙道:“哪里哪里,都是机缘巧合。” 真武又叮嘱几句,若真要去夺千丈玉,可定要知会灵山弥勒、地藏和观音前来助阵才行,悟空道:“那是自然,不知龙神和紫微大帝可愿助我?” 如来来袭昆仑仙岛,玉帝和王母自然不敢轻视,到时十有八九要请真武和紫微助战。悟空若有这两个强力的内应,成事概率自然大大增加。 真武微笑道:“我与天庭分道扬镳,只是迟早的事,当年救我的乃是紫微,并非玉帝和王母。届时我自会便宜行事,你放心便是。” 悟空大喜,初时他见真武始终身在天庭,以为真武还有其他目的,但真武既然应承下来,便自然不会诓他。至于紫微大帝,更是无须担忧,紫微是黎山老母的儿子,黎山老母是九天玄女之徒,说到底还是自己人。 真武离了齐天岭,悟空对五神猿道:“这倒真是意外之喜了,千丈玉中造化,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年,对我等修炼实在再合适不过,实在不可错过。” 通风道:“若是玉帝执意不给还好,我等寻个时机,便可乱中取胜,但玉帝若顺从如来,嘿嘿,那便如同挖了个陷阱等我们入瓮。” “咦?这倒也不是无稽之谈!”悟空道,如果迦叶和如来当着许多人的面做了一场戏……哼,即便真是做戏又能怎样? 除去了道教五老之后,悟空信心暴涨,再加上自己和五神猿实力大增,对上寻常圣人,还真无丝毫惧怕之理,俗话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何况自己还有撒手锏未使出来呢。 悟空对无支祁道:“你去北海,从覆海蛟手里将覆海鞭要过来。”无支祁一怔,道:“在他眼里,那覆海鞭比他性命还重,怎会给我?” 悟空道:“他若不给,你便抢来!无论如何,这鞭子你都要拿到手才行。” 无支祁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我做哥哥的,怎好抢老弟的东西?” 悟空哈哈一笑,道:“说着玩呢,他若不给,你便说是祖龙真武大帝叫你来取的,看他还给不给。” 无支祁道:“好,那我便去试试。”说完无支祁起身便走,悟空又对通风道:“木神手中那长生树,本应是你的法宝,你去用苗刀将这法宝换回来。” 通风也是一副难以置信模样,问道:“长生树乃是木神使了几万年的法宝,我……我怎可……” 悟空道:“这宝贝在他手里,仅能发挥四五成力量,非要你来御使不行。” 通风仍是半信半疑,摇着头去寻木神句芒,悟空心道,木神或许会有些不解,但他只要将长生树交给通风一试,自然便能看出轻重来,这些上古人物顾念大局,不会以私利为重的。 看了看王禺,悟空从怀中掏出戮仙剑来,道:“试试此剑如何。”悟空将戮仙剑往空中一抛,王禺身子不动,抬起手来一招,戮仙剑如同归巢之鸟,落下来隐入王禺身上不见。 王禺仔细探查一番,露出狂喜神色,转对悟空道:“此剑不全!”悟空点点头,诛仙四剑,如今只得了戮仙剑,王禺便看出此剑不全,看来这真注定是他的法宝。 悟空道:“演练几招试试如何?” 王禺微微一弓背,戮仙剑自他背上穿出来,直飞冲天,剑身在空中呼啸而过,如龙吟凤鸣。王禺心意一转,戮仙剑平着飞出,落在一座无人峰头上,那山峰无声无息,便被戮仙剑削去了半边。 王禺将戮仙剑收回,道:“此剑威力无穷,我要好好钻研几天去。”说完便急不可待使个土遁法,钻入地下不见了。 悟空看看聪明神猿,他性属火,风火两柄芭蕉扇都在老君手中,再看看通臂神猿,他最好的法宝乃是地灵珠,这宝贝在玄女那里,要寻这两件,还要去玉清宫走一趟才行。 悟空对他们两个道:“你们莫急,我定为你们寻件好宝贝来。” 聪明神猿道:“若寻不来,便将你的棍子给我。” 悟空嘿嘿笑道:“这棍子好虽好,对你却不适用,回洞等着去吧!” 悟空起身,上了三十五天玉清宫,门口站着两个道童,拦住悟空道:“大圣来此何事?”悟空一愣,自己也算常来常往了,今日怎么将自己拦住了? 悟空道:“自然来看元始大天尊。” 道童道:“大天尊闭关未出,还请大圣见谅。” 悟空不由得有些失望,玄女当年说过,三清伤重,只怕要百年才能痊愈,如今已过了一百二十年,居然还没出关,看来伤情的确不容乐观。而三清不出,道门力量便无法动用,自己要夺千丈玉,必然要和天庭交手,没有了这层关系的牵制,只靠硬拼,可实在非悟空所愿。 正在他为难之际,只听玄女的声音自里面传来,道:“悟空,进来。”这一声听在悟空耳中如获纶音,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使个身法便纵了进去,那两个道童只觉眼前一花,人已不见了。 悟空进了大殿,见三清端端正正坐在正中,玄女却坐在阶下蒲团上。四人见了悟空,眼中皆露出惊讶之色,老君急问道:“你得了什么造化?” 悟空道:“也没什么,不过助五神猿修炼了一番,却没想到自己反得了这许多好处。”老君道:“嗨!早就说过,七神猿若在一处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悟空道:“阴阳神猿未归,只有我六个。” 玄女道:“若无足够造化,八个聚在一处也是无用,你又夺了谁家的好东西?” 悟空道:“十洲三岛千丈玉,被我夺了十几根。” 老君笑道:“这宝贝果然被你得了,只怕少不了一场恶战吧。” 悟空笑道:“恶战还在后面,故而来请几位前辈,不知可医好了。” 玄女哼一声道:“再不医好,只怕连我都累死了。” 原来三清疗伤的确不过百年,但玄女这百年间不休不歇,几乎元气大伤,后来这些日子,却是三清反哺为玄女疗伤,直到今日,四人才恢复如初。 他们四个虽恢复至先前的修为,但却未有寸进,此刻再见悟空修为大涨,自然心中惊讶,百年而已,对已到圣人之境的修士来说如弹指一挥间,但造化神猿修炼,只要造化足够,便可一日千里,这个本领可真是逆天了。 元始天尊道:“怎么又有恶仗要打,天地大势,现今如何?” 悟空道:“四位闭关一百二十载,其间天地平静、波澜不起。唯有十洲三岛不复存在,只有一个昆仑仙岛未受影响。” 老君道:“这自然是你所为了。” 悟空道:“不错,是我与弥勒尊者、观音大士并齐天岭一众夺了千丈玉,如今灵山重兴,信众遍布天下,道教暗弱一蹶不振,天庭毫无作为,不知在蓄谋何事。” “三日后,如来要去昆仑仙岛夺千丈玉,还不知玉帝如何应对呢。” 灵宝道尊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要去浑水摸鱼?” 悟空道:“浑水摸鱼?便是清水摸鱼,又能如何?”他心里想的是,昆仑仙岛上,可没有什么反造化之力,泥犁菩萨和大日如来是不敢来此的,既然这样,就算是硬抢,凭借齐天岭实力,加上三清玄女、真武地藏等人,也不会落于下风。 玄女摇头道:“不可托大。” 悟空道:“玄女有何惧?” 玄女道:“你可知道,天庭暗藏实力几多?” 悟空道:“倒也知道些,瑶池后园,养了中央黄极黄角大仙、三十六圣人和七十二金仙,不过那些圣人虽修为不低,但战力却实在不值一提。八九金仙若不动,我真不惧之。” 玄女看了看三清,问道:“悟空说得对否?” 老君道:“不错,这些我也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悟空一眼,道,“你竟摸到蟠桃园去了?” 悟空道:“蟠桃母树本就是七神猿之物,我看看又怎么了?” 老君道:“你这猴子,那黄角大仙修为通天,绝不弱于泥犁菩萨,好在你还机灵,若是贸然闯入,只怕今日再见不到你了。” 悟空惊道:“竟有这般厉害?”泥犁菩萨在佛门地狱中的本领,他可看得清清楚楚,纵连玄女只怕也占不到便宜,黄角大仙若真如此厉害,那可要从长计议了。 幽冥界 老君悠悠道:“上次见黄角大仙,还是一次蟠桃会上,他惊鸿一现,虽有阵法掩饰修为,但我师兄却也看得出,那时他便已超过我等许多了。” 悟空想想道:“他如何修炼如此之快,倒不是关键,难以琢磨的是,他为何甘心乐意听玉帝和王母摆布?” 老君道:“这事我也想过,玉帝和王母修为止于混元金仙之巅,再难寸进,乃是受了体内阵法遏制,那自然是如来做的手脚。而他们两个修为虽低,却有秘法能控八九金仙等人,这法子类似抽魂之术,能主人生死。” “抽魂之术?”悟空觉得惊奇,真是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这种御人之法。 老君解释道:“抽魂之术,便是将人之命魂抽走一丝,而后这丝命魂被置于阵法禁制当中,施上钉头七箭之类的法术。这人日后若有反意,阵法发动,就算是圣人也难逃性命。” 说起钉头七箭,悟空想起了他用八戒一根猪鬃施展的法术来,这类法术只需受法人身上的毛发便可施展,抽魂之术却是用他人命魂,真是狠绝无比。不过这法术还是有些强人所难。 悟空道:“若是能将这阵法破了,取出八九金仙和黄角大仙等人的命魂来,岂不是热闹了?” 老君嘿嘿笑道:“绝无可能!” 悟空自然知道,这么重要的阵法,玉帝和王母定然放在了最稳妥的地方,但是,自己有玄空法秘诀神技在身,再加上阵法精湛的元始天尊,难道也做不到吗? 这时,元始天尊开口道:“这阵法,在玉帝和王母身体中,连同七千多缕命魂在内,你如何能夺得来?” 悟空倒吸一口凉气,这阵法实在是诡异得很,可见玉帝和王母心中最大的事,便是掌控住造化炉中八九金仙,以及瑶池后园黄角大仙和一百零八人。 元始天尊既然都说无解,那么悟空便也不想此事,说道:“三日后昆仑仙岛,可要助我才行。” 元始道:“不好明抢。” “哦?”悟空倒没想到元始天尊会拒绝他,道,“那可暗夺否?” 元始道:“我等毕竟是道教中人,怎能自戕叫旁人看?” 灵宝道尊笑道:“师兄说得不错,不过若是如来一系得手,我等自然帮你夺回来。” 悟空刚要谢过,玄女哼一声道:“若不是悟空救你三人,此刻怕仍在佛门地狱受苦呢!” 这话说得三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悟空急道:“三清自有隐衷,况且,此时与天庭闹翻,也未必是件好事。” 玄女道:“你们不去,我去!” 悟空大喜,玄女修为之高,他心中自然有数,有了玄女压阵,此次成功机会大增,三十六根千丈玉,就算不能尽数得来,能得半数也好。 玄女应承下来,悟空心中大定,才又说起此行的另一件大事。他先对玄女道:“尸弃佛体内那颗地灵珠,可取出来了?” 玄女点点头,道:“早为你预备好了。”她取出地灵珠交给悟空,悟空接了这枚土黄色的鸡蛋大小的珠子,但觉有隐约土系灵气在内,除此之外,也未看出有什么稀奇,便揣进了怀里。 老君一副割肉的神情,从怀里取出风火芭蕉扇来,合在一处,道:“师姐不知和我说了多少遍——” “莫啰唆了。”玄女不满道,她接过芭蕉扇塞在悟空手中,道,“天材地宝,自然有德者拥之。” 悟空收了这两件宝贝,心里乐开了花,对四人道:“我还要去灵山请弥勒尊者相助,不敢久留,告辞了。” 说完出了大殿,后面还传来老君的喝声:“我参透八十一章,你居然说我无德……”后面再说些什么便听不清了,应是在与玄女辩理。 悟空一个筋斗翻到灵山,但见灵山上人头攒动,信众僧侣摩肩接踵,香火旺盛至极。悟空看着这一幕,心中慨叹道,都云:真心为出世,妄心为入世;出世是佛法,入世是世法;出世是空,入世是有;出世是法身,入世是报身。出世是真,入世是妄…… 故而如来在时,灵山上并无一个凡人,俱都是佛门弟子,显得冠冕堂皇与世隔绝。 而此刻的灵山,庙堂不高,装设不华,却多了许多香火气息与真实感。看来实在是真妄不二,离开人世,哪来出世。“离世无菩提”说得再准确不过了。 佛要普渡众生,便不应如凡夫般妄生分别,执着于出世之念,像这般光景,岂不和谐许多? 到了大雄宝殿,见观音大士高坐莲台,正与一众沙弥讲法,悟空自然不去打扰,便寻到了弥勒和地藏二人。 他将三日后如来要夺千丈玉之事说出,弥勒道:“理应相助,但此刻灵山非比从前,我这个清闲人却也闲不住了。”悟空知道弥勒不是推辞,点点头道:“东来佛祖以众生为重,可敬可佩,我自然不会强求。” 地藏道:“我随你去。” 悟空看了看弥勒,弥勒点头道:“地藏王修为远胜于我,他去却比我去好多了。”地藏王也不谦逊两句,对悟空道:“那便走吧。” 悟空本想寻个时机去见龙女,但地藏如此痛快,那便走吧。其实他寻龙女,并无什么要紧事,只是每次相遇,总有异样之感,搁在心里,却像是有一根线牵着。这感觉,非是男女之情,却似是命中注定有什么故事发生。 他们两个离了灵山,地藏王忽道:“幽冥地府如今怎样了?”悟空一怔,幽冥地府被毁之后,他也曾去过一次,南极仙翁成了地府之主,看天庭再无异动,应是造化供给十足,自然都是南极仙翁功劳。 悟空道:“现在地府由南极仙翁来管,究竟如何,我也不知。” 地藏王道:“别了许多年了,当去看看才是。” 幽冥地府,在凡人看来,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主掌生死轮回之所,但悟空知道,看似天成,其实不过是天庭收拢造化的工具而已。想到这里,他不禁问了地藏一句:“地藏王,当年你入主幽冥地府,自然知道此处是天庭建起,这一处为天庭收拢造化所用,究竟算不算恶地?” 地藏王看看悟空,道:“若无地府,凡人造化无处可去,便成孤魂,那造化早晚被修行之人吸了,由此看来,地府却也有其好处。况地府以善恶断人来生,也算公平,怎能说是恶地?” 悟空道:“地藏王在时,确是如此,如今不知怎样了。” 二人到了九幽之渊,见深涧旁多了一块好大的石碑,上面写着方方正正的三个大字——幽冥界。 怎么?化出一界来了,入此渊后,生死相隔吗?他们两个自然不在意,堂而皇之地飞了下去。 刚刚落下不到百丈,从旁边岩壁上闪出四人来,扯起一张巨网,自下而上朝二人兜了过去。二人去势不减,直接进了网中,悟空一进九幽之渊便见着这四人,这四个乃是在瑶池后园见到的圣人,此时出现在九幽之渊,悟空一想便知道天庭用意,天庭在别处寻不到造化,自然要死死守住九幽之渊,幽冥地府这一处若是丢了,天庭可真的没了造化来路。 虽是四个圣人来袭,悟空和地藏却也不惧,悟空天机棍化作一柄长刀,风轮一般转起,巨网应声而裂,二人脱身出来,悟空冷笑道:“堂堂圣人,也要偷袭?” 一人道:“敢闯幽冥地府,杀无赦!” 悟空看了看地藏,地藏道:“我非是来闯,只看看便走。”地藏向来没有虚言,他只是要看看地府中是否还有公正善恶之判,若是善恶不分,可实在非他当年本愿。 这四人怎敢放悟空和地藏进去,当年幽冥地府便是被一个无量寿佛毁得七七八八,悟空和地藏修为极高,若真存心捣乱,谁能拦得住? 悟空冷笑道:“天庭是霸道惯了,说不得只好打了。” 正要动手,只见天上落下一人,却是太白金星和游奕灵官两个,太白金星在上面急喝道:“大圣!” 悟空对太白金星笑道:“金星,久违了。” 太白金星道:“大圣怎来此处了?” 悟空虽与天庭为敌,但对太白金星却没有丝毫恶感,这老儿处事向来滴水不漏,也曾帮过悟空一些忙。故此悟空说话客气许多,道:“今日陪地藏王菩萨故地重游,却被拦住去路,你若不来,我便打了。” 金星笑道:“误会误会。” 这时,游奕灵官对那四个圣人传音几句,这四个圣人听了后,收起了手中破网,一言不发,便随游奕灵官直奔天庭而去。 金星道:“地藏王菩萨要游地府,自然无人阻拦,今日既然遇着,那便陪二位同游一遭吧。” 悟空猜想,太白金星和游奕灵官怕是来通信的,叫这四个圣人回昆仑仙岛去准备迎敌。而太白金星素来知道地藏王品性,知道他光明磊落,不会做出有损地府之事,于是卖个大方。其实最重要的是,悟空和地藏修为太高,天庭此际正临大敌,哪有闲暇来应对他俩。 有心收 太白金星引地藏和悟空进了九幽之渊,一边笑着道:“这地界阴冷,小仙也没来过几次。” 三人到了渊底,见原来的那一处洞口已被扩开,建了一个大门,门上匾额黑底白字,写着“幽冥地府”四字。门旁站立两行小鬼,见太白金星来,这小鬼便飞奔进去禀报,霎时,崔判官从门中走出,见太白金星引悟空和地藏来,先给太白金星问个安,又给地藏王菩萨深施了一礼。 地藏王菩萨乃是幽冥地府旧主,处事公允无私,向来受人敬佩,崔判官这一礼倒是由衷的。 有了崔判官,自然不用太白金星引路,崔判官领三人走入正门,问金星道:“稍待片刻,我这边请殿主南极仙翁来见。” 现在,南极仙翁是幽冥地府之主,地藏来此,这可是件大事,无论如何也应叫他来迎才合礼数。太白金星看了看地藏,地藏道:“不须如此,我只看看便走。”太白金星不敢失了礼数,又以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悟空,悟空道:“无须劳烦仙翁了,今日只陪地藏王故地重游,并无要紧事。” 崔判官听了这话,心里踏实许多,地藏王有慈悲之心儒雅之风,一切都好商量,但这个孙悟空在天庭地府可谓臭名昭著,当年敢以花果山一山之力与天庭抗衡,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几人步入幽冥地府,第一座大殿,便是冥都第十殿转轮王之殿。幽冥地府被毁后,前任转轮王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新任转轮王站在殿上,依次接过众小鬼手中魂魄仔细查看。 凡呈上殿来的,都不是寻常人物,或是天上仙人、地上妖仙、人间大富大贵之人。必要经转轮王仔细甄别,分别核定,再叮嘱小鬼送过桥去,发往四大部洲。 地藏王站在外面看了看,轻轻摇了一下头,接着往下一殿走去。这个几微不可查的动作被悟空看见,传音问道:“怎么了?” 地藏王道:“此间轮回,非以善恶判,而以尊卑判也。”原来地藏在此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几个魂魄,前世的为王侯将相,转轮王仍判其今生是大富大贵,而观其善恶,却应在地狱中受万劫之苦的,哪能如此轻易托生? 再往前行,便是平等王、都市王、泰山王、卞城王之殿,这四点俱都是铜蛇为链、铁犬作墩,敲骨灼身、抽筋擂骨的所在。悟空之前虽到过此地,但见殿中种种酷刑严律,也不由得心中不舒坦。 太白金星早已闭上了眼睛,对传入耳中的惨叫声只当没听见,镇定自若的唯有崔判官和地藏王菩萨,幽冥地府中的诸般惨状对他二人来说,自然是熟视无睹了。 这四殿比转轮王殿大了无数倍,每殿中都有十六座小地狱,这许多地狱环抱着一个偌大血池,悟空知道,这血池其实是盛造化用的。 现在看来,幽冥地府中的许多刑罚和佛门地狱类似,都是用酷刑摧残,将人身中造化逼出。地藏王看了这几殿,眉头紧皱起来,如今的幽冥地府,果然是善恶不分,哪管什么善人恶人,一律酷刑对待,先逼出造化再说,至于转轮王处如何安排投胎,那便听天由命了。 行过这四殿,来到了第五殿阎罗殿。悟空向内一望,阎罗殿也已换了殿主,而这人却是他熟识,乃是当年和他交过手的佑圣真君佐使王善王灵官。 王灵官本就容貌不凡,做了阎罗殿主,更显威仪气度。他端坐大殿之上,对下面小鬼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一副自得其乐模样。 地藏看了看阎罗殿,对悟空道:“想当年,阎罗殿本是幽冥地府第一殿。” “哦,竟有此事,为何如今变成了第五殿?”悟空问道。 地藏道:“因第一任阎罗殿主心地纯良,屡次放冤魂还阳昭雪,又慈悲为怀,对偶有小过者视而不见,故此阎罗殿每年所供造化最少,玉帝发怒,将其贬为第五殿。” 悟空点了点头,他不知还有这个典故,这个阎罗殿主,倒算是一个好人。他问地藏道:“第一任阎罗殿主现在何处呢?” 地藏道:“阎罗殿成第五殿后,便换了殿主,第一任殿主被带到三十六天去,从此不知去向。” 说着话,几人又将五官王殿、宋帝王殿、楚江王殿走过,地藏凭着善恶之判的本领,看得分明。无论欺凌弱小、残害善良、忘恩负义、大逆不孝之恶人,还是忠厚孝道、大公无私、务实守信、舍己为人的善人,都无甚分别,在诸多地狱中受苦。 地藏看了之后,轻轻叹道:“总有一日,我要收回幽冥地府。”他这话由心而发,悟空听了笑道:“地藏王若有此念,我自然助你。” 后面太白金星和崔判官听了可是大吃一惊,地藏王真是口无遮拦,心里怎么想口中便怎么说,这话也不避着他们两个。但既然听到了,便自然要禀告玉帝去。唉,玉帝,其实也是入不了地藏法眼的。 此刻行到了第一殿,原本的秦广王殿已改名唤做“长生王殿”,自然是说此殿已归南极长生大帝掌管。 悟空向内望去,只见南极仙翁风采依旧,只是面上露出逍遥自得神色。悟空再仔细一看,只觉长生殿内,造化比别处都浓了一些。 他乃是造化神猿,对造化最是敏感,长生殿中并无血池,只有一座孽镜台,哪里来的这许多造化呢? 他仔细在殿内探寻,终于被他寻着端倪,在大殿地下,居然埋着一座方圆两丈余、怪模怪样的炉子。这炉子看上去甚是熟悉,悟空一下子想起,当年在天庭,房日兔四个星宿收集造化所用的炉子,便和这炉子差不多,只是那一尊和这个造化炉比起来,可粗糙了许多。 记得房日兔曾说过,那收集造化的法子乃是用一枚老君仙丹从南极仙翁处学来的,此刻再见这个造化炉,足以证明房日兔此言非虚。 南极仙翁自告奋勇来做幽冥殿主,果然另有图谋,在此处收集造化,实在是再隐秘不过的了。天庭中并无造化一脉,不识造化多寡,只要相差不太悬殊,自然便可蒙混过关。南极老儿,果然好心计! 悟空记着此事,幽冥地府造化,其实仍是凡人造化,南极仙翁此举,其实已触及他心中所能容忍底线,但天庭与如来大战在即,还是千丈玉事大,便容这南极仙翁多活几天。只待了了那桩事,到地藏王收回幽冥地狱时,再来算个总账。 行过长生王殿,地藏回头对太白金星道:“此行不虚,多谢金星了。” 太白金星急忙施礼道:“不敢不敢,地藏王驾临,乃是地府之幸。”悟空在一旁听得发笑,这老儿,听了地藏王要收回地府,还敢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真是精明到了极致。 地藏对悟空道:“去吧。” 悟空道:“好。” 二人一闪身,也不带着太白金星,出了幽冥地府,来到九幽之渊上,发觉已是满天繁星。悟空道:“还有两日了。” 地藏“嗯”了一声,道:“与三清玄女和齐天岭中诸多人也许久不见,倒有些记挂了。” 悟空笑道:“菩萨应四大皆空才对,怎么竟心存挂碍?” 地藏道:“四大皆空,偏听偏信,世间万物,俱在我心。” 悟空听了地藏解释,叹道:“这才是入世之道。” 齐天岭中,一片寂静,唯有通风洞府甚是热闹,悟空将地藏送到大禹处,便循声而来,原来无支祁正在讲述从北海覆海蛟处取覆海鞭一事,无支祁从来也没有过这般兴奋,他站在洞中,手舞足蹈道: “……老五执意不给,我便道,‘是祖龙真武叫我来取的!你敢不给?’老五眼睛一瞪,反道,‘祖龙向来从无虚言,这鞭子便是他给我的,怎又能转送给你?’我一听谎言被老五戳穿,那便没法子了,只有打他一顿,才能将这鞭子抢过来。老五见我要动手,吓得筋酥骨软,连声求饶道,‘四哥,好好说,莫动手。’我怒不可遏,我是老四他是老五,怎能没有尊卑之分——” “哈哈!”悟空听得好笑,迈入洞中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无支祁见悟空进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自然是真。” 悟空道:“覆海鞭如何?” 一提起覆海鞭,无支祁抑制不住兴奋神色,法力微运,身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一根银白色长鞭自他肌肤中若隐若现露了出来,缠得极为紧密,似是身上披了一层铠甲。 无支祁手一抖,将覆海鞭收在手中,道:“此鞭非但能覆海,亦能生水!” 他轻轻一点,鞭梢如鸡啄米对着洞中石壁一指,一股水流如箭矢射出,将石壁穿了极深的一个洞来。 无支祁称作“兴水神猿”,便是遇水则兴的,他最惧怕的便是无水,故而当年大圣国师王菩萨将他困在火油之洞。得了覆海鞭,再也不必担心无水。这鞭子,其实另有一个用处,便是存储水精,这可是覆海蛟驾驭不了的本事了。 大绸缪 无支祁炫耀了一阵,美滋滋地将覆海鞭收起。 悟空问通风道:“木神可曾拒绝你?”通风道:“木神初时略有不情愿,但只微微迟疑,便将长生树交予我。我演练几招,木神看了反而大喜,说从此后长生树便赠我了,而我也自然将苗刀还给了他。” 悟空道:“你使长生树,和木神使来有何不同?” 通风道:“也没什么,长生树在我手,法力永不枯竭。”悟空暗叹道,木神句芒始终在练法力生生不息之术,几万年才有小成,而长生树到了通风手中,根本无须演练,便有天赋异能相随,怎能不叫人羡煞? 王禺左手斩神圈,右手戮仙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悟空见他一副若有所思模样,道:“怎么了?”王禺道:“我要去寻师尊,助我将斩神圈炼成。” 悟空道:“玄女即刻便来齐天岭,无须着急。”王禺道:“早一日炼成,便可早日印证一件事情。” “印证什么?”悟空问道。 “我怀疑这斩神圈的器坯,极有可能是诛仙四剑中的诛仙剑。”王禺一本正经道。 “啊?你怎么有如此想法?” “我清楚记得,诛仙剑有一个别称,叫作万金之主,若非是诛仙剑化成的,怎能那么轻易收他人法宝?还有一个原因便是……” 王禺将戮仙剑和斩神圈微微靠近,只听戮仙剑发出铮铮之声,斩神圈也发出沉闷的嗡嗡声音来,斩神圈的声音凝重低沉,戮仙剑声音清澈高亢,一主一从,并无任何单调之感。 在场六神猿都非等闲之辈,一听便知这两音有同源之妙,悟空喜道:“玄女当日还和我装糊涂,这圈子定是诛仙四剑之一了!” 王禺道:“怪不得我使这圈子得心应手,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只是师尊为何要将此剑炼成斩神圈,就不怕损了诛仙剑本相吗?” 悟空道:“玄女岂会做徒劳之事,待她来了,你仔细问问便是。” 那边聪明神猿一脸悻然神色,通臂神猿虽面无表情,但也有些失落之感。五神猿各属五行,若能得一件天造地设的法宝,一身战力何止倍增。 悟空嘿嘿一笑,取出地灵珠道:“通臂,你的珠子来了。”通臂神猿见了地灵珠,眼睛一亮,也顾不得矜持,上前便接了过来,张口吞入腹中。 悟空道:“做什么,又不是仙丹!” 通臂神猿笑道:“先炼它几日再说。” 悟空本想看看地灵珠在通臂神猿手中能发挥出何等威力来,看来今日是看不见了。他又拿出风火芭蕉扇交付聪明神猿,道:“这两柄扇子,应比铁棍好些吧。” 聪明神猿双目本是一大一小,此刻瞪得几乎一般大,伸手便将风火芭蕉扇抢了过来,哈哈一声怪笑,伸手便是一扇扇出。 悟空吓得急忙闪躲,只见这股风出去,一道七彩火焰如从巨龙之口吐出,直透石壁,原本青色的岩石立时变得通红酥软,如铁水般流淌了下来。 无支祁一挥手,一股水流喷出,泼在石壁上,只听咯咯声巨响,石壁骤热遇冷,顿时裂开了无数道裂缝。 通风骂一句道:“两个惹祸精,这洞要塌了!” 六人动作如闪电,蹿出洞去,果然不过片刻,洞口坍塌下来,将石洞隐没。无支祁被通风斥了一句,一巴掌拍在聪明神猿脑袋上,喝道:“都是你惹祸!那扇子是随便用的吗?”聪明神猿不敢反驳,一只耳朵扇来扇去,嘴上却露出笑意,对悟空道:“打认识你以来,你总算做了件好事。” 齐天岭之夜,寂静无声,只有六只猴子在群峰之间追逐嬉戏,偶尔施几个不痛不痒的法术戏弄彼此,一直闹到天光微明才罢休。 躺在峰头,卧看依稀星光,如钩残月,众人一言不发,都在回味这久违的逍遥时光。是啊,几万年了,自从被如来陷害之后,六神猿还是第一次无拘无束地在一起,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弱小神猿,而是个个修为成圣,又有着许多强者相援的一群兄弟。 这时,六神猿又不约而同想起了不在此处的那一个,阴阳神猿,你何时才能回来呢? 此时,悟空想起一事,问道:“你我出生之时,可有此刻的修为?”通风笑道:“你想什么呢,那时若有成圣的修为,怎能被人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天地初开后,你我不过混元金仙而已,便是你灵明神猿,也不过只是混元金仙之巅。” 悟空初时还有些意外,不过再想一想,那时天地间也没有一个圣人,七神猿若有圣人的修为,也不致有后来之祸。 其实那时造化神猿若要提升修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只需吸取万物造化即可。而偏偏神猿又迂腐至极,视造化如己身,到了后来,举世仙妖起而发难,再想做什么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正闲聊着,悟空见天上一个身影落下来,乃是九天玄女。 到了近处,王禺也看得清楚,凌空拜倒口称:“师尊!” 玄女道:“我提早来了一日,乃是寻到了陷仙剑与绝仙剑的去处,唯恐悟空也能看出来,便来提醒你们,此刻莫要去取。” 悟空问道:“莫非那处险恶?”他也想看看,诛仙四剑凑齐后,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威势。 玄女点头道:“何止险恶,简直几无可能。” 悟空紧接着道:“是在佛门地狱中?”玄女却不答。 王禺急问道:“斩神圈可是诛仙剑?” 玄女点点头道:“你知道得真是够晚了。” 王禺在旁人面前甚是冷漠,在玄女前却如孩童一般,挠挠脑袋支吾道:“先前未醒,也看不出端倪来。” 玄女道:“诛仙剑乃万兵之主,万金类法宝都会被它威势所镇。但诛仙剑太过招眼,我便自作主张将其炼成斩神圈,配上符文咒法,却另有妙用,倒出乎我意料了。” 王禺道:“那两柄剑到底在何处?” 玄女道:“现在是取不到的,日后我自会助你。” 王禺道:“求师尊助我炼成斩神圈。” 玄女道:“我来亦是为此。” 王禺闻之大喜,迫不及待将斩神圈取出交给玄女,玄女却不接,道:“仍是要你来炼,我只在旁看着即可。” 他们两个寻了一处去炼斩神圈,其余四神猿不约而同坐下来锤炼新得的法宝,悟空却去齐天岭各洞府中将闭关的众人唤起。 明日昆仑仙岛中,势必有一场恶战,还是早些做准备为好。 金翅大鹏自得知父亲凤凰身殒,兄长孔雀形如废人,激起满心斗志来,入洞闭关,潜心修行,这许多次恶战,倒也积累了不少心得,他将这些心得体会细细回味,配合自身神通融会贯通,百年之中,修为大涨,隐隐摸到了混元金仙巅峰的边缘。 这一日忽闻外面有人唤他,出洞一看,正是悟空。见到悟空,金翅大鹏忽然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觉,这猴子得了什么际遇,怎么短短百年,虽漫不经心站在那里,却如渊渟岳峙一般令人生畏。 悟空道:“三哥修为大增,可喜可贺!” 大鹏也知道自己再不能和悟空相比,道:“大增没有,小增倒是有的。” 悟空道:“明日将赴昆仑仙岛大战,故而提早一日来叫三哥,你替我去北海走一遭,将覆海蛟唤来,如何?” 大鹏道:“小事一桩!”大鹏起身便走。 悟空又依次来唤牛魔王、麒麟、祝融等人。众人既醒,自然又将齐天岭兵将点起,太乙金仙以上修为的,几乎倾巢出动。这一次去夺千丈玉,对造化神猿来说实在是非同小可,若能成功,那便是此长彼消,怎能不慎重些? 须臾,大鹏便已回来,却仍是自己一人。悟空诧异道:“为何没请来?”大鹏道:“非是我没请来,而是覆海蛟和北海水族,都受四海龙王之邀,到三十六天紫霄宫中去了。” 哦?竟有这样事?北海水族之中,还有从三界救出的五龙呢,难道五龙和龙神言归于好了?看万圣龙王一副执拗样,这个可能似是不大啊。悟空也懒得去想,既然去了真武处,那明日也必定会在昆仑仙岛出现,到时自会遇见的。 众人聚齐之后,麒麟才姗姗来迟,他百年修炼,颇见成效,一副自得模样,但见了悟空,禁不住目光一定,喃喃道:“真是邪门了。” 悟空笑道:“伯父,如何邪门了?” 麒麟左看右看,也不说话,悟空心道:待会儿你见到那五个才叫邪门呢。 大禹将悟空唤到无人处,问道:“看这态势,你是要明刀明枪去抢不成?” 悟空嘿嘿笑道:“明刀明枪去抢?这样子自然是要做的,但虚实相间,才能建奇功!” “如何虚实相间?”大禹问道。齐天岭中高手,大多为人所知,若有人不露面,自然有人会起提防之心,天庭和如来两方实力机谋都不弱,这计策可需天衣无缝才行。 悟空道:“佯作坐山观虎斗,其实却要浑水摸鱼,又有外援、又有内应,还愁大事不成吗?” 反造化 他们两个正说着,玄女走了过来,悟空见了玄女,微微诧异道:“这么快便炼完了?”玄女道:“只点拨几句即可。”她看着满山妖类,问道:“要倾巢而出,决一死战?” 悟空摇摇头,千丈玉对他来说重要之至,此次自然要倾尽全力。但玄女这么一问,他便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自己兴师动众过甚了? 玄女接着道:“莫要忘了,此次相争的是如来和玉帝,你这边厉兵秣马,是要将祸水引来吗?千丈玉之争,并非如你想象,抢过来便算作罢,天庭与如来,哪一个是好惹的,就算你一时得手,也要防着他们抢回去才成。” 悟空道:“玄女误会了,我安排这些人,并非是要夺千丈玉的。” “哦?那是做什么?” 悟空道:“助地藏,夺地府。” “哦?怎生了此念?”玄女问道。 “非是我生了此念,而是地藏王有这念头,如今地府善恶不分,他心中不喜。造化之判最恨是非不分,便要收回地府。而无论天庭还是如来,因千丈玉缘故,都不会将注意力旁移,我只叫地藏带一众太乙金仙前去,大事可成。” 玄女“哦”了一声,点头道:“这还有几分道理。千丈玉之争夺,太乙金仙几无用处,最少也要混元金仙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说完,玄女幽幽叹了口气,道:“还不知如来这步棋要怎么走呢。” 西梁女国,千里无人烟,一座巍峨高塔中,最高一层坐着两人。 一为如来,一为泥犁菩萨。 “算准了?还有一天?”泥犁菩萨道。 “绝不会错。”如来道。 泥犁菩萨闭目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道:“这一日,我等了好久了。” 如来微微笑道:“迟早会来,急什么?” 泥犁深深凝视如来,缓缓道:“你终于参透了。” 如来道:“周天大阵,也并非多难,难的是天穹之顶,因修为不足,难以企及。” 泥犁道:“你坏了周天大阵,天外反造化之力丝丝渗入,会元之厄便要提前了。” 如来哼一声道:“这也是不得已之策,佛门地狱岌岌可危,屠国之事大受阻挠,我若不预备着这一招,第三身何时能成?” 泥犁哈哈一笑:“第三身一只断手,便将三清玄女打得落花流水,真是痛快!”说完他又有失落神色,道,“只是这许多年之功,却只造出一只手来,如此毁了,真是可惜。” 如来冷笑道:“虚虚实实也!若不是用第三身传闻哄住玄女,使她有所顾忌,佛门地狱怕不早被毁了!” 泥犁道:“天外反造化入此天地之时,那便是重炼第三身之始。” 如来点了点头:“使造化炼制反造化,实在是杯水车薪,炼出一只手来,也只作权宜之计,唬得他们一时,却唬不了一世。若非如此,我怎会急着发动擎天玉柱大阵?” “可恨可恨,五类之王再凑不齐,不然再有一座造化炉,大事成矣!” 如来缓缓道:“那也未必,麒麟真武相柳人王仍在,凤凰嘛,是生是死,还真是难说。涅槃之术,倒是连我也看不透的东西。” 泥犁菩萨在凤凰手下吃过大亏,恨道:“他若再活过来,此次定叫他死透!” 如来道:“关键仍在造化神猿,那千丈玉对我虽无大用,但我却没想到,造化神猿居然去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哼,便是毁了昆仑仙岛,也不能叫造化神猿得了千丈玉!” 泥犁菩萨想了想,道:“灵明化作那个白衣书生,有些怪异。” 如来道:“想必是燃灯传他的障眼法,上次交手我未亲眼见到,若再遇着,定能看出他的破绽来!” 泥犁菩萨回想悟空使化身术破了它专门针对造化神猿的法术,仍是满脸忧愁,口中喃喃道:“第二本相,第二本相……” 如来道:“第二本相?不可能,造化神猿只有一身,岂能炼出第二本相来?” “难道不是么?”泥犁摇头,难以置信。 “是与不是,看看便知。再过一日,天地间唯有你能驾驭正反造化,还怕什么?” 泥犁点头道:“不过,反造化来时,便是我叱咤天下之时!到了那时……” “到了那时,什么佛门地狱、幽冥地府,纵是尽毁了,又能奈我何?”如来露出狂热神色,近似嘶吼般地喝道,“会元之厄提早,莫要怪我!” 泥犁道:“玉帝和王母两个娃娃,还真敢动手不成?” 如来嘿嘿笑道:“便是要他们动手才好。”他原本庄严神圣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更令人捉摸不透了。 一日时光,转眼即逝。按照迦叶所说,这天便是如来遣兵来昆仑仙岛索取千丈玉的时间了。 齐天岭诸高手按兵不动,唯有地藏带着数十太乙金仙,一大清早便隐匿行藏,往幽冥地府赶去。此刻天下目光俱都集中在昆仑仙岛之上,幽冥地府虽重要,天庭却也无暇来管,南极仙翁等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悟空叫众人在洞中待命,他和玄女升至高天之上,使玄空法秘诀紧盯住昆仑仙岛和佛门地狱,倒要看看如来会如何行事。 升至半空中,悟空忽觉不对,急对玄女道:“这虚空之中,多了些什么?” 玄女对造化之敏感远不如悟空,她细查了一下,也觉出不对,却不知详情。悟空道:“记得上次升至极高处,才有这反造化之力,如今还未到那日一半高度,便感知得清清楚楚了,这是怎么回事?” 玄女道:“反造化之力,便是佛门地狱中的那股怪异力量?” 悟空道:“正是!”事到如今,他便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玄女,说到自己怀疑会元之厄便是反造化之力自天外进入天地,超过一定浓度便将此天地毁掉时,玄女脸色大变。 悟空能看出此天地为炉,这已经非自己所能为,他以灵明神猿身份说出这番话来,虽有些离奇且难以想象,但却由不得自己不去深思。如果悟空所说是真,那这不是说,会元之厄已经快要来了? 悟空问道:“这天地,到哪一会儿了?” 玄女道:“此天地还早,此刻刚过午时而已。” 刚过午时?若按会元之厄来算,还有六七万年才到会元之厄呢,可这反造化之力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只见西梁女国浮屠塔中,浩浩荡荡出来一支大军。 悟空一看,便是一惊,为首那个,赫然正是泥犁菩萨! 泥犁菩萨,居然出了佛门地狱! 玄女自然也看得清楚,道:“与如来大有关系!” 悟空知道,玄女所说的自然是这反造化之力,这怪异力量恰在此时蔓延天地之间,这可绝对不是巧合。泥犁菩萨本来只能在佛门地狱中存在,出了佛门地狱即修为大减,而今他堂而皇之走出佛门地狱,自然说明,这反造化之力是专为他预备的! 悟空和玄女对视一眼,心中均有恐惧之感,非是泥犁菩萨战力惊人,而是,如来居然有这个能耐,又算得如此之精准,实在叫人不得不惧! 泥犁菩萨既然出动,可见如来对千丈玉势在必得,这时,悟空不禁想到了一件事,于是背上冷汗涔涔。 他进过佛门地狱几次,也知道泥犁菩萨炼的是正反造化之力,而如来第三身那只手掌,可彻彻底底都是反造化之力。如来着无边菩萨和无数小鬼炼制造化,转化成反造化之力,便是为了凝造大日如来之身。他行屠国之事,都是为了收拢造化。 自己先前以为,如来来夺千丈玉,也是因造化不足的缘故,而当反造化之力自上而下布满天地,悟空便知道了,千丈玉对如来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他夺千丈玉,便是为了不让造化神猿得到! 而更重要的是,有了如此多的反造化之力,凝聚大日如来之身,岂不变得容易许多了?大日如来,单凭一掌之力便将三清和玄女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若真凝出了第三身来,这天地还有谁能将他制住呢? 但见泥犁菩萨如厉鬼一般气势汹汹地站在阵前,身旁是宝相庄严的药师八佛,如来亦赫然在列。悟空见如来修为只是略增,并未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稍微放下心来。而再往后看,至少也有百余佛祖跟随,这些人中,成圣的三四十人,其余皆是混元金仙中的佼佼者。 玄女看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在三千诸佛仍是动弹不得。” 佛祖后面,又是无边无际的宝光弥漫,悟空看了看这些人的服饰打扮,惊道:“难道是无边菩萨出来了?” 玄女忧愁之色升起,道:“虽称菩萨,修为却不弱于佛祖,天庭危矣!” 无边菩萨也有三四百人,尽数出完之后,悟空道:“佛门地狱中,此时怕是一片空虚。”玄女摇摇头,道:“如来岂会想不到此节?” 但见如来一挥手,那浮屠塔越化越小,竟入了他袍袖之中。 战将起 昆仑仙岛,烟霞幌亮,日月长明。 此岛极大,但便在今日,岛上人影寥寥,只有寥寥几位仙官驾云在岛上巡视。 昆仑仙岛正中,巍然高耸一座城池,此城共有九层,一层更比一层高,唤作增城。昆仑仙岛诸仙,此刻都聚在增城周围,这些仙人有昆仑仙岛原主,也有十洲三岛中来此避风头的,如瀛洲九老、蓬莱福星禄星、原十洲岛主大多在此。 道教虽式微,但对他们来说,仍是一棵可以傍着的大树,且昆仑仙岛造化浓郁、仙草仙丹取之不尽,对修行大有益处。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依赖,不愿在险恶世间自谋生路。 有少数仙人知道三日前迦叶来过,知道今日恐将面对如来佛祖。 有仙人不停追问:“就咱们这些人,这不是螳臂当车吗?”又有人道:“那自然不是,昊天上帝自然还有援兵会来。”还有人道:“那日我看见真武大帝,可真是威风凛凛,那眼睛瞪起来,能把人吓一个跟斗。” 福星禄星寻一个人少处站着,忧心忡忡。他二人在蓬莱仙岛过的好日子,一朝成了泡影,刚来昆仑仙岛不过数日,此地却也不得安宁,这和他们静心修炼的初衷可相差甚远了。 禄星道:“不会真打起来吧?” 福星紧皱眉头道:“佛道向来面和心不合,但素来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的,打不起来才最好。” 禄星道:“那日天庭出动许多未见过的高手,看来玉帝是要动真格的了。” 福星道:“唉,各安天命吧,你我两把老骨头,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便在这时,只见第九层增城上,有一道白光直冲天际,一直通到三十六天瑶池之中。众仙知道,地上昆仑仙岛和天上的相通,这道白光便是往来的通道。 若是只有一人来往,这白光便只细细一道,而今日这道白光,竟有百丈粗细,这可是万年未有过的场景。 只见片片祥云自这通道中缓缓落下,有那眼尖的看得仔细,叫道:“那是紫微宫二十八星宿!还有北斗七元、左辅右弼帝君!”第二片云上,站的是十二星相、五岳四渎、九曜星君等神仙。 这两片云落下,排开两列,拱迎后方。 第三片云上,站立足足七十二个混元金仙。对昆仑仙岛中人来说,这是只可仰望的存在,这七十二人一出来,昆仑仙岛士气大增,有这许多金仙在,哪还有什么不胜的道理? 这七十二金仙下来,亦恭恭敬敬站定回迎,第四片云上,便是三十六圣人。此番王母刻意造势,叫三十六圣人头顶宝光,身披云霞降临,看上去的确摄人心魄。 昆仑仙岛众人见了这三十六人,一个个胆战心惊,连腿都软了,有的仙人这辈子也没见过圣人一面,心中自然畏惧,而另一个原因,便是三十六圣人刻意制造威慑众人的气势,亦叫他们对天庭信心倍增。 三十六圣人站在七十二金仙前面,中间留出一条通路来,最后一片云上,只有五人。 最前面两个是千里眼和顺风耳,居中的是玉帝和王母,后面跟着的是真武大帝和紫微大帝,另一个却是黎山老母。玉帝和王母威仪十足,其实心中却始终忐忑不安,今日之事,实在是冒了很大风险,来的也甚是仓促,但若过了这次,只怕再无这般好时机了。 众仙见玉帝和王母亲临,一起伏在地上,山呼万岁。玉帝镇定了一下心绪,刻意加了法术,道:“众爱卿平身!” 落在九层增城之上,早有金銮宝座置好,玉帝和王母坐在上面,身周一众高手拥簇,眼望地上无数神仙天将,顿时生起满腹豪情来。 昆仑仙岛岛主,是一个中年虬髯大汉,乍看上去不似神仙,倒像是个樵夫屠户,他名作陆吾,这名字也非他本名,而是因他豢养开明兽而得名。 王母唤过陆吾来,低声问道:“开明兽都预备齐了?” 陆吾道:“禀王母,都在城内候命。” 王母点点头,道:“开明兽养了几万年,耗去无数丹药仙草,今日可不要让我失望。” 陆吾道:“万载绸缪,只为今日!” 王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三十六圣人和七十二混元金仙,瑶池一众,早已事先叮嘱好,天罡地煞造化阵也已演练了无数次,绝无不成之理。 真武和紫微、黎山老母三人神情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千仙人凌空悬在昆仑仙岛增城之上,连一丝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悟空和玄女站在上方观看,见到天庭几乎倾巢而出,悟空越看越喜,对玄女道:“这一百零八人出来,便无人看守蟠桃母树了,这倒是个好时机。”玄女未答,悟空想想又道,“不对,还有一个黄角大仙……奇怪,这人如此厉害,玉帝怎不将他也派出来呢?” 玄女笑道:“王母自然要留一手了,难道都派出来,叫你去偷桃子不成?” 西方祥云涌动,滚滚如潮,卷着如来、泥犁一众离了东胜神洲,跨东南海域,直奔十洲三岛而来。 昆仑仙岛诸仙站得齐齐整整,一齐向西望去。只见西边祥云带着漫天杀气而来,相距千里,便有劲风袭面,惊得众人个个面上变色。 真武和紫微见了这片云彩,再仔细看如来此次所率阵容,心中皆是大为吃惊,如来竟将佛门地狱中高手尽数带了出来!无边菩萨,终于初现真容! 玉帝和王母对视一眼,心有戚戚,单凭实力来看,天庭此刻已落了下风,唯一可依仗的,只有这个天罡地煞造化阵。但是,即便此阵能困住如来,这些佛祖和菩萨,又有谁能来制得住呢? 玉帝只道如来和三清、齐天岭等人已拼得两败俱伤,这才有了反意,哪知即便佛门地狱被大闹了两次,仍旧恐怖如斯。想到这里,玉帝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他斜眼看了看王母,王母心中也暗叫“不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计谋都谈不上了。但是,她却仍存有一丝幻想,制住如来之后,是否可以将这股实力收为己有呢? 事已至此,双方已到图穷匕见之时,收手也来不及了,王母狠狠心,清清嗓子喝道:“佛老,久违了!” 须臾,如来一众到了百里之内停下。如来孤身一人,出了本阵,飘至九层增城上,端坐莲台笑吟吟道:“久违久违,二位小友近来可好?” 小友?这话听得天庭众人一头雾水,面对玉帝和王母,如来竟然用这个称呼,这又是何道理?玉帝听到“小友”这个称呼,立时生出了羞耻之心来,当年如来将他们两个从天外掳来,困在这天地数万年,若不是骨子里存了畏惧之心,玉帝早就想将如来挫骨扬灰了。 王母倒是沉稳些,回道:“我尊称你一声佛老,你却为老不尊,当着昊天上帝,是不是有失礼数呢?” 如来一怔,伸手指向王母,道:“我就知道,你这女娃要比那男娃强了许多,果然如此。” 他这话出口,玉帝脸上涨红,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如来微微笑道:“男娃又沉不住气,呵呵,昊天上帝,哈哈,昊天上帝……”如来高居云端,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昊天上帝!我叫你做天帝,你便是天帝,我叫你做凡人,你便是凡人,难道连这个理儿都忘了吗?” “放肆!”这个声音却从下方昆仑仙岛的仙人中传来。说话这人叫作游画仙,他遁术超群,手中法宝是一幅山水画卷,修为已逼近太乙金仙。 但因他向来见风使舵,如墙头草一般,人皆称之为油滑仙,今日他见玉帝和王母亲临,天庭声势如此浩大,再加上心中向来以玉帝为天地至尊,便要搏上一搏,若能博取玉帝和王母好感,他日也可上天庭做个仙官当当。 至于佛门众佛祖菩萨是何实力,以他修为自然看不出来,只见如来一众人数大大不如昆仑仙岛人多,便斗胆叫了一声。 他这一叫不要紧,可把身边的人吓了一跳,王母和如来对答,是该你说话的时候吗?于是众多仙人下意识提纵身形,离这个惹事的远了许多,闪出空荡荡一片空地来,只有游画仙一人。游画仙看了看左右,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但他也知道覆水难收,干脆纵身上前,腾在高处对如来道:“佛是佛,道是道,你敢对昊天上帝无礼?” 如来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杀生!” 他这话刚出口,只见游画仙一颗头颅飞起老高,血箭喷出,哪里还有性命在?而后一个恶鬼般的人物从阵中跃了出来,站在如来旁边,恶狠狠道:“我杀!” 弹指间 这人自然是泥犁菩萨,他向来嗜杀,按他的脾气,早就动起手了。只是见如来一言一语应对,不好插手,这时见游画仙不知死活触犯如来,泥犁菩萨忍无可忍,以他修为,要杀游画仙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但他偏要造个声势,将游画仙头颅割下,喷出数丈高的鲜血来,杀鸡儆猴! 游画仙一死,天庭诸仙如被线扯着一样,一齐向后退了数丈。泥犁菩萨恐怖的修为配上那一副与恶鬼都不遑多让的面容,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玉帝身处无数高手保护之中,尚且心中胆寒,但仍撑着喝道:“这便是佛门做派吗?”真武仔细打量了泥犁菩萨几眼,和紫微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只是听说过泥犁菩萨修为极高,不想连自己也看不出底细来,这感觉比玄女站在身前还强烈几分。 真武低声对玉帝道:“此獠,无人能敌!” 玉帝顿时呆住,无人能敌?连真武都这么说,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如来今日便是来立威了。玉帝和王母心中那份还乡的梦想,不过是在他二人幼年时,如来使秘法植入他们心中的而已。 要使一个人死心塌地去做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梦想,这道理如来是懂的。玉帝和王母还道心中那个故乡是真实存在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是天外之人。天外有家,有父母,有许多亲人在等待着他们回去…… 实则,这根本连梦都不是,只是蒙蔽本心的法术而已。 使人迷失本心,乃是如来所长,人若有本心在,自然各有想法,难以掌控,唯有使人失了本心,那才能为他所用。而如来现在还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灵明神猿,以“不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为立身之道。 王母喝道:“佛门再非佛门,已成妖孽横生之地!给我擒了那人!” 话音一落,真武长身而起,和紫微一齐出阵,朝泥犁菩萨扑来,泥犁菩萨一声怪笑迎了上来。相距千丈之远,真武双掌一吐,数百个火球弹出,在空中画出诡异的美妙弧线射向泥犁。泥犁也不躲闪,身周升起一道无形光罩,将火球弹得漫天乱飞,一颗火球正好没入一个昆仑仙岛仙人的头顶,直接穿透他的身体,自腹腔流出。这仙人遭飞来横祸,身子一挺,便直着落了下去,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那些修为不济的仙人也看明白了,这样的争斗,自己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就连围观也是极凶险的事,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闪出极远,绕到增城以东,远远看着。 紫微身子连闪几下,所过之处,紫色星点弥漫,如同在空中布了满天星辰,这些星点渐散开来,将三人都纳入这星阵当中。 这一刻,北斗七元成斗魁斗柄形状上前来,身上紫光隐现,遥遥呼应这星阵。 泥犁菩萨一动不动,露出不屑神色,道:“唬人吗?”紫微双手结印,而后向左右一分,那个紫色大印凝实,直起直落朝泥犁菩萨盖去,伴随着紫微一声喝:“定你命格!” 只见那紫色大印凌空悬起,距泥犁菩萨只数丈距离,却停住不落,一道紫光变幻照在泥犁身上。 “阳梁昌禄、贪武同行、贪武守命、将星得地……”紫微看着紫光变幻,口中念念有词,渐渐露出迷惘神色来。 话说天地间人物都与天上星辰对应,每人都有其固定的命格,而泥犁菩萨的命格却变幻无端,这可真是奇特。 泥犁笑道:“我之命格,岂由天定?” 真武喝道:“他非是此天地之人,这法子未必管用。”他对命格之术也隐约知道一些,定下命格,便能寻出这人破绽来,但如来是天外之人,泥犁为如来第二身,有些奇特也不足为奇。 紫微沉声道:“非也,凡有星辰处,此法便有用!” 真武忽道:“我知道了,泥犁仅是如来三身之一,纵有命格,也是残缺不全的——” “非也!我知道了!”紫微惊喜喝道,“他是傀儡之命!” 傀儡之命,便是无命格,主人心意要他是什么,他便是什么,自然随时变换。这命格算是极简单的了,只是紫微却没料到,泥犁菩萨如此修为,居然会是傀儡! 泥犁露出阴狠神色,咬牙切齿道:“找死!”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以如来第二身自居,偶尔会有类似想法,但对如来的言听计从却使得他不容怀疑,而“傀儡”这个称呼,却是他难以容忍的。 泥犁身躯一转,化作一道黑光,闪电一般袭向紫微。真武见泥犁发难,忙跃至紫微身旁,二人合力击出一掌,和泥犁硬碰硬拼了一招。 轰然巨响,两道身影倒飞而出。黑光一转,泥犁身现,桀桀笑道:“厉害!” 真武和紫微嘴角沁血,胸中如波涛汹涌,烦闷至极。 论修为,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敌不过泥犁,纵然知道泥犁是傀儡又能奈何? 那边如来也收了笑容,静静对王母道:“真要动手?拿出千丈玉来,我留你们两个性命。” 王母见如来神情淡定,身后许多佛陀菩萨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难道他会认为,仅凭一个泥犁菩萨便能以一敌千? “布阵!”王母终于按捺不住。 三十六圣人、七十二混元金仙应声而动,如被线扯着一般,散散落落将如来围了起来。如来看了看这百余人,点了点头,道:“有些悟性。”也不知这话是夸王母还是夸这百余人的资质,听在王母耳中,却比骂她还不好受。 在如来面前,王母觉得自己永远处于劣势,就如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一般,这种感觉是她最隐秘的禁忌。她几万年来高高在上,说是天地之主也不过分,偏偏心中永远藏着一处隐痛,一旦触及,便极不舒服。 哼,今日拼了命也要改变这种局面!王母心意已决,厉声喝道:“阵起!” 那三十六圣人同时伸出食指放在胸前,仿佛自心口引出一条线来,指向如来。七十二金仙在空中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身影几不可见,远远望去,形若一个虚幻的球体,而如来便在这球的中央。 如来又点点头,道:“天罡地煞阵吗?” 王母回道:“是天罡地煞造化阵,你降了吧!” “哦?”如来一怔,然后哈哈笑了两声,“你于造化懂得多少?这阵法,也只人数对了!” 王母看了玉帝一眼,如来一句话,便令她心生疑窦。只是人数对了?那这阵法错了吗?玉帝此刻倒是想通了,这一搏,成也罢败也罢,总要撑下去才行。 “阵落!” 话音落下,三十六圣人对向如来的那一指,竟真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来,悟空若离得近,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一丝,真的是造化之力,旁人看去,却是空无一物。 而七十二混元金仙身形骤停,自他们九窍之中,也都散出浓郁的白气来,将这片空间充满,空中现出一个白色的大球,内中雾气涌动,氤氲无声。 “哦?是要制我?”如来阵法之道堪称举世无双,玉帝和王母知道如来有三身,或擒或杀都无济于事,不能伤其根本,这天罡地煞造化阵,其实是要制住如来为己所用的。 但见如来被白雾淹没,玉帝和王母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按他们两个算计,入了此阵,若要逃,便需早点动作,一旦白雾兴起,那便一切晚矣。 看着如来御下诸多高手,玉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一统宇内,而后脱出天外的美事来。这一切,都要先制住如来,让这个无所不能的天外之人也做一回傀儡。 就在这时,只听如来一声大喝,道:“遁!” 玉帝和王母一愣,但见天罡地煞造化阵中,并未发生任何变化,而紫微和真武面对的那个泥犁菩萨,竟然凭空消失了。 不过一刹那,泥犁所站的位置,此刻变成了端坐莲台的如来,而天罡地煞造化阵这时起了剧变。 白色雾气依旧,只是其中有一丝黑线延展开来,在白色之中看得甚是清楚。王母腾地站起,如来出来了,那么,此刻阵中困住的,自然是泥犁菩萨了。如来和泥犁菩萨之间,还有互换的神通,仅此一招,便破了她几万年的绸缪。 王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恼怒到了极点,一张口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玉帝也难以自制,金銮宝座的扶手早已被他握碎而不自知。 但见这黑线蔓延开来,所到之处,如同炭火丢入白雪之中,白色雾气遇之则散,片刻间,还复一片清明。 泥犁菩萨居于一百零八人围困之中,悠然自得。 王母喝道:“杀了他!” 三十六圣人一拥而上,扑向泥犁菩萨,泥犁菩萨心意一动,在空中划出无数虚影来,只听“啊”“啊”几声惨叫,三个混元金仙尸身已落了下来。 到头空 三十六圣人,听着甚是恐怖,放在天地间也是难见的高手,但在泥犁菩萨面前,却连他衣角都碰不到半点,便被杀了三人。 这三人一死,此阵烟消云散,但即使活着又能怎样? 王母和玉帝殚精竭虑发现了造化的一点端倪,但和如来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小儿科。泥犁菩萨身拥正反造化,这等粗浅的造化之术岂奈何得了他? 如来之所以有恃无恐,自然是因为他和泥犁之间有一种互换身形的秘法,若到了危急时刻,纵千里之外亦能移形换影。 此刻,如来站在真武和紫微面前,从容道:“龙神、紫微,你们两个也是少有的人物了,何必为这两个娃娃断送了后路?” 其实平心而论,真武和紫微从来也未对玉帝一心一意效忠过,他们两个之所以出来迎战泥犁,其实是要将天庭和如来之间的矛盾激化,这场大战要是打不起来,悟空如何能乱中取胜? 真武见远处药师佛等人赶了过来,奔向和泥犁交战的一众圣人金仙,知道此刻火候到了,天庭和如来此战势难收手,目的已至,那便再无为玉帝卖力的必要。 真武对如来拱了拱手,拉着紫微转回本阵。 玉帝还有些纳闷,喝问道:“真武,为何不将如来擒了?” 真武咳了一声,道:“有伤在身,不宜再战!” 玉帝被噎得无话可说,但见泥犁在阵中往来冲杀,已被他伤了十余人,而又有数百佛陀菩萨参战,眼见天庭最核心的力量一朝便将覆灭,怎一个痛字了得? 王母也无心思去顾真武和紫微是何心思,自袍袖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来,颤着双手一搓,符纸燃起,化成飞灰随风飘散。 玉帝见王母烧了符纸,目光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来。 真武和紫微、黎山老母对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对玉帝道:“今日危矣,我愿去请三清,如何?” 听到三清,玉帝有了点精气神,但又问道:“三清伤重未愈,不知现今如何了?” 真武朗声道:“天庭危难之际,道教倾覆之时,三清总不会坐视不理!”玉帝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道:“那便有劳爱卿了!” 真武、紫微和黎山老母闪身离去,直奔玉清宫而来,他哪里是来请三清,分明是借由子临阵脱逃了。 临离去时,黎山老母向昆仑仙岛深深看了一眼,但见昆仑仙岛诸仙人已逃得十不余一了,而那些圣人金仙仍在佛陀菩萨围攻下苦苦支撑,全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不由得叹道:“世上怕是再无天庭的存在了。” 药师佛等人加入战阵,三十六圣人立时溃不成军,而偏偏他们的命魂又握在玉帝和王母手中,连逃离之心都不敢起,个个都是拼命的打法。 如来站在一旁悠闲看着,点头道:“还有些法子。” 他暗地传音,泥犁菩萨闪身到了如来身畔,如来道:“速寻千丈玉!” 环顾昆仑仙岛,并无一根千丈玉,泥犁菩萨将目光移向增城,此城之高,足有一千五百丈,他正要仔细查看,忽见天上黄光落下,将昆仑仙岛照射得通黄。 泥犁眉头微皱,却不假思索向上飞去,对着黄光来处便是一掌。 令他诧异的是,这一掌却击了个空,但见一个黄衣人不知从何处现身,已落在了如来面前。 如来微露诧异神色,道:“黄角大仙?” 不错,来的正是中央黄极黄角大仙,他本来死守蟠桃园,但却不想天庭败得如此迅速,若是丢了根基,留着蟠桃园又有何用处? 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擒杀如来和泥犁菩萨。而二人相较,自然是如来修为更弱。黄角大仙也曾在蟠桃会上和如来照过面,但他参加蟠桃会自然有其目的,故而低调异常,如来也未曾太过在意。 黄角大仙一言不发,一张面庞如同盖了一张黄纸,几乎毫无表情,伸手便朝如来抓了过来。如来急往后退,却觉这一抓实在诡异,自己后退之势受了滞碍。 眼看黄角大仙便要得手,一支枯骨般的手爪从侧边伸了出来,握向黄角大仙手腕。黄角大仙手腕向外一翻,击在泥犁菩萨掌上,两掌相交,如金木之声,二人同时退出数丈。趁此间隙,如来急退出老远,他以为自己修为大涨,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不料这个黄角大仙修为竟如此之高。但他对泥犁菩萨自然信心十足,能同时驾驭正反造化的,天下唯此一人而已。虽然天地间反造化之力不甚浓郁,泥犁发挥不甚完全,但亦足够了。 看着那不成形的天罡地煞造化阵,如来不由得露出一丝嘲笑,玉帝和王母无这般本事,偏偏却有超乎寻常的野心。 眼见七十二混元金仙已被杀得差不离了,三十六圣人个个带伤,如来飘至玉帝和王母身前,道:“还不死心吗?” 王母冷笑道:“早知会有今日,无非胜负,又能怎样?” 如来道:“你二人本非天外之人,乃是我从上一会元带来的,汝等心中所念,无非一梦而已。” 玉帝道:“莫要胡说!” 如来微微一笑,一朵金花从手中弹出,如一只蝴蝶翩翩飞起,玉帝和王母情不自禁抬头去看,他们两个一看这朵金花,目光立时定住,原本清澈的瞳孔变得一片模糊。 这金花飞到高处,“啪”的一声裂开,声音不大,听在玉帝和王母耳中,却如惊雷一般,目光重归清澈,却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那金花化作簌簌粉末落了下来,片刻无形。 “花非花,懂了吗?” 怎会不懂,金花碎裂之时,玉帝和王母脑中许多前尘往事立时变了模样,那天外的桃源世界,那父母的音容笑貌,那几万年来一直在追寻的梦……原来,真的是一场梦? “你使了什么邪术?”玉帝又惊又怒喝道。 如来摇了摇头,叹道:“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心中无罪福。我给你们两个几万年的荣华富贵,汝等尚未言谢,如今取走,你却不愿了?” 王母冷笑道:“你当我看不穿吗,无非叫我俩为你炼天罢了,哼!我今日虽败,你却也未得逞!” “哦,这是何意?”如来问道。 “造就八九金仙,是你教我的法子,这些人对你想必有大用处吧。”王母问道。 “嗯,那是自然。” “此刻,我便将造化炉毁了,如何?”王母道。 如来眉毛一挑,笑问道:“你能做到?” 王母眉头紧锁,恨恨道:“纵毁不了造化炉,八九金仙也到不了你手中!” 如来叹口气道:“做了这些年王母娘娘,却仍是像个孩子。”他念了句稀奇古怪的咒语,见玉帝和王母身上同时闪出亮光来,波纹泛起,他二人身上如同覆了一层水罩。 玉帝喝道:“这是什么?” 如来道:“你自己身上的东西,却来问我?” 王母生出一丝不祥的预兆,颤声道:“你莫要逼我!” 如来浑不在意道:“造化炉是毁不去的,连我也难做到。控八九金仙的咒语,哼,还是我传你的吧?你不念这咒语便罢,若是念了出来……你不妨试试。” 试试?王母看如来讳莫如深的样子,心里打起鼓来,哼,你让我试试,我偏不试。 哪知玉帝竟开口念道:“嗡,阿摩嘎,怀鲁佳那,嘛哈,姆德喇,嘛尼——”这段咒语刚念了一半,他身上水波一荡。 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就这样如一个迸裂的肥皂泡,碎了。 王母身躯一震,随后急忙稳住身形,唯恐自己也像玉帝一样就这么身殒。 如来笑眯眯对王母道:“不念那咒语,便没事的。” 就在玉帝身殒的那一瞬间,只见正处在佛陀菩萨包围圈的那三十六圣人中,忽有十八人身躯一震,而后面露狂喜之色,一齐向外冲了出去。 这一变故猝不及防,药师佛只遵从如来旨意,如来说过,这些圣人绝不会逃,要他困住便是。圣人逃遁,实在难寻,药师佛心中惶然,唯恐如来责怪。 如来看了看玉帝化作的那颗水滴落了下去,喃喃道:“倒忘了这节,便宜他们了。” 悟空见玉帝身殒,心中震撼不已,不管这人怎样,好歹也是天地之主、六御之首,居然就这么死了! 玄女道:“这因是几万年前种下的,玉帝和王母,连傀儡都不如,这许多年来空忙了一场,却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悟空见泥犁菩萨和黄角大仙打得天昏地暗,忽道:“哎呀!我竟忘了这件大事!” 玄女道:“什么?” 悟空道:“黄角大仙出了蟠桃园,此刻正当去盗蟠桃!” 玄女道:“我随你去,免生意外!” 二人往三十六天飞去,须臾便至。 三十六天空空如也,这些年来几度大战,再加上幽冥地府抽走了不少人力,自然冷冷清清人丁不旺,这时,悟空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竟是二郎神杨戬。 奇怪,这当口,杨戬来这里做什么? 夺天庭 悟空知道,如来已将王母收服,黄角大仙和泥犁菩萨亦不会再打下去,此刻光阴珍贵,若是黄角大仙回来,盗蟠桃可就难了。 悟空轻车熟路入了瑶池,途中遇见几个仙女,都被他使定身法点倒,此时也不用遮掩面容了,天庭崩溃在即,从此之后,天下两分,再也没有天庭在其中胡乱掺合。 天庭至宝有三,一是母树蟠桃,二是造化炉,三是偌大一片蟠桃园。对悟空来说,最有吸引力的自然是母树蟠桃了。 到了园外,悟空先使玄空法秘诀扫视一遍,园中只有几个太乙金仙巡视。他看清阵法,取出天机棍来乱搅一番,将园中阵法破了,而后纵身入内,玄女却仍在园外守着。悟空了结了那几个太乙金仙,进了此园,站在蟠桃母树之下,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幕场景,盘古不惜自身造化之精,凝出这一株蟠桃树来,专为神猿所用。而七神猿一齐摘桃的场景,只怕一去不复返了。 树上只有两颗蟠桃,悟空跃了上去,小心翼翼将这两颗蟠桃摘下,装入怀中玉盒之内,又从树上跃了下来,站在玄女面前,道:“只有两颗了。” 玄女道:“蟠桃母树被天庭占据四万年之久,该有二十八颗,除去这些年赠予外人的外,王母处定然还存了许多。” “王母……已被如来所控,夺蟠桃是难了。” 玄女冷笑道:“难道你还要再等一万年么?” 悟空摇摇头,玄女道:“你站在此地,就没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悟空忽然醒悟,喝道,“对了,何不将此树搬到齐天岭去!” 玄女白了悟空一眼,嗔道:“真是小家子气,为何不将天庭夺过来!” 啊!悟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玄女居然会有这样大手笔的想法。他只草草一想,便动了心意,玄女所说,又何尝不可行呢? 玉帝已亡,天庭实力不堪一看,纵有几个圣人,亦都被如来收去,偌大三十六天,此时几成了无主之物。 齐天岭俱是妖族,若搬到大雄宝殿中去,还真是对神仙的莫大讽刺呢。悟空正在此胡思乱想,玄女道:“有这念头,就即刻去做,你当如来会放过这块宝地么?” 悟空心中一凛,玄女所说果不其然,玉帝不在,王母仍有极大号召力,看来,是时候将三清搬出来了。 三清以道教元老的身份,来占据天庭,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除此之外,尚有真武和紫微协助,论声望绝不弱于玉帝。 悟空说走便走,他虽好奇杨戬来天庭做什么,但此刻夺取天庭迫在眉睫,却也顾不得此事了,回头再去灌江口寻他问问便是。 玉清宫中,肃静异常,真武和紫微坐在地上,他们两个和泥犁硬拼了一记,刚服了老君丹药在此疗伤。 三清和黎山老母皆垂目深思,考虑天庭变局。 元始天尊看似入定,其实玄空法秘诀时刻运转,看着昆仑仙岛战局,待他看到玉帝身殒,也有些惊讶,道:“天庭将大乱。”而后长身而起。 老君和灵宝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如何?” 元始道:“玉帝身亡,王母被如来所控,若再不动,道教根基全无了!” 真武和紫微听了这话,也一起起身,真武头也不回道:“我去齐天岭求援!”便飞出了殿外。 如来控住王母,第一件事便是让她叫黄角大仙和余下那十八圣人住手。王母受人所制,自然言听计从。 如来志得意满,哈哈笑道:“八九金仙,假以时日,便是八九圣人,你与造化炉息息相关,到时你也自然成圣。” “难道我始终在混元金仙巅峰,是因造化炉缘故?”王母忐忑不安地问道。 如来此时心情大好,道:“那是自然,我在那造化炉上下了禁制,若非如此,你真养出七千二百个圣人来,嘿嘿,谁知你们两个鲁莽娃娃会做些什么!” 王母目光黯然失色,从始至终,她和玉帝都未逃过如来的手掌心,技不如人,实在无奈。 如来见黄角大仙和泥犁菩萨也停了手,道:“这个黄角大仙,倒是一个奇葩,将他魂血给我。” 王母迟疑了一下,道:“就留这一个黄角大仙给我,当是保命的护身符吧。” 如来一怔,他未料到王母居然有胆拒绝,但也将这十八丝魂血收了,笑道:“你这女娃娃倒是聪明,放心,我无杀你之意,还要你为我做一件大事呢!” 王母黯然道:“我还有何用?” 如来道:“玉帝不在,天庭却不可一日无主,今日起,你便是天庭之主,如何?” 王母眼睛一亮,她以为天庭倾灭,自己也将从此如行尸走肉一般,如来这么一说,她又燃起了美好向往,自己若做了天庭之主,那便和从前也没什么分别。于是王母试探问道:“我真的可以?” 如来板着脸道:“我岂会骗你?” 他这话说完,王母转过脸去,面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狰狞神色。如来或许随口说出,却偏偏触及她心中最痛之处。王母向来以机谋自傲,在如来面前,却如一个孩童般,什么法子都难以奏效。 再转过脸,王母已换作如花笑颜,喜道:“天庭一众,却也有几分服我,我尽力便是。” 如来道:“天庭如今再没什么,无须顾及寻常仙官天将想法,需要防着的,是三清才对!” 王母道:“是是,还要及早行事,免得被三清抢了先。” 如来将泥犁菩萨唤了过来,道:“你率无边菩萨去增城中寻千丈玉。” 又对王母道:“你率黄角大仙、十八圣人去收天庭,我自然护着你!” 于是众人自昆仑仙岛升至瑶池之上,脚一落地,黄角大仙面色一变,道:“蟠桃!” 他只说两个字,王母便知道定是蟠桃母树出了差错,匆匆来到后园一看,果然后园阵法俱被毁了,几个太乙金仙尸身横在地上,而仅存的两颗蟠桃亦无影无踪。 王母气得一跺脚,道:“这时机寻得倒好。” 如来缓缓道:“还会回来的。” 王母道:“你怎么知道?” 如来道:“若不回来,岂会不将蟠桃母树取走?” 正说着,只听远天之处,龙吟声大作,众人来到南天门,见云层缥缈中,九条巨龙若隐若现奔腾而来,巨龙背上有索,拉着一架富丽堂皇的巨大车辇。 辇上站立许多道童,各持鼓乐,奏起仙乐飘摇而来。车辇之后,一个道人大袖飘飘御风而行,自然是灵宝道尊,太上老君坐在青牛背上跟随在后,跟随着黎山老母、紫微大帝及数百道家修士。 王母看了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神往,九龙辇,那是初建天庭时元始天尊出行时必要乘坐的,这场景,有多少年没见到了。 三清乃是道教翘楚,为建立天庭立下功勋无数,若无他们三个坐镇,自己和玉帝怎能坐得这般安稳?当年的师友,今日却成仇敌,想到此处,王母又偷看了如来一眼。 转眼间九龙辇行到近前停下,有道童掀开车帘,元始从中迈出,落在地上。如来跨前一步,道:“大天尊,久违了。” 元始淡淡看了如来一眼,漠然扫过他的面庞,道:“无须客套。” 如来笑意更浓,道:“蟠桃会未至,三清怎都到齐了?” 元始道:“天庭乃道教之地,想来便来。” “嗯,道教!”如来看了看王母,道,“道是什么?” 王母嗫嚅几句,却没说出什么来。 如来又看了看元始,道:“你说,道是什么?” 元始不假思索,道:“道,是不失本心!” 如来一怔,他想了想这句话,而后作恍然大悟模样,拍了几下掌,点头赞道:“不错,不失本心即为道,不错!” 元始又道:“道,是使人不失本心!” 元始又重复了一遍:“不失本心,使人不失本心。即为道!” 他说完这句,如来没怎样,王母一双眼睛紧盯如来背影,恨意越来越浓,本心?何为本心?她和玉帝自几岁起,便被如来掳到此会元中。 那时开始,就有一个虚假的梦存在于意识当中,牵引着她和玉帝一步步做事,而最悲哀的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两个权柄滔天,但从始至终,从来也未做过一天的自己,哪里知道本心是什么东西。 听了元始说的这道,王母心中泪流千行,哪怕能做一天自己,不,哪怕只有一刻,做自己愿做的一件事,那该是多么的难得和珍贵啊! 她和玉帝共处数万年,因一个共同的目的而努力,这种情感虽奇特,但二人彼此信任从未生过芥蒂,实在是比亲姐弟还要亲切,想起玉帝连尸身都没留下来,王母悲痛之意油然而生,心中暗道:“你想做的事情,我替你做完吧。” 御飞剑 如来面上和元始虚与委蛇,心中却在纳闷,三清向来崇尚“道法自然”,怎么竟变成了“不失本心”?须知道学一说,贵在恒久,一旦生变,道心不稳,那还修的什么道? 这天地间,还有谁能有资格向三清授道呢?元始天尊说出这句“不失本心”,并无半点犹豫,显然是心里认定了这句,这可真是奇了。 如来一心想着这事,哪里会想到王母心情大变?他正要试探元始这句话自何处得来,只听王母开口厉声喝道:“圣曰!叭德嘛,及乏拉,钵喇乏尔打牙,吽——” 如来听到王母念出这句怪异之极的咒语,立时面色如土,他回头便是一掌砸向王母,王母念完这咒语,对着如来粲然一笑,须臾便化作一捧泡沫,如来掌风恰好此时袭来,将这汪水击得四散分离无影无踪。 如来自然知道,王母念的咒语便是操控八九金仙命魂的咒语。 如来心思缜密,他暗藏在王母和玉帝身上的禁制,也是以这段咒语掌控,只不过这咒语只需念到一半,阵法立时发动,因此无人能将这咒语念完,八九金仙自然无虞。 但他想不到的是,玉帝和王母这许多年来早形成默契,任何东西都是二人共同掌管,七十二混元金仙,二人各管三十六人,三十六圣人,二人各管十八人,就连掌控八九金仙的咒语,也是一分为二。 玉帝念出这段咒语的前半截后,立时身殒,而王母念咒语之前说了“圣曰”二字,却是大有玄妙。 天下咒语无数,浩瀚如恒河之沙,想要尽数学完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却有人将咒语分成了许多种类,有一字咒、五字咒、顿字咒、分离咒、拼合咒…… 别的不讲,单就这分离咒,一般是针对一些极长的咒语而言,往往数人合力念咒,一人念了一段之后,另一人再接上“圣曰”二字,然后继续念下去,丝毫不影响咒语效力。 所以,“圣曰”二字,就如同一根绳索,将两段咒语合二为一。 掌控八九金仙这段咒语本来极短,但玉帝和王母为公平起见,中间也加了“圣曰”二字,二人共同掌管,以示公平。 记得当年商议之时,王母还笑言道:“恐怕这个咒语永远都用不上,一旦念出来了,你我便自身难保了。”这句笑谈竟一语成谶,玉帝和王母,说的最后一句话,正是这条咒语! 王母留给如来的最后一个笑容,令如来极为恼火,那笑容中分明藏着一句话:“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玉帝和王母死了,连具尸身都没留下,否则如来真有鞭尸的念头。八九金仙,便这么没了,只余空空一座造化炉,这个损失实在难以估量。 这时,黄角大仙动了。他似乎从一场梦中惊醒,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迷茫神色。却问离他最近的药师佛道:“这是什么地方?” 药师佛还未答,黄角大仙已走出了南天门,他越走越是轻快,不知去了何方。 元始天尊见如来怒火攻心模样,淡淡道:“算计到头一场空!” 如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自到此天地来,他失败的次数寥寥无几。盖因其对此天地知之甚多,又谋事在先,许多棋子早在天地初开时便已埋了下来。 之前让他受挫的是,取经大事中道崩殂,唐僧宁死不屈,悟空炼出第二本相,凤凰、燃灯舍命阻挠……今日,又有玉帝和王母两个小娃娃,居然也敢以命相搏?这群人,难道是疯了吗? 以如来的脑袋怎么也想不清楚,这群人究竟图的是什么呢?道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比性命更重要? 王母既死,黄角大仙离去,十八圣人也即刻明白过来,一个个自南天门出去,自此瑶池一系力量荡然无存,天庭成了一块肥肉,一边是三清,一边是如来一系。 黄角大仙和十八圣人虽走,但如来身后还有以药师佛为首的百余佛陀,人数上大大占优。如来勉力平静心绪,将八九金仙的事情摒弃出脑海,纵身回了药师八佛的本位。 药师佛知道如来心意,对元始道:“元始大天尊,识时务者为俊杰。” 元始面对百余高手,面不更色道:“一群伪佛,原形毕露了吧。” 药师佛再不答话,手中药壶掀起盖子,一股青气倾泻而出,朝元始袭来。这股青气合药师八佛之力,端的威势惊人,青雾弥漫南天门,将众人遮得严严实实。 老君祭出金刚琢来,化作车轮大小,击向药师佛手中的药壶。药师八佛一齐挥出左掌,击向金刚琢,金刚琢被掌风一激,偏了丈许,落在佛陀人群中,正砸在一个混元金仙修为的佛陀肩上。 金刚琢本是钝器,却将这佛陀左臂削了下去,鲜血横流。周围有几个佛陀见金刚琢来势减缓,便伸手去捉,老君冷笑道:“敢收我法宝?”他念句咒语,金刚琢滴溜溜转了起来,如刀轮转动锋芒毕现,再也无人敢靠近。 灵宝道尊大袖舞起,将车辇旁青雾挥散,但这青雾去了又来,内中散着一股怪异味道,眼下虽无甚杀伤力,却甚是讨厌。 老君喝道:“内有鬼磷火毒!”鬼磷火毒,是一种邪恶业火,源自三昧真火,却内含鬼魂怨气,若被这火焰灼伤,便如中了毒一般经年不愈。 他们几个自然不惧这火毒,但身边道童却未必禁受得住。元始大袖一展,飘出一杆黄色小旗来,只在空中抖了两下,那青色雾气便消去大半。老君取出紫金红葫芦来,打开盖子,念了几声咒语,剩余的青雾如寻见了家门,一股脑儿钻了进去。 天庭重归清明,十数个佛陀一拥而上,将三清围在中间。紫微大帝和黎山老母上前来,将一众道童聚拢在一处,护在当中。 元始天尊向后摆了摆手,九龙弃辇腾空而起,托出一片九色云彩来,置于那数百道童脚下。这九条龙,乃是四海龙王和三界中的五龙,敖氏九龙,自古以来便为元始天尊驾辇。 真武日前生起此念,要叫元始天尊重拾当年威风,便说服敖圣,教他们重新去为元始拉车。其余八龙均无执念,唯有敖圣甚是执拗。但真武也不以力制之,只拿道理压他。论起辈分,敖圣乃是真武晚辈,论起恩情,悟空是他救命恩公。 无论真武还是悟空,对三清都敬重几分,你一个小小的敖圣龙王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当年压在三界地底一事,也非元始所为,而是鲲鹏的手段,你若是不服,尽管去找鲲鹏。敖氏九龙,其余八龙都齐心协力,唯有你一个横生芥蒂,岂不是影响和谐? 敖圣想来想去,真武所说却也非虚,困住自己的不是元始天尊,而是鲲鹏,可他有几个胆子去找鲲鹏?琢磨一阵后,便答应为元始拉车。但他也学精了,日后再有创界之事,可莫要再叫他参与进来。 真武此举颇有深意,他能说动九龙归附元始天尊,便是提前表明,龙族一脉,身在天庭,心属三清,再加上他和齐天岭的交情,在天庭和三清撕破脸皮之前做出此事,足见真武诚意。 元始此来,原本是要摆个排场,莫显得我道门无人,但不想和如来话不投机,再加上王母意外暴毙,使得黄角大仙、十八圣人离去,八九金仙湮灭于造化炉中,如来心中暴怒。 这哪里还有的谈,明摆着是要大打一架,这些道童修为低微,自然指望不上的,还是送回玉清宫妥当。 那十数个佛陀,均是圣人修为,手中法宝也似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这法宝是一柄长约尺余的飞剑,此剑无柄,只有剑尖,仿佛是从十余柄长剑上拗下来的。 灵宝道尊笑道:“这飞剑了不得。” 老君点点头,将金刚琢拿在手中,道:“不知能不能收得了呢。” 十余柄飞剑一齐御起,悬在空中对准元始一人。 元始不敢怠慢,沌黄旗再一抖,裹在自己身上,问如来道:“你将陷仙剑和绝仙剑毁了!”如来冷笑道:“诛仙剑亦被毁了,难道我就毁不得?” 听到是陷仙剑和绝仙剑,灵宝和老君脸色一变,分站在元始身旁。诛仙四剑,修为越高的人御使,威力也就越大,这十几个佛陀都是圣人级别,若是一起发难,实在不可小视。 如来喝一声:“疾!” 十余柄飞剑在空中一顿,如同听见主人号令点头一般,而后便朝元始天尊激射而来。元始知道,飞剑之术非同小可,躲是躲不过去的,那飞剑锁定元神后,如影随形,必须想法化解才是根本之道。 灵宝道尊大袖一展,如帷幕铺开,两柄飞剑插在袖袍上被他真力挡住,其余飞剑却绕了过来,仍射向元始。 老君御出金刚琢,眼看要将这十余柄飞剑收进来,哪知飞剑在空中乱了形状,叮叮当当一阵碰撞,四处乱飞,却只有三柄入了金刚琢,其余飞剑换了个方向,绕个圈子,仍射向元始。 开明兽 元始真力运起,沌黄旗鼓得如同气球,九柄飞剑射在沌黄旗上,倒有六柄陷了进去,而后被沌黄旗探出,去势一缓,黎山老母和紫微大帝一起出手,也收了四柄飞剑。 剩余那五柄飞剑换个方向,却朝着紫微射来。 众人只道如来目标只是元始,不想如来心意变得如此之快,他见伤不了元始,能伤一个紫微也好。紫微猝不及防,眼看着五柄飞剑朝自己刺来,唯有挥袖去挡。 元始等人收了那飞剑,却并非一劳永逸,飞剑乃是众佛陀炼化了的法宝,法宝通灵,虽在元始等人手中,却仍努力挣脱,一经脱困,便将物归原主,因此他们必要专心控住才成。 紫微指望不上别人,他这衣袖能挡住两柄飞剑已是极限,诛仙四剑威力极大,若中在身上,怕不重伤才怪。 此刻,只听一个怪异的声音喝道:“收!” 一个白亮亮的圈子自南天门飞了进来,相距极远,但那五柄飞剑如靠近磁石的铁屑,倏地被吸了过去。就连元始天尊和老君等人收在手中的飞剑,竟也蠢蠢欲动,直欲脱手而出。 紧接着,从云下窜上一个矮小的身影来,正是驱神圣猿王禺。 原来悟空和玄女上天观望动静,齐天岭中众人可谓抓心挠肝,但悟空叫他们在此待命,因此无人轻举妄动,就是脾气暴躁如麒麟,也知道事关重大,耐住性子坐在洞中等候。 众人等了小半日,也不见悟空下来,他们哪里知道悟空早去了天庭摘桃子,又过了一会儿,却见真武急匆匆赶来。 大禹等人迎了上去,真武将玉帝身殒,如来欲夺天庭之事简要说了,只道三清势单力薄,需齐天岭相助才行。 大禹想了想,道:“兹事体大,不敢妄动。”只因悟空告诉他们,若非自己来通风报信,便不能离开齐天岭。 其实悟空当初之意,却是有根由的。如来此次来昆仑仙岛,目的便是千丈玉,悟空以为如来和天庭之间必要因此而大斗一场。 齐天岭一举一动,其实是要随着千丈玉走的,因此这个出兵时机可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若是早了,一不小心就卷入战局之中,若是迟了,只怕连汤水都喝不着。 谁能想到,天庭实力虽也不弱,但在如来眼中却存在极大的缺陷。他早在初出造化炉时,便在玉帝和王母身上下了禁制,玉帝和王母的命,随时掌握在如来手中。这场争斗几乎是一边倒,天庭中混元金仙以上的高手几乎一战尽没,黄角大仙和三十六圣人还了自由之身,自去天地间逍遥了。 悟空到了三清处,没说几句,便得知真武早去了齐天岭求助,于是他马不停蹄又赶往齐天岭。他知道,齐天岭中无论麒麟还是大禹后羿乃至造化神猿,都不会因真武求助而出兵,若起了什么芥蒂可实非他本意。 果然,真武听大禹婉拒,稍有不悦,此事迫在眉睫,去得晚了,三清恐怕支撑不住。真武正为难时,悟空自天上落了下来,道:“龙神好快!” 只说了这一句,悟空便喝道:“玉帝被如来害了!天庭大势已去,昆仑仙岛已被如来所掌,即刻出战吧!” 众人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当初自佛门地狱出来,苦修百余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当年之仇。 麒麟“嗷”的一声怒吼,驾云东去,九灵元圣和大鹏、牛魔王紧随其后。金木火三神和后羿一起跟在大禹后土身后,观音与真武对视一笑,一起跟了上去,悟空亦携五神猿直奔昆仑仙岛而来。 只听得牛魔王在前面喝道:“夺了天庭做老窝,天上日子岂不好过地上!”悟空听得一阵发笑,老牛就是性情直爽,虽说有点信口胡说的意思,但却不是没有道理。天庭就算再穷,也胜过人间任何一处宝地,若能夺来做妖族聚散之地,无论面子上还是实惠上都无可挑剔。 这时玄女自后面赶了上来,身旁一人相随,却是九尾狐狸青丘。青丘自牛魔王处得知如来便在昆仑仙岛,说什么也要跟来,玄女只好带上了她。 追上了悟空,玄女只说了一句:“毁了天庭!” 啊!悟空这一惊非同小可,为何如此?莫非玄女认定齐天岭和三清必会败给如来,不让天庭被如来占据?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玄女便带着青丘飞驰而去,悟空本能地要追上玄女,但五神猿身法却不如他,他只好跟在后面。说来虽慢,但片刻也近了昆仑仙岛。 只见偌大的昆仑仙岛之上,几乎空空如也,唯有那座极高的九层增城中极为热闹。悟空等人离得尚远,只见增城之中金光大作,而后一声巨响胜似炸雷,将众人惊得身形一滞。 玄女行在最前,双手向后一摆,立定身形阻止众人前行。悟空追上来,施展玄空法秘诀向增城下望去,问道:“那是什么怪物?”玄女道:“开明兽终于出世了。” 此刻,泥犁菩萨站在增城之下甚是郁闷,他自以为,凭着五百无边菩萨,踏平这九层增城还不易如反掌?三十六根千丈玉,是如来铁定要夺来的,办完此事,还要去三十六天助如来收取天庭呢。 此刻天庭诸星宿仙官见玉帝身殒、王母被如来所制,均不假思索地作鸟兽散,增城之外,已无一个天庭兵将。 泥犁派出五十菩萨,径直杀向九层增城。刚近城门,但见城门洞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虬髯大汉,身后跟随着百余只怪兽。 这百余只怪兽生的一般模样,青鬃黄皮,虎身人面,脖颈上生出九颗头颅来,表情肃穆双目圆睁,怒视着泥犁菩萨和无边菩萨一众。中年虬髯大汉自然是陆吾,他怒喝出口:“尔等敢近昆仑!” 泥犁菩萨仔细看看,这陆吾也只初称圣的修为,而这些怪兽,却只有太乙金仙本领,莫说有一百只,就算一千只又能怎样? 这五十个菩萨各施神通扑向陆吾,眼下这形势一看便知他是众多开明兽的主人,制住了他,开明兽自然无须在意。 陆吾身形暴退,入了开明兽群当中,无边菩萨自然紧追不舍。就在此时,百余只开明兽一齐顿了一下右前足,双目射出一道耀眼金光,同时九口张开,发出震天的一声吼。 谁也想不到,开明兽虽只太乙金仙修为,却能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 这一吼声之后,那五十菩萨顿在空中,如同被惊傻了一般,就连泥犁菩萨也觉得耳朵嗡嗡发麻,一身法力在刚才那一刻几乎全部消逝,这是什么奇术?泥犁菩萨久居佛门地狱中,修为虽高见识却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那五十菩萨自空中跌落,一群开明兽扑了上去,口咬爪抓,但毕竟修为太低,破不了菩萨肉身。 陆吾念一声咒语,将开明兽招了回来,五十菩萨过了片刻才起得身来,个个面露惧意,若非开明兽修为太低,此刻他们怕是死于非命了。 泥犁菩萨低喝一声:“回来!” 这五百菩萨修为有高有低,都在混元金仙巅峰上下徘徊,纵有称圣的也不过初成而已,再上去也是无济于事。 泥犁菩萨飘然而起,如一道黑线在空中掠过,自闭六识,双掌贯力,朝开明兽击来。五百菩萨都不济事,只有自己出手。 陆吾适才见过泥犁出手,知道自己非他敌手,他引开明兽一退再退,口中不停发出低吼,只见九层增城之中,又奔出无数只开明兽来,目中金光一齐聚在泥犁菩萨身上。 泥犁菩萨身法急变,但再快也快不过开明兽之目,他只觉浑身不舒坦,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何缘由,一身正反造化之力,竟如奔牛陷入泥潭中,无力施展出来。 齐天岭一众站在云层之中,远远观望增城之战。 大禹叹道:“开明兽,这种上古异兽,居然还存于世间。” 悟空听大禹似乎对开明兽甚是了解,问道:“这怪兽有何本事?”后羿念了一句:“开明怒目如电击,一吼而山裂。” 悟空再问道:“竟能令泥犁菩萨无计可施,这怪兽岂非天下无敌了?” 大禹道:“王母真乃奇人也,上古仅有两只开明兽,不知她有什么法子养出了这许多来。上古异兽,大多形单影只,因此如泰逢、英招、化蛇等,最多只有一二子嗣,如今这城中,开明兽足有数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悟空急道:“还管他是如何来的作甚,这东西到底有多厉害,若他们在此,我等岂不是也难取千丈玉了?” 后土道:“开明兽若只有一两只,自然丝毫不足惧,但他们那目中之电、九首之吼,却可叠加起来,因此千只开明兽齐出,这世上无人能制!” 悟空挠了挠头,却发现一件事,道:“怎不见如来呢?” 道与心 玄女身子一震,立刻向三十六天望去,惊呼道:“不好!” 悟空亦施展玄空法秘诀看去,只见十数个佛陀御起飞剑攻向元始,三清正在拼力抵挡,而如来以百敌五,似是稳操胜券的模样。 玄女道:“玉帝和王母不在,开明兽的秘密只怕只有三清才知道了。” 悟空笑道:“即便得不到千丈玉,也必要救三清才行。”他转身对五神猿道:“随我上天走一遭!” 又对玄女道:“此地,就拜托了。”玄女知道,悟空所说,是叫她阻止泥犁菩萨夺走千丈玉,只要千丈玉仍在昆仑仙岛,自然便有机会。 眼见悟空带着五神猿飞奔三十六天,玄女、麒麟、大禹等人不由得心中甚是欣慰,造化神猿终于出世,能独当一面了。 却说悟空几人到了三十六天,正遇见那十几个佛陀御飞剑攻向众人,紫微情势危急,王禺急忙丢出斩神圈来,此圈经玄女指点淬炼,已近大成,此时威力已远胜从前。 斩神圈飞在空中,那五柄射向紫微的飞剑如同归巢乳燕,毫不迟疑飞入圈中,王禺收了这五柄飞剑,心中大喜,陷仙剑、绝仙剑竟在这里! 黎山老母见王禺到来,她也知道王禺那圈子厉害,索性将手中两柄飞剑掷了过去,紫微三清照样为之,王禺心花怒放,使斩神圈照单全收,诛仙剑乃是万金之主,加之王禺五行属金,这些法宝在他面前,怎能发挥出作用来? 如来见王禺修为大增,目光变得凝重起来,紧接着后面又有五神猿现出身形来。如来看了众神猿,先是一喜,而见了众神猿修为,却又面色大变,他怎么也想不到,五神猿个个超越圣人级别,而那个灵明神猿,自己也看不透他到了何种境界! 许多人认为,圣人之上,便是天道,但对如来这个曾经无限接近天道的人物来说,他知道,入圣并不代表着什么,圣人之境,还分作人圣、地圣、天圣三重境界。 而越过圣人,却也不是天道,还要跨过阴阳和混沌两重天,才能到达至高无上的天道之境。这个修炼过程,越往上越难,单凭循规蹈矩兢兢业业,是一百万年也达不到的,必要另辟蹊径剑走偏锋才行。 而若不到天道之境,便无法抗拒天地之力,又谈何逃出生天? 如来但见悟空,双目中光芒耀眼如暗夜北斗,身躯立在那里若有若无,至少已过了地圣巅峰。而泥犁菩萨此刻也只是天圣中段的修为而已。至于药师佛之流,药师八佛凑齐才能到地圣后期,眼见已不是悟空对手了。 如来估量一下局势,虽只多了六只神猿,但驱神圣猿王禺收了十余柄飞剑后,立刻将气势挽回许多。他自然知道齐天岭尚有许多高手未出,想必此刻昆仑仙岛也是一场大战吧。 如来心一横,立时下了决断,造化神猿成长如此迅速,自然和上次夺了千丈玉有关,而此次若不将齐天岭和三清一众遏制住,他们定不会让自己安安生生凝聚第三身,因此,此战是只许胜不许败的。 三清知道,造化神猿修为大增,众神猿此时都得了神兵,盘古斧乃是混沌中凝出的法宝,和造化神猿有同源之妙,这些法宝又分别对应五行,对神猿战力辅助无可估量,这一仗可有看头了。 如来低喝一声:“围起来!” 这百余佛陀一个个电射而出,散落在空中,或七八个,或十余个,将三清、紫微、五神猿等人围在中间,药师八佛却对上了悟空。 悟空看着端坐在药师佛头顶的如来,笑道:“如来佛祖,久违了!”他这句话调侃之意甚浓,这声“佛祖”叫得实在是言不由衷。 如来笑吟吟看着悟空,道:“灵明,我确是小看你了。” 悟空道:“你小看的,不止是我吧,天下人又有谁能入得你眼?” 如来点了点头,道:“你倒是知我。不过,此天地不过一个炉子而已,我又何必在意旁人死活?” 悟空却没料到如来堂而皇之说出这个秘密,道:“炉子?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进来?” 如来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愿意进来,若不是那人——”话音至此,戛然而止。 悟空头脑飞速旋转,接着道:“若不是那人将你丢入囚禁起来,你又怎会进来,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如来极度震惊,这个秘密除了盘古之外无人知晓,难道是盘古告诉悟空的? 悟空漫不经心道:“有脑子便能想得出,你不愿进来,却又进来了,自然是旁人之力使然。”悟空虽说得轻巧,但心中也有些震撼,那人能将如来用此炉镇住,那是何等的修为法力,而这偌大一片天地,竟然只是为了囚禁如来一人,这又是何等手笔! 再向深一层想,盘古自称和如来一起来自天外,莫非盘古是那人派来看守如来的?如来是犯人,盘古是狱卒,这个比喻倒也贴切一些。那么,鲲鹏和七神猿又是从何处来的呢,是盘古造出来的,还是从混沌中自然生出来的?盘古能生而复死死而复生,不足为奇,可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鲲鹏和七神猿永恒不灭呢? 只听如来道:“此地无甚留恋的,唯有生死忧苦,你也算得上聪明绝顶,不愿跟着我去寻另一处好所在吗?” 如来这话说得诚恳至极,勾起了悟空强烈的好奇心:他说的那一处好所在,是真的吗?那里莫非没有生死忧苦,极乐无穷?出了这炉子,便是那里了吗? 如来见悟空动容,又道:“天地为炉,煎熬众生,上至盘古和我,下至芸芸众生一草一木,无不在这炉中煎熬,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只不过,却无几人知晓这天地之秘,故此与我为敌,若是都知道了,只怕争破脑袋,也要抢着出去呢。” 一听到“炉中煎熬”四字,悟空却情不自禁想起了燃灯遗下的那张造化炉图纸,那上面画着的七个位置显而易见是给七神猿留着的。 悟空笑笑道:“佛祖,既然你断定大家都要出去,何不将这秘密说出来,大家众志成城出谋划策,岂不好过你一人奔劳忙碌?” 如来叹口气道:“世人贪念甚重,又最喜窝里斗,我若说出来,只怕众人拾柴火焰低呢!” 悟空面露为难之色,道:“这可难办了,看不见好处,谁会为你卖力?” 如来手指三清道:“我这三个孽徒,便是因未得到太多好处,才叛出师门的。” 元始三人虽被几个佛陀围住,全神贯注对峙,但也听到如来此语,一副恍若未闻模样。悟空笑道:“此言大差,佛道之途迥然不同,何来叛不叛之说?” 如来不屑道:“只怕你还有所不知,这天地间佛道儒三教,归根结底都是我创出来的,佛本是道,道本是我!天下大道,终归于我!” 悟空一怔,原来地藏所说的佛本是道,根源在此。他想了想,哈哈大笑道:“如来,你败了!” “哦?”如来冷笑一声,道,“莫要口出狂言!” 悟空道:“你说的或许不假,但无论佛、道、儒,你都只明其理,所作所为却背道而驰,如何能不败? “你虽创道教,却故意将道之精髓传于三清,妄图让他三人为你收拢气运,掠夺造化。哪知三清均是一心向道追寻真理之人,在他们心中,人,难胜道。而今再论道教之道,你能强得过谁?道教,在你眼中,只是一枚棋子,但对三清来说,却是比他们性命还要重要的天地至理,你败在,心不专! “你假托玉盒,传给燃灯,建立释教,其实又将佛教真义丢失,燃灯所作所为,皆为真佛之相。但凭你这般品性,便连寻常沙弥都不如! “儒教向来暗弱,恐怕你也不在意了吧,但人间以儒教精髓立世者仍大有人在,此教道义,必将发扬光大,而这自然不是你如来之功,而是天下儒生之伟业! “归而论之,凡人顺口一言,均可为道,故此,你所创佛道儒三教,委实不算什么。观其言看其行,始终如一,方为大道之要!你可懂了?” 悟空知道,如来在此天地中待了近七个会元,他要出天地之炉之心迫切至极,想打消他这个念头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如来此人自信狂妄至极,在心理上占得上风,让他乱了心神,自然对日后大有裨益。 如来看着悟空侃侃而谈,冷笑道:“你倒伶牙俐齿,我存世百万年,你寥寥数语,岂能毁我道心?” 悟空笑道:“你这根基不牢的,也有道心?” 如来道:“天下大道万千,俱是强词夺理,我心何曾半点在意?圣人论道,凡人论事,都是有个人之企图目的!不过有人高明些,有人愚笨些而已!” 悟空反问道:“好,你既然无道,那你有没有心?” 夺天机 本来剑拔弩张之势,却因悟空和如来相互问答而变得缓和许多,但众人都知道,这场对话也非同小可。二人之道,一为公,一为私,在这天下芸芸众生之中,还真难论哪一种道的拥趸更多。 悟空问如来是否有心,并无丝毫讥讽之意,都说万千大道,存乎于心,心乃万象之主宰。佛家注于明心,道家注于修心,儒家注于存心,皆不离心为道。 其心有二性,一曰人心,二曰道心。 人心,乃是五脏六腑之心,凡夫俗子能见之有形之心,在内。道心,不因生有,不因死灭,蒙昧浑噩虚度一生者难见。须知:天有天理,地有地理,人有理性,物有物理,事有事理。得理则治,失理则乱。道心者,道者,无声无色,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无在而无所不在,无物不理而各得其理。 第一回中,标题便是“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灵,指心灵,根,指根本,源是本源;流,便是从源头流出的万物。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心为万物之源。人再怎么骗术高明,也骗不过自己的心,只要心中有了执念,那便是破绽所在。 如来想了想,笑道:“十方虚空,生汝心中,如片云点于太虚里。你能看透?” 悟空嗤笑道:“也敢妄言十方虚空?单此一方天地,你都看不破、出不去,是也不是?” 如来心中最大执念,其实便是要出此天地,悟空这句话正戳中他心中痛处,但这寻常的相激之术他怎会在意?于是再不答悟空,伸出一掌来迎头罩下,喝道:“可还记得五行山!” 五行山?悟空看如来这一掌暗含五行之力,和当年困自己在五行山下的那一掌极为相似,只是那时如来还不是圣人,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太乙金仙。 五行之力,对悟空来说几无威胁,他跃起迎上,喝道:“若不是我故意为之,你岂能困得住我?”悟空偏要打击如来信心。取经一事,便是我孙悟空搅乱的,你能奈何? 一掌落下,虚影凝实,形若五岳压顶,悟空抖起天机棍,轻飘飘挽一个花出来,便将山影击散,他使个举火烧天,然后天机棍如开天之势砸向药师佛。 药师八佛并不闪躲,药师佛居中稳坐如峰,身周七佛围着他急速旋转起来,如来本在药师佛头顶,此刻转到了药师佛下方正中,双手在胸前盘了一个法印。 其余诸佛也都大致如此,八佛肤色各有不同,法印也呈或金黄或红黑色,八道法印瞬间凝成,一齐放出,迎向了天机棍。 悟空豪气干云,他从来也未曾想过,自己能拥有和药师八佛相抗的能力,这一棍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和八道法印撞在一起。 这八道法印,如八个飞轮,被天机棍击得到处乱飞,两道正中南天门石柱上,将那两根粗可逾丈的石柱击得粉碎。 天机棍落势一缓,却仍砸向药师佛头顶。药师佛伸出左手,一把将天机棍前端抓在手中。他手臂一沉,而后自指尖开始,莹白如玉的手掌如琉璃裂开,一直裂到左肩才停止。但是,那只手仍死死握住天机棍不放。 其余七佛心领神会,一齐伸手来捉天机棍。 悟空冷笑一声,心意一转,天机棍立时变成一杆生满倒刺的钩镰利刃,悟空将天机棍在手中一拧,只听金铁相磨之声大作,自药师佛手掌中落下无数亮晶晶的碎屑,药师佛强忍疼痛,也不松手。 悟空发狠用力一扯,这时又有七只手掌握在天机棍上,硬生生攥住,悟空一人之力,难与八人相抗,心中略有慌乱,天机棍若被夺去,可是难以估量的损失。 他一着急,忽觉丹田处阴阳双叶忽闪一动,一股奇异的力量传至天机棍上,天机棍在这瞬间以微不可查的频率抖了几下。 药师八佛手掌如遭电击,一齐松开,悟空急忙借势收回。 如来眯缝起眼睛,对悟空阴冷道:“正反造化之力?你是如何学会的?” 悟空道:“这有什么稀奇,造化神猿,你又知道多少?” 如来干笑了两声,道:“好,造化神猿还有这等妙用,真是不错。” 他这边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两声惨叫传来,两个佛陀尸身坠地,王禺右手持戮仙剑,左手持斩神圈,十余柄飞剑在身周环绕飞舞,又有两柄飞剑带着淋漓血迹缓缓飞回,而身周六七个佛陀远远围着他,却无人敢近身。 如来看着王禺手中法宝,眼中既羡又恨,那分明是将诛仙四剑凑齐了。而当他再看周围战况,更是心中大惊。 通风以一敌八,手中长生树展开一道翠绿屏障,将八名佛陀隔在战局之外,偶尔鞭梢闪动,还叫人猝不及防,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六耳猕猴左手风扇、右手火扇,也不管南北西东,只一通乱扇,便叫人难以近身,有两个佛陀身上衣衫都残缺不全,焦黑一片,想是中了招。 无支祁覆海鞭更是恐怖,道道水箭发自无形之中,威力竟不下于圣人飞剑,再加上他刚猛无俦的巨力和钢筋铁骨,虽陷在战圈之中,却也只攻不守,反而大占上风。 而通臂神猿此时通体现出黄光来,身周佛陀如同醉酒仙人,忽上忽下难以自控,不知中了什么法术。 如来自然知道盘古斧分裂成多种神兵,但他却不知道,这些神兵与七神猿之间竟有如此紧密的关联。 长生树原本在句芒手中,诛仙四剑更是分散各处,覆海鞭归北海覆海蛟掌管,地灵珠一直收在尸弃佛体内,两柄芭蕉扇却是老君的宝贝。这些法宝,怎么突然都到了造化神猿手中,又是谁告知众神猿这个秘密的? 盘古?定是盘古! 想到盘古,如来恨意陡生,这个恶仆,从始至终阻止自己出天,而偏偏又杀他不死,真是可恶! 如来环顾四周,众佛陀虽以众敌寡,但除了围住紫微和黎山老母的那两伙稍占上风之外,其余均占不得便宜,尤其五只神猿,几无落败的可能。 如来乃是一世枭雄,立时作出决断,凭眼下手中的力量,想要击败造化神猿已经不可能了,唯有从长计议。好在反造化之力已渗入天地之间,这是任谁也无法逆转的,自己还是寻个隐秘所在,安安静静炼制大日如来之身,再图大业才是。 而天庭之中,还有一尊造化炉未曾夺得,这是必要取走的宝贝,至于蟠桃母树,看似有用,其实并无用处。蟠桃母树一万年才能结出蟠桃来,而天地间反造化之力越来越多,炼就大日如来之身比从前可要容易许多了。想到此处,如来念声咒语,而后药师八佛之身一直往三十六天之上奔去,其余佛陀弃了各自对手,也在后面跟随。 元始天尊知道,三十六天之上,便是造化炉所在,如来向上去,自然是奔着造化炉去的。他喝一声道:“莫让他夺了造化炉!”便追了上去。 悟空即刻会意,他身形一动,虚影闪过,已越过如来等人向天上奔去。其余众神猿和三清等人各展神通,冲入佛陀阵中厮杀起来。 如来见悟空身法迅捷胜过自己,情急之下,自怀中取出一个法宝来,这法宝,竟是浮屠塔! 如来在塔顶拍了一下,浮屠塔中游出一只无手断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向悟空,悟空察觉身后有异,回身便是一棍。 断臂如灵蛇蜿蜒,极为怪异地扭曲了一下,将这一棍躲过,横着便扫向悟空。悟空来不及收棍,便伸手挡去,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佛门地狱中的那只白玉手掌,难道那只手掌是从这断臂上生出来的? 这一相交,悟空顿觉一股不可匹敌的大力袭来,臂骨如折断一般疼痛,整个人被击飞百里之遥。 果然如此!除了那白玉手掌的邪恶力量外,哪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存在?这断臂上,尽是反造化之力,悟空对阴阳二叶应用还不熟稔,方才夺回天机棍也非他自主而为,因此对上这断臂却吃了大亏。 这断臂不依不饶,追上悟空又是一记重击。悟空这次学精了些,使天机棍去挡,这一相交,他也只觉胸口一滞,而一股反造化之力贯入天机棍中,静静流入自己身体,融在丹田处黑色叶片之中。 天机棍现此异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天罡地煞紫雷阵中,天机棍便能吸取雷霆之力,储存在其中,在佛门地狱中,天机棍亦收了反造化之力,今天又是这般情状。悟空心中暗喜,天机棍必定妙用多多,自己所知不过皮毛而已,但有此棍,还惧如来作甚? 他想到此处,将天机棍舞开,也不管那断臂如何来攻,只护住周身便可。 而如来也只想让断臂缠住悟空,药师八佛丝毫不作停留,一直往天上飞去。 天鹏变 悟空眼见如来奔向天穹极高处,他有心去阻挡,但这断臂实在太过厉害,自己实在难以摆脱,只得一心一意应对。 那一众佛陀得了如来号令,一个个舍生忘死,将三清和五神猿等人拦住。众人大开杀戒,使出看家本领,要越过这道屏障去追如来。 这一众佛陀心中叫苦,他们虽也是圣人,却只是初登人圣境界,和三清、神猿比起来差了至少一阶,虽人多势众却也无济于事。 元始将混天幡施展开来,铺天盖地俱是幡影,打出一条通路来,王禺以斩神圈引路,戮仙剑护住左右,跟在元始身后杀了出去。 他们两个冲了过去,佛陀包围圈又瞬间合拢,而聪明神猿风火扇合力一扇,又扇出一条火路来,无支祁、通风、通臂跟在聪明神猿身后飞了出去。 剩下老君几个势单力孤,却再难脱困,只好且战且退,唯愿五神猿和元始能阻止如来夺造化炉。 药师八佛此时又换了方位,如来居顶直往上飞,造化炉居于蟠桃母树正上方天顶极高处,有一条造化通路为引,这事却无几人知道。 但五神猿都属造化一脉,放眼一观便知有异常,元始更是来过此地,知道造化炉确切方位,他六人沿造化通路上行,速度反而比药师八佛快了许多。 片刻工夫,这两伙人一前一后飞到罡风极烈之处,但见高空之中,孤零零悬着一个极小的炉子,这炉子仅有巴掌大小,却处在罡风中纹丝不动。 如来双足一蹬,踩在药师佛头顶跃起,直奔造化炉而去,眼看伸手便能捉到。元始喝一声道:“敢尔!”他手中沌黄旗抛出,旗卷虚空,那造化炉明明便在那处,而如来竟抓了个空。 五神猿心领神会,攻向药师七佛,元始此刻已经赶到,混天幡击向如来后背。如来知道,沌黄旗威力无穷,刚才那记神通乃是元始结合阵法的幻界之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他躲过混天幡,回身对元始道:“你敢与我动手?” 昆仑仙岛上,此刻却呈一副怪异态势,泥犁菩萨攻击未果,被无数开明兽制住,他片刻即醒,却不敢再入九层增城。 陆吾率开明兽守住增城,城外之事一概不管,玉帝虽亡,但陆吾尚不知王母也被灭于如来阵法之下。陆吾当年仅一个寻常仙吏,他天生异能,能与上古神兽开明兽心意相通,被王母发现后如获至宝,于是授以权柄,昆仑仙岛中,无人能驱使陆吾,陆吾也仅听王母一人号令。 陆吾并未将魂血交予王母,他所作所为,全是为报王母知遇之恩。他知道,自己修为虽高些,但今日来的这些人却比自己厉害许多,若无开明兽在手,自己实在无可倚仗。 泥犁菩萨退了出去,看了看九层增城,不由得心生退意。开明兽实在太过奇异,能叫人暂时失却修为,而偏偏又数量极多,恐怕这五百菩萨都冲进去也无济于事。 更挠头的是,九天玄女和齐天岭一众妖族在旁边虎视眈眈,眼见要等自己和陆吾拼个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 玄女见泥犁菩萨按兵不动,知道他的用意,便也远远看着。哪知麒麟见了泥犁菩萨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喝道:“丑鬼,受死!” 麒麟独自一人出了阵,无惧对面五百菩萨,直接朝泥犁菩萨奔来,他虽知自己不是泥犁菩萨敌手,但麒麟向来越战越强,从不惧败。真武唯恐麒麟吃亏,苦笑一声,急忙追了上来。 玄女一言不发,身形一闪抢在麒麟前头,遥遥一指点向泥犁。 麒麟喉咙中发出一声吼,显然不喜玄女抢了他的对手,但他也知道争不过玄女,身形一变化作本身,四足踏下冲入菩萨人群中。 大禹后羿等人一齐袭来,寥寥数人,竟和五百菩萨战在一处! 真武和麒麟显出真身来,所向披靡,这五百菩萨中混元金仙占了半数,哪里有他俩一合之将,便是人圣修为的也不敢轻攫其锋芒。 泥犁菩萨心中恼火,但也无计可施,佛门地狱中许多高手看似成圣,但以秘法提升修为怎能比得上踏踏实实修行得来的?倒是唬人的成分多些。 齐天岭这些人中,麒麟和真武都是五类之王又极为好战,从小到大都是一路拼杀过来,称得起以战入道了。加上二人真身极为强悍,又通晓五行法术,眼见在菩萨人群中如猛虎入羊群,摧枯拉朽一般将众菩萨击退。 金神蓐收两柄巨钺抡开,五行极金之力散发开来,沾着一点边的便皮肉迸裂鲜血横飞。木神句芒虽弃了长生树,但一柄苗刀在手,杀戮之意更浓。他因祝融和后羿被泥犁所伤,对佛门地狱众人恨之入骨,哪里还是那个温和的上古木神,分明变成了青衣煞星。这柄苗刀挥舞开来,也不知斩断了众菩萨多少件法宝。火神祝融双手托起一团紫黑色焰火,见有人近身便弹出去一团,火之极力谁人能阻,在这战阵中,她俨然成了最不招人待见的一个,身周并无一人,只能自己到处去寻对手。 最忙碌的还数牛魔王、金翅大鹏和九灵元圣三个。这群人中数他们三个修为最低,早被六七个菩萨围上。 牛魔王怒吼一声,化出真身来,双眼瞪得血红,便朝两个菩萨踏去,九灵元圣也现出九头来,一声怒吼,顿时天际黑云滚滚,飞来无数身着黑衣黑甲的神仙鬼怪,朝众菩萨扑来。这便是九灵元圣的天赋神通——九灵玄功,一声吼叫,上通三圣、下彻黄泉。借助此功,九灵元圣修行始终超过金翅大鹏和牛魔王一筹,盖因造化取之甚易,而今,他已是迫近圣人门槛的修为了。 这群黑衣黑甲的仙鬼,虽不能奈何众菩萨,但也有扰人耳目之功,但见牛魔王后足踏在一个菩萨手中宝瓶之上,这菩萨身躯一震,宝瓶中却伸出一只干枯的掌骨来,握在牛魔王腿上。牛魔王轻咦一声,他号称大力牛魔王,岂会畏惧较力? 牛魔王用力一蹬,数十丈身躯在空中竟翻了个筋斗,而这掌骨后面,却连着一根极长的手臂,任凭牛魔王腾跃,始终不放。宝瓶之中,氤氲出一抹惨绿之色,沿着臂骨上行,须臾便到了手掌处。 牛魔王知道,这绿色定是罕见的剧毒,若沾染到身上,还怕有大麻烦。他猜得不错,这个菩萨乃是泥犁菩萨门外弟子,而这宝瓶内所纳的毒液,乃是相柳遗下的,莫说牛魔王,就是真武麒麟沾上,恐怕一时间也难以消去。 就在牛魔王无计可施之时,一道青影飞过,接着便是一道白光,将那手掌斩断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九尾狐青丘,那道白光发自她手掌中,却是她轻易不现于人前的利爪。 那菩萨掌骨被断,如同波及自身,眉毛一蹙现出痛楚模样,接着手臂一扬,这动作竟是要将宝瓶中毒液尽数泼出来。 牛魔王和青丘急忙闪躲,那菩萨动作只施展了一半,却戛然而止,宝瓶中毒液恰好淋了自己满头满脸,只见一个宝相庄严的菩萨瞬间化为飞灰,而青丘眼尖,早见到这菩萨胸前插了一支小小的羽箭。 后羿除了这个身怀利器的菩萨,头也不回,又在菩萨群中逡巡,见哪处有难,便从容而射。牛魔王暗叫一声“惭愧”,斗志却更加昂扬。他朝另一个菩萨扑了过去,正好看见金翅大鹏和一个圣人修为的菩萨在天上斗得极为热闹。 那菩萨修为高出金翅大鹏许多,但论身法却大大不如,金翅大鹏施展开来,连影子都难寻得到,但既为圣人,自然有超人之处,这菩萨大袖一挥,身周空间氛围立变,大鹏顿时便觉自己双翅似被捆缚住,如置泥潭之中一般。 就在这时,一道诡异的危险气息从身后袭来,大鹏挥翅往后便挡,这一下也不知撞到了什么法宝,大鹏被一股大力击得筋骨剧痛。他匆忙跃前稳住身形,再回头看去,又觉身后有物袭来,大鹏立时知道,自己入了这菩萨之界,这样下去,怎么打都是自己吃亏。 他奋力躲过这一击,努力思考对策。在这界中,闪转腾挪都慢了许多,速度优势荡然无存,论修为自己却又不及这菩萨。 大鹏勉力绕了一圈,终于看清,这菩萨手中拿的是一柄锡杖,正面带狞笑向大鹏逼来。以圣人之威,在自己界内要战败修为低一阶的混元金仙,应非太大难事。 他舞起锡杖,只一招一式攻过来,显然是磨也要将大鹏磨死,大鹏闪躲几次,终于又没躲开,被锡杖击中左肩,痛彻心肺。 菩萨将手中锡杖倒转过来,另一端尖锐如枪,向大鹏胸口刺去。 大鹏似是没了气力,反应慢了半拍,枪尖几乎要刺中他胸口的翎毛。就在这时,这菩萨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大鹏,居然从面前消失了! 紧接着,这菩萨目光现出恐惧之色,还不及闪躲,胸口凭空生出一根尖喙来。他双目凸出,又是绝望又是惊疑,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大鹏是如何做到的。 大恶战 这菩萨身躯渐渐软下,周围禁锢之力顷刻散去,大鹏知道,这一界,破了。大鹏不依不饶,双爪抓开菩萨泥丸宫,一口将这菩萨的元神吞了下去。 大鹏刚才使的自然是他的天赋神通——天鹏变,他心中也忐忑不安,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和圣人对战,而且是在他人界中,还不知天鹏变灵是不灵。但若不使奇招,这般拖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天鹏变之术,也并非无往不利,要趁对手毫无防备时使出才效果最佳,故而大鹏沉住气,直等到利刃加身才动作,也是极险的一步棋。 眼见这菩萨尸身坠落,金翅大鹏昂首一声清唳,几乎流出眼泪来,自己从一个追随父兄脚步的孩童,成长到能斩杀圣人的高手,这条路走得何等艰辛。 他见牛魔王在和三个菩萨纠缠不清,已落了下风,所幸他皮糙肉厚,这三个菩萨又无什么厉害法宝,这才能坚持下来。大鹏振翅向下飞去,风雷翅一合,将一个菩萨罩在当中,那菩萨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便是两道劲风袭来,大鹏两只利爪藏在翅中,陡然抓出,将这菩萨抓得遍身鲜血淋漓,若非闪躲得快些,真有开膛破肚之危。大鹏此刻信心大增,他和牛魔王联手,立刻挽回颓势,将这三个菩萨打得落花流水。 九灵元圣和青丘二人,一个九头,一个九尾,论起战力,却胜似寻常混元金仙三四个,虽有五个菩萨围住他们两个,却也被他二人击杀了两个,剩下三个虽心中胆怯,却不敢退后,只得接着攻上来。 齐天岭此次出战,只有这四个混元金仙,现今纵观全局来看,他四人所受的压力却是最小的。后土此时周身放出黄光,土之极力笼罩百里方圆,内中困了不下百名菩萨。这群菩萨入了后土之界,正在其中寻找脱困之法,但后土修为胜过他们许多,再加上土之极力,岂是他们能破解得了的。 饶是如此,后土此刻压力也着实不小,此等造界法,界内有百人冲击,她耗损法力也是极多的。 大禹与后土背对而立,禹鼎在手中伸展开来,如巨龙张口,一声呼啸,便生出一道虹吸之力来,相距最近的十几个菩萨猝不及防,直接被收了进去。另有三四十菩萨,见大禹和后土实在太过厉害,便一齐攻了上来,数十件法宝如下雨一般朝大禹攻来。大禹不慌不忙,伸手自息壤炉中取出一柄利剑来,这柄剑便是当日斩杀无量寿佛的那柄宝剑,只见大禹跃在空中,法力到处,青色剑芒伸吐达十丈之远。这柄剑在半空划了几道,青光闪耀处,那数十件法宝断的断、落的落,无一幸免。 麒麟此刻刚使头上尖角挑起一个菩萨,将这菩萨从前胸到后背穿了一个透心凉,抬头时正看见大禹青衫凛冽大显神威,心中不禁暗赞,大禹向来沉稳低调,但这身修为着实厉害得很哪! 麒麟和真武在此战中着实过了瘾,这群菩萨浑不畏死,前仆后继,论法术神通也无甚特别之处,正合用来练手。 黑衣观音,从始至终面如沉水,她端坐莲台之上,手中杨柳圈圈绕绕,却不杀一人,只将对手牢牢实实束在柳枝上。她在战阵中走了两趟,专寻落单的菩萨来捉,不一时已擒了八个。 玄女和泥犁菩萨,此时已脱出了战阵,他二人并非初次交手,泥犁虽略占胜场,但玄女强在所学繁杂,法术神通层出不穷。 但玄女想不到的是,泥犁此刻身怀正反造化之力,凡用造化之法术皆能化解,这已非当年佛门地狱中之泥犁,而几乎成了一个打不死的怪物了。 交手几招,玄女便觉出异常,但她仍死死纠缠住泥犁,且将泥犁渐渐引离了战阵。泥犁自然知道玄女用意,但他也知道齐天岭中最厉害的便是玄女,若能将她击杀,齐天岭便失却了最大依仗,天下间还有何人能与自己相抗? 至于五百菩萨是否能敌过齐天岭诸人,以实论之,泥犁菩萨也不甚在意,若能除了九天玄女,今后行事便少了许多顾忌,相比之下,五百菩萨又算得了什么? 玄女表情凝重,双手一合,在虚空中划出一界来。这一界荡漾七彩边缘,如云笼罩,层层叠叠将二人罩了进去。 泥犁菩萨毫不在意,在空中踏了两步,带着狞笑,伸手向玄女抓来。 玄女不闪不躲,心意一动,一道黄云挡在面前,自己却陡然消失不见。泥犁菩萨并无玄女的玄空法秘诀本事,看不出玄女所在,但他凭着一身修为,倒也不惧玄女暗施杀招,便在这七彩界中寻了起来。 此界不大,但到处都是七彩云朵,遮人眼目。泥犁寻了半晌,也不见玄女踪影,他一动念,便要破界出去。 他虽要杀玄女,但也并无十足把握,更不愿和玄女在此消耗时光,此界看起来无害,但泥犁心中隐约有种危险的预兆。 七彩云朵,如彩虹颜色在空间内穿梭,如同仙境一般,但每一色云朵中所蕴含的力量都稍有差异,泥犁也无心去探究内情,他到了此界边缘,便要破阵而出。 就在此时,一枚两寸长的极细钢针陡然从虚空中激射而出,刺向泥犁左目。 玄女这一界,叫作七彩云界,修为到了她这等境界,布界自然不在话下,随意而为之,便可布下十个八个出来。但针对泥犁菩萨,玄女可谓煞费心机。 她将泥犁引到此处,其实也是以自身为饵之举,自己屡次三番破坏如来大计,泥犁不想杀自己才怪。七彩云界,内中暗含杀阵,玄女消失在界中,便是去引发此阵。她知道如来对阵法之道钻研极深,但泥犁恐怕并无这等本事。 谁知玄女还未布完阵法,泥犁便要破界而出。玄女未料泥犁如此果决,修为极高却又不妄自托大,他若出去,自己可就白忙了。于是玄女暗中施射,要阻泥犁破界。 泥犁正等玄女出来,他伸手一挡,这绣花针正中他左臂上,透过左臂,其势亦消。泥犁左臂上被钻出一个血洞来,仿佛火焰烧灼般疼痛。 泥犁不在意这点伤势,直接向绣花针来处奔去。玄女现出身形来,迎着泥犁飘然而至,泥犁吃了小亏,自然当索回来,气势汹汹赶了过来。 玄女虚踏两步,双手暗放法诀,已将七彩云界中杀界引动。眼看泥犁将近百丈,忽然面前烟尘蒙蒙,如堕冰冷玄冰雾中。 泥犁当下止住身形,知道自己入了阵中。界中纳阵,乃是寻常做法,但这阵乃是玄女布下,岂容小视。 泥犁自恃天下无敌,掌力连发,将身周烟雾驱散。他心道,我毁了你阵眼,再出界去和你计较。 此刻,一尊金黄大印自上而下压向泥犁,金光闪处,将泥犁死死罩在下面。泥犁看了这印,暗道一声不好,这竟然是混元金印! 混元金印,素有“制造化、动阴阳”之妙用,对天下造化均有克制之功。泥犁虽非造化一脉,但他一身本领都是自造化而始,金光落下,他只觉自己修为有下降的趋势。 若在别处,只需随意使个遁法便可逃出,而此时偏偏在玄女界中,自己又往哪里逃? 玄女造界、身隐、施射、布阵、御印都是预先算计好的,最终的杀招仍是这混元金印。当年蜈蚣精使出此印,都险些使悟空修为大降,玄女以天圣之修为来使此印,威力可想而知。 泥犁菩萨目眦欲裂,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克制住自己的法宝,这一身造化,无论正反造化,都被混元金印死死压制住,自己调动起来极为费力。 玄女心中一喜,她未料混元金印竟如此厉害,今日在自己界中,借助此宝,若能将泥犁菩萨降了,可真是一件极有利之事。 泥犁菩萨奋力反抗未果,目中精光暴射,张口吐出黑魆魆一团物事来,身子一动,竟钻了进去。 玄女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法宝,难道能护住泥犁菩萨? 只见这团黑魆魆的东西越长越大,须臾便成百丈大小。玄女这时才看得分明,这哪里是什么法宝,分明是佛门地狱! 在七彩云界中,泥犁菩萨居然将自己造的佛门地狱界取了出来,有此界庇护,他自然再不惧混元金印。 玄女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泥犁菩萨,哪有那么容易制伏的。她匆忙收回混元金印,但见这佛门地狱越来越大,这样下去,迟早要将七彩云界撑破了。 此界已难降泥犁,论起稳固和大小,也远不如泥犁耗毕生之力造起的佛门地狱,玄女收了七彩云界,重归清明天地间。 泥犁菩萨察觉外面有异,也自佛门地狱中现身出来,叫一声:“你能奈我何?”然后双掌立起,十根手指如森森枯骨,朝玄女戳来。 玄女失了时机,这时已无心对敌,单凭真刀实枪的打斗,她实在不能奈何泥犁菩萨,正在她思虑是逃是战时,骤变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