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星世纪》 超异时空炫光搜寻引擎 超大功率波纹接收仪(LR ide ave Lengtrong> 美国军方一九九九年最精密的先进科技,极精密的接受装置能够探知最细微的声纹、光波、电磁波等波纹,再将资讯送入超级电脑中分析,并且俱备将声纹、电波、光波互相转换的功能。根据设计者指出,LR能从北半球“听”见南半球的虫鸣鸟叫,也可以“窥见”数千万光年外的星云震荡,对于卫星间谍科技、太空观测计画有着极大的帮助。 美国空军二十一世纪新型轰炸机,是第一架俱备飞出地球能力的超世纪轰炸机,设计理念与美国太空总署太空梭“发现者号”相当接近,原型机在一九九九年已完成大部分,预定于二十一世纪服役。 “星战凤凰”的太空续航力比各型太空梭还要更为出色,能够安然抵达月球,再飞回地球,载弹量为B1轰炸机的四倍,咸信本型轰炸机的问世,和美军试图在月球建立武装基地计画有莫大关系。虽然此一推测已被美国军方否认,但是熟知内情者却知道这样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来自蛇夫座的史赫可星人,其奇特的“创世纪改造”,是种在生物体上发生惊天动地改变的奇异行为。 在可鲁瓦岛上出现的粉红色羽毛状物体,咸信是某种基因改造物质的残余物。原先,史赫可星人以采集地球现有物质的方式,在洛克岛构建出整座“基因改造仪”,但是因为美国军方的轰炸,使得整个计画为之中断,却因为轰炸结果并不完全,才让部分改造物质残留下来。 粉红色、羽毛状的基因改造物质相信含有极高的放射性,但是这种放射性却会结合空间中的力场,在人体产生细微又全面的基因改造现象,这种现象像是无远弗届的大雨,只要人体被它的力场感染,便无可避免地发生连锁性的基因改造现象。 史赫可星人为地球人设定的,正是一种和昆虫基因相结合的新型突变。 至于为什么史赫可星人会掌握这种近乎造物主的科技,则在日后时光英雄葛雷新的星际冒险中会逐渐出现答案。 第一章 星际战云 西元二○○一年五月十五日凌晨四时五十分 美国内华达州,国防部一级侦防站,“麦哲伦”探测中心 入夜以来的雷达站总是死寂一片。 深入地底的探测中心总部,虽然在地面上的入口只是一栋不甚起演的小小农庄,深入地底三十公尺后,却是一片占地数英亩的空间,放眼望去,全数排满当金饰上最精密的仪器。 值班的美军国防部情报局尤金少校,在巨幅的世界卫星图终端机前,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在这奇特的空间中,全人类的资讯隐私都可经由探测中心的先进仪器查出。有些仪器,甚至连拥有两个工程博士学位的少校也说不出来功用。 与巡弋太空的卫星连线的高倍率望远镜,聚焦后可将地表上某人的眉毛看的清清楚楚。热化学探知仪,可以清楚得知建筑物中每一个人的行踪举止,而探测中心里的超级电脑,则掌控着地球上大部分电脑连线中的流通资讯。 比方说,现在少校眼前的终端机便虚拟出一个视窗,视窗上显示一个名叫瑞秋·波克的女子正刷卡在花店买了束紫色鸢尾花,并且在花店门口,用电话卡打了通电话给另一名叫做强森的廿三岁男子。 而且,如果少校愿意的话,连她的通话内容都可以经由声纹模拟系统再造出来。 “狭义上,在‘麦哲伦星际探测中心’,如果你们愿意,”有一回,少校的上司这样严肃地说:“你们扮演的就是‘神’的角色!” 不过,此刻尤金少校可不在乎是否扮演着“神”的角色,心里想的只是一辈热腾腾的凌晨速食店咖啡,也许再加上一份淋满枫糖浆的可口松饼。然而那的确是个空泛的奢望,至少在未来两个月内是不可能的事。 美国国防部的侦防站“麦哲伦”是个一级的极机密情报机构,知道的人非常之少。机构内的人员每两个月轮替一次,只要走进农庄客房壁橱内的三十公尺升降梯,两个月内,地球上就算是没有了这人的踪影。 尤金少校从来就没能弄清楚这个机构的真正任务功能在哪里,同僚间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凌晨一点钟,来到中心里功率最大的LR波纹接收仪之前值班,和往常一样做完例行检查工作,心里空泛地想着这具大型仪器的诸多诡异不合常理之处。 LR是尤金少校所知领域中,接收功率最大的波纹接收器。精密度之大令人张目结舌。理论上,它可以接收各种型态的波纹,声波、电波、光波都在它涵盖的范围之内,根据少校的一名同僚估计,有了这样的一具仪器,要从南半球解析出北半球的蚊鸣细响,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的功能,其实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实用性。 而且,它的巨型天线朝向的是地球外缘,接收范围是遥远的外太空。到探测中心任职以来,少校接收过种种来自外太空毫无意义杂讯,却不晓得这样子的行为有什么用途。 不过,在二○○一年五月十五日那天的凌晨,一切终于出现了答案。 讯息出现的那一瞬间,尤金少校正凝神看着另一具仪器所印出的资讯,以致于那阵重复波纹,在终端机开始显现绿色纹形时,他并没有在第一时刻内发现。等到仪器发出柔和的哔声时,才吸引了他的注意。 光线并不明亮的控制室中,那段重复的波纹在尤金少校的脸上映出诡异的绿色光影。他的嘴唇微张,止不住兴奋的神色。虽然如此,他仍然依照既定程序将波纹过滤,在流畅的操作下,来自外太空的微弱电波,居然毫无困难地转成声波。 一旁的同事佛兰可少校发现尤金的神色有异,凑过身来。 “没事吧?”佛兰可促狭拍拍他的肩,“咱们这儿可是全宇宙最没事可干的重要机构,情绪过渡起伏可是会被军法处查办的哪!” 尤金手底丝毫没有停下,佛兰可好奇地看看终端机上尤金逐步处理成行的波型,兰眼珠也不禁睁得老大。 最后一道过滤程序已经完成,尤金将声纹定在人耳可以听见的频率,这才重重吐了一口气,回头看佛兰可一眼。 “按吗?”他迟疑地说道。 这也许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页,来自外太空的讯息首度转化成声纹,地球人将首次“听”到外星来客的声音。 这样一个伟大的划时代场面,在场作见证的,却只是两个美国军方的小小少校。 佛兰可闭上眼睛,额上流下冷汗。 “按。” 他探过身,按下过滤器的键盘。 经过扬声器模拟而出的语声有点僵硬。讯息相当的短,却清晰地在偌大的控制中心回荡,传入两人的耳中。 讯息的内容很短,也很简单,超级电脑将其转化成文字,显像在巨大的终端机上,也清清楚楚地印在两人的脑海中。可是,因为讯息过于惊人,美军国防部的尤金少校和佛兰可少校有好一阵子脑子一片空白,丝毫无法反应。 佛兰可少校仿佛是在赌气一般,又将讯息播放一次。果然,内容依然没有改变,同样的电脑模拟语声又将讯息说了一次。两人枯坐在偌大的控制中心里,单调的机器运作声响,刚刚才播完的外星讯息还仿佛有回音似地,久久不能在两人的耳旁止息。 良久,尤金少校才抹了一把布满冷汗的脸,看看佛兰可少校苍白的神情。 那一刹那间,尤金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疲倦。 “接将军。” 最后,他这样静静地说道。 西元二○○一年五月十五日凌晨五时三十七分 美国众议会主席官邸大门口 天际的地平线远远路出一抹尚不明显的鱼肚白,空气中仍泛着夜来露珠滋润过的淡淡草香。 在宁静的月色下,众议院主席的官邸大门口突地灯火全数通明,几名西装革履的壮汉在官邸门口忙碌地穿梭,众议院主席的司机揉着惺忪的睡眼守在座车旁边,看着秘密勤务局的特勤人员忙碌地进进出出。 官邸的侧门“克”的一声打开,胖胖的众议院主席同样睁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侧门,一边用他着名的大嗓门咆哮着:“最好是发生了什么严重事,要不你们这些家伙就完了!”他在安全人员的簇拥下走进座车,“就是政变了,也该让我洗把脸吧?” 众议院主席的座车在警车的开道下缓缓驶出官邸,在高速公路上以时速一百五十公里以上的速度狂飙。 众议院主席看着路旁不住倒退的景物,心里有点纳闷。他在凌晨五时许被白宫的红色热线电话吵醒,打电话来的是总统的发言人,没有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只简单表示要他火速赶到白宫开会。 车子已经抵达华盛顿,迅速地切入交流道,直接驶向白宫。 在短短的几分钟车程中,众议院主席设想了千百种可能,却还是想不出为什么总统要用冷战时期的红色热线将他叫醒。共产苏联已经解体,中东的几个顽劣份子再怎么说也轮不到用动用红色热线。 如此说来,难道中国…… 众议院主席立刻摇摇头,觉得也不可能是中国,因为情报中完全看不出最近有任何集结军队的迹象。 车行入白宫,众议院主席走进椭圆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中已经坐满了一室的人。 “坐。” 美国总统面无表情,示意众议院主席坐下。 他扫视了室内的人一眼,看见了国防部长、三军参谋长,以及各军团的几个总司令,连中央情报局系统的主管也赫然在座。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在白宫的历史上,从来不曾在椭圆办公室集结过这样多的政治、军事首长。 美国总统看了一眼三军参谋总长,点点头。 参谋总长将会议桌中央的一具手提电脑的键盘按下,从电脑中传出生硬的语音:“蛇夫座史赫可星,地球纪年二○○一,五月十五日正午,南太平洋洛克岛,地球接收,转移。” 面色凝重的参谋总长将这段语句重新又播放了一次。在座的首长们不发一言。 “这是什么东西?”众议院主席皱眉道:“一大早把我吵醒,就是来看‘星际大战’第七十八集的早场首映吗?” “今天凌晨,国防部的麦哲伦侦测中心首先接受到这个讯息,”参谋总长冷冷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紧接着,在六分钟之内,全国的十七个一级情报中心也同时收到一样的内容。一开始,我的反应也像主席阁下一样,认为是个拙劣的恶作剧,连台词都粗劣得很。但是……”他按下会议桌上另一个掣钮。“我的幕僚将这段讯息分析过了,却出现令人震惊的答案。” 会议桌上一个卫星同步萤幕缓缓升起,在线上的是一名中年的军官,脸色疲倦,额上冒着汗珠。 “告诉大家你发现的资料,尤金。”参谋总长沉声说道:“各位,这位便是第一位接收到外星人讯息的国防部情报官尤金少校。” 尤金少校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在手上拿着一幅光谱图。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的确是来自外星的讯息,因为我曾经分析过这个波形的来源,却在对照这个波形时,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他指着手上的光谱图某处,又拭了拭汗。 “我分析了这个讯息波,发现它的波长和我们的认知完全不同,基本上,我可以说,这个讯息虽然简单,所运用的能量性质复杂程度,却远非我们的科技水平可以想像。” 参谋总长接口下去:“少校的说法也得到太空总署的认同,也因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的确是来自外星人的讯息。剩下的问题就是……” “剩下的问题,”众议院主席接口道:“就在于这个讯息真正的涵义。” 参谋总长领首表示同意,随即将眼光转向总统身上。 众人的注意力也随着他的目光,准备听取美国总统的意见。 “我认为,这是一封战书。”总统简洁地说道。 “毫无根据!”众议院主席立刻开口说道:“只凭短短的几句话,断言对方有战意是种非常武断的行为!”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纽特。”总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向国防部长点点头。 国防部长是个神色阴沉的老头子,此刻他站起身来,向在座的各首长点头致意。 “认定外星来客并不怀有善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除了讯息本身的内容外,我们的分析人员也发现了许多的蛛丝马迹。”他凝重地说道:“接到讯息的十八个情报中心里,有六个是一级的极机密机构,连将级以上的同仁都很少人知道。对方能在短期间内将讯息全数传到,证明它们对我们知之甚详。” 参谋总长接口说道:“而且,不知道主席先生有没有发现,对方发出讯息的对象,全是我国的一级军事单位,如果是非军事行为,按理来说他们通知的单位应该是太空总署。然而,即使是到了目前为止,太空总署仍然没有接到过这样的讯息。” 太空总署最高执行长微微领首,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外交部女部长,也有点颤抖地开口。 “而且,从接到讯息到现在,我们的科学家们尝试发出讯息,企图和他们取得联络,却始终彷若石沉大海。”她有点结巴地说道:“这种单向式的宣言,在外交辞令上怀有善意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这个蛇夫座史赫可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众议院主皱眉道:“真的有这一颗星吗?” “这是另一个敌人对我们知之甚详的证据之一,”总统在言谈间巧妙地已经将对方称之为“敌人”,众议院主席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并没有出言驳斥总统的说法。 “国防部查过讯息的来源,发现确实有可能是来自该星团的方向,但是,所谓的星座称谓,只是我们在地球上为了易于区分所创的命名方式,而这次我们所面对的敌人显然已经在地球活动已久,所以连这样的称谓方式也已经知道。而且,从传来讯息的能量型态显示,国防部的一级专家大胆推测,这个所谓的‘史赫可星人’应该是文明超越我们许多的一种族类。或许,连超越光速的能量模式,也已在他们的科技能力范畴之内了。” 椭圆办公室内暂时陷入一阵沉重的死寂。每个人都有身处于梦境之感。 文明超越人类许多的外星文明兵临城下,毫无抵抗能力的地球人束手就擒,这样的情节在科幻电影情节中早已成为陈年老套,可是,真正的情节在这个世界第一强国的首长会议席上摊开来讨论,却令人有点啼笑皆非之感。 “在座诸位,”美国总统的声调突地转为激昂。他是个年龄、能力正处于颠峰状态的壮年男人,此刻他的声调转为粗豪,像是一个热情万分的革命家。 “今天,也许是人类文明史上一个重大的转捩点,我们在这短短的一刻间,已经见证了外星文明的入侵。但是,身为美国总统,以我们相信的真神为证,我们绝对不会轻易屈服!不管前来的外星文明如何先进,如果对我们的国家、人民的自由福祉有任何的侵犯,我将誓死领导人民抵抗到底!” 与他激昂的演说不符的是,在座众人的心事重重,没人表现出同样的热切情绪。 众议院主席的心中有不少的疑团,却也认为总统和军事首长们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他楞楞地看着同步卫星显示幕的世界地图,在那儿,一个明亮的小圈圈在暗蓝色的太平洋上闪闪发亮。圈圈的中央,就是自称史赫可星人的外星文明要求地球在正午“转移transform”的南太平洋小岛,洛克岛。 西元二○○一年五月十五日早晨十时零九分 美国空军夏威夷基地“隐形鸟”战术中队办公室 “这个小岛的名字,就叫做‘洛克岛’。”战术中队队长杰德站在投影萤幕前,投影机的光源洒在他的身上脸上,映出电脑广告的怪异质感。 从杰德中校的眼中望出去,参加简报的十九名飞行员身影被投影机的强光掩盖,模糊的身形,就好像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简报一样,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早晨九点,国防部五角大厦来了一道紧急公文,要求派出“最精锐”的飞行员待命,并且要求在行前详细解说某个南太平洋无名小岛的地理状况。 “洛克岛是个在地图上根本是列不上去的小小岛屿,”杰德细心地解释道:“它的面积非常的小,只要十分钟就可以绕行一周。岛上没有居民,这个岛屿的地势非常奇怪,它基本上是座冒出水面的小山,整个岛屿百分之九十三的地形都被洛克山占满,几乎连块平地都没有。” “也许下回新兵的野外求生训练,”人群中,有名上尉这样开玩笑道:“就丢在这个地方。” 放映室中,飞行员们开心地大笑。笑声中,放映室的自动门突然打开。 “任务指示已到。”黑人士官长奈尔斯探头进来。“全员到9号机棚集合。” 一众飞行员沉静精敏地起身,小跑步越过机场的水泥地,远远看见9号机棚门口布满了一式黑色西装,面色木然的特勤人员。 “隐形鸟”中队队长杰德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除了他之外,所有的飞行员被挡驾在机棚外方待命,只有杰德中校得以进入9号机棚。 机棚内的白色冷光全数打亮,杰德中校有点嘀咕地越过重重警戒,却看见了生平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 空旷的机棚中,此刻竟停了两架中校前所末见的奇型飞机。然而,虽然从来不曾亲眼见过,中校却可以依稀猜出这两架梦幻般的飞机是何方神圣,因为在空军的传闻中,关于这两架飞机的传说,已是甚嚣尘上。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最新型战术核子隐形轰炸机,美国空军B4轰炸机“星战凤凰”。 机棚中,走过来军区的司令,司令身后伫立着两名身材中等的军人。 “中校,我要你见见这两位……” 经过司令的介绍,才知道这两人来头的确不小。原来,肤色白净的那人叫齐鲁斯,是位空军的少将飞行官,皮唐黜黑的那人则来头更大,太空总署的雷恩,是曾经上过太空的著名飞行员。 这样出色优秀的成员,再加上两架理应躲在地底三百公尺深处研发的极机密新型轰炸机,杰德中校不由开始怀疑,到底这一次要出的是什么样的任务? 如果说是要出兵轰炸月球表面的话,中校觉得也不曾让人过于惊讶了。据说,B4“星战凤凰”的确在一开始研发时,就有将它设计成可以飞出太空的打算。 “中校是本基地最出色的炸射专家,曾经创下连续五百次炸射目标误差小于十公尺范围的纪录。”司令别有深意的拍拍杰德的肩,带点自豪地对两名高层来客说道。 “那还远是不够,”黑人飞行员雷恩摇摇头,“五公尺直径的目标,你的准确度有多少?” 杰德挺挺胸。 “还是百分之百!长官!” 司令赞许地点点头。 雷恩转头和齐鲁斯换一个眼神,齐鲁斯微微领首。 “那么,我们就要这位杰德中校,”雷思说道:“而且,我在这儿要求,上了飞机后,我不希望听到你问任何问题,也不希望你做任何投弹以外的事。驾驶、联络都用不着你,只要专心待命,知道了吗?” “是!长官!”杰德中校朗声说道。 齐鲁斯和雷恩不再说话,步履矫健地跑向其中一架:星战凤凰,杰德尾随在后,也登上机门。 夏威夷空军基地的司令退后几步,看着B4的机门缓缓关起。另两名官阶也极高的飞行官,立在另一架“星战凤凰”机门旁边待命。 司令同样也对这次任务百思不解,一架星战凤凰装载的核子武力足以将一个小国夷为平地,而且,军方一次便动用了两架,仿佛是要前去面对一个凶恶万分的敌人,上头还交代在B4的后方得出动十六架战斗机盘旋待命。然而,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地球上有什么样的人或是国家,值得军方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9号机棚的棚顶缓缓张开,星战凤凰的引擎传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也展现它不为世人所知的独特性能。 在司令的目送之下,体积庞大的星战凤凰B4轰炸机发挥垂直起降性能,不需要任何跑道,飞机缓缓离地升空,一下子就在蓝天消失了踪影。 西元二○○一年五月十五日早晨十一时五十三分 南太平洋洛克岛外围海域 南太平洋的天空此刻晴空万里,放眼望去,视界十分清楚。 美国空军的炸射专家杰特中校,从驾驶舱内远眺在碧海中孤悬的洛克岛,和不久前他做过的简报相同,洛克岛上的地形大部分被洛克山占满,山上郁郁葱葱地长满热带林木。唯一有点奇特的是,在山顶的最高峰有着一块光溜溜,估计约一百公尺见方的空地。 “弹舱最后待命检查,”雷恩沉声说道:“报告。” 杰德中校将弹舱中的明细一一检查,同步向前座的雷恩回报。检查到最后一批弹药名单时,杰德的眼睛睁得老大,本来流利的语声突地变得滞涩。 雷恩仿佛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继续毫无表情的冷然说道:“记住我交待过的话,不要问任何问题。继续待命检查程序。” 杰德中校有点颤抖地完成了弹药的清查程序,额上流下冷汗。 在这架星战凤凰上,居然一下子装载了三十六枚战术巡弋核子飞弹,九枚传统投掷式中子弹。 到底,在洛克岛上有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会让军方煞有介事地出动这样强大的灭绝式火力? 轰炸机低空掠过洛克岛的上空,岛上仿佛没有任何异状。一只彩色的热带鸟从树林中陡地穿出,随即在蓝天消失了踪影。 齐鲁斯将星战凤凰在空中巧妙地停住,喷射引擎放散出强大的气流。偌大的轰炸机像只灵巧的蜻蜓,在蓝天为背景的画面下随风摆动,不远处的洛克岛山顶一目了然。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十一时五十七分。 “他们已经到了,如果有任何状况,空军火力随时待命。”数千哩外的白宫椭圆办公室内,神色已有点憔悴的参谋总长向美国总统回报。 在办公室中,国防部架设了与间谍卫星同步连线的高倍监视器,可以清楚地鸟瞰洛克岛。首长们也见到了在不远处海面上悬浮待命的星战凤凰轰炸机。 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眼神中,洛克岛悠闲地伫立海上,仿佛千古以来从未改变过它的模样。 数位时间显示幕上的时间正逐步向正午接近。五十六、五十七……五十九秒…… 西元二○○一年五月十五日中午十二时整 “没……没事……”众议院主席喃喃地说道,却没有人搭理他。 正午时分,在炎热的洛克山山顶,突地出现一道粉红色的光幕。 轰炸机中的杰德中校顺着雷恩的眼光也见到那道诡异的光幕,而一向冷峻不近人情的雷恩,此刻脸上却流下长长一道冷汗。 粉红色的光幕在阳光下逐渐扩张,像顶造型前卫的大帐篷,仿佛有人在其中充气似地逐渐加大。光幕中间有各种颜色的宝光流转,形状千变万化。 就在此时,轰炸机中的警铃大作,一具位在杰德的身边,上标“紧急”的通话器泛出耀眼的红光,将机内楞住的三个人惊醒过来。 “接!”齐鲁斯简洁地说道。 他和雷恩对望一眼,像镜中对照的双胞胎一般各自取出一支钥匙,在嗡嗡作响的警铃声中,同步插入一个双孔钥匙座,同时扭开,一道小门打开,弹出一个压克力牌子。 杰德中校接了那个紧急通话器,麦克风中传来惶急的语声:“核子战术部署密码对照!核子战术部署密码对照!” 雷恩俐落地将压克力牌扭开,取出一张红纸,上头列了十来行字。随着通话器传出的语声,他在纸上逐字对照。 “阿尔法(A)、祖鲁(Z)、皇后(Q)……”语声流畅地念下去,雷恩的笔也在纸上飞快地划动,“卡萨布兰卡(C)、波利维亚(B)。以上密码宣读完毕。” 从国防部来的密码全文就是AZQJGPhIPDOCB。 雷恩的神色有点惶然不安,望向齐鲁斯。齐鲁斯耸耸肩,点头表示同意无误。 “中校,”雷恩有点艰涩地对杰德开口说道:“随时准备投弹。” 而在这个时刻,洛克岛上的粉红光幕也有了惊人的变化。像是个巨大的磁铁般,粉红色光幕膨胀至五公尺见方时便不再增长,却开始缓缓旋转,有许多细小的不知名物体从海中、从森林、从地面上升起,缓缓吸入光幕之中。 “那是什么东西?”美国总统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国防部的鉴定人员立刻来了讯息。 “是金属,还有不明的有机物质。推测金属来源自四周的海水、岩层,有机物质则由空气中的氮氧组成。” 光幕中此时像是植物生长般地,逐步形成一个泛金属光泽的物体。 “军方的轰炸机情形怎样?”总统问道。 “中子弹头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待命。” 萤幕中的金属物体又更成型了一些,看起来像是部造型拙劣的蒸气机。 “如果你想要投弹的话,我劝你还是考虑……”众议院主席忍不住说道:“看起来不是很可怕,也不太像外星人的星际大战……” 总统瞪了众议院主席一眼,向参谋总长说道:“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齐鲁斯将通话器耳机放下,转述了高层的交代。雷恩和杰德闻言都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身为一个美国军人,从自己手上投下中子弹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 正午十二时三十九分,位于洛克山顶的粉红色光幕逐渐转淡,而那具不明的金属物体也已经凝聚完成。 金属物体缓缓地从四方打开,从空间中出现的是颜色斑烂的彩色物体。 “那是什么?”总统疑惑地问道。可是,没有人可以回答得出来。 国防部的科学家将镜头拉近,七彩物体的影像透射卫星,投映在美国白宫首长们的眼前。 “看起来,像是放大后的胶囊……”国务卿狐疑道:“可是质料很怪,像是塑胶,又像是生命体……” 估算后,发现这样的物体总共有三十七枚,颜色个自不同,而国防部科学家企图用光谱分析其成份,同样也是无从比对起。 三十七枚圆亮泛着生命光泽的物体就着南太平洋的阳光,在蓝天下闪闪发亮。 突然之间,所有物体开始抖动,像吐尽精华般,陡地发射出各种颜色不一的强光。 “搞什么鬼?”美国总统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吓了一大跳,以为外星人终于发动了攻击。椭圆办公室中一阵轻轻的骚动,每个人的反应都和总统没什么两样。 “回报!回报!”参谋总长回过神来,同国防部的手下大叫:“回报状况!” 洛克岛旁,星战凤凰上的三名飞行员初见强光也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却发现三十七道强光并没有对四周围的景物造成任何破坏,只是光源充沛的在洛克山顶远远地向四面八方透射出去,穿过大气层,也不知道投射到什么地方。 美国总统在办公室内看见这幅前所末见的奇景,张大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国防部接下来传出的资讯,更让他的心情沉入谷底。 “该物体光源来历,不明。能量形态,不明。是否为光线,不明。” 萤幕上此时映出国防部模拟的立体光线分布图,总统这才知道刚才国防部人员所说:“是否为光线型态,不明”的意思。因为从彩色物体发射出的光线居然是会转弯的,在三度空间的虚拟模型上明显可以看出,三十七道光透过云层,在同温层的高度又一致回弯,投射在地球表面。 国防部的科学家持续地报告下去:“投射地表位置锁定之中……第一目标已经找到,日本东京……”萤幕上的世界地图在东京的位置出现一个粉红圈圈,“……第二地点:瑞典,斯德哥尔摩。第三地点:美国德州,奥斯丁。第四地点:中国,北京……” 三十七道光芒,瞄准的竟然全是地表上人口最稠密的名城。 “国防部的人认为,”国防部长看着总统那逐渐失去镇定的表情,毫不留情地说道:“那些光线,应该都是弹道。而且,如果那些东西是武器的话,世界大概呈现一片焦土了……” 美国总统看着萤幕上洛克岛的不明彩色物体,心里明白已经毫无退路。 “这已是我最后的一个选择,”他看着众议院主席这样说道:“外敌已经出现,今后,国家就只能靠你和我了。” 众议院主席点点头,一向坚强难以对付的男人终于也流下满头的冷汗。 “愿上帝怜悯我等的灵魂。”美国总统喃喃自语,然后转向参谋总长。 “投弹。”他静静地说道。 南太平洋午后的风有点佣懒,有点醉人。五万吨级的中子弹从高空缓缓落下。海浪轻拍洛克岛的海岸,岛上的椰林、草木仿佛也随着律动轻轻摇摆。 然后,一切就突地天崩地裂,化为尘烟。核爆的震波威力之大,甚至连已经远去的星战凤凰B4轰炸机上三名机员也陡地一仰,颈骨几乎断折。 “投弹完成,目标已经全灭。” 这是齐鲁斯从星战凤凰上回报的讯息。国防部内欢声一片,仿佛打赢了一场极为艰难的仗。 欢叫声从通话设备传至白宫,一室的各部会首长却没有人有任何反应。 美国总统像个老人般地缓缓站起身来,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的狂风暴雨。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映入室内的是华盛顿五月午后的阳光。 虽然成功地将外星军团的前哨部队毁灭,可是,接下来的战争,却不知要如何去面对。 众议院主席看着总统高大的身影,觉得一夕之间,他已经苍老了许多。 “可能会下雨。” 最后,总统背对着窗外透入的光影,耐人寻味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夏威夷外海,美国空军杰德中校望着湛蓝的太平洋海面出神。 从星战凤凰的驾驶舱望出去,天地之间一片祥和,回去之后也没有人会知道,此行居然是一场投掷中子弹的毁灭之旅。他的一生永远也无从知悉起这次任务的真正用意。 回到基地后,两架星战凤凰B4轰炸机在三十分钟内消失踪影,仿佛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同行的两名飞行员齐鲁斯和雷恩也再不曾和他见过面。仿佛南太平洋洛克岛上的那场核爆只是一场梦,一场丝毫没有留下证据的奇梦。 在杰德中校的脑海中,除了洛克山顶那幅七彩光线透射云层的景象令人永生难忘外,投弹后的那一瞬间,杰德中校还看见了另一幅诡异的不可解影像。 那一瞬间,他看见整个天空布满了巨大瑰丽的各式各样昆虫。 二○○一年五月十六日午夜零时十九分 不到一天前,座落在南太平洋海浪上,青翠苍郁、枝叶婆婆的洛克岛此刻已成为一片焦土,岛上的动物、植物无一幸存。 漆黑的夜空下,海浪拍打露出岩层的岛面,岩层中,竟显出一抹淡淡的粉红色微光。 在浪花的节奏中,粉红色微光的光源来自一束羽状的发光物体,一阵风吹起,那抹柔和的光雾便随着海风飘散。 羽毛状的光体随风飞舞,过不了多久,也就消失在夜空中。 于是,残破的洛克岛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死寂。 第二章 南海假期 二○○一年六月十六日早晨十点四十七分 夏威夷大学 绝对的黑暗中,暗藏着刻意压低的交谈人声。 明亮的光源突地出现,逐渐收拢,映入眼帘的是美国大城纽约的华丽街景。人来人往的夜间,时代广场的霓虹灯闪闪发光。 突然间,一只硕大无朋的巨大苍蝇出现在纽约市的上空,诡异的复眼瞪视四散奔逃的人群。闻风出动的战斗机群企图向巨蝇攻击,却被一一击落。狂呼惨叫的人群在纽约大街上没命的奔逃。街道尽头,则出现了和装甲车队搏斗正酣的巨大蚂蚁…… 也就在这个时刻,黑暗空间中终于爆出一阵哄笑声。 灯光重新打亮,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教室这时黑压压地坐满了学生。讲台上,“巨虫大闹纽约”的黑白旧片仍在投影幕上模糊地放映着。坐在讲台旁的是一名风度翩翩的银发老人,此刻,他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群吵吵闹闹的夏威夷大学学生。 主讲这堂昆虫学的银德莫教授是夏威夷大学中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之一。绰号“虫教授”的银德莫的课堂上总是座无虚席,虽然今天已是夏威夷大学本学期的最后一堂课,教授的课堂上仍然坐满了被他授课魅力吸引而来的学生。 “昆虫,是地球上最美、最强健,构造也最合理的生物,”银德莫在课堂上朗声说道:“也许大家看了这出‘巨虫大闹纽约’会觉得非常的好笑,但是,如果你熟读了生物学、昆虫学之后,会发现在久远的生物进化史上,昆虫没有成为万物之灵,进化的方向反而选择了我们,是一件很耐人寻味的谜。” 银德莫教授在投影幕上放映出一页色彩鲜明的图表。 “美貌、强壮、优雅、强势、敏捷。是我给昆虫这个族类的五大注脚……”教授说到此卢,技巧性地略事停顿,环视了一会儿所有的学生,正待开口,却冷不防被一句话打断。 “等我老妈看见蟑螂的时候告诉她这码子事,”有个前座的胖胖男生调皮地说道:“她一定高兴得很。” 全场学生忍不住哄笑出来。银德莫教授在笑声中也不以为忤,他指着图表,继续说了下去。 “昆虫的生物动能之高,是无庸置疑的。以运动量来说,跳蚤可以跳过身长数十倍的距离,众所周知的蚂蚁则可抬起比身体重上数十倍的物体,面色丝毫不改。某些蝴蝶品种则可以持续地飞行数千公里。将这些数据换算成人类的大小,如果一个人具备跳蚤的跳跃能力,他就可以轻易跳上十层以上的高楼。如果他有蚂蚁的能力,也许就可以独力抬起一座货柜。而如果他能够像某些品种蝴蝶一样飞行的话……” “那么,我们就可以轻易地飞过太平洋了,对不对?”一个高瘦的女生兴奋地说道。 “理论上,就是这样。”银德莫教授赞许地点点头。 他再次按下投影机的掣钮,投影机上映出另一幅景象。 “昆虫的能力并不仅止于此,一个在科学上相当有名的辩证提到,如果经由古典物理学来解释,所有翼式昆虫都是不可能飞翔的,因为在理论上,它的透明薄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空气中支撑身体的重量。可是,虽然有这样的理论,在现实中,几千万年来,昆虫依然无忧无虑地在我们这个地球上自在飞翔。” “还有另一派的科学家也做过这样的大胆推论。正因为昆虫的生理结构如此的杰出,他们认为在未来的太空探险上免不了要用到机械人,而这些机械人的设计则一定要比照昆虫的结构,因为,没有什么生物的结构要比昆虫更合理,更有优越性的了。”银德莫教授笑笑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庆幸,这个地球上垃不是昆虫当家作主,如果它们拥有和我们一样大的体积的话,我想,我们在地球上大概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一名高高瘦瘦的白人男生在后座举起了右手。银德莫教授认得这个学生,他的名字叫做赛斯,是学校的曲棍球校队,和其余的校队运动员相比之下,赛斯是个除了四肢发达,班上成绩也属一属二的出色学生。 教授对赛斯的印象向来不坏,微笑地点点头,示意他发言。 “是这样的话,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今天地球出现外星人,也就可能我们所接触到的也就可能不是来自外星的‘人’,而是来自外星的‘虫’了,是吗?” 银德莫教授楞了一楞,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如果今天一个外星人来到地球,对我们的文明完全没有概念,”赛斯越说越起劲,“光从生物的角度来看,他们会不会以为这个星球上最先进的动物就是昆虫了呢?” 银德莫教授对这个想像力天马行空的学生向来印象不坏,只是在学期的最后一天也没什么兴致和他谈这个问题了。而且赛斯还不是最难缠的学生,如果是…… “赛斯,你的问题相当的有趣。”银德莫教授有点滑头地说道:“只是你不觉得,光是地球上的一切事物就已经够我们钻研生生世世了,外星的东西,我们就等到它们真的出现了再谈,好不好?” 突然之间,有一个沉稳柔和的声音从教室的最角落响起。 “如果只是谈地球上的东西,您刚刚所说的理论也有点站不住脚的地方。” 来了!银德莫教授在心中暗自低呼了一声。却没有将内在的情绪表现出来,只是很有风度地笑笑。 他不用往开口学生的方向看,就知道出声者是谁,因为只要赛斯一开始天马行空地问出奇怪的问题,接下来,这个人就一定会引伸出更令人难以回答的理论。 “姚伟风,”银德莫教授对于这个课堂上最出色的弟子简直又爱又恨,这个东方男孩是教授教过的学生中最有见地,也最有天份的一人。只要一旦有任何的疑问,往往就在课堂上将他一军,有时还险些招架不住。“说说我的理论有什么站不住脚的地方?” 课堂上的学生纷纷转向姚伟风所在的角落,聆听他的说法。 姚伟风是个长相明亮开朗的台湾男孩,短短的头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的肩膀宽阔,手臂结实精壮。然而,却端坐在一具轮椅上,下肢软软地垂着,和健康结实的上身颇不搭调。银德莫教授曾经约略听姚伟风自己提过,他在童年时曾经受过重伤,伤后下半身就失去了正常的功能。 “刚刚教授说道,昆虫的各项能力都极为出色,这点我想没人可以否认,除了教授提的五个大优点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昆虫的生命力之强,所有世上其他动物无以伦比。” “说得好,就好像大家都知道的蟑螂,从千百万年前就已然存在,即使地球上所有生物全数灭亡了,还是可以见得到蟑螂的踪迹。”银德莫教授说道:“在某些非正式的记录上,也提到过在没有食物的环境中,臭虫将自己的身体机能全数‘关掉’,经过三年的时光再度复活的例子。” “但是,如果说昆虫的体积变得和人一样大,从此就能雄霸整个世界,这个说法,我却不赞同。” “说下去。”银德莫教授的蓝眼中露出赞赏的神采。 “昆虫的强势,以及其大部分的特出能力,其关键却在它们的‘小’之上。”姚伟风朗声说道:“同样的结构,蚊子可以轻盈地在人的毛发上跳动不被知悉,苍蝇的敏捷程度,很少有人可以空手将其打死,蚂蚁的载重能力高强,跳蚤、蟋蟀的弹跳能力绝佳。这些能力其实都架构在它们的‘小’之上,如果昆虫个子再大上一些,这些能力都会变得荡然无存。” “不懂。”有名可爱的黑人小女生露出不解的神情。 “因为不用说体积像人一样大了,只要大上三倍就会有问题。”姚伟风笑道:“身量大上三倍,体积就变成三的三次方廿七倍,如此一来,昆虫的结构就得加强廿七倍来相应。” “如果是像人类一样大的话……”另一个男生拿出计算机:“就是……” “不只是结构上有问题,连消化系统、呼吸系统都无法成立。”姚伟风说道:“高动量的动作下,势必要有同样高效能的消化系统因应,但是这样的系统是不可能存在的。而我也计算过,以空气的氧浓度来算,每具昆虫的气管,”他指着自己腹部两侧的部位,“得具备比涡轮增压引擎更强的转速才能勉强应付。” 一名年纪稍大的中年旁听生却持不同的看法。 “但是,大自然自有她的法则,如果有必要,这样的生物也不见得不曾出现……” “科学的精神,在于讨论现有的现象,而不是……” 下课钟这时已经响起,银德莫教授这个学年度的最后一堂课简直有欲罢不能之势。一室的学生热切地讨论着,浑然不觉下课钟声已经响了一阵。 “好了好了,”教授拍拍手,出来打圆场,企图将这堂昆虫学入门课程做一个结束。 “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们了吧?蓝天、碧海、鸡尾酒,各位,祝你们有一个美好的暑假,咱们秋天再见。” 在下课的人群中,银德莫教授收拾了一下讲桌上的教材,不经意瞥见坐着轮椅的姚伟风也俐落地收好书本,一个漂亮的回旋,往教室的门口走去。教授隔着人群远远叫了他一声。 “姚伟风!”他说道:“精彩的一席话,暑假玩得快乐点!” “一定!”姚伟风潇洒地一挥手,轮椅滑入门外的阳光之中。 六月的夏威夷当然是一地耀眼的阳光,夏威夷大学的校园在学期末人数比往常要少上许多,弥漫出一种零零落落的欢乐气氛。 姚伟风滑下校园的人行走道,从口袋中取出太阳眼镜戴上,一掠头发,远望校园大道彼端的碧海蓝天。在他的身后,一阵骨碌碌的滑动声音响起。 “姚伟风!” 从后面追上来的是溜着滑轮的赛斯,背着偌大的背包,顶着姚伟风笑称“甲虫头”的绿色头盔。 “刚才课堂上讲的那段,实在精彩!”赛斯精力充沛地在花盆和人行道间跳上跳下,脚上的直排滑轮不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 “赛斯,”姚伟风斜眼看他。 “什么事?” “下课后,”姚伟风故意装出冷然的神情,却又忍不住长笑出声,“公事找我的秘书谈。” 两人嘻笑的身影在校园的人群中滑过,来到一座长长斜坡之前。赛斯夸张地做出抹上头油的姿势,两掌往鬓后一掠。 “要来吗?”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姚伟风笑笑。 姚伟风也笑了,摘下太阳眼镜,戴上一副皮手套。 “当然。” “三、二、一!”在校园苍翠的背景中,赛斯高声怪叫:“起!” 那一刹那间,姚伟风双臂猛力使劲,轮椅向前急速滑动,就此滑下斜坡。赛斯溜着直排,都还是比不上他的动作之快,双手猛力在空中滑动,也随后追上。 轮椅和直排轮鞋在夏威夷大学的校园风驰电掣地滑过,偶尔有路过的学生也大多见怪不怪。对于夏威夷大学的学生来说,这是一幅早已习以为常的图画。 姚伟风和曲棍球队的队员常在校园中玩这样的游戏,在极速的快感中,仿佛可以找到自己。而成天踩在轮鞋上攻门、擦撞的曲棍球队队员对姚伟风也佩服有加,除了赛斯偶尔赢过一两次之外,这样的竞速,居然从来没有人可以赢过行动不便的姚伟风。 下滑的斜坡这时出现了一个弯道,姚伟风在风中眯起眼睛,凝神操控轮椅,手套和急速转动的轮子接触,冒出刺鼻的焦味。 过了弯道后,赛斯更是被远远抛在后头。 突然之间,从道旁陡地闪出一部红色的小跑车,姚伟风心里微微一惊,身体侧转,将轮椅在斜坡上转一个大弯,闪过那部红色小跑车。 红色小跑车刻意放慢速度。赛斯这时也已经跟了土来,远远地便兴奋地大声高喊。 “芸!” 被赛斯称为“芸”的驾车女孩此时回过头来,对着姚伟风和赛斯灿然一笑。她的笑容甜美,看起来却比两人要年轻稚嫩一些,脖子上系了淡黄色丝巾,随着风猎猎作响。此刻她突然放开驾驶盘上的双手,伸手到后座取了两颗鲜红苹果,看也不看,就顺手丢给在车旁滑行的姚伟风和赛斯。 赛斯伸手接过,姚伟风因为双手部得掌控轮椅,就让苹果落在怀中。 “紫芸,小心!”坐在她旁边的乘客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这时候,姚伟风才注意到紫芸的车上还生了另外一名男生。除了叫出声之外,这个男生还直觉地一伸手,打算帮紫芸扶好方向盘,手掌一滑,却失手让车子陡地打了个滑。 紧跟在旁的赛斯没料到会有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直觉一闪,差点在大道上摔个跟头。他回过神来,对着已经超前的小红跑车破口大骂。 紫芸在跑车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背对两人用力挥手,又把双手放回驾驶盘,加速把两人抛在后头。红色小跑车缓缓驶入大学的餐厅停车场,姚伟风和赛斯也随后跟到,走进餐厅。 走进餐厅,紫芸和那名男孩已经在一个窗边的座位上坐定,看见两人进来,紫芸高兴地站起身,向他们招招手。 赛斯走过,“砰”的一声把头盔重重放在桌上,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名陌生男孩。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差点跌死在路上,你知不知道?” “别气了,赛斯,都是我不好,”紫芸吐吐舌头笑道:“他也不晓得我们常常这样玩,才会吓了一跳的。” 那名男孩显然不是个习惯被人劈头劈脑抢白一顿的角色,此刻他脸色铁青,抗声说道:“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挨着车子滑直排才是最愚蠢的玩命行为。” 在两人一来一往的讥讽中,姚伟风悄声向紫芸问道:“这人是谁?” 紫芸也促狭地悄声回答:“他是我医学院的同学,因为他暑假也要去可鲁瓦岛,所以我就带他来和你们见见面。” 女孩紫芸是夏威夷大学医学院六年级的学生,但是年龄的确要比姚伟风小上几岁,她天资聪颖,在十五岁时便已进入大学就读,跳了好几级,不到廿岁就已经是个准医生。这一年的夏天,姚伟风、赛斯、紫芸几个人早已计划好要到南太平洋的可鲁瓦岛渡假打工,所以才会在学期结束前相约在学校餐厅见面讨论。 “哈!这个殡尸也要去可鲁瓦打工?”赛斯听见了姚伟风和紫芸的对话,怪声叫道:“休想!为什么没来问问我呢?打工的名额早就已经定了,这个家伙想到可鲁瓦去,想都别想!” 那男孩依旧寒着一张脸,想要说些什么,又忍住了。紫芸看看两人实在不对头,连忙出来打个圆场。 “别这样,赛斯,我来跟你们介绍,”她笑着说道:“这位是游力翔,是我医学院的同学。” 游力翔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和姚伟风握了握,却假装没见到赛斯。 “游力翔和我们一样,今年暑假也会去可鲁瓦岛,但是他只是去那边渡假,不会和我们一起打工。”紫芸耐心地解释道。 “公子哥儿。”赛斯低低地咕侬了一句,声量不大,却刚好可以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游力翔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忍着气起身,将椅子放回桌底,亲了紫芸的脸颊一下。 “我有事先走了,我们就在可鲁瓦见。” 然后,他连正眼也没瞧一下姚伟风和赛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再怎么看,也像是要追你才跑到可鲁瓦岛去的。”赛斯望着游力翔的背影,这样毫不留情地说道。 “看看你,”紫芸埋怨道:“再怎么说,也是我介绍的朋友吧!这样子对人家。” 赛斯嘻皮笑脸地笑着,正待答话,却看见一个人笔直朝他们的餐桌是来。那人手上一些厚厚的电脑印表纸,出神地缓缓走着,浑然不察周遭的环境。 姚伟风正要叫他,紫芸却悄悄地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等到那人堪堪要碰到桌子时,三个人才陡地“哗”一声大叫出来。那人正沉迷于资料之中,被三个人这样吓了一大跳,手上一松,印表纸掉落满地。 “电脑呆,又在网路上发现什么可怕的邪说了?”紫芸笑笑问道。 被称为“电脑呆”的大学电机系男生伍正刚仿佛大梦初醒,望着三个熟稔朋友,这才不好意思笑笑。 “姚伟风说,”赛斯劈手抢走他手上的印表纸,重重放在一旁,“下课时间不谈上课事。从今天开始,你也别再碰电脑了,一连两个月的时间,你的脑袋瓜里只能有三件事。” “哪三件事?”伍正刚楞楞地问道。 “可鲁瓦、可鲁瓦,还有可鲁瓦。” 紫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伍正刚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轻松的气氛中,姚伟风随口问道。 “说到你手上的东西,为什么会看得那么入迷?”他问道:“有什么好东西吗?” 伍正刚侧头想了一下,闭上眼睛,张开,看看众人的表情,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打禅机吗?”最后这一句话,赛斯用的是纯正的中文。和这几名台湾来的男孩女孩相处久了,有时赛斯也能说上几句中文。 “你们不会相信的。”伍正刚固执地说道。 “那你就试试。” 伍正刚将那份资料看了看,想了一下,才缓缓地开口。 “是种类似阴谋论的说法,”他看着资料上的点阵式文字。“二○○一年五月十五日,美国政府准备通令全国人民,外星文明入侵,希望全国人民与国家并肩作战。”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想要放声大笑,却因为连笑点都已过于陈旧老套,而笑不出来。 “不好笑。”赛斯皱眉说道。 “这也许真的是个阴谋,”姚伟风耸耸肩,“网路骇客族的想像力消失,网路族失去进化的原动力,也许电脑灾难会因此应运而生。” “但是如果再深一层想下去,也许它的本质真的有其诡异之处,”伍正刚将资料念出:“正因为它的情节非常的拙劣,反而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只有人造的谎言才会美丽又绝少破绽。” “先说说它的根据好了。”姚伟风说道。 “一开始的资料来自华盛顿的骇客族。他们在大垃圾场中找出来自白宫的碎纸资料,企图从中找出白宫的相关资料,倒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只是肯定自己能力的某种方式。”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们常干这种事的。” “可是白宫的资料不都是经过碎纸机的销毁吗?” “严格来说,是。所以白宫才会这样放心让它流到垃圾场。可是骇客族是很天才的,他们把碎纸条归纳分析,找出碎纸间距的细微差异,再扫瞄起来,放到电脑内去自动排列,久而久之,就会出现完整的文件。” “这一封‘星际大战告全国同胞书’就是这样出现的?”姚伟风问道。 “没错,而且有人还去找过五月十五日那一天的资料,虽然后来都经过细心的掩饰,那一阵子却真的有过几次不寻常的军事集结,突如其来的高层会议。而且……” “而且什么?”赛斯听得有点入神,忙不迭声问道。 “而且这件消息是在五月十八日的某网站发出的,但是在发出消息后的三个小时内,这个网站就神秘消失了,同一个时间,在骇客族中颇有名气的,一个叫做‘冲撞烧毁’的用户从此不再出现,也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这个网站的主持人。” “灭口了?”赛斯连忙把手上资料丢在桌上。“那看这份资料不是比玩火还危险?” “现在当然不会了,因为在五月十九日,非常奇怪的,这份资料却在全世界的网站中广为流通,只要有电脑就拿得到。” “当然!”紫芸沉静地说道,眼神闪烁出不属于她年纪的成熟智慧光采。“就因为内容太老套,如果要掩埋事实,让它广为流传反而是个绝妙的方法!” 紫芸向几个男孩详细的解说。在八十年代的冷战时期中,美国的白宫和俄国的克里姆林宫都是媒体公认最难找出资料的单位,俄国的情报讳莫如深固然难以应付,白宫的资料过多却也是掩藏讯息的一个绝妙方式。 在夏威夷的美丽阳光中,姚伟风脱下手上的皮手套,冷静地下了个结论。 “但是,我们几乎可以断定,不论是什么样的疑团,这的确只能算是一场空穴来风。” 每个人都把眼光投向他,想听听他为什么可以如此的肯定。 “结论非常简单哪!”他轻松地笑笑。“五月十五日,已经是超过一个月前的日子了,我问你们,有没有人看见过外星人?有没有发生星际大战?” 众人楞了一下,纷纷轻松地笑了出来。果然,这只是一场杞人忧天式的清谈辩论。风一样的吹,天一样的蓝,花朵一样的盛开,同样的,还是从来没有人(至少正式记载上还没有)看过外星人。地球上也没发生过星际大战。 “所以,我同意赛斯的说法,今后两个月内,我们只有三件事,那就是可鲁瓦,可鲁瓦,可鲁瓦。”姚伟风笑道:“去它的星际大战,去它的五月十五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五月十五日。” 星战阴谋论的话题就此结束。几个年轻人这时候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未来两个月的南太平洋可鲁瓦岛之旅。蔚蓝的天空、摇摆的棕榈、彩色的热带鱼群、巧克力肤色的泳装美人,也许再加上一杯冰凉的玛格丽特。 赛斯在热切的讨论中偶尔有点出神,姚伟风有点诧异地看着他,一旁的紫芸、伍正刚也注意到了。赛斯察觉了众人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只是突然间想到,那天翻可鲁瓦岛资料时偶然看到的一个报导。其实,五月十五日那天倒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 “发生了什么事?” “五月十五日,在可鲁瓦岛北方八十公里的海上发生强烈地震,毁了一个小岛。”他说道:“那个小岛,好像叫做洛克岛。” 讨论告一个段落之后,赛斯开车载姚伟风到航空公司拿机票。拿完机票后,姚伟风忍不住又拿了一份南太洋各小岛的简介资料。看见可鲁瓦岛上方标示出的小小岛屿洛克岛,姚伟风皱了皱眉。 “这就是你说的洛克岛是吧?”他问赛斯道:“发生地震的那个?” “怕了吧?”赛斯大笑。“要不要我也帮你准备一套‘震灾求生装备’?” 和赛斯头上的“绿甲虫”大型头盔一样闻名的是,他背上长年揹着一个超大型的背包,里面有罐头、食水、油灯以及万用开罐器。据赛所说,那是为了地震发生时可供求生准备的“震灾求生装备”。美国男孩赛斯忠实地承袭了美式文化中惜命如金的特质,向来就是姚伟风几个最爱取笑他的话题之一。 姚伟风设想了一下平常赛斯揹着大背包的滑稽模样,笑着摇摇头。 “很兴奋吧?要在那样的小岛住上两个月。”赛斯拍拍他的肩,“明天记得要准时到机场,可鲁瓦岛上没有机场,所以我们还要先到大岛,再搭船到可鲁瓦岛。”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小盒药丸,又调皮地用中文说话:“所以,我已经买了避‘晕’药。” 姚伟风大笑。 “是,”他很认真地说道:“避‘晕’药。” 两人嘻嘻哈哈走出门去。航空公司的自动门打开,一个走进来的中年人差点撞上姚伟风的轮椅。 “对不起,对不起。”那名中年人很有礼貌地向姚伟风道歉,目送他们走出门去,这才走向柜台。 不到一分钟之前,姚伟风和赛斯两人还谈论到可鲁瓦岛北方一座小岛“洛克岛”的强震。如果他们知道就是这个擦肩而过的中年人,亲手将洛克岛夷为平地的话,不知道会有多惊讶? 美国空军炸射专家杰德中校来到航空公司的柜台前,仔细地端详航线时间表。 “你好,”他温文有礼地注视着柜台小姐。“请帮我查一查,还有没有到南太平洋,可鲁瓦岛的机票。” 二○○一年 六月十八日午后不久时分 可鲁瓦岛海域 阳光无止尽地从湛蓝如水的南太平洋天空洒下,晒得人肌肤有点生疼。海水在脚下静静地摆荡,海风略带咸味,由大岛开出的渡轮速度并不快,有几只贪吃的海鸥与渡轮并行飞翔,期待从游客的手中叼得几片食物。 这是一个怎么看都和平安详的温柔世界。 姚伟风将轮椅的煞车定好,暂时停留在甲板上看这一幅美丽宁静的南海风光。 身旁的赛斯却没这么好兴致,此刻他的脸色惨白,就软地瘫在栏杆旁边。他不能够进去船舱之内,因为只要没有了海风的吹拂,一定又会吐得七晕八素。 显然,前两天他特地准备的避“晕”药并没有发挥效用,刚从大岛上船的时候他还谈笑风生,可是在浪花上摆个几趟后就不行了,晕船加上前一晚的宿醉,上船不到一个小时,赛斯就已经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一阵风浪袭来,赛斯双眼圆睁,又踉跄地半身探出栏杆狂呕起来。 紫芸从船舱里出来,看见赛斯的惨状,不禁有点担心起来。 “他还好吧?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没有关系,他没事。”姚伟风耸耸肩,“就有这样的天才,长途旅行前一晚上还开狂欢舞会,听说喝了一卡车的啤酒,临上机的时候还有点宿醉哪!” 赛斯软弱无力地从栏杆上翻回来,吁吁地喘气。伸手探入口袋想掏出手帕擦擦脸,却摸出一个开舞会的小响炮来。 “砰!”跟着走出来的伍正刚看见赛斯手上摸出来的响炮不禁觉得好笑。他的手上拿着一杯清水,顺手递给赛斯。 “喝了吧!我加了点盐,喝了会舒服点。” 船上的酒保在酒吧放着重摇滚的太平洋土著音乐,几个身穿花绿短衫的游客在吧枱前聊着天。这是艘坐了数十名乘客的中型渡轮,船上的乘客或喝酒、或聊天地极为悠闲。一个中年人坐在酒吧旁的小圆桌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些书面资料。 姚伟风看着他的身影,觉得有点面善,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曾经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前遇见过这个中年人。 伍正刚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你也认识他?” 姚伟风摇摇头。 “不认识,”他说道:“不过‘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认识的人吗?” “算是,刚刚和他聊了一下,听说是大公司的电脑工程师,这次到可鲁瓦岛是来渡假的。”伍正刚指指杰德中校的方向,中校这时刚好抬起头来,脸色有点苍白,看见伍正刚正指着他,勉强地点点头微笑。 “他怎么了?也晕船了吗?”姚伟风随口问道。 “不晓得,也许是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看资料的关系吧!”伍正刚轻松地说道:“我把那份‘星战告全国同胞书’借给他看了,也不晓得为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在海风中,紫芸穿了一身清爽的白色洋装,正咯咯笑着握了一把洋芋片在甲板上喂海鸥。那个和赛斯不对头的医科学生游力翔拉了张小椅子坐在她的身旁叼了根烟,眼神温柔。 “看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方才吐得七晕八素的赛斯精神稍稍回复,又走到来他们的身边,“我就说这小子一定是追紫芸才会到可鲁瓦来的。” “也许吧!”姚伟风静静地说道,自顾自地滑着轮椅玩,“不过,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是吧?” 甲板上,游力翔优雅起站起身来,两手潇洒地插在口袋,正打算和紫芸说些什么。紫芸一回眼看见赛斯已经略事恢复,欢叫一声,把手上剩下的洋芋片撒向天空,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却让游力翔楞在那儿。 突然之间,从舱门闪出几个壮硕汉子,差点和紫芸撞个满怀。为首的汉子是个肤色黝黑、带着不在乎笑容的南美洲裔男人,脸上一记长长的刀疤。在他身后的一个长发胖子圆睁怪眼,看见紫芸冒冒失失的动作,嘴巴里暴出一句喝骂,正待发作,却被为首的男人一伸手挡了回去。 “对不起,”他夸张地躬一躬身,以不纯正的英文对紫芸说道:“女士优先。” 紫芸有点惊疑地越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才快步走向姚伟风他们。 几名显然都是南美洲裔的男子则大声谈笑地兀自走向甲板的另一端,喧闹声越过甲板,听来仍相当刺耳。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紫芸惊魂未定地问道。 “不清楚,但是应该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姚伟风沉声道:“差一点撞上你的时候,后面几个人直觉的就伸手往怀里摸,看来像是很习惯带枪的人物。我看,还是离他们远一点的好,到舱里去好了。” 他看看赛斯,赛斯轻轻地叮了一口气,表示没有问题,也和他们走进去。 进了船舱,酒保这时已经将重摇滚乐声换成了柔和的土著絃乐。几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下闲聊。那名自称是电脑工程师的中年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两名神色阴郁的女人这时也走进船舱,两人都是一式的卡其色短衣短裤,长统登山靴,短衣的胸口都有一枚颜色鲜绿的耀眼徽章。 “绿盟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杰德中校突然出现在伍正刚的身后,这样悄然说道。 “谢谢你的资料,很有趣。”中校将电脑资料交还给伍正刚。姚伟风向他点头致意,一边挪出了个空间让中校移张椅子也坐下。 “我的名字叫做杰德,是加州电脑公司的工程师,”为了不为人知的原因,中校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分,“这次来可鲁瓦岛是来渡假的。” 姚伟风等人也客气地逐一介绍了自己的身分。 “您刚刚提到绿盟的人,”姚伟风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杰德中校呶呶嘴,示意他们看向那两名神情阴郁的女人。 “那两个女人,就是绿盟的调查员。”中校说道:“绿盟是一个支持环保不遗余力,有时还会做出过激行为的组织,所以也有人叫他们‘环保恐怖份子’。” 伍正刚看了看那两名女人的神情,心想也许这种说法并不算夸张。 “那么,难道在可鲁瓦岛上有什么环保的问题吗?”紫芸好奇地问道:“据我所知太平洋的小岛上是全世界环保问题最少的地方。” “你们听过‘洛克岛’这个地方吗?”中校迟疑了一下,问道。 “当然听过,”赛斯很有兴致地接口:“之前我们就听过这个地方,五月十五日,小岛毁于强震。” “五月十五日,也就是我给你看的这篇‘星战告全国同胞书’署明的那一天。” “那就对了,不知道为什么,绿盟的人认为那是一场核爆试验后所造成的结果。”中校意有所指地说道:“可是,那根本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说法。” 但是,在座的几名年轻人当然不曾知道,洛克岛上,也许的确没有过核爆,但是丢下中子弹将小岛全毁的,就是他们眼前这位杰德中校。 “我不晓得他们怎么归纳出这个想法的,如果洛克岛上有核弹爆炸,只有八十公里距离的可鲁瓦岛是不可能没事的。”姚伟风说道。他在学校是动物学和环境科学双主修,所以对这方面的问题特别有研究。 “但绿盟的人当然不这样想,他们坚持的事,是没人可以劝得通的。”中校说道:“五月十五日,仿佛是个莫大的日子。像这篇资料所说的,星际战争的事,你们也都知道吗?” 伍正刚点点头。 “他们都看过。但是我们都认为这只是个没有根据的设想,其中一个重大的关键,就是至今没有任何外星人的讯息,星际大战的动作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还有其它的资讯吗?我对这种事情一向都很有兴趣。” “没了,就这些。”伍正刚耸耸肩。 “也许您跟着那些绿盟的姐姐们到洛克岛去,可以挖到更多的消息喔!”赛斯打趣地说道。 可是,他当然不会想到,那就是中校来到可鲁瓦岛最主要的目的。 在轰炸洛克岛后的两周内,中校的军旅生涯起了莫大的变化,夏威夷的基地司令在一夜之间被调至接近北极的阿拉斯加基地,中校自己则在不久后收到一纸调职令,将他调往德州的一个军事补给中心担任补给主任。 将一个优秀的飞行员调至为可有可无的闲职人员,在美国军方来说是一种非常耐人寻味的行为。中校自认在军旅生涯中从来未曾犯过致命的错误,唯一的意外,应该就只有二○○一年五月十五日那场轰炸任务。而且,在他的调职令上也很有技巧地暗示他:“安守军人的本份,不要发表对军方造成危害的言论。” 思虑周密的中校认为,一切事情的关键,应该就在洛克岛上。也因此,他才会在这样一个夏天,风尘仆仆地来到可鲁瓦岛。然而,却在渡轮上从伍正刚的手上得知了那场“星战告全国同胞书”的谣言讯息。 中校沉迷于自己的思考推理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两名坐在吧枱旁,仿佛已经有几分醉意的观光客偶尔会以森冷的眼光偷眼看他。 一名看似悠闲的年轻男人在舱内悠然地弹起了吉他,指法并不出色,但是也还不到扰人的地步。 姚伟风几个人这时早已远远将和中校谈的话题抛开,兴高采烈地谈着未来两周在可鲁瓦岛上的生活。赛斯的晕船症显然已经无碍,他说得兴起,手上不住把玩着那个前天舞会狂欢时留下的小响炮。他一边和同伴们谈笑,一边将小响炮的拉环丝绳在手指上缠绕。那几名面貌凶恶的南美洲男人这时也谈笑地走进船舱。 突然之间,赛斯手上的响炮“砰”的一声炸了开来,七彩缤纷的花纸洒了他一头一脸。 而原先尚称平静的船舱内此时却起了惊人的变化。 “砰”的一声巨响响起时,那群南美洲男子纷纷熟练地卧倒,同时有人还从怀里掏出枪械。 那名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大声喝止,正待做下一个的动作时,突然听见脑后“喀”的一声,有人扣上板机,紧接着冰冷的枪管抵上他的脑门。 “是你?” 说话的是吧枱前喝酒的观光客之一,他的个头中等,冷酷的脸色和他身上的热带彩色短衫显得极不搭调。 在场众人对这张脸也许没有什么概念,然而在南北美洲的毒枭眼里,只要见到了中情局的“虎斑蛇”贾奈特,通常就等于见到了死亡、鲜血或是终生的监禁。 贾奈特此行另有任务,却在这个突发状况下意外制住了哥伦比亚贩毒集团的中等头目“太保”提诺。 “太保”提诺此刻对贾奈特的问话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盯住那名弹吉他的男人发楞。 “是你?” 弹吉他的男人翻翻白眼,又开始弹着不成调的曲子,不再理会周遭的环境。 中情局探长贾奈特也回过头来,冷冷地打量他许久,收起枪支,示意提诺可以离去。 “去吧!但是别让我抓到把柄。” 提诺回过神来,他的手下也纷纷站起,默然走出船舱。临去前,他仍然不安地瞪视着吉他手。 贾奈特又打量了那名吉他手一下,转眼看见惹出这场风波的赛斯仍木然地坐在原位,两眼睁得老大,手上的响炮也依然握住,一头一脸的彩色纸带。贾奈特不再去理会他,兀自坐回吧枱旁边,又恢复了先前漫不经心的醉态。 窗外,海一样的湛蓝,摇摇晃晃随着船的律动着。在海天衔接的那一线,已经可以隐约见到陆地了。 一船的人们就这样各怀着不同的心事、企图,慢慢接近此行的目标:南太平洋,可鲁瓦岛。 第三章 可鲁瓦岛 二○○一年六月十八日傍晚七点 可鲁瓦乌,巫毒酒吧 入夜以来的南太平洋小岛仍然带有焕热的气息。“巫毒”酒吧内的人不是挺多,但是在高贝斯的热带音乐陪衬之下,也颇有几丝欢乐的气氛。 虽然下午那班渡轮上突发的状况有点令人震惊,但是年轻的特色之一就是容易遗忘。刚下船的时候赛斯他们还揣测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却无从推测起,那个自称是电脑工程师的杰德一下船就不见了人影,连几名搭船来的乘客也没再见过面。只有赛斯见到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提诺和手下来酒吧喝过一会儿酒,看见赛斯,提诺还满不在乎地扬手和他笑笑,仿佛船上那场紧张的场面从来不曾发生过。 “嘿!小鬼!”有名酒吧内的胖客人脸色通红地这样向姚伟风高声叫道:“来点音乐如何?” 姚伟风笑笑点头,轮椅滑向酒吧内的钢琴,打开琴盖,就是一曲音色动人、节奏明快的“荡妇卡门”。 在热闹的琴声中,酒吧内的客人欢乐地笑着。吧枱后方,赛斯额上套着热带的七彩花圈,熟练地调着鸡尾酒。紫芸则穿梭在人群之中,忙碌地送酒点酒。伍正刚则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就待在厨房帮忙洗碗打杂。 “巫毒”酒吧的老板阿芳索则坐镇在厨房内炒菜。阿芳索几年前曾经在夏威夷开过餐馆,当时还在上高中的赛斯曾经帮他打过工,也就是因为这样一层的关系,姚伟风几个人才会有这个机会来这个热带小岛度过整个暑假。 夜在热闹欢乐的气氛中度过,如果来到这个小岛的第一天是这样过的话,几个人年轻人觉得这两个月的打工假期应该会是很愉悦的一次经验。 等到最后一首歌弹完,最后一次笑声在夜风中止歇,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就着月色,姚伟风悄悄滑着轮椅来到海边,吹着柔顺的海风,觉得心情非常的舒畅快活。 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随着笛声的逐渐接近,沙滩上缓缓走过来一个少年,姚伟风认得这个少年,他是阿芳索的儿子米洛。 “你吹的笛子很好听啊!那是什么曲子?”姚伟风温和地对他说道。 “你是观光客吗?”米洛没好气地说道,与阿芳索相较之下,他的英语说得颇为标准,“‘你吹的笛子很好听啊!’,又不是白人,这种笛子有什么好听的?” 姚伟风不以为忤地笑笑。他约略听赛斯提过,阿芳索在文明世界曾受过美国人不少气,所以对一般的白人观光客没什么好感。想来,这种基因也顺理成章地传给了儿子。 “这座岛上有什么好玩的?”姚伟风换了一个话题。 米洛发了一会儿楞,没有立刻答腔。 “岛上有什么地方好玩的?”姚伟风又耐心地问了一次。 米洛侧着头看他,脸上流露出不屑于他年纪的深沉表情。 “这座岛,已经快要死了。”他简短地说道。 “快要死了?”姚伟风并不觉得他的说法有任何认真的成份在内,只觉得有些好玩,“怎么会这样?” 少年米洛不再答腔,转身指着东方。 姚伟风约略知道一点岛上的地形,少年所指的方向是岛上的一座小山,岛上居民称之为“女神山”。 姚伟风不自觉地随着少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夜色下的女神山黑鸦鸦的一片,只隐约在夜空下现出一点形状……不,不对,在山的侧方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姚伟风出神地凝视女神山的方向,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理应在夜色下漆黑一片的女神山,此刻却在山的顶端右侧泛出淡淡的粉红色光影。那种光影的形状非常的难以形容,只比肉眼能见的光度稍稍强一些,不是特意去看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 姚伟风回过神来,想再问问少年一些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回到宿舍,赛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具六弦琴,正咿呀咿哦地唱着歌。伍正刚捧着手提电脑,身边的小型印表机正吃力地印出资料。 “散步吗?风景漂不漂亮?”赛斯永远不忘在每一个时段里发挥他的美式幽默,问了话后,旋又夸张地一遮口,笑道:“喔!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带夜视镜出去。” 印表机的资料已经印完,伍正刚将印表纸撕下,兴奋地一页一页细看。 “我在网路上找到了可鲁瓦岛的详细资料,”他的声音里有着某种和现实社会脱节的狂热,是电脑狂特有的本质。“看,可鲁瓦岛,岛民一千九百余人,每日平均观光客大约两百名。所以,一般来说岛上都会保持着二千多人的人数。看,我这儿还有岛上电影院、医院、学校的资料。对了,我还找到了今天和我们上船乘客的详细资料。” “怎么可能?”赛斯陡地坐起,虽然他不像伍正刚一样主修电脑,却也对电脑的运作略知一二。“乘客名单是每日更新的资料,也一定是隐密的资讯,怎么会在网路上找得到?” “骇客(hack资料偷取)来的,”伍正刚简洁地说。“难道你没听过骇客族这一码子事吗?” “难道你没听说道德这一码子事吗?”赛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却也凑过身去细看伍正刚查出的资讯,反正没别的事做,姚伟风也过去和他们挤在一起看资料。可鲁瓦岛的资料是印在纸上的,而乘客资料却得在电脑的萤幕上看。 乘客的名单和照片一页页在萤幕上流过,翻到其中一页时,姚伟风突地低呼一声。 “停住!这是什么?” 萤幕停在一名南美洲裔男子的照片上,那名男子脸上有一记刀疤。他们在船上都和这个男人打过照面,紫芸差点和他撞个满怀,而赛斯不慎拉开响炮时,这个人还被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拿枪抵住头。 资料上显示这个男子名叫提诺·卡斯加提,哥伦比亚人,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经理。 “如果这个人是个公司经理的话,那才叫有鬼,”姚伟风冷笑道:“我在时代杂志上看过他,这个人是个毒贩,在南美洲还挺有名的。” 萤幕上接着出现那个用枪指住提诺的小个子,上头显示他的名字叫艾可,是个甜甜圈店的老板。 “如果他是个甜甜圈店老板的话,我大概就是英国王妃了,”赛斯也说道:“他手上那把史密斯威尔森是特勤人员的限量生产极品,全世界用这把枪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个。” 几个在船上有过奇异行为的人在资料上都有着再平常不过的身分,不过当然那是靠不住的。最后,当杰德中校的真实身份出现在三个人眼前时,还是让他们感到十分的讶异。 “毒贩、绿盟人士、情报人员,还有美国空军英雄都出现了,”赛斯皱眉道:“八十公里外还有个‘疑似’发生核爆的小岛……喂!” 他的神情变为极度忧虑,姚伟风和伍正刚紧张地听他说下去。 “‘可鲁瓦岛唯一生还者赛斯独家专访’!我要上全美各大八挂杂志的头条了,怎么办?”赛斯夸张地怪声叫道:“好几百万的进帐,写书、拍电影、写回忆录,我怎么会有时间?” 三个人在斗室中笑得颇为开心。窗户的玻璃响起“克克”的声音,伍正刚走过去将窗户打开,窗外站的是一身清爽的紫芸。 “什么好笑的?要不要出去走走?” 月色里,紫芸帮姚伟风推着轮椅上了沙滩,伍正刚、赛斯在他们的身后缓步走着,紫芸的朋友游力翔也和他们在一起。午夜的潮水逐渐涨至沙滩,发出柔和的沙沙潮声。 “你方才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赛斯随口问道。 “没有,看不清楚,也许明天天亮后再来一次,”姚伟风说道,旋又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伍正刚:“东方的女神山,电脑里查得出来资料吗?” “应该可以,什么事?”伍正刚诧异问道。 姚伟风想了一下,把方才少年米洛的行止约略叙述一下。 一直沉默不出声的游力翔这时开口说了句话。 “只是土著小孩随口乱说的话罢了,没什么稀奇吧?” 姚伟风没去理他,认了一下方位,找到了夜色下位于东方的女神山。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下,你们仔细看,在山顶右边的地方……” 可是,连他自己的语声也陡地嘎然而止,一时说不出话来。其余几人也纷纷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吐气的声音此起彼落。 在阴暗的女神山山顶,那抹若有若无的粉红色光晕陡地转炽,像闪电火花一样亮了一会,形状变化万千,仿佛还有各色的光华在其间流转,然而那光芒随着光度的增加却仍然非常柔和,当光线黯淡下来时,并没有在人的视网膜里留下任何的残像。就这样干干净净地黯淡下去,重新又变成原先那样,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粉红色光晕。 黑暗中,五个年轻人在夜风中呆立不语。良久,远远又传来米洛那如泣如诉的笛声。 “这个岛,真的要死了吗?”静静地,紫芸喃喃自语。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一向贪睡的赛斯天一亮就睁开双眼,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奔向沙滩。在沙滩上,那个和他向来言语不和的医学院公子哥儿游力翔已经在了。游力翔远望着昨晚看见奇异光芒的女神山,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看见赛斯走过来,游力翔点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在山势并不高的女神山上。 赛斯顺着他的目光仔细打量这座实在无甚出奇的小小丘陵山头。说她是座山其实还算是溢美之辞了,伍正刚后来找出资料,知道这只是座标高不到两百公尺的小山,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土堆。山上长满了林木,因为是热带的关系,山上长的都是阔叶树,倒也青绿可喜。昨晚看见奇特光芒的地点是山顶的右侧,没有什么特别的地形,也没有高压电之类的设施。 “昨天……”赛斯喃喃地问道:“你也看见了吧?” 游力翔点点头。“嗯!” “那是什么?”赛斯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游力翔的神情迷惘:“怎么会知道?” 两个人暂时伫立在海滩之上,默默无语。 远远的海滩彼端隐隐传来一阵吉普车声,划过沙滩,激起一阵阵沙尘。 吉普车在两人的身边停妥,车上跳下来的是伍正刚,开车的是紫芸,姚伟风坐在前座。赛斯心念一转,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看见了什么吗?”赛斯问道。因为他知道姚伟风他们一定一大早去了女神山,昨晚见到奇特光影的山头。“那儿是什么样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姚伟风俐落地翻身坐在轮椅上,下了吉普车。“出乎意料之外,女神山上的道路非常好走,这边的政府在山上建了相当完善的道路,我想,连我的轮椅都可以上得去。” “怎么会什么东西都没有呢?”赛斯奇道:“昨天晚上,你们都看见了,对不对?” 每个人的神色多少都带一点迷悯,但是也都点点头。 “我看到的,是有点像血管,又有点像蜘蛛的光影。”赛斯说道。 “我看到的倒不是那种东西,只能说……”伍正刚企图在脑海中找出相关的词句,“有点像是直立着一根天线的东西。” “我觉得有点像是蝴蝶。”紫芸笑笑说道。 “总之,那种光影可以是任何东西,这种说法,应该没任何问题的吧?”姚伟风说道:“我们上了山之后,就往山顶的右侧方位去找,可是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一带也不大,有一个小小的露营区,一个可供游客远远眺望的地方,就这样。当然那儿是有一些照明设备,但是也不像是会发出那种粉红色光芒的东西。” “也许晚上再去看看会好一点。”游力翔突然接口说道。和往常不同的是,他的说法居然让赛斯在内的众人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顿了顿,他伸手指了指众人的背面。 “我想,你们的老板在叫你们了。” 果然,一身黝黑的阿芳索在酒吧的后门大声地呼叫他们。虽然酒吧另在晚上开放,可是白天却仍有不少准备的事要做,一大早阿芳索就交待过要他们一起到城里去办货。阿芳索将他的小货车开来店前,姚伟风、紫芸、赛斯和伍正刚都上了车,车子缓缓地驶离沙滩,姚伟风任海风吹着自己的头发,一转眼却看见游力翔缓缓在沙滩上踱步,侧头微望,眼睛仍盯着东方的女神山山顶。 不到五分钟的车程,小货车就来到了可鲁瓦岛上的唯一一座市镇:椰林城。 椰林城是一座充满热带风味的小小市镇,镇上唯一一条大街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人来人往,有当地的土著,也有一身尘土的西方游客。 车子行在挤满人潮的街上速度变得非常的慢。阿芳索一边开车,不时伸出头去和人寒暄微笑,也不时扯开喉咙向挡住去路的小贩乞丐大声叫骂。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从人潮的另一端出现一部闪亮的加长型豪华礼车,横冲直撞地从街上开过来,所到之处,每个人声纷纷走避。阿芳索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叫骂着,却也忙不迭将方向盘大迥转,让开一个空间,虽是如此,那部大礼车还是刷的一声毫不留情擦将过去,将阿芳索小货车的后照镜碰折了下来。 “王八蛋!”阿芳索扯开喉咙大骂,大礼车上的人丝毫不理会,只是继续开过去,最后在一团乱的大街上消失了踪影。 “好大的架子!”赛斯道:“这又是什么人?” 阿芳索的语气有极明显的愤愤不平。 “还不就是有钱的白人嘛!这个人是美国大石油企业养的科学家,到这儿来也不晓得有什么鬼主意。” 赛斯夸张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纸笔仔细写下。 “你又在写什么?”阿芳索没好气地问道。 “我是在写,昨天我们见到了毒贩、绿盟环保人士、情报员,还有一个美军中校,”赛斯嘻皮笑脸地说:“今天又看到了大企业养的生态专家学家,如果再加上一个美丽的古生物学家,几个聪明伶俐的小鬼,不就可以拍一部热热闹闹的好莱坞电影了吗……小心!” 有一个人陡地从人群中慌慌张张斜穿出来,差点撞上阿芳索的小货车。姚伟风不经意地看着那人,却发现他神色仓皇,脸上有一记明显的刀疤。 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南美洲的毒贩提诺,他站在大街上有点神不守舍,姚伟风还想再看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货车却渐行渐远,提诺也在人潮中消失了踪影。 一个卖椰子的小贩用劈椰子的刀重重砍下,将一颗椰子劈了个缺口,鲜美的椰汁喷洒出来。他的脸上露出憨直的笑容,将椰子递给了摊位前的一个美国白人。 美国空军杰德中校站在椰林城大街的椰子摊位前,接过老板刚刚劈开的新鲜椰子,一边啜饮着椰汁,一边越过大街,走到露天咖啡摊的一张小桌子前悠闲地坐下。 “义大利咖啡。” 他向侍者这样说道。然后戴上太阳眼镜,悠闲地注视眼前这一片纷乱却又祥和的热带街景。 南美洲着名的毒贩提诺这时也从人群中走出,坐在中校旁边的一个座位上,一身狼狈,呼呼地喘气。中校认人的本领并不十分高强,他只依稀觉得这个南美洲人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提诺并不是中校等着要见面的人,所以中校也没有多加注意,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咖啡摊上附的“今日美国”报纸。 突然之间,一向带着不在乎笑容的提诺脸色大变,望着人群有点发抖。 从人群中走出的,就是那个在渡轮上弹吉他的年轻人。 此刻年轻人的手上没有吉他,只有一个皮制的长方形盒子。他悠然地走到提诺的桌旁,也坐了下来,低低说了几句话。提诺闻言立刻惶急地用西班牙文大声重覆地说出一个句子。他的声音在街上远远传出去,有一两个人诧异地看看他,但是可鲁瓦岛基本上是一个英语系的太平洋小岛,听得懂西班牙文的人并不多,所以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然而杰德中校却是懂得西班牙文的,他听见提诺大声说出的话后楞了一楞,但是基于明哲保身的前提,他假装并不了解提诺和弹吉他男人的对话,只是不经心地听着,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提诺大声重覆的话只有一句。 “我没有!不是我!”他惶急地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弹吉他的年轻男人漠然地笑笑。 “那不关我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的责任只在于问问你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什么,然后告诉老板。”他的眼睛散放出慑人的精光。“最后,再做老板要我做的事。” 提诺的脸上流下冷汗,显然,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 “我已经回报给老板知道了,”年轻男人继续说道:“而你当然很清楚,最迟今天晚上午夜前后,老板就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啪”的一声,提诺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勃发,他扭曲着脸,站起身来。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他大声说道:“如果你们硬要这样做,你会后悔,老板也一定会后悔的!” 然后他缓缓后退,仿佛生怕年轻男人在他的背后下手,退了几步,就一个箭步转身,张惶地钻入人群。 年轻男人坐在座位上一直没动,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提诺慌慌张张消失在人群之中,他打开长方型皮盒,从里面取出吉他,又开始蛮不在乎地弹着不成调的歌。 一只手这时搭上了杰德中校的肩头,中校转身,看见来人,中校温和地笑笑。 来人是那天在渡轮上,来自绿盟组织两个神色阴郁的女人之一。此刻她仍然是一式的卡其衣打扮,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表情。 “听说你找我们有事?”那女人简洁地说道。 “应该说,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而我也有想从你们那得到的东西。”杰德中校说道:“有人告诉我,你们有管道可以带我到一个地方去。” “什么地方?”女人的声调里仍然没有任何的感情。 “一个小岛,”中校的蓝眼冷静地盯着女人。“八十公里外海,洛克岛。” “为什么你认为我们会答应让你跟着去洛克岛?”女人问道。 “因为我这边有一些资料也许你们会觉得有点兴趣,”中校笑笑。“比方说,让我来说一个故事给你们听,那是在五月十五日那天发生的一个故事……” 然后他便在女人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绿盟的女人在纷乱嘈杂的露天咖啡摊上陡地眼睛发亮,将座椅向中校的位置挪近了些,全神贯注地听中校说话。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在不远的街角,来自中央情报局的毒枭克星贾奈特正拿着一份报纸假装阅读,眼神却像猎鹰似地注视着他们。 夜深了,这是姚伟风他们来到可鲁瓦岛的第二个晚上。 白天里岛上又拥进了另外一大群观光客,晚上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巫毒”酒吧内今晚的客人要比平常多上许多。 嘈杂热闹的吧枱后方,赛斯简直要忙昏头了,紫芸和另两名女服务生不停地前来点酒,酒吧内弥漫着烟雾、食物的气息,酒一杯杯地流泻,而空间里,还不时穿插姚伟风猛力敲击、充满生机的爵士钢琴音乐。 出乎意料之外,在这些欢乐的人群中,最放肆欢畅的,居然是白天在大街上脸色惨然,仿佛世界末日将至的毒贩头目“太保”提诺。 “让我们大声笑,痛快地玩吧!”提诺在人群中大声叫嚷,也许是酒喝多了,他的脸上一片通红,抱着一个只穿比基尼的女人,举着酒杯大叫:“酒保,每个人再给我来一杯,今天的酒,全部我请客!” 酒吧中的客人一致欢声大呼。满脸大汗的赛斯放下手上的调酒瓶,揩了揩头上的汗珠,一个箭步滑到酒吧的另一端,将悬在那儿的铜钟清脆地“噹”一声敲响。 在酒吧里,那就是有人请所有客人再添一杯酒的表示。 酒吧里的酒客们更疯狂了,几个大个子将提诺举起来,怪叫地在酒吧内游走。 “提诺!提诺!” 被高举在上的提诺也扬声怪叫,一个翻身落地,对着姚伟风高声叫道:“嘿!小鬼!来个‘凌波’!” 姚伟风含笑点头。手指在琴键上不住滑动,提诺便在人声、笑声、乐声中带了一长串的人群,在酒吧内四处穿动,做出“凌波舞”的动作。 有些客人的座位在长龙的队伍所经之路,他们也不以为忤,笑着将桌椅挪开,有的人就干脆加入舞阵。 “巫毒”酒吧的大门这时候打开,走进来几个挺胸突肚的中年胖男人,人群中立刻有人恭敬地递过来几杯酒。姚伟风在弹琴的间隙中也注意到了这几个人,送食物给客人的阿芳索凑巧经过,看见他好奇的眼神,便凑在他的耳边,就着嘈杂的乐声、人声大声说道:“这几个家伙就是我说的那些石油公司养的生态学家,市长和警察局长也在里面!” 姚伟风点点头表示知道。那几个胖壮大汉走进酒吧里也没有什么特异的举动,混在人群之中,也一样地唱着跳着。 在酒吧的阴暗一角,杰德中校和那绿盟的女子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对酌。那女人的神情依然冷峻,似乎和酒吧里的欢乐气氛丝毫无关。中校则态度比较轻松,偶尔随着乐声摇摆着身子,间或喝一口酒。 “船什么时候开?”在吵闹声中,中校向绿盟的女人问道。 女人对他的问话恍若未觉,她的眼光很专注,投射在石油公司所属的几名生态学家的身上。 “那些人是谁?”中校好奇地问道。 “是一群危害人间的害群之马,”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们?”中校好奇道。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光头男人,是环保学的权威狄克利博士。” “环保?环保专家来到这个岛上应该是好事吧?”杰德中校奇道:“怎么会是害群之马呢?” “这群人是美国的石油公司集团豢养的科学家,听说这个岛的外海有原油可以开采,就到这儿来探察了,”女人冷冷地说道:“开采原油一定会对生态造成影响,而这些生态专家是专门为大公司遮掩罪行的。那些岛上的政府官员也一定被他们收买打理了,我早就听说他们在这个岛上几乎是横行无阻的。” “原来是这样。”中校随口应了一声。他身为一个美国军人,对环保生态的概念本就相当的淡薄,中校的心里对于可鲁瓦岛上的生态是否受到危害根本毫无兴趣。 跟这个冰棍似的女人在一起也无趣得很,如果不是真的想到洛克岛去的话,中校倒宁可选择去和那些环保专家喝喝酒。 有个岛民装扮的人居中向市长及警察局长引见了在场中大叫大跳的提诺。两方谈笑了几句,黑胖的警察局长用力拍拍胸脯,又和提诺干了一大杯。 另外一个绿盟的女人这时也走进酒吧,她是名个头高瘦的金发女人,虽然面目阴沉,看起来却也颇为明艳。有几名醉汉不干不净地以言词挑逗,惹来她怒目而视。她迳自穿过人群,走到中校这一桌来。俯下身,同坐在桌旁的女人低声地说了几句话。 “我们到外面去等。”坐在桌旁的女人简洁地说道。 出了酒吧,嘈杂的人声、乐声一下子变得遥远。海滩上是一阵静默,连潮水都还没升上来。 酒吧的附近有一个小小的渡口,中校和两个绿盟的女人走到渡口旁,远远的天空传来一阵模糊的直升机螺旋桨声。 “坐直升机过去吗?”中校有点惊喜地说道。他知道绿盟在某些层面的势力不容忽视,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孤岛也可以调到直升机。 “我也希望如此,”年纪较大的女人冷冷道:“不过那不是我们的,我们的船要午夜才会到。” 中校的心里有点犯嘀咕。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在酒吧里好好喝酒呢? 远远的海浪上出现一盏灯光。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由远而近,强力的照明灯照在海面上,连水气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直升机越过中校他们的上空,在海滩上一个空旷地点停下,不停旋转的螺旋桨激起阵阵的沙尘。一个长发的男人从黑暗处走出来,是那名神秘的吉他手,此刻他已经换上一套黑色的劲装,和白天的懒散截然不同。月色下,中校看见直升机的机门打开,走出一位面貌平凡的中年人,黑框近视眼镜,穿了一件他和热带气息极不搭调的长大衣。 吉他手和中年人并肩弯腰从螺旋桨下方走出去。吉他手指了指“巫毒”酒吧的方向,中年人点点头,在嘈杂的直升机引擎声中两个人走向酒吧,而后,直升机缓缓升空,飞向远方离去。 反正也没有其它的事可做。中校有点好奇地看着这场无声的默剧。直升机走后,小渡口又恢复了原先的沉寂,微风吹过,渡口旁的小船轻轻地碰撞着上方的木板,发出柔和的“克克”声响。 冷不防地,有一个人的声音从阴暗处低低地传了出来。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中校、绿盟约两个女人同时吓了一跳。从暗处走出来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探长“虎斑蛇”贾奈特,他在黑暗中点了根烟,红炽的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出诡异的神采。 “要去哪里?”他很有耐性地再问了一次。 中校看了看绿盟的女人,示意让她回答。 “哪儿都不去,只是在这儿闲聊。”女人有点不快地回答道。 贾奈特轻松地仰头吐了口烟。 “绿盟太平洋特派员潘蜜拉小姐,专业助理海瑟小姐,还有美国空军杰德中校,”他森冷流畅地说出面前三人的真实身份,“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也不关你的事!”两名女人中较年长的那人果然叫做潘蜜拉,她断然地开口说道。 “当然,当然,这是一个自由的世界,可是……”贾奈特狞笑道:“如果你们想去洛克岛,那就关我的事了……” 中校想开口打个圆场,还没开口,酒吧那边突地传来一声枪响,不多久,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酒吧里传来模糊的惨叫声,开始有人跌跌撞撞的从酒吧内跑出,间或还有女人的尖叫。 贾奈特从怀里掏出手枪,瞪了中校等人一眼,就握着枪往酒吧的方向飞奔而去。 四散而出的人潮纷纷或开车、或奔跑地离开了这片本来祥和没有任何杀意的海滩。 贾奈特进到酒吧的时候,酒吧里面一片狼藉,只有音响传出的牙买加欢乐音乐仍然震天地响着。酒客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酒吧的老板阿芳索脸色惨白。酒吧的舞池中央倒着两名胖男子,两人都是双眼圆睁,贾奈特在心里暗暗咒骂一声,走过去探探两人的颈部大动脉,发现两人都已气绝,仔捆一看,才发现是椰城的市长和警察局长,一致是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几个在酒吧打工的年轻人。他认得其中的几个,尤其是其中坐轮椅的东方男孩,那一日在渡轮上他就觉得这个男孩虽然行动不便,神色却相当果决镇定。他再看了看四周,缓步走向姚伟风。 “我是美国公职警务人员,”贾奈特说了不尽全实的话,按照规定,除非知会了当地的警方,中情局的人员是不能随意介入任何刑事案件的,“你叫做什么名字?孩子。” “姚伟风,长官。”姚伟风的脸色也颇为惨白,刚刚他在最近的角度目睹了市长和警长中枪毙命,任谁也会心神不宁。 “刚才出了什么事?”贾奈特皱眉道:“是什么人干的?” “我不认识那个人,”姚伟风深吸了一口气。“他和一个弹吉他的人走进来,没有人注意他,不过我记得他的长相。” “你不是说没人注意他吗?”贾奈特欲擒故纵地用话套他,“为什么你会记得他的长相?” “因为他的穿着非常的奇怪,岛上的天气这么热,又闷,他却穿了一件长大衣,谁看了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然后呢?” “然后那个长头发的弹吉他的人就看看酒吧四周,看见了提诺。” “提诺?”贾奈特的声调转高,“哪个提诺?” “高高的,像是南美洲人,脸上有一道疤,”姚伟风说道,其实他还知道提诺是南美洲有名的毒贩,但这种处境下还是别在警方人员前卖弄的好,“今天晚上提诺好像心情很好,请了全酒吧人好几次酒,又唱歌又跳舞,好像非常的高兴。” “因为他就要死了,临死地快活快活。”贾奈特喃喃地自语说道。 “什么?”姚伟风露出不解的神情。 “这和你无关,说下去。” “我不懂,”姚伟风指指赛斯的方向,赛斯站在吧枱后方,耸耸肩。“但是,赛斯会一点西班牙文。” “这时候,大家都看出来有点不对劲,舞也不跳了,所有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们。长头发的人又高声叫了几次,提诺还是不肯过去,而且在人群中打算逃走,然后,那个穿长大衣的人……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了?”贾奈特不耐地问道。 “不知道怎么地,那个人一闪身就穿过人群。反正,接下来提诺就被他拎住头发,整个人惯倒在地上。” “人群中有人大声惊叫,也有人大声喝骂,因为今天晚上大家都喜欢提诺,不想看到他被人欺负。市长走了过去,还没开口,那个怪人就往他的脸上开了一枪。” 贾奈特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说下去。” “警察局长一声大吼,扑过去,一边质问他,紧接着,那个人又往局长头上开了一枪。酒吧里面顿时大乱起来,每个人都慌张地想要逃出去,人挤来挤去,非常的乱。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提诺、长发男人还有开枪的男人都已经不见踪影。后来,就和你现在看到的差不多了。” 贾奈特又问了几句,确定已经得到所想知道的讯息后,也就离开了酒吧。 姚伟风几个留在酒吧里帮阿芳索将零乱的桌椅整理妥当,这一夜,阿芳索也无心做生意了,就让他们提早下班。 “才第二天哪!”走在夜晚的沙滩上,伍正刚有点担心的说道:“怎么好像到了一个像是战场的地方?” “应该不会这么糟吧?”紫芸说道:“毕竟这只是个突发事件嘛!刚开始你不也蛮喜欢这个地方的?” “那个公子哥儿到哪儿去了?”赛斯突然问道。 “你不是最不喜欢他吗?”紫芸打趣道:“怎么一阵子没见着就开始惦记他了?” “倒是,”赛斯自我解嘲地笑笑,“大半天没看见他的确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也是早上以后就没再见到他了,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紫芸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他自己应该已经找到好玩的地方了吧?” 一行人在夜晚宁静的沙滩静静地走着,将方才发生惊人事故的酒吧远远抛在后面。夜色挺美,要睡觉还太早,要看看岛上风光又已经太晚。 “你想……”伍正刚突然有点迟疑地问道:“那个提诺会有事吗?” 然而,这样的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却又仿佛人人都可以想出答案来。 “大概已经没命了吧?”赛斯说道:“看起来好像是帮派间的火拼,还好咱们都没有事……” 海滩的景物开始有点熟悉了。静静的棕榈,温柔的海风,缓缓冲刷的浪潮……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几个人又已经走到昨晚看见奇特现象的海滩。不约而同地,四个人全数抬起头,往东方的女神山看过去。 这一晚的月色远比昨晚明亮,女神山在月光的照耀下,山上的草木形成奇特的阴影,倒是昨晚看见粉红色光影的地点此刻并没有出现任何的异状。 “昨天晚上看到的时间比现在要晚一点,”姚伟风说道:“也许要再等晚一点才能看到。” 他一回头,却看见紫芸用奇异的眼神看他,不仅是紫芸,连赛斯、伍正刚都神情古怪,露出贼兮兮的笑意。 “月正圆,夜尚年轻,大家暂时还不想睡觉,”紫芸调皮地睁大圆圆的眼睛。 “你说,我们可以去什么地方?” “注意,请自备食物饮料、卫浴设备,”爱开玩笑的赛斯也过来凑热闹,“还有,请别让十八岁以下的儿童随行,切勿自误。”最后一句话,又是用中文说的。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在沙滩上高声谈笑,到了酒吧附近才把声量放低。没多久,就顺利地把阿芳索的吉普车偷开出来,在月色下,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开往女神山。 中情局探长贾奈特从酒吧走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回旅馆,因为他知道那个美军中校和绿盟的人绝不会听他一席话,就乖乖地打消搭船前往洛克岛的念头。 他对这次前来可鲁瓦岛的任务也完全不能理解,上头将他从千里迢迢的南美洲毒品战场调来这个仿佛和毒品全然无关的小岛,虽然在岛上遇见了哥伦比亚的小号毒某提诺,但是贾奈特几乎可以肯定提诺绝对不是他来岛上的目标。 根据贾奈特自己的管道,提诺因为被怀疑吞了毒枭老大的一笔钱,已被他的老板发出处死令。今天在酒吧的那场骚动贾奈特肯定动手杀人的一定是毒枭集团的杀手,根据姚伟风的描述,贾奈特甚至可以推测出来,出手的应该是哥伦比亚贩毒集团中的“清除者Cleaner”。 南美洲的毒枭集团是结构非常完善的大型组织,其组织严密的程度连许多国家的政府制度都比不上。贾奈特知道,光是杀手的层级上,贩毒集团就有着一般通称“杀手man”、“执行者Executor”、“终结者Ender”,以及“清除者Cleaner”的不同层级组织。其中的“清除者”就是杀手组织中最嗜血、最难应付的族类。 想到有个“清除者”在岛上横行,连贾奈特也不禁呼吸急促,不自觉握紧怀中的史密斯威尔森名枪。 可是,贾奈特知道上级的目标也不在“清除者”的身上。对于这次任务,仿佛阻止杰德中校到洛克岛这件事,要比缉捕杀人无数的“清除者”还要来得重要许多。 月光下,贾奈特躲在阴暗处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腰际这时传来一阵酥麻的奇异之感,贾奈特知道那是身上的卫星传讯仪又来了讯息。他就着月光看显示幕,心想这样一个深夜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讯息只有两行字,读了内容之后,贾奈特觉得难以置信,又仔细看了一次。 上面的讯息写着:“阻止,若拒绝则格杀勿论。” “搞什么……”他喃喃地自语着,抬头望了一眼涨潮的海水,猛地想起一事。 心念一转,将嘴上刁的烟丢在地上。 “妈的!”他大声地咒骂,然后奔向渡口另一方的沙滩。因为他突然间想起来,在小渡口的另一端有片礁石,涨潮后可以充当码头。 贾奈特在月色下的沙滩没命的狂奔,那片礁石已经隐约可见。果然,几个人影在那儿晃动,再奔近一些,礁石旁停着一艘小船,有个人正打算上去,看身形应该是那个美军中校杰德。 “停住,不准开船!”贾奈特大声叫喊:“不准开船!” 驾船的渔人楞了一下,发动引擎的手缩了回来。 “别理他,开船。”绿盟的潘蜜拉冷静地说道。 小船的引擎声“噗噗噗”地响起,贾奈特涉入海中,一边不死心地大喊。 “停住,否则我就开枪!” “是不是停下来看……”杰德中校有点犹疑地说道。 “他只是吓吓你罢了,”潘蜜拉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可能开枪?” 引擎声慢慢转快,小船动了一动,准备要离开礁石。 “砰”的一声,子弹击入水中,激起了一片水花。 杰德中校和绿盟的两个女子也被这一变故吓得楞住。开船的渔人忽然一个倒跃,跳入水中,躲在船后簌簌地发抖。 贾奈特趁此机会直奔至船前,双手握枪指着船上的人。 “我是中情局探长贾奈特,”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奉有命令,现在请你们合作离开船上,否则我就开枪。” 杰德中校吓得脸色惨白。绿盟的潘蜜拉丝毫不为所动,迳自走过去驾驶座,打算将船发动离去。 “那你就试试。”潘蜜拉自恃贾奈特绝对不敢开枪,是以很有信心地说道:“我就不相信美国政府会容许你对美国公民开枪,如果你有自信能够对抗绿盟的千千万万成员,那你就开枪吧!” 可是,她低估了中情局人员的心狠手辣。在贾奈特的交手经验中,只要有必要,而且可以掩盖干净的话,杀掉几个美国公民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小船引擎声再度转急,准备出海。贾奈特狰狞地瞄准潘蜜拉,扣下板机。 在“噗噗噗”的引擎声中,小船顺利地滑入水面,扬长而去。船上的潘蜜拉相当得意,她想,人总是虚张声势的,尤其是美国的政府人员,如果这样被他蒙了过去,才真的是天下奇闻呢! 可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就在几秒钟前她几乎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中情局探长贾奈特在那一瞬间已经起了杀意,决定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不留一个活口,要将他们全数杀死在这个海滩。 可是他没有。 一直到船已经出海很久了,贾奈特仍保持着握枪的姿势,眼睛却望着远方的夜景发呆。 在不远虚的一座山上,起了一阵形状浑圆的粉红色薄雾,不,应该说那是一幅光幕,颜色柔和,居中还有光彩流动,从流动的情形来看,那种光彩有点像是满天飞舞的薄翼昆虫。 就是为了看清楚光华流动的样子,才让贾奈特呆住,让小船顺利出海。 突然之间,那光华的活动转剧,像是发狂一样地不住旋转。万籁俱寂之中,却好像千军万马一样的奔腾。那光华应该是没有声音的,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贾奈特却仿佛听到了巨响。 那光华像是陡地点燃烈性炸药一般在贾奈特的眼中无声地炸开,一时之间,整个视野全数变成粉红,炽亮的程度,好像整个夜空为之点燃。那一刹那间,贾奈特还以为自己已经矢明。 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发生、进行的。在潮水的冲刷声中,贾奈特再也忍不住气氛的诡异。眼中的一片粉红仍然没有褪去,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双腿一软,跪在海水之中,开始长声惨呼,那呼声极为凄厉,远远地在沙滩上传将出去。 粉红色的光幕在女神山上再度隐约出现时,姚伟风几个已经到了山顶有好一阵子。 白天的时候,姚伟风、紫芸和伍正刚已经到过山上一次,所以对山上的地形都已有初步的了解。出乎意料,整座女神山是座规划相当雅致的风景区,上山的道路宽阔好走,山顶有一个可以俯视岛上风景的了望区,也有一片可供露营的大空地。 山上的露营区附近有一注天然的山涧,潺潺地流下山去。 姚伟风几个开吉普车上山时已经近午夜,从方位判斯,他们觉得前一晚看见粉红光幕的部位应该是山上的露营区。几个人将吉普车停好,因为露营区的路比较崎岖不平,姚伟风没有用轮椅,让赛斯背着他,一行人悄悄地在山涧旁找了个隐密的地方躲好。 “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伍正刚不解地悄声问道。 “因为,”姚伟风说道:“如果那道光是人为的,看到我们这一大票奇奇怪怪的人,你会不会出现?” 身边有着山涧淙淙的水声,姚伟风深深地呼吸,空气中有着水气的芳香,还有淡淡的鸢尾花香。姚伟风知道那一定是紫芸,因为紫芸最喜欢的花就是鸢尾花。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突地伸过来,握住姚伟风的手。 姚伟风觉得有点讶异,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怦怦”地跳了起来。紫芸的手掌握着姚伟风的,又轻轻紧了一下。他有点诧异回头,看见在月光下,紫芸脸上仿佛泛着丝绒般的微光。 “看。”紫芸悄声地说道。 赛斯和伍正刚也听到了,顺着她的眼光,看见一个人悄悄地走进露营区,手上一支手电筒,正四处察看着。 “你的朋友。”赛斯悄声说道。 紫芸白了他一眼,也悄声说道:“你的朋友。” 游力翔踩过露营区地上的落叶,发出“毕剥”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地四处察看,却不晓得身边有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阵细碎的脚步急促地传来,仿佛有人在附近奔跑,向露营区的方向接近。游力翔惊疑地仔细倾听,关掉手电筒,一个快动作便溜进姚伟风等人藏身之处。 坐定之后,就着月光,他才发现四个人正围着他,无声无息地盯着他看。 “是你们?”游力翔惊讶地低呼一声,旋又低声问道:“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紫芸“嘘”的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随着细碎脚步声的接近,出现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影,步履急促,气喘吁吁。 就着洒下的月光一看,这个出现的人竟然是阿芳索的儿子,曾经告诉姚伟风“这个岛就要死了”的少年米洛。 米洛从五人的面前经过,越过一个小树丛,身影没入黑暗。树丛的后方就是营区旁的山涧。众人正在好奇之际,在树丛的后方突地亮起他们绝不陌生的淡淡粉红微光。 那微光从近处看一点也没有光度增强的感觉,和昨晚上他们从远方的沙滩上看的光度相近,像一朵庞大的粉红色圆形纱帐,在树丛的后方缓缓变大变宽。 几个人悄没声息地走出躲藏的阴暗处,悄悄地随着米洛走过的路径,拨开树丛,越过一个浅浅的斜坡,走到山涧旁边。 少年米洛站在涧水的中间,粉红光幕映照出他的背影,也将山涧旁的景物映照出一层柔和的粉红光晕。 “米洛……”姚伟风尝试叫着他的名字。 没有反应。 “米洛……”他又叫了一声。 少年米洛缓缓地回头。光晕的映照下,他的脸呈现一副平和安详,又带点迷悯的神采。 这时候,众人才终于看见了粉红色光量的光源来处,就捧在少年米格的手上。 那是一束看来相当类似羽毛的发光体,由一层颜色变化万千的光环罩住。虽然羽毛状物体的光度相当的明亮,却不会对人的视觉神经产生任何负担。 姚伟风怔怔地看着那一个奇特的羽状物体,再把眼光挪向天际的黑暗,发现连残像也没有留下来。 粉红色的光晕在光环的四周柔和地吞吐着,那个光环看起来像是实体,托在少年的手上仿佛轻若无物。 姚伟风和赛斯走过去。姚伟风看看羽状物体,又看看米洛,扬起右手,又有点迟疑。 “可以吗?”他以眼神向米洛询问。 米洛点点头,将羽状物挪至姚伟风的眼前。 姚伟风带着崇敬的心情缓缓伸手去碰。身后的紫芸低低地呼了一声。姚伟风回头看她,手上动作却没停,碰触到光环表面那一刹那却陡地手掌穿透过去。映出粉红色光芒的手在光环中游动,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整个粉红色光环,居然空荡荡的,并不是实体。姚伟风的手再伸进去一些,发现羽状物的质料像是软性的合成塑胶,并不像外表那样的纤细柔软。 少年米洛将手放开,那光环就凭空悬在那儿,一点也没有下落的迹象。 众人都觉得仿佛置身在梦中,而那道粉红色的光量似乎有稳定情绪的力量,置身其中,只觉得安详平和,仿佛世上已没有任何值得挂心的事。 突然间,那光环的光晕陡地黯淡下来。姚伟风吓了一跳,跟着一声惨叫从方才众人的来处,山顶的露营区传来。 那声惨叫虽然声量并不高,却充满了临死前的惨厉。 跟着山涧旁的树丛一阵急速抖动,冲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出树丛后他一个踉跄,跌在众人的面前,闷哼一声,久久爬不起来。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见这个深夜里的山涧旁居然站了好几个人,他猛烈地大声咳了起来,不住地重浊喘气。 这时候姚伟风才看出来,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居然就是在酒吧惹起莫大风波的南美毒贩“太保”提诺。 “走……你们走……”提诺两眼无神,在粉红色的光幕映照下脸上沾满血污。 几个年轻人看见这一幕惊得呆住,也没人吭声。 “走啊!”提诺再度低声嘶吼。“再不走……你们也都要死……” 提诺现身的树丛此时又是一阵抖动,随着钻出来的是那名戴着黑框眼镜,身穿长大衣的中年人。他的神色依然和方才弹指间杀死两人一样漠然而冷酷,衣着也依然整整齐齐。他走出树丛,乍看见众人所在之处弥漫的淡色光雾,也楞了一楞,随即俐落地跳下来。 看见这儿有这么多人,“清除者”只是眨眨眼,好整以暇地退出手上灭音手枪的弹夹,悠然地再装上一个。 装好子弹后,他以枪管推了推眼镜,仿佛在决定要先送哪一个人进入阴曹地府。 就在这一瞬间,山下远远传来一声低沉却刺耳的枪声。 在海滩的礁石旁,中情局贾奈特向小船上的人开了示警的第一枪。 听见枪声的那一刹那,“清除者”呆了一下。原先躺卧在地上,似乎已经用尽一身精力的提诺抓住他失神的一个空档,大吼一声从地上飞跃而起,抱住“清除者”,冲力之大,两个人都翻跌在地上。 少年米洛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突地抱紧手上的羽状物光环拔腿狂奔,越过挣扎中的两人,想要跳上斜坡。 那“清除者”的身手真的形同鬼魅,米洛越过他和提诺时他正跌倒在地,在仰天跌倒的恶劣角度下,他居然犹有余力对擦身而过的少年米洛开了一枪。 “不要!”紫芸嘶声大叫。可是,已经太迟了,仿佛是慢动作的镜头,灭音手枪“噗”的一声,少年米洛的奔跑之势未停,腿一软,就抱着粉红色光环倒地。没有人知道这枪击中了什么地方,因为接下来发生的变故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变成一片空白。 一片色作粉红的空白。 少年倒地的那一刹那,没有人能够确实描述那一幅情景。一切都在静寂无声的背景下进行,可是,在众人的眼中,却是惊天动地的大变故。 那光环像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能源一般,在米洛的怀中炸了开来。但是,说“炸”了开来只是一种拙劣的描述,因为在爆裂的那一刹那,四周围依然是寂然无声的。 在许久许久之后,姚伟风试图向人描述出当时眼中所见的景象,却觉得人间的词汇无法表达当时那种状况。 “像是活力充沛的火山,在一刹那间全数爆发出来,可是,那种光线虽然极度的强烈,眼前的景象却清清楚楚,丝毫没有强光下的感觉,”他皱眉说道:“勉强可以说像……像眼前的人物一样活动,背景却像电视特效一样‘卡’上大爆炸的场景,可是,那种火焰却是粉红色的。” 那股光芒的确强烈非常,因为远在数里之遥的贾奈特也因此好一阵子眼前看不见周遭的景物。 只是,就像姚伟风所说的一样,在场最近的几人却仍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倒在地上挣扎的提诺和“清除者”像泥塑木雕一样定住。他们的位置也比较接近倒地的少年米洛,从“爆发”中洒出一丝丝像细丝的亮色小点,洒了他们一头一脸。 那种亮色小点、仿佛极轻,却不随风向改变,没有一丝飘向姚伟风他们的所在之处,而是全数飘向另一方的山涧。 粉红光幕这时以很快的速度逐渐黯淡下来。最先回过神来的当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清除者”。 他的发上犹沾着几点丝状亮点,脸色极为狰狞可怕。此时提诺仍在失神当中,“清除者”回手一个巴掌把他打跌在地上,便在他身上开了好几枪。 提诺的身躯在子弹刚穿入身体之际还因痛楚抖动几下,后来却一动也不动,只随着接下来的子弹入肉震动。 “清除者”杀死提诺后,刚装上弹匣内的子弹也已经用完。他转过身来冷冷地凝视姚伟风一行人,心想今晚已经花费了太多时间,他掏出新弹匣,打算速战速决,将他们全数杀死,就此了结这一档子事。 他好整以暇地装上弹匣,一抬眼却看见几个年轻人一致以惊恐万分的苍白神情看着他的身后。其中有一名高瘦的东方男孩还歇斯底里地发出狼嗥般的难听声响。 “清除者”微感诧异,却不打算节外生枝。他举起手枪,扣上板机,却听见背后果真“悉索”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连最初级的杀手部知道,有人站在背后,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对暗杀者来说都是极凶险的事。“清除者”在那一瞬间心念电转,决定先解决身后的奇特声响。 转身之后,“清除者”却看见了生平最可怖的景象。 在他的身后,就着月光有一个人形的物体正在蠕蠕而动。看身形和部份衣物应该是他方才开枪击中的岛上少年。可是,再怎么样那已经不能算是少年,或是任何人类的躯体了。 那个“东西”在地上蠕动,身上像是淋满了溶化蜡汁一般布满皮肉颜色的瘤状物,还不时地流出新的汁状液体,腰际沾着一点那种谜样的粉红色丝状亮点。爬行过的地方,也留下一行晶亮粘滑的痕迹。 “清除者”忍耐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在呕吐的间际里,他犹然不忘自己的身分,举起枪,将子弹全数送入那团“东西”的体内。 “砰!砰!砰!砰!” 少年尸体溶化而成的那团奇特物体在子弹射入的时候扭动几下,终于没了声息。 “清除者”几近软瘫的身子转过来,想伸手开枪杀死姚伟风几个,却发现右手已经不听使唤,他满脸冷汗,颤抖地转头看自己的右手,却不自觉发出绝望的大声惨叫。 在月光下,他的右手已经和少年一样,像溶化的烛泪逐渐流满液体。 他在夜色下不住地大声嗥叫,像是一只困在流沙中的猛兽,最后,还哭了起来。 “清除者”的一生杀人无数,自负在最凶险的状况下连眉头也不会皱上一皱。 此刻,却像是一头无助的幼兽守在旷野之中等死。他用左手从腰际摸出另一把手枪,在这样临死前的一刻,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分,他的灵魂虽仿佛已将离开躯壳,却仍撑起最后一股力气,将枪口瞄准正前方的姚伟风。 突然间,一头野兽般的人影从眼前闪过。原先以为中了“清除者”多枪已经送命的提诺从地上跃起,将“清除者”打倒在地。 这时候,提诺的脸上也已经开始溶化,身上溶化的血肉和“清除者”的混杂在一起。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提诺用尽死前最后的力气打倒了“清除者”,阴错阳差地救了姚伟风一命。两人落地之处有点斜度,几个翻滚便双双跌落山涧,激起莫大的水花,从此毫无声息。 倒卧在地上,那团少年米洛尸身溶化而成的不明物体,这时溶得更为彻底,摊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良久,紫芸突地哭了出来,打破了可怕的死寂。 “赛斯,我们走吧!”姚伟风忍住那股想要狂呕而死的冲动,脸色铁青地对赛斯说道。又转头摸摸紫芸的头。“别哭啊!我们先回去再说。” 五个人跌跌撞撞地远远绕过米洛的尸身,头也不敢回。穿过树丛,那个长发的吉他手咽喉上插了一柄小刀,横尸在露营区之中,方才他们听到的第一声惨呼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走出露营区,上了吉普车,开车的紫芸仿佛有厉鬼尾随在后似的,在山路上几次几乎都要翻下山崖。 夜已深,洁白的月色照在这座看似平和的小岛之上。虽然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风却一样的轻柔,棕榈静静地在海边摇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却即将降临在南太平洋的渡假圣地,可鲁瓦岛。 第四章 怪病爆发 二○○一年六月十九日凌晨五点十一分 可鲁瓦岛 “牛骨”农场 可鲁瓦岛基本上是一个观光岛屿,岛上近两千名民众职业和观光客泰半有关。岛上东边的女神山山脚有一座“牛骨”农场,农场内有羊有牛,但是规模并不太大。 一大清早,农场主人卡维多就起身巡视牛羊的牧草是否充足。他在农场上缓步绕行了一周,发现没有任何的异状,看样子,今天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也应该不会有任何不寻常的状况发生。 他在农场旁的小溪汲了桶水,就着溪水洗了把脸,顺便也喝了几口水。 溪水来自女神山的山顶,清洌而甜美,卡维多从年幼时就已经非常习于饮用女神山上奔泻而下的清凉水源,几十年了,人的精神抖擞,牛羊也长得肥壮。 农场主人卡维多洗完脸后,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下觉得神清气爽。可是,脸上仿佛有什么痒痒的地方,他直觉地伸手到脸上抓抓。 湿黏黏一片的脸上,他仿佛抓下来一个软软的东西,奇怪的是,连手也是湿答答的不是很舒服,他不经意地拍那东西凑到眼前一看,强壮的卡维多不禁放声惨叫起来。 因为,他从脸上抓下来的居然是自己的鼻子。 二○○一年 六月十九日凌晨六点三十分 椰林市住宅区 年轻的家庭主妇丽达在清晨的鸟叫声中醒来。醒来的时候神志还有些迷糊,她在床上慵懒地翻一个身,想抱抱她的先生派崔克,却抱了个空。 丽达打个呵欠,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她记起天蒙蒙亮的时候派崔克曾起身去上厕所,但也不能确定,因为早晨丽达实在很睏。 “亲爱的?”丽达走在通往浴室的走道上,一边随口问道:“早餐吃什么?” 浴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却传出模糊的呻吟声。 “我说啊!早餐……”她笑着打开浴室的门。 然后丽达开始大声尖叫,那叫声尖利的程度,简直可以将人耳膜震碎。 二○○一年 六月十九日凌晨七点四十三分 鲁瓦岛椰林城 玛丽纪念医院 那名病患送进急诊室的时候,汉斯医生觉得好像在看世界末日纪录片的真实景观。 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眼睛还骨碌碌地转,只是已经无法出声。在一旁哭得不知所措的家人表示,十六岁的儿子只是一大早外出采椰子,从椰子树上跌下来就变成了这样的光景。 汉斯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病人是一名十六岁的土著少年,外观上与其说是从椰子树上跌下,倒不如说是核战时遭到高温及辐射线波及所产生的惨状。 病人的五官几乎都已腐烂,身上没有一处肌肤完好,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送进火葬场的蜡像。 那名少年送进医院时还有呼吸,急救的医生、护士有人一见到他就开始狂呕不已。那种溶化程度还在进行之中,进行的速度极快,不多久,少年便已经溶化得不成人形。 汉斯医生刻意不在纪录内写上“腐烂”,因为非常奇异的,这种快速的溶化过程中,少年身上居然没有透出任何异味,相反的,还有一种莫名的香甜。 原先汉斯医生以为这会是个千载难逢的病例,然而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岛上的救护车疲于奔命,在短短的一个钟头里,医院就送进来了三十六个症状相似的病人。而且,这些病人绝无例外,不论医生用什么药物挽救,最后下场总是溶成一团莫可名状的可怕物体。 最可怕的是,虽然化验室暂时化不出任何细菌病毒的反应,但是汉斯医生怀疑这种病症是有传染性的。因为送来的病人之中,有个名叫派崔克的男人,在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人形,也没有了生命的反应,但是没多久,他的太太丽达身上居然地出现了溶化的早期症状。 中午,医院已被送来的溶化症病患挤得爆满,虽然送来的病例毫无例外的总是逃不过溶成一团的命运,但是家属仍然不停地将病人送来,而且,更可怕的是,依汉斯医生推测,岛上各处发病的病人可能远远超过送来医院的人数。 “急件!急件!”汉斯向最近的联合国卫生机构送出求救讯息。“发生不明传染疾病,死亡率,百分之百。发病率,百分之百。潜伏期……”他犹豫了一下,写上一个惊心动魄的数字。 “一个小时。” 然后汉斯医生就在哀鸿遍野的医院里低头走过,打开后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联合国驻大岛的卫生机构人员在接到来自可鲁瓦岛的讯息时有点惊讶。讯息上面说得不明不白,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状况。驻在当地的主管官员不晓得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形,便联络上层请示。这一请示就仿佛石沉大海,而可鲁瓦岛上也再没有传出任何的通讯,连大岛的工作人员试图和他们联络也没有得到回音。 “不会是传染病太严重,全岛的人都挂了吧?”驻在大岛的联合国官员轻松地这样打趣道。 到了下午,高层还是没有任何的指示,大岛联合国卫生处官员又向上层联络了几次,还是没有任何的回音。 也许事情不够重大,上面觉得没必要理会吧?卫生处官员毫无边际地这样设想着。 下午三点零一分,三部美军重武装直升机来到大岛的卫生处办公室前的空地上,从直升机上下来许多武装人员。 走进办公室的武装人员一字排开,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结实英挺的军装老人。 “我是联合国南太平洋特种部队的司令官海武德少将。”他的态度很有礼貌,也十分的坚决,“这儿的主管是哪位?” 卫生局的主管在大岛上除了掌管联合国事务外,其实有许多行政事务也归他管辖。 “是我,”他有点讶异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因为可鲁瓦岛上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故,岛上的所有事务由我接管,贵国政府也已经同意。”海武德少将取出一纸证明,表示他所说的内容并非虚言,“并且,请你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前往可鲁瓦岛的交通管道,可鲁瓦岛外的海域由军方接管,如果有人进出……” 基于南太平洋人特有的悠闲天性,卫生局主管可有可无地听着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如果有违犯这项规定的,因为事态过于严重,我接到的命令是……杀无赦!” 卫生局主管面露惊疑神色,此刻这名联合国高级军官说的话简直就像是非洲军事小国政变的口气。他楞了半晌没有答话,只是迳自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从卫生局的窗外可以看见大岛的港口,在往常,大岛的港口风光是相当令人赏心悦目的一片湛蓝。但是在这时,海面完全看不见那片熟悉的蓝,因为整个港口像是打世界大战似地,满满地排着各式各样的军事船只。 姚伟风、紫芸、赛斯等人发现岛上的状况不对,是近中午的时分。 因为前一晚上的事故太过震慑心魄,几个人都没睡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挨过整个晚上。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伍正刚无心再睡,却发现姚伟风已经不见踪影。 沙滩上,紫芸扶着姚伟风的轮椅,两个人站在海边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伍正刚走过去,听到紫芸正巧说到辐射线感染的特徵。 “皮肤溃烂,身体的组织机能毁坏。”海风吹过她的头发,她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严格说来,单就症状而言,昨天晚上米洛和那两个男人溶化的样子,很像是受到辐射线的伤害,可是如果就客观的分析来说,那绝对和辐射无关。” “为什么?”伍正刚走过去,凑巧插上这个疑问。 “我估算过,假设所有的事件和那<kbd>http://www.99lib.net</kbd>个发光体有关好了,当米洛捧着那个发光体被枪击中,到他的身体发生溶化,有多少时间?” “大约……”姚伟风想了一下。“不到五分钟。” “所以说这不会是辐射事件,因为辐射作用是渐进式的,一开始也许一点症状都没有,但是时间过去之后,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形。而米洛他们的状况是突发式的,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简直就像是放进烤炉的巧克力糖。而且,如果是辐射的话,辐射源应该会连我们也波及的,可是,我们不是都没事吗?”她顿了顿,又犹豫了一下,仿佛想找出适当的措词,才低声她说道:“或者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姚伟风听了紫芸最后一句话,仿佛有一层阴霾即将到来似的,觉得一下子心情变得非常沉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赛斯和游力翔也起床了,两个人默默无语,连吵嘴也没了兴致。 远远的海面上,依稀传来引擎的声音。这才想到,一大早醒来都还不曾看到阿芳索的人影,而且,海滩旁的酒吧前是个观光客挺喜欢前来散步的地方,再腹地一点的岛上住民要到城里也得经过这里,可是,从早上到现在,却一个人也没看见。 姚伟风勉强笑笑,想说句轻松的话打散沉闷的气氛,此刻他所在的角度背对的海滩,身后引擎声更明显了,他正想回头过去看看,却看到面对海滩的伍正刚、赛斯、游力翔脸上是一式的惊惧表情。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姚伟风一惊,立刻回头,却看见一艘速度奇快无比的快艇划过海面,另外有三架上头漆着联合国标志的军用直升机,无声无息的如鬼魅般陡地在天空出现,看他们飞行的方向,显然是想在空中将快艇包围。 那艘快艇漆有石油公司集团的红黄色标记,上面有两三个人,人物的面貌依稀可辨。 “是那个环保专家!”赛斯失声叫道。他在课余的时候常常随登山队攀岩远眺,所以眼力相当的好。 那艘快艇仿佛没意识到直升机的出现,只是兀自向远方奔逃,蓦地,快艇一个大回转,在海面上划出一大道弧状的水花,又往岸边的方向回来。 从海平面远远出现的,是七艘速度极快,却又非常沉静的灰色军舰。姚伟风从来没有看见过速度这么快,在海面上滑行姿态又这么妖异的军舰。 七艘军舰以超越快艇的速度在海面上突地队形打散,打算像个口袋似地将石油集团公司的快艇包抄起来。 这时候,从军用直升机上传来嘹亮的扩音器声音,说的是带有欧洲腔的英文,说话的人声音冷酷,却带着百分之百的坚决。 “来船立刻停泊接受处理,来船立刻停泊接受处理,本海域已经封锁,不准任何人船进出!” 快艇在天空、海面的包围下依然企图做困兽之斗。包围的七艘军舰范围越收越紧,快艇在口袋式的范围内不断冲撞,可是,每一次的尝试都被挡了回去。 “最后一次通令!”直升机上的声音依然冷峻。“停泊接受处理,停泊接受处理。” “碎”的一声拉然巨响,快艇上的人也许是发疯了吧,有一个人居然举起来福枪对着天上的直升机开枪。 然后,直升机驾驶员的反应,连在岸上观看的姚伟风等人也完全料想不到。 “嗤”的一声,武装直升机发射出一枚火箭弹,准确地击中快艇。快艇像是怒放的花海一样缤纷地炸开,在那一刹那间完全炸成粉碎。轰隆的巨响,连岸边的一行人都为之震憾。 “不可能……”游力翔望着这一幅惊人的景象,嘴里喃喃自语,同时身上发起抖来。 因为没有什么事,会比亲眼目睹联合国部队毫无犹豫的杀害平民还要可怕。 “海域已经封锁……”姚伟风的心里正在想着这一个疑问。 海面上,快艇爆炸后的烈火依然在水面上熊熊燃烧。军舰逐渐散开,就在海滩旁的海域巡弋,也没有再到别的地方。 直升机在空中一个转折,向椰林城的方向飞去。 赛斯的动作最快,他知道这一切不寻常的迹象都显示着岛上正有着变故发生,而要知道这个变故何在,只有到椰林城去才会知道。 他火速将阿芳索的吉普车开来,让同伴们一个一个上车。 吉普车在沙滩上驰骋,没多久几个年轻人就知道了走椰林城这趟路程,一定会得到令人惊惧的答案。因为吉普车只拐了个弯,他们就看见了贾奈特早已溶成一团的躯体在海水中载沉载浮。 前一晚上贾奈特和杰德中校、绿盟人士在礁石旁发生的冲突,当然姚伟风几个是无从得知的,事实上,他们连这团溶化的肉球本来是贾奈特地无从得知。 唯一知道的是,这种死法和昨天夜里少年米洛、“太保”提诺,还有那个心狠手辣的“清除者”死法完全一模一样。 到了椰林城的大街,还没开进街心,已经在沿途的路上看见无数个同样溶化的肉球。 在赛斯高速驾驶的呼呼风声中,姚伟风一回头,看见紫芸的脸色煞白。 “姚伟风。”她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细柔的掌心里全是汗水。 “别害怕,”姚伟风柔声说道:“到了城里看看再说。” “我只是在担心,”紫芸的声音颤抖地说道:“这种溶化方式,的确不是辐射感染。倒像是一种传染得非常快速的传染病。” 车上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可是,在视觉上,看见那么多死状极惨的尸体后,仿佛恐惧之感已经推至某个极点,变得有点麻痹起来。 “哈哈哈……”赛斯在驾驶座上神经质地笑着:“该不会是到了地狱了吧?不会吧?” 椰林城的大街上,的确已经和地狱相去无几。 只一个早上的工夫,市区的好几栋建筑物冒出熊熊烈火,大街上横尸遍野,有的像怪病的受害者一样溶得彻底,有的却仍有人形,虽然有部份肢体溶化,却死于刀伤或枪伤。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整个椰林城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开车的赛斯不住地歇斯底里笑着。姚伟风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空闪了一下,敞篷的吉普车上方,姚伟风直觉地一抬头,“噗”的一声巨响,一具人体从空中跌下,准确地砸在前座前,将吉普车的引擎盖击出了一个凹洞。那是一具半溶化的人体,跌下来的时候,像是跌碎的果冻般四散开来。 赛斯猛踩煞车,吉普车在马路上疯狂地回转,绕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众人驾魂未定地在吉普车上环顾四周,看见人体掉落下来的建筑物上人影晃动,冒出浓重的黑烟,原来,掉落人体的就是原先的玛丽纪念医院,在医院的顶楼有人尖声大叫,也有声嘶力竭的怪笑,突然间,又有几个人从高楼上跳将下来,跳下来的也都是半溶化的人,落地的时候也像第一具人体一样,没有血,只有四散的肉片。 “地狱,地狱……”游力翔脸色惨白,喃喃地念着。 “不能待下去了,而且港口也一定封锁,我们逃到内陆去!”姚伟风在瞬间下了决定,“这个岛上有人迹比较少的腹地,我们先逃到那儿再做打算。” 他转身拍拍赛斯的肩。 “走了,赛斯。” 没有动静。 “赛斯,”紫芸也忍不住开口!“快走啊!” 赛斯缓缓地转过头来,脸上一片苍白,眼眶开始含满眼泪,一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想……”他的声音哽咽:“我不能走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赛斯举起他的左手,在手肘的上方,有一小块地方正在溃烂溶化。 游力翔再也忍受不住,突地哇一声放声大哭,像受惊的小孩一样不住尖叫。他的眼光死盯着赛斯,一边跳下车去。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他在尖叫声中一直重覆这一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布满溃烂死尸、浓烟的街尾狂奔。 “游力翔!” 紫芸和姚伟风高声大叫,可是个恍若未闻,不一会儿,就在浓烟中消失了踪影。 赛斯望着他奔跑消失的背影,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开门下车。 “你们走吧!”赛斯抽噎地说道:“我走不了了,而且,很可能会传染给你们。” 紫芸的眼中也流下眼泪。 “不要这样,说不定不是啊……” 只是,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这句话只是空泛的安慰,因为赛斯手上的溃烂正以极快的速度扩张,虽然没有前晚米洛那么快,却也很明显的是同一个症状。 终于,紫芸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姚伟风看看四周,在吉普车的旁边有几个废置的空汽油桶。 “赛斯,你是不是我们的朋友?”他静静地问他。 赛斯点点头。 “我们几个在大学里,是最要好的朋友,”姚伟风在这样的惨劣处境中,声音居然仍然稳定坚决,“我们一起到可鲁瓦岛上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我是这个意思,你问问正刚和紫芸,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伍正刚和紫芸毫无迟疑,都点点头。 突然间,赛斯扬声大叫起来。 “你是不是疯子?”他大声哭叫道:“你们是不是都疯了?这也许是你们这辈子见过最严重的传染病,你们还要跟我在一起?那个公子哥儿做的才对,你们应该走!不要理我!” 姚伟风突然笑了,那笑容极为苦涩。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这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传染病,如果一定要感染的话,你认为只要把你丢下我们就逃得了了吗?” 赛斯怔怔地看着他们,良久,才一脸鼻涕眼泪地低下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姚伟风指挥紫芸和伍正刚将一个汽油桶搬上吉普车,让赛斯坐进去。紫芸开车,在街上找了一些食物用品,装了几桶汽油,几瓶烈酒。 在搜集需用物品的时候,他们也高声喊着游力翔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音。等东西收集完毕,便头也不回地出城。 往岛上腹地的路上,沿途仍然看得到溶化而死的尸体,仿佛在一夜之间,有一场可怕的瘟疫已经将岛上的人口全数消灭。 “这个岛上有两千多人,难道真的就在一夜之间全得了怪病死光了吗?”伍正刚好奇地问道。 “未必吧?我想一定有人像我们一样逃了开去。但是我想没有人离得开这个岛了。”姚伟风说道:“早上那个开快艇的环保专家看到了没有?我想岛附近的海域一定都被封锁了。赛斯,你还好吗?” 赛斯闷哼了一声。然而,他的状况正在持续的变差,溃烂的部位已经漫延到了下肢。 姚伟风不愿去提起他的痛状,假装没事人似地,和伍正刚持续方才的对话。 “可是……为什么联合国的部队会来得这么快?昨夜发生的事,一天的时间就来了,好像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岛上会有事发生似的。”伍正刚疑惑地问道。 开车的紫芸也说出了她的疑问。 “其实,现在想起来一开始就有很多不太寻常的事发生了,比方说,那个中校为什么要假冒身分?为什么绿盟的人会对洛克岛的地震有兴趣?” “洛克岛?”伍正刚的声调陡地提高!“这些病,会不曾和核爆有关?” “我想,”姚伟风说道:“紫芸已经确定,这些症状和辐射无关了。” 后座的赛斯突地笑了出来。 坐在前面的三人都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事?” 赛斯以解嘲的表情看着他们。 “我在想,”他极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像是做布丁?” 溶化的人体,装在汽油桶之间…… 突地,伍正刚上身探出车外,开始呕吐起来。 “别这样,赛斯。”姚伟风转头看他,想接着说:“你会好起来的……”却又觉得说不出口。 车子逐渐接近可鲁瓦岛的腹地,进入一座林区。进入林区时,赛斯突然变得多话起来,也变得精神抖擞。 “我们找一块地方露营好了,”赛斯喋喋不休地说道:“可鲁瓦岛是个好地方,没有在这里露过营,我死也不瞑目。” 在森林里面有间小小木屋,姚伟风觉得应该可以在这个地方待上一晚,紫芸和伍正刚也同意。这时候已经是近黄昏时分,紫芸将车子停好,和伍正刚合力把赛斯抬下来,但是,没人敢往汽油桶的里面看。 而赛斯这时也已经有点力不从心,连说话都觉得困难。他只把头露出汽油桶,看着姚伟风自己把轮椅取下,张开,坐在上面。 “对……对不起,老友,”赛斯虚弱地说道:“我不能再揹你了。” 姚伟风心里头一阵难过,强笑道:“没有关系,也许我现在可以揹你哪!” “你们……你们去找水源和……树枝来生火吧!”赛斯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抽根烟,也想喝酒……” 方才在城里收集用品的时候,的确找到了几瓶伏特加。 伍正刚连忙把一瓶酒拿出来,打开瓶盖,立刻传出一阵浓洌的酒香。紫芸也找出香烟来,想帮他点燃一支。 “我……不用了,我自己来,把东西放我旁边就好,”赛斯微弱地笑笑。“你们快点去找……找水,找树枝生火,天快黑了……” “我陪你。”姚伟风说道。 “你陪我……做什么呢?”赛斯笑道:“分我的酒,分我的烟吗?你也……也去吧!” 姚伟风凝视他半晌,看见赛斯的脸上也开始有了溶化的痕迹,心想让他自己一个喝喝酒,抽根烟也好。他将香烟、打火机,以及那瓶伏特加放在赛斯身处汽油桶所及之处,便准备和紫芸他们步入森林。临行之前,赛斯叫住他们。 “你们……”他艰难地说道:“你们要自己小心哪!” 伍正刚离得较远,但也听到了,闻言之后,他点点头。紫芸嫣然一笑,便和姚伟风走入森林。 走没几步,只听得“呼”的一声,姚伟风不经心地转头,却看见赛斯所在的汽油桶冒出了紫色的火光,火光中隐约显现他的身影。 “赛斯!”他声嘶力竭地大叫,想一转身回去救火,却被森林里的枯枝绊倒,一时起不了身。 紫芸急着俯身扶他,却也跌了下去。较远处的伍正刚飞奔过来,还没跑近汽油桶时就已经知道没有用了。 赛斯趁着他们转身走入森林后,便将整瓶的伏特加酒倒在身上,拿起打火机点燃。他早有以火自焚的念头,也算准了三人离去的距离,确定他们来不及奔回时才将火点燃,是以火光一起,便已经无救了。 火,依然熊熊地在桶内燃烧。很奇特地,赛斯的躯体在火焰中烧成灰烬时并没有冒出任何的焦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伍正刚在火焰前颓然跪倒,不远处,紫芸和姚伟风仍然倒在地上,紫芸开始低声啜泣,她抱住姚伟风的颈项,在他的胸前流下眼泪。而姚伟风只能怔怔地看着赛斯燃烧的火光,久久说不出话来。 入夜了,三个人的脸映照着营火的火光,默然无语。 森林中,偶尔有风吹过。如果不要联想这两天来发生的可怕事故的话,可鲁瓦岛的夜还是和几天前一样的柔美。 可是,三个人都知道这片柔美的夜空下其实已经是一片死寂,很有可能他们已经是岛上仅存的人了。 一只调皮的夜鸟从枝头掠过,发出悉索的草木声响。姚伟风这才想起,这一路上看见的溶化尸体全数都是人类,完全没有看见其余的动物染上这样子的症状。而且,森林中依然生意盎然,虫鸣、鸟叫依然正常。也因为如此,才会让人产生周遭环境完全没变的错觉。 可是,这场莫名其妙的灾难到底来自何方呢? “也许是昨晚米洛手上的发光体开始的吧?”紫芸不着边际地说道:“你不是说过,米洛曾经告诉过你,‘这个岛就要死了’吗?现在它真的就要死了,而我们虽然还在这里,明天会怎么样却完全不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知道呢?那个发光体又是什么呢?”伍正刚也茫然地问道。 “这种病,到底会不会传染?” 当然,这种问题是没人可以答出来的。 夜随着营火灰烬的消散逐渐变深。森林小屋里有好几间房间,三个人每人分了一间,就在里面歇息。 睡到中夜,姚伟风一直没能睡着,只在某种牛睡半醒的边际间挣扎。在映眼的夜色中,有一个人影轻柔地走过来,立在他的床前。 “我睡不着,”紫芸说道:“也很害怕,可以陪陪我吗?” 姚伟风在迷迷蒙蒙的意识中点点头,打算挣扎起身,却被紫芸轻轻伸手挡住,在月光下,她有点神秘地摇摇头,“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吵醒同在屋内的伍正刚。 然后她便灵巧地钻进姚伟风的被窝。 与年轻女孩温暖芳香的触感接触通常是相当令人赏心悦目的经验。但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却让姚伟风觉得宛若梦中,他有点困难地想挪一下身子,却看见紫芸睁着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们明天就要死了,对不对?”紫芸轻轻地说道:“虽然我们说这种病和我们想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关联,但是我们还是一定会像赛斯一样,对不对?” 姚伟风楞了一楞,一时地想不出如何回答。 “抱我,好不好?”紫芸央求似地说道。 姚伟风有点犹疑地伸出手臂,正在空中游移时,紫芸淡淡地笑着,紧紧地将他抱住,开始亲吻着他的唇,随着接触的律动,她引导着他进入自己的身体。 如果是在这个地球上任一个地点,任一个时间里,这一定是个非常浪漫迷人的经验。 然而在这个即将成为死地的可鲁瓦岛之夜,与紫芸的亲密却带着一种“最后一夜”的淡淡哀愁。 他们无声但激烈地在可鲁瓦岛的月光下做爱,而在亲密的间际中姚伟风仍然忍不住要想起,如果在这个夜晚闭上眼睛的话,也许就睁不开眼睛看到明天。 然而,激情夜晚后两人还是忍不住睡意,进入沉沉的睡乡。 第二天一大早,姚伟风在紫芸柔和的呼吸声中醒来。他悄悄地将枕在她下面的手臂伸出,生怕将她吵醒。所幸,紫芸只是可爱地在睡梦中皱皱鼻头,重又沉沉睡去。 窗外已经泛入淡淡的微光,姚伟风在半黑暗中摸索上了轮椅,悄然地在屋内走动,走到伍正刚的门前,却看见他的门大开着,里面被褥凌乱,桌椅散置。 姚伟风走进房间内,发现房间内已经没有人影,看看房间内的情状,仿佛伍正刚是在一种慌乱的情况下仓促离去。 姚伟风诧异地走出小屋的大门,想找找伍正刚到底去了哪里了?天色又亮了几分,他在森林里走了一会,仍然没有发现伍正别的踪迹。走到附近的水源时,却突然听见树丛里发出奇特的“荷荷”呻吟声。 他有点好奇地拨开草丛,看见一个人卷卧在一棵树下。 “正刚。”姚伟风叫道,一边困难地滑着轮椅过去。 走得近了一些,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姚伟风倒吸一口一凉气,惊叫出声。 那“人”穿着伍正刚的衣物,身上却像蜡烛烛泪般已经几乎全数溶化。他的一颗眼珠掉了出来,只剩下一颗眼仍能骨碌碌地转动。 姚伟风想再接近一些,已经溶化的伍正刚立刻发出了像野兽般的嚎叫声,仿佛不愿他接近。 “正刚!” 姚伟风心下觉得非常难过,正想再走近几步,却发现伍正刚仅剩的一颗眼珠像是要迸出来似的往下直看,仿佛在地上有什么重要的事物。 姚伟风顺着他的眼珠看下去,才看见地上有一张便条纸,纸上草草地写着几个字。 他从轮椅上很困难地弯下腰,打算去捡那张纸。突然之间,伍正刚又像是困死之前的野兽般嚎叫起来。 姚伟风知道这是伍正刚阻止他做某件事的表示,也就不再弯腰捡那张纸,只是就着早晨的微光看着纸上的内容。 在那张纸上,伍正刚用极潦草的字迹写着这样的内容:“病,会传染,昨天被赛斯的血肉沾上,今早已经腐烂,别碰……” 姚伟风目瞪口呆地看了几次纸上的内容,转头看着已经分辨不出面貌的伍正刚。 “这……”他的呼吸陡地变得急促。“你是……” 伍正刚颤抖了一下,又开始嚎叫起来。那嚎叫虽然不响,其激烈的程度,却仿佛用尽了伍正刚的全数力气。 然后,他仅存的那颗眼珠“波”的一声滚落出来,身子软软一垂,就此不动。 看见这样的场面,姚伟风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死命撑着轮椅,到水源地旁边跳进水中,不住地低吼,也不住地将水泼到脸上、身上。 赛斯死了,伍正刚也死了。 想到此处,姚伟风的脑中一片空白。此刻他已经浑身湿透,伸手拂去脸上的水珠,却觉得手上有些异样。 几乎在那一刹那间,姚伟风在浑身湿透的状态下陡然神志变得十分清明。同时,脑子里面将他廿多年来的生命岁月许多景象快速流过。 他有点迟缓地举起手,就着水一直冲洗,满心希望那真的只是错觉,只是乍见到伍正刚死亡,心神震荡下的一个错觉。 可是,水珠在他的手上逐渐流散,而他的手臂上开始溶化溃烂的部位,也已经变得越来越大。 “你们……”已经溶化得不成样的赛斯这样说道:“要小心哪!” 而在昨夜柔美的月光下,紫芸梦呓地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明天,就要死了,对不对?” 最后,浮现在姚伟风脑海的,却是伍正刚眼珠迸出后,仿佛他沉静地说过这样的话,而不是写在纸上的。 “病,是会传染的。我沾到赛斯的血肉,早上就发病了。” 姚伟风行尸走肉般地回小木屋,毫无意识地立在小木屋前,看着仍在睡乡中紫芸外的窗户。 不行,她要活下去! 仿佛在心里面就一直重复这样的声音。很想再去看看紫芸,但是姚伟风只想了一下,叹了口气,就走到吉普车的旁边。 他在车中毫无困难地挑出两瓶伏特加酒。昨晚,赛斯就是在这样的烈酒中结束了他的一生。为了紫芸,姚伟风觉得这样做其实是值得的。 于是,他把酒瓶的瓶盖打开,将烈酒浇满全身。 紫芸走到小木屋大门时,想起昨晚和姚伟风的温存不禁脸颊发红,心里却有甜丝丝的感觉。在刚起床的时候她睁开双眼,想到从此就让这个男人走入她的生命觉得有点荒谬,然而想起他温和的笑容,厚实的肩膀,却也觉得心里头满满的,有一种莫名的安全之感。 然而,她走到大门口,却只来得及看见姚伟风将打火机点燃,放在胸前,然后一阵酒精燃烧的大火随之升起。火初起的时候,仿佛还见到姚伟风对她凄然一笑,那火在他的四周吞吐,像是宗教图案般几乎呈现神圣的错觉。 火初起的时候,姚伟风在高热中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隔着火焰,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紫芸,面容依然柔美,可是却隐约隔着火苗听见了她的刺耳尖叫。原来,在火中的感觉和在水中是一样的。姚伟风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童年时代,脚还矫健的岁月,游水的时候,隔着水光看那一片晴朗的天。 原来,他想着。死亡就是这样。 然后,他就失去知觉,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第五章 昆虫世纪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姚伟风认为自己仍然是在那片酒精燃烧形成的火光之中。 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温暖之感。黑暗的视野已经完全褪去,姚伟风觉得好像被包裹在一层极大的膜层之间,从膜层中可以望见蓝色的天空,甚至连直指向天的林木也依稀可辨。 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身边的膜层并不紧,是可以挪动移开的。他的手略略使劲,膜层居然发出清脆好听的碎裂声响,手可以自由地从中穿透。 有了这样的尝试,他试试动动全身,发现身体就被紧密地包在这层并不牢靠的膜层之中,随着身体的扭动,全身上下包裹的膜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然后,“波”的一声,眼前的膜层撕开,就见到了阳光。 灼亮的火花,溶化中的手臂,紫芸隐约的尖叫…… 这时候,姚伟风才想起了那场焚身的烈火,以及先前发生过的种种事故。 他四下观望,想把周遭的环境和回忆串联起来。青翠的林木,森林中的小屋,甚至,他还在身边看见了已经烧得剩下骨架的轮椅。 此刻他的所在之处,居然就是自焚所在的森林小屋之前! 姚伟风在森林前面陷入深深的沉思,想把之前的回忆串联起来。他伸手再把身边那片奇怪的膜层剥开,一边想着所有的记忆,一边站起身来。他不经心瞥见一旁已经烧成焦黑的轮椅,不禁发愁待会要如何活动? 可是,仿佛有什么东西极不对头,他一边想着轮椅的事,一边回忆心里记得的所有片断。突然间,他愕然地想起一件事,看着自己的下身。 “吓!” 姚伟风陡地一惊,也不觉得有任何使劲的感觉,脚尖一踮,就发现身体如乘云,如御风一般地上升,轻易地把身边高耸的林木抛到脚下。在空中,还看得见树林外的大海、青山。 姚伟风的上升之势直到树林顶端数公尺处方止。他在空中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却轻飘飘地开始下落。下落之势并不强,他很轻易地就着地,连一点摔下来的痛楚都没有。 最离奇的是,落地之后他仍然好好地站着,一点也没有软瘫的情形。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姚伟风自从八岁那年严重的车祸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十多年来,已经和轮椅几乎成为共生体了。但是在此刻,姚伟风不但直挺挺地站着,而且方才还跃起十多公尺高。 死后的世界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是姚伟风自觉想通其中关键时的第一个念头。 在森林中,姚伟风自在地跑动、跳跃,有一刻他还推测自己是否已经成为幽灵,才会有这种自由自在的活动能力,可是跑动几次之后又觉得不像,那种奔跑跳跃之感相当的实在,有肌肉使力的明显感觉。他在一次调皮的实验当中奋力一跳,在空中居然一跃将近三十公尺的距离。 另外一次,他在空中偶尔萌生“会不会飞”的念头。心念电转,背后居然“噗”的一声张开双翼,在树林间滑翔了一阵。 行走玩耍间,他还看见了自己脱身而出的物体,静静地横陈在轮椅残骸的旁边。 姚伟风跳跃过去仔细端详,发现那是一个前所未见的东西,呈长型注豆状,表面有焚烧的痕迹,烧成一片焦黑,可是内层却光采耀眼,一层层的薄膜颜色完全不同,里面应该就是方才自己的藏身之处了吧?一个小小的空间内,充满线条极为复杂的纹路。 姚伟风站在那个物体的旁边,推测自己已经来到死后世界的论点几乎已经不成立,眼前种种迹象显示他仍然好好地活着。只是,这样神奇的体能却又连推测都无从推测起。他在心念里故意试着想“飞!”的念头,果然,背上又“噗”的一声张开了翅膀。 突然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正惊疑间,却从身后传来了玩世不恭的熟悉声音:“发什么呆啊!那个是你的茧,你现在是只虫子了!” 姚伟风驾喜交集,却又恍如梦中。可是,这个人的声音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姚伟风缓缓转身,却看见一个生平所见装束最奇怪的人。 他的全身泛着暗红的光泽,身上的衣物似金似帛,可是,那合身的程度,也像是自然长在身上的一层盔甲。 他的脸上像是戴了个偌大的面具,可是却有人的五官在面具下隐然可见。 “赛斯?”姚伟风不敢置信地大叫:“是你?” “可不就是我吗?”赛斯的风趣依然没变,“没醉死,也没烧死,可不就是我吗?” “这一身是什么鬼东西?”姚伟风不住地打量赛斯的一身奇特装扮,“哪里找到这种打扮的鬼东西?” “鬼东西?”赛斯大笑。他一扬双手,丝丝冒出晶亮的束状物来,那些束状物往森林的树稍一黏,赛斯人影一晃,已经在十多公尺外的树林里了。“跟我来!” 姚伟风也不遑多想,一纵身便跟着赛斯在林木间穿梭,没几步就来到了水源地。到了水边,赛斯把姚伟风拉过来,又爽朗地大笑。 “你不看看自己?” 姚伟风低头凝神细看。在微微晃动的水纹倒影中,看见了一个和赛斯一样奇怪打扮的影像。一身的环状纹路,头上有两颗巨大的复式眼球,头顶像天线一般伸出两根长长的须状物。 “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赛斯静静地在一旁说道:“我是个蜘蛛,而你,看样子是个蚱蜢。还有……”他指着天空,在那儿,姚伟风这才发现有几个颜色、形貌不一的人张开巨大的薄翼,正神色凝重地飞舞在空中。 赛斯向他们招招手,其中几个缓缓地飞下来,另几个则没理会他,迳自飞往远方。 飞下来的几个人中间,有长相像只巨大天牛的,也有像是蝇类的。 “我们已经在岛上观察过,”赛斯沉声说道:“我有理由相信,岛上得了怪病的人都会变成像我们一样。” “像你们一样……”姚伟风有点迷蒙地喃喃自语:“那是什么意思?” “那也就是说,”从天空飞下来的其中一人傲然说道:“这将会是我们的世纪,一个昆虫的世纪!” 公元二○○一年六月在南太平洋可鲁瓦岛发生的“昆虫世纪”事件,在发生后的上百年时光内,一直是一个没有解开的谜。直到一百多年后,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也最引起争议的潘朵拉核酸科技发展趋于完善,星际交流时代开始,地球人才约略从外星文明得知当年“昆虫世纪”事件的始末。 原来,当年蛇夫座史赫可星人对地球发出的讯息,并不具有任何侵略的意图,相反的,还是一件极具善意的行为。 “蛇夫座史赫可星,地球纪年二○○一,五月十五日正午,南太平洋洛克岛,地球接收,转移。” 因为当时地球的第一强国美利坚共和国高层解读错误,才酿成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乌龙事件。 根据廿二世纪与地球交往密切的御夫座星区文明提供的资料显示,蛇夫座史赫可星人是一种生性和善羞赧,却又神秘万分的族类。在星际交流的纪录上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史赫可星人,连他们的存在方式也充满了猜测。据说唯一和史赫可星人做过直接接触的是一名来自地球的时空旅行者,这位自称为“葛雷新”的旅行者曾经在浩瀚的宇宙中留下许多痕迹,其中也曾叙述过这种神秘的史赫可星人,说他们是“光,无尽,是起初也是终结”。 不过,一般而言,廿二世纪的历史学者通常都将这段记载删除,因为当时的学者都一致同意这段伟大的“时光英雄葛雷新”传说只是个虚无的童话故事。 他们的推论、质疑其实并没有错,因为,真正的时光英雄葛雷新,的确要再等上一百多年后的廿四世纪才会出生。 相较之下,在星际文明的记载中,史赫可星人所做过的事就要比时光英雄的传说来得具体明显。 星际文明研究者相信史赫可星人的文明水平极高,也相当的天真好事,在有记载的星际文明史中,至少就有超过一千个星球经过史赫可星人最有名的奇特行为:“创世纪改造”。 “创世纪改造”,顾名思义是一种从物种的根本做出惊天动地的改受过程。 当史赫可星人择定一个星球施行“创世纪改造”时,会择定该星球上最出色的生物与该星球文明最高的生物,取两方的优点进行改造,创出新种的生物形态。史赫可星人这种行为的动机、用意完全无从得知,对接受改造的对象也从未有任何要求。在记载中也有一些星球抗拒这种改造过程,史赫可星人也从不勉强,一击不中,便飘然远去,这个星球的人也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消息。 大体上说来,曾接受过这种改造的星体都受益匪浅,文明也常有提升的情形出现。 公元二○○一年,地球第一强国美利坚共和国接到的史赫可星人讯息,并不是他们设想中的战书,而是“创世纪改造”的通知。只是,即使史赫可星人的文明再怎么先进,也无法理解地球人将简单行为极度复杂化的奇异本质,终于酿成美利坚共和国高层解读错误的乌龙事件,将善意当成敌意,把史赫可星人的“创世纪改造仪”以中子弹摧毁在洛克岛上。 根据后代的史学家推测,被摧毁的改造仪应该是一种重组生物基因的物质反应器。这种仪器如果催动,会将人类的基因与地球上最强的生物基因结合,造出一种兼俱双方优势的新生命。而洛克岛上的改造仪遭到摧毁之后,可能有部分物质流散到附近的可鲁瓦岛上,这才酿成当年可鲁瓦岛上有名的“昆虫世纪”事件。 当然,当年史赫可星人择定与人类基因结合的,就是地球上无处不在,生命力也最强的种族:昆虫。 可鲁瓦岛上的两千多名居民在此一事件之后,便成了一种地球上前所未有的新种人类:昆虫人。 这些始末,在二○○一年的可鲁瓦岛上的姚伟风和赛斯当然是永远也不曾知悉的。 姚伟风伫立在水边良久,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色彩瑰丽,情节极度荒谬的梦中。他的脑海中流过许许多多的事物,最后,一个甜美的身形逐渐在影像中浮现。 “紫芸!”他失声大叫。在姚伟风引火自焚的“临死”之前,曾经看到她惊愕的表情,也隐约听到她的尖叫。“紫芸呢?” “伍正刚呢?”赛斯反问。 姚伟风领着他到水源地旁的树丛后方。伍正刚临“死”前迸出眼珠的情景仍令姚伟风心有余悸,然而此刻他成了一颗上面充满皱折,色做淡褐的巨大茧包。赛斯凑过去听了听。 “应该也快出来了。”他轻松地说道:“那么,我在木屋看到的那个,应该是紫芸。” “他们……”姚伟风嗫嚅道:“会变成什么?” 赛斯耸耸肩,从身后又散出细丝,黏在姚伟风的手臂上。 “带我过去木屋那边看看小芸,用飞的。”赛斯说道:“我应该是个蜘蛛,所以没法子飞。但是你一定可以。” 姚伟风正不知如何回答时,随着心念一转,背上又张出翅膀,发出嗡嗡的柔和声响,整个人带着赛斯腾空而起。 果然,在木屋的侧门之前有一个充满丝状物的大茧直立地黏附在门上。这个茧包和伍正刚的那个又大不相同,色彩是美丽的淡红,被银白的丝状物层层包裹,偶尔还会轻轻颤动。 “这是紫芸吗?”姚伟风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有气息从自己的腹际两侧冒出。看来,自己真的是变成昆虫般的怪物了。他想起不过就在几天前,在银德莫教授的课堂上,自己曾经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谈。 “而我也计算过,以空气的氧浓度计算,每具昆虫的气管,”当时,他指着自己腹部两侧的部位。“得具备比涡轮增压引擎更强的转速才能勉强应付。” 此刻,他刻意地大声呼吸,腹侧的气管仍只是柔和地散出空气,一点也没有急促的压缩气流之感。 造化的神奇。 不知道为什么,只在脑海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一句。 “我想去看看岛上其它地方。”最后,他简短地这样对赛斯说道。 姚伟风带着赛斯飞过森林,往海边飞去。从高空下望,可以看见一个个散躺在地上的茧包,有些人已经蜕化出来在地面上不住的行走,有些人则茫然地看着天空。幻化而成的昆虫人种类五花八门,有些是色彩鲜艳的甲虫,还有的是在地上爬行的奇怪族类。 “为什么我们会提早蜕化出来?”姚伟风问道:“如果按先后次序排的话,应该会有许多人比我们更早出来。” “我想这可能和温度有关系,”赛斯用丝结了个网,舒服地躺在里面。“我问过那些已经蜕化出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被‘烧死’的。我的情形你当然很清楚,而你应该也是引火自焚的吧?” “嗯!”姚伟风点点头,两个人继续朝市区的方向飞去。 而这一幅姚伟风带着赛斯在天空飞行的景象,便钜细弥遗地出现在几海哩外,联合国斥候舰“小鲨”的高解析度侦察萤幕上。 “小鲨”斥候舰的情报官克莱少校盯了一整晚的监视萤幕,忍不住在清晨打了个呵欠。他已经在可鲁瓦岛海域服勤了七天,七天前,他从加州外海的海域被紧急调到此处,处理可鲁瓦岛上的所谓“异常变故”。其实说穿了就是在岛的外围担任警戒,据上面的军官说是因为可鲁瓦岛上发生了可怕的传染疾病,为了避免疫情扩大,联合国下了紧急封锁令,通令不准任何人、交通工具进出可鲁瓦岛海域。那天在海滩前截杀快艇的七艘军舰之中,有一艘就是“小鲨号”。 可是那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七天以来可鲁瓦岛上一片死寂,没有人迹,也没有任何船只出入。 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是少校的长官们都相信,可鲁瓦岛上的居民可能都在这场疫疠中全数丧生。 克莱少校又在萤幕前打了个大呵欠,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可是,萤光幕中接下来出现的景象却让他混然忘记正在倒咖啡这档事,“哗”的一声,从杯口溢满而出的咖啡流了一地。 在可鲁瓦岛的上空,出现了似人似动物的飞行物体,而且,还不只一个两个,而是好几个。 “啪”的一声,少校连手上的咖啡杯也掉落在地,只是像金鱼一样地鼓凸双眼,死盯着萤幕看。 椰林城的市区已经不像七天前他们仓促离开时那样的纷乱可怕。虽然荒凉的市容依旧,倒是那些溶化横死的尸体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大蛹。有不少人已经幻化成功,有些人飞在天空,有的则独自在街上茫然前行。 在医院的顶楼,姚伟风记得那时有不少人从顶楼跳下,还冒出阵阵的浓烟。如今,顶楼也排着一个一个的大蛹,有些已经打开。有一个深绿色的蛹猛烈颤动,从表皮开始裂开,裂缝中伸出一只手来,一个浑身湿答答的人挣扎而出,迎着风,背上的羽翼逐渐展开。 “蛾类。”赛斯悄悄地对姚伟风说道。 在市区上空绕行了几圈,有几个可以飞的昆虫人也上了天空和两人对望。飞到一条小巷道上,有几部汽车毁坏不堪,应该是在连环车祸的情境下撞成一团的吧? 一个浑身漆黑发亮的昆虫人踉跄失神地走在街上,前行的道路被汽车残骸所阻。他也不绕行避开,伸出双手,那重达数公吨的汽车残骸居然发出重浊的轰隆声,被他应声推动。 “蚂蚁人。”赛斯又忍不住说道。 那个蚂蚁人推开汽车残骸后举目四顾,看见天空上的姚伟风和赛斯。他的容貌并没有完全被昆虫长相遮盖,姚伟风仔细端详他的脸,不禁失声大叫。 “游力翔!” 他藉着风势下落,赛斯收起丝索,一个漂亮的空中翻滚也稳稳的落地。 “你是游力翔?” 这个力大无穷的黑色蚂蚁人,居然就是紫芸在医学院的同学,乍见赛斯感染怪病,一霎时精神崩溃,逃逸无踪的游力翔。 游力翔冷然地看着姚伟风和赛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了看姚伟风的脚、翅膀,又打量赛斯手上残存的丝线。 “蜘蛛是节肢动物,不是昆虫,”他盯着赛斯,冷冷地说出令人哭笑不得的回答,“就连变了身,你还是搞不清楚天南地北,不知所谓。”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赛斯没有像以往一样反唇相讥。相反的,还露出很少见的沉思表情。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为什么大家都是昆虫而我是蜘蛛呢?”赛斯疑惑地说道:“难道这其中有任何的涵义吗?” 姚伟风觉得啼笑皆非。不过整件事本来就是极度的诡异与荒谬,从一开始的惊惧到现在的莫名其妙,也许,赛斯的疑问真有其深藏的涵义也说不定。 可是,的确,放眼所见已经转化体质的人都成了有昆虫特徵的奇异族类,也真的只有赛斯成了节肢类的蜘蛛。 “谁晓得呢?”姚伟风随便想了个理由,“也许生物学的分类错了两百年,也许蜘蛛本就该归类为昆虫。” 市区内一般来说景致都很接近,地上陈列着无数尚未蜕化的大蛹或是茧,但是蜕化出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我想去女神山看看。”姚伟风说道。 赛斯可有可无地耸耸肩,再度喷出丝状物,随着姚伟风腾空而起。 女神山的山顶露营区和他们离去时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姚伟风很容易地便找到了他们去过的地点,那个长发吉他手的尸体还在,已经开始腐烂,一点也没有蜕化的迹象。 姚伟风仔细看着他的尸体。 “我想,和米洛手上那个粉红状物体有关是没有问题的了。这个人在那个物体爆开前死的,就没能变成昆虫人。” “那么……在树丛后面应该……”赛斯皱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树丛后传来激烈的叫闹声,还夹杂着非金非铁的清脆撞击声音。姚伟风仔细一听,那叫骂声用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西班牙文。”赛斯听了一会,点点头。 那叫骂声越来越近,奇特的清脆撞击声也越来越响。突然之间,树丛一阵枝叶纷飞,从中跑出来一个花色极为鲜艳的物体,两人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身上如同穿上塑胶盔甲的人,那盔甲花色极为鲜艳,呈现非常滑稽可爱的圆形。 那人跌跌撞撞地从树丛中窜出,一个不慎又跌倒在地。 “是那个穿长大衣的杀手,杀了米格的那一个!”赛斯叫道:“他是……他是……” 姚伟风脑中灵光一闪,不禁露出微笑:“飘虫!” 那个飘虫人的动作有点笨拙,摔在地上四脚朝天,挣扎地想爬起来。这时,一个浑身绿色的人越过树丛跳过来,嘴里兴奋地大叫大嚷。他一身美丽的翠绿色外壳,眼部是闪着妖异光芒的复式眼球,身上最奇特之处是两只手上各有一把锋利的刀状物体。 “螳螂!”姚伟风和赛斯同时失声叫道。 变成螳螂人的,就是南美毒贩“太保”提诺,他在蜕化前“死”于“清除者”的枪下,但是他死于粉红色羽状物爆炸开来之后,是以也得以蜕化,变成一只偌大的螳螂。 提诺怪叫一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挥起手上的大刀往飘虫人“清除者”的身上就砍。“清除者”一个急转身,大刀砍在甲壳之上,发出清脆的“卡”声。 原来,方才姚伟风他们听到的就是螳螂人的大刀砍在甲壳上的声音。 “清除者”在地上急滚了几下,突然间盔甲张开振翅飞起,但飞势却不高,也相当的慢,堪堪飞过树林就往下掉。 螳螂人提诺又是一声怪叫,纵身一跳,往飘虫人的方向而去,几个起落也在树林间消失了踪影。 姚伟风和赛斯看了这一幕前所未见的交战奇景,不禁骇然而笑。突然间,三架武装直升机从两人所在的女神山山顶飞过,往海滩的方向呼啸而去。姚伟风带着赛斯缓缓飞起,跟着直升机而去。 直升机显然是到岛上侦察的。此刻姚伟风和赛斯的眼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们都清楚地看见,在直升机的侧方有侦察照相机不住地拍照。 一架直升机在海滩上一具蜕化完成的蛹状物前不住盘桓。另外两架则缓缓飞向外海。 突然之间,平静的海面冒出激烈的水花,从水花中蹦出两个奇形怪状的昆虫人类,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凭空跳起极高的距离,一人一架地依附在武装直升机上。 直升机的驾驶员显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机身不稳地在空中上下起伏。 然后,昆虫人之中的一人仿佛和驾驶员有深仇大恨似的,将玻璃窗打破,揪出驾驶员,便生生将驾驶员在空中撕成两半。 另一名昆虫人则像是游戏一般,抓着直升机机身上下晃动,等到机体在空中失速了,再任它垂直坠海。 剩下的一台直升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嗤”的一声往两名昆虫人的方向射出热导式的火箭。两名昆虫人灵活地在空中闪过火箭,领着导热式火箭在空中绕一个大大的弧圈,向直升机笔直飞来。等到堪堪要撞上飞机才一致朝上飞行,让尾随而来的导热式火箭击中机身,在空中当场爆炸。 从两名昆虫人在海中出现到三架直升机歼灭,全部的过程不会超过三分钟。 姚伟风这才想起,就在这个地方,他们曾经亲眼目睹联合国武装直升机对平民快艇开火,让他们葬身海底。显而易见,这两个昆虫人应该就是快艇上的乘员,在遇难前可能已经感染奇症,在海水中蜕化,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向武装直升机报复。 直升机的爆炸硝烟味犹在空中。有个昆虫人突地缓缓飞至两人的身边。那是和赛斯同时蜕化的几个人之一,是个岛上的原住居民,现在应该是个天牛人。 “你们的朋友,快要出来了。”那人以不纯正的英文这样说道。 回到腹地的森林,那人领着姚伟风和赛斯走到水源地的旁边。森林里的一株大树下,伍正刚所在的大蛹已经裂开长长一道口子。伍正刚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而在这些人之中,居然有着已经烈火焚身的赛斯和变得健步如飞的姚伟风。 伍正刚幻化成的,是一个外型雄壮威武,头顶着一根巨型叉状角的铁甲虫人。 而现在唯一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紫芸也幻化出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夜幕已然低垂。 西元二○○一年六月廿五日下午六时十九分 美国白宫椭圆办公室 “他们有多少人?”美国总统一脸木然,毫无情绪起伏地问着国防部长。 “毫无概念。”国防部长说道:“我们派了三架侦察直升机,他们只是出动了两人,就……” “全军覆没?”总统问道。 “全军覆没。”国防部长回答。 总统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上是从“小鲨号”上传真而来的图片,虽然有些模糊,却可以看得出来一个奇形的人在空中飞翔,手上缠着细丝,细丝下挂着另一个人。国防部长没能看见的是,在办公桌的底下,总统的脚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抖个不停。 “这座岛屿,离洛克岛只有八十公里?” “是的。” “蛇夫座,史赫可星人?” “相信是有绝对关联的。” 美国总统陷入深沉的沉默。良久,才颓然地抬起头。 “攻击。”他像一个多月前的五月十五日一样,静静地说道,然后他转过椅子,透过窗外看那一轮光亮的月。 月光下,姚伟风、赛斯和伍正刚守在紫芸所在的大蛹跟前,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几个人幻化而成的昆虫都以日行性为主,所以在夜里的视野并不好。 赛斯走进屋里挑亮了一盏油灯,走出来时看见姚伟风的神情极为专注,而身上的昆虫特徵却逐渐消失,逐渐还原成原来的人形。 “你……”赛斯张口结舌,指着姚伟风半晌说不出来。“你……” 伍正刚也注意到了姚伟风的状况有异。 姚伟风陡地一震,回过神来,身上的昆虫特徵重又出现。 “怎么了?”他诧异地问道。 “你也看见了,对不对?”赛斯问着伍正刚,伍正刚点点头。 “你刚才昆虫特徵有点消失了,我和伍正刚都看见了。”赛斯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姚伟风还未答话,却看见树林的上空泛着淡绿色的美丽萤光。 从天空翩然降下的是一个细小的身形,鼓着薄翼,在身体的下半身泛出明亮却又不耀眼的萤光。那萤光随着呼吸一明一暗,将方圆几公尺内的范围映成一片淡绿。 “米洛……”姚伟风说道:“你……你是只萤火虫?” 少年米洛点点头,站在紫芸的蛹跟前。 在萤光的照耀下,大蛹微微颤动,跟着发出大家都曾经历过的碎裂声响。 刚刚破蛹而出的时候,紫芸一身湿漉漉的,过了一会,背上才随风张出了花纹美丽的羽翼。 原来,紫芸幻化成的是蝴蝶! 在夜空下,四个人驾讶地看着彼此奇异的外形。姚伟风身上布满流线形的纹路,赛斯则不时可以由手中喷出晶亮的细丝,伍正刚头上那根如方天画戟般的犄角极度显眼,而紫芸背后的双翼缓缓拍动,还不时洒下晶亮的鳞粉。 蚱蜢、蜘蛛、铁甲虫,以及蝴蝶。四个人从生到死,由死到生,又变成了这种闻所未闻的奇形怪状,每个人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时间,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夜已深。 第二天早晨,可鲁瓦岛上晴空万里。姚伟风载着赛斯,伍正刚、紫芸鼓起双翼,四个人连袂再度前往椰林市市区。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那个地方可以找出大家何去何从的答案。 在市区里的昆虫人们大部份都已经羽化成功,四处可见各种形态的昆虫族类。 刚幻化成功的紫芸和伍正刚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与自己相同命运的人们群聚一起,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市区的大街上,许许多多昆虫人围拢在一起,人群的中央有一个蚊形人正站在一座平台上大声地侃侃而谈。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们在这个岛上的人已经被遗弃了,”说话的人依稀看得出来是美国中情局的探长贾奈特,他拍拍身边一个浑身灰黑甲壳的人,“不相信的话,问问这位狄克利先生就可以知道。” “狄克利博士。” 那人神色庄重地更正他。姚伟风认出他就是那个环保专家,昨天曾和另一名昆虫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具武装直升机消灭。 “狄克利博士曾经在变化前试图离开本岛,却被武装部队毫不犹疑地击沉在海底!”贾奈特慷慨激昂地说道:“而我已经替美国政府工作几十年了,美国政府、联合国政府都是一样,只要有必要,什么人都可以放弃,而我们,就已经被放弃了!” 他的话语对人群有一定的感染力,此刻群众中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贾奈特看见自己的说词已经在大伙的心中起了一定的作用。他缓缓地坐下,闭目凝神,没多久,身上的昆虫特徵逐渐消失,变回原来的人形。人群中有许多人惊讶地低呼出来。 赛斯碰碰姚伟风的肩,也看了伍正刚一眼。 “看,”他低声说道:“昨天你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形。” 贾奈特陡地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昆虫特徵又再度出现。他缓缓地起飞,在空中随风一上一下地飘荡。 “我和大家一样,不晓得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只知道,我不要把自己的生命丧送在这个岛上,我已经死过一次,不要再愚蠢地死守这个岛了。所以,如果你想离开这个岛,想再回到人类的世界,就跟着我一起走!”贾奈特张开双手,像是个布道的超级巨星,也像是个接受万民拥戴的君主,“我们已经成为受拣选的超强族类,我相信诸位一定能像我这样变回人形,如果回到人类社会,我们会是凌驾一切的族类!” 人群的反应不一,许多人的脸色阴晴不定。在可鲁瓦岛上遭难的两千多人之中有大部分是岛上的居民,虽然身上已经起了惊天动地的变故,要他们陡然决定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园毕竟仍不是件容易的事。 贾奈特的说辞里仿佛有什么极不对头的地方,姚伟风听在耳里只觉得非常古怪,但又暂时说不出古怪的地方何在。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变故就发生了。 那一刹那间,像是无声的电影一般,贾奈特张开双臂,还想说些什么。四周的景象在极短时间内仿佛晃动了一下,整个空间便被火云占满,发出轰隆的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联合国突击轰炸小组在拂晓时分从可鲁瓦岛外海展开攻击。北约支援的“暴风雨”炸射中队,队员佛明斯基少校在任务前简报时,就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极不寻常的任务,因为简报官明白表示唯一任务就是“炸射城市,消灭城市中的‘生物体’”。大家对简报官措词中所谓的“生物体”都议论纷纷,一直到抵达可鲁瓦岛,投下炸弹后才知道为什么简报官要用“生物体”来形容岛上的人们。 佛明斯基少校是第一批抵达炸射地的机队,他以目测投下铸性高爆炸弹,看见地面上的攻击目标随着爆炸四散奔逃,有几个奇形怪状的人居然腾空飞翔。 “天!那是什么?”佛明斯基的导航员左克失声大叫。 可是,他们也许永远不需要知道答案了,因为在三千英尺的高空,一张奇形怪状的脸突地出现在驾驶窗前,伸出拳头,赤手空拳便将钢化玻璃打成粉碎。伸进一只奇怪的长喙,从里面喷出恶臭的气体。 佛明斯基少校的炸射机只在空中转了个身,便失速坠下,两个人都没及时能逃出。 坠地的炸射机“轰”的一声在地面全毁,起火燃烧。 后续的七架僚机并不晓得前方发生了这样的状况,只是按照原定计到将椰林市炸得满目疮痍。他们在可鲁瓦岛上空绕了个圈,准备回航,却在前方的空中看见了一群奇形怪状的飞行物体。 “攻击!” “蚊”贾奈特在空中沉声说道,他在第一波炸射中被炸个正着,却发现身上毫发无伤,此刻他带领了几个性格强悍的昆虫人在这里夹击轰炸机队,方才亲手解决佛明斯基少校的,就是他自己。 而在沙滩上,联合国的陆战队也无声无息准备抢滩。美军中士班森脸上涂满迷彩,在沙滩不远处的海中跳下登陆艇,其余十一名弟兄面无表情地准备就绪,准备在这儿抢滩,攻入腹地。 “轰隆”的几声巨响,天空中好几部炸射机陡然失速,坠毁在岛上各处。 中士的脸色微变,他本以为在这种没有军事设施的小岛抢滩是一种用火箭炮对付蚂蚁的做法。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看法改观。 这一波抢滩的陆战队员共有一百四十三名,其中已有小部分上了沙滩。 突然间,一名陆战队员长声惨呼,跟着整个人就像是被鬼魅拖走般地陷入沙滩,只留下一只手露在沙外。 中士一个箭步窜过去,往那只犹在颤动不已的手抓过去,一拎却拉了个空,整个人仰天跌在地上。 那名陷入沙内的陆战队员居然已经消逝无踪,只剩下一只手臂。 中士惊魂甫定,拿起背上的冲锋枪便往沙面扫射。突然间,中士偌大的身躯也像是被拉走的萝卜般没入沙中,同样也只留下一只手。 一百多名见过各种惨烈场面的陆战队队员在沙滩上呆若木鸡,所有人都死盯着那只手看,但是就是没有人有胆量过去拉它。 突然间,一名陆战队员惨呼出声,开始往海里奔跑,几乎就在同时,一百多名最强悍的联合国部队便忙不迭地逃了个干净。 攻击行动开始后的一个小时,联合国指挥官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派出去的部队居然全数惨败而归。 他颓然地将头深深埋在手里,过了许久,有人拍拍他的肩。 “指……指挥官,”情报官的脸色苍白,手上拿着一分传真资料。“总……总部来了指示……” 指挥官将资料夹急急接来,文件内容一映入眼帘,他的第一个直觉就想着上头是不是已经神经错乱。 根据上面的指示,在一个半小时后,美国军方将动用核子武力把这座小岛全数歼灭。 二○○一年 六月廿六日早晨九时零五分 美国巡洋舰“查尔斯敦”号 “他来了吗?”“查尔斯敦”号舰长向传令官如此问道。 “已经到了,”传令官行礼道:“就在外面。” 舰长点点头。“让他进来。” 舰长室的门打开,走进来的是前美国空军炸射专家杰德中校。杰德中校和两名绿盟人员虽然侥幸没有被贾奈特毙于海滩,可是也没能抵达洛克岛,一出海域便被封锁的联合国舰队逮捕,一个多礼拜以来一直软禁在“查尔斯敦”号上的禁闭室内。 “坐。”舰长简洁地说道。 杰德中校有点迟疑地坐下。 “我想,你曾经做过的事,我们就不用多说了吧?”舰长说道:“光是泄漏重大军事机密一事,你就已经惹了大麻烦。” 满脸胡渣,形容憔悴的杰德中校并不紧张,因为如今舰长会有这番说词那就表示事情一定有转圜的余地。 果然,舰长提出了杰德中校之所以会被召见的要求。 “你是空军最优秀的炸射专家,现在,就有一个高难度的轰炸任务要你去执行。”他富有技巧性地顿了顿,可是杰德中校却希望他快快导入正题。 “我们希望你去执行一个轰炸任务,而且,我不希望你问任何的问题。” 这样的说词似曾相识。杰德中校心中暗暗叫苦,也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只是杰德中校最近的运势极差,命运女神从来没把骰子丢在有利于他的那一方。 “我们要你执行核子炸射任务,”舰长一字一字地清晰说道:“目标就是可鲁瓦岛。” 二○○一年六月廿六日早晨九时十七分 可鲁瓦岛 最后一架登陆舰也仓皇而退之后,几名在沙滩上重创陆战队的蝼蛄昆虫人冒出沙面,大声欢呼。 贾奈特振翼而飞,缓缓降在沙上。 “干得好,我的朋友,”他真诚地说道:“现在请你们到市中心去,我们有重要的事要谈。” 联合国军队发动攻击的时候,姚伟风几人没有加入战团,只是在市区的一栋建筑物中观看战局。好事的赛斯本来地想要去作战,却被姚伟风挡了下来。 “别去!赛斯!”姚伟风说道:“一切状况还没明朗,没有必要去和这些人倘这样的混水!” 赛斯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人家都已经打到我们眼前了,有什么好迟疑的,”他的眼神透现出狂热的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他妈的当然要打!” 姚伟风沉静地摇摇头。 “不太好,我觉得那个贾奈特有点不大对劲,总之,我们静观其变。” 赛斯毛毛躁躁地咕侬几句,却也不再说话,只是兴冲冲地望着窗外四起的浓烟。 战事在出乎意料的短时间内结束,昆虫人部队大获全胜,看来,贾奈特的组织能力相当的高强,因为这几场战事大多由他在极短时间内策划成功。 一个翩然飞舞的蛾人这时飞过建筑物的窗边,看见姚伟风几个,很兴奋地大声说道:“贾奈特先生请大家到市中心讨论重要的事。”他翩然地在空中舞动羽翼,生硬的英文,南太平洋人纯朴的笑容和优雅的身形恰恰形成强烈的对比。 赛斯听了他的传话之后,一声怪叫,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室内忽高忽低地爬上爬下,他的蜘蛛本能有着在墙上、天花板随意游走的能力,此时他狂热地大笑,状似癫狂。 那名蛾人远去之后,姚伟风的脑中镶光一闪,那种隐隐约约的不自在之感终于有了答案。 “贾奈特的组织能力太强,”他对同伴这样说道:“对大家的未来前途又太过热心,不对头的地方就在这里。” 紫芸和伍正刚点头,赛斯却大叫大嚷,一个纵身就要往窗外跳出去。 “等等!”姚伟风沉声说道,伸出手想拉住他。 然而,赛斯的反应却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剧烈,姚伟风的手一触及他的手腕,他便像是被热水烫着了似的长声大叫,一个反手,便没头没脑向姚伟风打过来。 姚伟风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一个不留神脸上已经中了赛斯一掌一拳。而赛斯打中他之后,仍然没有罢手的意思,依然狂烈地攻击不休。 紫芸和伍正刚一时之间也惊得呆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赛斯!”姚伟风大叫,两手却只能护着头脸,勉强抵挡赛斯的攻击。“赛斯!” 叫骂之间,姚伟风看准了一个空隙,顺手一带,便将赛斯拖倒在地,赛斯的攻击本就没什么章法,这样一来,便整个人摔倒在地。 姚伟风俐落地一跃,膝盖顶在赛斯的背心,两手将他的手臂反扭,这才把赛斯的狂野动作制止了下来。 “别动!”姚伟风怒喝道:“我叫你别动!” 赛斯在他的压制下,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满脸大汗,过了一会,却露出茫然的表情。 “喂!姚伟风!”他叫道:“干什么把我压在底下?” 姚伟风看了紫芸一眼,这才把压制住赛斯的手放开。 “还打不打?”他沉声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赛斯茫然地站起身来,搔搔头。 “我也不晓得,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好生气好生气,不只想打你,而且还想把所有挡住我的人杀了!” 姚伟风面露忧色,双眉深锁,仿佛在想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赛斯还是脸上一副坠入五里雾的神情,“真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姚伟风说道:“是我们这种昆虫能力出的问题,我们两个认识那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赛斯张着嘴,神情惊讶。 “我们的昆虫能力?” “嗯!”姚伟风点点头:“我们的身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定还有着其它的问题,总之,我们要一切小心,因为我觉得,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他走过来,拉着赛斯的手。 “不过,该面对的,我们终究还是要面对,”他静静地说道:“你不是想去市区看看贾奈特说什么吗?我们大伙一起去!” 到了市中心,和决战前一样,贾奈特站在人群中间大声激昂地演说,所不同的是,许多人已经从茫然转成敬服的神情,间或还有人在贾奈特的言词间发出欢呼及鼓掌。 “我们的能力已经证实能和部队的强大火力匹敌,没有必要委曲求全!”贾奈特狂热地说道:“这已经是我们的世纪,这已经是我们的昆虫世纪,朋友们!”他感性地将双臂抱住胸前,“你们是不是与我一起?我们是不是一起来创造这个居于我们的昆虫世纪?” 随着他一句一句的问话,在四周满山遍野的昆虫人发出的欢呼声越来越高昂。 姚伟风心中那丝不对劲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却看见身边的赛斯又是一副失神的癫狂模样,随着群众不住地高声欢呼。 这一次,连一向沉静的伍正刚也开始跟着群众大声长呼。 七海哩外的航空母舰上,杰德中校的轰炸机已经准备停当,机身下的地勤人员再次检查上边挂的巡弋核子飞弹,挥舞手上的指示灯。 杰德中校点点头,发动引擎。 “顺利升空,”他沉声地对指挥部回报。“预定十分钟后抵达目标,完成炸射。” “你们跟我一起吗?”在可鲁瓦岛上,贾奈特激昂地大叫:“你们跟我一起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群众们高声的欢呼,已经决定了他的答案。 “长途飞回大陆,我们必须同心协力!”贾奈特高声说道:“你们跟我一起走吗?一起创立昆虫世纪吗?” 几乎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地声嘶力竭地回答。 “是!”那声音响彻天空。 而那片天空里,杰德中校的毁灭武力已经逐渐向可鲁瓦岛接近。 “陆地已经可以见到,炸射任务进行中。” 姚伟风身旁的昆虫人们兴高采烈地鼓动翅膀,发出声传数里的嗡嗡声。 “走!”贾奈特高声大叫,然后,一幅地球上前所末见的奇景便出现在姚伟风的眼前。 几个甲虫类的昆虫人张起羽翼,发出震耳欲并的嗡嗡声,缓缓升空。 人群中,有一个蝉类的昆虫人,则发出刺耳的唧唧声为所有人助威,而后飞入天空。 许多蝼蛄类的昆虫人并没有飞翔升空,而是挥动强壮的前肢,在地上挖出许多大洞,从洞中离去。 几个没有翅膀的水生类昆虫人,则在水面上飘浮而行,如履平地,一霎时便不见踪影。 当然,大多数的昆虫人还是选择从空中离开,在为数极多的翅翼拍动之下,整座岛上像是台起了台风,飞沙走石,而天空也因这片史无前例的虫云陡地变成晦暗一片。 在这极度纷乱的环境中,赛斯早已让几名天牛昆虫人搭住手肩,吊着离去,连伍正刚也要随昆虫兵团大队离去。 “正刚!”姚伟风在狂风中大叫,拉住伍正刚的手臂,“别和他们一起去,他们可能有问题!” 出乎意料,一向温和的伍正刚将姚伟风的手猛力甩开,也在狂风中大声怒吼。 “不要管我!”他一反常态地大声叫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没有人会当我们是正常人了……” 他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听不见了,只是在姚伟风的脑海中,伍正刚那凄厉的吼声却久久挥之不去。 “不是正常人了!” “我们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那声音仿佛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嗡嗡声,直直冲入云霄,在姚伟风的耳中久久不去。 “炸射系统,确认!” “目标锁定系统,确认!” “导航电子系统,确认!” 可鲁瓦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杰德中校握着手上的投弹钮,突然一阵晕眩,因为他突然想到,在一个多月的期间内执行两次实际的核子毁灭任务,他应该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可鲁瓦岛上的一草一木映入眼帘,然而,几秒钟之后,这个青绿的小岛就会被夷为平地,千百年再也不会有生物在上面生存。 投弹前,杰德中校犹有余裕看了前方一下,却看见了一片快速之极,又浓稠妖异的乌云向他的方向接近。 而那就是杰德中校一生见到的最后一幅景象。 杰德中校所在的联合国核子战术轰炸机,在无可避免的情况下,飞入可鲁瓦岛上千名昆虫人离去时形成的虫云,擦身而过的昆虫人们对飞机当然绝无好感,纷纷促狭地攻击金属机身,在虫云中无数的冲撞中轰炸机撞成半毁,在空中失速,坠入深沉的大海中。 在可鲁瓦岛上,姚伟风并没有和昆虫群众们离去,紫芸陪在他的身旁,伍正刚和赛斯却已然不见踪影。 他和紫芸携手飞向海滩,许多没有飞翔能力的昆虫人则选择了从水路、从地底离去。 南太平洋的可鲁瓦岛这时几乎已成了一片死寂,微风轻拂,棕榈摇曳,远去的那片虫云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在海天交界处失去了踪影。 “昆虫世纪吗?”姚伟风喃喃自语。 这群能力超凡的奇人,一旦混入人类社会,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昆虫的本能也同时混入人性中,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剧变? 像赛斯和伍正刚一样个性大变的,又有多少?是少数,还是多数,甚至还可能是全部? 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像他们一样失去了本性? 海风中当然不曾传来任何的答案。他和紫芸无言地携手在空中飘荡,也仿佛见到了这两千多名昆虫人混入人间后,可能出现的纷乱与灾难。 多年以后,曾经有位历史学者将西元二○○一年的“可鲁瓦岛昆虫世纪”事件归类为影响地球命运最深的事件之一。 事实上,后代史学家也一致认为,如果没有这次的“昆虫世纪”事件,地球的历史将会改观,而日后许多影响地球命运至剧的多项传奇,都可能因而产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经此一役,人类的种族之中正式出现混杂昆虫基因的新人种,这些昆虫族类将人种的历史全面改写,也因为如此,数百年后才能够出现史上最悲壮,最可歌可泣的一段传奇。 这段传奇,就是著名的“星舰英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