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箭战纪》 序章 一场传说中的时光对话 “时间的运作方式,”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这样说过。“像是一条河流。” 河流,只会前进,不能后退。 “人、事、物、空间和文明,置身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就像是河上漂浮的一片落叶,”说这事的人,露出深沉神秘的微笑。“河水只会向东流,向低处流,不会回头,也不可能回头,而当然,叶子也只能随着水波的流动,被动地,头也不回地漂流而去……” 河流上的落叶,当然只有随波逐流的命运。 “这样的规律,真是令人无奈哪……”听故事的人这样地感叹说道,他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眼睛里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眼神。“但是我却不相信,时光永远只能向前,也许它像是河水,也许河水只会向前流动,无法回头。”说着说着,他的眼神突然闪烁着炽烈的光芒。“但是简单的水利导流技术就可以让河水改道,加上重力场的话甚至可以让河水向着天空的方向奔流……”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是高亢,充满了热情。“所以,我并不相信时光之流无法逆行,只要是我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一定会让时光冲破所有的界限!” 看着他年轻的面容绽放出这样的无比自信,说话的人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刹时之间,只觉得少年的身形仿佛变得极度的巨大。 大到令自己不敢直视的程度。 说话的人是个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老人。 事实上,在这段传奇的对话后第四天,老人便悄然闭上眼睛,留下他在人间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伟大研究。 老人的名字叫做荣杰勇,是一个成就非凡的科学家。 在公元二十二世纪初期,只要提及时光研究者荣杰勇,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有了他的时光理论,地球文明才能够在公元2073年首次发射时光旅行器,正式进入穿越时光的纪元。 但是,这样伟大的一名时光时者,却在临终的时候,有着“时光永远无法回头”的感叹。 因为在数十年的所有时光旅行实验中,从来没有一次成功地让时光旅行器安然回来。 真的,连最起码的一次都没有。 然而,荣杰勇在临终前的预感并没有错,因为坐在他病榻前的少年,当年年仅十六岁的鲁一朴,日后便是继承他的学理,并且让时光研究理论大放异彩的不世出天才。 事实上,鲁一朴只活了十八岁,便在一场古怪的打斗中死亡,但是在他离开人世之前,已经找出了时光理论的最重要一个谜底,那便是日后研究时光旅行最重要的理论:网状时间论,也成功地解释出荣杰勇的时光旅行器始终无法成功的原因。 “网状时间论”,简言之,便是时光并不只是一条河流,而是无数条河流。 举例来说,有个人走到某个三叉路前,略为迟疑一下,走了中间那条路。 结果,这人平安无事,继续过着他的生活。 但是,事实上如果他走了右边那条路,便会被车子撞死,他的命运当然到此结束。 而如果他走了左边那条路,却会遇上一个心仪的女子,约会不久后,便与她结婚,发展出和走中间那条路截然不同的命运。 在这个人的记忆中,被车撞死和遇上心仪女子是从来不曾发生的事,因为他走的路,是那条中间的路。 但是在鲁一朴的理论中,发现另外两个世界,事实上却是存在的,因为在你做抉择的时候,已经有另两个不同的世界分叉出去。 因此,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其实是有无数个空间并存的,所以荣杰勇的时光任务,在某些角度上来说并没有失败,因为他真的将探险队送到了正确的时间点。 只不过送去的,却是与我们世界平行的无数时空之一。 这样的时空,可能和我们熟知的世界大同小异,但却也可能极为不同。 因为不同的抉择,分叉出去的便是不同的世界。 少了几个平凡人的分叉世界,也许对历史洪流没有什么大影响。 但是如果是个少了希特勒、爱因斯坦的世界,可能面貌就会大不相同。 然而,荣杰勇对时光的咏叹却是不变的真理。 时光真的像是河流,不管是一条河流,也不管是无数条河流。 它真的只会前进,不会后退。 纵使在日后的文明史中,有无数英雄豪杰终于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完成时光旅行的壮举。 在他们之中,有人甚至曾经远溯到时光的最远源头,亲眼见到最壮美的时间甬道。 只是到了那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管你穿越时光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只要你一停步,时光之流还是准确地控制住你,让你不由自主地随它前进。 穿越时光,并不表示你掌控了时光。 就好像二十世纪年代,“登陆月球”固然是相当伟大的成就,但是因此就自称为“征服月球”,也是令后代星际探险人员哑然失笑的行径。 时光之流,缓缓地流,奔流而去永不回头。 流过了盘古开天,流过了尧舜禹汤。 流过了秦皇汉武,也流过了罗宾汉、狮心王。 流过了诺斯卓达马斯的世界末日预言:“一九九九年恐怖大王从天而降……” 流过了人类的第一个公元两千年。 流过二十二世纪的潘朵拉核酸问世典礼。 流过超人战争中的无边枯骨。 流过了生物全数灭亡的二十二世纪战后地球。 流过了金星殖民地的地球重建工程。 也流过了时光英雄的穿梭时空之旅…… 第一章 三千年前的机械巨人 一轮明月依旧在,但是公元二十四世纪的地球,人类却只能住在十三个人工遮蔽幕内,仰赖那具山猫库格尔公司出品的人工太阳,重温百年前的阳光温度。 十三遮蔽幕内有一个城市,名字叫做铁线草市,位于古代的一个著名大陆之上。 因为数百年前,著名的“超人战争”惨烈异常,因此地表上的地壳已经大多移位,所以二十四世纪地球的大陆和海洋,和数百年的认知已经大不相同。为了和古代的地表状态有所关联和参考,二十四世纪的任何地点都可以从经纬度找出几个世纪前的位置。 而铁线草市所在的位置,在公元二十世纪之前,便是著名的古中国。 也因为如此,在二十四世纪的几座名城之中,铁线草市便以考古和文明研究独步当世。 考古和古文明的研究,在二十四世纪是相当受到重视的一门学问,因为两个世纪前的超人战争将整个地球文明全数毁灭,连大多数的古代历史记载也亡佚在战火之中,因此等到重建了人类文明之后,有许多古代的历史便成了没有旁证佐证的传说。 只因为人类自有文明以来,记载资讯的工具都是非常不可靠的脆弱物品。 从远古时代的竹简、布帛,到后来的纸张、数位资讯,都是面对战火时,最无用的废物。 竹简、布帛很容易毁于高温和碳化,纸张更是脆弱无用。 至于数位资讯,更是少了电力便会全数消失的荒唐物事,根据后世科学家估计,星际战争时期有过几次大规模的磁场恶战,而地球上所有的数位资讯,大约在前一两场磁战中便已经全数消灭殆尽。 据说,在二十一世纪时代,数位资讯曾有一度涵盖了人类文明史上所有的资讯,却在几场磁战中全数葬送。 所以到了公元二十四世纪,很多历史事件真的都成了一件件的永?之谜,除非发现了决定性的古物证据,否则一切都只是瞎猜而已。 比方说,曾经造成时光魔界的世纪电脑危机,真正发生的年代,就有好几派的说法,有的历史学家认为是发生在公元1999年要迈向2000年的那一瞬间,有人则认为是发生在十六位元电脑计时器耗尽最后一秒的公元2037年。 因此,发掘古代遗迹加以分析,便成了二十四世纪史家最重要的研究方式。 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蔚蓝的天空里,一对嬉戏的粉蝶调皮地环绕飞翔,轻盈的身影飞舞在翠绿的嫩草之上。 纵使这一切都是人工器械模仿出来的场景,但是不论是真是假,对着这样的清新空气深吸一口气也是令人非常赏心悦目的事。 便在这个温和柔软的时刻里,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收缩了一下,一时间,温度、声音、光线似乎凝结了起来。 然后,便出现了一阵令人几乎脚软瘫倒的巨响。 “轰……隆!” 长度七公尺四十九公分,内中包含超过上百种合金的探测棒“赫米斯仪”随着烈性爆炸素的爆发,像是炽热铁枝一般地,穿入数百公尺深的地层之中。 这是第一声。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可是声音却已经遥远了一些。 因为“赫米斯仪”已经再次发动烈性爆炸素,又深入了土层一些。 在地面上的工作人员,这时开始忙碌起来,来来往往地大声吆喝,每个人盯着几个分析仪细看,互相大叫彼此看见的数据。 看到兴起处,还会有人“呀喝”地大声欢呼。 二十四世纪的考古方法,当然和古代二十一世纪的考古方法大不相同。 经过了公元二十二世纪的惨烈星际战事,地球表面已是满目疮痍,这样的地球,要考起古来更是千难万难。但是幸好拜先进科技所赐,在公元二十一世纪已经出现雏型的生物型量子电脑能够分析数量令人匪夷所思的资讯,比起古代的考古学家来,当然要高明上许多。 藉由探入土中的“赫米斯仪”采得的地底土质、接触物样本,再将数据瞬间传至位于市中心的巨大生物量子电脑“先知七九型”,在毫微秒间,电脑便能够依据多年来地壳的变动、地质的特性、历史的堆积兴替,分析出该岩层的年代。 如果“赫米斯仪”在地层中探得了任何疑似古代遗迹的物体,它会在短期间内以各种不同角度发出超音波,再将对照资讯传上地面,以确定是不是值得开挖的遗迹。 因为铁线草市得天独厚,位于历史上文化最丰富文明古国的上头,因此近年来,已经从这儿发掘出许多能够确定古代历史兴替的重大资讯。 根据这些资讯,地球联邦也很得意地确定了几件历史上的大事。 公元一九一一年,一位名叫爱新觉罗·溥仪的人从皇位上退了下来,成为古代中国最后一位皇帝。 而一直到了公元一九六九年,人类才首次登上了月球。 还有,在西元一二二○年,有一位名叫成吉斯汗的蒙古君王攻破一个名叫花剌子模的王国,并且残忍地将全城屠杀几尽。 因为古代历史的重建成功,因此铁线草市的考古团队更是加倍使劲,希望能在未来的发掘工程中出现更惊人的古代历史。 第三声“轰隆”巨响传出的时候,代表“赫米斯仪”已经深入了更深的地层,也表示今天的发掘工程似乎有了新发现,已经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古迹点。 找到了古迹点,当然是件好事,这一点从下边的工程人员此起彼落的欢呼声就可以得知。 只是在开采地的指挥站内,铁线草市古迹开采场的总机械师谷蜀诚却感染不到这样的欢愉气氛。 相反地,他却一脸大汗,脸色苍白似鬼。 第三声巨响传出的时候,他的手上拿着一柄巨型的高爆枪,双手反握,将枪口对正了自己的脑门。 持枪的双手微微发抖,只要巨响声一出,他便打算扣下扳机。 这样的话,高爆枪的枪声混在“赫米斯仪”凿地的巨响中,工程师们便不会知道指挥所内,总机械长一枪轰爆了自己的脑袋。 从刚才到现在,谷蜀诚已经有三次几乎扣下了扳机,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总在紧要关头没能紧扣下去。 也许是天空依旧蔚蓝,阳光依旧灿烂,这个世界还是很美,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牵扯着自己,不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人间。 可是像他这样,妻儿惨死,原先和乐欢喜的家庭现在只剩他孤家一人,又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第三声巨响逐渐止歇,但是谷蜀诚却仍然没有将高爆枪的扳机扣下去,脸上汗珠更多了,而且还不自觉从眼中涌出了汨汨热泪。 泪眼糢糊中,映入眼帘的却是办公桌上一张他、妻子,与两个年幼儿子的温馨合照。 就在不到十天之前,谷蜀诚的生活,就和这张照片一样的温馨,他少年得意,不到四十岁就凭借机械天才成了铁线草市的总机械师,妻子是个温婉秀美的女子,两人藉由二十四世纪的生育机构“姆妈”人工培育了两个玉雪可爱的儿子。 一切似乎都极度完美,直到十天前铁线草市中心的那场重大车祸,才将他的完美人生整个打碎,将所有的幸福化成泡影。 那场重大车祸一共毁了六十九部交通艇,谷蜀诚的妻子带着两个小孩到市中心购物,却陷身在车祸的剧烈爆炸之中,因为爆炸太过强烈,交通艇的小型反应堆幅射将妻子和两个小孩的活组织全部烧毁,虽然生化分子医师们极力用DNA重建术极力抢救,却因为无法救回足够的活组织,而宣告挽救失败。 以当今的科技而言,只能将他们残存的组织收存起来,等待日后DNA重整术更先进时,看能不能救回来。 因此,本有拥有一个和乐家庭的谷蜀诚,从此成了孤身一人。 变成了这样的孤身一人,过了十天行尸走肉的生活,打从第八天开始,谷蜀诚便有了结束自己生命的打算。 表面上,他还是天天到开采场来上班,指挥着工地内所有的发掘工作,修正所有机械的运作。 谷蜀诚看起来似乎很正常。 正常到有几个工程师窃窃私语,说他真是铁石心肠,老婆小孩死得那么惨,居然还能正常工作,仿佛是没事人一样。 只是从第八天开始,谷蜀诚在工程处的器物柜中找到了一只高爆枪,便暗地里盘算要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种高爆枪是在开采工作需要小型爆破的状况下使用的工具,每发高爆子弹都可以在坚石上打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 如果让这种枪弹打在自己的脑门上,那肯定就会将整个头颅打得稀烂,便是用分子重整术也救不回来。 如果真的下定了离开人世的决心,那当然就要采取救不回来的方式。 只是,在谷蜀诚的心中,若说还有一丝丝迟疑的话,便是分子医师那句“等日后科技更先进时,看能不能救回来”。 妻儿残存的组织,医生已经保存妥当,交给了他。 如果妻儿真的能够复生,自己却已经死于非命的话,又该怎么办? 正在迟疑间,只见指挥所内的萤幕开始发出荧荧的蓝光,那是赫米斯仪要发动第四次爆发的预告。 最近几月以来,发掘场从来没有发动过第四次的赫米斯仪爆发,一般来说,能够发动到第四次,表示这个开掬膏大有文章,谅必有极为重大的发现。 对于考古一类的事务,谷蜀诚很少去管,他只管开采时的机械问题。 更何况,现在他除了让手上的高爆枪轰掉自己脑袋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事对他是有意义的了…… 空气再次凝结压缩,来自地层深处,赫米斯仪爆发前的肃杀气息从大地上透现出来。 “轰隆!” 尘埃落定后,工地上突地响起一阵狂喜的欢呼。 “有啦!有了啦!” 考古队的副队长布德尔是个豪爽开朗的大个子,此时在狂喜之下,跳了几跳,想起对于机械装置居功厥伟的总机械师谷蜀诚,便迈开大步跑到指挥室,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三步两步迈向指挥室,也不敲门,这个爽朗的大个子便“砰”的一声打开门,一开门,却吓了一大跳。 “总……总机械师……”布德尔讷讷地说说道:“这儿……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谷蜀诚一脸惨白,脸上都是冷汗,他的双手放在后方,身后的一个橱柜却已经整个轰垮,在金属地板上硬生生轰出一个大洞。 布德尔还想问些什么,谷蜀诚却不着痕迹地将背后的什么东西放下,便半推半顶地将大个子副队长推出指挥室。 “你们的‘赫米斯仪’一定有了好消息吧?”谷蜀诚强笑道:“重头戏到了,我们去看看。” 两人到了挖掘现场,只见一群工程师仍在那儿欢欣地叫着跳着。谷蜀诚找了个最近的显像仪看了一眼,果然量子电脑已经计算出这个挖掘地的模拟状况。 “有什么好东西吗?”谷蜀诚强打起精神,勉强问道:“是什么时代?” 一旁那人手上飞快地在操控仪上来回飞舞,不停地分析数据,一边分析,脸上却兴奋地冒出红光。 “太棒了!太美了!这下子真的挖到宝了!”这人是铁线草市的首席考古家西正铭,对于古代历史研究有其独到之处。“根据同位素模拟判定,应该是据今三千年左右的遗迹。” “三千年?”谷蜀诚愕然。“那是什么时代?” “在古代中国,大约是一个叫做‘春秋’的时代。”西正铭凝视着萤幕,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东西好像非常的多,这下子全靠你的真工夫啦!” 谷蜀诚点点头,便登上一具巨大的怪状机械,和几个技师分据不同的驾驶座,便开始从赫米斯仪入土的部位开始挖起。 这具独特的挖掘机器“愚公”是谷蜀诚最得力的机械作品之一,它能独力完成八百公尺深度的挖掘作业,外型虽然古怪不称头,却是挖掘土中文物的最佳利器,除了深入土层如探囊取物之外,它还能配合文物在土中的状况,将原来的面貌开挖出来,而将损坏减到最低程度。 在众人的期盼中,“愚公”掀起满天的沙尘,无声无息地钻入土中,不到半天工夫,便在挖掘场上形成了一个宽数十公尺,深入土中近百公尺的深井。 而且,在挖掘的过程中,“愚公”还能将深井的四边造出长梯,让开采人员能够步行下去。 沙尘逐渐止歇,过了一会,从坑中还喷出白花花的水雾。 “行了!”西正铭“呼”的一声从显像仪旁跳了起来。“这个机械妖魔搞不好又破了开采的纪录!” 几个人带着雀跃的心情,顺着长梯拾级而下,到了深井的底部,只见“愚公”像是一团后现代雕塑一般地立在地面,几个机械员却楞楞地四散站着。 走到底部,只见“愚公”已经轻巧地挖到了最上层大部份文物,西正铭大喜,弯下身便捡起来一片沾满尘土的金属片,用手提探测仪扫了几下,看出这是一片铜和锡的合金。 “没错,没错!”西正铭忙不迭地点头,笑得整个脸都要发光起来。“这是青铜,是那时代人最喜欢的金属。” 地面上,零零落落地散置着各式的器皿、物件,这个地点可能是个陵墓,而所有的东西很可能都是陪葬品。 “愚公”只能负责挖到文物所在的位置,再下来的部份,就得靠西正铭的考古小组用最精细的手法挖出这些物品来分析了。 西正铭四下看看,在阴暗的深井中并没有看见谷蜀诚,他走了几步,小心翼翼不要踩在古物上头,一边拍拍一个机械员的肩头。 “你们老大呢?” 那机械员呶了呶嘴,示意他到“愚公”的另一边去找。 西正铭绕过“愚公”,果然在另一个光度更暗的角落里,看见了谷蜀诚的身影。 只见他背对着人,朝着那面土墙一动也不动,仿佛正在发呆。 西正铭和这位沉默的机械专家感情尚算不错,也知道这个谷蜀诚对考古并没有多大兴趣,常常都是挖好了坑转头便走,那些关系人类文明至深的古物,他则是连看也懒得看一眼,这一次看见他如此出神,西正铭除了好奇之外,也觉得有些好笑。 “喂……”他走过去,拍拍谷蜀诚的肩头。“你不会转了性,想改行了吧?” 谷蜀诚依然专注地看着那面墙,过了一会,才开口说话。 说出来的语声,却像是最困惑的茫然小孩。 “老西……你说,这是古代三千年前的遗迹……?” “是啊!”西正铭笑道:“那有什么不对?” “三千年前……”谷蜀诚的声音有些空洞。“你说是什么春秋时代,是不是?” “嗯!”西正铭弯下腰,拾起另一片金属片来,上沾满了铜绿,浮镌的字却仍然可辩。“而且我看了一下,这片遗迹应该属于那时候的楚国。” “春秋时代……”谷蜀诚楞楞地问道:“科技有多进步?有没有飞行机械?” 西正铭一怔,等到听清楚他的问题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老兄只玩机械,对历史不太有兴趣,但也不要这么离谱好吗?”西正铭笑道:“从那个时代算起,人类至少还要等两千六百多年,古代美利坚的莱特兄弟才发明了简单的飞行器啊!” “所以这个‘楚国’是不会有飞行机械的了?” “不会,”西正铭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老兄不要开玩笑了。” 谷蜀诚静静地从身上掏出一个发光棒,旋开开关,发出炽亮的柔和黄光。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第二章 外星人、生化人和古代人 “噗”的一声,整个阴暗空间陡地照亮,西正铭顺着谷蜀诚发光棒指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面土层墙上,这时正缤纷地浮嵌着大大小小的各类古怪物事。 这些物事和先前所见的器皿大不相同,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嵌在土层之中,像是柱子,又像是大大小小的建筑巨石,每个部份都相当的巨大。 没什么不对啊…… 唯一不对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些东西的大小、形状和其它的古物格格不入。 在西正铭狐疑的眼光中,谷蜀诚走到一个柱状物前,轻轻地拍了拍尘土,西正铭正觉得他下手重了些的时候,却看见谷蜀诚做出了令人胆颤心惊的动作。 只见他取出一个物事,“克”的一声打开,居然闪出灼光的红光。 西正铭眼睛圆睁,已经有几分料到他要做什么了,不禁失声大叫。 “不要破坏它!” 但是这样的吼叫已经太迟,只见谷蜀诚手下动作极快,红光一闪,便已经在那条柱子上划出一块巴掌大的缺口。 “叮”的一声古怪声响,似金非金,似土非土,那块划出的部分掉在地方,却让人分不清楚那是什么质料。 而划开的部分,谷蜀诚将发光棒凑近,西正铭也好奇地一看,却看见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东西。 在那个缺口的部份,裸露出来的,居然是复杂至极的电路! 这个柱状物的里层,居然是连现代机械专家也看不懂的古怪电路! “这些东西,依我看都是大型机械人的残余,有的是脚,有的是身躯,”谷蜀诚沉声说道:“有的机械人有飞行器的功能,有的能做什么,却是连看也看不出来。 你说,这个遗迹是古中国楚国的东西,是三千年前的物事,所以我才问你,三千年前有没有会飞行的机械。” 问题是,这答案应该是谁也知道的吧?西正铭有点头晕脑胀地回到地面,向直属长官报告了这件事。 只是,在古代楚国的遗迹中找到了巨大机械人的残骸,无论如何也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发现大机械人的残骸后,几个年代测定小组又仔细测定多次,确定这批机械人是货真价实古代荆楚时代的遗迹,并不是地壳挤压,从别的年代层插进来的不速之客。 在三千年前的古中国遗迹中找到了超时代的机械人,这样的研究无论是谁也无法接受。虽然硬体、科技已然进步千倍万倍,二十四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前的考古学家行径并无二致,最高当局只花了几分钟,便决定将这项惊人发现密而不宣,否则整个考古界可能就要因而天翻地覆,也不晓得有多少人的研究和论文会成为废纸。 因此,这批巨大机械人遗骸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纪录上,它们从来不曾出现,也“从来没有人看见”。 当然这只是纪录上的表面文章,事实上,这批上古机械遗迹的下落,西正铭倒是心知肚明的。 也不晓动用了什么样的关系,这批机械人后来便被谷蜀诚运到了他的家里。西正铭并不懂机械,但是在官方的秘密文件中,他知道这批机械因为时代过于久远,里面的控制电路早就完全氧化失效,和一堆废铁无异。 只是,为什么谷蜀诚要把这样一堆废物像宝贝一样地运回去呢? 这个问题,其实始终没有得到解答,因为谷蜀诚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考古场了,事实上,这以后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 只是逐渐地,却有越来越多和他有关的传闻,而这些传闻,大多来自他所居住的广大机械场。 公元二十四世纪的时候,经历过了几场地球的大浩劫之后,原来曾经高达百亿的地球人口骤减为九千万,因为人口极度凋零,地广人稀,所以住在十三遮蔽幕中的人们都个自拥有相当大的居住土地。 谷蜀诚所居住的地方位于铁线草市的郊区,占地极大,因为他的机械专长,所以整个区域被开垦成一个巨大的机机械堆置场。 自从谷蜀诚的妻儿过世后,他便将整个机械场围上重度防护设备,让人无法轻易越雷池一步,连看见里面也有些困难。 发现荆楚巨大机械后,谷蜀诚便成天躲在机械场中,再也不曾去上班,连出门的次数也非常少。 但即使是如此,还是会有一些送食品、送信件的人经过机械场,有时也会趁谷蜀诚打开门时偷眼看看里面的情景。 那些传言,便是从这种方式流传出来的。 大家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在谷蜀诚的机械场中,闹鬼! 套句二十四世纪的名言:“连超人战争都打过了,还闹什么鬼?”这句话虽然和二十世纪的“人类都登陆月球了,还闹什么鬼?”一样的毫无逻辑,但是和古代的任何时期一样,所谓的“灵异现象”,对于二十四世纪的人们来说,还是处于信者?信,不信者嗤之以鼻的有趣状况。 谷蜀诚机械场闹鬼的传闻之所以甚嚣尘上,是因为有人不只一次地偶然看见谷太太翩然飘过的身影。 熟识谷家的人都知道,谷蜀诚的太太和两名幼子死于一场惨重的车祸,尸骨无存,但是看见的人却信誓旦旦,指天发誓说真的看见了谷太太,而且是飘浮在空中的谷太太。 只是这个传言后来是真是假,也没有办法证实了,因为过后不久,不晓为了什么原因,谷蜀诚的机械场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大型磁爆,将整个广大的机械夷为平地,连一丝丝的金属也没能残留下来。 因为这场古怪的磁爆太过强烈,产生的破坏力和小型核爆差不多,几乎每个分子都被破坏,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残存下来。 因此,谷蜀诚和他生前发生的所有怪事,自然就成了无法解开的神秘之谜。 至少在升斗小民们的面前,是这样的。 只是,在地球联邦最高政府的极机密档案中,却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纪录。 对话的人身分并不可考,因为对话内容是用数位声纹重新翻制过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同,只知道参与对话的人不多,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 只是,从对话档案的机密层级中,可以知道这两名对话者的身分一定极高,可能是联邦指挥官级的人。 对话的内容,大致上是这样的。 “嗯!我想,调查的报告,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看过了。” “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吗?” “嗯……我看了相关资料,这个当事者是个一级机械专家,但是以身分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是吗? 纵使发生的事故如此的严重,但是难道还有别的内情吗?” “有,当然有,”第一个说话者沉吟了一下,仿佛做了个极为重大的决定。“这是运用‘广义资讯转译’搜集而来的资料,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希望你在一切得到答案之前,绝对不要泄露出去。” “好,我保证。” 之后,对话内容是一片静寂,只偶尔夹杂第二个说话者长而惊讶的深吸气声。 “这……”他惊声叫道:“这难道是……” 第一个说话者长长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告诉你,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没查个水落石出,一旦泄露出去岂不是大麻烦?” “如果资料没错的话,这个谷蜀诚可是犯下了极严重的重罪,未经许可擅自复制人类,即使复制的是自己的至亲,也是极为严重的罪行。” “只是他的方式和一般的基因复制又不一样。他是用有机组织和精细机件对照的方式,做出来的复制人。其实说是复制人也不太对,他复制出来的妻子并不是个有机生物,应该说比较像是机械人。” “但是这我就不懂了,难道我们有这样的科技吗?据我所知,我们的生化技术虽然进步,但是机械学的研究却停留在星战前的水平,据我所知,现在科技应该做不出来这样的机械复制人啊?” “没有错,本来是做不出来的。但是这个谷蜀诚却在铁线草市的一个古代遗迹中找到了三千年前的巨大机械,调查人员相信,他便是从这些机械得到灵感,才出现这样的作品。” “这就更奇怪了,三千年前,”第二名说话者仿佛又翻了翻资料。“那是个古代中国的楚国遗迹吧?现代没有的科技,怎会出现在三千年前呢?” “你也有这样的疑问,对吧?”第一名说话者笑道:“不只是我们,磁爆发生那天,在谷蜀诚的机械场中出现的那群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也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一群人?这资料上面没有记载,什么一群人?” “那是一群突如其来出现的古怪人形,缥缥缈缈,似鬼似魂,”第一名说话者叹道:“要不是我们的‘广义资讯转译’仪器功率够强,还真抓不到他们的形体哪! 不过,他们这种形体其实只是故弄玄虚,这群人的身分其实是猎户星系的太空浪人,因为偶尔得知了这件事,便打算向谷蜀诚逼问机械人残骸的来历,想要找出低成本的战斗器具制造方式。 他们的来历,谷蜀诚后来也知道了,当然不肯和他们谈条件交换条件,因为这群猎户座浪人的声誉极差,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谷蜀诚其实也并不知道这批大机械人的来历。” “所以他们就此开打了?” “要说开打嘛!也不太像,因为谷蜀诚和他们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与其说是开打,倒不如说是一言不和,便动手掳人!” “嗯!没有错,谷蜀诚不过一介平凡的地球人,要和这些饱经战事的太空浪者相比,当然是不够看的。” “但是,谷蜀诚却没有被掳走,因为根据现场的虚拟重演,就在情势相当紧急的时候,现场突然间出现了火光、雷声、水气和微风。” “火光、雷声、水气和微风?”第二名说话者失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乱七八糟,”第一名说话者神秘地说道:“那是一群警察,也许是地表上战斗力最强的一群警察。” “警察?”第二名说话者失声说道:“火光、雷声、水气和微风……难道是他们?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当然,”第一名说话者沉声说道:“风、雷、水、火,人类科技的最伟大结晶,地表上最强大的种族。 你猜得没有错,当时在现场出现的,便是十六名联邦所属的转化态生化人战警!” “这个世上,真有这样奇妙的族类吗?”第二名说话者茫然地问道:“据说,他们是以生化方式培育而出的人造种族,基因经过特殊的幅射化处理,能够在人型和风、雷、水、火等基本组态间转换…… 我原本以为这是个幻想出来的传说,却没有想到真的有这样的族类存在。” “当然有,所以我们才能够将当时发生的状况更完整地拼凑出来。 当时,这些生化人战警之所以会出现在现场,是因为当局早已掌握了谷蜀诚的违法行为,但是在还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们便暂时不打草惊蛇,任由谷蜀诚培植出他妻子的复制人。 这是生化人警队惯用的方式,当年他们也是用这种方法,才追捕到著名的时光犯罪者‘脱逃者泰大鹏’和‘时光英雄葛雷新’的。 这一次,他们等到了猎户星浪者们的出现,发现再不出手,这个谷蜀诚便要被他们掳走,于是这才纷纷现形,出面阻止。 要知道,这些生化警察的战斗能力不只是在地球,连在整个星际联盟来说,也是罕遇敌手的,那些来自猎户星系的太空浪人虽然凶恶,却也不敌这些战斗力极强的生化战警……” 第一名说话者说到这里,语声却有些迟疑起来,仿佛有着什么事情令他百思不解。 接下来开口的,却是第二名说话者。 “没错,我想记录到了这儿,是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 托天之幸,那场磁爆虽然来得如此突然,但是所幸生化人的领导队长极为机警,在千钧一发的间隙中,顺利带领其他十五名队员火速逃离现场。 你们的记载上是这样写的,没有错吧?” “没有错,”第一名说话者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极为清楚响亮。“事实上,关于磁爆发生的经过,也是从他们交出的报告中才得知的。” “可是……”第二名说话者疑惑道:“我还是搞不清楚,这件事有什么严重之处,为什么会让你们这样的忌惮小心?” “刚刚我们已经说过了,说谷蜀诚研究出基因组对照的机械人,灵感是得自那些古代楚国的机械人,对不对?” “没错,”第二名说话者说道:“但是随着那场磁爆,整个机械场、谷蜀诚,还有那些古代机械都已经炸得尸骨无存了,便是想要得知个中原委,也不可能了,不是吗?” 第一名说话者默然,大概是他的神情有异吧!第二名说话者想了一会,忍不住问道。 “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内情吗?” 第一名说话者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说道。 “你当然知道,‘广义资讯转译’,是一种层级极高的资讯收集法,是我们这时代另一个极致高科技,对吗?” “当然,我是研究这种学问出身的,问我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在我们的世界中,有着许多不同的资讯,一般人认定的资讯,大多是写在纸上,或是贮存在电脑中的资料。 但是事实上,只要是存在的物质,便可以成为表达或贮存资讯的界面。一张纸可以记载资讯,一粒砂也可以记载资讯,一张草叶,甚至一个原子,同样也可以记载资讯。 通常,在一个特定空间中,有很多物质可以贮存资讯,连空气中的分子、灰尘都可以,因为它们都见证过事件的发生,纵使讯息极度微弱,只要方法正确,工具够强,还是有可能重新编绘出事件的原貌。 我想,这次你们用的‘广义资讯转译’,便是以现场的微弱讯息重整事发状况的吧?” “没错,”第一名说话者说道:“只是在重组现场的时候,我们的科技人员曾经捕捉到一段并不太显眼的杂讯,一开始,并没有人特别注意,但是后来有个完美主义者的分析专家看了它觉得很碍眼,便随手将它转译出来,却出现了令人震惊的结果。” “哦?”第二名说话者饶有兴味地问道:“什么样的震惊结果?” “其实,那段杂讯分析出来之后,只是很简单的几句对话。 第一句话是说:‘哦!原来他们也去了。’第二句话回答:‘那我们得去阻止他们,否则这个水蓝之星就完了。’第三句话又说:‘……我们创造了三个……’这一句话因为被严重打断,所以变得没头没脑。 最后一句话,则是说:‘如果他来,就是我们也没办法了……’就是这四句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第二名说话者失笑道:“没头没脑,也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 “原先分析师们也这样想,但是仔细比对说这些话的人的来历,大伙就开始有点笑不出来了……” “来历?”第二名说话者奇道:“你们还找到了他们的来历?他们是何方神圣?” “这些对话的人,根据各星系的交叉比对,也经过宇宙间第一流的讯息专家比对,发现这些对话的人,很可能便是星际历史上最神秘的‘蛇夫座史赫可星人’!” “蛇夫座史赫可星人?”第二名说话者闻言也吓了一大跳。“‘创世纪改造者’史赫可星人?” 根据御夫座星区文明提供的资料显示,蛇夫座史赫可星人是一种生性和善羞赧,却又神秘万分的族类。 在星际交流的纪录上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史赫可星人,连他们的存在方式也充满了猜测。咸信唯一和史赫可星人做过直接接触的是一名来自地球的时空旅行者,这位自称为“葛雷新”的旅行者曾经在浩瀚的宇宙中留下许多痕迹,其中也曾叙述过这种神秘的史赫可星人,说他们是“光,无尽,是起初也是终结”。 甚至于,有许多人认为史赫可星人根本就是很多星球文明远古历史中的“造物主”。 星际文明研究者相信史赫可星人的文明水平极高,也相当的天真好事,在有记载的星际文明史中,至少就有超过一千个星球经过史赫可星人最有名的奇特行为:“创世纪改造”。 “创世纪改造”,顾名思义是一种从物种的根本做出惊天动地改变的过程。 当史赫可星人择定一个星球施行“创世纪改造”时,会择定该星球上最出色的生物与该星球文明最高的生物,取两方的优点进行改造,创出新种的生物形态。史赫可星人这种行为的动机、用意完全无从得知,对接受改造的对象也从未有任何要求。在记载中也有星球抗拒这种改造过程,史赫可星人也从不勉强,一击不中,便飘然远去,这个星球的人也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消息。 大体上说来,曾接受过这种改造的星体都受益匪浅,文明也常有提升的情形出现。 这样的神秘星人,曾经在公元一九九九年造访过地球,并且也试图对地球发动“创世纪改造”,但是阴错阳差地,当时的地球第一强国美利坚合众国将史赫可星人的讯息误译为宣战的最后通牒,把史赫可星人的“创世纪改造仪”以中子弹摧毁在南太平洋某个小岛上。 因此,当年的“创世纪改造”行动并没有成功,但是当年的史赫可星改造仪遭到摧毁之后,部分物质流散到附近的小岛上,这才酿成了当年有名的“昆虫世纪”事件,凭空造出了三千多名奇异的新种类:“昆虫人”。 因为那一次的“创世纪改造”,原先就是打算将地球上两种最具优势的生物:人类和昆虫的基因结合一起。 虽然在星际文明的记载中,通常认定史赫可星人的行为是出自善意,但是这种善意也令人极度的吃不消。 试想,如果公元一九九九年那次“创世纪改造”真的成功了,所有人类变成昆虫人,那会是多么令人尴尬不快的事? 现在,这样子的史赫可星人经过四个世纪后又再次出现,岂不是让人又要捏一把冷汗? “没有错,”第一名说话者叹道:“便是这令人捏把冷汗的史赫可星人。 原来,他们当时也在现场,可能连谷蜀诚做的事,太空浪人们打算掳走他,以及生化战警们的出现,都一一看在他们的眼里。 甚至于,那场突如其来的磁爆说不定也和他们有关。” “嗯……以他们的行为模式来说,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就因为是史赫可星人开口说的话,所以这四句话虽然平淡无奇,看在大伙的眼里,还是有点令人害怕畏惧的…… ‘原来他们也去了……’,他们是谁?是敌是友?又去了什么地方? ‘那我们得去阻止他们,否则这个水蓝之星就完了。’,这句话更明显,更可怕。 ‘……我们创造了三个……’,创造三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史赫可星人要创造‘三个’? ‘如果他来,就是我们也没办法了……’,这句话更是吓人,以史赫可星人之能,对这个‘他’居然仍然十分忌惮,如果是我们的话,要怎样面对‘他’呢……” “我还是看不出来,严重的地方在哪里,”第二名说话者固执地说道:“即使这些疑点都有著令人不安的疑虑,但毕竟那都是间接的证据,你并没有直接而迫切的威胁。” 第一名说话者沉吟良久,这才缓缓地说道。 “事实上,有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 “只有一件事吗?”第二名说话者森然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而只是让我在这儿瞎撞胡猜。 我知道,你会说‘因为事关重大’,反正话在你的嘴里,要不要说随便你。” 听见他这样有些不快的言话,第一名说话者也不生气,只是悠悠地叹道。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啊…… 总而言之,那座在磁爆中消失的机械场,我们曾经动用最先进的仪器去探测,发现它并不是消灭,只是消失。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它并没有在磁爆中灰飞烟灭,只是突然间转移进了另外一个空间。 我们请了时光局的人做过最精密的测试,他们的科技,现在甚至可以推算出消失的物质到了哪一个时间点。 时光局的人认为,这次磁爆中消失的人、事、物,全都回到了过去。” “当年那个时光学之父荣杰勇不是说‘时光像河流,永不回头’吗?”第二名说话者勉强笑道:“只不过是个机械场回到了过去的时代,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你应该也知道鲁一朴的‘网状时间论’吧!时间似网,开枝散叶,互不相干,互为影响……”第一名说话者的语声逐渐低沉,仿佛充满了无比的疲倦。“如果在古代的时间点上出现了变故,那就会像是在许多支流的共同源头上撞毁了一辆满载化学毒素的卡车,整车的毒素倾进上游的河中。到了那时候,下游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可就不敢想像了……” 两人的对话,到了这里便沉寂下来,只剩下机器空转的声音。 依稀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所在,时光之流慢慢的流,仿佛永不回头。 只是,空间突然凝结起来,空气、温度、声音都像冰一样冷冷地凝了起来。 然后,令人不安地,那时光之流居然缓缓停住,越过静止的那一刹那时,已经开始向后逆流而去。 时光终于回头了…… 第三章 命运开的大玩笑 时光之流,悠悠地流。 只是身处在时光之中,你却早已不知你是向前而去,还是逆流回溯。 至少,在公元前六百多年的古中国时代,是这样的。 春秋时代,山东鲁国。 时值西元前七世纪,鲁文公在位,距离二十四世纪的铁线草市有三千年的光阴岁月。 冬月时分,大雪纷飞。 这里是鲁国和邻邦蛮族翟国的交界之处,地势险要,天上鹅毛般的飞雪不住下落,将大地掩盖得银光雪白一片。 在大雪之中,此时山道上却出现了两个奇异的身影。 这两个身影刚刚出现的时候步履颇为轻盈,但是走不多时,却不晓得为什么开始脚步变慢,本来在雪地中颇为优雅的身形,此刻却开始变得极为迟滞缓慢。 等到两人走得近了一些,只见他们蓑衣破笠,其中一人背上还背了一担干柴,原来是两名再平常不过的樵子。 两名樵子走到山上,左右四望,发现在山道旁有栋小小的茅屋,大约是山上的猎户盖来临时栖身所用,其时天上的大雪越下越大,两名樵子便缓缓地向那茅屋走了过去。 只是,如果多点留意的话,却会发现这两个樵子有着一件极不寻常的地方。 因为他们行过之处几乎全数都是盈尺以上的厚厚积雪,但是两个樵子走过去的地方却连一个最浅的足迹也没有留下。 真的,连一个也没有。 冒着大雪,好容易走进茅屋之中,本来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只是一进门内,两名樵子却被里面的情景吓得呆住。 因为在小小的茅草屋中,此刻却不知怎地,居然已经满满地挤着许多身材长大壮健的沉默兵将。 看看他们的旗帜和辎重上的号帜,可以知道们全是鲁国的军队。 只是每个人都是神情木然,在阴暗的茅草屋中,有的人眼睛仿佛还会发光。 两名樵子仿佛有点吓得呆住,正在迟疑是否要进屋时,一名个子高壮的将军冷冷地说道。 “大雪纷飞,大伙儿都想躲雪,你们若是不嫌挤,可以进来和我们一起。” 两名樵子互望一眼,又看看外头的大雪,只好畏畏缩缩地进来,躲在角落之中。 过了良久,那名将军才低声地说道。 “好大雪。” 其它人看起来都像是他的部属,此时将军一开口,几个人便是点点表示同意。 过了一会,那将军又说了一次。 “好大雪,”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但是仿佛有着很深的感慨。“和当年打翟国长人时的天气一模一样。” 听见他这么说,有个老年兵将长长叹了口气。 “那众妖怪的事,将军不说,老夫也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哪!当时翟国国主白礅屡次侵略鲁国,咱们鲁国虽然世代不乏巨人勇士,遇上了翟国却是连年皆败,只因为翟国找了个妖怪,这才害得我们连年皆败。” 在老人的身旁,此时有一个年纪看似极轻的兵将,虽然留了些胡子,却仍然看得出来脸上的稚气。 “找妖怪来打仗吗?这倒新鲜,”他好奇地笑道:“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妖怪?” 老人长叹一声,悠然地说道: “当时的情景,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哪……那翟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古怪的勇将,名叫侨如,又号‘长翟’,这侨如传说中身长比寻常大汉高出数倍,力举千钧,铜头铁额,寻常刀剑、木石都无法伤他,只要是交战时遇上了他,鲁军总是大败亏输。 不只大败亏输,只要是和侨如交上手的鲁国名将,一律都是不到十招便被活活打死,从没留下一个活口。 那一次,鲁国的第一勇士公子无害被侨如一拳打飞脑袋的情景,我可是亲眼所见,当场吓得我满裤裆的屎尿。 从此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向这个‘长翟’挑战。 也因为如此,翟国那个巨大的身影,久而久之便在我鲁国将士的心中形成一个可怕的阴影,只要远远看见那个比常人高出一截的粗壮身躯,便要屁滚尿流,夹道而逃。 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寒冬时分,但是翟国这骁勇蛮族却不畏严寒,这一日又来到鲁国边境入侵挑衅。 当时的国君文公命令叔孙得臣为将,领兵抵抗,这一日打到了鲁国边境,只是大伙却又在翟国阵中看见侨如巨大的身影,一见到他,鲁国将士们便是战意全失,吓得胆战心惊,不管大将在后如何怒吼,却仍然没有人敢向前去。 倒是侨如脚步迅若奔马,冲上前来在鲁军中指东打西,一阵乱打乱杀,转眼间又是数十个人尸横遍地,整个雪地上染红了鲜血,那情景我可是亲眼所见的哪……” 那年轻小将“哼”的一声,仿佛对老人的叙说并不相信。 “您老说的故事未免有些太夸张吧?世上怎会有一个人可以打几十个人的事?” 那老人横着怪眼,瞪了那小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小将军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世上的奇人异士,那还少得了吗?当日侨如的神威,有很多人看过的,你大可以自己去问他。 当时在我军之中,有位大夫名叫富父终甥,在乱军中看见侨如神威凛凛,力量之大简直可畏可怖,绝非凡人可挡,但是看看周遭的皑皑白雪,便想起了一个智取的计策。 富父终甥领着一支部队,在鲁军的后方挖了几个深坑,以茅草铺盖起来,等到雪花渐积渐厚,便看不出深坑的痕迹。” 他说到此处,有几名兵将久经战阵,一听之下纷纷点头。 “好方法,这种陷阱之法出其不意,对付气势强的对手更加有用。” 老人微微一笑,对几位兵将点头致意,表示他们说得没错。 “当天夜里,雪花下得更多更深,将地面铺得粉?玉琢,完全分不清虚实,然后富父终甥趁夜里去劫侨如的营塞,等到巨人侨如被激怒了,出塞和他决一死战,富父终甥便假装大败,回身就走。 虽然他的脚下跨着神骏的良马,身后的侨如却是奔跑来追,脚步大跨,迅若奔马,有好几次差点都被侨如追上。 沿路上的鲁军得到富父终甥的安排,已经先行避开,因此大雪的路径上,便只剩下两人惊天动地的追逐。 富父终甥驾着骏马,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铺排深坑陷阱的所在,他熟记陷阱的位罪,佯作狼狈,便往陷阱坑的部位奔去,但是已经刻意避开那几个挖出来的深坑。 那侨如追得兴起,口中不住地狂嚎大叫,显然是追得畅快淋漓,‘呼’的一声,他的腿上一使劲,整个巨大的身躯居然像是纸鸢一样腾空而地,在空中伸开巨灵之掌,便要将富父终甥抓在手上。 富父终甥回头一看,看见侨如转眼已到,心下大骇,脚下一夹,那骏马吃痛狂奔,便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侨如这一抓。 便在此时,侨如壮大如树的巨足‘啪’的一声踩了个空,终于跌入了富父终甥刻意挖出的陷阱。 那壮大惊人的身躯,激起阵阵的白色雪烟,顿时跌入深坑之中。” 茅屋中的众兵士们泰半没有经历过这场鲁国的著名战役,听得都是十分入神。 “便在此时,埋伏一旁的鲁军大声狂呼,纷纷从隐蔽处冲出,侨如一马当先,身后不远处仍有不少翟兵跟着,见到主将陷入深坑,那些翟兵想要来救,却被埋伏的鲁兵杀散。 在大雪纷飞之中,富父终甥不敢怠慢,带着军队向侨如陷身的深坑飞奔而去,人还没走到,却听见一声狂猛的大吼,跟着深坑中像是火山爆发一般,轰然喷出漫天的雪烟和尘土。 而侨如长大的身躯也一跃而起,眼看就要让他突围而出。 便在此时,深坑旁突然涌出数十名勇悍长大的力士,只听见鲁军总帅叔孙得臣大叫:‘放巨木!’数十名大力士手上各持一根合抱的巨木,令起手落,便将数十根巨木尽数往深坑中猛力掷落。 那侨如虽然勇猛巨大,却也抵受不住这数十根巨木同时砸在头上,只听见他狂声惨呼,巨木碰撞声惨烈骇人,登时便被再次砸下坑去。 只见鲁军总帅叔孙得臣镇定如常,手中扬起一面旗子,长声大叫。 ‘刺!’叫声未绝,便有另一队持着长矛的军士动作整齐地一拥而出,手中长矛伸出,便往深坑中不住钻刺。 只听见侨如在深坑中狂声大叫,叫声又是凄厉,又是痛苦,但是他毕竟猛恶非常,往他身上刺的矛头十支倒有七八支被他拗断挥断,矛头四下飞溅,有几柄断矛飞了上来,还将几名鲁军当场刺穿。 鲁国大夫富父终甥‘刷’的一声跃下马来,从一旁军士手中抢过一只长戟,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往深坑中一跃,长戟破空刺出! 只听见‘噗’的一声,侨如长声惨呼,富父终甥双手紧握长戟,整个人却悬空地撑在深坑上头。 从深坑里,此时终于溅出鲜红的热血。 而侨如的狂吼声因为喉咙刺穿,由惨呼变哑,最后寂静无声。” 老人叙述故事的本领可算十分精彩,此时鲁国众兵将听得聚精会神,听到侨如的喉咙终于被刺穿,还有人低声欢呼出来。 “费尽了鲁国大军所有力气,我军终于将这个不世出的巨人神魔歼杀在战场之上。”老人慨然地说道:“只是我军也付出过极大的代价。” 人群中,有名中年将士开口说道。 “我还听人说过,当我军将侨如身躯起出的时候,放在大车上示众,有看见侨如尸骨的人都被他的长大吓个半死,有的人还以为是见到了古代著名巨人‘防风氏’的骨头。” 众人想像那“巨人侨如”令人匪夷所思的神猛身形,都是惊叹不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只听见那名领兵的将军“哼”了一声,众人听了便陡然静了下来。 那叙述故事的老人陪笑说道:“却不知老朽说得情景是否真确,还望将军指点。” 那将军冷然一笑,大声说道。 “你们始终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其中还有着玄妙无可索解之处。” 那少年将士一怔,随即问道。 “什么玄妙无可索解之处?” “富父终甥将军,便是我家族中的舅祖氏,当年他果然是一手将侨如歼杀坑中的第一功臣,只是他终其一生,却始终有个疑问没有办法得到解答。” 众人大是好奇,齐声问道:“那是什么疑问?” 那将军露出困惑的神色,仿佛正在想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因为,当年他们起出侨如尸身时,我舅祖曾经亲眼见到那神魔般的巨大身躯里,掉出来一个小个子的尸体。” 此语一出,众人便是惊叫出声,仿佛听见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情景。 只听见那将军继续神色庄重地说道。 “小个人的咽喉,有个巨大的伤口,那便是舅祖用尽全身力气一击的杰作。 如果不是刺中这个地方,不晓得当日的战果会不会逆转而败? 而侨如的巨大手脚,我舅祖富父终甥因为好奇也曾经摸过,发现他的手足坚硬似铜铁,一点也没有血肉的感觉。 等到他想要再看清楚那掉出来的小个子时,便被主帅叔孙得臣喝走,但是临去前,他却亲眼看见几个小兵将那小个子身躯慌乱地‘塞’回侨如的巨大身躯里。” 这一场大雪中的议论极为精彩,一群鲁兵在茅草屋中议论纷纷,意见极多。 过不多时,大雪的势子稍稍止了些,一众鲁兵便冒着雪再次赶路,也不晓得要去什么地方作战。 等到最后一个鲁兵也离去之后,整个茅屋便只剩下了那两名樵子。 在沉寂的茅草屋中,良久良久,其中一名樵子这才静静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没头没脑。 “你看……那个是吗?” 另外一人沉吟良久,轻轻地点头。 “我看只怕是。” “我也是这样想,”那第一个樵子有些感慨地说道:“那个富父终甥不是二十四世纪的人,连最起码的科技知识也贫乏得很。 如果他晚生个两千多年,也许他就不会纳闷一生。因为这个长人侨如,根本就不是个常人,而是一个由人坐在里面掌控的机械巨人!” “所以我们可能已经快找到了?”第二个樵子问道,语气中却有些不太肯定。 “谁知道呢……” 这便是茅草屋中的最后一句对话。 如果当时有人在场的话,只会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看见闪亮的蓝色红色光芒。 然后两个樵子便消失在茅屋里面。 大雪依旧纷飞。 翟国的长人传说,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春秋时代各封国间广为流传,而亲眼见过的人,也总是指陈历历地描述那光是大腿骨就有一人高的巨大尸骸。 时光苒荏,转眼间又是十数年的岁月过去。 春日花开,正是野游好时分。 南方楚国郢都郊外,是一片青翠的大好青山,此时有一列衣饰灿烂鲜明的人马经过,只见居中一部大车,车上珠玉生光,显是富贵人家的阵仗。 事实上,这列人马何只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居中大车上端坐的,正是当今登基不久的楚王:楚熊溪。 此时他初登大位不久,年少得意,王后又在最近生了太子,娇妻爱子就在身旁,放眼望去,整个楚国大好河山都是他一人所有,人生境界至此,便是不志得意满也难。 远眺朗朗乾坤,天空一片清朗蔚蓝,楚王熊溪不禁一股豪气满溢胸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其时正当青壮之龄,身体强壮,中气十足,这一串朗声长笑传得极远,仿佛连远山都能听得见一长串的回声。 便在此时,他的初生幼子被朗笑声惊醒,嘴巴一扁,便高声哭了出来,哭声洪亮,倒和父亲相互辉映。 楚熊溪听见孩子嚎啕大哭,心下觉得颇为有趣,他今日心情甚好,便掀开车幕走入车内,一边逗着小孩儿玩,一边笑道。 “你看这小孩儿有多可爱,胖胖壮壮的,就像是头小老虎!”他看着小婴儿哭得皱巴巴的红脸,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便从乳母手中接过小婴孩,笑着说道:“你啊你!以后要像你爹爹一样,和老虎一般勇猛,和狐狸一般聪明!” 楚国王后名叫华姜,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只见她无限怜爱地看着小婴孩,看着看着,忍不住幽幽叹了口长气。 楚王熊溪又自顾自和小婴孩玩了一会,这才把他交给乳母,看着妻子担忧的神情,他开朗地笑道。 “怎么了?为什么叹气?我这儿子看起来便是人中龙凤,将来必能支撑楚国广大基业,又有什么好叹气的?” 华姜夫人怜爱地抚了抚小婴孩额上的嫩发,轻轻地说道。 “他的一生注定荣华富贵,那当然是不用说的了,只是我却想起一件事,每次忆及就要有些担心。” “你说的是怀他的时候,梦见天际流星所感,才怀下的那件事,对不对?”楚王熊溪笑道:“梦境之间,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虽说我们常叫太史来解梦,但那毕竟是没根没据的东西,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话又说回来,流星所感生下的孩子,那岂不是更好?天上的众星那么多,每个都是了不起的神明,我这儿子说不定就是天上神明转世而来的哪!” 华姜轻轻抿嘴一笑,正要回答的时候,却听见后车辕处又有一阵洪亮的婴儿哭声传来。 那乳母听见哭声,连忙将楚国小太子递给一旁的侍女,神情紧张地看着华姜夫人。 华姜淡淡一笑,点点头,那乳母便连忙走向车后。 “这又是怎么地?”楚王熊溪皱眉道:“怎么让下人把孩子带上车来了?” 华姜夫人微笑道:“反正乳母与我同时育子也是有缘,就让她也将孩子带在一起,咱们的孩子也好有个伴哪!” “一般的年纪,可是命运就差上十万八千里了,我儿日后是楚国之主,这孩子却只好帮他牵牵马,洗洗裤子,也罢也罢,”熊溪笑笑,突然高声叫道:“乳母!乳母!” 听见楚王这样大声呼唤,那乳母哪敢怠慢,急急忙忙抱着婴儿从车后走了出来,楚王熊溪看了看那小孩的相貌,笑容突然间凝结起来。 端详了好一会,又凑过头去看看自己儿子。 “好像!好像!” 他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 他脑中心念电转,手上动作更快,一伸手便拨开那小婴孩的发稍,果然,便在头皮上找着了一个淡红色的星星胎记。 “他也有啊!”楚王熊溪惊疑地对华姜夫人说道:“他和咱们的儿子一样,发内也有咱们楚王族的红色星星胎记!” 华姜夫人却没有他的惊讶神情,望向那乳母时,乳母却是一付愧然的讪讪神情。 楚王熊溪心思也算敏捷,他眼珠子微微一转,便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是熊珲?这孩子是我哥哥熊珲的种?” 那乳母脸上微红,点点头。 这熊珲是楚王熊溪的哥哥,两人虽然分属兄弟,但是年纪却要差上二十多岁,个性也是大不相同,熊溪平素谨慎有礼,但是那熊珲却是个大开大阖的浪荡世家子弟,平素好吃爱玩,结交的是楚国境内所有三教九流人士,势力遍布楚国内外。 论起才具和势力,其实熊溪也知道,自己万万及不上这个哥哥,只是因为自己生为嫡子,才能接下这楚王的大位。 “也罢也罢,”熊溪笑道:“既是我哥哥的儿子,两人又长得挺像,就让他留在我儿的身边吧!日后我儿有需要,就让这孩子来陪他便是。”顿了顿,他又问道:“这孩子有名字吗?” 那乳母低声道:“我娘叫他菟儿,那是‘於菟’的意思。”楚国方言,於菟便是老虎。 “菟儿菟儿,”熊溪笑道:“我正想给儿子取个老虎名字呢!却被你取了去,好吧!就让这孩子这么叫吧!长大后再给他换回来叫虎儿。” “多谢大王。” 熊溪望那小婴孩“菟儿”,心中突然一动,便随口说道。 “小菟儿啊!只盼你日后好好保护我儿,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周全,知不知道?” 中午时分,楚国随从们在附近一处草地上张罗了休息的所在,楚王夫妇二人吃吃喝喝,又命几个乐师鼓瑟弹琴,玩得十分尽兴。 过了午后,天空逐渐转为铅灰,空气中开始出现水气,远方的天空隐隐传来雷声,楚王熊溪皱了皱眉,便大声宣布要众人在大雨落下之前准备回宫。 众下人手忙脚乱地将所有器物收拾一番,不一会儿,果然天空开始唏沥沥下起雨来。 而那乳母也是手忙脚乱地照顾两个小孩,等到要抱上车时,却已经开始下雨,忙乱之中,她却一时错手,将自己的小孩抱给了侍女,让她抱到前车,自己却抱了楚王熊溪的太子到了车后,等到车队前行后,才知道自己抱错了小孩。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打紧,反正雨很快就会停,两个小孩也都已经喂饱,只要待会到前车换回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就这样,只因为一个小小环节的不同,两个孩子的一生便起了惊天动地的剧烈变化。 原先应该是楚王太子的小孩,此时正以“菟儿”的身分在车后安睡。 原先应该是菟儿的小孩,此刻却在豪华的前车里,享受片刻的王子待遇。 两个孩子你曾是我,我本是你,身分曾经如此倒错,再印证起两人日后的不同功业,总令人不禁感叹造化命运的玄奇。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第四章 杀死了一个楚王 沉重的车轮压在泥泞的山区小路上,激起一阵阵的泥土水花。 雨,一直在下。 坐在豪华的楚王座车内,楚熊溪望着窗外的雨丝,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为什么不安,却说不出来。 这是楚王族中特有的奇异本能,据说,当年先祖有许多人便是靠了这样的奇异能力创造出不世功业。 大雨滂沱,空气中有着新鲜草香的味道。 只是在那草香、水气之中,仿佛又有着什么令人不安的气息缓缓升起。 楚王熊溪有些不安地四下看看,夫人华姜大约是有些累了,此刻斜倚在一张暖椅上闭目休息。 小婴孩则是放置在一个温暖的襁褓中,安静地睡着。 整个车内伴着行进时的摇晃透现出沉静的气息。 只是在这气息之中,却仿佛有什么让人觉得沉重的压力。 小婴儿的沉睡面容极为安详,熊溪看了一会,这才发现这个婴孩是乳母的小孩“菟儿”,也是哥哥熊珲的儿子。 一定是抱错了吧?这个乳母真是冒冒失失,还好两个小孩长得虽像,却仍然看得出不同,否则这下子来个偷天换日,岂不是天大的祸事? 楚王熊溪正在嘀咕之际,却发现襁褓中的菟儿突地轻轻一震,晶莹的眼睛突然睁开,仿佛凝视着什么似的,出现了戒慎的严肃神情。 那么小的小孩出现这样的神情,是非常诡异的情景,熊溪微微一震,也开始警戒起来。 他的右手缓缓伸出,握住了放在一旁的楚王配剑。 雨声中,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紧张情绪,楚王座车居然缓缓停了下来。 沉静…… 空气中,这时静静地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然后,仿佛是摧枯拉朽似地,整个楚王座车居然在转瞬间解体,整个崩垮了下来,发出可怕的巨大响声。 “砰!哗啦啦啦……” 大雨从天空不住地大片洒落,只一眨眼,便已经将原本温暖干燥的身体全数湿透。 然后,惊醒过来的华姜夫人、侍女们同声尖叫,楚王熊溪大惊,手上的楚王剑划出灼亮的剑芒,巍然地护住妻子,在大雨中凝视四方。 只见在雨丝纷飞中,楚王座车外已是尸横遍野,一群无言沉寞的黑衣男子静静地散立在四周,有的人手上的刀剑兀自滴着鲜红的血。 楚王熊溪只看了几眼,一颗心便直直地往下沉。 在座车的四周,此刻只见他最精锐的卫士们大多已经被杀,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大地。 雨水冲刷掉落,落在血泊之中,激起一片片红色的水花。 黑衣人依然沉静不语。 整个空间中,很诡异地只有雨滴的声音。 “你……你们大胆!”熊溪有些颤抖地大声叫道:“要知道我是楚王,你们这群毛贼竟敢轻犯虎威!” 黑衣人之中,有个瘦长汉子这时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样的身法,眼睛一花便跃上了没了屋顶的楚王座车,“嗤嗤”两声轻响,车中的两名侍女便无声无息地刺死,身体还没倒地,那黑衣人便又轻飘飘地回到原地。 就这样一眨眼间,整个楚王车队的随侍从人已经全数死于非命,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居然便只剩下了熊溪夫妇和小婴孩菟儿。 看见来人这样狠恶,熊溪知道今日再无幸理,手上楚王剑垂下,整个人仿佛全然失去了斗志。 便在此时,淋着雨的小婴儿菟儿大声地哭叫出声,哭声洪亮,仿佛为众多的死难者哀嚎不已。 那黑衣人中有一人的身材极为高大,此刻他怪声桀桀而笑,声音在雨丝中混着小婴孩菟儿的哭声,显得更为诡异。 “我们就知道你是楚王,要不来这儿杀你做什么?” 便在此时,在车后突然也传来洪亮的婴儿哭声,熊溪直觉一回头,却看见乳母一身湿透,手上抱着一个小婴孩,脸色惨白,巍巍地在站一地死尸之中,显得非常突兀。 两个婴儿的哭声并不相同,一个高亢,一个低沉,交杂在诡异肃杀的雨境之中,令人萌生迷离的感觉。 在掀了顶的座车中哭着的,是乳母的儿子“菟儿”。 在她怀中抱着的,才是楚王熊溪的亲生骨肉。 就在这一刹那间,熊溪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在雨中,他持剑的手一松,便将剑尖“叮”一声垂在地方,整个人像是脱了力一般,瘫软跪倒。 只是华姜夫人却是极为硬气,虽然已经身处这样可怖的场面,却仍然对着黑衣人们怒目而视。 两个婴儿的哭声此起彼落,在大雨中远远传了出去,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乳母却仍然好好地站立在那儿,并没有任何黑衣人出手将她刺死。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怪声大笑,声音很明显是捏着嗓子装出来的,只见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盯着熊溪,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熊溪的手中剑突地剑光一闪,“刷”的一声便攻向黑衣人的脸上。 没料到他有这样一招,那黑衣人直觉一缩,虽然避开了这一剑,却也让熊溪挑着了脸上的覆面黑布,露出一张颇有戾气的面容。 看见这张脸,熊溪并不吃惊,只是露出极度深沉的悲痛。 “是你!我就知道应该是你!”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大哥。” 这名杀害楚王车马的黑衣人首领,居然便是当今楚王的亲哥哥:楚公子熊珲! 突然间被熊溪揭露了身分,楚熊珲的神情有些狼狈,但是他眼睛一睁,重新又露出了乖戾的神情。 “便是我,你又能怎样,”他嗄声说道:“我自认装扮得毫无破绽,你又怎能认出我来?” 熊溪惨然笑道:“只因为我知道乳娘的孩子是你的骨肉,你和她也定有恩情在,看见你们将所有侍从杀了,便是她留下性命不杀,如此推测,不是你,又能是谁呢?”熊溪惨然地说道:“只是我却不了解,我对你如此的厚待,将一国的权柄尽数交付于你,为什么你还要出手害我?” “听你问这种问题,便知道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竖子!便是因为你这样的笨蛋也能当上楚王,我才会这样不甘心,”熊珲森然说道:“只因为不管再怎样大的官,最终还是归楚王管,我既不想只当大官,当然便要当楚王!” 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熊溪已知今日绝无幸理,他虽然年轻识浅,但毕竟也当过一国之主,看了看眼前的情景,便在心中暗地下了一个主意。 即使自己今天逃不了性命,也要让自己的后代存活下去! 此刻,每个人都以为在座车上的菟儿是他的儿子,但是实际上,此刻在乳母怀中放声大哭的,才是他楚熊溪的亲生骨血。 便在此时,夫人华姜的眼神与他四目相接,两人在转瞬间便已经有了一致的决定。 于是夫人华姜对着乳母轻轻地叫了一声,唤她过来。 熊珲见了这样的情景,却也不来阻止,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只见华姜夫人声音极轻极柔,从手上褪下一只极为贵重的翠玉圆镯。 “乳母啊……你一向对我儿多么照顾,我们夫妻便是到了黄泉,也会谢谢你的恩情……”她将玉镯轻轻地放在小婴孩的身上,眼中无限不舍。“只盼你日后和你的‘孩子’过得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那乳母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却也是聪慧解意之人,她知道此时华姜夫人暗示的便是托孤的用意,要她将错就错,将楚王熊溪的骨肉认成自己的孩子,留下他的小小性命。 只是,这样一来,乳母的亲生儿子“菟儿”却得被当成是熊溪的太子了…… 便在此时,熊珲不耐地说道:“好了好了,还婆婆妈妈做什么?还有什么遗言,一并交待了便是。” 楚王熊溪惨声笑道:“我知道今日兄长定然不会放过我了,只是有件事情,还望兄长答应……” “什么事情?” “我这小儿……”熊溪惨然地指着座车上的菟儿。“是个出生不到一月的幼孩,与我们王族的倾轧斗争绝然无关,还望王兄放他一条生路,让他成为庶人,平凡渡过一生……” 楚熊珲冷冷一笑,却不回答。 然后,在他身后两个黑衣人突地纵身而起,刀剑齐出,“嗤嗤”两声,便无声无息又将熊溪和华姜夫人刺死。 两人的尸身缓缓软倒在地,脸上却是凄然的满足神情。 楚熊珲看着两人缓缓倒地,森然笑道。 “不行。” 楚熊珲当然不是笨蛋,比起才智和见识,他更是个比熊溪更要高明许多的枭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有笨蛋,才会将熊溪的后代留下来,让他长大了之后前来报仇。 因此,熊珲一点也不迟疑,连一丝犹疑也没有地,便对黑衣人们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把那婴孩的车子推下悬崖!” 只是他机关算尽,却仍然没能知道,楚王熊溪临死前成功地使了个狡滑,明知他不会放过婴孩,却还是刻意为他求情。 所以熊珲推下山崖的,其实是自己的亲生骨血,乳母所生的“菟儿”。 于是,这位当代的楚王熊溪,便无声无息地丧命在这个大雨滂沱的荒郊野外,夫人、随从、侍卫,还有“儿子”也一并丧命。 回到郢都后,楚熊珲对众人宣布楚王在郊外遇上盗贼袭击不幸遇害,过后不久便宣布自己为下一任楚王,为了堵住众人的非议,还追封熊溪为“堵敖”。 熊珲即位之后,号为成王,那便是春秋战国史上颇有名气的楚成王。 只是楚成王杀弟得国的行径后来也得到了悲惨的报应,他的下场相当的凄惨,最后被他的亲生儿子“穆王”商臣所弑,成了另一位死于非命的君王。 这当然是后话不表。 不幸遇害的前任楚王熊溪之子,为了避祸,从此便叫做“於菟”菟儿。 而真正的菟儿,却在极度传奇的状况之下存活了下来,并没有因而死于非命,此后他一生境遇之奇,历练之丰,在春秋时期号称第一。 第五章 楚王贵胄东关旅 春秋战国时代,卜筮的风气已经发展到相当的完善,而如果有人懂得如何去算这个少年的命,恐怕立刻就能成为一代的伟大宗师。 少年常常对人自称名字叫做旅,但是一直到十二岁才勉强有了一个姓,姓东关。 所以十二岁以后,少年的名字就叫做东关旅。 东关旅短短的十六岁生命之中,经历过的奇事怪事可能已经是十个七十岁老人的总和,十六年的生命中,充满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噩运,也时时出现不可思议的好运。 东关旅刚出生的时候,本来有一个名字叫做菟儿,是楚国方言“於菟”(老虎)的意思。 他的亲生父亲是楚国的成王,但是出生后不久,却因为奇诡的宫廷政变,被人偷天换日,变成了前任楚王熊溪的儿子。 身为楚成王私生儿子的时候,楚成王还没有成为楚王。 而成为熊溪儿子后,只是一眨眼工夫,熊溪夫妇便死于非命,东关旅自己还被推下万丈悬崖。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不管楚王是熊溪还是成王熊珲,东关旅都可能有资格当楚国的太子。 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来看,毫无凭证,他也没有任何资格被认定是楚国的王族。 懂得算命的人,真的应该算算这个孩子是个天字第一号的福星,还是个霉黑到底的煞星。 当日被楚熊珲的手下推落山崖后,楚王座车落下万丈深谷跌个粉碎,但是东关旅因为身体轻,襁褓在最后关头掉了出来,勾在半山腰的一处树枝之上。 但是吊了不到片刻,树枝吃力不住,襁褓便掉落在半山一处鸟窝之上,说也奇怪,鸟窝中的鸟群不但没有将他啄食而死,反倒是几只鸟儿合力将他叼起,送到附近一处河边沙洲之上。 一个初生的婴儿在旷野之中,没有吃食也没有御寒的衣物,通常不到半日便会死于饥寒,但是在年幼的东关旅在沙洲上却时时有虎、狐等兽类前来依偎取暖,也有母兽像是哺育自己小兽一般,让东关旅吮吸自己的乳汁。 这种野生兽类不会将婴儿吃掉,反倒费力费时哺育于他的情景听起来极为荒诞可疑,但是在古史上却是屡见不鲜,仿佛是在预言着这些婴儿日后不凡的成就。 西周末年,几乎将整个周朝基业倾覆的倾国美女褒姒,据说年幼时便曾经被无数大鸟哺育。 而楚国著名的贤臣令尹子文,刚出生时也曾经在冰封的雪地上被老虎呵护了许久,才被人救回去。 这种和动物奇异的感应能力,很奇妙地常常出现在楚国的贵族血统之中,咸信和东周初年常见的一种奇能“元神”有关,东关旅是楚成王熊珲的后代,拥有此类能力也许并不是什么令人讶异之事。 在沙洲上渡过数日,东关旅终于被一对路过的猎人夫妇救了上来,这对猎人夫妇早在数日前便曾经在崖上、河边听见婴孩洪亮的哭声,原先以为是山精水魅不敢理睬,后来才大著胆子涉水到沙洲上察看,才将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捡了回来。 猎人夫妇是长居在山中的寻常平民,春秋时代的平民大多只有名没有姓,两人见这婴儿长得可爱,又曾在崖上、水边有过这样古怪的际遇,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他作“旅”。 没有姓,就只有一个名字。 “旅”从此之后,便和猎人夫妇在山中住下,玩耍、嬉游、长大。 山中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比起外边世界的纷扰,却要平静上许多。 其时正是春秋时期,众封国间倾轧争战正烈的时候,春秋早期的几个霸主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都已经相继凋零,各封国间已经许久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霸主,几个超级大国蠢蠢欲动,其中又以“旅”和父母身处的南方楚国最为积极。 其时楚国国王是“穆王”楚商臣,虽然“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实际上他是前任楚王熊珲的儿子,和当今楚王算是兄弟。 楚穆王商臣和父亲一样凶残暴戾,当年楚共王的王位是杀害手足得来的,如今穆王便依法泡制,也是发动政变,杀了共王之后才得到的王位。 这样几场宫廷政变下来,楚国王宫的权力变得脆弱,反倒是贵族世家的势力兴起,加上近年来楚穆王的身体益发衰弱,几个世族便趁机坐大,其中又以斗氏一族的势力最为庞大。 楚国斗家,是历代楚王极为倚重的世族,在前几代的楚王在位期间,也着实出过几个治国的良臣。 像那位被老虎哺育过的“令尹”子文,便是斗家的出色人才。 人才也者,有时便像是河水一般,可以载舟,亦可覆舟。那斗家虽然在辅佐国政上有很大的功勋,但是经年累世下来,却隐隐成为威胁楚国王室的隐忧。 但是这些宫廷间的矛盾,和长住在深山里的“旅”其实是没有关联的,山野人家,整日只要求得温饱就已经是万幸,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沾惹这种天下最复杂的宫廷矛盾。 在深山之中,“旅”因为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感应能力,从小便常常见到古怪特异的物事,寻常人见不到的山精水怪,他早在五六岁时便已经看到习以为常。 有时在半夜时仰看星空,看完后还会叽叽喳喳地回来告诉猎户夫妇,说有天外奇人飞下来与他交谈。猎户夫妇二人本是怯羞平凡的普通人,遇上这个资质不凡的孩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他,只是时时好脾气地呵呵而笑,也不晓得该怎样和孩子说话。 到得“旅”十二岁那年,他在深山中偶然遇见一个光头黄肤的奇怪老人,那老人的身材极为高大,身上锦衣灿然,脸上皱纹虽然深如树瘤,但是身手却仍然极为矫健,在山林间纵跃而行,便是年轻人也要自叹不如。 仔细一看,那高大老人的身后居然还有巨大昆虫状的黄色光影盘踞。那老人原先只是从山林经过,偶尔得知“旅”看得见他身后的光影,大是惊奇。与他在山林间聊了一会,老人便慨然提议,愿意收他为义子。 老人自称名叫东关清扬,晋国人士,是个来往各国之间的大客商,年龄已过百岁。在言谈中,东关清扬曾经约略叙述过自己的来历与身世,那少年“旅”一方面年幼,一方面也见闻不够,便没能听清楚他的叙述,只知道这东关清扬有异类的血统,母亲是晋国沙漠一种名为“蜮狮”的半人半妖奇异种族,所以才会生下东关清扬这种不同常人的非凡相貌。 这老人东关清扬说要收“旅”为义子的言语果然不是随便说说,他和少年聊了几句,便要求少年带他到住处拜见猎户夫妇,说明来意后,便留下三十六颗混圆晶亮的夜明珠以为信物。 那猎户夫妇二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天神一般的人物?只听了东关清扬声若洪钟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忙不迭地点头允可,反正两人在春秋时代属于贱民阶级,无法给少年“旅”一个姓氏,如今有东关清扬前来认义子,两人也为少年“旅”高兴。 从此之后,这少年便有了个姓氏,他的名字便叫做东关旅。 那古怪雄伟老人东关清扬只在山林中待了半日,指点了东关旅一些奇异的术法,便说有要事去办,临走前与东关旅相约半年后相聚。 但是老人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半年之期未到,东关旅有空便到当初与老人相遇的所在,希望能老人能够提早赴约。 几个月过去了,半年之期转眼已到,东关旅在山林中等了好久好久,老人却仍然没有出现。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东关旅从孩童等到了少年,从十二岁等到了十六岁,老人东关清扬却再也不曾出现。 静静坐在深山里,东关旅常常在深夜仰望星辰,也有时候会凝神注视多年前老人东关清扬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方向。 那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可以和他畅快地谈话,纵使老人只和他相处了短短半日,但是说话时的相知之感,却是生平从未有过的美好经验。 只有老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只有老人知道这个奇异少年看见的异象并不是他的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你看见过的东西,深邃奥妙之处,连我都只是知道皮毛,”东关清扬沉声说道:“但是这个世上广阔似大海,能人异士,殊方奇物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也许总有一天,有人能够告诉你,那些你见过的东西是什么。” 老人的智识,在春秋时代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他年少时曾得奇人抚育,对整个天地的真相了解已经超过当代最聪明的学者千倍万倍。 东关旅虽然对老人的渊博一无所知,但只是和老人相处了半日,便被他的奇异叙述悠然神往。 比方说,东关旅在幼年时代常常在星空的幻像中看见一颗水蓝晶莹的大球,老人却说,那大球便是芸芸众生所居住的这片大地,蓝色的部份是大海,土色的部份便是人们居住的实地。 这个蓝色大球,便叫做“地球”。 东关旅虽然不知道这片放眼望去无限宽广的大地如何能是一颗水蓝的大球,但是却对老人的说法极有兴致,老人拗不过他的追问,便简单地说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我们抬头可见的艳阳,其实也是颗更大的球,而且是颗大火球,比我们所在的这颗蓝色大球要大上数十倍。 在这颗大火球的周遭,有九颗小些的球绕着它飞行,我们所在的这颗蓝色大球排在第三,而其它的八颗球则是大小不一,形貌也个自不同…… 其实,这些大球你可能都见过听过的,像我们常提起的荧惑、太岁、太白金星都是这八个大球之一呵……” 东关旅心中虽然有千百个疑惑,但是看见老人威严的神情便不敢再多说,只是笑笑说道。 “那晚上见到的月儿,也是这八个大球之一了?” “不,”老人摇摇头。“它是一颗比太阳火球要小上百倍的小球,绕着我们的水蓝大球而行。” “小上百倍?”东关旅小小的脸透现出无比的迷惑。“那它们又怎么看起来一样大小?” 东关清扬大笑,伸出右手的食指。 他的手掌极宽极大,便只是一根手指,放在东关旅的小脸前便几乎要遮住他的眼鼻。 “这不过是人眼睛看岔了才会如此。我问你,是我的手指大,还是前边石山上那株最大的树大?” 东关旅笑道:“那当然是那棵树大。” 东关清扬点点头,将手指放在他的眼睛前方。 “那你现在看看,从你的眼睛看出去,是我的手指大,还是那棵树大?” 东关旅会意,拍拍手笑道:“果然,果然现在便是您的手指大得多了。” 东关清扬呵呵大笑。“这世上的东西,可不能全部相信你的眼睛,有时候看错了,可就会让你迷迷糊糊啊……” 那爽朗的笑声,仿佛像是昨天一样的清晰,回荡在深山之中。 只是,那却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晚春的夜风传来,带着草木的芳香,十六岁的东关旅枕着手臂,躺在一片草地上仰看星空中的银河,心中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这样的河里泛舟游玩? 想着想着,眼睛有些迷蒙起来,仿佛有了几分睡意。 半梦半醒中,空间里突地再次泛出奇异的声响。 那种奇异声响有点像是丝竹之声,有高有低,但是却是持续不断,从来没有中止的时候。 如果真的是丝竹乐器,弹奏的人总会手酸,吹奏的人总要换气吧? 而且这种声音不像丝竹声那样悦耳,相反的总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快。 这样的感觉,东关旅是绝不陌生的,因为这便是那些古怪异象将要出现的预兆。 因为已经太习以为常了,东关旅还能翻了翻白眼,无奈地叹一口气,准备接下来即将出现的古怪场面。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在深邃的黑蓝夜空中,逐渐发出了蒙蒙的光亮。 在光亮中,出现了一群装束古怪的人,但是这些人身上的线条却极为明亮,轮廓像是不同颜色的亮线构成的。 这些人的身上当然穿着衣服,但是他们的衣服却和春秋时代的宽袍大袖极为不同,紧紧地贴在身上,不细看时倒像是光着身子。 而这些衣服的颜色却极为醒目好看,有的人服色艳红,像火一般,有的人服色湛蓝,像大海也像天空,有的人穿的是鲜黄的衣饰,醒目得像是雷雨时的闪电。 另外有几个人,却像是鬼魅一般,似有似无,有时只剩下透明的影子,有时却整个显现,但是身上的衣物却和周遭的景物同样颜色,简直就像是溶在风中。 这些人或坐或卧,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重大的事情,每个人的神色严肃,而这些人的相貌也令人费解,有的人皮肤白得像是象牙,头发却像是金子一样灿烂,有的人却是高鼻深目,眼珠子蓝得像是透明一般。 奇怪的一群人,奇怪的虚无影像。 但是更奇怪的是,要说这是幻梦,东关旅总是能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就像那颗蓝色的“大球”,有好几次的面貌都大不相同,有时球面上的蓝色美得令人窒息,有时却是深暗肮脏,有一次还在球面上出现了大颗大透明珠子,算算一共有十三颗。 这样看了一会,那些怪人们的影像开始有些抖动不清,看见这样的情景,东关旅不禁叹了一口气。 因为这些怪人他已看过了好几次,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只是片刻之间,这些怪人的身形便开始模糊起来,有的化成火光,有的化成灼亮的闪电,有的索性化为一滩水,有些人更是一扭身就消失在风中。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变成火、变成水、变成闪电,变成风呢? 这大概只是自己脑子有毛病吧? 好在这种事我从来没对人说过。东关旅自嘲地想着。只要我不说,人家就不知道我脑子有毛病。 过了一会,这些奇怪人们的幻影逐渐散去,东关旅忍不住松了口气,轻轻松松地看着他的夜空发呆。 通常这样的仰望沉思都可以持续到中夜,丝毫不感厌倦,但是今天不晓得为什么却有一点不太寻常的感觉。 仿佛有些焦虑,但是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事情值得焦虑。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烧灼味道,有点像是草木燃烧。 “山火吗?”他皱皱眉,想要闻出来是哪一个方位,但是嗅了一会,那烧灼味道却淡淡地消失了。 便是这些古怪的感觉,少年东关旅便再也没有兴致躺在那儿了,于是翻身一跃而起,轻巧巧地踩着山路回家。 走到家前的山道时,却看见了远远的山道彼端有着一串半明不暗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 虽然已经是入夜时分,但是在这儿出现人声、火光却并不希奇,因为这一带是楚国军士喜欢围猎的所在,东关旅就常常在山路上遇见楚国的士兵。 这些士兵大多如狼似虎,每个人手上都有武器,因此在山林中,猎户们碰上这样的猎队总是要退避三舍,免得遭了兵老爷们一时兴起,拿你当活靶玩的灾厄。 这时候,东关旅也很精乖地隐身在道旁的树丛之中,等着这群楚兵鱼贯而过。 果然,不久之后那队楚兵缓缓地走了过来,在山林夜色中,看看人数大约有五十来人,一群人显是打猎打得畅快淋漓,说起话来又高亢又兴奋。 几个人仿佛是在谈论一头非常顽强的猎物,说那猎物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护着一些宝物什么的死不退让,还把一个兵士的脸抓伤。最后还是一个带队将军将它射死,有人还砍了它几刀,这才气绝而死。 但是看看这些人肩上扛着的,却是一些寻常的獐兔狐狸,也没看见有什么“藏着宝物”的珍奇异兽。 这一群楚兵高谈阔论,有人且提到了自己乃是楚国宰相“令尹”子玉的卫队,就因为主子的神威不凡,强将手下,当然也不可能有弱兵。 这些高论夸张之言,东关旅也不是听得很懂,只是静静地躲在草丛中,等待这些楚兵们浩浩荡荡地过去。 好容易等到他们的高声谈笑都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了,东关旅这才从草丛出来,继续走回家去。 但是,走了没多久,便察觉情况有异。 空气中有着烧灼的焦味传来,远远的还仿佛两以见到火光。 东关旅大惊,连忙快步狂奔,奔过一处小丘,却看见家中已经冒出熊熊的火光。 猎户夫妇和东关旅所住的房子极为简陋,是一栋简单搭成的茅草小屋,平素虽然简单粗陋,却是父子三人和乐相聚的地方,如今在夜空中,茅屋的屋顶已经几乎烧光,只剩下搭屋的粗木骨架。 “啊呀!”东关旅狂呼大喊,冲下小丘,便没头没脑地往门前钻,在那儿火势较小,已经烧成了焦炭,但虽是如此,东关旅跑进去的时候,还是被热气和浓烟呛得涕泪直流。 奔进屋中,只见屋内火光处处,但是火势已经减小,只见猎户的身体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转头一看,猎户妻子更是凄惨,横卧在柴房灶旁,整条腿已经开始着火。 东关旅大声哭喊,脸上又是黑烟,又是泪水,一阵热风袭来,只烫得他头发都卷了不少。 在柴房的水缸中,早上东关旅才打了一满缸的水,此时他像是发了狂一般,拿起瓢子便向猎户妻子的身上猛泼猛洒,又拿起一张竹席不住在她身上拍打,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活转过来。 好容易一边泼水,一边拍打地将火势阻了下来,火光黯淡之后,整个浓烟满布的空间只剩下了月光,从方才的燃烧凄厉,突然变成了诡异肃杀。 这一阵子灭火下来,着实费了东关旅好多的力气,再加上他狂吼哭号,手下不停,过了一会,整个人却突然脚一软,坐倒在地,只能荷荷荷地的喘气。 喘了一会,想起猎户夫妻二人的死状之惨,东关旅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此刻他已经从火场中将两人的尸身拖出,就着月色,便在跪在两人焦黑的尸身前嚎啕大哭。 早在十二岁得遇东关清扬后不久,猎户夫妇便向东关旅直言,说他并不是二人亲生的孩子,而是在山中偶然捡回的。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三人的亲近之情,猎户二人仍然视东关旅如己出,而东关旅也在心中认定两人便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此刻见到这两名老实一生的好人如此横死,东关旅除了悲泣之外,心中也有着众多的疑惑。 哭了好一会之后,他点了支火把,开始细看猎户二人的死状,看了一会,心中除了哀伤之外,更是熊熊升起一股怒火。 原来,两人的身上都有着刀伤,看来也许在着火之前就已经中刀而死。猎户妻子的头顶和咽喉各有一处深深的刀痕,而那猎户的死状更惨,头上、颈项、胸口被砍了许多刀,咽喉上插了支羽箭,翻过身来,背上更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刀痕。 东关旅满脸黑灰,满脸眼泪,泪水和炭痕模糊地四下交错,楞楞地看着两人的尸身,看了一会,却发现猎户的口中、手掌发出隐隐的光亮。 他心念一动,揩着眼泪,弯下腰将猎户的手掌掰开,却发现他紧紧握在手里的,是一颗在夜色下光色荧然的夜明珠。 在猎户口中含着的,也是同样的夜明珠。 这样的夜明珠,算算应该总共有三十六颗,那是当日奇异老人东关清扬留下,要认东关旅为义子的信物。 东关旅转身冲入已经几乎全数烧毁的家中,翻了许久,却找不到那三十四颗夜明珠的下落。 他的心思极为机敏,纵括前后,立刻便想通了个中的因由。 山道中,那些楚兵的言语一一清晰地再次浮现。 “那狗子非常顽强,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护着宝物死不退让……” “最后不是老子将它射死,还砍了它几刀,这才气绝而死……” 失去的三十四颗夜明珠…… 猎户背上的刀痕最深…… 将这些言语、情景综合起来,东关旅仿佛可以见到这样几幅令他心如刀割的景象。 蜂拥而入,如狼似虎的楚兵…… 茫然不知所措的义父母,只能任楚兵在茅屋内翻箱倒柜…… 楚兵不知怎样地,翻到那三十六颗夜明珠…… 为了守护东关清扬留给东关旅的信物,猎户夫妇奋勇死守住夜明珠,就是不让楚兵拿走…… 挣扎过程中,不知道是谁抓伤了楚兵的脸,因此楚兵便凶性大发,出箭射中猎户,但是他仍然顽强不退,可能将所有夜明珠抱住,伏在地上…… 然后,凶残的楚兵一刀,又是一刀,重重地砍在猎户的背上……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护住东关旅的夜明珠。 夜风清冷,泪已流干。 东关旅想清楚始末之后,便在两人的遗体前拜了几拜,在一旁挑了个地势高不会淹水的地方,挖了两个深洞,将这两位抚养他长大的至亲埋葬,并且将遗下的两颗夜明珠一人一颗,陪葬在两人的口中。 这两位一生诚朴老实的好人,居然便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送上性命,想起两人为了维护他的东西奋勇不惧的深切亲情,东关旅将最后一把土掩上之后,仍然忍不住嚎啕大哭。 等到埋葬两位亲人的事终告完成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从坟墓处往下看,烧毁的茅屋已经大部份委顿焦黑,想起自己从小到大便是在此安身立命,如今却在一夕之间亲人、家园化为乌有。 一阵冷冷的晨风吹过,让东关旅不禁打了个冷战,但是心中却有熊熊的烈火逐渐烧灸。 杀了人,便一定要付出代价! 而且,那三十四颗让义父母丧生的夜明珠,为了两老,为了当日赠他这样珍宝的东关清扬,他也一定要拿回来! 斗子玉! 他知道杀死义父母的楚兵,是一个名叫斗子玉的人的手下。 无论如何,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只是,东关旅小小的身影映在楚王国的辽阔山河壮景之中,却又显得渺小微不足道。 就好像他,一个连姓都勉强才拥有的山林穷苦少年,要向其时楚国权柄最为熏天的斗家挑战,又是谈何容易? 这个问题,仿佛不用多问,早已出现了明显的答案。 第六章 打不死的虎儿於菟 公元前七世纪,南方楚国的第一巨城:郢都。 当然,和北方那些文化大国比起来,郢都并没有像齐国临淄那样的“摩肩擦踵,吐气成云,挥汗成雨”,也没有像鲁国曲阜那样的书香典雅,事事符古合礼。 然而,在这南方的大地上,郢都仍然是座极为热闹繁华的巨大都市。 距离上次来到郢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像这样的繁华巨都,对山林间的野孩子来说都是个遥远难及的梦境,和传说中的仙乡天国也差不了多少。 东关旅上次来郢都的时候,年纪大概才六岁,当时是义父抱着他,来到郢都卖一只偶尔打到的奇兽,卖完之后,义父母还带他到一个小摊前站着喝了碗甜汤,那芳香甜腻的滋味,纵使当时东关旅年纪还小,但是却将那种美味深深地烙进脑海里。 此刻旧地重游,巨大的城市中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只是自己却已经成了孤单一人,没有了义父义母,独自一个寂寞地活在这个世上。 刚进城门之前,还在心中想着要报仇,要找到了那个楚兵的首领“斗子玉”,只是一进城门,看见了这繁华惊人的郢都街景,整个人却开始灰心了起来。 这样大的一座城,不用说找到斗子王玉报仇了,看来就是要找到一碗粗饭填饱肚子都有困难。 这郢都城地处南方,市街道上当然都是热热闹闹的楚国人民,但是在人群中,却偶然见得到奇异的怪人。 楚国地处南方,本来就和四周的许多奇异国度临近接壤,北方诸国一方面对楚国的文明不甚看重,但一方面又对这个古老野蛮的强大国家有些忌惮,所以有些北方国家便将楚国称为“荆楚”,将楚国人称为“荆蛮”。 在这个荆楚国度的周遭,有着许多古代传说中记载过的奇异民族,其时是公元前七世纪左右的时代,距离古史中的神话世代还不是太久远,因此有许多在山海经中记载过的奇异种族,到了春秋时代仍然没有全数凋零,有的甚至还像常人一样,过着与寻常人类和平相处的生活。 而偶尔在人群中出现的,是一小群一小群的青肤怪人,这些怪人大多锦袍大袖,衣饰华丽至极,便是戏台上唱戏的也要自叹不如。 看看他们的长相,有的皮似青瓜,像是水生动物一般地发亮发黏,有的却有着一身的甲壳,和华丽的服饰配合起来更是不搭调到了极点。 但是这些长相宛似水族的人们,走过人群大家却相当地忌惮,所到之处人人走避,仿佛挡了他们的路,便会有大祸临头。 东关旅听路上的行人窃窃私语,说这些奇怪的青肤怪人便是来自东海的龙王之族,生活在水中,但是也能在陆地上行走,根据古代传说,说他们是一种能够掌控风雨的神秘族类,因此甚得各封国贵族们的敬畏。 还有,放眼望去,有时可以见到几个胸口有个前后贯穿大洞的怪人,听路人说,这种人叫做“贯胸国人”,走路走累了还可以请两个轿夫用棒子穿过胸洞,扛着他们走路。 东关旅混在人群之中,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些殊方异族,看得眼睛都花了起来。 正在惊疑好笑之际,汹涌的人群中,突然像是波涛海浪一般,开始出现纷乱的情景。 从前不远之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有许多人突然被一股大力拱开,有的人被推倒,有的人大声怒叫。 排开人群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看起来像是乞儿的模样。 只见他们神色又是慌张,又是促狭,在人群中迈步狂奔,见人就推,见缝就跑。 跑着跑着,还有人大声吼道。 “滚水烫哪!滚水烫死人哪!别挡着了爷爷我!” 人群被这群狂奔的乞儿少年一冲,登时乱了起来。有三两个本来被轿夫串过胸洞,抬得稳稳的贯胸国人这时“砰”的一声被撞倒,两个轿夫哼哼唧唧地倒地叫痛。 而那几个贯胸国人却像是被串成一起的丸子一般,倒在地上手足朝天,不住地挥舞惨叫,却怎么样也爬不起来。 那乞儿少年之中有个细瘦的脏男孩,脚上似乎有着残疾,跑起来一跛一拐,但是他的脚步却是所有人中最矫健的,此刻他哈哈大笑,随手一抓,便抓着了身边一个龙王族人的锦袍,这少年看似瘦弱,却是神力非常,只见他随手一抓,“猎”的一声巨响,便将那龙伯国人的锦袍整个撕下,平白露出他青惨惨的光裸身子。 看见那龙族之人的窘状,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但是在乞儿群的后方,此时却出现了一群如狼似虎的楚兵。 便在此时,人群的潮动渐渐转向,东关旅被眼前这幅情景吓得有些楞住。只见那群少年乞儿越跑越近,他直觉想要闪过,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带头一个麻子脸的胖少年怒声叫道。 “妈的!滚开!” 只是这样的高喊却已经来不及,一群人狂奔得太快,几个前面的乞儿一个收势不住,便往东关旅的身上撞了下去。 因为变故来得太快,东关旅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几个小乞儿一撞之下,他的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几乎要翻倒。 便在此时,一只强壮的手突地将他握住,将东关旅整个人拉了上去,定睛一看,居然便是那个空手撕裂锦袍的少年。 只见少年嘻嘻一笑,说道。 “还摔?逃都来不及了,还有时间摔?” 东关旅还来不及回答,便被他拉着手臂不自觉地奔跑,混在小乞儿群中,和方才一样不住地冲向人群最汹涌的地方。 跑了没几步,眼前一花,却在人群中闪出来一群为数极多的兵马,这支兵马和后面追捕的楚兵形成了夹击之势,将小乞儿们围在中间。 那握住东关旅手臂的少年见情况不对,急忙狂声大喊。 “不行不行!散哪!” 那些狂奔的乞儿少年们见情况不对,便纷纷四下逃窜,突然间改变方向,打算在人群中趁乱逃逸。 只见前方的兵马群中,有位留着长须的白脸将军冷着脸,微一挥手,身后几名黑衣军士双手一挥,便在空中挥出了漫天的鞭花,“咻咻咻咻”的破空之声不绝。 那些长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挥击之后,准确地下落,居然一个不差地将几个小乞儿们全数捆住,“啪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声响,便将他们凭空拉起,重重地跌落在空地之上,把每个人跌得七晕八素。 唯一的问题是,混在小乞儿群中的东关旅也被一并拉了上去,也依样划葫芦地重重跌了下来。 因为每个人都摔得极重,大多说不出话来,只见那长须将军“哼”了一声,一群楚兵便粗手粗脚地将所有乞儿绑了起来。 东关旅一时间因为昏晕,连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那个拉他手的小乞儿见他也被绑个结实,情急大叫。 “不关他的事!他不是我们的兄弟!” 一个楚兵笑眯眯地走过来,那小乞儿更是急道。 “不要绑他!他不是……” 话没说完,那笑眯眯的楚兵便是重重一拳捶在他的肚子上,这一拳劲力极大,打得那少年目睛突出,“呕”的一声呕出许多物事来。 便是这样一拳,他也就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人群中,楚兵将这群乞儿当作是麻袋废物一般,绑在地上拖行,不一会儿便在街道中消失了踪影。 而纷乱的郢都街道人群便像是暴风中的沙地一般,虽然暂时出现了缺口,但是过不久也就渐渐合拢,人群中热闹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郢都的繁华,由日到夜,到了深夜时分,这才缓缓地沉寂下来。 一轮月牙静悄悄地挂在夜空,偶尔飘来几朵调皮的黑云,遮住她的脸庞。 气温不冷也不热,说起来,算是挺有情调的一个舒服夜晚。 如果你不是被粗麻绳吊在半空中的话。 位于城西一处监狱中,东关旅和那几名乞儿少年被高高挂在屋檐下,每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简直被打到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些少年有爹娘的话,也许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了吧? 灯火通明的监狱窗中,这时偶尔还传来几声清脆的鞭响,几声吃痛的惨呼。 东关旅方才被楚国的狱卒打个头晕脑胀,满面鲜血,有些血凝固在眼眶中间,加上眼睛又被打得肿了,所以视野变成了一点点,只能从小缝中看这个世界。 月儿低垂,夜风凉爽。 只是那清冷的风如果吹在正常的肌肤上会很舒服,但是吹在遍体麟伤的身体上,那简直就是天下最可怕的苦刑了。 视野从月儿上头往下看,却看见吊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头发稀疏,满头癞痢的少年,头上胡乱贴着膏药,鼻子还挂着两行黄黄的鼻涕。 仔细一看,这少年却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他。 “喂!” 东关旅不想搭理任何人,便将他这一声忽略过去,假装没有听到。 那少年却仍不放弃,极有?心地笑道。 “喂!”他低声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屋檐下被挂着的乞儿少年大约有七八个,此时听见癞痢少年出声了,虽然每个人都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但毕竟是少年心性,还是很有兴趣地在夜色中,张着晶亮亮的眼睛倾听。 东关旅不耐烦地皱皱眉,正想转头不理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然后戛然而止。 那癞痢少年听见这声惨叫,忍不住便掉下眼泪,“飕”的一声,把鼻涕吸了回去。 “虎儿大概没救了,他们好残忍,好坏蛋!” 东关旅忍不住问道:“虎儿?那是什么人?” 癞痢少年抽泣了一会,还没答话,一旁却有个冷脸的少年阴恻恻地回答道。 “虎儿?是咱们的老大,什么事都是他带头的,就连让我们这样送死,也是他带头的。” 癞痢少年怒道“三眼标,你又来说这种混蛋话!那虎儿找你去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你又不吭声了?” 那名叫三眼标的少年是个麻脸胖子,这时也怒道:“我管他带我吃什么狗屎大便?我只知道我现在吊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他带我们去烤那只什么笨鸟傻鸟,咱们又怎会全吊在这儿?” 一旁几个少年纷纷称是,几个人说了几句,人就在半空中荡呀荡的,倒形成了一幅古怪的场面。 那癞痢少年的口才不及众人,急得只是满脸通红,两行黄鼻涕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那少年三眼标冷笑道:“我就知道你只会成天跟在虎儿的屁股后面跑,什么狗屁事儿都不知道。 你们不清楚,老子可是清楚得很,那虎儿本来就是煞星倒霉鬼,谁沾上了谁倒霉。 你们没看见这小子吗?”他冷冷地下巴一抬,指的便是东关旅。“咱们被抓过来宰,不管怎么说,那只笨傻鸟总算下了肚,哪像这个笨傻蛋,连块肉也没吞到,只是被那倒霉鬼虎儿碰了一下,就在这儿和我们一起挨宰了。” 众少年哄然而笑,笑声虽然低微,却也有点苦中作乐之感。 东关旅疑惑地瞪视三眼标,忍不住问道。 “你说什么傻鸟啊?你们为什么要被抓起来?为什么我也被一起抓过来?” 那少年三眼标却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刚才还在那儿喳喳呼呼,现在听见东关旅这样好奇地追问,他却不想回答了,索性“哼”的一声,理都不理他,迳自闭上眼睛装睡。 东关旅又问了几声,那三眼标却真的不再理他,连头都转了过去。 而其他几名少年也纷纷转头,仿佛连跟他讲话都嫌多余。 东关旅讨了个没趣,只好也闭上嘴,静静地吊在半空中发呆。过了一会,身上的几处伤口同时痛了起来,他忍不住哼了几声,身边却有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 “很痛吧?”说话的是那个癞痢头少年。“我妈妈说,人痛的时候,是因为没有了快乐的关系,所以忘记现在的痛,要想想以后的快乐。” “哦!”东关旅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癞痢少年好脾气地笑笑问道:“我的名字叫做癞痢鬼。” “癞痢鬼?”东关旅一楞,随即微笑道:“怎么这样叫的?我的名字叫做东关旅。” “东关旅?”少年癞痢鬼轻声道:“真好啊……你还有个名字,有个姓,你一定有爸爸妈妈疼你吧?” “嗯!”东关旅点点头,随即想起义父母惨死的情状,黯然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啊!还是叫癞痢鬼好些,起码人家记得我是谁,我想我从前大概也是有名字的吧?只是我妈妈没说,我也忘了……”他的声音有些空泛,仿佛在回忆一个虚无的梦境。“可是我妈妈说的很多话我都记得喔……” 便在此时,那假装睡着的三眼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睁开眼睛,偷听着他们的说话,听到这儿,便插口说道。 “你才没有妈妈呢!你这小子从小就被丢在臭水沟里,你妈妈早不要你啦!” 癞痢鬼怒道:“没有!我妈妈没有不要我!她是病死的,她没有不要我!” 三眼标冷笑道:“谁都知道你那些你妈妈说什么故事的鬼话都是编出来的,只是你瞎扯的东西。 大家都没有爸爸妈妈,就你记得妈妈说过的话稀罕吗?全是你编出来的!你个大骗子!” 癞痢鬼又急又气,整个脸涨红起来。“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我妈妈和我说过好多话!”说着说着,他又急又气,眼睛迸出了眼泪。“你如果再说我妈妈不好的话,我就……” “你就怎样?”三眼标狞笑道。 癞痢鬼又气又急,正想反唇相讥,却听见东关旅静静地说道。 “别理他,你不是说,你妈妈说过什么很有道理的话吗?什么‘人痛的时候,要想一些快乐的事……’,要不要说给我听?” 癞痢鬼一怔,随即笑得好开心。 “好啊!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他愉悦地说道:“我妈妈告诉我,说人很痛苦难过的时候,就要想一些很快乐的事,但是不要去想过去很快乐的事,而是要想以后的,以后会发生的那些快乐的事。” “哦?”东关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过去的快乐的事,都已经是过去了啊!不管多快乐,都不可能再回来,如果你一直想的话,只会让自己更不快乐。 特别是你很痛苦的时候,再去想从前的快乐,就会更难过了,不是吗? 但是那些以后会发生的快乐的事,就不同了。因为它还没到,你还没有享受,光想想就很开心了,那种开心真会让你忘记所有痛苦的事呢!” 东关旅轻轻一笑。“你妈妈真是个很聪明的人。” 听见他这么说,癞痢鬼更是大喜,笑容中仿佛带着泪光。 “东关旅,你真是个好人。” 那绑在一旁的三眼标却仿佛专爱泼冷水,听见他这样说,又冷冷笑道。 “真是好人,好到没来由陪我们送掉小命,那才叫有天理呢!” 出乎意料,癞痢鬼听见他这样说却没有反唇相讥,反倒露出深沉的悲哀神情。 “对啊!像你这样的好人,却和我们一样被吊在这里,你又没有和我一起做那件事,真是对不起你……” 听到这儿,东关旅忍不住问道。 “你们一直提‘那件事’,又说什么‘傻鸟笨鸟’,到底为什么,你们会被楚兵抓到这里来呢?” 三眼标怪眼一睁,瞪了他一眼,怒道。 “你小子想知道?那就让你老子我来告诉你。 还不是那个虎儿搞出来的事?那天咱们好端端地晒太阳扪虱子,这小子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什么在哪个地方找到了个好玩的所在,就带大伙去看了。 哼!还不就是有钱人玩耍的地方吗?雕梁画栋,草木青绿,还有一头头古里古怪的野兽禽鸟。 后来大伙肚子饿了,有人嚷着要走,那虎儿就像是吃了豹子胆一样,也没听他说什么,三两下就宰了一只花花绿绿的彩色大鸟,叫做……叫什么鬼来着?” “叫孔雀!”一旁吊着的一个小个子讨好地说道。 “对!就叫什么他妈的孔雀!”三眼标在空中晃了一下,啐了一口,没好气地说道:“娘的!又粗又老,差点咬崩了老子的两颗牙,也没什么好吃的。 就是这样烤烤吃吃,没三两下就被守园的人发现了,一开始大伙还以为分开逃了就没事,后来哪知道来了大队的官兵,不像是烤吃了一只傻鸟,倒像是咱们杀了什么王公贵族似的。” “我看,杀了个王公贵族只怕也没抓成这样惨吧?”另一名胖小子带着哭音说道:“我早说那园子里的都是宝贝,叫你们不要吃,你们又不听!” “不吃?”三眼标怒道:“你小子倒多吃了三块。” 几个人正在吵嚷之际,突然之间,牢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两个楚兵架着那少年虎儿走出来,“刷”的一声,也将他吊在半空。 只见那少年虎儿像是麻袋一般,软软地毫不动弹,让人不禁以为他已经死去。 东关旅就着月色看过去,只见他被打得更惨,整张脸肿得像是猪头,唇边还仿佛夹着几颗落牙,全身血迹不说,吊起来的时候,身上还滴着鲜血、粪便尿液。 几个少年乞丐“虎儿虎儿”地叫了几声,但是他依然软软地垂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死了吧……? 东关旅在心中这样想着,虽然与这人素不相识,又被他无故卷到这样的纠纷中来,但是看见他这样的惨状,心中也不禁黯然。 虎儿也吊上来之后,众人反倒噤声没了话。那三眼标仿佛只敢在虎儿的背后怪他骂他,但是现在人就在前面,虽然是一付死了十之七八的模样,但他却仍然不敢多口。 吊到了中夜,东关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痛,想起癞痢鬼方才说过的话,只好试着在心中想像以后会觉得快乐的事。 但是,不晓是不是因为身体太痛了的关系,越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以后会让他觉得快乐的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样一吸却牵动了身体的痛处,忍不住便哼了一声。 便在此时,身边却有一个声音悄然响起。 “很痛吧?只要习惯了就成了。” 东关旅直觉一回头,却看见身边挂着一个状似鬼魅的脸,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这便是那少年虎儿遭受酷刑后的浮肿脸形。 只见虎儿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声音也是嘶哑难听。 “我还遇见过比这更痛的哪!” 东关旅还没回答,一旁的癞痢鬼却急忙说道。 “虎儿!虎儿!”他的声音哽咽,流露着极度的真情。“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死了哪!” 那虎儿在空中扭动了一下,身体陡地一震,显然碰触到了极度疼痛的地方,但是他却是硬气非常,强笑道。 “死了?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他慨然笑道:“老子不是别人,老子可是打不死的虎儿於菟哪!” 第七章 吊在半空中的少年 硬气归硬气,遍体麟伤之后,再被吊在半空中,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英雄豪杰,也要变成狗熊。 而且是一头有气无力的狗熊。 为了忘记身上的疼痛,“打不死的虎儿”只好吊在夜空中和东关旅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 一旁的少年们,有的已经筋疲力竭,虽然吊在半空极不好受,却也沉沉地睡去,有一两个则是从头至尾没动过,也没出过声,不晓得是死是活。 那流鼻涕的少年癞痢鬼却对虎儿极为崇敬,虽然已经极为困顿,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和两人谈笑。 东关旅和虎儿攀谈一会之后,才对彼此有些了解,彼此间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 事实上,两个人都不晓得,他们其实在出生后不久便已经见过面,而且因为命运的诡异安排,两人还曾经身分互换过。 这个跛腿的乞儿少年,当然就是在乳母怀中幸免于难的楚国王子。 现在的东关旅,其实应该是当年的菟儿,是楚成王熊珲的私生儿子。 现在的虎儿,当然就是那场夺权之战中丧生的楚王“堵敖”熊溪之子。 这样一笔胡涂帐,又怎是一个“乱”字可以解释的? 还好,两人对这场古怪的往事一无所知,也就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话又说回来,以当今楚国的情势,不管是熊溪之子还是熊珲之子,也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当今的楚王已经是穆王,而且大权已旁落斗家的趋势。 两人聊着聊着,东关旅忍不住笑着问道。 “为什么你会叫做‘打不死的虎儿’呢?难道你真的有三头六臂九条命,怎么也打不死?” 虎儿衰弱地笑笑。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要说,大概得从我娘那个时代说起。 我娘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前任成王的侍女,当然那时候成王还没有当上楚王,只是楚国的令尹宰相。 有回成王喝了酒,酒后乱性就临幸了我娘,十月怀胎就生下了我。 听说生我的时候还梦见了天上的星星什么的。 楚国最显贵之人的儿子哪!这下我便是天之骄子了吧? 哼! 后来成王一直没有来理会我娘,只当她是死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却不晓得为什么,又让我和我娘又遇上了他,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了我娘一点钱过日子。 后来他当上了楚王,变成楚成王之后又是好久一段日子没来理会我们母子,我娘也不敢声张,只能到乡下帮人纺纱过日子。 这样的苦日子,代表我是个倒霉鬼了吧? 未必。 咦!有一回,楚成王居然心血来潮跑到乡下来玩乐,玩着玩着,和手下人喝了好多酒,喝着喝着就说要证明他楚王的力量大过天地,只要他愿意,便可以让任何人荣宠一世。 那时候乡下有不少小孩正在玩土踩泥,他随手一指,却指中了我,接着就吩咐手下人安排我到太庙去,一生不愁吃穿,直到我死为止。 后来他得知这样随便一点居然点中的是自己骨血,更是高兴得要发狂,老头子那时候和他儿子商臣处得很不好,现在找到了我这个儿子,于是便有改立我做太子的打算。 如果是这样,我不是从泥巴堆里又飞上了云端? 先别高兴,老头子这话讲了没有多久,有天下午,太庙上头来了阵怪风,将屋顶吹垮,又将梁木吹倒下来,不偏不倚,就压断了我的腿。 从此之后,我便成了个残人,而残人当然就不用考虑当太子了。 而且因为有改立太子的风声,老头子的儿子觉得情势不妙,便和手下将他杀了,那就是现在的穆王楚商臣。 哼哼,人家都说楚王有多了不起,没了这个大位,老子不是照样过得舒舒服服? 若要认真说起来,这位子还是我这个亲弟弟让给他的呢!” 他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话,东关旅听了除了惊奇外,还带着几分好笑。 “所以说,你还是楚国的王孙贵胄了? 不是说你还在太庙看守吗?怎么后来不看了?” “你当我是笨蛋吗?”虎儿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一个王登位之后,那些对他王位有威胁的兄弟们有多碍眼吗? 楚成王一死,我妈就吓个什么似的,连夜就把我带走了。 这一带还带得真对,因为听说我们走后不到一个对时,我那楚王哥哥商臣就派人把整个太庙的人杀个干干净净。 从此之后,我和我妈连乡下都没得待了,因为那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在找我的下落,好把我抓回去一刀卡察,所以我们只好开始当乞丐。 没多久,我妈就生病死了,留下我孤独一个人……” 东关旅还没答话,突然之间,癞痢鬼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话。 “你还算好了啦……”他静静地说道:“至少你还见过你妈妈,还记得她的样子,记得她说过的话。” 东关旅诧异地看着他,虎儿淡淡地笑笑,说道。 “你不要理他,他从小就和妈妈失散了,根本就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 “谁说我不记得?”癞痢鬼抗声道:“我真的记得我妈妈和我说过话,也带我去吃过城西云中君铺的樱桃糕……” “好好好,”虎儿苦笑道:“算我说错了,这样行了吧?” 那少年癞痢鬼却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又沉浸到了古老的回忆之中,神情温和。 虎儿看见他这样的神情,无可奈何地笑笑,看了东关旅一眼。 “他一定又要说那件事了……”他低声说道:“一定又是妈妈的樱桃糕。” 果然,癞痢鬼轻轻地说话,仿佛见到他的妈妈时,就要说出这样的话语。 “每次当我被人打到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妈妈带我吃的樱桃糕……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再吃到那儿的樱桃糕……” 虎儿不再去理他,只是低声说道。 “那种东西,不是我们这种人吃得起的,”他没好气地说道:“又不是富商大爷,也不是王公贵族,做这种梦,真是……” 三人这样谈谈说说,转眼间便已经是凌晨时分,天际已经逐渐露出了鱼肚白。 过不多时,监狱的另一端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被挂在半空的几个少年纷纷惊醒,大伙惊疑不定地互相对望,不晓得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打杀了贵族园中的珍禽,这罪名不轻,但是似乎也不见得多重。 而且每个人都已经被打成这样了,难道还会有更重的刑罚吗? “砰”的一声,从监狱大门中走进来一群狱卒,还有几个黄衣鲜明的大汉,几个大汉看似丰神俊朗,应该都是楚国贵族一类的人物。 看着几个小乞儿吊在半空中的狼狈模样,几名黄衣大汉放声大笑,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玩的物事。 东关旅好奇地盯着几名大汉,一不留神转头,却看见了虎儿浮肿的脸色极为苍白,还微微地发抖。 “干嘛?”东关旅低声说道:“冷啊?” “冷是不冷,”虎儿苦笑道:“只是昨晚把尿撒光了,否则现在还是要吓到撒尿。” “没这么严重吧?”东关旅强笑道:“瞧你说成这样。” “我不是告诉过你,说我是打不死的虎儿吗?” “是啊!”东关旅笑道:“而且你连楚王也不怕。” 虎儿有些神经质地开始傻笑,但是脸上恐惧的神情却越来越甚。 “怕不怕楚王我是不晓得。但是我只知道今天我这‘打不死’的招牌已经砸了九成九了…… 因为这些人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的手下,就算是我这种金钢不坏之身,只怕今天也要阵亡了……” 东关旅奇道:“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很可怕的人?” “这几个黄衣的大汉,都是一个楚国贵族的手下,在当今的楚国,他的权柄最高,有的人甚至说,连楚王都得敬他三分……” “有这样的人?” “没错,”虎儿颓然地点点头。“他就是当今楚国的令尹:斗子玉!” 一听见这个名字,东关旅便是“轰”的一声,整个脑袋变成空白。 又是斗子玉! 害得他义父母惨死,让他流离失所的楚国贵族斗子玉。 但是知道这样的事实,似乎对他的复仇没有任何的用处。 面对着强大的楚国权柄,倾国之力,而他所拥有的,却只是小得可怜的一己之力。 不用说和斗子玉对抗了,就连他长什么样子,做些什么,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都一无所知。 而且现在的处境还要更糟。 你几时见过一个被高吊在半空,生命随时任人宰割的“英雄”达成过复仇的愿望? 第八章 雷电一样的剑光 那几名黄衣大汉却哪知道这个少年脑海中奔腾翻搅这么多奇特念头,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商议一会,仿佛主意已定,其中一人便大声笑道。 “很好很好,你们这些小泥腿子不但擅闯子玉爷的秘园,还烤了他最钟爱的孔雀吃了,按说早该你们吊死的,可是我却说要给你们一个机会,省得你们死了还要埋怨我,对不对?”说着说着,不待众人回答,他又抢着自问自答笑道:“总而言之,我斗叔达是公平之人,不会让你们死得不明不白。” 他右手一招,随从之人便从行囊中取出两个丝缎织成的彩毬。 “这两个彩毬,本是珍贵之物,”他将两个彩毬捧在手上笑道:“把这些小泥腿子放下来!” 几个随从依言走过去,便将东关旅等人从高处解了下来,被绑在绳上的众小乞儿总共有八人,有两人解缚下来之后仍然一动也不动,斗家随从重重踢了两人几脚,却仍然一丝动静也没有,显是受不了一夜的折磨,已然在夜里断气。 虎儿远远看着两人动也不动的尸身,眼中仿佛要冒出火来,虽然身体极度虚弱,却依然硬气地对着那些随从怒目而视。 那随从之中一人笑眯眯的,便是白日里将他打得呕吐之人,此刻见了虎儿的眼神,冷笑地向他走近。 便在此时,斗叔达大声说道。 “都给我听了,”他的声音和善平稳,却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现出狰狞之意。“虽然大爷我有心放过你们,但是你们犯了子玉爷的珍禽,其罪实不容赦,好了!现在就这样,”说着说着,他双臂一振,将那两颗彩毬丢在半空,划出美丽的弧线。“只要谁抢着了彩毬,大爷饶他不死便是!” 只见那两颗彩毬在空中逐渐下落,众少年都被重重拷打后,又吊了一夜,手脚酸麻不说,连走起路来都有问题,但是几个健壮一些的奋力站起,踉踉跄跄地向着彩毬落地的方向奔去。 看见众人半奔半爬地向着彩毬而去,虎儿大叫。 “别去!别去啊!他骗你们的啊!” 众少年听见他的大叫,有的人略为一怔,动作略为迟疑,那少年癞痢鬼咬着牙,回头看着虎儿,仿佛极为难以抉择。 但是其他人却对虎儿的叫喊丝毫不理会,只是向着彩毬狂奔而去,有个个头小的少年手脚灵便,恢复得较快,一纵身便将一个彩毬抓在手上。 彩毬到手,他大声叫嚷,仿佛得到了什么极度珍贵的宝物,声音嘶哑难听。 便在此时,那个麻脸胖少年三眼标也到了,他想也不想地便将那彩毬抢在手上,但是那小个子却也极为倔强,不仅不肯放开,手脚乱踢,有几脚便踢在三眼标的身上。 但是他的身形和三眼标也差得太多了,整个人带毬便被他拎着跑,只见三眼标眼睛也红了,脸上露出狰狞神色。 虎儿在一旁看得真切,知道这下不好,想要纵身过去,但是众少年之中他的伤势最重,心里恨不得立刻跑过去,但是脚上一软,却整个人摔倒在地。 他虽然倒地,但是却仍然睁着三眼标和那小个子少年的方向,只见三眼标怒声狂吼,却是那小个子趁势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三眼标狂声大吼,他左手紧抱着彩毬,右手腾出,伸出两只手指,竟然向那少年的眼眶插落。 远处的虎儿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狂声大吼。 “三眼标!你敢!” 但是这样大吼却已经无济于事,三眼标下手居然毫不迟疑,“噗噗”两声,便直直插进那小个子少年的眼窝,将他的眼睛立即戳瞎! 那少年双眼紧闭,狂声惨呼,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滚。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情景只在刹那间发生,登时将所有人惊得呆住。只有那些黄衣的斗家大汉狂声叫好,像是看了什么令人动心激赏的好戏。 那三眼标将同伴眼睛戳瞎后,脸上被咬伤的伤口鲜血长流,但是他却仿佛癫狂一般,将毬高高举起,向着斗家人的方向奔去,高声大叫。 “我抢到了啦!我抢到了!你们不能杀我了,不能杀我了!” 虎儿此刻兀自软倒在地爬不起来,看见三眼标向斗家人的方向奔去,他的心思却比这些少年清晰许多,虽然三眼标刚刚才犯下了伤害同伴的祸事,此刻见他这样行径,还是忍不住大吼。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但是那三眼标正在狂喜的时候,哪听得见虎儿的吼声,只见他高举彩毬,脸上血肉模糊地欢声大叫,继续向着斗家人的方向跑去。 便在此时,众人眼睛都是一花,只见一名站在斗叔达身后的黄衣汉子手臂一动,手上便架出了一柄短弓。 “嗤”的一声轻响,一支短箭破空而出,速度似鬼似魅,只听见三眼标的狂声大吼登时止歇,像是有谁捂住了他的口。 但是此刻他的嘴巴却是张得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绝不可能的可怕画面。 一股血箭从他的口中,后脑部位同时喷出,像是两股血红的辫子。 然后,“波”的一声,那柄短箭射中他的口中,从后脑穿出,又飞了一段距离,这才“铎”一声射在一株树上。 这是何等可怕的神箭! 三眼标吐着鲜血,过了好一会,身子才软软瘫倒,手上仍然紧抓着那颗彩毬。 而小个子少年仍然捂着剧痛的双眼,在地方不住翻滚。 在另一方面,少年癞痢鬼也早已奔到了另一颗彩毬的地点,与他竞争的少年却没有力气跑到那儿,只能在中途时将他拖倒在地。 但是癞痢鬼轻轻地一跩,便将那少年跩开,所以那少年也只能倒在地上呼呼喘气。 便是这一转折,他就没能看见三眼标可怕的下场,抢到彩毬后,癞痢鬼欣喜地回过头来,大声叫道。 “虎儿!我抢到了,我帮你抢到了!” 这个纯朴善良的少年,飞奔过去抢到彩毬,居然是为了让虎儿活命下来! 方才虎儿将所有精神放在三眼标身上,便没能注意到癞痢鬼的情景,此刻三眼标倒地横死,他心念一动,刚刚想要警告癞痢鬼,却已经听见他的大声呼喊。 他的动念极快,登时知道这个纯朴少年也要大祸临头,一转头,却看见癞痢鬼同样举着彩毬,像三眼标方才一样欣喜地大声狂呼。 便在此时,一旁的东关旅心头一酸,仿佛也知道了这个善良少年下一刻的悲惨命运。 癞痢鬼飞奔而来的动作,此时像是缓慢动作一般,这令人屏息的一刻,却像是千年万年。 然后,在那张欣喜万分的容颜上,癞痢鬼的鼻子依然拖着两行鼻涕。 只是,突然之间,只见眼前一花,那两行鼻涕便已经不见。 不,不只是鼻涕,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只看见一道森冷的蓝光掠过,癞痢鬼那拙朴可爱的容貌便整个消失。 因为此刻他的头和身体已经分开。 “呼”的一声轻响,他的头颅已经向后方飞出去了好几尺,滚落在草地之上。 而癞痢鬼无头的身子却余势未歇,跑了几步之后才软了下来,滚倒在地。 他的手上,也仍然紧紧握住那个夺命的彩毬。 “刷刷刷”的几声轻响,这时候,才从他没有头的颈项处冒出了汨汨的鲜红热血。 这是什么样的武器?算算癞痢鬼横尸之处距离斗家众人观看之处还有数十尺之距,也没看见他们用什么刀,射什么箭。 什么样的武器能从这样远的距离将一个人的头颅砍掉,砍掉许久之后,尸身才冒出鲜血? 看见这样的惨烈可怕情景,虎儿简直要发狂了,他狂声大吼,像是发了疯一样,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东关旅因为和这些少年没有虎儿那样深的情感,是以能够在一旁较为冷静地观看。 方才虎儿可能没看见,但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射死三眼标的,是那个斗家人的弓箭,这并没有问题。 但是将癞痢鬼的头砍下来的,却是那斗叔达身后的一个怪东西。 那怪东西严格来说,并不是个很真实的东西,比较像是一个幻景,或是一道光影。 只见在斗叔达的身后上空,悬浮着一个色作淡蓝的人形,那人形像是个壮汉,但是形貌却和一般常人不太相同。 那壮汉留着三撇卷卷的胡须,身形高壮,但是却只看得见上半身,下半身任东关旅如何细看,都无法看清。 方才砍断癞痢鬼头颅时,便是从这壮汉的手中发出蓝光,像是一柄利刃似地从远处发出,切断了癞痢鬼的头。 但是仔细看看在场众人的反应,却仿佛没有人看得到这个蓝色的壮汉。 难道这个壮汉是鬼吗? 但是看起来又不像。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却觉得,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 他略作思索,很容易便想了起来。 因为当年他的另一位义父东关清扬的背后,也有这样的东西。 当年,义父是这样说的。 “这种东西,是人身体一种可畏可怖的巨大潜能,称之为‘元神’。只要知道怎样运用,有的元神能力直可惊天动地,便是要生死人,肉白骨也是稀松平常!” 这些年来,他时时想着义父在那相聚半日说过的话,把那些话记得滚瓜烂熟,他也曾经在不同的想像中,编织出这种元神是何等的神妙模样。 只是却没有想到,今日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神秘迷人的“元神”,却要将小命送在“它”的手上。 他这几个转念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只见虎儿楞楞傻地抱着癞痢鬼无头的尸身,一身是血地放声大哭。那失去双眼的少年气力已然放尽,此刻也不再滚动,只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草地上七横八竖地躺着几个尸身。 那斗叔达仿佛已经觉得意兴阑珊,一使眼色,两个黄衣汉子便依言走进草地,这两人的手法便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两人手上一持刀一持剑,持刀的走到那失去双眼的少年身旁,手起刀落,便将他的头砍落。持剑的则走到另一名和癞痢鬼争毬的少年面前,少年待要大声惊呼,却已经被他一剑刺入心窝,登时无声无息倒地而死。 然后两人一转身,便向虎儿和东关旅的方向走来。 自始至终,这几个狠心的斗家人便没想要让少年们生离此地。 更可恶的是,他们还要将少年们折辱殴打,让他们受尽苦楚后才死去。 心狠手辣,残忍横暴。 这便是执荆楚一国权柄的斗家。 看着两人持着明晃晃的刀剑前来,东关旅忍不住呻吟一声,想起自己的生命居然会在这个牢狱中结束,也是从来料想不到的事。 而虎儿却是眼睛冒着熊熊的怒火,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只怕就有千百个斗家人在此,也会被他杀个干干净净。 持着刀的那人,便是和虎儿交手过数次的笑眯眯楚兵,此刻他眼中露出嗜血的喜悦,手上握紧,刀光一闪,便往虎儿的头顶砍落。 便在此时,只见平地间仿佛出现了闪电,但是那电光却是寂然无声的。 然后“铎”的一声,便是一记清脆的骨头裂声。 那声音清脆得令人牙龈发酸。 只见那笑眯眯的楚兵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整东张脸却像是从头顶中央流下了什么。 不,那不是“流下了什么”,而是一道裂痕。 随着裂痕渐次往下,这楚兵的整个头颅便像颗西瓜似地分成了两半。 然后他向后仰倒。 而闭眼待死的虎儿却是一点事也没有。 这时候,那寂静无声的闪电又再次出现。 一样光芒灼亮,一样无声无息。 在这样的衬托之下,那清脆的“锵”一声金属轻声长响便来得更为鲜明。 这一次,出事的便是那名持剑的楚兵。 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只见手上的铜剑轻轻颤动,跟着便从中央逐渐剖开。 由剑尖到剑身、剑把…… 然后整只手臂也被从中剖开。 跟着那裂痕像是传染疾病一般,划过整个肩头。 然后整个世界便翻天覆地,天在下,地在上。 还有,之后便是那一片血红的无尽黑暗。 持剑的楚兵,在电光一闪之后,被人从肩胸部位整个削掉。 比起刚才那蓝色“元神”无声无息砍掉人头的可怖情景,这如雷电般光芒杀人的方式更令人胆战心惊。 东关旅和虎儿两人乍从死神手下逃得性命,一时间吓得傻了,只是盯着眼前两具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的尸身发呆,也来不及细想那一道道似雷似电的光芒从何而来。 便在此时,只听见身后一声轻笑,却有一个中年文士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越过两人,悠闲地向那几个斗家人的方向走去。 第九章 悲凉的樱桃糕 那斗叔达原先是气定神闲,准备看最后两个小乞儿死于非命,然后结束今天这场好戏,但是变故陡起,两名小鬼不但没死,反倒是自己的手下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他身后那名蓝色壮汉光影“游刃”果然便是东周初期曾在齐、鲁、秦一带干下许多轰轰烈烈大事的“元神”,虽然过了近百年后,元神族类已经极为罕见,但是却仍然是非常令人胆寒的作战利器。 此时他细看这名突然出现的中年文士,不管如何凝聚心神也看不见任何“元神”的征象,这样一来,虽然这文士出现时的电光令人不安,但此人没有元神相助,自然就要比自己差上许多。 心念既定,斗叔达便冷然笑道。 “这位老兄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到得我们这儿,却不知有什么指教?” 他一边说话,却已经暗地里催动了身后的元神“游刃”。 这斗叔达其实是个颇为卑鄙的人物,平素最擅长的便是笑里藏刀,像刚才他明明已经立意要将众少年置于死地,却还以言语欺瞒他们,让少年们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却不晓得自己的命运早在被抓来之际便已经决定。 看见“游刃”的蓝刀已出,斗叔达暗自窃喜,准备在下一刻便见到这中年文士横尸当场。 只是,“嗤嗤嗤”几声轻响,“游刃”已经出去了好几记蓝刀,但是那中年文士却依然气定神闲,一点也没有反应,更遑论横尸当场了。 只听见那文士笑道。 “我早听说过你老兄是位笑里藏刀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下姓倪,名字叫做负羁。今天偶尔来到这儿,便是特地要来结果诸位的性命。” 此语一出,几个斗家人当然立刻按捺不住,那使弓箭的大汉怒容满面,手臂一张,又将弓箭抄在手中,他的射箭手法本就快似鬼魅,看的人只见眼前一花,那可以将一个人立即洞穿的神箭便已射出。 只是这一次,他的神箭却再也没有办法出手,因为那中年文士倪负羁袍袖一挥,登时又是一阵狂猛却又无声的电光。 这下子,众人总算看见了那灼亮电光的来处,原来它便是来自倪负羁的袍袖之中。 “铮铮”两声轻响,那神箭手的短箭根本就没能出手,甫一离弦便被剖成两半,整个人又被这可怖的电光胸部头部从中切开,“砰”一声巨响,向后飞出倒地而死。 神箭手这一死,斗叔达等人都是大骇,几名狱卒也顾不得别的,立刻连滚带爬地翻身便跑,斗家人此时也只剩下了斗叔达和另一名黄衣汉子,这些人只在占优势时强凶霸道在行,遇上了比自己更凶更狠的对手时,却是没用到了极点。 只见斗叔达双膝一软,立即便跪了下来,向着倪负羁大声求饶,和原先的趾高气扬大不相同。 见了他这样窝囊,倪负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没有答话,却听见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叫饶可不成,”只听见虎儿坚决地说道:“癞痢鬼、三眼标他们也向你们叫过饶,你们又是怎样对他们?” 斗叔达大怒,他一生都是楚国的荣宠贵胄,平素哪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更何况说这些不逊之言的是个身份低贱到极点的小乞丐,更是让他怒气冲天。 更气人的是,此刻倪负羁居然点点头,对虎儿露出赞许的笑容。 “很好,很好,”他赞道:“却不知道你要怎样办?” “怎样办?”虎儿怒道:“当然是一命抵一命,血债用血偿!” “那当然是好的,”倪负羁悠然道:“只是你却不可以靠我来报仇喔!说得这么好听,所有事情还是得靠你自己来做。” 便在此时,“咻咻咻”几声轻响,又是几道蓝光闪过,虎儿脸色大变,连忙后退几步,摸摸身子,还好并没有什么大伤痕。 他虽然不像东关旅一样看得见“元神”,但是却也知道这蓝光非同小可,刚刚癞痢鬼的头颅便是被它削掉的,此时他惊疑不定地望向倪负羁,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 倪负羁点点头,双臂一振,便从袍袖中取出一对似影似光的怪剑来,两柄剑像是尖锥一般,大概只有一尺来长,也没有剑柄,只是从倪负羁的手背上伸出,倒像是片特大号的指甲。 他以两柄光剑指向斗叔达,沉声说道。 “天生万物,必有其理。上天对你如此厚爱,让你拥有这奇异的元神能力,你却拿来伤害人命,也不能怪我对你如此。”说着说着,接下来的话却是对虎儿说的。“少年,他这元神我已经将它挡住,无法再行作祟,但是你要报仇,仍然要靠自己的力量。” 听见他如此说,虎儿更不迟疑,一声怒吼,没头没脑地向着斗叔达挥拳便打。 俗话说:“斗拳三分勇”,这斗叔达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之人,但是他经年累月习惯的是以武器与人交战,或是以无声无息的元神偷袭人,数十年来,哪曾经和人赤手空拳对打?这样一来,胆气就先行怯了,再加上虎儿在市井上待得极久,平日挥拳殴击的机会哪还少得了?如此一消一长,只打了没几回合,斗叔达便已经招架不住。 “不行不行!”他急急忙忙地大声呼救。“饶了我!饶了我吧!” 叫喊声中,他已经兜头兜脸地挨了虎儿好几拳,但是虎儿下手更不容情,拳脚间更是往他脸上招呼。 中了他几拳之后,斗叔达疼痛不已,还是连声说道。 “饶了我啊!别再打了!”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怒道:“饶了你?癞痢鬼却说不行!三眼标也说不行!大家都说不行!” “砰”的一声,却是虎儿趁了个空,将斗叔达绊倒在地,此时虎儿打发了性,杀红了眼,看见这个杀害自己好友的大坏人倒地,心中恶向胆边生,从旁边找了颗大石头,扛过头顶,便打算将这个可恶的斗家贵族砸死当场。 他心念既动,手上更是绝不迟疑,“轰”的一声巨响,那颗大石便猛力地砸在地上。 只是,地上却没有血迹,也没有斗叔达血肉模糊的身影,因为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另一名黄衣大汉见情势危急,伸手便将斗叔达拉开,避掉了巨石砸顶的惨酷死状。 人没有砸成,虎儿大怒,一跛一拐地冲过去还要再打,那黄衣大汉挡在斗叔达的前面,伸手开始挡架。 这一来,可就没有刚才打斗叔达那般的轻松愉快了,黄衣大汉的手脚极为迅捷有力,加上又比虎儿手长脚长,两人打了没几下,胜负情势立即逆转。 “呼呼呼”几记重拳,虎儿挡了个手忙脚乱,还在混乱中被打中了几记头脸,热辣辣地发痛。 便是这样几记重拳,黄衣大汉趁了个空,一伸脚便将虎儿绊了个大跟头,整个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大翻身,重重地跌在地上。 好在大汉对倪负羁的光剑十分忌惮,将虎儿绊倒后,他也不乘胜进击,只是退在斗叔达的身前挡住,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倪负羁。 倪负羁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虎儿,眼神精光一闪,手上光剑又是电芒射出,却听见斗叔达杀猪一般地大声惨叫,双手登时像是没有用一样地软软垂下。 倪负羁这一出手,削掉的却是斗叔达身后元神的双臂,要知道这元神一物与宿主的身体息息相关,这一次倪负羁将斗叔达元神的双臂削去,这位不可一世的楚国贵族,这辈子大概也只能靠人喂他吃饭了。 “你去吧!把他扶走,”倪负羁对着那黄衣大汉冷然说道:“我知道你没杀人,所以让你走。” 黄衣大汉将斗叔达扶走之后,倪负羁横了虎儿和东关旅一眼,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飘然而去。 牢狱的草地上,此时便只剩下了七横八竖的尸体。倒在地上,气自己怎么如此没用的虎儿,还有跪坐在一旁发楞发呆的东关旅。 一阵古怪的风吹来,吹得屋檐上的绳圈摇摇荡荡。 不久之前,这儿还挂着好些个少年,此刻却除了东关旅和虎儿之外,都已经全数失去了他们的年青生命。 片刻之后,在楚国的清晨街道上,逐渐苏醒的城民们已经开始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有的人在门前撒水,有的人蹲在阶梯上嗽口,准备开始一日的平凡生活。 空荡荡的大街上,仍隐隐有着露水的芬芳。 那神秘的中年文士倪负羁施施然地走在大街上,自在悠闲,仿佛世间任何事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只是他偶尔会眼神后移,仿佛在他的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倒是没有。 有的只是两个贼兮兮,眼珠子骨溜溜转的小鬼。 打从牢狱中走出来,东关旅和虎儿两个已经跟踪倪负羁有好一阵子的距离。 两人跟踪的技巧可以算是拙劣之极,跟在倪负羁的后面动作诡祟,有几次还惹来好奇的老太婆目不转睛地注视。 还有几次,却是差点把前面的倪负羁跟丢。 就这样跟跟走走,跟到了城东的广场,在这儿人潮较多,本来对跟踪较为有利,只是倪负羁走到这儿却将脚步加快,两人一个没有跟上,便再也找不到倪负羁的踪影。 两人不死心地跑到倪负羁消失的位置,四下观望,东关旅还跳上一支旗杆上去远眺,却真的再也找不到倪负羁的踪影。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却看见倪负羁站在眼前,表情似笑非笑。 “跟着我干什么?”他冷冷地说道:“不说清楚,你们两个小子就死定了。” 虎儿陪笑道:“没什么啦!只是我们两个被您救了之后,还没有机会对您答谢,想找个机会……就这样嘛……” 倪负羁冷然道:“想答谢?那就来啊!” 东关旅用手肘顶了顶虎儿,两人推推拉拉了一阵,这才对倪负羁深深地一弯腰,异口同声说道。 “多谢倪前辈救命之恩。” 倪负羁“哼”了一声,瞪了两人一眼。“好啦!现在谢也谢过了,没事了吧?” 两人却依然站在倪负羁面前,推来挤去,仿佛有什么话极度难以启口。 “还有什么毛病吗?”倪负羁没好气地说道。 “是……是这样的,”东关旅讷讷地说道:“因为我们两个觉得自己太笨了,打架也打不赢人家,以后就是被人欺负了……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所以……” “所以想拜师,”倪负羁森然道:“要我教你们武功是吗?” 两人大为欣喜,眉飞色舞地一直点头。 “是是是!能收我们为徒当然最好,不过如果只教一点点本事也可以了……” 倪负羁瞪了两人良久,这才眼睛一眯,露出古怪的笑容。 “这样当然最好,”他笑道:“只不过我从不收弟子,我的工夫也没你们想像的那么好……” 说着说着,他居然身形一晃,两人只见眼前一花,竟然立刻不见他的踪影! 刚刚才在说着“我的工夫也没那么好……”,一眨眼就来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漂亮工夫。 这简直欺负人嘛…… “这简直欺负人嘛!”在楚国的大街上,虎儿这样大声说道:“不教就不教,老子自己来学!” 他的嘴上虽硬,却也知道倪负羁这种奇异身手可不是“自己练”练得出来的,看看东关旅好一阵没说话,于是虎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想什么啊!”他笑道:“看你发呆成这样。” 东关旅沉思了一会,神情严肃。 “我在想,我接下来想去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虎儿奇道:“什么地方?” “我想去‘云中君铺’。” 听见这个名字,仿佛是有魔力一般,两人在人潮之中陡地神情庄重起来。 城西云中君铺,是郢都王公贵族最爱造访的糕饼铺,里面的众多香甜可口糕饼,是楚国小孩子们嘴馋时的美梦。 会提起这个地方,当然是因为一种奇特的糕饼。 樱桃糕。 两人不幸丧命的小友:癞痢鬼生前无日以忘之的樱桃糕。 那代表他对妈妈记忆的樱桃糕。 想起癞痢鬼不惜自己送命,也要帮虎儿抢得彩毬的恩情,虎儿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当然要去‘云中君铺’,”虎儿揩了揩眼泪,大声说道:“而且还要把他们的樱桃糕拿光!” 只是,两个少年的身手便像是虎儿所说的一样,也实在不怎么样。那“云中君铺”既是王公贵胄经常造访之地,当然便少不了会有几个挺胸突肚的壮汉保镳。 两个乞儿少年光是走进铺子里就已经极度惹人注目了,后来两人商议之后,由虎儿假装肚痛,吸引众人目光后,再由东关旅前去偷几块樱桃糕。 最后,偷是偷着了,但是却也被发现了,两个怀抱着樱桃糕,再次在大街上与一堆保镳追逐奔逃,眼见到了城东快要被追着了,两人拐进一处死巷,却“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凭空消失,让那些追逐的保镳们百思不解。 将两个人毫不费力拎起的,便是那神秘的高人文士倪负羁。 躲在一处高台之上,倪负羁冷冷地打量两个狼狈的少年,又看看他们手上的樱桃糕,这才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依然冷漠,但是却有些做作。“还是一样,笨!”顿了顿,他却赞许地伸出双手,胡乱摸了几把两人的乱发。“不过你们为了朋友做这么危险的事,你们都是好孩子!” 三人小心翼翼地再次回到牢房,此时距离上次他们离开不到一个对时,牢房中似乎还不晓得草地上死了这么多人,只见一地的死尸依旧横陈,也不见有人前来收拾。 虎儿噙着眼泪,将癞痢鬼的尸身背在背上,脱下衣服将他的头颅包好,三个人便到了城郊一处僻静的树林,挖了个洞把癞痢鬼葬了,再将那些樱桃糕供在他的灵前。 而这个苦命的少年,便带着对母亲的思念,永远长眠在黄土之中。 虎儿手上持着樱桃糕,跪在癞痢鬼的坟前嚎啕大哭,一旁的东关旅虽然和这个癞痢少年相处不过半日,想起他温和靦腆的笑容,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过不多时,倪负羁走过来,伸手将涕泪满脸的虎儿拉起。 “走吧!你们可以跟我一起走。” 第十章 密林里的变故 此后数日,倪负羁便带着东关旅、虎儿二人在树林闲逛行走,因为他毕竟在郢都狱中杀了好几个官家、贵族家中人,这几日郢都城内必然沸沸扬扬,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在树林中躲藏几日为是。 这种林木间的生活乃是东关旅的专长,他领着众人在山林间打猎、掘笋挖蕈、生火造饭,还在林中搭了间小小的蓬屋。 倪负羁趁着空闲,有时便指点他们一些功夫技巧,他在过去一段很长岁月中曾经游历天下,因此也趁着空档为两个少年多少解释了一些天地间的奇事异闻。 而对于自己的来历和学艺的过去,他也直言不讳,对两个少年坦诚以告。 “还记得那日我不是对你们说过,说我也没有什么功夫可以传授给你们,是不是? 那真的不是我的自谦之辞,因为我的本事大部份都不是学来的,只是凭着我这两把光剑的厉害。 真要说起来,我的恩师才是天下的奇人,是世上本事数一数二的能人异士。 这两把光剑,也是他老人家送给我的,据说它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武王伐纣的时代,那时候有个‘封神榜’不是? 听说那个时代的法宝多,多到每个人几乎有一个,而我这两柄光剑便是那时候遗留下来的法宝之一。 我师父只教了我法宝的使用催动之法,至于它的真正来历,我师父说因为我的资质驽钝,参悟不了,也就不告诉我了,不过我听他说过,好像和什么‘半人马星座’、‘二十四世纪’有关。 师父的看法是不会错的,我果然一点也听不懂。 但是我却将法宝的催动方式学得很纯熟,据说它的能力千变万化,我会的却只是其中一小部份,不过光是这一小部份,便已经足够,至少从我行走天下以来,很少遇见有人打得过我。” “很少?”虎儿奇道:“那就是还有人比您更强更厉害了?” 倪负羁叹道。 “小孩子家不懂事。我这样的一点皮毛,遇上寻常人还可以应付,可是天下之大,能人奇士何止千千万万?如果真的遇上了高人,说不定只要动动小指头,咱们就都要粉身碎骨啦!” “还有这样的高人……”东关旅咋舌笑道:“您遇见过吗?” “不说别的,就说我师父好了。我师父便是一个寻常人根本难以想像的神人。他的个子高得像是巨灵神一般,光是一个手掌就有蒲扇大小,你看不出来他有多大年纪,只是聊到上古时代的涿鹿之战啦!共工祝融什么的,他却什么都知道,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却随口告诉你:‘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在了。’” “瞎吹的吧?”虎儿失笑道:“那你师父岂不是活了好几千岁?” “岂止如此,我师父还有一样本领,天底下的水似乎都归他管,只要他肯,也没见他做什么事,身边的水不管是一杯茶,还是一整片江河湖海,都是说静就静,说翻大浪就翻大浪。 有时候啊!他还会自己化为清水,可以在天地之间来去自如哪!” “这么神?”虎儿笑道:“那你师父大概不是河伯就是龙王。” “只怕还要大些,”倪负羁神秘地说道:“我游历天下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河伯龙王的本事,但是说句良心话,还真没有人比得上我师父的本事。” “既是如此,”东关旅面露向往的神色。“有天我一定要看看他是怎生个模样!” “是啊!”倪负羁也悠然望天,仿佛正在回想过去壮美的记忆。“我也盼望能够早日和师父再相见。” “不是说这世上还有其他能人吗?”虎儿热切地问道:“还有什么奇怪的能人异士?” 倪负羁想了一会,便流畅地将自己的见闻和经历简略地说了一说,也将两名少年从此带进了一个奇异迷离的魔幻世界。 除了先前已经见过的“元神”之族外,寰宇之间,还有武学之族、魔怪之族、天神之族、兽族、羽族等古怪的强大种族人类。 元神之族的人都有元神在身后盘桓,有的元神威力奇大,似神似鬼,但是绝大多数的元神族人都不太知道怎样掌控自己的元神,所以常常发挥出来的,只是一两成的实力。 武学之族,据说源自上古时代的大神“羿”,从他的子民处传下了奇异的肢体奇术,能让人的力气加大,在战斗时更者威力。 而魔怪之族则是生存在幽冥极晦暗之地,大多有术法和法力为辅,一般来说,魔族和人类相处得都不好,但是偶尔也有合作一起完成目标的情事出现。 至于天神之族,那是上古神话世界遗存下来的不凡种族,有的人神力只剩下上古时代的百分之一二,却仍然比常人强上甚多。 再来的兽族、羽族就更等而下之了,一般来说,兽族羽族的实力都不强,只能偶尔对人类之族骚扰,并不会造成什么大困扰。 “但是这只是我所见过,听过的种族罢了,”倪负羁说道:“这世上也许还有我从未听过的强大种族,不过好在他们远离人世,也不一定会对我们有什么坏影响便是了…… 就像我师父说过的,他说就今那个神秘的福地仙境:‘二十四世纪’,便是一个我们这世人绝无可能到达的奇妙天地,在那儿,有着奇异的古怪种族,你看他们明明是人,却可以化为水、化为火……” 他话还没说完,虎儿便是“啊呀”一声惊呼,随口接道。 “还有人可以化为风、化为雷是吗?” “是啊!”倪负羁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虎儿抓抓头,露出困惑的神色。“我也不算知道,只是有时候会看到……” 此语一出,便好像是接龙一般,换作是东关旅惊呼出声。 虎儿没好气地笑道:“你叫什么叫?难道你也看到了?” 东关旅张大了口,点点头。 他从小到大,便时时看见过这些奇异的幻象,至于那些火人、水人,更是看到不想看了。 虎儿更是大奇。“你真的看到了?那么,那颗又大又蓝的球,你也看到的?” “上头有时还有几个珠子,对不对?”东关旅睁大了眼睛。“真是见鬼了,难道这么多人脑子有毛病吗?” 两人谈谈说说,这才发现那些时时出现的异象,两人在成长岁月中都曾见过,但为什么会如此,却连倪负羁也说不上来。 “这世上之事啊……真是神妙难测,”他喟然叹道:“只怕你们两个说不定也是什么奇异种族,才会有这样古怪的幻像。” 其时正值黄昏,三人谈谈说说,居然又是一天过去,这时候一片霞光从林间透入,过了这几日,东关旅和虎儿的脸容虽然仍有伤疤,但是浮肿大多已经消褪,他看着两个少年的脸,心中突然一动。 看见他这样的专注神情,东关旅一怔,随即碰了碰虎儿,示意他看看姚达的出神模样。 “倪负羁师父,”虎儿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咱们脸上可是爬上了蜘蛛?” 倪负羁一惊,这才恍然笑道。 “没有没有,我只是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只是发现,你们两人长得好像……”倪负羁疑惑道:“那种像法,又不太像是兄弟亲人,仿佛有着什么其它的共通之点……” 事实上,东关旅和虎儿论起血缘,应该是堂兄弟一类的亲戚,但是两人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但是,此刻倪负羁看出的,却又不是这种堂兄弟血缘的相似…… 仔细一看,东关旅是长相斯文,个头细长,是读书人的模样。 但是虎儿却要粗犷许多,而且肤色也较深,浓眉大眼,虽然瘦,却是一身的结实肌肉。 严格来说,有点像一个是北亚洲人种,一个是中欧白人,但是两人却长得很相似。 这样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给人相像的感觉? 虎儿哈哈大笑。“依我说,我可是要帅得多啦!谁和这鸟小子像了?” 东关旅也摇摇头说道:“我才不要像这个黑炭团呢!我还是像我自己正经一些。” 入夜以后,三人便个自找了地方就寝,但是这一夜倪负羁却感到有点不对劲,便约定好三个人轮流生火守夜,由他先守第一个对时,再由虎儿的顶替,再来是东关旅,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天明。 东关旅和虎儿对他极为信服,当然也就依言照办。 睡到中夜,东关旅被呵欠连天的虎儿叫醒,等到他睁开眼睛,虎儿便像是死人一般沉沉地入睡了。 惺忪睡眼中的夜色最难渡过,东关旅一边打呵欠,一边捏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不要入睡,眼睛睁得极大,看着三人歇息处前的山道。 只是,两只眼皮实在太过沉重了,只见眼前的世界在眼皮的挣扎中出现、变暗…… 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山林全无异状,然后眼皮又慢慢下垂。 睁开,没有异状,整个影像画面又缓缓落幕…… 黑……暗……深沉…… 然后他悚然一惊,又睁开眼睛。 只是,这一次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令人惊恐莫名的景象。 便在片刻之前还空寂一片的山道上,此时却已经站满了形貌古怪的人们。 有的人面目狰狞,有的人甚至是野兽、禽鸟的长相。 更令人惊怖的是,从山道中有两个妖魔般的怪人粗鲁地拖着一具动也不动的身体,看看脸庞,却是流了一脸鲜血的倪负羁! 只见他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崎岖的山路拖起来一定痛楚难当,但是倪负羁却像是死透了一般,连动也不动。 一时之间,东关旅心中动念极快,想起如果不是自己贪睡,也许倪负羁不会遭逢如此大难。 想到这儿,他更是痛悔不已,忍不住大声喊道。 “不要拖他!他会痛啊!” 便是这样一声大吼,那些妖魔形貌的人都一时怔住。 在众人之中,有个个子最大,身上穿着毛裘,脸上都是花彩斑纹的大个子魔人走了过来。 东关旅怔怔地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虎儿! 为什么没有看见虎儿? “虎儿呢?”他大声嘶吼道:“你们把虎儿怎么了?” 仿佛是被他这一声大吼震慑住了,那大个子魔人止住脚步,身边几个同样妖魔形貌的人走过来,开始用一种急促难懂的低吼声音交谈。 东关旅正要再次大喊,却冷不防脑后一记重击,登时将他击晕在地。 继之而来的,却是一种灼热似地狱的可怕高热之感。 因为那种热度太过痛苦,反倒减轻了东关旅的痛苦。 因为他立刻痛晕了过去。 一点不犹疑地,在极度的痛苦中失去意识。 深沉的黑暗,快速飘荡而过的云彩。 在深沉的失去意识中,东关旅仿佛在做着一个一个的梦境。 有的梦境亮,有的梦境暗。 有的梦境则是只有声音。 而那些声音却和寻常的梦境不同。 因为他全部都记得。 黑暗中,只听见耳际一直回荡着那种魔族的古怪语声,有时激昂,有时阴恻。 然后,仿佛什么地方传来了几记闷雷炸响,也有火焰毕剥的燃烧声音。 过了一会,魔族之人开始大声骚动起来,有人惊声尖叫,有人则像是痛楚万分地惨声悲嚎。 然后,窸窸索索的声音绵延不绝,跟着便是一片绝对的静寂。 仿佛是遇上了什么可怖的敌手,连倪负羁都无法抵抗的强大魔族居然片刻间撤了个干干净净。 东关旅知道自己是躺着的,因为有阵脚步声从脑后的地面传了过来。 只是眼睛无法张开,嘴巴无法动弹。 唯一和外界有交流的,只剩下了听觉。 仿佛是从俯看的角度,传来了几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这个吗?是不是死了?” “不会死吧?”另一个柔美的女声说道:“这一个应该不会死的。” “这是很严重的幅射伤吧?不是太好治,不过……”粗豪的声音又道:“他真的是三个其中的一个吗?” 接下来,是好一阵子的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从DNA的模式组看来,这个应该是,被抓走的那个也是。” “嗯……”那粗豪的声音沉吟一会,朗声说道:“应该就在此处了,水支队去找另一个,火支队和我一起,找出那个家伙!” “那这个呢……”柔美女声问道:“难道不理他了吗?” “我们不是已经救了他吗?你可以简单帮他处理一下,其他的,我们只要照命令做事就可以,”粗豪声音说道:“现在还用不着管他!” 这粗豪声音的话声甫歇,空间中便又充满了雷声、水声、燃烧声,不一会儿,整个空间又恢复了死寂。 然后东关旅觉得好累好累,便逐渐放松,失去和外在世界的最后一分感觉联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在世界的联系又逐渐清晰。 脑后的脚步又再次响起。 静静地,东关旅张开眼睛。 在月色下,有个极清丽极美的身影,仿佛还在月光中舞着明亮的剑。 看着看着,东关旅的意识又开始迷蒙起来。 依稀仿佛,听见那仙子一般的舞剑女子说着轻轻的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你怎么了……” 只是那已经不再重要了,东关旅的眼皮又缓缓沉重,仿佛有人在阴暗处的彼端召唤着他。 “来啊!来啊……” 只要跨过去那条界限,一切就会全数美好…… 然后,他便整个人坠入那深沉无边的睡乡。 第十一章 舞剑的绝世美女 真正坠入睡乡之后,反倒没有了梦境。 连是不是有时光流动过去也不晓得。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东关旅静静地呼吸,静静地翻个身,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闻见了什么味道。 但是那感觉实在太薄弱了,没有办法将他拉回另一个清晰的世界。 于是他又陷入黑甜的睡乡。 但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却又有热呼呼的液体顺畅地流下喉咙,那种液体流进了喉中,仿佛会在身体周遭扩散,化成具体的充实之感。 就是有这样的充实之感,才渐渐将他拉回来那个清晰的世界。 东关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淡淡地闻到一阵芳香的脂粉香味。 放眼望去,只见到一片耀眼的红,但是那种红色却和火焰的红不一样,有着温暖安全的感觉。 定了定神,直觉地动了动身子,却觉得混身发痛,仿佛连骨头最深处都是深深的痛。 但是这样的痛楚反倒让精神更清晰了一些,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一处红艳艳的被褥之中。 烛火微明,映在刺绣的床帐上,显现出色泽古怪的光影。 而且,从枕头、床褥之间,还可以闻得到淡淡的女人脂粉味道。 东关旅这辈子从来没有睡过这样舒适的床褥,一时之间,很想再次闭上眼睛,从这个荒谬的梦中醒过来。 只是闭上眼睛之后,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这才知道眼前的景象并不是作梦,而是货真价实的实境。 他有些狐疑,也有些好奇地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细实地包了许多纱布,便是这样简单地动了动,混身的痛楚便又牵动起来,口唇间更是有着灼热的干渴。 他定了定神,坐在床沿,看见床前有张小小的梳?台子,台上有着一个水壶,他也不管那壶中装的是什么,便将水壶拿起,张开嘴巴猛灌。 好在那壶中似乎真的只是清水,东关旅狂饮了几口,这才呼呼地喘着气,坐在梳?台前。 这样喘了一会,东关旅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梳?台上的铜镜,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大跳。 因为在铜镜中,居然出现了一个像白煮蛋一样的怪人! 没有一根头发,没有眉毛,脸上什么毛发都没有。 看见这样的怪人,任谁都会吓一大跳,但是镜中的怪人却也眼睛圆睁,脸色青白。 东关旅大惊,整个人腿一软,便“砰”一声摔在地上。 因为他突然发现,那镜中白煮蛋一样,整个头脸光秃秃的怪人,竟然便是他自己! 而且在镜中,他还看见自己的身上隐隐有着无数的焦黑伤疤。 躺在地上,只觉得一股地气的沁凉从背脊传了上来。 这样的森冷之气,对脑筋的清明大有助益,东关旅茫然地躺在地上,脑海思绪杂乱,纷扰不止。 想最多的,当然就是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便在此时,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如风如雨的悦耳声音。 那声音当然不是真正的风雨之声,此时外边天气晴朗,从窗棂中可以见到夜空的闪烁星斗。 没有刮风下雨的风雨之声,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东关旅半爬半行,勉力撑起身子走到房门之前,只见房门前是一片平坦的空地,映着月色,却有着比月色还要更光华炫烂的精光。 那是一个穿着紫色轻纱的美貌女子,年纪大约二十多岁,身材修长,纤美的长手指握着一柄寒光湛然的雕纹长剑,剑上系着长长的紫丝穗,随着舞剑的光华不住地翻搅化圆,银白的剑花,紫色的穗圆,在月色下映出魔幻的形影。 只见那女子的身形极为美妙,虽然是练剑,但是衣袂飘飘,脚步灵动,却比任何的舞姿还要好看。 方才东关旅听见的风雨之声,便是女子舞剑时,剑刃破空的悦耳声响,只见她的手腕微翻,也不见她使什么力,但是那圆圈般的剑花却是一个急似一个,而且光芒越来越盛。 那一个个光圆破空之中,更像是能够斩断空气一般,剑刃过处,仿佛还留下一个个的巨大切口。 虽然是这样强大的剑气,但是女子却是气定神闲,不像是在大动作舞剑,却像是午后小憩时,扇着轻罗小扇,拍着花间粉蝶,随手摘朵娇美的蔷薇。 东关旅惊艳地看着这令人目眩神驰的绝世之剑,嘴巴张得老大,楞楞呆呆地杵在那儿。 过了一会,如电如露的剑圆逐渐黯淡,那女子的舞剑进入尾声,“咻咻咻”三剑划出,一个漂亮的反手,便将铜剑收回身后。 只见她闭上眼睛,仿佛正在凝神收气,过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楞头楞头地站在儿的东关旅,看见这个光头少年,舞剑的美貌女子静静地凝视,然后便像是在脸上绽放花朵一般地灿然而笑。 “你醒啦!我好担心你醒不过来哩!”她灿然地笑道,开朗的语声和方才的肃然之美截然不同。“我叫剑妤,公孙剑妤,你叫什么名字?” “我……”东关旅喃喃地说道:“我是东关旅。” “东关旅啊?”公孙剑妤笑道:“真好听的名字,”她一边说话,一边走近,走到东关旅面前时,突然露出促狭的神情,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 东关旅大窘,直觉想要闪避,但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很尴尬地楞在当场。 公孙剑妤像是银铃一般地哈哈大笑,也顺势缩手。 “对不住,对不住啊!”她的笑声有种奇异的开朗魅力,虽然是在月夜之中,却让人仿佛见着了阳光。“可是真的很好摸呢!你还没醒的时候,我还偷摸过几次呢!” 仿佛是结识了很久似的,东关旅很快便和这个奇异的美貌女子熟稔了起来。公孙剑妤对他简略了叙述了发现他昏迷倒地的经过,少年这才约略地了解了当时发生过什么事。 原来那片树林附近有块空地,在月光下特别明亮,因此公孙剑妤便常常在深夜时分到那儿练剑。 但是东关旅和虎儿、倪负羁歇息的树林,却是个没有人敢接近的地点。 那片树林本就是个极深的空山荒凉之处,平时鲜少人迹,但是偶有异人或是山中樵子接近,总会有极为奇异可怖的情事发生。 熟悉山林的樵子们都谆谆告诫不能接近这片树林,因为有几个樵子曾经在树林间看见奇异的魔族人物,而胆大接近那片树林的,却永远不曾再回来。 而对于不寻常事物较为熟悉的异人们也都看出此处大有文章,像公孙剑妤便曾经在月夜中见到树林上泛出诡异的魔性光芒。 那一夜,公孙剑妤又来到那片空地练剑,刚到的时候还看见隐隐的火光,大约便是东关旅等人在那儿生火歇息的时候。 练了半夜的剑,公孙剑妤略事休息,拄着剑仰望那片深夜里更为浩瀚的寰宇星空,看了一会,却开始有些发楞起来。 因为,在那片熟悉的星空之中,居然“开”了一扇极大的天窗! 会用“开了一扇天窗”来形容,是因为公孙剑妤并不晓得该怎样去形容看见的情景。她从小经过异人调教,对于天文星相之学略有涉猎,对于天上的星宿也颇为熟悉,但是在那一夜,整个星空却完全变了个模样,许多星辰的位置倒错扭曲,而且在西南方的天空,居然蒙蒙地发了强烈的光芒,的确像是在天上突地“开”了一扇窗。 在“窗”的范围内,只见一片蔚蓝不似夜间的天空,依稀仿佛之间,还可以见到清晰的白云。 正在没理会处,只听见那“天窗”隆隆而响,淡蓝色的光芒迸现,从那儿便出现了一圈清晰的蓝光。 蓝色光圈缓缓下降,便在“吐”出蓝光之后,那天窗便缓缓收拢。 收拢的动作和光圈下落的快慢相互辉映,看起来煞是好看。 光圈落下的地点,便是那片魔族常常出现踪影的树林。 光圈落入树林的时候,那天上的“窗”也差不多已经全数收拢。 然后,毫无预警地,那惊人的景状便在刹那之间发生。 想起那可怕的震憾情景,公孙剑妤事后想起来,仍然脸色发白。 “那蓝色光圈坠入林中之后,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到那儿探探究竟呢!”公孙剑妤叹道:“只不过如果我去了,说不定就和你一样受这种怪伤啦!” 东关旅茫然地看着她秀美的嘴唇,从那儿顺畅流出的话语听起来却让人更加的茫然。 “我还在那儿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之间,整个树林便像是白天一样地亮了起来,可是那种亮法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如果硬要说清楚的话,就像是在你的眼前突然间亮了一百个闪电,但是那闪电可是没有雷声伴随的。因为它很静,非常的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而且,地面上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摇动一般,开始晃得好厉害,晃到你的一身发麻,晃到你站不住脚。 你知道的,我们练剑之人最重下盘,只要站得定了,便是十个大汉都不能让我移动一步。 但是那种奇怪的震动酥麻感出现没两一下,干净俐落,我整个人便摔倒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但是那奇怪的震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下子,便消失不见。 这震动要来之前,其实也是有古怪的,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大圈圈也似的怪东西,从发出强光的树林开始出现,圈圈越来越大,向四方扩散出去。 那些震动,好像就是根着这个圈圈发散出来的。” 当夜的情景,果然便是如此。 公孙剑妤是纪元前七世纪的人,当然不会知道她亲眼所见的是一场小型的另类磁爆,便是让她的知识再前进个三千年,也未必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即使是三千年后的公元二十四世纪,科学家也无法完全掌控这种磁场扭曲的强烈力量,只知道有某些星际文明的人能够利用它来扭曲现有世界的所有事物,包括物质、精神、空间,甚至还能影响最难掌握的“时间”。 事实上,二十二世纪的科学家曾经将宇宙中两种现象列为最无法窥见秘奥的千古之谜,第一种便是在早期科学萌芽时便已经发现的宇宙现象:黑洞,另一种便是能扭曲任何已知物质非物质的磁爆。 但是这一切对公孙剑妤来说,当然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她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想了一下,便鼓起勇气往那树林之中走去。 黑暗的林木之中,偶尔有月色映照进来,路并不难走,而且很奇异的是,在树林的深处有着蒙蒙的黄色光芒,仿佛正在指引人走到那儿。 走了一会,公孙剑妤已经来到东关旅等人落脚的所在,走到那儿,只见周遭的树皮、树叶都有着枯焦的情形,但是那种枯焦看起不像是燃烧展生的,倒像是被阳光曝晒多日才会有那样的干枯情形。 但是这儿是深不见阳光的密林,怎么会有阳光曝晒过度的情形发生? 到了黄光最明亮处,公孙剑妤眼睛一花,在那一刹那间见到了火光、水色光泽、无声闪电在林中漂浮,但是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唯一看见的,只有黄光最明亮处躺着一身是奇异灼伤的东关旅,赤身露体,身上有着淡淡的灼痕,而全身上下,只要有毛发的地方都烧得干干净净。 除了发现东关旅之外,整片林中的空地上空荡荡地,什么东西也没有。 “什么东西也没有?”东关旅惊声叫道:“没有魔族人?没有我朋友们的踪影?” “我再清楚地和你说一次,看着我的嘴巴,”公孙剑妤笑道,真的指着自己美丽的红唇,说得极为斩钉截铁。“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火堆,没有脚印,地上也没有石头、青草、枯枝。 总而言之,那是一片古怪到了极点的空地,你和那团黄光就在空地的正中央,从你躺着的地点延伸出去,有大概二十步的范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便是拿根大扫把来扫,也未必能扫得那样干净!” 东关旅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喃喃地说道。 “好怪……好奇怪,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虎儿和倪前辈又发生了什么事?” “虎儿?”公孙剑妤奇道:“那是什么人?” 东关旅抓了抓头,手指一触到头皮才发现头上光溜溜的,摸起来果然十分好摸。 公孙剑妤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东关旅这才讪讪地将自己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如何他在山林中与义父母相依为命,如何被斗子玉的属下害得家破人亡,如何遇上了虎儿,又如何遇上了倪负羁。 公孙剑妤仔细聆听他的叙述,本来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但是几次听见了斗子玉的名字之后,她的脸上开始出现复杂的神情。 但是东关旅毕竟年幼,并没有察觉出她脸上的表情有异,他将自己和虎儿、倪负羁的事说了,说起斗子玉手下杀害义父母时,仍然咬牙切齿。 叙述告一个段落之后,公孙剑妤若有深意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如此说来,你便是坚持要找斗子玉报仇的了?” 东关旅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是。” 公孙剑妤想了一下,神情转为庄重。 “你是个小孩子家,我也不和你隐瞒,”她的声音有些低沉,说起话来却已不似方才的开朗。“我只盼你记得我说的话。 当今之世,在楚国这么大的疆土之中,只要是楚王法令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敢违背斗家的话。而那斗子玉更是斗家权柄最高之人,在全国没人敢违背的斗家之中,更没有人敢违背斗子玉说一句话,只要他在早晨说一句要你死,你就一定不会活过中午,他便是这样霸气的一个人。 所以,我要你答应我,报仇这两字你休要再提,事实上,我连你是不是能逃得过他手下也没有把握。 今天的重点不在于你是不是能报仇,而是在于你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 东关旅脸色微变,勉强笑笑,想要说句漂亮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一开始说要报仇的时候,并没想到深一层去,现在公孙剑妤将事实说了,少年这才意识到她的话极为正确。 “你要知道,你现在算是得罪了斗子玉,记住,你不是和斗子玉‘有仇’,在楚国,没有人能够和他有仇,就连楚王也不能,为他就有这样的权柄,”公孙剑妤面露忧色地说。“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东关旅奇道。 “从今天以后,你要在这儿待上一阵子,因为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一走出我这儿就会被人砍死,但至少在我这儿,还没有人敢对你怎样,”公孙剑妤淡淡笑道:“至于怎么救回你的小命,这我们以后再商量。” “一步也不能走出去?”东关旅惊疑地问道。 “一步也不能走出去,”公孙剑妤点点头。“除非我说可以。”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是清晨,只听见房门外的人声逐渐嘈杂,除了有大声谈笑的声音之外,还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丝竹乐器的声音。 东关旅大感好奇,想要问问公孙剑妤这是什么地方,却看见她淡淡地说道。 “我居住的这地方是个妓院,风月之地,男人寻花问柳之地,我是这妓院的老板娘,你有什么问题没有?” 东关旅瞪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最难以置信的话语。 看见他的神情,公孙剑妤冷冷地“哼”了一声。 “便是妓院,你又怎样?”她的神情转为森冷,瞪着东关旅,没好气地说道:“你便和那些自命清高的男人一样,也看不起妓女吗?如果你看不起这个地方,我也不强迫你,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便是!” 东关旅楞头楞脑地听她连珠炮说了这一堆,过了半晌,才瑟缩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妓院?” 公孙剑妤一怔,想起这个质朴少年从小在山林长大,平生也只来过一次城市,果然可能连妓院是什么也不知晓。 想通了这个环节,她的容色转霁,脸上又绽放出美丽如花的笑容,她本是个开朗不拘小节的人物,现在心情大好,便一转眼珠,张开双臂便将东关旅的光头搂在怀里,哈哈大笑。 “好孩子!好孩子!你果然不知道什么是妓院,”她大声地笑道:“就冲着你这么可爱,不论是什么祸害,姊姊定要扛了下来便是!” 第十二章 奢侈豪华的小乞丐 此后数日,东关旅果然便在公孙剑妤的妓院中住了下来,其实,要说这座位于城南的宅子是一般妓院,倒也不太贴切,这座名叫“水月居”的大宅中虽然有着许多的莺莺燕燕,但是其中的女子却都是自愿留在此处的,有许多女子似乎都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往,后来让公孙剑妤收留了起来,便在这儿安身立命,至于要不要和恩客居宿,要不要献出身子赚取钱财,都是由她们自己定夺,公孙剑妤从不加以干涉。 据说,这家水月居并不是由公孙剑妤开创的,而是已经在郢都城中开了数代,历代的主人都是女子,也都姓公孙,但却不是母女相传,比较像是师徒的关系。 东关旅在房间中将养了数日,身上的灼伤痊愈得极快,和一般的灼伤大不相同,大约只是三两天工夫便结痂掉落,连大夫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事实上,那是因为磁爆的伤者一般来说和幅射烧伤的患者症状类似,却没有幅射能残留的隐忧,而磁爆伤口有种奇异的能量,不仅任何细菌都无法生存,连肌肤生长愈合的速度都特别快,因此在二十四世纪中有科学家将这种伤害戏称为“玩票重伤”,因为只要没在磁爆伤害中送掉小命的,一般来说都会很快痊愈,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而东关旅的眉毛头发过没数日也逐渐长了出来,不再是当时初受伤时的白煮蛋长相。 他只在床上待了几日,便自愿到后头柴房帮工人烧火劈柴,他本是个山林子弟,这一类的杂工粗活本就是习以为常,筋骨活动之下,他的伤势好得更快,不到七日,便已经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连身上的伤疤都已经几乎全数消失。 但是公孙剑妤仍然时时对他慎重交待,命他还是不准走出水月居大门,免得遇上了斗子玉的属下,平白送掉一条小命。 成天窝在水月居中倒也没有什么,但是闲下来的时候东关旅还是常常在心中惦记着虎儿和倪负羁的生死,也向公孙剑妤问过几次,但是她却也查不出来这两个人到底下落如何,是生是死,或是去了什么地方?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月,东关旅也已经在水月居中闷了好一阵子,好在水月居的后园有片小树林,林中有几株大树,东关旅闲暇时便常常爬到树顶去眺望郢都城的人来人往,从高处俯看这座巨城中,楚国人民的忙碌生活。 这一日,午后的太阳特别的强烈,东关旅在房间内待烦了,便又跑到后园来,爬上大树,打算在树荫深浓的枝上看看外边,想想如果再能出去外面的世界,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这样子懒懒地在树上躺了一会,突然之间,却从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响。 那吵闹声中夹杂着叫骂声、大狗的狂吠声,仿佛是在追逐着些什么。 一时间,东关旅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老家的山上,坐在树上偷看楚兵在山中打猎的情景,但是一转念,当然知道这里并不是深山之中。 那么,为什么会在郢都的大街上,出现叫骂声和狗叫声呢? 他好奇地一翻身,熟练地又爬上了更高的枝桠,顺着声音看过去,却看见了一群很奇怪的人。 只见得在不远处的几条街外有一群衣着相貌各异的生意人,有的人华服锦缎,有的人却是珠光宝气,有个胖子还气喘吁吁地,前头拉曳着一头大狗,一群人气急败坏地奔跑,显然是在追着什么。 仔细一看,前方果然有一个细细小小的身影,奔跑起来速度挺快,但是后头几个生意人不住地叫骂,却也不肯放弃。 那细小身影左绕右绕,专挑街巷跑来跑去,但是他仿佛对街巷不甚熟悉,看着他奔跑的方向,东关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几日以来,他对水月居附近的地理环境已然十分熟悉,因为他不能出门,只能在树顶上看,看了几天,当然就把附近的街巷看得清清楚楚。 而这个小小身影奔跑的来向,看看路径便会跑到一条死巷。 看见后头追着他的那些生意人的凶残狠劲,这前头的小个子一旦被他们追到,势必绝无幸理。 一念及此,东关旅忍不住心头热血上涌,看看那小个子已经拐了个弯,向他的方向而来,于是他双腿一勾,整个人便倒吊在树干之上,手上一分,将腰带抄在手上。 其时东关旅所在的大树枝叶极为茂盛,所以有部份枝叶超出了围墙,此刻他倒吊的位置便已经出了围墙,位在墙外巷道的上空。 看见小个子已经快要跑到大树的下方,东关旅叫道。 “喂!上来!” 那小个子是个形貌十分污秽的少年,此刻迎着东关旅跑过来,听见他这样叫,居然也毫不犹疑一伸手,便凌空抓住了腰带。 东关旅手上一沉,一拉,他的膂力尚算不错,这一拽便将少年拉了起来,顺势一荡,便让他翻过了围墙。 少年翻过围墙后,那群追赶他的人也已经来到,但是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却没有人注意到上空的动静,因此东关旅便悄然地缩手,挺腰,无声无息地翻到树枝的后方藏了起来。 那群生意人追到此处,看见前方明明是死巷,那污秽少年却像是变法术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大伙儿又惊又气,有的人更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东关旅躲在树枝上头,听见那些生意人你一口我一口地破口大骂,骂的都是那少年如何如何,刚开始听的时候还没什么,但是多听了几句,却忍不住莞尔笑了起来。 原来这几个人都是城里一些著名昂贵店铺的老板,这些生意人平素面对的都是豪商巨贾,自然都是势利之极的生意角色。 但是这一日,这个一身污秽的少年却带着几颗贵族世家的绝佳珠宝去逛了许多家昂贵店铺,这些老板久经商场,当然都是识货之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少年的来历,只得一肚子狐疑地接待他。 结果,少年像是刻意地恶作剧一般,在几家著名店铺故意惹了许多麻烦,让店家蒙受极为可怕的损失。 在城里最大最气派的客栈“神龙阁”中,少年点了十桌最贵的菜肴,遍邀街上的乞丐来吃,却在混乱中趁隙逃跑。 在城里专卖贵重药品的药店“天草铺”中,少年让掌柜的拿出了店中最珍贵的犀角灵芝,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那些珍贵药材淋上火油烧个精光。 而在另一家古玩店里,少年假意要看古玩,却从怀里拎出一只尾巴点了火的猫,让猫在古玩店中乱窜,打破了无数的贵重古董。 更严重的是,那胖子本是令尹斗子玉的从人,牵着的是斗子玉最爱的一对斗狗,一公一母,是斗子玉与王公贵爵们赌赛时最爱的宠物,平素在郢都大街上横行无阻,绝对不可能有人敢前来阻扰。 但是这少年却趁胖子趾高气扬在街上行走时,趁他不注意找了把尖刀一刀便将那只公狗阉了。 等到胖子惊觉的时候,那只可怜的“天之骄狗”早已躺在血泊之中,凄惨尖厉地不住哀嚎。 便是犯下了这些可怕又可笑的重大罪行,这些平日养尊处忧的大老板们才会亲自出马来追杀这个小乞儿。 但是叫骂归叫骂,跳脚归跳脚,找不到人还是没有用处,几个大老板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连那只斗犬也夹着尾巴,没精打采地离去。 东关旅躲在树枝上,偷眼看着那些大老板的背影远去,一直到人都看不见了,这才俐落地从树上一搭一跃,缓缓地爬了下来。 脚一落地,便看见那个污秽少年蹲在墙边,嘻嘻地笑着,仿佛没事人一样。 东关旅仔细地凝神看他,发现少年的面容虽然污秽,但是五官却相当的清秀,年纪大约和东关旅差不多,但是他的身形瘦小,个头比东关旅要矮上一些。 两人对望一会之后,那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 “你,很有趣,真好玩。”他轻松地笑道:“我叫熊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东关旅。” “东关旅?很好很好,”那俊秀少年熊侣笑道:“我会记得你的。” 东关旅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熊侣却一转身,立刻拔腿狂奔而去。 在水月居的后园围墙旁有个小门,熊侣脚步极快,头也不回地跑到小门前,却不将门打开,而是俐落地一翻身,就从墙内翻了出去。 但是等他翻到了墙上,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墙缘上头。 “喂!”他居高临下,指着东关旅笑道:“你,你很有趣,明天再来找你玩!”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自有一种令人不禁要听他说话的奇异特质,东关旅有点发楞地仰头看他,不自觉地点点头。 熊侣轻轻一笑,便纵起身来,整个人就在墙边消失了踪影。 东关旅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身影消失之处,心中却有些期待第二日快些到来。 这一日水月居的生意相当的差,也没有事可以做,东关旅百无聊赖地这边走走,那边逛逛,只觉得整个水月居仿佛人特别少。 到了入夜时分,水月居大门的灯笼挂了起来,泛出淡淡的红色光晕,东关旅在大门口张望了一下,想要走回自己的房间,却不自觉地绕了个弯,走过公孙剑妤的房前。 只见这个奇异的绝色女子自得其乐地坐在房内自饮自酌,脸上微微泛红,像是苹果一样煞是娇艳。 看见东关旅走过去,她高兴地笑了,连忙把他拖进房内一起饮酒。 这夜不晓为什么,公孙剑妤特别的高兴,脸上微微现出红晕,和东关旅说了好多话。 说楚国局势,说那个令尹斗子玉的专权,但是公孙剑妤却说,他其实也有很多的苦衷,为了整个楚国,也担了众多的恶名。 公孙剑妤还聊起了她自己的来历,说她本是个在街头流浪的孤女,后来被水月居的前任女老板收留,才会留在这儿。 事实上,这个水月居的主人从数代以来都叫做“公孙大娘”,是百年前一位名叫公孙紫园的奇异女人所开创的,据说,这位公孙剑妤等人尊称“紫园娘”的上古奇人曾经有过不凡的奇遇,曾经在一个古怪的地点学得非凡技艺,大澈大悟之后,才立誓在郢都城开了这家水月居。 据说,这位“紫园娘”自己也是个有过坎坷境遇的女子,在那个奇异空间中得到异人点悟之后,才立誓要以不凡的识见帮助天下不幸的女人。 东关旅对这位“紫园娘”的往事极有兴趣,想要再多听一些,但是便在此时,水月居的门口却传来了悠长的箫声。 那便是水月居有重要客人前来的讯号。 听见这样的箫声,公孙剑妤突地脸色飞红,神情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认识公孙剑妤以来,东关旅从来不曾见过她有这样的神情,他虽然是个质朴少年,但是在水月居待了这一阵子,对于男女之事也已经略有概念,此时见了公孙剑妤这样的神情,隐隐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阵子以来的观察,东关旅发现这个剑法超群的绝色女子虽然开的是水月居这样的风月场所,但是她却对自己守身甚严,从来不见她对任何男子稍假辞色。 但是此刻看见她有些失措的飞红脸颊,显见这个将要出现的男子必然是她心中极为重要的人。 “他……他早到了,”公孙剑妤歉然地笑道:“所以对不住,要你……” 东关旅笑笑,缓缓地起身。 “我知道,我回房了。” 走出公孙剑妤的房间,东关旅往自己的房门方向走去,但是走了几步,心中一动,却很想知道这个让公孙剑妤如此神魂颠倒的男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于是他四下望望,便隐身在长廊转角的一个树丛之中。 过不多时,果然有几个男人出现在公孙剑妤的门前,这几个男人都是身形高大强壮,一式的高矮,每个人的眼神锐利似剑,仿佛天地间什么东西都无法在他们眼前遁形。 然后,从长廊的彼端这时来了个丰神俊朗的华服男子,这男子的身量比起那几个大汉只高不矮,原先几个大汉已经都是很显眼的人物,但是和这男子比起来,却像是老鹰跟前飞过的寻常野雁。 看见这男子的形貌,东关旅不自觉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摸摸自己不到一寸长的新发,忍不住低声喃喃说道。 “真的配得上啊……真的配得上……” 说着说着,突然间觉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也不想再看看这男子是什么模样了。 于是他静静地转身,在树丛中缓缓消失离去。 只是他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大汉目光如电,眼中精光大盛,纷纷望向东关旅离去的树丛。 但是那华服男子却是气定神闲,轻轻一摇头,大汉们便恭敬地垂手而立。 “砰”的一声,房门打开,公孙剑妤连声娇笑,从房门内冲出来,“呀呼”一个纵身便跃在华服男子的身上,整个人便这样“挂”在他的身上。 那男子朗声大笑,两人像是要挤散骨头一样拥抱长吻,然后便将公孙剑妤纤细的身子抱进房门。 第二日,公孙剑妤的房门一直紧紧地关着,直到近午时分仍然未曾打开。 那房门内的旖旎温润风光,简直在门外数十丈都可以感受得到。 东关旅走过公孙剑妤房前的时候,刻意绕了远路,眼神也没有望向那个方向。 过午时分,他想起前一日和那个肮脏少年熊侣约好的时刻,本来是没有兴致去的,但是既是已经约好,他也不愿对熊侣失信,于是便在过午时分来到了后园。 缓缓推开后院的侧门,只见整条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还没来吗? 或者是说,会来吗? 东关旅有点嘀咕地探头四下看看,脚步一踩便走出了后门几步,再四下张望,发现仍然没有熊侣的人影。 走了几步,他这才想起,这居然是多日以来第一次走出水月居的门口,虽然只是象征性的几步,但是却有着重获自由的感觉。 纵使公孙剑妤极为慎重地警告过他不可以走出水月居的大门,但是十六岁的少年哪听得进去这种看似无关痛痒的警语? 更何况只是平凡无奇的几步路,踩在黄土地上,几个平凡无奇的足迹,又能出什么纰漏?大不了待会快快退步回去,关上门,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谁也不知道了? 正在得意地盘算之计,突然间,东关旅的眼角仿佛望见了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他高高兴兴地一转头,以为是那个少年熊侣来了,却看见整条巷弄依然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那种空荡已经隐隐出现不寻常的气氛,已经足以让东关旅的奇异能力开始警觉。 “呼”的一声,有个巨大身影再次掠起,像是大鸟一般,从巷弄的这边围墙飞到另一端的围墙。 东关旅大吃一惊,直觉就想跑回侧门,但是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脸色青白,眼睛紧闭的怪人已经挡在他的身后,像具死人似地立在那儿。 只见那人做差役打扮,身上的衣裳质料却出奇地考究,他的身形高大,比东关旅足足要高出两个头,此时一动也不动地挡在他和侧门之间,如果想要回去,便得绕过他。 东关旅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脚步微侧,便想从他的身边绕过去,快点回到水月居。 便在此时,只听见背后“刷刷刷刷”的衣袂四起,东关旅有点迟疑地转过头去,却看见原本空荡的巷弄中,此时只是一眨眼工夫,居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满了同样差役服饰的大汉。 一样的惨白脸色,一般的紧闭眼睛。 大汉的人数极多,也不晓得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数之多,几乎连小巷子里也要站不下了。 看见这样一群鬼魅般出现的怪人,东关旅惊疑不定,正不晓得要不要放声求救时,身后突然有人“哼”了一声。 “走吧!” 声音未歇,东关旅只觉得喉上、双手、双腿都是一麻,整个人便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动弹不得,像根大木头似地缓缓翻倒。 在他身边几个大汉却是手法熟练非常,一见他直挺挺地翻倒,便有三人伸出手来,一个抱头,一个抱腰,一个抱脚,三人动作搭配完美,“刷”的一声将东关旅举起,腿上一纵,便无声无息地抬着他跃过围墙,就此消失。 “呼呼呼呼”无数声轻响,那众多古怪大汉也悄然跃入围墙的另一端,消失了踪影。 仿佛这条巷道的路是多余的,没有一个人是从正常的路上走过来,走回去的。 只是这短短一眨眼工夫,小巷弄中曾经满满地站着那么多大汉,却又在片刻间消失离去,地上连个明显些的足印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在片刻前发生了什么,但是东关旅却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 只有那扇侧门静静地半开,衬托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巷,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便在此时,围墙上头的大树枝干里,那奇怪少年熊侣静静地枕着手臂躺在那里,神情木然。 刚刚东关旅被掳,众大汉神秘出现,神秘消失,这些奇事都发生在他的正下方。 只是少年熊侣却仿佛是没事人似地,动也不动地躺在树上,眼神空洞,仿佛在想着什么奇怪的事。 第十三章 荆楚国的大机械人 有没有见过摇摇晃晃的天空? 有没有尝过身体动弹不得,却像是风一样的飞快前进? 有没有试过全身动弹不得,却知觉全数清晰,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却一点也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大致上来说,这便是东关旅此刻的处境。 此刻那群古怪大汉正簇拥着他快速前行,由三个大汉像是块木头似地高举着他前进。 从身边的声音判断,大汉们是抄着郢都城的小径前进,避开了大街上的人群,而且在不久后便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后,仿佛是往山林的方向前行,东关旅张着大口,仰望着天空,鼻端这时传来了熟悉的草木芳香、河流的水气,一时之间,就像是回到了老家一般的熟悉亲切。 这时候,东关旅的心中突地一酸,想起近日以来的诸多遭遇,也想着自己真是无聊加愚蠢,好好的山野森林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跑到这个乌烟瘴气的郢都城来? 短短的一段时日里,他已经被抓过,打过(而且还打得爸爸妈妈都认不出来),被楚兵追捕过,后来无缘无故又是一身烧伤,成了个白煮蛋似的大光头。 现在,还莫名其妙地被人扛到城郊来了…… 不晓得是会被大卸八块,还是干净俐落砍下脑袋? 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要让他送掉小命,只要将他动弹不得地往野地里一丢,不是被野兽吃掉便是活生生饿死……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天空整个一暗,却是一行人已经进了个石窟里面。 从石窟的味道上闻来,这应该是个空间极大的洞穴,而且里边可能还有潺潺的洞中河流。 这样的石洞,东关旅曾经在年弯的时候探过几个,知道在洞的深处有时还会有倒垂下来,石笋也似的巨大石柱,石柱顶端滴下晶莹的水珠,喝起来清凉可口,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古怪之水。 大汉们静静的足音,在巨大的岩洞中不住回荡,走到一个映入天光的空旷之处,三名大汉双手一振,便将东关旅扎手扎脚地丢在地上。 “砰”的一声,东关旅的背脊重重砸在坚硬的石地上,痛彻心肺,但是却苦于无法出声,只能眼睛圆瞪,恨不得能将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转移重跌的痛楚。 便是在这样的混乱中,东关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脚上、喉上都各被扎上又长又轻软的针,看来就是因为这些怪针,才使得自己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这时候,有个大汉来到他的跟前,手上如风,“波波波波”便将几根长针拔出,东关旅只觉得身上热流陡然出现,一张口,便大声呼痛出来。 “啊哟!” 哭爹叫妈地叫了一会,他这才喘息稍定,才有余裕打量这个巨大石窟的环境。 只见这是一个宽达一里的巨大洞窟,洞顶有个大裂缝,所以天光透得进来,洞中不致于阴暗一片。 在岩洞的正中央有一个平台,此刻平台上坐着几个贵族般的人物,几个人谈笑风生,仿佛是在这儿举行一个轻松的野宴。 但是在平台的后方,看见那儿的景象,就让人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了。 只见在那儿是个凹进去的深洞,就着天光看过去,在那儿,森然地林立着许多身量极为巨大的“人”。 这些“人”动也不动地立在阴暗的空间之中,每一个的身量至少都有常人的三倍大小,服饰极为古怪,穿着的色彩有黄有红,有蓝有灰。 这样的巨人,俨然便是传说中的上古巨人“防风氏”,或是数十年前的翟国“长人”侨如! 据说,上古时代大禹会九州诸侯,诸侯中的防风氏是个巨人,他并没有依照大禹的召唤前来,于是大禹便将他杀了,将尸体陈列示众,光是大腿骨便有一个人高。 后来,翟国也出了个长人侨如,当年和鲁国作战时让鲁兵吃尽了苦头,后来战败被杀后,鲁国将他的尸骨陈列,骨殖之巨,也让人以为见到了防风氏再世。 东关旅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巨人”,便在此时,高台上有人高声叫道。 “都带过来了!” 几个大汉伸过手来,将东关旅拎了过去,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石窟内还有其他人,这些人大多衣饰肮脏污秽,原先可能是极好的资料,但是经过折磨后,早已委败脏破。 而这些人也大多垂头丧气,显是囚犯一类的人物。 东关旅和这些囚人被带到高台之下,仰头望去,只见高台上的人巍巍站立,映着洞顶上的天光,更是威严十足。 只见一个中年人站了出来,朗声大叫。 “大胆!子玉爷在此,你们怎不下跪?” 听见这个名字,东关旅忍不住一惊,抬头望去,却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高大男人,右手支颐,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众人。 而这张令人着迷的脸,却是极为熟悉的。 因为他便是前一夜与公孙剑妤亲密缠绵的华服男子! 这个令人自惭形秽的俊雅男子,竟然便是当今楚国权倾一时的斗子玉! 看见东关旅近乎无礼地仰头直视,身边一个大汉登时大怒,快步过来,一脚便将东关旅踢得俯伏在地,久久爬不起来。 斗子玉看见东关旅被踢倒在地,轻松地笑笑,声音清朗,虽然音量不大,却是中气十足,回荡在洞窟之中。 “很好很好。你便是那个小乞儿东关旅吧?你真行,我听说我的手下杀了你好几次都没有杀成,这可是很伟大的事啊! 现在你还找得到那个女人帮你说情,真是大大的了不起!” 他自顾自地说了几句,眼神突然转为凌厉,盯向另一个跪地不动的囚人。 “还有你啊!我们的大贵族,屈廷子西大夫。” 那名“屈大夫”是楚国的世族,只见他眼神零乱,一身的狼狈,此时他跪倒在地,却仍然极为硬气地怒目瞪视斗子玉。 “我斗家历代以来,为楚国尽心尽力,你居然以小人之心来度我家的为国为民之心,”斗子玉森然说道:“光是这点,你就该死!” “无耻小人!无耻小人!”那屈廷子西高声嚎叫,声音悲愤已极。“谁不晓得你斗家狼子野心,满心想要趁我王身体不适,王子年幼取而代之,但是只要楚国有我屈氏忠臣,我绝不让你的阴谋诡计得逞!” 斗子玉怒极而笑道:“很好很好,我倒要看看这世上是无耻小人强,还是硬颈忠臣强!”顿了顿,他的神情现出极为残忍的神色。“好久没有拿我楚国神君来试人了,今天我就让你这忠臣来试试!” 那屈廷子西却是极度硬气之人,虽然已经被几个斗子玉的手下架起,却仍然痛骂不休。 只见高台上那名声音洪亮的中年人再次大声说道。 “高楚王英灵兮,神国之君杀敌千百兮,不复返重金神英兮,古神于我祖灵入之而成鬼神兮,天神共鉴……” 在悠扬的楚辞中,那屈廷子西依然叫骂不绝,几个大汉将他架到那些巨大人像前,爬上人像旁搭建的高架。 便在此时,所有的巨大人像突然是像是活过来一般地发出了蒙蒙的蓝光,而且一致地发出了规律的微微颤动。 几名大汉将屈廷子西架到一具黄色的巨像前方,也不晓得了什么方法,巨像的胸腹处便缓缓张开,像是一道小小的门。 屈廷子西口中兀自“卖国恶贼,天地不容”地胡乱叫骂,大汉们手下不停地,便将他丢进了巨像胸腹间的小门。 只见那小门铮的一声,伸出来无数支极小的金属支架,“虎”的一声便将屈廷子西拉了进去,关上闸门。 那几名架着他进去的大汉此时却像是遇上什么可怖之物似地,连滚带爬地跑下高架,有个大汉还摔了一跤。 洞窟之中,原先还回荡着屈廷子西高声叫骂,只见那“包裹”住他的黄色巨像“荷荷荷”地泛出更强的蓝光,一个震颤,屈廷子西的叫骂声登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呼。 “啊……” 但是那惨呼声却来得极短,只是半声,便悄无声息。 然后,像是烟花,也像是瀑布一般,从那巨大黄色人像的中间,迸出了漫天的血肉和碎骨。 这个和斗子玉冲突的屈廷子西,居然硬生生地在巨像腹中被压个粉身碎骨! 这楚国的“神君”巨人,居然有着这样可怖的处死方式! 但是在斗子玉等人的眼中,却像是看了场最精彩的好戏,几个人纷纷大声叫好,斗子玉更是面露得意的笑容。 然而他只笑了一会,脸上的笑容便陡然敛去,跟着却露出了极为严肃的神情。 顺着他的眼神望出去,只见到在洞窟的一个小小角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安然地蹲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东关旅顺着斗子玉的眼神也看过去,却发现那个瘦小之人竟然便是在水月居后园遇见的肮脏少年熊侣。 这样一个极不起眼的少年,看见斗子玉等人的眼中却是极为戒慎恐惧,仿佛这少年有着什么样的可怕手段,一不小心众人就要全数遭难。 但是熊侣却依然是那付什么都不在乎的轻松神情,只是可有可无地四下张望,仿佛连方才屈廷子西惨死的情状也不放在他眼里。 斗子玉冷冷地看了他一会,这才转过头来俯看了一下东关旅,咬着牙说道。 “把那个小狗也带来上来!” 几名大汉依言便从另一个角落拖出来一个软趴趴的人,看身形并不是个大人,身上血迹斑斑,仿佛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看见他的容貌,东关旅忍不住欢声大叫。 “虎儿!” 这个软趴趴被拖出来的少年,果然便是当日在树林中不见踪影的虎儿,只见他仿佛连爬都爬不起来,只能虚弱地看着东关旅,但是眼神中仍然露出欣喜的光芒,嘴巴微张,出现了一个惨到不能再惨的微笑。 这少年有一个别号,叫做“打不死的虎儿”,现在看来,能不能打死是一回事,但是常常被打得极惨显然是家常便饭,此时他的伤势显是比当日分别时又重了许多,也不晓得吃过多少苦头。 几名大汉拖着虎儿,拎起东关旅,重重地将他们掷在那些巨大人像之前。 仰望那些巨神也似的人像,想起方才屈廷子西血肉横飞的惨状,便是再大胆子的人也要心惊胆裂。 这……也许便是东关旅和虎儿人生的最后一刻了…… (第一部完) 第一章 星箭荒场 巨大的石窟之中,此时的气氛令人觉得极为窒涩不快。 至少对东关旅和虎儿两人来说,是这样的。 如果你刚刚目睹了一个人在那些古怪巨像中挤碎血肉而死,你大概不会觉得太赏心悦目。 特别是接下来,人家还要把你往那些巨大人像中塞进去,更不会是什么令人欢欣鼓舞的事儿。 不过看看那几个在高台上巍然而坐的楚国贵胄们,倒是神情轻松,有的人还露出期待的神情,仿佛要看一场精彩至极的好看表演。 虎儿是个极度硬气的少年,此时自认必死,看见斗子玉等人高高坐在那儿,一付满不在乎的神情,心中便是有气,他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此时怒从心起,忍不住便大声吼道。 “妈你个头!”他的声音在石窟中不住地回荡。“你妈的不得好死斗子玉,你祖祖孙孙爷爷奶奶全都生疮流脓,死到你家十八代还死不完!” 他骂得兴起,正要大声再骂的时候,身旁的卫士怒叱一声,“砰”的一记重拳,便将他重重地击倒在地上。 虎儿被这样重重地击在地上,正在天旋地转之际,却听见了一阵欢声大笑。 东关旅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却看见发出这阵大笑声的正是那个奇怪的小乞儿熊侣,只见他不住地拍手,手舞足蹈,笑得极为大声,显是对虎儿这场破口大骂满意至极。 说也奇怪,虽然他有着这么无礼的举动,但是那群楚国的贵胄们却仿佛对他视若无睹,有几个人装出无所事事的神情这边望望,那边看看,就是不把眼神放在熊侣的身上。 只见斗子玉坐在高台之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咬着牙,显是怒气暗生,但是他却也没有对熊侣有着任何反应,只是“哼”了一声,同样对他视若未见。 那几个押着东关旅和虎儿的大汉低喝出声,便像是死猪一般地拖起虎儿,将东关旅双手反背,便要将二人推入两个巨像之中。 刚刚将屈廷子西碾成碎裂血肉的,是一座黄色的巨像,只见那巨像似金非金,似陶非陶,昂然立在石窟的阴暗光影之间,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但有一点相当的奇怪,方才屈廷子西飞溅而出的血肉如瀑如雨,数量极多,按理讲巨像的周遭应该溅满了模糊血肉,但是此刻放眼望去,巨像周围却干干净净,连一点最起码的血污也没看见。 然而此时绝对不是抽丝剥茧的推理时机,眼见自己的小命再过片刻就要不保,两个少年一清醒,一昏沉,两个人的脑袋却不约而同空白起来。 东关旅睁大著眼,瞪视这些即将结束自己性命的神怪巨像,他虽然不是懦弱无胆的少年,但是此刻命在旦夕,却也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不住地惊惶四望。 这一望,却远远地和高台上的斗子玉打了个照面。 只见斗子玉丰神俊朗地倨坐,高高在上,不晓得为什么,看见他的容貌,却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秀丽的容颜。 想起那夜斗子玉进了公孙剑妤的房内,两人直到次日近午仍未起身的情景,东关旅没来由地热血上涌,整个人登时勇敢了起来。 因为他不要被斗子玉看笑话,不要让这个害了他全家,又和他最敬重女人同床共枕的男子看不起! 那斗子玉的眼力却是极佳,此刻他看见这个山野少年突地昂然坚毅起来,心中一动,便转头看向远方的熊侣。 眼见那几个大汉便要将东关旅和虎儿丢进巨像之中,只见斗子玉突地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神色。 “且慢!” 几名大汉同时一愕,听见斗子玉这样大喝一声,手上动作便停了下来,拎着两个少年转向斗子玉,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吩咐。 斗子玉斜睨了熊侣一眼,干笑数声,大声说道。 “今日你们两个小鬼何其有幸,能够死在我楚国‘星箭荒场’之中,也罢也罢,既是如此机缘巧合,也让你们两人死得明明白白,黄泉路上不要糊里糊涂。”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对着东关旅和虎儿两人所说,但是眼光却不经心地横视着远处的小乞儿熊侣,似乎他才是真正说话的对象。 “这‘星箭荒场’乃是我楚国历代先祖最神圣之地,俗谚有云:‘得星箭兮者,胡不得楚柄兮’,不懂得‘星箭荒场’的关键与神秘,即使侥幸登上了楚王的宝座,也不可能坐得稳。” 说到此处,他眼中神光迸现,森然地凝视全场,然后放开喉咙,开始唱一首曲调奇异的歌。 这首歌,方才在屈廷子西惨死之前,几个卫士也唱过的。 “高楚王英灵兮,神国之君杀敌千百兮,不复返重金神英兮,古神于我祖灵入之而成鬼神兮,天神共鉴……” 斗子玉高声地唱着那首奇异的楚国歌谣,声音深远神秘,仿佛在曲调中还蕴藏着奇异的谜题。 他唱了一会,歌声逐渐止歇,眼神如电,远远地,饶有深意地看着远方的熊侣。 良久,他才缓缓地说道。 “你们知道,这首古代祝辞说的是什么东西吗?” 一方的随从楞了一楞,面面相觑,有个中年男子眼珠子一转,陪笑说道。 “小人才智浅薄,却不知道这首祝辞有着什么深远的含意。” 斗子玉当然知道这些随从不晓得这首楚辞有着什么含意,只是打算这样一搭一唱地,巧妙带出他想说的话。 “这个星箭荒场啊……”他悠然地叹道:“说起来也算是我楚国的命脉之地,先人曾经传说,说这片荒场的奥秘无穷无尽,而我楚国千秋万世以来维以不坠的关键,就在这个荒场里。 因此,如果说掌握了这个地方的神秘的话,便是掌握了整个楚国的权柄,也不算为过。” 他说到此处,很有技巧地顿了一顿。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个“掌握了这个地方神秘”的人是谁,已经不言可喻。 人人都知道他斗子玉在楚国的权柄极大,但是这样的言语说出来,还是有点令人不知所措的。 要知道其时楚国的国王是穆王商臣,虽然他这些年来重病缠身,但是毕竟还是一国之主,虽然斗子玉背后代表的斗氏家族历代以来在楚国的权力极大,但权力即使大到了顶点,却还是在楚王的统领之下。 在楚王统理的国土之上,说出“掌握整个楚国权柄”的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便只有两个字可以解释。 谋逆。 想起他即将说出来的言语,几名手下不禁有点忐忑起来,虽然明知斗子玉的权势薰天,却也不约而同地,跟着斗子玉的眼神,望向坐在远方的小乞儿熊侣。 只见熊侣的神色阴沉,只是冷冷地和斗子玉对望,也不晓得是害怕还是愤怒。 果然,斗子玉的剑眉一轩,朗声地说出了令人咋舌的话语。 “有的人啊!混混噩噩地当了楚国的王,却仍然不懂得这个‘星箭荒场’的奥妙所在,于是便连王座也坐不稳来,这在我们楚国的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便是咱们前任的大王,也是从这样的脓包手上取得王位的。 若不是当时的‘堵敖’熊溪太过慵懦,今日的楚国大位又怎会在大王的手中? 但是现在楚国的情势和那时候又不一样了,国内的暗云诡谪多变,只有最强的强者,才能够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成就一代的功业!” 他说着说着,胸臆间陡地热血上涌,昂然站起身来,声音更为洪亮。 “‘高楚王英灵兮,神国之君’,说的便是这星箭荒场中祭拜的诸神,乃是我楚国历代以来各位雄主们的伟大英灵。 回想古代,我楚国源自上古帝王颛顼,祖神粥熊,那是个威猛难以想见的大英雄大豪杰,上古的英主们,便是当年西周势力最强的时候,那权势滔天的周昭王,到了我们的荆南,却还是要淹死在我们的水滨。 这么伟大的功业,这样惊人的史事,所有的力量和泉源,都来自这‘星箭荒场’的众神,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颂歌……” 他说得畅快,忍不住又高声唱了起来。 “杀敌千百兮,不复返…… 重金神英兮,古神于我祖灵…… 入之而成鬼神兮,天神共鉴……” 在歌声中,斗子玉的目中精光大盛,高声大叫。 “入之而成鬼神兮,入之而成鬼神兮!”他朗声地大笑,笑声充满了狰狞和残忍。“只要进了我星箭荒场的众神之中,你便会成鬼成神,也能以无用的血肉祭祀众神,现下便有整个荒场的天神共鉴,你们两个小鬼能够贡献血肉祭我众神祖灵,总算是死得其所,还真是抬举了你们这些贱骨头!” 说着说着,他冷然地环视四周,高声吼道。 “将两人处死,祭我荒场众神!”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凛然,东关旅虽然打定主意不要在斗子玉面前丢脸,但是他毕竟只是少年,遇上这种命在旦夕的场面还是免不了手足酸软,和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奄奄一息的虎儿正好是对难兄难弟,倒让拎起他们的楚兵省了不少工夫。 便在此时,星箭荒场的巨窟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少年稚嫩的高叫嗓音。 “住手!” 出声的人,自然便是那神秘的小乞儿熊侣了,只见他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叉着腰高声大叫。 “听到没有?我说住手!” 几个拎着东关旅和虎儿的楚兵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抓着虎儿的那个楚兵更是早已将他推在半空,此时被少年大声一喝,只能生生地将虎儿瘦小身躯暂时地凝在空中。 而且,大伙又不约而同地转向斗子玉,求救似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斗子玉却仍是气定神闲,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只是冷冷一笑,淡然说道。 “你们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说过的话,几时有人敢不做的?”他悠然地弹了弹手指,仿佛在察看指甲修整得干不干净。“我说,处死!” 那少年熊侣闻言大怒,此时他的神情由原先的漠然转为激烈,开始迈步奔跑,向着斗子玉等人的方向远远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 “斗子玉,你敢!” 斗子玉哈哈大笑。 “我敢?我斗子玉在当今世上,还没有什么人能够让我不敢!”他咬了咬牙,怒声大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几名楚兵更不迟疑,一左一右,拎着东关旅和虎儿各挑了一个巨神之像,“咚咚”两声,便将他们丢进了巨神像肚腹部位开启的门洞。 和方才屈廷子西进入神像时一样,从神像中伸出了无数的金属小支架,眼睛一花,两名少年便被“塞”进了巨神像之中。 接下来登场的,当然便是两人被挤成血肉飞溅而出的残忍场面…… 那神秘少年熊侣大步狂奔,跑到巨像前不远处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他的大声喝止虽然让楚兵会略为迟疑了一会,但是却仍然比不上斗子玉的号令,终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入巨神像之中。 只见熊侣的神色冰冷,眼神像是利剑一般,怒目转头,瞪视着高台上的斗子玉。 看见他这样的怨毒目光,斗子玉眼睛微微一眯,只是冷然一笑,但是身边的随从却仿佛惧怕非常,不自禁地纷纷后退一步。 所有的人,等待的都是接下来即将出现的,那些令人牙酸脚软的声响。 撕心裂肺,痛苦万分的惨叫哀嚎。 或者是“噗嗤”的一声,血肉飞溅的长响。 没有声音。 将东关旅和虎儿二人丢进神像之后,居然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有个记性好的楚兵更想起来,方才将屈廷子西丢进去的时候,那黄色巨像还“荷荷荷”地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但是这一回却什么都没有,连最起码的动静也没有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便在这一瞬间,整个星箭荒场中,所有人都像是泥塑木雕一般楞楞地站着,熊侣张着大口,本来想要向斗子玉大吼,却怔在当场。 斗子玉昂然地站在高处,本想在东关旅两人的血肉飞溅而出时得意地哈哈大笑,但是这个“毫无声息”将整个场面变得极为突兀,让斗子玉也整个人生生地凝在当场,却不知道下一个动作该如何做下去。 而那些随从楚兵们更是傻傻地站着,面对这样奇异诡谲的死寂,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地面上,这时却开始起了一阵缓慢的嗡嗡之声。 那嗡嗡之声初时并不甚大,只像是昆虫振翅一般,但是后来却越来越大声,连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便在此时,地面上开始出现许多的巨大裂缝,像是整个大地都已经开始分崩离析,像片巨大的蜘蛛网一样,迅速将整个巨窟的地面占满。 但是那裂缝却又不是实像,只是发着强光的一条条光纹,数量极多极密,盘根错结,满布在大地之上。 而且每条光纹都发出极为耀目的强光,从下往上,像是一面面光线形成的墙面一般向上方照射。 这时候,那种缓缓的嗡嗡之声开始转为细密,强度也开始增加。 斗子玉和手下们几时见过这样的惊人场面?这样的情景不用说是亲眼目睹,便是听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事实上,这样的场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之外,便是三千年后的二十四世纪之人,见了这样的场面也会惊得呆住。 在这些春秋战国时代人们的认知中,对于这种声音也无法形容。 对于一些活在三千年前的人,你又能对他们怎样解释空间能量异常产生的高频周波共振现象? 西元1626年5月30日,也就是古中国明朝天启年间,曾经在当时的首都北京城发生过一次神秘的大爆炸,在当时的诸多异象之中,也曾经出现过高频声波的现象,但是当代的人们没有这种知识,只能勉强形容为:“……忽闻音乐之声,一番粗乐过,又一番细乐,如此三叠。众内侍惊怪,巡缉其声……” 第二章 楚星箭巨神 几个楚兵惊惶万分地看着一地的炽亮光墙,耳中又听见那嗡嗡之声转为强烈,方才不可一世的凌人态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惊惧地哀声大叫。 但是叫声一出口,却像是投入大海一般的无影无踪,只能在炽亮的视野中看见彼此张大了口,涕泪横流,但是叫出来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见。 唯一听得见的,只是那越来越强的嗡嗡声响。 而随着那些声波逐渐转强,众人的脑门中也开始出现骇人的剧痛。 那种剧痛来得极为快速,仿佛是有人在脑门中斫了一刀又一刀似地疼痛难当,而且随着心跳的频率,每次一跳,便是重重砍了一刀。 一时之间,在光亮耀眼的空间之中,只见斗子玉和众随从们纷纷痛苦翻倒,大声狂嚎,但是却没有人的声音能够穿透那些高频声波。 有几个在高台上的随从无法忍受这样的头部剧痛,疯狂地扯抓自己的头皮,手指过处,便是鲜血长流,不住翻滚之下,还有人生生地便从高台的边缘重重跌下,摔得肢断骨折。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的地狱场面是几近无声的,而且视野中几乎全数被强光布满,只像一个梦境。 但这个梦境却是一个充满了剧痛和无边折磨的可怖噩梦。 楚国众人之中,斗子玉也状似癫狂地在高台上不住地翻滚踉跄,他因为是个久经战阵的猛将,手上的力气极大,这一狂乱下来,有一两个随从在剧烈的痛楚中抓住他的腿,便被他一把猛力抓起,像是麻袋一样地生生掷下高台。 在这样的狂乱剧痛之中,他迷迷糊糊地望向四方,却发现在强光之中,依稀仿佛,看见了熊侣静静地飘浮在半空之中。 不,这个神秘的乞儿少年此刻并不是飘浮在空中,因为在他的身后,此时却站着一个光影恍惚的巨大人像,此刻熊侣便是站在人像的手中。 那人像和星箭荒场中的巨像大小相近,但是身上却比巨像要“瘦”上许多,形貌古拙奇异,倒像是全身都是金属制成,裸露出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缤纷组件。 而熊侣的脸上神情依旧冷漠,显然无没有像斗子玉等人一样,因为高频声波而遭受脑部剧痛。 奇异的是,在熊侣的脑门处,此刻却闪耀着一颗色作淡红,光彩却极为耀目的星状图案。 然后,只见整个空间开始扭曲旋转,斗子玉的脑门剧痛稍歇,定一定神,又往熊侣所在的奇异空间望去。 只见在那光彩耀目的众多光墙中,熊侣脑门上的淡红星图依然夺目,纵使在强光之中依然清晰可见。 在他的身后,那捧着他的人像在淡红星星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而且那人像不只一个,而是有着数十个,有的飘浮空中,有的巍然而立,有的则像是鸟兽虫蚁般地横陈在地上。 在这些“人像”……不,这些形体有些并不是人形,有的甚至看起来像是猛恶的金属巨兽,在这些“形体”之中,斗子玉也隐约看见了那两个少年东关旅和虎儿,同样飘浮在半空之中,同样的也在脑门上有着清晰的星芒。 只不过东关旅的星芒位于头顶,虎儿的星芒却长在眉心之上。 这斗子玉本是个极为出色的人才,不论是文采武略都是楚国当世一流人物,此时虽然情势诡谲狂乱,却也能在一瞬间将这些细节记在心中。 但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仔细观察下去。 只见空间之中不断地扭曲,景物的线条不住地崩毁。 然后所有的“形体”巨像一个巨大震颤,便像是春蚕吐丝一般,从身上纷纷绽放出颜色缤纷,瑰丽雄伟至极的扭曲光柱。 而这便是斗子玉看见的最后一幅景象。 轰然一声巨响,斗子玉只觉脑部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整个人便在剧痛中晕死过去。 而他也是楚国众人之中最后一个失去知觉之人,这一晕死过去,楚国一干人等全数死的死,晕的晕,便横七竖八地躺在巨窟之中,再也无人能够动弹。 在巨大的洞窟之中,巨像们身上的各色光芒依然不住地吞吐,粗粗的红光、黄光、白光、蓝光在洞窟中交错飞舞,仿佛还能穿透出洞壁出去,看起来极为炫目好看。 东关旅、虎儿和熊侣茫然地站立在巨像的掌上,彼此看见头上的粉红色星芒,三个人毕竟是少年心性,除了震惊之外,还觉得有几分好玩。 方才在洞窟中出现的剧变,三人因为所处的方位不同,当然遭遇便和斗子玉等人地狱般的痛苦大相迳庭。 东关旅和虎儿被楚兵“塞”入巨像之后,本来以为会立刻步上屈廷子西的后尘,在巨像的腹中被生生挤碎而死。 但是等了许久,那随时可能出现的粉身碎骨惨状却始终没有出现。 过了一会,东关旅只觉得整个身子反倒暖洋洋的,不像是关在冷硬致命的巨像腹中,倒像是身处在暮春的午后,晒着暖暖的阳光,在潺潺溪流旁睡一场舒服的好觉。 恍惚之间,自己似乎还曾经飞入夏日午后的星斗天空,在闪烁众星中不住地自在飞翔。 但是这种感觉只是一刹那间闪了神,等到回过神来,整个外边的空间已经泛出了强烈的光芒。 那种高周波的音频,东关旅也听到了,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却没有出现斗子玉等人那样的可怕痛楚。 更有趣的是,楚国众人的狂吼痛嚎,在东关旅的耳中居然是听得见的,他虽然也听见了那些奇异的嗡嗡声响,但是身处在这些声音之中,他却仿佛是免疫一般,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听了外面的惨嚎一会,又从巨像腹中看见外边透入的强光,东关旅好奇地轻轻一推,居然在眼前开了一扇小小的门。 这动辄残酷杀人的星箭荒场巨像,却不晓得为什么对他特别友善,明知道身边任何器物都可以在片刻间置他死命,但是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从巨像腹中探头出来的时候,却觉得像是从住了多年的老家漫步走出一样的亲切。 在巨像的肚腹前方,“它”早已伸出了巨灵之掌,静静地横在出口之处,东关旅有些迟疑地跨步出来,伸脚踮了踮那巨掌是不是稳固,这才跳到巨像的掌上,手掌撑地,好奇地观望四周。 看了几眼,看见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站满了许多形貌不一的巨像,而且个个的形貌都是古拙奇怪,和原先的模样颇不相同。 他心中一动,也回头看看自己身处的巨像模样,只见“它”本来是宛若雕像一样的形貌,此刻却像是被剥了皮一般地,变成了只剩下骨头的金属骨架模样。 但是定睛一看,那原来的雕像形影却还是存在的,只是变得极为轻淡,像是光影一样地“包”在骨架外面。 这种古怪的现象就和其它众多现象一样,远远超过东关旅的知识范围,便是让他再聪明百倍也不可能想像出个中原委,于是他只是抓了抓头,又回身过来,只见眼前一花,却是身边另一个巨像的肚腹大开,缓步爬出来的,便是同样被楚兵“塞”入巨像的虎儿。 只见虎儿一脸茫然,仿佛置身梦中,不时还摸摸脸,摸摸身子,仿佛很难相信自己仍然保着一条小命。 “虎儿!”东关旅兴高采烈地大叫,站在巨像的手上不住挥手。“在这儿!” 他叫了几声,却听见身后一声轻笑,转过头来,却是熊侣也站在另一个巨像的掌上,似笑非笑地盘着手,看着两人。 虽然和这个神秘少年只见过一次面,但是东关旅却对他的印象极好,方才被斗子玉下令投入巨像中的时候,他也听见熊侣大声喝止的声音,虽然后来斗子玉没有理会,但毕竟也是这少年的一番好意。 “是你!”东关旅笑道:“又是你!” 在石窟的光墙中,那一阵阵的高频声波夹杂着斗子玉众人不住的惨呼哀嚎,呈现出一股极为诡异的气氛。 过不多时,三人的脑门上不约而同地缓缓泛出那种光线清晰的红色星芒,东关旅张大了口,指着虎儿和熊侣,脸上露出极为惊异的神情,虎儿更是大呼小叫,惊诧神情绝不掩饰。 熊侣却要比二人冷静一些,他看见眼前两人的头上泛出淡红星芒,又看见他们的指指点点的惊诧表情,微一思索,便知道自己的头上也有同样的现象。 而斗子玉在晕死过去之际,看见的便是这时候的情景。 便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巨像开始出现震颤的情形,纷纷吐出了色彩缤纷美丽的粗大光柱,在洞窟中不住的回旋,回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逐渐止歇下来,个自保持着凝定不动的方向。 不同的光柱,指着不同的方向,穿透了岩壁,却不晓得指向什么地方。 东关旅睁大眼睛,看着漫天的光柱终于静止下来,正在惊疑之际,却听见虎儿在那儿大呼小叫。 “不动了!不动了!”他惊讶地大声叫道:“那些光指到你那边去了!” 东关旅一怔,直觉地便回头看,果然看见几道淡黄色的光束指向自己的身上。 看看那些黄光的光源来处,是一具色作淡黄的巨像,巨像的头部有着四张脸,巍然地端坐在一处石丘之上,四张脸缓缓旋转,而这四张脸虽然只是金属,却都有着明显的表情,有的狰狞,有的和善,有的威严,还有一张狂怒的怪脸。 而虎儿虽然大呼小叫,他的身上其实也有着光芒投注,那是几束纯白朦胧的光柱,光柱的源头却是一具手上持着两具巨大扇形物体的巨像。 看着虎儿和自己身上的光柱,东关旅心念一动,也回头看看熊侣,只见熊侣早就已经发现自己身上的光柱来源,那是几束来自天空的淡青色光,光源来处是一具飘浮在空中的鸟头人身巨像。 仔细观察其它的巨像,可以发现这些巨像大多有着同样的光柱,每个巨像的光柱颜色不同,却都指着洞窟外的不同方向。 熊侣仔细一数,发现眼前可以见到的巨像大约有三十来个,如果每个巨像的光柱都像三人身上的光柱会指向特定一人,是不是表示其它巨像的光柱也都会指向自己所属的那人呢? 他正在皱眉思索之际,却听见东关旅和虎儿不约而同地轻声惊呼。 只见洞窟中的光芒逐渐减弱,那种古怪的高频声响也开始消失。 随着光墙逐渐变淡,地面上的“裂缝”也逐一收拢,原先隐身在石壁之后的部份巨像开始光芒黯淡下来,石壁又恢复了原先的实体,将那些巨像纷纷藏在巨石之间。 东关旅和虎儿纵身一跃,跃上了巨像旁的支架,只见两人原先停留的巨像缓缓缩手,包裹在它们四周的外壳又重新凝聚起来,恢复了原先的巨大雕像模样。 整个石窟之中,又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地,恢复了原先的静寂。 整个星箭荒场方才经历了那种奇异剧烈的变故,但是此刻却又宛若梦境一般地,重新回到了原先的起点。 只是在高台上,在高台旁的地面上,七横八竖地躺着死的死,晕的晕的楚国众人,有的兀自昏迷不醒,有的却是当场摔破脑袋,死于非命。 虎儿身上仍然有着拷打过后的重伤,东关旅搀着他勉力而行,走了几步,手上突然一轻,负担大减,转头一看,却是熊侣也搀了虎儿的另一边身子,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兄弟,有好吃的一起吃,有事情一起扛!” 东关旅点点头,笑得极为开心,虎儿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这样当然没有问题,”他忿忿不平地说道:“只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被人打得一塌糊涂?还有你这个东关小哥,”他又瞪了东关旅一眼。“你帮我认兄弟我无所谓,只是我连这个兄弟是圆是扁,姓啥名谁都还不晓得,怎么就平白帮我认了兄弟?” 东关旅哈哈大笑。“我的错,我的错。这位便是我认识的好朋友,他的名字叫做楚熊侣,不过他是干什么的,我倒真的不太知道。” 三人便这样说说笑笑,跌跌撞撞地打算逃走,走到高台旁的时候,东关旅心念一动,想起斗子玉的残忍奸恶,仰头一看,便打算上台去将他杀掉。 熊侣看看他的神情,心中早已经猜到他的意图,摇摇头说道。 “不成的,”他淡淡地说道:“你不可以杀他。” 东关旅一怔,脸上微现怒气。 “为什么不成?这样坏的人,杀了他可以少害许多无辜的百姓。” “我也很恨他,也和你一样想杀他,”熊侣叹道:“但是杀了一个斗子玉,斗家还有很多跟他一样坏,却更没有用处的坏蛋。 现在我们楚国的大王多病衰弱,如果遇上了外国来打仗,根本就不能指挥大军作战。斗子玉虽然坏,但是却打得赢国外的敌人,你杀了他,也许他不能害一些百姓,但是却很可能有更多的百姓会被外国的侵略者杀死。 如果现在把他杀了,一样会有斗家的混蛋出来主政,但是这些混蛋却可能比斗子玉更没用,连外国的敌人都不见得压得住了…… 所以,在我们国家出现新的能人,新的大王之前,留下他还是有用的,知道吗?” 这样的军国大事,东关旅当然不会懂得,但是熊侣的神情认真,加上东关旅自己也不是什么残忍好杀之人,只好点点头,三个人便这样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星箭荒场,任由斗子玉等人横陈在石窟之中,不再理会他们。 那星箭荒场位于郢都的西南方向,距离城内并不甚远,三个少年步履蹒跚地走入城中,东关旅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搀着虎儿回到公孙剑妤的水月居。 公孙剑妤在水月居中正为了东关旅的突然失踪有些焦急,看见他一身狼狈地带着两个少年回来,连忙找来几个水月居中的女子帮忙。 三人之中,东关旅只是受了点轻伤,熊侣则是一身污秽,全身上下倒没受什么伤害,只是虎儿被斗子玉的从人打了好几回,好在他虽然瘦小,身子骨却是极为硬朗,除了皮外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害。 公孙剑妤对待三名少年却是极好,也没有细问他们的来历,只是忙上忙下地张罗,叫几个杂工熬些伤药给虎儿包扎,又弄了些菜饭给三人填饱肚子,看看东关旅和熊侣都是一身脏污,便大呼小叫地要他们去烧水洗洗身子。 这样忙了一会,天色也逐渐黑了,近黄昏时分,天空却突地响了几声清亮的雷声,过不不久,便开始窸窸索索地下起了雨,跟着就雨水大滴大滴地洒落,变成了一场大雷雨。 望着天空泼洒而下的雨丝,公孙剑妤静静地坐在房门前,也不晓得心中在想着什么心事。她本是个爽朗活泼的女子,最爱朋友和访客,这一回东关旅带来了虎儿和熊侣,她不只没有责问于他,而且还忙进忙出地张罗照料他们,就是这样一阵的忙乱,好不容易总算将一切打理完毕。 “察”的一声巨响,天际又响起了灼亮的巨雷,闪电的光芒照耀在天边,她本也不是什么娇柔胆小的女子,这样声势的巨雷虽然惊人,却也没有让她有什么反应。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又在心中淡淡地映现出一张俊朗英伟的容颜。 想起斗子玉,公孙剑妤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酸楚,又极为思念,想起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搂着自己的感觉,她不禁闭上眼睛,抱着双臂,仿佛有些寒冷需要温暖拥抱的感觉。 便在此时,房门边响起了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东关旅和熊侣两人一身清爽地,冒着热气走了过来。 方才公孙剑妤嫌他们身上脏,打发他们去洗个热水澡,此时东关旅和熊侣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简单的单衣,望见两个少年走过来的情景,公孙剑妤不自禁在心中“哇”的轻呼一声。 东关旅身量较高,大约高熊侣一个头左右,两人一高一矮地走了过来,本来晦暗的长廊却仿佛点了灯似地,让人眼睛忍不住一亮。 只见东关旅一头还没长齐的短发,身材瘦长结实,剑眉星目,面目清朗俊秀。 而那本来污秽得令人摇头的少年熊侣洗完澡后,才知道在那一层泥巴下的容貌极为俊秀漂亮,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唇红齿白,那俊秀的程度比起水月居几个最美的女子来简直不遑多让,让公孙剑妤自己也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要不是他半露的胸膛平坦结实,唇上还淡淡有着少年稚嫩的胡髭,否则真让人会以为是个清秀娇美的大姑娘。 公孙剑妤有些好奇,又有些惊叹地见着两个少年走近的身影,笑道。 “洗好啦?少了这层老泥,这才真的好看嘛!”她仔细地端详了两人洗完澡后的模样,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咦?” 她这一露出疑惑的神情,东关旅和熊侣都是一怔,两人不自觉地彼此对望一眼,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惊讶。 “什么事啊?”东关旅笑道:“怎么好像见着了妖怪一样?” 公孙剑妤仍然不掩惊奇神色,上下打量了两个少年一会,这才皱眉笑道。 “你们……你两个人长得好像……” 听见她这样说,东关旅和熊侣两人又是一怔,不自禁互相打量几眼。 打从东关旅认识熊侣以来,对他的了解本就不深,除了行径神秘奇怪之外,算了算,他这还真的是第一次能够这样清楚地打量熊侣的模样。 因为从第一次遇见熊侣以来,他便一直是脏不拉兮的一脸泥巴样,从来不曾真的露出本来面貌。 现在洗干净了,东关旅仔细看看熊侣的长相,果然隐隐约约有着和自己颇为相似的神采。 这样的感觉,仿佛在什么时候有过…… 对了。 记得在荒林之中,和那位持着厉害光剑的倪负羁师父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只不过当时倪负羁师父说的是他和虎儿,说他们两人不知道什么地方看起来极为相像,当时还让两人斗了好一会儿的嘴。 这样一联想,其实熊侣的眉目和虎儿也有些相似。 但是就如同从前东关旅想过的,他们三人的这种相似,和一般的血缘相似又不太一样。 以三个人的骨架和容貌来说,东关旅的长相比较斯文白皙,虎儿却是粗犷黝黑,而熊侣更是像贵族美女一般的俊雅清秀,按理说,这样三张脸是不太可能有什么相像之处的。 但是三人的神采中却又有著令人无法忽略的相似之处,长相各异的三个人站在一起,却很容易让人有着分不出来谁是谁的错纵之感。 此刻熊侣的长发洗得柔亮干净,舒适地披在肩头,他轻轻地将头发拢在脑后,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一笑。 “我们长得像吗?”他淡淡地笑道:“你们聊聊吧!我去看看虎儿怎么样了。” 第三章 我愿意为她而死 看着他轻松离去的身影,公孙剑妤凝望许久,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少年长得真是好看,”她赞叹地说道:“不过你们两个长得还是真像。” 说着说着,她亲匿地拉着东关旅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闻见公孙剑妤身上散发出来的女子体香,东关旅忍不住有些晕沉起来,眼睛略为一侧,却看见了她隐隐露出的洁白胸膛。 这剑法独步天下的女子是个极为英气爽朗之人,平素便不是什么拘泥不化的迂腐之辈,加上她爱剑成痴,时时便要舞剑练剑,因此穿衣当然便是以轻松为要。 东关旅偷眼看了她美丽的颈肩之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微微定神。 那公孙剑妤却似乎对这少年的心事一无所知,握着他的手,笑语嫣然。 “刚洗完澡,还热着吧?”公孙剑妤笑道:“瞧你的脸热红通通的,像个苹果……”说着说着,她突然调皮的眼珠子一转,张开贝齿,冷不防便在东关旅的脸上轻轻咬了一口。“……真想把你这个小苹果吃掉!” 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做法,东关旅登时大窘,她这一口咬得很轻,但是口齿间的香味却残留在脸上,还沾了一些口水,柔柔地的湿气晚风吹过,在脸上有着凉凉的感觉。 看见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公孙剑妤哈哈大笑,伸过手袖便在他脸上擦了擦。 “对不起,对不起……”她咯咯地笑得很是开心。“姊姊我就是这毛病,口水就是多,我帮你擦了便是。” 嘻闹了一会,公孙剑妤巧笑嫣然,本来有些沉郁的心情,不晓得为什么见了东关旅就好了起来。其时天空仍然下着倾盆大雨,间或带着灼亮的闪电。 便在闪电灼亮的那一刹那,东关旅偶然仰望天空,却看见天空隐隐横过一条条色彩缤纷的光柱。 “咦?”他不自禁地楞了一楞,仿佛见着了什么奇怪的物事。 对他来说,这些光柱的模样并不陌生,因为那便是他和虎儿、熊侣在“星箭荒场”那些巨像身上看见的光柱,当时那些巨像的身上发出这种粗大灼亮的光柱,远远地穿透石壁而出,也不晓得映照到什么地方去。 现在看来,这些光柱仿佛是在指引着什么,因为那些明亮的光芒在闪电之中仍然清晰可辨,向着远方直直指去。 至于指向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公孙剑妤好奇地看着他诧异的神情,顺着眼光看去却又什么也没有看见。 “喂!”她笑着说道:“看什么啦!看得那么出神?” 东关旅微一思索,立刻猜到这些光柱极为神秘,而且只有他、虎儿、熊侣可以看得到,其他人却是无法看见的。 “姊姊,”他静静地说道:“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倾盆而下的大雨声,仿佛将整个世界隔离成一个孤独的岛屿,偶尔响起的雷声映在东关旅和公孙剑妤的脸上,也映照出空间中逐渐凝重的气息。 东关旅先简单地叙说了闪电中那些奇异光柱的情形,也叙说了自己和熊侣、虎儿相识时的遭遇。 而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然无可避免地,就要提到那个在公孙剑妤心中时时闪烁出现的名字。 斗子玉。 提及这个楚国最显赫名字的时候,公孙剑妤的眼神却变得极为复杂,有时相当喜悦,有时却又极为酸楚。 她静静地倾听东关旅的叙说,从最早的山林茅屋中谈起,如何斗家楚兵为了夜明珠杀害东关旅的义父义母,如何在闹市和虎儿相遇,如何在监狱中亲见众家少年死于非命。 后来,被公孙剑妤收留之后,东关旅也详加描述如何在后园救了熊侣,又如何在后门被那些古怪大汉抓去。 但是,因为某些微妙的原因,东关旅并没有将斗子玉提及公孙剑妤时的轻蔑言语说给她听。 而说到最后斗子玉等人全数在洞中昏迷,东关旅打算杀死他之际,公孙剑妤的手心登时变得冰凉,生怕斗子玉已经被东关旅等人杀死。 即使是知道了后来被熊侣阻止,斗子玉仍然安然无恙,她却仍然要问个清楚明白,直到确定东关旅并没有出手加害于他,这才放下心来。 少年的叙述虽然不见得完全流畅通顺,但是说出来的事,却也清楚明白。 公孙剑妤听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神情又是复杂,又是凄楚,听完了东关旅的叙述之后,她有些出神,想了一会心事,这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东关旅那晶莹清亮的眼睛。 “你……”她有些滞涩干燥地问道:“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东关旅点点头。“知道。” “那么,”她的神情转为严厉。“你就不怕我是他的人,会向他通报来害你?” 东关旅侧头很认真了想了一想,摇摇头。 “不怕。” “不怕?”公孙剑妤故意厉声说道:“他是我的爱人,我是他的宠姬,我们是最最亲近的伴侣,你难道真是不怕我叫他来杀害你?” 东关旅看着她的神情,淡然一笑。“反正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即使你要害死我,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顿了顿,他又轻轻说道:“而且,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也许会害天下所有的人,但是我却觉得你不会害我。” 公孙剑妤的眼睛有些迷蒙起来,望着东关旅凝神注视,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相信我?” 东关旅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相信你。” 听见少年心中这样诚挚的话语,公孙剑妤忍不住心中的激荡,伸手便将东关旅轻轻地抱在怀里。 “好孩子,好孩子,”她轻轻地说道,脸上终于掉落了两行晶莹的珠泪。“便是你这样的一句话,我便要向上天发誓,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永永远远保护你。” 闪烁着灼亮光芒的雷雨夜里,东关旅就任公孙剑妤这样拥着,闻着她身上的芳香,脸上、颈上无一处不是她轻软温暖的身体触感。 在他的心中,只希望时光就此永远停止,如果能让她这样永远的拥抱下去,不知道有多么的美妙? 将近午夜时分,雷声逐渐转歇,雨丝带着无可挽回的格调略作挣扎,便渐渐转停下来。 而公孙剑妤搂着东关旅的手也渐渐松开,口中开始叙述着她心里最深层的情怀。 “……我也知道他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可是他是掌理一个国家的人,为了治理国家,有时候会害到一些人,或者是手下的人会伤害到别人,也是常有的事。 相信我,遇上了这种事,他也很难过的。 有时候他会在深夜里对我说这些话,声音很低,好像有点哽咽,你如果听了,就会知道他其实也不愿意这样,一切都是命运的作弄啊……” 东关旅默然不语,只是望着远方的夜空。 “但是我真的很爱他,他是这样的一个人间难得的奇男子,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爱着他。” 公孙剑妤仿佛是自言自语似地,轻轻说了一会儿话,又轻轻地屈指敲了敲东关旅的头。 “我在说话哪!你有没有听着啊?” “我在听着。”东关旅闷闷地说道。 “其实我也知道,我和他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公孙剑妤悠然地说着,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她的语气越平淡,其中透现的哀愁却更为明显。 “像他这样的男子,便是楚国最尊贵,最贤良淑德,最娇婉可人的名门之女也不见得配得上他。我呢?只不过是天空偶尔掠过的小小燕子,没有显赫的家世,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我又能做什么?” “你也没有那么不好吧?”东关旅忍不住说道:“如果是我来看的话,不仅仅是楚国,便是全天下的什么女子也不见得能比得上你。” 公孙剑妤轻轻一笑,却深沉地吸了口长气。 “是啊……我也没有什么不好……”她瞪了东关旅一眼,淡淡笑道:“你来我这儿这没有多久,你又了解我多少?我过去做过什么事,从什么地方来,你又知道多少?真是小孩子话。” 东关旅固执地摇头说道:“这我不管,总之我就是觉得你最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心地好,功夫好,人又漂亮……” 公孙剑妤睁着一双妙目,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他倔强真挚的神情,依稀仿佛,仿佛又看见了久远记忆前的许多画面…… 想着想着,心情忍不住又激荡起来,她轻轻地拾起东关旅的手,想了一会,才正色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总有一天你会了解,人世间并不是永远都像你想像的那么单纯。 有时候,一个好人免不了要做坏人的事。 可是有时候坏人做出来的,却又是救了不少人的好事。 人的感情和交往也是一样,有时你爱的人不一定爱你,而爱你的人,你却又一点也不爱她。 更奇怪的是,有时候你爱她,她也爱你,但是你们两个人却偏偏没办法在一起。 有时候是有人阻挠,有时候根本就是两人没有办法相处一起。 就像我,也许你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因为我救过你,又对你很好。 但是也许对别的人来说,我却是天底下最坏的人,只要看到我就觉得肮脏可怕,连和我打个照面都觉得恶心。” 东关旅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侃侃而谈,却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公孙剑妤看着他疑惑的神情,淡淡地笑了。 “我啊!你知道我开了这家水月居,是城里男子们前来寻花问柳的去处。 说穿了,我这儿便是风月欢场,好听点的叫寻欢之处,难听点的,就叫做妓院。 这种地方你从前不知道,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东关旅想了一下,勉强说道:“但是你并没有和那些姐妹们一起接客啊?你只是开门做生意的老板,也不能算是……那个……算是那个……” “妓女,”公孙剑妤静静地笑道:“我们做这种事的,叫做妓女,也没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她们是,你不是,”东关旅固执地说道:“而且你从来不逼她们,还照顾她们,更帮她们解决纷争,为她们出气撑腰。” “其实我不是说过吗?”公孙剑妤摇摇头。“你对我从前的事一点也不了解吧?其实我从前就是和她们一样的妓女,打从十二岁我被人从街头抓进妓寨后,我就做过好几年的妓女。” 东关旅微微一怔,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从小命苦,连爹娘是什么人都不晓得,”公孙剑妤悠然地说道:“打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在邻近的蔡国街头上讨饭,跟着一群女叫化子沿街乞讨。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容貌也好看了,街上的地痞坏蛋就常常打我的主意,到了十二岁上下,有次就在街头被人打昏,醒来才知道道自己被卖到了妓院,连谁卖了我,卖了多少钱都不晓得,第二天,就糊里糊涂地被人破了身子。 那个蔡国妓院里的人是一群畜生,老鸨子是畜生,打手龟奴们也是畜生,我在那儿待了三年,每天不是挨打就是接客人,常常接的还是那种爱玩畜生犬马肮脏事儿的大胖子,臭老头。 后来在十五岁上下我忍受不住了,就千方百计逃了出来,但是逃了没多远便被妓寨的打手追到。 在那个妓寨里,逃跑的妓女下场都很惨,从来没听过有人活着回去,每次听见有人逃了,抬回来的总是支离破碎的死尸,老鸨子还会叫人把死尸高高吊起来,让乌鸦啄,让蛆虫叮,总要烂到见骨了,才叫人拾去荒郊丢弃。 那一回,几个打手追到了我,便打算每个人强奸我一回,再当场杀掉。 只是几个畜生裤子还没脱,第一个脱得快的,‘咚’的一声,脑袋便掉在地上。 看见那畜生没头的脖子上,红红的血像是箭一般地射了出来,其它几个畜生开始狂叫哀嚎。 但是每个人都只嚎了半声,几个脑袋便‘察察察’地掉在地上。 在满天的血光中,那便是我第一次看见师父,当时她大约七十岁上下年纪,白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穿了件藏青的简单长袍,虽然刚刚砍下了几个臭男子的狗头,却是气定神闲,手上明晃晃的剑连一滴血也没沾上。 那便是我师父,上代的公孙大娘,从第一代的‘紫园娘’传到她手中,已经传了三代。 就这样,我才跟了师父,学了她一生的剑术,也在郢都城的水月居住下,‘剑妤’这个名字也是她取的,后来,我就成了这一代的‘公孙大娘’。” 这样惊心动魄的惨烈经历,在她的叙述中却平淡一如春风,仿佛那只是市井间再平凡不过的言谈,除了平淡无奇,也似乎和她自己全然无关。 但是想起她年少时的悲惨遭遇,东关旅也不禁红了眼眶。 看见少年哭丧着脸的神情,公孙剑妤轻轻一笑,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有什么好难过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便是要哭哭啼啼,你也不嫌晚了几十年?”她开朗地呵呵而笑,又恢复了原先的豪迈神情。“更何况当年紫园娘也说过:‘人不能只看过去,手上把握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紫园娘?”东关旅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那是你们的师祖吧?常常听见你提起她。” 听见东关旅提及这个名字,公孙剑妤的神情登时严肃起来,点点头,正色道。 “没有错,创立我们这一门的开山始祖便是百年前剑术名满天下的‘紫园娘’,公孙紫园。 据说她早年也是出身寒微,后来得到不世出的奇遇,也遇见过幻境中的真人,得到真人们的指点,这才成就了她千古的伟大功业。 紫园娘在世之时,便时时告诫我门中的先辈,说生为女人并不如世俗人肤浅的想法一般,是什么命苦之事,生来贫微卑贱,并不表示你一生就应该永远这样,只要能够扭转自己命运,便是女人,也能够在人世间创出不凡的功业!” 她这番话说来慷慨激昂,说着说着,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不过,这些话真的也只能说说罢了,像我是根本比不上紫园娘和师父他们的,”公孙剑妤讪讪地笑道:“光是一个情爱之事,我就如此看不透了,又哪能像紫园娘那样,‘扭转自己命运,在人世间创出不凡的功业’呢?” 东关旅望着她明朗的笑容,心中突然一热,轻轻地说道。 “这样也很好啊!”他垂下头,却没有将眼神放在公孙剑妤的身上。“你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公孙剑妤开心地笑了,深深吸了口气。 “好啦!已经很晚了,又不知不觉和你说了这么多话,害你没能睡觉,”她“刷”的一下站起身,也顺势将东关旅拉起来。“小孩子要乖乖去睡觉,才会长高长大。” 第四章 深夜恶战 这时候,天空中的雷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散发着水气的芳香,临走前,公孙剑妤亲热地又搂了搂东关旅的脖子,这才半开玩笑地举脚将他踢开。 走在长廊之上,东关旅心中只觉得热烘烘的,偶尔毫无边际地想着,这一生一定要好好地照护这位奇特的“姊姊”,便是要自己为她送了性命,只要能让她快快乐乐的,便是为她而死也是甘心。 水月居的从人在东关旅的房间里多放了几套被褥,便让虎儿和熊侣住在他这儿,好在东关旅的房间相当的大,床上、地上都可以歇息。东关旅出身山林,虎儿则是当了好些年的小乞丐,有了这样的地方可以睡觉,早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走进阴暗的房门,月光映照进来,只见虎儿包着一身的伤布躺在床上,熊侣则是拼了几张椅子睡在一旁。 东关旅悄没声息地拎了条被褥,打算在墙角一张桌子上凑和着睡,摊开被褥,轻轻地拍了几下,却听见床上的虎儿“嗤”的一声,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就着昏暗的月光,东关旅回头一看,只见虎儿像是伤布扎成的假人似地躺在床上,眼睛却是亮晶晶地,在暗夜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嘘……”东关旅低声说道:“你小子干嘛还不睡觉?别吵醒了人家。” 虎儿咯咯地轻声而笑,还没有答话,却听见一旁躺在几张椅子上的熊侣静静地开口。 “‘人家’是谁?”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是隐隐有着几分促狭的味道:“‘人家’可没有睡觉,精神可是好得像鬼似的哪!” 虎儿压低着声音,忍住笑,这一忍却牵动了伤口,不自禁便“哼”了一声。 痛归痛,还是能够调皮地低声说话。 “是啊!‘人家’真的兴致好,外面风大雨大,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在那里聊天聊得那么久。” 黑暗中,东关旅的脸上微微一红,微怒地低声说道。 “关你什么事?你这打不死的讨厌鬼,再啰嗦,小心我多打断你的两条腿,哼哼……”他恶狠狠地说话,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就算你真的打不死,打断你两节狗腿总成了吧?” 听见他这样狠恶的说话,虎儿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好,我不说,怕你老兄打断我这两条腿。 我且不说这个漂亮姐姐怎么这样美丽得吓坏人,也不说她人怎么好得像是天上的女娲娘娘下凡来? 不说她风骚迷人得让人心痒痒,当然也不说她怎么对我们这东关小哥好到像是亲生儿子一样。” 他在市井上待过不少日子,平素在大街上乞讨、打架,自然练就一份伶牙俐齿的工夫,几句话下来,又像说话,又像吟唱,只逗得熊侣哈哈大笑,东关旅听得尴尬,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虎儿躺在床上自顾自地唱了一会,看看东关旅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便停口不唱,只是侧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东关旅几眼。 东关旅被他这样看了几眼,有点好奇,也有点发毛,于是便冷冷地说道。 “你小子看什么?”他没好气地说道:“再看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虎儿眨着晶亮亮的眼睛,过了一会,才神秘地说道。 “你……”他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爱那个公孙姐姐,对不对?” 此话一出,东关旅的脸上“轰”的一下,像是着了火一样飞红起来,还好其时房中光线阴暗,倒也不是太明显。 “你……乱说什么?”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叫道:“我……她……她不是我的……你不要乱说!” 看见他窘急的模样,虎儿也不好再和他取笑下去,于是吐吐舌头,连句话也不说地钻进被窝,只一眨眼工夫,便夸张地大声打呼起来,表示暂时鸣金休兵。 一旁的熊侣也耸耸肩,看见东关旅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淡淡地笑道。 “别看我,这可不关我的事,”他的笑容中,同样透现出促狭调皮的味道:“依我看,你没有爱她,虎儿也没有爱她,我也没有爱她,没有人爱她,这样总行了吧?”他嘻嘻哈哈地说了几句,随即正色说道:“没事了,睡觉。” 暗室中,东关旅有些尴尬地杵在那儿,虎儿和熊侣却都刻意地大声打呼装睡,给他来个相应不理。 楞楞地站了一会,东关旅也只好抓抓头,讪讪地钻入自己的被窝,过不多时,也就进入了沉沉的睡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太安稳,在睡梦中,东关旅一会儿梦见自己正和斗子玉比剑,性命交关之际,比剑的对手却又幻化成了公孙剑妤,而且剑光纷然的间隙中,仿佛她正在和自己解说些什么。 但是那语声却始终相当细微,东关旅一直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想要问个清楚,但是自己的声音却淹没在剑刃破风的声响之中。 睡到中夜,古怪杂纷的梦境依然层出不穷,在梦中,那缤纷灼亮的剑光一直不曾停歇,东关旅在剑光中不住地奔跑,也不晓得自己在追逐些什么…… 后来,仿佛从极远的远方,出现了轰隆的巨响,那巨响的声音极为震人心魄,登时便将他惊醒了过来。 “轰隆……” 东关旅眼睛刚刚睁开的时候,还有些初睡醒时的失神,正在黑暗中试图回想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却从远远的庭院处听见了公孙剑妤的怒叱声音。 即使是初醒的时候再如何昏沉,听见她的声音便让少年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他“呼”的一声,便从睡觉的桌上跃了下来,只见一旁的虎儿和熊侣也都醒了,两人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露出不安的疑惑神情。 便在此时,又传来了公孙剑妤的怒叱声音,这一回却已经接近了不少。 “不行!你们敢!” 随着她的惊怒叫声,这时又传来了清晰的刀剑声响,在夜空中“铮铮锵锵”地响了起来,显是已经交上了手。 听见了刀剑的响声,东关旅大惊失色,便要抢出门去,熊侣却是动作极快,一闪身过来却阻住他的去向。 “别去!”他沉声说道:“你又不会和人打架,去了不是枉送了性命?” 东关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中知道熊侣所说的当然是实情,咬着牙,眼角余光中,却看见虎儿勉强地爬起身来,也准备下床。 正在迟疑之间,公孙剑妤的怒叫声音和刀剑碰撞之声却快得惊人,早已飞掠而至。 只听见他们的交战声音从远而近,由地面到了空中,只听见屋顶上“啪啪啪”的脚步声连绵不绝,突然之间,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屋中透出一线明亮月光,烟尘四起。 虎儿惊声大叫,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一个纵身便从床上滚了下来。 这一滚倒是滚得恰到好处,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整个屋顶陡地开了一个大洞,轰然一声巨响,就从那儿沉重浊钝地掉下来一大团物事。 就着月光一看,那一大团物事是个身量极大的汉子,此刻不晓得是被人用了什么样的巧妙的手法,整个人穿破屋顶,从三个人高的高处摔了下来,这一跤摔得却是极重,只听见他哼哼唧唧地,一时间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出了这样的变故,东关旅等三人便是再镇定也待不下去了,于是他和熊侣两人搀了虎儿,一跌一拐地狼狈逃出屋外。 此时大雷雨方歇不久,空气中颇为清新可喜,天空一轮清亮的明月高高挂着,三人冲出房门之后,却冷不防发现屋顶上传来杂沓的重重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月光下,屋顶上站满了十来名大汉,其中三人身形轻盈,围住了公孙剑妤,三人手中持着亮晃晃的奇形兵刃,正和身形灵动的公孙剑妤缠斗不休。 四人在月光中刀光剑影,看起来煞是缤纷好看,只是屋顶上一个明显的大洞,显然便是方才那个大汉跌落时干出的好事。 那公孙剑妤的剑术果然极为出色不凡,那三名围攻她的大汉不论是气力、招式都颇为灵活迅速,但是三个人围攻她一个,却看见她依然气定神闲,剑芒舞动显然游刃有余。 打了没几招,公孙剑妤疾刺一剑,有个大汉又是左支右绌,脚下步伐沉浊起来,“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又踩破了屋顶,跌到屋内去。 看见公孙剑妤这等的神威,东关旅和虎儿两人不晓得是发了什么神经,明知道眼前的状况极为凶险,却还是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一叫好,事实上证明却是糟到不得了的错误决定。 只见那几个没有加人战团的大汉却有人耳音极灵,东关旅和虎儿的叫好声刚刚传出来,便有人侧头一看,看见东关旅等三人从房门中出来,大剌剌地站在庭园中观战。 那几个旁观的大汉相互一使眼色,便悄然地纵身而起,打算跃下屋顶来找东关旅等人的晦气。 此时公孙剑妤的对手只剩两人,缠战起来更为轻松,但是她眼角余光一瞄,也听见了东关旅等人的欢呼,心中便知要糟,身形一纵,便跃过身来,手上剑光转盛,便冷不防向那几个大汉挥出好几剑。 几名大汉没料到她有这样一招,看见眼前闪出剑光都是大惊失色,便纷纷倒退回身,有几个人还因而跌倒在地。 公孙剑妤虽然出其不意地快剑得手,但是这样一来,却成了一个人要面对所有大汉的局势,方才她只是和三两人出剑交手,只要在剑招上胜过对手就行,但是如今局势大为转变,除了面对敌手的缠战之外,还要阻止十来名大汉跃下来找东关旅等人的麻烦,难度陡地增加百倍。 她心念动得极快,知道此时情势已经变得凶险,便向东关旅等人大声呼道。 “快走!你们几个快走!” 她狂声大叫之际,有两个大汉又要纵身下来,公孙剑妤轻咬银牙,脚下一滑,便轻飘飘地奔到两人的身前,刷刷两剑,又将他们逼回屋顶。 那屋顶的范围极广,便是这纵跃几次,虽然公孙剑妤的剑法如神,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与寻常男子相较也已有所不足,手上的剑法虽然凌厉不减,但是只见她的秀颜微红,发丝凌乱,气息已经开始娇喘不已。 在下面的庭园之中,三个少年却一时间没看出这样的奥妙之处,只知道公孙剑妤护卫三人的心意极为坚定。 熊侣冷眼看了屋顶一眼,便沉声说道。 “她叫我们走了,你们还没听见吗?咱们逃吧!别留在这儿拖累她了!” 东关旅仰头看着公孙剑妤身形如飞地不住阻挡大汉们跃下屋顶,心中一热,便咬咬牙,大声说道。 “要逃你们逃吧!”他昂然坚定地说道:“我要在这儿陪她!” 熊侣眼睛圆睁,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话语。 “你说什么傻话?要在这儿陪她,你陪得了吗?”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怒声说道,一边转头向着虎儿。“这人疯了傻了,快点把他拖走!” 方才这几个激烈的动作下,虎儿身上的伤口牵动,让他痛得咬牙切齿,只见他虚弱地架在东关旅的臂膀上,却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我知道这小哥儿疯了傻了,”他轻轻地笑道:“不过人家真的对我们很好,咱们这样逃了,就算逃了性命,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熊侣无法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两个古怪少年,像是看见天底下最狰狞奇怪的怪物。 听见虎儿这样说,东关旅却没有什么欣喜的神情,只是皱皱眉,没好气地说道。 “我笨,你也跟着我笨?”他低声怒道:“一个人在这儿陪她就好了,你给我跟熊侣逃去!” 虎儿“哼”了一声,也微怒说道。 “就准你做英雄好汉,我就得做狗熊混蛋吗?我管你要怎么死,要老子走,老子就是不干!”说着说着,他更恶狠狠地瞪了东关旅一眼。“有种你来咬老子啊!就怕你的嫩板牙咬不动,还要崩你一口牙!” 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语地兀自在那儿斗口,熊侣百般无奈地站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屋顶上的战况已经隐隐起了变化。 只见公孙剑妤的剑影依然闪耀夺目,只是几个大汉也不是寻常角色,他们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剑术功夫比起公孙剑妤大是不及,但是却看出公孙剑妤不让他们跃下屋顶的企图。 于是大汉们的脚步逐渐移动,几个人将距离越拉越开,逐渐散立在屋顶的四周边缘。 这样一来,公孙剑妤若要顾及他们,不让他们跳下屋顶,每一个动作之间便要跨上更长的距离。 有几个大汉更是做势欲跳,等到公孙剑妤奔到半途时,却又缩身不动,让她几次都白白浪费了体力。 这样几次来回之后,公孙剑妤的体力更是耗费甚巨,气喘吁吁地,只能以剑拄地,娇喘不已。 而更令她气结的是,她偶一回头,却看见东关旅等三人依然傻傻楞楞地杵在那里,根本就没有照她的示警快步逃去。 身体体力的极度耗尽,再加上几个小子不听话的怒气,一时间,公孙剑妤有些闪神,右腿上一软,整个人便半跪下去。 几名大汉哈哈大笑,站在西边屋角有个满脸胡髭的巨汉更是笑得开心,眼神锐利地往东关旅等人的方向一扫,跨了两步,便要纵身跃下屋顶。 公孙剑妤见状大惊,想要仗剑过去阻止,却是混身疲累酸软,竟然一时无法起身。 长笑声中,那大汉纵身而起,只见他偌大的身躯跃在空中,笑声不绝。 突然之间,那笑声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地戛然而止。 那大汉身材虽然胖壮,但是跃起的脚步却是颇为轻盈,看得出来是轻身功夫相当出色之人,只是他胖大的身子在空中只划出了半道弧线,便“嗤”的一声怪响,整个人无声无息地半途重重跌下。 那胖壮身躯落地时的重浊声响虽然不似惨叫声那样令人牙酸,在静夜中听起来却仍是极为令人惊心动魄。 只听见他哼也没哼一声,只是重重跌下,便就此动也不动,显然早已死去。 众人正在惊疑之间,只听见从水月居的南边传来了一阵清朗的呵呵笑声。 那个胖壮大汉生生跌落之时,东关旅正仰头看着屋顶,因此公孙剑妤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大汉得意长笑,纵身跃下的情景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时笑声陡起,他当然直觉地一转头,却看见在水月居南边的围墙小楼上,此时正悠闲地坐着一个青年男子。 围墙小楼距离众人所在之处并不甚远,大约只有三十来步的距离,只见那男子坐在围墙之上,两脚轻松地晃动,像是孩童一样地嘻笑自若。 仔细看看他的容貌,东关旅却是认得的,他知道这男子是水月居中的一名火夫工人,名字叫做养擎玄,平素大伙儿都叫他养叔。 这养擎玄是个相貌平凡的男子,身材中等,也不见他特别粗壮有力,平素在火夫工人中静静的,并不起眼,此刻端坐在月色之中,除了方才发出的笑声有些突兀之外,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乎常人之处。 唯一比较不寻常的,只是此刻他的身上背着一柄并不起眼的小弓,腰上挂着几支短箭。 屋顶上的几名大汉看见那名胖壮汉子猝死的奇异情况都是大惊失色,惊疑不定地看看公孙剑妤,看看东关旅等人,又远远看了看坐在三十步外的养擎玄。 过了一会,另一名大汉狂吼出声,他的中气极足,手上握着一对长戟,在身前舞出一道缤纷的金属光芒,脚下飞奔,便要攻向已经无力再战的公孙剑妤。 他的身形来得极快,公孙剑妤只见他面色狰狞地逐渐接近,勉力举起长剑,杏眼圆睁,正要挥剑而出的时候,却看见那大汉的脸上扭曲,仿佛是遇上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只听见“噗”的一声,他的头部往左直接挪移,整个人便同样动作戛然而止,向左方倾侧,然后倒地而死。 这一回,公孙剑妤总算看清了他的死因。 因为此刻在大汉的脑门上,便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柄直没至羽的短箭。 这样一柄看似不起眼的短箭,通常射不到二十步外的距离,此刻竟然直直地破骨而入,几乎穿透了大汉的整个脑袋! 第五章 风中恶鬼 转头一看,只见远方的养擎玄仿佛没事人似地,依然悠闲地坐在围墙之上,背上的弓,腰际的箭,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 只是方才东关旅早就将所有精神凝注在他的身上,只看见他的手臂仿佛一闪,动作奇快地拔弓、搭箭,瞄也不瞄地便射出那惊人的一箭。 然后,在那中箭大汉还没有倒地之前,养擎玄的弓便又回到了背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说起来仿佛很长,但是他的手法却是一气呵成,只在眨眼之间。 便是这一眨眼间,那个三十步开外的大汉便中箭而死,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这是多么惊人的可怖神箭! 只听见养擎玄在夜空中朗声大笑,高声说道。 “深更半夜,没有人可以在水月居闹事,扰人清梦。 你们有胆子便再动一动,动手我就废掉你的手,动脚就废掉你的脚!” 那几名大汉此刻的处境极为尴尬,方才养擎玄的神箭早已令人丧胆,几个人早已经失去了斗志,如今唯一想做的,便是落荒而逃。 偏偏养擎玄又已经出言警告,只要略有动静,登时便是神箭破脑的噩运。 月光下,几名大汉泥塑木雕也似地杵在屋顶,动也不是,逃也不是。有个大汉撑得久了些,鼻子有些发痒,偷偷地伸手一抓,只听见“嗤”的一声破空轻响,一支短箭又无声无息地插在手背之上,大汉吃痛,登时便杀猪一般地惨叫起来。 那惨叫声在夜空之中更为凄厉明显,只是这样动了一动,便是利箭穿透的噩运,足见刚刚养擎玄的警告绝对不是虚言。 这时候,水月居的几个杂役、长工也已经到来,一群人吵吵嚷嚷地爬上屋顶,将公孙剑妤扶下来,也七手八脚地将几名大汉押到地上。 公孙剑妤方才独力对抗几名大汉,力气放尽,但是她毕竟有着练剑之人的根基,只是调了一会气息,便已经恢复了元气。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夜风的芬芳透入心肺,四下一看,只见东关旅等三人仍然楞在那儿,想起这三名少年不听她的话立即逃吧,忍不住杏眼圆睁,但是继而一想,他们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才没有弃她而去,心中又觉一阵温暖。 转眼一看,只见在杂役长工们后方静静地站着几个水月居的住客,原来这水月居平时虽然是个风月之地,但是夜来公孙剑妤有时也会收留几个没有地方住的旅客,只见在旅客群中有个中年人,身边带着一个少女,想起这人的来历,公孙剑妤忍不住心中一动。 “桑羊颉先生,”她向那中年人招手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那中年人桑羊颉见她招手相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移动脚步。 不只没有移动脚步,此刻他的脸色突然转为严肃,开始静静地向四方警戒观望。 公孙剑妤微感好奇,正想出言询问,一旁的杂役们却将几个大汉围在中间,大声质问他们的来历。 大汉们的手上功夫原本要比这些杂役高上许多,但是想起远方有着神箭手养擎玄在那儿虎视眈眈,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只好垂着头,任由杂役们指着头骂个痛快。 突然之间,有个杂役骂得兴起,便“砰”的一声,重重一掌捶在其中一名大汉头上,这大汉平素作威作福惯了,明知道养擎玄在一旁随时就会射出神箭,但是平白挨了这一拳,他心高气傲,再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也顾不得可能一箭破脑的噩运,乒乒乓乓便和那杂役扭打起来。 这一开打,杂役们便和几个大汉开始扭打个不休,还好大汉们想到一旁有着养擎玄的监视,也不敢痛下杀手,双方实力陡地拉近,便打了个旗鼓相当。 公孙剑妤又好气又好笑地在旁边喝骂了几声,好容易才将两方拉开,便在此时,一名大汉冷着脸走到她的身旁,在她耳中轻声说了句话,公孙剑妤脸色大变,铁青着脸瞪视他良久,这才咬着牙说道。 “放他们走!” 水月居众人忿忿不平地瞪视着一众大汉,但是他们对公孙剑妤相当的敬重,因此她号令一发,众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让出了一条路来。 几名大汉惟恐夜长梦多,连忙缩着脑袋向外便跑,几个人脚步极快,没多久便在门外消失了踪影。 但是过没多久,只看见围墙外“轰”的一声,迸发出冲天的奇异云气,那种云气看起来灰灰的,脏脏的,让人一看便是极为不快,云气中且带着腥臭的味道,简直便要令人作呕起来。 水月居中却有人见多识广,一见这古怪的云气便大声惊叫。 “妖云!那是魔族的妖云!” 公孙剑妤大吃一惊,她知道魔族乃是天地间一种个性残恶的奇异族类,有几次也曾在山中远远见过,但是这种族类之人天性阴晦,向来不在人烟密集之处出没,却不晓得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郢都城中。 正在惊疑间,只听见围墙外又是“砰砰砰砰”几声巨响,跟着一长串人影便从围墙外飞了进来。 不,那种来势不能说是“飞”,应该说是“抛”比较恰当。 只见那一个个的人影无声无息地飞过围墙,落地时却发出令人胆寒的骨碎肉破声响,仔细一看,居然便是刚刚落荒而逃的大汉们。 只是此刻他们每个人都已脸色青黑,睁着火红的眼睛,而且一个个都已经没有气息,显然是死后被人像是布袋一般丢了进来。 便在此时,围墙外传来令人牙酸的尖利声响,有人在夜空中怪声笑道。 “子玉爷的手下,怎能有这样的脓包?还是让我神族之人帮他解决了干净!”这魔族族类虽然凶残,但是天性上却和人类有点近似,明明是人人畏而远之的“魔”,但是他们却很虚荣地喜欢自称为“神”。“剩下的家伙们,还是自行了断,省得爷们多花了力气!” 语声未歇,“轰”的一声巨响,水月居的围墙居然平空炸开一个大洞,在烟尘之中,此刻走进来一群面目狰狞的魔族之人,只见他们的脸上布满了花花绿绿的斑纹,也不晓得是画上去还是天生的,每个人身上都是鲜明的毛皮重裘,头发淡黄膨松,有的人还在头顶长出角来。 只见那发话之人仿佛是个个头极大的巨汉,但是定睛一看,那“巨汉”却是只穿了衣服的狞恶巨猿,长臂獠牙,看看至少有两个人高。 在巨猿的肩上,此时蹲着一个头矮小的魔族,看来他才是真正发话之人。 “我乃是魔族猿真,”那矮小魔族嘶声说道:“此番前来便是要为斗子玉斗爷逮捕要犯!” 水月居众人之中,也有几个是见多识广之人,他们知道这魔族一般来说能力要比常人大上一些,有的魔族之人力大无穷,有的却能够以幻术惑人心志,纵使传说中曾经出现过能力超凡入圣的魔族高手,但是一般来说,这样的高手真正出现在人间的为数极少,因此只要应付得宜,和魔族交战打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公孙剑妤手中微抖,她此生从未和魔族交过手,一时之间也不晓得眼前这些魔族之人是强是弱,也不知道一旦打起来胜算为何,转眼看看水月居的众人,不晓得一旦开打会不会危及这些纯真善良同伴们的性命,当下真是好生难以决定。 便在此时,坐在高处的养擎玄一声清朗地大喝。 “我是养擎玄,”他的声音响亮,在夜空中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魔族请吃我一箭!” “嗤”的一声,养擎玄的神箭再次破空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阵轻轻的微风吹过,空气中陡然亮出奇异的光芒。 但是这阵带着光芒的微风却是霸道异常,只见养擎玄的快箭在空中疾射而过,但是那微风迎了上去,一柄本来可以破人头骨的利箭居然速度逐渐减缓,从快到慢,到最后凝定在半空之中。 然后,那短箭居然在空中化为一道光影,“沙”的一声长响,竟硬生生地在空中摩擦烧毁。 这样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得楞住,养擎玄也是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 只见那道带着的光芒的微风在空中不住地旋转,逐渐幻化出一道光影,依稀仿佛之间,像是有个人影在旋转的微风中晃动。 然后,那人影逐渐变得清晰,只见得那是一个衣饰华丽到有些离谱的瘦小个子,他的脸色青白,虽然没有魔族们的花彩斑纹,但是相形之下,这个年轻小个子的形貌却比魔族更增几分鬼气。 只见那个年轻小个子在风中逐渐成形,眼神阴沉地俯看所有人。那魔族的猿真看见他的身影,大声说道。 “‘风中恶鬼’!多谢你啦!待会回到子玉爷那儿,一定向他禀报你的大功!” 然而,那个“风中恶鬼”却仿佛对他的话置若未闻,只是冷冷地横了众人一眼,仿佛所有人都不在他眼中似地,迳自飘浮在空中,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那魔族首领猿真怒气暗生,但是他对此人似乎极为忌惮,狞笑几声,便不再理会他,伸出右手臂高声说道。 “既是如此,我魔族兄弟就大开杀戒吧!” 他话一出口,远方的养擎玄便又是一箭射来,“叮”的一声正中猿真的心口,但是这魔族领袖的身上却像是有什么古怪物事护着似的,那箭虽然正中心口,却像是射中石头一样地无法透入,歪歪扭扭地跌了下去。 这时候,其它的魔族也开始行动,只见他们大声怪叫,声音令人胆寒,随着怪声四起,整个水月居开始弥漫起古怪的妖云,在腥臭的云气中魔族之人开始身影飘忽,时远时近,或高或低。 突然之间,一声惨呼响彻云霄,却是一个水月居的杂役被魔族砍倒在地。 在烟雾中,只听见猿真长声大叫。 “找出那三个小鬼,把他们砍死!” 坐在围墙上的养擎玄看见整个水月居开始烟雾迷漫,心下微微吃惊,转眼一看,却看见那“风中恶鬼”浮在空中,他心念一动,也是一股争强好胜之心,想起方才被他毁去的那一箭,便打算在此报仇。 但是这养擎玄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加上对自己的箭艺极有自信,于是他便高声地向那“风中恶鬼”叫道。 “喂!在下养擎玄!”自报姓名之后,他才手臂一闪,搭起了弓箭。“看箭!” 只见那“风中恶鬼”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但是这一眼,却是养擎玄这辈子见过最强猛霸道的一眼。 也不晓得为什么,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强大热风袭来,明明眼前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是那股热气却像是闪电一样,带着飓风的狂吼袭来。 养擎玄还来不及反应,连叫都叫不出声,整个人连带坐的围墙便“轰”的一声巨响,被那股热风“炸”飞了出去。 巨响声中,砖瓦四下飞散,伴随着妖云中的狂吼声、惨叫声,整个场面简直就像是个地狱。 但是那个“风中恶鬼”却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飘在空中,似乎还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他的关心。 公孙剑妤置身在魔族的妖云之中,视野变得极为模糊不清,只能用耳朵倾听,有几次也是这样挡开了魔族的刀剑。 所幸魔族只会在晦暗不明处出手暗算,一击不中便会飘然而退。公孙剑妤在耳中听见众人的惨呼声,又想起妖云初起时,那猿真高喊着“把那三个小鬼砍死!”,更是心急如焚。 她对东关旅有着一份比亲人还要亲近的关心,脑海中只想着要如何救他出险,但是那妖云实在太过浓密,云中的气味又让人几作三日呕,一时之间却见不到东关旅等人的踪影。 “小关!小关!”她在妖云中急切地大声叫唤,偶尔出剑和前来偷袭的魔族“锵”地一声对上一剑。“你在哪里?” 这样在妖云中绕了一会,突然之间,却在左方出现了淡淡的红色光芒。 公孙剑妤好奇地循着光芒走过去,走近了些,隐隐看见那是两三个星星一样的红色光芒,再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东关旅和熊侣、虎儿蹲在地上,三个人抱得老紧。 公孙剑妤又好笑又生气,正要将三人拉起来,却从妖云中闪出来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 蹲在巨猿身上的,当然便是那魔族的首领猿真。 公孙剑妤大惊,纵身一跃,顺手便是一剑刺向猿真,只见猿真哈哈大笑,便硬生生让她刺了一剑。 但是这一剑却“叮”的一声,像是刺在金属上似地令人手腕酸麻,也不晓得这些魔族之人身上有什么古怪,竟然如此坚硬。 那巨猿出手似风,“刷”的一声便将公孙剑妤的长剑夺去,双手一拗,便将那柄长剑弯折成三截。 便在这片刻之间,公孙剑妤已经落居下风,猿真狞声大笑。 “我还以为公孙大娘的功夫有多好,看来最强的功夫还是服侍子玉爷吧!我今天还是真好运气,三个小鬼再加上一个大娘,功劳可大着哪!” 大笑声中,那巨猿伸出巨掌便向公孙剑妤的胸口抓来,公孙剑妤怒目圆睁,却已经无法避开…… 便在此时,在妖云中传来“噗”一声轻响,一道迅疾的光芒闪过。 那光芒像是一条直线一般,穿过巨猿的手掌,又穿过猿真的额头。 只见那魔族之首猿真蹲在巨猿的肩上,睁大眼睛,仿佛见着了世上最不可能的事物。 只是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见着别的东西了。 “砰”的一声巨响,却是猿真直挺挺摔下猿背的声响,那巨猿手掌穿了个洞,手上剧痛难忍,便大声地狂吼惨嚎,一迸一跳地逃得不见踪影。 猿真一死,那妖云便逐渐散去,只见在公孙剑妤身后不远处,那中年人桑羊颉手上持着一柄银亮的棒子,神情悠闲地看着前方。 几个魔族之人看见猿真的死状,又看看桑羊颉手中的银棒,纷纷狂声大叫。 “龙神棒!那是龙神棒啊!” 惨叫声中,几个魔族之人动作好快,一把抄起猿真的尸身便跑,头也不回,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桑羊颉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偶尔望向东关旅等三人,口中却喃喃地说道。 “奇怪,那便是星芒吗?怎么……” 他使用了手中的奇物“龙神笔”,只一招便击退了魔族众人,正在得意之间,却冷不防听见空中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你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时代你们怎会有这种高爆性武器?” 桑羊颉一惊,抬头一看,却是那个凭空出现的“风中恶鬼”,只见他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半空中,脸色阴森沉郁。 “我在问你,你听不见吗?”“风中恶鬼”冷然道:“这是什么地方来的东西?” 第六章 二十四世纪冷血队长 桑羊颉深吸一口气,手上动作极快,便扬起了那柄“龙神笔”,瞄准了那“风中恶鬼”,“嗤”的一声,便又向他发了一弹。 这“龙神笔”乃是桑羊颉从一个超时代的奇异所在取得的武器,功能和近代的灭音枪近似,能够在短距离内以子弹穿透对手,是件无往不利的神兵利器。 但是这样的利器遇上了这“风中恶鬼”仿佛一点用处也没有,只见发出的子弹在他的眼前突地消失,无声无息,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只听见“风中恶鬼”冷冷一笑。 “这倒奇了,公元前七世纪会有高爆性武器,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他顺手一招,说也奇怪,桑羊颉只觉得手上剧痛,不自禁便松开了手。 而那柄“龙神棒”便像是会听话似地,歪歪扭扭地浮上天空,落入“风中恶鬼”的手里。 “风中恶鬼”将龙神棒把玩了一下,露出凶残的眼神。 “这种东西,让你用简直是辱没了制造的人,”他轻轻松松地将龙神棒倒转,却从空中瞄准了桑羊颉。 这一瞄却将桑羊颉瞄了个魂飞魄散,要知道这奇异武器龙神棒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武器,平素只要一用,敌人便是尸横当地,看多了敌人惨死的情状,此刻棒口对准的却是自己,怎不令他吓得肝胆俱裂? “噗噗噗”几声轻响,“风中恶鬼”居然真的对他开了好几发,桑羊颉连滚带爬地躲藏,那“风中恶鬼”玩得兴起,居然还向东关旅等人开了几发,让众人吓得四处逃窜。 在忙乱中,桑羊颉取出一个长形箱子,拉着女儿,便冲到东关旅等人的身旁。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从箱子中凭空迸出好大一片布来。 那片布中间却是有支架的,一瞬间便“啪啪啪啪”地撑成一片翼状的长帆。 也不晓得桑羊颉用了什么样的手法,这片极大的长翼居然在风中腾空而起。 “乘鸢腾空术!”那女儿欣喜地大叫。“爹爹,你真的用了乘鸢腾空术!” 那奇妙的器械“乘鸢”顺着气流扶摇而上,带着桑羊颉、他的女儿,还有东关旅等三人,转眼间便在天空中失去了踪影。 公孙剑妤气喘吁吁地站在破毁的水月居庭园之中,看着东关旅等人在天空中逐渐消失,又想起这一夜来的众多变故,一时间却有些茫然起来。 在她的身后,水月居的众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几个杂工鼻青脸肿,那便是和第一批的斗子玉手下打出来的,而养擎玄更是凄惨,脸上头上的毛发几乎被烧掉一半,手上的弓也断了,此刻他惊魂未定,因为刚刚被那阵热风打下墙后,虽然摔得极重,却还是有命回来。 但是看见了空中的那个缥缈身影,养擎玄的心中又是一阵惊疑,生怕那个奇异的“风中恶鬼”会再次出手,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小命很可能就要不保了…… 那个“风中恶鬼”冷冷地看着“乘鸢”带着东关旅等人在天空消失了踪影,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也像是对什么事情也都没有放在心上。 事实上,这便是他日后赖以成名的最明显特质,也为他带来了日后那个极为响亮的名号。 冷血。 这个衣着古怪华丽的“风中恶鬼”,其实是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未来访客,他其实有个正式的名字,但是日后因为这个绰号太过响亮,因此人们就大多只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冷血”。 公元二十四世纪,有一种奇特的生化人种,能够在人态和火、雷、水、风间转换,这样的人种曾经在多次的时光冒险中出现,而且据说上古时代有许多神话中的大神和这样的人种也有极深的关联。 而这个“风中恶鬼”便是未来时代生化人种中,能力最强的一个种族:“转化态生化人”。 但是这一切,水月居的众人当然是永远不会晓得的。 这时候,水月居众人唯一能够做的事,便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风一般的奇人在空中静静飘浮。 并且,每个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也在这一个片刻之间,大家才总算仔细看清楚了他的脸。 只见这个飘浮在空中的人年纪并不大,大约是十几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细瘦矮小,但是肢体间却仿佛漾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而他的面貌长得也十分奇特,瘦峭的双颊,青白的脸色宛似鬼魅,但是却有着一种颇为奇异的阴邃神采,虽然看起来有些令人害怕,但是那种害怕却和寻常的害怕不甚相同,让你在恐惧的间隙间,还是忍不住萌生多看他一眼的感觉。 正当众人凝神看他的时候,那奇异的“风中恶鬼”有些嫌恶地环视了众人一眼,看见他森冷的神情,每个人都是心中一凛。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其实便在这一刹那之间,大家的性命便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因为这个“风中恶鬼”在这个时期便已经有着残忍好杀,蔑视生命的不良习性,便是这股高高在上的嫌恶之感,他便轻轻举起右手,眼睛露出杀意,打算在举手间便将这些蝼蚁也似的讨厌无用之人全数消灭。 但是他却没有出手。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周遭力场已经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 风的吹拂。 水的流动。 火的高温。 雷的震颤。 在这个时代,也有这些古怪力场? 难道是那些讨厌家伙也到了? “风中恶鬼”在空中这样喃喃自语,“哼”的一声将龙神笔丢在地上,身形却在微风中逐渐消失。 看着他的身影在半空中突然转淡,缓缓消失,虽然明知道他是“恶鬼”,飞来飞去本是稀松平常,但是看在水月居众人的眼中,却仍然是骇然不已,有的人双腿一软,便支撑不住地坐倒在地。 高空中的强风,极为强劲,而且连最矫健的鹰隼,也已经很难飞到这样的高度。 那形貌奇特的“风之恶鬼”此刻形影缥缈地化作一阵轻风,逐渐追上了前方的雷声、风声、水声。 而那一团团颜色个自不同的奇特力场此刻也已经发现了情况有异,纷纷减缓速度,有的人在空中轻巧的一个转折,便绕个大圈回来,在空中不住地盘旋。 那些力场逐渐成形之后,也开始呈现本身的特质。 有的人是一团猛烈炽热的火云。 有的人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幕。 有的人则是流动着灼亮蓝光的闪电。 还有的人的形态却和这个“风中恶鬼”一样,只是光影流转的空气和微风。 在这些力场中,逐渐形成一个个的人形,算算总共有六个人,此时在空中形成了包围的态势,便将那“风中恶鬼”的生化人围在当中。 但是那“风中恶鬼”却一点也不紧张,脸上露出微微不屑的高傲神巢,虽然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却一点也没有什么惊惶惧怕的神情。 反倒是一个从火焰转化而成的女子看见他的相貌,忍不住失声大叫。 “你不是我们队里的人!”她的声音低沉有力,但是语声中却有着倔强的格调。“我没有见过你,你是什么地方来的怪物?” “怪物?”“风中恶鬼”冷笑道:“你我都是同样的种族,为什么我是怪物,你就不是怪物?”他环视了周遭的众人一眼,眼神中也透现出诧异的表情。“而且,这才是我要问你们的问题,你们根本就不在生化警队的编制之内,为什么会突然间出现你们这些人?” 那火光中的女子怒道:“问这么多干什么?现在是老娘问你话,什么又轮到你说话了?说!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你也是转化态生化人,却没有人认得你?” 那“风中恶鬼”是个个性冰冷骄傲的人,听见这火光女子的口气极为无礼,心中便是怒气暗生,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却再也不理会她。 那火光女子是直属二十四世纪“转化态生化警队”的“火”型生化警察,因为基因的缘故,平素便是火气极大的角色,此时见这个“风中恶鬼”仿佛对她不屑一顾,当下便是大怒,双手一扬,火光像是狂风一样地迸现,像是手上握了两个灿烂好看的巨大花团。 “我叫你这假冒的坏蛋立刻现形!”她在火光中大声叫道:“看你还敢不敢假扮我们警队的成员?” 便在此时,她的身旁一个“水”态的白发老人连忙水幕力场大盛,“刷”的一声水花漫天,登时便将她攻击“风中恶鬼”的火力场阻了下来。 那火光女子大怒,正要向那老人发作时,却听见一旁一个“风”态的生化警察叹了一口气。 “别打了,别打了……”这个“风”态的生化警察看来也已经年纪不小,脸上皱纹极多,虽然头发仍然乌黑,但是瘦峭干燥的脸庞看起来却像是沙漠中一颗脱了水的干果。“他不是妖怪,也不是坏人,他真的是我们潘朵拉核酸警队的生化警察。” “我不信!”那火光女子圆睁双眼,怒声大叫。“整个地球现今编制有529个转化态生化警察,前些天我才看过人事档案,我就是没有见过这个家伙的档案!” 那阻住她攻击的白发“水”态老人和那“风”态干瘦警察对望一眼,苦笑地说道。 “晴天紫霓队长,也许你真的没有见过他,但是他真的是我们潘朵拉核酸警队的成员,而且是个名震天下,所有生化人都知道的著名人物。” 那名叫“晴天紫霓”的火光女子面露狐疑之色,打量了那个“风中恶鬼”许久,仍然倔强地说道。 “我不信!如果他真的很有名,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固执地大声说道:“‘水’支队胡镌队长,我敢用性命和你打睹,我绝对没有见过他,这个家伙绝对不在我们潘朵拉核酸警队的编制之内!” 胡镌饶有深意地看着她,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没有错,你记的没错,他的确并不在我们现役警队的名单之内,”在粼粼的水光之中,胡镌队长说道:“只因为他早在你还没出生前便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和你们支队中最传奇的伟大人物‘丹波朱红’、‘尹徐荷’一样,早就已经消失在我们的时代。” 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听在晴天紫霓的耳中却像是凭空响了记炸雷。 “什么?你说什么?”她张大了口,诧异地说道:“难道……难道他是……” “水”支队队长胡镌看了那“风中恶鬼”一眼,点点头。 “没有错,”他苍老的声音在高空的强劲风中依然响亮清楚,说出来的话也像是最清晰的烙印一般,深深地烙进了所有人的脑海之中。“他便是数十年前,‘潘朵拉核酸’生化人警队中最著名的‘风’支队队长:冷血!” 冷血! 二十四世纪最著名,也最冷酷无情的“风”支队队长冷血。 这个名字仿佛是有魔力一般,纵使在场的潘朵拉核酸警队队员们都是神通广大,火里来水里去的生化人,听见了这个传说中的名字,却仍然心头狂震不已。 在众人惊疑震骇的注视神情中,那“风中恶鬼”却是莫名其妙,看着众人那夹杂着震惊、景仰、恐惧的神情,这个年轻的生化人警察“冷血”却是颇为不快,有点发怒地说道。 “喂!老头,你老归老,干嘛在这里说这种怪里怪气的疯话?”“冷血”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没和你们算这笔帐呢?你们又是什么地方来的怪物?这些古里古怪的潘朵拉核酸局制服又是哪儿来的?”仔细一看,在他身上所穿的紧身警队制服果然和众人穿的服色颇不相同,虽然颜色是对了,都照着生化警队编制中的“火红、水蓝、雷黄、风白”穿着,但是众人身上制服的样式却是前所未见,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而且你说什么冷血冷血的,少爷我也不叫冷血,我叫冷怀谦。” 虽然他这么说,那老人胡镌却一点也不诧异,仍然点点头。 “是的是的,你现下当然还不叫冷血,根据记载,那要等你毫不手软,将六十九户核酸犯连同家属处以‘无声’极刑六百年之后,才会得到这个外号。” 那年轻人“冷血”冷怀谦皱了皱眉,隐隐想到了一些事,脸上开始有些迟疑的神情。 另外那名干瘦的“风”态警察叫做聂水峰,此刻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其实你不用再想了,这其中的关键非常简单。 你现在应该是在出一次‘时光实验’任务,对吧?根据史料记载,虽然外界没有人知情,但是你们早在二十四世纪的初年便已经超越了时光发展局的科技,开始了探测时光旅行的任务。” 冷怀谦一怔,随即有些阴沉地问道。 “这应该是特级的机密,我们只不过是出了第一次的任务,连星际邦联和地球联盟的主席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知道这些?” 听见他这样说,聂水峰和胡镌起先有些愕然,继而一想,两人便呵呵哈哈地笑了出来,仿佛冷怀谦问了个天下最愚蠢的问题。 “冷血”冷怀谦也不立即发作,只是阴沉地看着他们,过了一会,才冷冷地说道。 “很好笑吗?也许你们仗着人多,但是你们今天不将话说清楚,说不定我就要对不起诸位了……” 胡镌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我们并不是在取笑什么,只是偶尔想起了时光之谜的荒谬,才会觉得哑然失笑。 其实,聂队长刚刚说过,说这其中的关键非常简单,也非常容易懂。 事实上,我们真的都是潘朵拉核酸警队的成员,你以为我们不是,因为你从未见过我们,这也是人之常情,“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看了一旁的晴天紫霓一眼。”像晴队长也是一样的想法,因为她从来不曾见过你,便以为你是假冒警队成员的冒牌货。 但是真正的答案是,我们、你都是潘朵拉核酸的队员,只不过你来自二十四世纪初年,而我们却是二十四世纪末的人!” 这个答案,其实方才冷怀谦也已经隐隐料到,因为只有这样子才能解释一切的谜团。 况且,这一次的任务出的本就是时光旅行的任务,遇上了来自不同时代的人,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想像。 “所以我后来的外号叫做‘冷血’吗?”一念及此,冷怀谦好奇地问道:“大家都这样叫我?” “嗯!”胡镌淡淡一笑。 “后来,我还成了潘朵拉核酸警队中最出名的人物?” “嗯!一直到我们的时代,还是有许多警队的成员把你当成最崇敬的偶像。” 听见他这样说,冷怀谦虽然个性孤绝冷傲,但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见了自己日后能够有如是的“伟大成就”,还是让他高兴不已。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冷怀谦微一沉思,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么……我后来有过什么伟大的成就?” 听见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所有的转化态生化警察都露出古怪的神情,胡镌有些尴尬地抓抓一头白发,为难地说道。 “其实,我们是不能告诉你的,这会违反时光的规律,这一点在你临行前,当局一定和你说过。” 对于这样的答案,冷怀谦其实早在问出口前便已经心知肚明。 “嗯!知道了,”他冷冷地说道:“所以我如果要问你们此行来要做什么,你们也不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胡镌点点头。“对。” 冷怀谦冷冷地环视众人一眼,翻了翻白眼。 “那么,大伙儿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看见他的身形开始模糊,居然便要掉头而去。 看见他走得如此迅速,胡镌连忙说道。 “等等,冷……冷血队长,”其实此时冷血年纪仍轻,仍然只是个刚刚加入警队的初级队员,距离升上“风”支队队长还要等上好些年,但是在二十四世纪历史记载上大伙都已经这样叫惯了,所以他也就顺口这样称呼。“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冷怀谦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我已经和你们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胡镌神色转为严肃,正色说道。 “其实,只是有一言相劝……” “相劝什么?” “我们在这个古代楚国世界中,果然是另有任务,而因为任务关系,对于冷队长的行止也略知一二……” 冷怀谦怪眼一翻,瞪着他说道。 “那又怎样?” “没什么,”胡镌依然好脾气地笑笑。“只盼冷队长牢记时光旅程的原则,不要介入太多这个时代的事物……而且,请冷队长也不要杀害太多生灵,虽然未必会影响我们的平行时空,但是杀戮太多,总是不好……” 听见他这样说,冷怀谦冷冷一笑,也不回答什么,便迳自化为一阵轻风,在空中缓缓地消失。 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 来自二十四世纪末的生化警察众人看着这个传说中的“风之恶鬼”在空气中消失,都是神情严肃。 良久,有个“雷”支队的队员轻飘飘地过来,望着冷怀谦消失的方位,小心翼翼地向胡镌问道。 “那真的是‘他’吗?传说中,那几个最难缠的‘脱逃者’、‘时光英雄’都是栽在他手上的……”他说着说着,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还有,不管你跟他说什么,他还是不会听进去的,对不对?” 胡镌沉吟良久,慨然叹了口长气,这才缓缓地说道。 “虽然到了我们的二十四世纪,科技已经进步到那样的田地,但是我仍然相信,‘天理昭昭,屡试不爽’这个道理。 无论人的科技如何进步,最终还是玩不过老天和上帝。”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想着许多遥远时代前的古老记忆,悠然地说道。 “如果冷血对人能够有几分宽容的话,那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称号了。 正因为他是这种‘宁杀错,不放过’的个性,所以才会在他手下造就那么多的冤魂。 只是他的下场之惨,也是世所罕见的,我在年少的时候,曾经亲眼见到冷血的晚年。 历史上有过那么多的生化人警察,也尽有些人遇上过惨烈的意外,送了性命,但是讲到下场最惨最可怕的,却也没有人比得上他……” 高空中,这时逐渐泛出水气,闪耀雷电,点燃烈火。 然后,这些来自未来时空的神秘人种也纷纷化作微风,在风势强烈的高空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第七章 一跤跌进羊城里 天空中的风,无穷无尽地吹送。 吹过楚国的国境,向着东北的方向一直地前进。 从高空望下去,春秋时代的各封国国境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分,放眼看去只是一片青绿的山峦大地。 那古怪中年人桑羊颉取出的奇异器械“乘鸢”,有着极为惊人的飞翔能力,还没展开的时候只像是个长型的箱子,但是一展开来却能载动桑羊颉父女、东关旅、虎儿、熊侣五个人,而且乘着空中的气流越来越高,飞翔起来却似乎毫不费力。 但是在高空中的气流极为强劲不稳,“乘鸢”的飞翔虽然尚算平稳,但是偶然有着肉眼无法见到的混乱气流迎面而来,还是会让大伙天摇地动一番。 五个人之中,虎儿却是对这种空中的动荡飘流最不适应,只摇晃了几下便在高空中吐了个七晕八素,还好众人所在的是广大无比的天空,那呕吐出来的黄白之物随风而逝,几乎是一离嘴巴便飘散得无影无踪。 而东关旅和熊侣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他们二人都是寻常的少年,从来也没有过像雄健鹰隼一样,飞翔在这样高的天空,不只没有经验,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东关旅更有惧高的毛病,偶尔低头望着脚下蝼蚁般的树木山峦,忍不住便是呼吸困难,翻着白眼呻吟起来。 这古怪器械“乘鸢”以现代科技角度来说,便是一部极为精巧有效的滑翔翼飞行器,只是设计这器械者的科技水准直追未来时代的精密科学文明,除了在材质、结构上的设计能够完美地配合高空气流之外,连操纵者桑羊颉也仿佛深知方圆数百里内的所有气流特性,只见他不住地掐指计算,有时皱眉思索,但是他的操纵功夫的确极为出色,除了遇上乱流时有些颠簸外,整个翼展达数丈的“乘鸢”飞行的方向、高度极为稳定,看看初升的太阳,可以知道它正朝着东北的极远之处翩然而行。 那少女却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孩,个头甚为娇小,看起来也和东关旅等人差不多年纪,她上下打量这三个少年,看了好一会,才转了转灵活的眼珠,咯咯地笑道。 “喂!” 三个人之中,虎儿重伤未愈,又是因为乱流吐了个七晕八素,自然没有心情和她说话。 而东关旅则是这样的高空飞行吓得唇白脸青,不只是不能说话,连少女是不是开口说了什么也不太肯定。 因此,这一声“喂”就只剩下熊侣能够回答。 “欸!”熊侣勉强地笑笑,算是礼貌性地回了她一句。 “我的名字叫做冰柔,桑羊冰柔,”女孩开心地笑道,虽然在高空的强风中说起话来不甚灵便,但是仍然开朗得像朵阳光下的小花。“你们叫做什么名字?” “我叫楚熊侣,”熊侣口中灌着强风,有些艰难地说道:“旁边这个叫做虎儿,快晕倒了的那个叫做东关旅。” “熊侣……虎儿……东关旅?”桑羊冰柔笑道:“名字倒是不难记,又有趣。” “请问……”熊侣睁着大眼,打量了一会周遭的情势,又看了看一旁专心操控“乘鸢”的桑羊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桑羊冰柔调皮地转了转眼珠子,板着脸说道。 “我们?”她的声音故意装出严厉的味道,却又在眼角透着微笑。“我们是坏人,要带你们到一个坏地方去卖掉!” 一旁的桑羊颉听见她这样说,皱起了眉头怒声叱道。 “柔儿不要乱说话!” 被父亲这样叱了一句,桑羊冰柔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便不敢再开玩笑下去。 “好啦好啦!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要带你去什么坏地方,”她笑着说道:“爹爹和我都是从鲁国来的,现在要回我们的老家去。” “你们的老家?”熊侣奇道:“那是什么地方,难道我们也要跟你们一起去吗?” “我们的老家在鲁国曲阜,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城市,”说着说着,桑羊冰柔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说出来也不怕吓着你,只怕你孤陋寡闻没听过,我们的老家便是鲁国的‘羊城’!” 熊侣瞪大眼睛,失声说道。 “羊城?你们是羊城来的人?” 桑羊颉一边操控“乘鸢”,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听见熊侣的惊呼出声,他的心中微微一动,侧头看着他。 “你知道羊城?”他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这样一个少年也知道羊城的事?” 熊侣微微一怔,心念电转,笑容有些勉强。 “没……没有啊!我只是听了这名字觉得有趣,那是牛羊的羊吗?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城市,难道是羊儿很多吗?” 听见他这样说,桑羊颉呵呵大笑。 “果然是个小孩子家。不,我们羊城没有羊的,取这个名字,是因为羊城创建人姓桑羊,历代以来的城主也都是桑羊家的族人,所以才会有这个名字的。” 桑羊冰柔笑着接口道:“而且因为羊城的桑羊族人学识特别丰富,从几百年来就是各封国诸侯间最出色的智囊策士,所以只要在封国之间谈到国家大士,便常常会有羊城的人才名列其中。” “喔!”熊侣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什么是这样?难道你这样就懂了吗?”桑羊冰柔笑骂道:“其实众封国之间,即使是最出色的贵族国君也未必知道羊城的奥妙,因为他们接触到的只是桑羊家族出外谋生的子弟,真正羊城最宝贵的宝藏神秘,却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更不用说亲眼看见了。” “这样神秘的地方……”熊侣静静地看着她,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你们却要带我们去?” 桑羊冰柔一怔,侧头看了看父亲桑羊颉,也是一脸的困惑神色。 “这一点,我也不太晓得了……爹爹,”她转头问道:“他在问,为什么要带他们回羊城呢?” 桑羊颉沉吟了一会,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过了半晌,才沉声说道。 “其实,我本来不会出手救你们的,虽然那公孙剑妤小姐对我们礼敬有加,但是有礼归有礼,如果不是真的有必要,我也不会随便出手。” “可是您毕竟出手了,”熊侣静静地说道:“当然是有原因的,是吗?” “我会出手救你们的原因,是一件我在羊城也百思不解的奇事,”桑羊颉说道:“总之在那个城市之中,又有什么事是凡人能够通晓的呢?其实说穿了也无妨,我会出手搭救,是因为在魔族的光雾之中,看见了你们三人头上星芒的缘故。” “星芒?”熊侣奇道:“您也看见了我们头上的星芒?” “嗯!”桑羊颉点点头。“因为这样的星芒,在我少年时代有位奇人曾经提及,所以我才留上了心。 这些年来我带着柔儿在各封国间闯荡,经历了许多奇异的历险,印证之下,才知道少年时代那位奇人的指点简直是奥妙非常,他的智识简直可说是巧夺天地之造化。 也因为如此,只要是他提过的奇异叙述,我便会加倍留神。” “真的吗?那位奇人真的提过我们这种星芒的事吗?”熊侣向来神色镇定,有着不太符合他这年纪的沉稳,但是此刻听了桑羊颉的叙述,却是大感兴奋。“那么,那位奇人有没有说,我们长了这种星芒有什么用处?” 看见他热切的神情,桑羊颉微微一怔,随即即有些歉意地摇摇头。 “这一点,我可就真的不知情了,”他微微笑道:“当年奇人只是约略和我提过,说有人头上长着红色星芒时,‘必主天下大事归其身上’,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说了,”说到此处,他忍不住打量了熊侣和虎儿、东关旅几眼,露出疑惑的神情。“就因为我也想知道个中的端倪,所以才会带你们回羊城看看啊!如果你我的运气好,那位奇人仍在羊城,也许就能找出答案来也未必可知。” 听了他这样的说话,熊侣的眼睛深处,此时却隐然湛发着奇异的神采。 “天下大事,归其身上……?”他轻轻地,以不为人知的低沉声音喃喃念着这两句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东关旅和虎儿。 一个被高空飞行吓得神魂出窍,一个却是吐个乱七八糟。 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和“天下大事,归其身上”有任何关联。 如果是我,那也罢了……只是他们两个……难道…… 带着熊侣藏在心中的困惑,春秋时期的超时代器械“乘鸢”在空中一个灵巧的转折,乘上了另一股朝向东北的强大气流,楚国和鲁国间数百里的距离,转眼便已经飞越过去。 五个人在郢都的水月居升空之际,大约是清晨时分,如今还没过午,却已经来到了数百里外的鲁国。 鲁国,春秋时期的礼仪之邦,文明之国,为周朝的周公旦后代,首都名为“曲阜”。 越过鲁国边境之后,桑羊颉的操控逐渐转为复杂,只见他屈指计算得极为繁忙,额上微现汗珠。 随着他的动作改变,“乘鸢”的高度逐渐降低,本来是在俯看地面草木宛若蝼蚁的高度,现在却是逐渐接近地面,有时飞得低了些,便从几株山林间的巨木顶端飞了过去。 这样的高度虽然没有像先前那样的惊人,但是却仍然离地至少百丈上下,有时高低落差相距甚多,这样一上一下,东关旅又是惊得脑筋一片空白,连熊侣和桑羊冰柔也有些抵受不住。 “救命啊……”桑羊冰柔低声地叫道:“受不了啦……” “刷”的一声,巨大的乘鸢从一处草原上掠过,又急速地滑上高空,便在此时,前方不远处便已然出现一座雄伟的城郭。 只听见桑羊冰柔低声说道:“曲……曲阜到啦!咱们也快回老家啦!” 一阵狂风迎面而来,桑羊颉抓着巧妙的时机,让“乘鸢”略为倾斜右转,便登上了那道气流。 熊侣放眼看去,只见曲阜的城郭越来越近,突然间,“乘鸢”又是疾飞而上,一眨眼间便已经越过了曲阜的城门高墙。 俯看下方,只见那曲阜是个热闹的大城,城内人来人往,街道纵横开阔,却看不出来桑羊颉父女所称的“羊城”在什么地方。 仔细看去,那曲阜的大街上极为繁荣,处处都是栉比麟次的楼宇,不用说放一座城市了,便是要找出一块大一点的空地,只怕也有困难。 但是遥望城郭的外围,只见荒山漫漫,平野辽阔,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有别的城郭的迹象。 在狂风之中,桑羊冰柔注意到熊侣困惑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不见羊城,对不对?”她笑得极为开心。“不用费心了,几百年来,有多少能人异士想到鲁国来找到羊城的入口,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你只不过看了几眼,又怎么可能找到羊城的踪迹?” 在她银铃般的笑声间隙中,“乘鸢”已经开始在曲阜城池的上空回转,每一回转之后,高度便逐渐降低,回转的圈子也越来越小。 但是五人在空中划出的圈圈,中心点却始终脱离不开曲阜城最热闹的街道。 而且更奇怪的是,此刻“乘鸢”的高度已经降到数十丈左右,按理说已经低到可以清楚看见街上鲁国人民面貌的距离,偶尔有几名鲁国人抬头看见“乘鸢”在上空回旋飞翔,但是众人却像是看见最稀松平常的物事一般,不但没有人大惊小怪,连最起码的惊疑神情也没有。 几个买菜的老太太看了空中的“乘鸢”一眼,仿佛是视而未见一般地,重新又把注意力放在青葱萝卜上面。 便在此时,“乘鸢”又在低空划了个圈,“咻”的一声,居然已经降到几丈来高的空中。 这样的高度,便是撞上楼房也是稀松平常。 但是桑羊颉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减低速度的意思,随着回旋的速度加快,熊侣等人的眼睛也像是铜铃一般地睁得老大。 因为此时“乘鸢”的速度飞得更快,角度却是向着地面俯冲而下! 如果是这样的猛冲,再回旋个半圈,整个“乘鸢”上的五个人便要斜斜地从天空摔在地上!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高度,只怕是再皮粗肉韧,再如何“打不死”,也要在地面上摔个稀巴烂! 就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东关旅、熊侣、虎儿便不约而同地,像是杀猪一般地惨声大叫。 “前辈!”三个人像是排练好一般,异口同声大叫惨呼。“不要……!” 但是“乘鸢”下坠之势却绝没有因为三人的惨叫而停止,只见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近,草木、水池刷刷刷地在眼前掠过。 直到落地前的最后那一幅景象。 然后,“噗”的一声轻响,整个“乘鸢”便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 黑暗。 瘫软。 这便是东关旅等三人“撞”上地面,“死于非命”时的一致感觉。 连闭上眼睛等死都来不及。 然后整个天空豁然开朗,“乘鸢”依然在空中回翔盘旋,仿佛整个场景重又回到了空中,而那段急速坠地的惨事从来不曾发生。 整个空间明亮宽广,有花有草,俨然又是一个城郭的模样。 只是为什么在曲阜城的街道上急速坠地,却会来到这样一个全然开阔的城市里? “克”的一声轻响,东关旅等人只觉得脚下一震,便已经踏在实地之上。 这一次,众人才货真价实地降落在地面上。 但是方才受的惊吓实在太过骇人,东关旅和虎儿着起之后,脚下一软,便双双地坐倒在地,不住地喘气。 而熊侣也没有好到那儿去,他缓缓地一脚跪坐在地,一边抚着狂跳的心脏,紧闭着两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巨大神秘的城郭,整个城市以不知名的淡灰色材质打造而成,城郭中的建筑物古怪雄奇,有的是圆圆的尖塔,有的却是莫名其妙,像是旧货堆一样的古怪楼宇。 抬头一看,城市的上空一片蔚蓝,偶尔有几朵白云掠过。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一片天空看起来却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但真要说出来哪里不对,却又有些摸不着头绪。 三个人手酸脚麻地坐在草地之上,前方不远处桑羊颉父女二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个少年的狼狈模样。 刚开始,东关旅本来也像熊侣一样,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过了一会,他突然高声大叫。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桑羊颉面露赞许的神色,笑着点点头。 桑羊冰柔咯咯一笑,瞪了他一眼。 “你又知道什么了?叫得那么大声。” “那天空,那片天空不是真的!”东关旅指着天空大叫。“只有最中央那片天是真的,其它的都是镜子,都是镜子映照出来的天光!” 熊侣闻言便是一楞,微一思索,便知道东关旅的推测果然正确,这也就是为什么这片天空会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真正原因。 “说得好!你的眼光果然锐利,”桑羊颉笑着说道:“这便是我羊城先祖传下来最珍贵的宝藏。 世人们说到羊城,都觉得神秘莫名,每个人都知道羊城‘广袤十里,神秘莫测’,每个人也都知道羊城位于曲阜城中,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可以找得到羊城。 只因为羊城的确在曲阜城中,也真的广袤十里,但是就因为它深藏在地底,没有羊城的人带领,是绝对走不进来的,所以数百年来,才会让它成为这样一个神秘的所在。” 桑羊颉将降落地上的“乘鸢”细心收好,东关旅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这具载了他们五人在天空飞行数百里的奇形器械,收拢起来之后,却只是个长形的箱子,再想起前一个夜里,桑羊颉用来对抗魔族的“龙神笔”,心中不禁对这个神秘的“羊城”萌生了崇敬期待的感觉。 桑羊冰柔巧笑嫣然地笑语不停,领着三名少年走入羊城,只见羊城是一个极大极广的城池,虽然没有曲阜那么宽广,但是城内街道、楼宇俨然,虽然格局和郢都、曲阜、齐国临淄等大城无法相比,却更有一番令人肃然起敬的庄严气度。 只见大街之上偶有居民来往,大伙也像外面的平凡鲁国人民一样,穿着寻常的衣物,街上的商店也是货物齐全,和传说中的“广袤十里,神秘万千”形容似乎有点不同。 但是仔细一看,有的人的眼中居然像是点了灯火一般,能够闪闪发亮,有的人走了几步,却像是溶化在风中一般凭空消失。 街角几个小孩兴高采烈地传着一颗晶莹的球嬉玩,但是那球却是透明澄澈,便像是水做的一般。 东关旅张口结舌地盯着那颗球看,桑羊冰柔调皮地对他笑笑,便将孩子们手上的晶莹水球引了过来,伸手一送,便将它丢到东关旅的面前。 “接着!” 东关旅直觉伸手一接,明明看见那是颗混圆成型的水球,但是手指一碰到那球,整个透明的水球便“哗啦”一声,像是沙子一般“垮”了下来,化为一滩透明的水,还溅了好大半在他的脸上。 他有些发楞地看着手上的濡湿,看见他的狼狈,几个小孩拍手大笑,其中有个三四岁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街上一具蛇头般的器械旁,压下一个长柄,便从蛇头上流下水来。 那孩子笑嘻嘻地在水流中揉了几下,便又揉出来一个水球,晶莹剔透地映照天光,那孩子将球丢向同伴,因为他年纪尚小,手臂较短,这一丢便没能丢准,整个水球便“咚”一声掉在地上。 说也奇怪,那水球这样一掉,不仅没有化为水流,而且像是极为坚韧似地弹了起来,连颗沙子也没有沾上。 东关旅和熊侣、虎儿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孩子将那水球接在手上,又嘻嘻哈哈玩了起来。 东关旅无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水渍,和熊侣两个人面面相觑,却怎么想也想不出个中的关键。 看见他们困窘的模样,桑羊冰柔哈哈大笑,和小孩子们欢笑了几声,便领着三人走进一条大街。 走到这儿,桑羊颉便转了个弯,绕向另一条街去,走了两步,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头对桑羊冰柔说道。 “我想了想,还是先去‘碧落门’看看好了,你叔公那儿就让你先去拜见,记得跟他们说我回头就来。” 桑羊冰柔点点头,笑着说道。 “我看这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了吧?谁都知道爹爹你一回来当然是先到‘碧落门’去报到。放心,我会和无畏叔公说的。” 桑羊颉不再说话,转身便往另一条街道快步而行,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身影。 第八章 羊城中的碧落门 东关旅看了看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碧落门?”他脚一落实地,没有了高空的恐惧整个人便灵活了起来,连好奇心也一并恢复。“那是什么东西?还有你那个什么‘无畏叔公’又是什么人?” “嗨嗨嗨……”桑羊冰柔叹道:“你这小哥还真奇怪呢!刚刚还像个死鱼一样翻着白眼,怎么现在就问题多多咧?” 东关旅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 “只因为我从小爱管闲事,见了这么有趣奇怪的地方,免不了便要多问几句。” 桑羊冰柔瞪了他一眼,却将眼神转向一旁的熊侣。 “还有你,却刚好和这位小哥相反,在天空上的时候还勉强有点话可讲,怎么一到地上就没有声音?” 熊侣淡淡一笑,说道。 “哪有这种事?你瞎猜的。” 他的手上搀着虎儿,这个“打不死”的少年果然是个铁打的好汉,虽然身上受了伤,又在高空中吐了那么多次,但是没几下子就又精神恢复了些,虎儿听见桑羊冰柔取笑熊侣的话,忍不住也笑着说道。 “我也在这儿,你怎么就不关心我说不说话?”虎儿有些促狭地笑道:“难道只因为熊侣长得俊,就对人家多关心一些?我在天空上时没有声音,现在下了地了还是没有声音,怎就不见你来关心我呀?” 听见虎儿这样说,桑羊冰柔秀脸微微一红,登时抗声说道。 “你……你瞎说!我哪有只关心他说不说话?”她佯怒地瞪着虎儿,大声说道:“我不找你,就是知道你全身上下就是死透了,也还长着一张嘴巴!不用管你说不说话,反正你就是要开口,又何必人家来关心你?” 虎儿哈哈一笑,便不再开口,只是不怀好意地看了她几眼,故意唉声叹气地摇摇头。 桑羊冰柔却是个受不得激的直性子,看见他这样瞄了自己几眼,又摇了几次头,便大声说道。 “你看什么?” 虎儿笑道:“我看什么?我只是在看你什么时候要告诉我们东关小哥刚刚问的事。” 听见他这样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开,桑羊冰柔自己也觉得好笑,也就不再和他斗口,想起刚才东关旅问的事果然没有回答,便笑笑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本来正在和你说话。 你问我,什么是‘碧落门’,还有无畏叔公是什么人,对不对?” 东关旅微微一笑,点点头。 “对。” “这‘碧落门’哪!是我们羊城最重要,也最神秘不为人知的所在,打从上百年前就已经有了,听说在里面有着许多奇人,我们羊城里有很多奇异器械和建筑,听说都是他们做出来的。 但是碧落门里面有着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异人在里面做些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即使是爹爹常常在里面和他们商谈诸多神妙之事,但是提起了碧落门中有什么东西,爹爹却还是常常说,便是穷他三辈子的力气,也不见得能够参悟碧落门之谜的万一。” 听见她这样的描述,东关旅不禁大为神往。 “这世上果然有这样神妙的地方吗?只是不晓得我们有没有机会进入看看?” 桑羊冰柔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露出困惑的神情。 “如果是按照往日羊城的规矩,那只怕是不行的,但是现下城里的状况又不同于以往…… 不过我爹爹不是说过吗?说你们三个人脑袋瓜子上有什么‘星芒’,又说什么碧落门内的异人对你们有兴趣。 这样一来,说不定是可以进去看看的。” 东关旅大喜,正在高兴的时候,一旁的熊侣却静静地问道。 “还有那个‘无畏叔公’呢?他又是什么人?” “喔!你是问这个,”桑羊冰柔说道:“无畏叔公便是当今羊城的城主,他的名字叫做桑羊无畏,是现今羊城最有权势之人,所有羊城的事务都归他管。我叔伯公这一辈都以‘无’字排行,现在还在管事的还有无伤伯公、无双叔公,无灭叔公等十几个人……” 这样的答案,却没有像碧落门的故事那样吸引了人,虎儿听了之后,便忍不住又开口说了一声。 “喔!” 不晓得为什么,桑羊冰柔便是非常喜欢和他斗嘴,她说了羊城城主的事情后,东关旅耸了耸肩,她没有意见;熊侣闷声不响,她也没有关系,便是听见虎儿这样“喔”了一声,又让她杏眼圆睁。 “‘喔’是什么意思?” 虎儿笑道。 “‘喔’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我说着无畏叔公的事,你又在那里‘喔’什么?你看不起我是吗?” “‘喔’的意思是说,‘原来是这样……’,‘再下去没有了吗?’,或者是‘好棒好棒’的意思,绝对没有看不起你。” “那你是看不起我无畏叔公了,是不是?”桑羊冰柔瞪眼道:“你看我会不会向他告状去。” “我没有看不起他,也没有看不起你!”虎儿有点哭笑不得地说道:“全世界的人我都没有看不起,这总行了吧?” 桑羊冰柔森然地看了他一眼,露出凶狠的神情。 “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下次再敢惹姑娘我……哼哼……” 看着两人斗口的模样,东关旅和熊侣都是暗笑不已,四个人这样谈谈说说,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一座巨大的宫殿建筑前方,走了几步,却看见殿门打开,走出来几个皮肤泛出青色光泽的人来。 看见这几个青肤之人,东关旅和熊侣都是一怔,两人微露惊疑神色。 而桑羊冰柔的反应更是强烈,她睁大了眼睛,看看这群青肤人虽然形貌特异,身上却是锦衣华服,身上的珠玉宝饰耀眼生光,打扮得比唱戏的优人还要光彩华丽。 比起众人来,虎儿久居市井,却要比众人多了分见识,看见这几个青肤华服之人,他忍不住低呼一声。 “妈呀!是龙族的人!” 只见那几个龙族的怪人睁着黄磷磷的眼睛望着他们,在龙族众人的身旁,这时候闪出来一个形貌斯文的年轻人,看见桑羊冰柔张着大口的惊诧神情,那年轻人连忙说道。 “柔儿柔儿,你回来了!” 这年轻人名叫桑羊钦,是桑羊家的第三代,论辈份算是桑羊冰柔的堂兄,此时他满脸堆着笑,一只手搭在龙族人的肩上,神情颇为亲热。 但是这桑羊冰柔却是个直肠子的个性,她皱着眉,一脸疑惑的神情。 “钦堂兄!”她大声地说道:“咱们羊城数百年来不接外客,虽说这几年来禁令比较宽松,但是我们邀来的也是寻常之人,怎么你今天带来了这群东海的水族外客?” 那些龙族之人果然是来自东海,要知道海中的龙族生性高傲,最不喜欢被人讥为“鱼虾虫蟹,甲壳水族”,此时桑羊冰柔的语气不佳,有几个龙族人便开始神色不善,有些发怒了起来。 桑羊钦见状连忙大声叱道。 “柔儿不得无礼!这些都是我们羊城千方百计请来的贵客,你怎敢这样怠慢人家?” 桑羊冰柔奇道。 “贵客?是你自己请来的,还是长辈们的意思?”她露出狐疑神色,不住地打量那几个龙族之人。“你擅自把他们带进来,叔公他们知道吗?” “知道的!”桑羊钦有点不快地说道:“你个女孩子家,越来越不像个女孩,我的事还要你来管吗?邀请龙族的朋友来,是爷爷的意思!” 他乃是当今羊城城主桑羊无畏的嫡亲孙子,言下之意,也就是说邀请这些龙族之人前来,便是城主桑羊无畏答应的事。 桑羊冰柔大感意外,想要再多问几句,却看见桑羊钦不再理她,客客气气地挽着龙族众人的手走下台阶,迳自离去。 一行人的背影在殿前逐渐消失,东关旅看了看桑羊冰柔疑惑的神情,笑笑问道。 “怎么?你和这些龙族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看你一付气鼓鼓的模样。” 桑羊冰柔摇摇头,脸上神情依然困惑。 “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东海龙族的人又不熟,怎么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呢? 只是我那无畏叔公向来看不起水族之人,常说他们是海里来的甲壳畜生,今天却邀他们前来羊城,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四人走入羊城主宫,只见在殿门后是一片极大极广的花园,此时来来往往走着为数极多的工人,砰砰锵锵地搭建着无数的棚架。 看着这来来去去的热闹景象,桑羊冰柔忍不住欢声说道。 “啊呀!我倒忘了,这几日是羊城的庙会庆典,好一阵子没回来,这下子可热闹了啦!” 虎儿好奇地看着四周围的忙碌热闹景象,抓抓头问道。 “却不知道什么是羊城的庙会啊?” 桑羊冰柔此时心情大好,也不再挑虎儿的毛病了,只见她蹦蹦跳跳在几个棚架间这边看看,那边摸摸,笑着说道。 “这是咱们羊城每四年要办一次的大庆典,和外头世界的迎神庙会很相似,只是咱们的庙会并不拜神,纪念的是无欢先祖的诞辰。” “无欢先祖?”东关旅奇道:“那又是你们羊城的叔伯公吗?” “不是,无欢先祖不是叔伯公一辈的人,他的年代要早上几百年。 无欢先祖是殷商末年,周朝初建时代的人,也是羊城的创始人。” 东关旅和熊侣点点头,看见四周围的热闹景象,也不禁被感染出欢乐的气氛,笑得极为开心。 四个人都是十来岁的少年,看见这等热闹的庙会庆典都是精神大振。 这羊城宫殿中的庭园居然极为宽广,走了好一会还又见到一栋雄伟的建筑。 “到啦!这便是我们羊城的中宫,”桑羊冰柔笑道:“我和爹爹虽然带了你们进来,但是按照规矩还是应该让无畏叔公见见你们,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去进去告诉他。” 桑羊冰柔一蹦一跳地走上中宫台阶,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东关旅和虎儿、熊侣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待,便四下看看,打量起这个奇异城池的景观来。 只见羊城的天空依旧湛蓝开阔,要不是知道众人此刻深入地底,乍看之下还是很难看出这片天和外头的世界有着什么不同,虽说东关旅方才已经猜出这是镜子反射的原理,但是能将整个天空做得如此逼真,也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放眼看过去,远方的地平线似乎辽阔到无边无际,虽然这羊城“广袤十里”,但是从远方的距离看来,似乎远远超过这十里,也不晓得建造者用了什么样的惑人技巧,让人觉得整个城市便处在一个开阔的天地之间,混然天成,一点也没有什么破绽。 东关旅赞叹地看了好一会,却发现熊侣仍然仰头看着天空,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过了半晌,他才静静地说道。 “不是镜子。” 东关旅怔了一下,随口问道。 “啊?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熊侣看着天空,指着那片惊人的宽阔蔚蓝。“那天光映照的极为清晰干净,如果是用镜子反照的话,不可能会反照得这样清楚透明。” 三人所在的时代是公元前七世纪左右的春秋时代,其时的文明科技和二十世纪之后当然绝对无法相比,便是镜子这一类物事,最精致的不过是磨得晶亮的铜镜,清晰度和后世的玻璃镜、水银镜自然无法相比。 听见熊侣这样一说,东关旅也点点头,仰头看了看那片天空,那种清晰之感,果然不太像是铜镜能够反映出来的。 “能够反映到这样清晰的,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水面倒影能够这样清楚可见,但也要在大太阳下才行……”熊侣沉吟道:“除此之外,就只有寒冰了,可是这种季节又怎会有寒冰……?” 正在沉吟思索间,却听见虎儿“啊”的一声,惊声低呼出来。 “天哪!是魔族!” 东关旅和熊侣闻言都是大惊,只见远方的城郭尽头,几堵巨大城墙上,果然轻巧巧地掠过来几个烟雾般的人影。 这种看似迷雾的轻烟,便是魔族出现时的特征,当日三人在水月居见过魔族出现时的可怕情状,此时看到那熟悉的烟雾时,都是大惊失色,正想四下奔逃藏躲的时候,却看见中宫大门“砰”一声打开,走出来桑羊冰柔和另一个胖胖的年轻男子。 看见东关旅三人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桑羊冰柔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干什么呀!”她皱眉笑道:“瞧你们一付见到鬼的模样。” 虎儿苦笑道:“见到鬼了……那敢情还好一点,咱们见到的是比鬼还糟的东西。” “什么东西比见鬼还要糟?”公孙剑妤奇道。 东关旅指着方才见到魔族出没的方向,但是此时远远一看,整个城郭上又是空荡荡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儿……在那儿,我们刚刚看到了魔族的人出入……” “魔族?”桑羊冰柔皱了皱眉,转头向那胖胖的年轻人问道:“钰哥哥,我们这里有魔族的人?” 那胖胖年轻人是桑羊冰柔的另一位堂兄桑羊钰,此时他微微一怔,摇摇头。 “我们这儿没有魔族人的,”他和善地对东关旅等人笑道:“一定是你朋友看错了,”他见东关旅等人还要说话,便抢在他们前面,对着桑羊冰柔笑道:“总而言之,你们先去歇息一下吧!城主现在有事要忙,所以不能见你,不过他老人家交待下来了,只要是颉叔和你柔儿的朋友,都是羊城的贵客,我会安排人好好接待他们的。” 桑羊冰柔秀眉微蹙,还想要问些什么,但是桑羊钰却和先前的桑羊钦一样,不再理她,只向众人笑着拱拱手,便迳自转身回到中宫。 没奈何,几个人只好走出庭园,在大街上逛逛。 那羊城的街道一如外边世界的热闹城市,虽然来往的人潮不多,却也是什么商店都有。桑羊冰柔带着三人在街上这边吃吃,那边喝喝,一行人倒也玩得颇为快乐轻松。 后来,她带着东关旅等人坐进了一家小茶摊之中,点来了一壶古怪的凉水,说是羊城的特产,放眼天下,再没有别的地方能够喝到同样的东西。 东关旅和熊侣、虎儿每个人各斟了一大杯那种古怪的凉水,只见水色作鲜艳的翠绿,里面还升升降降地许多小小的气泡。 虎儿的胆子最大,端起杯子便喝了一大口,只觉得那气泡沁入鼻腔,口舌间微微出现刺痛之感,有着说不出的清凉,喝入口中甜丝丝的,却是极为可口。 “好喝!”虎儿大声笑道:“这东西古里古怪,却好喝得很!” 东关旅和熊侣看见他喝得高兴,也就放下心来,个自饮了几口,果然入口极为清凉好喝。 桑羊冰柔笑道:“这便是我们羊城的特产,据说便是碧落门中的能人调配出来的,名字却极为奇怪,叫做‘西忧菟’天水。” 第九章 超时代的庙会 四人正在谈笑之间,却听见门外突地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却是从街上走过一群神情严肃之人,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白发的老人,只见他眼中神光湛然,形貌甚是威猛。 这一行人的脚步极快,在街道上“沙沙沙沙”的脚步声不住响起,不一会儿,便越过了茶摊,向着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看见这个老人,桑羊冰柔忍不住失声叫道。 “无畏叔公!” 原来,这个带头的威猛老人竟然便是当今羊城之主:桑羊无畏。 但是她这声惊呼并不是太大声,并没有引起这行人的注意,众人的脚步绝不停留,转眼便鱼贯走了过去。 正在惊疑之间,却听见茶摊的阴暗处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 茶摊的主人是一个年老的婆婆,看似年纪极为苍老,但眼神却仍然炯炯发光。 在羊城中,便是一个在街头清扫的杂役也可能是身怀惊人艺业的高手,桑羊冰柔从小在羊城长大,当然深明这一点,于是她也也不敢怠慢,轻声问道。 “请问老太太,为什么要叹气?” “我叹气?”那老婆婆轻轻摇头。“唉……我哪里在叹气呢……?” 桑羊冰柔笑道。 “您分明叹了气的。” “人叹气哪……”老婆婆说道:“是因为有了不快活的事,或者是在心里积了什么不舒服的闷气。” “那么您叹气,到底是不快活呢?还是积了什么闷气?” “我叹气啊……”老婆婆静静地说道:“只是因为看见有人做了笨蛋的事,还自己以为了不起。” “那么,是谁做了这样笨蛋的事呢?”桑羊冰柔笑道:“什么样的事才是笨蛋的事?” “其实,近日以来,你那无畏叔公,我们羊城的大城主已经做了好几回这样的事了,”老婆婆无奈地说道:“他不晓得受了什么人的怂恿,突然间想要找碧落门内异人们的晦气,要他们交出碧落门中的掌管之权。 你说说,这如果不是天底下最笨蛋的事,怎样才算是做蠢事呢?” “碧落门的掌管之权?”桑羊冰柔骇然道:“怎么会有人想到这种事的?无畏叔公莫非是疯了?” “你是颉哥儿的女儿,对吧?”老婆婆温和地看着桑羊冰柔,走过来轻轻握着她的手。“你爹爹我小时候也抱过的,他是个不争俗世的好孩子,你是他的女儿,当然对这种倾轧斗争的事不会了解。 这些年来,你们父女不在羊城的时候,我们这个大城主的野心越来越大,不仅改变了祖宗的家法,打算走出羊城,和别的封国合作扩大地盘,还常常自我陶醉,认为他是羊城有史以来最伟大,功业最标炳的城主。 更糟的是,这些年来碧落门内的异人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和外界通讯息,最近几年就连无畏城主去求见,也常常连看门人的样子也没看见就被轰了出来。” 听到此处,桑羊冰柔想起了父亲,不禁失声叫道。 “没见到面就被轰出来?那爹爹不是……” 那老婆婆露着没牙的嘴巴微微一笑。 “你爹爹一定是进了羊城,什么地方也没去,就往碧落门跑了,对不对? 他小时候是这样,到了长大还是这样。 总而言之,这些年来羊城和碧落门处的极为不好……不,应该说我们对碧落门越来越不尊敬,但是碧落门里的异人却始终不理不睬,也不晓得听见了大城主带人去叫骂的声音没有?” “叫骂?”桑羊冰柔大惊。“你说无畏叔公带人去碧落门外叫骂?” “最近以来,算算已经是第三次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怨气,城主每次都带着人去碧落门外大叫大嚷,刚开始还客气些,只是说他们全然不顾羊城中人的死活,也不想帮大伙解决城中的问题。 但是不管他们怎样叫,碧落门里却是无声无息,连看门的人也不出来了。 后来,大概是憋不住了,城主便开始让手下人叫骂起来,在门外大叫大嚷,哭天喊地。 只不过他们胆子再大,却还是不敢自己冲进碧落门去。 也许有人冲了,但是你知道的,那碧落门是何等神妙惊人的古怪所在,就这样贸然闯进去,搞不好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呢……” “如果是这样,”桑羊冰柔急道:“那糟了。” “糟什么?” “我爹爹刚刚就是跑到碧落门去了,只怕他也要被轰了出来。” “这一点,我看倒是未必,”那老婆婆饶有深意地微微一笑。“不说别的,在这数十年的光阴里,你爹爹是最得碧落门内异人青睐的羊城子弟。 多少年来,能够获准进去碧落门的桑羊家人算算说不定不到十个,而你爹爹却在十来岁之前,便已经进去了碧落门不下六十次。 而且你说他刚进城时便直接去碧落门的不是?如果他被轰了出来,早就回来找你了,现下他不见人影,只怕早已经进了碧落门。” 她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桑羊冰柔听了之后,总算放下心。 “那我也要去碧落门那儿看看。” “依我看,你就别去了,”老婆婆又是一声长叹。“那种不干不净,不痛不痒的坏话,像你这样的女孩儿家有什么好听的,依我看,你还是乖乖地等你爹爹回来,听他怎么说才是正经。” 四个人在阴暗的茶摊之中又坐了一会,听了老婆婆叙述的羊城近况之后,桑羊冰柔因为担忧,早没了游玩的兴致,于是便领了东关旅等三人来到歇息之处。 那歇息之处是栋不太起眼的小房子,但是里面的房间却极为雅致干净,而且是东关旅、虎儿、熊侣每个人一间,桑羊冰柔向小房子内的侍女杂役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也没有告诉三人要到哪里去。 这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有了个休息的地方,虎儿因为身上伤势未愈,体力虚弱,这一放松下来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东关旅百无聊赖地在房内东摸摸西摸摸,想要去找熊侣说话,走出房门却看见熊侣的房间已经关上房门,问了问杂役,才知道他在不久前早已看不见人影,也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去。 过不多久,暮色渐至,这羊城的天空设计果然是绝世的惊人之作,整个天空的光度和外面世界是一样的,只要外边天空一片蔚蓝,城内便是同样的晴空万里,而天色一旦黑了下来,整个羊城也随之罩上深沉的夜色。 天黑了之后,外面的人声逐渐嘈杂起来,伴随着欢乐的音乐之声,烧烤食物的香味,仿佛已经开始了白天桑羊冰柔所说的“羊城庙会”。 东关旅毕竟是少年心性,听见那欢乐的吵闹声音便纵身一跃,跳到窗边遥望出去,只见北方的天空灯火通明,仿佛还可以见到烧煮食物的烟气,一阵阵欢乐的笑声、乐声从光亮的方向传来,更是让人神往不已。 “嗤”的一声长响,天空突然绵延出一道穿过天际的长长光影,这样的光影拔空而起,到了天空的正中央时,便像是一朵巨大无比的丰丽大花,整个炸了开来,红色、青色、黄色的火焰放射开来,照亮了半个天空。 东关旅这辈子哪曾看过这样的奇景,看见那片几乎照亮天际的美丽火花,仰着头,嘴巴张得极大,久久合不拢来。 事实上,这样的烟花奇景在春秋时代的天空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其时中国人的四大科技之一:火药还没有发展出来,距离做出这样的巨大烟花至少还要上千年的岁月,只因这羊城是个奥妙神秘的超时代城郭,才能够让羊城众人看见这提早了千年的天空奇景。 人的心灵面对绝美奇景的赞叹,是不会因为时空的差异改变的,此刻东关旅楞楞地站在窗边,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烟花在天际炸开,看得咋舌惊叹不已,看了一会,这才想起了要叫虎儿起来看,便三步两步跑过去叫他起来。 但是这虎儿却是极度贪睡之人,任凭东关旅怎样叫他也没有办法叫醒,没奈何,只好将这个“打不死”,又“睡不醒”的虎儿颓然放下,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逛羊城的庙会了。 东关旅走出了小楼,认了认热闹灯火的方向,便信步走了过去。 只见在城北之处,果然腾出来好大一片空地,在空地上搭着无数的棚架,欢乐不禁地卖着各式小吃、游戏。 他从小便在山林长大,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到过几次城镇,更不用谈见到这种难得一见的热闹盛会了,他在这儿逛逛,那儿绕绕,只见所到之处都是芳香可口的各类吃食,他摸摸口袋,袋中还有几枚在水月居中公孙剑妤给的几枚楚币,也顾不得人已经在鲁国了,便瞧准了一摊烤肉,吞了口唾沫,便举着楚币要买。 卖烤肉的老板是个油亮亮的胖子,只见他呵呵大笑,在火上烤了只熟鸟,递了过来,却没有收东关旅的钱。 “小兄弟!”他嗓音洪亮地笑道:“您敢情是外地来的是吗?咱羊城可不是什么小气所在,在这个庙会里,只要你看得到的,吃得下的,通通不用钱!在羊城里是不用钱的,这下子你学会了吧?” 东关旅大喜,连忙接过那只香喷喷的烤鸟过来,不住地称谢。 吃完烤鸟之后,他又绕了几个摊子,果然老板们全不收钱,只要向他们说一声,便任你吃喝玩乐。 羊城的庙会之中,除了食物奇特有趣之外,也有不少相当新奇的游戏,有几个台子便搭起了极为明亮的灯台,在上头上演一种相当古怪有趣的偶戏,那种偶戏的身长大概四五个手掌大小,服饰便像是常人一般,动作也是灵活宛若真人,乍看之下,便是一群缩小了的小人在那儿跳舞歌唱。 东关旅左看右看,却怎样看不出后头有人操控的样子,只见那舞台的背景也是瑰丽万状,有时是壮阔的平野,有时则是浩瀚的星空,灯光炫丽流转,非常的好看。 东关旅左手一根糖霜葫芦,右手半只烧鸡,一边吃,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几台偶戏。 看了一会,逐渐看出来戏中的端倪,他便更聚精会神地看着其中一台戏。 那一台戏中的人偶极多,演出来的却都是传说中出名的人物,随便看看就是一堆。 神鬼莫测的姜子牙。 三只眼睛的“二郎神”杨戬,后头还跟着他的神兽:哮天犬。 一脸蓝靛,雷公长相的雷震子。 脚踩风火轮,一柄长枪疾如惊雷的“风火”哪吒。 酒池肉林的昏庸帝王商纣。 东关旅自小的生活虽然过得贫苦,但是猎户夫妇二人对他却是极为疼爱,他记得小时候在星空下,义父常常就着火堆说着一些神话传说给他听,常常听得他悠然神往,怎么样也不肯睡觉。 在那些天马行空的叙述中,义父一边说,一边还夸张地挥着手臂,做出故事中那些大神、怪物的狰狞模样,像是射下太阳的后羿,追着太阳跑的夸父,领着十个太阳在天空巡行的羲和…… 还有殷末周初著名的“封神榜”故事,周朝的“太公”姜子牙领着一众英雄豪杰,辅佐周武王推翻暴政的侠义故事。 此刻在戏偶剧中出现的,便是这群最令东关旅神往的古代神兵勇将。 但是在羊城的偶戏之中,真正的主角却是白天桑羊冰柔叙说过的羊城创始人:桑羊无欢。 在精采的场景中,只见桑羊无欢穿梭在封神时代的众多著名故事中,经历极为精彩好看;如何他在殷末周初的乱世中得到高人传授,学得了一身超凡入圣的绝世技艺,如何在滂沱大雨巧遇周文王,也启迪了文王对于易理的另一层认识,才导引出后来伟大的“文王金钱卦”。 后来,桑羊无欢又辗转来去于西歧周朝与商纣阵营之间,在佳梦关参与了西歧神将与“四大天王,魔家四将”决战的著名战役。 偶戏演到这一段的时候,更是全戏的高潮,只见当年魔家四将的神兽“花狐貂”在战阵中忽大忽小,吃人无数,看得在场的羊城众人欢呼叫好。 这一段段的精彩好戏只看得东关旅血脉贲张,也跟着众人欢呼叫好,他本是个好奇心极强的少年,此刻看了羊城特有的“封神榜”故事版本,和外头听过的传说绝不相同,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正看得痛快过瘾之际,却从身后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声音。 “哇!这里在演无欢先祖的故事哪!这个好看,真的非常好看。” 东关旅楞了一楞,偷眼一看,却看见桑羊冰柔和熊侣并肩走了过来。 看见这对少男少女走了过来,东关旅忍不住眼睛一亮,要知道熊侣本就是个俊美好看的少年,而桑羊冰柔此刻穿了件鲜红的轻柔长袍,持着一柄轻扇,肌肤洁白透红,巧笑嫣然,两人站在一起,简直便要夺去当场所有光彩。 只听见两人走到自己的身后,桑羊冰柔叽叽喳喳,不住地指着这个指着那个解说给熊侣听,两人讲得高高兴兴,却没有发现东关旅就在他们的面前。 因为不想打扰两人,东关旅也没有回头和他们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地偷偷闷笑,咬口烧鸡,又将注意力放在热闹的戏偶台上。 但是桑羊冰柔和熊侣便站在他身后,因此两人的说话也无可避免地传入他的耳中。 此刻桑羊冰柔叽叽喳喳地,却是在叙说着台上的“无欢先祖”事迹,她的叙述颇为精彩,补足了偶戏没有解释的部份,简直就要比台上的表演更为抢眼。 “无欢先祖啊……真是个际遇不凡的奇人异士,”桑羊冰柔笑着说道:“几乎在伐纣时代的重要大事,都和他或多或少有关联。 你看看,现在演的就是他在梅山上和七个精怪幻化成人的‘梅山七圣’一起生活的故事,那个山犬模样的人,听说还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旧友。 唉呀呀!你看看那二郎神杨戬下手多凶狠,‘七圣’一个个都死在他的手上,不过他身后那只哮天犬其实并不是兽类,而是法宝的一种。 还有,这一段演的是西歧阵营遇上歹毒法宝‘化血神刀’的事。 我爹爹说,那‘化血神刀’其实是一种淬着厉害毒素的法宝,那种毒素只要见了血,就会将人身上所有的血化为剧毒,非常的毒辣。 后来因为无欢先祖的体质中有着特异的血质,能够克制化血神刀的剧毒,所以中了刀的雷震子、哪吒才被他救了回来。 但是无欢先祖并不喜欢西歧阵营的人,特别是‘太公’姜子牙,更是好几次都想要把他害死。 所以等到西歧周朝得到天下之后,无欢先祖便隐姓埋名来到鲁国,做生意赚了大钱,也就是这样,才把整个羊城建造了起来。” 戏台上,这时候已经演到了羊城初建时的情节,只见桑羊无欢其时已经极为苍老,但是他仍然远渡西域,找来为数极多的巨大水晶,将水晶镶嵌在羊城的天空。 看到此处,东关旅忍不住点点头,这才知道羊城上空反映天光的奥妙所在。 在他的身后,此时熊侣也是一样的心思,点点头说道。 “果然不是铜镜,我早那不可能是铜镜。” 桑羊冰柔奇道。 “你说什么?” 熊侣不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便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上演着的桑羊无欢故事。 根据羊城的记载,后来桑羊无欢得享高龄,同时他的子孙又将羊城的规模扩大,并且得到碧落门中的“真人”相助,一直到桑羊无欢过世数十年后,羊城才总算有了现今的规模。 只是羊城人对碧落门的内部情形仍然极为不清楚,所以在戏台中仅能够以闪亮的光芒象征性演出,便是有碧落门中的“真人”出场时,也是光芒强烈,连真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也模模糊糊。 整出戏在“无欢先祖”过世后,又演了几幕便光彩万分地结束,虽然羊城中人已经看过这幕戏很多次,但是结束时大家仍然高声喝采,气氛极为热烈。 戏剧结束后,人群开始离去,几个孩子在脚边嘻嘻哈哈地推挤而过,东关旅脚下一个踉呛,险些站不住脚,便往后方退了两步。 这一退,却刚好和桑羊冰柔、熊侣两人打了个照面。 看见是他,熊侣和桑羊冰柔两人都是微微一怔,桑羊冰柔诧异神情过后,又看了一会东关旅的背后,眼神四下看着,仿佛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东关旅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笑道。 “嗨……” 桑羊冰柔微微一怔,本来没有什么的,不晓得为什么,听见他“嗨”了这一声,看了看身旁的熊侣,嫩白的秀脸却陡起有些红了起来。 东关旅却是有些促狭地雪上加霜,看着熊侣便对他挤了挤眼睛,桑羊冰柔瞪了他一眼,便有些讪讪地说道。 “你们聊……聊一下好了,”她的声音有些结巴,一改原来的谈笑风生,口齿流利。“我……我去那边看看。” 第十章 要你们进去碧落门 看着她纤巧的背影在庙会的光影中消失,东关旅笑嘻嘻地看着熊侣。 “哈哈。” 熊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静地笑道。 “‘哈哈’是什么意思?”他向来较为沉默,但是这句话却巧妙地用了桑羊冰柔的语气。 “哈哈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两个很配啊!站在一起样子很登对,”东关旅笑道:“如果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 “一对?”熊侣摇摇头。“我们不是一对。” “现在当然不是啦!”东关旅呵呵一笑,亲热地搭着熊侣的肩,两人一高一矮地在热闹的庙会中并肩而行。“只要你加把劲,我看应该没有问题吧?我看你们谈得挺投机的。” 熊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古怪。 “你真的这样想吗?” “当然。” “如果你这样想,我只怕你要失望了,”熊侣静静地说道:“刚刚我和她聊了大半天,说了一些事情,倒有一大半是在问我虎儿的事。” “虎儿的事?”东关旅奇道:“她不是看虎儿最不顺眼吗?” “我起先也这么认为的,”熊侣淡然一笑。“但是虎儿不在的时候,却不一样了,她叽叽呱呱地问,什么都想知道。 虎儿多大了,他是哪里人,他喜欢什么东西,家里是做什么的。 平常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凶不凶?他爱不爱吃猪肉炒辣椒?” “问这么多啊?”东关旅咋舌道:“难道是想帮虎儿说亲作媒人?” “所以啦!”熊侣有些没好气地瞪着他,摇了摇头。“说我和她很配什么的,一点也没有用。 老虎和狮子看起来也很配,只是如果你把它们放在一起却可能要打架,是不成的。” 东关旅听着他说着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样回答,正在发楞的时候,却听见桑羊冰柔从离去的角落大呼小叫地重又跑了回来。 “接上了!接上了!”她在人群中大声地叫道:“爹爹和碧落门里的人们接上了!” 东关旅和熊侣都是一怔,狐疑地对望一眼,熊侣无所谓地扬扬眉,而东关旅却是喜上眉稍。 桑羊冰柔快步跑了过来,娇喘吁吁,一边向两个少年大声说道。 “我在那儿遇上爹爹了,”她急急地说道:“他说要我找你们,三个人都要来,他说碧落门里的人要你们去看看!” 东关旅大喜,拉着熊侣就要跟着她走,桑羊冰柔推了他肩头一把,笑着说道。 “你没听我说吗?爹爹说是‘三个’,要把另一个也带去!你们先去把另外那个家伙也找来,我和爹爹在城门那儿等你们,再带你们去碧落门!” 东关旅点点头,便和熊侣快步跑回居住的小楼,手忙脚乱地把虎儿叫醒,拖着半睡半醒的他跌跌撞撞地来到羊城的城门口。 到了城门,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大声争吵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却是几个中年和桑羊颉在那儿大叫大嚷。 远远地,只听见桑羊颉大声说道。 “这不成!这不成啊!”他生气地大声说道:“咱们自己不争气,有什么东西欠了缺了,怎么能够怪人家呢?再说人家照顾了咱们那么多年,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另外几个中年人有高有瘦,有胖有矮,几个人的面貌和桑羊颉依稀有些相像,想来便是羊城中与他同辈的堂兄弟们,这几个中年男子都是神色不善,和桑羊颉也吵得颇为厉害。 桑羊冰柔站在一旁,有些无奈地插不上口,侧头一看,却看见东关旅等人已经走了过来,脸上露出喜色,便向他们招了招手。 那几个中年人看见东关旅等人走过来,也就不再和桑羊颉争吵,只是上下打量着这几个少年,神情又是好奇,又是不喜。 只听见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人冷冷地说道。 “反正,我们的话也已经说尽了,城主的话我们也已经带到了,要不要听随便你,”那中年人瞪视着桑羊颉,一字一字地咬牙说道:“只盼你记得你还是桑羊家的子弟,桑羊家的生死荣辱可不只是咱们的事,也是你的事!” 桑羊颉瞪大了眼睛,微怒说道。 “颖堂哥,这种话我还要你来提醒吗?我当然知道这是和桑羊家事关重大的事,所以才不能让你们这样乱来!”他怒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不要乱来,一切让我弄清楚了之后再说!” 那中年人桑羊颖冷然一笑,也不再说话,便和另外几个桑羊子弟怏然离去。 桑羊颉瞪着他们,仿佛怒气未息地呼呼喘气,过了一会才转过头来,看见东关旅等人,露出勉强的笑容。 “你们来了,”他点点头,松了一口气说道:“碧落门内的异人说要见你们,要我带你们进去。” 东关旅等三人点点头,便随着他走向羊城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大约十来条街,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出现一片极大的平整空地。 那地面上灰朴朴的,却不是寻常的沙地或是石板地,只见地面上泛出金属的光泽,居然像是全数都由金属铸成。 在广场的彼端,有着一个孤零零的门,也不见什么建筑,整个平坦的广场上放眼看去,便只有那扇门。 “据说,在几十年前,碧落门还可以见得到建筑,”桑羊冰柔低声说道:“但是我们这一代却再也没有人有缘见到了,因为后来碧落门中的异人们改变了主意,那些建筑一个个消失,就只剩下这扇门了。” “就这扇门?”东关旅奇道:“那么,那些什么异人都住在什么地方?” “你这人有点怪哪!”桑羊冰柔笑道:“不就告诉你,他们都在碧落门里吗?当然就在那扇门内啦!” “那扇门?开什么玩笑?”虎儿这时候总算醒过来了一些,抓了抓头说道:“这样孤零零一扇门,后面空空荡荡的,怎么可能住人?” 桑羊冰柔正要回答,一旁的桑羊颉却沉声说道。 “小孩子家不懂,不要乱说话。碧落门乃是我们羊城的命脉,个中的神秘怎能让你一眼看透?柔儿说异人们住在门后,便是住在门后。” 只见在广场的中央,有的地方却并不干净,丢着一些杂物,有些地方更有着燃烧的痕迹。 看着这些脏乱的地点,桑羊冰柔忍不住问道。 “这些是城主他们弄的?” 桑羊颉脸色沉重地点点头,看着东关旅等人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想了想却又住口不说。 一行人缓缓越过广场,来到那扇古怪的门前,只见那是一扇质料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奇门,门上有着古怪的花纹,两扇门板上挂著有些破旧泛着尘土的门环。 只是,再怎么看都只是一扇空荡荡,孤零零的门,很难相信在门后能够藏任何东西。 虎儿最是调皮好奇,看着看着便打算绕过门后去看,但是走了几步,却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明明在眼前是空荡荡的一片,但是他走到门边,打算绕到门去看时,一跨步,明明什么东西都没看见,却眼睁睁地身上突地一震,一身酸麻,整个身体却是轻飘飘地向后一纵,居然结结实实地向后方震“飞”了出去。 看见虎儿像是片叶子一般轻飘飘地震开好几步,整个人腾空而起,东关旅和熊侣都是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 桑羊冰柔咯咯一笑,仿佛早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桑羊颉皱了皱眉,说道。 “不是说让你不要乱来吗?这碧落门后神妙万千,又怎是你们能够窥见的?”说着说着,他神情恭敬地走到那扇古怪的门前,大声说道:“碧落门‘化人’前辈,羊城桑羊颉求见!” 东关旅和熊侣好奇地探头看着那扇怪门,从地上爬起来的虎儿有些赧然地摸摸脑袋,也站在两人的身后。 只见那扇门轻轻地一动,便从两扇门前开了一道小小的细缝。 从细缝中,此时出现了一张长长的马脸,神情木然,脸色苍白,却是一个脸容极长的高瘦男子。 看见这个人,桑羊颉微微一笑,说道。 “‘化人’前辈,我已经依言带他们来了,还请您代向夷羊前辈通报。” 那个被称作“化人”的长脸怪汉森然看看众人,嗄声说道。 “知道了,叫他们进来了。” 桑羊颉招招手,示意东关旅等人走进去,等到三个人都走进碧落门之后,他也举步打算进去,但是那“化人”却伸出大掌,阻在他的面前。 “你不能进来。” 桑羊颉惊奇道:“我不能进来?” “化人”点点头,阴森森地说道。 “只让他们三个进来,你这次不能一起进去。” 桑羊颉和桑羊冰柔父女二人楞楞地站在碧落门前,看着大门缓缓合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东关旅等人走入碧落门之后,心中有些忐忑,虎儿见桑羊颉父女也被阻在门外,忍不住悄然对东关旅说道。 “喂!连他们两个也不能进来呢!”虎儿有些担心地说道:“不晓得会不会是把咱们抓去生吞活剥杀掉。” 东关旅心下也和他一样的有些不安,但是听见虎儿这样说,他瞪了虎儿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别乱说!” 熊侣走在三人的最前方,紧随在那个长脸怪汉“化人”的身后,他想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 “请……请问前辈,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那长脸怪汉却是对他们不理不睬,也不回头,只是迳自走在前面。 那碧落门内果然是个奇异古怪的所在,只见里面是个深远见不到底的黑暗空间,但要说是绝对的黑暗那也并不尽然,因为在四周围还是偶尔出现星光一样的微弱光芒,在众人的上下左右闪闪发亮。 东关旅看了一会这个空间的古怪深邃,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来一些怪里怪气的回忆与梦境。 眼前的景象,竟然好像是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他有点困惑地看着四面八方,远方的深邃之中,偶然有着闪亮的星子划过天际,看见这样的情景,东关旅这才想起来,眼前的景象,其实自己在十多年的岁月中已经看过了无数次。 打从童年时代开始,他就常常在浩瀚的星空前看见许多古怪缤纷的幻象,有时看见迷蒙瑰丽的彩色星云,有时看见惨烈的神战,有时还会看见闪烁在风、火、水里面的奇怪人形。 话又说回来,那种古怪的人形,倒是和不久前见到的那个“风之恶鬼”有点相似。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见身旁的虎儿低呼一声。 “见鬼了!” 东关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虎儿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嘿嘿!你听到了啊?”他赧然地笑道:“没有什么啦!只是觉得这种黑天暗地的样子好熟,才不不心叫出来的。” “你也觉得很熟?”东关旅奇道:“你也见过这个地方?” “‘也’是什么意思?”虎儿张大了口,露出了吃惊的神情。“难道……难道你也做过这种梦?” 东关旅连忙点点头。 “嗯!做过的,我在做梦的时候就看过好几次这种模样!” 两人正在惊疑之间,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周围的黑暗星空几眼,便在此时,走在前方的熊侣突地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看。 虎儿笑嘻嘻地看着他,但是看见熊侣那种既迷蒙又困惑的神情,他的心思也算灵巧,一转念便想到了熊侣会出现这种神情的原因。 “不会吧?”虎儿张口惊声叫道:“难道说,你也做过这样的梦?” 熊侣有些迷惘地转头看了看四周围的浩瀚天空,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他真的也见过这片奇异的空间! 这样一来,三个人都已经有过这样的梦境经验。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东关旅等三人正在惊疑的时候,那“化人”却背着大伙,静静地说起话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的声音依然沙哑低沉,稍一不注意便听不清楚。“你们三个都是星箭后代,当然会有这样的记忆了,井底之蛙,这又有什么好奇怪?” 听见他突然开口说话,东关旅和虎儿、熊侣都是吓了一跳,三个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东关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前辈说我们是‘星箭后代’,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那“化人”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回头。 “星箭后代就是星箭后代了,又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冷冷地说道:“待会儿你们自己去问夷羊兄便是。” 这个“化人”口中的“夷羊兄”,桑羊颉说过的“夷羊前辈”,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碧落门的对话中,想来便是碧落门中一个关键人物,只是此刻众人还是漫行在一片未知的深邃空间之中,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位“夷羊前辈”? 还有,虎儿在心中嘀咕着,“夷羊”和“桑羊”念起来好像都是羊,现在大伙又是在“羊”城,这样一大堆“羊”下来,不晓得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牵扯关联? 在浩瀚星空世界中走了一会,周遭开始出现一个个像是不同入口的奇异空间,有的空间大如楼房,有的却是小似桌椅,这些空间乍看过去便像是一个个大小不一,景物各异的窗口,从窗口看出去,有的窗外风光明媚,有的窗外却是险山恶水,风雨交加。 这种景象远远超过了三人的知识范畴,便是要他们看个清楚,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事实上,数十年前的齐桓公时代便有人曾经走过碧落门中这类的奇景,但是出得碧落门后,同伴向他询问个中的经历,却再怎样说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走了一会,整个世界的光度逐渐转亮,但仍然有点晦暗不明的阴沉,只见整个天空变成了一处极大的黄昏光影圆幕,有时还有着霞光透现出来,极为瑰丽好看。 这时候脚底下开始出现一条像是道路一般的通道,但是这通道却像是木板随便搭成的,还可以看见一条条的木片,这木板道却逐渐升空,像是不着力似地浮在天空,远远望出去,整个条木板道长得看不见尽头,在空间之中弯弯曲曲,像是一条长得看不见底的削苹果皮,轻飘飘,浮荡荡地悬挂在空间里。 那“化人”领着东关旅等人走上那条奇怪的木条小道,原先还担心这单薄的小道走上去会支撑不住大伙儿的重量,但是走了几步,却发现脚底下极为厚实稳重,简直就像是走在寻常的实地上。 这样上上下下,有时整个空间还翻转了过来,走了一会,四周又开始渐渐变暗,又是那种古怪的天空场景。 但是这一次,天空中出现的不是浩瀚的群星,而是十二道古怪的光团。 这几个光团,其实都还算清晰,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颜色和光彩,只是那些图案仍是令人迷惘不清,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东关旅一边走,一边细看,发现这十二个图案中有的一眼便能看得明白,有的却是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说它们是兽类的图案,没错,在这些光团中有着巨牛、狮子、两条鱼、螃蟹和蝎子,但是其它的图案中却还有着一个古怪的水瓶子、一个美丽的少女、一个人头马身的怪物,有一个图案居然还是一座左右都是秤台的杆秤! 第十一章 泡在水中的亲人 三个人好奇地仰头看着这些古怪神秘的图案,却不晓得它们高高挂在天空有着什么用意。 但是熊侣仔细看了一会,却失声叫了出来。 “星图!这里也有星图!” 东关旅和虎儿好奇地看着他,齐声问道。 “什么星图?” 熊侣面露疑惑的神色,指着天空说道。 “天空之中,群星各司其位,在深宫中的众位官员中,便有人职司观察众星,以测人间的吉凶。 这上头的图案虽然好看,可是你们仔细看,图案的背后仍有众星的位置,每个图案中似乎便有一组星星。 星图的分类,在我们楚国的宫中也早有分类,和当今世上封国大致类似,天上群星通分为二十八宿,每一宿都是一种兽类,像是女土蝠、室火猪什么的,只是却和这十二种光团不甚相同。 比方说,那半人半马的图案背后,便有着一组星星,天象有云:‘北斗主生,南斗主死’,这组星星一部分在太史记载中便称为‘南斗群星’,主死亡刀兵。但是却怎么看也和那个半人半马的怪东西没有关联……” 他这一番叙述下来说得极为清楚,仿佛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知识。 东关旅和虎儿听得目瞪口呆,因为这等知识在当世是专属宫廷的深奥学问,平素的升斗小民不用说了解了,便是听也可能从未听过。虎儿听见他说到“南斗主死”的时候,大感兴趣,忍不住便随口赞道。 “你老兄懂得好多啊!倒像是你从小到大就净学这种现意儿似的。” 熊侣微微一笑,也没有出口否认。 三个人便跟在长脸怪汉“化人”的身后,走过那十二光团下的通道,又走了一会,便来到了一处状似寻常大厅的所在。 这个地方虽然仍旧大得吓人,但是总算比较像是三个人平日习以为常的普通摆饰,自从进了羊城之后,这一两日来放眼所见都是奇异匪夷所思的地点,连吃的喝的也常是古里古怪说不出口来的怪东西,此番见到一个普通些的地点,倒有点令人惊讶起来。 只见这个厅堂光度依然不佳,仿佛是点的灯不够亮似的,“化人”领着他们走了进去,在厅堂中有几张大椅子,桌上摆着素雅的鲜花,墙上却有着无数张质材古怪的图画(其时人类还没有发明纸张,因此东关旅等人便不晓得什么是纸,连画在纸上的画也觉得无法理解。) 在大厅的椅子上,此时静静地坐着一名身材极为高大的老人,这老人的形貌威严,虽说只是坐在那儿,但是整个身躯便已经高大得令人咋舌,如果是站起身来,却不晓得有多么高大。 那“化人”走到高大老人的面前,微微一拱手,嘶声说道。 “夷羊,已经把三个孩子给你带来了。” 那老人微微颌首,他的眼睛极为明亮有神,上下打了东关旅等人一眼,老人的形貌虽然威猛,但是眼神却颇为亲切柔和,倒不会令人产生任何恐惧之感。 “我的名字叫做夷羊玄羿,”老人洪亮地说道:“是在碧落门中栖身之人。今天能够见到‘星箭’后人,已经是我极感欣慰之事了。” 东关旅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发现这老人除了脸上不少皱纹之外,举止间仍然相当的灵活,丝毫没有老态,就连他的头发也没有全数变白,有些发丝居然泛着红红的色泽。 而老人的长相也和一般人不太相似,只见他的眉目轮廓颇深,整个脸像是雕成的一般,极为清晰立体,老人的眼睛更是奇怪,一双眸子的色泽极淡,还泛出淡淡的蓝色光彩。 更重要的是,东关旅从小便有一种古怪的能力,能够见到某些常人肉眼无法见到的奇异现象,比方说,当年他便曾经在一些人的身后见到被称为“元神”的古怪光影。 当初在楚国监狱遇见那个用元神削人头颅的斗家贵族,他也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人身后的蓝色“元神”。 此刻,在老人夷羊玄羿的身后,便悬浮着一个这样的古怪“元神”。 看见他诧异的神情,夷羊玄羿微微一怔,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于是微微笑道。 “好孩子,你也看得见元神是吗?” 东关旅点点头,一旁的熊侣却想了想,沉声问道。 “请问,您老人家说的,说我们是‘星箭后代’,那又是什么意思?” 夷羊玄羿若有所思地看着三名少年,过了一会,才点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当然是还不知道的。”他说着说着,便袍袖一挥,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方法,便让整个房间内的灯光陡地变暗。 便是这样突地变暗,这才发现大厅中另有一道淡淡的蓝白色光源,从夷羊玄羿的身旁静静地映照出来。 被这样的蓝白光芒一照,东关旅等三人都是吃了一惊,只见到眼前又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光芒。 虽然看不见自己脑门上的光芒,但是其余二人头上的星芒却都看得清清楚楚。 从三个人个自的角度看出去,都是这样的奇异景象。 “这样的红色星芒,便是‘星箭传人’的最好证据,”夷羊玄羿淡淡地说道:“据我所知,每一世之间只会出现三个人,而且这一世的红色‘星箭传人’,全数都是出自楚国的王族。” 此语一出,三个少年都是吓了一跳,在他们的认知里,只知道三个人之中,虎儿是前代成王的私生儿子(但实际上他真正的父亲是“堵敖”熊溪,只是因为阴错阳差,才和东关旅掉换了身分),至于东关旅和熊侣同时也是楚国王族,这件事听起来却是颇为匪夷所思。 虎儿瞪大眼睛,吃吃地指着东关旅和熊侣说道。 “你……你们你们,也是楚国王族的人?” 东关旅困惑之中,也带着几分茫然,当年他虽然的确是楚成王亲生儿子,但是自从坠下深谷,被猎户夫妇捡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事了,因此此刻虽然夷羊玄羿说他乃是楚国的王族贵胄,但是一时之间,却很难令他接受。 夷羊玄羿看着少年们的困惑神情,只是轻松地微微一笑。 “奇怪吗?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知道你的身分早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人认出来了,这件事待会我再详细解释给你听。倒是你这少年……”他饶有深意地看着熊侣,脸上有着耐人寻味的神情。“他们两人的身分,我是早就知道确定了的。倒是你这第三个星箭传人……据我所知,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这世上只有剩下一个星箭传人,而且他的身分我也早就知道了……” 熊侣却仿佛并不惊奇,只是静静地笑着,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下去。 只听见夷羊玄羿悠然地说道。 “第三个星箭传人,我知道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出生在楚国王宫,而且还是楚穆王的儿子。 过了这么些年,这个孩子也早已经被立为楚国世子,将要继任楚国的王位。 对于这件事,少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他这样一说,东关旅和虎儿两人都是眼珠子瞪得老大,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难以置信的事。 但是熊侣却仍然是气定神闲,调皮地转了转眼珠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前辈果然通晓天下万千至理,这种小把戏果然没能瞒得过您。 是的,我的名字叫做楚侣,熊侣是我的小名,我的父亲便是穆王商臣,我果然便是当今楚国的世子。” 东关旅和虎儿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但是从熊侣口中亲自说出来自然更令人震撼不已。 楚国世子! 这个不久前还一身脏兮兮的小乞丐,居然便是当今楚国最荣宠尊贵的世子! 一念及此,两人脑门中只觉得轰的一声全数空白起来。 想起认识熊侣以来的诸多言行,再想起来和他嘻嘻哈哈的诸多时候,忍不住脑袋瓜子有些发晕。 只听见夷羊玄羿说道。 “我打从听到你们三个来到羊城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东关旅和虎儿也还罢了,你是楚国的世子,按理说应该是金玉之体,尊贵无比,怎会和他们一起流落到水月居去呢?” 他虽然只是第一次和三人会面,却是对所有情事通晓清楚,不只知道东关旅和虎儿的名字,连三人是从水月居来的也清清楚楚。 听见他的问话,熊侣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中的缘由,说起来就很奇怪,也很复杂了。 我会常常流落在外,其实是我父王教我的。” “你父王教你的?”夷羊玄羿奇道:“为什么他会叫你做这样子的事?” “只因为我父王虽是楚国一国之君,但是他近年来身体多病,已经没有足够精神治理国政,所以有很多国家大事,他都得仰赖斗家的人来帮忙。 但是这斗家的世族与楚国的关系是很错纵复杂的,他们一方面能够将楚国治理的很好,但是另一方面却常常背着我父王做些培植自己势力之事,只因近几年来父王更加感到力不从心,他认为我长年住在宫中反倒比较陷入斗家的控制,便嘱咐我要多多深入民间,一方面在民间我的安全反倒不受威胁,一方面也可以多多了解人民疾苦,对我日后登王也有帮助。” “为什么叫你出去闲逛会比较安全呀!”虎儿好奇地问道:“在街上不是比较容易被人打吗?” “只因为在宫中,我的安全是楚国王宫所管,出了什么事便和斗家无关,反而容易让他们有暗算下手的机会。 如果我出了宫门,当作是世子天性爱玩出来透透气,那么我的安全就变成了掌理国政的斗家责任,一旦我出了事,便是他们要担起的罪责,所以他们反而不敢对我怎样。 就好像那日在星箭荒场的时候,我大剌剌地走进去,还跟斗子玉吹胡子瞪眼睛的,他也对我无可奈何。 后来跟着你们到了水月居,想想可以到传说中的‘羊城’来看看,所以我就跟来了。” 东关旅点点头,恍然说道。 “所以那日在‘乘鸢’上头的时候,你早知道了羊城是什么样的所在,桑羊前辈也奇怪你这样一个少年,怎会知道羊城的事呢!” “没错,我楚国王宫中也曾聘请过羊城的智士,早已深知他们的能力,”熊侣说道:“不瞒大家,我此番前来还有另一个想法。 这几年来我的年纪逐渐长大,见识也多了,但是我总觉得斗子玉对我来说越来越危险,从前父王认为他会有所忌惮,不敢在王宫外对我不利,但是这一阵子我却觉得他仿佛另有图谋,有几次简直就是要取我性命。 因此我已经不愿再束手待毙,我要多多培植自己的势力,否则到时候楚国王位登不上不打紧,也许还要送掉一条小命。” 认识他以来,这是熊侣说过最有情感,也最长的一段话,虎儿的个性本就热血豪爽,此刻听了他这样说话,胸中不禁一股热血上涌,便大声说道。 “好!就冲着我们是兄弟,虎儿这一生便帮定了你!我们尽全力,就是要磨掉一层皮也要送你登上楚国王位便是!”一边叫着,还拉过东关旅的手来。“还有小旅也是,对不对!” 东关旅被他的热情所感,也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对!” 熊侣本来是个情感内敛之人,但是此刻见了这两个好友如此重义相助,也忍不住心头一阵温热,开心地大笑。 “好!如果我能够登上楚国大位,我便一定和两位兄长共享一世荣华富贵!” 三个年少的孩子,此刻便在这座奇妙无比的碧落门中许下心愿,也为日后个自建下的奇异勋业开启了序幕。 只是,一旁的夷羊玄羿却没有他们的热切激昂,反而在眼睛的深处隐隐出现了淡淡的悲愁神色。 依稀仿佛之间,他并没有像三个少年那样的乐观。 并不是说,他们一定不会成就什么不凡功业,相反的,夷羊玄羿早已看出三个少年都是神清骨秀,格局不凡,日后必将个自成就极为不凡的事业。 此刻他不感乐观的,其实便是熊侣那句“共享一世的荣华富贵”…… 夷羊玄羿一生际遇不凡,足迹和他的先祖一样遍布天下,也亲身经历过人间的悲欢喜怨。 只是,在他的记忆之中,却很少有人能够共享富贵的。 共患难,也许很容易。 但是在患难之后,真的能够共富贵的,可就少之又少了…… 不过这种话此刻对三个少年来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夷羊玄羿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三人慨然地立下誓言,等到激烈的情感过去之后,这才站起身来。 他的血缘之中有着高壮雄伟的基因,站起身在来比三个人中最高的东关旅还要高一个头,像个天神似地站在那儿,让少年们都不禁肃然起敬。 “你们想知道‘星箭后代’是什么意思吗?”夷羊玄羿说道:“那就跟着我来。” 东关旅等人跟着他走进大厅旁的一处偏门,本来以为和寻常大厅,走过偏门便是内室,但是走出大厅之后,却发现整个空间变成了阡陌纵横的无数通道,有着为数极多的长廊、入口横亘在眼前。 夷羊玄羿说道:“这便是碧落门中的通路之一,要知道此处的奥妙,比天地间最深遽的秘密还要深,便是你有着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见得能通晓其中之万一。” 东关旅好奇地四下观看,每看见一样新奇事物都是悠然神往。 看着这个少年的好奇的模样,夷羊玄羿的眼神中流露出慈和的神采,便温言地说道。 “你……你叫东关旅,是吗?” “是。”东关旅点点头。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名字,是不是?” “一开始是有点好奇的……”东关旅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后来想一想,大概是桑羊颉前辈告诉您的吧?因为他先前已经来过了,大概也约略把我们的事讲给您听过了。” “不,”夷羊玄羿摇摇头。“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东关旅奇道。 “我会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们这儿有人认识你。 严格来说,应该是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了,因为这里有一个人一直想要再看见你。” “有一个人要见我?”东关旅惊讶道:“不会吧?我怎会认识碧落门里的人呢?” 夷羊玄羿微笑不语,但是神情中却有一丝丝的黯然,他随手打开了旁边一处入口,便示意东关旅等人走了进去。 走进那入口之中,只见是一个大约几间寻常房子大小的空间,这个空间中并没有什么东西,只在角落处有个几件闪闪发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的器物。 唯一一件奇异的物事,便是在空间的正中央有一个两人合抱粗细的透明管子,里头像是装了半管的蓝色液体。 远远望去,那液体中似乎载沉载浮着什么东西,夷羊玄羿远远看着那透明管子,忍不住幽然地长叹一口气。 “去看看吧!”他低声说道:“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东关旅好奇地缓步走过去,走近了一些,才发现那管子里的液体中悬浮的是一个人体,轻飘飘地浮在水液之中。 听见了东关旅等人走进来的声音,那人体仿佛还略有细微的反应,在水液中起了阵轻轻缓缓的波流。 走近那透明巨管,东关旅又是小心,又有些害怕地仔细端详,原先那人体是背向着他浮着的,东关旅轻轻跨步绕了过去,逐渐看清楚了那人体的脸。 看了一会,他的眼睛突地像是铜铃一般睁得老大,失声惊叫。 “义父,您是我的义父!” 此语一出,虎儿和熊侣都吓了一跳,他们两人和东关旅虽然感情极好,但是却没有熟到对彼此的往事一清二楚,此时听见他惊叫出来,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东关旅的义父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见那“义父”身材也十分壮硕高大,一身赤裸地悬浮在蓝色水液之中,他的头顶像是鸡蛋一般地全秃,最奇怪的是,在他的背上居然长着一对奇特的肉翅。 这个悬浮在水液中的高壮有翅男子,当然便是东关清扬了,当年他在东关旅童年时候与他在郢都城外山上偶遇,看出东关旅的身分不凡,便决定收他为义子,就连“东关”这个姓氏也是他取的。 原先他与东关旅相约不久后再次相见,但是却始终不曾再出现,这些年来,东关旅时时都会想念这位只见过半日的义父。 这时候,却在这个充满神秘事物的碧落门中再一次与他相见。 只见东关清扬飘浮在蓝色的水液之中,也不晓得是死是活,他的眼睛半睁,在水液中缓缓地摆荡。 东关旅急切地绕过去,在他的面前跪下,眼睛含泪地仰头大叫。 “义父!义父!” 但是东关清扬却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夷羊玄羿走过来,双手抚着透明的管壁,耳朵却贴在管壁上,一边喃喃地说道。 “嗯……好,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听了一会之后,他才正色道。 “你义父也很高兴见到你啊!他要我告诉你,说你长得好大了,他非常的高兴,也要我问你,你的义父义母好不好?” 东关旅跪在地上,眼泪像是决堤而出的河水一般地流个满面,面对着这样古怪的处境,一时间情绪激荡,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第十二章 原来你们都是星箭传人 夷羊玄羿却也不来催逼于他,只是点点头,任他自行将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 东关旅哭了一会,脸上纵横的都是涕泪,夷羊玄羿看了看水液中的东关清扬,脸上神情微微一怔,便又将耳朵凑向管壁。 “嗯……好,我知道了,你不说,我也打算告诉他们的了……” 他和水液中的东关清扬商谈一会,便招了招手,示意一旁的虎儿和熊侣也走过来,虎儿伸手将东关旅扶起身,三个人便站在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的身前。 只见透明巨管微微映出蓝色的光,映在夷羊玄羿的脸上,东关清扬在轻轻摆荡的水液中飘浮,偶尔可以看见他的表情略作变换,但是动作极为缓慢,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夷羊玄羿环视了三名少年一会,这才慨然说道。 “这位东关清扬先生,与我是相交了六十余年的旧友,只因为遭逢了奇怪的变故,才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和东关旅的关系较为深厚,是因为他曾经在几年前收他为义子。之所以收他为子,除了东关清扬先生和他投缘之外,也和你们的身分有关,因为你们三人都是‘星箭传人’。 什么叫做‘星箭传人’呢?简单来说,也就是你们的血统异于常人,和上古的一件大秘密有关。这个大秘密,我们也是来了碧落门之后才得知的,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又是属于远远超过我二人识见的古怪历史,所以实际上我们所知的也只是皮毛,个中真正的细节,也只能凭空猜测……” 便在此时,水液中的东关清扬开始从头部泛出淡淡的黄色光芒,那光芒柔润地在水液中移动,动了一会,便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噗”一声放散出来,在透明巨管前映照出瑰丽的图案。 那图案看起来却十分逼真,虽然色彩有些淡了,但是映出来的影像却清晰一如真实。 看见这样的奇景,虎儿忍不住“哇”的一声赞叹出来。夷羊玄羿轻轻地拍着管壁,仿佛是在向老友略作鼓励。 “这是东关先生特有的投影能力,”他缓缓地说道:“接下来他要告诉你们‘星箭传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见在那投影之中,先是出现了一片苍茫的青翠大地,这片大地上完全看不见楼宇城郭,只见在平野之上处处有着燃烧、火山爆发的天灾痕迹,天空也是乌云密布,不时闪过一阵阵灼亮的电流。 大地之上,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来的怪人怪兽,这些怪人怪兽的日子显然极为不好过,除了遍地是致命的天火之外,还时时有着洪水的肆虐。 只听见夷羊玄羿在一旁缓缓地说道。 “这些映像,是我和东关先生在碧落门中找到的,只因为它们极为神秘吸引人,我们便将它烙印在‘元神’能力之中。 这片大地看起来极为残破,似乎活在一个非常艰苦的年代。古书有云,说上古的神话世界中‘四维绝,人踪灭’,在古代三皇五帝的时代中,常常有着可怕的天灾,那时的人们生活朝不保夕,眼前所见的这个世界,大约便是在那个时代左右。” 映像之中,此时却在一片残破的荒烟里出现了许多巨大的身影,一个个都像是传说中的巨人,形貌、色彩都是缤纷雄伟,大部分的巨人都是人形,只有少部分有着兽类的特征。 看见这些巨大身影在荒烟中隐约出现,东关旅和熊侣、虎儿都忍不住低呼一声。 夷羊玄羿看见他们的反应,微微点头,沉声说道。 “没有错,这些巨神天将你们其实也见过的,对不对?它们后来大多被收服在楚国的‘星箭荒场’之中,只是你们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是不大会动的,和你们现在所见的大不相同。”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映像中那些巨大人像本来只是在大地上缓缓移动,但是走了一会之后,却像是发了狂一般,开始个自抓对厮杀起来。 那种厮杀初看之下,并没有很严重的对战味道,与其说是对战,倒不如说是小孩子的扭打玩闹。 但是这样扭打一会之后,情况却有些不对了起来,有几个巨像开始发出灼亮的光线,光线所到之处居然轰然炸开,便是高山巨石也是应声而碎。 有的巨像却会发出弓箭一样的武器,而这种武器的威力也大得惊人,所到之处不只爆裂炸散,有时命中的目标还会凭空溶化消失! 但是最惨裂的还是巨像与巨像之间的扭打厮杀,原先大伙的动作并不激烈,但是打着打着却变得极度凶残起来,虽然影像寂静无声,但是从映像中看见那重若惊雷的殴击,击中对手时激起的火花,四散的碎片,可以想见当时战况之烈,对决之惨。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有具人形的红色巨像和一具灰色的象形巨兽互相攻击,那象形巨兽用长鼻将对手紧紧缠住,但是那红色巨人却在遍体麟伤的惨状下猛力一击,双臂深入巨象的肚腹,居然硬生生地纠出来一个活人! 只见那人一身血污,脑门上有着和东关旅等人相似的星芒,但却是灰色的。有了这人的身量相比,东关旅等人才知道那红色巨人的大小和星箭荒场中的巨像相彷,大约都在三五人高左右。 在映像中,那血污之人不住地张口狂呼,无声的影像更令人惊慑,虽然这已经是千年前的旧事,但是映入眼帘仍令人震撼不已。 接下来的画面,却令人更为不忍卒睹。 因为那红色巨人将那个从巨象腹中“掏”出的血人握在手中,一时间有点像是握在大人手中的襁褓婴儿。 只是接下来,那红色巨人却是残忍至极地双臂一合,竟然便活生生地将那人在手上挤成碎片! 这样的血肉横飞场景,东关旅等人却是见过的,当日在星箭荒场中,斗子玉将那楚国大夫屈廷子西丢入巨像后,便是这样硬生生挤死的血肉横飞惨状。 经过一番短暂的交锋之后,战况逐渐明朗,地面上横着一地的巨像残骸,幸存的巨像大约仍有四五十具,此刻所有巨像巍然地立在大地之上,形貌古拙雄伟。 然后,只见那些巨像一致地泛出色彩不一的美丽光芒,红光、蓝光、黄光、白光在空间中吞吐来回。 过不多久,那些巨像的胸口、肚腹纷纷打开,从巨像中跃下来一个个头上有着星芒之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星芒的颜色也各不相同。 正想看清楚这些人的长相形貌之际,整个映像却戛然而止,突地黑暗下来。 原来这儿便是映像的结束。 映像结束之后,夷羊玄羿轻轻地拍了拍东关清扬所在的管壁,温言道。 “辛苦辛苦。” 说着说着,又回头对东关旅等人说道。 “这便是碧落门中有关‘星箭传人’的记载,后来我和东关先生走遍天下,也在四方的古籍传说中听过不少星箭传人的事,最后总算归纳出几个重要的事实。 第一,原来星箭种族的巨神像并没有在上古时代全数绝迹,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原因,它们后来散处在天下各处,年代一久,有的便湮没在土石之间。 第二,所谓的‘星箭后代’指的便是能够驾驭那些巨像的种族,特征便是他们的身上都能找得出星芒。但是真正能够遇上巨神像的星箭族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只是一生默默无闻地庸碌而过,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奇异能力。 偶尔有找到巨像的人,便会在历史上留下不凡的功业。据我所知,当年翟国那个能够一人横扫鲁军的‘长人’侨如便是一个躲在巨像中的星箭族人。 第三,星箭族人之中,也有分等级的,在各色星芒中,又以红色星芒最高,有几个巨像是所有巨像的领袖,而这些巨像便只有红色星芒之人才能掌控。 奇怪的是,红色星芒的星箭族人只在楚国的王族之中出现,不晓得是什么血统上的原因,因此,我们后来才能得知你们三人便是生在楚国的‘星箭传人’。 其实,楚国这个国家不晓得为什么,和‘星箭’族类仿佛有著令人不解的神秘关联,不只红色星芒之人只出现在楚国王族,便是现存的巨像也大多停放在楚国的‘星箭荒场’,那便是你们曾经去过的所在。 只是楚国的历代国王始终不晓得星箭荒场的奥秘,像斗子玉那样的低俗之人不晓得巨像之能,居然把它当成了凌虐重犯的器具。” 夷羊玄羿的叙述,熊侣听得最为入神,夷羊玄羿说到此处,他仿佛极为沉迷,轻声地问道。 “那些巨像,真的有那么大的能力,现在它们仍然能够像上古时候那样的战斗、杀敌吗?” 夷羊玄羿点点头。 “当然可以,只要找到合适的星箭传人,当然可以驾驭那些巨像,像你们三人就有这样的能力。” 过后不久,夷羊玄羿带着三人走出东关清扬的房间,又带他们在碧落门中看了几处地点,一边简单解释了碧落门的起源。 原来在当年桑羊无欢建立羊城之后,本来只是要建一个能够让桑羊家后代安身立命之地,但是当年桑羊无欢得逢奇遇,曾经在古城朝歌附近一处深窟中学得来自未来时代的知识,于是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也将他的胸中所学传给了几个资质聪颖的子弟。 但是这些子弟之中,却有人比桑羊无欢的资质更为出色,不只承袭了那些先进知识,而且进而融会贯通,领悟出更深的道理。 大约在周昭王年间,羊城的城中来了几个奇异的客人,问了问,才知道这些客人是来自天外的“真人”,当时的羊城人士并不太清楚什么是“天外”,什么是“真人”,但是几个奇异的访客和羊城里的人相处得却是极为融洽,后来他们便在羊城住下,并且由城主建造“碧落门”供他们居住,因为他们自称来自天外,“碧落”为天,便以“碧落门”称之。 这几个来自天外的“真人”将碧落门逐渐发展起来,刚开始还有羊城的人在里面出入,但是随着里面的真人越来越多,碧落门中钻研的知识已经不是寻常人可以领悟的了,于是后来羊城的人便较少涉足到碧落门中。 但是随着碧落门内的奥秘越来越深,碧落门提供给羊城的器物、资源却也越来越充足,碧落门中的真人们并且时时改进羊城中的建筑和机件,让羊城变成一个越来越舒适的所在,像是羊城人们爱喝的“西忧菟”水,会飞翔的“乘鸢”,都是碧落门发展出来的器物。到得后来,碧落门中人便索性和羊城的城主达成协定,约定羊城从此不再管碧落门中的事情,而碧落门的职责便是提供羊城的许多资源和利益。 这样数百年来,果然相安无事,羊城城民过着比外头舒适许多的生活,而碧落门中也自行其是,两边不互相干涉,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来往。 这样的均势,到了近数十年来却已经有了改变。早在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到来之前,据说碧落门早已发生过几次不为外人所知的异变,每次异变过后,门中的“真人”便会少去一些。 到了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进入碧落门中之时,碧落门内只剩下了两个“真人”,而仅剩的这两人也在十年前不告而别,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因此,这十年来,碧落门内其实便只有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二人,而自从东关清扬遭到意外后,更是只剩下了夷羊玄羿一人独撑大局。 说到此处,熊侣突然摇摇头,问道。 “不对啊……”他静静地说道:“除了您们二人之外,至少还有那‘化人’前辈吧?难道他不是碧落门中人?” 夷羊玄羿赞许地对他笑笑,表示他这问题问得极好。 “严格来说,‘化人’他们并不能算是碧落门中人。 此刻在碧落门中仍能走动思考的‘化人’仍有四个,但是他们却不能算是碧落门中的成员。” “因为他们不够聪明吗?”东关旅好奇地问道。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便双掌轻轻一拍,过不多时,那领着东关旅等人进来的长脸“化人”便缓缓地出现。 “这几个小兄弟想知道你的真面貌,”夷羊玄羿对“化人”笑道:“你就告诉他们吧!” 那长脸“化人”面无表情,点点头,便将衣裳的前襟掀开。 东关旅和熊侣面面相觑,正在奇怪他的行止时,却看见“化人”手臂一扬,居然便硬生生将自己胸前拉开一道大口子。 东关旅等人大声惊呼,这他这样的行径吓了一大跳。 只见“化人”的胸腹之间有着一个极大的开口,在开口中并不是内脏和血肉,而是一大堆闪着古怪光芒,亮着不同闪光的金属物事。 夷羊玄羿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下子你们知道了吧?‘化人’并不是一般的凡人,只是当初住在这里的‘真人’为了多些人手帮忙,才做出来的器物。 你说他们是器物,但是‘化人’却和寻常器物不同,他能够思想,也能和你谈天,学起手艺来还要比我们快上许多。虽然不是真正的人,却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好朋友。” 那“化人”静静地摊开胸腹,木然地站在一旁,夷羊玄羿笑道。 “可以了。”这才将胸腹关起,重新掩上衣裳。 但是,“化人”长长的脸上,此刻却突然间有些担忧的神情。 “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和你说。” 夷羊玄羿笑道:“有什么事当然应该和我说。” “这几日,我看门外并不安静,除了羊城的人常常来闹事之外,我还看见有魔族和龙族的人探头探脑,根据力场分析,似乎还有更强大的帮手。” 夷羊玄羿叹道:“这桑羊无畏图谋的事,我还不晓得吗?还不是想要把碧落门榨干,多分点他的好处? 只是如果‘真人’们在的话,只怕还有点可能,但是现在就只剩下我了,我也是力不从心哪!” “根据我的数据分析,我觉得……”“化人”说道:“他们想要攻进来的或然率并不低。” 这“化人”说的是超时代的语言,东关旅等人都听得莫名奇妙,根本搞不懂什么叫做“数据分析”、“或然率”,但是夷羊玄羿与“化人”长年相处,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看我会不会让整个羊城的运行停摆!”夷羊玄羿微怒道:“如果要扯破脸的话,吃亏的恐怕是他们。” “没有错,”“化人”硬梆梆地说道:“即使是现在,我们的战斗指数还是要比他们加上魔族、龙族高上一些。” “所以防御碧落门的事,就要请多费心了,”夷羊玄羿说道:“我们的防御还好吧?” “还可以,如果是羊城全部菁英加上魔族、龙族,他们是不可能穿透防御端线的。” “那不就好了?”夷羊玄羿笑道:“反正大伙就只能看着办了,又能怎样?” “化人”不再说话,便转个身,自顾自走了出去。 看着他逼真的身形,想起他居然是个“器具”,东关旅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便在此时,从遥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惨呼,那声音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只听见声音极为洪亮有力,在碧落门内不住地回荡,但是却仿佛蕴藏了无数的痛苦。 听见这阵惨呼,夷羊玄羿不禁微露不忍的神情,摇了摇头。 “她又醒过来了……”老人长叹了一口气。“也好,也许见到你们,她会高兴一些。” 夷羊玄羿领着众人走碧落门中的无数小径,来到一扇门前,刚刚走近,门后便又传来那似乎蕴藏无限痛楚的惨呼。 距离一近,那惨呼声却是依稀可辨。 “……冷……血……” 冷血? 这个名字,东关旅等人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不知其所以然。夷羊玄羿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便打开门走进去。 走进那扇门后,只见又是一个极大的空间。 一进门,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因为在门后居然是个极大极为青翠鲜艳的巨大花草原野。 东关旅、熊侣、虎儿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大片鲜丽充满生命力的花草,都是赞叹不已。 突然之间,仿佛是整个世界出了什么异变似地,这片本来安详美丽的花草居然开始溶化起来! 东关旅等人大吃一惊,正要抱头鼠窜时,却看见一旁的夷羊玄羿神态安详,似乎对这样的异象早已习以为常。 在溶化的场景之中,他对少年们沉声说道。 “没事的,她不会伤害你们的。” 只见眼前的景物溶化得更为厉害,在空气中,仿佛有个巨大无比的形体开始凝结出来。 等到形体更为清晰一些之后,东关旅等人更是脚软手麻,吓得几乎便要尿了出来。 因为那凝结而出的形体,居然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长蛇,盘在溶化的空间之中,而蛇头的部位居然是一个长发的赤裸女子! 只见那女子形貌模糊,一身都是溶化的黏液,看起来痛苦万分。 而她在溶化的空间中不住地扭曲,身上飞散出无数的黏液。 只是那些黏液飞到空中,却又化作美丽的红花绿草,像是密雨一般地飘落在四面八方。 在扭曲的过程中,她仍然不住地痛苦嘶吼,吼出来的,仍然是那句没有人听的懂的话语。 “……冷……血……” 在这种残酷中带着艳丽,恐惧中带着困惑的场景中,东关旅等人纷纷骇然地回头看着夷羊玄羿,想要知道眼前这诡异的情景到底是什么。 只见夷羊玄羿神情黯然,缓缓地说道。 “这女子是个际遇不凡的天神,听说是从一个天外的壮美世界来的,”他的声音沉缓,一字一字说得非常清楚。“听说,她的本名叫做岸本绿,已经活了数千年,但是数千年来,大家却更熟悉她的另一个身分。” “什么身分?”东关旅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夷羊玄羿悠然地看着远方那女子喷洒出来的缤纷花雨,缓缓地说道。 “这个女子,其实便是远古时代,补天救了全天下的生命大神:女娲!” (第二部完) 第一章 大神的千年往事 在古代中国的神话历史中,大神女娲无疑是最重要的角色之一。 在古书上,说她在火神水神大战破坏了天地之后,“炼五色石以补天”,拯救了天下的万物,让它们不致流离失所。 此刻,在羊城的碧落门中,夷羊玄羿却告诉东关旅等人,说眼前这个奇异空间中的人首蛇身女子,便是昔日神话传说中最伟大的生命大神:女娲。 这样的说法,令人有点难以置信,但是却又透现着几分的可能。 千年来的传说中,最令人悠然神往的大神出现在眼前,当然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看了眼前这个“女娲”形成的奇异现象,却又不得不让人相信她的来历的确不凡。 东关旅等人此时置身之处是羊城最神秘的所在“碧落门”,在碧落门中,本来存在的就是天下最难令人索解的奇异之谜,有的谜题便是超越了三千年的文明世界之人也不见得能解得开。 几个少年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只见那人面蛇身的女子“女娲”又是狂声悲吼,吼声过处,整个空间的色调开始变幻。 原先在她的猛烈动作中,那些由蛇身上飞散而出的液状物散到天空,却化成美丽的各色花草、瓣叶飘落一地,此刻在花草的间隙之中,却像是蒙蒙的光线里,泛出了许多瑰丽的景象。 在景象中,依稀可以看得见人、物移动的情状,东关旅惊讶地举目四望,只见整个天地似乎成了一个迷蒙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之中,花草叶的间际里,一个个光团像是光度不同的舞台,上演着无数的戏剧。 正在惊疑之间,只听见夷羊玄羿在一旁悠悠地说道。 “唉!她又在‘说故事’了……” “说故事?”东关旅奇道:“她会说故事?” “这只是我描述的方式罢了,”夷羊玄羿轻声叹道:“打从她出现在碧落门前的时候,便已经是这样形体涣散的模样,也不晓得她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能和她说话沟通,你清扬义父说不定也不会变成这样。” “义父是她……?”东关旅大惊失色。“义父会变成这样,是她害的?” “要说是她害的,那也很难说,”夷羊玄羿摇头说道:“当时她不晓得为什么出现在碧落门的亚空间里,从里面突然出现。我和你义父既然身在碧落门之中,虽然那些真人都已经离去,毕竟对这个地方还是有保护责任的。 唉!你义父也是个急性子,我的个性已经很急了,他却比我更急,眼看这样一个蛇身人首的奇异生物从亚空间出来,也不及问个清楚,看见‘女娲’的能量形影显然极强,也就使出所有功力迎了上去……” 虎儿听得出神,不自觉地却问了个傻问题。 “东关前辈就这样迎了上去?”他楞楞地问道:“谁赢?” 熊侣有些哑然失笑,碰了碰他的肩膀,东关旅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你好多废话呢!听前辈说下去好不好?” 夷羊玄羿却不以为意,只是伸手接了几瓣“女娲”岸本绿散在空中的花儿,神色有些黯然。 “要说谁赢了,却是个不太容易回答的问题。 当时‘女娲’早已经是形神接近涣散的不安定状态,她本身是一种身上能力强猛骇人的种族,此番在不稳定的状态之下,就好像是一盆凶猛燃烧的烈火。 而东关却不知道她的厉害,只当她是个难以应付的强敌,一出手便是他的元神能力。 你们要知道,东关的出身也极为不凡,他是上代晋国沙漠妖怪种族‘蜮狮’和凡人生下的后代,元神能力也是强大惊人。 这样强大的能力对付一般人自然不在话下,便是要对抗世上最强的元神族类也不遑多让。 但是这回遇上了曾经补过天地,造过人的‘女娲’,纵使她经历了巨大变故,能力大为减弱,但是和我们这些血肉之躯比起来,却仍然是极为可怖的强大力量。 东关催动的元神攻击,打在‘女娲’的身上,那就好比一罐酒泼在烈火上头。 我当时离得较远,却也被他们两人激发的巨大火焰震了个几丈远,而且还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女娲’就散落成了现在这种有时烂糊糊,有时又隐约见得到形体的古怪模样。 至于东关,我是在那一片莫名其妙的花草烂泥中把他挖出来的,两人的巨大能力相互碰撞之下,他的脊骨全数震断,要不是他并非寻常人类,早就在这样的巨变中死于非命了。 人虽然没死,但是一条命却也去了十之六七。我用真人们留下的医治奇法,好容易才将他救活了过来,只是他就成了你们现在见到的这个模样,只能活在水液之中,偶尔用光影说说故事给你们这些小鬼头听,平时却连说话都要靠我细听才能勉强说出来了……” 听见东关清扬的遭遇,东关旅和他虽然相处期间不多,却对这位际遇不凡的义父极为亲近,此刻他心中黯然,便不禁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说道。 “夷羊前辈。” 夷羊玄羿有些诧异地回头,淡色的眼神泛出温和神采。 “我……我义父还有可能治好吗?”东关旅低声问道:“或者是他一生就只是这样了?” “只要碧落门中的真人回来,只怕是没有什么事他们做不到的,”夷羊玄羿感慨地说道:“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仍然有人在此,只怕东关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只盼东关能够活到他们回来的时刻,天幸东关近年来虽然无法动弹,但是身体精神却仍然健旺,这可真得归功于他那‘蜮狮’血缘,算一算东关已经是一百多岁的人了,比我还要大上四十岁,如果没出事的话,便是十个我也打不过他一个哪……” 虎儿和熊侣却没有东关旅的愁绪,两人听得有趣,正想问几个问题之时,却听见空间中再次回荡出凄厉的吼声。 “……冷血……冷血啊……” 随着满天缤纷的花雨,那“女娲”时时出现蛇身人首,时时又是身形涣散,但是那一声声的“……冷血……”回荡在平野之中,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悲凉和凄厉。 便在此时,一道强烈的光团散落在大地之上,从落地迸现的光晕之中,现出来颇为清晰的影像。 东关旅等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影像,耳中却听见夷羊玄羿轻轻地说道。 “来了……她又要说故事了……” 在那团迷蒙的光影中,此时果然出现了奇异的幻像,这幻像一开始的时候尚不清晰,但是注视久了,却让人有着溶入情节的错觉。 只见在光影中出现的,是一片明亮带着金属光泽的古怪城市,在城市中有着许多高耸入云,高到令人难以想像的奇特建筑。 在建筑中间,有着许多在空中,在地上快速驰骋的银色小车,地面上的人群来来往往,人人穿着又怪又紧的小衫,人们的容貌倒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家的神色漠然,仿佛什么事情也引不起他们的兴致。 总而言之,那是个令东关旅等人全然无法想像的古怪所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地方。 “啊!我知道了!”虎儿眼睛一转,笑道:“那是仙人们住的仙境,因为‘女娲’是大神,所以当然会住在这样的仙境里啰!” 夷羊玄羿一怔,点点头笑道。 “你这样说,也许并没有错,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个仙境,因为那是我们此生绝然无法到达的地方。 不过,根据真人们的说法,说这个地方的名称叫做‘二十四世纪’,是个离了我们无限遥远之处。” “二十四世纪?”熊侣笑道:“这名字倒是古怪得有趣,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是‘二十四’?” “真人们留下的记载,我虽然有幸能够得知一二,但是说到要能够知晓个中奥秘,只怕也不是我此生能够达成的事情了……”夷羊玄羿有些黯然地说道:“只知道在真人们的记载之中,这‘二十四’之数是有其奥妙的,叫做‘世纪’的地点也不少,至少在我印象中,便出现过‘二十一世纪’、‘二十二世纪’等仙境的记载。 只是那些仙境却不全然是如此安详的乐土,像记载中的‘二十二世纪’便是个玉石俱焚的可怕世界,战乱、血腥、死亡随处可见。 而这个‘二十四世纪’却是在真人的记载中出现最多次的一个仙境,仿佛有许多重要的大事都在那儿发生,连曾经在碧落门中落脚的真人们,有许多人似乎也和这个仙境大有渊源……” 他说着说着,女娲映照出来的光影又变了一个场景,现在出现的场景,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空间,在空间中有许多忙碌的白衣人来来去去,不停的触摸许多看似繁复的金属物件。 那些金属物件色彩缤纷,有的还闪烁着奇异的灼亮光芒。 在巨大空间的正中央,此时有着一个硕大似山的透明物事,这透明物事和一旁的人们相较起来,可以看出它至少有数十丈高,至少也有百人合围那么宽。 而这样一个巨大物事的内部并不是空的,而是有着许多似水非水,似云非云的古怪东西,偶尔在容器中放出灼亮的蓝色电流,看起来又是壮观,又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东关旅等人都是春秋时期的少年,对于这种超越时代的科技仪器当然完全猜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瞪大眼睛,看得连嘴巴也合不拢来。 只听见一旁的夷羊玄羿悠然地说道。 “这种物事,在真人的记载中也说过的,说那是在‘二十四世纪’仙境中一种专造仙人的神奇法宝。 说是法宝,但是它的名字却很是有趣,在仙境中的人都叫它‘姆妈’。” “姆妈?”虎儿笑道:“这玩艺儿敢情还能养小孩吗?名字果然有趣好笑。” 他只是随口凑趣开个玩笑,但是接下来出现的场景,却让几个少年目瞪口呆。 因为在那巨大的透明法宝“姆妈”之中,随着水液、云气和闪烁蓝光的混生之下,居然逐渐出现人形。 仔细一看,那出现的人形大约有七八个,身形细小可爱,竟是一个个玉雪精致的小小婴孩! 看见这些小孩们的身影,东关旅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这个法宝“姆妈”的名字取得还真是贴切不已。 能够孕育出小孩来的法宝,不叫它“姆妈”,又能叫它什么? 但是这些小孩的身影却并不寻常,只见孩子们一出现便是眼睛神光炯炯,在迷蒙的水云之间不住地飘浮,虽然只是初生的幼儿,却已经能够轻轻地挥舞手脚,仿佛在水云之气中自得其乐,翩翩遨游。 突然之间,其中一个小孩的光芒大炽,身上却泛出极为强烈的橙红色火光。 那火光的色泽极为鲜艳,虽是从光影中映照出来的幻像,但是看在东关旅等人的眼中却仍然极为夺目惊人。 “他……”东关旅惊声大叫。“那小孩着火啦!” 只见在巨大的法宝“姆妈”之中,那小孩果然笼罩在一团大火之中,只是说也奇怪,那小孩不但没有任何烧灼的痛苦神情,反倒像是悠游在最舒适的水流之中,露出天真的笑容,身上玉雪般的肌肤也一丝不见烧灼痕迹。 有时候,整个小孩的身形更是模糊难辨,像是溶入了大火之中,但是不一会儿却又显现出来。 这样一团大火在牛奶一般的水云之气中不住飘浮,一旁的几个小孩也仿佛视若无睹,有几个小婴孩被大火带过,也像是没事人一般地自在悠游。 不仅如此,仿佛是不想让那火中婴孩专美于前似的,旁边几个孩子也相继出现异象,有的人身上泛出灼亮的闪电,有的人则是出现蓝色的大片水幕,有的则化为一阵轻风,在“姆妈”中忽隐忽现。 烈火。 闪电。 水幕。 还有那一阵阵的轻风…… 这样的场面虽然诡异至极,但是看在东关旅等三人的眼中,却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因为他们三人在先前便已经讨论过,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这样的奇异怪人早已经不只一次出现在他们看见的异象之中! 而且在水月居一役之中,他们也曾经亲眼见到那个在轻风中出现的“风中恶鬼”。 夷羊玄羿看着三人张口结舌的吃惊模样,微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这样的怪人,你们当然是见过的,对不对?”他轻松地笑道:“只因为你们是星箭传人,看得见这些古怪人类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之事,只是你们这星箭族类和生化之神有什么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便是。” “生化之神?”东关旅奇道:“那便是这些古怪人们的名字,是不是?” “只怕是的,”夷羊玄羿说道:“那也是在真人的记载之中看见的叙述。 事实上,生化天神是仙境中一种极为强大,地位也极为重要的族类,相传他们是在仙境中被更高阶层的大神所造,掌理着重大的任务。 本来我对这种天神并不了解,但是等到‘女娲’来到碧落门之后,看见她透现而出的这些情景,两相对照之下,才让我悟出一些端倪……” 在影像中,那些火、雷、水、风的初生小儿被白衣人小心翼翼地从“姆妈”中接了出来,接下来的场景一换,出现的却是一个小小的明亮房间。 在小房间中,并没有先前那巨大培养室一般的空旷,也没有什么人。 但是唯一相同之处,却是在小房间的正中央,也有一个和“姆妈”相似的容器,只是大小却要差上许多。 在小房间中这个容器,大概只有一个人的大小。 只见在那小型的“姆妈”前方,有一个状似癫狂的老年男子,眼神透出古怪的精光,像是情绪极为激动地瞪视着那具小型“姆妈”的动静。 仔细一看,在他的四周有着许多的花草树木,散置一地,似乎是个花园一般的所在。 说也奇怪,这样一大片花花草草的模样,却让人忍不住要再多看看旁边那女娲一眼。 东关旅好奇地暂时将眼光挪开,不去注视光晕中的影像,反倒是好奇地四下抬头张望,看着整个天空依然四下飘落的花草瓣叶。 看了几眼,眼神却和虎儿、熊侣的眼光相交会,原来两人也同时发现了光晕中的花草景象和身处时空的相似之处,也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虎儿“嗤”的一声嘻嘻而笑,向东关旅扮个鬼脸,便又转头对着那光晕中演出的情景,仔细看下去。 这时候,那个状似癫狂的老人看着小型的“姆妈”开始手舞足蹈,顺着他的眼神中看过去,果然,那具小型“姆妈”之中也开始出现了婴儿的小小身形。 在“姆妈”中出现的婴儿看起来大概只有三两个,只是因为身形混在不甚清楚的水液云气之中,看得并不真切。 而且,伴随着婴儿的出现,容器之中并没有火光、闪电的痕迹,反倒是在水液之中开始飘流着红艳的花瓣、鲜绿的草叶。 只见那老人仿佛极为高兴,便在小型“姆妈”前旁大叫大嚷,显是得意已极。 然后,变故却在这一刹那间陡然发生了。 第二章 时光中的爱恋回忆 只见那小房间中突然泛出极为强烈的光芒,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却也能想见当时状况的惨烈危急。 从强烈光芒中,出现了六名衣饰颜色不一的成年“生化天神”,有的是红色的火焰天神,有的是水蓝色的水幕天神,只见他们突如其来地出现,小房间中一时间火光、水色、闪电交相迸射,场面极为混乱。 那古怪老人却不肯就此屈服,他在手上拿了具不知名的器具,仿佛想要和那些生化天神负隅作最后的顽抗,只见其中一个闪电天神蓝光一闪,便将他打倒在地。 几个“生化天神”踩在一室的花草之中,四下看了看,一个轻风天神的神情冷峻,他在那具小型姆妈的旁边绕了一圈,便冷冷地仿佛说了些什么。 火焰天神中有个女子,一头火红的秀发仿佛是灿烂的火焰,只见她怒容满面,听见了那轻风天神的说话之后,似是极为不同意他的说法,拼命地摇头。 但是那轻风天神的神情看似冷淡,动作却绝不迟疑,只见他一扬手,便在手上发出了令空气为之振荡的光芒,对准的目标却是那飘流着几个花草婴孩的“姆妈”。 看见他那冷漠中带着残忍的神情,东关旅等人也已经料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很可能便是要毁掉那座“姆妈”,于是东关旅和虎儿两人不禁失声大叫。 “不要啊!” 一旁的熊侣楞了楞,有点不解地看着两个好友的激动反应,心中却觉得他们这种“为古人担忧”的行止有些无聊。 不论结果为何,那影像中的事早就不知道发生过多久了,也不晓得是什么遥远所在发生的事,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同样是看见一件惨事,东关旅和虎儿的神情投入又急切,但是熊侣却是平平淡淡,仿佛寻常几人的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 说起来,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三人的出身不同,熊侣是楚国最尊贵的王家世子,自然对许多凡间疾苦之事都是淡然处之。 看着三名少年截然不同的反应,夷羊玄羿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只见在影像中,那轻风天神果然出手,猛力将那小型“姆妈”击碎,溅出漫天的水液和花草,连带着几个婴孩也随着这番大力震上了天空。 那火焰般的女子天神大怒,火光迸现,没头没脑便向他打去,那轻风天神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打就打,一个闪避虽然避开了这记攻击,却也躲得相当狼狈。 那几个水液中的婴孩到了空气之中,有两个登时花为清水,消失在花草的残屑之中,但是有个黄衣服的闪电天神手脚极快,三个花草婴儿有一个飞向他的头上,他轻轻一纵,便将那婴孩抱在手中,也不晓得为什么,就只有这个婴孩没有化为清水。 那火焰女子天神怒气不熄,像是怪责那轻风天神下手如此无情凶狠,一张臂又要再打,却被几个天神拉了开去。 只见抱住幸存婴孩的闪电天神楞楞地站在那儿,怀中的婴孩玉雪可爱,众人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见得整个天空却像是变了魔术一般,开始飘下了为数极多的美丽花瓣…… 而光团中的影像至此逐渐黯淡,仿佛叙述的故事已经告一个段落。 只听见夷羊玄羿悠悠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便是‘女娲’当年出生的经过。在‘二十四世纪’中,这些‘生化天神’的诞生是非常重大的事,只能够在某些重大的机缘之中将他们孕育出来。 而孕育而出的天神们能够化为烈火、闪电、轻风、水幕,他们的这种大能,当然也是为了一些极重要的任务才赋予给他们的。 但是影像中那个老人却是个叛徒,他因为自己有着狂症,或是有着其他原因,却自己偷偷造了个能够孕育天神的所在,开始自己造出同样的生化天神。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他造出来的天神却没有转化成火、成风、成雷的本事,转化出来的,却是寻常无用的花草之物。 这便是女娲在‘二十四世纪’的出身,她后来长成之后,成为一个能在‘花’态和人形间转换的奇人,勉强算是个‘天神’,但是能力却远远不及那些能在火雷水风中转化的真正天神。” “您刚刚不是说她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岸本绿吗?”东关旅好奇地问道:“听起来真奇怪,您又怎会知道的?” “还有她一直在叫的那个名字‘冷血’,”熊侣也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夷羊玄羿点点头,表示他们的问题问得极好。 “我在‘女娲’抵达碧落门之后,便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时时过来此处观察她的行止,当然后来很快就发现,这些在她四周出现的奇异光影,其实便是女娲过去的记忆。” “记忆?”东关旅好奇道:“便是她曾经发生过的遭遇,是吗?” “当然,”夷羊玄羿点点头。“她是个活过千年岁月的天神,经历之奇,际遇不凡,那当然是不在话下的。 你们刚刚也见到了,在女娲初诞生的仙境之中,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很适合她成长的所在。事实上,她是个意外出生的天神,称得上是个多余之物,本来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但是为了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才让她勉强留了下来。 和那些能够化为风雷水火的天神比起来,女娲……不,我们就叫她岸本绿好了,这位名叫岸本绿的天神,在当时的仙境中地位并不高,并不像其他天神一样,享有很尊贵的地位。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了她的少女时代,直到她遇上了‘冷血’,一切的状况才从此改观。”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叙述,此时只在旷野中粗具人型的“女娲”又开始呼嚎起冷血的名字起来,仿佛那已经是她记忆中唯一的名字。 “……冷血啊……冷血……” 而且,在花草缤纷之中,又开始出现另一道巨大的光团。 按照方才的模式,那便是“女娲”岸本绿又要开始“说故事”的开始。 在光团中,只见少女时代的岸本绿已经长成为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虽然身材娇小,但是却有着独特的韵味。她的能力直到成年,仍然只停留在人态与花草态之间转换,光团中的场景不住地变换,一次又一次,总是那些火雷水风的生化天神在空间中来来去去,而岸本绿却始终只能站在地面上遥望他们自在悠游的身影。 但是,在光影中她的年纪却是忽大忽小,有时已经是个少女,有时却仍是个年幼的小童。 夷羊玄羿解释道。 “这些幻像乃是存在于岸本绿脑海中的回忆,并不见得有什么条理,岁月的顺序也不见得正确,说穿了,这便是在她记在心中印象最深刻之事。” 这样的情景重覆几次之后,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肃杀的灰暗天空下,岸本绿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河堤上遥望,手上揪着一根芦草。 远方的天空,淡淡地横着几片火云、水幕,那便是生化天神们在天空中远去留下的痕迹。 便在她的身后,此时却轻轻地出现了颤动的波纹,仿佛是一片轻风悄没声息地出现。 从轻风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衣饰华丽的身影。 长长的头发,苍白的面容,带着不属于人间的阴森之气,让人不自觉地萌生恐惧之感。 看见这个风中出现的身影,东关旅和虎儿看得真切,忍不住失声叫道。 “他……他……”两人异口同声地结结巴巴说道:“那人是‘风中恶鬼’啊……!” 夷羊玄羿大感诧异,疑惑地望着两人吃惊的神情,又看了看熊侣。 “风中恶鬼?”他好奇地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只见熊侣也是睁着大眼,听见老人出口询问,这才讷讷地说道。 “风中恶鬼……那是我们在水月居遇见的一个敌手,和魔族之人一起出现的。” “他也曾经出现在水月居?”夷羊玄羿愕然,仿佛听见了极为难以置信的话语。“你看清楚了?真的是他?” 熊侣的情绪始终较为沉静安定,此刻他仔细打量了光影中那“风中恶鬼”的身影,微一思索,摇摇头说道。 “不过我们在水月居中看见的那人年纪要轻上许多,大概只是二十来岁,而‘女娲’这光影中的‘风之恶鬼’却已是中年人…… 但是我想应该是同一人,因为他的长相很特别,只要看上一眼就不会忘记,而且那一身古怪打扮更是始终没变,一样的花俏奇怪。” “他也在这里……?”夷羊玄羿仿佛没听见熊侣的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沉吟着。“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事……?” 只见在光团之中,“风之恶鬼”冷血悄没声息地出现在秋日午后,少女岸本绿的身后,两人初见面时的场景并不浪漫,只见少女时代的岸本绿似乎火气极大,和“风之恶鬼”说没几句话便杏眼圆睁,掉头便走。 接下来的情景,却是大出东关旅等人的意料之外,虽然岸本绿的态度极差,但是“风之恶鬼”却似乎不以为忤,只是淡淡地在她的身后微微一笑。 然后,他却身形一晃,出手如风,便将岸本绿从后方击晕,将她扛在肩上,翩然在风中消失。 再来出现的情景,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两人已经亲密地依偎一起,显然已经成了最亲近的伴侣。 看到此处,虎儿忍不住低声笑道。 “这招倒是干净俐落,打晕了扛回家,也省得再多花力气,多说什么废话……” 东关旅和熊侣听见他说得有趣,也低声窃笑不已。 自此之后,岸本绿便和“风之恶鬼”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不论什么时候两人都是同时出现,那“风之恶鬼”在生化天神之中仿佛地位极高,每次众天神有要事聚集,总是他带头领导,而岸本绿也始终跟在他的身边,众天神仿佛对这“风之恶鬼”极为忌惮,纵使有几次有些天神似乎对岸本绿的出现颇有意见,但是只要“风之恶鬼”眼睛一瞪,大伙也就噤口不语。 看到此处,夷羊玄羿悠然地说道。 “你们大概也看出来了吧?这个你们口中的‘风之恶鬼’,便是岸本绿时时日日无以忘之的人了,他的名字应该就叫做冷血,是众生化天神之首,不论他们出去做什么事,大多是由他领军,而只要他在场,也一定带着岸本绿。” 光团中,只见那“风之恶鬼”冷血带着众天神来去几次奇异任务之后,场景却转换至一个明亮的小室之中。 在这个小室里,却看见岸本绿神色哀伤悲凄,坐在一具床边,捧着冷血的脸悲泣不已。 仔细看看冷血的容貌,更是让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像是骷髅一般极为消瘦,原先他虽然有着阴森之气,但是顾盼之间仍然极为霸气自信,但是此刻只见他形容枯槁,脸上、身上全是溃烂的伤疤和破洞,四肢全数断折,几具看似替代的金属手脚七零八落地陈列在一旁,也不晓得经历过什么样的可怕意外,才会变成这般狼狈凄惨的模样。 望着冷血那已经不似人形的容貌,影像中的岸本绿更是嚎啕大哭,虽然听不见她的哭声,但是那种悲凄之情却是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便在此时,整个“女娲”所在的空间似是感受到了这样的哀伤气息,轰然一声巨响,整个空间中更是光线闪烁异常,远方那人首蛇身的女娲声音凄厉,几乎已经听不出来在悲号什么。 映着“风之恶鬼”冷血枯槁容颜的光团逐渐消失,而整个空间中却开始出现了灰败的花草碎屑,仿佛所有的生命力已经衰败欲死。 一片枯叶掉在夷羊玄羿的头上,他若有所思地将那片枯叶取下,望着远方女娲嚎哭的情景,长长叹了口气。 “情之伤人,便如此景,她虽然已经忘却了所有的往事,却仍然无法忘记心中最爱的人,”他凄然地说道:“我们也不要打扰她了,我带你们到别的地方看看。” 东关旅等三人离开女娲之野的时候,仍然好奇地回头看看这位已经活过千年的奇异天神,想起她的古怪经历,奇特来历,心中却不自禁有着迷离的凄迷之感。 而重新走入甬道的时候,女娲那凄厉的“……冷血……”叫喊声音,依稀可闻,在日后许多年的岁月里,东关旅等人只要想起这段不凡的经历,总也会想起这一连串绵延千年的凄厉喊声。 走出甬道,众人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女娲岸本绿的“故事”颇为动人,但是想起她那形神几乎都已涣散的模样,再想起她对过往情爱的痴迷执着,三名少年除了惊叹之外,也不禁有一些悚然之感。 夷羊玄羿领着东关旅等人在甬道上走了一会,带着他们又看了几处古怪的所在。 有个空间是艘深陷在闇黑天空中的巨船,船身忽远忽近,夷羊玄羿却说那是一个“学院”,是许多传奇名人曾经置身其中的古怪所在。 有个空间中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在角落上空飘浮着一条古怪的小蛇,东关旅好奇地想要走近看看,夷羊玄羿却神色慌张地制止,说那条蛇叫做“毗蛇句芒”,是一种能力极为强大的元神种族,会将天地所有东西吸入它的腹中,任你多大多重,都可以随时将你吸走,据说在这条奇蛇的腹中另有奇异凶险的天地,但是因为被它吸入的人大多有去无回,真相如何,也早已没有人知道。 看过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夷羊玄羿一边解释,一边摇摇头说道。 “这碧落门果真是个令人绝对难以索解之地,我从年少时便已经来到此处,虽然已经钻研了数十年,却还是对它一无所知。 不过这已经比我的先祖好上许多了,当年我的先祖曾有机缘来到此地,但是走出去后人家问他看见了什么,他却茫然以对,因为他连看见的是什么东西也完全不清楚。” 东关旅等人听着他侃侃而谈,却不知道他的先祖是谁,也只能频频点头。 只是夷羊玄羿却仿佛不在意几名少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喃喃地说话,一边说,却一边领着他们走进另一间小室。 “其实,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啊……像我,虽然比夷羊九先祖知道了一些事,那又如何?他一生的际遇如此不凡,我又哪能比得上他的万一? 至少,他还曾经亲眼见过‘她’,光是这一点,就不晓得比我强上多少了啊……” 东关旅和虎儿、熊侣面面相觑,听见他说起话来更是没头没脑,于是虎儿忍不住问道。 “夷羊前辈,”他笑笑说道:“请问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您的先祖是一位叫做夷羊九的前辈吗?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了,他有过什么样的不凡际遇?” 夷羊玄羿一怔,总算稍稍从沉想了清醒了回来,此时他们已经走进了房间之内,只见那是另一个光线明亮的空旷小室,简简单单地布置了清雅的家俱,仿佛是个名门仕女的闺房。 走入室内,还可以闻得到淡淡的清香,仿佛是某种芬芳鲜花的味道。 东关旅等人好奇地看着这个房间,看了几眼,开始觉得有些好奇起来。 因为这个房间左看右看,和碧落门中其他几处完全不同,不仅没有任何超越时代的奇异风格,而且秀秀气气,像是哪个大小姐的房间。 唯一此较奇怪之处,是这个房间的深处有个方形的透明物事,走近一看,却看见里面静静地坐着一个老太太。 在透明物事背后的墙上,却满满地挂着笔触灵动的绢画,绢画上头画的都是同样的内容,都是一个身材纤细,秀美中带着英气的美貌女子。 只见那女子在绢画中或坐或立,有时悠闲地在庭园中小憩,有时又持着古剑翩然而舞。 而那个静静坐在透明柜中的老太太低着头,仿佛在那儿打着瞌睡,却动也不动。 东关旅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那老太太,又看看墙上舞剑美女的画像,心中忍不住便想起了郢都城中公孙剑妤那长挑身形,翩然舞剑的美好形影。 但是这当然只是联想,因为那墙上的美女身形、容貌和公孙剑妤绝不相似,身材也没有她那样修长。 看了一会,身旁的虎儿突然怪叫一声。 “咦?” 东关旅和熊侣不约而同瞪了他一眼,只看见虎儿张着嘴,有些惊讶地指着那些绢画。 “这……这老太太的衣裳缀饰,和图画中的美女一模一样……” 夷羊玄羿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说话,只是走过去,伸出双臂,仿佛极为情深眷恋地抱了抱那透明小柜,虽然没有直接抱到那柜中的老太太,但是那种深情的气氛却已然明显地满溢在空气之中。 他的行止虽然有些古怪,但是东关旅等人微一思索,想起他本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此时对一个同是老太太的女子表现浓情深意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这样一转念,也就对夷羊玄羿的古怪动作不以为意了。 夷羊玄羿在透明柜前抱了一会,深情地注视着柜中的老太太,这才不舍地离开,回过头来,看见东关旅等人仍然楞楞地站在那儿,微一皱眉,便招招手说道。 “你们还站在那儿干嘛?快快过来拜见。” 东关旅、虎儿、熊侣不敢怠慢,便走过来站在老妇人的面前,这样近的距离一看,只见她仍然垂着头,安详地仿佛正在睡一场好觉,但是从她绝然不动的姿势看来,应该已经不是个活人。 虎儿楞在那儿一会,忍不住问道。 “拜……拜见什么?” 夷羊玄羿又是皱了皱眉,怫然说道。 “这位当然是个不凡人物了,她是羊城前任城主桑羊静,叫你拜见便是拜见,又哪来这么多问题了?” 他本来是个慈和亲切的老者,但是不晓得为什么一进了这个房间便是行止古怪,性情大变,东关旅三个此时也已经看出这一点,于是连忙伏下身去,对着那老妇人桑羊静拜了几拜。 看见三人的行止,夷羊玄羿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 “这样才对,几个小娃儿若是对静儿无礼,怎能在碧落门中立足呢?”他口中叫着那老妇人“静儿”,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老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又让东关旅等人目瞪口呆。 “唉!”夷羊玄羿看着柜中那老妇人,轻轻叹道:“只可惜你已经过世百年,无缘亲见这几个小娃儿了。他们都是传说中的‘星箭传人’,日后都是伟大不凡的人物,你若是在世的话,可以看见他们,那可不知道有多好……” 第三章 世间最快是什么东西? 他这一番话下来,听得东关旅等人都是神情古怪,看看老妇人面容如生的模样,再想起夷羊玄羿所说的“已经过世百年”,一时之间,却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过了一会,东关旅才勉强笑道。 “前辈刚刚说的话,我们好像没有听清楚。” “没听清楚?”夷羊玄羿奇道:“什么地方没听清楚?” “前辈刚才说,这位……这位桑羊静前辈已经过世百年,那是什么意思?” “过世百年?”夷羊玄羿笑道:“当然便是她在一百年前已经过世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东关旅嘀嚅说道:“她……和你这样……怎会是百年前过世的人呢?” 夷羊玄羿眼睛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静静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既然她已是个百年前的古人,我出生之时,只怕她早已不在人间,又怎么能与她相恋,是吗?” 东关旅想了一下,发现这样的说法丝毫没错,便点了点头。 夷羊玄羿爽朗地笑了笑,大声说道。 “事实上,我果然从来不曾见过她,静儿是百年前的羊城城主,也是羊城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女城主。 我不仅从来不曾见过她,她终其一生也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更重要的是,她一生未嫁,一辈子唯一爱上过的男人,便是我的先祖夷羊九。 我到了羊城之后,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于是便从他们的宗庙中将她的尸骨偷了出来,用碧落门真人们的神妙术法回复了她的容颜,便将她安置在此,陪伴我到永永远远。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言语,也不会再醒来。 但是谁在乎这些呢?我爱她,她便是我的静儿,是我一生至爱不愉的女子,这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他这一番听起来除了癫狂,还是癫狂的话语正正经经地说了出来,东关旅三人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看仿佛沉睡不醒的前城主桑羊静,又看了看老人严肃正经的神情,除了发楞,还是发楞。 夷羊玄羿对于他们的反应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淡淡地笑道。 “其实,人世间的情爱是很奇怪的事情,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如此深情眷恋,本就是件千古难解的怪事,世上的禽鸟虫鱼何只千万,而真正会为情爱之事伤神千古的,就只有我们这些凡俗之人哪! 有人爱的是绝世容颜,但是有人却会爱上庸脂俗粉。 世上之人大多是男女相爱,但是却也有人是男子爱上男子,女子爱上女子,爱得情深难舍。 我明知静儿是个百年前的古人,便是作我祖母也足足有余,但是我便是爱她,不论她是红粉还是髑髅,也不管她是生是死,我便是死心塌地地爱她。” 听了他这样的说法,东关旅仿佛心有所感,想起了公孙剑妤的身影,一时之间,却隐隐然开始觉得夷羊玄羿这样的隔世之恋也并不是那么难以令人索解了。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是。” 夷羊玄羿呵呵一笑,却也不在乎他这点头之举是真心还是敷衍,只是朗声地说道。 “你们几个小儿想些什么,我才不在乎哪!今日要你们前来拜见静儿,只是人间的一个敬意与礼数,因为我有些技法想要指点让你们知道,这些技法与碧落门渊源颇为深厚,而碧落门又是羊城中最重要的所在,是以要你们前来拜见静儿,却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之事。” 他说着说着,眼中突然精光大盛,便在此时,他身后的“元神”光影却突然间从模糊转为清晰。 东关旅、虎儿和熊侣为都是星箭传人,都有着奇异的体质,因此便能够看见这种东周时代最引人好奇的强大能量:元神。 只见夷羊玄羿的元神是个通体漆黑似墨的细瘦人形,仔细一看,“它”的质料并不是人体,而是近似于光滑硬木一类的东西。 “这便是我的元神:‘至阳’,它的主要能力,便是能将世上所有物事化为木质,不管你是水流、金铁、人体,它都能将其化为木质,”夷羊玄羿说道:“我的血缘之中,和草木一类的‘元神’有着很深的关联,我的历代祖先之中,有许多人拥有极为强大的元神,像是能够掌握天下所有植物生长的元神‘后稷’,有‘天下第一元神’之称的‘萝叶’,都曾经在我历代祖先的身上出现过。 这‘元神’一事,乃是天地间最奇妙的能力之一,根据碧落门中的真人们研究,发现它的来历和女娲之类的生化天神极有渊源,本来人体能够化为风、化为水,化为雷、风就是一股令人匪夷所思的强大力量,经过千年来的变异,当年的诸神们经过与凡人的婚配,生下的后代再行变异,这才形成了‘元神’之族。 元神之族在百年前的东周初期最为活跃,个中也发生过几次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近年来也许因为这个族类逐渐凋零,已经很少见到真正厉害的元神族人了……” 东关旅和虎儿在初相识时,便曾经在郢都见过能以无形利刃砍下人头的元神族类,当时只是听倪负羁约略说过这种古怪种族的事,现在听得夷羊玄羿解释了一会,才逐渐明白个中的奥秘。 只听见夷羊玄羿缓缓地说道。 “其实,这元神一物是人人皆有的,只是一般凡人大多不懂得如何运用,而且元神之能有强有弱,有的运用得当,可以排山倒海,有的元神却是无用至极,顶多只能耍耍把戏,逗人一笑。 而千古以来,有许多人在偶然的契机之中参悟了部份元神的能力,但是却不知道它的真正面貌,只能凭有限的方法来运用它,所以就出现了术法、咒语、奇能、武术一类的技艺。 说穿了,这‘元神’一物便是人体内深藏的潜在能力。碧落门中的真人们曾经言道:说我们虽然是凡夫俗子,但是人的身子却是天地间最神妙的一个宝库,即使是像真人们那样学究天人、包罗万有,对我们人的肉身却还是神往不已。” 听到此处,东关旅的脑海中不断地思索,他在三名少年之中不见得天资最聪颖,但是对于这类玄奇之事的好奇心却是最盛,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事,便抓了抓头笑道。 “夷羊前辈,”他问道:“我常听您说这些真人真人什么的,也知道他们是构建这碧落门的大功臣,现在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是碧落门中的一切却也和他们极有渊源,是吗?” 夷羊玄羿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 “只是这些真人从何而来呢?他们又去了什么地方?”东关旅流畅地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还有,为什么他们在叙说我们‘这些凡人’的时候,那口气仿佛他们和我们是全然不同的族类,甚至还‘对凡人肉身极有兴趣’呢?” 夷羊玄羿眼睛一亮,赞许地点点头。 “你这孩子的悟性果然不错,能够问出来这样的问题,足见你颇有慧根。 没错,这碧落门的建成和那些真人颇有关联。你问我他们是从何处而来,说实话,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的,但是真人们却从来不曾解释清楚,他们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即使我们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即使我们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虎儿调皮地学了一遍,冷笑道:“他们倒是推得干干净净。” 夷羊玄羿侧头一想,摇摇头叹道。 “我倒不是这样想,真人们这样的说法也许有他们的道理,我穷极一生在这碧落门所得的知识,和他们的所学相较之下,也许就像是萤烛之光对上灿烂的火红太阳,相距何以道里计?只要是他们说了我不会明白,那我看我十之八九是不太可能明白的。 不过,我倒是曾经问过‘化人’这同样的问题,但是‘化人’的回答就比较不一样。” “不一样?”东关旅好奇地笑道:“化人前辈怎么说?” “我问过的化人,是一个年纪老得许多,现在已经停止不动的老旧化人,”他以“老旧”二字来形容别人,听起来有些古怪,但是先前他便已经说过,说“化人”只是真人们造出来的器具,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是以此刻才以形容物件的方式来描述。“我问他‘真人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想了许久,最后才勉强这样说了。” 他想了一下,学着老旧“化人”的破裂嗓音。 “真人们哪……是从天上极远之地而来,其地之远,便是光芒也要走上千年万年。” 听见这样的说法,东关旅和虎儿都是大感兴趣,连忙问道。 “光芒也要走上千年万年?那是什么意思?” 夷羊玄羿神秘地笑道。 “这光芒之事,就是碧落门中的独到之学了。 你们几个小家伙,有没有想过世上最快的东西是什么?” 东关旅抓了抓头,想了一下,笑着说道。 “天下最快的东西,便是飞箭了,‘刷’的一声,几十丈的距离,眨眼即中,连哼都哼不出来。” 虎儿“哼”的一声,仿佛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 “飞箭算什么?我说天下最之物便是风,没听人家说‘快如鬼魅迅疾如风’吗?” 熊侣在一旁微笑不话,夷羊玄羿转过头来对他笑道。 “那你呢?楚国王子,依你说天下最快之物是什么东西?” 熊侣想了一下,笑道。 “我觉得,天下最快之物应该是闪电,因为大家都说‘迅雷不及掩耳’嘛!” 三人叽叽喳喳,说出来的答案都是大不相同,夷羊玄羿微微一笑,说道。 “其实,你们说出来的东西都快得很,但是在碧落门的真人们的记载中,说天下最快之物便是‘光’。” “光?”东关旅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有错,”夷羊玄羿点点头。“烛光、日光、火光,总而言之,只要是光线之物,便是世上最快之物。” 东关旅想了一下,对这个答案心悦诚服,只是虎儿的思绪却和他不太一样,于是皱着眉大声说道。 “不对,这不对!” 夷羊玄羿笑道。 “哪里不对了?” “不论多远,不论在什么地方,这‘光’总是即闪即到,从来没有听过人说‘那火光停了一会才到’的事。 因为它随闪随即看到,所以它根本就没有什么快不快的问题,所以‘光’不是最快的物事,因为它根本不是个物事!” 他自小没有受过什么教导,也没有读过太多书,所以说起话来有些没头没脑,但是这番话说来却是颇有道理,东关旅和熊侣想了一下,也忍不住纷纷点头。 夷羊玄羿呵呵地开心而笑,对这三个少年的资质大是满意。 “说得好!你能够想出来这个疑惑,足见你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但是你说‘光’随闪随见,所以它没有快不快的问题,却是个错误的想法。 其实‘光’还是有不能刹眼即到的地方的,只因为我们的天地太小,让‘光’没有足够的距离驰骋,你才会以为它是快到没有速度。 但是真人们却计算而出,知道‘光’虽然疾如星火,却还是有速度的。 那大约是一眨眼间,能够前进五十万里的飞快速度。” “一眨眼间,五十万里?”东关旅咋舌道:“那么样的快速?” 虎儿调皮地一眨眼,眼睛晶亮亮地作出瞭望的模样。 “就是这样?这样就走了五十万里?” 夷羊玄羿笑道。 “便是这一眨眼间,光便能行走五十万里。” 熊侣略一沉思,他的话虽然最少,但是因为从小受世子的养成教育,根基扎得颇为深厚,在三人之中却是见识最广之人,他微一思索,便露出了骇然的神情。 “夷羊前辈,”他静静地问道:“这光如果在眨眼间行进五十万里,您刚刚又说,真人们的来历之处,便是光芒也要行走千年万年?” 夷羊玄羿“啪”的一声双掌互击,神情极为欢愉。 “好孩子!好孩子!你果然也领悟了这其中的玄妙之处。 没有错,那光如果能在一眨眼间行走五十万里,一个对时能走多少距离? 在真人的记载之中,说一日为八万六千四百眨眼之数,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以此计算,一年岁月能有多少次眨眼?” 虎儿笑道。 “我只知道那必然是个杀了虎儿也问不出来的妖魔大数目。” “经过真人们计算,一年内有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个眨眼之数,那也就是说,有这么多个五十万里,便是光芒在一年岁月中行走之距。 而真人们来历之地,便是光芒也要走上千年万年的遥远之地。” 想起这样的可怕远距,东关旅等人都不禁吐了舌头,至于走了这样长远的距离会见到什么,更是令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没料到东关旅一个简单的问题,便导出了令人如此惊诧的答案,三人都是神色古怪,一时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夷羊玄羿早料到少年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淡然地笑笑,便继续向他们解说“元神”族类的一些基本技法。 在东关旅等三人之中,夷羊玄羿点加点拨询问,便知道三个人的潜力形态颇为不同。 东关旅的体质之中的元神成分最为强,但是却仍然没有像夷羊玄羿等人一般,有明显的形象和能力,只能够比常人多看见一些奇异的元神形象,那也就是为什么他在年幼时便可以看见东关清扬的“蜮狮”元神。但是这样的元神潜能是可以修练的,夷羊玄羿想了一下,便教给他一些当年元神族人赖以增加潜能的技法,至于日后成果如何,就只能看东关旅自己的际遇和造化了。 至于虎儿,夷羊玄羿略为试了试他的体质,发现他的肉身潜能颇为强健,力气大,痊愈能力佳,所以这“打不死的虎儿”虽然在十多年的岁月中,比五个六十岁的人挨过更多次打,却仍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因为他有这样的潜能,夷羊玄羿便教给他几项武学之族的对打、防身技巧。 三个人之中,熊侣对碧落门中的奇学异能表现得最为淡然,他的心思只放在遥远的楚国政争之上,但是此刻东关旅和虎儿两人显然是他反攻回国的唯一助力,看见两人多学了几样技法,对自己的复国大业有所助益,也就耐心地在一旁任他们专心学习。 夷羊玄羿约略能够猜中他的心思,所以也没来强逼他学习什么技巧,只是指点了他一些咒术、卜筮之学的学问。 在碧落门这样奇怪的环境之中,时光的流逝仿佛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它仿佛过去得很快,又好似一点也没有过去,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但是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枯燥难耐,只是舒适地在门中悠游神往。 东关旅、虎儿、熊侣三个人心中各有所系,东关旅和虎儿练着自己颇为入迷的技法,熊侣则只是在一旁看着,学的人有趣,看的人却也不会无聊。 而且在碧落门之中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三个人不仅丝毫没有时间的感觉,连身体也像是没有什么反应似地,不饿,不渴,也没有什么疲倦想睡之感。 熊侣是个旁观的身分,所以并没有东关旅两人那样的沉迷,他虽然没有什么身体的疲累饥渴反应,但是脑子却仍然清楚,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间,他微一沉吟,便对夷羊玄羿问道。 “前辈,”他缓缓地说道:“只是不晓得我们已经在此地待了多久?” 听见他这样一问,东关旅和虎儿也是楞了楞,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夷羊玄羿点点头,淡然地笑道。 “你终于发觉这件事了?”他的神情耐人寻味,笑容中也透现着神秘。“这是碧落门中最令人疑惑之处,在碧落门中有许多所在,时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有时候你明明觉得已在同一个所在待了许久,但是走出门外一看,才发现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 有时你在门中明明只觉得是一会儿工夫,后来才发现外头已是好几个日夜。” “哇!”虎儿赞叹地叫道:“那你这儿岂不是和仙境一样厉害吗?人家说到过仙境的人,只是看了一盘棋的时间,回到老家却已经过了几百年……”说着说着,他的脸上突然露出忧虑的神色。“我们……不会在这儿待了这一会,外头就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日子了吧?” “‘天上一日,凡间千年’的事,其实是有的,”夷羊玄羿笑了笑,看见少年们面露惊疑的神色,连忙说道:“不过那是另一类世界的事了,和碧落门是无关的,虽然你们在门中的光阴时间之感较为迟钝,但是我们待得久了,却还不致于搞不清楚。 从你们进来到现在,大约是三个对时的时刻,你们刚进来时,是羊城的夜深时分,现在外头大约是要天亮了。” “才三个对时?”东关旅惊道:“我们看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话,怎么我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几天似的?” “这便是碧落门中的奇能之一,人和动物禽鸟一样,在身体深处有着和大地、山川相互呼应的时间之感,所以你会很习惯在早晨醒来,晚上入睡。 现在碧落门的某些能力影响了你的身体,让你没有黑夜白天之感,没有疲累和饥渴,所以才会有些混乱。” “那敢情好,”虎儿笑道:“不累,不饿,不渴,又随时舒舒服服,这个地方这么棒,我看我还是早日住下来,打死也不搬走便是。” 他说得有趣,东关旅和熊侣都笑了出来,夷羊玄羿眯着眼睛呵呵地笑,正想开口说话,整个空间却冷不防“轰”的一声巨响。 然后,“嗤嗤嗤嗤”的声音此起彼落,整个明亮的碧落门却像是坠入黑夜一般,陡地暗了起来。 东关旅等人大惊失色,就着暗淡的光线惊惶地看着夷羊玄羿。 三人认识夷羊玄羿以来,除了见到桑羊静时动作有些古怪痴迷之外,总是见他一付气定神闲的温和模样。 只是这时候,夷羊玄羿却是须发箕张,脸上冒出冷汗,容貌却好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怖可恨之事一般地扭曲起来。 那种神情,混杂了恐惧、狂怒和惊诧的复杂。 东关旅从来不曾见到老人有过这样的神情,乍看之下便有些不安来,只见夷羊玄羿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奇异的精光,口中却低声嘶吼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说着说着,他的身形如风,“呼”的一声像只大鸟般地向门外纵去。 他虽然年纪极大,但是动作间仍然像是少年一般迅捷,东关旅等人只见他魁梧的身形在昏暗的空间中陡然远去,三人惊讶地对望几眼,也跟在他的身后飞奔而去。 只见夷羊玄羿奔到门前,那门却“砰”的一声打了开来,从门外的光芒中映入的是那长脸“化人”的身影。 只见他脸色依旧木然不变,但是嘴里的声音却加快了许多。 “攻进来了,他们攻进来了!” 夷羊玄羿大怒,口中却仍然是同样两句话。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在青壮年时期曾经是个闯下不少非凡功业的英雄人物,虽然到了老年锋芒渐敛,遇到危急时那股豪气依然透现出来。 便在此时,门外又传出来“轰轰轰”三声巨响,夷羊玄羿再不迟疑,便一个箭步越过“化人”,飞身纵了出去。 第四章 鹰黑翎和龙族三公主 东关旅慌张地看了看熊侣和虎儿,也向着门外飞奔而去,还没出门,便听见了“砰砰砰”几声闷响,跟着怒叱和朗声大笑的声音便此起彼落起来。 奔出门外,看见门外的情景,三名少年倒抽一口凉气,纷纷瞪大了眼睛。 只见在甬道上黑压压地站满了许多人,随便打量,可以看见这群人的衣饰各异,有几个人前几日在羊城已经见过,认得是羊城的四代、三代子弟,其余众人则是形貌、服饰古怪奇异,为数比羊城子弟要多上几倍,有的人脸上花纹狰狞可怖,身上却是毛皮重裘,身量之大,有的大如巨兽,有的却小到可以站在人的肩上,长相半人半兽,这些人当然便是魔族成员。 另外一些人却是皮青脸绿,身上穿着绫罗锦缎,身材有高有瘦,却是东海龙族的成员。 只见这三方人马不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一举攻入了碧落门之中,东关旅想起夷羊玄羿所说,近年以来羊城和碧落门的关系如何生变交恶,心中想着这些人果然按捺不住,真的不顾一切攻了进来。 想到此处,他突然心中一动,看了看羊城中人,却没有发现城主桑羊无畏的身影,也没有看见桑羊颉父女,想来二人因为桑羊颉和碧落门关系极好,是以并没有参与这件攻打碧落门的傻事。 只见夷羊玄羿虽然只是孤身一人,但是站在三方人马的面前却是渊停岳峙,在气势上一点也不输给这一大群来意不善的敌人。 在他的面前地上,哼哼唧唧地滚着几个人,羊城、魔族、龙族成员都有,每个人都是手脚乱动,身上却像是镶嵌的艺术品一般,有人身子被化成了黑亮的木头,只剩下手脚可以活动,有人则是脑袋壳上半数化为黑木,只剩下半边脸,半边身子在地上滴溜溜地绕圈。 倒下的几个人都身处在夷羊玄羿的前方,显见是要对他动手,却被夷羊玄羿的元神“至阳”化为木质,倒地不起。 看见这样的元神能力,可怕间又带着几分好笑,和先前那个斗家族人专削头颅的蓝色元神大为不同,东关旅等人登时脸色古怪,想要笑,却又觉得笑出来极为不妥。 羊城、龙族、魔族人马看见夷羊玄羿的能力如此奇特,众人便有些忌惮起来,虽然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态势,一时间却没有人敢再次对夷羊玄羿出手。 只听见夷羊玄羿朗声说道。 “你们几个不怕死的小鬼胆敢闯进这碧落门来,当然是有十成十把握的,是不是?魔族之人,你们本来藏身于山林之中,却硬要到这千古奇学之处来扰乱,是不是那羊城之主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啊?” 他说着说着,眼中神光湛然,不怒自威,看在魔族众人的眼中,总觉有些忌惮之感。 便在此时,魔族中人个子最大的那名巨汉怒声大叫。 “说说说!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豹拾囚今天什么都不管,就是要打你这老头一顿,你又如何?” 那巨汉豹拾囚是魔族中一等一的神力之人,只见他的身材比旁人都要高上两个头,身上肌肉纠结,手上一柄巨斧,斧柄便几乎便是男人臂膀的粗细。 只见他“叮”的一声声长响,将巨斧倒拖在地,那碧落门的地上居然是金属所制,斧头过去闪亮出一串串晶莹的火花,看起来极为惊人。 巨汉豹拾囚本来站在众人身后,此时排众而出,大伙都乖乖让出一条路来让他通过,只见他怪眼一翻,瞪着夷羊玄羿。 夷羊玄羿虽然身材也算高大魁梧,但是和这魔族一等巨汉相较之下,却显得瘦小许多。 豹拾囚怪声说道。 “你这手功夫老豹我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过就是妖法嘛!我神族既然是以神为名,便不将你这妖术之法放在眼里!”要知道魔族之人为了自抬身分,言语间总是自称“神”族,当日在水月居时,东关旅等人便听见过魔族人这样的吹嘘说法。 只听见豹拾囚得意地继续说道。 “但是你老家伙敢不敢不用法术,便用你的真材实学和我比上一比?” 他虽然形貌粗豪,但是脑子却也不是空无一物,方才几个一出手便被夷羊玄羿打倒在地的龙族、魔族之人,身上明显有着变为木质的情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夷羊玄羿一定有着惊人的奇异能力,要知道元神一事并不是个众人皆知的领域,因此豹拾囚便自作主张地将夷羊玄羿的元神之能视为“法术”。 而只要用言语将夷羊玄羿挤住,让他不能“施法”,自己的胜算当然便要大增。 身为魔族个子最高大,膂力最强猛之人,若是真刀实枪地和一个老头子对打,那还有不轻易取胜的道理吗? 而夷羊玄羿却仿佛对这样的提议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冷然一笑。 “不用法术?哼!”他露出不屑的神情,伸手比出三只手指。 豹拾囚一怔,一时间却搞不清楚这三根手指是什么用意。 “什么意思?”他皱起一张丑脸大声问道:“三个什么?” 夷羊玄羿哈哈大笑。 “三招!”他慨然大声说道:“三招之内,老爷爷我便将你这大猩猩撂倒!” 看见老人如此的轻蔑态度,魔族巨汉豹拾囚大怒,狂吼一声,手上巨斧如风如雷,双手奋力抡起,“砰”的一声便往夷羊玄羿的方向砸落! 这一斧的声势极为惊人,东关旅和虎儿等人虽然站在夷羊玄羿稍后几步,却也被这一斧的风声吓得脸色苍白。 只见夷羊玄羿却是不闪不避,不但没有躲开,反倒是向着豹拾囚的面前迎了上去。 豹拾囚这一斧用尽了他的毕生之力,他的膂力不用说和凡人比较了,便是在魔族之中,也鲜少遇得上敌手,这一斧石破天惊,重重地招呼在夷羊玄羿的身上。 但是夷羊玄羿却是身形极快,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手法,一眨眼,不但没有被豹拾囚的斧头砍成两段,反倒一回身,钻进了魔族巨汉的怀里。 看见夷羊玄羿陡然出现在怀中,豹拾囚大惊,便在此时,他挥空了的巨斧也已经“当”的一声巨响重重空砍在地上。 这碧落门的地面是金属所制,坚硬非常,豹拾囚这一斧砍下去非但毫发无伤,而且因为用力过猛,整个斧面还弹了起来。 只听见怀中的夷羊玄羿长声大笑,整个人却纵身而起,豹拾囚还来不及反应,却只觉得双手一麻,两只手却像是全然失去了知觉似地软软垂下。 便在此时,夷羊玄羿已经跃了上来,两脚一搭,一踮,便将豹拾囚的胸口、脸上当成了大马路,脚下如风地,“啪啪啪啪”地便从他的胸口开始,踩过下巴,踩过他的大脸,最后踮住他的头顶,一路“走”过了豹拾囚的头脸。 便在此时,那重重砍下的巨斧弹了起来,豹拾囚大惊,想要猛力握住,却忘了手上已经劲力全失,这一个错愕间,便看见了巨斧的斧背迎面而来…… “磅”的一声巨响,隐隐然还有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只见夷羊玄羿像只大鸟一般,衣袂飘飘地从豹拾囚的头上飞起,翩然而落,而那反弹而起的巨斧却已经结结实实砸在魔族大汉豹拾囚的脸上。 “啪”的轻声一响,夷羊玄羿轻巧地落地,头也不回,动作极为轻松潇洒。 但是在他的身后,豹拾囚像山一样的巨大身躯却应声倒下,他的大头虽然坚韧无比,却也挡不住这石破天惊的一斧,登时便被斧背打晕过去。 方才虽然说的是三招,但是事实上夷羊玄羿只用一招,便将这魔族巨汉打倒在地。 东关旅等人虽然知道这位高大老者是个能力不凡的奇人异士,但是此刻亲眼看见他的身手,才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强大。 而羊城、龙族、魔族众人看见他不用元神能力,竟也能在转眼间打倒豹拾囚这样的巨汉,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夷羊玄羿翩然落地之后,眼神锐利地瞪视众人,看见羊城的几名子弟,更是神色微怒,于是朗声说道。 “你们羊城的几个不肖子弟,以为找来魔族龙族助拳,便能耐何得了碧落门吗?魔族龙族有何能耐,我可是清楚得很,你们想要对碧落门有任何不敬,那便是天下最可笑的妄想! 不用说你们的手法卑鄙了,便是邀了魔族龙族这样的下等子民前来助拳,你们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桑羊家的列祖列宗? 你们桑羊家不纳外人,不结交邪魔的家规,难道只是放屁吗?” 那几名羊城子弟之中有一人名叫桑羊锐,东关旅在前日曾经见过一面,面对夷羊玄羿这一番指责,只见他神色张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求助地转头看看魔族中人。 这样不成材的行止,便是东关旅等人看了,也不禁暗暗摇头。 便在此时,只听见魔族中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微带怒意地大声说道。 “魔族又怎样?你们凡人就了不起了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是下等子民?” 东关旅等人侧目一看,只见魔族中走出来一个身材中等的少年,这少年的形貌英挺,脸上化了七彩的猛禽毛羽,身上却和寻常魔族不同,一般魔族大多穿着毛皮和兽皮,但是这少年却是一身略带铜锈的盔甲,只是这盔甲却是极为合身,并不像寻常甲胄一样的笨重。 看见这个少年,夷羊玄羿的神情突然微微一变,因为在这个少年的身后居然出现了浓浓的火光。 这样的火光性质和夷羊玄羿的元神并不尽相似,比较起来,却很有可能要比元神能力更为强大。 因为这种火光的感觉,和那些生化天神的能力颇为接近,以血统的纯正来比喻,夷羊玄羿曾经对东关旅等人说过,说元神之能是脱胎于“风火水雷”生化天神之物,所以在元神族类之中,能量越纯,越接近金、木、水、火、土等纯质元素的元神能力越强。 像不久前他带东关旅等人去看的“毗蛇句芒”,便是一种纯质的元神,能力之强,当年便是数十名元神族人也无法对抗,三两下便全数被吸入它的腹中。 看见眼前这个魔族少年的身形,夷羊玄羿微一思索,便露出了淡淡笑容。 “果然是你!我早知道魔族总有一日定然会让你出来历练。” 那少年冷然地瞪视着他,眼神冷若寒冰。 “你又知道我是谁了?你若能知道我的来历,那你便是神仙了。” 夷羊玄羿呵呵地一笑。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再说,也不一定要是神仙,才会知道你是魔族之王的独生儿子:鹰黑翎!” 那少年果然便叫做鹰黑翎,只见他微微一怔,沉声说道。 “你这位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姓名?” 夷羊玄羿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凝视着他。 “我的耳目遍布天下,不管你是在魔族的山林,还是在龙族的海底,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我不知道的倒是不多。 而且既然你已经来了,我还知道龙族的三公主也来了,是不是?” 此语一出,龙族之人尽皆哗然,每个人青青的脸上都是惊惶的神情,仿佛被夷羊玄羿说中了内心最为隐密之事。 便在此时,龙族众人之中,突然有个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高声说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只见在龙族众人之中,走出来一个个头中等的人,一身的锦衣包得密密实实,头上却戴了一顶淡黄色的古怪华冠,那顶华冠的质料似金非金,似玉石也不似玉石,体积算得上颇大,戴在头上连面目都被遮了大半。 那戴着黄色华冠的龙族之人排开众人走了出来,鹰黑翎脸上微露温柔的神情,便迎了上去,握住那人的左手。 那黄冠之人也不以为意,便这样随意拉着他的手,一边将头上的黄冠掀开。 乍见这龙族之人掀开自己的龙冠,东关旅和虎儿满心以为会看见另一个青肤鱼皮的龙族面孔,但是等到黄冠掀开,却像是泛出一片淡淡的绿色云朵似地,飘散出一头颜色深绿如海中奇草的秀发来。 而在那秀发底下,却是一张雪肤玉貌,白嫩娇美的少女面容。 少女的一头深绿秀发膨松似云,揭下黄冠之后,仿佛随时都会随着微风飘荡起来。 但是秀发底下,这一张美丽的脸却是怒容满面,只见她脸颊微红,显是火气极大。 “我便是龙族三公主,你这老头又能怎样?” 夷羊玄羿笑道。 “我当然不能怎样。我只知道龙族千百年来自行其是,从不和任何外族通婚联姻。 我也知道东海龙族的龙王家中,女子并不是水族那样的青肤鱼皮,一个个都是连陆上最美女子也要羞惭万分的绝世美女。 我还知道魔族的王子鹰黑翎是魔家百年来资质最为出色的人物,出色到连东海龙王也要破例接纳这个乘龙快婿。 因为你们两人的婚期已近,因此只要见了鹰黑翎,便一定会见着龙三公主。” 他这一番“天下事我不知道的还真不多”言语说来极有自信,不过这样的说法并不夸张,在碧落门的奇异器械当中,有几样和未来时代的情报搜集网颇为类似,加上夷羊玄羿对于这类情报琐事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于是平日便广为搜集天下的讯息。 当日东关旅和熊侣等人在水月居发生的事,也是这样知道的,他从一些当场传来的讯息,再加上桑羊颉回到羊城后的叙述,几乎便将东关旅等人当日发生的情景完完整整重现出来。 那龙三公主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子有这样的“情报”背景,她自己族中和魔族联姻之事神秘至极,便是龙族魔族中人也大多不知,此时被这个神秘的老头子当众说了个清清楚楚,除了愤怒之外,心中也有几分的疑惧。 现在他说出来的,只是摊出来给众人看的部分,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更隐秘的事,也已经被他知晓……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大声叱喝,声音清脆,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喂!老头!”龙三公主大声说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我们今天前来,是要帮羊城的人讨回公道,讨回属于他们的碧落门之宝,如果不关你的事也就算了,你就给小姐我滚到一边去。 如果你硬是要阻挡于我,哼哼……” 夷羊玄羿森然道。 “如果老夫不肯让开,你又如何?” 龙三公主大怒,伸手甩开鹰黑翎的手,只见她手上一晃,便将一对亮晶晶的奇形兵器抄在手上。 “如果你不让开,”她将那对兵刃高高扬起,大声叫道:“本公主就要你好看!” 看见她这一付随时开打的模样,夷羊玄羿却是不以为意,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的身形,看了一会,却和方才看着鹰黑翎的神情一样,露出微微的吃惊表情。 那龙三公主手上的晶亮兵刃叫做蛾龙刺,虽然样式奇特,却只在水中近身搏斗时有些麻烦,在陆上却是没有什么杀伤之力。 但是随着她亮出武器,在龙三公主身后竟也开始泛出闪电一般的光泽,看见这样的光芒,夷羊玄羿心中一凛,知道这位泼辣的龙三公主居然也有着生化天神的奇异能量。 鹰黑翎的能量属火,所以出现的是红色的光芒。 而龙三公主的能量却是闪电打雷之类的强大力量,出现的是略带淡蓝的色泽。 这两个不同种族的年轻人,不晓得为什么却同时拥有极为罕见的纯质天神能力! 如果两人知道如何应用这种天神之能,那将会是夷羊玄羿有史以来遇见过最可怕的强敌! 鹰黑翎看见老人仿佛陷入沉思,他的心念转得极快,顺手从旁边一个魔族人的手上抄过来一柄狼牙刺棒,向龙三公主一使眼色,示意她出手偷袭。 龙三公主眉头微微一皱,却不愿趁这老人分神时偷袭于他。她的个性虽然火爆,但却是个颇为光明磊落之人,不愿占这个现成的便宜。 鹰黑翎看见她并不出手,怒叱一声,便无声无息抄着那柄狼牙棒,向夷羊玄羿挥击过去。 一旁的东关旅和虎儿看得真切,只见鹰黑翎巨棒挥出,但是夷羊玄羿却恍若未觉,不禁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大叫出来。 “不行!” “前辈!有人要偷袭!” 第五章 风中恶鬼又来了! 眼见狼牙棒就要击中夷羊玄羿的头顶,当场便要将他打个头破脑出,鹰黑翎暗自得意,却看见夷羊玄羿微微一侧,对他淡淡地笑了笑。 只是这些微的一侧,鹰黑翎的这一棒不知道为什么便刺了个空,整个人用力过猛,竟然越过了夷羊玄羿,肩、背、腰全是空档破绽,全数露在夷羊玄羿的眼前。 鹰黑翎大惊,但他毕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异能之人,这一个刺空,他知道整个人便等于是暴露在夷羊玄羿的面前,以他的能力,如果要趁这个破绽制人于死,绝对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心念电转之际,鹰黑翎的反应却是极快,背腰猛力一弓,便用背部的力量猛然撞上夷羊玄羿。 夷羊玄羿“咦”的一声,仿佛对他这记临场反应颇为欣赏,胸膛甫和鹰黑翎的背部相触,整个人便轻飘飘地后退,这一退居然退得极远,只见鹰黑翎在空中猛力向后一撞,本以为能藉着夷羊玄羿的慌乱藉力翻身,纵跃开来,但是夷羊玄羿这一倒退,鹰黑翎便失了着力之处,整个人便从空中硬生生地摔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神不够快的人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只见鹰黑翎用尽全身力量,猛力向夷羊玄羿一刺,接下来却只见他从空中跌了下来。 龙三公主又惊又怒,看见鹰黑翎从空中跌了下来,便秀脸含霜地大声叫道。 “喂!老头!我要来打你了!” 她的身形极为快速,一头浓绿的秀发随风飘扬,煞是好看,夷羊玄羿看她来势虽然汹急,手上的蛾龙刺也隐隐泛出闪电光芒,但是从她的手法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天神能力依然不太能够掌控,于是老人轻轻一笑,凝神吸气,身后的元神“至阳”发出力场,“砰”的一声便将龙三公主震倒在地。 “叮叮”两声巨响,她手上的蛾龙刺被这股大力震脱,一左一右地飞了出去。 这一震的力量虽大,但是却没有将龙三公主震晕过去,只见她一脸惊疑不定,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平凡无奇的老头为什么会有这样如鬼似魅的本事,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连出手也不见他出手,便将自己打倒在地。 放眼望去,此时地上有几个先前被夷羊玄羿元神“至阳”化为木质的龙族魔族之人,几个倒霉家伙仍在地上胡乱打滚。 鹰黑翎则是方才重重摔了一跤,和龙三公主一样,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只是片刻的工夫,这群突然侵入碧落门的不速之客便被夷羊玄羿打了个东倒西歪。 看见老人这样的神威凛凛,东关旅、虎儿和熊侣都是大为欢喜,虎儿更是欢声怪叫起来,三个人正在欣喜间,那长脸的“化人”却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只见他的神情依旧木然,眼睛却盯着夷羊玄羿,喃喃地说道。 “不是他们这几个,不是他们这几个。”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东关旅却听见了,正想问他在说些什么,却听见夷羊玄羿已经开始大声质问起那些羊城子弟。 “你们这些不成材的桑羊家败类,你们的图谋是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夷羊玄羿叉着腰,凛然说道:“虽说你们都是桑羊无畏那小鬼头指使而来的,但是你们自己没有长脑子,不会想吗? 碧落门在这数百年时,时时与羊城共存共荣,便是有了这碧落门才有羊城的兴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难道你们的长上都没有教你们吗? 对对对,你们的长上是桑羊无畏、桑羊无缺、桑羊无双这些不成材的小混蛋,也难道他们没有办法教你们做好事,成天只会搞些狗屁万分的事。 想要攻破碧落门,取回属于桑羊家的珍宝?你们那个小混蛋城主桑羊无畏从年轻时就在打这个主意,也不晓得被他的父叔辈责打过多少次。 现在我老实告诉你们,碧落门中没有珍宝,如果要羊城再次兴盛,靠的是羊城子弟的奋斗努力,而不是成天打着碧落门内宝物的主意!” 那几个桑羊家的三四代子弟本就是一群没有什么出息的世家之子,平素总是听着城主桑羊无畏的号令行事,此番虽然带领魔族龙族攻进了碧落门,但是一旦遇上了夷羊玄羿这样的能人奇士,不用说对抗了,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吭上一声。 看见几个桑羊子弟的猥琐神情,夷羊玄羿摇了摇头,连气也懒得生了,他怒目瞪着那些魔族龙族之人,眼神过去,一群长相狰狞的大汉纷纷吓得倒退一步,倒也是颇为有趣的情景。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此刻东关旅的心中却感觉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看着夷羊玄羿叉着腰高声责骂桑羊弟子的情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是强烈。 便在此时,一旁的化人居然也说出来同样的话语。 “不对,这样不对……” 夷羊玄羿凛然地环视了魔族、龙族众人一眼,又看看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鹰黑翎、龙三公主,心中突然一动。 便在此时,他却也喃喃说出了和化人一模一样的话语。 “不对,这样不对!” 便在此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桑羊静小室中,刚刚听到众人攻入碧落门时的反应。 当时自己的直觉反应是“绝不可能!”。 以碧落门的防御之强,如果不知道个中巧妙,便是他自己想要贸然闯入,也是极为困难的事。 不,就连能力比夷羊玄羿强上数倍的高手也无法硬闯进入碧落门。 看看眼前的龙族、魔族众人,虽然对付普通人可以占上一些优势,但是遇上了夷羊玄羿这样的高手,却只在转眼间便被他制服倒地。 就连潜能极佳的鹰黑翎、龙三公主也是没几下便被他打倒。 这样一群庸弱无能之辈,又怎能硬闯攻进这座天下无双的碧落门? 想到此处,夷羊玄羿突然觉得背脊一阵无可救药的森然阴冷。 一时之间,空气中仿佛传来了淡淡的清冷微风。 一念及此,夷羊玄羿睁大眼睛,便向那几个羊城子弟厉声问道。 “除了你们,还有谁进来这里?” 听见他这样凶神恶煞的问话,几名羊城弟子吓得瑟缩一起,却也没有人能够开口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夷羊玄羿还要再问,只是背后的森冷之风再次缓缓吹起,突然之间,却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我在这里。” 夷羊玄羿大惊,还来不及回头,整个人便陡然左移了数步,动作迅捷如风。 要知道他在武技、术法上钻研过多年的岁月,加上元神一物乃是世上感应力最强最敏锐的东西,是以多年下来,夷羊玄羿已经养成了数丈距离内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察觉的能力,便是一片落叶在他的身后飘落也是立即发现。 像现在这样,有个人悄没声息地出现,而且几乎是紧贴在他的背后,却仍然没有让他发觉,那更是绝对匪夷所思之事。 夷羊玄羿大惊之下,连忙向左飘移数步以免受到背后攻击,只是脚步一停,那声音却又如鬼似魅地紧紧贴在他的身后。 “你逃什么?我不是说过吗?我在这里。 只要我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够逃得开去!” 一阵淡淡的轻风再次吹起,吹在众人的脸上、身上却令人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只见在甬道之中,泛起了淡淡的光芒,一个人形在风中、光芒中缓缓地由模糊变清晰,身形翩然轻盈地落地。 看见这样的情景,东关旅和虎儿等人都是低声惊呼。 “风中恶鬼!” “那便是风中恶鬼!风中恶鬼又来了!” 只因为这样的场面他们早在水月居时便已经见过。 所以,此刻凭空出现的,当然就是那神秘的“风中恶鬼”:冷血。 只是因为复杂的时光因素,此刻出现的“冷血”并不是众人认知中,那个曾经在二十四世纪叱吒风云,逮捕过多名重犯的生化人警察之首:冷血队长。 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当年初入生化警队,年轻时期的冷血。 因为二十四世纪的高层秘密进行的一项时光实验,他才得以前来这个三千年前的楚国大地。 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得到“冷血”这个称号,用的还是他的本名:冷怀谦。 夷羊玄羿惊疑万分地看着“冷血”冷怀谦,耳中却清晰起听见东关旅等人的惊呼声音。 “‘风之恶鬼’!” 看看冷怀谦的手上仿佛在把玩着些什么,神情极为轻松,夷羊玄羿定睛一看,忍不住发出呻吟般的闷哼声音。 暗灰色的力场,飘浮空中的一条小蛇。 此刻把玩在冷怀谦手中的,居然便是那危险万分的“毗蛇句芒”! 毗蛇句芒,元神之精。 这种元神的能力极为强大,强大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百年之前,夷羊玄羿的先祖曾经和一群能力极强的元神族人遇见过“毗蛇句芒”,这一群元神族人在东周初年曾经闯下极大的壮伟勋业,齐桓公、秦穆公的霸业因他们而成,能力之强自不待言。 但是遇上了这个“毗蛇句芒”,一群人却是没有几下便被它全数吞入腹中,无一能够幸免。 到了百年之后,这个古老的凶恶元神仍然没有消灭,收藏在碧落门之中,因为它的力量极为难以控制,当年连真人们还在的时候,也对它有几分忌惮,没有事情的时候,绝不轻易接近“毗蛇句芒”,以免被它六亲不认地吸入腹中。 但是此刻那灰暗光芒中的小蛇却被冷怀谦轻轻松松把玩在手中,仿佛那不是个令人闻之丧胆的可怕元神,倒像是一条全无伤害性的寻常绳索。 只见“毗蛇句芒”似乎也是极为愤怒,在虚空之中不住扭曲翻滚,而且身上那灰色的光芒吞吐闪烁,似乎随时都想放散开来,择人而噬! 只是它陷身在冷怀谦的手中,说也奇怪,他的手只是在空中虚握着,也不见他出什么力,只见整条毗蛇句芒笼罩在淡淡的白色光芒之中,任它怎样愤怒扭动,却也完全无法脱出冷怀谦的掌握。 便在此时,在众人都还未察觉之时,夷羊玄羿身后的元神“至阳”却开始有了动作。 那“至阳”和夷羊玄羿家族众先祖的元神一样,最强大的力量便是某种近似于阳光的金黄色强光,只见“至阳”黑黝黝的身躯逐渐发光透明,呈现出极为美丽的金黄色光芒。 东关旅此时得了夷羊玄羿指点,已经能够窥见元神的力场光,此刻他只见夷羊玄羿的身后发出艳丽的金色阳光,“嗤”的一声响起,那“至阳”便发出了一道迅速似闪电的光芒,向着冷怀谦的方向火速而去。 冷怀谦一怔,似乎也被这强大的攻击力量震慑,但是他却依然气定神闲,眼睛神光一闪,“喝”的一声巨响,全身便迸现出一道温润如玉的白色光芒。 夷羊玄羿的金色阳光虽强,但是遇上了这样的白光却是为之失色,只见冷怀谦怒目一瞪,整个空间中,便仿佛又飘起了森冷的微风。 但是这微风却在转瞬之间,变得极为强凶霸道,众人只觉得整个空气中仿佛突然全数抽离了什么,每个人突然变得无法呼吸,瞪着大眼,几十双眼睛几乎都要突了出来。 空气之中,仿佛失去了可以让人平顺呼吸的能力,每个人只觉得脸膛紫胀,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地痛苦欲死。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甬道像是灌满了飓风一般,无情地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有的人身上还出现了一道道风刮的血痕。 狂烈的大风吹过,每个人都像是暴风中的稻麦一般,应声就倒,有几个羊城子弟相互之间站得近了些,更是扭结倒在一起,膝盖顶破了鼻子,手肘打青了眼睛,摔得狼狈不堪。 在呼呼的大风声中,冷怀谦露出凶残的神情,他这一阵催动“风”力场的肆虐之下,又起了杀戮的兴致。他是个有着虐待狂本性的残酷之人,除了嗜血之外,更喜欢看人痛苦不堪,他之所以能在未来世界赢得“冷血”的封号,除了嫉恶如仇之外,大半也是因为他的手段十分残忍所致。 看见众人被他催动的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冷怀谦回头瞪视夷羊玄羿,淡淡地说道。 “是你先动手的,你既然想要我死,今天若是我杀了你,也不算冤枉了你……” 夷羊玄羿方才发动的“至阳”攻击并没有收到成效,生平最得意的阳光力场遇上了冷怀谦却像是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加上冷怀谦催动的狂风霸道非常,又大多打在他的身上,几阵锐利的狂风刮过,老人的身上立刻迸出了鲜红的血痕。 只见那“风之恶鬼”连声桀桀而笑,扬起双手,身上的华丽衣服随之波纹抖动,显是要发动更强的进攻。 此时夷羊玄羿已经知道这个“风之恶鬼”的力量强过自己太多,不论怎样抵挡也只是徒劳,于是只能瞪大双眼,等待那最后的致命一击到来。 根据二十四世纪一项正式的统计,生化战警的战斗指数是常人的百倍,但是随着技能、手法的演变,有的生化战警更可以空手对付千人以上的部队。 在狂风之中,东关旅和虎儿、熊侣也不能幸免地站立不住,仓皇跌倒,强风所到之处,令人几乎张不开眼睛,东关旅在风中狂声大叫,但是那叫声却立刻被风声带走,连自己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 突然之间,无可救药的狂风突地止息了下来,所有的气流仿佛围拢起来,逐渐回到了冷怀谦的身上。 暴风后的宁静,更显得肃杀可怕。 只见冷怀谦大声地笑,笑容中充满了得意的残忍。 看见他这样的凝聚动作,一生见多识广的夷羊玄羿心知无幸,便索性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来临。 冷怀谦哈哈大笑,举起双手,手上“风”力场的气流滚滚而动。 接下来,便要将这个老头毙于当场! 他的杀意正在兴头之上,毙了这个老头之后,他也想将在场这些无用的古代凡人全数杀掉! 只因为他知道,他所参加的这一次时光任务机密至极,便是二十四世纪的高层官员之中也没有几个知道。 更重要的是,在二十四世纪的时光理论中,很早便发现了所谓的“网状时间理论”,从中得知即使在古代杀了许多人,连重要的人物也杀害了,对自己所属的时空并不至于产生太重大的影响。 因此冷血在这次的秘密任务中,早已经兴之所至,随手杀害了不少公元前七世纪的人。 杀这些人,只是好玩,因为对“风之恶鬼”冷怀谦来说,这个时代的人不仅蠢,又无用至极,没事杀上几个人,便像是揉死几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像先前他和魔族之人前去攻打水月居,表面上这支队伍是斗子玉差遣出来的,但是冷怀谦当然不受斗子玉差遣,会和魔族之人一起去,总归一点,只是为了好玩。 这次和众人一起攻入碧落门,也是为了好玩。 因为在公元前七世纪的时空中,居然会有这样超时代的地点,防备森严,连能力超越常人的魔族、龙族都无法攻入。 能够率领一群庸才将它攻破,岂不件极为有趣的事? 看见冷怀谦在片刻间便将难缠的夷羊玄羿打倒在地,几个羊城的子弟不禁窃喜,心想这次总算真的攻入了碧落门,也许真的能够找到碧落门中的珍宝。 只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其实此刻他们的性命也已经危在旦夕。 只见空气中的冷风更为强劲,冷怀谦脸上杀气大盛,便要将夷羊玄羿当场击毙。 便在此时,空气中突然陡然一缩,仿佛有什么更强劲的能量将冷风挤压起来。 冷怀谦微微一怔,正要回头,却听见空间之中像是鬼魅一般,传来了令人牙酸腿软的惨声狂呼。 “……冷血啊……冷血啊……” 东关旅和虎儿等人听见这声音都是惊疑不已,知道这又是那个生化天神“女娲”呼唤的声音,想起她和这个“风之恶鬼”冷血的纠葛,一时之间,也不晓得是福是祸。 女娲岸本绿的呼嚎之声极为有力,像是无所不在地充斥在碧落门的所有空间之中。 冷怀谦的神情依然峻冷木然,只是眼神中却也透现出几丝的不安和疑惑。 “……冷血啊……冷血啊……” 在狂呼声中,冷怀谦好奇地看了夷羊玄羿一眼,皱眉说道。 “那是在叫我吗?为什么这里会有人在叫‘冷血’?” 夷羊玄羿昂然地抬头,他原本就是个豪迈英雄之士,此刻自认必死,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听见冷血这样的询问,于是朗声说道。 “她当然便是在叫你!枉你自命英雄豪杰,真正遇上了自己最深爱之人,让她受了这样的苦痛,居然还能神色自若,不闻不问!” 冷怀谦侧着想了一下,眼神依旧冰冷似剑。 “我这辈子没有爱上过什么人,当然也没有什么最深爱之人,”他说着说着,却不自主地停下动作,仿佛想要再听一次那悲切可怕的哀嚎声音。 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女娲却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整个碧落门甬道中静寂如死亡之谷,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随便动上一动。 过了一会,冷怀谦淡然一笑,“哼”了一声。 “也不晓得这个鬼地方在搞什么东西,罢了罢了,”他的手上依然把玩着那条“毗蛇句芒”,任它如何挣扎,就是不肯放开。“反正人也来了,去看看也没有什么。”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便往方才的声音来处飘了过去,所到之处,龙族、魔族之人都纷纷让开。 夷羊玄羿惊疑不定地半坐在地上,望着冷怀谦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趁隙逃开,还是按兵不动。 只见冷怀谦缓缓回头,看见老人仍然软软地坐在地上,伸手微微一张,微风再起,夷羊玄羿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整个人居然便被那阵风“拎”了起来。 他是个身材壮大的老者,比常人要高上一两个头,此时冷怀谦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轻巧巧地便将夷羊玄羿虚抓了过去,到了他的跟前,夷羊玄羿只觉得抓住自己的力量一松,整个人便被掷在地上。 “带我去,”冷怀谦简短地说道:“带我去看看那个呼叫‘冷血’的人是谁!” 第六章 我要回到未来认识你 到了此刻,夷羊玄羿也不再有任何抵抗的念头,于是便大跨步昂然向女娲之室走去。 两人的身后,东关旅、虎儿、熊侣和魔族龙族之人纷纷跟了过去。 走不多远,只听见女娲的悲号声再次响起,那声音虽然悲切惊人,但是冷怀谦听在耳中,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微微地发抖。 他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因为这是很少发生的事。 会发生这样的抖动,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激动,而是某种感应。 生化警察和生化警察之间,因为体质特殊,常常会有力场感应的情形发生。 像冷怀谦在水月居上空,就是感应到了那群来自二十四世纪末的另一代生化警察,这才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难道……”冷怀谦喃喃地说道:“难道这里真的有……” 走进女娲之室,只见满室的花草缤纷依旧,只是三片鲜花之中,倒有两片是枯萎的,众人走入这个奇异的时空,踩在一地的花草之中,不禁纷纷瞪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见的情景。 衬着女娲不住哭喊“冷血”的哀嚎声,又见到这样奇诡的一片花草之野,整个空间中的气氛不仅古怪,而且还透出丝丝的鬼魅之气。 仿佛是为了应和冷怀谦的到来,女娲的声音更为凄厉,传人众人的耳中,惊恐中却还让人萌生悲愁的气息。 到得这个所在,冷怀谦身上的抖颤更为厉害,他冷着脸,拨开了满天的花草,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娲之野上那个人首蛇身的巨大模糊身影。 “……冷血啊……冷血啊……” 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蛇状身影,冷怀谦嘴角微微牵动,冷然地说道。 “可是,我却不认识你是什么东西……” “轰”的一声巨响,空间中散放出更多更密的花草,只见旷野之中光团再次出现,东关旅等人先前已经见识过这样的场面,知道这便是女娲又要“说故事”的前兆。 果然,在光团中再次现出蒙蒙的身影,这次出现的是许多变幻不已的影像。 蔚蓝的天空中,少女形貌的岸本绿和穿着队长制服的冷血在空中飞翔。 飞翔的间隙中,两人更穿透了一层奇异的隔幕,穿入深蓝的星空。 只见星空中有颗几乎占了视野三分之一的水蓝之球,在球面上有十多个眼睛也似的大圆。 这些大圆,也许身处公元前七世纪的东关旅等人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在冷怀谦的眼里,却知道这便是二十四世纪著名的“地球十三遮蔽幕”。 还有,在一个极度荒圮的大地之上,中年模样的冷血曾经制服过一个看似斯文的罪犯,但是却在一场质子风暴中被那人震碎双臂。 接下来,在一个山景峥嵘古怪的山顶,站着数十名衣饰鲜明的生化警察,便在此时,空中飘落了无数鲜花,走出来的便是体态诱人的成年岸本绿,而随之出现的,却是一身伤痕,且手上、脚上都是机械组件的冷血本人! 这是冷怀谦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经验。站在花草满天的旷野之上,听见那蛇身巨影不住地呼唤自己,眼中看见的,却是一幕幕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场景。 但是那些场景中的主角,却是活生生的自己! 也许年纪大了些,也许还有许多的伤痕和残缺,但是冷怀谦只看了简单几眼,便知道那些影像中的人,都是货真价实的自己! 随着光团的变幻,女娲的能量似乎越来越是涣散,声音也越来越痛苦悲凉。 但不管如何的涣散与悲伤,她此刻能喊出来的,却永远是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冷血。 空中的花草越来越是浓密,飘在众人的身上、脸上,简直就要令人窒息。 光团之中,这时隐约出现了女娲仍是生命大神时,割取身上生命汁液炼石补天的壮烈情景。 “风之恶鬼”冷怀谦此刻静静地飘浮在空中,看了这些光团中的影像,再思索了一些相关之事,登时便清楚了眼前这些奇异景象的来龙去脉。 他在日后能够成为生化警察中最伟大的人物,当然不只是靠着一颗冰冷残忍的心,此时他虽然是只个年轻的低阶警察,但是识见、智慧早已经比一般人强上许多。 虽然他仍然不认得眼前这个巨大形影,但是分析了一会,便已经知道她会在日后如何走入他的生命。 冷血啊冷血,虽然你曾经发誓一生不愿爱上任何人,但是眼前这个形影,却将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 二十四世纪生化警队中最伟大的人物之一:“风”支队冷血队长,在历史记载中,是个绝对无情之人。 这句话,基本上是绝对正确的。 有的人还说,冷血队长一生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掉过眼泪。 只是这句话却大有问题,因为如果知道他少年时代往事的话,就会知道并不正确。 在碧落门中,女娲之野此刻飘散着满天的花草树叶,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花草逐渐变黄变棕,最后飘落的,居然是一片片的红枫。 光团之中,此刻出现的,却是少女时代的岸本绿,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和冷血队长携着手,走在一片红艳似火的枫林之中。 不晓得为什么,这幕景象和前面所有的景象相较之下,特别清晰,也特别的美丽。 岸本绿的脸色酡红,笑语嫣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凑在冷血的耳旁说了些什么,笑得十分开心。 而冷血也淡然一笑,伸手取了片枫叶,戴在她的发上。 一时之间,雪肤玉貌,巧笑嫣然,鲜红的枫叶戴在乌亮的秀发之上,也不知是枫红映了人的风华,还是少女的笑容衬出了枫叶的绝美。 也许,这便是“女娲”岸本绿生命中最鲜活清晰的记忆。 在漫天的枫叶中,光团里映着岸本绿的笑容,只见冷怀谦的身影在枫叶、光华间缓缓划过,经过了岸本绿的笑,中年时期自己的面容,来到女娲的上空。 然后,他张开双手,发出了炽亮的“风”力场光芒,望着“女娲”那已经不复人形的身影,突然之间,从他的眼中滴下了一颗晶莹的泪。 时光史上最伟大的“冷血”队长,终其一生,只掉了一次眼泪,而且,只是一颗。 那颗眼泪在枫叶满天的背景中缓缓滴落,仿佛还“答”的一声,滴在“女娲”的身上。 然后,冷怀谦便发动了他有生以来最强大的一次力场,风雷之声陡然响起,将他毕生最强大的力量,全数击在“女娲”岸本绿的身上。 “轰隆”、“轰隆”的几声巨响,空间之中像是炸开了许多明亮的光团,只见空中的落叶在转瞬间化为尘土,簌簌簌簌地不住掉落,只砸得众人一身泥巴。 在这一瞬间,女娲的吼声转为巨大,但是只持续了一会,便在轰隆声中逐渐沉寂。 而在这片旷野上的所有花草树叶便逐渐化为泥巴尘土。 神话时空中最伟大的天神之一,也在这个巨变之中永远化为尘土。 因为爱她,所以杀了她。 只因为不想让她再受痛苦,最好的方式,便是永远结束她的痛苦。 这便是日后时光冒险史上,最伟大的“冷血”队长爱人的方式。 淡色的光团逐渐萎缩,从四面八方向女娲所在之处逐渐收拢,此时那个人首蛇身的巨像也几乎全数化为尘泥,在空中不住地“啪啪啪”掉落。 光团收拢到极小之时,不晓得为什么,却在虚空中,淡淡地出现了个清丽的身影。 只见在那团薄光之中,岸本绿又恢复了原先的娇美,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轻轻柔柔地飘到冷怀谦的前方。 冷怀谦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却陡地温暖起来。 光团中的岸本绿,仿佛轻轻地说了句什么话。 看见她柔美的唇形,冷怀谦再也忍耐不住,伸手过去想要将她搂住,激动地大声叫喊。 “我要你回来!我,要你回来!” 只是,这一抱却抱了个空,只见光团越来越是黯淡,岸本绿仿佛露出歉然的神情,便在冷怀谦的面前消失不见。 然后,女娲的泥像就此“砰”的一声全数崩垮。 整个空间之中,只留下了一地泥泞不堪的泥巴。 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是一身泥,站在地面上仰望冷怀谦飘浮的身影,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冷怀谦抱了个空,就是这样的姿势凝在空中,只见他恍然若失,口中却喃喃地说道。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这样喃喃地念了一会,突然间喜形于色,大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要回去二十四世纪!这样子我就可以再见到她!” 他说着说着,身上便开始泛起急切的强风,整个人的身上开始泛出白色的光芒。 然后,他的身形便在风中逐渐消失。 但是,便在他即将消失的那一瞬间,灵机一闪,冷怀谦残忍的天性再次出现。 也许是认为本来要将他们全数杀死,现在却要白白放过,心中有些不甘。 也许他根本就像他的外号一样,只是单纯的“冷血”。 看着眼前一众人等狼藉地在满地的泥泞上不知所措,冷怀谦那种将别人生命视为草芥粪土的念头再一次涌现。 于是,他在临去之前狰狞地笑笑,一伸手,便将那可怕的元神“毗蛇句芒”抛向众人。 而且,在这电光火石的最后一刻,他更发出一道攻击力场,“砰”的一声巨响,便将毗蛇句芒震碎。 然后他带着残忍的微笑消失在纪元前七世纪的空间。 只是,接下来整个碧落门中,却成了可怕的炼狱。 许多年之后,虎儿曾经不只一次地向人叙述当时发生的可怕惨状。 在羊城的记载之中,碧落门发生过的灾变不在少数,因为碧落门中长年都有着极为古怪的实验进行,因此每隔几年的时间,便很有可能会出现惨烈的灾变。 但是据说,公元前七世纪时,在碧落门发生的这一次灾变却是最严重的一次,有的人认为,即使将之前发生过的所有灾变全数相加,严重的程度也远远比不上这一次。 “那么坚固的一个地方,便是找千百个人拿大铁槌都未必能敲出一道裂缝。”已经相当苍老的虎儿不改年轻时的爽朗个性,这样笑着说道:“但是那‘风之恶鬼’只是随便抬了抬手,便把整个碧落门弄得几乎全数崩毁。 听说,‘风之恶鬼’丢出来的‘毗蛇句芒’是天底下最凶险的元神之一,平时能够将所有人都吞进肚里,那当然是不用说了,但是它最可怕的力量还不只这样,据说,在‘毗蛇句芒’的腹部深处另有一个宽广的世界,但是这个宽广世界却和我们所在的世界截然不同,只要两个世界相遇,就一定会出事,而且一定会死不少人。 但是当日‘风之恶鬼’可不管,他随手将‘毗蛇句芒’丢出去,还非常坏心地用他的能力将‘毗蛇’弄出破洞,‘毗蛇’的皮一破,里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相遇,那可是天大的祸事,根据夷羊说,还好当时是在碧落门里,碧落门中免不了有些防御的能力,如果是在外头的羊城将‘毗蛇句芒’这样的搞法,只怕还要死更多的人。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还会有夷羊前辈说的话?因为他并没有被风之恶鬼弄死,但是即使有着深奥的能力术法,夷羊前辈还是受了非常可怕的重伤,几乎送掉了半条命。 但是比起那些龙族、魔族的倒霉鬼来,夷羊前辈的运气就算是好太多了。 不说别的,光是羊城那几个大少爷便死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应变能力比不上龙族魔族,离‘风之恶鬼’又近,所以死得最惨。 有个小子整个人被‘砸’在墙上,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印子,只是那印子大得吓人,本来只是个小个子人,被压扁之后黏在墙上,身子却比水牛还要大。 另外几个则是被毗蛇弄出来的巨大力量撕成几块,撕裂的身躯像下雨一样四下飞舞…… 说真的,这些羊城的小鬼真是当了替死鬼,他们因为那个老头城主出的烂主意,以为打进来碧落门就可以分得碧落门中的财宝。哪知道财宝没有找到,命却送了好几条。” 年老的虎儿依然精神健旺,谈起当年这场巨大异变更是意兴飞扬。 “不过最奇怪的是,后来我们清点灾变后的残骸遗迹,却发现小旅不见了。 不只他不见了,连那个龙族的美女公主也不见了。 因为灾变发生时候太过惨烈,有些人简直是只剩下几去血肉,原先我只以为小旅也没命了,想着想着便哭个稀沥哗拉的,因为小旅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死了自然要伤心难过。 但是夷羊却叫我先不要哭,因为他认为小旅应该没死,搞不好连龙族三公主也没死…… 咦!这就怪了。人都没了,怎么会说他们并没有死呢…… 于是我就问了,结果夷羊前辈就说……” 当日在碧落门中,“冷血”冷怀谦抛掷出“毗蛇句芒”之后,果然造成了龙族、魔族和羊城众人的众多伤亡,虎儿和夷羊玄羿等人清理了碧落门残破的现场,的确没能找得到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的“尸身”。 原先以为,他们两人也许是遭逢的破坏力太大,因此不仅在灾变中遇害,连尸骨也已然不复存在。 但是夷羊玄羿仔细观察了一下现场的状况,却认为两人也许已经遭逢极大的变故,但是却不一定已然遇害。 在碧落门中多年,夷羊玄羿对元神力场已经算是颇为了解,在以往的经验中,和元神交手后遭难的人,如果是受了伤,送了命的便罢,但是如果连形体都消失不见,却很有可能仍然留得一条宝贵的性命。 有时候,在一股最强大力量的正中央,受到的伤害却不一定最大。 因为失踪的东关旅、龙三公主二人首当其冲,离毗蛇句芒碎裂的力场最近,因此便被那股强大的撕裂力量卷入。 毗蛇句芒的摧毁力场极为强大,称得上是举世无双,不管是有形体的,没有形体的东西,一遇上它便要撕裂开来,卷入未知的空间世界。 有形体的,像是人的肉身、木石花草、金银铜铁,不管你是多么强韧坚实之物,遇上了毗蛇句芒,从来没有什么能够幸免。 而没有形体的,像是空间、灵魂、气息也一样会被它卷入消失。 东关旅和龙三公主在碧落门中发生巨变时,便是这样从真实的空间中硬是被毗蛇句芒的强大力场卷入消失。 冷怀谦丢出毗蛇句芒之时,正好是在东关旅的上方不远之处,此时因为阴错阳差,在他的身后便是龙三公主。 当时,东关旅仰着头,楞楞地看着冷怀谦的动作,一直到他抛出了毗蛇句芒,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大灾变。 然后,那一片无可救药的耀眼光芒便在眼前陡然炸了开来。 便在此时,东关旅只觉得全身像是要被撕碎一般,整个人快到无法置信地飞跃前行,耳际仿佛刮着如刀如剑般的疼痛狂风。 然后,他就此陷入一片浩瀚无尽的虚无之中。 第七章 杀气腾腾大美女 在那充满天地之间的无声巨风之中,东关旅惊惶地大叫大嚷,但是却一点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扯着喉咙大声喊叫,喊得喉咙都要撕裂开来,却仍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觉得自己的速度仿佛越来越快,但是在狂风之中,眼睛几乎完全无法张开,只能从眼角的余光看着四周。 随着自己飞速前进,空气之中虽然是一片无可救药的空白,却依稀可以见,仿佛有什么古里古怪的景物从身旁不住地掠过。 那掠过的速度比他飞驰前进的速度还要快,虽然没有声音,刮过来的风却打得他脸上生疼,每一记都能让他清晰地想像起“刷刷刷刷”的可怕声响。 突然之间,在这片虚无的空白之中,眼前突然出现一片乌云,仔细一看,却看见了一片色彩艳丽的锦色袍袖,还有随风猎猎而舞的满天秀发。 眼前突地出现的,竟然是那火爆脾气天下第一的龙三公主! 只见龙三公主也是一样的高速前进,整个人在虚无空中随风而舞,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动作。 但是龙三公主的疾飞速度却仿佛要比东关旅慢上一点点,而且方向也有些偏差。 在极为不清的视界之下,东关旅只见到龙三公主缤纷的身影斜斜地穿刺进来,他的速度比她要快上一些,角度又有所不同,以相对的速度来说,倒像是龙三公主凭空出现,斜飞而至,两人缓缓接近,眼看就要和东关旅相撞在一起。 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来的直觉,东关旅不禁又是无声地狂声大叫,在静寂中,龙三公主终于斜飞进来,他想要避闪,整个身子却全然不听使唤。 但是他虽然不能控制身子的去势,手脚却仍然可以动,他猛然伸出双手,使劲一捞,却抓住了龙三公主的衣领,只见她奋力挣扎,这一挣扎却将自己整个人“跌”进了东关旅的怀中,变成了两人面对面、胸口贴胸口紧紧抱住的尴尬场面。 这一拥,却将两人的前去之势稳了下来,原先东关旅和龙三公主都在狂风中不住地打转,两人抱在一起之后,重心变稳,就不再像原先那样的飘浮不定,也不会那样轻易地便随风滴溜溜地转动了。 那不住刮在脸上的劲风依然令人疼痛非常,东关旅只觉得脸上的五官都要被风吹歪了,突然之间,龙三公主的脸庞转了一下,想要离开东关旅的脸,但是这样一动却更为糟糕,随着劲风一送,“啪达”一下,更是紧紧地贴住了东关旅的脸颊。 在狂风之中,龙三公主又羞又气,整个粉嫩的脸庞像是黏胶似地紧紧贴住东关旅热热的脸颊,两人眼对眼,唇角贴住唇角,明明是巨变遭难,此时却像是热恋爱侣一般地紧紧相拥,脸唇紧紧相接,却是怎么样也分不开来。 两人以这样绝对暧昧的姿势在狂风中相拥,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突然之间,风速开始减弱,整个空白的世界也开始变了颜色。 不,那并不是“变了颜色”,而是周遭的景物颜色逐渐恢复,已经可以看见一旁随风而过的风景。 东关旅楞楞地听着风声逐渐变弱,手上却仍然姿势不变,抱着龙三公主软软的身子,头脸还是和她紧紧贴在一起。 但是此刻风势已然减弱,将两人的脸紧按一起的力量已经不再那么强大,东关旅虽然茫然未觉,但是龙三公主却是气得羞红了脸,身子虽然被他紧紧抱住,却仍然腾出一只手来,奋力一挥,登时便是一记巴掌重重打在东关旅的脸上。 “下流!” 便在此时,风势已经减弱到无法吹动两人的程度,两人的飞翔势子本已逐渐下落,没料到她会突如其来打这一巴掌,东关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一痛,整个人眼前发黑,便“咕咚”一声往下边翻滚而去。 但是他的手臂依然紧紧拥着龙三公主,这一翻滚,龙三公主一时间挣不开他的手臂,竟然也随着他翻落在地面之上。 只见两人下落之处是一处满是绿草树木的山坡,此刻空中的劲风已经全数消失,两人咕咙咕咙地在山坡上滚落,东关旅脸上平白挨了一巴掌,也来不及抚痛,两人下滚的势子一时间无法停住,他是男子心性,直觉便想要保护女子,于是不但没有将龙三公主放开,反倒将她抱得更紧,护住她的身体,两人就这样一路滚下去。 这样滚了一回,东关旅在滚动的晕沉之中仍然脑海中尚留一片清明,他就着转动中的眼角余光中望出去,只见山坡尽头似是空无一物,这一看之下心头大骇,连忙张开手脚,四肢并用地试图阻住下落的势子。 那山坡尽头果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谷,只见眼前不远处空荡荡地,东关旅大声惊叫,这一放开四肢,怀中的龙三公主却不自主地滚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东关旅在前,龙三公主在后,还是依旧向着山坡的断绝处滚了下去。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中,东关旅眼睛极尖,突地看见地上一株小树横了出来,他反应极快,不及细想便伸手拉住那株小树。 但是那小树毕竟太过细瘦,无法承受两人滚落的重量,东关旅奋力一拉,小树吃不住重量,便“啪”的一声断折开来。 便是这样一阻,东关旅的滚落之势终于略为顿了一顿,他奋力腰板一挺,手上一撑,便连滚带爬地坐了起来,但是后方的龙三公主这时却已经应声滚到,“砰”的一声又将东关旅撞倒。 只听见龙三公主惊声尖叫,显是惊惶已极,东关旅也不及细想,被她再次撞倒之后,整个人往后一倒,看见她从身边滚了过去,便顺手一抓,抓到的却是她的纤细的手掌。 便在此时,龙三公主也已滚到了悬崖边上,惊声尖叫,眼看就要往下坠落,东关旅奋地一跃,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将她的身形又拉了回来。 但是龙三公主滚落的力量也是极大,这一拉却将东关旅整个人拉起身来,然后她的身子向悬崖外缘悬空而立,一只脚堪堪支撑在地,整个身子却只能靠东关旅抓住她的手勉力支撑。 而东关旅这边也只是勉强站立,勉力后拉,形成了一个极度惊险的悬空姿势。 眼见自己的身子几乎有大半是悬在崖外,全身上下只有一只手一只脚勉强算是在崖内,龙三公主看着身下的万丈悬崖,饶是她向来大胆,此时却也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小心!小心哪!”东关旅惊惶地大叫,脚下用力,手上缓缓而拉,一寸一分地将龙三公主勉力“拉”了回来。 龙三公主此生之中,从来没有这样听话过,只见她圆睁着秀丽的大眼,全身上下一丝也不敢动弹,在高空之中僵直而立,任由东关旅将她一寸一分地拉回地上。 还好龙三公主的身材纤细,要将她拉回来不用费太多力气,东关旅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拉进崖内,等到身子的重心进入崖上的时候,这才总算将她救了回来。 “砰”的一声,东关旅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这一吓,一拉出力过度,整个人便像是软瘫一般倒下。 而龙三公主一条命几已半踏入了鬼门关,这一得救,整个人也像是跑了三日不曾歇息一般,软软地跪坐在地上呼呼娇喘。 东关旅躺在山坡之上喘了一会,这才想起不晓得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地方,勉强撑起身子,放眼望去,却被眼前壮阔神秘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横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闪着无数闪电的漆暗大地。 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多层次的阴暗乌云将天空全数笼罩,放眼望去,除了少数地方微见光亮之外,居然大多都是阴沉的云气。 整个空间中勉强出现的光源,却来自天空一个个不停出现的闪电光芒。 东关旅有些发怔地站起身来,巍巍地站立在山崖之上,只见崖下深不见底,一阵冷冷的风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真正让人心中感到极度惊讶和恐惧的,却是耸立在山崖前的一幅不可思议景象。 在那万丈山崖的前方,此时像是一座巨大的山脉一般,巍然耸立着一道巨大无比的怪门。 没有错,那真的是一道门,两扇门板,门上居然还有门环和横闩。 那道巨门的质料看起来却是陈旧的木头,在角落处有些潮湿蛀朽,但是门上却狰狞鲜活地刻上许许多多怪兽奇物的图像。 这的确是一道门,只是如果要走这道门进出,大概必须是身长数十丈的高大巨人。 便是这样的巨人,走进这扇大门之中,也像是走进楚国宫殿大门中的小小孩童。 “轰”的一声巨响,天际无穷无尽的巨雷像是长龙一般地在暗黑天空飞舞,偶尔打在那扇巨门之上,还在金属的巨大门环上激出阵阵蓝色火花。 东关旅楞楞呆呆地看着这幅绝对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奇异景象,久久说不出话来。 然后,很微妙地,他突然觉得身后仿佛也映出和巨门上空一样的灼亮电光,缓缓一转头,却看见龙三公主的脸色铁青,抽出配载的奇特龙族巨剑,背上隐隐现出蓝色的“雷”态光芒。 “很对不起你,”她静静地说道:“但是我却必须要将你杀掉!” 听见她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话意中却是绝对冷酷残忍,东关旅微微吃惊,脚下却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我与你无怨无愁,”他沉声说道,眼神尽是戒慎恐惧。“干什么要把我杀掉?” 龙三公主淡淡地说道。 “龙族和人族之间,本就没有话好说的,人族杀害龙族,眼睛眨都不眨,而龙族报复人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生平最恨便是人族,只要是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便是让我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愧咎。 但是今天我要杀你,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怨只怨你不应该和我来到这个‘鬼域天庭’里。” “这里?”东关旅大声道:“我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晓得,我又怎么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他看着龙三公主亮晃晃的龙族巨剑,心下便生了恐惧的感觉,明明知道自己赤手空拳绝对打她不过,只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难道杀了我就能逃离这里吗?” “没错,”龙三公主森然说道:“杀了你便能逃离这里,你说的果真没错……” “刷”的一声,龙三公主的剑芒闪耀,东关旅心知不妙,知道自己全无任何技艺,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便退了几步,狂奔而去。 在闪电阴云的天空下,东关旅惶急地在山坡上没命奔跑,龙三公主虽然是个女子,在龙族中却是久经战阵,有过不少的战斗经验,否则她又怎会在身上又带蛾龙刺,又带着一柄亮晃晃的巨剑? 不论是气力或是战斗技能上,她都要比东关旅强上许多,此时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东关旅仓惶而逃的身影,看准了他奔跑的去势,一声轻啸,整个人飞纵过去,“刷”的一声,便从他的头顶飞越过去。 灼亮的剑芒闪动,东关旅只觉得眼前一花,背上一股大力袭来,却是龙三公主跃过他头顶前先跩了他一脚,便将他踢倒在地。 “铮”的一声,龙剑直直地插进东关旅脸旁的草地上,只觉得一股森寒之气从脸上拂过,不禁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死吧!”龙三公主冷冷地说道:“我会让你痛快一些。” 便在此时,天空突然“轰隆隆”地响了几声炸雷,有几道雷电闪光砰然打在地上,连地上的草地也泛起了薄薄的蓝光。 那种蓝光转瞬之间便扩散到东关旅和龙三公主所在的地点,两人只觉得微微酥麻,龙三公主的体质中本就有“雷”态力场的特性,对于这种酥麻之感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但是东关旅此时的脑中却是陡地一闪,他知道只要龙三公主的巨剑一划,他的一条小命今天很可能就要丧送此地。 一般来说,有些人在临死之前,脑中会像走马灯一般闪过许多生命中鲜明的景象。 此刻在东关旅的脑海之中,闪过的却是在碧落门里,夷羊玄羿说过的一些话。 光芒之速,在一弹指间可行五十万里。 萤火是光,骄阳是光,那一轮明月是光,连闪电也是光。 一时之间,他又在脑海中想起夷羊玄羿指点过自己的元神技能。 此时他的性命只在弹指之间,不晓得为什么,只是脑中这样念头一动,身上的元神力量却淡淡地滋生了出来。 东关旅虽然身为星箭传人,身上也有着元神力场的特质,但是他的能力毕竟开发得很晚,还没有什么明显进境,因此遇上了龙三公主这样的高手,便当然只有挨打的份。 但就在此刻,他的微弱元神力量开始启动,感应了地上的淡蓝光芒,却也淡淡地传到了龙三公主的身上。 龙三公主俯看着东关旅,这一剑本来已经快要划过他的颈项了,但是只见东关旅伏在地上的身形泛出了和自己一样淡蓝的光芒,龙三公主微感诧异,“咦”的一声,本来要下手的动作便缓了一缓。 便是这样一缓,便在两人日后的命运上起了惊天动地的巨大变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空“察”的一声闪过一记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轰然一声巨响便打在地面上。 那闪电的光芒极为强劲明显,趴在地上的东关旅只觉得身上一麻,便大声呼痛起来,呼痛的时候,还可以闻见自己的须发冒出烧焦的怪味! 这雷殛现象虽然发生的机率不多,但却也不是什么令人匪夷所思之事,但是那烧灼麻痛之感传遍全身,东关旅一时吃痛,便大声惨叫了出来。 “痛,痛痛痛啊!” 这一惨叫,却顺手握住了龙三公主的脚踝。 龙三公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直觉便是脚上一挣,想要一脚踢了过去,但是此刻东关旅身上却有着闪电的能量,以他身上的元神能量激发而出,却让龙三公主的身上起了无数的小小火花。 龙三公主大吃一惊,猛然想起一事,转头看了看天空,却发现天上已经隐隐升起了一片圆圆的模糊之月。 打着雷,闪着电光的乌云天色,居然还有一片隐约的月色,这在外边的世界是极不可能之事,但是两人所在的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时空,是以连这种诡异不可能的现象也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龙三公主猛力地甩着脚,怒声叫道。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但是东关旅此刻的身上却是充满着的闪雷的巨大能量,那闪电之力的特征之一是会让人的肢体关节益加扣紧,此时闪电的力量在东关旅的身内流转,将他的手掌刺激得更为握紧僵直,便是刻意要将手掌松开,只怕也是相当困难。 来自天上的闪电之力,透过东关旅身上元神能力的激发,此刻却全数传导到龙三公主的身上,只见她的身上除了开始爆开小小的火花之外,此时居然还有盘旋的电流逐渐在腹上淡淡地流转。 看见腹上的浅蓝色电气涡流,龙三公主更是惊惶不已,更惶急,更大声地叫道。 “放开我!你这混蛋小子,快放开我!” 她又惊又怒,想要抽起龙剑将这拉住自己脚踝的混小子一剑刺死,只是此时她的身上已经被电光笼罩,不但没有办法将龙剑举起,反倒还“啪”的一声,剑柄脱手,只留下那柄龙剑插在地上微微摇晃。 便在此时,东关旅的手上麻痛之感突然大幅消退,他忙不迭地放手后退,整个人翻起身来,向后边滚了几滚。 就在他滚了这几翻之后,只见龙三公主的身边更是电光强力流转,将四周围的景物照得青白一片,电光仿佛来自她的体内,却和外边的电光来源相互结合,在她的身子周围形成一个大圈圈。 只见那大圈圈中有一团看似旋涡的蓝光最为清晰,但是这团蓝光的位置却在龙三公主的腹上。 随着大光团的逐渐发亮,光线增强,只见四周围的泥土、青草便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居然从地面上浮起,缓缓地飘浮在半空之上。 那光团的飘浮力量仿佛越来越强,先是周遭的泥土青草开始悬空,后来连位于光团中的龙三公主也开始飘浮起来。 刚开始,龙三公主似乎还有知觉,还能够在光团中挣扎,但是过了一会仿佛气力用尽,眼睛缓缓垂下,竟然就在光团中失去了知觉。 那蓝色闪电形成的光团缓缓升高,带着龙三公主离开地面,眼看着让它这样飘浮下去,也许龙三公主就会离开地上,不晓得会飘到什么地方去。 东关旅傻楞楞地看着龙三公主悬在半空之中的蓝亮身影,心中想起方才她要杀害自己狠恶模样,但是要任她这样随着光团升空而去,不知所终,却也是他很不愿意见到的事。 正在迟疑之间,却看见光团中龙三公主的眼睛缓缓张开,此刻她似乎全身无法动弹,只有眼珠子还能略为转动。 但便是看了这几眼,在蓝色的光芒中,她的眼神便出现极度的惊惶,四下张望,仿佛极为无助和着急。 就是这样的眼神,东关旅叹了口气,便快跑几步,跑到光团的下边,迟疑了一会,这才毅然决然地穿入光团之中,打算将龙三公主上飘的势子强拉回来。 原先以为,在光团内可能会遭到方才一样的痛苦焦麻之感,但是东关旅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只见得眼前一片闪亮的蓝色光晕,但是身上倒没有什么痛苦不舒服之处。 但是在这种未知的蓝光之中,也不晓得会出现什么奇异的变故,东关旅不敢怠慢,走到龙三公主飘浮的身子下方,他举起双手,再一次抓住她的脚踝,便将她拉了下来。 奇怪的是,碰到她的肌肤之时,东关旅只觉得有股非常奇异的酥麻之感从小腹下缓缓升起,但那种酥麻之感却似乎和他握住龙三公主脚踝的动作有些关联。 因为就是他抓住了龙三公主的脚,才会有这种来自小腹的酥麻感觉。 而且,不晓得为什么,他突然身上像是吹过暖洋洋的风似地,舒服到突地一阵抖颤。 而这种抖颤龙三公主仿佛也感应到了,只觉得她的身上也是抖颤了一下。 然后,她整个人便被东关旅从光团中“拉”了下来,软软地瘫在他的身上。 而那光团保持着一样的升空态势,缓缓上升,然后逐渐分散消失。 但是,在光团消失的一瞬间,那扇崖前的巨门却突然缓缓地打开一条小小的隙缝。 即使是这样的一个小小隙缝,看起来却也已经足够让十几二十个人并肩通过。 东关旅抱着龙三公主软软的身子,张大著嘴巴看着那扇巨门,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不晓得这样发呆了多久,怀中的龙三公主突然“嗯”的一声,挣扎了一下,显是快要醒来。 想起这个美丽女子醒过来时的凶狠模样,如果有选择的话,东关旅还是宁可希望她永远这样睡得香甜。 为了避免她醒来又要动手杀他,东关旅连忙将龙三公主放下,顺手便将她的蛾龙刺、龙族巨剑和几样小兵器取了下来,铿铿锵锵地丢在远方,这才站在她前方几步的地方,等待这位凶巴巴的美丽女孩醒过来。 过不多时,龙三公主果然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睛。 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只是这样的昏迷了一下,她却像是打了场前所未有的激战一般,显然疲累至极。 只见龙三公主缓缓坐起,本来东关旅想要过去扶她的,但是想起她动不动就要砍要杀的狠劲,还是把这念头压了下来。 在晦暗的闪电光芒之下,龙三公主美丽的侧脸有些茫然,仿佛正在努力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关旅看了看她的神情,心中不禁有着极大的疑惑。 方才她虽然在蓝色光团中困住了一会,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大折磨,为什么看起来却是这样疲累狼狈,像是独力打跑了几百个人似的? 但是虽然有着这样的疑惑,想起她方才凶狠的模样,东关旅却还是不太敢靠近她,只敢远远地盯着她看。 第八章 来自上古的鬼域天庭 龙三公主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着东关旅,神情却变得极为复杂。 而且,怔怔看了他一会儿之后,脸上的神情又是发怒,又是伤心,和方才的残忍冷酷却已经截然不同。 然后,从她美丽清澈的大眼睛里,此时却流下了两行晶莹的泪水。 她静静地任那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过,轻轻地开口说话。 只是不晓得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东关旅听的。 “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救我?我又没有欠你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东关旅好奇地听着她喃喃自语地说着,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他听得有些入神,脚步便不自觉地往龙三公主的位置接近了几步。 突然之间,龙三公主抬起头来,脸上却出现了怨毒的神情,盯着东关旅,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碰过我了,对不对?为什么你要碰我?” 东关旅一怔,随即楞楞地说道。 “我……我只是想救你啊……因为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眼前一花,却是龙三公主已经悄没声息掠了过来。 别看她一付疲累瘫软的模样,但是真的要动作起来,身手仍是快如闪电。 “格”的一声闷响,东关旅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整个人的喉头已经被龙三公主伸手牢牢钳住。 她下手极重,纤白的手虽然细致美丽,但是此刻钳在东关旅的喉头上,却比最坚硬的铁钳还要致命。 方才东关旅回答,她身形一纵,伸手一夹,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前一刹那东关旅还在和她说话,下一瞬间整个人便已经脸色青紫,只要龙三公主下手再重一些,登时便是窒息而死的惨祸。 但是东关旅受制之前,还在和她说话,这一来却没能将那句话说完,看见他一脸紫胀的模样,龙三公主心中微微一动,便将手上劲力松了一些。 “你想说什么?”她厉声说道:“你救我,因为我怎样?” 东关旅本来已经几乎要窒息过去,此时龙三公主的劲力一松,喉头喘了几口气,便大声地呛咳起来。 龙三公主冷冷地盯着他,手上一松,便将东关旅放开,东关旅“咳咳咳”地头抵着草地又呛咳了一会,这才嘶哑着嗓子抬起头来。 “你……你说什么?” 龙三公主瞪着他,咬牙说道:“我在问你,你救我,因为什么?” 东关旅的喉头依然呛痛,听见她这样问,便嘶声说道。 “救你便救你了,那又有什么‘为什么’的?因为谁也不想看你这样飘流天际,不知所终啊!” “我对你这样不好,本来已经几乎要杀掉你了,你还救我?”龙三公主怒道:“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救你便是救你了,还有什么图谋?”东关旅同样的话又说了一次。“只要是看见人家有难,有办法的话出手救上一救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你真的关心我?”龙三公主厉声问道,神情却已经有些和缓了下来。“你救我,不是想要留下我的命折磨我吗?” 东关旅苦笑道:“你这样本事,只要不来找我麻烦,我就已经万幸了,哪还会想到要折磨你? 别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就算我真的有这样的念头,我拿哪根葱来‘折磨你’啊!说笑话也要说合情合理一点的啊!” 龙三公主瞪视着他,呼呼地喘了几口气,看见东关旅的神情不像作伪,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东关旅说道。 “喂!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东关旅一怔,神情有些迟疑。 龙三公主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静静地说道。 “你把我的东西拿过来,我从此不再伤害你便是。” 看见东关旅的神情依然迟疑,龙三公主不耐烦地大声说道。 “世间之人都知道龙族最重承诺,你当我是在骗你吗?我说了不再害你,便永远不再害你!” 听见她这样说,东关旅这才放了心,将龙三公主随身的武器、什物叮叮当当地捡了过来。 龙三公主远远地望着那扇巨大的奇门,神情中充满了复杂。 “从此以后,我们只能互相帮助,才能离开这儿了,你知道吗?方才我本想杀了你,藉由我龙族的奇术从这儿脱离,但是阴错阳差,而且你……我又…… 唉!总之那是过去之事,再怎么说也已经于事无补。 唯今之计,我们只能相互扶持,我的身体出现异状,已经变得虚弱无力,是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但是你也需要我的指点,才能生离这个地点。” 东关旅见她的容貌秀丽稚嫩,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点,说起话来却是这样老气横秋,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好玩,对于这个龙族女子的畏惧之情便淡了一些,于是笑道。 “这是什么地方?瞧你说成这样,放眼四周,天地之大,难道要走出去有什么困难吗?” 龙三公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所以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你们人族之人了,没有什么真材实学,有的只是自以为凌驾一切的虚荣。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只有一张嘴巴吹牛最行。 你以为这是个平凡之地,可以随随便便脱身吗?我告诉你,你以为这只是片平凡无奇的山坡之地吗?你以为只要翻过山头,就可以找到出口扬长而去吗?只要你爬到山顶,山头另一端的狂风走石登时便将你的小命送掉,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我就叫你一声爷爷!” 东关旅微微一怔,有些不相信她的说话,但是他自从结识这龙族公主以来,知道她个性极为坚毅固执,看起来又不像是虚言胡诌之人。 “不会吧?”他勉强笑道:“这世上怎会有这种地方?怎会有走不出的地方?” 龙三公主远望了一眼那扇崖前的巨门,此时天空的闪电雷声已然逐渐止歇,巨门的缝隙仿佛了开了一些,远远看过去,仿佛还可以看得见门缝后方的光影流动。 “如果是在寻常的人世,当然不会有这种地方。 只因这里是个不应存在人间的所在,所以才会有这样不寻常的情景状况。” “不应存在人间的所在?”东关旅有些不安地笑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龙三公主看着远方的巨门,过了一会,才幽幽地叹道。 “这个地方,叫做鬼域天庭,是上古时代残存下来的奇异之地,和天地之间许多大神,甚至于我们龙族、魔族等不属人间的族类都有极深的渊源。” “鬼域天庭?”东关旅惊道:“那是什么地方?” “真正的来历,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已经不太有人知道了,当今天下只有龙族还约略知道一点这个地方的情景状况,我也是听族中老人说过,才知道的,当时听了,只觉得这个鬼地方如此凶险奇怪,可要多多小心,千万不要陷身在此,只是却没有想到我这辈子居然会有这样一天,陷身在这鬼域天庭之中。” “为什么龙族会对鬼域天庭特别了解呢?” “听族内的老人说,这鬼域天庭在上古神话时空中本是众大神的聚集之地,连最有名的射日大神后羿,补天大神女娲,填土治水的鲧、禹,打起架来撞倒不周之山的水神共工、火神祝融都曾经在这个地方出入。 还有那株能通人界神界的建木,天庭所在地昆仑也都在这个鬼域天庭之中。 但是后来天地间出现了重大的灾变,神国之间又出现了严重至极的涿鹿之战,将整个大地搞个天翻地覆,据说我们龙族、魔族,还有精怪之族、兽族都是这时候流落到人间的。 然后,只知道这个鬼域天庭逐渐萎缩,变得越来越小,但是实情如何却早已没有人知道,因为在这缩小了的天庭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傻到闯进这样的危险所在。 到了人间的东周时期,鬼域天庭已经缩得更小,但是因为它地处东海的边缘,所以龙族的人才会对它特别清楚。 会对它特别清楚,是因为百年之前,龙族中曾经有不世出的伟大人物和鲁国羊城碧落门的奇人联手进去冒险,关于鬼域天庭的种种,便是这次冒险中探知出来的。 但是这位奇人历经千辛万苦从鬼域天庭出来后,传给后人的训示却是,绝对不要再有人进去,因为已经成为了一个进去便无路可退的可怕所在,除非涉险穿入,闯过天庭内的众多奇险之地,从另一端的出口才能出来。 但是那原先众神出入的世界经过这么多年的变异却已经成为一个充满凶险的地点,鬼域这两个字便是从此得来。 因此,百年以来,龙族的子弟最为戒慎恐惧的,便是不要接近这东海远方的‘鬼域天庭’,纵使远远看见了,也要敬而远之,连看都不能看上一眼。” 说到此处,龙三公主露出凄楚的神情,静静地说道。 “只是,我平生最不愿接近的地方,却仍然还是来了。 谁会想到我们去的是距离东海千百里的鲁国羊城,却还是陷身在这个龙族人最畏惧的险恶鬼域? 而且我又……你……唉!” 这样的说法,她已经说了几次,东关旅微感好奇,便笑着问道。 “什么我啊你的?”他仍然认定龙三公主是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年轻少女,此刻和她多说了一会儿话,畏惧的感觉又更淡了些,说起话来态度便轻松许多。“我和你还能有什么吗?” 听见他开这样的玩笑,不晓得为什么,龙三公主大怒,手腕一翻,“铮”的一声登时又是拔出蛾龙刺来,直直抵着东关旅的咽喉。 “我说过永远不来杀你,可没有说不砍你几刀,砍掉你几只手几只脚,”她厉声说道:“今后你如果再这么多废话,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东关旅被她这么一吓,吓得脸色发白,说话也不敢再没大没小了,他吐了吐舌头,立刻闭上嘴巴。 这时候,天空中的闪电雷声已经几乎全数消失,天上的乌云仿佛淡了些,整个空间的光度也不再阴暗。 龙三公主远远看了那扇巨门一眼,又叹了口气。 “时候也快到了那扇巨门便是鬼域天庭的入口,我们现下退无可退,便只能硬着头皮闯进去,才有机会再次回到人间。” 东关旅点点头,想起方才龙三公主叙述的鬼域天庭典故,心中不禁有几分忐忑。 两人所在之地距离那扇巨门尚有极长距离,中间又隔了道万丈深崖,便在此时,空气中开始吹起了强劲的冷风,龙三公主从怀中取出一方奇怪的绢布之物,迎风一展,便在两人头上伸展出一片半透明的巨幅锦布。 “这是我们龙族的宝物之一,叫做升龙帕,”龙三公主说道:“能够让人随风滑行,我们就是要靠这东西飞到鬼域天庭的巨门去。” 东关旅抬头看看,只见那“升龙帕”的质地颇为奇怪,虽然薄到几近透明,但是摸上去却是坚韧强固。 对于这类宝物他其实并不陌生,因为当日他便曾经和桑羊颉父女乘着颇为近似的飞行器械:乘鸢,飞翔千里,一路从楚境飞到了鲁国。 过了一会,天空中的风更强劲了,只听见身后的山坡开始出现砰然巨响,东关旅回头一看,却看见从山坡的顶端,整个地面已经开始崩毁,从远而近,像是潮水一般地向着两人拥近。 看来,龙三公主所说的果然没错,从山顶处要脱身离开,果真是全无机会。 便在此时,龙三公主低呼一声。 “走了!” 她的手臂一振,那升龙帕便随风而起,东关旅抓着升龙帕上的一处突起,只觉得脖子一紧,却是龙三公主拎住了他的衣领。 两人只觉得身子一轻,便在强风之中飘然升起,向着鬼域天庭的入口滑翔而去。 龙三公主对这升龙帕的控制极为纯熟,两人在万丈悬崖前略一回转,便直直地往鬼域天庭那扇巨门的缝隙直直滑翔而去。 这时候,方才两人置身的悬崖地面已经全数崩毁粉碎,整座悬崖仿佛是被擦掉了似的,逐渐变得模糊,而后消失。 “刷”的一声,东关旅和龙三公主随着升龙帕俯冲直下,在山风中滑入鬼域天庭的巨门门缝。 两人身影消失之后,那门缝也逐渐合拢,“砰”的一声,再一次紧紧地封闭起来。 只听见天空中又开始传出闷然的雷声,乌云再次出现,晦暗的天空横过一道道巨龙般的电流,整个大地又陷入了绝对的阴暗。 走入鬼域天庭的大门后,东关旅扶着龙三公主仰头远远望去,一时之间,看见眼前的壮阔天景,忍不住嘴巴张得老大,久久合不起来。 只见在鬼域天庭中,天空是永?不变的深蓝颜色,但是那些深蓝却是层次极多,有的地方看起来寂静不动,有的却是不住蠢动,仿佛时时会有什么可怕之物窜了出来。 天空之中,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闷声雷响,偶尔在横过一道灼亮的电流,定睛一看,在远方隐隐然还有着奇怪的飞翔兽类不住地盘旋。 走过一片巨大的花草之野,龙三公主淡淡地说道。 “这便是著名的生命女神:女娲出没之地,我们在碧落门见过她的。” 只见在女娲之野的上空,天空像是实体一样有着无数的破洞,有的破洞还有明显的补缀痕迹。 天空还会有破洞,要不是亲眼见到,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女娲之野上的天空还有一个令人匪夷所思之处,那便是这片天空极为倾斜,东南方的天空低到仿佛一踮脚就可以构着。 这鬼域天庭本是当初神话时空的“天庭”遗迹逐渐萎缩后,形成的奇异空间,虽然经过千年的岁月,整个鬼域天庭的面积已经缩小了许多,但是东关旅和龙三公主在里面徒步而行,想要将它穿越过去,却仍然要花上许久的时间。 不晓得为什么,龙三公主的身子变得极为虚弱,一路上都是东关旅照料于她,还好东关旅从小便在山林中长大,向来便是自己照顾自己,对服侍别人一事也颇为习惯。 在鬼域天庭行了数日,走着走着,东关旅却开始发现龙三公主的身体出现了异状。 原先,龙三公主是个身材纤细的美貌女子,但是走了几日之后,不晓得为什么却感觉她的模样开始有些变了,原先以为她可能长胖了一些,因为那种纤细的感觉已经逐渐消失。 但是东关旅看了几日,却又觉得龙三公主的面容秀美如常,一张脸还是神清骨秀,手脚的胖瘦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肚子微微隆起,所以才让人产生有些长胖的错觉。 几日以来,龙三公主也知道东关旅开始注意她的身形,但是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对他的好奇视若无睹。 后来,东关旅终于忍不住了,有点迟疑地问道。 “你……你知不知道,你的肚子好像……” 第九章 女人大肚子是为了什么 在鬼域天庭的天空下,龙三公主的神色淡然,仿佛东关旅说的是和她全然不相干的事。 “我的肚子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东关旅有些不好意思,想了好久,这才嘀嚅地说道。 “你的肚子……好像有点胖了一些哪!” 龙三公主沉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口气却淡淡地,仿佛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是吗?” “有一点,真的好像胖了一些,”东关旅胸无城府地笑道:“只怕是吃胖了点,不过这应该是好事。”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良久,才轻轻地说道。 “女人的肚子变大,不一定是长胖了。” “不是长胖?”东关旅奇道:“那会是什么?” 龙三公主的眼神更冷了,她凝视着东关旅,久久没有说话。 其时东关旅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生平真正较为亲近的女子也只有公孙剑妤一人,对于世间的男女之事当然一无所知,看见他茫然的神情,龙三公主想了一想,知道他对女子的贴身之事的确完全不熟悉,想到这儿,忍不住便叹了口长气。 “你不舒服?”东关旅关心地问道:“是不是肚子疼了?” 听见他这样关心地问候,不晓得为什么,龙三公主却陡然烦燥起来,于是没好气地微怒说道。 “我不是肚子疼!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女子的肚子变大,当然是有了孩子,难道你娘没有教过你吗?” 东关旅一怔,看了看龙三公主微微隆起的肚子,想起来果然和从前见过的孕妇怀胎有些类似。 此时他们大约在鬼域天庭中行了数日,他想了想,忆及在碧落门中,夷羊玄羿曾经提过龙三公主和魔族王子鹰黑翎已经有了婚约之事,心中便暗自点了点头。 虽然东周年间,人们对礼教一事相当重视,但他想龙三公主所属的龙族和鹰黑翎的魔族并不是一般常人,对这种男女未婚之前的亲密情事大约也不会太过严格,他暗自推算了日子,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你有了孩子了,真好,”他由衷地笑道:“那位鹰黑翎先生如果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龙三公主冷然说道。 “你又知道他会高兴了?” “当然如此,”东关旅胸无城府地开心一笑。“你们两人已经有了婚配,等到你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龙三公主瞪着东关旅,脸上不晓得为什么一红,但是那一抹红晕稍纵即近,继之而起的却是眼中的熊熊怒火。 “闭嘴!你给我闭嘴!”她突然间怒气陡生,大声地对东关旅骂道:“我的事不用你来管!我和谁在一起,全然不关你的事!” 东关旅愕然地看着她,不晓得这个脾气暴虐古怪的龙族女子为什么突然间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本不是个喜欢和人冲突之人,此时看见龙三公主大发雷霆,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尴尬地笑笑,果然便不再多说。 过了一会,他见龙三公主好一阵子没出声,以为她的气已经消了,便微微一笑,温言说道。 “其实,我想……” 话还没说完,龙三公主却怒目而视,“铮”的一声拔出巨剑,厉声说道。 “我不要再听你废话,你给我闭嘴!否则我就杀了你!” 看见她这样激烈的态度,东关旅又吃惊又好奇,只好吐吐舌头,乖乖地离她远一些。 还好这样的坏脾气只出现过一两次,过了数日龙三公主便不再对他发怒,但是却也不再提及她怀着孩子的事。 两人在鬼域天庭中不住前行,这个“鬼域天庭”是个天地间极为奇特的所在,在神话时空的时候,它因为一些古怪的原因被人以人工的方式构建出来,后来构建者死亡之后,本来以为它会因为失去维系能量而烟消云散,但是却随着岁月以萎缩的方式仍然存在。 在天庭遗迹之中,处处都是当年的大神遗留下的痕迹,放眼看去,可以看见无数只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遗迹。 这些故事,东关旅即使不像龙三公主一样,有着来自龙族的口耳相传的见识,但是那些古代大神的故事在东周时期却是耳熟能详的乡野传说,连住在山林的小孩也略知一二。 从女娲之野越过云国、鬼国、妖魔之国等殊方景物的古怪国度,远远看见天空下矗立着四座深入云霄的高山。 但是东南方的那座山却是拦腰而倒,呈现极为悲惨的破败景像。 “啊!这里定然是不周之山,”东关旅惊讶地大叫。“那山便是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争战时撞倒的。” 越过不周之山,远远地便能够看见神话天空中的第一名山:昆仑,只见昆仑山的人神交界点“建木”早已倒在山顶,昆仑山上的仙人城池也已经破坏得面目全非,都城的上方满满地矗立着高逾巨木的巨大稻株,只是那些巨稻都已经枯萎,呈现出死气极重的枯黄之色。 在鬼域天庭中出现的奇异鬼神,有的是真正的形体,有的却只是幻影,东关旅和龙三公主曾经在昆仑的山下遇见过著名的恶神獬羭,龙三公主说,这个恶神本来是个寻常天神,但是却不寻常地被其他天神谋害而死,当时的天帝怜他惨死,便用不死药将他救活,却将他治成了个疯狂的恶神。 为了闪躲这个著名的恶神,即使不知道他那狞恶的外表是真是幻,东关旅和龙三公主决定不要冒险,绕开昆仑的山路而行。 但是走了好一阵子,却发现越走越是苍茫荒凉,到得后来,几乎完全见不到草木,只有一片放眼见不到尽头的峥嵘山头。 走着走着,龙三公主突然皱了皱眉头,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东关旅一怔,连忙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龙三公主低声道:“噤声!你如果想要保住小命的话,就不要出声。” 东关旅惊疑不定地闭上嘴巴,环视四周。 过了一会,他才悄声说道。 “这……这里有危险吗?” 龙三公主的脸色有些苍白,点点头。 但是东关旅仔细看了看四周,一时之间却没有发现什么地方有异状。 除了满山遍野的狰狞巨石之外,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东关旅笑了笑,正打算说句轻松话缓和气氛,远远地却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他好奇地随着声音的方向诧异地转头,却看见从怪石麟峋的大地上,像是逃难似地滚动着无数的小石头。 只见那些石头仿佛有灵性一般,在地上不住地滚动,但是那种滚动方却让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极度的恐惧与惶急。 那些为数极多的小石头从远处“狂奔”而来,而且都是同一个方向逃过来,仿佛那儿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更奇怪的是,这些小石头仿佛有灵性似地,一边翻滚,还一边聚合在一起,有时形成兽类形状,有时又形成了山峦,有时还会聚成一张人脸。 东关旅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地看着这群逃命的小石,侧耳一听,居然还能听见它们惊恐的“叫声”。 那声音是从乱石碰撞声中传来的,听起来却像是人语一般。 只听见他们重覆地叫道。 “刮蛄!刮蛄!洗呵!洗呵!洗呵洗呵洗呵!” 东关旅奇道:“它们在说些什么啊?什么夸夸嘻嘻的……” 龙三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个地方,叫便成都载天,本来是一座山的名字,只是后来……” 她话还没说完,却像是雷殛一般地突地脸色大变,叫道。 “来了!来了!” 只见在小石头群逃离的方向,此时却“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却是一股灼热到了让人无法呼吸的可怕热风。 东关旅大骇之下,只见在远处像是突然升起太阳一般,猛然出现一团亮到了极点的巨大火球! 那巨大火球便像是癫狂一般,从地面上升起时,便狂声大叫,狂叫声中有着极度的痛苦,仿佛更受着无比的惨烈煎熬。 但是狂叫了一会,那大火球却陡然一暗,跟着却是泛出水色光泽,一大片一片地将火团包住。 然后,那火团在水幕中不住乱窜奔逃,水幕也随着火团的狂舞而不住地疯狂抖动。 这样水火互相冲突地狂扫了一会,突然之间,“哗”的一声巨响,那包着火的巨大水幕却突然爆炸开来,一时之间,整个空间中便洒满了滚烫的大片水花。 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离那水花的距离远了些,没有被那些可怕的滚烫之水波及,但是整个空气中登时布满了滚热的水蒸气,那气息随着风吹过来,让人连气息都几乎要痛到停止。 说也奇怪,那些奔逃的小石头却仿佛十分怕热,只见那滚热之水泼洒了过来,却烫着了许多小石头,烫得它们吱吱怪叫。 从火团和水幕之间,这时却开始凝聚身形,出现了一个形影模糊的巨大人影,看见这样的人形,东关旅现在可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正是另一个有着生化体质“生化天神”。 那巨大的“天神”此刻在火水之中不住地痛苦哭号,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苦痛,只见他身形巨大如山,全身都是烧灼红肿,形貌非常的可怕。 在巨大的哭号声中,龙三公主看见东关旅惊诧得合不拢嘴的神情,冷冷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就不信你没有听过他的事?” “他的事?”东关旅奇道:“他是什么大神?” “奔逐日,渴饮河,”龙三公主说道:“笨到想要去追逐太阳,追到了却又被烫死,渴死,这又是什么人?” 东关旅睁大眼睛,失声说道。 “夸父!这便是逐日的夸父?” 只见那“夸父”像是癫狂一般,在平野中不住哭喊怒号,身形在水和火中不住变幻,想起他当年奔日逐日的壮举,不禁令东关旅极度的神往。 便在此时,天空突然又是轰然一声巨响,这次的大火却是来自天上,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一片金黄,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火团。 只是这火团的颜色却比夸父的火要纯上一些,是一种极为美丽的金黄。 从金黄的光团中,此时却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丑怪巨大女子,只见那女子一身都是烧伤起泡的伤疤,脸上的容颜已经全然灼毁,像是厉鬼一般地在强光中出现。 不晓得为什么,这丑怪似鬼的巨大女子却仿佛和夸父积怨极深,一声巨吼便从天际直冲而下,重重地全身砸在夸父的身上,激起了壮观的火花。 仔细一看,那女子的手上还拎着一只巨大的金色三足乌鸦,此时她一击既重,生生便把夸打倒在地,而且乘胜追击,像是发泄什么似的,用那只金色乌鸦当作武器,不住地击打夸父。 这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巨大强光之战,只看得东关旅咋舌不已,除了惊诧之外,他少年好玩心性,更觉得这是此生看过最好看的打斗。 但是那夸父却也不是省油之灯,只见他在地上一滚,激出无尽火光,然后他化为巨大强团,像是螫蜂一般地住盘桓,不住地攻打那金色巨大女子。 “羲和,”龙三公主惊讶地说道:“那便是太阳神之母羲和,她居然也在鬼域天庭!” 便在此时,夸父和羲和的作战却越来越是激烈快速,只见夸父速度极快,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场上不住来回奔跑,但是最后目标都只是回头来攻击羲和。 两人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仇怨,仇人见面,居然便是这样激烈的赤裸裸互击。 每次两人的光芒相互碰撞,总会激发出令人眼睛几要失明的强光。 羲和在中,每次都和夸父正面碰撞,来一次,撞一次。 夸父在外,便像是蜜蜂回旋飞舞一般,一击中的,绕出去一大圈,再回来“螫刺”对手。 看见这片任何时代都很难见到的强光大战,东关旅看得极为兴奋,但是龙三公主却要比他小心谨慎,此时她细看了夸父和羲和的争战方式,不禁暗暗叫苦。 因为夸父和羲和的交战虽然惨烈疯狂,但却有一个模式已经逐渐形成。 义和在中央,只守不攻。 因为攻击没有得逞,所夸父外绕的圈子便越来越小。 而不幸的是,东关旅和龙三公主所在的部位却在两人造成的强力火圈之中。 现在才发现,却已经太迟。 因为夸父将攻击圈子缩小,他的速度又是飞快,已经缩到了两人来不及逃出的范围。 连那种致命的高热,也已经逼近了两人的脸面之间。 如果夸父和羲和夹击的态势形成,东关旅和龙三公主很可能就要被烧死当场! 而且更不幸的是,这烧灼的热度只证明了一件事。 眼前这场火之巨战并不是幻境,而是真刀实枪。 只是现在发现未免已经有些太慢。 在狂烈的巨火之中,东关旅开始惊惶地失声大叫,但是这样的叫法当然于事无补,而且热风燃进了口中,还在口舌处热辣辣生疼。 他只是口舌发烫,但是此时龙三公主的心中更是惶急,她深知此时情况危急,心念电转,却只剩下一个方法可以救得两人。 但是这样又让东关旅这小子占尽了便宜。 没奈何,只好伸出双手,猛力伸入东关旅的胁下,将自己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然后,龙三公主猛力一震,将全身的“雷”态能量全数灌进东关旅的身上。 只因两人有着同样的能量组态,虽然东关旅的能力远较龙三公主为弱,但是多了他一个激发对象,两人相合之下,“雷”的力量迸发,发出了蓝色的强烈光芒。 便是这样的蓝光,在夸父和羲和之间的闪亮黄光中迸现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夸父也对羲和发动了一次最强的攻击。 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的能量属“雷”。 夸父虽然灼热,但是实际上他本是个“水”态的生化天神。 而羲和的能量组态却是“火”。 这三股力道一行碰撞,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的力量远比他们为弱,但是这样一个巨力碰撞之下,反倒从冲击中弹了出来。 就是这样一个转折,两人才能在夸父和羲和的正面冲突中安然而退。 只是两人没命地狂奔而逃很久之后,仍然能在背后感受到两名疯狂天神战斗时的悍狠热力。 只是东关旅此时却仍不自知,他的身体已经感受到了龙三公主的“雷”态能量,已经让他的元神能力有了可怕的进境。 东关旅和龙三公主两人经历了成都载天中,狂神夸父和羲和的巨战之后,向着昆仑的北方走去,走了不久,便远远地看见地平线上一片凄迷深邃的黑暗云气。 那些云气并不只是单纯地悬挂在天空而已,一大片看似无穷无尽的深黑之云仿佛是一个深邃无比的巨洞,在洞里似乎还可以见得到巨大的影子隐约在里面晃动。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着那片巨大的深云,脸上开始有些苍白起来。 这阵子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虽然东关旅在跋涉整个鬼域天庭的过程中并没有推算时日,但是龙三公主的肚子却大得也未免太快些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他已经知道如果没有必要,最好不要问她怀胎之事,否则很容易就要惹她的生气。 于是,东关旅便换了个方式,轻轻地问道。 “你……你一切还好吧?”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摇摇头。 “我不好。” 东关旅怔了一怔,连忙问道:“要不要喝点水,我去找些东西来吃。” 龙三公主再一次摇了摇头。 “我只是说‘我不好’,并不是说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但是却看不出来是欢喜还是悲伤。“我只是快要生产了,我的孩子已经快要生出来了。” “快生出来了?”东关旅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么快?” “以我们龙族的生产时日来说,这样的时日并不算太快,”龙三公主轻轻地说道:“要知道我们是和你们人族全然不同的种族,自然在时间上与你们大不相同。 而且我们身处之地是个时间、地点全数混乱的世界,你如果要以在外界对时间的感受来判定,你会发现它一点也不准,有时候你觉得只过了一日一夜,但是实际上已经是好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有时候你觉得已经是好几年的光阴,实则上只过了不到半天。 这是当年我们龙族奇人留下来的记载,他当年只觉得在鬼域天庭中过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走出去之后,才发现在人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这么说,我们如果出去了,会发现外边的世界已经是好几十年过去了吗?”东关旅惊讶地问道:“如果真的已经过了几十年,我们一出去会变老吗?还是会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外头的人比我们老了许多?” “这种事,你不会出去的时候自己看看吗?”龙三公主淡淡一笑。“我也没有从鬼域天庭出去过,我怎会知道?” “只是……”东关旅有些黯然地说道:“要等到我们能够走出去,也不晓得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她远远看了看那片宛若深邃暗洞的乌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能不能出去,那真的就得看你的造化了,要看你能不能过得了这最后的一关。” 东关旅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语。 “最后一关?你说什么最后一关?” 龙三公主悠然地叹道。 “你现在眼前所见的,便是这鬼域天庭的极北之端,也就是整个鬼域天庭的尽头。 这个地点,在古代的神话天庭之中,叫做‘幽冥’,是一个掌管所有死灵的大神驻守之地。 这个大神的名字,便叫做‘后土’。 为什么我会说,能不能通过这一关,就得看你的造化了呢? 因为在龙族前人的记载中,这段关于‘幽冥’的记载是一片空白,不晓得是原先就没了记载,还是被人刻意抽走。 但是通过这儿便可以走出鬼域天庭,却是可以肯定的事,因为那位曾经硬闯鬼域天庭的龙族先人,便曾经很明确地记载当初他从‘幽冥’走出鬼域天庭的事。” 东关旅想了一下,露出期待的神情。 “那也就是说,这个‘幽冥’是有可能通过的了?” “如果无法通过的话,那位龙族先人又怎能留下记载呢?当然是可能通过的,只是却不晓得我们有没有他那样的大能,穿过这一片全然未知的地点。” 第十章 死灵从前都要去幽冥 “如果进入‘幽冥’的话,不一定能够通过鬼域天庭。但是如果不进入‘幽冥’,却一定没有办法走得出鬼域天庭。” 便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于是东关旅便硬起了头皮,扶着龙三公主走进了那片漆黑苍茫的古怪世界:幽冥。 “有人说,这幽冥管的便是人们死后的地方,如果离开人世,这里就是死灵的最后归宿。” 在幽冥的晦暗空间中,龙三公主撑着蹒跚的步履,这样静静地说道。 春秋时期,古代中国文明的几个主要宗教都还未发展完全,后世信者最众的佛教尚未引入中土,而道教的根本概念“道”,更只是一个空泛的哲理学说,被尊崇为道家先师的“老子”李耳,则还要几百年后才会出生。 后世中国人的信仰之中,死后世界不外乎便是十八层地狱,牛头马面,阎罗判官等宗教观十足的幻想,但是在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的时代之中,人类对于死后世界当然有着一定程度的想像,但是却还没有到一个完整体系的地步。 因此,此刻东关旅扶着龙三公主走在这个鬼域天庭的“幽冥”时空之中,虽然好奇地四下张望,但是却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感觉。 只见那“幽冥”是个光度极为阴暗的巨大空间,虽然从前面的经验中得知,此刻眼前这个“幽冥”可能比起千年前神话空间中,真正的幽冥世界要小上许多,但是却仍然空旷巨大,令人感到极为神秘深邃。 但是这个幽冥界显然经过了多年的光阴摧残,有许多地方已经呈现了崩毁不全的现象,远方的平野之上,有着许多巨大的黑色蛋壳形体之物,但是仔细一看,这些形体却是大多已经残破,那些“物事”如果真是蛋壳的话,壳中不管曾经藏过什么东西,此刻早就已经空无一物。 大致来说,这个“幽冥”虽然晦暗阴森,但是整个空间之中却仿佛残破日久,本来即使有过什么,也早已经消失殆尽。 东关旅和龙三公主两人在阴暗的大地上缓缓得行,穿过一个看似城市的巨大城都,奇怪的是,在城都前方居然有着一片极大的黑色牌匾,上头以歪歪扭扭的古怪文字写上许多个字,其中勉强有几个字可以辨视清楚,却写着“幽冥之都”几个大字。 但是走进城都之中,只见空旷之地极多,但是却没有几栋建筑,便是有几栋孤零零的建物,也是一致地完全破旧毁坏。 在静静的城都中央,很奇怪地居然出现了一条波纹平静的大河,只见河水漆黑如墨,河面极为宽阔,偶尔有几片水花打在河岸之上,水声虽然轻微,却仍在这寂静的古怪空间远远传了出去。 东关旅扶着龙三公主,暂时地在河岸边喘口气,略事休息。他安置好龙三公主之后,便好奇地站在那条幽冥之水的岸旁向对岸眺望,因为河面极宽,只见对岸离得相当之远,光线不甚清晰的情景之下,只能隐约看见对岸的岸上似乎静静地坐着许多黑色的巨大人体。 东关旅很有耐性地盯着那些巨大人体,想要看看“它们”是不是有生命之物,只是他站在那儿盯了许久,盯到眼睛都发痛了起来,却仍然没能看见那些巨大形体动上一动。 他在河岸边又走了一会,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供观察的东西了,这才摸摸鼻子走了回来。 在晦暗的天光下,只见龙三公主秀发零乱,已经闭上眼睛仰头睡着。 而她原先纤细的腰上,此刻的肚子已经极大,而且不晓得为什么,在晦暗的幽冥世界天空下,还泛着淡淡的水蓝光芒。 走到这儿,东关旅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前进,想要问问龙三公主,却看见她睡得极熟,当然也不好将她立即吵醒,只好静静地坐在河岸之上,看着远方的凄迷天际。 也不晓得在河岸上呆呆地坐了多久,幽冥之河的水面突然起了一阵不寻常的涟漪,水声开始有些异常起来。 本来这样的水声差异东关旅是听不出来的,但是因为整个幽冥的空间之中实在太过沉静,他聆听了一会,却开始发现有些不大对劲起来。 随着水声,东关旅好奇地张望过去,却看见幽冥之河上缓缓地摆渡,轻轻地飘过来一艘渡船。 黑暗河水,黑暗的天空。 连这艘船也是深黑色的。 东关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艘奇异的漆黑之船缓缓荡了过来,回头看了看龙三公主,却发现她仍然闭着眼睛,似是睡得十分香甜。 等到那艘黑船近了一些,这才看见船上有一个黑黝黝的细瘦身形,在阴暗的空间之中泛着淡淡的青色眼光。 “我是后土,是这幽冥的守门之人。”那“人”轻轻地说道:“你要不要上来?” 东关旅有些迟疑,但是看了看周遭的奇异景象,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无比的好奇。 他生性之中有着喜欢追求不可知事物的好奇倾向,因此和虎儿、熊侣等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他对一些玄奇的事物最有兴趣,从前还曾经被虎儿取笑。 此刻在这一切充满神秘的“幽冥”之中,突然被这样一个古怪的奇人邀请,毋宁是件令人不太放心的事,毕竟自己对这个阴暗的世界一无所知,会在前头遇上什么也毫无概念。 只是他转念一想,想起从另一个角度来思量,即使在这个空间中遇上了什么凶险之事,甚至这个古怪的后土要对他不利,只怕也是毫无招架能力,加上龙三公主这时又仿佛虚弱到了极点,即使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人也只能任人宰割。 想到此处,东关旅的心中豪气陡起,咬了咬牙,便点点头。 “好,我去。” 话一出口,却又想起了一旁睡着的龙三公主,他转头看看她沉睡的表情,有些颓然地说道。 “可是我不能抛下我的朋友不管。” 那“后土”轻轻一笑,手上的长竿在水面上划出悦耳的水波声响。 “她在这里不会有事的,我在‘幽冥’之中也已经不晓得过了多少年,只要乖乖留在岸上,便比整个鬼域天庭的任何地点还要安全。” 听见后土这样说,东关旅更是放心,于是快步前行,也不管幽冥河的水有没有什么危险,便涉入水中,登上后土的渡船。 后土手上的长竿缓缓摆动,那艘小船便悠然划入幽冥河中,在河面上轻柔地前进飘荡。 也不晓得前进了多久,河岸开始出现了蒙蒙的光亮,东关旅好奇地凝望着那些光亮之处,却发现那像是一道道柔和的光之波流,在光芒之中,更隐约可以见到人影和众多事物的晃动。 “这……这些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地方?”东关旅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完之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便仔细地打量后土,沉声问道:“还有,你又是什么人?” 自称星座幽冥地界守门人的后土此时专心地撑着长竿,静静地说话,只是,说出来的话只是将方才所说的再次重覆一遍。 “这里是幽冥,而我便是幽冥的守门之人:后土。” “我知道你是后土,这点你刚刚说过了,”东关旅笑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幽冥’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人?” 后土仿佛很慎重地想了又想,良久,才轻声说道。 “我就这么说好了。我既是后土,但我也不是后土。这里既是幽冥,也不是幽冥。” “很好很好,”东关旅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谢谢你说得这么清楚。” 这样的回答已经明显有了讥嘲的味道,但是后土却不以为忤,只是点点头。 “不客气。虽然你仍然听不明白我的用意,但是我想我可以用另外一种说法来告诉你。 比方说,你今天看见了一幅图,图画中画着一条河,我问你,你是不是看见了一条河?” “当然,”东关旅点点头。“或者你也可以说,‘我看见了一条河的图画’。” “所以当你说,‘你看见了一条河’的时候,你却不一定是看见了河水的本身,只是看见了它的形影,对不对?” 东关旅点点头。“对。” “所以,那就是我此刻对你的回答。 我是后土,是因为我乃是依循真正的后土所造之人,很多地方都和他一模一样。 对于我的真正身分,有一个名称也许你可以了解,我其实便是一个‘化人’。” “化人?”东关旅奇道:“像是碧落门中那种由真人所造而出的‘化人’。” “正是,”后土点点头,温和地笑笑。“所以我能与你对话交谈,我也能够以‘后土’的形体看守这个‘幽冥’。 但是我又不是后土,因为真正的后土并不在这儿,但是你若想要知道和后土有关之事,却从我这儿可以找到答案。” 他这样一解说,东关旅便听得懂了,于是他笑着说道。 “我懂了,因此这个‘幽冥’也是一样道理,是依照真正的‘幽冥’所造,虽然很是类似,但是真正的‘幽冥’却另在他处。” 他自以为解释得颇为合理,但是后土静静地听了之后,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这样说,其实也不对。” “不对?”东关旅有些不快地说道:“又是哪里不对了?” “你我此刻所在的‘幽冥’,是鬼域天庭的一部份,同属于古代神话时空。后来经过多年的异变,才逐渐萎缩成这样,但不论是在鬼域天庭还是幽冥,这两个地界的事物却依然是千年之前最原始的结构。 现在真正的‘后土’所掌理的幽冥已经另有去处,在某个极为遥远不可及之处,但是他所在的那个‘幽冥’却是从这儿分枝出去的,也许那一个‘幽冥’规模更大,世上许多死灵死后会去那儿,但是若要提起真正的原始‘幽冥’,却还是这儿。” 东关旅想了一下,皱了皱眉,这才谨慎地说道。 “所以,就有些像是一家老店开了分店,分店也许比老店大上百倍,里面的人多了千倍,但是真正提到老店,还是要提到那家不起眼的原始老店,是吗?” 后土笑道:“这样说虽然有些市侩,但大致上便是如此。” 两人在幽冥之河慢慢摆动,东关旅看着那一道道的奇异光流,忍不住问道。 “那些东西又是什么?” 后土沉默了一会,这才轻轻地说道。 “时光。” “时光?”东关旅好奇地问道,但是却对这个名词并不甚了解。他是纪元前七世纪的人,但是这幽冥中的“后土”却是个超越时代的奇异机械,拥有许多不同时代的资讯和记忆,此时将“时光”二字说了出来,却让东关旅听得有些迷惑。“时光是什么东西?” “时光是什么东西……”后土悠然地笑道:“这倒是个好问题,从我知道人世以来,有许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够将它答得出来。” “答不出来,所以就不用说了是吗?”东关旅笑道:“你这人说起话来倒也有趣。” “简单来说,时光可以说是一些事情,一些人经历过的痕迹,有点像是足迹,但是比起真正的足迹却又丰富许多。 不论是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一个眼神,便是眼角轻轻一动,都可以是时光的足迹。 这个‘幽冥’世界,曾经是个收纳过天下无数死灵的地点,在这里残存的死灵记忆,是天底下最丰富的资料。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死灵会再到这里来了,但是过去曾经有过的,仍然存在,他们曾经记得的,也可能随时出现在这里。” “就是那一道道的光芒吗?”东关旅好奇地看着阴暗空间中的光波流转。“那些不就是和鬼火一样东西?” “鬼火只是种有形之物,和这些‘时光’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后土悠悠地说道:“每一条光芒,很可能代表的是千百人的一生记忆。 人要死去的时候,会特别的眷恋生前的时刻,不论是多么琐碎的事,都很可能记在死后的灵体之中。 那一道一道的光,是许多人在生命结束之前发生的事,如果你用心去看,用心去听,你也许可以看得见许许多多人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事情。” 东关旅听着后土流畅地叙述“时光”的种种特质,但是说老实话,听了许久却仍然没有什么概念。要知道这“时光”一事是文明上的一大谜题,即使是倾古往今来智慧者的毕生之力,即使是过了三千年后的二十四世纪,人们对时光之事仍是一知半解,更何况是此时的东关旅。 但是依着后土的指点,东关旅将眼神专注在某一条光芒之上,看着看着,仿佛可以见到在光芒之中,透现出些微的模糊光影。 他好奇地就着光影继续凝神细看,过不多时,却出现了仿佛是走马灯一样的情景。 在翩然掠过的光影中,只见一个婴孩呱呱坠地,哭得极为伤心,诞生之地却是个穷到了极点的小乡村,生在一户极为破旧的茅屋里。 小婴孩慢慢长大了,他的生活依然困苦,而他所处的时代也是战火仍频,这个孩子从小就在兵荒马乱中长大,当过牧童,当过乞儿,甚至还当过一种头顶剃个精光的奇怪异人(东关旅所处的时代是古代中国的春秋时期,其时人们对佛教依然一无所知,并不晓得什么是和尚僧侣)。 然后,在战乱之中,这个小男孩逐渐长大,也加入了战争,他和一群朋友在不同的战役中不断地杀人、争斗,在许多次惨烈的战事之后,小男孩成了个威武的中年人,并且最后变成了万人拥载的帝王。 但是小男孩变成帝王之后,并没有变成一个更开心的人,他成为帝王之后,天下已经不再有战争,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杀人,杀功臣、杀部属,也杀那些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最后,小男孩也快要死了,说也奇怪,东关旅明明只是看着“时光”中的光影,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却连光影中人的心事也可以感受出来。 小男孩临死的时候,已经是个老人,躺在卧榻之上,心中当然对他一生建立的霸业感到极为满足。 但是,他的儿子早死,要接他王位的孙儿又太过年轻,想要找几个有能力的人来辅佐孙儿,却发现这些人早已被他杀个干干净净。 他从来不相信人,不相信朋友,连最亲的亲人他也不信。 因此,他临终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才知道原来他的一生有这样的孤独与寂寞。 光影中的“叙述”至此结束。 东关旅有些发怔地看着这个“帝王”的一生经过,但是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古时候有哪个著名帝王有过这样的人生与经历。 正在沉想之际,一转头,却看见后土正静静地盯着他看。 “很有趣的故事呢!”他点点头笑道:“这……是哪个封国国君的故事,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些人,这些事,在你们的世界中,未必是发生过的事,”后土饶有深意地说道:“在‘幽冥’里,现在、以后、过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比方说你刚刚看见的这个帝王的一生,虽然他已经在你的眼前长大、变老,但是实际上,在你们的世界中也许他还要几千年才会出生,他的人生历程要再几千年后才会开始。” “几千年后才会开始?”东关旅奇道:“他明明就已经有过生、老、病、死的经历了,为什么还要等几千年才会出生?” “已经出生过了的,可能还没存在,还没出生的,却已经有了所有的过去,”后土一字一字地说着,但是说出来的每一句,却都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过去等于现在,现在却是将来,将来可以是过去,这便是‘时光’的真正精髓所在。” “如果是这样的‘精髓’,那我大概是一辈子也听不明白的,”东关旅有些自我解嘲地笑笑。“因为您现在说的事,我一样也听不懂。” 后土淡然一笑,仿佛对这样的结果早已习以为常。 “人的一生,总以为一定要知道些什么,也常常以为每一件事情一定要有个答案。”后土说道:“所以人会一直好奇,一直地问。” “难道这样不对吗?”东关旅奇道:“天下万物本来就都有个真正的道理,只要是有谜题,就一定会有答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你真的以为天下事真的有道理,而且一定有答案吗?” “当然。” “只是,有许多聪明智慧之士却已经领悟出来,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称为‘答案’,一件事在某一个时刻可以是个解答,但是在另一个时刻却可能是另一个谜团的开始。 就像你刚刚看见的那个帝王的一生,对于你来说,那是件曾经发生过的事,也许可以称之为一个答案。 但是对他本人来说,他还要数千年才会降生,才会将这样的人生演练一次,因此这段人生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是一个未知谜题。” “照你这么说,‘时光’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呢?”东关旅疑惑地问道:“既然你还没发生过的事,在别人的眼中可能早就看过好几遍,这样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样的用意呢?” 后土的“眼神”中仿佛有着赞许的味道,只见他悠然地看着幽冥之河的远方,静静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人间最有智慧的人最终都会思索的疑问。 对啊!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只是玩一玩游戏,又为什么要有‘时光’这种东西呢?” “没错,”东关旅笑道:“我就是等你告诉我其中的奥妙与道理。” 有趣的是,对于这个问题,后土却很快就有了答案。 “有一种虫子,夏天降生,不到秋天就已经死去,所以这种虫子从来不知道有‘冬天’这种东西。 如果它能说话,如果你问它:‘什么是冬天,什么是冰?’,它又怎能回答?这便叫做‘夏虫不可以语冰’。 你问我,‘时光’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我就是那只夏天的虫,问我冬天的冰是什么,长什么模样,那我就实实在在地不知道。” 两人在幽冥之河上谈谈说说,东关旅偶尔又凝神看着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生死聚散,有时看得欢笑,有时又觉得心情沉重。 其中有一道光束,却出现了让东关旅觉得惊讶万分的情景。 因为在那道光束中的记忆里,居然出现了星箭荒场的巨大神像! 只见那些神像都和上古时代一样,能够灵活地活动纵跃,它们身处在一个古怪的旷场之上,却只听从一个中年男子的号令。 这个中年男子刚刚因为灾难失去了妻子和小孩,因为得到奇异的指点,便拥有了造出“化人”的能力。 造了几个和他的妻儿相似的“化人”之后,这个中年男人更是灵感涌现,不晓得是他自己建造而出,还是从别的地方得到援手,总而言之,后来在那男人的旷场之中,便满满地排着一地的星箭巨像。 从巨像们的动作和举止看来,它们应该也是“化人”的一种。 只是很可惜的是,这段光芒中的记忆只到此为止,之后的发展如何,却已经是无从稽考。 看见东关旅对这段记忆极有兴趣,后土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静静地说道。 “这段记忆,和你们这种星箭传人极有渊源,”它说到这儿,东关旅心中一动,这才知道原来后土早已看出他是星箭族人。“星箭族类一事,是上古时代一个重要的谜团,而且和幽冥的渊源更是极深。 据我所知,星箭巨型‘化人’有很多甚至还是真正的后土建造而出的。 刚刚你见到之人,名叫谷蜀诚,也是个在你的世界中尚未存在之人,而他和星箭传人的牵扯是一个极长的故事,如果能够找到他,星箭之谜也许就能够解开了……” 第十一章 龙三公主的小孩 两人在幽冥之河上轻轻地飘流一会,河岸的两旁,那一道道轻软的“时光”不住地翩然掠过。 想起方才这“后土”说过的时光之事,东关旅仍是大部分全然不懂,但是听了之后心中却仍有些凄迷的感受。 便在此时,“后土”突然轻轻地一侧头,东关旅好奇地随着他的动作回头一望,却发现远远的漆黑天空里有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而且,竖耳倾听,仿佛还可以听得见女人呼痛的声音。 “你那朋友要临盆了,”只听见“后土”悠然地说道:“我这里管的是死亡,他却在这儿降生。”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这才悚然一惊,想起龙三公主怀着身孕的模样,这才惊惶地说道。 “快,快点回去,我的朋友要生了!” 那“后土”微一欠身,果然便将渡船转了个圈,静静地划过幽冥之河的水面,往方才的来处静静划过去。 到了河岸之旁,只见龙三公主躺在地上,不住地呼痛,身边却是蓝色的光芒不住迸现。 东关旅手忙脚乱地在渡船上不住地来回踱步,等到离河岸近了些了,也不管幽冥之河的河水是否对身体有害,也不管河水有多深,一个纵身便踩入水中,啪达啪达地涉水而过,跑到龙三公主的身旁。 只见龙三公主绿色的秀发整个披散开来,眼神涣散,只是不住地呼痛。 东关旅伸出手来让她紧紧握住,只觉得她的手上劲力极大,捏着他的手几乎要将手掌捏碎。 他忍着痛,看着龙三公主的肚子上开始泛出青蓝的光芒,他只是个寻常的少年,不仅对女子的身体一无所知,连女人怎样生产也是闻所未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头求助地望向“后土”。 只是“后土”仿佛也是无计可施,静静地站在渡船之上,一点儿也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便在此时,龙三公主大声惨呼,声音几乎要将东关旅的耳朵震聋。 然后,她的下腹之处此刻的蓝色光芒更为强烈,几乎已经到了灼亮的地步。 她是龙族的女子,又有着元神能量的体质,生产时的情景和凡间之人绝然不同,加上她此刻怀的并不是寻常的胎儿,因此这时候生产的情景不仅东关旅完全手足无措,便是最有经验的接生产婆也会束手无策。 只听见她狂声惨呼,显是痛楚已极,握着东关旅的手更是用力。 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直觉,也许只是想要让她减轻一些苦痛,东关旅深吸一口气,便将另一只手掌缓缓印在龙三公主的小腹之上。 他的体内此时已经有了龙三公主的“雷”态力量,此刻将手掌印在她的腹上,两股相似的力场起了感应,便缓缓地发出柔润的光芒。 便在此时,从她的腹上开始缓缓地出现一道光芒切口,跟着便是一个略带透明的鞘状物事从那切口“冒”了出来。 东关旅张着大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透明的鞘状之物缓缓地推离出来,等到它出来的部分多了一些,这才发现鞘中有一个粉嫩的婴儿头颅。 随着鞘状物逐渐从龙三公主的腹中推出,只见那便是个粉?玉琢的初生婴儿,那透明鞘状物见风即化,婴儿小小的鼻子接触到了空气,深深地一吸气,便登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东关旅带着惊惶,带着喜悦,将那哭声洪亮的婴儿接在手中,看着初生婴儿皱皱的小脸,眼睛里不禁有些湿润起来。 这不只是个婴儿,而且还是个男婴。 那婴儿的哭声远远地在幽冥世界中传了出去,将这充满死气的阴晦之地衬出几分喜气。 只听得龙三公主不住地喘气,躺在地上,虚弱地说道。 “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他。” 东关旅连忙将那婴儿抱在她的怀里,只见龙三公主无限怜爱地看着那初生小婴,看了一会,却又静静地看着东关旅。 东关旅微微一怔,笑着说道。 “好美的婴孩,”他由衷地说道:“便是有你这样的母亲,才会生出这样美丽的婴孩。” 龙三公主不语,仍然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 “这孩子是龙族的血统,一出生不能没有碰到水。 请你将他抱到水里给他洗洗澡,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龙族小孩。” 东关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依照她的吩咐,将那婴孩抱到幽冥之河的水边,掬起水来拭了拭他小小的身体,又将他的小脚泡在水中,这才将小婴孩湿答答地抱在怀中。 说也奇怪,那小婴孩本来哭得十分厉害,让东关旅抱着的时候却是哭声陡然止息,泡在水中的时候更是神情安详,仿佛对河水极为亲近。 龙三公主远远地看着他们戏水的模样,脸上神情又是极度的复杂,一时间仿佛极为悲伤,一时间却又在微笑中带着泪光。 东关旅将小婴儿约略擦干,笑嘻嘻地将他抱了回来,只见龙三公主的神情温柔,有些疲累地坐在地上。 便在此时,整个空间中的光度逐渐转亮,东关旅好奇地四下张望,却发现幽冥之河水逐渐转为清澈光明,就连渡船上的“后土”形影也已经开始模糊。 只听见“后土”的声音仿佛逐渐远去,但是却仍然可以听得见他在说些什么。 “你们已经可以出去了,这便是‘幽冥’的最后一道出口……” 东关旅抱着婴孩,楞楞地站在逐渐发出蒙蒙光亮的天空之下,只见身旁的幽冥景物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清晰的彩色形影。 蔚蓝的天空,青绿的远山。 还有,就是那一片碧绿不见尽头的大海。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出了幽冥,来到了一处大海旁的沙滩。 而方才置身的“幽冥”,却早已不知道消失去了什么地方。 只听见不远处,龙三公主缓缓地说道。 “我们已经走出来了,我们已经出了鬼域天庭,这里便是龙族附近的东海之滨。” 听见她的声音,东关旅这才想起自己仍然抱着龙三公主的婴孩,只见那婴孩虽然只是初生,两只眼睛便已经灵活地四下张望。 方才在幽冥世界之中,光线颇为阴暗,此时就着天光细看这个婴孩,只见他的长相果然唇红齿白,极为玉雪可爱,只是额上、颈上却仍然有着淡淡的龙族青皮痕迹,不过这孩子是龙族公主所生,有着水生动物的外观也不足为奇。 东关旅对着那小婴孩嘟嘟嘟地笑着,一回头看见龙三公主已经勉力站起身来,便顺手将那小婴孩递回给她。 这动作本来平淡无奇,但是龙三公主看见他递回婴儿时,眼神却突然狞恶起来,仿佛又有什么事情激怒了她。 但是这样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龙三公主只是叹了口气,便将婴孩接了过来。 只是,可能是因为不甚习惯,那婴孩一接到她的怀中,便又是放声大哭。 她怜惜地看着那小婴孩,口中却喃喃地说话,也不晓得是说给东关旅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看,他很喜欢被你抱着呢……” 听见那婴孩凄绝的哭声,东关旅不禁有些不忍,向龙三公主走了过去,想要逗逗婴孩,但是龙三公主却仿佛警觉了什么,眼神凌厉地退了一步。 东关旅被她这样的动作吓了一跳,也不晓得她是什么用意,便楞楞地站在那儿,也不敢再靠近过去。 只听见龙三公主冷冷地说道。 “现在我们已经出了鬼域天庭,你已经自由了,我猜,你便是要走你自己的路了,是不是?” 这样的问话却是大出东关旅的意料之外,他这一阵子以来与龙三公主在鬼域天庭中相互扶持,要说没有任何的熟稔之感,那是骗人的。 只是两人并非相同族类,加上龙三公主又是喜怒不定,此刻若要和她分离,东关旅心中可能会有几分不舍,但若说还要和她同行下去,却也没有那种期待的感觉。 看见他迟疑的神情,龙三公主也已猜到几分,此刻怀中的孩子仍然哭闹不休,她看了孩子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淡然地向东关旅问道。 “如果我说,为了我的孩子,要请你跟着我们到龙族去,你愿意吗?” 这样的问题,在东关旅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他的个性随和,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龙三公主看了他的神情,心下更是明白,于是她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你既是不愿,我也不来勉强于你。” 东关旅听着婴孩的洪亮哭声,对于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也有些不舍,他远远地看着孩子的脸,突然间心念一动,便随口说道。 “我如果到了岸上,有机会我一定通知孩子的父亲,告诉他早日前来探望你们。” 听见他这样说,龙三公主的脸色更沉更难看,此刻她的脸色铁青,咬了咬银牙,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想了又想,她的脸上突然露出残忍的神色,“铮”的一声又拔出剑来,远远地戟指着东关旅,剑尖却有些发抖。 东关旅与她一同在鬼域天庭同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虽然在鬼域天庭入口时,龙三公主曾经想要杀他,但是相处日久,自然对她有了几分亲近之情,此时见她拔出剑来,只是微微觉得奇怪,却完全没有想到她是不是要出剑伤他。 只见龙三公主仿佛在考虑着什么极为困难的决定,过了良久,她只好长叹一声,“刷”地又将龙剑收了回去。 她沉着脸想了一想,便伸出手来,将那小婴孩递给东关旅。 “我让你再抱他一次,就这最后一次,此生此世,你便不可以再抱他了,”说着说着,她又将颈上的一个玉纹饰物摘了下来,随着小婴孩递给东关旅。“还有,这个给你。” 东关旅微感奇怪,但是仍然将小孩抱了过来,也接过玉纹。说也奇怪,那小婴孩本来哭闹不休,但是东关旅的怀抱却仿佛有着神奇魔力似地,一进到他的怀中哭声便陡然停止。 然后,龙三公主便冷着脸将孩子又抱了回去,缓缓地走入大海之中。 只见她绰约的身形随着海浪飘荡,深绿色的秀发被海风吹得猎猎飞舞,远远看去,便像是个海中的仙子。 远方的大海之上,此时开始出现一排巨大的海浪,已经隐约可以见到好几个龙族中人站在浪头之上。 但是,在狂野的海风之中,临走之前,她却说出了几句非常奇怪的话。 “你不用帮我的孩子找到鹰黑翎了,这种事不用你来费心,”在排天而来的巨浪中,她最后这样说道:“我和我的孩子,从今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如果让我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便在此时,她怀中的婴儿突然放声大哭,在洪亮的哭声中,湛蓝的碧海划出巨大波涛,龙三公主和怀中的婴孩便就此没入水中。 蔚蓝的天空下,潮水转眼便已消逝而去,只剩下东关旅孤自一人,楞楞地想着龙三公主方才那几句令人玩味的话语。 摊开手掌,方才她递过来的玉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只是为什么她要这样说,为什么要给他一个饰物,年轻的东关旅却一点也不晓得。 等到他真正得知了这些话背后的真正含义,却已经是许久许久以后。 真的,那真的是“许久许久以后”的事了…… (第三部完) 第一章 你们居然敢打她? 时移事往,月换星移,数年岁月,此后匆匆而过。 这一日,在楚国的郢都城前突然出现一个高瘦的年轻汉子,只见他面目斯文俊雅,但是脸上却颇有风霜之色,身上的衣裳布满尘土,仿佛经历过一场极长极为艰苦的旅程。 走在雄伟的郢都城门之前,年轻汉子暂时停下脚步,仰望着城门前来来往往的楚国人民。 几年前,当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走进郢都城中,只是后来发生的诸多变故,却让他的人生走了极为奇异的巨大转弯。 想起这几年来的诸多冒险,众多经历,然后再一次看见这熟悉的楚国巨城,不禁令他萌生极度的苍茫之感。 时光苒荏,景物依旧,只是故人不知是否安好? 这个年轻的男子,自然便是东关旅了。当日他在羊城被“风中恶鬼”引动的力场波及,被卷至亚空间中的奇异世界,经历了数年的流浪历险,总算再一次回到了楚国。 当日他在鬼域天庭中,便曾经听龙三公主说过这个古代的神话遗迹是个时间错乱的世界,东关旅直到离开东海之滨,和一些过路行旅相谈之后,才知道这句话果真没错。 因为,感觉上只是和龙三公主在鬼域天庭走了数十日,但是在人间却已经是四年多的岁月。 而走出鬼域天庭之后,东关旅也自觉只是过了数十日,但是揽镜一看,却发现自己已经长成了许多,满脸胡髭,已经不复从前的少年长相。 他在鬼域天庭中待了一段时间,与后土说了一些时光生死之事,心境居然起了极大变化。 他开始行遍天下许多古怪的所在,也试图和三山四海的奇人们交往,在各封国间辗转流浪了一阵,后来想起楚国的往事,这才向郢都的方向而来。 东关旅站在熟悉的城门前面,心中想起虎儿、熊侣、公孙剑妤等人的面容,心中不禁一阵发热,便大步向着城内走去。 到得郢都城内,只见街上人潮汹涌依旧,来来去去的人们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只是,在热闹的气氛中,却多了几分喜气洋洋的感觉,只见大街上处处都是红布结彩,处处可见骑着高头大马的楚兵来来去去,吆喝工匠们在大街上搭建高台鹰架,处处都是色彩艳丽的装饰,将整个都城衬托出极度喜乐欢笑的气息。 被这样的气息感染,东关旅在人群中不禁心情轻松了起来,找了摊喝茶的小铺,喝了几口茶之后,他便顺口向老板询问郢都城的近况,得到的答案却让他的欢欣之情陡地消失,顿时意兴阑珊起来。 原来,这满街的热闹气氛是为了庆祝大婚用的。 而即将大婚迎娶齐国王族女儿的,正是楚国的令尹斗子玉。 基本上,也是东关旅一生中最痛恨的人。 这几年的岁月中,虽然他人并不在楚国,但是时时都会想起虎儿等一干旧时好友。 想起虎儿和熊侣,常常担心他们是不是能够在斗子玉的庞大势力中逆流而上,保住性命,也保住熊侣继任楚王的宝座。 想起公孙剑妤,他也常常担心这个剑术天下第一的奇女子,是否能在迷恋斗子玉的痴心中全身而退? 如今,这个楚国权势第一的贵公子即将大婚了,娶的是齐国的王族女子。 那……公孙剑妤又该怎么办? 有了齐国的势力做后盾,斗子玉的实力必然大幅增加,那……虎儿和熊侣又该怎么办?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几个人,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吗? 一念及此,东关旅不禁胸口发热,奔出茶摊便往水月居的方向快步而行。在大街上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息中逆游而行,耳中听到的,眼里见到的都是斗子玉的得意气息,走在人群之中,东关旅的心里隐隐出现了不祥之感。 如果这次回来,昔日旧友们却已经没有人在了,那又该怎么办? 在纷杂不安的情绪中,东关旅在郢都城的街道上快步奔跑,跑了几条街,正要转往水月居的时候,身边却有几个楚兵驱着马从后方大呼小叫而来。 “让道!让道!” 那几个楚兵强凶霸道,驱着马在人群中旁若无人地前进奔跑,所到之处,人人争相走避,其中有个楚兵跑得兴起,还在马上不住地挥舞长鞭,咻咻咻地在空中乱抽乱挥,有几个闪避不及的小民不甚被那马鞭带到,忍不住惊呼叫痛起来。 东关旅冷冷地看着这几个楚兵从身边掠过,本想出手教训他们,但是想起自己另有去处,手臂微举,便任由楚兵们扬长而去。 只听见那几个楚兵渐渐远去,隐隐约约还听见他们大叫“……那贱人……城东……” 东关旅不再理会他们,脚下一跃,便飞快地奔向水月居。 绕过巷道,那熟悉的街景再次出现,东关旅心中微微一宽,转过一道围墙,看见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却目瞪口呆起来。 没有水月居。 不只没有了水月居,没有房舍,没有围墙,连一丁点儿东西都没有。 眼前看过去,只是一片孤零零的空地。 这个昔日繁华热闹的所在,此刻却成了只有阵阵凄凉微风的不毛之地。 水月居的昔日之地此刻不仅成了一片白地,连附近的住家也都一并消失,东关旅想要找个邻近之人来问个究竟,等了许久,竟然没有一个人走过此处。 他又等了一会,没奈何只好回到大街之上。漫漫长街,一时间却无处可去,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直觉,便信步缓缓往城东走去。 郢都城东是一片肃杀的空旷之地,虽然也有市街,但是繁华的程度便比不上城门。走到城东,只见一片凄凉的气息,但是比较起来,却没有方才水月居那样的令人心头紧紧纠起的悲凉之感。 便在此时,东关旅听见一阵怒喝、冷笑声传来,转头一看,却是方才那群楚兵,只见他们围在一处城墙角落,仿佛围着什么人正在怒骂欺侮,东关旅一腔闷气无处可发,想起这群楚兵方才在大街上的可恨之处,便缓缓走了过去。 他在这几年的历险之中,学得了不少傲视当世的奇异本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侮的少年。东关旅向来对楚兵便是极为痛恨,少年时代也有几次被楚兵凌虐几死,此时新仇加上旧恨,便想要找找这群凶恶楚兵的麻烦。 走得近些,只见那个被楚兵围住的人似乎是个女子,那个持长鞭的楚兵最是强凶霸道,只见他手上仍然握着长鞭对那女子大声喝骂,只是那女子却是低着头,对他不理不睬。 那楚兵却是极为狠恶,他见这女子对他不理不睬,登时便是大怒,伸手一挥长鞭,便对那女子没头没脑地抽打起来,只打了几下,女子污秽的衣服上便见了血痕。 旁边几名楚兵看来是这持鞭楚兵的下属,此时见了血,便在一旁高声叫好起来。 只是那女子却是十分硬气,即使受了这样的疼痛,也绝不抬头,只是将身子缩得更紧。 那楚兵大是得意,哈哈大笑,手上挥起长鞭便要再打,东关旅远远看见,登时大怒,脚下一跃,便要过去痛打那楚兵。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瘦小的身形怒声大喝,后发先至,一溜烟便越过东关旅,向众楚兵迎了过去。 那楚兵只觉得手上一痛,长鞭登时脱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啪啪啪啪”声起,身上便已经被更重更快的鞭击打得皮开肉绽。 那楚兵狂声惨呼,登时倒地不住打滚,身旁几名楚兵大惊失色,正要围上来的时候,却看见那夺鞭之人一脸伤疤,一脸怒容,身形虽然不甚高大,站在那里却是神威凛凛,令人腿酸脚麻。 一名楚兵失声狂呼。 “妈呀!是谷於菟!” 只见那“谷於菟”手上迅捷如风,一挥手便又抽出了好几鞭,鞭稍尽处又全部结结实实招呼在那个楚兵首领的身上,打得他满地乱滚。 呼呼的挥鞭声中,只听见他怒声大叫。 “滚!” 几名楚兵哪敢再停留,将那个皮开肉绽的楚兵首领扶起,几个人便屁滚尿流地张皇而去。 那“谷於菟”怒容满面地瞪视楚兵们仓皇离去,一转眼看见那瑟缩在地的女子,眼神中却露出了悲痛的神色。 便在此时,他眼角只觉得人影一闪,仿佛有人陡然接近,他的身手反应极为灵敏,还没转身,手上的长鞭便已经反手挥了出去。 “嗤”的一声轻响,只觉得手上一紧,却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袭来,他个性极为倔强,便是死了也不愿将长鞭松手,于是手上青筋暴起,使出生平最大力气将鞭稍狂拉向后,怎么样也不让人在他手中把长鞭夺去。 这两股大力一前一后猛力拉扯,那牛皮长鞭登时从中断裂,那“谷於菟”大怒,一转身,便要挥拳打在那不速之客的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那人欢声大叫。 “虎儿!” 这一声叫出来果然神效非凡,“谷於菟”虎儿的铁拳便这样生生停在半空,惊讶地定睛一看,也大声欢叫出来。 “小旅!” 东关旅大喜,一个纵身过来,便将虎儿紧紧拥住。 “妈的!你个死老虎,差点把我打死!” 这两人在少年时代的相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却是极为亲近的好友,此时东关旅心情激动万分,抱着虎儿,有千百句话想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虎儿个子比起东关旅来要小上一些,此刻被他紧紧抱住,一时间却有些透不过气来,但是乍见旧时好友,他也是欣喜若狂。两人又叫又跳,在那儿狂叫不已,因为狂喜过度,一时间却说不上什么话来。 便在此时,那蜷缩在地上的女子“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似乎晕了过去。虎儿一怔,连忙在东关旅怀中大叫。 “停住!停住!”他惶急地大叫。“那是公孙姊姊!那是公孙剑妤姊姊啊!” 东关旅大惊,转眼一看,只见那女子秀发零乱,一身是血,双目紧闭地仰倒在地。虽然一脸血痕和污渍,但是那记忆中秀美的脸容却依稀可辨,东关旅双目圆睁,混身颤抖不已。 突然之间,他狂声大叫,放开虎儿,一转身就要往那几个楚兵离去的方向死命追去。 “我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虎儿一伸双臂,拼命将他抱住,惶急地大叫。 “先救人再说!” 此语一出,东关旅这才醒悟,急忙从地上扶起公孙剑妤,只见她秀目紧闭,嘴角微微沁血,虎儿也在一旁帮忙扶起,咬着牙说道。 “小心她的手,她的手有伤,不要伤到她的手!”他和东关旅合力抬起公孙剑妤,轻声说道:“先把她送到我那儿再说。” 虎儿的居处是城东附近的一处大宅,东关旅和他手忙脚乱将公孙剑妤扶到宅内,虎儿呼唤几声,便来了几个侍女将她安置躺下,过不多时,便来了两个医生前来医治。 这样忙乱了一会,总算将公孙剑妤的伤处包扎,安置在内宅一处床上,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公孙剑妤苍白若死的脸色,东关旅脸上神情极为难看,也悲痛不已,拉着虎儿便问他这几年来的原委。 虎儿长叹几声,这才将几年来发生的诸多情事娓娓叙说。 原来当年东关旅在羊城消失之后,虎儿和熊侣又在羊城住了一阵,这才偷偷潜逃回来楚国。其时斗子玉的势力越来越大,虽然表面上仍对楚穆王恭谨万分,但是私底下却极力扩张斗家权势,到了后来,除了楚国公宫之外,整个楚国几乎已然成为斗家的版图。 这些年来,楚穆王的身体日益衰弱,在内政外交上也益形依赖斗子玉,虽然在表面上斗子玉仍然听从穆王的命令,但是等到穆王去世之后,继任之人就必然无法控制斗子玉的势力。 楚穆王虽然衰弱,但是思虑却仍然清楚,他深知自己一旦离开人世,熊侣绝对无法和斗子玉的势力抗衡,因此在这几年已经试图将国政部分交给熊侣,但是斗子玉怎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因此在表面上虽然熊侣拥有分摊楚国事务的权力,但是斗子玉却很巧妙地将他的权力架空,只是徒有治国之名,却没有治国之实,熊侣真正拥有的势力,也只有世子府第的数千兵力,整个楚国百万大军的统治权仍在斗子玉的手里。 而公孙剑妤和斗子玉之间的事,虎儿却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当年他和熊侣回到楚国时,水月居已经被斗子玉派人夷为平地,公孙剑妤只能四下流浪,有时遇上了斗子玉的手下还要被他们折辱殴打,像今日这种情状早已发生了数次,还好这次遇上了东关旅和虎儿,否则公孙剑妤还要被羞辱得更惨。 更令人发指的是,公孙剑妤的双手已经被废,已经无法施展当年她那绝世无双的剑法。虎儿也曾经想要将她收留起来,但是每次她一醒便总是飘然而去,也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住在什么地方。 虎儿的叙述相当简单,他知道东关旅和公孙剑妤的情谊极深,便是为了她而死也绝不迟疑,便将许多更令人不忍的情事略过不说。但即使是如此,东关旅听完公孙剑妤的遭遇之后,脸上的神情更为铁青阴沉。 最后,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 “虎儿,”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杀他。”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看看公孙剑妤的脸上已经恢复几丝血色,这才松了口气。 看了看东关旅,虎儿想了一下,笑着说道。 “多年不见,你一定也想看看熊侣吧!”他拉着东关旅的手,一跃而起。“我带你去见他。” 第二章 楚国世子熊侣 在羊城的时候,东关旅早已经知道熊侣乃是当今楚国的世子,是穆王的继任之人,但是当时变故陡生,是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之后,没有什么机会和他说话。他和熊侣相识于年少时候,还比虎儿更早认识他,虽然相处机会也不是太多,但是年少时却谈得颇为投机。 楚国世子的宫殿位于公宫殿侧,虎儿带着东关旅进去世子宫中求见熊侣,只见宫中人手极多,但是却都是横眉竖目的强豪之人,虎儿带着东关旅走到内宫门口,便被几个长相猥琐的汉子挡了下来,无论虎儿如何说情,几个汉子便是不愿让东关旅进去。 没奈何,虎儿只好让东关旅在外头先等一会,自己进去通报熊侣。 在羊城的时候,东关旅早已经知道熊侣乃是当今楚国的世子,是穆王的继任之人,但是当时变故陡生,是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之后,没有什么机会和他说话。他和熊侣相识于年少时候,还比虎儿更早认识他,虽然相处机会也不是太多,但是年少时却谈得颇为投机。 楚国世子的宫殿位于公宫殿侧,虎儿带着东关旅进去世子宫中求见熊侣,只见宫中人手极多,但是却都是横眉竖目的强豪之人,虎儿带着东关旅走到内宫门口,便被几个长相猥琐的汉子挡了下来,无论虎儿如何说情,几个汉子便是不愿让东关旅进去。 没奈何,虎儿只好让东关旅在外头先等一会,自己进去通报熊侣。 东关旅百无聊赖地站在世子宫殿的外侧,等着虎儿通报回来。 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只好四下打量,看看这世子宫殿的外观。 只见放眼放去,世子宫殿外杂草丛生,有的地方甚至长了比人还要高的长草,显是日常没有人在维护整洁。 再仔细看看,东关旅还发现了世子宫殿的屋顶、梁柱都是斑蛀毁坏,不仅一点王家的气概也没有,倾圮毁坏的程度,甚至连寻常人家也不如。 正在好奇间,只听见后园的长草丛中一声悲鸣,似是狗儿哀嚎的声音,那哀嚎声只叫了两声便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却看见长草的上空飘起了淡淡的火烟,跟着便是一阵烧烤肉类的芳香味道。 东关旅皱着眉,走了几步,从长草间的缝隙看过去,却看见两个油光满面,坦胸肥肚的肮脏汉子蹲在那儿煽火烤肉,一旁却是血肉模糊,两人显是刚杀了一只大狗正在煮食,那只大狗的头颅还完完整整地滚在地上,睁着惶恐的双眼,神情凝结在头断命丧的那一瞬间。 一时之间,只觉得这儿并不是楚国最尊贵的世子宫殿,倒是个肆酒屠狗的市井之地。 东关旅正看得出神,冷不防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回头,却是个拎着一壶酒,半咬着一只兽腿的中年汉子。 “於菟爷让你进去了,”他含糊地说道,不时还泛出阵阵酒气。“精神点!别傻楞楞的犯了世子宫中的禁戒!” 东关旅懒得理他,便大跨步走入世子宫中,走进门内,他心中偶然一动,回过头来,只见那一群守卫宫门的都是衣衫褴褛不整的汉子,有的人打着呵欠,有的人还两人窝在一起抓着身上的虱子。 看见这样的一群人,东关旅摇了摇头,便向世子宫内走去。 世子宫中,仍然比外头好不了多少,像是座脏乱不洁的废园,走了一会,只见虎儿站在一栋小殿前面,看见东关旅走过来,连忙伸手招呼。 “过来!在这里!” 他兴致勃勃地拉着东关旅的手,一个箭步便冲上小殿的阶梯,带着他走了进去。 只见那小殿中总算比外头干净一些,除了地面上没有什么杂物之外,墙上还挂着几件闪亮亮的兵刃利器,地上铺着兽皮毯。 小殿的中央是座平台,此刻在台上倨坐着两个人,东关旅定睛一看,便见到了跷着一只脚在那儿喝酒下棋的楚国世子熊侣。 数年不见,熊侣的形貌依然俊雅出色,只是此刻他在唇上留了两撇胡子,肤色也黑了一些,比起从前来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不再是那个美若女子的白净少年了。 看见多年不见的旧友,东关旅也没有多想什么,便欣喜地大声叫道。 “熊侣!” 此语一出,身旁的虎儿的神色却有些古怪,也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不知道如何开了。 东关旅对着熊侣呼唤了一声,熊侣明明听见了,但是他却仿佛对棋局极为专心,沉吟了一会,左手持杯喝了口酒,右手却“啪”的一声下了步棋。 那清脆的“答”一声,棋子撞击棋盘,只听见熊侣低声叱道。 “来!吃我这一招!” 他只顾自己下棋,竟然似乎没有察觉东关旅已经前来。 这样的气氛,却让东关旅和虎儿更显尴尬,虎儿有些困难地干咳一声,想要对熊侣说些什么,却仿佛一样难于启齿。 只听见“嗤”的一声轻笑,却是女子的声音,听来居然还有些熟悉。东关旅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熊侣对面与他下棋之人,看了一眼,整个眼睛却亮了起来。 原来那个与熊侣下棋之人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相识的熟人。 这个女子,便是当年带东关旅等人前去羊城的奇人桑羊颉之女:桑羊冰柔。 时隔数年,桑羊冰柔也从一个天真的少女长成了个丰姿娴雅的女子,只见她晶亮亮的眼睛往台下一看,看见东关旅,更是笑得极为开心。 “啊呀!那不是小旅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她说着说着,便笑着拉了熊侣的袖子,咯咯地笑道:“世子,你看,那是小旅,小旅回来了啊!” 便在此时,熊侣才静静地抬起头来,看见东关旅,有点不自然地做出恍然的神情。 “是啊!真的是小旅,”他淡淡地笑道:“多年不见,你都到哪儿去了,一切都好吗?” 他这一开口,虎儿总算松了口气,拉着东关旅的手向高台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 “我也是今天才遇见他的,在大街上被我遇上,当然就把他拉回来了!” 桑羊冰柔好奇地打量着他,想起当年他在碧落门中离奇失踪之事。当日她与父亲桑羊颉虽然不在碧落门中,但是后来虎儿和熊侣都叙述过碧落门中发生过的战斗和变故,所以对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的离奇失踪也知之甚详。 后来虽然羊城中人与碧落门和好如初,也派出了不少人力前去探访东关旅的下落,但是东关旅和龙三公主陷身之处是个常人极为难至的奇异空间,这些人的搜索后来当然是徒劳无功,连他是生是死也一无所知。 “你后来去了什么地方啊?”桑羊冰柔好奇地笑道:“怎么失踪了这么多年?” 东关旅微微一笑,此时他已经和虎儿并肩走到了平台之前,他毫无机心地顺势便想往台上走去,身旁的虎儿却悄然地拉了拉他的衣服,将他走上去的势子阻住。 东关旅一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上去,还是退步回去,一只脚迈在阶梯前,不上不下,却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熊侣呵呵一笑,便从豪华的大椅上一跃而起,一旁的桑羊冰柔也站了起来,两人携手走下平台,桑羊冰柔的头靠在熊侣的肩上,神情极为亲热。 早在羊城的时候,东关旅便觉得这两人外表看来颇为匹配,是对令人看起来赏心悦目的伴侣,此刻看了两人亲密的举止,也猜到了两人的情谊应该不错。 走到台下,熊侣看了东关旅一会,这才哈哈大笑,走过来拥着东关旅大声说道。 “好兄弟,好兄弟!”他搂着东关旅的肩头笑道:“今天见到你,我比见到什么人都高兴!” 他这一个热情的拥抱,一旁的虎儿仿佛暗地里吁了口长气,不自禁看了桑羊冰柔一眼,只见她笑容满面,却似乎对虎儿视而不见。 “今天你回来了,我们三兄弟又聚在一起了!”熊侣笑道:“现下我们楚国的气氛诡谲莫变,有你来帮我,我更是如虎添翼了,是不是?” 他在羊城之时,曾经得到夷羊玄羿传授一些咒术、术法的学问,经过几年来的历练,眼光也锐利了许多,此时熊侣口中热情招呼着东关旅,但是注意力却放在东关旅身后的力场光芒。 只见东关旅的身后光芒温润,比起几年前更为清晰具体,显是能力已经大有进境。 想起这几年来和斗子玉的争战,熊侣此刻见到了东关旅,高兴的并不是旧友重逢,而是自己手下又多了颗可用的棋子。 东关旅微微一笑,正想和熊侣说些什么,熊侣却“呵”一声伸个懒腰,眼神涣散地大声打了个呵欠。 “有些累了,我看是下棋动的脑筋太多,我这笨脑袋承受不住了,”他慵懒地对东关旅笑笑,伸手搂住桑羊冰柔的肩。“要去睡着觉了,我就不陪你了,虎儿,”他转头对虎儿叫道:“有空带小旅到我们的地方走走,有什么事再告诉我。” 他说着说着,又打了几个呵欠,便没再说些什么,搂着桑羊冰柔的肩便迳自走入后堂。 东关旅看着他的背影,一转头却看见虎儿有些歉然的神情,哈哈一笑,却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神情。 只是这一等居然便是等到天黑,到了夜色深重时,虎儿才神色有些古怪地走出来,说熊侣有大事和人相商,改日有空再和东关旅相聚。 虽然透着些奇怪,但是既是世子的交待,也就没有人能够说什么了,而且虎儿说熊侣还要和他商讨几件重要大事,也不能和他一同回去,于是东关旅只得摸摸鼻子,独自一人走回虎儿的住处。 从世子宫中出来,已经是近夜时分,街上的行人有些稀少,不知道为什么,从宫中走出来的时候,东关旅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是问他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却也说不上来。 出来了这一阵,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公孙剑妤,虽然临出门的时候她静静地睡着,但是想起这些年来她的遭遇,又想起她那不甚稳定的情绪,不由得又有些担心起来。 想到这儿,东关旅不自禁地轻轻吁了口气。 虎儿静静看着他,想了一下,拍了拍他肩头。 只是他却误会了东关旅的念头,以为他叹气是为了另一件事。 “如果你觉得他对你不礼貌,你千万不要怪他,”虎儿有些歉意地笑笑。“他和我们不一样,有一整个国家的事要操烦,还要担心自己的家族名望是否不保,有太多担心之事,所以有时候不太注意小节,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原来,虎儿以为东关旅叹气是为了和熊侣仿佛有些隔阂的事,但是东关旅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他本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听见虎儿这样说,也不想解释,只是笑了笑。 “你别这样想,我一点也不在意,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我的好兄弟。” 虎儿大喜,笑着直点头。 “你能这样理解,那我就放心了,因为熊侣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你也能来和我们一起奋斗对抗斗子玉,那就真是太好了!” 他说着说着,心情更是大好起来,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又叫又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当小乞儿时在街上大呼小叫的情景。 “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虎儿在月色下大声笑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在夜色下走过郢都城的大街,虎儿懒得绕路,便带着东关旅翻过几道墙,又踩过几户人家的后院,有户人家的狗儿察觉了他们,“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然而,这样的偷偷摸摸却是非常有趣的事,一时之间,东关旅只觉得和虎儿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也想起了当年那次几乎送了命的经历。 想到当年差点在郢都大狱送命的那次,忍不住又想起了一张熟悉的少年容颜。 留着两行鼻涕,笑起来却天真灿烂的乞儿少年“樱桃糕”癞痢鬼。 当年,这位一生孤苦的少年在郢都监狱死于非命,生前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妈妈,能够再吃一次妈妈给的樱桃糕。 “喂!”在夜色中,东关旅轻轻地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再去看看癞痢鬼?” “嗯!” “他最喜欢吃樱桃糕了,你有没有带樱桃糕去拜他?” “带了,”虎儿头也不回地静静说道:“每年他忌日的时间,我都带了一堆到他的坟前,让他好好吃个饱。” 说也奇怪,在这样一个沉静的郢都夜里,两人悄然地走过阴暗的城市角落,思绪和回忆却让是微风细雨一般缓缓出现。 “还有倪负羁师父呢?”东关旅悠然地说道:“当时他不是和你一样被魔族抓了吗?后来不知道怎样了,不晓得他是不是还在人间?” 他此刻提及的这位倪负羁师父,当年曾经救过两名少年的小命,也是位身怀绝艺的奇人。 只是虎儿听了这些话之后却反常地沉默不语,并没有回答他。 而且,仿佛还听见他“哼”了一声。 东关旅微感奇怪,正打算问个清楚时,眼前却是陡地一亮,却已经来到一个灯火通明之处。 原来,这里是一个城墙角落的露天酒肆,在夜空中亮着一盏盏红色的灯笼,酒香、菜香氲腾芬芳,充满了笑声和人声。 在欢乐的气息中,虎儿高声大笑。 “就是这里了!” 第三章 喝杯旧友重逢的好酒 他携着东关旅的手,穿过热闹划拳的欢畅人群,找了张没有人的桌子旁坐下,虎儿四下张望,扯开喉咙叫了几声,最后才来了不情不愿的肥胖少女。 那胖少女翻着白多黑少的三角眼睛,瞪了虎儿一眼,又打量了东关旅一会,这才嘶声说道。 “干什么?” “干什么?”虎儿没好气道:“当然是喝酒!难道还来找你吗?” 胖少女露出不屑的神情,更大声说道。 “还是喝那个,对吧?”她挤着一张丑脸,也不晓为什么就是对虎儿特别凶悍。“谅你也没本钱喝别的!” 看着虎儿和胖少女斗嘴的模样,东关旅不禁觉得好笑。不晓得为什么,女孩子们见虎儿总是特别凶悍,当年在羊城时桑羊冰柔对东关旅、对熊侣都是好声好气地说话,但是一遇上了虎儿,却总是爱找他麻烦,找他抬杠。 胖少女和虎儿吵了几句之后,便扭着屁股走开,虎儿气呼呼地坐回来,还没说上几句话,胖少女便拎了两瓶酒过来,“砰”的一声便重重放在桌上,倒溅出了一大半,气得虎儿哇哇大叫,本想冲过去和她理论一番,还是东关旅笑着好说歹说,才把他拉了回来。 胖少女送上的酒果然质劣味差,只是这酒的烈性极强,喝进嘴里像是刀子一样辣得人发疼。 喝了几口劣酒之后,虎儿一肚子气这才消了不少,重新笑得极为开怀。 只是在人群之中,东关旅却在偶然之间,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怪事。 观察了一会之后,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东关旅忍不住便偷偷地暗笑不已。 只见在远处的人群之中,那胖女孩却躲在角落之中,不住地偷眼望过来。 她的眼神之中,有着倾慕,也有着关心,和方才的狠恶凶悍全然不同。 看看她的眼神,望向的却是喝得兴高采烈的虎儿。 便在此时,人群之中响起一阵欢呼,原来在酒肆的正中央有个小小的台子,此刻从人群中轻巧巧地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只见那是个年轻秀美的白衣女孩,身上的衣物有些破旧,但是却仍然不掩她清丽的容光。 女孩婷婷袅袅地走上台去,身边有个盲眼的老者,老者手指微动,便在一张古琴上奏出了流转的琴音。 在琴音中,女孩开始幽幽地歌唱。 “清水流兮深谷琼芳云淡雾兮为我夫郎轻唱不爱那世上的珠玉金银只愿见你不再为俗事忧伤……” 女孩的歌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幻力量,唱着唱着,酒肆中的叫喝声逐渐变低,众人都被她的歌声吸引,竖耳倾听。 唱到“不为俗事忧伤……”时,还有人用力鼓掌,大声怪叫。 “好听,好听啊……水仙姑娘,再唱再唱……!” 白衣女孩水仙轻轻一笑,那笑容带著令人悠然神往的魔幻力量,众人被她的眼神带过,都觉得自己仿佛被她看在眼里。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东关旅只觉得她望向他和虎儿方向时,眼神停驻了一会,仿佛凝视了一下,这才又将眼神移向他方。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唱歌女孩水仙再次曼声而唱。 这一次,唱出的却是楚国著名的民谣:“湘夫人”。 “……帝之子兮降临北渚 远望不见兮令我愁予 袅袅吹拂兮是那恼人秋风 洞庭湖波兮木叶纷纷而下 登白苹兮骋骋远望 与佳人兮约夕晚而张…… ……沅水有白芷兮醴水有兰 思念你啊却不敢说给你听 恍恍然翘首远望 看那流水潺潺地流去…… ……我摘取汀洲上的杜若香草 想要送给远方的你 时不可兮难骤得 我只能宽心地等候 聊逍遥兮宽我心容与……” 在水仙柔美的歌声中,虎儿酒意上扬,意气风发,说起话来也比较放得开来。 他问起东关旅这些年来的经历,东关旅简单地说了他和龙三公主陷身鬼域天庭的经过,聊起了在鬼域天庭中看见的诸多奇异之事,听得虎儿咋舌不已,直说若非亲耳听见,简直无法相信世间会有那样的所在。 东关旅说了和龙三公主的经历之后,虎儿脸上泛着红红的酒意,本来笑得极为开心,但是他凝望着东关旅,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突然间整个人静了下来。 看见他突然没有了声音,东关旅提起酒瓶,又给自己和虎儿斟了酒。 “干嘛像个葫芦似地不吭声?”东关旅笑道:“来!和我痛饮一杯!” “咕”的一声,虎儿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他本来酒量极豪,但是今天心中却卡着许多心事,喝了一会便有些醉意,说起话来也有些打结。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眼神似乎也有些涣散不集中。 东关旅虽然没有虎儿喝得多,但是却也有了几分酒意,他眯着眼凝望虎儿,却看见他一脸愁苦,仿佛有什么极为困扰之事。 “干什么了?”东关旅笑道:“怎么好像干了什么坏事被抓了似的?” 虎儿深深地吸了口气,“砰”的一声拍在桌上,突然间抓着东关旅的手。 “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东关旅不晓得他这会儿又怎么了,只好无奈地笑笑。 “好好好,我知道你难过,这样行了吧?” “不,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虎儿嘶声说道:“我真的很怕你怪我!” “怪你?”东关旅奇道:“我为什么要怪你?” “我很怕你怪我,为什么没有照顾公孙姐姐,为什么没有照顾她,收留她,让她在大街上任斗子玉的人欺负!” 东关旅微微一怔,这才知道虎儿心中挂念的是这一码子事,他对虎儿和熊侣心无城府,总认为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最好的朋友,所以“没有好好照顾公孙剑妤”的念头不仅没有,连想都没有想过。 “我怎会怪你?”东关旅拍拍他的肩,柔声说道:“如果真的要怪,也该怪斗子玉那个混蛋吧?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虎儿醉眼茫然地看着他,但是眼神中却是极为真诚。 “你真的不怪我?你不怪我即使打不过斗子玉,也应该好好收留照顾公孙姐姐吗?” 东关旅摇摇头。 “我说过的,那不关你的事。我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只知道,如果你有能力的话,一定会将公孙大姐照顾好的。 如果不能做到,那也一定是因为你没有办法,而不是你不愿意!” 听见东关旅这样说话,虎儿的脸开始纠结起来,他本想忍住不要哭泣,但是最后还是哭了出来。 “好兄弟!好兄弟!”他情绪奔放地流着眼泪。“便冲着你这样的相信,我便是为你送了性命,也是甘心!” 东关旅好言安慰,自己也是眼眶湿润。 虎儿自顾自地伏桌大哭,一会之后,情绪宣泄既毕,这才用袖子擦了擦泪,又大声地叫胖女孩提了两瓶酒来。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去找过公孙姐姐的,只是她怎么样都不肯到我那儿去,情愿成天留在大街上,居无定所,住在人家不要的破房子里。 这斗子玉也真是罪孽深重,害了这么多人,你、我、熊侣都被他害过,连公孙大姐是他的宠姬,他还这样打她。” “所以,”东关旅咬牙说道:“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杀了他!”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的眼睛仿佛闪着炽热的火光,坚定地点点头。 “我和熊侣也是这样的意思,所以我们才要你来帮忙!”虎儿低声说道:“这几年来,我们除了和斗子玉在明处应对之外,也暗地里培养着自己的实力。 只是这个狗贼和他的斗氏家族在楚国的势力盘根太深,加上大王这几年来身体更为虚弱不能视事,所以表面上斗子玉虽然对熊侣礼敬有加,但是暗地里却时时想要让熊侣万劫不复!” 东关旅惊道:“难道他胆敢暗杀楚国世子?” “不,这点倒还不至于,”虎儿摇摇头。“斗子玉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知道让熊侣活着比杀了熊侣更有用处,只要让熊侣无法掌权,一个傀儡世子要比死掉的世子好用百倍! 所以只要他一直让熊侣没有任何实力,他就可以一直把持着楚国国政,即使是让熊侣当上了大王也是一样。因为楚国的大臣大多和斗子玉很要好,宁可得罪熊侣,他们也不愿得罪斗子玉。” “这奸贼!”东关旅咬牙怒道。 “但是我和熊侣不会让他随心所欲的,现在又加上了你,我相信只要我们三兄弟同心协力,一定可以打倒斗子玉!” “好!”东关旅慨然说道:“我一定和你们站在一起!” 虎儿欣慰地看着这个少年时代的旧友,笑得极为开心,但是突然之间,他的笑容又收敛了起来。 “小旅,”虎儿拍了拍东关旅的肩头,沉声说道:“可是有些事情我得先告诉你。” 东关旅点点头。“你说。” “我们和熊侣今后要做的事,是很困难的大事。因为当今楚国的势力几乎大半掌握在斗子玉的手中,熊侣拥有的,只是祖宗法统交给楚国世子的身分。 但是有很多大事,只凭法统和身分是做不来的,要做大事,你要有人,也要有钱。 要用人,就得有人肯来跟你,要养这些人,你就要有钱。 但是熊侣和我是没有钱的,即使是身为楚国世子,如果斗子玉有意见,连大王也没办法让熊侣拥有太多的金钱和权力。 所以我们的大事业这条路会走得很辛苦,而且我们既然站在熊侣这边,就要随时有为这条路送命的打算。” 东关旅想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 虎儿望着他微有酒意的脸,突然间清醒了不少,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眼神中有着奇异的火焰在燃烧。 “我刚刚说过,你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有必要的话,便是要我为你送了性命,也是甘心的。 但是对于熊侣,我也是这样的打算,因为这几年和斗子玉的争战之中,有几次我被斗子玉找借口要杀掉处死,都是他拼了世子的头衔不要才把我救回来的。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如果生熊侣的气,要和他过不去,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了……” 听见他突然这样说,东关旅微微一怔,勉强笑道。 “不会这样吧?我又怎会和熊侣过不去?” “你不会的,这点我知道,”虎儿脸上闪过几分忧虑的神色,但是只是稍纵即逝,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我知道你不会。” “那不就好了?”东关旅笑道:“为这种事担心未免太多虑了吧?” 但是虎儿却喃喃地说着,声音极低,在人声歌声中几乎无法听得清楚。 “你不会的……你当然不会……可是……” 便在此时,台上白衣女孩水仙的歌声逐渐止歇,原来她的歌已经快要唱完。 人群之中,有人大声叫好,有人则是跳到桌上大声鼓掌。 在笑声、掌声、叫好声中,水仙嫣然一笑,便静静地走下台来。 她低声地向身旁的盲眼老人说了几句什么,左右顾盼一会,看见虎儿和东关旅坐在一旁,便缓缓地向两人走近。 东关旅瞪大眼睛,看着她微笑走过来,一旁的虎儿却笑得非常开心,大声叫道。 “水仙!水仙!快到这儿来!” 那唱歌女孩水仙微微一笑,果然走到东关旅和虎儿的桌前,向东关旅微微一笑,虎儿笑得极为开心,斟了一杯酒,便在众人惊讶的神情中和水仙喝起酒来。 看见东关旅睁大了眼睛,虎儿这才笑着说了他和水仙相识的原由。 原来当年虎儿还在当小乞儿的时候,便曾经在郢都城里结识过水仙,当时两人都只有八九岁年纪,过了数年,后来水仙随着爷爷到其它封国唱歌卖艺,两人便断了讯息。 过了数年,后来水仙和爷爷又辗转回到了郢都,有时便在这露天酒肆唱歌赚钱,后来被虎儿认出,两人这才又熟稔起来。 这白衣女孩水仙虽然是个行走卖艺的江湖之人,难得却没有一般江湖人的油气,只见她和虎儿笑语晏晏,偶尔也和东关旅聊上几句,三人都是年青男女,不多时便成了聊得相当投机的朋友。 聊了一会,虎儿又喝了不少酒,说话又开始糊涂不清起来,一会儿说东关旅是个大好的男子,要水仙择期嫁他,一会儿又说水仙是他的新娘,要东关旅多敬“嫂子”几杯。 这样的胡言乱语,东关旅听得只能皱眉笑笑,但是水仙却仿佛对虎儿的酒性颇为熟悉,只是抿嘴轻笑,却也不来理会于他。 这时候,三人的酒又快喝完了,虎儿摇摇酒瓶,便大声呼唤“胖妞胖妞”,声音极大,惹着一旁有不少人开始侧目回头。 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巨响,东关旅只觉得前面仿佛来了一大片乌云,抬头一看,却是一群挺胸突肚的大汉。 为首之人,是个面容青白的男子,那“砰”的一声便是他将一瓶酒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 虎儿睁着醉眼瞪着那男子,有些口舌不清地说道。 “你……你不是斗家的狗腿子吗?什么……你叫做什么盖夷鹏的,不是吗?” 打不死的花心大萝卜。 那男子果然是斗家的卫士之一,名字便叫做盖夷鹏,只见他脸上也是红通通的,满身酒气。 他怒目地瞪视虎儿,又瞪了东关旅、水仙几眼,嘶声说道。 “你有种!敢抢大爷的女人过来喝酒!”他说着说着,便要伸手来拉水仙。“告诉你,这女人今晚是我的!是大爷我的!” 水仙惊呼一声,东关旅身形一晃,便挡在她的前面。 “干什么?”他沉声说道:“有话就说,干什么要动手?” 那盖夷鹏狞声而笑,说道:“干什……”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匡”一声巨响,却是虎儿已经将酒瓶砸在他的头上,这一砸用力极大,登时便将盖夷鹏打个头破血流,栽倒在地。 “干这个!”他醉眼歪斜地叉着腰,神威凛凛地说道。说着说着,又飞身扑向盖夷鹏身后的那群大汉之中。“还要干这个!” 这一来,整个露天酒肆登时大乱起来,虎儿乘着酒性,扑倒两名大汉,撞翻了桌子椅子,碗碟满天飞舞,跟着他便“砰砰磅磅”地没头没脑打了起来。 那几名大汉都是斗氏家族中属一属二的好手,看见虎儿动了手,便狂声急喝地,几个人便围住虎儿痛打起来。 虎儿虽然力大,这几年来打架能力也增进不少,但是他毕竟有些酒醉,手上的力气和脑子的反应便差了些,没三两下便反被大汉们围殴起来。 东关旅见状大怒,他将水仙推往盲眼老人的身旁,便抡起拳头加入战局,本来只是想拉开大汉,为虎儿解围,但是没头没脑挨了几拳之后,也发了蛮性,便乓乓乒乒地与虎儿双拳四手和大汉们群殴起来。 说来好笑,东关旅虽然这些年来在元神能力上颇有进境,如果静心发动元神能力,便是再多十名大汉也无法和他抵抗,只是他此时已经有几分醉意,虎儿这一开打又是极为突兀,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空有元神能力,只是一迳地用拳头和大汉们打个乱七八糟。 打了一会,虽然有两个大汉被他们打倒,但是虎儿和东关旅的脸上身上也挨了不少拳头。 眼见这场大架打了一会,整个露天酒肆已经乱七八糟,便在此时,突然有个女子声音大声娇叱。 “巡城来了!巡城来了!” 要知道其时是春秋时期,众封国间争战不休,所以楚国大军对于夜间的秩序极为注重,时时都有着重甲持利刃的禁卫将士巡城,如有任何状况,登时便是格杀勿论,任你是什么大官重臣,只要犯了夜间安宁,便极可能是当场身首分离的惨祸。 此时众大汉听见巡城将士来了,每个人都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虽然隶属斗家,但是夜间犯了事也是重罪一条,这一吓所有人立刻战意全消,几个人抬了昏迷不醒的盖夷鹏便落荒而逃。 大汉们张皇离去之后,东关旅脸上剧痛地呼呼喘气,手上扶着虎儿,只见虎儿也是鼻青脸肿,对着他惨然一笑,居然就此“砰”的一声醉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而整个酒肆也因为这一场大架,所有客人、店家跑了个干干净净,连卖唱女孩水仙也已经不见踪影。 东关旅狼狈地拎着虎儿的衣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有个翩然的身形从夜空中缓缓落下。 定睛一看,却是桑羊冰柔。 只见她表情似嗔似笑,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 此时东关旅有些踉跄地站在地上,手里拎着的是虎儿的衣领,而虎儿却像是死狗一般地任他拎着,跪在地上,张着嘴巴头往后仰,却怎么样也叫不醒他来。 桑羊冰柔瞪了虎儿一眼,又看了看东关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夜色下,东关旅只得无奈地将虎儿负在背上,和桑羊冰柔并肩走回虎儿的家中。 三个人的身影映着月光,长长地拖在长街之上。 走了一会,桑羊冰柔看着东关旅背着虎儿,步履蹒跚的模样,笑着问道。 “重吗?” “重,”东关旅吃力地说道:“也不晓得这个死家伙吃的是什么东西,个子没有人家大,却要比人家重两倍。” 桑羊冰柔温柔地看着虎儿,轻轻地说道。 “他……他向来就是这样,做起事来不管前不顾后,总要先冲个头破血流再说。”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东关旅没好气地说道:“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这样的人了。” “是啊……”桑羊冰柔轻声说道:“他就是这样,唉!也不知道要让我再操多少心呢……” 东关旅微微一怔,转头看着她。 这样的话语,他虽然不是个女子,不见得了解女子的心事,却仍然听得出个中的情挚缠绵之意。 只是…… “喂喂喂!”他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以为你是……你是和熊侣在一起的吧?” 桑羊冰柔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是啊!我是和熊侣在一起,”她的笑容中有些调皮的味道:“可是没有人规定,我不能想着别人吧?” “你和熊侣在一起,又想着虎儿?”东关旅奇道:“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要真,”桑羊冰柔嫣然一笑。“只是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不过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这样好吗?”东关旅疑惑地问道:“你既然喜欢虎儿,为什么又要和熊侣在一起呢?这样不是同时对你们三个人不好吗?” “你当我喜欢这样是吗?”桑羊冰柔有些幽怨地说道:“要不是这个死人头对我全然不理不睬,难道我会喜欢做这样的事吗?熊侣对我很好,又肯听我说话,陪我游玩,我和他在一起也很快乐。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纵使我和熊侣一起有多么有趣好玩,只要一静下来,我又会想起他……” 她轻柔柔地看着烂醉不醒的虎儿,声音极轻极低。 “唉……”她仿佛正在对虎儿说话,只是对象却是全然不知。“你啊……也不知道要再让我操多少心呢……” 面对这样的尴尬场面,听见这样的女儿心事,东关旅只觉得完全不知道该当从何说起,只觉得肩上负着的这个虎儿真是个大麻烦。 突然之间,几幅图画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想着想着,更让他有些目瞪口呆起来。 酒肆之中,那个凶恶的胖女孩躲在人群中偷看虎儿的情景。 曼声高歌过后,那个卖艺女孩水仙看着虎儿的柔柔神情。 当然,还有现在桑羊冰柔对着他轻声而语的情景。 原来,这个“打不死的虎儿”,过了这些年,已经成了个“害死女孩不偿命”的花心大萝卜! 想到此处,东关旅不禁翻了翻白眼,很想把这个重得要死的家伙丢在地上,再踩上两脚。 不过真的这样做了的话,也许当场死于非命,死在桑羊冰柔手上的,会是自己吧? 只见桑羊冰柔在月色下陪着两人走了一会,眼前一拐弯,便已经到了虎儿住的小巷。 “好了!我也该走了!”桑羊冰柔轻轻地吁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虎儿的脸颊,神情充满了眷恋。 然后,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转头对东关旅正色说道。 “这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好不好?不要告诉他,当然也不要告诉熊侣。 不不不,什么人都不能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好不好?” 看见她略带惶急的神情,东关旅点点头。 “好。” 女孩松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笑容,她又看了虎儿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她的脚步加快,一个拐弯便已经不见人影。 空气中,却仍然残留着少女的芬芳香气。 东关旅站在那儿,有些茫然地凝望桑羊冰柔离去的方向,想起方才听见的话语,心中有些百味杂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突然之间,他陡地一怔,随即露出凶狠的神情,双手一震,便将负在背后的虎儿摔在地上。 只听见虎儿“嗤”的一声,还没有落地便双手一撑,一个翻滚,便蹲在东关旅身后不远之处。 虽然一张脸仍然红通通的,但是却已经是十足的清醒。 “你醒着!”东关旅怒叫道:“你刚刚一直都醒着!” 虎儿抓抓头,滑头地笑笑,算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东关旅瞪着他,突然间心中一动,沉声问道。 “那……刚刚她说的话,你全听见了?” 虎儿想了一想,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你知道她喜欢你?”东关旅奇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虎儿没好气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她对我说过。” “你不喜欢她吗?” 这一次,虎儿却久久没有回答,东关旅瞪了他一眼,又重新问了一次。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喜不喜欢,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吧?”虎儿轻轻地说道:“我是什么人?我又算什么?说好听点,我是‘打不死的虎儿’,说难听点,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心大老官,没有钱,没有财产,连前程、性命都不属于自己的光杆小卒子。 什么东西都没有的人,有资格去喜欢人吗?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能给她什么?” “所以你就不敢告诉她,说你也喜欢她?”东关旅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害了她,害了你,也害了熊侣,知道吗?” “不,不是这样的,”虎儿大声说道:“你也听她说了,她也喜欢熊侣,只是可能眼前喜欢我多一点。 但是这样有什么用处呢?我如果真的喜欢她,就该让她和熊侣在一起,然后我好好辅佐熊侣,让他顺利成为楚国的大王,这样她就是王后了。 如果我真的喜欢她,就该这样待她!” “可是……”东关旅急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时间又说不出来。“可是你们……” 虎儿没好气地“呼”一声跃了起来,怪眼一翻,瞪着东关旅。 “可是什么?你很烦呢!像个娘们一样唠唠叨叨,”他抓了抓头,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便走向宅院,说话声音是背向着东关旅说出来的。“人家不是告诉过你吗?说这只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知道,熊侣也不该知道。 你就当我从来没有醒过,也没有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他说着说着,身影逐渐远去。 “睡饱一点,明天我再来找你!” 凄冷的月光照映下,巷子里这时只剩下了东关旅一人,他楞楞地看着虎儿在夜色中消失,想而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过不多久,夜空中居然下起了绵绵的细雨,让人更增几分寒凉之意。 夜已深,雨正绵密。 第四章 熊侣找来的英雄好汉 就着夜色,东关旅走回虎儿的大宅,走进内院,他一心只念着公孙剑妤的伤势,便快步走到她安睡的房外。 在公孙剑妤的房外,东关旅叫了几声,却没有人答应,他微感诧异地探头一看,却看见房内一点灯光也没有,照应的侍女、医生一个也不在,房内空荡荡的,连一丝丝声音也没有。 东关旅大惊,生怕公孙剑妤又像虎儿所说的一样不告而别,连忙“砰”的一声冲了进去,跑到床前,却看见公孙剑妤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极大,就着映入的微弱月光,晶晶亮亮,闪着奇异的光芒。 看见她仍躺在床上,东关旅总算松了口气,正想找人来帮忙时,却听见公孙剑妤幽幽地说道。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只要一阵风就会吹去。“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来看我了呢……” 这恍若梦呓一般的声响,让人不太肯定她神志是否清醒,东关旅有些迟疑地俯看着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这么多年了,我常常在想,我会不会再看见他呢……”公孙剑妤轻轻地说道:“真好,你终于来看我了,我亲爱的小旅。” 东关旅心情激荡,看着她映着月光的秀美容颜,再想起这些年来她的遭遇,终于忍不住伏在床前痛哭起来。 公孙剑妤的双手已然残废,此刻的动作不甚灵便,只能轻轻举着手臂轻碰东关旅的头发。 她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光,眼泪,终于也轻轻地流了下来。 “好孩子,好孩子,”她轻轻地说道:“不要哭啊!能够再一次见到你,我就很高兴了……” 她任由东关旅哭了一会,这才轻声说道。 “扶我起来,好吗?” 东关旅噙着眼泪,点点头,便扶着她的身子,让她坐起身来。 “来,让姊姊看看,”她的笑容中有着泪光。“看看我的小旅是不是长大了?” 东关旅满脸眼泪地看着她,只见公孙剑妤秀颜依旧,脸上微见苍白,却比几年前清瘦了许多。 “唉……”公孙剑妤故意唉声叹气道:“你一直哭,我怎么看清楚你的脸呢?来,我帮你擦擦眼泪。” 她嘴里说着要帮他擦去眼泪,手上却连丝帕也举不起来,东关旅连忙伸袖擦了擦眼上的泪水,这才勉强笑道。 “我不哭了,我的泪也擦干了,不哭了。” “这样才好嘛……”公孙剑妤淡淡地笑道:“我的手臂没有力气,帮姊姊梳头好吗?” 东关旅点点头,连忙找了根木梳,坐在她的身后便帮她梳头。 虽然房内光线并不充足,但是东关旅梳着梳着,却也隐约看得见她的发际有着许多的白发。 犹记得当年,她一头乌亮的青丝,舞起剑来发丝如云瀑飞舞,此刻却已经白发无数。 其时公孙剑妤也不过二十八九岁,以这样的年纪却有如此多的白发,足见这几年来她的处境如何恶劣辛劳。 “我老了,对不对?”察觉他梳头的手有些迟疑,公孙剑妤轻轻笑道:“满头的白发,对不对?” “没有,”东关旅轻轻地梳了几下。“我没见到白头发。” 公孙剑妤不再说话,两人间的静默持续了一会,她才轻轻笑道。 “你知道吗?‘他’要大婚了,再过十九天,他就要大婚了。” 东关旅咬咬牙,勉强说道。 “不知道。” “很好笑吧?”公孙剑妤淡淡地笑道:“他那样对我,我居然还在想着他,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很自甘堕落?” “你没有错,”东关旅轻轻地说道:“是他的错,是他的不好。” “人生哪!男女啊!其实没有谁对谁错,”公孙剑妤悠悠地说道:“是我自己要爱他的,又没有人说他就一定要永远爱我。” “可是他这样对你,就罪该万死!”东关旅咬牙说道:“即使不爱你了,又怎能这样欺侮你呢?不但打你骂你,还……还弄坏了你的手。” 公孙剑妤轻轻地笑了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东关旅有些气急地继续说道。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却这样伤害你,就是这样,他便是我今生最大的仇人!” 公孙剑妤沉默了良久,长长了叹了口气。 “小旅,你恨他吗?” “恨!”东关旅毫不迟疑地说道:“而且我一定要杀了他!” “为什么要杀他?因为他打我,骂我吗?” “不只如此,”东关旅忿忿地说道:“只要任何人伤害了你,我就一定杀了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公孙剑妤淡淡地问道:“为了我去杀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因为……”东关旅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勇气。“因为我喜欢你,只要是谁让你不快乐,我就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喜欢吗?”公孙剑妤轻声笑道:“你不过是个孩子,又知道多少男女之事了?” “我不是个孩子,我是个大人了!”东关旅大声说道:“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我就是喜欢你!” 公孙剑妤缓缓地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他,仿佛想要看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 然后,她轻轻地将脸庞触近东关旅,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 “谢谢你。” 她亲了亲东关旅,轻触一下便要放开,一时之间,东关旅只觉得脑门“轰”的一声,伸出手来搂着她,却怎么样也不肯放开。 而且,他的唇既深又重地印在公孙剑妤的唇上,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过了一会,她更觉得胸口一热,却是东关旅的手伸入了她的衣裳,将她的乳房紧紧握住。 公孙剑妤却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顺从地任他狂吻,也任他的手在胸前游移。 便是这样毫无抗拒的动作,反倒让东关旅的脑子在情欲的奔驰下清醒了几分。 “砰”的一声巨响,东关旅突然倒退两步,撞倒了一张椅子,整个人站立不稳,就此摔倒。 躺在地上,只见公孙剑妤静静地走过来,眼中有着泪光。 然后她缓缓地蹲下,便将东关旅的头拥在她柔软的胸前。 同样的话,她却又说了一次。 “谢谢你。” 在她的拥抱之中,东关旅轻轻地说道。 “我不要你谢我,我不要。” 公孙剑妤轻轻一叹,声音极轻极柔。“你不要?傻孩子,那你要什么?” “我不要你谢我,”东关旅固执地说道:“我只要你爱我。” 公孙剑妤紧紧地拥着他的脸,却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就这样,像是泥塑木雕一般,紧紧拥在一起,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次日清晨,虎儿一大早便在东关旅的房前大呼小叫,东关旅没好气地“砰”一声打开房门,只见虎儿一脸嘻嘻哈哈,睁着大大的眼睛,以天真的神情看着东关旅。 那种神情的另一个用意也许就是说,昨天晚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听到。 不过另一件事,虎儿倒是清清楚楚。 “我来带你去看看熊侣的根据地。”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上大街,虎儿带着东关旅绕了几圈,穿过大街上的人群,有时候居然又要穿过人家的园子。 大白天地,踩过人家的园子里,只是那些人家仿佛对虎儿这种行径已经习以为常,大多给他来个视而不见。 “我们做这些事,是要隐密一些的,”虎儿解释说道:“毕竟斗子玉在郢都城内处处都是耳目,咱们得小心一些。” 东关旅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听见虎儿这样的解释,可是听起来却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你说,这样绕东绕西是为了躲开斗子玉的耳目?”东关旅问道:“可是他的势力如果真的遍布全城,像刚刚经过的那些人家,难道他们不会去通风报信吗?” 虎儿微微一怔,想了一会,才勉强笑道。 “只盼他们不会吧!这些人家里面,有很多是支持世子熊侣的,虽然斗子玉在郢都城中作威作福,但是真心希望熊侣登上楚王宝座的,还是大有人在啊!大部分的人心,还是希望能够让正统的楚国血脉继续稳坐王位。” 东关旅点点头。 “知道了。” 两人绕了几处,过了一会便走出了园子,虎儿四下张望,带着东关旅神秘兮兮地又闪进一道巷弄,这才走到他们的目的地之前。 眼前出现的,却是楚国郢都城的烧炭场。 那烧炭场中黑烟薰天,放眼望去,为数极多的烧炭工人赤着上身,一身煤灰地在那儿奋力铲炭。 东关旅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一地的黑烟烧灼之地,虎儿看见他好奇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们只能找这样的地方了,因为别的地方不够隐密,我们也没有钱去维持。” 烧炭场的东方有几座小屋,虎儿领着东关旅走过去,穿过小屋,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小小的空地。 空地的四周,也不晓得是人工所造,还是天然生成,围绕着大约有两个人来高的土墙,将这片空地围成一个小小的盆地。 在空地上,稀稀落落地或坐或站着几个汉子,有的人懒懒地躺在地上晒太阳,有几个人甚至蹲在地上画地为局,用小石头玩着棋戏。 这种气氛,和世子宫中那些屠狗沽酒的家伙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些人,便是我和熊侣找来的英雄好汉,”虎儿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们志同道合,共同为了辅佐熊侣登上大位而努力。” 只是,这空地上的人看样子实在和“英雄好汉”的形象有着好大一段距离,虎儿走过去,对着那几个躺卧地上之人大呼小叫,几个人才勉为其难地抓抓头,站起身来。 然而,在空地的右端,此时却有三两个汉子直挺挺地站着,手上握着长弓利箭,正对着几个箭垛射箭练习,和其他人的慵懒恰成强烈的对比。 那几个射箭的汉子之中,有个长须的中年汉子听见虎儿的大呼小叫,转过头来一看,便高兴地大声叫道。 “这不是小东关吗?东关,你回来了!” 东关旅楞了一楞,定睛看过去,也不禁笑得非常开心。 那中年汉子呵呵大笑,快步走了过来。 “东关东关,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养叔好生想念你啊!” 这个中年汉子,便是当年在水月居中的神箭好手养擎玄了,当日斗子玉发动魔族入侵水月居之时,靠着这养擎玄的神箭,抵挡了不少斗氏、魔族的攻势,当时他的神箭之威,虽然过了数年,仍然很清晰地留在东关旅的脑海之中。 看见养擎玄精壮的神情,一旁的虎儿总算有了点面子,看了东关旅一眼,也笑得非常开心。 “当日我们在水月居中,幸好有养叔的帮手,才能够打退魔族,”虎儿笑道:“后来我和熊侣回到了郢都,想起了养叔之能,便将他请了过来,为世子效力。” 和养擎玄一起射箭的几人,都是楚国“箭族”之中的人物,那“箭族”是楚国相当有名的一个家族部落,族中之人以善射闻名,常常代表楚军在封国之间出战,能够在百步之外射中敌方大将,向来是楚国大军倚重的对象。 养擎玄将几个箭族族人拉了过来,介绍给虎儿和东关旅认识,其中有几人此刻还有着楚兵的身分。 东关旅和几个箭族之人客气寒喧了几句,一旁的养擎玄却冷不防对着角落大声叫道。 “石门!你还在那儿偷懒什么?” 众人听见他这样大叫,都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处树荫底下,此刻有点迟缓地探出一颗大头,跟着便是一个胖胖的年青男子不情不愿地爬起身来。 只见虎儿皱眉笑道。 “那不是韩石门吗?听说他还是您的亲戚。” 养擎玄无奈地远远瞪着韩石门,摇摇头说道。 “说是亲戚,也可以这么说,他是我大姊的儿子,但是从小就随着我大姊的夫家住在蔡国,一直到少年时候才回到我们箭族。 唉!这孩子不行,工夫没学到什么,基础已经差了人家一大截,学起射技来又有一搭没一搭……” 便在此时,他的身旁突然“哇”的一声,有个小孩哭了起来,养擎玄略带不好意思的神色,转身便在一个摇篮中抱起一个两三岁的流鼻涕小男孩,一边好言地轻声说道。 “基儿别哭,别哭啊……” 虎儿笑道:“养叔又生了个胖小子啊?怎么从前好像没见你带他来过。” 养擎玄赧然道:“不成材,不成材,倒让你们见笑了。 这是我的小儿子,名字叫做养由基,平素是我老婆在带的,这阵子家用拮据了一些,老婆去帮人做些厨役杂工,孩子就让我带上几天。” 说着说着,那小孩基儿又开始大哭起来,弄得养擎玄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放下长弓,四下找些东西让小孩填饱肚子。 一时之间,懒散的懒散,贪玩的贪玩,小儿的哭声又是响彻耳际,整个烧炭场空地之中丝毫没有英雄好汉的气氛,倒像是个市井上的菜场。 虎儿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东关旅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看见这样狼狈的场面。我们的状况便是这样艰苦不顺,但是我这人就是不信邪,我就不信熊侣的部属会这样一直倒霉下去!” “不会的,”东关旅好言安慰说道:“我相信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时候,那个胖胖的大头男子韩石门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打量了东关旅几眼,笑着说道。 “虎儿哥,您又带了新的同伴来了?” 这个胖胖的男子仿佛脾性极好,笑起来笑容颇为灿烂,方才养擎玄虽然对他颇有微词,但是虎儿却似乎并不在意,也对他和气地笑道。 “是啊!这位是我和世子在少年时代结识的好友,叫他小旅便是。” 这韩石门不晓得为什么,看见东关旅却是和他极为投缘,方才他虽然懒懒地躺在树下,仿佛极为散漫,但是此刻却跟在虎儿和东关旅的后头,兴致勃勃地一起听着虎儿解说熊侣属下们的一些作为和编制。 在烧炭场空地的南方,此时还聚着一群衣饰古怪的人们,这些人有的手持石块在地上不住抛掷,有的人却拿着龟壳口中念念有词。 奇怪的是,有个老者紧闭双眼在空地上盘踞而坐,口中不晓得念些什么,整个人居然缓缓地飘浮起来,凌空静止不动。 “这些人,是我们楚国的另一群奇人异士,”虎儿解释说道:“他们是巫族之人,擅长的是占卜和咒术。” “占卜和咒术?”东关旅好奇地笑道:“真的有用吗?” “在一般人看来,自然是只有老太婆和人生失意的人才会信的,”虎儿苦笑道:“但是熊侣却对这一族的人很有兴趣,因为他当年在碧落门中学得的便是这一类的奇术。” 他这样一说,东关旅便听懂了,记得当年在碧落门中时,那位奇异的老人夷羊玄羿曾经指点过三兄弟不同的奇术,东关旅学得的是元神控制技巧,虎儿学的是发挥人体潜能的武技之术,而熊侣有兴趣的,却是施咒、卜筮一类的玄学术法。 “熊侣说过,说这一类术法其实是非常精深的学问,只是有很多细节失传之后,就成了乡里之间欺骗愚夫愚妇的迷信。 这些年来,他和巫族的人们相交颇深,也学得了不少奇怪的巫术之学,有时候在争战之时也真的有些用处,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一天他们领悟出了好用的术法,也能来帮我们打打仗也说不定。” 说到此处,他转头四望,便对一个长发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 “喂!桑门大巫老兄。” 那“桑门大巫”是个瘦削的小个子,只见他神秘地看了虎儿一眼,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 只见虎儿在地上拾了一块石头,大约有两个拳头粗细,他将那块石头捧在手上,转头对东关旅说道。 “这类巫术之法,原来我也是不信的,但是巫族之人有些方法施展出来,却不由得你不相信。” 说着说着,他向那“桑门大巫”点点头。 “来,可以了。” 第五章 十三玄将 只见那桑门大巫微一点头,口中开始喃喃念着咒语。 “拉此·结哩·惹·拉克拾同·阿普!” 他念了几句,虎儿点点头,双手一松,便将那块石头放开。 说也奇怪,那石头虽然放了开来,却丝毫没有下落,只是悬浮在空中,像是浮在水上一样缓缓摆动。 东关旅大是惊讶,走过去瞪大眼睛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见那真的只是块平常不过的石头,也不见有任何异状,但就是这样,绝对违反常理地悬浮在空中。 过了一会,这才“噗”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桑门大巫”神秘地笑笑,重又闭上眼睛,仿佛对眼前之事又没有任何关心。 看见东关旅惊诧的神情,虎儿微微一笑。 “很玄奇吧?这巫族的术法便是这样,全然没有任何的道理,连他们也不晓得为什么,只是念一些咒语便能做出许多人力不及的事来。 有的咒语只要念一念,便能平空发出火来。 有的咒语却能够役使木石之物。 听巫族的长老们说,他们上代的祖先还有人能够在水里、火里、土里来回遁走,日行千里,夜行百里,和封神时代中的‘土行孙’一样厉害。 只是因为代远年湮,有许多术法早已因为种种原因失传,留下来的也只是片断的东西。 而熊侣想要做到的,便是将这些奇异的术法重新整理起来,看能不能在战阵上发挥功用。” 一旁的韩石门听得有趣,好奇地问道。 “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呢?让一块石头飘在半空,或是平白发出火来,这种事做到了又能如何? 要让石头悬在半空,吊根线还是干脆用手捧着都可以做到,干嘛还花时间去搞什么术法? 还有如果想要有火的话,只要带着火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做什么‘平空发火’呢?” “干这种雕虫小技当然是没有用的,但是如果能够让许多人学会这种咒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虎儿笑道:“你想想看,如果一个人念咒能让一颗石头浮在半空,那么如果有一千人一万人念咒呢? 那样的力量如果能够善于利用,可以让一座山飘在敌军的阵营上空,只要咒术一动,不用费你一兵一卒,整座高山砸将下来,就能够将敌军全数歼灭,你说这样的术法厉不厉害?” 韩石门咋舌笑道:“果然厉害。” “只不过啊……”虎儿苦笑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的,真要达成这样的力量,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就了。” 他一边解说,一边让那些巫族之人逐一展示们的术法,几个用龟壳和土块占卜的巫族也还罢了,倒是其中有一个老者能够以瓦盆的水面映照出远处的景物,也能用燃烧草木的方式为人治病。 “映出远处景物的术法,名叫‘圆光’,而治病之术,名为‘祝由’,”老人说道:“这些都是我巫族之中的不传之秘。” 同样的,虎儿也说这些术法如能用在军国战事之上,圆光之术可以洞悉敌人的动静,达到制敌于先的目的;而祝由之术则可以让战阵上的士兵伤痛早些痊愈,对全军的战力当然也极有助益。 只是,这些术法看似玄奇,力量却是极为有限,那老人虽然说得神秘,虎儿好说歹说才让他又施术了几次,只是那“圆光”之术却只是能够显现出远方风景,要它显示出特定所在,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那“祝由”之术更是全无用处,老人在韩石门的头上点燃了多种草木,烟薰得他涕泪直流,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效用。老人坚持此术一施,韩石门的身上疾病登时全消,但是胖胖的韩石门本就是个健壮似牛的小伙子,既无风湿也无疯瘫宿症,如何“疾病全消”倒也是很难证实之事。 看了巫族的一些术法之后,这个烧炭场的秘密所在大致已经看完,看完之后,东关旅并没有什么意见,倒是虎儿很微妙地觉得有些颜面无光,于是勉强笑笑。 “这只是熊侣的根据地之一,其它所在,等哪天有空我再带你去看看,”说着说着,仿佛觉得没有说服力,于是又抓抓头笑道:“他有更精锐的属下在别的地方,这里只是个据点,所以……” 东关旅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正想说些话来安慰他时,却听见空中阴恻恻地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语声。 “不不不,他们就只有这种蠢材废物,再没有别的了……” 听见这个声音从空中传来,虎儿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空地上的众人也大吃一惊,连忙抬头往空中虚无之处望去。 只见在空地方的土墙之上,此时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十来个奇奇怪怪的人物,只见那些奇怪人物之中,有个人穿着一件大到有些夸张的斗蓬,像蝙蝠张开双翅一般,“呼”的一声轻飘飘跃起,在空中展开斗蓬,缓缓飘浮而行。 只听见虎儿怒声大叫。 “蓝巨!又是你这狗贼!” 在他的怒叫声中,空地上的众人惊惶失措,有几个下棋的汉子争相走避,口中还惊声大叫道。 “快跑快跑!蝎神来了!” 只见那“蝎神”的斗蓬上果然绣了只色彩斑烂的巨大蝎子,在空中鼓着风,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看见他这样的身影,空地上的人大多惊声大叫,四下走避,有的人往入口处的小屋狂奔而去,这些人之中,有的刚刚一付懒得要死的模样躺在地上,此刻逃起命来,速度却迅捷似流星。 在混乱之中,虎儿怒声大叫。 “不要逃!大伙有种一些,不要让人看不起!” 那几个箭族之人果然比其他人要有骨气一些,只见养擎玄抱着小孩,另一只手提着大弓,昂然地和几个族人站在那儿,神色却有些不安与惊惶。 只见在土墙上的那十来个人也纷纷跃下地来,看看这些人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是衣饰奇特鲜明,有的人身上绣着巨大的蟹钳,有的人则是戴着巨大的羊角巨冠,有个胖壮的大个子露出纠结强壮的肌肉,手上却握着一把宽得像是铲子的巨刀。 更奇怪的是,其中有名脸色苍白的中年女子,手上捧着的却是两个透明的巨瓶。 看着这些装束奇怪的人悄然出现,东关旅除了惊讶之外,还带着一肚子的好奇,只听见虎儿怒声说道。 “混蛋!这十三个混蛋又来了!” 东关旅仔细一算,却算出来这一群人共有十四个,于是悄然地向虎儿问道。 “这些人是谁?明明是十四个,为什么你会说他们有十三个?” 虎儿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们有十四个,不过他们仍然算成是十三个人,因为他们就是斗子玉手下的走狗:十三玄将!” “十三玄将?”东关旅更是大奇。“他们是干什么的?” “是斗子玉的爪牙,当然便是帮着他作威作福,”虎儿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不会看吗?” 这时候,那“十三玄将”果然开始纵横全场,空地上大部分人此时已经张惶失措地逃掉了,剩下的几个箭族之人虽然还在,却也没有什么抵抗的样子。 那持着巨刃的大汉狂吼几声,冲过去便将箭族们练箭的垛子一一斫倒,几个玄将合力将一些休憩的桌椅、平台一一砍破拆掉,那个衣饰上有着蟹钳的男子持着一柄利剑向箭族之人不住挥舞,养擎玄看了虎儿一眼,叹了口气,终于转头带着箭族之人离去。 而入口处的几间屋子此刻也轰然而倒,整个根据地只在片刻之间便被他们捣毁得干干净净。 而那名持着两只巨瓶的女人得意地尖声而笑,将其中一只巨瓶微微一倾,也不晓得她倾出了什么,转眼之间,那几间倒塌的小屋便发出火光,陷入了熊熊的烈焰之中。 虎儿怒火冲天地瞪着这群玄将,但是仿佛对这些人的身手极为忌惮,一时之间也不敢出手和他们打上一架。 便在此时,十三玄将之中有一对显然是孪生子之人,便是有他们这一对,“十三玄将”实际上却有十四个人,两个孪生人看看空地上的建物已经捣毁得差不多了,转头一看,却看见在一旁的东关旅,看他傻楞楞说不出话来,两人眼珠子一转,心念相通,便持着双刃一左一右地向东关旅挥击而来。 看见两人突如其来的动作,虎儿登时大惊失色,狂声大叫。 “不行!你们敢!” 便在此时,东关旅眼睛突然圆睁,他陡然看见这两个孪生人挥刃攻了过来,身上的力场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感应,隐隐传出风雷之声,便向那两个人的方向迎了过去。 此刻东关旅身上的力场经过龙三公主的“雷”力场感应,早已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那两名孪生人只见东关旅的身上微微泛出蓝光,两人在急速的前进中一怔,冷不防“轰”的一声,手上像是烧灼一般的剧痛不已,两柄利刃登时脱手而出。 而且,这股巨力不仅将他们手上的兵器震飞,而且还重重击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两人在刹那间从前进变成倒退,“砰砰”两声背脊着地,摔在地上,久久爬不起身来。 虎儿见东关旅居然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惊讶之外,又是满心欢喜,连忙大声叫道。 “小旅!再打!再帮我打他们!” 东关旅这一出手,登时便将两名玄将打倒在地,其余玄将们看见了,纷纷露出警戒的神情。 那两名孪生玄将被东关旅出奇不意地打倒,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全无防备,此时一众玄将全数聚拢了起来,每个人都戒慎地盯着东关旅。 而在几个玄将的身后,也淡淡地泛出了色泽不一的光芒。 看见这样的光芒,东关旅暗叫不妙,因为这显示玄将之中,也有人具有元神力场的能力。 如果是和普通人对打,东关旅也许可以占上优势,即使是和有元神能力的人一对一地打,也有不少的胜算。 但是如果面对的是超过一个以上的元神之族围攻,那胜算就非常非常之低了…… 然而,遇上了这样的对峙场面,却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东关旅看看身旁的虎儿,只见他兴高采烈地准备看东关旅打一场好架,却不晓得这一架打下来,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有问题了…… 只见在玄将队伍之中,那个“蝎神”和羊头大汉、持巨瓶的女人身后的元神光芒最强,东关旅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准备硬着头皮开始打这一场不太可能取胜的架。 便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 “住手!” 听见这样的声音,只见玄将们都是一怔,随即收起剑拔弩张的攻击态势,连几个玄将身后的元神光芒都收敛了不少。 东关旅大感奇怪,回头看看虎儿,却看见他露出又是生气,又是不屑的神情,看见东关旅好奇的眼神,他更是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只见在眼前的十三玄将们纷纷收起兵器,神色恭谨地让到两旁。 从玄将们让出的空隙中,此刻却缓缓地走出来一个神情清雅的中年男子。 看见这个男子的面容,东关旅不禁睁大双眼,失声说道。 “倪负羁前辈!” 这个男子,果然就是当日在监狱救了东关旅和虎儿,后来却在山林中被魔族所擒的奇人:倪负羁! 东关旅又惊又喜,正想过去拜见时,虎儿却没好气地一伸手将他拉住。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啦?他不是个好人!” 东关旅奇道:“你在说些什么?那是倪负羁前辈呢!” “我当然知道他是倪负羁前辈!”虎儿怒气冲冲地说道:“可是你知道这十三个傻蛋是谁训练出来的吗? 便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位倪负羁前辈!现在他已经是斗子玉手下的大红人了,你还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东关旅惊疑不定地看着倪负羁,只见他笑容中微有无奈神情,却没有出言反驳。 只见倪负羁的袖中神光湛然,那便是他极为强大的奇异能力:光剑,他想了一下,以眼神向身边的几个玄将微微一看,其中一名头发膨松,身上有着狮子图形的玄将会意,便对着虎儿大声说道。 “谷於菟,你走吧!今天师父也不来难为于你。”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暗自松了一口气,拉着东关旅的手便说道。 “我们走!别理这些坏蛋了!” 倪负羁摇摇头,淡淡地说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只要你走,东关旅要留下来,我有话和他说。” 虎儿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 “我不走!除非小旅和我一起走,我才走!” 听见他这样说,倪负羁摇摇头,温和地说道。 “你还不走,难道真要我难为于你吗?你自己也说过,说我是斗子玉手下人,与你本是敌对,难道你真要我对你不利吗?” 虎儿脸色极为难看,知道他所说的确是实情,想了一下,便对东关旅大声说道。 “小旅!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来和他们说话,你自己决定!” 东关旅有些为难地看看虎儿,又看看倪负羁。他这些年来人并不在楚国,对于斗子玉阵营和熊侣、虎儿的斗争细节一无所知,虽然对斗子玉本人的恨意极深,但是对其他人的敌意反倒没有虎儿这样强烈。 当年倪负羁将东关旅、虎儿从斗子玉势力中救出,又对他们极为和善关怀,后来倪负羁在森林中遇险,半夜里被突如奇来的魔族袭击,因而不知所终,究其原因,东关旅总觉得是当日自己不慎睡着,失了警戒,才害得他失手被擒。 因此,对于这位奇人,东关旅在敬意和亲近之外,又多了几分惭愧之情。 看见东关旅有些迟疑,虎儿跺了跺脚,便大声说道。 “倪师父,他只是我们的朋友,只是和我们在一起,没有和你过不去,你千万不要害他。” 倪负羁淡然一笑,摇摇头。 “虎儿虎儿,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这几年以来你被我抓到了多少次,我连你都不害了,又怎会害他?” 虎儿一怔,想起他所说的的确是实情,于是便恨恨地瞪了十三玄将一眼,便和韩石门一起离去。 临去之前,还忿忿地众人说道。 “你们不要难为他,有什么事来找我,所有事都是我做出来的,和他无关!”他大声地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们有什么乱来的地方,哼哼……” 那名持巨刃的大汉怒目圆睁,正要反唇相激,旁面那“蝎神”瞪了他一眼,大汉仿佛对这穿着大斗蓬的玄将极为忌惮,登时闭口不说。 倪负羁看着虎儿的背影逐渐远去,摇了摇头,便转头温言对东关旅说道。 “坐。” 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东关旅看着倪负羁,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眼中尽是疑惑。 倪负羁淡淡地说道。 “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我了,是不是?” 东关旅点点头。 “是。” 倪负羁慨然地叹道。 “有许多事情哪!当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人生在世,不管是成为朋友、亲人,甚至是仇敌,都是无奈的安排,有时却让你不得不屈就于宿命的安排。” “您真的在帮斗子玉做事吗?”东关旅皱眉问道:“他是坏人哪!你怎么会帮他做事呢?” 倪负羁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东关旅。 “你真的能够断定什么人是坏人好人吗?一个人是好是坏,真的那么容易界定吗?” “我只知道斗子玉做过许多坏事,”东关旅昂然说道:“当年要不是他做的坏事,我和虎儿也不会差点无端被杀死,也不会认识您了,对不对?” “以这件事来说,斗子玉真的是错了,但是如果真要论定的话,却也只能说是他手下人做的坏事,因为他本人也许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但是他纵容手下做这些事,就足以证明他是坏人了,”东关旅固执地说道:“只有坏的主人,才会有坏的下属!” “你这样说也许没有错,”倪负羁淡淡地笑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楚国的穆王身体如此虚弱,根本无法视事,而楚国的外围有这么多敌对的封国环伺,如果没有斗子玉和斗家的经营,你想想楚国的人民会遭逢到什么样的灾祸?”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有些愕然,其实,同样的说法他也曾经听熊侣说过,只是他对斗子玉的恶感已然根深蒂固,虽然明知倪负羁所说未必没有道理,但是仍然不觉得斗子玉是什么好人。 “但是你可以选择帮熊侣啊!”他摇摇头说道:“按照宗法来说,熊侣更有资格接管楚国的大位吧?他这样需要人才,如果你能够帮他,不是更能替楚国谋福吗?” 倪负羁凝望着他,眼神中更是耐人寻味。 “小旅啊小旅,这些年来,你虽然长大了一些,但是有些事,毕竟还是没有你想的那样单纯的。 你喜欢熊侣,和他站在同一个阵线,那是你和他的私人交情。 你又恨极了斗子玉,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坏之人,那却也是私人之情。 只是管理一个国家,却不是只凭私人之情就可以的,有时候你真的非常讨厌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却能够帮千千万万人谋得好处。 如果你是一国之君,这样的人,你要让他治理国家,还是要把他杀掉? 有时候如果又有一个人,你真的很喜欢他,觉得没有他你连觉都睡不好,吃东西也没有滋味。 但是这个人却会害死许多无辜的黎民百姓,这样的人,你又该如何? 是把他杀掉,还是让他继续留下来,继续害许许多多的人?” 东关旅怔怔地听着他问了这几个问题,却没有一个回答得出来,过了一会,只能够勉强低声说道。 “可是我并不是一国之君,我只是个平凡人。” “但是现在虎儿、熊侣、我,甚至还有斗子玉,却都已经不是一介平凡之人,就连你,日后和虎儿他们一起作战之时,你们手中掌握的也是楚国万千人民的命运。 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形,你是要以私人之情来作决定,还是要顾全大局,抛去自己的成见?” 听见他这样的说话,东关旅更觉语塞,只能勉强说道。 “我知道您说的话应该是没错的,但是不论如何,我仍是绝不可能和你一样,为斗子玉做事的。” 倪负羁哈哈一声干笑,摇摇头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帮斗子玉做事的了?我只是重新遇上了你,一时高兴,想和你聊聊天而已。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意思。” 东关旅大喜,能够不在这话题上持续下去,本就是他的原意,他和倪负羁随口聊了几句,约略地谈起这些年来的经历,倪负羁仔细倾听,脸上不时露出惊叹的神色。 说到羊城中的碧落门,倪负羁神情极为关注,更是凝神细听东关旅的叙述。 说到和龙三公主分别的情景,倪负羁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古怪之事。 “所以,这便是她送你的玉丝了?”他看着东关旅颈上戴的玉丝饰物问道:“她的神情极为生气,却还是送你这个东西?” 东关旅点点头。“正是如此。” 倪负羁想了一下,看着远方的天空,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有着这样多的奇人异士,殊方景物,像我这样的井底之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比起夷羊老师来,我这样的识见,又何尝不是萤烛与骄阳的差别呢?” 听见他突然提起了“夷羊老师”,东关旅不禁大是好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晓得为什么他会突然间这样说。 因为他提及碧落门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夷羊玄羿的名字,但是此刻倪负羁却随口说了出来。 倪负羁看见东关旅这样的好奇神情,淡淡地笑道。 “我会知道夷羊老师的姓氏名讳,你觉得奇怪吗?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令人出奇之处,因为我也曾经在碧落门中得过夷羊玄羿老师的教导,像我手中这对‘光剑’,便是在他的指导之下炼成的。” 东关旅恍然大悟,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前辈的知识如此丰富,当年在山林中听您说的那些殊方异事,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唉!”倪负羁轻声叹道:“要说到‘智识丰富’,这世上真正的博学之士更是多如瀚海,我们这样的人又怎么够格呢? 我只不过是在碧落门中学了点粗浅之技,真正的精深学问却没有学到,所以我才不敢提及夷羊老师的名字啊!” 说到此处,他突然心念一动,笑着指着那十三玄将(事实上是十四人)问道。 “你觉得我这几名学生如何?” 东关旅看了他们几眼,想起方才看见的元神光芒,沉声问道。 “他们也是元神之族,是吗?” 倪负羁点点头。 “没错,这几个人是我近几年挑选出来的,但是训练他们之时,凭借的却仍然是碧落门中的学问。” “碧落门中的学问?”东关旅奇道。 “当然,”倪负羁神情有些得意,忍不住又看了十三玄将一眼。“你记不记得在碧落门之中,有个地方是浩瀚深远的无边星空,但是在星空之中,却有着十二幅巨大的图象?” 东关旅一怔,想起那十二幅巨大且令人印象极度深刻的巨像,连忙点头。 “记得,记得。” “那十二幅图象,代表的是天地万物间,一个极为深邃巨大的秘密。 至于它的真相为何,连夷羊老师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它蕴藏着人世间万物的所有关联,只要能将它参悟,你便成了神,成了仙,再也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你。 据说,人世之间有一个圆形的巨大圈圈,名曰‘黄道’,把‘黄道’切成十二等分,每一个等分便是一个象征之物。 这十二个象征之物依次为:公羊、二鱼、水瓶、羊羯、人马、天蝎、天秤、室女、猛狮、孪生双子、大蟹、巨牛。 十二个象征物,在天上星辰中都有相对应的星群。 只要弄清了这些星群的互动关联,人世间所有事情都能找出答案。 但就像我先前所说,这些答案连夷羊玄羿恩师都无从得知,更遑论是我自己了。” 东关旅想了一会,疑惑地问道。 “这十二个星辰图象果然玄奇难解,可是这又和你的十三玄将有什么关联呢?” “十三玄将,是我依据碧落门中的十二星图体认出来的阵式,这十四个人我依照他们的资质,分别教导他们与自己天性对应的绝学。 所以,他们就在这样的条件下被我训练而成,平日的实力已然极强,遇到强大敌人时联手而攻,威力更是惊人。” “您刚刚不是说,是十二星图吗?怎么你训练出来的,却是‘十三玄将’?” “只因我学了碧落门中的学问,自己经过多年的钻研和领悟,又看了许久的天象,我发现其实十二个星图其实还不能完全概括所有的人世奥秘。 如果要让这套学问得到完全,便得要再加上第十三座星图,那便是天空中的‘蛇夫’星群。 因此,我这十三玄将便如此训练出来。 那个穿着巨大斗蓬之人,叫做‘蝎神’蓝巨。 使剑的叫做‘赤蟹剑’鱼子炎。 代表二鱼的,叫做‘天鱼’杜蜀东。 那对被你打倒的孪生人叫做‘双刃子’公孙襄、公孙辅,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胖大的汉子叫‘狂牛斩’舟东来,使的是那柄大刀,你当然也看见了。 戴着羊头大帽的叫做‘羊魔’白铜寿。 穿白衣的高瘦汉子叫‘南斗’范死,因为人马星群同时也是南斗群星,自古以来,北斗掌生,南斗管死,他的名字便是从这儿得来。 那个年轻女子是‘室女剑’叔孙紫兰,还有另外那个衣裳绣着半羊半蝎的是‘神羯星’里李克。 拿着两个大瓶的是‘火水神瓶’时任十九娘。 一头膨发,看起来有点像疯子的便是‘战狮’庞谦。 除此之外的两个,一个是‘蛇夫’匠丽伯伦,另一个则是‘天秤’姜梦熊。 这十四个人便是我的‘十三玄将’。” 他这一介绍下来便如同高山流水,介绍得极为顺畅,绝不迟疑,但是东关旅一时间也没这样好的记性,也没能将这十四个人的名字一一记住,只根据他们的特征勉强记了几个形貌较为鲜明的玄将。 倪负羁此番和东关旅算是说了许多话,至于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真正的原因东关旅并不晓得,连倪负羁自己也不甚清楚。 人世之间,就如同他所说的,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只因为有着宿命的安排,有的人会极为投缘,有的人却是不管在什么场合见面,就注定要变成死敌。 两人在烧炭场中谈了这许久,过不多时,倪负羁也不知道另有什么要事,便向东关旅点点头,翩然消失在土墙之上。 而那些玄将们见他离去,也一个个在土墙上消失了踪影。 第六章 她比我更好更年轻 与倪负羁分手之后,东关旅缓缓地从烧炭场中走出来,一出大门,便看见虎儿焦急地站在门口窥视,一看见东关旅走了出来,虎儿又惊又喜,连忙快步迎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叫。 “他们怎么样了?他们打你了吗?打你了吗?” 东关旅摇摇头,笑着说道。 “打是没有打,只是和我说了一会话。” 虎儿忿忿不平地瞪视着烧炭场中,怒声说道。 “这些奸贼,也不晓得他们在搞什么花样?不管他对你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理会便是。” “为什么倪负羁师父会去帮斗子玉做事呢?”东关旅侧头微微一想,想起当日在山林之中,虎儿便是和倪负羁一起消失的,后来林中灾变陡生,这才让公孙剑妤救了东关旅。“你们应该都是被斗子玉抓走的吧?怎么后来你被抓去了星箭荒场,后来倪负羁师父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我哪知道啊?”虎儿没好气说道:“我只知道后来你在碧落门消失之后,我和熊侣偷偷跑回楚国,这才知道倪……这个倪师父居然成了斗子玉的走狗,帮他做事不说,还帮斗家训练了一批什么十三王八蛋,真他娘的!”他出身市井,骂到性起之处,便是几句粗话。 “他帮斗子玉做事,做过什么坏事吗?”东关旅好奇地问道:“比方说欺负人,强抢人家东西什么的。” “这点倒是没有,所以我才依旧尊称他一声师父,”虎儿气冲冲地说道:“只是帮斗子玉那种坏人做事,不论怎样就是不对,哼哼……我还去劝过他呢!只恨他执迷不悟,说什么都不肯来帮熊侣做事。” “你劝过他?”东关旅奇道:“他怎么说?” “还不就是那些废话吗?”虎儿没好气地说道:“说什么‘人以国士报我,我以国士报人’,又说他阅人无数,熟知天下人面相术,还反过来劝我,说什么熊侣是那种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之人,真是混蛋加无聊!” “熊侣对人不好吗?”东关旅随口问道。 出乎意料地,这只是个随口问出的问题,只是虎儿一听之下却是有些迟疑,抓了抓头,这才轻声地说道。 “没……没有啊!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东关旅胸无城府地笑道:“熊侣是个好人,对人当然是好的,倪师父不能帮他做事,那是没有缘份,只怕是没有办法强求的。” “大概是这样。” 两人谈谈说说,不一会儿已经回到了家中,但是虎儿却还不能回家歇息,说是要到世子宫中告诉熊侣烧炭场被砸了的消息,话一说完便一溜烟不见人影。 第二日,东关旅看看天气好了些,揭开公孙剑妤的手看看,发现她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正在寻思要如何邀她出去到外头散心,公孙剑妤却自己开口说道。 “天气很好呢!我很想出去晒晒太阳。” 东关旅大喜,连忙准备了一会,便扶着她走出虎儿的宅第,走入阳光之中。 在郢都的春阳下走了一会,公孙剑妤的眼睛像是猫咪一样的眯了起来,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已经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光华。 东关旅在一旁看着,心中正在高兴,却听见公孙剑妤轻声说道。 “不过,我很想去浚水旁边看看呢!” 那浚水是位于郢都城旁不远处的一条河川,河水清澈可喜,河岸边处处都是美丽的荻芒佳草,景物极为诗意美丽,向来便是楚国臣民很喜欢去的地方。 东关旅见公孙剑妤喜欢,当然没有任何异议,便雇了车马,便在暖暖的阳光下载着公孙剑妤来到浚水。 到了浚水岸旁,只看见游人如织,水色清绿怡人,一条碧绿光带也似的长河横在群山之中,河水映着岸边迎风飘摇的芦荻,叫人一看便心情大好起来。 公孙剑妤到了河水旁边,轻轻地四下看看,露出神秘的微笑,指着南方的一处小小河岸。 “那里。” 东关旅依着她的意思,便带着她缓缓走到那一处河岸,到了岸旁,却被一道明亮惊人的剑光吸引。 看见这样的明晃晃剑光,东关旅的眼睛忍不住一亮,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晕忽忽的,仿佛有着时光倒错的离纵之感。 这样的剑光,他是再熟悉不过的,因为那便是公孙剑妤当年最有名的舞剑之姿:公孙大娘! 剑光如龙,剑芒似电。 还有那一缕红若美人芳唇的飘扬剑穗。 但是此刻公孙剑妤却是双手残废,似笑非笑,神情古怪奇异地巍然站在他的身边。 如果站在自己身边的就是“公孙大娘”本人,那么那团剑芒又是什么人使出来的? 在水色芦荻的映照之下,那舞着剑光的身影逐渐转缓,只见那舞剑的女子同样风姿绰约,腰肢轻摆细如风中之柳,但是细看之下,这女子却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身材也没有公孙剑妤的高瘦,大约是中等的个子。 但是在剑光的顾盼流转之下,只见少女的面容比起公孙剑妤要更增几分贵重秀美之气,若说比起容貌来,却是个姿色绝对不输给公孙剑妤的美貌女子。 只见她的神情庄重肃穆,一套剑招舞动既毕,刷刷刷几式收手,闭目凝神,将明晃晃的剑身直竖在脸旁,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便在此时,公孙剑妤轻轻鼓掌,少女听了,看见是她,脸上登时露出愉悦的笑容。 “妤姨!” 公孙剑妤携着东关旅的手,走到少女的面前。 “这位是晴霜,是斗家的女孩,算算应该是子玉的堂侄女,”只见公孙剑妤神情轻松地说着斗子玉的名字,仿佛那是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人。“晴霜从小练剑,后来蒙她不弃,和我学了几招,我们的情谊,就是从这舞剑弄刀而来的。” 那少女斗晴霜虽然是个贵族家的大小姐,长相秀丽端方,但是却没有官家小姐的矜持扭呢,她大方明艳地与东关旅谈谈说说几句,东关旅问了她一些使剑之事,她也开朗地有问必答。 一旁的公孙剑妤看见两人谈得投机,也轻轻地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一阵子不见,你的剑招仿佛又进境了许多,只是注意出剑之时,身形不可变老,需知剑重轻盈,如果用力过于僵直,便失了舞剑的神意。” 公孙剑妤缓缓地说道,斗晴霜则将铜剑背在手背之后,仔细地聆听。 一时之间,只觉得当年公孙大娘的风华重新又弥漫在四周的气息里,东关旅站在稍远处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身形,公孙剑妤气定神闲,斗晴霜却是凝神端方,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一股情绪,看见公孙剑妤这样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东关旅的眼中却不自禁温热了起来。 “因此,只要将‘心’放在剑意之中,将‘剑’放在你的人之中,便是天下无双的好剑!”在春风中,公孙剑妤朗声说道:“所以,我要你舞上一式‘山鬼’!” 她的语声未歇,斗晴霜的纤细身形便闪了出去,“刷刷刷”的几声清响,公孙剑妤开始曼声而歌,两人一使剑,一吟唱,节拍竟然合节合度,构成了一幅极为和谐的图画。 只听见公孙剑妤的歌声清越,在春风中轻轻地传了出去。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猴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首“山鬼”是楚国著名的歌谣,词中的“山鬼”指的是山中风姿绰约的优雅山精之鬼,与此刻斗晴霜的舞剑身影暗暗相合。 只听见公孙剑妤的歌声逐渐止歇,但是斗晴霜的剑式却正在酣畅飞舞之中,她舞得极为兴起,一时之间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公孙剑妤淡淡地笑着,偷眼看看东关旅全神贯注看着斗晴霜舞剑的神情,良久良久,便“嗤”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东关旅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看见她心情似乎极好,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她的剑舞得真好。” 公孙剑妤点点头,看了斗晴霜好一会儿,这才悠悠地说道。 “所以啊!世上的好女子是非常多的,有时候你以为只有一个,但是实际上只要眼界放开,天涯四处,可是尽皆芳草呢!” 东关旅微微一怔,听见她突然说了这些奇怪的话,心中有些好奇与疑惑。 “啊?” 公孙剑妤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东关旅。 “看看人家晴霜吧……她舞剑的样子很美。 她和我很像,对不对?她和我学了那么久的剑,舞的剑和我一样好,人却比我年轻,又比我娇美,对不对? 她是我最钟爱的弟子,她也会是另外一个我,对不对?” 这时候,东关旅总算有些知道了她的意思,于是摇摇头说道。 “不对,你就是你,她就是她,有一天也许她的剑法会比你好,也许她也比你年轻好看。 但是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是你。” 公孙剑妤皱了皱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咬着牙佯怒道。 “你啊你,你这个小鬼,枉我对你说了那么多,你却总是当作马耳东风。” 东关旅任她捏着,纵使脸上表情不住地变形,却仍然任她捏着,一点也不闪避。 在她拉扯脸皮的间隙中,他仍然含含糊糊地说话。 “反正不管怎样,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不会再变模样了。 不管是谁,永远也没有法子取代你在我心中的模样与地位。” 听见他这样诚挚的言语,公孙剑妤的手停了下来,明亮的大眼睛中开始蒙眬起来,带着晶莹的水气。 只是,突然之间,她的脸色却突然煞白了起来,整个人却像是电殛一般地变得极为僵硬。 东关旅疑惑地看着她,顺着她的眼光转头望去,看清楚了之后,整颗心也陡地沉下去。 只见远远的河岸之旁,一辆豪华光彩的车辇缓缓而来,上头的旗子绣出一个大大的“斗”字,这样的车子东关旅曾经在郢都城中看过无数次,知道便是斗子玉的专属车辇。 平时斗子玉出门的时候,大部分便是坐这样的车子。 只见公孙剑妤脸色煞白地远远盯着那部车子,仿佛车子坐着的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看着看着,嘴唇还不住地发抖。 看见那部车子出现,斗晴霜也停下了剑势,走过去在车门旁低声和不知道什么说了几句,只见车帘中伸出一只白嫩的女子女掌,仿佛要走了出来,但是却迟疑了一下,仍然躲入车中。 然后,那部豪华的大车便缓缓转弯,慢慢地离去。 大车离去之后,斗晴霜仿佛有着什么急事,远远地向公孙剑妤和东关旅招招手,便和从人匆匆离去。 河岸的风静静地吹了过来,东关旅和公孙剑妤之间有好长一段时间极为静默,也不道该如何开了。 良久良久,公孙剑妤才“嗤”的一声,静静地笑了出来。 东关旅好奇地转头看她,却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这样好笑。 “我告诉你,小旅,”她有些勉强地笑道:“我真是个笨蛋。” “啊?”东关旅楞了一楞。“什么笨蛋?” “我说啊!我真是个很笨很笨的人,”公孙剑妤故作轻松地笑道:“你知道吗?刚刚那部车子里面,没有坐着斗子玉的,你知道吗?是我自己弄错了的。” “那不是斗子玉的车吗?”东关旅疑惑地问道:“如果他不在车里,为什么那部车会出现在这里?” “那部车子里,向来只载他自己和他的女人,从前我也坐过的,”公孙剑妤淡淡地说道:“不过那车子里真的不是他,我猜想,那车子里坐着的,大概就是要嫁给他的齐国王女。” “哦!”东关旅点点头。“是这样。” 公孙剑妤淡淡地微微一笑,仿佛如释重负地伸了伸懒腰。 “人哪!真是很会自找麻烦的,只盼我能够早日忘掉这个男人。” “你会的,”东关旅坚定地说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公孙剑妤笑嘻嘻地点点头,仿佛刚刚的失态神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那么,现在就请你送我回去吧!我肚子也饿了……” 过了数日,公孙剑妤还是时时刻意安排机会让东关旅和晴霜在一起,有时叫他带晴霜到街上买些布料脂粉,有时又说东关旅的剑术不佳,要她好好对他指导一番。 公孙剑妤的用意,东关旅其实也有几分心知肚明,虽然明知道她有意撮合二人,但是此刻东关旅的心中只是公孙剑妤一人,又怎能容得下另一个身影? 只是斗晴霜的剑术虽然高超,个性却是顺从被动,什么人要她做事,如果不是太过困难之事,她便顺从地照做。公孙剑妤安排她与东关旅常常一起,她也就乖乖地听从,东关旅对这个温文秀美的女孩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感,也就只好顺着公孙剑妤的意,常常和她在一起。 这样的平淡日子过了几天,有个下着细雨的清晨,东关旅一大早便起床,正打算到公孙剑妤的房里去看看她,走到门前却看见细雨之中,大门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看见这两个身影,东关旅忍不住高兴地大声叫道。 “虎儿!熊侣!” 第七章 把星箭荒场夺回来 虎儿本来还在门口探头探脑,听见东关旅大叫,他也笑得相当开心。 这几日以来,虎儿很少在宅第中出现,东关旅问过了几个侍役,都说他一直待在世子宫中,连晚上也很少回来。 东关旅冒着雨走过去,看见虎儿自然很高兴,熊侣站在虎儿的身后,脸上还是淡淡的笑容。 “你们来了!反正我要去见公孙姐姐,和我一起去吧!” 虎儿点点头,笑道。 “好啊!我也好几日不见她了,她……” 说到这儿,一旁的熊侣却使了个眼色,虎儿微微一怔,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是了是了,我倒忘了今天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 要看公孙姐姐,可能要等改日了。” “重要事情?”东关旅好奇道:“和我有关吗?” “当然有关,”虎儿大声说道:“我们是三兄弟啊!祸福与共,一同努力,只要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难道我们会忘了你吗?” 一旁的熊侣也笑着说道。 “虎儿说的没有错,别忘了当初在碧落门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的,要和我一同为楚国的霸业奋斗的哪!” 东关旅点点头,神情坚定地说道。 “这是当然,当日我们既然立过这样的誓言,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是能帮到你们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听见他这样诚挚的说话,虎儿和熊侣都是大喜,虎儿拍了拍东关旅的肩头,赞许地说道。 “有你的,真是好兄弟,我们真的没有结交错你!” 东关旅笑道:“先别说这些了,要我去做什么事呢?你们还没有告诉我呢!” 虎儿和熊侣对望一眼,熊侣点点头,虎儿便搭着东关旅的肩头说道。 “我们有件重要的计谋,想要和你说说。 但是在我这里不方便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三个人冒着清晨的微微细雨,便在郢都城中快步前行,虎儿领着东关旅在大街上前进,这一回却没有在巷弄中绕来绕去,而是直直地前往西边的城门。 走到城门前,守城的楚兵自然是认得世子熊侣的,但是一众楚兵见了他却也没有什么恭敬之情,只是翻了翻白眼便让他们过去。 熊侣也不发作生气,只是脸色铁青地瞪了那些守城兵士几眼,便和虎儿、东关旅一起扬长出城。 出得城来,虎儿在一处驿站牵了两匹瘦马,一匹让熊侣骑上,一匹则是自己和东关旅合骑,三人两骑冒着细雨,便往城外的一处山谷飞奔过去。 骑了一会,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山窝里,只见虎儿和熊侣仿佛熟门熟路,在山路中拐了几个弯便找到一个小山洞,将马缚好之后,三个人便弯着腰走入洞里。 只见那小山洞中的空间却是颇为宽敞,里头放了些桌椅干粮,布置得像个议事之地。 洞窟之中,有处石阶可以直直通到洞顶,在那儿有个一个人高矮的洞孔,从那儿透进来蒙蒙的天光。 只听见外头传来沥沥的雨声,三个人走进洞中的时候,雨势已经逐渐加大。 远方,还隐隐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音。 走进洞中,熊侣脱去身上挡雨的毛裘,东关旅和虎儿也将蓑衣脱下,熊侣在洞中踱了几步,便缓缓地步上石阶。 虎儿向东关旅使了使眼色,便随着熊侣走了上去。 三人就着那个洞口望出去,只见天际已经如重铅一般,阴暗的乌云低垂下来,飘落着无穷无尽的雨丝。 东关旅看了一会这苍茫的雨景,突然间“咦”的一声,惊讶地睁大眼睛。 只见在远方的山间,模模糊糊地发着奇异的彩色光芒,仔细一看,那是无数色彩缤纷,宛若彩丝的光束,从远山的某处发出,然后却向四面八方无穷远的地方发散出去。 这个地方,东关旅是毫不陌生的,因为那光束的起源之地便是楚国神秘的星箭荒场。 在那儿,有着无数神秘的巨像,每个巨像似乎都蕴藏着可怕的强大能力。 而在碧落门中,夷羊玄羿更告诉他们,说他们三个人都是星箭族的传人,有着驱使这些巨像的能力。 每一条光束,指向的都是一个能够驱动巨像的星箭族人。 如果此刻有其它看得见光束的人从远方看过来,也可以看见其中三道光束是指向东关旅、虎儿、熊侣三个人的。 只是这世上能看见这种光束的人并不多。 远方传来隐隐然的雷声,沥沥的雨滴打在草叶之上,让整个空间显得空荡而凄迷。 三个人站在洞前看着远方,却有好一阵子没有人说话。 过了良久,熊侣才静静地说道。 “那儿,星箭荒场的光,只有在下着大雷雨的时节,只有我们这种人才看得到。” 东关旅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旁的虎儿却是神情严肃,也没有开口说话。 “每当遇这种大雷雨时,我总是心疼,”熊侣的声音透着雨声,显得有些空洞。“我总在想,星箭荒场那儿,有着我们楚国的不传之秘,掌管着楚国的过去,甚至也掌管着楚国的未来。 国家有难,每次我只要想到当此国家如此风雨飘摇之际,那斗子玉却仍然能在那儿耀武扬威,我就觉得心疼。 为我们的国家心疼,也为我楚国王族心疼。 我楚国自从先王粥熊立国以来,历经了数十代的经营,好不容易才将国家治理得如此强盛。 但是这几年来我常常在问自己,难道这样一个强盛的国家,就要断送在我楚熊侣这一代吗?” 东关旅看了虎儿一眼,只见他神情更是严肃,于是只好勉强笑笑说道。 “不会的……不会这样糟的,”他有些不自在地笑道:“只要我们努力,有朝一日……呃!一定能够……能够改变的。” 熊侣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却有着淡淡的悲哀。 “当然,有虎儿和你来帮我,我真的非常的高兴,但是我想虎儿应该也告诉过你吧! 我们的实力,和斗子玉比起来有多悬殊,你也看到了。 要钱,我们没有钱,要粮,所有的粮草大都掌握在斗家的手里。 说到人,我们是有一些壮慨豪情之士,大伙都有热情,都全心全力想要对我楚家效忠。 理想当然很好,但是理想却不能当饭吃的,这点你们知道吗?” 虎儿轻轻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知道。” 熊侣微微颌首,转眼却凝望着东关旅。 “小旅,你呢?这一点你知道吗?” 东关旅无奈地也点点头。“知道。” 熊侣苦笑了一会,却有些沉默起来,一旁的虎儿微一沉吟,便对东关旅说道。 “只是现在我和熊侣却找到了一个转机之处,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们。” 东关旅皱了皱眉,大声说道。 “这是什么话?我当日既然已经和你们二人立誓约为兄弟,不论什么事便是要了性命,也要帮得你们周全。 你再要这样问的话,那就是看我不起了。” 听见他这番慷慨的说话,虽然之前东关旅已经说过类似的内容,但是此番再次说了出来,显然更多了几分坚决。 熊侣微露喜色,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好!小旅果然是好兄弟。来日我若是有幸得到大位,一定不会忘记你们两人的恩泽!” 他说着说着,伸出手来,便指向遥远的星箭荒场。 “当今之计,我们若要扭转局势,克服我们钱粮人手不足的劣势,唯一的转机,便在星箭荒场!” 一旁的虎儿点点头,接口说道。 “世子所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们的所有希望,就在星箭荒场。 你一定记得,夷羊前辈在碧落门所说的星箭之事吧?你自然也亲眼见过那星箭巨像在上古时期的神威力量,只要有这样的巨像,不必用到全部,光是其中之一二,便足以挡下天下最精锐的大军! 只要掌握了星箭荒场,别说是斗子玉了,便是要将整个周朝王土上的封国全数拿下,那也是谈笑之间的事!”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慷慨激昂,充满了期待的热切之情。 这样的内容,要是让一般人听见了,一定以为虎儿是个发了神经的失心疯子,但是东关旅自己曾在星箭荒场见过那些巨像的威力,也曾在碧落门听过夷羊玄羿叙说的星箭传说,知道此刻虎儿说出来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却不是不可能之事。 想起当日在碧落门中看见星箭巨像们战斗时的惨烈,再想想如果用这样的神兵和众封国的寻常兵力对敌,要想一统天下,说不定真的像虎儿所说,只是“谈笑间之事”。 东关旅和虎儿、熊侣不同的是,他对军国大事并没有像他们二人那样热衷与投入,但是知道星箭荒场的奥秘能够帮助熊侣得国,自然也为他高兴。 “掌握星箭荒场之事,对世上大多数人来说,也许只是幻梦一场,但是对我们兄弟三人来说,却是很有可能成就的丰功伟业,”熊侣慨然说道:“因此,我希望小旅你能帮我,也帮虎儿,取得星箭荒场的巨像在手,为我赢得楚国大位!” 东关旅点点头,神情庄重坚决。 “只要你们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做到。” 听见他这样坚决的回答,熊侣松了一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件极难成就的大事。 “我们已经把计划定好了,虎儿这里有地图,待会请他告诉你我们的计划为何。” 三人缓缓步下石阶,虎儿从身上掏出一幅羊皮地图,摊在地上,便开始对东关旅叙说整个攻入星箭荒场的计划。 “你看看,这里是星箭荒场旁边的山路地图,这里有兵,那里也有派兵,”虎儿不厌其烦地解释说道:“斗子玉并不像我们知道星箭荒场有那么多的奥秘,只知道那是楚国历代以来的一个圣地,对于荒场中的巨像,他并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样的可怕能力,所以他才会将巨像拿来当作处死人的工具。” “他不知道巨像的用处吗?”东关旅奇道:“当日我们亲眼见到巨像发生异变之时,他不是也在那儿?” “当时的情况太乱了,所以难怪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虎儿笑道:“这也是我和熊侣回到郢都,从很多人那儿旁敲侧击才问出来的。 原来那时候斗子玉和他的爪牙没三两下就被巨像发出的巨响震晕了,而且听说斗子玉要晕掉之前还发了狂,把几个手下从高台丢了下来,摔死了好几个。” “哇!”东关旅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原来那时候还发生过这种事。” “我们被斗子玉手下塞入星箭巨像的时候,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已经被全数震晕震傻了,记不记得后来我们要逃的时候,你还想趁他们晕倒时杀了斗子玉吗?后来却被熊侣挡了下来,记不记得?” 东关旅点点头。“当然记得。” 虎儿还没有回答,一旁的熊侣却恨恨地说道。 “早知道现在这恶贼这样猖狂,我就让你把他杀了,也省得现在我们要花那么多工夫。” 虎儿叹道:“天下之事,我们料不到的事可多着呢!不过还好斗子玉对星箭荒场的事并不了解,要是他知道荒场中有这么强大的兵团,又知道我们有能力催动它们,不发了狂才怪!” 熊侣点点头,指着地图说道。 “就因为他一无所知,所以虽然派了兵阵守着荒场附近的山区,但是这些兵力却不是太多,还在我们可以应付的范围之内。” 虎儿沉吟了一会,指着图中一处山道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这次的行动只有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东关旅奇道:“为什么只有一次机会?” “这是战阵上的攻守战略,”虎儿流畅地说道:“因为他们对荒场的用处一无所知,所以没派太多兵力阵守。但是我们这次一旦出手进攻了,以斗子玉之能,绝对会猜到星箭荒场中大有蹊跷。 因为如果不是那里有古怪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夺呢? 而且我们这样一行动下去,便是和斗子玉正式翻脸了,所以我们也一定要成功地把星箭荒场中的巨像取在手中,就算不能取得全部,至少也要抢到一两个,否则以后就没有本钱和斗子玉打仗了。” 三个人在山洞之中不住地讨论,将星箭荒场附近的地势研究得清清楚楚,断定熊侣的兵力足够制服阵守的楚兵,但是却也要出动熊侣手下所有的人,才勉强凑得够数目。 “只是有一点我不了解,”东关旅皱着眉,好奇地问道:“我和你们的人完全不熟,如果真要打起来也没有默契,那我要做什么呢?” “你啊!”虎儿笑道:“那一日你打倒那两个孪生玄将的情形,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这几年你在元神能力上大有进境,因此我打算将你放在此处……” 他将手指放在一处山道之上,那山道位于星箭荒场的后方,地势颇为险要。 “因为如果一切进行顺利,我们会将前方守住,但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后边我们可能会出现空隙。 这次行动我们不只要有时间攻下星箭荒场,还要有时间驱动巨像,这一点我们三人虽然不能说没有经验,但是能不能将巨像驱动,我却是没什么把握的,所以一定会花费多一些时间。 因此,我们要能够将这些阵守的楚兵制住,到且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走,前去报讯。 如果让他们报讯成功,斗子玉再增兵前来,我们这次就算一败涂地了。 所以我们会守住前方,却刻意在后方留下空隙,如果他们想要逃走,便会选择从后方逃脱。 但是他们一定要经过你这儿,你的地点恰恰好掐住了后方的通路,只要有人前来,你便可以将他们阻止。” 东关旅看了看那山道的形势,知道虎儿说的果然没错,但是他想了一下,又疑惑地问道。 “只有我一个人吗?” 虎儿点点头。“没错,只有你一个人。” “可是,如果人少一些我还能应付,如果一下子来很多个,我只怕打他们不过。” “打不过?”虎儿和熊侣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没人叫你用打的。” “不打怎能挡住他们?”东关旅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吗?” “你不是神仙,不过你有元神的能力,”虎儿淡然地笑笑。“你来看看。” 他指着那条山道,又指了指道旁的深涧。 “这一条山道到了这里会突地变窄,所以每次只能有一个人通过,而你便守在这里,”他指着山道的一个转弯之处。“只要有人一出现,你便用元神能力无声无息地打他,他一个收势不住,登时就会摔下深涧,摔个稀烂。” 东关旅神色一变,看了看那山道的形势,凝神一想,便知道虎儿这个计谋果然极为有效。 只是…… “只不过,这样未勉有点太阴狠了吧?”东关旅勉强笑笑。“而且摔下去的话……” 虎儿长叹一声,很诚挚地握住东关旅的手。 “小旅。” 东关旅微微一怔,随口应道。 “是。” “你要知道,我们现在不是在玩小时候的躲迷藏游戏,”虎儿静静说道:“不是那种被抓到了,嘻嘻哈哈闹上一阵就再重来一次的游戏了。 我们现在做的是极端危险之事,是拿性命去搏的事,你如果不让他们死得干干净净,被他们杀得干净的就变成了你自己。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做法很阴狠,又很残酷。 只是你不对敌人残酷,等到他将你抓起来,绑在木椿上准备把你的心挖出来的时候,你看他会不会想:‘嗯!我不能这样残酷’,然后就把你放走? 我只要你告诉我,会不会有这种事?” 东关旅想了一下,只好低声说道。 “不会。” “所以,这就是我所说的,我们要做的大事,”虎儿神情庄重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做不到,就一定要告诉我。 因为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最要好的兄弟,但是我却不能够因为你一时大发善心,反倒害死了其他兄弟。 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行不行?” 东关旅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见一旁熊侣期盼的神情,便轻声地叹了一声。 “可以。” “好!”虎儿大声笑道:“有你这句话,我想我们的行动就又多了几成把握,有你的相助,我看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够把斗子玉打倒!” 第八章 你有个儿子在龙族 经过几番斟酌,虎儿和熊侣决定速战速决,议定在第三日清晨率领四十名箭族、巫族的属下强攻星箭荒场。 东关旅虽然想到那日可能要害死不少人命,在心中仍然有些不安,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虎儿和熊侣二人,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为了彻底保密,这件强攻行动东关旅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公孙剑妤也没有说。 好在这几日公孙剑妤也没有出门指点斗晴霜练剑,自从那次在浚水水边看见斗子玉辇车中的齐国王女之后,她变得有些沉默,只是成天坐在家中沉思,东关旅本想劝她出门走走,但是为了怕露出口风,便打算等到行动过后再带她出去散心。 日子,便在等待中很快过去,不多时,便已经到了虎儿约定秘密进攻星箭荒场之日。 这一日清晨,虎儿和东关旅领着熊侣手下四十余名死士从城外悄然出发,为了避人耳目,两人和这些人早在前一日便已经变装出城,躲在城外一处小屋之中,等到天光将明未明之际,便快步往星箭荒场所在的山区而去。 到了山区,只见熊侣和几名随身的卫士已经等在那儿,其时天空已经蒙蒙地露出鱼肚白的颜色,在这个城内大多数人仍在酣睡的清晨,三个人再次聚集一起,但是这一次要行的事,却是关系着日后千千万万人命运的大事。 至少在熊侣的心中是这样想着的。 所以,虽然他向来便是沉静少言,但是此刻却很少见地出现了激越的热情。 “众位兄弟,”熊侣在山风之中大声说道:“若果我今日能够得偿夙愿,得到我楚国的大位神兵,我熊侣在此对天发誓,绝不会忘了各位!” 这四十来名熊侣手下虽然水准良莠不齐,有的人甚至只是市井流氓,但是此时却也被熊侣的慷慨呼声所感,一时之间,众人在森冷的山风之中只觉热血沸腾,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是要前去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众人在山道中悄然而行,到了山区更是噤声不语,生怕被镇守在此的楚兵发现。 到了虎儿探知的第一个楚兵站哨之处,只见两个楚兵在山风瑟缩而行,仿佛连走起路来都有问题,虎儿观察了一会,伸手一招,两名箭族之士无声无息摸过去,登时便将两名楚兵撂倒在地。 一行人在山道中悄然而行,不多时便已经攻破了四处楚兵岗哨。虎儿和熊侣这些年来虽然对军事作战之事颇有钻研,但是两人毕竟都极为年轻,少了几分沉稳之气,两人见这四处兵哨都是人力单薄,极易攻下,心中不禁大喜,认为斗子玉对这星箭荒场果然毫不看重,只是意思意思放了这几处兵哨,一时之间,两人心中都是暗自窃喜,心想星箭荒场已经近在眼前,要将斗子玉势力打倒显然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只是他们却没有发现,在众人的身后,已经不时开始出现闪烁的奇异光芒,仿佛在阴暗的黎明时分,有着什么怪物在暗中窥伺。 前行了不多时,此时已经可以见得到星箭荒场所在的巨大石窟,看着石窟黑黝黝的入口,东关旅心头巾不禁砰砰砰跳了起来,想起自己登上大位的重要关键便在其中,忍不住便狂喜起来。 但是虎儿却要比他慎重上一些,此时他环顾四周,发现山林间一片空寂,四下寂静如死,显是没有任何异状。 他在暗自欣喜之余,却也没有忘记交付给东关旅的任务。 “喂!小旅,”他在山风中低声说道:“就照原来所说的,这边应该没有事了,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你还是要到后方等着。” 东关旅点点头,前几日和虎儿商议之时,便是要他独自一人在山后守着,以防有楚兵从后山绕至郢都城报讯,虽然眼前一切看似无事,但是虎儿却是颇为谨慎,仍然要他前去守候。 于是,在一处转角处东关旅和众人分路而行,虎儿和熊侣在曙色中向星箭荒场悄然走去,东关旅则是取道山径绕至后山。 走了没多久,只见天空逐渐蒙蒙地亮了起来,东关旅从小就在这样的山林之中长大,此时吸了口冰凉的山林之气,顿时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走着走着,绕过一处山径,东关旅往前不经心地一看,这一看,整个眼睛却像是看见了最不思议的事物一般睁得极大起来。 此刻在山径的旁边一株小树之上,施施然斜倚着一个神情悠闲的人,看见东关旅惊讶万分的神情,那人还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笑容对东关旅来说,当然绝对不会陌生。 因为这个悠然坐在山林中的人,便是“光剑”倪负羁。 看见倪负羁陡然出现在此,东关旅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之间只觉得极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甚对头。 他惊疑不定地往来处一看,又惊惶地转头看了看倪负羁,只见倪负羁还是如往常一般,笑容极为温和亲切。 只是,为什么他会在此刻的深山之中出现……? 便在此时,只听见远处的山间传来闷闷的轰然巨响,听声音便是星箭荒场的方向。 而且,还隐隐然可以听得见有人惨叫呼痛的声音。 东关旅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一转身想要往星箭荒场的方向奔去,却冷不防从身后悄然出现两道迅捷似鬼魅的身影。 东关旅只觉得两边肩头,两个膝盖同时一麻,整个人便不自觉瘫软下去。 他大惊失色,转头看去,却看见那两人一个脸色苍白,身上的衣饰有着半羊羊鱼的奇兽图案;另一人却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手上一柄透明的长剑。 记得当日倪负羁曾经介绍过,这两人都是十三玄将中的人物,脸色苍白的男子叫“神羯星”里李克,女子则是“室女剑”叔孙紫兰。 两人无声无息地将东关旅一举制住,倪负羁负着双手缓缓地走了过来,东关旅大急,连忙大声叫道。 “倪负羁师父,你不要这样,快放开我,我要去帮虎儿!” 倪负羁摇了摇头,对他温言说道。 “我不想放你,不是因为怕你去帮他们,而是我不愿意你涉入楚国的王位之争太深。 日后如果熊侣得了大位,说老实话,对你和虎儿能有什么好处,我还真看不出来。 但是如果斗子玉争赢了,如果你在争夺王位时和他结怨过深,我也很担心你会有惹不完的麻烦。 既然你称我一声‘师父’,我对你的苦心,你能了解吗?” 但是此刻东关旅却是一心只想到战阵上帮虎儿和熊侣解围,对于倪负羁说的话一点也听不进去,只是一迳地大叫。 “快放开我!说那么多干什么?快放开我!” 倪负羁长叹一声,双手轻轻在他身上一拂,东关旅的双手登时恢复了活动,腿上也逐渐有了知觉,他正要起身狂奔而去之际,倪负羁却淡淡地说道。 “如果你留在这儿,我就答应你不伤虎儿和熊侣,如何?” 他轻轻松松地拍了拍手,淡然地笑道。 “但是如果你去了,我就不能保证他们安然无事了,这样又如何?” 听见他这样奇异的说法,东关旅转过头来,无法置信地盯着他看,心中却想起认得这个奇异中年人以来,他果然总是说到做到,从来不曾有过失信之事。 过了良久,他才颓然地低下头。 “好,我一切听您的,只是您说话要算话。” 两人静静地坐在山径之中,远方星箭荒场的闷然巨响依然不绝,只是那些惨叫声过了一会就不再听到,东关旅有些惊惶地看了看倪负羁,倪负羁却沉静地说道。 “我答应你不伤虎儿和熊侣,便是不会伤害于他们,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东关旅苦笑道:“我当然放心,他们在那儿努力作战,我却坐在这里和您瞪眼发呆,安全得要命,我当然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倪负羁饶有深意地看着他,悠然地说道。 “人世之间,宿命纠缠之事,常常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上天既是安排你在这儿安然而坐,你就坦然受之也是不妨。” “只是我却不晓得,您硬要将我留在这儿有什么用意?” “用意便是,我因为对你前日所说的龙族之事有点挂怀,便去探访了一些东西。 最后,证明我的推测没错,所以我才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听见倪负羁这样说,东关旅微微一怔,皱了皱眉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怎么又会和龙族扯上关系?” 倪负羁静静看着他,那眼神因为太过专注,开始令人有些不安。 “倪师父,”东关旅叹道:“您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您这样盯着我看,我很不舒服的。” 倪负羁又想了一会,这才像东关旅一样,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宿命,也真的只能怪是宿命。” “什么事情只能怪是宿命?”东关旅疑惑地问道。 倪负羁摇摇头,沉声说道:“我这几日以来,对东海龙族做过很透彻的研究,对他们的习性、生养多了不少认识。 因此,我想那个龙三公主所生的婴孩,应该是你的孩子!” 此话一出,东关旅便是大皱眉头,而且还微有怒意。 “倪师父,”他微带愠色地说道:“我向来对您极为尊敬,请你不要胡言乱语,龙三公主的孩子,怎可能是我的?” “小旅,”倪负羁饶有深意地看着他,沉声说道:“从你认识我以来,我有没有对你胡言乱语过?” 东关旅微微一怔。“没有。” “那么,你觉得以我的个性,我会是这样无聊透顶之人,编这样的故事只为博你的取笑吗?” 东关旅想了想,由衷地说道:“不会。” “那就是了,”倪负羁静静地说道:“若不是此事太过令人难以相信,我也不会花那么大的心力去求证。 为了找出事实的真相,我还连找了半个郢都城,直到找到东海龙族的人问清楚为止。” “只是那还是不可能的事,”东关旅急道:“我和龙三公主虽然在鬼域天庭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是我和她却……却完全没有怎样,她生的孩子又怎会和我有关? 而且我们进入鬼域天庭不久,她的肚子就大到遮掩不住了,当时我还推算过时间,发现如果不是在之前受孕,又怎会怀孕如此之快?” 倪负羁叹道:“其实,这其中的关键便在于我们对东海龙族并不了解,对他们的生养、寿命、长成完全不了解,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误会。 事实上,龙族之人的生养和我们凡人大不相同,他们的受孕方式是‘感生’,因有所感应而孕育成胎。 这种感生方式听起来似乎是无稽之谈,但是其实在古史之中,有许多著名之人便是这样孕育而来的,常常都是未婚少女踩着了雷神的足迹,偶有所感,便生下孩儿。 当然这些传说之中未必全然可信,但是我向龙族之人问过,众人都说这‘感生’一事,是真正存在于龙族之中的。” “感生……”东关旅喃喃地说道:“那我……”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进入鬼域天庭之前,曾经为了救龙三公主一命,在雷电光芒中与她相触,对不对?” “对。”东关旅点点头。 “在与她相触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奇异的情事发生?” “奇异的情事……没有,”东关旅迟疑地说道:“不过好像有点暖洋洋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暖洋洋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倪负羁叹道:“凡人世间,男女情事也有这样的感觉啊……依我看,‘感生’便是发生在这样的接触之中。” “只是碰一碰,不会那么严重吧?”东关旅有些固执地摇摇头。“要不然天下男女岂不是动不动就要生出一大堆孩子?” “那是龙族和人族间的差异与不同,而且还是因为阴错阳差,才会让你们二人‘感生’的。” “什么阴错阳差?” “据你所说,说那魔族王子鹰黑翎与龙三公主已经打算婚配,我想,他们很可能是打算在进攻碧落门之后便立行婚娶结合之事。 也因为如此,可能龙三公主才会将自己调理成准备好要‘感生’的状况。 谁晓得在碧落门中会发生那样的时空异变,将你二人卷至鬼域天庭,才会有感生受孕之事。 如此说来,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宿命安排’,那难道还有错吗?” 听得倪负羁这样详尽的分析,东关旅已经从方才的嗤之以鼻,转为逐渐相信的态度,他仔细回想,想起在鬼域天庭中龙三公主说过的一些奇怪话语,现在和倪负羁所说的情状对照一想,果然颇有道理。 要不然,为什么她要这样生气? 为什么她又要说,“你不用帮这孩子找父亲了,这是你这一生最后一次抱他”? 想着想着,当日许多奇异的情节一一涌现脑海,而龙三公主的许多古怪情绪,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当日那个可爱的婴孩,竟然是自己的骨血! 想到此处,东关旅的脑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陡然爆开一般,变得全数空白起来。 龙三公主生的孩子,居然是他东关旅的后代! 在这个世上,居然已经有一个孩子,是流着他东关旅血缘的后代! 一时之间,东关旅只觉得有些晕眩,却不晓得该当如何反应。 倪负羁看着他的神情,微一叹气,又悠然地说道。 “还有一件事情,可以证实那龙三公主对待你极为不同。” “什么事情?” 倪负羁伸出手来,指着东关旅胸前挂着的那串玉丝。 “这个。” 东关旅愕然,不自觉地伸出手来碰触手那串晶莹柔润的玉丝。 “这个……有什么特别之处?” “龙族人对我说过,说龙族的王族之女每一个人都有身分为证的玉丝,那是她们在王家的身分象征。 这种玉丝随着她们而生,随着他们死后入土,那是终生不会离开身子的。 唯一的例外,只有在她们婚嫁之后,会将这种玉丝放在夫家,或是留给自己最钟爱的后代。 龙族王女们的玉丝,据说每一个之中都蕴藏着龙族和天下玄奇之事的起源和奥秘,根据那个龙族之人说,他从来没有听见有任何玉丝携出龙族国度的事。 因此,不管我如何告诉他,他还是不相信你真的会从龙三公主那儿得到玉丝。” 便在此时,那两名玄将又轻飘飘地出现在眼前,看见他们二人,东关旅这才想起在星箭荒场那儿,虎儿和熊侣的战局不知道变得如何? 方才倪负羁说出来的事情实在太过震撼,一时之间,东关旅只是心乱如麻,却全然没有想到虎儿和熊侣的事,直到此刻看见两名玄将出现,这才想起来大事不好。 以倪负羁和十三玄将的埋伏情形看来,熊侣部队这一次的行动十之八九已经一败涂地。 看来,事前虎儿和熊侣的估算已经证明全然错误。 原来斗子玉并没有轻忽星箭荒场的重要,也许他并不知道星箭荒场的奥妙,也许他也没有掌控星箭荒场的能力,但是他却仍然慎重其事地将这个神秘地点守了个水泄不通。 比起这样的计谋和盘算,看来,便是再多十个虎儿和熊侣,也许也还对付不了斗子玉的一个小指头。 想到此处,东关旅忍不住眼睛圆睁,望向倪负羁。 看见他惶急的神情,倪负羁只淡淡地道。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什么,只要我答应过你不伤害他们,你就可以看见他们两人毫发无伤。”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这才放下心来,倪负羁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了东关旅的肩头和膝盖,登时将他的麻痹解了,于是东关旅再不迟疑,便往星箭荒场的方向奔去。 第九章 关于一场兄弟相残的惨事 这一场星箭荒场前的战役看似激烈,却没有花上太长的时间,熊侣阵营因为全然没有料到自己的行踪已经全数被斗子玉的部队掌握,不论在战力和人数上都居了下风。光以人数来说,斗子玉这边至少来了数十名魔族之人,十三玄将,再加上几百名楚兵,如果熊侣这边没有东关旅的相助,光是十三玄将中的三数人便可以将他的部属全数击退。 更糟的是,东关旅果然完全没有机会加入战局,他先被玄将们用计制住在先,后来又从倪负羁的口中得知了龙三公主怀的竟是自己的骨肉,整个人更是惊得呆住,登时便没了主意,等到回过神来时,大局便已经几乎底定。 经此一役,熊侣的精锐部队在星箭荒场的山谷之前全军覆没,不用说占领星箭荒场了,连荒场所在的山谷也完全无法接近,便被魔族和十三玄将联手打了回来。 虽然在山谷中夹击的魔族、十三玄将并没有痛下杀手,但是战阵之中,伤亡折损却是在所难免,而且大部分的熊侣手下都受了重伤。 因为斗子玉的部队虽然对熊侣部属手下留情,但是他们用的却是更阴损的方式,将箭族、巫族众人制服之后,虽然没有杀了他们,却仍然让他们断手折足,虽然勉强留得性命,却大多成了不能打仗的废人。 熊侣和虎儿在乱军之中且战且退,败得一塌涂地,极为狼狈。混乱中,熊侣还看见了东关旅居然不曾加入战局,只是和倪负羁坐在别处评头论足,他不知道东关旅其实是被十三玄将用计制住,以为他临阵脱逃,只在一旁袖手旁观,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虎儿却对东关旅另有想法,他与这个老友相识较深,也对他的个性较为了解,明知道东关旅不可能在阵前变节,但是见他在战斗的过程中却一直坐在倪负羁的身边,却又不知道个中的缘故。 乱军之中,虎儿和熊侣猛力挥击手上的武器,想要在敌人阵中杀开一条血路,但是围攻两人的楚兵为数极多,若不是楚兵们受令不可以伤害世子性命,两人早已被打成了肉饼。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虎儿和熊侣两人披头散发,身上全是血污,狼狈地不住胡乱挥击,便在此时,只听见身后一声暴雷也似的巨吼,两人只觉脖子一紧,整个人却已经凌空而起。 只见在两人的身后,十三玄将中的高大巨汉“狂牛斩”舟东来一手一个,像是拎着小鸡一般将虎儿和熊侣高高拎起,两人在空中不住挣扎,但是这巨汉手上的劲力极大,两人被抓住的又是全然无法使力的后领,于是只能在空中无力地手脚挥舞,看得众楚兵都是哈哈大笑。 只听见虎儿狂声怒叫。 “你个混蛋十三王八!快点放开世子!你们想要犯上作乱吗?他是楚国世子,你们怎敢这样无礼?” 那巨汉舟东来哈哈大笑,正要出言讥刺几句,却看见倪负羁急急忙忙排开众人,大声说道。 “他说得没错,你们怎可这样对待世子?快快将他放下!” 他说得颇为诚恳真实,但是一旁的楚兵们却仍然哄笑不已,舟东来听见倪负羁这样大叫,胖大的油脸露出憨憨的笑容,双掌一放,便将虎儿和熊侣从半空中掷了下来。 “砰砰”两响,虎儿和熊侣同时着地,虎儿的手脚较为灵便,一落地便翻身起来,但是熊侣却是手脚较不灵便,一时站立不稳便摔倒在地,惹着一众楚兵更是哈哈大笑。 熊侣摔下地之后,听见众人的哄笑声更是懊丧欲狂,整个脸涨得通红,虎儿见状连忙过来要扶,熊侣一时狂怒难抑,见虎儿过来拉他,一反手却“啪”的一声,清脆地一掌便打在虎儿的脸上。 只听见那巨汉“狂牛斩”舟东来狂声大笑。 “哈哈!哇哈!谷於菟你好俊的身手,”他的声音极为洪亮,一开口便远远地传了出来。“可惜却有个好脓包的主子!” 一旁另一位玄将之一的“羊魔”白铜寿也哈哈大笑说道。 “这个主子也真气派,文的不行,武的不行,真正在行的只是会投胎,生对了人家。也罢也罢,反正只要生在楚王家,便是乌龟王八也能成为世子,那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几句话却是尖刻非常,别说熊侣是楚国世子,便是寻常人听了这样的话也要忍受不住,虎儿顾不得脸上被熊侣火辣辣地打了一掌,听见白铜寿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登时便是怒容满面,一纵身便打算过去和他拼命。 但是熊侣却要比他冷静许多,他知道平素斗子玉虽然在暗地里常常与他作对,但是在表面上却仍然对他楚国世子的身分相当礼敬,此刻十三玄将敢在当场说出这样的不敬之语,显然事有蹊跷,于是暗自收起怒气,缓缓地爬起身来,冷然对倪负羁说道。 “你们闹够了没有?我便是在此,你们想干什么就尽管来吧!看是要杀了我,还是要把我砍成肉酱都随便你们。” 他说着说着,看见东关旅仍然站在倪负羁的身旁,心中更是暗自起了极大的怒火,但是他的个性颇为阴沉,此刻便将那狂怒之情勉强压了下来。 “你们还有什么事没有?如果有事,就继续把我挡着吧!要不就让我们走!” 倪负羁还未接口,身旁一个黄衣的斗家人便打了个哈哈,说道。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子玉爷因为再不到十天就要大婚了,这婚姻大事可不能马虎,得让君父来办。 现在楚国之中,大王因为身体微恙不管世事,这‘君父’一职,当然便是着落在世子身上了。 子玉爷在郢都城中找不到世子,心想世子可能是来这城郊修身养性,所以才派小的等人前来迎接,请世子回去和子玉爷共商婚礼吉庆之事,请世子不要见怪。” 他这一句“不要见怪”倒将一场激烈的战事推得干干净净,仿佛方才的激战完全没有发生过,虎儿认得这人是斗子玉的堂兄,名字叫做斗叔越,同属斗家的子侄,平素便是口齿便给。 熊侣冷然地哼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也不多说,便昂然地随着簇拥的楚兵上了一部小车,一脸铁青地坐在小车之上。 东关旅排开人群,走过来虎儿的身边,想要和他说些什么,虎儿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东关旅还要解释,一旁却有几个玄将笑嘻嘻地将他半拥半推地上了一部车子。 虎儿紧紧跟着熊侣的小车快步奔跑,回头一看,只见东关旅坐上的车却是锦缎华丽,比起熊侣的小车要大上许多。 仔细一看,车上除了车夫外居然只有东关旅一人,连倪负羁、斗叔越和十三玄将也都随侍在车旁快步而行。 虎儿看见东关旅受到斗子玉部属这样的热切款待,一时之间也想不通个中缘由,抓着脑袋想了一会,回过头来,却看见熊侣目不转睛地抬头瞪视东关旅的那部大车,眼中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倪负羁和斗叔越率着一众人等穿过山路,回到郢都城中,在城门之前,魔族和十三玄将便已经脱队自行离去,只留下数百名楚兵,带着东关旅、虎儿和熊侣直接进入郢都城中。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了城中心,却直直地往斗子玉的府第前进。 那斗子玉的府第极为豪华宽广,除了巨宅之外,还有着几处极尽华美的庄园,虎儿伴着熊侣的小车走过一处宽敞的花园,想起年幼时曾经因为宰杀了一头花园中的珍禽,连累几个少年友伴死于非命。 想到此处,虎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东关旅一眼,当年他也是一同被斗子玉逮捕处死的同伴之一,只是当时东关旅却是被虎儿一时兴起,拖下水无辜受累,是以对这个豪园并没有任何印象。 此刻东关旅坐在大车之上,整个人表情却是十分茫然,虎儿想了想方才的情景,又想起熊侣刚刚的怨怒神情,心中隐隐然有了点不祥之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直开入斗子玉的豪园,走进内院,几个侍女快步出来,迎向的却是东关旅的大车,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 倒是熊侣的小车停在角落,却是冷清清地没有人过来理睬。 熊侣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四周,便跳下车来,几个楚兵这时才簇拥在他的身后,随着众人走进内院的大宅。 只见在大宅的正中央有个占地极大的厅堂,此时却已经坐了不少人,虎儿微感诧异地站在熊侣的身旁,看了看四周的脸孔,低声说道。 “有点奇怪,屈家大夫、史官、大司农、大司马,大家都来了。” 熊侣点点头。 “他们来了也好,至少可以知道斗子玉不会在这里动手,我们至少比较安全。” 两人低声相谈,还不时地抬头四下张望,看见此时到场的都是楚国朝堂上的元老重臣,要知道此时楚国国内虽然斗子玉的权势极大,但是他的势力范围却集中在青壮朝臣之中,只因这类的大臣较有野心,而且希望在依附斗子玉的动作中得到好处。 但是元老重臣们的想法便和这些青壮之臣大为不同,他们对于祖宗家法颇为重视,平素也较为同情世子熊侣,其中有几个人更是常和斗子玉有所冲突。 像是楚国最古老的贵族屈氏之家,便是最为反对斗子玉的世族,当日东关旅几个在星箭荒场见到,被斗子玉弄死的屈廷子西,便是屈家矢志效忠王室的忠臣。 按理说,若是斗子玉要聚集群臣商议大事,找的对象会是那些青壮之臣,但是此刻放眼看去,却大多是一些和斗子玉向来不甚相合的元老重臣。 虽然有些透着奇怪,但是熊侣和虎儿却是暗自欣喜,因为此刻两人身处在斗子玉的势力范围之中,身边却是这些对自己友善的元老重臣,毕竟是件令人较为放心之事。 那些元老之臣看见熊侣和虎儿陡然出现在斗子玉的豪宅之中,也不晓得为什么,却是人人神情古怪,有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偶尔有几人望向熊侣,又看看一旁的东关旅,神情更是古里古怪。 早在走入厅堂之时,东关旅便被斗子玉的手下安排坐在前端的大位之上,按照楚国宗法来说,遇有重大的正式聚会,这样的大位都是让王族之人来坐的,如果是当今的大王楚穆王到场,便是请他坐上此位。 此时楚穆王当然不在当场,但是世子熊侣却是在的,只是斗子玉却不知道搞什么玄虚,居然没有让熊侣坐上这个大位,而是让大伙儿都不太认识的东关旅坐在这个象征楚国尊荣的位置之上。 东关旅此时刚回楚国,对于楚国国内的局势并不清楚,他胡里胡涂地在星箭荒场的山区被人簇拥来到这里,虽然坐着的是最豪华的大车,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茫然不知,即使是进了斗子玉的大宅,也不晓得这栋华丽豪奢的深宅巨院,原来便是他生平最恨的斗子玉居住之地。 放眼望去,整个聚会厅中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看过去每个脸孔却都极为陌生,算来算去也只有角落的虎儿和熊侣是他认识之人,至于倪负羁和那几个玄将,根本连进来此地都不够格,是以只能在外头等候。 仔细看看虎儿和熊侣,只见两人神色严肃森然,东关旅曾经对他们招手示意,只见虎儿的神情复杂,想要举手回应他,但是手臂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至于熊侣,却是神情淡然,对东关旅的一切视而未见,根本就当他这个人已不存在。 看见两人这样的神情,东关旅微微感到不安,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厅堂之外,此刻却传来一长串的洪亮呼声。 “令尹斗子玉到!” 听见这一长串气派极大的长呼声响起,东关旅隐隐已经猜到这里应该是斗子玉的府第,只是此刻得到了证实,心中更是又惊又怒。 他生平最讨厌之人,便是这个楚国第一权臣,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他最敬重的公孙剑妤,此刻被人胡里胡涂带进了斗子玉的豪宅,除了惊惶之外,更是怒气暗生。 便在此时,长廊上传来一阵清朗的长笑声,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走进来的正是楚国“令尹”斗子玉。 此时他正当壮年,身材高大英挺,脸上像是冠玉一般发着焕然的光采,三缕长须乌黑晶亮,身上穿着一件紫貂华裘,也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是只要在人群中一站,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要集中在他的身上。 数年之前,东关旅曾经见过这楚国第一权臣几次,奇怪的是,纵使自己对他如此痛恨,若是能力可及的话,甚至随时想要将他制之死地,但是每一次见到了斗子玉,却总忍不住有着自惭形秽的自卑之感。 只见斗子玉志得意满地走进厅堂,一路走来不住地向群臣们点头致意,走到了大位旁边,看见东关旅神色阴晴不定地坐在大位之上,斗子玉淡淡一笑,却做出了令人惊讶万分的动作。 他饶有深意地盯着东关旅看,微微一笑,整个人却伏地对着东关旅深深一拜。 此举一出,全场尽皆哗然,因为在春秋时期这种动作是最敬之礼,便是平常之人也很少用到这样的大礼,如今斗子玉是楚国第一重臣,在封国之间地位甚至比起许多中等强国的国君还要尊荣,此刻居然在众人面前对东关旅行此大礼,当然会让众人又是惊惶又是好奇。 群臣之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忍不住大声说道。 “令尹此举差矣,不符礼法,令尹此举差矣!” 他这话一说出口,有许多人便纷纷点头,表示他说得不错。有人认得这位老臣叫做孙叔子明,是前代楚王极为重视的重臣,此刻由他出面指正斗子玉的行止不符礼法,众人都觉得颇为恰当。 只见斗子玉对众人的窃窃私语毫不在意,仍然迳自对东关旅又行了几次大礼,这才昂然站起,露出自信的神情,便坐在东关旅的下首,表示对他极为敬重。 孙叔子明朗声说道。 “令尹身为国之重臣,是国中地位最崇高的人物,按照礼法,大王仍然健在,便是世子熊侣也在当场,令尹不将世子入座高位,却向一个平凡小民行礼,请问,这是不是无视于祖宗家法,公然违抗楚国祖制?” 斗子玉笑道:“叔孙先生说得极是,子玉果然应向我国大王世子行礼,只因今日情势特殊,这便是子玉今日邀集众人前来的最主要目的!” 他此语一出,众人更是好奇,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人群之中,只听见虎儿大声怒叫道。 “斗子玉!你又在搞什么玄虚?今天世子明明就在当场,你为什么公然视而未见?你既然遵守楚国礼法,又为什么不请世子上座?” 虎儿这几句话朗声而出,字字有理,众人听了都纷纷点头称是。 斗子玉冷然一笑,也朗声说道。 “按照礼法,我果然是该对世子行礼的,但是真要行礼,也要是真正受得起之人,才受得了我这大礼!” 他说了这番话之后,众人更是哗然,因为这番话明显便是当场挑战了熊侣的世子身分,众人都知道斗子玉此时权倾一时,不仅对世子熊侣毫不忌惮,连当今楚王也对他无可奈何,但是平日斗子玉对于楚国王族都还算礼敬有加,今日这样当堂讥刺世子熊侣,却是前所未有之事。 果然,那位老臣叔孙子明便是头一个忍不住出言斥责,只听见他厉声说道。 “斗子玉,你好大胆子,今日当着众人之面,你怎敢对楚国世子如此不敬?老夫知道你权大势大,但是如果犯了祖宗宗法,我就不信你能只手遮天!” 听见老人气冲冲的指责,斗子玉却不生气,只是淡然地微笑说道。 “老大夫指责得极是,我斗子玉一定虚心受教。祖宗家法果然是天下第一等重要之事,大家一定奇怪,为什么我偏偏在此处不敬世子呢?今天,我这样做是有深意的,因为我只有两个字对大家说……” 他极有技巧地伸出两只手指,对着众人指了几遍。 一时之间,全场都静肃下来,每个人都盯着斗子玉的两只手指,摒气凝神地听他说出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 “我这两个字很简单,”斗子玉高高地举起手臂,让大伙将他的两只手指看得更清楚一些。“那便是:‘堵敖’!” 听见他说出这两个字,众人纷纷惊叫出声,果然让大家惊疑不已。 堵敖! 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一椿神秘没有头绪的重大公案! “堵敖……堵敖……”那老臣孙叔子明喃喃地说道:“想不到还有人会提起这件事啊……” 楚国土语之中,“堵敖”是早夭君王的别称,其时人们记忆中最清晰的“堵敖”,便是二十多年前命丧郊外的前任楚王熊溪。 在楚国的正史记载中,“堵敖”熊溪表面上命丧于盗匪之手,事实上,这却是一椿为了王位兄弟相残的惨剧。 当年楚王熊溪有一位权势便如斗子玉一般的长兄熊珲,表面上熊珲对楚国王位毫无兴趣,但是实际上他却阴谋策划,最后终于在楚国郊外将熊溪暗杀,自己登上楚王宝座,那便是现任楚王的父亲楚成王,也就是熊侣的祖父。 虽然这椿公案充满了令人存疑之处,但是既然杀人的成王已经登上了王位,也就只好让它不了了之,但是民间之人对于这位早夭君王还是充满怀念的,因此虽然事隔二十多年,还是有许多人依然记得这位早夭的“堵敖”楚熊溪。 后来楚成王的下场也相当凄惨,被亲生儿子穆王所杀,为了转移自己杀父的丑事,楚穆王在早年便曾经刻意让成王杀弟的事约略流传出去,以成王得位不正的过去来掩饰自己同样的不光彩行为。 所以,一般来说,民间对这位“堵敖”是有着很深同情心的。 此刻斗子玉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重提“堵敖”的过去,众人惊诧之余,却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用意。 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混乱中,斗子玉满意地让众人的好奇心提升到最高点,这才朗声说道。 “说到当年‘堵敖’的冤屈,大家应该都略有所闻吧?这件当年的公案,因为涉及我先王的声誉,我也就不多说了。 但是天可怜见,子玉经过多年的明察暗访,却查到了当年的‘堵敖’居然尚有骨血留在人间!” 听见他这样说,叔孙子明大是惊讶,他的家族早年与熊溪极为交好,因为如此,后来成王即位之后还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叔孙氏极为眨抑,此时知道熊溪还有后代尚在人间,他更是关心不已。 “然而,听说当年‘堵敖’遇害之时,他的初生世子早已被贼人所害,又怎会有骨血留在人间?” 斗子玉叹道。 “这便是上天垂怜好人的巧妙安排了,当年‘堵敖’熊溪死得这样凄惨,若是让他的骨肉也因而断绝,岂不是太过残忍吗?”他说到此处,扬起手臂“啪啪”击了两掌。“带‘那人’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着长廊彼端,果然,不一会儿便有几名侍从领着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 看见她的模样,静默的人群中却传来虎儿的失声惊呼。 “啊!是匠丽姨,那是匠丽姨!” 斗子玉哈哈一笑,朗声说道。 “没错,谷於菟兄,”他随口便叫出了虎儿的正名。“这位便是你母亲当年的至交好友:匠丽氏!” 虎儿的真正身分,乃是前任楚成王和乳母的私生儿子,论辈份他还是熊侣的叔辈,这件事在他辅佐熊侣之后便隐约有人知道,穆王杀父位初期曾经围捕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孩子,但是后来穆王身体衰弱之后,虎儿和熊侣交情变好,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人计较。 此时出现的中年女子匠丽氏便是虎儿生母最要好的朋友,在虎儿年幼时曾经对他颇为照顾。 只听见斗子玉朗声说道。 “匠丽氏,你告诉大家当年‘堵敖’熊溪遇害时你知道的事情!” 那中年女子匠丽氏恭谨地向众大臣盈盈一拜,清晰地说道。 “当年之事,在场的仆役侍女都已经被刺客灭口,唯一幸存的,只有两个人,那便是虎儿谷於菟和他的母亲。 只因虎儿是前任成王的亲生骨血,成王又和他的母亲有着肌肤情谊,便饶下他们两人不杀。 当年在场发生的情景,便是虎儿的母亲在我们一同为人帮佣时偷偷告诉我的。 当日‘堵敖’熊溪遇害之时,他的夫人、随从全数罹难,死在刺客剑下无一幸免,但是他刚刚出生的独生儿子却没有遭到刀兵之灾,而是被刺客连人带车丢下山谷。” 她说到此处,斗子玉点点头,得意地接口说道。 “我便是从匠丽氏所说的这点线索,派人到当年出事的山谷仔细搜索,天可怜见,最后终于找到了当年‘堵敖’最后一丁点骨血的下落。” 他极有技巧地停顿下来,看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叙说,这才从身上取出一方锦缎。 只见那锦缎略显破旧,上头却灵动地绣着猛恶的白额黄虎。 众大臣有的人见多识广,一看便看出那是楚国王室的穿着布料,纷纷点头。 “大家一定知道,这便是我楚国王室才能使用的‘於菟’锦织,除非是王室成员才能穿载,若是我斗子玉僭越穿了,也是不容于祖宗的重罪,是也不是?” 众大臣更是纷纷点头,表示他说得没错。 而一旁的东关旅看见这方破旧的锦缎,整个人更是愕然吃惊,因为这方锦缎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是他在山林中那对猎户义父母的收藏之物。 第十章 乱世浮生人皆醉 斗子玉微微一笑,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大声说道。 “这片锦缎,便是当年包裹熊溪骨肉的襁褓之物,我经过多年的明察暗访,最后终于在山林中一家猎户家中找到。 这个猎户没有姓氏,只有个名字叫狗儿,他与妻子始终不曾生育,后来却在山中捡到了个婴儿,当年这婴儿身上包裹的便是这片楚国王室锦缎。 后来因为机缘巧合,这个孩子却有了个姓氏,姓东关。 是的,这个孩子长成之后,便是此刻大家眼前的这位东关旅先生! 这位东关旅先生,便是当年‘堵敖’留在人间的唯一骨血!” 此语一出,众人便是惊讶地大呼出声,有的人这时才仔细打量东关旅,又回头看看人群中的熊侣,有个老臣便失声叫道。 “是啊!是啊!你看他和世子长得颇为相像,不不不,和谷於菟也长得很像。” 有人大声说道:“那是当然,如果锦缎的证据属实,他们就是同血缘的王室之人了,长得像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众人的议论纷纷之中,斗子玉面有得色,知道自己今日办这场聚会的目的已然达到,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但是人群中的熊侣却是脸色极为铁青难看,一旁的虎儿神情尴尬,看着东关旅,又看看熊侣,显是有些不安。 在众人的嘈杂议论声中,斗子玉朗声说道。 “今日既然上天如此安排,让当年蒙冤的熊溪骨肉再次重现人间,我子玉自然不可逆天而行,从今以后,我宣布将全力辅佐熊溪后代,为楚国霸业更尽一份心力,大家说好是不好?” 他这样的说法其实仔细一想是大有问题的,因为此时楚国的穆王仍然健在,而且世子熊侣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又哪需要他来“辅佐熊溪后代”? 更何况如果东关旅真是熊溪骨肉,若是平时那也罢了,此时面临了穆王即将死亡的接班关键,他这一拥载东关旅便是活脱脱的夺权态势,一不小心就是天下大乱的局面。 但是此刻众人却仍然对当年熊溪遇害极为同情,也觉得如果不是当年成王的加害,熊溪一脉本就是楚国的正统,此时得知熊溪还有后代尚在人间,一众老臣便也毫无疑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为之欣喜雀跃不已。 因此,斗子玉此次聚集众人的目的,可以算是完全地达到了。 在纷乱的人群之中,熊侣的脸色更是铁青难看,他的天资聪敏,又是从小便在王室长大,这几个转折之下,便知道自己登上王位的希望又减低了许多,于是他冷哼一声,便排开人群大踏步离去。 斗子玉也不去阻挡于他,只是远远望着熊侣的背影,露出得意的冷然微笑。 此时在斗子玉的大厅中极为混乱,熊侣和虎儿怒气冲冲地离去之后,东关旅在人群中有些茫然,他对斗子玉刚刚揭露的身世之谜毫无兴趣,自己有没有楚国王族的身分,对他来说也完全不重要。 突然之间,他只觉得气闷不已,在人群中好容易排开一条路来,便迳自离去,而斗子玉利用他造成气势之后,也没有理会他,只是在众老臣群中大谈治国理念,大谈正统与非正统的差别,根本对东关旅的行踪一点也不在乎。 从热闹吵嘈的空间中走出来,走入寂静空荡的花园,东关旅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此刻的心中却是纷乱非常,打从凌晨随虎儿等人攻打星箭荒场开始,一椿椿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陆续发生,先是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龙族的儿子,后来居然还扯出了自己的身世,而且这个身世还极不普通,居然是当年“堵敖”的后代! 还有,虎儿和熊侣不知道此刻会有什么样的感想,想起自己在星箭荒场时没有机会投入战场,对于虎儿和熊侣两人颇感歉意。 他在花园中想了想,便走出大宅,往熊侣的世子宫中而去,想要找到虎儿和熊侣,和他们解释一番。 但是此刻世子宫中却是警戒极为严密,东关旅在门口和那些凶恶的看门之人说了好一会,怎么样也不得其法,不用说见到虎儿和熊侣了,便是询问他们人在何处,那些看门人也是怒目不耐烦地对他大吼大叫。 没奈何,只好摸摸鼻子离去,东关旅在街上漫无目的,脑中一片空白了走了好久,直到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这才慢慢走回虎儿的宅第去。 沉静的夜色之中,东关旅心念一动,便往公孙剑妤的房中走过去。 走到房前,只看见公孙剑妤静静地坐在窗前,仿佛正在对着夜色沉思。 听见东关旅的脚步声,公孙剑妤微微一笑,头也不回,便淡淡地笑道。 “你来了。” 东关旅默然,只是静静地站在公孙剑妤的身旁,与她一同看着月色。 过了一会,公孙剑妤若有所思地盯着东关旅看,柔声问道。 “你有心事,对不对?” 东关旅沉默了一会,望着她美丽的容颜,突然之间,觉得天地之间自己真的是无依无靠,他心情激荡,便咬着牙说道。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在柔软温暖的夜色里,东关旅将自己在鬼域天庭中的事情说了,如何在雷电之下与龙三公主肌肤相触,如何她在跋涉途中挺着大肚子,而生出孩子之后,她的举止又是多么的不比寻常。 最后,当然也说了倪负羁告诉他的事。 公孙剑妤屏着气息,仔细聆听东关旅叙述自己和龙三公主的诸多情事,听了之后,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天哪!小旅,那是真的,”她吃惊地说道:“她对你的情感,还有那个生出来孩子的事,都是真的。” 其实,早在倪负羁说出龙三公主之事的时候,东关旅便已经信了八九分,回想了当时诸多情况之后,更是已经知道倪负羁的推测并不是虚言。 只是突然间知道了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生骨肉,总是很难立刻接受的事。 “哇……”公孙剑妤轻轻地笑道:“我们小旅居然已经是爸爸了呢!” 东关旅苦笑道:“这种事,没有那样值得高兴吧?” “当然值得高兴,”公孙剑妤正色道:“从此之后,这世上已经有了一个和你血缘相似的人,你便再也不孤独了,我很羡慕你呢……” “我本来就不孤独,”东关旅说道:“因为我有你。” “有我吗?”公孙剑妤淡淡地笑道:“可是我应该不能陪你一辈子吧!总有一天,我的小旅还是会长大,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有你自己的天空,而我也不一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哟……” “不,”东关旅固执地说道:“我要你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听见他这样说,公孙剑妤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神中仿佛有着奇异的火光在闪烁。 “其实,就是因为有你,我才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她悠然地说道:“但是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他’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其实打从他离开我之后,我便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来打我骂我的,都是他的属下,以为这样就可以讨他的欢心。而我的手并没有废掉,是我自己弄折的,每次只要快好了,我便会将它们再次弄折,因为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杀死他。 如果我的手安好无恙,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有办法杀了他。但是我不愿意,所以我弄折了自己的手,而每次只要我想念他,就会去招惹那些他的手下来打我,这样我就会思念他少一点。 但是现在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因为你,我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好的活下去。 真的,小旅,我今天要很慎重很慎重地告诉你,我会很努力地忘掉他,好好过我的日子。 因为我还要陪你去龙族,要去看看你的儿子小小旅呢……” 听了她这一番诚挚的说话,东关旅忍不住又掉了眼泪,在泪光中,他高兴地笑了出来,只觉得豁然开朗,仿佛从此人生再无任何阻碍。 “来,我们来约定,”公孙剑妤伸出来,像小孩子一样和东关旅勾了勾手指。“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你一定要到东海龙族去看看他们。 看龙三公主,也看你的孩子。” 东关旅点点头。“一定,我们一定要去看看他们。” 过了数日,公孙剑妤在手臂中敷上伤药,果然逐渐好了起来,手掌已能略为屈张动弹。这几日之中,东关旅和公孙剑妤谈笑甚欢,两人说说谈谈,仿佛过去诸多不愉快的过往都已经淡去,连斗子玉的名字也不太提起,倒是常常聊着龙三公主和那个在鬼域天庭出生的小男孩。 倒是房子主人虎儿却一直没有出现,问问他的随侍之人,只知道他这几日都在世子宫中和熊侣商谈重要大事,但是问及是什么大事,众人却都是瞠目不知。 但是第五日时,虎儿的府中却来了个不速之客,原来便是斗子玉府中的使者,此番前来,却送了一部请帖,言明他数日后便要大婚,诚挚邀请前来参加婚礼,并且邀请东关旅为席间上宾。 如果邀请的对象是虎儿那也罢了,因为虎儿是世子熊侣的得力助手,是国中的重要人物,但是这封请帖邀约的对象居然是东关旅。 不多久之前,斗子玉刚刚利用过他的王族身世,拉拢了不少反对他的楚国老臣,此刻又来打东关旅的主意了。 收到这封请帖后后,东关旅先是大惊,然后是大怒,一气之下便要将那使者当堂轰出。 但是公孙剑妤却淡淡地说道。 “只要他来邀,你收下便是,要不要去就随你高兴了。”后来,她更对东关旅说道:“我要忘了他,本就不应该避讳他的事情,一个人要能坦然面对一些事,才能说是真正走出了这些事的阴影。” 因为有了这个理由,公孙剑妤便坚定地说道:“所以,既然他已经邀了,你就该去,我也要去,只有这样子,我才能够彻底地忘了他。” 但是这样一张凭空出现的请帖,个中蕴含的复杂意义却远超过东关旅的想像。当日夜里,虎儿回来了,他听见东关旅接到斗子玉的请帖,又看了看请帖的内容,不禁面露忧色。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最担心的事可能就要发生了……”虎儿皱着眉说道:“难怪熊侣不肯见你,难怪熊侣不肯信任你。” “不肯见我?不背信任我?那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东关旅困惑的神情,虎儿叹了口气说道。 “我想这件事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事实上,斗子玉那边的图谋已经很早就在进行了。他们那天找到的匠丽姨,的确是我母亲旧时的好友,他们找到的,当年成王熊珲杀害熊溪时的诸多证据,也都是真的。 你在羊城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我们两人一个是成王熊珲之子,一个是废王‘堵敖’熊溪之子,但是实际上的情形却又更复杂一些。 原先我们以为我是成王的儿子,你是‘堵敖’的儿子。但事实上我娘生前说过,说当年因为堵敖熊溪想要留下自己的骨肉,所以两个婴孩其实是已经换过的,所以这样一算,我才是熊溪的儿子,而你,却是真正成王的儿子,也就是熊侣的叔叔。 但是谁是谁,此刻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因为斗子玉要的只是一个傀儡,只要他达成了目的,不论谁是真正楚国的正统,都只能听他的命令行事。 现在,斗子玉为了争夺楚国的权利,他已经开始散布谣言,说当今楚国的王位是穆王杀父的不义之位,所以没有合法继承的权利。 他会这样做,是因为穆王最近已经病入膏肓,几乎是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所以如果他今天找到了一个先王堵敖的子孙,便可以用‘得位不正’的方式将熊侣挤下来,扶正一个他能够控制的楚王。” 东关旅皱眉道:“不管我的父亲是谁,你应该知道我是对这种王位权势毫无兴趣的。” “你的看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分的确有这样的继承权利,”虎儿叹道:“也因为如此,斗子玉才要拉拢你,熊侣才会怀疑你。” “你回去告诉熊侣!”东关旅大声道:“我东关旅不是这样的人,即使王位就在眼前,他熊侣是我的好朋友,我就绝不可能这样出卖他!这楚王宝座也许对某些人来说重要得很,但是我却不稀罕!”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虎儿喜道:“我也知道你不是贪图王位的人,但从你的口中听见这番话,意义当然更是不同。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放心了。” “不放心的话,我也没办法了,”东关旅冷冷地说道:“连斗子玉大婚我也不去了,你叫熊侣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这场大婚,你却是不能不去的,”虎儿摇头道:“如果你不去,说不定斗子玉会起疑,会对我们的事不利。” “你们的事?”东关旅奇道:“你们的什么事?” 虎儿一怔,有些不自在地笑道:“总之不就是国家大事吗?总而言之,大婚那天,你还是去吧!如果有什么事我再和你说。” 说完之后,虎儿便匆匆离去了,本来东关旅还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是他来去匆匆,便是几句话的工夫,人就又重新不见。 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东关旅隐隐然觉得,时光的流逝,已然带走了一些原先以为理所当然之事。少年时代的亲密交情,随着年纪逐渐成长,却已经距离渐渐遥远。 日子,便在奇异的忐忑中逐渐过去,转眼间,斗子玉的大婚之日已经到来。 这几日之间,楚国全国上下都是一片欢欣鼓舞,斗子玉和他的家族刻意将这次的大婚典礼办得隆重豪华,和王室的婚礼不相上下。 迎娶当日,东关旅一大早便被斗子玉的从人迎了过去,连公孙剑妤也一并带走。原先以为她和斗子玉的旧日关系会造成困扰,斗家从人会拒绝让她参与,但是也许是为了刻意迎合东关旅,斗家从人并未在这件事上作文章。而公孙剑妤也似乎已经抛开心结,她的双手既然不再自残便已经逐渐痊愈,几日以来她精心打扮,在脂粉华服的衬点之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美丽光采。 斗子玉此番迎娶的是齐国王女,行礼之时,会场是在城东的空地之处,此时因为这个大典,空地上早已张灯结采,搭出无数豪华庭台楼阁,豪华不可逼视。 在热闹欢乐的气氛之中,大婚典礼上也动用了数以万计的楚兵维护周全,以免典礼上出现任何状况,便是楚王公宫的亲兵也被远远隔在外头,围绕在斗子玉周遭的,全是斗家的直属亲兵,外来的兵力除非正面强攻,否则绝对无法接近斗子玉分毫。 在热闹的典礼乐中,来自各国的使节纷纷入座,斗子玉主理楚国国政,在国际间的地位比寻常国家的君主还要高上一些,因此各国的使节当然不敢怠慢,像齐国、晋国、鲁国、秦国来的也都是大夫以上的高官。 过不多时,“轰”然一声,围观的楚国人民齐声欢呼,原来是楚王宫的队伍也到了,此时楚穆王多病,本人不能前来观礼,因此率领大队人马前来的便是世子熊侣。 也到了这个时候,东关旅总算远远见着了熊侣,只见他留着整齐的胡子,脸容依旧俊美脱俗。 只是东关旅、虎儿、熊侣却不知道,这便是他们三人此生最后一次平安无事地共聚一堂,和平共处。 斗家的领礼官将熊侣等人迎到最大最高的一座高台上坐好,只见那高台装饰极尽奢华,显见斗子玉虽然大肆掌握楚国权柄,但是在表面礼数上仍对楚国王室极为敬重,只是这高台的位置离行礼之处较为遥远,但是因为高度够高,却也不致影响观礼。 虎儿森然地尾随熊侣走进会场,凝神一看,却看见了坐在贵宾席中的东关旅,东关旅和公孙剑妤入座之处虽然没有熊侣等人的高台那么豪华,但是却和斗子玉的行礼处极为接近,以礼法来说,显然是刻意凸显东关旅在斗家的心目中,地位要比熊侣高上一些。 虎儿有些无奈地远远看着东关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熊侣,却发现这个楚国世子看似神情木然,眼神却也盯着东关旅的方向,眼神有些怒意。 想起这两个人未来可能出现的冲突与不快,虎儿不禁偷偷叹了口气,手上却暗自探入腰间,摸着了偷偷带进来的兵器。 楚国律法规定,在贵族的典礼之中绝对不能私带兵器,他有点不安地看着四周,额上的冷汗不禁流了下来。 事实上,他、熊侣,以及随行的数百名死士都带了兵器,因为局势所迫,穆王之死已经近在眉睫,如果不在穆王归天之前将斗子玉的势力铲除,也许明天死于非命的人便是熊侣等人。 因此,便在这大婚的典礼上,熊侣一方的死士们决定冒险,要在这个斗子玉可能较为放松的大日子里将他剌杀! 正当熊侣一干人等在高台上忐忑不安时,斗子玉穿着紫貂玉冠已经出现,只见他形貌俊伟,站在人群中,无论怎么样都能够在第一眼看见他。 在楚国的传统热闹乐声中,他志得意满地站上行礼台,准备开始与齐国王女的大婚典礼。 他轻轻张开手上的传统礼器,对着楚国人民张开双臂,接受众人的欢呼。 这时候,斗家的长辈、亲人们纷纷站起,斗子玉缓缓在众人面前经过。他自己是人中龙凤,站在众人之中极为显眼,但是,此刻在他的眼中望出去,成千上万的人群都突然黯淡下来,在眼前不远处,突然有个光华万千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而这个身影,却曾经是他最熟悉,也最亲密的身影。 斗子玉脸色一沉,便缓缓走了过去。 成千上万的人,也因为看见了这个绝世容光的美丽身影为之屏息。 公孙剑妤一身绝艳的华服,静静地从座位站起,像是神话中最美丽的凰鸟。 她的手上持着一束灿烂鲜花,看见斗子玉走过来,她轻轻露出贝齿,温和地微笑。 看见她如此绝美的身影,想起从前的情缘和缠绵,斗子玉忍不住心中一荡。虽然因为她的出身低贱,得到齐国许婚后,自己不得不将她甩开,但是想起她温润白滑的身躯,深夜中嘤然的娇喘,斗子玉还是忍不住走到她的面前。 “你来干什么?”他低着嗓子,有些不快地说道:“我不是说再也不想见你了?” 只见到公孙剑妤堆着一脸的微笑,仿佛整个人漾着极度的欢欣,那笑容实在太过迷人,斗子玉只觉眼前陡地一花,耳中却听她轻轻地说道。 “你啊!你这个男子,也不晓得为什么我会这样爱你,也不晓得我前世会这样欠你……” 只听得她轻轻地说着,语声却越来越低。 斗子玉听不真切,不自觉便俯身前去,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然后,公孙剑妤仿佛站立不稳,“啊呀”一声,整个人便向前仆跌。斗子玉一怔,只见她脸朝着地上,却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清澈晶莹的泪海。 “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是你……”只听见公孙剑妤伏着脸静静地说道:“……但是,我这一生,最恨的人也是你!” 然后,只见明亮炽烈的剑光一闪,斗子玉的生命中最后一眼,便是那昔年与公孙剑妤狂恋时,月下见过的夺目剑光! 只见公孙剑妤由下而上,舞着公孙大娘门下的不传之秘“袖中剑”,三尺剑芒由斗子玉的喉头刺入,从天灵盖穿出! 因为这一剑力量太大,只带着斗子玉和公孙剑妤两个人划出一道血红血箭,飞中空中,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一时间,所有的乐声、人声全数停住,在众人瞪大的眼神中,两个人血液交融,漫出满天的血光,然后跌入大地。 只见公孙剑妤静静伏在斗子玉的胸前,脸色微笑,眼睛闭起,胸口插着一柄短剑而亡。而斗子玉虽然喉头洞穿,但是却像是午后酣然甜睡一般,静静仰躺。两人卧在那儿,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相恋相爱之时,相拥而眠的亲密情况。 只是,在两人的尸身下方,却像是浸渍的水布一般,逐渐漫出一片刺眼的血潭。 而不论有着什么样的狂吼惨呼,多么大的纷乱杂沓,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公元前六一三年,楚国穆王驾崩,权臣斗子玉意外身亡。因此,楚王之子侣便顺利登上楚国王位,登位之时,听从史官的意见,改名为“审”,号为庄王,那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楚庄王。 春秋五霸的第四霸主:楚庄王! 只是斗子玉在大婚当场死于非命之后,虎儿和熊侣军队才发现,原来当日在他们入座的高台下方已经藏好一千名死士,因为斗子玉在谋略方面始终比他们更胜一畴,他久经封国间的斗智和争战,对于两个年青人的心理早就了然于胸。 斗子玉早就料到他们会在大婚当日发难,只要虎儿和熊侣一旦出手,便会被底下的千名死士全数歼灭。 但是俗话有云:“机关算尽太聪明。”任斗子玉如何的才智超人,胜过多少敌手,最终还是输在了命运的手中。 而东关旅坐在公孙剑妤的身旁,当她刺死斗子玉之际,鲜血也飞溅到了他的身上,也到了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她始终没有忘记斗子玉,而她所谓的“忘掉一切”,便是要在这千万人的见证下,与斗子玉同归于尽。 公元前七世纪,楚王国的星箭荒场依然矗立在大地之上,只是人间的悲欢喜乐,却已经是时光世界中遥远的绝响。 第十一章 我们一起去龙族 某一日的午后,风雨如晦,东关旅冒着雨丝来到浚水河边,想起这是公孙剑妤生前最爱到来之处,游目四望,芦荻轻款摇摆,水面波纹潺潺,一时之间,仿佛伊人的笑语依然,迷蒙之中,总觉得一回头,还是能看见公孙剑妤她温和亲切的笑靥。 “小旅啊……你这个小傻瓜蛋……”也许她会这样戳戳他的脸,笑着说道:“你这个人哪……” 只是,那声音已经伴随着斗子玉大婚那场巨变,永远离开了人间。 东关旅在河边伫立良久,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陶罐。 公孙剑妤那绝美的身形,便是随着无穷无尽的烈火燃烧,静静地成尘成灰,安然地长眠在里面。 她生前最爱的便是这片芦荻摇曳下的浚水,而在她过世后,有个侍女才拭着眼泪偷偷地说了公孙剑妤最爱浚水的原由。 因为这里便是她第一次遇见斗子玉的地方。 便是在这片凄迷的水色之间,绝世的孤雅容颜眼眉里,烙入了那个英伟男子的身形,这才衍生出日后那么多的悲恋情曲。 “原来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在雨丝中,东关旅静静地说道,仿佛这样说就可以传入沉睡的公孙剑妤耳中。“原来你说过的话,都只是安慰我而已……” 凄清的雨丝,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透入了迷蒙的泪光,东关旅静静地站在风中雨中,沉思了良久,这才打开瓦罐,将公孙剑妤的骨灰迎风洒在浚水之中。 让这片她生前最爱的河水,伴着她永远的奔流。 雨丝飘摇之中,远方的浚水沙洲中此刻又出现了一个飘然舞剑的身影。 剑气如霜,身影如幻。 人死之后,难道还会有灵? 但是这身影却不是公孙剑妤。 东关旅在雨中看了一会,忍不住喃喃说道。 “斗晴霜……” 此刻在风雨中舞着剑的,便是这位斗家的女孩,用长剑的剑光遥祭这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恩师。 在风雨之中,东关旅看着斗晴霜翩然而舞的身影,整个人不禁痴了,良久良久,连女孩的身影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晓得。 祭拜了公孙剑妤之后,他却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突然之间,仿佛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东关旅在风雨中大声长啸,便“虎”的一声站了起来。 转过身,正要离去的时候,却在远远的去路上站着一个人影。 自己最后的人已然带着另一个男子的身影悄然远去,而真正爱过自己的,却早已被自己放手溜去。 如果在这种无依无靠,天地间似乎已经无处容身的时刻,还会出现在东关旅身边的,应该只剩下这个人。 只见虎儿站在大路之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干什么?要走也不告诉我吗?” 看见这位从小生死与共过无数次的旧友,东关旅淡淡地笑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怕你哭得一脸鼻涕,脏也脏死了,”他的笑容灿然,在公孙剑妤过世之后,总算第一次有了点愉悦的神情。“你不用帮熊侣吗?国家大事,纷乱如麻,你们现在应该是最忙的时候吧?” 虎儿神色微微一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来猜一猜,你这次便是要出远门到东海龙族去,对不对?” 东关旅一怔,随即想起熊侣即位之后,便将斗子玉的一些得力手下纳入自己的部属,虎儿是熊侣的得力属下,而倪负羁又是斗子玉阵营中最重用的人才,两人这几日来应该已经互有连系。 “对,”他点点头。“因为我有未了之事要去那里办。” “东海那么遥远,龙族又是个那么神秘危险的地方,”虎儿正色道:“你难道要自己一个人孤身前去?” 东关旅瞪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不自己去,难道还要出钱聘你一起去吗?” “只怕你是不用出钱的,”虎儿爽朗地笑道:“不用钱,我今天来到这儿,便是要和你一起去龙族探视你那个妖娇美艳的龙三公主,还有你的东关小子!” 他这样一说,东关旅登时目瞪口呆,原先以为只是说说笑话,却料不到虎儿真的要和他一起前去东海龙族。 “是真的吗?熊侣肯让你走吗?他正在初登大位的阶段,难道你不用帮他?” 虎儿淡淡地笑道。 “人家有那么多贤达之士,还轮得着我们来帮吗?总而言之,楚国不少我一个人,但是如果能帮你再见你的妻儿,我虎儿便是打破了头,也要一起跟去的。” 说着说着,两人在浚水河边放声大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那种单纯的诚挚时光。 风,轻轻地吹,吹动了东关旅的衣裳,也吹动了远方的柳树梢头。 在那个遥远的东海之上,此刻也有着四下吹拂的风。 只是,在那个神秘遥远的龙之国度,那张熟悉的记忆中面庞,又不知是否依然无恙? (第四部完) 第一章 宋国荒野的强梁 清朗的天空一望无际,湛蓝的天顶之下,却是一片大好的江河大地。 这里是春秋时代,古中国的中原之地,走过一片险峻的山林,便到了宋国的边境。 宋国,子姓,为前朝殷商的后裔所建的国家。 数百年前,那场惨烈的封神战役将立国数百年的殷商王朝整个倾覆,在周武王姬发、周族总帅“太公”姜子牙的带领下,来自三山四海的奇人异士们,从西方打到东方,据古书上说,那场亡国战役的惨烈程度,简直可以用“血流漂杵”来形容。 战死杀伤之人,鲜血的流量聚成河流,连战杵都能漂流其中,岂不是令人极为惊惧的惨烈之战? 周王朝的巨大基业建立之后,当然杀不尽前朝忠于殷商的遗族,只能找个地方将他们安顿起来,那便是当今的宋国之地,殷商的宗姓为“子”,为了延续香火,宋国的王族们便以“子”姓为国内的宗主之姓。 春秋初期,宋国曾经一度有过强盛的时代,百年前的宋襄公曾经和五霸中的齐桓公、晋文公有过交流,虽然史书中有人曾将宋襄公名列春秋五霸之中,但是和齐桓公、秦穆公、晋文公的霸业相较之下,宋国的国力其实是要差上一截的。 此时距离宋襄公的时代又过了百年,宋国的国势已经不如从前,但是在春秋时代众封国之间,仍然算得上是个众人不敢轻侮的强盛国家。 在宋国的边境,有个小小的城镇名叫荣邑,居民大多是累世住在宋国边境的纯朴农民,平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的是简简单单的平静生活。 只是,这一日以来,荣邑的小小街道上,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平静安详的气氛。 城镇中的茅屋、街道此时冒出了处处的浓重黑烟,妖邪万分地向着天空盘旋而上,在镇里也开始传出了阵阵的尖叫惨呼声响。 正午时分,正当镇内居民挥着汗埋锅造饭时,从镇口的荒野处突然出现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马,紧接着,整个荣邑便天翻地覆,成了个烽烟四起的炼狱。 这群人马是游走于各封国边境的强梁盗贼,有个浑名叫做白马寨,平日在边境的荒野之处餐风露宿,遇到了人烟较少,没有防御的城乡便强行攻入,大行劫掠。 这小城镇荣邑是个人口不过数百余人的小小地方,平日仰赖的是少数宋国边境守军,这些宋国军队偶然前来巡视,打扰民宅一阵,便是好一阵子不再出现,白马寨的众盗贼们便是瞧准了这点,便在此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正午时分闯入了荣邑平静安详的街道,并且登时让这座与世无争的小小城乡像是马蜂窝一样地骚动起来。 白马寨的盗贼是群凶残猛恶的小人,众人一攻进荣邑便开始烧杀劫掠,四下放火,见人就砍,见钱就抢,转眼之间,整个荣邑便烧起了数处的熊熊大火,几户民家随着炽烈的火光砰然而倒,街道上的荣邑城民惊惶地大声惨呼哀号,老老少少在城镇中不停地狂乱奔走,有的人血污满面,有的人则是一脸焦黑的尘灰,在白马寨众贼的巨马铁蹄声中,惊叫声、惨呼声此起彼落,在晴朗的天空下远远地传了出去。 在慌乱中,有几个壮汉带着家小,打算从镇口的城门逃命而去,但是白马寨的几个盗贼却早已将几个出口团团堵住,逃到了城门口的众人只见几个凶残怒目的狰狞盗贼挥着刀狂奔而来,当然吓破了胆子,一转身便又向镇内的方向跑去,有个老者的脚步慢了些,跑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一名白马寨的盗贼狞恶地大笑,纵马迎向那名老者,沉重的马蹄居然便硬生生地将那老者踩了上去。 那巨马的重蹄一踩之下何止千斤,老者惨烈地狂声惨呼,呼声却在杂沓的马蹄声中戛然而止,竟然就这样活生生被踩死在黄沙之上。 老者临死前的狂呼声音响得极远,听得人脚软齿酸,几个壮汉中有个中年男子是老者的儿子,看见老父这样硬生生被踩死在地,男子忍不住目眶欲裂,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汗水,他转身狂吼,大声哭叫。 “爹爹……” 惨嚎声中,也不晓得是失了理智,还是想要将惨死的老父扶起,他狂奔回头,向着马贼的方向迎面而去。 那几名白马寨的盗贼看见他来势猛恶非常,一时间也怔在当场,那中年男子狂奔的势子极快,一转眼便已来到眼前,一名马贼惊惶之下,随手便将手上的长矛一戳,打算将那男子当场刺死马下。 只是那男子也不晓得哪里来的一股狠劲,看见他这一矛刺来,居然不闪不避,“噗”的一声,长矛刺进肩头。 但是他狂性既发,根本对这样的痛楚毫不在意,一个反手,便将长矛抓住,奋手扭转,居然便将那马贼顺手掼下马来。 “砰”的一声巨响,那马贼从高大的马背上陡然跌落,屁股着地,登时摔了个七晕八素,正在茫然之间,仰头却看见那中年男子一脸的血污和涕泪,脸上的神情扭曲似鬼魅,顺手抄起那支长矛,便由上往下地对着那马贼不住地痛打,打得那摔下马的盗贼满地打滚,哭爹叫妈。 那马贼倒在地上不住翻滚,惨叫痛哭,他本来就是个恃强凌弱的下等胚子,平日劫掠善良小民时凶残万分,但是真正遇上了比他更凶的对手,却也只能这样哭爹叫妈。 正在痛楚难当的时候,突然之间,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痛打突地整个消失,紧接着,却有一大片滚烫的液体将他泼了个一头一脸。 那马贼护着头脸,勉力睁开一只眼睛,却在一片血红的视野间看见那痛打他的中年男子怔怔地站在他的上方,一颗头颅却已经软软垂在胸前,颈部只剩下一片薄薄的皮,竟是已经被人斫下脑袋。 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腥红之血从他的颈项处喷出,方才将马贼溅得一头一脸的滚烫液体便是他的热血,只见那男子兀自紧持着长矛,手臂不住抖动,软垂在胸前的头颅却仍是扭曲的狂怒神情。 然后,他的身子软软地瘫倒,“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了一阵尘沙,而他的热血也染红了地上。 便在此时,那满头血污的马贼这才歇斯底里地狂声惨叫,而不远处的几名荣邑城民也吓得尖叫哭嚎不已。 中年男子尸身后方不远处,这时有个鼠须壮汉策马而立,手上一柄亮晃晃的斩马长刀,刀刃上仍然滴着血渍。 方才,就是这个鼠须壮汉从背后出手,趁着中年男子猛击坠地马贼时,远远地便将他的头颅斩下。 看见那坠地马贼仍然坐在地上惨呼大叫,壮汉脸上露出发怒神情,大声叫道。 “没用的东西!还不把那些城民赶到一处!” 这名斩人头颅如家常便饭的鼠须壮汉,便是白马寨之主马伯豹,是个极为凶恶残忍的盗贼,此刻白马寨近六十名盗贼已经全数攻入荣邑,也没有遇见太大的抵抗,便将这个纯朴乡镇全数控制起来。 马伯豹得意洋洋地一手持着长刀,一只手挖着鼻孔,随着众盗贼将几个城民缓缓押到荣邑的城中地域,在那儿,三十来名盗贼已经将城内的大部份城民全数押住,人人垂头丧气,一脸尘灰,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惶,又是恐惧。 在短短的时间内,白马寨的众贼已经将荣邑中的房子烧毁不少,也伤了许多的城民,只要在抢夺的过程中略有抵抗,白马寨的盗贼们下手绝不容情,总是一刀砍下,即使没有命丧当场,也是倒地不起的重伤。 一般来说,盗贼们肆虐抢略的方式不外乎奸淫掳掠、烧杀搜刮,此番荣邑城民遭受的惨状也不外于此,白马寨的众贼们的手段极为下流凶残,众城民被集中在城中一地,眼里所见的是怒目横竖的白马寨众贼,而城镇内各处却仍不时传来惊惶的惨呼,也处处可见放火焚烧的浓烟。 这样的小城镇之中,居民大多是远亲同族,想起自己的至亲之人此刻可能遭受的灾难,荣邑城民们除了惊恐之外,更有几分愤恨的情绪,只是眼前自己泰半是手无寸铁的善良农民,遇上了这样的强梁盗匪,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任人处置。 如此的无助命运,却是春秋战国时代人民的共同宿命。 身处在这样的战乱之世,这些善良的乡民,遭逢的总是如此的惨痛遭遇,一旦封国之间爆发战争,首当其冲的人民就是尸横遍野,当战事持续扩大,战线继续延伸,即使是没有直接接触到战场,这些无辜小民也常常被迫征召入伍,为了野心家们的一个无聊念头,千千万万精壮青年便要横尸沙场。 就算运气好一上些,没有遭遇到战火肆虐的乡民,却仍然成天要为荒野猛兽、草莽盗贼担心受怕,虽说荣邑在名义上是宋国的属地,但是官军却总只会在需要吃喝强取时出现,真正遇上了白马寨这样的强梁盗匪,即使是远远望见,官军们也会先行视而不见地避开,等到盗匪们抢掠一空之后,有良心些的官军过个十天半月还会派人前来看看,而绝大部份的官军知道被抢掠过的城镇已经空无一物,根本连过来都懒得走上一趟。 战乱之世,人命如草如芥,说的便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此时聚集在城中央的荣邑居民大约有数百人,整个城镇中人大多都已经被白马寨盗匪强押过来。 几名白马寨的盗匪这时衣衫不整地从巷弄中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有的人还不住地搓摸下体,脸上却露出淫邪的神情,这几人刚刚在镇中强奸了几个妇女,兽欲得逞后,脸上露出的便是这样的下贱表情。 几名白马寨盗匪走到城中,看见一众狼狈的城民,心中更是得意,大呼小叫一番之后,又踢了几个城民几脚,盗匪之中有个细瘦汉子,一脸青白,一双黄澄澄、色眯眯的眼睛却仍不住滴溜溜地转。 便在此时,只见他眼睛一瞪,“咕”的一声便吞了口大唾沫。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在城民群中有对祖孙模样的老汉和少女,那少女虽然犹有稚气,但是身量却是修长丰腴,脸上虽然都是尘土,却仍然不掩秀美清丽的姿容。 一旁有个黄脸的白马寨贼众对这猥琐汉子知之甚详,看见他这样的心情便笑骂啐道。 “妈的!黄眼狼你这色鬼,干了人家的婆娘还不快活,又在搞人家什么坏主意了?” 只听见那黄眼狼又是吞了口唾沫,阴阴地一笑。 “女人生在世上,就是要男人来睡的,从来就只有吃不饱的男人,什么时候还嫌奶子捏得不够多吗?” 他说着说着,脚下不停,便轻飘飘地往女孩的方向悄然而去。 走到女孩的身旁,这好色成性的黄眼狼更是毫不迟疑,歪了歪眉眼,便将女孩拦腰抱住。 那少女惊声大叫,声音凄厉,直觉便是奋力挣扎,但那黄眼狼的个子虽然细瘦,毕竟是男子之力,那女孩被他如此抱住却是无法挣脱,只能无助地大声哭叫。 少女的祖父此时大惊失色,跪在黄眼狼眼前不住地求饶,老人苍老的额头在地上磕了几下便破皮出血,一张脸老泪纵横,众城民见了这样的混乱场面,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话,而且还悄然地退了开去,不一会儿,便在老人、少女和黄眼狼处让出了老大一片空地。 虽然老人这样嘶声地求饶,那黄眼狼色心既起,当然不为所动,他从女孩的身后将她抱住,一张臭嘴便在她的颈项、肩头不住地乱嗅乱吻,神情淫邪至极,只听见那女孩大声哭号,在黄眼狼强有力的怀抱下不住地扭动。 见到孙女被黄眼狼这样凌辱,老者嘶声大叫,一张手臂便拉住黄眼狼的腿,口中狂呼着没有人听得懂的嘶叫,那黄眼狼怒目回头,一抬脚便重重跩在老者的脸上,把他踢出几步之外,那老者年岁已高,哪经得起这样的重击,整个人像是断线纸鸢一样缓缓向后跌去,倒地后便软软地瘫倒,再也无法动弹。 那少女见到爷爷如此惨状,更是狂声大哭大叫,只是整个人仍被黄眼狼紧紧抓住,一点也无法逃脱。 看见这样的混乱,一旁的白马寨众人哈哈大笑,荣邑城民们却是瑟缩在侧,没有一个人敢出头来阻止。 “沙”的一声裂响,女孩的粗布衣裳已经被黄眼狼撕裂,露出了白净小巧的胸膛,看见这样的嫩美的少女肌肤,那黄眼狼更是几乎要发了狂,口中流出馋涎,一伸手便将那少女的胸膛握住,猛力一推,便将那少女按倒在地。 只见黄眼狼喉头荷荷作响,黄黄的眼睛冒出异样光芒,裤头一松,猛力掰开少女的双腿,竟当场就要将这少女奸淫得手! 白马寨众人在一旁怪声叫好,“上啊!”、“干了她!”的叫声此起彼落。而荣邑的众人却是目瞪口呆,有不少人已经将头别开,不忍心见到这场人间最悲惨的强暴惨剧。 那黄眼狼褪下裤头,趴在女孩的身上,整个干瘪难看的下身高高蹶起,屁股高高地朝天,他按住女孩的肩膀,另一只手便忙乱地开始伸到下身,准备将女孩强行奸淫。 这样一个猥琐男人的丑恶下身是天底下最令人作呕之物,虽然白马寨众盗贼都是下三滥的人物,却也不想看见这等丑恶的东西,有些人便苦笑地将脸别开。 “沙”的又是一声裂响,那女孩的下身衣物也已经被撕裂,眼见她的清白已经就要葬送在这个淫邪匪徒的手里…… 便在此时,荣邑众人中却有一个人影施施然地走出,悠闲的程度,不像是置身在盗匪劫掠的紧张现场,倒像是在山林悠游自在的赏花品茗。 就因为这个人影的身形太过悠闲自在,在场众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信步而出,缓缓走到黄眼狼的身后。 只看见那人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明晃晃地亮了一下,出手如风,在一刹那间便将什么物事“推”进了黄眼狼的屁股。 然后,便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状况下,整个盗匪强行奸淫无辜少女的人间惨事,便整个天翻地覆地变了另一个模样。 荣邑的城中,此时便像是惊雷一般,响起了黄眼狼撕心裂肺的狂声惨呼。 因为一腔欲火满溢全身的他,并没能顺利地进入女孩白嫩的身体。 真正“进入”身体的,却是一根直插入他肛门半尺之深的青铜短剑。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虽然白马寨的众盗贼都是凶残万分的狞恶分子,但是这种前所未有的惊人场面,却还是让他们全数呆住。 只见那黄眼狼赤着下身,像是求天宽恕的罪者一样地跪在地上,没命地狂声惨呼,仿佛要把全身的力量从肺部挤出来一样的嘶声大吼。 吼到了声破喉哑,黄眼狼更是痛得在地上不住地跨腿而跃,像是青蛙一样地四下跳滚,却怎么样也无法找到一个能让他安静下来的姿势。 而在他的屁股眼上,却仍然直直地插着那把直没至柄的青铜短剑。 白马寨主马伯豹一开始见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也是惊得呆住,但是他毕竟是一寨之主,比起其他盗众来说多了几分胆识,他定睛一看,看见那个将短剑刺入黄眼狼肛门之人是个个头瘦小,年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面容极为清秀俊美,戴着一顶寻常的青布小帽,身上穿着的却是质地极佳的锦衣,只是衣裳上头又是油污又是尘土,虽说锦衣的质地极为贵重,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折腾得像是乞儿穿的衣服。 虽然刚刚才将柄短剑刺进别人的屁股,只是这少年却是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件轻描淡写的小事。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见马伯豹正盯着他看,对于这个凶残的盗匪领袖,少年却是毫无惧色,眼神冷然地横了马伯豹一眼,便又没事人似地站在一旁。 马伯豹微一皱眉,身旁几名白马寨的盗众也已经回过神来,怒声大叫,纵身而出,便将那少年团团围住,正要出手将他抓起来痛打一顿时,却听见西方传来急切的马蹄声响,转头一看,却是另一群白马寨的盗众又押了几十名城民前来。 “这些狗子是城西茶摊喝茶的客人!”一名盗众向马伯豹叫道:“本来打算逃掉的,结果还是被咱们兄弟抓了回来!”他一边说,一边和几个匪众将那数十名城民驱赶了过来。 那群城民之中,大部分是荣邑里的住民,只有几个陌生面孔,想来是来往经过的行旅客商,只是到这个小镇喝口茶解渴,却无端被这群强横霸道的马贼抓了过来。 那名对着马伯豹高声叙说的盗贼倨坐在马上,看见几个城民的脚步慢了些,抽出马鞭,“啪”的一声便向一个妇人的身上抽去。 只见那马鞭凌空挥下,却不晓得从什么凭空伸出一只手来,登时便将鞭稍握住。 那盗贼又惊又怒,想要将马鞭抽回,但是那握住马鞭之人的力量却是极大,一时间不但没能扯回来,整个人还差点掉下马去。 定睛一看,那握住马鞭之人是个身形不高的年青男子,只见他一脸伤疤,面容却是浓眉大眼,长相颇为英挺,和一般的城民有些不同。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名身形高瘦的年青男子,两人的年纪看来差不多上下,那个头高一些的男子却是相貌斯文,虽然两人的五官、身形都不甚相同,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却隐隐然让人觉得这两个年青男子长相有什么地方颇为酷似。 持马鞭的盗贼对着二人怒目而视,一肚子怒气正待发作时,那握住马鞭的小个子男子却冷然地微微一笑,手上一松,便将鞭稍放开。 便在此时,城中央的局面却又产生了变化,几名白马寨的贼众围住那名少年,正要下手将他乱刀砍死之际,那少年却是神色淡然,从手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皮囊,环视着贼众,冷然地笑了笑,便将那皮囊打开。 那皮囊之中不晓得装的是什么古怪物事,只听见“咻”的一声清响,有件黑黝黝的东西便升空而起。 别看这个黑黝黝的物事貌不惊人,拔空而起时发出的声音却极为清脆响亮,悠远曼长的啸声从高空远远地传了出去,声音虽不甚响,但是一直飞到了极高之处,却仍然清晰地传来那清亮的啸声。 白马寨的贼众有些惊疑地看着少年奇异的动作,一时间却忘了要将他砍死刀下,每个人张大了口,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白马寨之主马伯豹楞楞地看着那清啸之物在天空划出悠长的哨声,心中一懔,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那位少年,”马伯豹神情凝重地沉声说道:“你这发出哨声的物事,可是‘月寨’中的传讯之物‘月笛’?你是‘月寨’中人?” 那少年淡淡地一笑,推开围住他的白马寨盗众,缓步走向马伯豹。 “‘月笛’一出,溅血十步,”他轻松地笑道:“我爹爹不到片刻就要来了,到时候你再问他看看,看我是不是‘月寨’里的人呢?” 他的声音清脆好听,声量虽不甚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的耳中,说也奇怪,他说话的内容也不甚惊人,但是听在白马寨众贼的耳中却像是陡地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雷声,一时之间,这群凶残好战的盗贼却像是遇上了饿狼的羊群一般,开始惶急躁动起来。 不仅神情紧张,有些人还喃喃地说道。 “月寨……妈啊,月寨的人来了……” “不行,命只有一条,我们不走不行……” 众盗贼在惊呼震骇的神情下,纷纷向着荣邑的城门缓缓退去,便是白马寨之主马伯豹也是脸色铁青,一勒马便随着数十名盗众转身而去,连抢来的金钱财物也来不及抬走。 这“月寨”二字看来似乎有着无比的魔力,竟让这群穷凶极恶的盗贼转瞬间望风而逃。 然而,白马寨的盗贼们对荣邑已经造成了极大的灾难,放眼望去,只见整个小镇中烽烟四起,街道上哭声震天,有的人急急忙忙前去探视家园,有的人则蹲坐在遭的家人尸身前哀哀哭泣。 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有几个老人茫然地立在尘沙和烟雾之中,口中却喃喃地自语。 “月寨要来了……月寨要来了?” 纷乱的人群之中,这时候却有两个人影悄然地离去,他们的步履极为快速,离去的方向却和白马寨的人马一样。 这两个人,便是方才和白马寨的挥鞭盗匪起了冲突的那两名青年人。 那月寨的少年微微一怔,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却不晓得为什么他们要朝白马寨的人马方向而去。 按理说,这样穷凶极恶的一群盗贼,即使是被月寨的名头吓跑了,却仍然是极为凶残可怕的一群煞星,平常人避之惟恐不及,这两人为什么会朝着他们的方向前去? 月寨少年略带诧异地盯着两人的身影,突然之间,那名个头较为矮小,脸上有着伤疤的年青人回头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微微一指,似乎在警告着少年什么。 但是这样的动作只是眨眼之间,两人的步履极快,不一会儿便已经在街道上消失了踪影。 但是少年却没能来得及注意这两名年青人的奇异行止,只听见城东的方向此时传来急切的马蹄声响,也隐隐见得到漫天的沙尘,荣邑的城民们刚刚被白马寨的强梁洗劫,惊魂未定之下,又听见这样杂沓纷扰的人马声响,不禁纷纷变了脸色,为了家人之死悲泣的人停住哭声,整理家园之人停下动作,人人脸上都是惊惶万分的神情。 只听见人马声音吵嚷不已,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从城东处果然又出现了一群人数比白马寨还要更多的人马。 看见这样的声势,许多荣邑的城民脸色不禁变得煞白,有的人还忍不住簌簌簌地发地抖来。 这批人马看看数量大约有近百人左右,比起白马寨来要更为声势浩大,只见人马群中一个大汉策马而出,这大汉却是个胖子,唇上微有胡髭,肤色微黑。 这大汉冲出来的势子快了些,有几名荣邑的老弱妇儒闪避不及,眼见就是被马蹄踩过的噩运,道旁几个妇人见情况危急,忍不住便高声惊呼起来。 那大汉看见马下的几名城民也是大吃一惊,心念电转,手上便猛力一拉缰绳,硬生生便将巨马奔跑的势子阻住,那马却是反应较慢,口中马缰被那大汉一勒,便长鸣一声,登时人立起来。 然后,大汉一个跨坐不稳,居然便被这匹马摔了下来,胖大的身子屁股着地,“砰”的一声巨响,沙尘扬起,简直大地就要为之震动。 看见盗贼之首这样惊天动地地摔下马来,那几个老幼城民更是吓得脸色发青,心想这个强梁盗贼因为他们摔下马来,不晓得要如何报复伤人? 只见那胖大汉子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揉着屁股,脸上却是歪歪扭扭,显是摔得极痛,一边揉着屁股,却一边横着怪眼看着那几个瑟缩的老幼城民。 看见胖壮大汉的眼光,那几名老幼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有个老太太腿一软,便整个人瘫坐下来。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这胖壮大汉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哼着哼着,拄着腰像是老头一样走了几步,便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痛痛痛……”那胖壮大汉龇牙咧嘴地叫道:“不过老子这辈子天天被马摔下来,都摔成习惯了,也不缺你们这一次!” 他说着说着,“呼”的一声便俐落地跃上一处石台,大声说道。 “老子便是月寨的寨主月飞虎,此番来到你们这儿,是抢人抢钱来的!”他一边大声吼叫,一边向身后的月寨众人不住挥手。“都把这个镇上的人全数给我叫过来!” 那荣邑的城民们刚刚送了白马寨的一群煞星,此刻又出现了这一群数量更大的盗贼,众人都是愁容满面,但是有了先前被白马寨众贼押住的经验,大伙都是动作熟悉,纷纷又往城镇中央聚拢。 几个老弱妇儒想起家人的惨死,又想到接下来的前途未卜,忍不住就偷偷地哭了出来,这样的哭声却是会传染的,荣邑众城民有的人听了这样的悲泣哭声,个自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有几个大男人也放声哭了出来。 那胖大寨主月飞虎听见了这样的哭声,皱了皱眉头,却露出了手足无措的神情,在众人或高亢或低抑的悲泣声中,他有些烦燥地转了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那名少年,便大声招手叫道。 “月牙儿!你快过来!他们哭成这样,叫我怎样抢他们啊?” 那少年月牙儿却仍是神情轻松淡然,看着一众城民哭哭啼啼,他微一思索,蹦蹦跳跳走过来,便在月飞虎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月寨的胖壮寨主月飞虎听了少年的几句话之后,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不住地点头,环视了荣邑众城民一眼,深吸一口气,便像是暴雷一般地爆喝出声。 “他妈的!都给我别哭了!” 第二章 荒野上的大机械人 他这一声大吼声势却是颇为惊人,像是平野间陡地响起了一记闷雷,荣邑众人虽然悲泣神伤,但是却仍然记得这个胖壮大汉乃是个烧杀劫掠的盗贼,一听见他这样暴喝大吼,众人便惊惶地止住了哭声,纷纷睁着惊疑的眼神看着月飞虎。 只见月飞虎怒目圆睁,脸上装出吓人的狰狞神情,眼神中却有着促狭的笑意。 “你们这些荣邑的人们听好了!我乃是月寨的寨主月飞虎!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盗贼,我是个坏人,所以你们怎么跟我求情都没有用! 本来嘛!盗贼就是要杀要抢的,你们身上什么财物我们都要抢! 钱,我们要抢!金银珠宝,我们也要抢! 我们要杀了你们的男人,我们还要奸了你们的女人!哈哈哈,哇哈哈……” 听见他这样恶狠狠的说话,在大笑声中,荣邑众人除了惊恐之外,却不晓得为什么,不约而同地从心中油然升起一个共同的疑惑。 这个让白马寨闻风丧胆的月寨寨主,虽然说起话来的内容如此凶残狠毒,又是杀又是奸的,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没有什么令人害怕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向来盗贼们前来劫掠,不管是要杀或是要抢,都是像迅雷旋风一样袭卷而来,转眼间便是尸横遍地。 但是天底下却仿佛还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盗贼,在“要杀”、“要抢”、“要奸”之前还会这样大声报告一番的。 天底下好像也没有哪一个盗贼,会在抢掠洗劫之前,大声喳呼着“我是坏人,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人,哇哈哈……”吧? 看着荣邑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月飞虎哈哈大笑,笑得兴起,却似乎有些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些什么。 少年月牙儿看见父亲这样少根筋的行止,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一伸手,便以手肘顶了顶月飞虎的肋际,月飞虎微微一怔,笑声这才有些止息下去。 只听见他粗豪地继续说道。 “我月飞虎既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坏人,今天本来应该将你们抢得连裤子都一件不留,但是我也听说了,你们已经先被白马寨抢过,已经死了许多人,被抢走了很多东西,所以今天咱们月寨先放过你们,改天再来抢你们!等到改日我再来啊……哼哼……”他凶狠地环视众人,狰狞地说道:“你们就都完蛋了……” 听见他这样出人意表的说话,整个荣邑城民都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一时之间,却不晓得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只见月飞虎满意地呵呵大笑,似乎对众人的错愕极为满意,他胖大的身躯动起来相当灵活,话一说完便轻轻一跃,整个人跳下高台,居然真的上马扬长而去。 而月寨的近百名弟兄对于他的行径似乎并不惊讶,看见月飞虎已经向着城外的方向而去,也就嘻嘻哈哈地纷纷策马转身,也络绎离开了荣邑的街道。 这一群月寨的“盗匪”,却完完全全没有盗匪的风范,近百名横眉竖眼的大汉策马来到了这座小城镇,不仅没有伤害到一草一木,没有抢走一分一毫,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还帮荣邑的城民赶跑了凶残没有人性的白马寨匪众。 荣邑的城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月寨众人离去,人马的踪影都已经消失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没有办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想起月飞虎那暴雷般的哈哈笑声,众人的心中不仅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反倒觉得有那么几分亲切。 但是这种感觉毋宁是极度诡异和错纵的,因此,虽然大家的心中都有着这样古里古怪的复杂感受,一时之间,却没有人能够说出话来。 良久良久,才有一个老人这样喃喃地说道。 “月寨……这就是百年来威震四方的月寨呵……”他苍老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荣邑残破的街景狼烟之中。“便是官军前来,也没有他们这样好相与哪……” 月飞虎暴雷般的大笑声音,此刻正回荡在宋国边境的一处荒郊之上。 月寨一行人离开荣邑之后,便往北方的山林之处而行,因为整个月寨的根据地,便在距离荣邑不远的一处森林之中。 月飞虎和月牙儿两人领着月寨的人马,在荒野上缓步而行,这月飞虎是个心胸开广的爽朗之人,只听见他大叫大嚷,说起话来声震四方。 说着说着,月寨之主月飞虎突然睁大铜铃般的眼睛,瞪了月牙儿一眼。 “我说你这孩子啊!”在蔚蓝的天空下,月飞虎对着月牙儿苦笑道:“你大概忘了咱们是盗匪了吧?虽然说那些人刚被白马寨抢过有些可怜,可是咱们百来个兄弟却也得吃饭哪!像这样什么也没有抢着,岂不是白白地浪费了我们的大好气力?” 月牙儿没好气地横了父亲一眼,却仍然骑着马缓缓而行,却对月飞虎说的话来个不睬不理。 勒着缰绳,月飞虎有些夸张地大声叹气,继续说道。 “唉……我看天底下做盗贼的,大概没有人像咱们这样穷的了,人家当贼的是成天大鱼大肉,大碗喝酒,再怎么不称头至少也顿顿有黄米饭填饱肚子,咱们却是成天餐风饮露,三两天饿个前胸贴后背,却不晓得何苦来哉哟……” 几个跟在后头的月寨帮众听见月飞虎这样唉声叹气,有的人不禁面露苦笑,有的人却嘻嘻哈哈地暗自窃笑,指指点点,笑得颇为纯真开心。 听见月飞虎这样叨叨絮絮地抱怨,月牙儿忍不住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了,咱们月寨从来不抢穷苦可怜之人,这规矩还不是你自己定下的?你自己心软,狠不下心去抢那些可怜的平凡小民,平常又难得遇上为富不仁的大肥羊,又能够怪谁?”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瞪了父亲一眼。“再说,你不觉得那个荣邑的城民已经够惨了吗?平白无故死了那么多亲人,钱粮财宝又差点被人抢个精光,这样的城民你再去抢他们,不是很没人性的事吗?” “谁说这规矩是我定下的?”月飞虎怪眼一翻,大声说道:“这全得怪你奶奶莫名其妙,既然连强盗都已经干了,为什么还要心地那么好?抢来的钱闲着没事就去发给穷人,自己苦哈哈不算,还把我这个儿子教坏了,害我一辈子也没吃过几顿舒舒服服的大鱼大肉!” “总而言之,”月牙儿又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那也是你打心里想做的事吧!你这人的心地最软,看不得人家受苦难过,心眼比奶奶当年打家劫舍的时候还软,总之咱们已经放过他们不抢了,就不要再说那么多废话了好吗?” 月飞虎又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什么,月牙儿懒得理会他,正要策马超越前行,眼前却映入了令人惊愕的景象。 “咦?” 众人听见月牙儿惊讶的叫声,看了看前方的景象,也纷纷“啊呀!”、“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地惊呼出声。 原来,在前方的荒野,此时零零落落地倒着几个尸身,一名月寨的帮众急忙策马前行,俐落地下马看了两眼,便高声叫道。 “是白马寨的人!” 月飞虎和月牙儿大感诧异,两人也一跃下马,看见那几个尸身都是衣衫褴褛,形貌猥琐,月牙儿在荣邑见过不少白马寨的匪众,认了认容貌,果然依稀记得这些人便是白马寨的盗匪。 只是,这些人为什么会倒毙在荒野之中? 那前往察看的月寨帮众是个久经战阵之人,看了看几具尸身的情状,忍不住惊叹道。 “这些人都是被无声无息震死的,身上没有刀痕创伤,但是形容却是焦黑枯槁,倒像是被闪电打雷劈死的。” 月飞虎皱了皱眉,粗声叫道。 “你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你看看天空,这几日以来天气好得不得了,不要说打雷了,就是一片云也很难看得到,怎么又会有人被雷打死?” “回塞主的话,”那帮众笑道:“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很难让人相信,只是你闻闻看,这些人除了形貌焦黑之外,还有一股焦灼的臭味,和寻常火烤的味道完全不同。 小人年幼时曾经亲眼目睹同伴在旷野中被闪雷殛死,所以知道被闪电打死是什么样的情状。” “这就奇哉怪也了,”月飞虎抓了抓头,露出困惑的神情。“没云没雨的,怎么又会有人被闪电打死?” 月牙儿盘着手臂,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这几个白马寨匪众的死状,想起在荣邑时的诸多情状,突然间心中一动,想起了两个年青男子的身影。 方才那两名年轻男子离去的方向,确实便是白马寨匪众仓皇而逃的方向,当时月牙儿还有些纳闷,不晓得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自动迎向那群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凶神恶煞。 难道……这些死状奇怪的白马寨匪众是那两个男子下的毒手? 只是,那两名男子看外表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又是什么样的手法,能够把人像闪电雷殛一样地打死? 众人带着疑惑的神情,又往荒野前方走了一会,沿路上却零零落落地不断出现白马寨帮众的尸体,而且大多是一样的焦黑难闻的雷殛死状,算了算人数,白马寨的人马共有五六十人,但是沿路出现的尸身却已经超过四十个。 那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下的手,此刻白马寨的匪众已经几乎要被人全数歼灭杀光。 空气中,这时静静地弥漫着不寻常的杀戮气息,前方的空旷之野,隐隐透现出危险的感觉。 月牙儿夹杂在月寨众人之中,仔细地算着白马寨的死尸数目,算到第四十几人时,便突然一勒马缰,越过众人,便向着月寨的根据地方向飞奔而去。 看见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月飞虎和月寨众人却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 这群人数近百的月寨帮众虽然和寻常盗匪的穷凶极恶大不相同,看似亲切随和,但是此刻的气氛实在诡异,众人在警戒慎重的举止之下,“铮铮铮”的拔刀声响此起彼落,人人都将武器握在手上,额上微冒冷汗,总算有了几分打家劫舍的剽悍模样。 月飞虎领着众人,策马缓缓而行,整个大脑袋瓜上布满紧张的汗珠。 前方不远处,此时又横七竖八地倒卧几具白马寨匪众的尸身,距离尸身不远之处便是一座小小树林,在林荫下,此刻却悠闲地坐着两个年青男子。 这两名青年男子,便是在白马寨众人仓皇离去时,无声无息尾随而去的那两人。 方才在荣邑的时候,只有月牙儿见过他们,等到月飞虎和月寨帮众进到荣邑之时,这两人已经离去,所以两造并没有真正照过面。 月飞虎看着两人悠闲的神情,想起一路上见到的白马寨盗众死尸,大声问道。 “喂!你们两人是哪里来的?那些白马寨的弟兄是不是你们杀的?” 那个头较小,满脸伤疤的青年男子冷冷一笑,学着月飞虎的腔调大声回道。 “你们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是不是这些盗贼的同党?” 月飞虎怒道:“是大爷在问你们话,怎么又变成了我要回答?”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这个月寨之主却是个直性之人,一时之间也没想许多,便大声说道:“老子便是月寨寨主月飞虎,和这些白马寨的人一样也是干盗贼的,快快从实招来,这些人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要杀这些白马寨的人?” 那个头较矮的男子“刷”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神森冷,沉声说道。 “很好很好,所以你们也是这些盗贼一伙的,看来你们便是那个什么‘月寨’的匪徒,总之和这些伤天害理的白马寨混蛋是同一路的。” 月飞虎微微一怔,隐隐觉得他这样的说法并不正确,但他毕竟是草莽中人,个性中有着极大的野性,因此也不愿多作解释,只是大声怒道。 “路路路,路你的头!”他得意地大声吼道:“老子纵横这片江湖大地的时候,你这小鬼搞不好还在吃奶,却哪里来这么多废话?老子这辈子做事向来便是要杀就杀,要抢就抢,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们两个小鬼是什么地方来的鬼东西?我问你这些白马寨弟兄是不是你们杀的,为什么不答我话?” 那满脸伤疤的男子呵呵大笑,便在此时,他身边的那一名清雅男子也已经缓缓站起身来。 “便教你们这些伤天害理的盗贼知道,你们今天要死在什么人的手里,”那矮小男子朗声说道:“我的名字叫做虎儿,楚国人士,这位是我的朋友东关旅,我们两人今天便是看不过你们这些盗贼滥杀无辜的无耻行径,所以要你们把命全部留在这里!”他的声音清朗,而且说起话来极有自信,听见他说着“把命全部留在这儿!”,月飞虎虽然是个久经江湖的盗贼,听在耳中却仍然有些懔然。 只听见虎儿继续大声说道。 “这些白马寨的盗贼果然都是我们二人所杀,不只是他们,今天我们还要让你这月寨所有盗贼为荣邑的死难城民偿命!” 这两名年青男子,自然便是东关旅和虎儿了,当日在斗子玉大婚的重大变故之后,两人便离开了楚国,往东海之滨的方向而去,打算到东海龙族中寻找那位与东关旅“感生”下一名男婴的龙三公主,两人对东海龙族的神秘传说极为陌生,想起数年前曾经在鲁国的“羊城”中与博学深奥的老人夷羊玄羿结缘,便打算再次前往羊城探访这位来历不凡的老人。 当年虎儿、东关旅、熊侣等三人曾经得到奇遇,乘坐着羊城奇人桑羊颉的超时代飞行器“乘鸢”,在不到一日的时间内横跨千百里的大地,转眼便到达了鲁国的羊城,但是这一次两人却已经没有了奇人的相助,只得用原始的方式一路上晓行夜宿,兼程赶路,还好两人都是年青力壮,加上又是身怀不凡的艺业,这一趟旅程下来,倒也悠游自在。 要前往鲁国,当然便得假道几个位于楚国和鲁国中间的封国,这一日两人穿越了晋国,来到了宋国边境,原先只是打算在小城镇荣邑之中喝碗茶,便要再次跋涉启程,却没有料在在茶棚中遇上了白马寨的强梁,两人静观其变,便不加抵抗地随着众人来到城中之地。 后来白马寨的盗众被月寨的显赫名声吓得落荒而逃,虎儿和东关旅眼见白马寨众贼在荣邑杀害无辜,两人早已经是义愤填膺,虽然白马寨众贼落荒而逃之后,荣邑便已经逃离了这场灾噩,但是东关旅和虎儿眼见荣邑城民尸横街道的惨状,两人略一商议,便下定决心要将白马寨这五六十名盗贼除去。 这几年来,东关旅和虎儿得过了夷羊玄羿的指点,两人在自己的术法、武技上都有着惊人的进展,虎儿天生力大,夷羊玄羿指点他的是从大神后羿传下来的武技,再加上这些年来随着熊侣与斗子玉对抗,手上的功夫也颇为厉害,空手和十来个壮汉对打简直便是稀松平常。 而东关旅的能力更是超乎常人,他本身的体质便有着东周初年曾经名动众封国的“元神”力量,当年和龙三公主在鬼域天庭时,更曾经得到龙三公主的“雷”态力场,是以在与人对战之时,已经能够发出如雷殛一般的强大杀伤力量,这一点月寨中人在沿路发现的白马寨死尸上已然察觉,月飞虎等人以为是闪电将这些盗匪殛死,其实这些死尸的真正死因却是东关旅的“雷”态力场发出的攻击。 两人偷偷地尾随白马寨盗众走出荣邑,在城郊不远的荒野处便悄然地杀死了十来名走在后方的盗众,之后便与残余的盗众们交上了手。 这群白马寨的盗众虽然凶狠恶毒,但实际上却是没有什么本事的小毛贼,和楚国郢都城中,斗子玉的亲兵相比根本便是不堪一击,东关旅和虎儿原先也不是这样好杀之人,只是想起这群恶贼在荣邑中杀伤无辜、奸淫掳掠的嘴脸,两人下手便不留情,且追且攻之下,不多时便在这小树林前将白马寨的盗众全数杀光。 两人在艳阳下的荒野追杀这群盗贼,虽然并不是什么艰难之事,但是这一番跋涉之下,也着实费了好大的力气,因此将白马寨众盗匪全数歼灭后,两人便在这个小树林中歇息。 因此,才会遇上了月飞虎和月寨众人。 只因虎儿和东关旅二人不曾在荣邑遇见月飞虎众人,不晓得这群看似强梁的月寨帮众并不是一般凶残狠毒的盗匪,所以此刻两人见了月寨众人,登时兴起了浓重的敌意。 而月飞虎看见这二人一付气鼓鼓,神色不善的模样,也不禁心中有气,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雄霸一方的著名强梁,虽然看起来并不像,但是这月寨却货真价实是个威震宋国边境百年的强盛山寨,因此虽然心中隐隐知道虎儿和东关旅对他们有所误会,但是因为顾及身分,月飞虎却懒得多说,只是怒目瞪视着两名不起眼的年青人。 一时之间,却有些忘了先前数十名白马寨盗众是怎样死于非命的。 能够将这数十名汉子毙于道路之上,一定是本领不凡的奇人异士。 只是这月飞虎却是个少根筋的豪爽之人,眼前遇上了这样剑拔弩张的情景,身为盗匪的狂性发作,便没想到这个层面上去,一心便只想要和这两个不懂礼数的年青之人大打一架,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干嘛?”月飞虎瞪了东关旅和虎儿一眼,“呼”的一声便从马上跃下,从马背上抽出一柄沉重的巨斧。“不是说要我们给谁偿命吗?老子便在这里等着你们!” 他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虎虎生风地舞着手上的巨斧,声势颇为惊人,虎儿虽然在武技上颇有心得,但是月飞虎毕竟和先前的小毛贼不可同日而语,他手上没有什么趁手武器,只在沿路上找了根木棒,眼见月飞虎的巨斧来势猛恶,一时间倒也不敢轻易与他硬碰硬。 看见虎儿戒慎的神情,月飞虎更是得意,手上挥舞着巨斧,一步一步向东关旅和虎儿的方向接近,仿佛片刻间就要斫下两人的头颅。 这时候,东关旅却从虎儿的身边闪身而出,他的形貌比起虎儿来要文雅许多,月飞虎看见他一付不谙武事的模样,微微一怔,眼前的斧头舞得如同狂花一般,便是泼了水也不见得能够洒进来,但是看见东关旅斯文的长相,一时间却不晓得该要继续进逼,还是缓下挥舞巨斧的势子,免得伤了这个年青男子。 便是这样一闪神,只见东关旅微微一笑,整个人迅捷起地往前一冲,居然空手冲进了月飞虎的斧影之中。 本来月飞虎就无心伤害东关旅,此时看见他突地冲了过来,反倒吓了一大跳,但是他舞动斧头的势子实在太急,一时间却停不下来。 眼见这个斯文的年轻人转眼就要伤在自己巨斧之下,月飞虎的脑筋反应并不算快,一时之间,却有些楞在当场。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只觉得手上像是被千百根钝针同时刺进肉里,痛得月飞虎大叫出声,这样的痛感来得突然,又极为强烈,月飞虎护痛,两只舞动巨斧的手便登时松了开来。 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带着蓝色的火花,那巨斧便脱手而出,在天空划出一道弧线,“嗤”的一声,便远远地插在一处泥地里。 月飞虎又惊又疑地瞪着眼前的东关旅,只见他的身后隐隐然有着蓝色的光芒流动,探了探自己的双手,除了红肿焦黑的痕迹之外,还有着烧灼的臭味。 春秋时期的人对于雷电的成因并不了解,而真正被闪雷击中过的人也不算太多,虽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此刻月飞虎瞪视着眼前这个斯文男子,心中却不自觉地萌生恐惧之感。 也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沿路上那些白马寨盗众焦黑的尸体。 这个貌不惊人的年青男子,难道是传说中“雷神”的化身? 月寨众人远远看见只是这样简单的一招,寨主月飞虎手中巨斧便应声飞出,众人距离东关旅远了一些,便没能看见他身后流转的淡蓝光芒,这些月寨帮众平素虽然吊儿鎯铛,但是对月飞虎却是极为忠心,看见寨主吃了亏,有个白发老头激越地大喊。 “敢对咱们寨主不敬?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人巍巍地举起了手上的铜刀,大声叫道:“弟兄们,咱们揍扁了他!” 老人的叫声未绝,数十名月寨帮众便争先抢后地策马聚拢过来,挥舞着手上的兵器,人人都向东关旅的方向飞奔过去。 月飞虎手上的刺痛依然清晰痛楚,看见帮众们沸沸扬扬地攻向东关旅,他的心中隐然觉得不妥,正要高声制止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锵锵锵锵”的纷乱金属响声,紧接着几个帮众便痛苦地惨叫哀嚎起来。 只见围着东关旅的月寨人马东倒西歪,有的人应声跌下马来,有的人却软软地趴跌在马背之上,天空飞舞着众人脱手而出的各式武器,映在清朗的艳阳光芒之下,倒是一幅缤纷热闹的古怪景象。 随着众人被东关旅的“雷”态力场震得七晕八素,一旁的虎儿哈哈大笑,手上抡着长棒冲入人群,看见震得不太厉害,仍然端坐马上的帮众便是一棒挥去,片刻间便将十来个月寨帮众打下马来。 片刻之间,月寨帮众已经有数十人被东关旅和虎儿打倒,剩下的人看见两个青年男子如此威势,登时吓得战意全失,本来打算冲杀过来的立即勒马停住,而跌下马的几个壮汉也连滚带爬地向着旷野之处没命狂奔。 月飞虎看见这两人的能力如此高强,知道以月寨之力已经没有办法讨得了好去,他的个性极为爽快,并不拘泥于一时的意气,既是打不过人家,逃得了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大事,一念及此,他便扯开喉咙大声狂呼。 “敌人手底功夫太过厉害,弟兄们不要枉送性命!”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道:“咱们先逃了再说,不要和他们打下去了!” 说着说着,也来不及跨上乘马(事实上,早在被东关旅以雷态力场攻击之时,他的乘马早已被强烈的电流电得落荒而逃),这赫赫有名的月寨之主便没命地带着几个帮众向着旷野狂奔而逃。 看见月飞虎等人落败逃跑,虎儿打得性起,扯开喉咙大声怪叫。 “还跑!今天老子不打死你们这些毛贼,老子就跟着你姓!” 平野之上,一前一后,前头的月飞虎等人在荒草漫漫中没命地逃跑,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东关旅和虎儿却也紧追不舍,两人一心认为月飞虎等人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贼头,于是撇下了其他帮众,打定主意一定要让月飞虎命丧此地。 这月飞虎虽然是个雄霸一方的强盗头子,但是毕竟年过四十,加上身材较为胖壮,跑个片刻还能够应付,时间一长腿就开始有些软了,只见他狂奔的速度逐渐减慢,几个帮众跑在他的前头,开始形成月飞虎落单脱队的态势。 跑着跑着,也不晓得踩着了什么东西,月飞虎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腿软脚麻地翻倒在地,偌大的身躯像袋大米似地在地上翻了几滚,便就此软倒在地,哼哼唧唧地半晌爬不起来。 而那几名帮众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月飞虎翻倒在地还惶急地大叫“寨主寨主!”,只是叫归叫,奔跑的脚步却也没有停了下来,只见几名帮众脚程极快,不一会儿便在荒原中消失了身影。 这样一场狂奔下来,也实在让又胖又壮的月飞虎吃足了苦头,只见他喘息如牛,心肺狂跳,整个人便像是要炸开了一般,此时他张着大口不住喘气,仰躺在荒草地上,仿佛只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可以当场送掉一条老命。 更糟糕的是,从他仰躺的角度望上去,一片蔚蓝纯净的天空中,这时却出现了东关旅和虎儿森冷若寒冰的俯看神情。 只见虎儿面露冷笑,手上握住的木棒却已经准备举高。 高高举起,猛力击下的,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月飞虎的胖大脑袋。 “像你这样丧尽天良的盗贼,便是这样死法,也算便宜了你!”虎儿冷冷地说道:“我虎儿今天就要为那些伤在你们手下的无辜百姓报仇雪恨!” 月飞虎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手中的木棒逐渐高举,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便在此时,整个大地却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猛然地“咚”一声,猛烈地震了一下。 月飞虎这时候是整个人仰躺在地的姿势,因此对这一下巨震感受特别清楚。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样的巨震,他似是极为熟悉,本来已经准备眼睁睁被虎儿乱棒打死的惊恐神情,此刻却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这样的巨震极为明显,即使是站立在荒野上的东关旅和虎儿也感觉清晰。 而且,同样的巨震来得好快,在第一声“咚”的巨响之后,紧接着,又开始在大地上“咚!咚!咚”地规律响起。 巨震的节奏,和脚步声有点类似。 只是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会让大地为之震动? 脚步般的巨震,持续地在荒野的大地上响起。 而且,那巨震的来处,居然像是来自两人的身后。 咚!咚!咚!咚! 虎儿高举木棒的手缓缓放下,有点惊疑地侧头和东关旅对望一眼。 然后,两人在逐渐增大的“咚!咚!咚!咚!”巨震响声中,不约而同缓缓回头。 这一回头,看见的却是有生以来最为惊人的一幅景象! 因为此刻在两人身后像惊天动地而来的,居然是一个个头极为庞大,像是一座小山的巨人! 第三章 驾驶大机械人的少女 看见这样巨大的一个人从旷野上陡地出现,东关旅和虎儿都是大惊失色,直觉便要转身逃跑,但是巨人身形虽大,动作却是灵活至极,“刷刷”的两声破空急响,那“巨人”向前一仆,猿臂轻舒,伸出粗壮的两根长臂袭向东关旅和虎儿,两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噗噗”两声,巨人的长臂扑向二人,巨灵之掌将两人一叉,登时插入硬泥土中。 那“巨人”的大手张开时几乎能将常人的上身全数盖住,东关旅和虎儿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大力袭来,登时便被巨人的两只手掌打倒,并且还被人家“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在那“巨人”似乎并不想伤害他们,虽然将二人牢牢地“叉”在地上,却在掌心留下空隙,只是用巨灵之掌在地面上暂时形成两个牢笼也似的空间,将东关旅和虎儿困在掌中。 东关旅和虎儿惊魂甫定,整个人却被牢牢地盖在巨人手掌之下,只能从手指的缝隙看见外边的情景,隐隐约约,看见那“巨人”的身形至少有五六人高,形貌古怪雄奇,此刻跪坐在大地之上,双臂向前撑住,掌心里却困着东关旅和虎儿二人。 这样的“巨人”,东关旅和虎儿看起来却有些熟悉,凝神一想,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这样的巨大身形,他们在少年时代却是曾经亲眼见过的。 因为眼前的“巨人”,和楚国“星箭荒场”中的巨像极为类似,很可能是系出同源的种族! 两人正在惊疑之际,只见那“巨人”的胸腹之间突然缓缓张开,现出一道缺口。 在缺口中,出现的却是一张清秀的稚气脸庞。 看见这样一张脸,虎儿忍不住大叫。 “你……你便是那个插人屁股的少年……” 这个出现在“巨人”胸腹中的少年,果然便是曾在荣邑几句话吓跑白马寨盗众的月牙儿,听见虎儿的大叫声响,只见他脸上微微一红,狠狠地瞪了虎儿一眼。 “你们不准欺负我爹爹!”他的表情森冷,声音却颇为清脆好听。“我爹爹不是坏人,不准你们欺负他!” 那少年藏身其中的“巨人”将东关旅和虎儿两人“叉”在土中足足有好几刻钟,两人陷身巨掌之中不久,月寨的帮众这才惊魂甫定地陆续聚拢过来,就连方才丢下月飞虎独自逃命的几个家伙也讪讪地抓着脑袋走了回来。 月飞虎躺在地上又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先对帮众们大呼小叫了一阵,又指着东关旅和虎儿两人破口大骂,两人以仰躺的尴尬姿势困在“巨人”的双掌之中,就连动动脖子也极为困难,只得任月飞虎骂个痛快。 但是这粗豪爽朗的月寨之主心中也知道两人不是什么坏蛋,相反却是颇有侠义之心的好汉,骂了一阵之后,消了消气也就不再计较。 东关旅和虎儿二人从月飞虎的破口大骂中,也隐约得知这群古怪的山寨盗贼和寻常的盗匪大不相同,心中的敌意登时去了不少,月飞虎骂了两人一阵之后,气也消了,便叫月牙儿将他们放开,东关旅和熊侣一身尘土地狼狈爬起,看了看那具月牙儿藏身其中的“巨人”,除了好奇,还有几分惊疑神情。 只见那“巨人”巍然地耸立在平野之上,看看至少也有五六人高,只是它的形貌和星箭荒场的巨像又有些不同,眼前这具“巨人”色作淡红,虽然有着人形,但是手臂却像猿猴一样特别长大。 月牙儿小小的身子藏身在“巨人”之中,看来对于掌控这个巨大人像极有心得,只见那巨人的身体似是极重,走起路来脚步沉重如山,每一步都像是掉了块大石头似地声震四野,虽然如此,这样偌大的身形行走间却是动作灵活,姿势也酷似常人,只是这样巨大的身躯靠的是什么样的动力,却是令人无法想像。 俗话有云:“不打不相识”,两方经此一役,消去敌意后反倒谈得颇为相合,那月飞虎本就是个好客豪爽之人,东关旅和虎儿也是个性开朗,三个人聊了几句,谈得颇为投机,方才的不快很快便是烟消云散。 谈了一会,月飞虎更慨然地邀请东关旅二人前往月寨一聚。 “所以啦!咱们这月寨就是这样不成材的盗贼,虽然连饭有时都吃不饱,但是大伙的日子却还算过得去,”在前往月寨的路上,月飞虎开怀大笑。“只不过有时候饿得慌了,还是免不了要去抢抢人家,但是当今世上遍地烽烟战火,一般人家总是穷的多,富得少,所以咱们饿肚子的时候就比吃饱的时候少啦!” 众人在山林间行了不久,便已经到了一处险峻的山寨,只见那月寨位于一处半山的悬崖之上,要进去得经过峡长的山路,还得经过一道高耸的石梁,虎儿是行军战略的行家,看见这等险峻地势,忍不住频频点头。 走入月寨,几名帮众嘻嘻哈哈地迎了上来,看看他们的身后却有十来名看似纯朴的农民,脸上的神情战战兢兢,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 这十来名农民每个人挑着两个大担子,看看担子里都是青菜、芋头、鸡鸭一类的寻常物事,农民们远远看见月飞虎一行人进入山寨,连忙放下担子,对着月飞虎不住地挥手,有几个人还跪在地上向着月寨众人不住地磕头。 几名留守的帮众嘻嘻哈哈地迎了上来,对着月飞虎大声说道。 “大当家的,那些人都是附近村庄来的,此番前来是要谢谢你上次抢他们村庄的事。” 虎儿大奇,对着月飞虎笑道。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了,”他一边笑,一边露出困惑的神情。“你去抢他们,他们不来恨你怪你也就算了,至少也应该躲你躲得远远地,怎么还会自己送上门,‘谢谢’你抢过他们的村庄?” 月飞虎抓了抓头,露出憨憨的笑容说道。 “这点我也常常觉得奇怪,咱们寨里果真常有这样的村民前来送货送礼,只不过这群村民我却是记得的。 上个月咱们到八十里外去抢人家的村庄,抢着抢着,就抢到了这处猫尾村去,但是这村子里的人真是穷到让人没了脾气,前阵子让别的强盗抢了一阵,后来又来了群狼虎似的宋国官军,整个村子的人都快饿死了。 刚好那一次咱们倒抢了几处油水多的城镇,手上有些财物,就留了些给他们…… 大概是这个缘故,这会儿才会送东西来吧?” 东关旅和虎儿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给强盗送礼”的人间奇景,不禁啧啧称奇,但是月寨众人对这样的奇事却仿佛习以为常,几个帮众将农民们送来的青菜、鸡鸭收下后,便嘻嘻哈哈地将他们送出寨去,有个老农千请万请,就是想要把一件物事亲手送到月飞虎的手上,月寨帮众拗不过他,便领着老人来见月飞虎。 只见那老人带来的,却是一幅粗布针线织成的长寿平安符,虽然布料粗劣,针功却是极细,一张粗布推开来,上头满满地排着“平安福寿”、“万年安乐”的平安符,显是花了极大的心思。 那老人看见月飞虎便登时跪下磕头,满脸的老泪纵横,没了牙的嘴巴“啊吧呀吧”地喃喃地说话,也不晓得说些什么,但是感激之情却是溢于颜表。 “哇!你到底给这老者什么恩惠啊?”虎儿好奇地问道:“怎么人家把你当成了活神仙?” “说真的,我倒真的不记得了,”月飞虎有些困窘地低声笑道:“前阵子咱们好像救过了几个女眷,本来她们要被官军强奸了,是我气不过,和几个弟兄把他们打跑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这档子事?” 此时大伙折腾了大半日,眼见天色也已经晚了,月寨众人在空地上架起巨木,升起好大的一处熊熊烈火,火焰冲天而起,毕毕剥剥地烧红着半边天空,映着众人油光汗亮的脸,总算有了几分草莽的豪迈味道。 映着红艳艳的火光,东关旅转头向东边凝望,只见那巨大的淡红巨像昂然地立在夜空之下,闪烁出神秘迷人的光采,那少年月牙儿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走出巨像的胸腹,赤着脚坐在巨像的肩上,手上拿着一只竹笛,正悠悠地吹奏不首不知名的歌。 月牙儿吹了一会竹笛,不经心地俯看着火堆旁吃饭喝酒、高声谈笑唱歌的月寨帮众,环视了一会,却看见东关旅有些出神地凝望着自己的方向,他和东关旅四目相投,脸上微微一红,便停下吹奏竹笛的动作。 他远远地瞪了东关旅一眼,收起竹笛,一个俐落的翻身,身影便在巨像的肩后消失。 “那……那个巨大之人……”东关旅转头望向月飞虎,有些迟疑地问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月牙儿掌控的巨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是啊!”一旁的虎儿也好奇地问道:“这样威力强大的东西,是你们这个月寨本来就拥有的物事吗?” “你说那个啊!”月飞虎大笑道:“那是我月寨数代相传以来的重大宝物,上代祖先们叫它‘霸王星’!” “霸王星?”虎儿笑道:“这个名字倒是好听。” “实际上,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了,”月飞虎叹道:“就我所知道的,它最早出现的时候,是我高祖母的那一代。 我的祖母月水清大概生在犬戎攻破镐京,周王迁都的时代,当时的世界战火漫天,放眼望去,天下处处是烽火狼烟,处处都有烧杀抢掠的惨事发生。 当时,却有一个少女从旷野中出现,带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家人壮士,在众封国和蛮族的争战中时时出现,有时帮周王、卫国、郑国打退蛮族,有时却又出现在荒郊漫野之中,帮助受欺凌的小民对抗盗匪、封国的军队。 这个月寨,便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 “那个‘巨大无比的家人壮士’,便是这个‘霸王星’巨人了,是不是?”东关旅问道。 “没错,”月飞虎点点头。“一开始人们都以为这个巨像是个活人,当年我高祖母驱动它的时候,并不像月牙儿一样必需藏身其中,只要在一旁指挥便可。 据说,在远古时代,也曾经出现过许多这一类的奇异巨人,个头比寻常人大上数倍,在战阵上特别的勇猛善战,咱们月寨从祖母水清婆婆那一代开始,干的就是打家劫舍,救护穷民的事儿。 这种事说起来简单,要做却是困难到了极点,先不说救护穷民了,光是打家劫舍这件事,平时你要面对的敌人太多太多,要对付官军,要对付保镳,也要对付同样干盗贼的别寨强梁。 如果我记得没错,从镐京城破以来,雄霸封国的盗匪山寨不计其数,有时声势大起来,便是晋国、秦国、齐国这些国家的主力军队也不敢轻惹他们。 只是不管这些山寨的势力多大,盗众有几千几万人,只要干的是这种刀口上混饭吃的勾当,很少有山寨能够威风十年以上的。 总是不到十年的工夫,要不自己内乱分家,要不被别的山寨攻破,要不然也会被官家的军队围剿消灭。 真的,就是十年,能够持续十年以上的山寨,便是打死我也没有听说过。 但就只有我们这个月寨,从高祖母水清婆婆从旷野中出现,建立这个山寨以来,已经过了百年的岁月,咱们这个月寨却仍然屹立不摇,从来不曾被谁消灭过。” “有这么厉害?”虎儿笑道:“你们这山寨果然已经有了百年的历史?” “这件事说起来,”月飞虎苦笑道:“不只你们不信,连我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咱们这个月寨能够雄霸江湖这样长久,靠的却不是运气,真正倚靠的,却是一样别人没有的神兵利器!”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便望向不远处的巨大人形“霸王星”。 月寨中广场中的火焰仍然熊熊地燃烧,映在夜空之下,更增几分神秘的气息。 东关旅和虎儿带着崇敬的心情,远望那具巨大的人形机械,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年少时期在星箭荒场看见的巨像,又想起自己和这些巨像的关联,迷惘之中,也有着几分好奇雀跃的情绪。 “这霸王星……”东关旅沉吟了一会,对着月飞虎问道:“只有月牙儿会操控吗?你自己能不能驱动它做事?” 月飞虎睁着大眼,“啪”的一声双掌互击,仿佛东关旅问了一个极度关键的问题。 “没错!就是这件事古怪得让人摸不清头绪!”月飞虎大声说道:“当年高祖母水清婆靠着这具巨大的‘霸王星’纵横天下,从来不曾遇到敌手,但是她临终之前却对月寨的命运极为担心,因为我们月家世代单传,她在世时只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传袭到驾驭霸王星巨像的能力,后来水清婆临终的时候,这个儿子才生了个幼女,等到这个幼女长到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她也拥有掌控霸王星的能力。 这个幼女,便是我月飞虎的奶奶月千银,同样也是荒野中著名的女强梁,她的能力比起水清婆婆来毫不逊色,便是在她的整治之下,整个月寨好不兴旺,也因为有了霸王星巨像的相助,在我奶奶主理月寨的那几十年里,咱们打过大大小小几百次战役,却从来没有一次打败过的。 月寨的声名,便在那时候升到了最顶峰,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是那时候累积起来的。” 听到这里,东关旅突地心中一动,沉声问道。 “你……你这位祖母,你曾经见过吗?” “当然,”月飞虎点点头。“我祖母生前最疼的便是我,她一生身体壮健,足足活了九十六岁,一直到我三十岁那年才过世的。” “那么,你这位祖母在形貌上,有没有什么和常人不同之处?” 月飞虎一怔,瞪大眼睛指着东关旅,张大嘴巴忙不迭地一直点头。 “是是是……你也知道这件事吗?我这祖母身材高大健壮,年轻时还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却在脸颊上有个星芒胎记,有时在黑夜里还会发着淡淡的红光,大伙都说她是天神转世,才会有这样的标记。” 听见月飞虎这样说,东关旅和虎儿互望一眼,轻轻地点头,知道这位传奇的月寨女主果然也是个星箭族人。 因为只有头上有着星芒的星箭族人,才会拥有掌控巨像的能力。 但是粗豪的月飞虎却没有留意两人的恍然神情,只是自顾自地把月寨的往事说下去。 “其实,月寨在过去这十几年来,也有过许多危急的时刻,十多年前我祖母高龄而逝,整个月寨却已然没有人可以驱动霸王星。 我虽然是祖母的亲生孙子,但是却没有传得她掌控霸王星的能力,我爹爹早死,生前也没有办法驱动霸王星。 这件事是过去十几年来,月寨最大,也最要人命的秘密,我们靠着百年以来累积的声望,只要扛出月寨的名声,大部分的敌手都是望风而逃。 因为他们知道在月寨里有着万人难敌的巨大强人,便是成千上万人的军队也很难讨得好去。 只是他们却不晓得,这十几年来这具强大的神兵利器只是块废物,在月寨里没有人有办法驱动,放在那儿只是摆好看的。 还好两年前月牙儿长大了,突然间就在脑门子上出现了星芒的印记,我让他试了试,果然便轻易地将霸王星再次驱动起来,咱们月寨总算又有了个守护之神,能够保得大伙几十年的平安。”说到此处,月飞虎忍不住叹道:“只因我月家世代单传,每世都只生个孩子,又不能保证生个女儿……”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和虎儿都是微微一怔,虎儿笑道。 “什么生女儿生儿子的?您老兄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什么?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月飞虎愣然。“我们月家这驱动霸王星的奇能,只传在女儿的身上,我高祖母是如此,祖母也是如此啊!” “那真是好笑了,传女不传子,”虎儿大笑。“你那月牙儿分明是个少年,他怎么又会驱动霸王星了?” “谁说月牙儿是少年了?”月飞虎奇道:“‘她’明明是我的女儿!” 东关旅和虎儿微微一怔,两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果然从不曾听过月牙儿自称是男儿之身。 只因为她向来便是少年的打扮,加上头发又粗又短,动作大而化之,这才将她误以为是年轻男孩。 想到此处,两人也不自禁地微笑,觉得又是有趣,又有些不好意思。 月飞虎叹道:“也难怪你们二位会认错,她从小就没了母亲,成天便是和我们这群大老粗混在一起,也难怪她长得不像个普通女孩子。” 虎儿笑道:“这点月寨主也不用太过担心,女孩子年纪轻的时候本来就是这样,和男孩子打仗玩泥,等她年纪大点,懂得爱美爱漂亮时就像寻常女孩子了。” “照理说,她能够驾驭这天下无敌的霸王星巨像,咱们整个月寨的前程都掌握在她的手上,”月飞虎长叹道:“当年我知道她像我高祖母、祖母,有着驾驭霸王星的奇能,也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但是后来我想了想,越想却越觉得对她不起……” “对她不起?”虎儿奇道:“有什么好对她不起的?” “我高祖母、祖母在世时虽然都是威震四方的大英雄,创下了伟大的功业,但是她们在世的时候,却都没有过过几日普通女人的好日子。 寻常女人的日子,了不起就是侍奉丈夫,照顾孩子,平日出门时擦擦胭脂水粉,有时和街坊的婆婆妈妈出去买菜买肉。 而我高祖母临盆的时候,却是在一场惨烈的战事中生下孩子的。 我祖母更惨,怀胎六个月的时候,丈夫就死在官军的手下,算了算,一辈子也只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光。 我小的时候,曾经听祖母说过,说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和几个女眷到市集里买买菜,到山里摘几朵花,到小溪旁帮丈夫孩子洗衣裳。 她说,这些事都是寻常女子常做的事,但是她却一辈子没做过这样的小事。 当年听她说这些的时候,也不晓得她在说些什么,直到我大了些,自己也做了女孩子家的爹爹,这才知道当年我祖母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抱憾。” “这些都是女人家的心事,”东关旅淡淡一笑。“你不懂得,也不见得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当月飞虎说到这些月寨远古往事之时,他的心中却淡淡地纠结起来。 女人家的心事,男人果然都是不了解的啊…… 然后,在他的脑海之中,这时候却淡淡映出一个清丽容颜咬着牙的愤怒神情。 “……从今以后,你一生都不能再见他,”当年在东海之滨,龙三公主的神情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再让我见到你,我就要杀了你!” 忆及往事,东关旅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听着月飞虎说下去。 “这些年来,我看着她渐渐长大,为了月寨,她也很努力地学着和人对战打架,学着将霸王星驾驭得更好,也像她的高祖母、高曾祖母一样,有机会就帮着那些受苦的平凡小民。 只是她帮月寨做得越多,我就越心疼。 我这女儿长到十五岁了,却从来没有好好地打扮过一次,连条裙子也没有,我带过一些胭脂水粉给她,她也从来没用过。 虽然她的角色在月寨里越来越重要,简直没了她就不行,只是我有时想起来,想起她高曾祖母、高祖母的一生,我常常在想,难道这就是我要给我女儿过的日子?” 第四章 重返羊城 此时夜色已然深沉,月寨空地中的火焰逐渐黯淡,月飞虎谈了一会月牙儿的事,喝了一会闷酒,越喝越是气闷,一时间,突然酒气上涌,便瞪起铜铃般的大眼,“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望向东关旅。 “东关老弟,月飞虎有一事相求!” 东关旅和虎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笑道。 “请说!” 月飞虎大声说道:“以我看来,你老弟的人品,能力都是好的,做人也和善,却不知道你婚配了没有?” 东关旅微微一怔,顺口说道:“没有。” 月飞虎大喜道:“那正好!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我便把我这女儿嫁给你,让她过着平静快乐的生活,这样可好?” 他本是个性直爽之人,想起事来也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此刻说到了女儿的终生幸福,看看东关旅的年纪和月牙儿相差不多,又是个身怀绝艺的英挺男子,便异想天开地说了这个念头。 东关旅大吃一惊,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见一旁的虎儿捧腹大笑,对于这样的窘状置身事外,不仅没有试图帮东关旅解困,反倒笑得极为开心。 便在此时,在火光未及的阴暗之处却传来了清脆的语声。 “爹爹!你又在发什么疯了?”只听见月牙儿怒声大叫,一时间却看不清楚她置身何处。“这个人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谁要嫁给他呀?” 听见月牙儿的声音,月飞虎一怔,想起自己酒喝多了之后,萌生的这个念头果然匪夷所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啊是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这女儿才不过十五岁,哪像个女孩子家的模样,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那月牙儿突然间大叫出声之后,却不再说话,也不晓得是不是仍在附近,月飞虎扯开喉咙叫了她几声,她却神龙见首不见尾,丝毫没有回音。 “这女孩儿啊!都是被我当男孩子一样教坏了的……”说着说着,他却仍然一付“尚有希望”的神情,对着东关旅问道:“只不过说真的,东关老弟你已经婚配了吗?娶的是什么地方的好人家?” 东关旅还未答说话,一旁的虎儿却呵呵地接口笑道。 “婚配的话,是还没有啦……” “是吗?”月飞虎喜道:“这样说来……” 虎儿不等他说完,随即接口道:“……只不过已经有了孩子,咱们这次离开楚国,就是要去看他儿子的啦!” 听见这样的答案,月飞虎微觉失望,又抓了抓头,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既是如此,咱们月牙儿可不能做晚娘……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子很好,有个孩子总算是好事。” 东关旅见他如此爽朗坦白,心中却反倒松了口气,月飞虎追问了几句,于是他便深吸了一口气,简单地将他和龙三公主在“鬼域天庭”中感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东海龙族的传说,月飞虎身处江湖,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东关旅简单叙述一番下来,听得他啧啧称奇。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东海龙族的人,也难得你有这样的奇遇。” “只因为我当初并不知情,所以对她们母子二人有些亏欠,”东关旅静静地说道:“就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一定要到东海龙族之地去看看他们。” 三人在夜色中又聊了一会,眼见燃烧的烈火已经逐渐熄灭,看看夜已深了,便个自找了块平坦之处歇息。 次日早晨,东关旅和虎儿向月飞虎告别,准备离开这个传奇的月寨,越过宋国边境前往鲁国,月飞虎对于这两个来历不凡的年青小友大是欣赏,虽然只是短短相处一日,却有着惺惺相惜的亲切,三人在月寨前相互道别,并且约定东海龙族之行结束之后,还要回到月寨来拜访。 东关旅和虎儿离开月寨,穿过一处枝叶茂盛的树林,走没多久,却在树林中远远看见几个农民,看看样子,却发现是认得的。 几个农民之中,有的老汉,身边一个小姑娘,看看样子便是前一日在荣邑中几乎被白马寨盗众奸辱的祖孙。 只见几个农民挑着空担子,走在树林的另一端,东关旅微一思索,便猜到了这些人去过了什么地方。 “月寨,”他恍然地说道:“这些人也是到月寨去道谢的。” “这个山寨还真是古里古怪,”虎儿笑道:“简直比做善事的人还要受欢迎。” “还好咱们没有伤到他们,如果那时候伤了月寨主的性命,那可就是天大的憾事了。” 两人因为急着赶路,并没有过去和几名农民说话,两方走的道路不同,过了一会,也已经看不见荣邑众人的身影。 东关旅和虎儿一边赶路,一边谈谈说说,在树林中走了会,虎儿突然诡异地一笑,随手指着一株巨木。 “小旅啊小旅!你有麻烦了。” 东关旅微微一怔,顺着虎儿的眼光看过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怎样有麻烦,也没有你这拈花惹草的家伙多!” 虎儿促狭地伸伸舌头,向着上空叫道。 “月牙儿小妹妹,你好。” 悠然地垂着双脚,坐在一棵大树上空的,果然便是月寨之主的女儿月牙儿,此刻她还是一身的男孩打扮,只是知道她的真正身分后,仔细一看,果然在俊美的脸庞上可以看出女孩的秀美。 东关旅仰头着,走到她的下方,淡然地笑笑。 月牙儿若无其事地坐在高处,两只脚荡呀荡地,过了一会儿,这才随口说道。 “哦!原来是你们。” “你老人家怎么会有空出来玩呀?”虎儿打趣地说道:“难道山寨里没有事要忙吗?” 月牙儿杏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 “谁在和你说话呀?” “是是是,”虎儿笑嘻嘻地说道:“小人本来就没有插口的余地,人家又不是要嫁给我……” 东关旅皱了皱眉,以手肘顶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 果然,月牙儿的脸上微显红晕,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 “我爹爹那人说的话都是乱说,你们不要信他。他喝了酒什么怪话都说得出来,等到酒醒你去问他,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东关旅微微笑道:“这我们知道的,月寨主当然是在开玩笑。” “刷”的一声轻响,月牙儿纵身一跃,便从大树上轻巧巧跳了下来,她静静地看了东关旅几眼,低声说道。 “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儿子真的在东海龙族?” 这样的说法并不全然正确,但是东关旅此刻也懒得向这个小女孩多解释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是。” 月牙儿点点头,想了一下,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在东关旅的手上。 “给你!” 东关旅不及细想,便将那东西接过,一入手只觉有些沉甸,仔细一看,却是一具精致的小小铜轴,大约只有拇指粗细,两寸多长,正在没理会处时,却听见月牙儿清脆的声音大声说道。 “这是荣邑的老头子送给我的,说我救了他的孙女,就把这东西送给我,说是他们的传家宝贝。” 东关旅摇摇头,便打算把那铜轴递回去。 “这是人家送你的东西,我不能收。” 月牙儿瞪了他一眼,却不伸手来接。“这种东西我也没有什么用处。再说,这东西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你儿子玩的。” 听见她这样说,东关旅愕然,一时间却不晓得该怎样回答。 只听见月牙儿静静地笑道:“你和你妻子的事,我听到了,而且我很喜欢听你们的事,”她的声音逐渐变低,终于隐隐透现出少女的温柔,“所以我要你把这个东西送给你儿子,而且一定要告诉他,是一个很想见到他的阿姨送的。” 说着说着,这年轻的少女也不晓得想起了什么事,脸上微现酡红,向后退了几步,便转身一溜眼消失在林木之间。 东关旅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手臂依然高举,想要叫住月牙儿,但是少女的脚步快若流星,早已经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一转头,却看见虎儿不怀好意的邪门笑容。 “嘿嘿嘿……” “嘿嘿什么?”东关旅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什么好笑的,真的没什么好笑的……”虎儿露出言不由衷的促狭神情。“也好,反正人家还要几年才会长大,还有时间,有的是时间……” 东关旅有些发窘,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嘻笑怒骂了一会,便重新步上赶路的行程,逐渐将月寨的这段遭遇抛在脑后。 那宋国与鲁国相互接壤,过了宋国边境,便已经到了鲁国境内,两人行了不多久,便已经远远见着了鲁国首都曲阜的雄伟城邦。 此番东关旅与虎儿的目的地:羊城位于曲阜的城中心,是上古奇人运用视觉落差和奇异力场构建而出的地底巨城,千百年来,虽然在曲阜城中来来去去的人何止千万,没有羊城中的引导,却极少有人能够走入这个神秘的虚幻城池。 上回东关旅和虎儿曾经造访过一次羊城,但却是乘坐高空飞行器械而来的,后来东关旅被亚空间的灾变力量卷至鬼域天庭,是以对羊城的出入方式并不熟悉,好在当日虎儿与熊侣离开羊城之际,羊城中的奇人夷羊玄羿曾经指点过他进入羊城的方式,所以这一次重返鲁国,要进入羊城算是颇为容易。 那羊城在曲阜城中的入口有十六处,是采用八卦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定出的,有的入口匪夷所思,居然隐身在大树的顶端。上回夷羊玄羿指点的入口位于一处市集之中,虎儿凭着记忆,在热闹吵嚷的买菜人群中挤身而过,走入一处小巷,人声逐渐止息,走着走着,东关旅却发现两人已经走进一处两边都是高墙的小径。 “夷羊前辈说过,”虎儿拉着东关旅的手,仿佛生怕他会在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巷里走失。“说羊城的入口千变万化,即使今天你走了进来,却不见得走得出去,如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困在这儿,永远无法出去。 据说,当年他的祖先便是从这样的小径走进来的,只因为走得慢了一些,就迷失在这条小巷子里,大半天没能出去,后来还是找人接他,才勉强脱困的。” “这样的说法只怕是真的,”东关旅点点头,看了几眼小巷中的空寂深邃,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长气。“你仔细听听外头街道的声音,听声音这些人离我们并不远,但是你看看这两边的高墙,高到连顶端都看不见,少说也有六十几丈。” “是啊!”虎儿抬头望望,赞叹地说道:“真是他奶奶的高到吓人。”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东关旅冷静地说道:“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也看过曲阜的街道吧?不要说高墙了,就是街道上最高的房子也不过十来丈,如果真有这样的高墙,难道我们会看不见吗?” 虎儿微一凝神,骇然地点点头。 “是啊!果然没有看见这样高的墙壁。” “这个地方,真是个奇诡令人神往之地,”东关旅由衷地崇敬说道:“等哪天我有机缘,一定要来这儿住上几年,非把这儿的奥秘弄个清楚!” 虎儿不再说话,凝神细想,偶尔转了个弯,有时又掐着手指,算了算地上树丛的数目,最后又在一处死巷翻过矮墙。 两人翻过矮墙后,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天空一片清朗无云,俨然来到一处极为空旷的所在。 只是东关旅上回前来时便已经看出,知道这片天空是以千百计的水晶奇镜反映折射而出的光线假像,真正的羊城,其实是座置身地底的城池。 两人旧地重游,想起这个传说中的奇异之地诸多奥秘之处,心中也忍不住肃然起敬。 但是看了看羊城的城郭,两人又不禁有些发楞起来。 只见那几座泛着金属光泽的圆形巨塔雄奇依旧,只是巨塔上却是伤痕累累,整个城池虽然大致上依然存在,但是放眼望过去,却可以看见一股极为明显的倾毁荒圮气息。 当年在“碧落门”中,来自二十四世纪的“风之恶鬼”发动了一场毁灭性极强的巨大灾变,几乎将整个碧落门毁去,当年虎儿和熊侣侥幸脱险之后,也曾经在羊城中停留一段时间,帮助夷羊玄羿和羊城中人重建这座传奇城市。 “不对不对……”虎儿看着一地的荒凉景象,忍不住喃喃地说道:“当年羊城是受了些损坏,可是却没有这么惨啊?难道后来又被人攻打进来?” 两人走进了羊城,只见羊城中的人烟比起上回来已经稀少了许多,有几个羊城居民看见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却也没有什么惊奇的反应,只是木然地看了他们几眼,便仿佛全无兴趣地扬长而去。 在街道上走了一会,眼见城池中的残败气息更为严重,虎儿看了好一会,终于失去了耐性,看看身边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便将他拉住问话。 “喂!你们羊城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整个城池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那年轻男子冷冷地打量了他几下,翻了翻白眼。 “说来话长,你还是省省吧!” 虎儿没好气道:“什么省省,大爷问你话,就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是你们羊城桑羊家的好朋友啊!桑羊家人都到哪儿去了?” 那男子冷笑道:“你是桑羊家的朋友?那又有什么稀奇?这羊城里一块牌匾砸下来,三个人里面倒有四个人是姓桑羊的,现下大伙日子难过得很,连饭都可能吃不饱了,谁还来管你是桑羊家的什么人? 你要找桑羊家的人,不会到碧落门去?” 说着说着,那年轻男子仿佛再也懒得理会二人,便不再多说,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向街道另一端走去,果然是一付连饭也没吃饱的样儿。 东关旅和虎儿没奈何,只好往碧落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不多时,便已经来到碧落门所在的那片巨大空地。 这碧落门是羊城中最神秘奥妙的所在,堪称是羊城雄霸四方数百年的最重要关键,原先碧落门的门口采用了超越时代的空间转移科技,所以整个碧落门在外观上只是一扇孤零零的门,看不见任何建筑。 但是这时候在空地上,却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身影若隐若现,如果说原先的碧落门是隐身在一块巨大无比的后头,那么此刻那布幕上便是千疮百孔,像是穿着破裤的乞丐,有点衣不蔽体的凄凉之感。 此刻在碧落门大门前方有一群工匠也似的人,正忙碌地修复着一些设施,站在工匠们前方指点的,却是一个高大雄伟的白发身影。 看见这个身影,东关旅和虎儿都是心情激荡,虽然还隔着一段颇远的距离,两人却不约而同大叫出声。 “夷羊前辈!” 那身形高大的白发老者诧异地一回头,看见两人快步走来,脸上也不禁露出欣喜的神情。 “小旅!虎儿!” 这个高大老者,自然便是碧落门中的奇人夷羊玄羿了,当年他在“风之恶鬼”引发的碧落门巨变中受了重伤,还好后来调养得当,还是恢复了健康,此时他年龄已然近百,却还是精神健旺,比起少年人更有精神。 三人已经有数年不见,而当年东关旅在灾变中突地消失,虽然夷羊玄羿曾经推测他可能没有死于非命,但是毕竟也只是猜测,这时候见东关旅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自然是高兴非常。 夷羊玄羿乍见这两名久未相见的小友,心情大好,他呵呵大笑地领着两人进入碧落门,先带着东关旅前去探视藏身在保命水液中的义父东关清扬,这位活跃于东周时期的奇人此刻虽然全身无法动弹,但是仍然是知觉清楚,此番见到多年不见的义子再次前来,虽然无法言语,但是身边的水波却是波纹荡漾,显然是高兴已极。 这两老两少四人聚在一起,少不得便要将别来的诸多情事叙述一番,夷羊玄羿领着东关旅和虎儿坐在东关清扬的水波巨槽旁坐下,三人手掌都贴在巨槽的管壁之旁,让东关清扬也能听见他们的说话。 在言谈中,东关旅先将自己在鬼域天庭中的奇遇说了,虽然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都是见闻广博之人,听见这奇异空间中的诸多情事,也是啧啧称奇。 听见东关旅和龙三公主“感生”的经过,夷羊玄羿不住点头,慨然地说道。 “这龙族的体质,果然是有这‘感生’之事的,龙族的上代脱胎于雷族天神,许多上古的英雄伟人,便是被雷族天神感生而来的。” 至于东关旅等人在郢都城与斗子玉阵营争战的过程,夷羊玄羿也听得相当仔细,当东关旅说到在斗子玉大婚当场,当着数万观礼之人的面前,公孙剑妤以一招“袖中剑”与斗子玉同归于尽的惊人场面之际,夷羊玄羿也忍不住唏嘘不已。 一旁的东关清扬虽然无法言语,但是身躯在水液中缓缓而动,荡漾出无数的微小波纹,显然也将东关旅这些年的惊人遭遇听得十分仔细。 而说到熊侣终于登上楚王大位时,东关旅和虎儿都是说得兴高采烈,也为了这个旧友夙愿得偿感到十二万分的高兴,只是夷羊玄羿却是淡淡地笑着,对于熊侣登上楚王大位之事显得云淡风轻,似乎不太关心。 第五章 为什么会有东海龙族 三个人谈谈说说,聊得好不开心,说着说着,虎儿突然“咦”了一声,轻击双掌,仿佛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 “对了,有件事想问前辈一下,”虎儿笑道:“却不知道这个羊城出了什么事?怎会变成这样一付见了鬼的丧气模样?” 听见虎儿这样问,夷羊玄羿面露不屑神情,“哼”了一声,显是觉得极不以为然。 “还能出什么事?”他冷冷地说道:“还不是‘天下本无事,白痴混蛋自扰之’?”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和虎儿都是大感好奇,连忙笑问道。 “什么叫做‘天下本无事,白痴混蛋自扰之’?” “当年羊城的人带着那个可怕的‘风之恶鬼’攻进碧落门来的事,你们当然还记得的了?” “记得。” “当时啊!发了失心疯要把碧落门攻下来占为己有的,便是当年的羊城城主桑羊无畏。 这个小鬼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贪心得要了命,没有把羊城发扬光大的本事,只想靠着变卖老本过日子。 那几年,桑羊无畏把羊城治理得歪七扭八,又遇上了城外鲁国的大饥荒,整个羊城的生计出现了问题,钱粮开始不够用不够吃,于是他便将脑筋动到了碧落门的头上,以为碧落门里有绝世的财宝,只要把碧落门攻下了,这些财宝就是羊城的。” “原来如此,”东关旅点点头。“这件事,您好像从前也约略提过,那么,碧落门里有什么样的财宝呢?” “什么屁财宝也没有!”夷羊玄羿怒道:“碧落门虽然是羊城的灵魂所在,内中有着许多关系羊城的重大器械,但是那笨脑瓜桑羊无畏想霸占的‘财宝’,却是一样也没有! 世人之俗,便在于此,明明不能吃,也不能用,就不晓得要那些金啊银啊,珍珠翠玉的鬼东西有什么用? 要说珍贵,碧落门中多的是世上无可取代的宝物,但就是没有一样是可以卖得了钱的。 这一点,我早就或明讲或暗示地叫人传话给他听过了,只恨这个朽木就是执迷不悟,怎么说他也不肯相信,硬是以为碧落门中一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个老头果然悖时,”虎儿笑道:“那当然最后一定要吃到苦头。” “如果只是他自己吃到苦头,还还罢了,”夷羊玄羿忿然地说道:“最糟的就是因为他硬要搞这种事,一意孤行,到头来却害死了一大群羊城的老老少少。” “怎么会这样?”东关旅奇道:“难道后来又出了什么事吗?” “那次‘风之恶鬼’攻进来碧落门的事,你只看到前半段,但是虎儿却是从头到尾都看到的,”夷羊玄羿摇摇头,仿佛当时的可怕情景犹在眼前。“你记不记得那个在墙上摔得扁扁的羊城子弟?” “记得,”虎儿心有余悸地说道:“一个瘦小个子的家伙,被甩到扁扁的,整片烂糊糊的人简直比一头牛还要大。” “那一次,桑羊家的三代子弟进去了十六人,却有十四个送命在碧落门里,”夷羊玄羿长叹了一口气。“但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更惨的事还在后头。” “还有更惨的事?”虎儿奇道:“我还以为那个摔成比牛大的人皮已经是最惨的了。”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我说这碧落门便是羊城的灵魂所在之地,只是因为近年来‘真人’陆续离去,这才成了只剩我们两老和几个‘化人’硬撑的局面。 但即使是如此,只凭我们几个的力量,还是能够勉强维持羊城的生机,但是让桑羊无畏、‘风之恶鬼’这样一阵胡搞,整个碧落门形同瘫痪,过了不久,羊城里面也开始陆续出了严重的灾变。” “为什么碧落门出了问题,羊城会有灾变呢?”东关旅好奇地问道。 “这一点原先我们也不晓得的,但是后来碧落门被‘风之恶鬼’弄得半毁之后,大伙才知道整个羊城的生机,倒有十之八九是靠碧落门在维系的。” “为什么?”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一座巨大的地底城市,人们活在里面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有新鲜的风来透透气?还有这片天空,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起眼,但是住在羊城里的人却像是外头的人一样,可以看得到太阳,会下雨、会刮风,这些事看起来像是平淡无奇,一点都不重要。 只是没有了雨、没有了风、没有阳光,却是会死人的。 原先羊城的气候和冷热都是靠碧落门里的一些古怪器械维系的,但是碧落门这一毁,好几样器械便失灵无用,而整个羊城便成个了鬼域般的所在。 碧落门毁了没几天,城西有三十几户人家突然全数脸上发黑,没多久便全数死光,后来才知道那儿透风的器械突然停了,突然间变得气闷,也不晓得怎么地,几十个人便无声无息地闷死在那儿。 后来,城里的水也没有了,大伙循着水源找上去,这才发现原来几百年来,羊城的水都是靠一具铁象也似的器械汲来的,因为碧落门毁了,铁象也成了废物,所以大伙就差点渴死在这里。 除此之外,羊城各地也纷纷出现灾变,有时是突然发生地裂,有时却突地发出大火,每次一出事,总要死上不少人。” “好可怕,”虎儿有些困难地吞了口唾沫,想像着那种没水没气的情景,忍不住有些背脊发凉。“果然是‘天下本无事,白痴混蛋自扰之’!” 东关旅问道:“那么,那个惹出这么多事的城主呢?你有没有找他算账?” “说起这个小鬼头桑羊无畏啊!”这羊城城主夷羊无畏其实也已经是个老头子,只是夷羊玄羿年近百岁,从小便是看着羊城所有人长大,因此一时间却改不过口来。“其实也是有些可怜的,他虽然利欲薰心,一心只想抄捷径发财,但毕竟还是为了整个羊城。 碧落门毁掉不久,城中众人有好一阵子找不到他,后来才知道他躲在一处隐秘之地,找到时已经剩下一口气。 原来他生了腹肚的恶疮,自知已经不久人世,他又是个好名的野心之人,想要在羊城的历史上留下显赫的名声,这才想在临死之前做出一番大事,要让羊城后代子孙永远怀念他。 只是事与愿违,光是搞了这场闹剧,羊城中的城民便因此死了十之三四,没错,他也许会留下名声,让后代子孙永远记得,只不过这留下的是骂名,让后代子孙每想到他恶搞出来的这回事,便要咒骂不停。” “那么,后来无畏城主死了吗?”东关旅问道。 “死了,大伙找到他没多久,小鬼头就死了,这羊城有个规矩,叫做‘一世无二主’,所以大伙便在第二代中推举了一个新城主,那便是小娃儿桑羊颍。 这小娃儿人品还算过得去,也没有桑羊无畏那样野心躁进,更重要的是,他和常来碧落门的小娃儿颉哥儿感情很好,你们一定记得他吧!当初不就是他把你们几个小家伙带来羊城的?” 东关旅和虎儿点点头,知道这桑羊颉便是桑羊冰柔的父亲,当年便是他用“乘鸢之术”将东关旅、虎儿、熊侣带来羊城,日后大伙才会有众多不同的机缘。 “他们两人商量之后,决心多了解碧落门的真正面貌,当年‘真人’在的时候,的确刻意不让羊城中人接触碧落门内的奥秘,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未知和误解,才会有那次被‘风之恶鬼’攻入的惨痛经验。 但是现在‘真人’们不在了,羊城中也是百废待举,因此颉哥儿来和我谈过之后,我便答应和羊城中人合作,打算重建碧落门和整座羊城,“说着说着,老人的脸上却露出黯然的神情。”只是我的能力和‘真人’差得实在太多,这几年来虽然和羊城子弟努力重建,却也只能将羊城维持在不复残破下去的局面,要想恢复往日的旧观,只怕是遥遥无期啊……” 夷羊玄羿的叙述,到此暂时结束,东关旅和虎儿谅解地对他微微一笑,虎儿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房间内的光线突然有些荡漾起来。 只见那装着东关清扬的透明水管槽波光荡漾,巨大的身躯在水中微微颤动,夷羊玄羿大吃一惊,连忙将双臂环住槽壁,大声说道。 “喂!你不要激动,不要太紧张,有什么话慢慢说……” 东关旅和虎儿也是颇为吃惊,睁大眼睛看着夷羊玄羿对着水槽中的东关清扬好言相劝。 “什么……?你要我做什么……哦哦,好,我知道……”夷羊玄羿低声说道,而东关清扬似乎真的听见了他的说话,原先纷乱的水纹也逐渐止息下来。 过了良久,虎儿好奇地看了看东关旅,又凝望着水液中东关清扬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请问前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东关前辈发生了什么事?” 夷羊玄羿长长地吁了口气,将身子离开管壁,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东关旅。 “你……你刚才说,你想要去龙族找龙三公主和你的儿子,是不是?” 东关旅点点头,露出坚毅的神情。“是。” “你义父刚刚也听见了,他很担心你,所以才会情绪那么激动。” 东关旅心头一热,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抚着透明管壁,将脸凑近东关清扬的老脸。 只见在晶莹的水液之中,东关清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眼角处不晓得为什么,居然静静地泌出了一个小小的气泡。 那个小小气泡缓缓地上升,盘旋地浮到水液的表面,而后消失。 只听得一旁的夷羊玄羿静静地说道。 “那是他的眼泪,你义父知道你就在他的前面,是高兴的眼泪。” 从小到大,东关旅便不曾有过什么亲情,将他抚养长大的猎户夫妇虽然是善良的好人,但是对待他的方式与其说是亲情,倒不说是小心翼翼地抚养一个身分尊贵的孩子,除了和善亲切之外,却少了几分父子间的钟爱天性。 后来,虽然遇上了公孙剑妤,虽然这位奇女子视他如同亲人,但是东关旅自己与她之间的情感却比较像是男女之情,浓烈中却也没有亲人的感觉。 此刻,眼前所见的却是这位从小便视他如子的义父,当日公孙剑妤过世之时,东关旅曾经觉得人世间再无关心自己之人,但是此刻见了东关清扬为他流下的眼泪,心中激荡,便登时大哭起来。 夷羊玄羿和虎儿四目相投,谅解地笑笑,便坐在一旁等他将情绪宣泄完毕。 东关旅抱着东关清扬哭了一会,总算将胸臆中所积的情绪抒发而出,夷羊玄羿等到他情绪逐渐平复,这才淡淡地说道。 “你义父知道你要去东海龙族,很是担心你,”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所以要我多告诉你一些东海龙族的事。” 过了一会,三人缓缓走出东关清扬所在的房间,夷羊玄羿领着两人在长廊上走了一会,却来到了一个有些阴暗的所在。 仔细一看,眼前却满满地堆着许多杂乱无章的物事,有的物事残破不已,有的却是早已分崩离析。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地方倒有些像是废物堆积之地。 果然,夷羊玄羿挥开了几处蛛网尘积之处,灰尘扬起,还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这里是碧落门中丢弃废置物事之地,只要是失去功用的器械都会丢到这里。” 在灰尘中,虎儿捂着口鼻,忍不住低声对东关旅笑道。 “要去东海龙族,却要到这样的废物之地,这样子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了……” 东关旅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搭腔,反倒是夷羊玄羿听见了,轻松地笑道。 “这一点你可就错了,碧落门中处处是天地间最神奇的奥妙,便是废物之地,透露出来的智慧,也是凡俗人难以想像的哪……” 三人在废物堆中走了一会,来到一个较为空旷之地,虎儿环顾四望,却看见角落处静静地坐着一个老人。 “原来这儿还有看守之人哪!”虎儿笑道,一边走过去,打算对他说话。“对不住,您老啊……” 话说到一半,突地戛然而止,只见那“人”虽然有着人形,远远乍看之下以为是个活人,但是走近一看,只见那“人”一脸?斑,一只眼睛还空空洞洞,身上缺了条胳膊,右脚也没有了脚掌。 看见这“人”残破的模样,虎儿低呼一声,觉得颇为惊讶,但是很奇妙地,却没有什么看见活人的感觉。 “这‘人’是碧落门的‘化人’之一,在世时我们都叫他‘雊伯’,三十年前因为太过残破,真人们就叫我把他丢到这儿。” 东关旅和虎儿都知道“化人”是碧落门中极为奇妙的成员之一,它们虽然有着人形,也像常人一样能够和你说话聊天,但是夷羊玄羿却说这些“化人”其实仍然只是空具人形的器械,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夷羊玄羿小心翼翼地走到“雊伯”的面前,在他的下巴处探了探,捏了几下。 过不多时,只见那“雊伯”便开始缓缓动了起来,剩下的一只眼睛泛出淡淡的红光。 那“雊伯”轻轻地转了转头,上下看看,最后,便将眼神凝定在夷羊玄羿的身上。 “是你,夷羊。” 夷羊玄羿笑道:“果然是我。许久不见,雊伯您好。” 那“雊伯”仿佛上下打量了夷羊玄羿几眼,这才吱吱叽叽地说道。 “你变得好老。” “是啊!”夷羊玄羿叹道:“岁月不饶人,我今年已经九十三岁了。” “把我叫醒有什么事吗?”雊伯问道。 夷羊玄羿不答,却转头对东关旅和虎儿说道:“这个雊伯便是几十年前在碧落门中颇受重用的化人,最擅长的是搜寻上古历史,当时真人们常常将他送入古代,让他前去搜寻古代的重要大事。” “送去古代?”虎儿奇道:“真的可以这样吗?” “关于这种事,连我都搞不清楚,真人们也告诉过我,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这种‘回到古代’、‘前进到以后’的奇妙道理,不过他们安慰我,说这种事不只是我不懂,连许多别的地方比我聪明百倍的智士也不懂。 不过这并不重要,我今天会带你们来,是因为雊伯对东海龙族的事非常了解,所以你义父才叫我一定要带你们来见雊伯。” 便在此时,雊伯又静静地问了一次。 “夷羊,把我叫醒有什么事吗?” 虎儿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那残破不似人形的“雊伯”,一边向夷羊玄羿说道。 “前辈前辈,他在叫你了。” 夷羊玄羿微微一笑。“没关系的,雊伯是‘化人’,他们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早就算定好了。如果你没回答他,隔一阵子他便会一直问下去,不会嫌烦,也不会嫌累。” “不过还是别让人家等吧!”虎儿低声说道:“看他也怪可怜的。” 夷羊玄羿点点头,便对着雊伯沉声说道。 “雊伯,我们要问你和东海龙族有关之事。” 那“雊伯”的胸腹处传出沙哑的声响,独眼里再次显现出淡红色光芒。 “你问吧!我知晓东海龙族九万六千事,你一问,我一答。” 夷羊玄羿和东关旅对望一眼,于是夷羊玄羿问道。 “感生。我想知道东海龙族感生之事。” 雊伯静止了一下,胸腹中再次传出沙哑的声响。 “感生,是东海龙族生养后代的方式,和一般陆地上人因情爱相孕的方式大为不同。陆地上人以情爱性交行为,达成精子与卵子相遇的着床现象,胚胎因而分裂发育,大约四十周便可以临盆生下后代……” 听到此处,夷羊玄羿大声说道。 “等等,等一等!” 雊伯的语声随着夷羊玄羿的叫声戛然而止,只听见夷羊玄羿没好气地说道。 “雊伯,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东海龙族的‘感生’之事。” “可是你说的东西我却有大半听不懂,”夷羊玄羿皱眉道:“什么卵子、精子的,什么着床,那又是什么东西?” “卵子为女子传育后代之物,一月生出一次,一次一个,精子为男子传育后代之物,每次有二万万之数……” “那又是什么东西呢?”夷羊玄羿大声道:“我却仍然听不懂,为什么女子一月只有一次,男子却有二万万之数?” “这便是我腹中所藏的知识,如有任何听不懂之处,那便是应该如此。” “说得好,”夷羊玄羿有些赌气地说道:“那便是说我太笨,所以听不懂便是活该。” 他长年在碧落门中与“化人”相处,按理说不应该对化人们的奇异个性有任何不满之处,但是这化人“雊伯”比起其他化人来,以现代的词汇解释,便是个功能较为不佳,资讯处理方式较为落后的“电脑”,事实上,这也是当年“雊伯”会被弃置废物堆的原因之一。 只因夷羊玄羿数十年相处的化人都是功能较佳,较为“人性”的器械,因此这时候遇上了功能较差的雊伯便有些不习惯起来。 只见雊伯并不答话,过了一会,又静静地说道。 “感生之事,要不要继续讲下去?” 夷羊玄羿无奈地看着东关旅,知道一时间也无法改善那些听不懂的超时代内容,只好说道。 “说吧!” 第六章 一去龙族无人生还 “东海龙族,是上古时代因为某些机缘巧合造出来的物种,并非天生,因此他们的生养和聚散颇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与陆上人类极不相同。” “什么地方不相同?”东关旅问道。 “东海龙族的基因乃是人造,和一般地球生物的基因大不相同,因此凝聚他们的生化本能的力量泰半得从自身的奇异力场取得……” 这一番话下来,夷羊玄羿和东关旅又听得满头雾水了,只是有前面的经验,两人知道多问也只是徒然,便只好挑听得懂的部份勉力听下去。 “东海龙族因为必须在水中生养,因此基因构造也和一般生物有所不同之处,一般生物复制基因秘码的方式是以性爱行为交换基因,但是东海龙族却可以凭借游离的电力复制彼此的基因,达到生殖的目的。” “那也就是说,”东关旅脑筋较为灵活,虽然这番话仍然听得丢三落四,但是却勉强听懂了雊伯的意思。“感生凭的便是雷电般的力量,达成感应,将彼此的模样抄了下来,就这样生出小孩?” “便是如此。” “那么,龙族和不是龙族的族类之间会感生吗?” “很有可能,”雊伯点点头,只是残破的脸上却一点也没有表情。“只是因为彼此的血缘不同,生下的后代可能会掺有龙族与其它族类的血缘。” “那么,”东关旅想了一下,继续问道:“东海龙族是什么样的种族?他们有什么特征吗?” “东海龙族,起源于古代昆仑天庭时代,真正的来历和古代巨人国度龙伯国有关。” “龙伯国?”夷羊玄羿奇道:“便是那种能将驼负神山巨龟钓起来的巨人?” “正是。”雊伯毫不犹疑地说道:“生于归墟之旁,是亚空间中的族类,但也是人造之族。” 一旁的虎儿听得好奇,也忍不住插口问了个问题。 “那么,为什么当年龙伯国人是巨人族,现在的东海龙族却和常人一般大小?” “东海龙族为龙伯国人衍生之族,是千真万确之事,只是个中延衍的过程,却是没有人真正知晓之事。” “没有人知晓,你又怎能说是‘千真万确’之事?”虎儿毫不放松地问道。 “凭的是‘归纳之学’,从古至今六千年间众多的现象分析,当然可以断定东海龙族为龙伯国的后裔。” “空口说的话,没有什么凭据吧?”夷羊玄羿冷冷地说道:“难道你有实据?” 雊伯静静地沉默一会,胸腹间的怪声变得更为湍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 “龙伯国人,为上古天神‘白衣南斗’所创,采凡人之精与上古巨龙之精所造而成,原来另有图谋,但是后来,却因为龙伯国人蠢鲁非常,却又极为好动,便由上古天神出手将所有龙伯国巨人封在亚空间的石窟之中,如此过了千年。 千年之间,封藏在亚空间巨窟中的巨人躯体泰半因为年岁过久而败坏,只是从败坏的组织中,却像是虫蛆一般,出现了细小的水生异族。 这些水生异族小则小矣,却是和龙伯国巨人相较之下的错觉,以龙伯国巨人身形之巨,它们身上的虫蛆便是寻常人大小,这类水生族类什么时候散入大海已经无法可考,但是龙伯国的遗迹,却曾经被闯入亚空间的一群奇人少年发现,日后更留下了记载。” “奇人少年?”东关旅好奇道:“那又是什么人?” “这些人来自一处名为‘学院’的奇异空间,日后极为有名,成员中有人姓孔名丘,姓庄名周,姓李名聃,姓列名御寇……” 虎儿越听越是皱眉,忍不住打断雊伯的长篇大论。 “好啦好啦!一个也没听说过,算我们没问好了。” 雊伯也不以为忤,点点头,便继续说下去。 “当时,这群奇人少年便曾经在亚空间的石窟中见到龙伯巨人的残骸,但是有些残骸的四周却散落着聚散生养的痕迹,有石头搭成的小屋,甚至还有庙宇,因此断定已经有个头较小的另类种族绵延出去。 从此以后,东海中便时时有龙族的踪迹出没,出海打渔的樵子偶尔会在海面上看见骑着海兽巡逻的虾兵蟹将,也有人曾在深夜的夜光中,看见海洋深处的‘水晶宫’。 到了夏朝、殷商时期,东海龙族终于上得岸来,与陆上人士略有交往,这时候,人们才大略知道东海龙族的一些奥秘。 龙族之中,有各类水族,有的粗具人形,有的却是水族、人形两者兼俱,东海的龙族之王姓敖,根据和龙族交往过的人所说,说这些龙族之人拥有改变天气、兴风下雨的奇异能力,但是这样的能力似乎又不在他们控制的范围之下。” “那是什么意思?”东关旅问道。 “那也就是说,他们翻云覆雨的能力有时候灵,有时候又不灵。 有时候呼风唤雨起来,不论什么人都要怕他们三分,只是不灵光的时候,却又只能任人宰割。 据说在殷商末年之时,东海龙族便曾经被一个七岁小儿哪吒打得极为狼狈,不仅被他杀了多人,龙王之子也被他抽了背筋,就连龙王自己也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这件故事我倒是听卖艺说故事的人说过,”虎儿笑道:“那龙王果真脓包得好笑。” “时至今日,东海龙族的人还是常常出现在陆上,与众封国也有些交往,只是龙族之人沉默保守,大多不与他族之人交往太深,因此真正了解龙族世界的人也为数极少。” “许多年前,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夷羊玄羿沉声问道:“说龙族的王族之女常常是比陆地美女还要美艳的人形,那又是什么道理?” “东海龙族,本来就是人族和上古巨龙的混种,那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有人形的原因。 这基因传递之事,是个非常令人难以索解之谜,即使是在三千年后的未来世代,也常常让最精锐的科学家束手。 在基因学的研究上,有一种说法叫做‘远古同源’,意思就是说,有些族种会突然出现上古祖先的特质。 龙族的敖姓王族之中,的确有这样的现象发生,常常会生出和陆上凡人一样的美丽女子,至于真正的原因,因为很少人遇见过这样的龙族王女,所以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夷羊玄羿沉吟了一会,拍了拍东关旅的肩膀,对着雊伯问道。 “我这位小兄弟,因为有至亲之人在东海龙族,便想要前去龙族一趟,却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雊伯机械式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便简单明白地说道。 “不要去。” 夷羊玄羿、东关旅和虎儿都是大奇,齐声问道。 “为什么?是很难去得成吗?” 看见三人惊奇的神情,雊伯却仿佛恍然未觉,只是木然地说道。 “不会很难去。” “是因为龙族的领土深藏海底,凡人无法呼吸吗?”东关旅问道。 “不,大家对于东海龙族的了解并不正确。 他们虽然称为‘龙族’,也能在水中来去自如,也能在海水之中喘气呼吸,但是他们的生活范围还是以没有水的旱地为主。” “那就怪了,”虎儿没好气道:“我还以为那儿是水底世界,所以咱们才没有法子去。 如果他们在水底也和我们一样,生活在旱地上,为什么不能去?” “我没有说‘不能去’,”雊伯简洁地说道:“只是叫你们‘不要去’。” “那就更好笑了,”夷羊玄羿皱眉道:“这总该有个道理吧?” “当然有道理,”雊伯点点头。“只因为我知东海龙族九万六千事,却有一件事,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什么事?”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这一件事,”雊伯静静地说道:“便是有记载以来,就我所知,进去龙族的陆上之人,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人生还回来。” 这便是碧落门中最了解东海龙族的化人“雊伯”最后所下的结论。 不要去。 可以去,但却“不要去”。 原因很简单,因为“去过龙族的陆上之人,从来不曾有一人生还回来”! 夷羊玄羿、东关旅和虎儿三人前去寻找“雊伯”寻求答案之时,还有点兴高采烈的期盼之感。 只是听见了雊伯给的答案,三个人却垂头丧气地回来。 雊伯的记忆之中,有着九万六千条有关龙族之事,对于龙族的了解,当然天下无以出其右。 所以雊伯说的话,应该大致上不会有错。 不要去。 因为去了一定回不来! 不论你是意志多么坚定之人,听见这样的说法,一定会有些发毛吧? 基本上,那便是此刻东关旅心中的感觉。 三人回到了东关清扬所在的静室之中,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静静的斗室之中,虎儿看见好友的神情有些消沉,勉强笑笑。 “不过,这件事总算也有些正面之处。” 夷羊玄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有什么正面之处?” “那化人前辈不是说过吗?”虎儿故作轻松地说道:“说要进去东海龙族的话,该准备的物事碧落门中都有,这不算是件好事吗?” “你这孩子就是喜欢胡说一通,”夷羊玄羿叹道:“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能不能进去东海龙族,最大的问题在于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 “是啊!这一点我也想过了,”虎儿苦笑道:“您有没有注意到,那化人前辈只说‘没有人能够生还回来’,那也就是说,也许只是留在龙宫作女婿了,或是被龙族抓去当乘龙快婿,只是没能回来陆上,可没说他们是死了喔!” 他这样随口说说,其实只是想要冲淡一下不快的气氛,并没有什么当真的意思。 便是傻瓜也知道,“从来没有一人生还回来”,代表是什么样的意义。 东关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淡淡一笑。 “你有点怕了,是不是?” “我不是有点怕,”虎儿苦笑道:“是非常非常怕。” “我也很怕,”东关旅点点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却还是要去东海龙族走一趟。” “你在开老头子的玩笑吧?”夷羊玄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雊伯都已经那样说了,你还是要去东海龙族一趟?” 东关旅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却是坚定似磐石。 “我今天会来到这儿,就是决心要去东海龙族。反正我在这个世上只是孤身一人,如果真有我的亲人,也只在那儿找得到。 没有错,我知道雊伯说过的话,也知道他说的事一定不会有错。 只是我仍然要去,因为只有去到东海龙族那儿,我才能算是一个完完整整,无愧于天的人。” 夷羊玄羿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年青男子,仍然无法想像他的脑海中存在的是什么样的念头。 一旁的虎儿微微一笑,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东关旅转头看他,神情极为温和安详。 “虎儿,你还是回去郢都吧!我和你约定,绝对会好好地从龙族生还回来,再回去郢都和你喝个三天三夜!” 虎儿的眼神闪着异样的光芒,凝视着东关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只是,在这样的笑容里,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错愕不已。 “混蛋,”虎儿轻描淡写地笑笑。“你他妈的真是个混蛋!” 东关旅愕然,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虎儿,却不晓得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只听见虎儿悠然地说道。 “我说啊!认识你小旅这么久,还真不晓得你是这样的大混蛋!”虎儿有些忿然地说道:“你只顾你自己要完完整整,要无愧于天,难道就要我虎儿零零落落,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东关旅摇摇头,连忙说道:“不是的!我不是……” “什么你是,你不是的?”虎儿怒道:“你当我眼巴巴地和你跑这么远,从楚国跑到羊城来,是发了酒疯,是为了临阵退缩吗?今天我如果让你独自一个人去了东海龙族,我虎儿这辈子还要做人吗?”他说着说着,更是火气上冲,大声说道:“没有错,我是跟你说我很怕,可是我也很怕斗子玉啊!我也很怕被他杀了,那为什么我还要帮着熊侣从头到尾都在对抗他?像你这样自私的人,只管自己能不能对得起别人,却不管我能不能有脸面对天下人,这样的朋友,交你又有什么用处?” 听见虎儿这番真情义气的说话,东关旅感激莫名,胸口一热,便走过来将虎儿的双手紧紧握住。 “好兄弟!是我错了!是我的不对!”他大声地说道,眼角又是热泪盈眶。“今后无论如何,我们两个总是要水里来,火里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永远是我最要好的兄弟!” 虎儿看见这个从小结识的挚友如此真诚,心中也忍不住极为激动,只是他个性大开大阖,不太习惯这样的真情场面,更是生怕掉出眼泪被人看见,眼看双手被东关旅紧紧握住,于是他大声呵呵而笑,顺手便将双手抽了出来。 “喂喂喂!我只说要跟你去龙族,可没说要和你两手牵两手啊!”虎儿强忍着眼泪,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是你的哥儿们,可别把我当成你那些勾勾搭搭的大美女中美女美少女啊!” 两人这一番言语一来一往,更了解了彼此的情义,相知的程度又深了一层。 夷羊玄羿又是微笑,又是摇头叹气,转头一看,却看见东关清扬管槽内的水波又开始轻轻地摆荡。 他与这个奇异的蜮狮后代也是数十年相交的挚友,眼见东关旅和虎儿两人的情义极深,心中也颇为高兴,虽然对东关旅执意要前往东海龙族依旧不以为然,但是心中却也颇为欣慰。 夷羊玄羿看见东关清扬的水波又荡漾了起来,知道这位全身无法动弹的老友又有话要说,于是便走了过去,将双掌放在槽壁之上,感受东关清扬的说话。 这样“听”了一会,他突然“咦”了一声,随即摇摇头,望着一旁的东关旅和虎儿。 两人看见夷羊玄羿的神情,连忙缓步走了过来。 “请问夷羊前辈,”东关旅问道:“我义父又说了什么吗?” “说了,当然说了,”夷羊玄羿叹道:“只不过,我只有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这个结论就是,难怪你们两人会变成义父义子,我到现在才知道原因,”夷羊玄羿苦笑道:“真正原因就是,你们父子两个都是疯子!一个是老疯子,一个却是小疯子!”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嘻嘻地凑趣笑道:“这一点虎儿早就已经知道的了,怎么前辈到现在才知道?” “你也不要得意,”夷羊玄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们两个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父子俩是失心疯,我们却是陪人一起疯,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东关旅嘻嘻笑道:“却不知道我义父有没有什么交待?” 夷羊玄羿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你义父刚刚已经告诉了我,说他也赞成你到东海龙族找回你的妻房,要我尽一切可能帮你安全进去,平安回来! 而且他还要我告诉你,说很想见见你的妻子和儿子,所以如果你从东海龙族回来了,第一件事一定要来见见他,带你的妻儿来看他!” 东关旅闻言大喜,连忙走过来向夷羊玄羿深深一揖,行了个最敬之礼,便是这样动作大了些,身上却有件物事“叮”的一声掉了出来。 仔细一看,却是当日月牙儿送他的那个小小铜轴。 只是这铜轴落地的势子大了一些,静室中的地面又是坚硬的石地,因此“叮”一声落地后,整个铜轴却碎散开来。 那铜轴掉的位置便在虎儿的脚下,虎儿有些好奇地将铜轴捡起,只见那铜轴却是松散开来,黄澄澄地的裂成一片一片,每一小片之中却有着金线连结,所以不致于散开,反倒在裂开后形成一片薄薄的铜片。 虎儿“咦”的一声,便将那片展开的薄铜放在手上,随意地看看。 第七章 碧海蓝天的东海之滨 东关旅见这片不起眼的铜轴居然可以展成这样一片,也是有些惊讶,虎儿看了一会,抓了抓头。 “上头好像有些纹路,好像图案什么的,还镌了字,”他笑嘻嘻地将铜片递给东关旅。“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识字。” “这好像是地图,只是在什么地方却不太清楚,上头的字也有点怪……”东关旅好奇道:“我也不大认得字,好像是……古朝歌……什么狄孟魂的……” 他只是随口念念,但是一旁的夷羊玄羿听了之后,却是神情大变。 “你说什么?”他大声说道:“什么狄孟魂的?” 东关旅耸了耸肩,便将那铜片递了过去。 夷羊玄羿急忙一把将那铜片接过,看了几眼,脸上却陡地涨红起来。 “是他……真的是他,原来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他大声地叫,一边以手掌拍着东关清扬的水槽。“东关,你看,真的是狄孟魂,真的是他啊!” 东关旅和虎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夷羊玄羿的失常举措,却不晓得为什么他会这样兴奋。 夷羊玄羿高大身躯在两人面前跳了一会,显然是高兴已极,这样蹦蹦跳跳了一会,最后才呼呼地喘气,脸上却是笑容满面。 “前辈……”虎儿笑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啊?怎么您老人家这样高兴?” 夷羊玄羿大喜之下,整个人跳得大汗淋漓,听见虎儿这样询问,气喘吁吁地笑道。 “那是一位和我和东关颇有渊源的前辈奇人,不,应该说是一位上古的神人,多年前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却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位高人,便叫做狄孟魂是吗?”东关旅笑问道。 “正是,这位高人的胸中所学,比起碧落门的真人们来是不遑多让的。 真要推溯起来,这位高人和你们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都有着渊源,可以说没有他,这世上便会少掉许多重要的历史大事。 你这铜片上所示之处,是一处石窟,相传便是当年神人狄孟魂的居住之地,我和东关这几十年来找过无数地点,却始终找不到这个传说中的石窟。 据说在这个石窟之中,藏有神人狄孟魂纵横世间数千年的胸中所学,当年羊城的创城英雄桑羊无欢,便是在这个石窟中长大的,他只学得了石窟中的极少学问,便已经能够创立像羊城这样绵延数百年的伟大基业。 还有东关年幼之时,也曾经被他抚养过一阵,这才造就了他日后的许多大事。 总之如果没有这位上古神人,这世上也许就不会有我,不会有东关,而你们两个小娃儿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这样说来,”虎儿笑道:“果然是个重要到不行的厉害神人。只是这位神人此刻还在人世吗?” “此刻他人在何方,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夷羊玄羿有些黯然地说道:“这位狄孟魂神人向来便是行踪飘忽,有时数十年不见人影,可是有时又会突然出现,闯出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 “不过,这样算也不太对啊!”东关旅好奇地掐了掐手指。“羊城的先祖不是伐纣封神时代的人吗?那算了算也是六百年前的事了,您却说桑羊无欢是这位狄孟魂先生抚养长大的。” “没错。” “可是您又说,您和我义父曾经和他有一面之缘,”东关旅骇然笑道:“这中间相隔了六百多年岁月,难道人世间真有人可以活到六百多岁吗?” “你这小孩子真是不懂事,”夷羊玄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人世间的凡人了,没听见我叫他神人吗?神人活过千年万年是很平常的事,就连碧落门中的‘真人’,也是动辄活上数万年光阴的奇人,这又有什么稀奇?” 东关旅皱了皱眉,却仍然对他的解释不甚满意,但是想了想却也没有什么论点可以驳斥他,便不再多说。 “总而言之,这‘狄孟魂石窟’是我和你义父寻找了数十年而不可得的异地,我们只知道它可能在古代的朝歌城附近,但是我们两人找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确切之处。 当初,我们就是听说羊城有人知道石窟的所在,这才会找到鲁国来的,想不到代远年湮,羊城中也已经没有人知道石窟的真正所在,但是我们却因了这个机缘来到碧落门,一待就是数十年……” 看见老人唏嘘的神情,东关旅微微一笑。 “这不就好了?”他笑着说道:“这个铜轴是人家送我的东西,你们两人是我最敬重的长辈,这件物事,就请您留下吧!” 夷羊玄羿看着他,赞许地点点头,但是却仍然伸过手来,把铜轴递还给东关旅。 “这是你的好意,我知道的,”老人爽朗地呵呵而笑,很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两块老骨头虽然很想去看看狄孟魂先师的石窟,但是现下我们却要先把你的事情办好再说! 等到你从东海龙族回来了,你再陪着我们两个老骨头,前去石窟一探,你说如何?” 东关旅微一迟疑,还想说些什么,夷羊玄羿却哈哈大笑,“虎”的一声站起身来,拉着两人的手便走。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豪迈的声音回荡在长廊,仿佛传遍了整个碧落门。“咱们还是先把你弄进东海龙族的水底才是正经!” 夷羊玄羿领着二人走进了另一间明亮的宽广房室,只见里头整齐地排满了许多说不出来名称的器械,夷羊玄羿在器械中挑了一会,一边挑,一边洪亮地大声说道。 “关于这个东海龙族,雊伯说的没错,他们的领地若是要进去,并不是太过困难,只是为什么前去之人从来没有人出得来,那却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 不过,雊伯的说法应该要略作修正,应该说,只要是‘贸然闯入’的人,才会遭遇永远不曾生还的命运。 而如果是龙族邀请的外客,却常常能够在龙宫和人间来去自如。”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恍然大悟。 “没错,当日和龙三公主有婚配的,便是魔族的王子鹰黑翎,他们和龙族本来要结盟,像这样的人,一定去过龙族,却也能够生还回来。” “不过即使有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只能前去龙族安排的所在,因此也不见得能全然知晓龙族的底细,”夷羊玄羿叹道:“因此你们此行一去,还是千千万万要小心为上。” 他翻了翻那些古怪的器材,从里面找出来几个大水泡也似的透明软囊,又找出几个像是铁杯的物事,两片像是小船大小的奇异板子。 “好了,我看这些应该就可以了。” 夷羊玄羿将那几样器物搬了出来,摊在地上,一一解释如何在东海的海水中运用这些器物。 “根据雊伯所说,那东海龙族位于东海之滨海上大约十里之遥,这只是从陆地上估算的距离,但是实际上到了海底可能会有所不同,因为龙族所在的世界和陆上绝不相同,在陆地上合用之事,到了海底可能全然不同。 我想,你们大概也听雊伯说过了,说那东海龙族所在之地并不全然是水乡泽国,龙族能够在水底和陆上两种环境中生存,但是还是比较习惯和我们凡人一样,生活在旱地之中。 至于在东海海底深处怎样出现旱地,我就它这样的现象思索了很久,却仍然无法想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也无法推测是什么样的情形,才会造成这样的奇景。 天地间的造化之奇,有时令人难以想像,这一点,我和东关在云游四海的时候便已经发现。” 他一边解说,一边将那些器械翻动,并且简单地教了东关旅和虎儿使用的方式。 “碧落门之中的法宝,千变万化,有空中用的,有水里去的,有陆上使的,有的器械,却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你们此番前去东海龙族,最重要的便是要认清龙族的地理所在,你们来看看这几个软囊……” 他将几个气泡也似的透明软囊放在手上,也让东关旅和虎儿各取了一个。 “这件法宝叫做‘辟水金晴罩’,传说是用龙族的奇兽身上的鳔囊所制,”夷羊玄羿将那辟水金晴罩戴在头上,样子看起来颇为古拙有趣。“不要小看这个器械,就因为有了它,龙族的奇兽一下水便能够三日三夜不出水面。咱们凡人当然没有这样的本事,只是它有着将海中的气息透入囊里的功用,因此戴上了它,可以至少保你在海中一个对时气息顺畅。 一个对时当然无法和三日三夜相比,但是只要有了它,不出差错的话,便足够你游到东海龙族之地。 而且,这件法宝还有一项功用,因为龙族奇兽身上的脏器即使是死了,对于龙族的位置仍有眷恋记忆,这种奇兽活着的时候,是海内所有鱼类最惧怕的克星,因此你们戴上这‘辟水金晴罩’时,所有鱼群会自动避开,只要留神周遭的鱼群游向,没有鱼的方向,便大致上是东海龙族的方位。” 东关旅和虎儿好奇地把玩着那“辟水金晴罩”,发现它颇为柔韧,戴在头上轻若无物,只是说也奇怪,戴上去之后,那软囊自动在颈项处收紧,将人的整个头颅包住,虽然如此,呼吸却是颇为顺畅,丝毫没有什么气闷之感。 夷羊玄羿解说完了辟水金晴罩的功用,又拿起那几个铁杯一样的物事。 “这几个铁杯般的物事,也是碧落门的法宝,名字叫做‘千里追风马’,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因为它有着某种奇异的吸力,能够带领着你快速前进,在陆地上日行千里,夜行百里。” 虎儿有些狐疑地看着这几个不起眼的小铁器,笑着说道。 “有这么厉害吗?这么小的物事,凭它们就能日行千里,夜行百里?” 夷羊玄羿微扬白眉,耐人寻味地微微一笑。 “你要不要试试?” 这虎儿是个好事好动之人,遇上了这样的法宝,那当然便要试上一试,夷羊玄羿取出几个皮套,缚在虎儿的腰间,在他的腰上两侧各放了一个铁杯。 “好了,”夷羊玄羿拍拍他的肩头。“你跑两步试试。” 虎儿点点头,微一弯腰,便迈开大步纵身开跑。突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腰际陡然一轻,脚上的力气相形之下便大上许多,只是轻轻纵上一步,便已经冲到了墙角。 “啊呀”一声大叫,虎儿没料到这一步竟会迈得如此之远,一个收势不及,便“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好在他的身手算得上敏捷,一见情形不对便斜着身子,用肩头撞在墙上,顺势卸掉大部分的力气。 即使是如此,他还是砰然撞上墙壁,一个站立不稳,腿一软便滚在地上。 东关旅看见虎儿这一步跨得如此之远,却又摔得这样狼狈,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连忙走过去将虎儿扶起来。 只见夷羊玄羿远远地站在房室的另一端,盘着双手露出“老夫的话你硬是不信”的得意神情,脸上淡淡地带着促狭的微笑。 东关旅将虎儿扶了过来,虎儿忍着肩上的疼痛,却歪着脸,对夷羊玄羿竖起了大拇指。 “这……这法宝果然厉害,要照它这样走法,别说是日行千里,要走上两千里我看都没有问题!” 夷羊玄羿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 “这‘千里追风马’,向来便是报讯探查之人最适用的利器,只要戴了两个在身上,将方向调整正确,便能让人步履轻若飞鸟,迅若奔马。 你也许要问我,这法宝的力量凭借的是什么道理?真正的道理,我的智识太过浅薄,并不是太清楚。但是当年真人们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过这器械凭借的力量,是一种天地间最大的力量,称为磁力。 那也就是吸铁石之力的意思,至于为什么这种力量如此强大,真人们也没有细说,也可能是说了我也不会明白。 但是它最大的用处倒还不是让你的步履变轻,如果在大海之上,才是这种法宝最有用处的时候。” “在海上?”东关旅奇道:“难道它还能让你在海面上行走赶路?” “不,它的功能并不在此,碧落门中另有其他法宝可以让人在水面上行走,但是这‘千里追风马’却比水面上行走更为有用,因为它快。” 夷羊玄羿取过那两片长大的船形木板,整个人平趴在其中一片木板上。 看见这个个头高大的老头做出这样童态可掬的动作,虎儿忍不住笑道。 “夷羊前辈这片大木倒是有趣。” “你当我闲着没事在这儿耍宝玩乐子吗?”夷羊玄羿仰头瞪了他一眼。“这两片板子,是让你们在大海上滑行用的。” 东关旅的思绪远较虎儿灵活,此刻他微一凝思,便了解了夷羊玄羿的用意。 “前辈的意思是,我们二人在海上以这种木片飘行,身上再系有那‘千里追风马’,便能在大海上自在前行?” 夷羊玄羿赞许地点点头,手脚俐落地从板上一跃而起。 “没有错,你终于懂了。这‘千里追风马’在陆地上虽然快速,但是真正的大用场还是在海上,只要配上这两片鲨木,你们便能在片刻之间到达潜行东海龙族之地。” 这一日,夷羊玄羿在碧落门中细细地对二人解说了一些和东海龙族有关的事项,又不厌其烦地演练几样法宝的使用。 次日清晨,东关旅和虎儿便拜别了夷羊玄羿和泡在水液中的东关清扬,赶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载着进入东海的器械,便往东海的方向而行。 鲁国国境距离东海并不甚远,两人缓缓而行,走了几日,海水的碱味逐渐清晰明显,驱着马车走过一处山峦,翻过山头,眼前便是豁然开朗,东海之水在蓝天的映照之下,便宛若一片巨大雄伟的碧玉,静静地在远处翻着白花花的海浪波涛。 看见这一片艳阳下的碧海蓝天,东关旅和虎儿顺着黄澄澄的沙滩走了一会,眼前的景物逐渐熟悉,看着远方的海浪,东关旅若有所思,静静地对虎儿说道。 “这便是当年我和龙三公主脱困后前来的东海之滨,”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前依稀仿佛,又听见了那洪亮的婴儿哭声,也似乎隐隐再次看见龙三公主那凄绝失望的神情。“那时候,东海龙宫的兵将们,就是从那儿的波涛中乘着海兽出现,把她们母子二人接走的。” 虎儿微微一笑,跃下马车,便七手八脚地将所有器械从马车上卸下“既然已经来到这儿,就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虎儿爽朗地笑道:“心里头要想,啊呀!我就快要见到他们了,好高兴好高兴啊……” 两人再不迟疑,抱着巨大的鲨板,身上个自配上四具“千里追风马”,拎着几个“辟水金晴罩”,看准了潮水的来势,便趴在鲨板上,滑入了碧绿晶莹的大海。 滑入海面之后,几样碧落门的器械果然神妙非常,两具鲨板在浪潮间微微震动,便同时转了个方向,并肩划过碧绿的水面,向着东方疾行而去。 两人都是内陆楚国长大的孩子,这辈子哪见过这样的大海风光,随着海风在眼前呼呼而过,鼻子里闻到的是碱中带腥的大海气息,远方偶尔还有带着剑鼻的怪鱼在水面上不住跳跃,虎儿是个极爱新鲜事物的好动之人,看见眼前这些前所未有的古怪风光,更是在扑面而来的海风大声怪叫,兴奋得几乎要发狂。 蔚蓝的天空下,只见两道白色的快速浪痕在碧绿的大海上划过,两人乘着碧落门的法宝,朝向的地点,便是神秘未知的东海龙族。 第八章 东海龙族的神奇大地 东关旅和虎儿两人随着鲨板和“千里追风马”在大海上飞速前进,比起迅捷的鱼儿还要快上许多。 在两人启程之前,夷羊玄羿曾经说过,说那龙族的聚散之地离开东海之滨并不太远,大约只有十里之遥,两人在大海上行了一会,估算已经快要到达十里之地,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两具鲨板便突地速度减慢下来。 原先是在大海上直线飞驰,此刻却速度减缓,并且开始在海面上绕着圈圈,不住盘旋。 碱碱的海水泼洒在脸上,虎儿方才叫得极为开心尽兴,此刻更是精神百倍,在海风中大叫大嚷。 “喂!小旅!”他在鲨板上坐起身来,大声叫道:“看来就是这儿了,咱们下水吧!” 两人一共带了六具“辟水金晴罩”,东关旅先戴上了一具,再将其它两具系在腰间,看看虎儿也戴上了大泡泡也似的法宝,样子颇为滑稽好笑。 “通!通!”两声,东关旅和虎儿跃入水中,整个世界便陡地转为深蓝,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生平前所未见的壮阔海底。 只见那海底的天地与陆上全然不同,但是放眼望去却又有些熟悉,纯蓝的视野之中,只见上空的水面的一片波光粼粼的天顶,仰头一看,隐约还能看见斑驳的阳光。 从海底的土地之上,缓缓飘荡着各式各样的缤纷水草,有点像是陆上的树林,但是陆上的树木却不会像海草那样的摇曳生姿。 从半空中翩然飞舞而来的,是海中颜色鲜艳似画的各类游鱼,一群群的游鱼在水草、珊瑚间穿梭嬉戏,乍看之下,让人有着看见鸟类飞舞林间的错觉。 东关旅和虎儿赞叹地看着这片当世绝无他人可以享受的海底奇景,一时间倒有些忘了自己本来要去什么地方。 那“辟水金晴罩”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奇异珍宝,此刻两人的呼吸顺畅,和陆地上完全没有差别,更棒的是这法宝澄澈透明,从里面望出去视野清晰似镜,连远处的海草怪石也看得清清楚楚。 本来东关旅还在担心如何找出东海龙族的聚散地点,此刻一入水中,才知道根本不用担心。 因为就如同夷羊玄羿所说,这法宝“辟水金晴罩”乃是龙族奇兽的鳔囊所制,深为海中鱼类所惧,所到之处,海中水族纷纷走避,更有趣的是,方圆一里内的鱼群除了避开两人之外,更在海水深处让出了一条长长的空荡道路,远远地指向东方。 在密集的鱼群中,这样一条让开的水道极为清楚明显,便是傻瓜也看得出水道遥指的方向,隔着辟水金晴罩,东关旅和虎儿对望一眼,便往水道的方向飘游而去。 在水中飘行了一会,只觉得海底逐渐下斜,显然已经越潜越深,地形也越是古怪雄奇。 越过一片高耸飘浮的海草森林,两人的眼前突地豁然开朗,却出现一座高耸至上空水面的深海大山。 空荡鱼道这时候远远地指向大山的山脚,两人略一沉吟,便缓缓游向那海底大山的山脚。 只见那“鱼道”的尽头之处,便是一处长形山洞,高度大约只有两人高,却有十来人宽。 两人在深海中无法交谈,但是对望一眼后,心中却是同样一个念头。 “就是这里了!” 跋涉千里,为的就是要进入东海龙族的世界,只是此刻真正来到了入口,想起碧落门中老化人雊伯的警语,两人不管如何胆大,看见那黑黝黝的深邃洞口,心中还是极为忐忑。 东关旅在水中左右游了几趟,仔细端详了那个长形洞口,在辟水金晴罩中深吸了几口气,便转头对虎儿做个手势。 然后,他便轻巧巧地一个纵身,毫不迟疑地便游进了那个长形山洞。 虎儿跟在东关旅的身后,看见他游进洞中的身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也跟在他的身后游了进去。 游入山洞之后,只见洞中是一条阴暗黝黑的水道,走势随着前进逐渐上升,仰头一看,似乎还能看见尽头处有着蒙蒙的亮光。 黑暗之中,虎儿只能隐约看见前方东关旅游动的双脚,环视四方,只见水道中连一条鱼也没有,只能看见自己呼吸间从辟水金晴罩透出的气泡。 两人在水流中逐渐上升,但是却不约而同出现有些古怪的感觉。 不对。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虎儿沉思一会,试图找出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习惯在陆地上生活的人们,一旦进入了水中的世界,当然会有不寻常的古怪感觉。 但是此刻的不对劲之感又和这种感觉有些不同。 勉强来说,有点像是气温变了、气息变了,连空间也变了的古怪之感。 而且,随着两人的逐渐上升,这种感觉更是明显。 虎儿因为长年跟随熊侣对抗斗子玉,常常身处在冒险的环境之中,因此对这种微妙的改变特别敏感。 有时候,这种敏锐的感觉,便能够让你在危急的场面中逃得性命。 在水流中,虎儿有些困惑地摇摇头,不自禁地一回身,却看见身后出现了令人惊骇莫名的情景。 只见在两人的身后,就着水道中的微光,居然看见一大堆岩正在缓缓上涌。 按理说,岩石都是极为坚硬的物事,但是此刻在虎儿的身后,那些岩石却像是烂泥一般不住上涌,两人游过之处,便涌来一大堆岩石将通路堵住。 换句话说,此刻整个水道已经全数阻住,两人便是这时候改变主意,想要回到大海,也已经毫无退路。 奇怪的是,这种上涌阻塞的岩石并不是盲目地涌出,而是像有灵性的物事一般,只在东关旅和虎儿经过之后,这才将来路阻住。 一时之间,虎儿只觉得眼前发黑,跟着便狂声“大叫”起来。 只是不管他如何大叫,在辟水金晴罩中,却只能听见遥远模糊的声音。 而前方的东关旅却是游得十分专心,并没有注意到后方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可怕变故。 虎儿自顾自在封罩中叫了一会,却连自己听不太清楚,人在惊恐之时,凭借着吼叫时的神经紧绷可以让情绪有个宣泄之处,虎儿大叫了一阵,叫得累了,情绪这才逐渐平复下来,想想眼前的处境,他知道此刻变故已生,就是叫住东关旅,两人也已经无法循原路出去。 于是他决定暂时不告诉东关旅这项变故,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缓缓上游。 两人就这样载沉载浮了一会,只见水道彼端的亮光越来越亮,紧接着“哗”的一声响,东关旅便率先浮上水面。 他在辟水金晴罩如释重负地长长吐了口气,正要回头看看虎儿,突然之间,只觉得脚下仿佛踩着了什么,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被托浮上来。 东关旅大惊,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却已经被撑离水面,一个站立不稳,便“咚”一声摔在软软的地上。 然后,身边同样传来“咚”一声轻响,却是虎儿也已经跌在他的身旁。 东关旅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第一件事便是回头往自己的身后看去。 按照常理,自己刚才和虎儿循着水道缓缓游上来,又离开了水面,那么此刻在身后一定会有一处小小的水潭。 只是他回头一看,却看见本来应该是小水潭的位置,此刻却已经缓缓隆起,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地表上蠕动,形成一个坟堆般的土丘。 放眼望去,这片平野上,零零落落地散布着这样的小小土丘。 正在骇异之际,身旁的虎儿却已经将辟水金晴罩摘下,无奈地说道。 “刚刚我们在进来的时候,这些岩石已经将退路封死,”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发现空气中仍然可以呼吸,但是却有着极为浓重的湿气。“所以我们已经不能循原路回去了。” 听见虎儿这样说,东关旅有些发怔地回过头来,却看见了虎儿身后一幅令人无法想像的壮阔奇景。 只见两人置身之处,是个宽阔到无法想像的巨大石窟,同样身处地底,位于鲁国的羊城虽然号称“广袤十里”,却远远比不上这个石窟的壮阔。 仰望天空,只见石窟的顶端高到几乎无法看见,只隐隐看得见波光摇晃,似乎有水在那儿流动。 放眼望去,石窟中居然无法一眼望穿,远远的平野尽头还有着地平线,就视野所及,这片石窟内的空间至少有百里之遥。 从古到今,从来没有人能够想像世上会有这么大的一处石窟。 只见在石窟的平野之上,和陆地一样有花有草,有山有水,只是地上的翠绿植物泰半是青苔,放眼所及的树木也都是一些说不出名字来的古怪水草。 但是整个石窟中并不像海底一样有着无穷无尽的水,除了空气极为湿重之外,整片平野都是干燥的旱地。 这一点,和雊伯的叙述是完全符合的。 两人站在壮阔的龙族奇景中发了一会儿楞,虎儿旅回头望着那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堆,忍不住问道。 “那个……那个物事怎么办?”他有些茫然地说道:“我们回去的路没有了,要回去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东关旅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会是这样,难道就是因为如此,所以进来龙族的人才都出不去吗?” “‘陆上人进入龙宫者,无一生还’,”虎儿喃喃地自语,神情有些自嘲,也有些骇然。“如果真是这样,咱们两个就完蛋了。” “只要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一定能够找到出路吧?”东关旅说道,可是不知道怎地,心中却一点信心也没有,说起话来有些有气无力。“总而言之,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啊……”虎儿茫然地说道:“一定有办法的……” 两人看了看方位,便从平野上向着石窟的另一端走去,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传说中的龙族所在。 两人临行之前,夷羊玄羿便曾经说过这东海龙族的所在之地,可能是个夺天地造化的奇特所在,只见这石窟果然是天底下最奇特的景观,两人在平野上走着走着,仍然忍不住时时抬头张望,发现这石窟的洞顶高到令人难以想像,便是站在地上极目而望,也很难看得见窟顶是什么模样,两人进入东海龙族的地点大约是石窟的中心,因此放眼望过去,居然看不见巨大石窟的边缘,只隐约在西方看见类似尽头的山壁。 “这样一个大石洞,不晓得是怎样形成的?”虎儿好奇地问道:“哪来的这么大一个所在?连听也没听说过。” “还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入口处是一座海底大山吗?”东关旅沉思道:“这座山说不定是空的,或是在山里面有个大洞,就形成了这个大石窟。” 在平野上走了一会,眼前的奇景更是令人咋舌赞叹,只见这片平野上居然还有河流和湖泊,和平地上一无二致,东关旅走过一条小河,掬起水来喝了一口,却发现河水清甜爽口,竟然是不折不扣的淡水。 过了小河不久,天空映来粼粼的波光,两人抬头一看,却看见天空上方居然飘浮着一大片流动晶莹的碧绿之水! 这样的情景,是完全超乎两人认知范围的,众人都知道水是重物,虽然能在大地上流动,却绝对不可能浮在空中,只是眼前这一大片晶莹之水,却千真万确地浮在上空,虽然波光流动,却连一滴水滴也不会掉下来。 仔细一想,这片龙族大地的天空中见不到一片云朵,但是却飘浮着大片的水幕,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奇力量,才能把那片估计有百丈的水幕留在天空。 这样的水幕并不只一处,两人初见到大片碧水飘在天空时,被这幅奇景震慑得目瞪口呆,只是走了一会,天空中却陆续出现几处同样飘浮的大片水幕,仿佛那是龙族大地再平常不过的物事。 走过一处小小的山脊,放眼望去,东关旅和虎儿都是一怔,两人的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情。 在山脊背后不远处,此时已经出现了建着小小石屋的城镇,看来,这便是东海龙族人们聚集之处。 远远望去,只觉得这些屋舍颇为简陋,没有平地人家房舍的精美整齐。 只是,在这平常的外观背后,是不是蕴藏着难以想像的危险呢? 两人的脑海之中,此刻想起了传说中许多和龙族有关的叙述,在陆上人们的印象中,龙族是极不友善的一种族类,和陆上人们相处得不太融洽,即使有和龙族交往的记载,也是争执不悦的故事居多。 “既然人都来了,就只好硬着头皮闯啰!”虎儿轻松地笑笑,拍了拍东关旅的肩。“花了那么大的工夫,难道临阵才要退缩吗?” 听见虎儿这么说,东关旅登时精神一振,深吸了一口大气,两人便跃下山脊,往龙族的部落城镇快步而去。 两人走进龙族的城镇,发现龙族们的房舍大多是用石头砌成,建屋的材料除了石头之外,还有珊瑚、贝壳,有的房子外壁还嵌着狰狞的巨大鱼骨。 走在街道之上,只见许多穿着锦衣的水族之人来来往往,形貌各异,这东海龙族虽然以“龙”为名,但是真正的长相却多是蟹、虾一类的甲壳之人,大部分的龙族都有着青色的外皮,头上、脸上也常常可以见到壳状的组织,只是龙族之人独钟颜色鲜艳到几乎像在唱戏的锦衣,街道上几乎人人穿着比戏子还要耀眼的古怪衣裳,倒也是极为有趣的情景。 东关旅和虎儿的外貌和龙族之人当然大不相同,刚刚走进城镇时,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龙族有的人也投以诧异的眼光。 只是龙族人们的反应似乎远较陆上人类迟顿,大部分街道上来往之人都是神情漠然,对周遭事物仿佛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东关旅和虎儿在街市上走了一会,仍然觉得自己置身在这些青绿色的水族人群中显得极为突兀。后来东关旅看见街上许多水族女眷以锦衣将自己连头到脚包得密密实实,灵机一动,将衣裳的后领拉起,罩在头上,只露出眼睛,两人这样照做之后,果然便不再引人注目,擦身而过的龙族之人也不再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眼光。 两人在龙族的城镇中走了一会,发现他们的街道和陆上人们颇为相似,只是在精粗上有所分别,一般来说,龙族的知识水准要比陆上人们低上一些,城镇的景象也比寻常乡村还要荒凉。 走过几家卖吃食的店铺,东关旅注意到人们的食物都是生吃,吃的也大多是鱼虾、海草之类的粗劣食物,放眼望去,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龙族的城镇之中,仿佛没有人用火,走了好几条街道,只要是和火有关的行业、店铺一概没有,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这么多人,该怎样去找龙三公主呢?”虎儿蒙着头脸,凑在东关旅的身旁低声问道:“总不能在街上拦住人就问吧?” 东关旅沉吟了一会,正在盘算如何找到龙三公主之际,却听见远处的街道突地传来了怒骂的声音。 “妈的!你还跑!” “小杂种!你有种就不要跑!” 东关旅和虎儿面面相觑,一转头,便看见街道的彼端有一群人惊天动地跑了过来。 因为这群人狂奔的势子颇为惊人,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免得平白遭到池鱼之殃。 只见跑在人群前方的,是一个个头矮小的少年,看看年纪大概十来岁左右,脸上有些污秽,还有些血痕。 在他的身后,却是一群凶神恶煞,长相狰狞难看的水族大汉,算算大约有五六个人,此时这几个大汉死命追在少年的身后,大叫大嚷,仿佛不将少年打死誓不甘休。 第九章 段龙儿和关龙儿 虎儿远远看见这样的情景,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代。 他少年时候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平时被人追打本就是家常便饭,就连东关旅和他初次相识,也是在一场大街上的追打中认识的,此刻见到少年被人追打的情景,忍不住又想起年少时的诸多哀愁记忆。 东关旅看见虎儿的神情,谅解地微微一笑,两人四目相投,便不约而同大喝一声,向着迎面而来的追打人群快步奔去。 那狂奔的少年看见两个蒙着头脸的怪人突然迎面而来,一时间也楞住了,只是脚下不停,“刷”的一声便从东关旅和虎儿的中间穿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东关旅和虎儿一左一右,一出右拳一出左拳,两人和少年擦身而过之后,便硬生生地在两个水族大汉的脸上结结实实地砸上一拳! 那两名大汉一心只想追到少年,却没料到会突然杀出这两个煞星,水族之人反应本来就较慢,两人连拳头和对手的身影都没有见到,只觉得口鼻一酸,眼前陡然一黑,“砰砰”两声巨响,便被东关旅和虎儿打得仰天飞了出去。 被追赶的少年此时一转头,却刚好看见两个水族大汉被打得飞了出去,脚步便减慢了下来,有些发楞地站在街道的另一端观看这场好戏。 那余下的几名水族大汉看见两名同伴只是一招便双双仰头飞了出去,倒地不起,惊惶之下更是怒声大叫。 “臭小子!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大爷们的事?” 虎儿哈哈大笑,“刷”的一声揭下蒙着头的衣裳,众大汉见了他的容貌,又惊又气地大叫。 “陆上人!这个家伙是个陆上人!” 几个人又叫又跳,“铮铮铮”几声,便从手上拔出亮晃晃的水族利器,有刀有剑,还有人持着一对看似吓人的刺状利器。 看见这几个人取出了武器,虎儿不禁皱了皱眉,他的拳脚工夫颇为不错,这些年来更是练得精熟,只是刀剑等利器毕竟不长眼睛,纵使自己能够将几个大汉打倒,却难保不会被他们的利器划几道伤口。 因此,如果是赤手空拳对打,他是绝不退缩,但如果遇上了几个持武器敌手的围攻,就有些犹豫了…… 水族之人天性本就暴燥悍狠,几个大汉看见虎儿略有犹豫神情,心中都是大喜,狂吼几声,便持着利器冲了过来,打算将虎儿乱刀砍死。 东关旅微微冷笑,一闪身便挡在虎儿的前方,右手虚握,微一凝神,便将一股极为强大的雷态力场打了出去。 他恼怒这些水族大汉下手太过狠毒,所以用的力量比当时对付月寨众人时还要大上许多,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几名水族大汉惨叫出声,人人的兵刃应声脱手,青青的手爪一片焦黑,有个身子弱一些的还当场震晕了过去。 这时候,那两名先前被打飞了的大汉反倒受创较轻,此时看见东关旅雷电力量的可畏可怖,更是转身就跑,几个呼痛的大汉捧着焦黑的手爪连声惨嚎,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不一会儿便逃得干干净净。 虎儿站在街道之上,看见大汉们狼狈逃走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东关旅看见路旁行人纷纷侧目,连忙拉着虎儿躲到街道旁边,又拉上衣裳蒙住头脸。 一转身,却看见刚刚那个被追赶的少年笑嘻嘻地站在两人的面前。 仔细一看,这少年却不似寻常龙族一样的丑陋,虽然额上、手臂上仍有几道水族的青色皮肤,但是形貌却是像人的多,像水族的少。 东关旅不愿多生是非,蒙着头脸,便打算绕过那个少年溜离现场。 只是那少年却对两人极有兴趣,眼珠子一转,便伸出双手拉住东关旅和虎儿的手。 “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虎儿微微一怔,想要挣脱少年的手,一旁的东关旅却心念一动,低声说道。 “跟他走好了,反正我们也不认识这里的路。” 三个人绕过街道,走到一处僻静的小路,只见那小路上却是绿苔莹然,有时还见得到陆上的鸡鸭,显然已经离开了城镇。 那少年笑嘻嘻地拉着两人的手,快步地奔跑,虎儿皱了皱眉,顺势便轻轻将手抽开。 “喂!小哥儿,我们自己会走,你不用拉我们了。” 那少年点点头,果然将东关旅的手也放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们真的是陆上人吗?”少年笑道:“这位大哥的雷击之掌好厉害,还好你没用它来打我,要不我这只手不也烧焦了吗?” 东关旅和虎儿对望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的名字叫做段龙儿,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说那是我爹爹的姓,”少年段龙儿说道:“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妈妈也不准我提他。”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突地心念一动,望向东关旅,示意他细听这少年段龙儿的说话。 东关旅知道虎儿的意思,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不对,年岁不对。” 在龙族的平野中,三人逐渐离开了市集,来到一个类似乡间的所在,只见一片翠绿的原野上散落着几座小屋,几畦种菜的旱田,和陆上的乡间颇为类似。 段龙儿对这处乡间似乎颇为熟悉,左转右拐,绕过一户人家,越过几座小丘,最后,终于领着东关旅和虎儿来到一户小小的茅屋之前。 “这便是我的家了,我带你们来这里休息休息,因为街上的人不喜欢陆上人,没有人会让你们歇息的。” 虎儿打量了周遭的环境一会,沉声问道:“他们不喜欢陆上人,难道你们家人就喜欢?” 段龙儿微微一怔,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也不能算是喜欢,不过不会像街上人那么坏就是了。” 他悄然地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探头进去看看,这才对东关旅和虎儿低声说道。 “我娘好像不在,你们进来吧!” 没奈何,东关旅只好和虎儿走了进去,那小茅屋并不甚大,只有两个房间,少年段龙儿领着两人绕过室内,便来到一个后园。 到了后园,只见园中整理得尚算雅致,一畦种着翠绿蔬菜的旱田,旁边却种了几行色彩淡雅的花儿。 段龙儿对两人“嘘”了一下,示意两人噤声,一转头看见两人的身后,整个脸的神情却像是冰块一样凝结起来。 东关旅和虎儿微微一怔,直觉地回头,却看见两人身后站着一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材极高极瘦,脸上微有风霜之色,深绿色的头发整整齐齐挽在脑后,光洁的额头却显现出几分寒霜般的严肃。 还有,她的容颜算得上是秀美,看不出来有什么水族的特征,只是一脸的寒霜却让人有些悚然,仿佛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她的情绪。 那女子神色木然,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不悦,只见她瞪着段龙儿,眼神凌厉地扫在段龙儿的身上,吓得少年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 “娘……我……”段龙儿讷讷地说道:“我只是……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他们都是陆上人……” 那女子却对他的回答毫不理会,只是严厉地瞪着他,眼睛却看也不看东关旅和虎儿。 两个大男人此刻卡在这对母子的中间,只觉得尴尬万分,虎儿平时伶牙俐嘴,此刻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那女子眼睛丝毫不眨地瞪着段龙儿一会,这才冷冷地说道。 “你和人打架了?” “没……没有,”段龙儿吃吃地说道:“是人家欺负我,这两位大哥帮我,我才带他们回来的……” “不管是人家打你,还是你打人家,总之打架就是不对,”那女子冷然说道:“娘和你说过多少次,段家的孩子绝对不和人打架,你为什么还是把娘说的话当成耳边风?” “不,不是这样的,”段龙儿急道:“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那女子静静地说道,脸上却是一点怒意也没有,便是如此,才更令人心生悚然之感。“娘定下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再说一次了吧?” 段龙儿垂下头,低声说道:“孩儿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去爹爹灵前磕头?”那女子冷冷地说道:“还要向丰叔说对不起。” 段龙儿黯然地站起身来,向东关旅和虎儿看了一眼,便走到园中一座小土丘前。那女子见段龙儿已经在小土丘前跪下,也不多说什么,便轻飘飘地闪入屋内,竟然从头到尾都不曾正眼看过东关旅和虎儿一眼。 虎儿睁着眼睛,对东关旅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只见那段龙儿果然跪在小土丘前开始磕起头来,磕的用力极大,还发出了“咚咚”的响声。 每磕一次,还要大声说道。 “对不住,爹爹,龙儿不会再犯了。” 东关旅好奇地走到那小土丘前,发现那果然是一座坟墓,上头一具石碑,镌着几个字:“先夫段紫垣之墓”。 那段龙儿这一磕头居然连磕了三百多次,磕到额头都肿了起来。磕完之后,他有些站立不稳地爬起身来,虎儿见他走路歪七扭八,连忙扶了他一把。 “爹爹完了之后,”段龙儿惨然地笑笑。“还要去丰叔那儿。” 虎儿不忍心对这个少年拒绝,便扶着他走到园子的后方,到了那儿,放眼望去却没有见到什么土堆,正在纳闷的时候,段龙儿轻声说道。 “丰叔在那儿。” 东关旅依言看过去,并没有看见任何不寻常的物事,只在地上见到一具小小的遮棚。 “什么丰叔啊……”虎儿喃喃地说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便在此时,东关旅随意地往遮棚内看了一眼,却发现地面上有的微微隆起的小丘,小丘中央却有个巴掌大小的洞。 他好奇地凑过脸去,等到看清楚了那小洞内的物事时,却忍不住“啊”一声低呼出来。 原来,在那个小洞之中,居然有一张形容枯槁的脸! 虎儿看清洞口的情景之后,也是惊诧不已,大声说道。 “你们……你们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把一个死人的头埋在这里?” 段龙儿笑了笑,摇摇头。“这不是个死人的头,这是丰叔。” “好好好,就算不是个死人头,”虎儿大声说道:“你们干嘛把丰叔的头埋在这儿?” “丰叔没有死,”段龙儿走到那小棚的旁边,细心地汲了点水,取了块布,轻轻地在那张脸上擦了擦。“他只是变成了个不会说话,不能动弹的人,所以我们才把他安置在这儿。” 东关旅和虎儿半信半疑地凑过头来,仔细端详那张埋在土中的脸,虎儿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丰叔”的脸,果然觉得微有温度,探探他的鼻息,也果然略有呼吸。 只是,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深埋在此? “真正的情形是怎么样,我也不晓得,小时候我娘不告诉我,说我年纪小,长大了再跟我说,等到我长大了,我娘却说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不告诉我,”段龙儿黯然地说道:“我只知道爹爹在我生出来之前便已经过世了,而丰叔变成这样,也是在我出生前的事。他们两个人在我爹爹生前是很要好的朋友,听说丰叔还是我爹爹带大的,只是真正情形是怎样,我娘却再也不肯说了。” “你这丰叔……”虎儿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你们为什么又要把他埋在这儿?” “听人说,丰叔是被人打折了背梁骨才会变成这样的,只因为我们家后面这里的‘断续神土’能够养伤,我娘才将丰叔埋在这儿,我娘说,好在有这些神土,才能够将丰叔的命延续下来,但是他的伤实在太重,要治好已经不太可能,连让他恢复知觉也很难。 我从小以来,看见丰叔就是这样了,从来没见他说过话,也没见他睁开过眼睛。“段龙儿说着说着,突然露出了神秘的表情。”只不过,其实丰叔还是会说话的,只是他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只有我才会听。” “他会说话?”东关旅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其实,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我小时候有一回被人欺负了,哭着回家找我娘,可是我娘却反倒把我打了一顿,我又气又难过,就跑到后园来找丰叔。 那时候我哭了又哭,眼泪滴在丰叔的脸上,想要帮他擦掉,可是当我把手指放在丰叔的眼皮上时,却好像听见了他在和我说话。” 他说着说着,“嗯哼”地清了一下喉咙,便开始低声学着丰叔说话。 “小龙儿啊……别哭啊……你娘是为了你好,不要哭,丰叔疼你啊……” 东关旅听着段龙儿的叙述,心中大感好奇,看了看那“丰叔”静止不动的神情,心中有些狐疑。 “你真的听见他说话了?现在还听得见他说话?” “可以的,”段龙儿点点头,轻轻地把手指放在“丰叔”的眼皮上。“只是不是每一次都有用,而且丰叔每一次说话都不多,顶多只说几句。” “那他告诉你他和你爹爹的往事了吗?”虎儿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了吗?” “我大概知道一些,只不过不是丰叔告诉我的,”段龙儿有些自嘲地笑笑。“是那些在大街上欺负我,打我的人说的。” “哦?” “只不过他们也没有说得很清楚,只知道我爹爹和丰叔早些年好像在族里是很有名的人物,功夫很棒,身手很好,而且,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陆上来的人,”段龙儿说道:“后来,我爹便和我娘在一起了,龙族里的人非常反对,所以他们才会叫我‘小杂种’。 后来,也不晓得出了什么意外,总之龙族里死了很多人,死的人还包括王族里的人,我爹爹在那次意外里受了重伤,没多久就死了,后来丰叔也被人打折了背骨,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但是真正的细节是怎样,却再也没有人肯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因为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挨他们打的时候,他们不小心说溜嘴说出来的。 我娘不晓得我知道这些事,我当然也不会去问她,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会这样没事讨她打。” “这些事……”东关旅问道:“你问过这位‘丰叔’吗?” “问过的,”段龙儿摇摇头。“只是不晓得他不肯说,还是说不出来,每次我触着他的眼皮,只要问了这些事,他总是不肯和我说话。” 第十章 远方掉了一片桃花花瓣 东关旅仔细思索段龙儿所说的话,对这个埋在土中的“丰叔”也颇为好奇。 因为据段龙儿说,他也是个陆上之人,此刻却陷身在龙族大地的深土之中。 还有段龙儿的父亲“段紫垣”也是陆上之人,下场却是死在龙族的意外之中。 两个都是陆上之人,两个人却也都应了碧落门化人“雊伯”的谶语,没能活着回到人间。 那么,自己和虎儿此刻已经深入了龙族的领地,两人的命运又会是如何呢? 有没有办法“生还人间”? 他正在思索之际,只见段龙儿乌溜溜的眼睛圆睁,欢声大叫。 “龙儿龙儿,你也来了!” 东关旅和虎儿微微一怔,转头望去,却看见远远的小径上,此刻走过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看看年纪大约七八岁左右,一张脸红嘟嘟的,大大的脑袋瓜儿,头发覆到额上,看起来非常的可爱。 说也奇怪,这小男孩也不晓得怎么地,站在东海龙族略为阴暗的天空之下,整个人却仿佛发着光似地,叫人一看心情就大好了起来。 东关旅和虎儿都算年轻,平时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么年幼的孩子,但是这小童却是令人极为喜爱,两人一看之下,忍不住便随着段龙儿走过去,将他牵了过来。 “这个孩子是我的表弟,叫做关龙儿,”段龙儿说道:“我们的名字很像,因为他的妈妈说,龙儿的爹爹也是陆上人。” “怎么又是陆上人?”虎儿随口笑道:“你们这儿的女孩,时兴爱嫁给陆上人吗?” “说真的,咱们龙族的女孩子真正嫁给陆上人的还不多,”段龙儿抓抓头,也不晓得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陆上人很少有人来这儿的,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却让我妈妈和我姨娘碰上了爹爹、丰叔,还有关龙儿的爹爹。” 那小童关龙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仿佛在打量着两个古怪的大人。 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见了这个小童便是极为喜欢,他笑嘻嘻地蹲下身来,对着小男孩说道。 “你好啊!告诉叔叔你叫做什么名字?” 那小童关龙儿听见了他的说话,睁着圆圆的眼睛,淡淡地羞涩而笑,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虎儿看见他笑得可爱,也凑过身来,口中嘟嘟而响,打算逗这小童开口说话。 “喂!小龙儿是你吧?叫叔叔,叔叔就给你糖吃喔……”他说着说着,从袋口取出一块干粮,在小男孩眼前晃啊晃的。“叫叔叔,这个就给你吃。” 段龙儿牵着小男孩的手,笑着说道:“没有用的,关龙儿不太和人说话的,我成天带着他出去玩,真正听见他说话还不到三次。” “他不喜欢说话?”虎儿奇道:“为什么?” “谁知道呢?龙儿连他自己的妈妈也不太说话的,”段龙儿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你可以和他玩,他还是会和你玩得很开心的。”他说着说着,便蹲下身来对关龙儿说道:“来,这两位叔叔很厉害的,这位叔叔啊……”他微微一怔,这才对东关旅笑道:“却不知道这位叔叔该怎么称呼?” 东关旅微微一笑,将自己和虎儿的名字说了。 “这位东关叔叔啊!本领好高强的,还有那位虎儿叔叔也是,他只要一出手,好多坏人都会被他打跑呢!”段龙儿哄着关龙儿说道:“很好玩的,你叫你表演给你看看。” 看着小童期盼的眼神,虎儿爽朗地哈哈一笑,便抖擞精神,上纵下跃地打了套拳术,为了博取小男孩的欢心,他使出了混身解数,又是后空翻,又是老虎跳,打得十分卖力。 那小男孩关龙儿虽然不太说话,但是却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精彩处露出可爱的笑容,看到惊险处乌溜溜的大眼睛圆圆地睁开,他笑起来唇边泛起一道淡淡酒涡,更是惹人怜爱,让人觉得只要换得这张纯真的笑脸,便是累瘫了身子也是极为值得。 虎儿气喘吁吁地打了老半天的拳术,最后终于累倒在地,关龙儿和段龙儿表兄弟二人看得开心,不住地欢笑鼓掌。 虎儿打玩拳术之后,段龙儿眼珠子一转,便兴冲冲地对东关旅说道。 “东关旅叔叔,请你再一次表演那雷击之法给我们看!” 若是换了旁人,这样的要求东关旅绝对是一口拒绝,只是看着关龙儿期待的乌溜溜眼珠,他却毫不思索地点点头。 东关旅微一凝神,缓步走到了离两个孩子大约十步之处,免得发动雷态力场时波及他们。 只见他随意地站在翠绿的大地之上,身上却淡淡地泛起了蓝色的微光,此刻东关旅身上的“雷”态力场从背后缓缓升起,逐渐充满在手臂之上。 然后,只见他低喝一声,双手下击,一刹那之间,强烈的电流与大地相连,“砰”的一声巨响,便将地面打了个洞,激起许多尘土。 只见从地面缓缓升起一条宛落巨龙的电流,灼亮地蜿延而上,然后才在高空中消失。 看见这样精彩的表演,段龙儿和关龙儿两人都是兴高采烈,呵呵而笑,那小童关龙儿看得更是目眩神驰,肥肥的小手不住鼓掌,把手掌心都拍红了。 这两大两少又在平野上玩了一会,玩得颇为尽兴快乐,过了不久,段龙儿突地停下动作,仔细倾听,然后慌慌张张地说道。 “糟了糟了,我娘在叫我了。” 他的动作好快,一溜烟便已经跑出去好几步。 虎儿急忙叫道。 “喂!那这个小男孩怎么办?” 段龙儿头也不回,只是悠长地叫道:“带……他回去,他知……道……怎么回家。”然后便已然跑得看不见人影。 虎儿看了看东关旅,耸耸肩,他两人见了这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都是极为投缘,也不在乎受托送他回家。 东关旅蹲下身来,柔声对关龙儿问道:“小龙儿,叔叔带你回家,好不好?” 关龙儿点点头,便摇摇晃晃地转身,向着小径的彼端走过去。 “喂!老兄,”虎儿笑道:“你跑得还真快,等等我们哪!” 东关旅呵呵一笑,快步追上关龙儿,便顺手将他肥嘟嘟的小手牵起。 突然之间,一股热辣辣的电流突地穿入他的手中,东关旅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男孩关龙儿,只见他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仍然摇摇晃晃地向前而行。 虎儿看见东关旅惊讶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干嘛!怎么一付见了鬼的模样?” 东关旅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这个小童……这个小童身上也有‘雷’!” “雷?不会吧?”虎儿奇道:“这么小的小孩子。” “不对,不能这么说,”东关旅摇摇头。“夷羊前辈曾对我说过,说这些‘元神’、‘风、火、雷、水’能力和年龄并没有直接关联,有些孩子的天赋高,发出来的能力却要比大人强上许多。” “那这个孩子的能力比你强吗?” “眼前还看不出来,只是日后他若有进境,大概不到几年我就完全比不上他了。”东关旅叹道:“只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这种能力在东海龙族中或许并不罕见,你没听夷羊前辈说过吗?说他们的‘感生’能力,还有古时候和雷神有关的传说,全是因为他们有这种特异力量的缘故。” “没错,传说中不是说过吗?说龙王管的是风、雷、雨、电,如果惹毛一个龙王,便是要他发起大水来将整个海口淹没也是稀松平常。” 两人谈谈说说间,小童关龙儿拉了拉东关旅的手,要他在一处小径转弯,三个人在乡间走了一会,便又看见一栋简陋的小屋。 小屋之前的陈设却和方才段龙儿的家有些相似,门前一畦菜田,只是花园中的花多了一些,色调也较为鲜艳。 小童关龙儿走到家门前,便挣开了东关旅的手,自顾自地走到门前,小小的身影便在阴暗的门内消失。 东关旅和虎儿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周遭的环境,发现这栋小屋座落于更偏僻的所在,最近的邻家也在里许之外。 两人仔细打量了这栋小屋,发现菜园和花圃中的蔬菜花草都修得非常整洁,显现主人的细致与耐心。小屋的门前缀着几串鲜花,却都排得极为秀气。 “这个孩子的妈妈,应该也是个很雅致的人吧……”虎儿低声说道:“要不怎会生出那样玉雪可爱的孩子?” 此时东关旅的心中,不晓得为什么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熟悉感觉,空气中开始透现出某种奇异的气氛,仿佛下一刻便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这时候,小屋的后方隐隐传来“叮!叮!叮!叮!”的悦耳声响,仿佛有人在那儿掘着什么东西。 便在此时,东关旅的心脏开始“砰砰砰”猛烈地跳动起来,嘴巴里有些干渴之感。 轻轻地,仿佛怕脚步声太重了,会踩碎些什么,他缓缓地走,生怕只要一个不对,整个和谐的画面就要从此崩毁。 东关旅的注意力,此刻全数集中在那悦耳的叮叮挖掘声音。 因为太过专注,连虎儿带着饶有深意的微笑,留在他的身后没有前行,也没有发觉。 小心翼翼的视野,随着缓慢的脚步逐渐转换。 然后,在小屋的屋后,有着一处种满翠绿蔬菜的小园。 小园之中,此刻却有着一个纤柔细瘦的背影,弯着腰,正努力地打算将土掘松。 在龙族广阔的阴暗天空中,几片悬浮在高空的奇妙水幕缓缓摆荡,巨大的天幕底下,有个清瘦的女子正专注地在菜园中掘松壤土。 女子的头发颜色是一种极为美丽的深绿,此刻随随便便挽在脑后,随着掘土的动作在平野上规律摆荡。 女子的容颜不像寻常龙族一样的青绿,她的容色秀美,虽然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忧郁,但是映在龙族大地的天光之下,却像白玉一般闪着润泽的光芒。 挖掘菜园的壤土是一件颇为辛苦的事,女子虽然曾经是个叱吒风云的著名战将,手上的利刃神兵曾经杀过无数敌人。 她的手上长年有着厚茧,因为她双手紧握的杀敌武器,便是龙族长胜的保证。 只是那却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很久以来,她再也不曾握过武器,手掌上的厚茧,此刻已经全然是种菜挖土留下的印记。 挖了一阵的壤土之后,女子光洁的额上微见汗珠,呼吸也已经有些急促。 于是她停下黎锄,暂时地远望遥远的天光,望着大海上头的人类世界,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前的旧事。 突然之间,空气中开始出现了奇异的温暖感觉,仿佛有什么奇异的事情转眼就要发生。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却在田园的青绿之间,看见了一个年青男子的俊雅身影。 轻轻地,远方的桃花掉了一片红瓣。 田野间,一群不知名的龙族鸟儿扑扑扑地振翅而起。 青翠的龙族大地之上,龙三公主绝美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晶莹的眼眶里却已经开始模糊。 在她的前方不远处,东关旅那熟悉又遥远的身影也开始模糊。 “你来了。” 这便是龙三公主说出来的唯一一句话。 只是话一出口,那不争气的眼泪却已如断线珍珠般地流了下来。 泪水模糊中,只见东关旅缓缓走了过来,而这个她生命中唯一男人的脸上,却也已经布满了泪珠。 多年来的许多情感累积、悲恸、遗憾,此刻全数爆发出来。 于是东关旅伸开双臂,将龙三公主纤细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像是暴雨决堤般地放声大哭。 洪亮的哭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站在屋前的虎儿听见东关旅这样放声大哭,想起这个好友近几年的遭遇,从小到大遭逢的噩运,也忍不住揩了揩眼角。 他自己少年时代也有着诸多的不幸,比起东关旅来还要更为悲惨,但是虎儿是个天性开朗善良之人,对于别人发生的不幸时时铭记在心,但是自己有过的不幸回忆,却常常只是一笑带过。 虎儿长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蹲在龙三公主的家门口,听着东关旅的哭声,想起他们二人多年分散后再次相聚,自己当然不好过去打扰,于是只能百无聊赖地四下环视。 这样看东看西看了一会,心中一动,一转头,却在门后看见了一双阴郁的眼神。 站在门后的,便是那可爱的小男孩关龙儿。 当然,他便是东关旅和龙三公主和鬼域天庭“感生”生下的后代。 只是有一点却有些奇怪。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会有那样阴郁的眼神? 虎儿一时间却没有想这么多,他看见关龙儿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后,心中觉得一阵温暖。 因为他和东关旅是从小情同兄弟的好友,而如果小龙儿是东关旅的儿子,自己就等于是他的叔叔。 这种近似亲人的感觉,在虎儿这种从小命运多舛的人身上特别珍贵,特别是几年前他的母亲过世之后,整个人世间等于已经没有了他的亲人。 于是他温和地笑笑,走向关龙儿。 “龙儿啊!你高不高兴呢?”虎儿毫无机心地笑道:“你爹爹来了,他来找你们母子两人了,你高不高兴呢?” 关龙儿的眼神更沉郁了,他静静地仰头看着虎儿。 而且,居然开始喃喃地说话。 “爹爹……?”他童稚的声音有些困惑。“爹爹?” 虎儿大为惊奇,因为不久前段龙儿才说过,说这个孩子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几乎全不说话。 “你……你会说话?”虎儿笑道:“是啊!他是你爹爹,是你的爹爹啊!” 关龙儿嫩白的小脸,此刻却仿佛有些发青,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茫然,但是那种阴郁的感觉却依然不变。 “爹爹……” 这时候,虎儿也开始察觉有些不对,他皱了皱眉,想要过去拉拉关龙儿的手,却发现他的小小身子后方开始出现和东关旅一样的淡蓝光芒。 看见这样的蓝光,虎儿大惊失色,更是动作加快,想要去拉住关龙儿的手。 然而,这却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只见关龙儿的身上雷电光芒不住流转,身上开始出现极强的“雷”态能量,虎儿这一贸然过去拉他,不啻是件几乎送掉性命的危险动作。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虎儿惨叫出声,他这一拉便等于在未来时代以空手触碰高压电,一个不慎便会整个人烧成焦黑。 好在关龙儿对自己的能力尚不知道如何掌握,身上的电力虽强,却没有集中在手臂的部位。 但即使是如此,虎儿的手臂也在刹那间被这股强大电力烧成焦黑,整个人只觉得被一柄巨大无比的铁锤打个正着,除了当场晕迷之外,整个身躯也像是断线纸鸢一般飞得老远。 这样的变故,关龙儿却是恍若未觉,只是眼神阴郁地闪着怒火,口中喃喃自语。 “爹爹……爹爹……” 然后,小小的身躯带着越来越强烈的电光,摇摇摆摆地向着后园走去。 第十一章 龙族公主们的宿命 此刻在后园之中,东关旅和龙三公主依然紧紧相拥,两人都是满脸眼泪。 在紧紧的拥抱中,感受到彼此体温的存在,时间之感当然极度混乱。 因此,两人只觉得整个空间似乎变成深邃宽广,周遭的声音、光度、气息都变得虚幻遥远。 唯一感受得到的,便是对方温暖的身躯,除此之外,仿佛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直到虎儿的那一声惨叫从前院传来。 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的体质都有极强的“雷”态成分,对于空气中游离的负离子感应很强,此时两人听见虎儿的惨叫声音都是大吃一惊,再加上空气中又“毕毕剥剥”地充满了无穷的雷电能量,两人这才从久别的相拥之中分了开来。 突然之间,龙三公主的脑海中闪过一件事,脸色不禁有些煞白起来,两人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院的方向,那种游离的能量之感越来越强。 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之中,关龙儿小小的身影便摇摇摆摆地从房子旁的小径出现。 看见这小童胖嘟嘟的身影,东关旅不禁松了口气。他初遇关龙儿的时候,便对这个玉雪可爱的小童有着莫名的好感,现在找到了龙三公主,更知道他便是自己的亲骨肉,方才的戒慎恐惧之情登时全数消去。 父子的天性,本就是人世间最奇妙的情感之一,东关旅微微一笑,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迈开步伐走向关龙儿,打算将他肥嘟嘟的小身躯抱在怀里。 就因为这样的慈爱天性,他便没能注意到小龙儿身后的蜿延电光,也没留神这个小男孩此刻神色极为不善,而且还在口中喃喃念着。 “爹爹……爹爹……我……不要爹爹……” 便在此时,龙三公主一个箭步便从东关旅的身后冲了过来,惶急地大声叫道。 “不……行!” 这时候,东关旅才发现整个情状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只见龙三公主挡在他的前方,挡住了关龙儿的身影。 但就是这样一挡,他才注意到了小关龙儿身上那些比自己不知道强上多少的电光。 然后,只听见“嗤”的一声爆响,东关旅身上的雷态力量轰然凝聚,化成一记灼亮的蓝光火球,轰然地击向东关旅的方向。 但就是因为龙三公主挡在他的跟前,小童关龙儿大吃一惊,直觉便知道绝对不能伤害到母亲,于是在火球离身之际十万火急地侧了一侧,将火球的去向偏离,这才免去误伤龙三公主的惨祸。 但这记声势惊人的攻击,原来瞄准的对象却是关龙儿的亲生父亲东关旅。 只见那道蓝光火球偏了方向,从东关旅的左方斜斜射出,和他的身子只差了尺许,“刷”的一声擦身而过,去势快若星火,最后却砸中了不远处的一处小丘。 令人惊骇莫名的是,只听见那小丘“轰”的一声巨响,蓝光闪烁,尘土飞扬。 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才发现那座小丘已经不见踪影。 如是的威力,这样的可怕能量。 如果让这样的火球击中了人体,如果刚刚关龙儿的电光火球击中了东关旅,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这时候,关龙儿的身上却仍然蓝光流转,龙三公主知道他的厉害,便将儿子一把搂住,将他整个人“包”了起来。 一边阻住关龙儿,一边对着东关旅大叫。 “快逃!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快点逃!我会找到你的!” 东关旅大惊之下不及细想,便连滚带爬地离开后园,往前院的方向奔去,只听见身后龙三公主不住惶急地高声抚慰关龙儿,但是小童却显得极为烦燥,不住地大吼大叫,显是在龙三公主的怀中不住挣扎。 逃到了前院,只见虎儿仰天晕倒在苔地之上,手臂上头都是焦痕,东关旅飞奔过去,将虎儿负在背上,便没命地逃出了龙三公主的小屋。 两人在荒野中逃了一会,东关旅勉强凝定心神,凭着记忆往乡间小径奔跑,还好他的记心尚算不错,跑了一会,远远便已经见着了另一名少年段龙儿所住的小茅屋。 此刻在小茅屋前,段龙儿的母亲正在门前浇花,看见东关旅负着虎儿张皇而来,虽然东关旅的神情失措惊慌,但是这女子却是依旧神色淡然,仍是什么事也不能让她有着情绪反应。 东关旅逃到了小茅屋门前,气喘如牛,看见段龙儿的母亲,心念电转,想起段龙儿曾经说过龙三公主是他的姨母,又想起夷羊玄羿曾经说过,说龙族王女常常是不似水族的美丽女子,这样一推断,便知道眼前这女子的来历一定不凡,而且和龙三公主大有渊源。 想到此处,东关旅便向那女子大声说道。 “我们现下有了危险,请龙族公主救救我们!” 听见他这样说,那段龙儿的母亲这才停下浇花的动作,好奇地打量东关旅和虎儿几眼。 “你怎会知道我是龙族公主的?你们又是什么人?有什么危险?” 东关旅将虎儿负在背上,负得累了,将他抖了抖,换个肩头扛他,一边喘着气说道。 “在下东关旅,这位是我的朋……” 话还没说完,那段龙儿的母亲杏眼圆睁,嘴巴张得老大,一时间惊讶得合不拢来,方才的冷然神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啊呀!原来你就是老三那个负心汉!”她惊讶地说道:“你不是不要她和孩子了吗?怎么又会到这里来?” 听见她这样说,东关旅不禁大是发窘,明知道这样说法极为难听,但是真要反驳起来,却也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只见那女子淡然一笑,拉开了茅屋前的栅栏,将东关旅和虎儿迎了进来。 “我是和你说笑的,其实老三从来没有怪过你,而且你会排除万难到这里来,早已经比天底下千千万万臭男子不知好了多少,”她的笑容开朗,说起话来流利快速,虽然眉目间隐隐和龙三公主有些酷肖,但是个性似乎全然不同。 东关旅大是感激,连忙负着虎儿走进茅屋,连声感谢。“多谢龙大公主。” “不用谢,你是我妹妹儿子的爹爹,算算也是自己亲人,帮你是理所当然之事,”她爽朗地笑道:“还有,我不是龙大公主,我们姐妹有三人,我的上头还有个姐姐,所以我是龙二公主。” 龙二公主将东关旅引入堂内,帮他将虎儿放在地上。东关旅简单将自己二人的来历叙述了一下,如何当年在羊城遇上龙三公主和鹰黑翎,如何陷入鬼域天庭,后来又如何得知龙族的“感生”神话,才毅然决定前来东海龙族。 而再一次与龙三公主相聚之事,东关旅也简单说了,至于关龙儿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可怕能量,几乎将他置于死地,东关旅却是莫名其妙。虎儿的晕迷乃是受了关龙儿的强大电力所震,但是因为这个小男孩对自己的可怕能量还不能有效控制,是以并没有造成严重伤害,只是将他生生震晕了过去。 东关旅取来清水,在虎儿的头脸上敷了一会,人也就悠悠醒来。 看见虎儿茫然地恢复神智,东关旅大喜,连忙说道:“他醒过来了,多谢龙二公主的帮忙!” 龙二公主苦笑道:“其实我和老三现在都已经不是公主了,这样叫我们听起来倒有点别扭。我们王家从远古以来都是姓敖,我们小时候都有小名,我的小名叫做玉儿,老三则叫做珠儿。” 这一点,其实东关旅先前也已经隐隐觉得不对,按理说东海龙族的王女应该过的是尊贵的生活,再怎么不济也不应该住在这样简陋的茅棚草屋,但是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两人的日子却都过得简朴穷苦。 “为什么你们会变成‘不是公主’了呢?”东关旅好奇地问道:“而且你们的日子似乎过得比一般龙族还要穷苦。” 龙二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有点苦涩地笑道。 “你问我,为什么我们姊妹会变成‘不是公主’?说真的,我还真的不晓得该怎样回答你。 也许你可以说,这是我们身为龙族公主的累世宿命。 也许你也可以说,和你们这些陆上的臭男人大有关系。” 这时候,虎儿从晕迷中醒转过来一会,神智总算恢复了许多,此刻他定了定神,却仍然倾听着东关旅和龙二公主的说话,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口问道。 “为什么会跟‘陆上的臭男人’有关呢?”他抓了抓头,又恢复了往常爱开玩笑的个性。“却不知道他们臭在哪里?” 龙二公主摇摇头,悠然地叹道:“我们龙族的王女因为血缘体质的关系,常常是长相和陆上女子相近的模样。 不只是模样相近,连喜欢上的人,也泰半是陆上人长相的对象。 可能是因为揽镜自照的时候,已经看习惯了人形的长相,更何况,和陆上男子们的英伟俊美相较之下,这些水族们的长相真的是叫人不太敢恭维的。 但是偏偏我们东海龙族却又对人族不太喜欢,因为龙族之人每次和人族来往,人族天性狡诈爱骗人,我们总是吃亏被欺负的时候多,所以一般来说,是不准龙族女子和人族男子来往的。 然而天下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自古以来,龙族的少女们都知道人族的男子不是好东西,但是和青绿狰狞的龙族男人相较之下,却仍然有许多龙族之女甘心被那些英挺温柔的陆上男子迷惑。 特别是我们这种有王族血统的王家女子。 只因为龙王家族的女子年轻时都有上陆地历练的机会,加上我们因为血统体质缘故,大多是长得秀美姣好的年轻女子,上得陆地后,明知道不可以,却仍然常有爱上陆上男子的事情出现。 自古以来,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每一百年都会发生上几次。 在我们这一代里,第一个发生这种事情的,是我的姊姊,如果照你们的称呼,她便应该是龙大公主。” 东关旅和虎儿对望一眼,点点头。“正是。” “我大姊年少的时候,是个非常聪慧的女子,对于龙族中的战略、生养、钱粮之事都非常了解,有一阵子,我父王还打算将她培植成一个女主,将龙王的宝座传给她。 只是有一点,她和龙族的重要人物上岸去办事,却无缘无故地失去踪影,只留下一封信,说她爱上了一个永生相守的男子,为了他,宁愿牺牲自己在龙族中拥有的一切,只为了和那男子长相守。 我父王知道了这件事,当然是暴跳如雷,当年他曾经动用了龙族的全数人力,却仍然找不到大姊的踪迹。找到后来,不得以只好放弃,大家心想,或许她做了最忠于自己的决定,既是她自己选择要终生当个人族的平凡妻子,大伙也只好顺其自然,只是……唉……” “只是,”东关旅静静地说道:“后来那陆上人族男子还是辜负了她。” “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叫你们这些陆上人是‘臭男人’呢?”龙二公主自我解嘲地笑笑。“其实,我大姊当年发生过什么事,却已经永远没人知道了,她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过了几年之后,却有人通知龙族,说在楚国的郢都城有人见到我大姊,那时候我也已经成年,便与父王赶到郢都城,果然在大街上找到了她,只是找到人的时候我大姊却已经成了个疯癫的乞妇,连话都不会说,问她跟过什么人,和谁在一起,她都不会回答。 当年我见到大姊疯癫的模样,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对陆上男子的恨意极深,有几次上岸和陆上人起了冲突,我还杀过几个人。 一直到我遇上了‘他’。” “‘他’,”虎儿笑道:“当然也是个陆上的臭男人了。” “不,”龙二公主摇摇头,露出坚定的神情。“他和寻常的陆上男子不同,不仅血缘不同,天性更是不同。那些陆上男子多是甜言蜜语、动不动就因为你的美貌和你海誓山盟的无耻之徒。 但是‘他’却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大英雄,也是个大豪杰。” 虎儿微微一笑,当然不会笨到去反驳她对爱人的记忆,只是专心地聆听下去。 龙二公主叙述到此,仿佛突地想起了什么,一起身,便到几处门口探了探,看看没有人影,这才放心地走回来。 看见东关旅和虎儿略带疑惑的神情,她沉静地笑笑。 “只因为我夫君生前是个英雄豪杰,他因为这样而生,却也因此而死,所以在他临终的时候对我百般嘱咐,不要让他的孩子步上他的后尘。” “所以你从来不告诉段龙儿他父亲生前的往事,”东关旅点点头。“只盼他平平安安过这一生。” “是的,”龙二公主点点头。“我并不打算让他知道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也不愿他知道父亲曾是怎样伟大的英雄豪杰。” “段龙儿的父亲,便是那位段紫垣吧?”虎儿好奇地问道:“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大事吗?” “其实,我刚刚说他和寻常陆上男子不同,你们大概觉得我只是偏坦他吧?”龙二公主笑道:“事实上,紫垣真的不是全然的陆上男子,他的血缘和段龙儿很像,父亲是陆上男子,母亲却是龙族,只是和段龙儿不同的是,他从小便在陆上长大,在成年前不曾来过东海龙族。 在陆地上和在龙族里一样,像他这样的混血孩子从小饱受欺凌,但是紫垣少年时候却得到高人的指点,学了一身的惊人艺业,因此他少年时早已经闯出名声,是齐国鲁国一带最著名的侠盗。 但是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强,所谓夜路走多了一定见鬼,像这样的抢掠生活最终还是会出了差错,有一回他和同伴碰上了强敌,在争战中他的好友们全军覆没,就连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更糟糕的是,他的敌手根本不愿放过他,这群人的势力遍布众多封国,总要让他死于非命才肯干休。 后来紫垣被追杀得狠了,便想起了自己一半的东海龙族血缘,于是远渡大海,来到东海龙族避祸。因为他本身有着龙族血统,又是个能力高强的豪杰,因此来到龙族之后倒也过了几年的平静日子。 这样的平静日子,一直到丰廷远前来龙族投靠他之后,才产生了变化。” “丰廷远?”虎儿奇道:“便是那个埋在土里的‘丰叔’是吗?” “当然是他,”龙二公主黯然说道:“如果不是他来到了龙族,也许紫垣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但是如果他没有来龙族,我却可能不会和紫垣一起了…… 这丰廷远是紫垣在齐国劫富济贫时,最要好朋友的儿子,丰廷远的父亲在那场强敌之役中被对手剥皮而死,死得极为凄惨,只留下一个儿子。很巧的是,丰廷远的母亲也是龙族女子,因此他在父亲死后孤苦无依,最后只好前来龙族投靠紫垣。 紫垣因为和他父亲的情谊,便将一身的功夫传授给丰廷远,这丰廷远的天份也极高,居然学得非常成功,不到二十岁,一身的功夫便已经能和紫垣旗鼓相当。 他在如此年少的时候便学得了惊人的艺业,自然不会甘于寂寞,不多久便和东海龙族的贵胄起了冲突,一个人挑战龙族最精锐的战士,最后却将紫垣也拖了进去。 当时,整个东海王族倾全族之力,也几乎没有办法对抗紫垣和丰廷远二人,我那时候是王族里最出色的战士之一,当然免不了要和他们交手,我和紫垣交手了三次,三次都被他擒住,但是每一次却都被他放了回来。 而我便是这样,不知不觉便爱上了他的英雄豪杰,后来更为了他和龙族王室决裂,只为了永远和他在一起。” 听到这儿,虎儿扬了扬眉毛,忍不住喃喃地说道:“又是‘只为和他永远在一起’……” 龙二公主淡淡地一笑,仿佛觉得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是啊……便是为了这样的一个愿望,所以今天我才会带着回忆,静静地住在这里。 我和紫垣在一起之后,我父王和整个龙族王室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但是紫垣和丰廷远的能力实在太强,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奈何得了他两人。 后来,我和紫垣怀了龙儿,紫垣觉得,再这样无穷无尽争战下去,终究也不是个了局,便和我商议了之后,打算带着丰廷远和龙族王室谈和。 我父王虽然对紫垣和丰廷远十分气愤,但是因为我的缘故,也因为有了紫垣和丰廷远加入龙族,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便答应了两方的谈和。 只是后来有一小撮对父王不满的王族长辈,认为和紫垣这种混血龙族谈和是最无法的奇耻大辱,便勾结了北海的毒族,在一次聚会中,对紫垣下了毒。 后来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和紫垣说几句话,他就毒发而死了。” “那丰廷远呢?”东关旅问道:“他也被毒死了吗?” “没有,”龙二公主摇摇头。“那一场聚会他没有到,只是紫垣被害死之后,他便发了狂似地只身前往我龙族的居所:水晶宫,将毒族、谋害紫垣的王族之人,甚至连我父王的最精锐属下杀个精光。 但是在那场混战之中,他最后也因为力尽,被龙族的力士击碎了脊骨,便从此成了个废人。 而我,也从此不愿再和龙族王室有任何牵扯,他们因为紫垣的关系,不愿意接纳龙儿,也怨恨我将丰廷远收留起来,因此我就这样被永远逐出了龙族。” “这样的王室,不要也罢!”虎儿忿忿不满地说道:“你做得很好!” “因此,我们的父王便对我和大姊非常失望,”龙二公主凄然地笑笑。“只是这些年来,我仔细回想了诸多往事,却发现这也许便是我们龙族王女的宿命吧? 我大姊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决心抛去所有,纵使后来的结果如此悲惨,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 后来,我因为大姊的悲惨命运,如此的怨恨陆上男子,但是到头来,我却仍然爱上紫垣,而且生生世世,若是让我重回当年初认识他时,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这一点,你也许还是能将它看作是我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只是,轮到老三的时候……“龙二公主静静地看着东关旅,忍不住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当年怨恨陆上男子,是因为大姊的境遇实在太悲惨,我自己本身却不见得对陆上男子有什么好恶之处。 但是龙三的情形却是大不相同。她从小就和我们不一样,对陆上男子的英伟、俊美毫无兴趣,纵使她是我们三姊妹中最美的一个,但是这样的容貌却对她的爱恶毫无影响。 龙三从小就喜欢和水族、兽族的人在一起,她自己也说过,最讨厌人族长相的人,甚至小的时候还差一点将自己的脸划花,因为这样会比较像那些古怪族类的模样。 后来,父王将她许配给了魔族的鹰黑翎,她也没有什么意见,说‘只要不是人族的混蛋’就可以。 原先父王还以为这下子总算出了个不是嫁给人族的女儿,正在高兴的时候,她却在攻打碧落门的时候出了差错,千转万转,却又和你……” 东关旅静静地聆听龙二公主的叙述,眼角又微微泛出泪光。 “从鬼域天庭回来之后,我父王看见她带回来一个人族的婴儿,当场便气得旧病复发,没多久就死了。 当时东海龙族里有多少人软硬相逼,要龙三抛去这个孩子,因为近年来龙族的势力大不如前,四方的邻族对我们虎视耽耽,如果我们没有了魔族的奥援,很可能不要几年,龙族就会被邻近的异族消灭。 但是龙三却极度地坚持,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不仅如此,那魔族王子鹰黑翎前来求见了无数次,她却再也不愿意见他,只是一心一意地,要把关龙儿扶养长大。” 她说到此处,眼神深处泛出奇异的光芒。 “所以,我在这儿郑重地告诉你,东关,”龙二公主一字一字地坚定说道:“你真的不能辜负她,从前我们都不认识你,都把你骂成了天底下最混蛋的负心人。 但是现在你来了,我也知道要不是有着坚定不移的真心,你就不会到这里来。 但是这样还不够,我要你一生一世,好好照顾龙三母子二人。 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看着她沉静却又坚决的眼神,东关旅深吸一口气,沉声地说道。 “我明白。” 静静的斗室之中,此时暂时地陷入沉寂。东关旅、虎儿坐在龙二公主的面前,两人的心中滋味却是五味杂陈。 突然之间,外头的天空却传来了凄厉的长啸声音,空气里仿佛也开始弥漫着不祥的死寂气息。 龙二公主心中一动,连忙跑出门外,却看见门外青翠的龙族大地之上,龙三公主便悄然地立在那里。 东关旅和虎儿跟在龙二公主的身后,也立刻跑出门来,一出门,却看见两位龙族公主站在阴暗的天空底下,仰头而望,露出忧愁的神情。 东海龙族的天空之中,本来只有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晶莹水幕,但是此时却已经出现了几片气息狞恶的黑云。 天空里,不时传来令人牙酸腿软的长啸声音,极目四望,也隐约可以看见古怪的飞行兽类在天空盘旋飞翔。 只听见龙二公主脸露恐惧的神色,口中却喃喃地说道。 “魔族来了,他们终于又来了,”她的声音之中,有着极度的不安。“而且,鹰黑翎也来了。” 龙三公主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那一朵朵魔族妖云,脸色却有些苍白。 东关旅缓缓地走过去,站在她的身旁,与她一同仰望天空,却悄然伸出右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不管是谁来了,”东关旅凝望着她,坚定地低声说道:“我们都要一起去闯!” 东海龙族的大地之上,此刻已经隐然出现妖异的死亡气息。 只因为此时魔族的人马已经倾城前来。 魔族性残忍,好杀,喜好阴暗。 此刻东关旅的手仍和龙三公主紧紧握住,身后的虎儿却是盘着双手,露出“老子等着你来”的自信神情。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在不久之后,便要开始席卷这片位于深海的龙族大地。 (第五部完) 第一章 十五岁的绝代佳人 天空中的水,轻盈荡漾,波光粼粼。 位于深远的东海海底,此刻龙族的天空有些昏暗。 东海龙族的世界中,很少有云出现。 只是,此刻在天空中,却有着几朵色作深黑的魔族妖云缓缓飘荡。 每当这样的妖云出现,魔族之人的踪迹大概就已经不远了。 东关旅和虎儿站在龙二公主的茅草屋前,仰望着天空,看见那几片熟悉的妖云,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种妖云的情景。 荆楚郢都,水月居前。 想到当年那排山倒海而来的诡异妖云,忍不住就又要想起那个纤细的舞剑身影。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着东关旅,仿佛看得出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东关旅微微一窘,想起自己的手仍然握住她的手,连忙收敛心神,对着天空叹了口气。 “唉!这些魔族又来了。” 龙二公主摇摇头。“这些都只是他们的虾兵蟹将,不是真正的主力,真正的主力,现在应该都在水晶宫。” “水晶宫?”虎儿奇道:“那又是什么所在?” “我们东海龙族生养聚散之地,可不只是这一片石窟,”龙二公主笑道:“这片石窟内的天地,是族内贱民居住的地点,真正王族居住之地,便是水晶宫。” “这个地方我也听人说过,”东关旅点点头。“只要一提到龙王、东海龙族,大家便会提到水晶宫,说那是个金碧辉煌,灿烂炫目的所在。” “金碧辉煌,灿烂炫目?”龙二公主淡淡地笑道:“说得倒是很贴切。天底下最豪华美丽的宫殿,大约就是咱们龙族的水晶宫了,我年轻的时候走过那么多陆上的封国,也见过齐国、鲁国、甚至周王的宫殿,却没有一个比得上水晶宫的。 只是啊!那个地方虽然美丽,我们却是不稀罕的,对不对,老三?” 龙三公主沉静地一笑,没有说话,算是给她来了个默认。 “说起来,我们也好多年没去过水晶宫了,”龙二公主悠然地说道:“在他们的眼中,这样其实也好,省得丢了王族的脸。” “他们?”虎儿问道:“是你们王族的人吗?他们觉得你丢了他们的脸?” “在东海龙族的心目中,是最看不起人族的,”龙二公主有些自嘲地笑笑。“虽然我们什么都比不上人族,力量也没办法和人族对抗,但是总能够看不起他们吧!因为有这样的自卑心理作祟,所以在我们这儿,辱骂人族,将天下所有罪过都怪在人族的头上,是很常见的事。 反正大家窝在这样深海里面,怎么骂都没有关系。 但是偏偏这样讨厌人族的东海龙族,三个公主都毫不例外地爱上了陆上的男人,这一点对王族的人来说,是最最奇耻大辱的事了,只要能够不提起,大家都宁可忘记这件事。” “所以你们就从来不跟他们来往了?”东关旅好奇地问道:“还是他们不让你们去水晶宫?” “两者都有吧!”龙二公主叹道:“我和紫垣生下段龙儿之后,我自己知道留在水晶宫不会有人给我们母子好脸色看,就自己来了这儿。 说来好笑,当公主的时候,我几乎是从来不到这儿的,因为这里是龙族贱民住的所在,居住的条件不晓得要比水晶宫坏上多少。 但是我和龙儿在这儿住了一阵子,反倒越来越喜欢这儿,总觉得这里的日子虽然辛苦,却过得实实在在,不像水晶宫那么的虚假,这里虽然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来,连吃喝的物事也要自己设法,但这样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不像住在水晶宫的时候,什么事都是人家伺候得好好的,却成天还是生闷气不快乐。 后来老三也来了,我也多了个伴,就更是习惯住在这儿。 也许老三没有像我这样喜欢这儿,但是为了孩子,却是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东关旅听了她这番言语,想起这几年来龙三公主遭受的诸多辛苦,忍不住心中激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龙三公主的个性本就沉默坚忍,和龙二公主比起来,她的天性较为固执沉默,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里,此刻虽然看见东关旅脸上的悔恨神情,却仍然淡淡地没有说太多。 “反正就是过日子,”她静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众人在茅草屋前又伫立了一会,看着魔族的古怪飞兽在天空不住盘桓,一时间却还没有看见任何魔族中人出现。看了一会,龙三公主摇了摇头。 “算了,会出事的话,就一定会出事了,咱们在这儿看也无济于事,还是进去我那儿聊聊吧!” 进了内室,龙二公主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龙三公主问道。 “你们小龙儿呢?”她想了一下,看了东关旅和虎儿一眼。“他和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龙三公主淡淡地说道:“只不过他的‘风雷之能’一时间控制不了,整个人有些迷糊不清,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让他在家里歇着。” “这‘风雷之能’是什么物事啊?”虎儿苦笑道,伸出仍有焦黑痕迹的手,想起方才被关龙儿震倒的情景,依然心有余悸。“那么小的小孩,怎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我们龙族中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并不少见,”龙二公主说道:“历代以来,有许多人能够呼唤风雨、催动雷电,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说别的,像老三就有很强的风雷之能。” “‘从前’有很强的风雷之能,”龙三公主看了东关旅一眼,静静地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了。” 当年在“鬼域天庭”中,龙三公主和东关旅曾经遇上了已成癫狂的古代天神夸父,为了躲开这位狂神的攻击,曾经将身上大部份的“雷”态能力转移到东关旅身上,也因为如此,东关旅才会有着极为强大的雷态力量,能够发出强烈的电流打倒敌人。 看着自己的手,东关旅想起这些年来运用雷电能力的一些经验,忍不住有些出神。 “陆上的传说中,说东海龙族能够呼风唤雨,指的就是这样的能力吧?”虎儿好奇地问道:“大家还指证历历地说道,说天下的风伯雨师,阴晴圆缺都归龙王管,看来就是你说的这种力量吧?” “这样的说法应该没错,但也不尽然全对,”龙三公主皱了皱眉。“如果天下的风雷雨电都掌握在东海龙族的手上,我们就不会过得这样窝囊了,是不是? 不要看龙族好像威风凛凛,气势吓人,实际上,我们的生聚一直受到极为严重的威胁,不只上陆地常常被人族欺负,连一些奇奇怪怪的族类也常常来欺负我们。 没错,我们是有掌控风雨雷电的能力,但那也只是小范围的天气,我们龙族的能人之中,偶尔会出现风雷之能特别强的天才,像这样的人能够吸引附近的云气和雨水,让老天突然打几声响雷,下场雨,这是能力可以做到的事。 而遇上了陆上的一些凡夫俗子,偶尔看见龙族之人召风唤雨,这样的神威之下,便将我们认定成了个厉害至极的神秘族类。 所以在陆地上有些乡下凡民还常在水患多的地方盖起龙王庙,把咱们龙王的威猛模样塑在庙里,希望能够因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东关旅和虎儿想起在陆上果然看见过这样的龙王庙,不禁啧啧称奇。 “能够呼风唤雨,这还不够厉害吗?”虎儿笑道:“怎么你还说龙族会被别的族类威胁?” “你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了,”龙三公主苦笑道:“打仗作战,靠的是兵强马壮,主帅足智多谋,不是靠召几场小风小雨就可以打赢的。 下场风,刮阵风,顶多就让敌人吹个头发纷乱,淋个满身湿透,要说到克敌制胜,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没错,我们龙族的人看起来神威勇猛,在陆上人的眼中看来,那些青青绿绿,一脸甲壳的狰狞龙族外表看起来挺吓人,但是真要打起架来,龙族人泰半是打不赢人家的。” “不会这样惨吧?”东关旅笑道:“怎么对自己的族类这么没有信心?” “你是因为不知道个中缘故,才会说这样的话,”龙二公主叹道:“要知道东海龙族长年生聚在大海之中,虽然大多居住在旱地之上,但免不了还是要在水中来来去去。 你们知不知道,天生万物,万物的身体会因环境不同而生改变。 不管龙族原先长的是什么模样,但是在水中住久了,因为在水中生活,水有浮飘之力,所以同样使做一件事,在水中需要的力气较小,这一点你们注意到了没?” “注意到了,”东关旅点点头。“所以人在游水时身子较为轻盈,脚上受力也较小。” “因为这样,长年累月下来,龙族的体格便起了变化,骨骼变得比较轻,骨轻则力弱,所以龙族上陆时不轻易和人打架,因为只要一打起来泄了底,常常会被陆上的敌手打得非常凄惨。” “不会吧?”虎儿奇道:“你不是说你们姊妹年轻时也常上陆去和人打架吗?你还说你杀了不少陆上人。” “我们姊妹的血缘虽然和龙族之人近似,但是因为龙族王女的体质似人族的多,像龙族的少,相较起来比男性龙族之人更接近人族,所以骨殖的重硬之度和他们不同,要论打架的话,全龙族是很难找得到一个男人可以和我们抗衡的。” “原来如此。”东关旅和虎儿点点头。 “所以有时候回想起来,看看我们三姊妹发生的往事,你可以说那是宿命,却也以视为是天生本应如此。”龙三公主叹道:“你仔细想想,当整个龙族的男人在力量、能力都比不上你的时候,当然会对同族男人起了轻视之心。 而且一般的龙族男人普遍是青皮绿肤的难看模样,虽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族类的长相,但是人却有着喜欢和自己长相接近对象的天性,因此当我们遇上了力气比我们大,本领比我们强的陆上男人,‘长得像人族’的王女爱上人族,或许就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想像的事了。” 东关旅听着龙二公主说话,心中却仍然记挂着关龙儿,于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刚刚发出了那样强大的雷电之能,龙儿怎么样了?” “他没事,”龙三公主淡淡地笑道:“他发出的雷电之力虽然强大,但是对他来说却只像是小孩子玩得太疯,脱力睡着的现象,只要睡一觉就没事了。” “没有了就好,”东关旅点点头。“只是……为什么他会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呢?按理讲,这种雷电之力除非动念极深,否则是不会轻易启动的。而且……为什么他在发出光球时,会叫着‘爹爹’呢?” “对对对,”虎儿“啪”的一下,双掌互击。“他把我震倒的时候,也是一直叫着‘爹爹’、‘爹爹’的……” 龙三公主和龙二公主对望一眼,脸上却露出无奈的神情。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了东关旅一会,这才低声地说道。 “因为你的关系,”她简洁地说道:“因为他恨你。” “恨我?”东关旅大惊。“他从来不曾见过我,为什么会恨我?” “就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你,”龙二公主长叹道:“所以才会恨你。”她说着说着,眼睛却已经泛出润泽的泪光。“和我们家段龙儿的遭遇,是一样的。” “我不懂……”东关旅茫然道:“我真的不懂。” 龙二公主饶有深意地凝视着他,过了良久,才静静地说道。 “也难怪你不懂,因为你一生大多住在陆上,永远也不会遭遇到龙儿他们那样的命运。 段龙儿和关龙儿这表兄弟二人,父亲都是陆上之人,或至少有着陆上人的血统。 光是这一点,他们在龙族就永远抬不起头来,就像陆上人一样,在这里的龙族之人都管他们叫‘杂种’。” “杂种啊……”虎儿喃喃地说道:“我小时候也被人骂过这样的话,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其实,住在大石窟这儿已经比在水晶宫好多了,”龙二公主苦笑道:“他们住在这儿可能会被别的孩子欺负,但是却没有人会真的伤害他们。” “不是这样吧?”虎儿摇摇头。“我们遇见你儿子的时候,他正在街上被一大堆人追赶,如果被追上了,不就会被打一顿吗?这样还没有人会伤害他?”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罚段龙儿?”龙二公主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你以为我误会他了,不知道他是被人追赶欺侮?” 虎儿奇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龙二公主摇头。“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强健,一出生就比寻常孩子壮上许多,便是和陆地孩子相比,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龙族人的骨骼比起陆上人族来要轻上许多,力气也小,龙儿虽然才八岁,但是寻常的龙族大人早已经不是他的敌手,打起架来,真正吃亏的是别人。 但是我却不愿意他再走他爹爹的老路,你看他爹爹,不是一个人可以独挑龙族的英雄豪杰吗?到头来,却还是落得一个尸横当地的下场。 所以我不再让他与人争斗,不管是人家打他,或是他打人家,我都不允许。” 听到这儿,虎儿怔了一怔,却不晓得该怎么说。 只是一旁的东关旅突然间心中一动,睁大了眼睛。 “等等。” 龙二公主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奇道。 “什么事?”她淡淡地笑道:“瞧你一付见了妖怪的模样。” 东关旅面露疑惑的神情,掐了掐手指,又摇摇头。 “你刚刚说,段龙儿才八岁?这样不对吧?”他回想了一下段龙儿的神态和模样,更是坚定地摇头。“这样不对,他这个样子至少有十五岁,怎么可能才八岁,这不是和我的龙儿一样大了吗?”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这样说也不对,也开始忆起心中的一个绝大疑问。 这样说来,连关龙儿的年纪也不对。 因为当年东关旅和龙三公主陷身鬼域天庭一役,不过是三数年前的事,而关龙儿生在鬼域天庭,算算年纪应该最多只有三岁,怎会有眼前这种七八岁的模样? 听见他这样疑问,龙二公主微微一笑,这才知道东关旅心中困惑的是这件事。 “你觉得不对,是吗?”她有些促狭地笑道:“我孩儿,还有你那关龙儿的年纪怎么算都不对,是吗?” 东关旅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当日他在鬼域天庭时便曾经因为龙三公主怀胎时间太短,误会关龙儿乃是龙三公主未婚夫鹰黑翎的骨肉,气得龙三公主几乎当场将他诛杀。 此刻他不经心地问了这些问题,隐隐然之间,好像又重回了当时的不快回忆,他有些心虚地转头看了看龙三公主,生怕她又像当年那样“刷”的一声拔出剑来,动不动就要“我现在就杀了你!”。 只是这几年的岁月过后,龙三公主也不复当年少女时代的火爆脾气,她已经为人母好一阵子,当年的火性已经几乎全数褪去,看见东关旅有些不安的神情,她只是谅解地笑笑。 “你看,你又想东想西了,对不对?”她静静地说道:“总之我们龙族的一些生养聚散的特性,和你们人族是大不相同的,如果拿人族的方式来看我们,当然会弄得迷迷糊糊。”顿了顿,她又微笑说道:“你做了人家的父亲,却不晓得自己的孩子有多大,难怪龙儿会对你有成见。我告诉你,龙儿真的不像他的外表一样有七八岁,他实际上只有三岁八个月大,连四岁都还不到!” 龙二公主爽朗地笑道。 “现在你想通了没有?我们龙族的生养和年岁和你们大不相同,所以不要拿你们那一套来龙族用,否则你永远都搞不清楚。” “龙族的生养和年岁?”虎儿饶有兴味地问道:“那又是什么样的奥妙?” “龙族的世界,和地面人的世界不晓得为什么,常常会出现奇怪的混淆,”龙二公主悠然地说道:“现在还好一点,从前如果是陆上人来龙宫,那混淆的场面还要更严重万分。 我记得上古的时候,龙族曾经来过陆上之人,因为在大海上救了族里的龟兵,所以还被招待到了水晶宫。 可是,这一招待却出了大差错。” “大差错?”虎儿笑道:“你们这儿果然是龙潭虎穴。” “那个陆上人到了水晶宫,当时的龙王也很殷勤地招待他,请他喝酒吃饭,还送他海中的珍宝。 但是,当时龙宫和陆上的时间是非常混乱的,那个陆上人只在龙宫待了几天,回到陆上人间时,却已经过了数百年。 我们的兵将在海面上曾经听渔夫说过,说这个人后来回到陆上,家人、亲友都死光了,而打开龙王送的珍宝一看,只是‘噗’的一声冒出许多白烟,整个人也变成了老头子……你想说什么吗?” 龙二公主话说到一半,突然瞪着东关旅问道,东关旅听着她的叙述,心中正想到一事,没料到却被感觉敏锐的龙二公主察觉。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东关旅摇头。“你还是先把故事说完吧!” “其实,故事就是这样了,”龙二公主笑道:“那时候龙族的时间、感觉和陆上混淆得更厉,只是后来这种情形就逐渐消失了,根据东海龙族的智士长老们说,那是我们这片龙族土地的神力正在消失的缘故。” “天上一日,地上千年,”虎儿赞叹道:“你们这个地方简直就是神仙的地方了嘛!” “说神仙的地方,那也不尽然,”龙二公主苦笑道:“你看看我们这片土地上住的人,生活穷困,城镇也是稀稀落落,再加上成天都要被这些外族威胁生存,这样的神仙所在也真是太窝囊了。” 东关旅想了一下,脸上突然有些沉重的神情。 “现在,这种时间混乱的情形还有吗?”他谨慎地问道:“在你们这儿待上几日,会是陆上的多少岁月?” “这种事情只是古时候发生的事,现在已经没有了,”龙三公主说道:“现在龙族之人和陆上人唯一的不同处,就是生长的年纪不尽相同。 我们刚刚不是在说笑的,段龙儿今年真的才八岁,而你儿子才三岁不到,他们会长得这样大,是因为龙族的孩子和陆地上的孩子不同,龙族的孩子在岁寿生命上要得天独厚许多。” “怎么个得天独厚法?”虎儿问道。 “一般来说,我们在龙族中有个说法,说我们是‘长得快,老得慢’,据说,这种体质和我们的上古祖先有关,因为故老相传,我们的上古祖先是神话时代中的龙伯国人,而龙伯国人的祖先,却是一种令人绝然无法想像的龙形巨兽。 这种龙形巨兽的天性便是如此,据说它们可以长到数十丈,出生不数日便已经可以踩死犀象,一生可以活上几百几千年。 不过这终究只是传说,但是龙族之人的体质却是千真万确的。我们‘感生’之后只要几十日就可以出生,出生时见风即长,一个初生十天的婴孩,看起来就像是你们人族的三岁小孩。 据说,古时候的伏羲氏和三皇五帝中有几个就是这样生出来的,生出来时还吓坏了大人,其实他们只不过是龙族‘感生’的后代。” “这样长的话,还得了吗?”虎儿骇然地笑道:“出生十天就长成三岁,那不是还没满周岁就变成老头子了?” “不,其实也不是这样,龙族幼儿只在初生时长得最快,后来成长的速度会逐渐减慢,像段龙儿这样,长到十五岁时,他的外貌大概就是二十岁人的模样,二十岁后到百岁之龄,外观大约会维持三十余岁的模样,一直到死,龙族的外观看起来都不会超过四十岁。 所以你很难在龙族看见老人,因为他们都不显老,即使是活了两百岁的人,看起来还是四十来岁。” “好怪,好怪,”虎儿叹道,一边赞叹,一边摇头,突然间,他眼睛圆睁,仿佛想起了什么令人震骇的事情,指着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吃吃地说道:“那你们……你们……” 他这么一指,东关旅也微微一楞,想起这个问题果然耐人寻味。 其时东关旅和虎儿年纪都在二十一二岁出头,算得上是年轻力壮,而打从认识龙三公主开始,她便是令人目眩的秀丽绝美容貌,自古以来,绝代风华的女人总让人不太猜得出年纪,原先从谈吐和行止上判断,东关旅认为龙三公主的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岁到二十九岁之间,是比自己要大上几岁的成熟女子。 只是此时听龙二公主这么一说,心中却不禁开始有些疑惑起来,忍不住转头看了龙三公主几眼。 龙三公主秀眉微蹙,瞪了他一眼,眼神中却没有什么生气的神情。 龙二公主开朗地大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吓着你了吧?你一定以为老三是个比你老上许多的老太婆,是不是? 你们陆上的女人常说,年龄是女人的神秘,咱们龙族的女子却不兴这一套,我老实告诉你好了,我和老三年纪相距不过五个月,那是因为我们‘感生’而出,只要几十天的时间。 而以你们陆上人的年岁来算,我和龙三都只有十五岁!” 虎儿惊叫道:“十五岁……你们两个都才十五岁?” “我不是说过吗?”龙二公主轻松地说道:“不要把你们人族计算岁数的方式拿来龙族用,会让你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的。” 东关旅难以置信地看着龙二公主的雪花玉貌,秀美中还带着成熟女子的绝艳风华,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 第二章 东海龙族的“潜水夫症” 龙二公主“噗嗤”一笑,促狭地说道。 “这样一来,你就知道当年的你有多么令人发指了吧?”她有点夸张地摇头叹息。“以陆上人的眼光看来,那时候老三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你却将她……唉唉……” 此语一出,东关旅和龙三公主都是大为发窘,脸上忍不住红了起来,龙三公主瞪了龙二公主一眼,怒道。 “二姊!你什么玩笑不好开,开这种玩笑?” 一旁的虎儿不甘寂寞,也凑趣说道。 “不不不,小旅还不令人发指,真正的大色鬼,应该是那个鹰黑翎吧?他可是要把龙三公主娶回家啊!那岂不是更恶心?” 他原先只是要凑个趣说说笑,但是话一出口,东关旅、龙二公主、龙三公主却尽皆脸色一变,原先的打趣气氛登时戛然而止。 虎儿微微一怔,吐了吐舌头,尴尬地抓了抓头,这才知道说出了个最不好笑的笑话。 当年龙三公主来到羊城的碧落门时,和魔族王子鹰黑翎是有婚约的,两人的感情也算是不错,如果不是后来和东关旅双双卷至鬼域天国,碧落门一役之后,她应该便会成为鹰黑翎的妻子。 只是因为命运的安排,后来她当然没有和鹰黑翎顺利成婚,而是带着和东关旅生下的关龙儿,躲在这个穷苦的龙族大石窟。 此时只见龙三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东关旅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虎儿一眼,怪他干嘛有事没事提起这个最令众人心境复杂的名字。 龙二公主勉强地笑笑,拍了拍双手,大声说道。 “干嘛岔开话题那么远啊!大伙还记得我们是在谈关龙儿的事吧?”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移开,总算让众人松了口气。“听你的口气,他好像有特别强的‘雷电之能’,他又对这两个家伙做了什么事?” 虎儿心有余悸地举起仍有些焦黑的手,东关旅想了想,想起当时关龙儿发出雷电光球的狠恶气势,两人都是有点毛骨悚然。 龙三公主看了两人一眼,静静地说道。 “他年纪小,出手不知轻重,还好没有伤到什么人。” 龙二公主奇道:“那就奇怪了,这孩子虽然平时不太说话,却是个温和的小孩,我们龙儿天天和他玩,却也从来没听见过他有什么‘雷电之能’啊!” “他平常确然是这样的,”龙三公主说道:“只是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什么事情都喜欢放在心里。只是他从小没有爹爹,在外面有时候也会有小孩子欺负他,说他是没爹爹的小杂种……” 听见她这样说,东关旅心中一痛,却不晓得该怎样开口。 龙三公主看了他一眼,继续悠悠地说道。 “我记得他更小一点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沉默,反倒很喜欢吱吱喳喳和我说话。常常问我为什么他没有爹爹,每次他这么一问,我就告诉他,爹爹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天他会带着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回来陪他玩。 只是他后来更大了一点,也聪明了许多,有时候在外面被别的孩子欺负了,他会哭着回来问我,为什么别人有爹爹,他却没有?为什么爹爹还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看他? 听见他这样说,我的心里当然也痛,于是我就哄他,说只要他到大海里找到了九十九颗海珠,就可以许一个愿望。 原先我以为他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找得到九十九颗海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转移心思,等到他再大一点,再用其他方法来开导他。 可是谁晓得,这孩子却有着奇异的不凡能力,也不晓得他怎样做到的,没多久就让他找来了九十九颗海珠。 他许下的心愿,当然就是要爹爹回来陪他。 至于这心愿有没有实现,大家当然心知肚明……” 她说到这儿,声音越来越低,眼睛里却起了淡淡的薄雾。东关旅脸上露出悲伤沉痛的神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样的缺憾。 “后来,关龙儿还是没有死心,我只好告诉他,说其实不是九十九颗海珠,是我记错了,应该是一百九十九颗。 过了不久,他真的又找到了一百九十九颗海珠,存在辟水金晴兽的鳔囊里,等存到了,又来问我可不可以许愿,没奈何,我只好说可以,但是却暗地里藏下了一颗。 等到他许完了‘要爹爹回来陪他’的心愿后,我陪着他算了算,算出来只有一百九十八颗,这一次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开始出现不信任的神情了。 我告诉他因为数目不对,所以这次许的愿又不会成的了。他听了之后也不吵,也不闹,只是看了我几眼,就静静地走开。 从此之后,我就很少听见他开口说话了。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是一直在海中寻找海珠,过不多久,我知道他又存了一百九十九颗。” “这件事我知道的,”龙二公主说道:“那时候他还找了段龙儿去,说要他帮忙看看那些海珠的数目对不对。” “不只是这样,”龙三公主黯然地说道:“我知道他又找了一百九十九颗海珠,却又没有找我去看他许愿,心下就觉得奇怪,于是便偷偷地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又许愿了?”龙二公主好奇地问道:“又许愿要关龙儿的爹爹回来。” “不,”龙三公主低声说道:“他许的愿,是个非常可怕的愿望。” “什……什么愿望?”虎儿有些呼吸困难地问道。 “那时候,我偷偷地躲在不远处看他。只看见龙儿将一百九十九颗海珠放在地上,嘴里喃喃念了几句话,便‘轰’的一声将那些海珠全数用雷电之能击毁! 那么小的孩子,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怨毒,吓得一旁的段龙儿脸色苍白得几乎就此晕倒。” “不会吧?”龙二公主勉强笑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孩子怎会没有告诉我?” 龙三公主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淡淡地说道。 “我教孩子出了问题,其实你教段龙儿也是问题一堆,只是你没发觉而已。” “我能有什么问题?”龙二公主不悦地说道:“我简直已经将这辈子的所有精神都放在他身上,还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你和儿子心灵相通的话,他又怎会不把这样严重的事情告诉你?只是他知道一旦告诉了你,不论怎样他还是要挨一顿打,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龙二公主微微一怔,随即皱了皱眉。 “今天不是在讲我和儿子的事吧?不要又绕开话题了,把你的事情讲完再说!” 龙三公主淡然地一笑,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在一旁看见关龙儿动作这样激烈,心中也是吓了一大跳。 因为他出手之重,脸上的怨毒情绪之重,都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情景。 更可怕的是,他下手击毁那些海珠之后,还很虔敬地伏下身来,许了个愿望。 他许的愿望居然是:‘总有一天,我要杀死我的爹爹!’”她说到这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东关旅一眼。“然后,过没久,你就出现了。” “刷”的一声,东关旅的脸色陡地煞白起来,脸上的神情又是悲伤,又是悔恨。 龙二公主点了点头,悠然叹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许了那么多次愿望,都没有实现,反倒是许下了杀掉爹爹的愿望,爹爹就回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古怪宿命呢?” “不过小孩子的想法总是这样单纯,好恶分明,”龙三公主说道:“过些日子,我和他说清楚大概就没事了,只是这段日子里就要请你多帮忙一下,”她看着东关旅说道:“给他一点时间,因为他从小就期待着你回来,因为期待得太深,又始终没有法子实现,才会有这样怨毒的心念出现,他年纪还小,不是故意这样的。” 东关旅黯然地点点头。“我当然不会怪他。” “老三这样说,其实也没有错,”龙二公主笑道:“而且,你们初见面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你是他的爹爹,不也是和你玩得很高兴吗? 这就证明了父子的天性,还是没有人可以夺走的,等老三对他多多开导,到时候你们再好好的相处,这样真的会好一点。” “是的,我知道了。” 龙二公主看着这个年青男人的沉默神情,心中突然想起一事,于是随口问道。 “我刚刚在讲龙族的年岁和陆上人不同时,你好像有什么事要说,那是什么事呢?” 东关旅微微一怔,这才淡然地一笑。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人家告诉我的龙族传说。” “什么样的传说?” “我和虎儿来的时候,碧落门的前辈对我们说过,说陆上之人,来过龙族的很少有人能够生还回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虎儿摇摇头。“他说的不是‘很少’有人生还回去,而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生还回去。” “这是真的吗?”东关旅问道:“难道龙族有什么样的危险,会让人无法安全回去?” 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对望一眼,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情。 龙三公主微一伸手,做出了个“还是你来说”的动作。 “来到龙族的陆上之人,没有人能够生还回去,也许是个传说,但却很可能是真的,”龙二公主沉声说道:“因为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过。” “这样说我就不懂了,”虎儿疑惑地问道:“不说别的,光说那两个人族的英雄段紫垣和丰廷远好了,他们不也是人族的吗?” “他们没有回到陆上,”东关旅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而是长眠在这片龙族土地之上,同样也是‘没能生还’。” “不,这样说也不尽然,”龙二公主摇摇头。“因为紫垣虽然在陆上出生,之前没有来过龙族,但是丰廷远却是在龙族土地上出生的,因此他早年虽然在陆上长大,却曾经从龙族‘生还’上岸。” “这样说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那‘永无生还’的传说是假的?” 龙二公主想了一会,仿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应该怎么说呢……”她皱眉道:“其实,那个传说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因为来过龙族土地上的陆上之人,的确很少有人能够活着回到陆上。 我举出丰廷远的例子,不是要告诉你们有陆上人来过龙族,又活着回去,因为你们应该记得,丰廷远虽然和紫垣都被龙族之人认定为陆上人族,但是实际上他们都还有着龙族的血缘,不尽然是完全的陆上人。” “这我就不懂了……”虎儿抓抓头,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也不是,那又不是,答案应该只有一个吧?怎会这样错纵复杂?” “我看我换个方法说给你们听好了。 来到龙族的陆上人历年来并不算太多,但却仍然有一定的人数,这些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都没有人活着回去,至少也是回去不久就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虎儿惊问道:“是龙族的人下的毒手吗?” “不是,”龙二公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们龙族和人族相处得是不好,可是也不会这样狠心吧?” “那为什么他们会死于非命呢?”东关旅问道。 “这些人族的访客,当然有些是死在和龙族的争斗之上,但是安然离开龙族,飘游上岸的人却也不少。 但是这问题就出在离开龙族之后…… 这些离开龙族后的陆上之人,都会在浮出水面后晕眩、恶呕,有的人会失明看不见东西,最后连气都喘不过来地晕迷而死。 有的人甚至还没离开水面就眼珠子爆烈,狂吐鲜血,当场便死在水中。” “这样可怕的死法?”虎儿大声道:“这难道不是龙族下的毒手?” “我说不是,就不是!”龙二公主不悦道:“我们龙族如果要杀了你,就当场杀了了事,又何必用这样绕圈子的别扭方法?” “说不定是你们打不过人家,”虎儿固执地说道:“你不是说龙族之人泰半打不赢陆上人族吗?” “打不过,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将他们弄死吗?”龙二公主不耐地大声说道:“像紫垣那么英雄的人物,最后还不是丧命在这里?” 东关旅看见两人的口气不善,连忙过来挡在两人中间。 “我看他不是这个意思,你就别和他计较了,”他温和地笑道:“却不知道龙族中的智士能人,有没有人发现过这件事?” 龙二公主仿佛怒气未息,“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一旁的龙三公主淡淡地一笑,拍了拍姊姊的手,缓缓地说道。 “其实是有人思考过这件事的,后来才发现这种事情在远古时代便已经发生过,龙宫中还有留下相应的对策。” “什么相应的对策?”东关旅好奇地笑问道。 “这些陆上人来到龙族之后会发生那样致死的情状,根据故老相传,说那其实是龙宫的魔力作祟。” “魔力作祟?” “原来,龙族的生聚之地位于极深的海底,虽然我们生聚的所在都是旱地,但是这种地点的环境和陆上是大不相同的,不论是气息、干湿程度都大不相同。 凡人来到龙族之后,便会被龙族的魔力所感,逐渐变得适应深海中的气息和干湿,这样住了一阵之后,离开龙族,飘浮到海面上时,身体反倒不适应陆上的气息了,也因为这样,这些人才会死于非命。” “这样不对啊?”东关旅疑惑道:“如果是这样,这种魔力便应该对每一个人都能作祟,不是吗?” “当然。” “但是据我所知,你们龙族却仍然常常和陆上其他种族相互来往,来到这深海海底的访客必有许多,难道这些人都没有生还回去吗?” “所谓的‘没人生还’,其实又应该略作修正,”龙二公主笑道:“这种魔力只存在于大石窟中,似乎却不存在于皇族的大本营水晶宫。一般来说,这些外来访客前往的都是水晶宫,并没有前来石窟这儿,只要没有涉足此地,似乎就能安然无事地回到陆上。” “所以,如果是来到大石窟的人,‘没人生还’的事是真的了?”东关旅静静地说道:“就连我们,也没有办法活着回去?” “是啊!”龙三公主淡淡地接口说道,眼神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你后悔了,对不对?你后悔来这儿找我们了,是吗?” 东关旅以同样的沉静眼神看她,一字一字地沉声说道。 “我,绝不后悔!” 两人的视线相投,一时间便是有千言万语,也已经心领神会。 一旁的龙二公主赞许地点点头,眼珠子一转却看见坐在一旁的虎儿,神情茫然,此刻他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整个人却开始有些失神起来。 对于东关旅和虎儿两人的来历,龙二公主早已略有知悉,他知道东关旅为了龙三公主母子而来,无怨无悔的决心自不待言,但是这虎儿却和东关旅大不相同,他在龙族并没有任何牵挂,之所以和东关旅前来全是为了朋友的情义。 同样的永远无法生还人间,也许东关旅还有龙三公主母子两人可以依靠,但是对虎儿来说,却是个极大的噩耗。 但是这虎儿却的确是个极为重义之人,此刻他的心中定是震撼复杂,但是为了不让朋友觉得亏欠,他只是勉强地露出不在乎的笑容,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看着虎儿的神情,龙二公主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个英伟男子对朋友的恩义,此刻她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 就因为这样的心念一动,从此便改变了东关旅和虎儿的日后命运。 至于这龙族中的“魔力”一事,说来似乎令人匪夷所思,但是以现代科技来解释,那却根本不是什么“魔力”,只是因为压力不平衡产生的“潜水夫症”。 潜水夫病的发生原因通常为:潜水超过十公尺深度以上超过五十分钟,因减压不当造成残留在关节或身体组织中的惰性气体(如氮气或氦气),无法随血液循环送出体外而形成气泡,造成身体的不适应或急性障碍,又称为减压病。 根据现代医学文献指出,得到此种症状之人,主要是因为气体气泡充塞於呼吸系统、血液循环系统,或神经系统造成身体机能的严重障碍引发休克与死亡,其主要症状有:头昏、眼花、恶心、呕吐、耳呜、晕眩、言语障碍、视觉模糊、四肢麻木、协调困难、胸闷胸痛、失明、休克、死亡。 只因为春秋时代人们的知识不足,将减压不当的症状视为“龙族魔力”,才会有这样的传说,真要弄清楚“潜水夫病”的成因,还要等上三千年的时光。 此当然是后话不提。 第三章 猴王神兵和蓝衣神人 在龙二公主的小茅屋中,众人又闲聊了片刻,突然之间,龙三公主神情一变,侧耳倾听,似是远处有着什么东西已然出现。 龙二公主看着她的神情,也闭目凝神听了一会,再缓缓睁开眼睛。 “他们来了。”她淡淡地说道。 东关旅和虎儿快步走到茅屋的门前,只见在龙族的晦暗天空下,从道路的尽头此时出现了一群锦衣华服之人。 东海龙族。 龙三公主和龙二公主姊妹二人站在茅屋门前,神情复杂,看见这样一群华服的族人从黯淡的天空下走过来,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年身为王女,仍然身在龙族时的光辉灿烂情景。 走在龙族众人前方,是一个个头高大的青肤壮汉,只见他挺胸突肚地昂然前来,远远看见了两位龙族公主,青绿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样的复杂神情。 那神情之中,有着愤怨,有着不满,却又有几分关心。 那龙族锦服大汉走到茅屋面前,瞪视了龙三公主和龙二公主几眼,这才勉强低声说道。 “二姊,三姊。” 龙二公主淡然一笑,对着他点点头。 “总算你肯叫我一声二姊了,猛儿。” 这华服男子便是当今东海龙族的“至善亲王”敖猛,是两位公主最小的弟弟。 东海龙族在几年前老王敖锐遽然去逝之后,便由长子敖刚继任当代东海龙王,这敖刚的排行比两位公主还大,是她们二人的哥哥,但是眼前这敖猛却是最小的弟弟,当年龙二公主反出龙族时还是个小孩,如今却已然是个威猛的龙族亲王。 敖猛年纪幼小之时,曾经被龙二公主抚养照顾过一阵,因此虽然此时他已长成为一个形貌威猛的大汉,但是龙二公主见了他,仍然以当年的亲匿称呼叫他。 听见龙三公主这样称呼,敖猛微微一怔,咬着牙说道。 “只要你们一天能为东海龙族设想,便要我叫你们什么都行。” 龙二公主摇摇头,微笑说道:“这样的说话我们已经吵过很多次了,我想今天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吧?还是快快说出正题,我猜想你也不会闲来无事前来探望两位姊姊吧?” 敖猛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龙二公主饶有深意地看着这个幼弟,悠然地叹道。 “你这孩子,还是一样的个性。只要遇上回答不出来的事情,便闭上嘴巴不说话。你以为只要不提,事情就会自己消失吗?”她静静地笑道:“反正你们没事是不会来找我的,是魔族来了,是吗?” 敖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仍然倔强地不说话。 龙二公主摇摇头,环视了一下龙族众人,看见一个蟹状的中年女子,便微微地笑道。 “解嬷嬷,至善亲王不说话,你来说吧!是不是水晶宫出事了?和魔族有关吗?” 听见龙二公主开口询问,那蟹状龙族“解嬷嬷”连忙恭谨地说道。 “是,真的是魔族前来了。” “魔族的话……”龙二公主看了龙三公主一眼,皱了皱眉。“那个魔族王子鹰黑翎也来了?” “是,二公主果然聪明绝顶,”解嬷嬷点点头。“果然那鹰黑翎王子也来了。” “要不是他来,我看大哥也不会找上我们两个吧?看来这次真是有点麻烦,”龙二公主沉声说道:“好吧!那你们要我们做什么?” 敖猛咬了咬牙,声音却有些颤抖不安。 “王……王兄的意思是,因为这次魔族前来的目的不明,是吉是凶也不得而知,所以希望两位姊姊一起去看看。” “当然是这样,”龙二公主露出嘲讽的神情。“要不是他没有办法处理,也不会来找我们这两个龙族逐出的叛徒了吧?” “我还是那句话,”敖猛冷冷地说道:“是不是龙族的叛徒,真的都只在你们两人的一念之间,如果有朝一日二姊三姊想通了,龙族的大门永远为你们而开。” 龙二公主还没回答,一旁的龙三公主却冷然说道。 “二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种废话再谈一千次也还是废话,为什么还要浪费唇舌在这种事上头? 你想干什么,大哥想干什么,还是直截了当说出来是正经!” 龙二公主笑道:“其实猛儿也不用多说什么啦!大哥盘算的是什么,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如果魔族是要来打架的,把我们两个龙族历来最凶悍的女人摆在一旁,也许还能尽几分力气。 而如果真的和鹰黑翎说僵了,就凭老三的面子,也许他还会顾念几分旧情的,是不是?” 敖猛勉强说道:“就算是吧!” 龙二公主微微一笑,转过头来低声和龙三公主说了几句,只见龙三公主脸色有些铁青,但是龙二公主又对她好言说了几句,这才勉强地点点头。 “好,我们可以和大伙过去水晶宫看看,”龙二公主慨然说道:“只是我们是去看看的,你要叫大哥不能再拿那些陈年旧事来烦我们!” “可以,”敖猛点点头。“只要你们肯过去,一切都好谈。” 龙族众人听见两位公主答允前往龙族王家的大本营:水晶宫,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几名虾、蟹、鱼形的女子都是当年服侍过两位公主的侍女,此时便取出了各式?扮、锦衣、华冠,便开始在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的身边聚集过来。 人群中,那名刚刚和龙二公主说过话的解嬷嬷,蟹状的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和身边几个女子互使眼色,又彼此推了推,仿佛有什么话想要说。 龙二公主是个极为敏锐之人,只是看了看几个女子的神情,便微微地笑道。 “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 那解嬷嬷和众女子对望一眼,低下头来。“是。” “想说什么,就说吧!”龙二公主爽朗地笑道:“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的个性。” 解嬷嬷长长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几个人,没有服侍二公主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不再有机会听二公主的‘神谕’。 今日我们也不晓得是得到什么样的福气,能够再见到二公主,只盼二公主能够再开‘神谕’,告诉我们未来的吉凶祸福。”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龙族众人全数露出恳切的期盼神情,纷纷望着龙二公主,热切地等着她的回答。 龙二公主轻声叹了口气,苦笑说道:“这种事情,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过了,却没想到你们还记得,”她环视了一下众人,看见每个人都是殷殷期盼的神情,只好有些无奈地摊摊手。“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再试看看。” 听见龙二公主这样回答,龙族众人登时兴高采烈地欢叫出声,又笑又跳了一会之后,便一个个地闭目凝神,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 便是贵为至善亲王的敖猛也是面露欣喜的神色,虽然刻意不露出笑容,但是眼神中却满是欢喜的神采,他看见众人都已伏下,便也一样恭敬地伏下身来。 龙三公主扯了扯东关旅的衣袖,示意他也做一样的动作,虎儿大感奇怪,一边伏下身,一边低声问道。 “这又是什么名堂?为什么大家要伏下身来?” 龙三公主低声说道:“我们三个姊妹在龙族中,各有不同的天赋和能力。我大姊专长是运筹帏握,管理钱粮,我最擅长的是行军打仗。 但是我二姊的能力却和大家颇为不同,她天生有着感应龙族上古天神的能力,能够预卜吉凶。 所以当年她还在水晶宫的时候,只要遇上了重大难解的事件,便得请她出来感应,让天神以‘神谕’来告诉我们的祸福吉凶。” “有这样厉害的事?”虎儿低声笑道:“这样的‘神谕’准吗?” “我们龙族的神谕和陆上巫师谶语极不相同,”龙三公主低声说道:“是龙神祖灵所说的话,因此只要是二姊说出来的‘神谕’,便一定会应验!” 东关旅和虎儿都知道她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物,此刻这龙族“神谕”一事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从龙三公主的口中说出,却又有著令人无法不信的坚定。 这时候,龙族的女子们已经帮龙二公主换上了华丽的锦衣,只见龙二公主在丰美的衣饰衬托下,又现出了昔日艳绝当场的容光。 她静静地端坐在众人的身前,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念着绵密熟练的词语。 龙族众人对于她的神谕之能向来便是敬畏一如天神,此时龙二公主已经开始了“神谕”的仪式,众人更是伏在地上,一点也不敢抬头仰视。 但是东关旅和虎儿却不是龙族中人,对这个深海水族的禁忌一来并无所知,二来也不像众人那样在乎,虽然和大伙一样伏在地上,却仍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这龙二公主到底在玩什么样的名堂。 看了一会,东关旅和虎儿却有点发楞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嘴巴忍不住张得老大。 因为此时在龙二公主的身上开始泛出了色彩缤纷的光芒,那光芒并不甚强,但是却是灵动非常,各种颜色不同的华丽光采不住流转,看起来非常的灿烂可喜。 而在这些流转的光华之中,也隐隐有着许多长长的龙形身影在其中游动。 龙族的至善亲王敖猛此时虽然伏倒在地,但是却也感受到了彩光的出现,他对龙二公主显示神谕的方式颇为清楚,便伏在地上朗声发问。 “请龙神显出神谕……” 只见在龙二公主身边的彩光更是流转光华,而且还开始出现了隐隐的风雷之声。 在风雷声中,此时却低低地传出了沉稳威严的声音。 更奇怪的是,此时龙二公主并没有开口,但是那声音却从她的身边四周传出,声音低沉,却一时间分不出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只听见那“声音”低缓却清晰地说道。 “龙族奇祸,解之兮小子…… 定海神铁,猴王兮威震天地…… 蓝衣神人,护我龙神万古平安兮……” 这几句话说来极短,而且说到后来便已经开始声量变低,仿佛说话之人已经随着风雷之声远去。 而且,龙二公主身边的彩光也已经逐渐黯淡下来。 看见那彩光逐渐变淡,龙族众人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龙二公主锦衣华服地端坐在众人的前方,过了一会,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人却像是脱了一层皮般地神情困顿,仿佛经历了一场极为剧烈的争战。 “吁……这种事,以后还是少做的好……”龙二公主苦笑说道:“我刚刚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那解嬷嬷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敖猛,敖猛微一点头,她才凑在龙二公主的耳旁,轻声对她说了刚刚出现的“神谕”。 听见了“神谕”中所说的“龙族奇祸”,龙二公主面露忧色,又和龙三公主对望了几眼,两人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候,几个龙族的侍女从远远的小路彼端出现,其中一人抱在怀中的,便是神情淡然的小童关龙儿,龙三公主因为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留在石窟之中,便坚持要带着关龙儿一起到水晶宫去。 事实上,在龙三公主的盘算中,带着关龙儿到水晶宫去还有着微妙的用意,因为此次要去见的是魔族王子鹰黑翎,当年她和鹰黑翎本有婚约,生下关龙儿之后鹰黑翎曾经多次来到龙族想要见她,但是她却再也不曾应允和他见面。 带着关龙儿,也有着向鹰黑翎表明自己心志的用意。 东关旅看着自己这个玉雪可爱的亲生儿子,很想过去摸摸他的小脸,但是方才关龙儿无穷无尽的敌意却也令人却步,龙三公主将关龙儿抱在怀里,却转过头来对东关旅轻轻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心急,以免又刺激到这个小童。 龙族一众人等便在这忐忑不安的寂静之中,默默地将两位公主打扮成龙族的贵胄装扮,便一行人簇拥着她们,向着龙族的大本营:水晶宫缓缓而去。 好在这东海龙族之人的反应较为迟顿,东关旅和虎儿围上了长袍,将脸上蒙住,便混在龙族众人的群中随着队伍前行,一路上却也没有人来问他们两人的身分。 东海龙族巨大石窟的尽头之处,是一个大到无法形容的岩洞洞口,中间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形成了一道大约有二十来步厚的水幕,龙族众人早已习惯在旱地和水中的生活方式,一行人也不见他们做出什么准备动作,便直直地往那水幕中走了进去。 但是这一来却苦了东关旅和虎儿,两人不像东海龙族众人那样知晓水性,但是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向水幕中走去,两人极度狼狈地在水中载沉载浮,又飘又蹬地不住手脚乱挥,好容易通过了水幕,两人却像是落汤鸡一般地湿个透顶。 往前一看,龙族众人已经走远,这才湿答答地拎着长袍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会,眼前再次出现一片巨大无比的水幕,只是这片水幕却不是太厚,只像是一层薄薄的蛋壳。 而在这片碧绿晶莹的“蛋壳”中,包裹的便是一座富丽堂皇,闪烁着透明光彩的巨大宫殿。 水晶宫! 这里便是东海龙族最引以为傲的王族居住之地:水晶宫! 东关旅和虎儿张大了口,仰望着这富丽不可直视的透明宫殿,简直无法相信人间会有这样雄伟豪华的巨大建筑。 当日在鲁国的羊城之时,东关旅曾经见过那片花了羊城祖先百年才收集成功的水晶天空,当时还曾经为那片天空的宽广赞叹不已。 但是此时看见了东海龙族的水晶宫殿,羊城的那片天空却只能在此处勉强凑成一片不起眼的窗户。 更奇怪的是,在水晶宫的上空便是一片浩瀚无尽的海水,仰头望去,甚至还可以隐隐看见上空有着海兽在水中悠然游动。 而这一大片海水却不晓得为什么,并没有冲刷下来,而是只细细地流下均匀的水幕,像是一片水蓝的蛋壳一般,将整个巨大雄伟的水晶宫紧紧包住。 在水晶宫的前方,却有另一件极为奇特的物事,那是一根粗到令人难以想像的巨大铁柱,黑黝黝地直通上空的海水,尽头隐没在深海之中,也不知道有多长多高。 第四章 魔族王子鹰黑翎 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走到那根巨大铁柱的前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头观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这‘定海神针’依然不变哪……”龙二公主赞叹地说道:“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是这样的雄伟,也不晓得什么样的英豪能够用它来做兵器。 如果我们龙族有这样的神兵战铁哪……还有谁敢来欺负我们?” 敖猛在一旁听着她的赞叹,脸上微露不屑神色,口中轻轻地“嗤”了一声。 龙二公主淡淡地转过头来,眼神森冷地看了这个幼弟一眼。 “我这么说话,你好像有什么地方不痛快?” 敖猛看了她一眼,眼神移开,却仍然没有说话。 看见他这样的神情,龙二公主心下开始不快起来,没好气地说道。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要在那边装神弄鬼,难道爹爹没生骨气给你吗?干嘛这样畏头缩尾的?” 听见她这样的口气,敖猛扬了扬眉,大声说道:“我当然不痛快!都什么时候了,我们东海龙族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你们还在那里死守自己的固执。 这块‘定海神针’立在这儿,有什么屁用?什么上古神人用的兵器,它分明就是根大铁柱,明明就不能用来杀敌致胜,你却还要来说这种上古时代的瞎扯鬼话!” “这怎是鬼话?”龙二公主怒道:“这是祖先传下来的祖史,你怎敢说祖先说的是鬼话?” “这样长的一根大铁柱,便是一千人也举不起来,你偏要说有人可以拿它做兵器,这不是鬼话是什么?”敖猛大声道:“你们两人宁可窝在石窟那儿不来为龙族出一分力气,却成天指望著有人拿‘定海神针’来保护龙族,这更是天大的鬼话,也是天大的笑话!” 他说着说着,看见一旁的龙三公主更是怒从心起。 “还有三姊你!你也是一样。明明只要对那魔族王子好一点,答应他和他见面,我们就不用这样成天担心魔族要打过来,只为了你自己的一点私心,却要大家担惊受怕,我却不知道你们要怎样面对龙族的龙神和祖先!” 龙三公主被他这一抢白,却没有什么生气的神情,只是森然地瞪着他,并不说话。 便在此时,一名虾态龙族女人走了过来,对着众人微一欠身。 “前厅的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公主前去参礼。” 龙三公主和龙二公主对望一眼,两人又转头凝望着敖猛,只见这位龙族亲王一张青绿色的脸本就已经神色难看,此时瞪着眼睛,一张脸更是如同紫瓜一般,现出可怕的颜色,显是气愤已极。 只听见龙二公主长叹一声,对他静静地说道。 “猛弟,你和老三做了这么多年姊弟,难道不知道她的个性吗?只要是她下定决心做到的事,我们可从来没有能力改变的,是不是?” 敖猛瞪大眼睛,望着龙三公主怒声叫道。 “只是此事事关龙族的未来生计,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是真的打不过魔族的。 两位姊姊当年都是龙族的最勇猛战将,这点战略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吗?难道为了整个龙族的前程,就不能改变一下你们的固执?” 只见龙二公主森然地回头,脸上的神情却是冷若寒霜。 “你要和我谈战略?我们两人和人间、海底各族战斗之时,你这小娃还在吃奶呢!你居然和我谈起战略来了。 我告诉你,两军争战之间,没有所谓的谁强谁弱,也没有那种不战就降的道理。 今天魔族还会用正式礼仪拜见,那就表示他们还没有十足把握将我们攻下,或者是他们另有战略考量。 像你,还有敖勇敖刚,亏你们还是龙族的龙王、至善亲王、至圣亲王,这样还没开始打就先认定输了,你们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当年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仍在龙族阵中与外族厮杀之时,敖猛还是个年幼的孩子,平素对这两位勇猛冠盖龙族的姊姊便是敬畏似天神,如今虽然已经成长,也成为龙族最有权势的亲王,但是看见龙二公主此时的威势,再忆及年幼时看见她们独闯战阵时的声势,忍不住还是被她吓退了几步。 只是他虽然有些畏惧,却仍然抗声说道。 “我只知道身为龙族,便是为了龙族牺牲生命也是在所不惜,只要有一点点机会能够让全族免于战火,便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会去干的!” 龙二公主冷冷地看着他,“哼”的一声说道。 “这句话说得好听,便只有你会为龙族牺牲生命在所不惜,我们就都是置全族生命不顾的大罪人了? 话又说回来,我和老三不是早被你们逐出龙族了吗?要不这几年我们怎会在石窟那儿过着穷苦的日子,现在龙族遭难了,又要把我们叫回来‘为龙族牺牲生命’了?” 敖猛怒目圆睁,正要反唇相讥,却看见龙三公主秀脸含霜,眉目中隐然现出杀气。 看见这位三姊如此的神情,敖猛突地心中一个寒战,登时便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他知道这两位姊姊是龙族有史以来最勇猛的战将,龙二公主也还罢了,毕竟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子,但是这位三姊便和她大不相同,她的个性极为坚毅冷傲,只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便是天打雷劈也无法阻住她分毫。 从前,龙族人有过一个说法,只要是龙三公主想做的事,便是高山大海也阻不住她。 高山阻她,她就会凿破大山继续前行,大海挡她,她只怕会将大海熬干,再从海底飞奔过去。 如果是“人”想要来挡她呢?只怕这人便要准备将命送在她的手上。 “山挡山让过,海挡海烧破。 若是人来挡,明年生辰就难过。” 这便是龙族之人对这位龙三公主下过的数句评语。 想起这位三姊普昔年的霸气和凶狠,敖猛心中正在七上八下之际,却听见她沉声说道。 “要我屈服于魔族,那是打死我也不可能做到的事。 不论他们想对龙族如何,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和龙族同进同出便是!” 她说着说着,眼睛却看也不看敖猛一眼,只是抽出腰际的蛾龙刺,“铮”的一声,擦出灼亮火花。 “现在我要去见魔族之人了,如果什么人再要多口,便请他来吃我一刺!” 话一说完,她便再也不回头,便拖着曳地的龙族锦袍,牵着关龙儿的小手,昂然地向前厅走去。 走在她的身后,便是龙二公主,只见她略带怜悯地回头望着敖猛,只见这位龙族的至善亲王怔怔地看着众人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脚下却不住地发抖,一时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通往龙族的大厅的通道,是一条深入地底的潮湿甬道。东关旅和虎儿夹杂在两位公主后方的从人群中,头上密密地包着锦布,只露出眼睛不住打量四周。 走了一会,只觉得脚下湿湿黏黏,也不晓得是海草还是泥巴,走起路来极为不便,但是龙族众人却仿佛对这样的地面极为习惯,走起路来平稳顺畅。 虎儿走着走着,突然想起这样的湿黏地面,两位公主的曳地锦袍却不晓得会不会弄脏,揭起头巾偷偷往前一看,却看见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都是倨坐的姿势,身下却各有四名蟹兵,载着二人平稳前行,长长的锦袍由后方的两名虾妇捧住,却连一丝丝泥巴也没有沾上。 虎儿看得有趣,碰了碰东关旅的肩头,低声笑道。 “你看,这排场够大够气派了吧?娶到了个公主,便是养这几个背人东走西走的,就要花掉你大把银子!” 东关旅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还开玩笑!”他低声说道:“待会就要打起来了,还在那里不正经!” 一行众人在阴暗的甬道中走了一会,终于在尽头见到了蒙蒙的亮光。 随着脚步的前行,整个空间变得越来越亮,跨过一道小沟,眼前便是“哗”的一声豁然开朗。 虽然东关旅和虎儿都算得上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但是此刻看见了眼前的壮阔,还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哗……” “妈啊!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地方?” 只见眼前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空旷世界,仰头望去,整个空间中都是透明的水色波光,有点像是先前的龙族石窟,只是眼前这个空间要小上一些,但是空旷之感却更为强烈。 为什么空间较小,空旷之感却更为强烈? 只因为眼前这个世界的天空、四壁都是透明的水晶状物事,澄净透明,有点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透明鱼缸,深海中的各类水族在“鱼缸”外不住地悠游,淡蓝色的海水波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现出神秘美丽的光泽。 而在“鱼缸”内的空间,却装饰着陆上绝对无法看见的各类珊瑚、美玉、珠宝,在水色粼粼的映照下,更是显现出无比的珍贵色泽。 在陆上,只要超过数尺的珊瑚便已经是稀世的珍宝,但是在这巨大的水晶空间中,比人还高的各色珊瑚却像是寻常树木一般,在水波光泽下随处可见。 仰头望去,各式各样的海中鱼类在头顶上悠然而游,仿佛是天空中的飞鸟一样,自在而悠闲。 领着两位公主前行的蟹形礼官此时端敬肃穆地停下脚步,大声叫道。 “恭迎二位公主亲临我族水晶宫!” 看见这个天下最美丽的宫殿,东关旅和虎儿都是目瞪口呆,虽然先前已经听龙二公主描述过水晶宫如何的壮丽华美,但是此刻亲眼看见之后,才知道龙二公主的描述简直无法及得它的千百分之一,只见整个水晶宫中金碧辉煌,像是一个映着水纹波光的美梦幻境。 东关旅不自觉地伸出手掌,只见掌心上映着上空的粼粼波光,一时之间,却分不清楚自己是梦是真,是在幻觉之中,还是在一个无法醒来的美丽梦境? 龙三公主走在人群的前方,偶尔回头看看东关旅的神情,看见他一脸茫然地伸着手掌细看,冷峻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许温暖的笑意。 她缓缓地侧头一看,却看见龙二公主明艳的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她有些出神地望着水晶宫中的绝美景物,脸上却隐隐然露出痛恨的神采。 想起她的心境,龙三公主忍不住在心中一声轻叹。 比起龙三公主来,龙二公主要更痛恨自己所属的东海龙族,也更恨这座天下绝美的辉煌宫殿。 因为当年和龙族的王室争战之时,龙二公主的丈夫段紫垣便是在这水晶宫中被人毒死的。 当时龙二公主抱着年幼的段龙儿,披头散发前来水晶宫,状似癫狂地要龙族全部王族为她的夫婿抵命时,那种状若恶鬼的模样,便是最凶狠勇猛的战将也要为之胆寒。 犹记得那时龙二公主一手抱着幼儿,一手持着段紫垣生前善用的紫铜钩,在水晶宫内连杀六十名虾兵蟹将,连王族中的几个族兄弟也被她砍成重伤。 若不是龙三公主的身手比她强,在当时将她挡住,只怕她连父亲也要一并杀死。 当年,龙大公主因为陆上男子翩然离开龙族之后,龙族王女便只剩下了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二人,是以两人虽然个性不甚相合,情谊却仍然不错。 在那场龙二公主独闯水晶宫的战役之中,龙三公主虽然因为身手远胜龙二公主,几次交手后便已经将她制住,但是龙三公主却没有将她当场杀死,而是半推半打地将她逐出水晶宫外。 当时她抱着婴儿,翩然地在水中衣袂飘飘,当她扬长而去时,脸上凄绝的怨毒神情,一直到许多年后,仍然非常清晰地深藏在龙三公主的脑海。 为什么只因为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却能够将自己出生、长大的所在痛恨成这样? 这是深藏在龙三公主心中许久,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的一个疑问。 她真是天底下最笨的人哪…… 这是许多年来,龙三公主对龙二公主的唯一想法。 一直到自己也在鬼域天庭中生下了东关旅的孩子,才总算了解为什么龙二公主会有这样的无怨无悔。 原来人世间的情爱痴缠,真的从来不是把握在自己的手上。 原来爱上一个人,可以这样让自己无怨无悔。 还有,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居然是这样的扑朔迷离,无可捉摸。 想到此处,龙三公主不禁有点气息急促地轻轻闭上眼睛,手里却紧紧握着关龙儿细嫩的小手。 正当众人心中个自闪烁着奇异心事时,水晶宫中此时却开始传来了雄壮的鼓号声响,那便是东海龙王即将现身的讯号。 此时东海龙族的龙王是龙二、龙三两位公主的哥哥敖刚,只见他的外表一如其名,是个筋强肉重的青肤伟男子,脸上留着钢刷一般的硬髭,在龙族众人的簇拥下,穿着闪亮的锦服,头上戴着鲜黄的龙族皇冠,神色森然地大踏步走上宝座。 走上宝座,东海龙王敖刚冷然地看了看四周,看见在台下不远处站着的龙二公主、龙三公主,不禁皱起了眉头。 龙二公主仰头看着敖刚,只见他这几年来也苍老了不少,虽说龙族之人到了成年之后,衰老的速度会开始减缓,但是这几年下来,敖刚的外貌却仍然比几年前更为苍老,显是这龙王宝座也坐得不甚安稳。 敖刚冷然地端坐在宝座之上,看了几眼两位公主,又瞪了关龙儿一眼,便垂下眼睛,仿佛正在闭目养神。 便在此时,水晶宫中的号令官一声长呼,声音远远地回荡出去。 “魔族王子鹰黑翎一行,前往拜见东海龙王……!” 只听见“隆隆隆”的几声巨响,龙宫的大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群形貌古怪,或人或兽的魔族人士。 说也奇怪,在这水晶宫之中,不晓得有什么样的奇异力量,只见打开的大门外水波滚滚,一开门便是深海之水,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是门户洞开,但是海水却怎么样也不会流入水晶宫来。 走在魔族众人最前方是一个中等个子的男子,只见他身形剽悍,步履沉稳,脸上几道黑白相间的花纹,顾盼间却是英气逼人,正是魔族的王子鹰黑翎。 这一群魔族人等大约只有二十来人,走入水晶宫来,和东海龙族的人数比起来,显得势单力孤许多。 原先东海龙王敖刚还有些担心此番魔族若是大举前来,便是一大隐忧,现在看看他们人数不多,整个绷紧的脸便有些和缓下来。 “陆上神族的好朋友此番前来,真是给了我东海龙族极大赏脸,”他知道魔族虽然名声不佳,但是却仍然喜欢抬高身价自称“神族”,此番看他们人数不多,不成气候,就顺便给了他们一些面子。“大驾光临,本王未曾远迎,还请鹰黑翎王子多多包涵!” 只见魔族之中有个年龄极老的女人尖声桀笑,水晶宫中有人和魔族来往过的,知道这老太太便是魔族最被看重的智囊之一“神巫”杜求婆。 “嘿嘿嘿!东海龙王果然客套,只是此番我们王子前来,却不是来和你们打躬作揖的。” 敖刚微微一怔,脸上微显怒意,却仍然勉强笑道。 “杜求婆姥姥,您这样说,敖刚却听不懂了,我这东海龙族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的危险之地,但是历代以来,无论是哪一族的高人前来,总也要对我们礼敬三分。 今天贵族人派队前来,却又说出这样的言语…… 好哇!既不是前来打躬作揖,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是为何前来?” 只听见杜求婆嘿嘿尖笑,声音似是要刺进骨头,听起来极不舒服。 “说起我们为什么前来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龙族的至圣亲王敖勇的脾性爆烈,登时便是大声怒喝。 “你们魔族的王子在此,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老太婆多口的? 你当鹰黑翎是死人吗?他自己不会说话,还要你这老太婆来多嘴多舌?” 他这一开口,龙族众人便开始皱起眉头,都觉得这话说起来未免太重,逼得魔族便是不反击也不行了。 近年以来,东海龙族和魔族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诡异,从数年前的合姻到目前的混沌不明,向来便是龙族王家的一大隐忧。 这一次魔族突然派使节前来,龙族上下除了忐忑不安地迎接之外,其实也有着几分备战的准备,只是没料到几句话下来,两边便起了重大的冲突。 果然,只见魔族王子鹰黑翎冷然一笑,向前一步正要答话,眼帘中却映入了一个锦袍风华的长挑身影。 这个身影,却是他一生心中最深沉的痛苦。 只看见在龙族众人之中,龙三公主站在人群的前方,锦衣秀貌,依稀便是几年前的艳绝风采。 鹰黑翎有些失神地茫然看着她,想起过去的种种,忍不住整个人便痴了起来。 但是再细看下去,只见龙三公主的身边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她的手中握住的却是一个覆发垂髻的小男孩。 看见小男孩稚嫩的容颜,鹰黑翎忍不住脸色一寒,满腔的柔情登时消散无踪。 龙三公主站在龙族众人群中,看见鹰黑翎陡地这样无礼地看着自己,整个人却傻楞楞地无法言语,秀脸微显怒气,但是想起当年和这魔族王子的情谊,却又一时不好发作出来。 一时间,全场变得极为静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鹰黑翎,而这一向以勇悍闻名的魔族王子却仍然只是楞楞地看着龙三公主,脸上的神情有着眷恋,又揉绞着愤恨和怒气,表情复杂至极。 众人之中有的知道他和龙三公主之间的旧情牵扯,此时都是暗暗摇头,心想这回新仇旧恨搅在一起,此番魔族前来龙族,很可能随时都会爆发可怕的冲突。 宝座之上,此时东海龙王敖刚见气氛极为紧绷,忍不住干咳几声,大声说道。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好了,却不知道此番神族前来,对我东海龙族有什么赐教之处。” 同样的,魔族中人还是那杜求婆嘿嘿而笑,正要答话,敖刚却睁大铜铃般的眼睛,怒声暴喝道。 “我正在和你们王子说话,你这老太婆又来插什么嘴?有什么话鹰黑翎自己不会说,要你来多口做什么?” 第五章 水晶宫中的定海神针 这一记暴喝出声,鹰黑翎微微一怔,总算把茫然的思绪叫了回来,眼神也不再盯住龙三公主。 回头一看,只见东海龙王敖刚傲然地站在宝台之上,神情威武,正圆睁着大眼看着自己,于是鹰黑翎眼神露出残忍的神情,淡淡地说道。 “有什么好说的?今天鹰黑翎既然前来,就是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要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讨回来!” 敖刚哈哈大笑,指着鹰黑翎大声说道。 “却不知道鹰大王子前来我们龙族,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请你快快告知,我好亲自跪在地上,双手捧在头上奉送给你!” 鹰黑翎淡淡地露出森冷的笑容,环视了一下龙族众人,又看了看整座雄伟的水晶宫,神情傲然。 “我这次前来,除了要报你们龙族数年前令我受辱之仇,还要讨回我应得的妻子,”他一字一字地清晰说道:“最后,我还想要你东海大龙王的项上人头,还有你们整个龙族人的性命!” 此语一出,龙族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纷纷“刷刷刷”拔出武器,全数指向魔族的二十余人。 此时在水晶宫中的龙族人数不下数百,以人数来说占绝对优势,众人都是抽出手上武器,团团围住魔族众人,形成一个密不通风的包围之势。 东海龙王敖刚看见鹰黑翎如此自信地说出这样狂妄的言语,一时之间也不敢乱来,心中虽然有些不安,却仍然朗声大笑。 “很好很好!虽然我东海龙族和你魔族针锋相对下,鹿死谁手尚未得知,但是此番你们却是身处水晶宫中,这里却容不下你们撒野!” 他说着说着,台下一名专任刺探敌人行踪的探子虾兵匆匆步上高台,在他的耳际说了几句话。 敖刚听了之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但是在惊喜之外,却又有几分无法置信的表情。 只见他森然地远望鹰黑翎,这时候,魔族的二十余人也开始聚拢起来,形成一个守御之势,将鹰黑翎保护在小圈子的最中心。但是他们的人数实在太过稀少悬殊,围在龙族的数百人之中显得势单力孤,虽然守势极为牢固,但却仍像是汪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被巨浪覆灭。 东海龙王冷冷地远望着鹰黑翎,朗声说道。 “原先我还以为你敢跑到龙族来撒野,一定在后头暗藏强大后援,却哪知你们居然只有二十余人孤身前来,还敢在水晶宫中如此狂妄。 说吧!这一回你要如何了局?我东海龙族可不能这样让你善罢甘休!” 鹰黑翎冷冷一笑,那笑容和魔族众人的劣势极不搭调,敖刚虽然明知道他没有任何援军前来,但是看了他这样的笑容,心中也不禁有些忐忑。 “你们这些水族是耳朵长了虫吗?”他朗声说道:“还有什么了不了局的?我不是说过了,把我应得的还给我,还有,我今日便要你们水族全数覆灭在这东海之中!” 他这一番话说来极为流畅,丝毫没有迟疑之意,众人虽然明明看见魔族众人在人数上极为吃亏,但是鹰黑翎毕竟是个有名的魔族悍将,这样自信满满的狂妄之语听在众人的耳中,还是免不了有着悚然之感。 东海龙族的至善亲王敖猛掌理的是水晶宫的戒备,他此时看见鹰黑翎虽然被为数极多的龙族兵将围住,却依然神情自若,心下有些不安,便派了百名亲兵从人群中拥向水晶宫的大门,将大门牢牢守住,并且加上沉重的深海巨锁,以防有任何魔族的援军从大门攻入。 如此一来,除非鹰黑翎有通天之能,否则今天要从龙族全身而退,恐怕已经是极为艰难之事。 龙王敖刚看见敖猛又加了这几层布署,心中更是笃定,于是得意地哈哈大笑。 “鹰黑翎王子!我虽然不知道你这样狂妄托大是吃错了什么药,但是你看看四周,你们人数不过二十来人,我龙族此刻却已经有近千人将你围住。 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机会,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到我龙族来,却是所为何事?” 他虽然此刻占尽优势,要将鹰黑翎等人砍成肉酱只是举手之劳,但是这东海龙王却也不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他考虑到此时如果贸然将鹰黑翎制服,等于已经和魔族全面撕破脸,今后两族之间一定永无宁日。 因此他言语之间虽然毫不让步,但实际上却已经暗地给了鹰黑翎一个台阶可下。 只是这样的用心,鹰黑翎却毫不领情,只见他傲然地环视所有围住他的龙族兵将,丝毫没有畏惧之情,仿佛这近千名持着兵器的狠恶水族只是一群不会动弹的草木石头。 对于敖刚说出来的话,鹰黑翎更像是懒得理会一般,索性给他来个置之不理。 东海龙王敖刚此时怒气暗生,已经逐渐失去了耐性,他森然地握住宝座的扶手,手上使劲,几乎便要把那深海良木雕成的扶手捏碎。 便在此时,鹰黑翎突然高声叫道。<dfn>http://w</dfn> “我有话要说!龙三公主,我有话要对你说!” 此语一出,众人都是微微一怔,这在场的众人大多知道鹰黑翎和龙三公主昔年的恩怨牵扯,知道他们二人曾有婚约,本来已经定好婚期,但是后来龙三公主却带着一个混杂人族血统的婴儿回到东海龙族,让鹰黑翎伤心欲绝,也从此种下两族不安的种子。 此时水晶宫内虽然剑拔弩张,但是鹰黑翎陡地叫出龙三公主的名字,却让众人为之一懔,这巧妙的气氛转变之下,不少龙族兵将的兵器便缓缓垂了下来,众人纷纷将眼光投向一旁的龙三公主,而且不约而同地在鹰黑翎和龙三公主之间让出一道空间。 只见龙三公主盛装锦衣地昂然站在人群前方,远远地看着鹰黑翎,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仿佛对眼前的所有情势都没有放在心上。 鹰黑翎的身子微微颤抖,方才的自信冷傲已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爱恨纠缠的复杂神情。 两人就这样遥遥互相凝望,过了良久,鹰黑翎才悄声说道。 “你……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着他,摇摇头。 “没有。” “从发生事故以来,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鹰黑翎露出悲凉的神情。“只是你没有,从头到尾,你却从来不曾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三公主淡然地一笑,却对他这几句话来个无言以对。 看见她淡然冷漠的神情,鹰黑翎更是情绪激动,和先前冷傲自信的态度简直有着天渊之别。 “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从来不肯见我? 我来了龙族那么多次,你从来就没有出来见过我。难道以我们从前的情义,你就没有责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会带回来这样一个杂种?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他是哪个混蛋留下的野种?”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龙三公主却是秀脸含霜,尤其是鹰黑翎左一句杂种,右一句野种,更是令她怒气勃发。 “够了!”龙三公主怒声叫道:“虽然我对你的情义有所亏欠,可是我绝对不许你骂我的孩儿! 你如果要再这样出言不逊,休怪我对你无情!” “你不许我骂你的孩儿?”鹰黑翎凄然地笑道:“你也知道对我有所亏欠?” “当然!”龙三公主大声道:“我和你之间的事,我是很对不起你的,但这不表示你欺负了我的孩儿,我就会放过你!” 鹰黑翎露出悲伤痛楚的神情,冷冷地看着龙三公主,但是他转眼看着一旁的关龙儿,脸上却露出了狠毒的神采。 看见他怨毒的眼神,众人都是微微一惊,心中都暗自庆幸,好在这样的眼神并不是投注在自己的身上,也都为关龙儿捏一把冷汗。 虽然鹰黑翎的神情极为骇人,只是那幼小的男孩关龙儿却和母亲龙三公主一样神色淡然,仿佛对鹰黑翎的无穷恨意恍然不觉。 “今日这一役,我鹰黑翎和东海龙族绝对不会善了,”鹰黑翎咬着牙沉声说道:“今日在场之人,我以魔王的名声为誓,绝对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逃得性命!” 听见他这样惊人的话语,龙族众人不禁哗然,本来已经垂下的武器重又“刷刷刷”地举起,指向包围圈圈中的魔族众人。 在各式武器的刀光之中,鹰黑翎的表情森冷,仿佛是猎杀之前的虎豹,充满了浓重的杀意。 只见他冷然地环视众人一周,突然间大声叫道。 “龙三公主!” 龙三公主秀目圆睁,对于他的言语也已经极为愤怒。 “干什么?” 鹰黑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我有心要放过你,却不知道你珍不珍惜?” 龙三公主冷然说道:“珍惜又如何?不珍惜又如何?” 鹰黑翎冷冷地“哼”了一声,森然说道。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不要怪我不顾念旧情,”他怨毒地看着关龙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答应你,如果你现在当场杀掉你那个孽种,我们两人的情缘便可以再继续下去。 而东海龙族虽然注定要全数覆灭在我的手下,但是只要你将这孽种除掉,我可以饶你不死,并且带你回魔族和我共渡今生今世!” 此语一出,龙三公主登时大怒,她的个性本就暴烈如星火,此时听见鹰黑翎说出这样的混帐话语,往日的火爆个性当场爆发,她随手在身旁一个卫士手上抄过来一柄方天画戟,怒喝一声,便往鹰黑翎的方向掷了过去。 这龙三公主当年乃是东海龙族最狠勇的战将之一,手上的工夫极为不凡,只见那画戟像是流星一般往鹰黑翎的方向飞去,眼见就要当场将他钉在地上…… 便在此时,只见从鹰黑翎身旁闪出一道黑影,却是一个作雄狮打扮的大汉,这大汉的狂吼一声,转过身来伸开双臂,便将鹰黑翎整个人护住。 那柄方天画戟去势甚急,但是刺在大汉的背上却像是击中了什么古怪金属,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便掉落在地上。 龙三公主这一出手,全场立刻躁动了起来,龙族众军士的兵器不断飞舞,金铁撞击,一时之间“锵锵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只见在乱军之中,龙三公主依然怒气不息,她一只手牵着关龙儿,一只手却抄起蛾龙刺,对着鹰黑翎怒声大叫。 “鹰黑翎!你这个卑鄙的恶贼,我一定要杀了你!” 而方才鹰黑翎提出来的条件,很明显地,这便是她的回答。 东海龙王敖刚站在高台之上,看见龙族众人已经开始躁动,知道今日这场恶战已经无法避免,他虽然有心要让鹰黑翎全身而退,但是这魔族王子却一再以言语相激,而龙三公主却又主动出手开战,看来今日鹰黑翎很快就要丧命在龙族众人的愤怒之中。 于是他叹了口气,举起右手,准备下令围杀魔族众人。 “众将听令,我……” 他话还没说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整个水晶宫突地光线一暗,然后,却是惊天动地的“砰”一声巨响,整个透明的水晶宫登时像是天崩地裂一般地剧烈撼动起来。 此时龙族众兵将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将魔族众人围攻砍死,巨变陡生之下,每个人却都像是冰霜凝住一般,张着大口,愕然地望着水晶宫的上方天空。 然后,整个水晶宫又是陡地一暗,“砰”的一声巨响,天地撼动宛如末日,整个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许多龙族兵将纷纷跌倒在地,手上兵器掉在透明的地上,“匡匡锵锵”的声响此起彼落。 一时之间,整个水晶宫像是打翻了的马蜂窝一般,惊叫声、兵器撞击落地声不绝于耳,从水晶宫的顶端也不住地掉下许多晶莹的装饰之物,有的装饰物颇为沉重,砸在龙族兵将的头上也让许多人惨叫出声。 正在纷乱之际,只听见天空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水晶宫被一片黑影罩住,紧接在巨响的后头,只听见“哗”的一声,整个水晶宫的宫顶居然已经被打破了一个大洞! 从大洞中,此时有更多的破碎透明之物像骤雨一般地纷纷掉落,水晶宫上头的海水大量涌入,只是这水晶宫内的力量果然神妙,虽然海水大量从破洞中冲刷而入,但是却没有兜头兜脸地泼洒下来,只是一大片一大片如肉冻一般浮在半空之中。 “轰”的一声巨响,随着水晶宫的宫顶破裂,从那破洞之中,此时落下一个极大极重的物事,仿佛从纷乱的水花、破片中陡地掉下来一座小山。 而这“小山”落地的时候,更是发出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落地之处有几名龙族兵将闪躲不及,连哼也哼不出来地,登时便被压扁在巨物之下。 昏暗的水晶宫中,此时已经不复先前的晶莹明亮,水晶宫顶端破洞之后,整个的空间的光度突地变暗,只听见在水晶宫中惨呼声、水声、物件落地之声不绝于耳,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东关旅和虎儿夹杂在龙族众人之间,变故陡生的时候也是张皇而躲,只见在昏暗的水晶宫残破空间中,天空布满了浮游的大片水幕,地上满是破碎的残骸,大声呼痛的死伤水族,一时之间,这座世上最美丽的宫殿却成了个地狱般的所在。 只见在水晶宫的正中央,那从天而降的“小山”昂然地立在魔族众人的中央,缓缓而动,居然便是人一样地“站”了起来。 东关旅和虎儿张着大口,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逐渐“站”起来的“小山”,在昏暗的空间中缓缓伸出头、手脚,最后便形成了一个大约有三五个人来高的巨大人形。 这样的人形,两人是绝对不陌生的了。 因为这样的人形,居然便是另外一个“星箭巨人”! 只见那星箭巨人形貌肥短,一双手臂也像是发育不良似地,既短小又古怪,但是这巨人的双腿却极为粗壮长大,整个模样有点像是串在两根筷子上的一颗蛋。 在昏暗的空间中,只见鹰黑翎昂然地站在巨像的旁边,仿佛正在欣赏龙族众人张皇而逃的狼狈模样,远远望过去,鹰黑翎的身影因为光度不足,看起来不甚清楚,但是胸口处却淡淡地浮现出一道黄色的星芒。 看见这样的星芒,东关旅和虎儿也不禁惊呼出声。 “星箭传人!” 原来,这位魔族王子居然也是个能够掌控星箭巨像的星箭之族! 这时候,东海龙王敖刚在极度的混乱之中,却仍然没有失去镇定,他一边闪躲着从天而降的碎裂之物,一边大声吼叫,安抚众人的情绪。 他转头一看,眼见鹰黑翎等人身旁突然立起了这样一个巨大人形,心中震骇之下,便对着身边一群亲兵大叫。 “冲!先宰了那些魔族混蛋再说!” 他虽然贵为龙族之王,但是遇上这等战阵之事却仍然极为勇敢,大吼发令之后,便身先士卒地冲了过去,几十名亲兵见龙王自己如此勇猛,当然也不好畏缩,于是便持着兵器,排开人群,跟着敖刚向魔族众人处冲了过去。 鹰黑翎冷然地看了这群冲杀过来的龙族劲旅,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身子一闪,胸前的星芒在黑暗空间中刹眼即逝,紧接着整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星箭巨像的身后。 然后,那星箭巨像便像是活了一般,开始像常人一样地挥动手臂,便活生生是个身手灵动的巨人。 敖刚众人攻到的时候,所有魔族众人心领神会,相互对望几眼,便闪身到巨像的身后躲着。只见东海龙王敖刚手上使着一柄沉重的巨斧,“铮”的一声便砍在巨像的腿上。 只是这一砍却让他吃足了苦头,那巨像的躯体四肢都像是金属一样的坚硬非常,敖刚这一斧又是使足了全力,击在巨像腿上时,一股剧烈非常的巨大力量反激回来,那柄巨斧登时脱手,还重重地斫在一名虾兵的腰上,登时将他切成两半。 而敖刚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这股大力反激回来,龙族的骨殖原就比寻常人族脆落,这股大力一激,便将他粗壮的臂骨震断。 而那巨像此时却挥出双臂,踢着双脚,从它的肚腹中,发出来的却是鹰黑翎的声音。 “今日我就要你们龙族全数毕命于此!”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巨像出手如风,“呼”的一声弯腰横扫,三四名龙族兵将登时便被它扫得筋骨断折,那巨像回身一跃,在地上踩了几步,巨大的震动之下,又有十数名龙族兵将被它踩成肉酱。 一时之间,鹰黑翎掌控着巨像杀红了眼,闯入龙族众人群中时便像是冲入兔群的猛狮,摧枯拉朽,所到之处,龙族众人不是被打得筋骨断裂,便是被它踩得死伤狼藉。 不多久,水晶宫中近千名龙族已经被鹰黑翎杀了数百名,满地都是龙族红绿相间的鲜血,放眼望去,尸横遍野,惨烈非常。 这一次鹰黑翎的行动显是有备而来,当他驾着巨像在场中大肆屠杀之时,其余的魔族之人便守在水晶宫的各个出口,只要有人想用出口逃走,登时就是被魔族诛杀的命运。 东关旅、虎儿、龙二公主、龙三公主和关龙儿在混乱的人群中四下逃窜,两位公主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对于如何在混战场面中保住性命都是知之甚详,龙三公主指挥众人手拉着手,紧紧靠在墙上,因为鹰黑翎残杀众人的场合都是在中间空旷之处,如此一来,便暂时不会被巨像攻击,而魔族众人此时都守在出入口之处,也不会前来找他们麻烦,是以一时间,众人还算没有什么直接的威胁。 只是随着鹰黑翎的残杀,场中的龙族兵将已死伤越来越多,背靠在墙上虽然能够逃过一时,却不能永远保得安全,但是眼前状况如此危急,虽然明知道过不多时就会再度出现危险,也只能暂时死守在此。 果然,过不多时,场中的龙族兵将已经越来越少,鹰黑翎驾驭的星箭巨人手上、身上溅满了龙族兵士们或青或红的鲜血,只见那巨像张开双臂,对着天空狂声吼叫,叫出来却是鹰黑翎的声音。 “龙三公主!龙三公主!你在哪里?把你的孽种儿子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龙三公主紧紧地将关龙儿抱在怀里,东关旅和虎儿也个自抡起捡来的兵器,守在两母子的前方,一旁的龙二公主秀发零乱,一身的高贵锦服为了行动方便,早已把下摆割去。 几个人虽然都是身怀绝艺的不凡之士,但是以血肉之躯遇上了星箭巨人,不论你有多大的本领,最后还是抵不过强大机械的力量。 在阴暗的空间中,龙二公主不经心地回头看看了众人,一看之下,明亮的眼睛突然睁着极大。 因为此时,在东关旅、虎儿的头上,也开始幽幽地亮起了淡红色的星芒。 “你……你们和他……”龙二公主吃惊地问道:“都有同样的星星光芒吗?” “有也没有什么用处啊……”虎儿苦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都有驾驭星箭巨像的能力,只是眼前却只有鹰黑翎手上有巨像,这叫无法可想。” 龙三公主搂着关龙儿,仿佛只要抱着他,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烦忧,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着关龙儿覆额的头发,东关旅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子二人,眼神温柔,但是为了顾虑到关龙儿对他的排斥,他并没有过去和两人在一起。 看了关龙儿的小脸一会儿之后,东关旅的眼睛却突地睁大起来。 龙三公主看见他惊讶的神情,只是淡淡地一笑。 “很惊讶吧?他居然也有你的星芒。” 第六章 千年猴王·星箭之族 听见龙三公主的说话,虎儿惊讶地看着关龙儿,果然看见他的额头上也有着星芒。 只是关龙儿的星芒和东关旅的不同,东关旅的星芒是淡红颜色,但是关龙儿的星芒却闪着湖绿的微光。 纵使光芒的颜色不尽相同,但是那闪烁的奇异微光却是一样的神秘。 这个孩子,便是东关旅自己的亲生骨血,是他在这个世上血缘最亲近之人…… 一念及此,东关旅露出温和的神情,伸出手来,便忍不住要去摸摸关龙儿的小脸。 但是关龙儿的感觉却是十分灵敏,他在龙三公主的怀中似是沉静不动,没有什么表情和反应,但是东关旅这一伸手,小童纤细的身子却突然一阵颤抖。 龙三公主微微一惊,暗叫不好,但是一时间却已经来不及制止,正要将关龙儿抱离开一些,但是怀中的关龙儿却开始发出强烈的雷电光芒。 “龙儿!”她惊惶地大声叫道:“不行!” 只是这一叫却已经迟了,只觉得怀中的关龙儿猛然用力一挣,发出强烈的电流,龙三公主虽然自己有着雷态力量的感应,对于强烈雷电力量比较没有那么害怕,但是手上股大力袭来,便像是被数千根钝针同时刺在身上。 “啊呀!”一声惊叫,龙三公主双手一松,却已经被关龙儿挣脱。 只见关龙儿“噗”的一声双脚落地,小小的身躯微一停顿,脸上的神情却是茫然失神。 “不要爹爹……”只听见他喃喃地念道:“不要爹爹……不喜欢……” 一边喃喃自语,小小的双脚迈开,像是轻烟一样地奔飞得极快,这几步一跑动,却让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此刻关龙儿前奔的方向,便是鹰黑翎置身其中的那个巨大星箭巨像! 龙三公主被关龙儿的巨大电力震撼之下,整个人的双手酸软,双腿便像是灌满了醋一般,一时间却无法前行。东关旅看见关龙儿陡地挣开母亲的怀抱,摇摇晃晃地快步前行,心中也是惊骇莫名,一个纵身便打算冲向前去,将关龙儿拉回来。 便在此时,鹰黑翎却已经看见了这边发生的变故,他虽然置身在星箭巨像之中,但是眼睛却仍然极为锐利,一转眼看见关龙儿从众人群中快步奔了出来,眼神中更是露出残狠的狰狞神情。 只因为有了这个孽种,他和龙三公主的情缘才无法持续下去! 这位魔族王子是魔族数百年以来不世出的英雄豪杰,平日甚得魔族中的少女们倾慕,但是他的心思却全数放在龙三公主身上,当年两人可算得上是两情相悦,若不是她后来在碧落门出了那样大的变故,此刻两人定然是一对情深爱重的爱侣。 只是此刻,龙三公主对待他的态度却比不相干之人还要不如。 就因为有了这个孽种! 愤怨的怒火中,此刻鹰黑翎只看见关龙儿小小的身影从前方狂奔过去,他掌控巨像的能力已经小有心得,虽然还不能完全发挥它的全数奇能,却已经可以驱前策后,动静自如,于他便狂吼出声,整个重如小山的巨像“砰隆砰隆”地出脚横扫,便要将这小童生生踩死在脚下! 看见鹰黑翎和巨像不由分说便向关龙儿发动攻击,龙族众人又惊又怒,离它最近的东关旅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却楞在当场,被它重如大山、快如风火的快速举动吓得脑筋一片空白。 便是这一迟疑,鹰黑翎已经越过他,追向关龙儿。 一旁的龙三公主却比他镇定许多,杏眼圆睁地怒声大叫。 “别打他!他只是个孩子!”她高声怒叫。“有种冲着我来!” 只是鹰黑翎对这些叫声吼声却仿佛一点也不在乎,眼中几乎冒出火来,不论如何,都只是死命地盯着关龙儿奔跑的小小背影。 然后,他便像是个追逐小鸡的猛狮一般,发出狂吼向着关龙儿的身后追逐而去! 这变故陡然发生,一时间已经没有人能够追得上鹰黑翎和关龙儿,只见关龙儿小小的身躯虽然狂奔向前,但是鹰黑翎驾着星箭巨像在后方“轰铜轰铜”的快步前进,步伐虽慢,跨出一步却几乎是小童的十倍,眼见登时便是被他踩个正着的悲惨命运。 龙三公主狂声大叫,声音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东关旅和虎儿甩开身上的长袍,没命地往鹰黑翎和关龙儿的方向奔去,但是眼看着星箭巨像已经快要追上关龙儿,两人却仍然在百步之外的距离。 便在此时,只听见“轰”一声闷响,整个水晶宫又开始震动起来,鹰黑翎追得凶狠,一张脸因为仇恨扭曲得变了形,也因为追赶的动作极为猛烈,却没有注意到水晶宫中这时候的震动。 此时他的星箭巨像迈开步伐,眼见关龙儿已经在眼前,小小的身形快步前奔,但是却已经距离自己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只要多迈上一步,这个害他和龙三公主情缘不再的小孽种便要消失在这个世上! 于是鹰黑翎再不迟疑,“呼”的一声跨出一大步,登时便往关龙儿的头上踩下去。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鹰黑翎居高临下,只待那千钧之重的大脚踩下去,立时便要将那该死的小童踩个稀烂。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关龙儿仍然是奔跑的势子,小小的脑袋却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丝毫没有惊惶的表情。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看见小童这样淡然的神情,鹰黑翎只是略为诧异,但是扭曲狰狞的神情依然不变,一咬牙,仍然向关龙儿当头踩了上去! 然后,只见小童的身上冒出蓝色的火光,火光中,一颗小小的光点浮游而出。 东关旅和虎儿远远地看见这样的光点,两人心中陡然一震,却有了几许松了口气的感觉。 因为两人当日便吃过这光点的苦头,知道这是关龙儿雷电力量的精华,不用说人体,就是山峦石头被它击中也要碎散开来。 果然,那光点击中了鹰黑翎的星箭巨像时,发出了砰然巨响,只见整个巨像泛出蓝色的微光,像是雷殛电闪一般地猛然一震,便像是一座山似地向后翻倒! 因为翻倒的势子太过猛恶,还在地面上造成了嗡嗡的震动。 但是这样一记雷击却似乎没能对巨像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将它震得翻倒在地。 众人的心中,此刻都是同样一个念头,只希望鹰黑翎的巨像翻倒之后,再也不要起来,最好从此一蹶不起。 因为如果它还能再起来的话,很可能今天身处水晶宫的人,真的便像鹰黑翎所说的一样,没有人可以生还此地。 但是,在众人忐忑的注视下,那巨像翻倒在地的姿势却已经缓缓挪移,只见它长大的双脚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便“砰砰”两声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 然后,肥短的身躯便像是午睡初醒似地,以某种极高难度的方式缓缓挺腰起身。 最重要的是,刚刚关龙儿发出的电击虽然将鹰黑翎的巨像击倒在地,但是此时巨像却像是一点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仿佛只是跌了个无关痛痒的跟头。 如果它觉得无关痛痒的话,那么接下来要倒大霉的,当然便是在场的所有人了…… 只见鹰黑翎巍然地站立在关龙儿小小的身躯面前,他置身所在的星箭巨像至少有五个大人那么高,关龙儿站在他的跟前,更像是参天古木前的一株小草。 这一瞬间,龙二公主已经转过头去,因为她已不忍心看见小童尸横当场的凄惨画面。 鹰黑翎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看着关龙儿小小的身影,方才他被关龙儿的强大电力所震,一个不备便被他的巨大能量震倒,但是也因为这样一倒,鹰黑翎却知道了关龙儿的强大力量已经到了极限,但即使是这样的极限,却仍然无法和星箭巨像的能力匹敌。 因此,虽然有了小小的挫折,但是今天要将东海龙族全部覆灭的心愿仍然是垂手可得的容易之事。 静。 整个水晶宫中,此时哀嚎之声已经止歇,方才那种地狱般的狂吼震动也已经沉寂下来。 但是在这样的静寂空间中,却有着某种令人无法不注意的震动之感。 寂静的空间中,有着嗡嗡的震动。 鹰黑翎有些不安地环视一下四周,最后,还是把冷峻的眼神投向地面上的关龙儿。 他狰狞地笑着,正要发动巨像将这个小童击死,却开始发现小童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黑云! 在关龙儿的身后,此时不晓得为什么,却出现了像是排天而来,简直要将天空占满的黑云! 此时在关龙儿的身后,便是水晶宫的大门,那水晶宫整个宫殿几乎都是透明的所在,大门附近虽然没有宫顶那样晶莹剔透,仰看游鱼,但是却也能够隐约看见宫外的水波粼光。 而出现“乌云”的,便是那片大门四周的水晶,只见那一大片的水晶此刻已经阴暗下来,便像是白天里突然阴风阵阵,让乌云遮住了天光,开始出现了鬼哭神号的气息。 乌云密布的空间,阴风惨惨的世界。 但是这样奇诡的气氛,却仍然无法阻住鹰黑翎攻击关龙儿的必杀一击! 于是他挥动星箭巨像的短小之手,跨出右足,便要将这小童踩死当场! 鹰黑翎驾驭的星箭巨像,这一脚永远没能踩得出去。 因为那片头顶上的黑云,此时却已经逼近到无法正视的近处。 然后,整片水晶宫大门上空的巨大屋顶,便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地全数轰然而垮! 轰隆! 排山倒海而来的,居然便是那根已在东海龙族的深海海底屹立千年的“定海神针”! 这“定海神针”虽然称之为“针”,但实际上却是一根数人合围的巨大铁柱,方才东关旅等人从水晶宫旁经过时,便曾经见到这根硕大到令人讶异的巨大铁柱。 而据龙二公主所说,上古时代居然还有天神曾经用这根铁柱权充“趁手”的武器! 不管传说如何,此时这根“定海神针”此时却成了水晶宫的灾难,因为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这根长大无比的铁柱居然已经倾倒,倒下的方向便是水晶宫的大门! 这根巨大铁柱位于水晶宫大门口附近,此时一倒,众人才看见它的顶端原来包着金光闪闪的子,只见那“定海神针”从直立缓缓倾斜,缓缓下压,终于将水晶宫的宫顶打破一个大洞,整根铁柱横了进来。 只是这水晶宫中的奇异力量果然极为不凡,虽然宫顶破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大洞,但是上空的东海之水仍然无法冲刷而入,只是像一大片一大片的无数水幕在半空中游移。 鹰黑翎看见这根巨大铁柱像是最可怕的巨怪一样从半空中压了下来,纵使原先有千百个想要将关龙儿杀死的念头,此时大惊之下,登时向后急步而退,想要躲过这石破天惊的当头一击! 便是这样张皇的一个倒退,他掌控的星箭巨像一个站立不稳,又像是一座小山似地砰然跌倒,跌倒之处,几乎便是方才同一个地方。 只见那巨大的“定海神针”缓缓倾倒,棒头指向的便是鹰黑翎的方向,但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巨大铁棒,倾倒时的速度却极为缓慢,不像是自然的倒下,倒像是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无比之人,拿着这根巨大铁棒,将它既轻又缓地放倒。 只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除非他是个身高数百丈的巨人,否则绝不可能如此轻缓地让定海神针这样慢慢倒下。 不,说它“倒下”似乎也不太正确。 因为此刻这根巨大无比的“定海神针”,便像是稻草一般,缓缓地凌空悬着,棒头穿破了水晶宫的大门,缓缓而倒。 但是等到距离地面约三五丈之处,它便停止了倒下的动作,悬空静静地不动。 而在这“定海神针”的另一端,小童关龙儿便静静地站在那儿,不避不闪,连一丝丝恐惧的神情是没有,仿佛这根巨铁真的便只是一根稻草,悬在他的头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鹰黑翎又惊又惧着看着“定海神针”巨大的棒头悬在自己的上空,虽然看似停止,但是那压迫之感却令人屏息,仿佛连头皮都要发炸了起来。 他所掌驭的星箭巨像虽然巨大神勇,但是比起这根巨大铁棒来,却要小上许多,他惊疑地仰着那悬在头上的棒头,心念微动,便驾控着巨像往旁边挪了几步。 只是,随着他的动作,那巨棒“定海神针”居然也跟着缓缓而动,仍然将棒头悬在鹰黑翎的头上。 仰着头,顺着黑黝黝的巨大棒身看过去,只见在棒身的尽头处,却站着关龙儿小小的身影。 此时鹰黑翎所处的奇异位置和关龙儿大约有二十步之遥,远远看过去,小童的眼睛幽然而亮,仿佛正在想着什么难解的问题,而在这样的阴暗角度中,鹰黑翎这才看见了关龙儿头上那淡淡的绿色星芒。 星芒? 一念及此,鹰黑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难道这个小孽种也是星箭族人?为什么连东海龙族之中也有星箭族人? 当然,这魔族王子便是再聪明百倍,也无法在片刻间理解出个中的牵扯,正在惊疑之时,却看见远处的关龙儿又有了奇异的动作。 只见关龙儿小小的身躯周遭开始发出淡淡的蓝光,但是那蓝光映上他额上的星芒,却更显得迷蒙神秘。 此时,关龙儿身上的蓝光渐渐开始扩散,逐渐蔓延,包裹住的居然便是那根巨大无比的“定海神针”! 整个水晶宫中,此时的光度因为宫中的残破显得极为阴暗,众人的眼光却都集中在关龙儿的蓝色光晕之上。 小小的龙族孩童的头上,此时悬着巨大无比的“定海神针”,而巨大铁棒的棒头,却静静地指在鹰黑翎的星箭巨像头上。 淡淡的蓝光,此时已经几乎浸染了整根“定海神针”。 看见这样的景象,龙二公主忍不住喃喃说道。 “龙族奇祸,解之兮小子…… 定海神铁,猴王兮威震天地…… 蓝衣神人,护我龙神万古平安兮……” 东关旅有些发楞地听着她再次说着龙族的谶语,当初茫然不知的话,此时印证眼前的情景,却已经开始清晰起来。 眼前拯救了东海龙族,不致于灭在鹰黑翎手里的,很可能便是这个小童关龙儿。 龙族奇祸,解之兮小子。 而他赖以对抗鹰黑翎的,很可能便是这柄沉在海底千年的“定海神针”! 只是那“猴王”二字,又该怎样解释呢? 便在此时,场中又起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那巨大无比的“定海神针”,此时却像是发散着什么烟雾一般,开始从铁棒的中段飘出极细极小的碎屑。 而那密密实实的“碎屑”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略作盘旋,便往关龙儿的身上开始环绕。 随着那无穷无尽的“碎屑”飘出,整根巨大的“定海神针”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地逐渐变短,变小。 相反的,在棒身底部的关龙儿却像是罩上了甲胄一般,身体逐渐增大,形貌也开始转变成金属巨像。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只是眨眼工夫,关龙儿便已经被那无穷尽,从“定海神针”飘出的“碎屑”包围成一个巨大的人形! 而那根长数十丈的“定海神针”,此刻却已经缩短变细,成了大约几丈来长的铁棒,静静地飘在空中。 此时,关龙儿幻化而成的巨像也已经成形,和鹰黑翎掌控的巨像遥遥相对,两人的身量居然一般大小,都是三五个大人高的巨人形貌,只是关龙儿幻化而成的巨像肩宽腿长,比起鹰黑翎的巨像要更具人形。 但是,东关旅和虎儿此时却已经看出,这具从“定海神针”幻化而来的巨像,同样也是一具不折不扣的星箭巨像! 在东海龙族的海底沉睡千年,居然也有这样一具星箭巨像! 关龙儿的巨像对着空中虚手一招,那短了许多,也细了许多的“定海神针”便到了手上,只见那“定海神针”虽然已经缩小了那么多,持在关龙儿的巨像手上依然长大无比。 只见关龙儿对着鹰黑翎微微一指,手上的定海神针便“呼”的一声,声势惊人地在水晶宫的地面上打出一个大洞。 看见这定海神针如此猛恶,这样一棒如果击在自己身上,不管星箭巨像有多么强韧坚固,只怕也是登时打出一个大洞。 魔族王子鹰黑翎和龙三公主一样,都是久经战阵的出色战士,此时看见关龙儿的声势,他自知这一役已经无法讨得了好去,于是只得愤恨地瞪了龙族众人一眼,便默然领着魔族手下从水晶宫的大门海水深处离去。 此一役东海龙族虽然没有像鹰黑翎预言的一般,被魔族全数歼灭,但是在鹰黑翎的星箭巨像肆虐之下,整个水晶宫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龙族中人更是死伤无数。 虽然如此,毕竟东海龙族还是侥幸在此一役中幸存下来,而他们能够保得性命的最重要关键,却是一个原先被认定为龙族之耻的混血孩子。 关龙儿手持“定海神针”,一招逼退魔族王子鹰黑翎的景象,从此便在龙族传颂千年。 而这柄“定海神针”,从此便成了东海龙族最神圣的宝器,一直到千年之后,仍然是浩瀚东海中最令人神往的传说。 直到千年之后,另一位威震人间神界的神猴英豪再次来到这个深邃的海底,抢走了这柄不世出的神兵利器,创造出另一段同样传颂千年的西游传说。 此当然是后话不提。 第七章 九个洞口只有一个能生还 关龙儿以“定海神针”打退魔族之后,身处在水晶宫中的龙族虽然死伤惨重,但是毕竟还是保住了整个龙族的命脉,东海龙族众人除了庆幸之外,更是感佩两位龙王公主的功劳和恩泽。 这两名昔年勇猛善战的公主本就是龙族子民们极为景仰的对象,后来虽然因为情爱的关系,两人被迫流放在石窟之中,但是昔日的英姿功业仍然深刻地留在众人的脑海之中。 这一次,关龙儿以一个小儿的幼弱之姿,却独力打退了有史以来最强悍可怕的对手,龙族子民的思绪单纯,对于豪杰英雄本就有着极为痴迷的崇拜,此刻这个青口小儿立下如此伟大的传奇功业,更是成了东海龙族最崇敬的对象。 因此,不管关龙儿当初的出身为何,只因这次他立下了如此的伟大功绩,东海龙族的众人便齐声拥载,迫使东海龙王敖刚不得不颁布命令,将龙二公主、龙三公主、段关两名龙儿正式迎回王族,并且宣布接纳当年被龙族王室害死的段紫垣,为他的生前名声平反。 龙二公主、龙三公主对这类的俗世虚名本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顾虑到段龙儿和关龙儿两名幼子的成长,不愿他们再受到别人的折辱,也就勉强答应回到东海龙族。 两名公主答应回到东海龙族之后,族内子民更是欢声雷动,虽然水晶宫经过鹰黑翎的肆虐之后已经残破不堪,要修复成原来的豪华壮丽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但是东海龙王敖刚仍然宣布为了庆贺龙族打退强敌,在水晶宫中大宴数日,整个龙族在残破的水光粼粼中欢宴畅饮,高唱谈笑,气氛极为热闹欢乐。 在龙族的欢声雷动之中,龙三公主和昔日的旧属、好友开怀畅饮,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战阵之间狂饮美酒,在酒意间杀敌无数的雄壮气慨。 但是酒酣耳热之际,她偶一回头环视,却在人群中看见静静地坐在那儿喝酒的东关旅。 原先欢乐畅然的笑容,这时候却缓缓敛去。 只见东关旅和虎儿静静地坐在人群的最角落处,当初敖刚宣布龙族重新接纳两位公主之时,也已经得知东关旅的陆上人族身分,也知道他便是关龙儿的生身父亲,敖刚曾经当众宣整个东海龙族不能为难东关旅和虎儿两人,以东海龙族对人族的敌视程度,这已算是对龙三公主做了极大的让步。 但是此刻东关旅和虎儿闷闷地厕身在龙族的欢乐人群之中,两人不发一语地慢慢喝酒,也没有任何龙族子民去理会他们。 龙三公主静静地看着东关旅,只见他年轻的脸上有些酒后的通红,额上有着汗珠,呼吸仿佛有些不顺,喝起酒来还有时会呛咳。 最重要的是,那落寞的神情,在龙族众人欢乐的衬托之下,更是清晰而明显。 龙三公主的脸颊微现酡红,酒意醺然下的容颜更增艳丽。 但是在那绝代芳华的脸上,却也隐隐露出了同样的落寞神情。 在她的身边,此时传来了轻轻的锦衣窸索声响,在龙族众人欢畅的酒意笑声中,却听见一个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想些什么?” 龙三公主回头,看见龙二公主同样脸颊微有酒意,对她露出谅解的笑容。 然后两人也静静地并肩喝酒,远远地看着东关旅不时深吸一口长气的喝酒神情。 那神情之中,除了落寞,还是落寞。 看了一会,龙二公主深深地吸了口长气,看着龙三公主,眼神中有着奇异的神采。 “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在嘈杂热闹的欢畅声中,虎儿闷闷地喝了口酒,喝着喝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辈子没有想过酒里边会有海草的味道,”虎儿摇头苦笑道:“怎么他们这里是用海草酿酒的吗?” 东关旅看着他,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虎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干嘛叹气啊?没吃饱是吗?” 东关旅静静地看他,过了一会,突然说道。 “我对你不起。” 虎儿微微一怔,随即勉强笑道。 “你说什么屁话?我听不懂,”他皱着眉瞪了东关旅一眼。“而且我不想再听这种狗屁话,知道吗?” “你不想听,可是我却不能不说,”东关旅静静地说道:“因为我,你也许一辈子都要住在这儿了,也许一辈子只能喝这种海草酒。我真的对你不起,也不晓得怎样才能报答你的恩情。” “不是说不要说这种屁话了吗?”虎儿怒道:“是兄弟的话就不要和我说这种鬼话!跟你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东关旅淡淡一笑,果然不再说话,又仰头饮了一杯海草苦酒。 便在此时,他的眼前突然被雍容华美的光采占满,东关旅微微一怔,却看见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已经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只见龙三公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凝望着他,神情却有些复杂。 东关旅勉强打起精神,尽量露出热切的笑容。 “你们怎么来了?来来来,大家这样高兴,我们来喝几杯酒。” 龙三公主和龙二公主对望一眼,便在东关旅和虎儿的身边坐下。 虎儿闷闷地看着两人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仰头又“咕嘟”灌下一杯苦酒。 看着虎儿的神情,龙二公主笑道。 “我们这儿的大宴,还可以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样热闹过了。” 东关旅点点头。“很好。” “很好?那是什么意思呢?”龙二公主饶有深意地问道:“是我们这里很好,还是和龙三母子两人相会很好?” 东关旅淡淡地笑道:“都很好。” 龙二公主又看了龙三公主一眼,两人似是已经有了同样的谅解,于是龙二公主便静静地说道。 “如果我问你,如果你有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在龙族过一辈子,还是想要回到陆上去?” 东关旅还没回答,一旁的虎儿却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样说不是欺负人吗?明知道我们一上岸就会死,还问这样的话?” 龙二公主冷然一笑。“我从来不欺负人,也从来不说废话。 我现在再问你一次,如果有选择,你会选择留在龙族,还是想要回到陆上?” 东关旅迟疑了一会,看了看龙三公主,又看了看虎儿,深深地吸口长气,大声地说道。 “我自己留在什么地方都不要紧!因为要到龙族来,是我自己想要见到龙三公主和关龙儿的。 但是虎儿却只是因为我要来,才陪我来的,所以如果有机会能够再回到陆上,我自己不重要,但是如果能让虎儿回去,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瞪了他一眼,也大声地说道。 “你是酒喝多了是不是?谁告诉你我想回去的,这里又凉又快活,谁说我想回陆上去的?” 龙二公主笑道:“很好,你既然这么喜欢龙族,那我就不用费神找法子送你回去了,大伙皆大欢喜,什么事都不用多麻烦。” 听见她这样耐人寻味的说法,东关旅眼睛一睁,知道这位龙族公主必有深意,于是推了虎儿一把,急切地问道。 “真的有法子可以送我……不,送虎儿回去吗?只要有法子,便是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有虎儿吗?”龙二公主饶有深意地看着他。“那你自己回不回去?” 东关旅愕然,忍不住看了看龙三公主,又回头看了看虎儿,一时间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龙三公主柔柔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能够想这么久,我已经很高兴了,这一次你能这样排除所有艰难来看我们,我和龙儿已经很感激了。 虽然他一时间还不能接受你,但我是他的母亲,我知道他还是很高兴见到你的。 但是我们这东海龙族,毕竟不是适合你居住的地方,就好像要我到陆上去居住,也是无法接受一样,“她温和地伸出手来,轻轻将东关旅的手握住。”所以,如果有法子的话,你还是可以照自己意愿去做的,即使你回到陆上,等以后龙儿长大了些,我们还是可以去看看你的,是不是?” 东关旅咬了咬嘴唇,听见她这样宽容的说话,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龙二公主轻轻一笑,凝望着东关旅。“这么说,你也想回陆上的了?” 东关旅迟疑了许久,最后才缓缓地点点头。 龙二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伸出手来握住龙三公主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静静地说道。 “要避开龙族的魔力,回到陆上时不致闭气而死,在我们王族中,的确是有办法的。 在水晶宫的后方极远之处,有一个叫做‘无忧神洞’的所在,根据故老相传,从那儿出去,是可以避开龙族魔力,生还人间的。 这个所在,本来是龙族的禁地,只有王族之人才可以前往,但是因为我们的体质不受龙族魔力影响,上下陆地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这个神洞对我们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千百年来,东海龙族对陆上之人印象极差,便是偶有陆上之人前来,是不是能够生还回去,我们根本就不在乎,所以这个‘无忧神洞’就长年地搁在极远之处,根本不会有人过去那儿。 我也是在年少时因为卜筮预知的本领,才在一个偶然机会中得知我们东海龙族有这样的所在。 因此,如果你们想要生还陆上,这‘无忧神洞’便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就这么简单?”虎儿有些怀疑地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困难障碍,就只是从这个什么神洞出去这么简单?” “要说简单,其实还是有些困难的,”龙二公主笑道:“因为这‘无忧神洞’之地共有九洞,其中却只有一个洞能通往陆上,其余八个洞都是死路。 这个‘无忧神洞’所在之处在海底,不像水晶宫和石窟一样是旱地,每月只有一次,因为海流冲刷的缘故,洞外的海水会全数退去,但是这退去的时刻也不过是一个对时。 从水晶宫走过去‘无忧神洞’要耗上几乎半个对时的时间,扣去行走的时刻,真正能进入洞中的时间只有片刻。” “这样还叫‘有些困难’?”虎儿怪声叫道:“只有片刻的时间,而且九个洞中只有一个能通往外面,如果进错了洞呢?又会怎样?” “我们的话,大概不会怎样,”龙二公主摇摇头。“只会被困在海水倒灌之中,数百丈的距离,只要游回来便是。” “那是你们不会怎样啊!”虎儿没好气地说道:“你们龙族可以在水中自在呼吸,但是我们一泡进死洞,不就摆明注定溺死在那儿了吗?” “你这人真的性子很急,是不是?”龙二公主有些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我话都还没有说完,你在那儿喳呼些什么?” 看见两人仿佛又要斗起嘴来,东关旅连忙说道:“他这人只是个性急了些,你不要和他计较。 那‘无忧神洞’如果真有九洞,而且只有一个洞口是正确的路途,那我们要出去的话,又该如何?” 龙二公主耐人寻味地微微一笑,看了龙三公主一眼,悠然地说道。 “这正确洞口的位置,的确是龙族中一个重大的神秘,向来只有历代的龙王可以知悉……” 听见她这样说,虎儿眼睛不禁又睁得老大,正要开口之际,却被东关旅顶了顶肋骨,示意他不要打断龙二公主的叙述。 看见两人的动作,龙二公主淡然一笑,这才缓缓地说道:“只是当年龙三要前去鲁国羊城之前,我父王本来是要将龙王之位传给她的。 只是当时魔族邀得很急,说如果没有把握时间攻入碧落门中,便无法分得碧落门的秘奥,于是便将传位的仪式暂缓了下来,等龙三和鹰黑翎从羊城回来再盛大举行。 只是后来的事,你们当然也知道了…… 不过大位虽然没有传成,一些历代龙王该当知晓的事,我父王因为对老三特别宠爱,便提前说给她听。 所以……” “所以,”虎儿兴奋地说道:“所以那‘无忧神洞’的正确位置,龙三公主当然也是知道的了?” 一旁的龙三公主听了龙二公主的叙述,也点了点头。 “正是。” 她微微沉吟了一下,便凑在东关旅的耳旁,对他说了无忧神洞的正确所在。 看见龙三公主奇异的举动,虎儿有些愕然,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一旁的龙二公主却冷冷地说道。 “这洞口的奥妙,历代以来只有东海龙王得以知悉,现下我三妹虽然答应帮助你们,但是龙族的祖制却不可轻废,因此她只能告诉自己的夫婿知道,不相干之人,却是不能让他听见的。” 此时虎儿知道自己已经有希望可以生还陆上,心情自然大为雀跃,虽然这时候龙二公主说出来的话略有带刺,但是狂喜之下,却也不再和她计较。 几个人主意既定,便差了个虾兵去向东海龙王敖刚禀报,对于这个千百年来龙族不曾出现过的要求,敖刚的心中有些不喜,但是今日两位公主的功劳极大,日后保卫龙族也得仰赖关龙儿,只得勉强应允。 但是敖刚却坚持,碍于祖制,这无忧神洞之处只能由他带领东关旅和虎儿前往,除此之外,像龙二公主、龙三公主、关龙儿等人都是不能一同前去的。 东海龙王敖刚此举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龙二公主和龙三公主两人久居龙族,知道王族之中果然有着这样的制定,而加上敖刚在与魔族争战中伤了骨头,此时能够答允带东关旅和虎儿两人前去无忧神洞,已是极大的让步,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此时凑巧便是一月一次的退潮之期,于是东关旅和虎儿便在水晶宫外和龙族众人拜别,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紧握双手,两眼相对时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却不知道该当从何说起。 只见那小童关龙儿仍然不愿前来和东关旅相见,只是远远地坐在“定海神针”的下方,神情淡然,眼神却看着遥远虚无之处。 看着龙三公主明艳的脸庞,想起今后她便要带着关龙儿在这深海海底终老一生,与她母子二人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想到此处,东关旅忍不住心头一酸,便掉下泪来。 龙三公主看着他两行眼泪流了下来,眼眶也是一红,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 “其实,你想要看看我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她柔声地说道:“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个玉丝吗?” 东关旅点点头,便从怀中取出当年龙三公主送给他的玉丝,在龙族粼粼的水光天空下闪着润泽的微光。 “日后只要你想念我和龙儿,便到这东海之滨来,将玉丝放在水中摇晃片刻,我们就会知道你来了,”龙三公主温柔地将那玉丝挂在东关旅的颈项之上。“还有,我不是也说过吗?日后等龙儿长大了些,我也会带他去看看你的……” 东关旅红着眼眶还想说些什么,此时敖刚却已经差人前来催促,打算趁着退潮之际带他们二人前往无忧神洞。 于是众人便在这水晶宫前挥泪而别,东关旅和虎儿并肩朝着远方而去,偶尔回头,却仍然可以看见龙三公主抱着关龙儿不住挥手的身影。 直到最后,他们的身影才在晶莹的东海波光中逐渐消失。 东关旅和虎儿跟在东海龙王敖刚的身后,走了不多时便已经进入海洋之中,那通往无忧神洞的路程果然神秘无比,随着三人的脚步,那深海之水果然不住地翻滚倒退,让出一条小小的道路来。 虎儿张大了口,惊艳地看着这条水之隧道四周的水族景像,仿佛置身在一处极大的水箱之中,四周却全是翩然游动的各类水族。 东海龙王对这两个陆上之人依旧没有什么好感,一路上只是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愿和他们说,东关旅和虎儿也不去勉强他,只是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三个人一前两后地在深海中的水道不停地前行。 过了不久,三人果然已经走到了一处极大的深海洼地,只见在那洼地的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九个一人大小的深洞。 只见洼洞的上空,位于深海的海流不住翻滚,好像随时都要倾盆而下。 而且回头一望,三人前来的水道也已经水流没膝,便是此时要后悔走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东海龙王领着东关旅和虎儿走到洼地之上,指着那九个洞口,冷冷地说道。 “这儿便是‘无忧神洞’,九个洞口之中,只有一个可以让你们生还海上,”他森然地看了东关旅一眼,对他招招手。“你来。” 东关旅依言走了过去,敖刚附在他耳旁说了句话,却让东关旅登时目瞪口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时候,“无忧神洞”的满潮之时已到,已经上空的海水已经开始冲刷而下,敖刚冷然地看了两人一眼,哈哈大笑,便纵身一跃,整个身子灵活地跃入水中,登时在水流中消失了身影。 潮水冲刷的空间,只见东关旅仍然呆立在那儿,虎儿看着敖刚笑得奇怪,忍不住骂道。 “也不晓得发什么神经,有什么好笑?”他一转头,看见东关旅愕然的神情,便大声说道:“喂!还发什么呆?快点走啊,再不走就要变成鱼虾了啊!” 看看东关旅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虎儿忍不住便拉了他一把。 “快走啊!你不是知道哪个洞是正确的路,那个龙三公主不是告诉你了吗?” 东关旅睁着双眼,露出恐惧的神情。“她……她告诉说,是右边算来第四个洞……” “那不就得了?”虎儿笑道:“那你还不走?” “可是……可是刚刚东海龙王却在我耳边说,”东关旅惊疑不定地说道:“说左边第二个洞才是正确的出口。” “左边?”虎儿惊声叫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出口?”说着说着,他突然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张大嘴巴,像是想起了天下最惊人的怪事。“你是说……会不会……会不会是龙三公主故意要把你害死?” 两人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那深海之水却更狠恶地冲刷下来,在地上形成无数漩涡,也不住地流入那九个看似死寂深邃的深洞。 九个深洞之中,有八个是一去便无法回头的死亡陷阱。 只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正确出口? 在汹涌的水流中,东关旅和虎儿心中纷乱,一时间却不晓得该从哪个深洞进去。 如果相信龙三公主的话,右边第四个洞口便是两人生还的唯一机会。 但是龙三公主的话,到底能不能相信? 如果龙三公主爱东关旅的话,当然会告诉他真正的出口。 但是如果她的爱比想像中更深更浓,会不会干脆就让东关旅丧送在这深海之中? 性情激烈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冷静地愿意送东关旅回陆上? 是不是她早已决定,自己反正留不住东关旅,就让他丧生在海中也无妨? 那么如果是龙王所说的左边第二个洞口呢? 虽然东海龙族向来痛恨人族,但是以敖刚的龙王之尊,有必要在这一个时刻害死他们两人吗? 如果他真的想害东关旅和虎儿,难道不怕日后龙三公主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真正的出口其实是敖刚指点的那个洞口吗? 无穷无尽的可能,翻搅在东关旅和虎儿的脑海之中。 只是其中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而且是唯一的一个。 如果选错了,便是登时丧命在这大海的深处。 眼前的深海之水,不住的冲刷,眼见已经淹到了两人的胸口。 “走啊!”虎儿在水声中狂声大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东关旅一咬牙,便拉住了虎儿的手。 便在这一刹那之间,脑海中一片清明。 知道了。 潜入晶莹海水之中,整个世界便陡地静寂下来。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经决定要选择哪一个洞口。 于是他便携着虎儿的手,奋力一拨,便就此游进了那深邃无尽的洞口。 第八章 超时代的智者 悠悠的东海之上,碧海蓝天。 凄迷的心神之间,怅怅惘惘。 此刻在碧蓝的海面上随着“鲨板”前行的,便是东关旅和虎儿两人。 这场惊险的龙族之旅,两人终于打破了龙族的魔咒,成为能够生还陆上的两名“不平凡的凡人”。 但是回首看着那一片如同一块大水晶的壮阔东海,想起留在那儿的龙三公主和关龙儿,东关旅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怅惘的情绪。 下一次要再见到他们,却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但是虎儿的心中却又不是这样的念头,他从这样一个奇异的时空中脱离出来,想起一路上的艰苦和可怕,乍见人间的碧海蓝天时,整个人高兴得简直要飞了起来。 “他妈的!这个天杀的东海龙王,竟敢骗我们进入那个死洞,下次看我会不会把他的臭龙筋抽出来!”虎儿在狂风中畅快地大叫。“还好你那个龙三公主真心对你,告诉你真正的出口!” 看看东关旅不住回头的眷恋神情,虎儿在海风中呵呵大笑。 “有什么好难过的?现下你知道他们在哪里了,有机会的话,再去看看他们吧!”他爽朗地且叫且笑,脸上溅满了飞舞的水花。“只不过下一回千千万万,别再把你虎儿兄弟拖下水啦!咱们兄弟里有一个当了龙族女婿,那就仅够了啦!” 东关旅听见他在海风的疾驰当中大叫大嚷,显是兴奋已极,想起这个老友不顾自己可能永陷龙族的危险,仍然陪着他硬闯这个天下最危险的去处,心中不禁感激莫名。 但是这种感激,却已经不用说出口来。 因为真正最大的恩惠,已经不是说几句话便能够感谢得了。 便在此时,东关旅在沉默中已经知道了一件事。 或者说,他已在心中暗地里立下了一个最重的誓言。 从今以后,只要是虎儿要他做的事情,他便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来自碧落门的超时代法宝“鲨板”,此时便带着两人的身影,在碧蓝的大海上划出两道鲜明的白色水痕,向着东海之滨的岸上急驰而去。 “刷刷”的两声水声冲刷巨响,两人俐落地一跃,便从鲨板上滚到了岸旁,两人在沙滩上滚了几滚,身上都是细砂和海草,虽然一脸狼狈,但是能够保住性命,回到这片熟悉的陆地之上,自然也是高兴万分。 东关旅的心思较为细腻,他想起来在东海龙族时龙二公主所说的时间错乱现象,一直颇为挂心。 这回在龙族待的日子说长并不是甚长,感觉上只有几日工夫,但是他经历过鬼域天庭的时光错乱现象,当年他和龙三公主感觉上只在里面待了数十日,但是等到脱身而出之后,问了问别人才知道已是数年的光阴。 这一次在龙族过的日子,会不会也出现这样的结果呢? 所幸,他在在沙滩上游目四望,一不会儿便已经找到当日前来的马车,只见那拉车的马儿仍在附近吃草,看见马儿的踪迹,两人便已经放了一半的心。 策赶着马车在路上走了半日,便遇上了前往山中打猎的猎户,问了问时日,才知道这次龙族之旅的时日和平地并无二致,两人是初九日进入大海的,而此刻却只是十四,算了算两人在龙族也只待了五天。 只是这五天,却已经是世上大多数人一生冒险次数的总和。 两人从东海之滨上岸,行过九夷之国,穿越莒国,眼见就要进入鲁国,走到鲁国国境,虎儿突然间若有所思地看着东关旅,静静地说道。 “停车一下,好吗?” 东关旅微微一怔,便依言停下马车,虎儿笑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呼”地一声,跃下马车。 东关旅睁着眼睛,不晓得他突地跳下马车要做什么,于是大笑问道。 “你个色鬼虎儿,”他自从在楚国得知虎儿的女人缘极佳之后,便常常开玩笑地这样称呼他。“又在耍什么把戏?我们还要赶路回羊城哪!” 虎儿耐人寻味地站在车下,仰头看着东关旅,微微一笑。 “又不是煮锅汤没熄了火种,这么赶干什么?” 东关旅转念一想,发现他这样说也没错,于是笑道。 “好吧!就算你对,不过咱们总得回去把东西还给人家吧!” “不是咱们,是只有你,”虎儿静静地笑道:“我不和你回羊城去了。” “不去羊城了?”东关旅奇道:“为什么不去?” “那我倒要问问你了,你现在心愿已经了,已经去过龙族见过了你的妻儿,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有没有什么大事情要你去做的?” 东关旅想了一下,摇摇头。 “没有。” “就因为这样,你才想回羊城去的,是吗?” “是。”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你大概就待在羊城了,是吗?” “待在羊城没有什么不好吧?”东关旅笑道:“那儿又好玩,又有夷羊前辈指点一些举世无双的知识学问,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那只是对你好吧?”虎儿有些落寞地笑笑。“那种学问你又喜欢,你的义父又在那儿,只是只有一个问题。 羊城是你喜欢的地方,但却不是我喜欢的地方,我虎儿从小长在郢都,吃的,住的,看的,过的日子都在郢都,那儿才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所以你要回楚国去了吗?”东关旅惊讶道:“现在就要回去?” “现在就要回去,”虎儿笑道:“不要忘记,我的兄弟可不只你一个人,记不记得我们还有一个兄弟熊侣在那儿?” 东关旅淡然地笑笑,心中想着一句话,却没有说出来。 兄弟。 那是在三个人都是一无所有的时日里,三个人是兄弟。 只是现在熊侣的身分已经不再是个凡人。 他已经是占地千里,荆国的一国之主。 和当今楚王称兄论弟,无论怎么说,听起来都十分的刺耳。 只是他深知虎儿的个性,却也不会将这种话说出口来。 虎儿静静地站在车下仰头看他,过了一会,才静静地说道。 “你知道我告诉过你的,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是熊侣也是,只要是你们两人的事情,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帮你们的。 你的事是这样,熊侣的事也是一样。” 东关旅看着他爽朗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虎儿……你……你和熊侣之间,还好吧?” 虎儿微微一怔,勉强笑道。 “当然好,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我们离开楚国的时候,你却不是这样说的。” “你听错了,”虎儿冷冷地说道:“我没这样说过。” 东关旅叹了口气。“我可是什么都还没有说哪!只是……” “不要再只是了啦!”虎儿瞪了他一眼。“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都想太多。 熊侣刚刚打败了斗子玉那样的强敌,刚刚接下了这样大一个国家的王位,百废待举,哪有时间来烦心咱们的感受? 再说,他现在的手下能人何只千千万万,便是不需要我来帮他,也是很平常的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只希望能够回去帮他分分忧,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要帮的,就是这样。” “既然这样,那是最好,”东关旅凝望着他,神情坚定地说道:“总而言之,一切都要小心。” 虎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东关旅。“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想再回到楚国的了?” 东关旅想了一下,摇摇头。 “我十六七岁才第一次进楚国,和楚国的感情本就没有你深,而且我在那儿也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了,唯一一个朋友就是你。 对我来说,楚国有的,世上所有其他地方都有,所以我没有那么想回去楚国。” 虎儿点点头,轻轻地吁了口气。 “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了。” 东关旅对他饶有深意地笑笑。“其实我这样说,你也松了一口气吧? 我不想回到楚国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一回去熊侣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当初斗子玉为了把他的世子位置弄掉,还扯出来我们的身世之谜,我如果回去了楚国,那些斗家的人再拿什么‘堵敖之子’的事来作文章,咱们楚国不就永无宁日了吗? 所以我不回去,宁可在碧落门和夷羊前辈他们闲聊过日子。” 虎儿笑道:“其实也没有这么严重,我想我和熊侣说说,大概就没事了,过阵子等大势平静下来,我再派人接你过去。” “这种事,等到时候再说吧!”东关旅淡淡地笑道:“只不过你一定要常常来看我,反正你回去一定会被人打入冷宫,做个闲闲吃饱没事干的肥肚腩,只要想和我聊聊天,喝喝酒,你当然一定要到羊城来找我!” “一定!来年的今日,不是你来郢都,就是我去羊城,我一定喝光你们那儿的古里古怪好酒!” 两人在鲁国城境大笑而别,东关旅坐在马车上,远远看着虎儿瘦小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不晓得为什么,却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寒噤。 只盼这个最重情义的好友今后一切安然无事,等到一年后,能够快快乐乐地两人共饮天下的好酒! 和东海龙族的冒险相较之下,陆上的一切都显得稀松平常,再加上东关旅一身的不起眼打扮,赶着轻盈的破车瘦马,这一路上平平安安,不多时便已经回到了鲁国的都城:曲阜。 看看这座巨大雄伟的城郭,想起几天前离开这儿,打算进入龙族时的惶惑不安,虽然只是短短几天工夫,却已经像是隔世的记忆一般的遥远。 东关旅依着夷羊玄羿的指示,在一处石碑林处进入了羊城,不久后,便已经回到了碧落门。 夷羊玄羿本以为东关旅和虎儿的这趟旅程凶险万分,即使是安然生还也一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看见东关旅没几天就顺利回来,惊讶之余当然也是大大地欢喜。 他领着东关旅先去拜见了义父东关清扬,这位浸泡在保命水液中的域狮奇人虽然全身无法动弹,但是义儿回来他却是知道的,高兴之情,从水纹中不住的荡漾波形便可以得知。 三人像当日前去东海龙族前一样坐在透明管槽前,东关旅娓娓叙说和虎儿闯入东海龙族的过程。 听见龙族中飘浮在半空的大片水幕,龙族的生养年纪,还有那奇异的“潜水夫症”现象,夷羊玄羿听得啧啧称奇。 “那前去龙族之人,回来却已经数百年光阴之事,不只在海中,在许多真人的记载中也有着同样的古怪事例发生过,”夷羊玄羿叹道:“这‘天上一天,人间千年’的事,恐怕是那些奇异世界和我们之间的一些不解之谜吧!这一点当初‘真人’们也曾经对我解说,只是我听了许久却还是不能听懂,最后只好放弃。” 听见东关旅叙述到鹰黑翎驾着星箭巨像出现,却又被关龙儿隐身入龙族的“定海针铁”打退,听得夷羊玄羿目眩神驰。 他在碧落门中日久,最感兴趣的奇事之一便是这类巨大人像惨烈争战的历史,他一生中在和东关旅等人相识之前,虽然在碧落门中听过极多的星箭巨像传说,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此时听见东关旅又在东海龙族中见到了巨像的踪迹,不禁大是兴奋,直嚷嚷说要到楚国去看看那些传说中的星箭巨像。 自此之后,东关旅便在碧落门内住下,平日与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畅谈碧落门中的诸多学问,闲暇时也帮助羊城中人重建这座数百年来声名不坠的神秘名城。 在重建羊城的过程中,东关旅仔细观察,对于这座巨城的建构方式除了赞叹还是赞叹,他早听夷羊玄羿说过,说这座巨城的构成得力于许多“真人”的相助,在碧落门待得久了,自然对这些“真人”的来历起了莫大的兴趣。 东关旅的个性和虎儿、熊侣相较起来,更多了几分接受玄奇事物的聪慧,对于这类学问的狂热,更是在碧落门中彻底激发出来。 夷羊玄羿虽然囿于春秋时代知识的背景有限,无法将碧落门中的学问全数融会,但是光是能够理解的部分知识,便已经是超越当代千年的超时代技艺。 东关旅从小受的知识教育不多,虽然识字,但却并没有读过太多书,这样一来,反倒成了比夷羊玄羿等人还占优势的特质。 夷羊玄羿从小虽然曾经得到上古奇人狄孟魂的指点,对于自己的元神能力有所启发,但是他和狄孟魂的相处时日极短,后来他虽然几得奇遇,在春秋时代的大地经历了无数的奇异人事,但是真正进得羊城来,却已经是中年之后的事了。 中年时代的人虽然阅历丰富,但是对新知识的吸引未免要打上折扣,他初入羊城的时候,虽然得到过“真人”们的指点,但是因为本身的思想已成,对于这些天下最玄奇难解的知识便要打上一些折扣。 而东关清扬虽然从小和狄孟魂接触的机会多了些,但他的天性却是实际多过了幻想,是以从这位千古奇人的身上学到的东西反倒不多,顶多只学会了一些经商致富的本领。 再加上他进入碧落门后不久便遇上了误闯进来的大神女娲,在猛烈的力场攻击下成了个不能动弹的废人,在知识的进境上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是呈现全数停了下来的窘境。 但是这年轻的东关旅却和两人大不相同,他的天资聪慧,加上本就没有什么大成见,是以在接受一些无法想像的知识时,反倒多了许多空间。 夷羊玄羿因为和东关清扬的交情极深,也对这个年轻人极为喜欢,便将腹中所学倾囊相授,只要是自己懂得一点皮毛的,便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东关旅知道。 夷羊玄羿因为血缘体质关系,拥有极强大的元神能力,他的元神“至阳”是一个黑黝黝的木状元神,能在催动时将敌人化为木质,但是东关旅身上虽有元神本质,又在鬼域天庭中得到龙三公主的大部分“雷”态能力,但是却仍然限于天份,无法达到夷羊玄羿、东关清扬两人的强大力量,只能将自己的“雷”态力场略作增强,却没有办法像春秋早期的著名元神族类一般,形成一个具有形体的强大元神。 然而,体力的限制却和头脑的极限不同,东关旅在“元神”一类能力上没有什么大进境,但是在碧落门蕴藏的知识方面,却有了惊人的长足进步。 首先,夷羊玄羿指点他的,便是一种据说连天外奇人也为之眩目神驰的法宝“潘朵拉核酸”。 “这个名字你听起来也许觉得奇怪,但那是天外奇人国度中的文字,我们只能依它的原来念法用我们的文字表达出来。 潘朵拉核酸,和姓‘潘’的人无关,和花朵的‘朵’无关,和推拖拉扯的‘拉’也无关,不需要被字面诳骗,钻入了牛角尖。 但是这‘核酸’一物,就有点意思了,据真人们说,那是组成我们人体的一种极细小物质。 有多细小呢?便是你睁大了眼睛,也永远看不到它,但是没有它,就不会有人,也不会有天地间的万物。 但是这潘朵拉核酸,可就厉害了,它是天外奇人们穷天地之至理,究万物之兴败造出来的物事,它有什么功用呢?简直太好用了,我问你,你要读完一本书,将它的意思大概弄懂,需要多少时间?” “要弄懂的话,总要好几天的时间吧?”东关旅赧然地笑道:“我书读得不多,认字也慢,大概要这么久。” “那如果是要将它全数背起来呢?是不是要更久的时间?” “是啊!”东关旅笑道:“也可能永远背不透呢!” “这种‘潘朵拉核酸’便有这样的神奇效用,它有千百万种不同种类,个自代表一本书,或是好几本书,只要将这潘朵拉核酸注入你的身体,你便可以在片刻间将这本书的内容全数背了起来!” “这么好用?”东关旅又惊又喜。“果然是神仙之物。” “只是这么好用的东西,好像连天外奇人们也已经没有了,”夷羊玄羿有些失望地说道:“听说这类奇物曾经在许多天外空间造成莫大灾害,因此即使在那些神仙的世界中,这类奇物也早已绝迹。”说着说着,他却又精神一振,拉着东关旅的手笑道:“不过天下的奇珍异宝何只千万,这些玄奇之事,便是少了一项也不打紧,反正左右无事,我就带你看看碧落门中的奇门绝学!” 第九章 春秋时代的网际网路 位于春秋时代,鲁国曲阜城内的羊城碧落门,是一个超越时代甚多的古怪世界,便是夷羊玄羿等人在此处浸淫日久,却仍然只能窥得极小部份的堂奥。 而东关旅在这样的空间中待得久了一些,整个人开始觉得有些迷惘起来,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这个碧落门里,根本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狂所在。 比方说,夷羊玄羿曾在一个充满深邃天空的房室中对他细细解说天上群星的诸多奇异之事,这一点还不算难以接受,但是紧接着话锋一转,他却开始解释整个大地和夜中群星的关联。 这一听下来,便是脑子最清楚的人,也要听得目瞪口呆。 在春秋时代人们的心目中,整个天空宛若一个倒扣的大碗,日月星辰浮在碗上,而人们居住的大地却是一块巨大的平地,有的人相信这片大地是由一些动物,像是龟、象、巨鱼支撑而起的。 且所有的星辰、日月都是环绕着这片大地而行。 但是夷羊玄羿却说,在真人们的解释之下,原来这些想法都是错的,原来我们所在的大地是一颗色作深蓝的大球,这颗球也许极大,但是和其它天体巨球比起来,却只是个小角色。 “也许你很难相信,但是根据真人们所说,说我们所在的这颗大球名为地球,和其余九颗大球环绕着太阳而行,而太阳却是一颗比我们大上数十倍的更大之球。”夷羊玄羿叹道:“不过这很难令人相信,如果你一时不能接受,我想也是在所难免。” 东关旅摇摇头,微微一笑。 “这样的异象,我在很小的时候便曾经在幻觉中看过,当年义父在山林中收我为义子时,就向我解释过这种情形了。” “是吗?”夷羊玄羿喜道:“这样和你解释起来,就会容易许多。” “只是义父解释的一事,我却仍然不了解,”东关旅说道:“义父说我们所在之地球,是绕着太阳而行的,而我们夜间所见的明月,却是一颗绕着我们旋转的天球,比我们还要小,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那样大的太阳,看在我们的眼中会和明月一样大?” “哦?”夷羊玄羿耐人寻味地笑笑。“那你义父怎么说?” “义父是说,太阳虽然大,但是距离远,明月虽然小,但是距离近,”东关旅笑道:“当时他还用了个例子,说百丈外的一株巨木虽然大,但是只要我把手指放在眼睛前面,我的手指却比巨木大上一些。” “这是说给小孩子听的解释,说得真好,是不是?”夷羊玄羿笑道:“这样你就听懂了,不是吗?” 东关旅点点头。“只是我年纪大了些,却又新的疑问出来了。 我常在白日光线不强的时候仰望太阳,还用手指约略测出它的大小。后来,在夜里同样也仰望那颗明月,同样测了测它的大小。这样一来,我却发现日月两者的大小极为相近。” “是啊!”夷羊玄羿点点头。“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按理说,前辈刚刚说过,说太阳是比我们地球更大数十倍之球,而明月却比我们小上许多,两者看起来大小近似,是因为距离的错误之感,对不对?” “那是当然。” “现在我的疑问便是,这大小、远近之差,我是同意的,也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前辈有没有想过,以这样悬殊的大小,这样相左的远近,日月二者在我们的眼中看起来居然一般大小,这是不是有点古怪之处?”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略事沉吟,突然间眼睛一亮,拉着东关旅的手便走。 “走!我带你去看一件物事!” 两人快步而行的目的地,是这座深邃天室角落的一个小房间,走入房间,却看见小小的空间里排满了无数的古怪平板,那些平板的质地非常古怪,不是木竹之类,也不是金铁质料,摸起来平滑古怪,而且重量极轻,颜色五彩缤纷,有的居然还是透明的。 每块平板上面都列着大大小小的古怪文字和图形,东关旅好奇地看了看,十片中倒有九片半的文字是他看不懂的。 夷羊玄羿砰砰磅磅地在平板中找了一会,突然欢声叫道。 “在这里了!” 东关旅凑头过去一看,却发现那是片三尺长宽的透明平板,在平板上划了许多大小圈圈,却都是绕着同一个中心打转。 仔细一看,每个圈圈线上都有一颗球,越近中心,圈圈便越小,到了最中心处,画的却是一颗火球。 而每一个球体的旁边,却都密密麻麻地列着古怪文字,字体比细砂芝麻大不了许多,连看都不太能看得清楚,怎样镌刻上去,更是令人无法想像。 夷羊玄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颗扁形水晶,凑在透明平板上凝神细看。 东关旅好奇地凑在他的身后,一看水晶却吓了一跳。 因为,在水晶上头映照出来的,便是那些细如芝麻的字体,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映在水晶上的字体却足足大了十来倍! “这件法宝,也是‘真人’们留下来的,”夷羊玄羿听见他深吸一口长气的声响,头也不回地说道:“仙人称之为‘放大之晶’,可以将蚂蚁大小的东西放大成蚱蜢那么大。”他专注地看了一会那平板上的文字,突然大声叫道:“果然没错!你来看看!” 东关旅依言凑过去,也在那块“放大之晶”上仔细观看。 “你拿着,我有算式要算!”夷羊玄羿将那“放大之晶”塞在东关旅的手上,便在一旁找了根炭笔在地上算了起来。“你自己看看,这平板上的图便是九颗天球绕行太阳的图形……”他一边算,一边还能和东关旅说话指点。“你先看看最近太阳那颗星,那是颗极小之星,而且因为近日,常被阳光掩盖,所以只能在清晨时偶尔看见。这第一颗近日之星,便是水精之星。” “水精?”东关旅点点头。“这我听人说过,说天下凡有智识超人之士,很多都是水精托生转世而来的。” “还有那第二颗星是太白,在天上亮得不像话的就是它。 第三颗蓝色的天球,便是我们所在的地球。 第四颗红色的天球便是荧惑,又为火星,这在史官来说,是颗主战祸的凶星,传说中它还会化身红衣小儿到人间来预言灾祸。 当年犬戎攻破镐京的时候,听说我的祖先便曾经亲眼见到红衣小儿出现在街上,教众小儿唱着预言西周败亡的故事。 再下来那第五颗星更是不得了,是九个大天球里最大的一个,为木,我们又叫它太岁。 第六颗星的腰际有着像腰带一样的光环,为土,我们叫它填星,或是镇星。” “那再外面这三颗星呢?”东关旅好奇地问道:“它们又叫做什么名字?” 夷羊玄羿一边忙碌地计算,一边回答道。 “最外面这三颗星,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反正我们站在星空之下,便是看破了眼珠子也看不见它们,是不是真的有也是个问题。 只不过真人们说有,那大概就是有了吧?这三颗星因为距我们太过遥远,便是眼力再好之人也看不见,就没有人去理会它们了。 要说名字的话,它们也是有名字的,只是那些名字拗口挠牙,真人们和我说的时候我也没听清楚,后来想问,他们又突然间全数消失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是什么……啊呀!算出来了!” 东关旅好奇地问道:“您在算什么?” 夷羊玄羿拿着写上算式的炭笔,一边疑惑地抓抓头,他的手上本来就有炭灰,这一抓却在脑门子上留下几道黑色的炭迹,令人忍俊不禁。 只是老先生却是恍若未觉,只是皱着眉,专心思索算式。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他说着说着,便指引东关旅前来观看。“你看看,这平板上列有众多星体的大小和距离。我取了地球和明月的大小,又取了太阳的大小,加以除算之后……”他指着地上的一道算式,屈指说道:“可以得知地球和明月的大小相差大约为六数,也就是说,六个明月方能成一地球。 这些且先不要去管它了,最奇怪的算式,便是明月和太阳之间的距离与大小。 明月与地球间的相距远近为此,“他在算式上指出来一个数字。”这距离的测量之法非里非丈,是真人们的测定方式,和你我所知的一切度量方法都没有关联,所以不用深究,反正这全板上用的都是同一测法,因此数字之间的关联是不会变的。 我照着这板子上的数目,先以明月和地球间的距离为母,再以明月与太阳间的距离为子,相除之下,得数为三百九十七余,那也就是说,明月和太阳之距,是它和地球之距的三百九十八倍左右。 然后,我再取明月之大小为母,太阳大小为子,相除之下,你猜猜得数又是多少?” 东关旅眉毛一扬,露出惊讶的神情。 “莫非又是……” 夷羊玄羿一击掌,用力地点点头。 “正是!”他得意地大声说道:“太阳之大,为明月的四百倍左右,与三百九十八极为接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了日月大小几乎一致的缘故。” 东关旅惊叹道:“这些星星彼此间距离如此遥远,却能够出这样的巧合,当真是令人惊疑。” “巧合嘛……”夷羊玄羿抓了抓头,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启口。“这是不是巧合,也真的有点问题呢……” “啊?”东关旅睁大眼睛,却不晓得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这一点,是有些怪的,你来看看这平板……”他取过“放大之晶”,放在那平板之上。“这平板上的图画,是真人们留下来的,上面的记号自然神秘万千,我看了多年,却也只是弄懂了上头众星的距离、大小。 但是有一个记号,却一直让我有些疑惑,你看看在明月上的这个记号……” 东关旅依言看过去,果然在月球旁看见一个小小的符号。 严格来说,那是一个长得有点像是“来”字的符号,只是那“来”字下方却要长上一些,有点像是个上端挂着东西的长柱。 “这不是个‘来’字吗?”东关旅奇道:“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它的意思,我曾经在一段古怪的记载中看过,却没能看懂,”夷羊玄羿皱眉道:“在记载中说,这个符号代表的是一件史事,说上天至高无上之神,派了他的独生儿子下凡来拯救世人。 但是世人的愚昧和邪恶,最后却不认得这个儿子便是至高之神的独生子,反倒当他是个至恶的恶人,便将他和另两个盗贼拷死在大木架上。” “怎会有这种事?”东关旅愕然笑道:“这个故事大概是传说吧?既是真神的独子,凡夫俗子又怎能伤害他?” “但是仔细一想,这个故事也许真的有‘来’的意思,”夷羊玄羿说道:“因为记载中说,那独生子便是要用他的血和生命为世人洗涤罪愆,让世人能够得到真神的救赎。 因为要你‘来’,所以才甘心牺牲生命。你看看这个‘来’字……” 东关旅依言侧头一看,只听见夷羊玄羿悠悠地说道。 “这个‘来’,你看像不像便是三个人吊在大木架上?” 东关旅微微一怔,失笑道:“果然便像是三个人吊在木架之上。”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毕竟只是个故事,但是此刻出现在星图之上,我却发现有一些古怪有趣的巧合。” “巧合?”东关旅奇道。 “没错,你看看在这平板之上,其实有好几个天球有着这个高脚的‘来’字符号,而且几个天球都不约而同是卫星。” “卫星?”东关旅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卫者,是护卫守卫的意思,绕着太阳而行的九大天球之中,有的身旁更有小小的天球绕着它们而行,水精、太白没有,但是我们所在的地球却有一个,那便是我们天天几乎都能看见的明月,”夷羊玄羿指着星图说道:“至于后方的荧惑,却有两个卫星……” “啊!”东关旅惊讶地叫道:“果然,果然荧惑的卫星之一也有‘来’字符号!” “不只如此,像填星的数十个卫星之中,也有两个有同样符号。” “这样的符号,有什么用意呢?”东关旅好奇地问道。 “据我观察,每当出现这‘来’字符记的时候,大多是有着‘人造’的用意。” “人造?”东关旅笑道:“您是说有这些印记的天体,实际上是人力所造?” “说‘人造’仿佛也不算太贴切,”夷羊玄羿笑道:“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其它天体是自然生成的,有这符号的,却是其它力量造成的。” “这个力量又是什么呢?” “这可真是‘大哉问’了,”夷羊玄羿呵呵地笑道:“便是把我的脑袋砍了开来,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说又说回来,我们现在只注意这个‘人造’的部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我们认定是‘自然生成’的天地万物,难道背后就没有一个造它的至高无上之神吗? 我记得你们楚国的歌谣中,也有人问过这样的事哪……” “哦?是吗?”东关旅笑道:“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楚国歌谣?”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歌儿应该叫做‘天问’,是你们汨罗江上流传的民间谣曲……” 他“嗯哼”了几声,开始朗声地歌唱。 “遂古之初兮,谁传道之? 上古最早的情事,是谁传下来的? 上下未形兮,何由考之? 天地既还没在形成,又是谁把当时的情景传述下来? 冥昭懵闇,谁能极之? 浑浑沌沌的世界,又有谁能够究极通晓这一切,又将故事流传下来?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浩浩荡荡的元气,又有什么样的人,能够知晓它的奥妙? 九重的圆天,是谁经营策画而出的? 又是谁有这样的功力去构建这样宏伟的天地? 天的旋转,如果有绳子系住旋转,这绳子又系在什么地方? 天极远不会移动的所在,又是架在什么地方? 日月星辰,又是摆放在什么地方? 九天的边缘,又是在哪里? 日有什么样的奇妙,能够那样热烈? 月又有什么神力,能够虚实盈亏,死而复生? 什么地方关了,天才暗下来? 什么地方开了,天才开始明亮? 天没亮之时,太阳的精灵又是躲藏在何处……?” 这种楚国的民谣“天问”,是楚国民间流传极广的歌谣,东关旅和养父母在山林偶尔也听樵子们唱过。 只是东关旅小时候便常常想着“天问”中的疑惑,时时思索天地间的众多道理。 而他从小又常出现许多无法解释的幻想,因此搭配“天问”中的许多万古之谜,一颗小小脑袋常常想得头昏脑胀,常常吓得养母以为他被山林中的鬼魅迷了心志,还常常拿菖蒲水来擦他的胸口。 “这些问题的确相当有趣,”东关旅笑道:“只是我从小想破了脑袋,也很少有过什么答案。” “事实上,光是从‘天问’中问出来的疑点,就和碧落门里的知识大相迳庭,比方说,楚国人心目中的大地还是一片奇广无比的平野,而大海的尽头,所有人也都认定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壑:归墟。 只是现在你当然知道了,这世上是没有‘归墟’的,我们所在的整个天地只是颗巨大无比的天球。”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心念一动,好奇地问道。 “不,您说的事情我大部分都同意,便只有这‘归墟’我不同意。 因为我是亲眼见过那‘归墟’的,虽然距离遥远,但是我在‘鬼域天庭’中的确见过归墟。 不晓得是您还是别人说过的,说这‘鬼域天庭’便是上古天地的缩影,因为某些缘故,整个以昆仑为主的天庭藏身在‘鬼域天庭’之中,并且随着岁月逐年变小。 但是这却说明了一个事实。 那便是在上古时代,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这‘归墟’却是存在的。” 夷羊玄羿沉吟道:“你这样一说的话……倒也颇有道理……只是……” 他“只是……”了一会,这才有些困窘地笑道。 “唉!想不通、想不透。人力有时而穷,真是令人伤心难过的事。 天底下的神妙事物那么多,我们的脑袋瓜儿却只这么小,真是令人伤感。” 夷羊玄羿咏叹了一会,两人便算是将这门天文的知识之旅带过,接下来领东关旅走入的,却是另一个超越时代许多的领域。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这领域,是有些奇怪的,它看不到,摸不着,在我们的世界中全然不见踪迹,我也是从真人们的讲述之中,才知道有这种物事的。” “听起来似乎令人匪夷所思,”东关旅笑道:“请前辈指点。” 两人此刻置身之处,是一个有着投影机械的小室,在小室中不时泛着古怪的光影,在光影中时时出现令人匪夷所思的映像。 “说起这门学问,它的名称很难说出口来,讲述给我听的真人是众真人中最沉默的一位,因为他太沉默了,有时候甚至话都讲不好,所以我当时也没能听得太清楚,这一点可能要请你多多包涵。 简单来说,你可以将这门学问称之为‘网’,它的真正名称大多以一种古怪语言表达出来。 这种古怪语言非常的令人匪夷所思,它不是一个字表达一个意思,每个文字都是由一到十数个不等的符号组成的字串而成,最基本的符号却只有二十六个。” “好古怪!”东关旅赞叹道:“这样的文字又叫人怎样弄得懂?” “我不懂,你不懂,但这世上尽有人能懂,”夷羊玄羿笑道:“我们只要知道世上有这样的文字便可以了。 这门名为‘网’的学问,便用这种文字的第二十三个符号表达出来,一连三个,都是同一个符号。” 他在投影机中映出来那古怪的符号,将它映在墙上。 。 第十章 不要去管熊侣的事 “这符号倒是又好看又古怪,”东关旅笑道:“倒像是六根倒置的锥子。” “它跟锥子倒没有什么关联,”夷羊玄羿仰头看着那三个巨大的“”符号。“名字叫做‘网’,它的能力也和网一样无远弗届。” “怎样的无远弗届?” “据说,施行此数之人只要坐在一扇小窗之前,便可以看遍古往今来,天下所有地点的各式景物、人事。” “这么厉害?”东关旅笑道:“那岂不就像是神仙一般?” “在这碧落门中,我和你所说的一切事物,说真的大多是神仙之地的事,”夷羊玄羿叹道:“好像很少有什么东西是在常人的天地中可以看见的。” 东关旅仔细一想,不禁点点头。 夷羊玄羿悠然地说道:“据真人们说,这门‘网’的学问,发生于神仙府地‘二十世纪’,这些神仙府地,我们是谈论过的,你应该记得吧?” “记得,”东关旅点点头。“这几个神仙府地以数字为名,您说过‘二十四世纪’,‘二十二世纪’,也提过‘二十世纪’。” “没错,”夷羊玄羿流畅地说道:“那都是我们无法想像的神仙府地,这个‘二十世纪’之处,真人的记载中时时提及,在那儿生活的天外奇人们,有着许多我们难以想像的法宝。 据说,在‘二十世纪’中,千里之外的人,可以和亲人说话、见面,一如眼前。 使用的灯火,没有热度,也不用灯油不用腊,燃放起来却比白天还要明亮。 他们也可以在片刻间来去千里,天空中有巨大铁鸟供人乘坐。仙人们乘坐的仙车无马无牛,只是冒出清烟,便是百里之遥,也是片刻即到。” 东关旅专注地听着夷羊玄羿的叙述,虽然知道这个老者的思绪知识远远超过当代,但是听着他讲述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古怪“仙界”事物,除了赞叹之外,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的怀疑。 “无马无牛的车子怎么会行走呢?”他有些怀疑地笑道:“只要是车子,便一定要有力量来拉才会行走,不是吗?” “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但是这个‘力’字却是大有文章,”夷羊玄羿点点头。“我从真人们那儿得知,原来这世上存在有许多令人匪夷所思之力,平时不去用它,不知道它,它便静静地藏在那儿。 只是一旦将它启动,却可能是排山倒海的惊人神力。” “排山倒海?”东关旅笑道:“那除非是地牛翻身,暴风肆虐,否则人力怎能做到如此?又除非是上古的天神才有这样的能耐。” “但是在仙人府地的所在里,却充斥着许多令人咋舌的巨力。”夷羊玄羿叹道:“我就见过真人们炼过一类黑色粉末,看似貌不惊人,只需少许,点燃后便发出爆声烈火,便是这样的一个房间,也是应声而碎。” “好厉害,”东关旅咋舌道:“如果让凡人取得这样的神物,岂不是杀人于指掌之间?” “而那吸铁石之力,你和虎儿却已经见识过了,我只用了数具‘千里追风马’,你们两人便可在大海上迅若狂风地前进,是也不是?” 东关旅回想当日在东海上御风而行的情景,忍不住睁大眼睛。 “果然,那吸铁石之力果然惊人,”他有点骇然而笑道:“却不知道这样的巨大之力从何而来?” “那吸铁石之力另有名称,通常称之为‘磁力’,乃天地间最巨大的力量之一。 根据真人们记载,我们所在的地球本身就是一块巨大无比的吸铁石,在极南之点,极北之地,都各有一股强的磁力。 那‘千里追风马’之物,你以为它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吗?其实它只是个媒介之器,将天地间的巨大磁力收为已用,才有这么大的飞奔之能。” 东关旅仔细地聆听夷羊玄羿的叙述,每听得一件新的事物,便觉得眼前开展了无尽的广阔视野。 此时夷羊玄羿又在映像中那巨大的三个字母的下面,细细地叙说了那有关于“网”的学问。 “这‘网’的学问,是天底下最奥妙的学问之一,它不只是一扇窗,能够看遍听遍天下任何地点那么简单。 如果一个人的脑海心智中藏有这个人一生所有记忆学识的话,这个‘网’便藏遍了天下所有人的记忆和学识。 不,不只是天下所有人,而是古往今来,所有活过之人的所有记忆和学识。 在‘二十世纪’的神仙府地之中,仙人们便在‘网’中放置了他们从有世以来的所有知识,只要是有文字的学识,便全数包罗在这个‘网’中。 一个仙人的知识,便可能已是我辈凡穷极一生无法钻研完全的浩瀚知识。 那如果是古往今来,所有仙人的知识呢? 这样想像起来,是非常可怕且深邃不可知的大量知识。 而且它是存在的,它便存在于‘二十世纪’仙界的‘网’之中!” 听到此处,东关旅脸上露出了尴尬神情,想了一下,才轻轻地对夷羊玄羿说道。 “这‘网’一事果然神妙非凡……”他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只是……我却已经开始听不懂前辈在说些什么了……” 夷羊玄羿微微一怔,不禁哈哈大笑。 “你这孩子果然和我一样,都是凡夫俗子,”他的笑声欢畅,远远地在碧落门的小室中传了出去。“其实我也不懂,只是将真人们说的话转述出来啊……” 此后数日,夷羊玄羿依然毫不厌倦地指点东关旅许多碧落门中的学问。 在一处巨大的投影室中,他对东关旅解释了一种微细到无法想像,却是构成天地万物的奇妙组成,名为“吉音”。 这门和“网”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学问,东关旅却比较听得懂,他从小便在山林中看着天地间的花草树木发呆,也常常思索为什么一颗看似相同的种子种进土里,有的长出来是弱不禁风的小花,有的却会长出参天的古木。 在这“吉音”之学中,夷羊玄羿却说,天地万物之中都有一种细微的构成之物,这种物事小到无人能够亲见,但它却像是指挥全场的名将一般,将天地万物各分其类,长成本身应该长的模样。 也因为有了这个“吉音”,牛不会长成羊,花不会长成石头,一棵参天的巨木,当然也不会长成一株芒草。 但是另一种古怪的学问“演化”,却又说出和“吉音”看似相反的论调。 因为“演化”之学认为,只要时间够长,所有天地万物是有可能在种类间变幻的,只要时间够长,狼可以变成鲸,菌可以长成鳄鱼,而在天空飞翔的鸟儿,多年前很可能是爬行在大地上的麟虫蛇龙。 但是东关旅却不是很赞同这种“演化”之学,因为这门学问动辄谈到百万年、千万年的时光,对于东周时代的人来说,千年百年前的传说都能够接受,但是要讲到百万年千万年前的事,总觉得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 但不管夷羊玄羿所授的知识如何,东关旅便像是一块海绵一般,浸在浩瀚知识的水液之中,已经充沛地吸引了无数的智识。 这几日来,他一旦觉得气闷便暂时走出羊城,到曲阜城中的凡人世界走走,从光怪陆离的超时代知识之海,走进属于自己时代的平凡人间,有时也别有风味。 此时正值春秋时代的中期,众封国之间虽然已经出现了许多惨烈的战事,但是毕竟不像数百年后的战国时代那样惨烈,鲁国虽然地处中原的交战地带,但是因为国际情势尚算稳定,国内的贵族也还没有构成威胁王族的实力,所以首都曲阜还算得上是个热闹繁荣的大城。 这一日,东关旅从一处深邃的长巷中,守着羊城出入口的秘诀,从一处树上出现,纵身一跃,信步走出了羊城。 走在吵杂热闹的人群之中,想起这几日以来的奇异见闻,虽然是一样的天空,一样的鲁国人潮,只是每一次出了羊城散散心,东关旅总会觉得放眼望出去的视界又转换了一个颜色。 在人群中走了一会,经过一个小茶摊,想想也觉得有些渴了,便随意坐在角落之处,小二沏上一壶寻常茶叶,就这样轻松地开始喝着热腾腾的茶。 坐了一会,却来了几个风尘满面的客商,只见其中一人是个胖子,肥肥的油光脸上都是汗珠,一进茶摊便大叫大嚷。 “来点水,来点水,好好的人都要渴死啦!” 几名和他一起出现的客商也嘻嘻哈哈地坐定,小二送上清水和热茶,几个人咕都都地喝了几口,便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那胖子客商看起来十分健谈,只听见他大声阔论,谈的都是游走各封国间做生意时,听来的奇异见闻。 听这群客商的谈论,知道他们是来自晋国的贩马客商,这一阵子以来从南到北,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各封国生意,自然对近几个月来的国际情势颇为熟悉。 东关旅坐在一旁,反正左右无事,便随意地听着他们讲述秦国的蛮横强大、晋国“六卿”的专擅斗争、宋国边境盗贼的滋扰,几个封国间大大小小的冲突战争,这几个客商的口才甚佳,说起故事来加油添醋,口沫横飞,听得旁人津津有味。 谈了一会,那胖子话锋一转,却开始谈起了楚国的近况。 “说起这荆蛮楚国啊!也真是乱得可以,”那胖子摇摇头,喝了一口茶。“当年楚穆王还在的时候,国内本来就已经是乱七八糟,国中最有权势的斗家欺负穆王的身体羸弱,把权力揽在手上。 眼见这斗家的势力越来越大,本来以为他们会把楚国的势力拿到手上,谁料到会在令尹斗子玉的大婚典礼上突生变故,掌理一个偌大楚国,最有权势的斗子玉居然会在大婚典礼上被一个无名女子当场杀死!” 一旁的客人凑趣笑道:“这事我们也听说过啊!大家都说现在的楚王真是福大命大,当时他当世子的时候被斗子玉压得死死,眼见一个大好王位就要从手上溜走,谁晓得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倒让他捡到一个楚国大王来做!” “你老这样说就不对了,”旁边一名老者笑道:“人家本来就是楚国王储,这王位本就是他的,有什么好捡的?” “捡到就是捡到的,”原先那客人固执地说道:“要不是斗子玉横死,他这楚王之位可就难说得很哪!” “对!对!没有错!”那高谈阔论的胖子大声说道:“现下楚国的臣民很多人就是在窃窃私语,说这样的话,大家都说‘果真是捡来的楚王,果真是这样的不成人样!’” “不成人样?”有人这样笑问道:“却不知道是如何的不成人样?” “您老兄长年住在鲁国,一定不知道这样的事吧?”那胖子神秘地笑道:“当今的楚国庄王,只是个年轻的孩子,登上楚王王位的时候,根本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虽然权倾一时的斗子玉死了,可是楚国望族们的势力仍在,原先以为这位楚庄王一上来,会对这些名门望族整理一番,巩固他楚王的大位……” “难道不是这样吗?”那人好奇地问道:“刚登上王位的人,不应该都是这样吗?” “不,如果你这样想,那就错了,说真的,连楚国的人民也都想错了。”胖子客商不屑地笑道:“原来这位新任的楚庄王啊!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昏君,整天醇酒美人,夜夜飨宴,不仅不治理国事,还天天和楚国的王公贵族夜夜淫乐,整个国家的人民是怨声载道啊!” “他自己和贵族们欢乐享福,又关人民什么事呢?” “怎么不关人民的事?一个大国的君主成天不管国家大事,只是日日游乐,国家的正事都耽搁了,该判的案没判,该修的桥梁道路不修,城垮了没人去理,农作歉收的灾民没饭吃,这样人民又怎能有好日子过啊……” 这段关于新任楚国庄王的传闻,在众人的议论中只占了极小的一段,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茶摊中的人群逐渐散去,那群晋国客商休息得够了,便嘻嘻哈哈地整理行囊,赶着马儿又到别的封国去做生意了。 静静的茶摊桌椅中,此时坐在角落的,却是想着许多事情,想到有些出神的东关旅。 午后时分,东关旅缓缓地走回羊城,走进碧落门时,却看见那长脸的“化人”静静地站在门旁。 “化人前辈,”东关旅笑道:“您怎么在这儿?” 那化人看了他一眼,木然地说道。 “在想事情。” “想事情?”东关旅有些哑然失笑,他在碧落门中待了一段时日,知道这化人虽然有着人形,却是当初真人们造出的“器械”之一,虽然和常人一样能够说话行动,但是所做的一切却都是早在设计之中,并不像常人一样,会有出乎意料的行止。“您在想什么?” 化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道。 “我在想夷羊问我的事。” “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古代朝歌在什么地方,又问我朝歌城的旁边有没有什么古怪山窟,”化人木然地说道:“他也问我,知不知道羊城创始之人桑羊无欢是不是朝歌城人,一生做过什么事。 这些问题,都不在我的脑海之中,我在碧落门中找了好久,一时间却找不到,所以我在这儿想想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答案,回答夷羊的问题。” 东关旅笑道:“那您就慢慢想,我不打扰您了。” 走入碧落门,只见门内一片静寂,东关旅先到东关清扬处看了看他,又和老人说了一会话,这才想到回来了好一阵子,却没有看见夷羊玄羿的踪影。 东关旅有些好奇地在碧落门的长廊中走了一会,却见远处一个小房间透出了温暖的黄色光芒,心中一动,便知道了夷羊玄羿的去处。 那个小房间,便是羊城前任的著名城主桑羊静的停灵之所,在墙上挂满了桑羊静年轻时的各式画像,而在房间的一隅,便是桑羊静死后经过处理,长年不腐的遗体。 虽然年纪相差了近百岁,虽然从来不曾和她见过面,只是这百年前叱吒风云的女城主,却是夷羊玄羿一生最钟爱的女人。 这样的隔世之恋虽然惊世骇俗,但是夷羊玄羿却也不是个凡夫俗子,因此纵使这段恋情总是令东关旅觉得迷迷茫茫,但是却也从来不曾对夷羊玄羿多问过什么。 东关旅知道此刻夷羊玄羿应该便是在房内和桑羊静喃喃低语,于是不想打扰他,只是从门前绕了过去。 但是房内的夷羊玄羿却像是在门外也长了眼睛似地,从房内静静地说道。 “是小旅吧?”他缓缓地说道:“进来一下。” 东关旅微微一笑,便跨步走进桑羊静的房间,只见夷羊玄羿静静地盘坐在桑羊静遗体旁的一座小榻上,神情肃然。 “夷羊前辈。” 夷羊玄羿沉静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来,坐在我身边。” 东关旅走过去,先向桑羊静的遗体行了个礼,夷羊玄羿点头微笑,表示对他这动作颇为欣慰,往旁边让了让,便让东关旅坐在身边。 “你的神色之中,似有忧虑的感觉,”夷羊玄羿若有深意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困扰着你吗?” “没什么,”东关旅勉强笑道:“只是在曲阜街上散步时,听到了一些楚国的事。” “楚国的事?”夷羊玄羿淡淡笑道:“你是在担心虎儿?” “不只是虎儿,还有熊侣啊!”东关旅说道:“他们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们在楚国有什么事情,我当然是要多为他们操点心的。” “虎儿的事,也就罢了,你们二人的情谊那是不用说的,”夷羊玄羿沉吟道:“至于熊侣……” “熊侣怎么了?”东关旅担心地问道:“他会有什么事吗?” “会不会有什么事,我是不晓得的,”夷羊玄羿淡淡地说道:“只是我想你要稍稍留意一些,我知道你们三人从小是很要好的朋友,只是熊侣此刻的身分已经不是从前的寻常少年,他此刻是一个强大国家的大王,有很多事情,已经不能用当年的交情来衡量……” “不会吧?”东关旅勉强地笑道:“再说我们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和熊侣打打闹闹了。” “这世上尽有许多比打打闹闹还要复杂的事情,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夷羊玄羿露出淡淡的担忧神色。“人世之间,多的是那种你没有做错什么,麻烦却找上门来的讨厌事儿。现下你在这儿,当然是不用担心的了,只是日后如果不得以还是要去面对熊侣,真的要十二万分的小心,知道吗?” “知道。” “我猜想,让你烦心忧虑之事,大概便是熊侣即位之后,变得荒淫无道之事,对吗?” “原来前辈早已知道了。” “这天下封国之间,我不知道的事只怕还不多,”夷羊玄羿有些得意地说道:“我的耳目之术独步天下,如果有什么大事小事,通常都很难得逃过我的眼睛。”说着说着,他却悠悠地叹了口气。“这熊侣的事,你就是再担上十倍的心,也是没有用处的。 一个人登上了权力的顶峰,成了个‘万乘之尊’,成了个拥有万部兵车的大国王者,不管他原来的个性为何,都一定会改变的。 自从三皇五帝以来,多少原先温和敦厚的人,一旦成了王者之后,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个性。 权力如魔,很容易就让人丧失了天性,因此现在不管熊侣变成了什么模样,你都已经没有什么办法改变了,除非你能将他从楚王的宝座上拉下来。 你想想,这样的事情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 “以你和熊侣的交情,再看看你的个性,”夷羊玄羿叹道:“便是要你去做,你也做不来的。 做不来,那你就只好不去管它。 这便是我给你的回答。” 东关旅想了一下,知道这位睿智老人说得没错,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点点头。 “我知道了。” 第十一章 桑羊无欢和夷羊九 两人坐在桑羊静的遗体前又聊了一会,东关旅心中突然想起一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夷羊玄羿微微一笑,静静地说道:“什么事情,你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东关旅笑道:“只是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化人前辈站在门前苦思,说您给了他几个问题,他却答不出来。” “原来是这件事,”夷羊玄羿点点头。“那的确是我问他的。” “古朝歌城,桑羊无欢……”东关旅好奇地问道:“这些事情,难道和我那个铜轴有关?” 夷羊玄羿赞许地看着他,点点头。 “好孩子,你的悟性果然不错。 我问‘化人’这些事,的确便是为了找出狄孟魂石窟的所在,解我多年来渴望得知的众多谜题。” “这位远古奇人‘狄孟魂’先生,真是如此神妙之人吗?”东关旅好奇地笑道:“仿佛前辈对他极为神往,便是费尽所有心力,也要见他一面。” “有一句话,这些年来我越来越觉有道理,那便是‘早上通晓了道理,便是要我在下午死去,也是值得的’,知识之于人,便有这等的魅魔之力。 我年少时候只和狄孟魂师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年纪还轻,并不知道这样的缘份有什么好珍惜的,只觉得他人很温和,说的话也非常有趣,最重要的是,他指点了我的元神之能,让我得知原来这深藏在我血缘中的能力有多强大可怖。 但是日后我和东关混熟了之后……当然,这时候狄孟魂师已经因为某些缘故离去,我越和东关聊及狄孟魂师的一些过去,越觉得当年不曾和他多聊一些,简直是错失了此生最好的良机。” “您不是后来也曾经得到碧落门中的‘真人’们指点吗?”东关旅问道:“难道这位狄孟魂奇人的智识比真人们还要特出超群?” “要比较狄孟魂师和真人们孰胜谁强,这还真的非常难以比较。 要说全面的通晓,也许‘真人’们是略胜一筹,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凡人,是来自天外的仙界奇人。 相较之下,狄孟魂师就比较像是凡人,虽然他的形貌也和凡人大不相同。” “哦?”东关旅睁大了眼睛,他本性对于一些超乎寻常的现象本就极有兴趣,这时听见了狄孟魂的形貌和常人相异,便是精神一振。“却不知道他和凡人有何不同?” “狄孟魂师这个人的长相极为高大雄伟,比起我和东关来并不逊色,但是却多了几分书卷斯文的气息。 他的形貌最特别之处,便是左手长得像是一只狰狞的龙虎之爪,背上还生了一对肉翅,能够略事飞翔。” “这样说来,不就像是封神时代雷震子、哪吒一类的奇人了吗?”东关旅笑道:“难道狄孟魂奇人也是那时代出名的英雄?” “不,”夷羊玄羿摇摇头。“封神时代的奇人虽然神妙玄奇,但毕竟都只是活过一代的奇人异士,但因为了某些古怪因素,狄孟魂师却已经活过了千年,他的冒险生涯甚至远溯至上古神话时代,和天庭的那些大神鲧、羿、羲和、夸父都有过交游。” “回溯到那么久远的时代?”东关旅又惊又喜。“这世上真有人经历过上古的神话时空?” “若不是因为如此,想要再见狄孟魂师一面之事,怎会让人这样神往?”夷羊玄羿叹道:“我在碧落门中这么多年,每当对这些玄奇知识多一分了解,那种想要再见狄师的心念便更是强烈。” “对了,”东关旅问道:“您刚刚还没有说,既然您已经得过真人们的指点,为什么还会想要找到狄孟魂师,求他的指点呢?真人和狄孟魂师的指点有什么不同吗?” “这两者当然是有差异的,而且差异极为明显。 我在碧落门虽然渡过了这么多年的光阴岁月,和‘真人’们相处的时日也不可算不多。 但是真正从真人那儿得到的智识,却仍然有所局限。 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悟性不佳,没能领悟他们指点的关键之一二。 但是我这些年对这件事也做过不少思索,却发现我自己的悟性固然不佳,但是真人们的解释却也有着极大的隔阂。” “为什么会这样呢?” “只因‘真人’们是来自天外的奇异族类,他们对我们凡人并不了解,有很多他们认为理所当然之事,说给我们听,却是瞠目结舌。 就拿我从前告诉过你们的‘光年’一物来说好了,当年便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总算弄清楚这有着‘年’字的事物并不是时日的计算方式,而是距离的计算方式。 但是那时候还真的有好一阵子脑筋转不过来,总觉得有个‘年’字的物事,怎么可能不是计算时间的方式呢? 说句丧气一点的话,有时候我还真的觉得,当真人们试图指点我们这些凡人知识时,就有点像是我们想要教犬猫写字记账一样的困难。 我们辛苦,他们想必也要花上好大的工夫。 但是狄孟魂师就和他们不尽相同了,不管他胸中所学多么渊博,他毕竟和我们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思绪和我们相近,和来自不可知遥远天外的真人们,是有很大不同的。” “听您这么一说,我也很想亲身拜见这位狄孟魂师了,”东关旅笑道:“感觉上只要有他的指点,仿佛天下所有难题都可以解决。” “智识一物,是天下最神妙的东西,”夷羊玄羿悠然说道:“有时你钻研数十年不可得的关键,到头来却只一句话便豁然开朗,整个视野天地为之一变,从此便成了另一进境之人。 就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已足够。” 听见老人这样说,东关旅遥想那种因为一句话便融会贯通的畅然之感,不禁悠然神往。 夷羊玄羿赞许地看着这个年青人的向往神情,仿佛便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其实,狄孟魂师的经历之中,和许多上古的重大史事都有着极为重要的牵连。 你甚至可以说,没有狄孟魂师,你所知道的许多事物都不会存在,包括你现在置身所在的羊城。 如果当年没有狄孟魂师的相助,现今不但不会有碧落门,连羊城都不可能存在。 如果没有他,这世上也不会有你义父,而你今天也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哦?”东关旅笑道:“那又是怎么样的机缘?” “这些事情,也是我多年来钻研了许多史事,又从许多人处得到的片段讯息,拼凑出来的图像。 只是这些图像和事实已经颇为接近,即使有部份细节不甚详尽,但是大体上来说,却和真正的史事相去不远。 若是要谈到我先祖的家谱,事实上我的上代祖先和这羊城的桑羊家血缘关系是颇为密切的,也许便是因为有这样的缘份,茫茫人海众生中,我却还是来到这个神秘的羊城,渡过我数十年的光阴岁月。”说到此处,他露出温和的神情,轻轻抚着桑羊静遗体前的透明罩子,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气息。“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静儿这样的情深眷恋,才会将数十年的光阴甘心虚掷在她的面前。” 看着夷羊玄羿深情的模样,又看看桑羊静在透明大柜中的苍老神情,说老实话,东关旅对夷羊玄羿这场隔世之恋向来便是毛骨悚然多过了倾慕感动。 但是这老人显是对这份隔世情感极为投入,因此东关旅也不好露出任何骇然的神情,只是勉强地笑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夷羊玄羿除了这件事情之外,算得上是个颇为正常的老者,睿智之余,还有几分的英雄侠气,算是个非常令人景仰的人物。 夷羊玄羿深情地望了桑羊静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回过头来,笑容中有着几分迷茫。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了狄孟魂师和你们家族的渊源。” “对对对,这便是我想说的往事。 最早的故事,应该远溯到数百年前的殷商末年,当时正值商朝最末一代君主纣王覆灭整个国家的时代。 在一次巧妙的机缘中,狄孟魂救了羊城的先祖桑羊无欢,并且将他收留在我们这次想要找出的朝歌石窟。 也因为如此,桑羊无欢便从狄孟魂师那儿学得了超越时代极多的各类知识,造就了他在封神战役中的许多伟大功业。 当年,封神战役中的许多著名人物都曾经和桑羊无欢交好,像是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一脸青靛的飞人雷震子、三只眼的‘二郎神’杨戬都是他交游的对象。 后来,等到周王取得天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桑羊无欢却得罪了周王朝最有权力的‘太公’姜子牙,因此这才避祸到了鲁国。 便是在鲁国的这段岁月,他开始构建这座神秘奇异的地底巨城:羊城。 后来,桑羊家的人在羊城中好生兴旺,因为承接了桑羊无欢留下的超时代知识,所以数百年来,羊城的人才活跃于众封国之间,便是封国最尊贵的国君,也要对羊城另眼相待。 大约在周宣王的时代,羊城发生了宗族间的严重纷争,大概是一支拥有元神能力的旁支子弟打算利用元神能力在羊城中夺权,后来便被羊城的主流家族赶出羊城。 西周时代,对元神族类研究最透澈的首推羊城,而且羊城的历代城主也曾刻意与元神族人联姻,但是很奇怪的是,桑羊家的后代出现元神族类的机率却小到几乎没有。 但是这支被逐出羊城的旁支子弟却是不折不扣的元神族类,为了这场阋墙纷争,他们被迫除去桑羊的姓氏,改姓羊舌。 到了西周最后一位幽王的时代,犬戎攻入周朝国都镐京,将整个城池烧杀劫掠,当时的羊舌家只剩下一个后代羊舌野,他在镐京城破时救出那位倾国倾城的褒姒,两人逃难到卫国,却在卫国经商致富,建立了一个极为富有的家族,并且同样因为避祸的缘故,便将羊舌之姓改为‘夷羊’。 那便是我这族姓的由来。 而我想要找到的这个石窟,便是当年狄孟魂师传授夷羊玄羿绝代智识的所在。” “原来如此,”东关旅听了这段横跨数百年的历史之后,不禁赞叹地点点头,这才知道原来夷羊玄羿的上代居然和商周两代有这样复杂的牵扯。“那我义父呢?我义父又和狄孟魂师有什么渊源?”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仿佛要花上一会时间,才能理出这些牵扯的头绪。 “要讲到你义父的事,就得提到我的祖父,因为所有的事情大致上来说,都和他有关。 我先前不是说过吗?说那位羊舌野先人在卫国经商致富,繁衍出另一个兴旺的夷羊家族。 这个家族传到了卫惠公时代,却出了一位元神能力天下第一的子弟,那便是我的祖父夷羊九。 我祖父夷羊九公的一生经历极为不凡,除了经历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等人的霸业之外,也在那个时代与许多元神族人有过无数的交游和争战。 就连当年静儿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和他有过一段凄迷的情缘。 还有你的义父东关,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东关便是我祖父夷羊九公和妖族蜮狮女子生下的后代。 因此以辈分来说,东关还是我的叔辈。 但是等到我出生的时候,我祖父却已经是个高龄近九十的老人,不只年老,而且还得了痴傻之疾。 那时候,我的家人因为连年的战乱、饥荒都已经过世,整个家里只剩下了我和祖父,如果不是在那天的下午,看见狄孟魂师和东关从午后炽烈的阳光下走来,也许我的一生,便会在卫国的山上平凡地渡过……” 夷羊玄羿悠然地叙述着,苍老的眼神中,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卫国附近山上的下午。 艳阳光芒照射下的青翠山峦,急速奔驰的山道。 然后,两个身材高大的古怪身影映入眼中,一个光头锦衣,另一个却生了一只狞恶的龙爪,一双古怪的肉翅…… 那便是夷羊玄羿第一次见到狄孟魂和东关清扬的情景。 便是这两个身影,从此改变了夷羊玄羿的一生。 “因此,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再见到狄孟魂师的缘故,”夷羊玄羿坚定地说道:“我年少时初见到他,并不晓得该如何和他应对,也不晓得他是与我一族渊源如此之深的奇人。 但是现在我当然已经知道了,而且这么多年来的钻研浩瀚之学,我也有许多事情想要向他请教,与其等待‘真人’从虚无缥缈的天外之处归来,倒不如自己亲自去找狄师要来得比较快。” 看见老人这样的热切,东关旅当然也只好笑笑,但是心中却忍不住想起一个疑问。 那个铜轴也许真的能够带人找到狄孟魂的石窟。 但是找到石窟,却并不表示他就一定会在那儿。 只是东关旅本性并不是那种喜欢与人异议的人,再说,即使找不到狄孟魂本人,也算了去老人一个毕生的心愿,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此又过了数日,夷羊玄羿果然开始准备远行的一切行囊,并且时时和水液中的东关清扬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在东关旅这边,夷羊玄羿并没有要他多做什么,只是向他叮嘱了几次如果找到石窟应该怎样应对的琐事。 某一个下着小雨的日子,夷羊玄羿便带着东关旅走出羊城,离开曲阜城门,往东南方向走去。 因为那便是古城朝歌的方向。 第十二章 朝歌城外的超时代空间 殷商时代的首都名城:朝歌,在商纣灭亡之前,是个巨大雄伟的繁华城市。 只是,时光岁月便像是个最无情残忍的抢掠者一般,无论你有过什么样的光华,有过什么样的雄图霸业,到头来,美人依然成为髑髅,任你如何英雄豪杰,到头来还是只成一坏黄土。 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长夜巨宴、杯影交错。 这里,曾经是天下最繁华之处,也是一代雄主纣王和绝世艳姬妲己的丧身地点。 这里也是封神群雄经过“血流漂杵”的改朝换代混战后,杀声震天攻入的所在。 此时的朝歌城便位于宋国境内,城中早已荒草菲菲,荒烟四起。 站在高岗上仰望下去,古朝歌城像是一个残败待死的老人,已经无法让人想像昔日的热闹与芳华。 “你看,那儿便是著名的摘星台,”夷羊玄羿遥指着朝歌城中一处焦毁的高台,感慨地说道:“相传便是纣王不甘受缚,从那儿坠楼自尽的所在。” “他荒淫好色,残暴无情,”东关旅说道:“这种不世出的暴君本就应该有这样的报应!” “这商纣王荒淫好色可能是有的,古今以来的帝王一旦掌了权力,又有谁能够克制得了这一关? 你说他残暴无情,那也可能是有的,因为为人君者本来就是动辄杀人成山,血流成河。 只是这末代君王总是被人说成万恶不赦的神奸巨恶,却是大有问题的。” “大有问题?”东关旅奇道:“难道商纣不是个暴君?” “是不是暴君,史书上当然自有公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每一个朝代的亡国之君,既然已经亡国,都是什么样的人来写他的生平?” 东关旅想了一下,笑笑说道。 “那当然是接任朝代的君主。” “是啊!当然是下一个朝代君主写的历史,因为亡国之君的子孙即使不是尸横当场,却也再也和权力无缘。 如果是下一朝的君主来写这位亡国之君,你想那还会有好话吗?不管是如何得国,也不管得国时死了多少人,新任君主总爱说,是因为我仁民爱物,人民才来依附我的。 所以啦!总之不管那位亡国之君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越坏,就表示我取而代之更顺理成章。” “难道亡国之君都是被污蔑的吗?”东关旅怀疑道:“他们真的都不是坏人?” “我并没有说他们不是坏人,”夷羊玄羿笑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世人的好坏是很难判定的,一个昏君暴君,或是明君,其实因为不同的机缘,是很难判定的。 只因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你的仗打输了,人家要怎么说都行。 现在商纣被人说成是个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可是别忘了他的老祖宗商汤打倒夏桀的时候,说的也是一样的理由。 商纣有炮烙,夏桀也有炮烙。 商纣为了寻乐,将老人的脚径生生剖开,夏桀也将人的脚径生生剖开。 天下事哪有这样巧法的?都一样的亡国之君,都一样的炮烙剖足? 不说别的,就说那场封神战役好了。 当年攻入朝歌城时是场多么惨烈的战争,人民各为其主,也不晓得死伤了多少人,要不怎会有‘血流漂杵’的传说? 可是你去翻翻周王的祖史,上头会告诉你,说武王伐纣的时候,‘万民拥载’,甚至还有人民交相呼喊,东边的人们大喊:‘先来打我们啊!’西边的人们又喊:‘不,先来打我们啊!’…… 你说,世上有这样肉麻的事吗?” 东关旅微微一怔,摇头笑道。 “的确听来不甚合理。” “哪里是不甚合理,简直是大大不合理,”夷羊玄羿大声道:“好的好到成圣成贤,好到飞上了天,坏的就坏到了底,反正天下最坏的事都是他做的。这种鬼头鬼脑的事,我第一个就不相信!” 两人谈谈说说,不一会儿便已经从朝城古城处走到山区,只见群山苍郁,层层峦叠,如果不晓得方向,还真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找起。 “当年我和东关就来过这儿一次,看到这片山整个人就先冷了一截,因为没有方向,也不晓得在什么地方,虽然后来找了好些天,最后仍然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去。”夷羊玄羿取出铜轴,像是最珍贵的珍宝一样,却没有将它展开。东关旅微一寻思,便知道这老人当然已经在这段日子里将所有的山峦、方位记熟,早就不用再依赖铜轴上的图案。 “只是我仍然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东关旅问道:“当日您看见这铜轴时,便一口认定它指的便是狄孟魂师石窟的地图,却不晓得前辈怎会如此有把握?说不定这只是后人好事假造出来的伪物,只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这个问题很好,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的话,我自然是不会将它当成如此的珍贵之物,”夷羊玄羿将那铜轴熟练地展开,又成为一大片薄薄的铜片。“你看看这铜片中的描述,第一,这狄孟魂之名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相反的,当年曾有前辈先人偶尔得到了这个名字,穷其一生问遍了大江南北,却没有人听过‘狄孟魂’这三个字,因此,要不是因缘极深,不会随便将这三个字煞有介事地刻在铜上。 另外一点,则是这个铜轴是曾经有过记载之物,我从很早就知道有这件物事的存在,只是穷数十年无法找到而已。” “哦?”东关旅奇道:“这物事早就有记载过了?” 夷羊玄羿点点头。“事实上,在百年之前,羊城还是有人知道这狄孟魂石窟去处的,因为羊城的桑羊家本就是奇人桑羊无欢的后代,自然不会随便让这个蕴藏浩瀚智识的地点失传。 但是因为石窟中的秘奥实在太过深邃,就连桑羊无欢本人也只得其中皮毛,后代子孙没有他的悟性,因此随着时光流逝,那石窟上的记载便越来越没有人知晓个中的奥妙。 加上羊城后来又有了碧落门,碧落门中的真人比较起来更能相助羊城,因此这狄孟魂石窟便成了没有人想去的所在,历年以来,也都只是派遣一二人前往看守,为了怕后代子孙不晓得如何前去,这才镌下了这铜轴,以免到头来没有人知道如何前去。” “只是后来还是失传了,是不是?”东关旅问道:“要不为什么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石窟的去处。” “大约在百年之前,羊城中已经剩下极少数人知道这个狄孟魂石窟的存在,最后一个知晓的人名叫桑羊歜银,是静儿的父亲。 他因为一些奇异的冤屈和误会,早年便被逐出羊城,一生中有很长一段日子,是生活在狄孟魂师的石窟中的,而不晓得为什么,这铜轴在那时候已经遗失,也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 只因这石窟在羊城人士心中已不再重要,是遗失了这铜轴之后,众人也没有很认真去寻找,只当作丢了件寻常的物事。 后来这位桑羊歜银曾经和我祖父夷羊九等人回到羊城,却机缘巧合地解救了一场覆灭羊城的阴谋,尽释前嫌后,却因为他和前任城主的恩怨,意外死于一座精心安排的机关。 也因为如此,羊城人为了感念他的功劳,才让他的独生女静儿破例以女儿之身接任羊城城主。 只是这一来,羊城却断了最后一条和狄孟魂石窟连系的线索,因为桑羊歜银死得极为意外,临终前根本来不及交待石窟的地点。 就这样,百年来羊城中没有人知道前去狄孟魂石窟的方法,成了个千古之谜。 一直到你带来了这个铜轴,这个蕴藏许多不世出奥秘的石窟才有机会重现人间。” 那朝歌山林中的林木因为已经多年鲜有人烟,有许多地方已经草木极为繁盛,盘根错结的巨木高高地插入天际,如果不是有铜轴上的方位指引,不用说找到石窟了,便是在密林中前进也大有问题。 这夷羊玄羿虽然已经高龄近百,但是他的体格却是天赋异禀,强健非常,东关旅正值年富力强,但是在山路上奔走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跟得上这个百龄老者。 如同东关旅的推测一般,老人夷羊玄羿已经将狄孟魂石窟的方位记得极熟,只见他在山林中上下纵跃,有时跳上一株巨木,有时又跨入一处草丛,有时看见小溪,还掬起溪水和石头辨视方位。 饶是如此,两人在山林中走了大半日,却还是没能到达石窟的方位,只因为那石窟位于深山之中,数百年前桑羊无欢居住在此的时候,林木还没蔓延至朝歌城的城边,只因这数百年来因为改朝换代,这古殷商名城逐渐变得人烟稀少,没有什么前来居住,因此山上的林木层层繁衍,逐渐向平地扩展而生,才把整座山长得密密麻麻,连昔年樵子们走的小径都已淹没在草木之间。 入夜之后,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来到了一处平坦的山腰空地,看看天色已经昏暗,只得找了个树下略事休息,准备第二日再前去寻找石窟的所在。 睡到中夜,东关旅突然间心有所感,在睡梦中又梦见了童年时期常常梦见的奇异景象。 在黑暗中,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空气不晓得为什么,已经开始出现了许多古怪的游离光点。 红的光点烫,像火。 蓝的光点凉,像水。 只见树林的彼端,天空像是着了火一般地明亮无比,正在纳闷之际,只听见空中陡地响地一阵凄厉震天的长声惨呼。 “你不记得我……你还是不记得我啊……” 然后,只见那天际的明亮陡地一暗,跟着“轰”一声巨响,树林彼端一株参天巨木摇晃了几下,便像是一座小山似地缓缓折倒。 因为那株巨木实在太过庞大,落地的那一刹那,仿佛整个地面都要为之震动。 紧接着,一束庞大无比的火焰腾空而起,然后却又升起了一道比火光还要壮观的水幕。 火水在空中相交,发出了丝丝的水气,更将整个天空映得壮丽无比。 火水交战之处,显然便是东关旅和夷羊玄羿白天曾经走过的一处空地,看见这样的天际奇景,东关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悄然起身,从树林后的一处小山丘爬过去。 在小山丘的后方,映入他眼中的,却是他生平见过最惨烈壮观的一场水火战役。 (第六部完) 第一章 共工和祝融 沉静的夜里,“咻”的一声巨响,黑暗的天空爆发出来的,却是一道道火红湛蓝的冲天强光。 这样的奇景,即使是曾经历过许多奇妙冒险的东关旅,也一样看得张目结舌。 一道道不同颜色的强光,在地面上不住地撞击,发出轰然的巨响。 而在那些震耳欲聋的巨响之中,还夹杂着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古怪声音。 有的声音像是烈火,在大地间发出呼呼的燃烧焚风声音。 有的声音像是大水,轰轰然的波涛中,像是放大了数百倍的摩擦虫翼巨声。 而在火和水的声音之中,还不时出现刺耳的嗤然声响,仿佛在大地上煮开了一壶奇大无比的滚水,蒸气之声响彻四野。 最令人奇怪的是,在这些古怪强光、巨大怪声中,还有人不住地怒声大喊。 “你不认得我了吗?你又不认得我了吗?” “不认得!你这无耻之徒,为什么苦苦地纠缠住我!” “不记得我了吗?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我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 只见得深山的山林之中,却在眼前出现一片平坦空旷之地,不,这片平地原先应该也是树林茂密之处,但是却因为眼前的奇异争战,将大约数十步范围内的树木全部打倒,而且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奇异力量,居然将这些倒地的树木不是烧成灰烬,就是狂扫到一旁。 地面上,隐隐还可以看得到无数只露出地面一点点的树根,在火光、水色的击打之下,这些光秃秃的树根倒像是一颗颗的眼睛,看起来极为古怪。 而在这片平地上,白色的蒸气氲腾,火光四射、水花飞溅的奇景中,真正出手交战的,却是两道飞快似闪电的人影。 只见那冒出蓝色水幕光芒的人是个形貌雄伟的男子,他的身形看起来极为高大壮硕,一部浓厚的落腮胡子,身形晃动之下,带动着大片的水幕,简直就像是头顶上随时有一大片水会兜头淋下。 而另一个与他交战的,却是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只见那女子一头火红的秀发,在夜空中光芒四射,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发丝还是火光。 两人便在这片古怪的场境中不住地交手,交手的一刹那间不只是肢体接触,连身上的火光和水幕也不住地交杂碰触,发出惊心惊魄的“嗤嗤”巨响。 这火水二物本就是天地间最不能相容的两种元素,此时在交战的过程中短兵相接,发出来的惨烈声光更是令人惊骇万分。 东关旅张大了嘴巴,在一旁看了许久,却逐渐看出来这两个奇异人形交战时的端倪,正在纳闷的时候,却在轰然的嗤嗤响声中,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际说道。 “你仔细看看,这两人的交战是有玄机的,”夷羊玄羿低声说道:“那水形之人的身形沉稳,并没有躁动跳脱,而且你看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守势,并没有对那火形女子痛下杀手,显然是手下有所容情。” 便在此时,仿佛是为了印证夷羊玄羿的说法没错,只见那火形美貌女子狂声怒叫,身上的火光更是灿烂慑人,她的双臂一环,迸出巨大的光团,轰的一声巨响,便往那水形大汉的胸口重重印过去。 那大汉没料到她突然会有这样的大动作,也不晓得是故意不闪不避,还是来不及反应,被这光团一击,整个人便带着大团的水幕向后倒退而去,这一退的速度极快,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带着光团、哗啦啦的水声撞进了空地旁的树林,登时便打折了好几根参天的巨木,巨木应声拦腰而断,向四面八方惊天动地地倒了下来。 在漫天的水幕中,那火光光团在树林间仍然隐隐可见,将水形男子击入树林后,火光转炽,却是几株巨木开始燃烧起来。 这火色光团的热度显然极高,茂密的树林中被那水形大汉撞出了一个巨大缺口,缺口中却在一刹那间燃烧了起来,火光熊熊,却是一片树林开始着起了火来。 闪着炽热光芒的森林大火中,此时水色又逐渐聚拢了起来,只见在那片橙红色的巨大火光中,仿佛是一片光芒耀眼的橙色帘幕,从大火的光芒中逐渐出现蓝色的水光,然后一片巨大水幕逐渐形成,在水幕的中央,那名粗豪男子缓缓从森林大火中走出,毫发无伤地,映着火光和粼粼水色,又向那片空地走过去。 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脸上有着满脸的大胡子,但是却可以看得出他的神情中有着极深沉的悲伤。 而且,这个粗豪男子的声音中,也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悲凄,他的声音中气充沛,远远地传入夜空之中。 “你不记得啊……你为什么不记得啊……” 突然之间,整个空间中开始缓缓弥漫着古怪的气息,仿佛有着风的吹拂、水气的芬芳、火焰的烧灼、雷电的焦灼之味。 便在此时,东关旅的心中突然一动,发现眼前的情景,居然是自己非常熟悉的记忆。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常常在深夜之中出现不同的幻觉。 缤纷闪亮的人形,激烈快速的交战。 黑暗深邃的星空,有时还可以看见色作鲜蓝的“地球”。 而在碧落门的时候,夷羊玄羿便曾经告诉过他,那些奇异的人形很可能便是来自“仙界”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警察。 眼前这场惊人的火水大战,从他们的光芒、力场形状看来,这两个奇异的男女难道也是那些能力高强的“生化人”? 只见那粗豪男子在夜空中凄厉地高声怒号,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虽然离他尚有一段距离,仍然被这凄厉的巨大声音震得耳内生疼。 那混身火光的红发女子看见他又这样高声怒号地从树林的火光中现身而出,脸上更是怒火陡增,再次发出巨大火光,眼见就要凝聚更大的力量向他攻击而去。 便在此时,夷羊玄羿突地低呼一声,东关旅好奇地转头看他,只见老人露出惊诧的神情。 “我知道这是什么人了。” 东关旅奇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夷羊玄羿点点头。 “在碧落门中,曾经有过上古天神的一些描述和记载,上古时代出现的某些天神,因为命运和奇异现象的作弄,其实都是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警察幻化而成的。 你看看这一幕火和水的惨烈战事,这个情景,你一定在古时候的传说听过……” 东关旅微微一怔,随即会意。 “是,没错,便是那段上古传说……”东关旅随口吟道:“上古之时,有共工氏,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之山而崩,天柱折,四维缺,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他吟了一会,面露惊疑神色。“但我以为这只是上古的传说,怎么这是件实在发生过的事吗?” “这件事,据说我那狄孟魂师是曾经亲眼目睹的,”夷羊玄羿慨然说道:“我们要找的石窟里,据说就有这件事的记载。 但是照我眼前所见,这两人的争战非常像是古代的水神共工、火神祝融之战,根据碧落门中的记载,说那共工水神的名字不详,形貌是个高大的男子,而火神祝融却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丹波朱红’,是个面目秀美的女性外貌,现在看来,便与这两人的形貌暗合。” “不会吧?”东关旅张口结舌道:“难道这两人便是上古的天神共工、祝融?” “应该是的,”夷羊玄羿低声说道:“根据真人们的记载,说千百年前的神话时代,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常常发生惨烈的争战。但实际上他们都是二十四世纪神人们变异后的产生的巨人天神。” “巨人天神?”东关旅低声奇道:“可是为什么他们现在的样子和身形却和常人一样?” “经过了多年的变异,据说其中还牵扯了从死亡中重生的永生之事,有许多上古的天神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神力,身形也不若神话时代的巨大。 但纵使是如此,他们残存的神力和常人比起来还是强大无比,就像我们现在所见的争斗是一样的。” 两人在隐蔽处这样低声讨论,却一时间没有注意到空地上的战局,此时那女性火神“祝融”怒声大叫,从手上发出一道剧烈至极的火光,“轰”的一声巨响,便往那水神共工兜头兜脸打了过来。 水神共工的神力虽然不比火神祝融逊色,但是看见她这一记火攻猛烈非常,一时间却也不敢硬接,于是身形像是水纹一样淡淡一晃,轻飘飘地便将这一记石破天惊的火攻闪了过去。 只是这一闪,那迅若闪电的猛烈火焰却直直地冲向共工的后方,而在他的后方树丛里,便是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藏身的所在。 此时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正在低声讨论,也是他命不该绝,便在这轰然巨响之中,他却福至心灵地抬头一望,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团猛烈火焰排山倒海而来,便在这一刹那间,东关旅身上的雷态能量突地发挥了作用,心随意到,只觉得身上陡然一轻,腿上适时地一纵,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闪过了丹波朱红的这记可怕攻击。 而夷羊玄羿也是反应极快,他见到火光乍现,身后的元神“至阳”便在千钧一发之际陡然后退,也将他整个身子急速拉开。 两人一左一右,都在极快的一瞬间闪了开去,于是丹波朱红的这记猛攻便在两人的中间穿透而去。 只是这团火焰实在太过猛烈,纵便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都没有被它直接击中,但是那高热的火光还是烧得两人须发焦黑一片。 “轰”的一声巨响,那团烈火直直地穿越过去,击中了一旁的树林,将几株大树登时打折,而且又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只见这片新燃的烈火冲天而起,与方才她攻击共工时激起的那片大火一前一后,相互辉映,在夜空中火光冲天,声势极为惊人。 东关旅在千钧一发之下逃得一条小命,正在惊魂未定之际,只觉得上空之处又是明亮,又是灼热,又惊又骇地抬头一看,却看见丹波朱红火焰耀眼的身影已经飘浮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上空。 便在此时,隐隐然之间,只听见远方的天际传来了隆隆的雷声,而且空中开始出现不寻常的微风。 只见那水神共工微露诧异的神色,向着天空的虚无之处瞠目而视,仿佛在那儿有什么让他极为在意的物事。 但是这时候应该在意的,却绝对不是水神共工的异常反应。 因为最要命的,应该是那位飘浮在半空之中,而且一身耀眼火光的“祝融”丹波朱红。 只见丹波朱红的脸上现出狂乱的神色,仿佛忘记了片刻前正在和水神共工大打出手,此刻在她的眼中,最欠修理的对象,不晓得为什么已经变成了狼狈倒卧地上的东关旅和夷羊玄羿。 看见她状似癫狂的神情,夷羊玄羿的心中暗叫不好,但是此时她居高临下,全身的火焰吞吐燃烧,已经将方圆几十步内的范围全数笼罩,即使两人想逃,也未必能够逃得掉。 只听见丹波朱红在半空之中厉声说道。 “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坏人?是不是和那个水人同一路的坏人?” 东关旅一脸骇然的神色,听见她这样问,自然也不敢怠慢,正要回答之际,却听见一旁的夷羊玄羿大声惊呼,而且眼前登时已被耀眼的火光占满。 原来这丹波朱红果真有着狂疾,行事便像是疯子一样无法预测,此时她虽然厉声质问了东关旅,但是却一点也不期待听见他的回答,话声甫歇,也不管东关旅要说什么,登时便是一记凶猛无比的火焰打了过去。 一旁的夷羊玄羿毕竟在历练上比东关旅强上许多,知道这火神女子的神智有些狂乱,行事不能以常人的行止来估算。 当丹波朱红厉声质问东关旅之际,老人在一旁早已开始留意,是以一见丹波朱红轰然发出火焰之际,便立刻将东关旅推开。 但是这一击的力量也着实强大非常,夷羊玄羿这一推虽然来得正是时候,但是东关旅的身上毕竟还是被她打中了少许,只是他的身上有着雷态力场,适时将那火焰的能量卸开许多,总算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只是在这片刻之间,东关旅便已经被丹波朱红连续猛攻两次,虽然都能在最后关头逃得性命,只是如果再被她攻击一次,也许就真的要命丧当场了…… 方才东关旅在极度狼狈的情形下逃得性命,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摔得一身泥巴草屑,但是丹波朱红却好像是追上了瘾,对他毫不放松,在空中一个转身,仍然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 寂静的山林夜空之中,熊熊地冒着冲天的野火,只见东关旅连滚带爬地在地上仓皇逃命,只是在他的身后上空,却缓缓升起了丹波朱红带着大片火云的狰狞身影…… 眼前的局势似乎已经决定,只要丹波朱红再发出一次攻击,似乎东关旅这条小命眼看就要断送当场。 只是却没有人注意到,空气中的水气、雷声,奇异的微风已经越来越是明显。 随着奇异的气息,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出现一群古怪的身影。 便在这一刻间,飘浮空中的丹波朱红狂声大喝,身上的火光大炽,显然就要当场将东关旅轰成焦黑一片。 就在这一刹那,只见天空像是鬼魅一般,飘过来无数人影,丹波朱红凝聚全身的火态力场,“轰”的一声再次发出一团炽烈的火焰。 火焰砰然击向的目标,当然便是在地面上张皇而逃的东关旅! 在这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之间,东关旅逃得极为慌乱,根本没有机会向后张望,只觉得身后热气陡生,当他感受到这片热气时,心中不禁一酸。 难道,自己今天便要这样莫名奇妙命丧荒野……? 远方的夷羊玄羿看见东关旅这样没命狂奔,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丹波朱红在空中火光大炽,知道她行将对东关旅做出最后攻击,想起这攻击后东关旅的下场,老人的心中也不禁一酸。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奇异的变故却陡地在虚无的空间中发生! 只见在东关旅和丹波朱红中间,此刻突然发出了诡异奇射的光芒,这光芒来得极快,像是闪电一般地突然爆发而出,“刷”的一声,便在东关旅和丹波朱红之间形成一道光幕。 光幕之中,居然凭空出现了好几道古怪的身影! “轰”的一声巨响,此时丹波朱红的火焰也已经发射而出,对着东关旅凶猛而去! 只是这火团虽然猛恶,遇上了阻在中间的光幕却也无计可施,只见那灼亮的火光冲入光幕之中,却被光幕整个包住,像是陷入水中的火把一般,不管原先的火焰多么炽烈,光芒一闪,便缓缓地变得黯淡,而后全数熄灭。 只见丹波朱红楞楞地飘浮在空中,张大了嘴巴,仿佛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道光幕。 光幕之中,此时人影更加明显,只见那是一群装束奇特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着力场的光芒。 风、火、雷、水的强大力场光芒。 这一群人,居然又是一群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警察! 第二章 又来一批生化警察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在夜空之中全数楞在当场。 夷羊玄羿目瞪口呆地仰头而视,不远处的空地上,水神共工也愕然地瞪视这一群凭空出现的奇异身影。 而地面上的东关旅在最后一瞬间捡回一条小命,气喘吁吁,惊疑不定地半卧在地上,不知所措。 每个人的目光,当然都集中在这群奇异身影之上。 然后,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丹波朱红却狂声大叫,全身化作一道耀眼的炽烈火光,宛若流星一般地冲天而去。 那一道火光在空中拔尖而起,泛出灼亮的光芒,在晦暗的天际闪灿出橙红耀眼的光。 这“祝融”丹波朱红果然有些癫狂,方才她狂猛激烈地猛力攻击东关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和这个古代男子有什么不世深仇,但是突然之间,她的情绪又急转而下,整个人疯疯癫癫地说走就走,让人在错愕之余,也觉得有几分诡异。 但是那水神“共工”却仿佛对她的癫狂行径已经极为习惯,见她突然这样火势猛烈地在天际逐渐远去,并没有跟随着她前去追赶,只是脸上露出深沉的凄容,远远地,痴痴地看着那道划过天际的火光。 夜空之下,那群古怪装束的生化警察静静地站着,每个人的身材都极为高大,连女性警察也几乎是身高腿长,人人都是英气懔然。 人群之中,一个白头发的年老警察排众而出,盯着东关旅的头上,仔细凝望。 此时东关旅因为方才发动了雷态力场,身上的能量隐隐泛着淡淡的蓝光,只见他的脑门上幽幽地闪着红色的星芒,在夜色中光度虽然不强,却仍然明显清楚。 看见这道星芒,那生化老警察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终于找到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且似乎微微发抖。“找了这么久,终于让我们找到他了。” 在他的身后,有个红色装束的高大女子却有些不快地“嗤”了一声,冷冷地说道。 “只找到一个,有什么好高兴的?还要找到另两个才能算数。” 另一个男子笑道。 “他们这样的星箭之族,常常都会群聚在一起,找到了一个,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半。” 老者打量了东关旅一会,又回头看看望向天际,一脸凄迷神采的“共工”,一边对东关旅二人温言说道。 “你们没有什么事吧?那丹波朱红的火力极强,也难得你们抵受得住。” 方才那火颜女子“丹波朱红”陡地攻击东关旅的时候,本来是用尽全力攻击的,但是东关旅虽在紧迫之中,仍然直觉地策动身上的“雷”态力场想要抵挡她的猛烈攻势。 他的能量力场和“丹波朱红”的力量相差极远,这“丹波朱红”本身的体质是纯种的“火”态生化人,与东关旅这种略带“雷”态的体质相较之下,简直便要强大数百倍,本来这一击之下,东关旅几无幸理,但好在他奋力运起了身上的“雷”态力场,将“丹波朱红”的烈火能量卸了开去,这才免去当场被烈火烧焦的噩运。 但是这一击的力量石破天惊,纵使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两人都可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却仍然无法相信一个人的肉身之躯居然可以发出这样可畏可怖的强大力量。 “她……她真的便是‘火神祝融’?”东关旅惊疑地看着天际的火光,一边喃喃地说道:“真的有火神这样的人物?” 那老人叹道。 “火神、水神,都只是个称谓而已,就好像你这星箭之族,也只是个称号,真正的原因若是你知道了,只怕也要吓坏你呢!”他说着说着,眼神却透现出奇异的光芒。“你……你知道自己是星箭之族的后代吧?” 东关旅点点头。 “知道。” “那就好,”老人笑道:“我还怕你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要解释给你听可要麻烦上许多哪!只是……唉!”他有些困扰无奈地看了看夷羊玄羿。“只是你这老丈年纪大了些,只怕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要怎么说给你听,倒是有些麻烦。” 他见夷羊玄羿须发皆白,只当他是个春秋时代对所有先进科技一无所知的老头,这才有了这样的顾忌困扰。 夷羊玄羿淡淡一笑。“也没有什么,说真的,我倒是对贵阁下这些‘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多所不知,还有许多要请教呢!” 那老人听见夷羊玄羿的回答,忍不住大吃一惊,睁大眼睛不住打量这位高大的白发老者。 “你知道二十四世纪的事?难道你也是那场时光异变里打回古代的人?” 说老实话,夷羊玄羿对于这些超时代的词汇也仅止于一知半解的程度,于是只能勉强回答道。 “我不是‘时光异变’打回来的人,只是因了机缘巧合,才凑巧知道了你们的来历。” 那老生化警察又惊又喜,向一旁的几个生化警察招手笑道。 “你们来看,你们来看,这个古代老者居然知道二十四世纪的事,还知道我们是生化警察!” 几个生化警察好奇地走过来,不住地打量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名老生化警察面露微笑。“我是二十四世纪生化警察骆德尔,你们两人叫什么名字?”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对望一眼,便将个自的名字说了。 那几名生化战警也一一说了自己的名字,红衣的高大女子名叫焰诚贞,是个“火”态的生化警察,另外几个男子分别属于“水”支队和“雷”支队,两个水态生化警察一个叫季博辛,一个叫波拉尔,而“雷”态警察中,高个子的名叫涅格艾昂,个子矮一些的叫做钮正子。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听着这些拗口又奇异的名字,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兴奋,两人对于这种传说中的奇异族类都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但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都是生平的第一次。 想起古代那些形象鲜明的大神夸父、后羿、女娲、鲧、禹、羲和都和这种来自天外世界的古怪人种有关,一念及此,东关旅更是眼睛透现出奇异的光采。 “如同这位夷羊老兄所说,我们都是来自二十四世纪的人,按照编制来说,我们是前来这儿出任务的第四批人,因为前三批……呃……”他饶有深意地和其它生化警察对望一眼。“前三批人都出了一些小差错,所以才会派我们前来……” 东关旅眼珠子一转,好奇地问道:“差错?什么样的差错?” “这种事,说来话可就长了,”骆德尔笑道:“先别说这些,总而言之,我们来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便是找到你这样的人,前三批人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到了这个时代没多久就纷纷失去了联络,也不晓得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我们除了要找出星箭族人之外,另一个任务就是找出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二十四世纪的未来人类,不论在识见、说话用字上都和东关旅二人的习性不同,因此东关旅有时候对他们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听得很懂,好在他这几年来已经有好几次这样的对话经验,也学会了听不懂便忽略过去,反正该懂的日久自通,如果真正是他无法理解的事,便是再怎么强求也无法弄懂。 一旁的夷羊玄羿微一沉吟,朗声问道。 “你刚才说,你们是‘第四批’前来的人众,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骆德尔想了一下,仿佛在思索如何对这个春秋时代的老者措辞,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我方才说过的,说这是一笔很长很长的糊涂帐,真要提起来,也真是说来话长。 简单来说,便是我们那时代的人,知道有一些古怪的状况因为时光再次发生了异变,因此为了防范一些可能影响到后世的意外,便派了我们生化警队前来调查。 这些异变之中,最重要的关键,当然便是星箭之族。 严格来说,最重要的关键应该是星箭之族里的三个成员,那便是星箭之族中的红色星芒族类,“说到此处,他露出饶有深意的神情,指着东关旅。”换句话说,关键就是你,还有另外两个和你一样的红色星芒族类。” 说到此处,骆德尔像是突地想起了什么,便向旁边的空地之处大声呼唤。 “喂!那位‘共工’水神,请过来一下,有事情想要请教!” 此时那天际的灼亮火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水神共工茫然地站在那儿,仍然露出一脸依依不舍的神情。 而对于骆德尔的叫唤,他却仿佛是全然没有听到似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仰望远方的天空。 骆德尔心中一动,便又大声叫道:“二十四世纪潘朵拉核酸警队‘水’队队员尹仲崧,请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请教!” 听见他以“尹仲崧”的名号相称,那水神共工仿佛微微一怔,露出迷惘的神情。 只是这样的称呼也无法激起他的任何反应,似乎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让他关心的,只有那遥远天际的一片火云。 骆德尔微一皱眉,又对着共工叫了几声,只是他却再也不理会现场的所有人,只见得他身上的水纹逐渐出现,身形在夜色中却是越来越淡。 然后,整个身影也缓缓地消失在寂静的山林之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 只是方才被丹波朱红轰然点燃的森林之火依然熊熊地燃烧,仿佛提醒着众人不久前发生过的这场惊人的水火大战。 二十四世纪的生化警察骆德尔有些无奈地看着“共工”尹仲崧在夜空中消失,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却看见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一脸疑惑的神情。 骆德尔淡淡一笑,对着两人说道。 “针对星箭之族发生过的一些异变疑案,我们的当局对这些事件非常的关心,因此先后派出不少人手前来调查,只是后来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却接连几次失去了联络,”骆德尔说道:“因此我们这一次到春秋时代前来的任务,便是找出前三批生化警察失去联络的真相,并且也要延续他们之前还没有完成的任务,那便是找到星箭之族中的三个领袖,”骆德尔凝望着东关旅,沉声说道:“那也就是你,红色星芒的星箭之族。”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疑惑地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夷羊玄羿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红色星芒的星箭族人?”夷羊玄羿皱眉道:“星箭族人的星芒的颜色有黄有青,有蓝有白,为什么却一定要找到红色星芒的人?” “根据我们的科技专家研究,星芒的颜色是光谱的反应,反应出来的是这个星箭族人的力量组态,”骆德尔说道:“不同的力量,就好像钥匙和锁一般,特定颜色的星芒,只能够驱动特定颜色的星箭机械人,而红色星芒的星箭族人,每一代都只有三个,是所有星箭机械人的首领,所有的行动都要靠他们来指挥策动。” “机械人?”夷羊玄羿奇道:“那是‘化人’的意思吧?那些星箭巨像也都是‘机械人’?” “名称之事,在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骆德尔沉静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很多我们称呼之物,要解释给你们听也根本无从解释起,只要知道我在说什么就行了,这名称一事不用太过拘泥。” “所以,小旅他们便是星箭之族的领袖?”夷羊玄羿皱眉道:“所有星箭之族都要听他们的命令而行?” “有一些细节,其实我也并不太清楚,”骆德尔有些无奈地笑笑。“所以才要来这个地方找出答案。” “这个地方?”夷羊玄羿环视一下四周,好奇地问道:“这个地方又有什么玄机?” “严格来说,那应该是一个石窟,”骆德尔说道:“我们接受到的讯息指出,唯一搜寻得到的微弱生化人力场就在这一代,而且从力场的能量分析,这些讯息的所在地深入地底数十公尺,而且有着矿物的反应,因此我们初步断定是个石窟。” 他这一番话下来,又有几个名词是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听不懂的,但是两人听了上文下文,也大约知道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便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石窟……”东关旅喃喃地说道:“难道是……” 这二十四世纪的生化警察骆德尔极为敏锐,看见两人的神情,便淡淡地问道。 “你们也知道什么石窟之事吗?”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对一眼,点点头。 夷羊玄羿从怀中掏出铜轴,将铜轴摊开,简单地叙说了狄孟魂石窟的来历。 骆德尔听见“狄孟魂”三字时,和其他的生化警察对望了几眼,纷纷地点头。 “这样说来,可能就有点道理了,”骆德尔沉吟道:“这个‘狄孟魂’的名字我也听说过,如果在这个时代,有任何事情和二十四世纪的生化警察有关,是他的话一点也不令人惊奇。” “只是我们遍寻了整个山林,却仍然无法找到它的真正所在,”东关旅苦笑道:“也许因为时代太过久远,它已经湮没在荒烟蔓草之间。” “荒烟蔓草之间?”骆德尔微微一怔,淡然地笑笑。“好有学问的说法,你们这时代的人说起话来还真是好听有趣……”他在腕上的一具小器械上拨了几下,又将铜轴靠近那器械,只见小器械中泛出一道淡淡的红光,将整个铜轴罩住。“只不过,对我们来说,‘荒烟蔓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我们的眼中,我们只要认出座标,这世上就没有找不出来的东西。” 看着他将手上的器械光芒不住地转动,神情专注,夷羊玄羿知道东关旅一定又听不懂“座标”是什么意思,于是低声说道。 “那是‘方位’的另一个名称,他们这种奇人另有奇异方式能够得知物事的确切所在。” 骆德尔将铜轴上的方位对照了一会,又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一旁的生化警察们听见他这样说,纷纷围拢过来,凑过头看着小器械上的闪烁微光。 一个白衣警察“刷”的一声,整个身形突地消失,化为一道清风,在空中盘桓了几回,便向树林深处穿透进去,过不多时,便在树稍顶端泛出淡淡的光芒,像是轻烟一般地在夜空中摇曳。 骆德尔喜道:“找到了,我们这就过去。” 晦暗的夜空之中,方才被火水交战引燃的林木仍有余烬,冒着淡淡的烟,但是这样的火光却被一幅奇异瑰丽的光芒突地掩盖过去。 空地之上,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警察们从身后发出五光十色的力场光芒,缓缓升空,像是色彩缤纷万千的彩带一般,在夜空中划出鲜明的光,纷纷蜿延流畅地向着第一个生化警察消失的方位而去。 骆德尔回头望了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一眼,微微一笑。 “那儿距离这里可不算近,你们站好,可不要惊惶。” 说着说着,他的身后发出了蓝色的水色光泽,东关旅微微一惊,看见一大片水幕向自己袭来,只觉得像是突然又身处在东海龙族的茫茫大海之中,转眼向着夷羊玄羿望去,只见老人也是一脸惊疑地置身在大片水幕之中,仿佛是掉落了极深的大海,但是从水色的帘幕中望出去,看见的却是地面的景物逐渐在脚下变小,两人竟已飘上了高空。 只是这水中的飘浮场境并不久,过不多时,只觉得水色渐去,那种水气芬芳的感觉缓缓消褪,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被枯木、倾倒巨树掩盖的山坡。 而那些生化警察,便静静地围着一处小丘,无言地凝望着那并不太高的山丘。 骆德尔大喜,走了过去,又用手上的器械测了一下,脸上却露出狐疑的神色,和众生化警察面面相觑。 “怎……怎会是这样?” 东关旅奇道:“什么‘怎会是这样’?这个地方有什么古怪吗?” 骆德尔微一沉吟,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话。 一旁的另一个生化警察波拉尔沉声说道。 “因为这个地方的力场很怪,仿佛曾经被人施过什么抵挡的凭障。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那些残存的力量还在,有点古怪。” “残存的力量?”东关旅奇道:“那是什么东西,会有什么问题吗?” “说了你也不懂,有什么好说的?”波拉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总之就是有古怪。” 夷羊玄羿“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瞪了那波拉尔一眼,微一凝神,身后的元神“至阳”黑黝黝的身子突然间缓缓升起。 他从碧落门的记载中,得知这些来自二十四世纪的“天神”有超凡的能力,本来对他们有着相当的崇敬之感,但是此刻亲眼所见,又观察了一会他们的行止,对这些所谓“天神”的崇敬之感却已经悄悄地消失。 众生化战警的能量性质和这种能量的变异族类“元神”本是系出同源,因此一般人看不见的“元神”形体,在他们的眼中却是清晰可见。 看见“至阳”缓缓升起,众人都是惊诧不已,骆德尔睁大了眼睛,失声说道。 “这……这便是古代人的‘元神’吗?我曾经在资料库中见到它的记载,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能量组态?” 夷羊玄羿冷冷一笑。 “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这石窟外围的古怪力量虽然奇特,但却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早在数百年前的封神战事之中,便已经出现了无数次。 这儿的力量奇特,只不过是因为在入口处被人放了法宝。” “法宝?”一个“火”态的女生化警察好奇地大声问道:“那又是什么鬼东西?” 骆德尔淡然一笑,插口说道。 “这法宝一事,我们也知道的,那便是古代的奇特器械称呼,却不知道这儿有什么样的法宝?” 第三章 神妙法宝:山河社稷图 夷羊玄羿凝神地望着小丘,他的元神“至阳”缓缓在空中飘荡,不住地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 最后,“至阳”缓缓地停止在小丘的侧面,金色的光芒转炽,光团却越来越小,逐渐集中在小丘的一个点上。 然后,仿佛是为了呼应这道黄金色光芒的集中,从小丘上也开始静静地泛出蒙眬的彩色微光。 那片微光却是奇特非常,只见它逐渐变宽变大,但是高度却没有增加,仿佛是在空中逐渐扩展出一幅长方型的图案,只是这图案却是映在虚空之中,没有实体,只有映像。 仔细一看,图案中却是光线模糊,看得久了,却像是阡陌纵横的大地,有草原,有城市,也有山川江河。 东关旅看得有趣,于是更凝神地看着那片奇异的大地光图,细看了一会,只觉得其中的影像更为清晰,青翠的山峦雄峻可喜,大江上的河水滔滔不绝地奔流,城市的城墙高伟坚固,城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再看得精细一些,就连城市中的嘻闹人声,街坊上的食物香气也似乎近在眼前。 这时候,东关旅的神智却开始有些迷糊起来,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逼真宛在三尺之外,听见人们的笑声语声,看见城郭的雄伟高大,也闻到了炒煎食物的香味,便不自觉地茫然向那些景象迈步而去…… 便在此时,只听见身后一声怒喝,跟着手臂上一紧。 “不行!回来!” 然后,整个天空这才“刷”的一声,仿佛是急速抽离掉了什么,人声、笑声、香味全数淡去。 定睛一看,东关旅这才发现方才的一切只是幻化的场境,眼前哪有什么山川大地、雄伟城郭?只见天空依然晦暗,只有淡淡的月光洒了下来,眼前站着的仍是夷羊玄羿、骆德尔和一众生化警察。 而在元神“至阳”的金色光芒映照下,那幅巨大的幻境之图依然斜斜地飘浮在空中,缓缓地转动。 “这……这到底是什么古怪东西?”东关旅惊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法宝,是古代伐纣时期曾经出现过的宝物,名为‘山河社稷图’,”夷羊玄羿说道:“当年曾经由西周统帅姜子牙施用,制服过殷商的强敌。” 这时候,中等个子的生化警察钮正子走过来,在骆德尔的耳旁说话,只是他的嗓音却是中气十足,即使是低声耳语也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这东西的力场看起来虽然很怪异,但是能量却不是太强,”他沉声说道:“应该是出入亚空间通道一类的机械。” 骆德尔点点头,身边几个生化警察也一致地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那名急性的女生化警察焰诚贞大声说道。 “既然知道了,我们还在等些什么?”她不耐烦地叫道:“如果是我们控制得了的场面,干嘛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骆德尔等人深知她的急烈个性,正要阻止时,这风火般暴烈的女子焰诚贞却已经电光火石地立即出手,“轰”的一声,便发出了一道光芒炽烈的火态力场,砰然地打在那“山河社稷图”的幻象之上。 只见那平面的巨幅景象轰然发出可怕的强光,整个碎散开来,像是打碎的果冻一般,碎块的光芒撒满整个天空。 夷羊玄羿看见这样令人张目结舌的场面,脸上却露出微微的怒意,低声地喃喃说道。 “明明有别的方法,你又何必这样……”他的老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平白毁了一样法宝,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只是他的声音太过细微,一众生化警察却没有听到。 不过,即使是听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用处才是。 骆德尔和几个生化警察面露苦笑,对于诚焰贞这样的暴烈行止像是习以为常。这一记巨响轰击之下,那“山河社稷图”的微光散落消失,也在小丘上打出一个巨大的深洞,足见这个“火”态女警力量有多么强大可怖。 焰诚贞露出得意的笑容,一个纵身便往那深洞处跳了进去,骆德尔摇摇头,仔细看了手上的器械,也和东关旅、夷羊玄羿等人进了石窟的入口。 这石窟当年是个深入地底数十丈的巨大所在,最深之处深入地底有三层之多,是上古奇人狄孟魂顺着天然石洞凿修出来的巨大工程。 此刻历经了数百年的光阴,石窟中早已是断壁残垣,处处都是青苔地衣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长出了亮幽幽的地底奇异长菇,青惨惨的萤光照着阴暗邃深的洞窟,更增幽深诡异的气息。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在一片石窟废墟中勉力前行,这儿原先可能是个极为宽旷的入口所在,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有的地方崩塌下陷,有的地方像是遭逢地震一般高高隆起,地形变得险峻难行。 而几个生化警察却没有他们的窘状,凭着身上的特异能量,众人都幻化成几近水、雷、风、火的组态,在洞窟的空隙处不住地游走前行。 好在东关旅从小在山林长大,手脚本就矫捷,夷羊玄羿则是老当益壮,长手长脚地迈过一处山石,跨过一道裂缝,倒也走得颇为顺利。 翻过一处高耸的岩脊,眼前却堆满了塞到洞窟顶端的石砾。 走到此处,已经完全没有进去的通路。 巨堆石砾的下方,几个生化警察又恢复了人形,楞楞地站在那儿,仿佛一时间不知所措。 夷羊玄羿纵身一跃,跳下石脊,走到众生化警察的前方,伸手摸了摸堆积似山的石砾。 “到这儿,就没法子再前行了,”骆德尔苦笑道:“想不到这个地方会破败到这种程度。” 那火爆的女生化警察焰诚贞冷然一笑。 “那有什么难的?让我来轰他一记!” 她说着说着,便又要发动强大的火态能量,将这堆讨厌的石砾轰然炸开。 骆德尔微一皱眉,伸出手来便将她的势子阻住。 “你以为这一套在这儿还用得成吗?这石窟内的土层如此不稳,你如果炸开一个洞,大伙岂不是要埋身在此?” “埋身在此有什么好怕的?”焰诚贞昂然道:“反正我们水里来火里去,连外星球最恶劣的环境也难不倒我们,如果真的崩塌了,再作崩塌了打算!” “我们当然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这样硬干,对我们的一点帮助也没有,”骆德尔没好气地说道:“把这个洞弄塌了,即使能够逃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又有什么好主意?”焰诚贞瞪了他一眼。“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两人正在争论时,夷羊玄羿却仍然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一大片石砾,有时还侧头把耳朵覆在石面上,仿佛在听着什么有趣的声响。 那名小个头的生化警察钮正子看看他的行止有些奇异,便微笑问道。 “这位夷羊先生,那石砾中莫非有什么人唱歌吗?怎么你听得这样有趣?” 夷羊玄羿并不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身后的元神“至阳”颜色转为黯淡,不复原来的金色光芒。 随着“至阳”的光芒减褪,夷羊玄羿的手上却淡淡地泛出了蓝色的微光,微光形成了一个大约尺来长的光团,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将双掌印在石砾堆上。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淡淡蓝光像是有形之物一般,居然能够穿透石砾,而且那种“穿透”并不是一种破坏,只是在石砾上形成了一个空间,但是随着蓝色光团的移动,那些石砾却又恢复了原状,并没有因而崩毁消失。 一众生化警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的能量比起夷羊玄羿强大许多,动辄能够开山裂石,破坏力十足,但是眼前这种奇异的巧妙方式,却从来不曾见过。 “这……这是什么东西?”骆德尔吃惊地问道:“怎么能够穿透岩石而不破坏他们?” 夷羊玄羿依然不语,缓缓将双掌从石砾堆上移开,蓝色光团逐渐暗了下来,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这种术法,名叫‘五行遁法’,只要能力运用得当,足以在金、木、水、火、土中来去自如,”夷羊玄羿笑道:“根据我在碧落门中的研究,这类遁法的能量来自与你们一样的外世神人,和我的元神,以及封神时代的许多奇人都极有渊源。 能量一事,就像是悠远流长的大川,大川流畅在大地之上,分支无数,有时水量湍急丰沛,有的分支却是细流如病。 但是,湍急的大水有其力量,细流的小河却也能蕴藏无限生机,真要比较起来,两边的力量孰大孰小,还真很难判定。” 他这一段话说来侃然流畅,内中却含有深刻的至理,几个生化警察都是心高气傲的人物,对于夷羊玄羿这等古代之人向来是有些看不上眼的,总认为他们是科技智识落后数千年的上古愚人,但是此刻听了夷羊玄羿的言语,却仿佛有着一幅雄伟的想像之图在脑海中隐然若现,似乎再多听一些,便会有很奇异的领悟出现。 因此,几个人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老人说下去。 “封神时代的异人们,在能量上渊源自上古天神,但是上古天神们却有很多人,是和你们一样的生化族类。 在上古时代,天神们的能力是惊天动地的强大,共工和祝融的决战可以将天维地柱弄毁,让人间灾患千里。 而巨神女娲更可以补天造人,创造无数生命,大神鲧、禹更是可以塑造大地江河,拯救万民于泥沼之间。 但是这样的能力,随着时光逝去却逐渐消褪,当年的大神,即使是仍然存在人间的,也经过几番生死之间,能力逐渐消失。 只是即使是消退大半的能力,和凡人相较之下,却仍是强大惊人,而且在历代的才智卓绝之士的领悟揣摩之下,更是演变出许多巧妙的运用能量方式。 这些方式,我们便称之为‘术法’,其实便是运用能量的巧妙方式。 像我方才施用的‘五行遁法’,便是术法的一种,只是我的能量不够强大,对于这类术法又所知不多,所以方才的穿透,已是我能力的极限。” 便在此时,一名沉默的生化警察涅格艾昂突然沉声说道。 “这种‘遁法’,你说需要的是强大的能量,或是高超的技巧?” “正是。”夷羊玄羿点点头。 “那么……”涅格艾昂向骆德尔看了一眼,沉吟道:“如果是让我们来施行,那会怎么样?” 他此语一出,几个生化警察登时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夷羊玄羿的真正用意便是如此。 果然,夷羊玄羿露出赞许的笑容。 “如果是由你们来施行,那肯定是效果极强的,有了这样的方式,我们就可以在不摧毁任何土石的情况下,直接进入石窟之中。” 骆德尔笑道:“原来你有这样的好法子,东周时代的人,毕竟也有我们无法理解的知识。” 那“五行遁法”是古代玄学术法中极为艰难神秘的领域,在封神时期尚有一些来自三山五岳的异人能够施行,像当年西歧镇营中著名的“土行孙”,便是藉土遁行的好手。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擅长这类奇术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因为此类奇术的技巧极为繁复,学习之人又必需拥有强大的能量体质,缺一不可,有些著名的遁法高人终其一生遇不上资质好的弟子,资质不佳的弟子又不能领会个中奥秘,便只能让术法以残缺不全的方式流留传下来,如此经过几代之后,自然更是式微,到了几百年后的东周时期,这类能在不同元素间转换逃遁的奇术,已经被人当成是上古先民充满想像力的幻想,许多人已经对它是否真正存在过嗤之以鼻。 然而这样的障碍对于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战警们却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本身便拥有不输给上古天神的巨大力量,有点像是身价亿万的钜富豪贾,对于一般凡人来说,要成功创立一个资产逾万的生意也许相当困难,但是遇上了这类的豪富钜贾,却只是弹指间的工夫。 夷羊玄羿在碧落门中学会的各类遁法只是皮毛,但是这类运用能量的方式对于一众生化警察来说并不陌生,只是略加点拨,几个雷态、水态警察便已经成功地出现了颜色温润,而且形体比夷羊玄羿要大上许多的光团。 骆德尔笑道:“这玩意儿还真有趣,真像是咱们二十四世纪的十三遮蔽幕。” 东关旅听见他的说话,一时好奇,便随口笑问道:“十三遮蔽幕?那是什么东西?” “咱们在二十四世纪那儿,因为居住的环境很差,所以人只能住在隔起来的大罩子底下,”骆德尔摇摇头。“虽然环境和你们现在看到的天空、大地很类似,但毕竟是不一样的东西。这样的大罩子有十三个,所以叫做‘十三遮蔽幕’。” 几番尝试之后,有四名战警成功地以遁法的方式发出了颜色不同的光团,那“火”态生化警察焰诚贞性子急,又不耐烦试行遁法的几个口诀,只能让她的能量在手上空转,却迟迟无法出现光团。 夷羊玄羿看了看四名生化警察形成的光团,估算了一下,点点头。 “这样大概也够了,你们的力量够大,足够让我们这些人全数进去。” 一行人依着他的指点,排成一个小小队伍,四名能够发出光团的生化警察分居外围的四个顶点,交融而成的光团大约有十来步长宽,温温润润地像是个盖子,将一行人安安稳稳地罩在里面。 “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只是大伙要好好的聚拢在一起,不要脱开光团的范围。” “如果脱开了,会变成什么模样?”生化警察之一季博辛有些忐忑地问道:“我们会卡在石砾堆中不上不下吗?” “只怕是会的,”夷羊玄羿正色说道:“虽然在古籍上从来没见过遁法失败的下场,但是想来也不是什么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东关旅因为在众人之中的能量最弱,所以便被安排在队伍的最中央,生化警察众人都是人高马大的个头,包围在这些大个子的中间,简直就像是身处在丛林之中。 听见夷羊玄羿开始谈论遁法失败的事,他心中突然一动,忍不住“啊”地一声低呼出来。 焰诚贞回头瞪了他一眼,皱眉说道:“‘啊’什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东关旅摇摇头,这才静静地说道。 “我是突然间想起来,为什么夷羊前辈会说‘从来没见过遁法失败的下场’。” “为什么?”焰诚贞低声问道。 “因为,这种遁法既是让身形的能量转换,让肉身能在金、木、水、火、土中行走,一旦这术法失败了,等于是肉身又恢复了原来的形态。 人的肉身,如果陷在金、木、水、火、土里,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我怎会知道是什么样的处境?”焰诚贞没好气地说道:“以我们来说,只要发动能量,砰的一声脱困而出,不就成了?” “你们的能力超凡,这样做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东关旅叹道:“只是凡人却没有这样的超凡大能,一旦肉身再现,陷身在金、木、火之中,登时便是陷身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陷在火里,那自然是化为灰烬,陷在水中,那当然就是化为波臣,永远沉在水里。 也因为如此,遁法失败的人,才会从来不曾让人见过他们的下场。 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丧身在金木水火土之中,连尸骨也找不回来,当然也不会有人见到他们的下场。”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这一群人的距离极近,等于是挤在一起,却也清清楚楚传入众人的耳中,这些生化警察虽然都是能力高强之士,但是想起人体嵌陷在金木水火土中的可怕情景,心中还是不禁有几分凛然。 夷羊玄羿沉声说道:“既知道是如此,我们大家就小心些便是。” 温润的光团此时在阴暗的洞窟中缓缓移动,带着众人从石砾堆中穿透进去,说也奇怪,这样的光团切入高耸的石砾堆时居然便像是插入猪油中的烫红铁条,无声无息地穿入石堆,而随光团的进入,整个石堆却毫无动静,连一块小石子也没落下。 宽达十步的光团缓缓进入石堆,逐渐前进,也在洞中缓缓变小,等到整个光团全数遁进石堆的时候,石窟中又恢复了原先的沉寂,石砾堆上一点也没有破坏的痕迹,仿佛是从来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似地,肃然沉静地巍然立在那里。 身处在遁法的能量团中,看出去的景象,饶是这群人大多见闻广博,却也看得目眩神驰,惊诧不已。 只见光团像是个巨大的气泡一般,载送着众人在成千上万的巨石土堆中缓缓行进,光团所到之处,坚硬无比的土石却像是轻风一般,丝毫不觉任何阻碍。 东关旅夹杂在众人群中,仰头看着这绝难想像的千古奇景,只见上空、周遭有着无数的土石、巨木像是飘浮水中一般地从身边掠过,但是凝神一想,可以想得到这些土石巨木一定都是深嵌在这片巨窟残墟深处的破碎遗迹。 有的时候,从空中处还偶然会飘过几堆骨骸,形貌仍然十分完整,显然是山中的獐子、野狼一类的兽类,也不晓得是在哪一场巨震灾变中丧生土堆,长眠在这片地下的巨大坟场里。 众人在地底走了一会,骆德尔仍然不住地比对着铜轴和手上那具泛着红光的奇异器械,偶尔指点发出力场的四名生化警察,在巨石堆中不时地改变行进方向。 突然之间,骆德尔的器械却红光陡地暗了下来,发出闪亮的黄光,还不住地响着“哔哔哔”的古怪声音。 个头高大的战警季博辛听见了这样的声音,身上微微一震,喃喃地说道。 “异常力场?这里也有亚空间异常力场?” 骆德尔沉吟了一会,摇摇头。 “不一定是亚空间异常力场,看看数据,倒有点像是变异过的生化能量。” “变异过的生化能量?”另一名生化警察涅格艾昂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根据上头给我们的资料,在这个时代中有一些种族承袭了神话时空大神的能力,他们因为基因、遗传的种种因素,演化成许多不同的种类,有的朝着正面的方向演进,有的却朝向了古怪的方向,产生了不正常的变异。” “那又是什么东西?”季博辛抓了抓头。“我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骆德尔微一沉吟,仿佛一时间想不出来该如何向他描述。 便在此时,夷羊玄羿轻轻地咳了一声,声音低沉。 “这种东西,我们倒有一个很常见的称呼,”老人静静地说道:“我们叫它们精怪。” 第四章 白蛇时光英豪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一行人在光团中缓缓前行,不多时便在眼前出现了一幅耸在眼前的奇异景象。 夹杂在满天的土石之间,只见眼前不远处有一大团东西蒙蒙地发着白色的光芒,那光芒和生化警察们的能量大不相同,骆德尔等人发出的光团有着珠玉般的温润光泽,但是眼前这一大团东西的光芒却是混浊不已,像是水中的烟雾一般不住地回旋扭曲,也有些像是注入混浊河水中的乳汁,在黑暗的空间中扭曲蜿延,现出诡异可怖的气息。 看见这样一大团奇异的东西,东关旅不禁有些呼吸困难起来,直觉地感受出无比的邪恶气息。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团光芒中有着一条巨大似长蛟的白色巨蛇,在土石的空间中交缠一起,有时还轻轻地扭动一下。 骆德尔等人都是拥有强大能量的族类,从他们的眼中看出去的世界和常人自然不同,如果有异常能量出现,总是能够很清楚地一目了然,但是看见了眼前的这条巨大白蛇,看了一会,众人却都面面相觑起来。 “这……这就是‘精怪’吗?”涅格艾昂喃喃地说道:“看起来像是真正的形体,但是却又像是混浊的能量……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谓的‘变异过的能量’,指的就是这样的生物了吧?”骆德尔叹道:“它的身体形态这时候已经很难分得出是真正肉体,还是能量组态了,总之是介于两者之间,你可以说它两者都,也可以说它两者都不是。 这种东西,我曾经在古代的历史上见过记载,总以为那是古时候的人想像出来的传说,却想不到真有这样的生物。”他说着说着,突然转头对夷羊玄羿问道:“这样的‘精怪’,在你们的世界有很多吗?”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能算很多,但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在上古时候应该比现在多上许多,至少在封神时代有许多奇人异士,本身就是精怪幻化而成的。” 这时候,有个不太说话的生化警察突然静静地开口,东关旅记性颇佳,却仍然记得他的名字叫做波拉尔。 “这种‘精怪’的记载,我在古代人文学的课程中曾经学过,”波拉尔声音低缓,和其他几名警察的大嗓门有些不同。“说这些精怪之物的出现,在上古时代是极为常见的,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接近现代,出现的机率却是越少,大约在古十六世纪之后,便已经很少有真正的精怪记载出现了。” 骆德尔奇道:“我还以为那是因为科学的发展从十六世纪开始蓬勃,人民的智识大开,这类精怪传说才逐渐消声匿迹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波拉尔摇摇头,露出睿智的神情。 “古代的神话传说,虽然有时候荒诞不经,但是却很可能是曾经发生过的不可理解事物,将它一股脑儿当成是先民民智未开时的想像,也有些失之偏簸。 据我所知,这类精怪传说随着时代的演进逐渐稀少,和方才这位夷羊老者的说法是相符的。” “哦?”骆德尔饶有兴味地看了夷羊玄羿一眼,微微笑道:“那个说法?” “方才这位夷羊老者说,古代许多精怪和上古时候的大神有渊源,而这些大神有许多人根本就是我们生化警察演化而成的。 但是我们的能量却是一个常数,一个定数,随着时代的演进,随着一代一代的渊源相传下来,能量只会变得越来越微弱。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从‘大神’传下来的种族开枝散叶,数量众多,因此分得的能量便更形微弱,形成‘精怪’的条件便越来越不容易。 所以这位夷羊老者才会说,这类‘精怪’在古时候数量较多,到了现在数量就变得较为稀少……” 他们几人说着说着,谈起精怪这类奇异种族来谈得津津有味,但是这类话题却不是人人都有兴趣的,只见一旁的火爆女子焰诚贞面露不耐神色,皱眉说道。 “这种精怪不精怪的古怪东西,有什么好谈的?我只在乎它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快说快说,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话,一家伙轰了它不就干净了事了吗?” 骆德尔等人不自禁地再次抬头,看着那条盘结狰狞的巨大白蛇,在虚无的土石堆中泛出幽然的白光,看了一会,波拉尔这才抓抓头。 “我认为,它对我们不会有什么威胁,因为它的能量虽然还算强大,但却万万比不上我们。” 骆德尔点点头,又看了夷羊玄羿一眼。 “夷羊老兄,你的意见如何?” 夷羊玄羿微一沉吟,这才缓缓地说道。 “大凡精怪之物,对于凡人都不太友善,有的精怪为了让自己修炼得法,还会牺牲大量人命。 我也知道这白蛇之怪的能力与你们相距甚多,但是有朝一日如果让它脱困而出,说不定会伤害人间不少性命。” 骆德尔呵呵一笑。 “这种事,就不归我们管了,是不是?我现在只在乎它会不会对我们的任务有任何影响,至于其他事情,那就不是我的能力范围可管的了……”主意既定,他便“啪”的一声互击双掌,大声说道:“咱们再往里面走去。” 光团中的队伍此时缓缓离开白蛇的所在,向洞内更深处走去。东关旅夹杂在人群之中,忍不住又好奇地回望了那条巨大白蛇一眼,转过头来,却看见夷羊玄羿露出奇异的淡淡忧虑。 “总有一天……”夷羊玄羿低声地说道,也不晓得是在对东关旅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总有一天,这精怪一定会脱困而出的,到那时,只怕不晓得要发生什么样的大事了……” 事实上,夷羊玄羿的忧虑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千年岁月过后,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之中,这条陷身狄孟魂石窟千载的白蛇果然脱困而出,并且惹出了一场掺杂着凄美情仇的灾难祸事。 这段传奇,便是千年后一场称为“白蛇时光英豪”的动人故事。 此当然是后话不表。 阴暗的洞窟之中,此时已经逐渐出现了光亮,而那光亮却是从甬道一般的所在透现而出的。 众人在“遁法”的光团中行进了一会,穿透了堆积如山的土石,这时已经来到地底的更深之处。 在这儿,已开始出现了大约可供两三人通过的甬道。 要知道当年这座“狄孟魂石窟”曾经遭逢大变,几乎被来自外方的强敌侵入,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由隐身洞内的防御者引发强烈的巨大爆炸,这才将整个洞窟震垮下来。 后来,羊城的创始人桑羊无欢曾经派人前来,将这座深陷地底的奇异所在挖出一条可供人进入的甬道,让羊城的后人得以在此处继续钻研上古奇人狄孟魂留下来的超时代知识。 只是后来也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巨大变故,这条甬道便再次封陷在成千上万土石之下,要不是这一次前来的二十四世纪生化警察能力极为强大,只凭夷羊玄羿和东关旅二人,只怕就是挖上十年八年,也绝对无法将这条甬道重现天日。 进入甬道之后,骆德尔看了看手上的红光器械,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点点头。 “可以了,你们的能量圈可以撤掉了。” 光彩温润的“遁法”光圈逐渐黯淡下来,甬道中有着地底石窟特有的土石潮湿气味,四名生化警察的能量撤掉之后,洞窟中没有了光源,立刻陷入漆黑一片。 然后,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火光迸现,却是焰诚贞高举左手,从食指、中指发出了强烈的火光,像是火把一般地将整个甬道照得光亮似昼。 东关旅又是惊诧,又是好奇地看着这个火红女子手上的巨大火焰,纵使是亲眼所见,也很难想像一个血肉之躯竟然能够发出那样强大的火焰。 在炽亮火焰的照明下,骆德尔手上的器械却开始发出低沉悦耳的规律声响。 “哔……哔……哔……” 随着声音逐渐变密,骆德尔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看来已经快要到了,可能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众人缓缓地在甬道行进,这甬道虽然年代日久,但是当年打造时的手法颇为巧妙,因此即使偶有石块堆积,走起来却不算太困难。 绕过一个角度颇大的弯处,只见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大约数十步宽的石室。 只见这石室的四周围墙上相当光滑,墙上隐隐刻有文字。 而在墙角的边缘,还有着一些杂物,腊烛、破布,甚至还有一个破旧的小木头椅子。 “看来,这便是当年羊城之人在石窟中研究的所在,”夷羊玄羿仰头看了看四壁的文字,慨然说道:“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个石窟突然塌陷,这才断了羊城人进来研究的通道。” 骆德尔好奇地看了看墙上的记载,看了一会,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名沉默的生化警察涅格艾昂在二十四世纪时代受过不少高等教育,对于一般学识相当熟悉,看了墙上的文字,也忍不住面露惊奇神情。 “咦?这是‘超分子生物论’的十六项公式,”他仰头看着那些文字,一边喃喃地说道:“还有这里,你们看看,这是‘基因古生物重建术’的大纲……这些东西,全都是二十四世纪的知识啊!” “看来,这些东西显然便是那位‘狄孟魂’留下来的东西,”骆德尔悠然地说道:“根据我们的资料,这人在二十四世纪时虽然是个小兵,但是学问却相当的渊博,这些文字大概便是他留下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的器械声音却更加绵密起来,沉静的“哔哔哔哔”声音在洞中不住回荡。 两名生化警察波拉尔、钮正子侧耳倾听,缓缓走到石室的深处,仔细端详一会,两人却不约而同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里了。” 骆德尔等人大喜,连忙走了过去,焰诚贞高举着手上的火焰,排开众人走了过去,让火焰的光芒照亮那片阴暗的角落。 只是,在众人的眼光注视下,那角落却没有任何人影。 钮正子摇摇头,神情有些萧索无奈,指着地下说道。 “就在那里。” 只见在角落的地上,此刻静静地躺着一只手掌。 一只齐腕而断的干枯手掌。 这群人跨越千年的时空而来,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只手掌。 鹰黑翎和一众生化警察神情严肃,静默地站在那只手掌前方,仿佛是在沉思,也像是在凭吊。 “三批人马,三十七个最精锐的警察,”骆德尔喃喃地说道:“到头来,却只剩下它……”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又是奇怪,又是惊讶地看着这几个来自奇异时空的生化警察,围着那只仅剩的手掌,整个画面不只诡异,而且透现出极为令人不解的讯息。 先前出现的生化警察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只剩下这一只手掌? 而且,为什么剩下的这只手掌,会藏在这样深的地底? 这些疑问,似乎也是骆德尔等急于想要知道的答案。只见钮正子从身上卸下一个透明的盒状器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掌捡了起来,放进里面,然后骆德尔再将手上的探知器械装在透明盒上。 看见两人这样古怪的行止,东关旅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这又是要做什么?难道这只手掌有什么用处吗?” 骆德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当然有用处,它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事。” “告诉你们多事?”东关旅奇道:“这只手又不能说话,为什么能够告诉你们很多事。” “其实,人的身上不只嘴巴能够说话,人的身体上有着千千万万不同的组织,蕴藏着不同的讯息,只要方法得当,它就能够告诉你很多事情。 特别是我们这种体质的生化警察,因为基因构造的特殊,我们除了最基本的言语沟通之外,还有许多种不同的方式可以彼此传递讯息,达到沟通的目的。 因为我们面对的是各种平常人类无法想像的恶劣环境,随时都可能在任务中送掉性命。 但是即使是送掉了性命,也要送得有价值,不能死得糊里糊涂,所以我们即使是明知无法生还,也要尽量留下讯息,好让后来的人不要重蹈覆辙,犯同样的错误。 这只手掌,便是我们第三批人马因为这个信念,留下来给我们的最后讯息……” 他说着说着,那发着红光的器械依附在透明盒子之上,发出了细细的电流,不住地击打在手掌之上。 过了不久,器械上的红光开始转为淡黄,而且范围扩散,在四周围形成了宛若蠕动烟雾一般的光晕。 “噤声……”那火态警察焰诚贞见骆德尔仍在对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解释,没好气地低声说道:“它已经开始显现了……” 果不其然,在扩散开来的光团之中,此时出现了一片透明的卡状物体,在物体之上印着一些东关旅和夷羊玄羿看不懂的怪字。 但是这些字骆德尔等人却是看得懂的,只见在卡状物体上隐隐现出一个老者的面貌,众生化警察看了一会,便有人低声说道。 “原来是他。” 骆德尔有些黯然地看了看那显现出来的图像,低声对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说道。 “这人是我们第三批生化警察的带队指挥官,名字叫做胡镌,原来残留下来的这只手掌是他。” 沉静的石洞之中,此时开始出现流转的彩色光华,不同颜色的光芒在光团的正中央组成了清晰的图像,看来那便是这位胡镌队长残存下来的讯息。 只见那讯息里蕴藏的是无数的匪夷所思景象,有些情景更是令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费解到无法想像的地步,但是看在骆德尔和众生化警察的眼中,却仿佛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不时让众人恍然地惊呼出声。 虽然有许多情景看不懂,但是其人出现星箭巨像争战的场面,却是相当熟悉的。 这一段胡镌留下来的图像相当的长,众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将它看完。 洞窟中的光彩逐渐黯淡下来,方才那一幕幕惊人的惨烈费解场面,似乎仍然在东关旅的脑海之中翻腾不已。 只是在光彩全数消失之后,他这才发现其余几名生化警察已经悄然消失了踪影,也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在石室之中,此刻剩下的,却只有那位对两人最为温和友善的老警察骆德尔。 此刻骆德尔饶有深意地看着这个古代的年青男子,过了一会,才静静地说道。 “这样的情景,看起来很令人吃惊吧?找到了我们同伴的遗骸,我们的任务事实上已经完成了,而且大部份的真相,我们也约略了解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淡淡地一笑。“完成任务之后,我们也要回去二十四世纪了,不晓得你们还有没有什么事想要问我?” 看见了方才显示出的光幕,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自然在心中有着千百个不同的疑团,两人之中,夷羊玄羿和碧落门中的“真人”长年相处,对于这类超时代知识虽然囿于身处的时代,不能全数融会贯通,但是却仍然有着热切的求知之欲。 此刻听见骆德尔这样说,夷羊玄羿更是连忙说道。 “有,有许多的问题,还望您能够为我们一一解答。” 骆德尔点点头,看了东关旅一眼,缓缓地说道。 “我们此番便是因为你这样的族类而来,说起来和你也算是有缘,如今真相已然大白,我想告诉于你,也是无妨的。” “您……”东关旅惊诧地问道:“您只是看了这些图像,便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原委?只是看过一次,便已然知道了一切?” 骆德尔悠然地叹道:“人类的智慧,浩瀚如星辰,如大海,有时候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多,只要一句话,甚至一个微笑便可以了然于胸。 要不然古代佛陀怎会有‘拈花一笑’的公案出现呢?” “佛陀?”东关旅露出疑惑的神情。“那又是什么物事?” 骆德尔微微一怔,既而想起自己和这年青男子所在的时代是久远前的上古时代,算算连佛陀释迦牟尼说不定也还未出世,举出这个例子,果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佛陀是什么,我想你大概就不用知道了,你想要知道的,应该是星箭之族的来历吧?此事和你有切身的关联,你不觉得应该问这件事才是正经吗?” 东关旅笑道:“果然如此,我们星箭之族的来历,从前夷羊前辈曾经对我们说过一些,但是个中的奥妙之处,想来您知道得更为详细。” 他说着说着,生怕自己说得不对,一边又看了看夷羊玄羿,只见老人微笑地对他微一点头,表示他的说法没有错。 “其实,你们星箭族类的来历,可以分为前因和后果,”骆德尔说道:“这位夷羊老者知道的应该是后果,但我要告诉你们的,却是前因,但是我所知道的也未必是所有的真相,只因此事太过神秘,就是掌握了这许多讯息,却仍然有不少难以索解之处。 而且你我的识见因为来处不同,有些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解说,因此若有任何听不清楚之事,我也无计可施。 这是我得先向你们提醒的一件事。” 夷羊玄羿和东关旅对望一眼,对于这种现象早已习以为常,于是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我们知道。” “很好,那我就要开始讲故事了……”骆德尔笑道:“这个前因的最开始,大概得从二十四世纪一处古代遗迹发掘场的发现谈起……” 第五章 二十四世纪星箭之族 于是,在晦暗的石室之中,骆德尔便开始简单叙述二十四世纪的古迹采集场中那次惊人的发现,如何探查专家在古楚国的遗迹中发现巨大机械人的遗迹,机械工程师谷蜀诚如何将机械遗迹搬至自己的居处,最后,当然也提及了那场将所有证据炸得干干净净的古怪磁爆。 这样的叙述,对于夷羊玄羿和东关旅来说是有些吃力的,好在二人毕竟和一般的东周之人不同,夷羊玄羿又已经在碧落门中研究日久,有时东关旅一个脑筋转不过来,他勉力加以解释,倒也将骆德尔的叙述听懂了六七成。 “在一般人的了解里,只知道那场发生在谷蜀诚居处的磁爆神秘莫名,甚至以完全未知的方式结案,但是在二十四世纪最高当局的情报之中,却掌握了极为惊人的真相。 原来,在这一场‘磁爆’的背后,居然还涉及了一种很奇特的异星人‘史赫可星人’!” “史赫可星人?”夷羊玄羿奇道:“你说那是一种‘异星之人’?” “以你们的言语来说,那便是另一种‘真人’,是来自地球以外,无穷缥缈远处的人种族类。”骆德尔叹道:“但是在所有的异星人……不,应该说是‘真人’之中,又以这种‘史赫可星人’最为奇特。” 东关旅想了一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怎样的一个奇特法?” “这种‘史赫可星人’在我们已知的所有文献记载之中,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也没有人和他们有过接触。 要知道在这浩瀚无穷宇宙之中,拥有先进文明的星球数量极多,到了我们的时代,已经和不少有着先进文明的星区接触过,但是却仍然很少有人见过这类奇异的星人。” 他这一番言语下来,提及的二十四世纪词汇为数不少,像“文明”、“星区”一类的说法,东关旅自然是一知半解,但是他的智慧颇高,领悟的能力经过夷羊玄羿等人的历练之后已经进步不少,因此遇上这类字眼,也能够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大概推测出骆德尔的叙述。 基本上,这名字拗口难念的“史赫可星人”大约便是来自天外极远处,和骆德尔等人一样的神性种族,这些种族大约是住在一种名为“星球”的仙界所在,能力大多十分高强,从骆德尔的叙述中也可以听出,这些不同“仙界”的神人似乎也像凡间一样各有疆界,彼此之间也有不同方式的交往。 至于其他实在无法理解的部份,只要微笑带过,便是一辈子无法得知真相,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有了这一层领悟,东关旅顿时觉得眼前的世界为之一亮,仿佛开了扇光线充足的大窗。 于是他振作起精神,继续仔细聆听骆德尔的叙述。 “这种星人既然没有人见过他们,又怎会留下踪迹呢?原来,他们除了行踪隐密之外,有一种行径,是最让人惊讶,也最哭笑不得的。 史赫可星人的文明,显然是非常进步的一种文明,因为他们拥有的力量极为强大可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一种被称之为‘创世纪改造’的行为。” “创……创什么改造?”夷羊玄羿微微一怔,即使他见多识广,对于这个名词还是瞠目不知。“那是什么?” “创世纪改造,基本上便是一种翻天覆地的改造工程,就好像你看一栋房子不顺眼,便大兴土木将它改变过来,本来只有两层楼,变成了十六层,本来是青石造的屋子,又将它翻修成了金属材质。 但是这史赫可星人做出来的事,却不只是改建房子这样简单,一旦这样的改造工程发动了,不只是星球的面貌,有时连星球上的物种也会被他们改得天翻地覆。” “物种?”夷羊玄羿好奇地问道:“那便是天生万物的意思吧?既是天生天养的草木走兽,又能怎样改变?” “若不是这样神通广大,又怎能让那么多星际文明的人对他们又惧又怕呢?没错,这些史赫可星人最擅长之事,除了彻底改造整个星球之外,常常还会将这个星球上的物种来个天翻地变的大改造,这才是他们最令人伤脑筋之处。” 这样的叙述对东关旅来说,是完全超乎知识范畴的奇异说法,他想了一会,对于这样的行止仍然完全无法想像,脸上便自然而然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样的说法,我还是全然无法知晓理解,”他困惑地皱眉说道:“天生万物,虫鱼鸟兽,草木土石,都是老天爷定下来的规矩,难道真的能够改变吗?如果真能改变,又该是怎样变法? 总不会老鼠突地变成了蛟龙,蚱蜢突然变成了豹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兔子……咦?”他说到此处,眼睛突然一亮,脑海中似乎闪起了奇异的光芒。 一旁的夷羊玄羿看见他奇异的神情,微一转念,便知道了他此刻想到了什么,于是两人便不约而同,大声地说道。 “精怪!” 骆德尔微微一怔,不自觉便往方才看见那巨大白蛇的方向望去。 “精怪?也难得你们想得出来,”骆德尔呵呵地笑道:“这类动物兽类幻化成人的故事,我也听说过的,只不过史赫可星人的‘创世纪改造’可不是这样的小鼻子小眼睛,他们做出来的事,是远比那些修炼成精还要更大场面的事。 我问你们,你们认为这世上最聪明才智的生物是什么?” 东关旅微一思索,笑道。 “那当然就是人了,人能叠屋架桥,又能著书写字,最聪明的,当然便是人。” “没有错,”骆德尔点点头。“那世上最强壮的生物,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思索起来就有些费解了,东关旅沉吟了一会,求救似地看了看夷羊玄羿,老人思索了一会,便缓缓地说道。 “要论力大,巨象蛟龙的力量都是极为惊人的。但是若是要论凶猛,狮豹虎狼似乎略胜一筹,但这只限于在陆地之上。 如果是入了江河大海,据说在极远的东海之处有叫做‘鲸’的大鱼,便是大象蛟龙遇上了它,也像是小孩见着了大人。 古代传说中,更说极北之处有叫做‘鹏’大鸟,张开翅膀可达千里,如果真有这样的神兽,那当然也可能是最强壮的兽类。 总而言之,强壮的鸟兽之类不计其数,要真的说出哪种物类最为强壮,却也很难分出高下。” “嗯!你的想法也许是这样,”骆德尔笑道:“但是在史赫可星人的心目中,我们这地球上最强壮的生物却不在你们所说的这些生物之中。” “哦?”夷羊玄羿白眉微扬,脸上尽是好奇的神色。“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这些巨兽猛禽更强壮的物类?” “有,”骆德尔肯定地点点头。“史赫可星人认为,地球上最强壮的生物,其实应该是昆虫!” “昆虫?那些细微渺小的虫矢之类?”东关旅大奇。“我没有听错吧?” “你没有听错,正是那些细微不足道的虫矢之类,”骆德尔笑道:“在史赫可星人的想法中,这种生物才是地球上最强的物种。” 东关旅失笑道:“这些虫矢的身量如此细小,不用说和那些巨兽猛禽对抗了,一只蚊蝇甲虫,便是遇上了寻常的小小孩童也是举手拍个稀烂,怎会是世上最强壮的物类?” 骆德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其实,这世上强与弱,大与小,本就没有真正的分野,看起来强大的不算强大,看似羸弱的却不见得不堪一击。 看看巨象或是猛龙吧!也许你觉得它们强大无比,无人能敌,但是遇上了洪水巨震,不也像稻草一样不堪一击?” “这样说当然没有错,”东关旅皱眉道:“只是要说那些虫矢有任何强壮之处,却也令人无法信服……” 骆德尔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世上之事,有时不能够以同一个角度去看它,你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它的个中奥妙之处了。 你觉得虫矢一无是处,那是因为它的个头实在太小,但是我却要问问你,你见过蚂蚁吗?” “当然见过,”东关旅笑道:“蝼蚁之辈,无处不在,我当然见过。” “蚂蚁类的昆虫,最能够负重,你有没有见过蚂蚁负着比自己身量重上许多的虫尸碎肉,轻轻松松前行的景象?” 东关旅微微一怔,他是个山林中长大的孩子,对于荒郊野外的各类虫蚁鸟兽再熟悉不过,自然见过这样的情景,于是点了点头。 “一个人若能负起比自己的体重更重之物,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大力士,更遑论是扛着这样的重物走上好几里路。 但是蚂蚁却天天在做这样的事,事实上,它能够扛起比自己的身体重上五十倍的重物,轻轻松松跋涉极长距离。 这样的能力,你说世上有什么样的生物能够做到?” 东关旅有些发怔地听着骆德尔这样说话,心中却已经隐约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而且那种眼前似乎开了扇大窗的感觉再次隐隐出现。 只听见骆德尔继续悠然地说道。 “而臭虫、跳蚤一类的虫子,有的能够一跃近尺,那是它身子的数十倍长,有的蚊虫能够在雨中飞翔一段时间,敏捷到可以避开雨滴,有的恶蜂甚至能够螫倒大熊。 试问,这世上有什么样的生物能够像它们这样神通广大?” 听见他这样说,夷羊玄羿忍不住连连点头。 “果真便是如此,如果以一己的能力来说,许多虫矢的能力果然强大无比。” “好了,现在重点就来了,”骆德尔笑道:“如果说这个世上最聪明才智的是人,最强壮坚韧的是昆虫。 试想,如果有一种生物,有着人的智慧,也有昆虫的强大能力,这样的族类,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族类?” 东关旅微一思索,露出惊骇的神情。“这……世上真会有这样的族类吗?” 夷羊玄羿也惊道:“如果有这样的族类,那么他们必然可以轻易抬动房舍,动辄飞越高山,那……那不就和上古的神人没有两样了吗?” “没有错!”骆德尔猛然将两手一拍,点点头。“曾经有一次,史赫可星人便几乎完成了这样的可怕工程,将整个地球的人变成了昆虫和人的混种,后来因为一些古怪的因素阻挠,这才没能成功。” “没有成功?”东关旅问道:“你是说这样的人不曾出现?” “出现是出现了,只是数量不多,但是这件事和你们星箭之族的来历并没有很重要的关系,你们只要知道,这‘史赫可星人’最喜欢做的,便是这种擅自将人家的星球、种族来个天翻地覆大改变的异星人就可以了。 我方才说到,在二十四世纪的那场磁爆之后,我们的最高当局接收到一些奇异的讯息,推测这件古怪的消失事件并不单纯,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性,整个事件里有这种‘史赫可星人’的介入。 而且,整个事件可能还要追溯到数千年前的古代,因为从现场残留的讯息显示,发现所有事件的相关人、事都很可能跨入了时光的洪流,回到了古代。 经过很详细的彻查之后,最高当局认为事关重大,因此这才派出了第一批生化警察进入穿梭时空的世界,打算回到数千年前的古代中国,找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等等,我已经有些听不明白了,”东关旅皱眉道:“什么叫做‘穿梭时空’?你们所说的古代,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所说的古代,便是你们这……”骆德尔说了几句,想起这番解释下来,少不得又是长篇大论的解说,这时光旅行之学本就是个千古难解的领域,即使是二十四世纪最精锐的科学研究者也是一知半解,想起还要向这个生活在春秋时代的年青人解释时光学的理论,这个老生化警察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于是便有些滑头地说道:“总而言之,什么叫做‘穿梭时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批生化警察便从我们那儿前往谷蜀诚、史赫可星人可能到达之处,打算找出事情的真相和原委。” “所以你们到达之处,便是我们这儿?”东关旅问道:“这些事情和这些人,又和星箭之族有什么关系?” “不,第一批生化警察首次到达之处,是距离你们这时代还要更久远以前的时代,大约是在颛顼帝在位之时。” “颛顼帝之时?”东关旅惊讶道:“怎么是在那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难道你这第一批同伴是比你老上千年的祖先吗?” “不,”骆德尔摇摇头。“他们是和我们同属一个单位的同事。” “这样不对啊……”东关旅露出困惑神情。“既是和你们同处一地,怎么会在千年前就已经前来?比你们老了一千岁的人,又怎会是你们的‘同事’?” 这样的问题一问,饶是骆德尔口才再好,一时间也回答不出,他知道这个东周时代的年青人此刻已经陷入了时光学最常见的迷惘之中,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向他解释。 因为对“穿梭时光”的时光旅行方式没有概念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千年的岁月可以像是一段路程般地来去。 事实上,这便是时光旅行最令人困惑之处,当现在可以成为未来,当过去可以成为现在,当只能向前奔流的时光出现了倒转、回溯的现象,如果不是在这个领域中沉浸多时的专业研究者,是很难理解这种千古难解的谜样现象的。 一旁的夷羊玄羿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这时候却静静地说道。 “这‘时光’一事,当年在碧落门中,真人们也曾经对我言及,说这是天地间最复杂难解的学问,即使是真人自己也常是无法索解。 而遇上了我们等凡夫俗子,更是无法理解。 就好比南方的潮热之地有种虫子,早上出生,中午便会死去,千代万代,都是如此。 所以这些虫子从来不曾见过黑夜,问它们黑夜是什么东西,它们是全然无法理解的……” 东关旅有些茫然地听着老人悠然的语声,脸上依然是疑惑难解的神情。 只听见骆德尔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睿智的笑容。 “夷羊老者说的话,是真的,我真希望能够有方法能够让你理解,但是这样一来我们说不定要花上几年几月的工夫,我没有那样的时间,你们也没有。” 东关旅奇道:“莫非你还赶着要去什么地方?” 骆德尔笑道:“别忘了我还要回去交付我的任务,这儿的真相既然已经大致清楚,我便再也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现在多留了一会,只是不想让你一生对自己的来历身世茫然不知。 我虽然能够多留一会,但是任务在身,最后当然还是要回去交差的。” 夷羊玄羿轻声咳了一下,点点头,对东关旅沉声说道。 “既是如此,你就让这位先生说下去吧!不要再多问无谓的疑问,让他告诉你,你们星箭之族真正的来历。” 东关旅微微一凛,连忙正色说道。 “是。” 骆德尔看见两人的神色庄重,于是也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正式叙说星箭之族的来历。 “一开始,在谷蜀诚的整个住处消失后,我们的最高当局至少知道了几样事实。 第一:这件神秘的消失案件,和上古时代楚国的一批巨大机械人有关。 第二:这件神秘的消失案件,和宇宙中最神秘的史赫可星人也有关,而且介入其中的,还包括了一批来自猎户星的星际浪人,当时他们正在谷蜀诚的机械场,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正想要将他掳走。 第三:整个消失事件,也许是一场极为严重的冲突导致的后果,而这些参与其事的所有人等并没有真正的消灭,而是穿透了时光的界限,回到了古代某一个所在。 因为知道了这样的事实,当局的人认为事态严重,于是这才决定派出有时光旅行能力的生化警察,决定前往事故发生的时代,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批生化警察,便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才被派遣出去的。” 第六章 星箭机械人的种类 “第一批生化警察……”东关旅喃喃地说道,心中又有了疑问,但是想起方才夷羊玄羿的交待,咬了咬牙,便忍住不说,继续听骆德尔叙说下去。 “没错,便是第一批生化警察。”骆德尔点点头,神情肃然。“这第一批生化警察共有十六人,当时在谷蜀诚的住所发生磁爆之时,他们也在场,甚至曾经和那些意图掳人的星际浪者起过冲突,因此这个任务便顺理成章派他们前去。 穿越时光,到达古代是一种非常艰困的旅行方式,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族类,也吃足了苦头,才能勉强抵达目的地。 第一批生化警察循着磁爆留下来的轨迹,运用最高当局的极先进科技,一边在时光中前进搜寻,一方面以非常微弱的讯息方式将他们遭遇的状况传回二十四世纪。 从他们传回的讯息之中,得知他们最先抵达的时代,便是三皇五帝中的‘帝颛顼’时代,那至少是距离此时有上千年前的久远时代。 他们刚刚传抵达颛顼时代的时候,便立刻向二十四世纪当局发了讯息,但是这次的讯息却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联络,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曾收过他们的音讯。 那也就是说,这第一批的生化警察,就此和我们断了联系,而且永远不曾听过他们的消息。” “他……他们是死掉了吗?”东关旅问道:“发生了意外全数死掉了吗?” “不晓得,”骆德尔有些黯然地说道:“而且很可能终我们一生,也永远不晓得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第一批生化警察断讯已久,几乎已经肯定他们已经出事了之后,我们的最高当局仍然对整个状况极不放心,因此又派出了第二批生化警察。 这一次,他们只派出了两人。” “两人?”东关旅有些惊讶地失笑道:“第一次派了十六个人,一下子全数消失了音讯,照理说应该派更多人去啊!为什么只派了两人?” 骆德尔摇摇头,表示对他的疑问不以为然。 “这种任务,靠的不是人多,而是看派出去的人能力够不够。 因为有了第一批任务的失败,最高当局决定改变做法,因此这次派出去的,是两名有着心灵感受能力的生化警察。” “心灵感受能力?”东关旅奇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基本上,参与这次任务的生化警察应该说是三个人,而不是两个,因为除了前往古代一探究竟的两名生化警察之外,最高当局还在二十四世纪留下了一位。 这三名生化警察实际上是一胎所生,出生时便曾经仔细设计,将他们的基因调配成具有强大的感应相通力量。 这三名兄弟之间,有着极为强烈的感应沟通能力,不管他们身在何方,都能够很清晰地彼此传递讯息,交换脑海中的思想。 换句话说,他们虽然是三个人,但是归纳起资讯来,却等于是同一个人。 也因为有了这样的传递讯息能力,最高当局对于星箭之族的了解,大部份便来自他们这一次的搜寻任务。 有了这一层的了解,我们总算能够约略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整个星箭之族的形成,居然还是和史赫可星人脱离不了关系。 在地球的许多古文明记载中,都曾经出现过类似‘乐园’的记载,在这些记载之中都说,上古时候整个地球是个很快乐的地方,气候怡人,大地丰饶,没有毒蛇猛兽,也没有什么危险,人们不用工作便有饭吃,成天过着快乐的日子,迷迷糊糊,有时候以为自己是牛,有时候又以为自己是羊。 那时候,天界的天神和地上的平凡子民还能够相通,人界和天界的通道便是位于昆仑山上的一株大树:建木。 这是古代中国的说法。 而在西方称之为‘圣经’的古籍上也说,上古时代的人同样过着安详快乐的生活,那时候的人动辄活上八九百岁,不沾荤腥,在大地之上,人和神明之子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般来说,我们那时代的古籍研究专家都认为这些记载只是上古的人民们为了追寻一个美丽梦想编织出来的想像。 但是从第二批生化警察传回来的讯息中显示,原来这样的乐园是真正存在过的,在上古的时代,的确曾经出现过这样无忧无虑的世界,人们生活在其中,不用担心生活,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只是,这样乐园一般的世界,却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人工造出来的!” “人工造出来的?”夷羊玄羿奇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能够凭空造出来上古的无忧天地?” “没错,”骆德尔点点头。“这件事听起来令人匪夷所思,但是第二批生化警察搜寻资讯的能力果真举世无双,根据他们传送回来的讯息,果然证实了这样的上古世界有着人造的痕迹。 但是这个‘人造’一语,说起来其实也是有些不甚贴切,因为造出来这些奇异世界的,并不是地球上的人。” 东关旅倾听了骆德尔的叙述已经有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对于他的语法及叙述方式已经不像一开始时那样的摸不着头绪,他的天资本就十分聪颖,此时听见骆德尔这样说,脑海中突地灵光一闪,立即兴奋地大声说道。 “我知道了!”他圆睁双眼,眼神中露出热切的光采。“这一切,都是那神秘的‘史赫可星人’造出来的!” 骆德尔赞许地看着他,不住地点头。 “说得好!看来你的分析能力也不输最高当局的那些专家。 当第二批生化警察传回讯息之初,便有人约略猜到了这件事,只是因为还有许多细节和疑点未明,所以一开始只是猜测,但是随着更多更多的讯息传回,最后,大伙终于肯定了这个推测。 那也就是说,上古时代地球上曾经出现过,那些充满欢乐,大地上流着奶与蜜的乐园天堂,原来真正是史赫可星人干出来的好事!” 夷羊玄羿看着骆德尔叙述的神情,说到这些上古乐园时并没有什么欢欣情绪,相反地却有点悻悻然的不满,心中一动,于是随口问道。 “他们造出这样的上古乐园,应该是件好事吧?怎么听你说起来,仿佛他们做的是什么坏事似的?” “根据我们搜寻了整个已知宇宙,找到部分有关于史赫可星人的记载,从这些记载中我们发现,这种史赫可星人其实是一种莫名其妙,也很不负责任的种族。 莫名其妙,指的是他们从来不曾真正出现,事实上,所有星球上的记载都只能从他们做过的事留下的遗迹来推测,但是真正看过他们长得什么模样的,却一个也没有。 不负责任,是因为他们所谓的‘创世纪改造’行为,其实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而且是一种相当霸道的行为。 因为他们要做这‘创世纪改造’之前,很少真正通知过将要被改造的星球,当然也从来不曾问过人家是不是接受。 就好像你虽然是个没钱长相又普普通通的小伙子,突然间,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他就突然间把你修整成了一个气宇轩昂、高大勇猛,拥有所有美好事物的人中龙凤。 只是有些人不一定喜欢这样做啊!有些人宁愿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安安稳稳过一生的平凡人,无缘无故把他来个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可不一定会高兴哪! 而且,这史赫可星人最糟糕的一点便是,因为他们的行踪飘乎不定,常常都是一下子把人家的星球来个大改造,就飘然远去,永远不再回来。 也不管人家的后续如何,有没有什么负面的影响。 在上古时代营造出来的那些乐园,后来就走上了这样的下场……” 他说到此处,只见夷羊玄羿的神情严肃,凝神思索,良久良久,才轻轻地点点头。 “果真没错,上古时代的无忧天地到了后世,人们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人们记得的,却是那以后天地灾异,万民陷于水火的可怕传说。” “这史赫可星人改造星球的方式极为先进,通常运用的科技也远远超过所有已知星区的科技水准,”骆德尔慨然说道:“有时候他们会散发全面性的基因改造能量,把整个星球的生物基因改变过来。 有时候他们则是巧妙利用附近星系的强大能量,直接把好几个星球同时改头换面。 但是这一次,他们在上古时代运用的方式却是规模小上许多,只是运用了复杂难解的巧妙力场,以地球上的各类金属矿物为材质,形成了数量极多的巨大机械。 他们运用了这些机械在上古时代几个大陆上挖掘开垦,造山整地,将整个大地建出了一座座奇妙的乐园净土。 根据那两名生化警察传回来的讯息显示,原来在上古时代那些快乐自在的仙境乐园,都是这些巨大机械建造出来的。 而这些机械,便是日后的‘星箭巨像’!” 晦暗的石室之中,骆德尔的声音有些低沉,回荡在狭小的密闭空间内,却有著令人震撼惊讶的强大力量。 和星箭之族渊源极深的星箭巨像,居然便是这神秘难测史赫可星人改造上古地球的器械!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对于异星人、时光之旅、星球改造虽然仍有着不少难解之处,但是听了骆德尔这一番叙述下来,对于整个事件的始末也开始出现了几分理解,眼前的图像虽然仍有黯晦不明之处,却已经逐渐透现了曙光。 “其实,整个星箭之族和星箭巨像间的恩怨牵扯,说穿了只是史赫可星人搞出来的又一件乌龙事件,”骆德尔说得流畅,随口便说出了古二十一世纪的岛国俗语,也顾不得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能否听懂“乌龙”二字的真正含意。“就因为他们的‘创世纪改造’常常是只有开头,没有结尾的行为,因此有时遭受改造的星球不仅未曾蒙后其利,等到日子一久,反倒酿成了难以收拾的祸害。 这些不晓得从什么时代便已经存在地球的巨大机械人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很尽职在大地之上努力为地球上的上古人们构建出一处又一处的人间乐土。 早年的星箭机械人们是怎样运作,以及是什么人在运作,因为时代相当的久远,第二批生化警察并没有调查出来,只知道这些机械人的能力极为强大,动辄能够在瞬间改变大地的面貌,翻江倒海,这些巨大的工程,才是这些星箭机械人真正的功能。 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样的变故,这些巨大机械人的掌控者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全数消失了踪影,导致全部的机械人只能静静地伫立在大地之上,成了没有用的巨大神像。 这些上古乐园失掉了维系它们生机的巨大工程人员,也逐渐失去了原来的安乐场面。 原本所谓的‘乐园’和‘天堂’本就是维持起来极为耗费的所在,一旦失去了凭障,原先过惯舒服日子的人、兽开始要面对恶劣的天灾、凶残的猛兽,受的苦难却更为可怕。 所以,在神话时空的人们,后来才会遭逢数以千年计算的长久苦难,而那一片无忧安详的乐土,才会让后代的子孙那样的怀念。 严格说起来,这当然又是史赫可星人惹出来的麻烦。” “如此说来……”夷羊玄羿沉吟道:“那些星箭巨像……不,星箭机械巨人从此便伫立在大地之上,再也不能动弹了吗?” “不,”骆德尔摇摇头,指着东关旅说道:“当然不是这样,要不然,日后怎会有他们这样的星箭族类诞生? 这两名生化警察的本领也是极为不凡,也不晓得是用了什么方法,这星箭机械人日后发生的事居然也让他们探查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当那些乐园已经毁坏,驾驭星箭机械人的掌控者离奇消失之后,却仍在大气中浮游着一股强大的未知力量,因为驾驭星箭机械人本就是一项和强大精神力有关的工作,原来的掌控者利用无比强大的精神力掌控这些巨大机械,但是等到他们神秘失踪之后,伫立在世界各地的星箭机械人却反其道而行,同样发出了强烈的精神讯息,影响了空间中基因条件适合的女性母体,反倒生下了有能力驾驭星箭机械人的后代,而这些后代,就通称为‘星箭之族’。 所以真正来说,‘星箭之族’的成员并不见得是同样血统的人,他们可能来自三山五岳,来自不同的地方,不一定是同样血统的人。 但是因为你们都共同有着掌控星箭机械人的能力,要说你们是同样血缘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这‘血缘’却是来自星箭机械人的感应,和肉体上的血缘是有些不同的。” 东关旅仔细聆听着骆德尔叙说自己的来历,整个人却开始有些迷惘起来,他伸出手掌仔细凝视,喃喃地说道。 “原来我们是这样生出来的……” “事实上,星箭族类的出生,应该还是有着规律,并不是随随便便找个母体就生下后代,但是这个规律是什么,那两名生化警察一直没能找得出来,只知道有些地域的人特别容易生出星箭之族。 比方说楚国,像楚国的王族之中,便常常出现星箭族人,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星箭族人和星箭机械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有很多星箭族人终其一生只偶尔见到自己身上的星芒,但是却大多没有机会遇上星箭机械人,因此就这样终老一生。 偶然有星箭族人又遇上星箭机械人的,便可能成为古代传说中的不世出巨人勇士。 在上古的时候,那时候可能仍有许多星箭之族对自己的身世比较清楚,又找得到星箭机械人,因此上古时代的巨人传说比较多,而且争战惨烈的故事时有所闻。 不晓得为什么,星箭族类之间常常因为出身的不同,感应的方式不同,因而出现极为可怕的敌意,上古时代大伙儿共同驾着星箭机械人创造天堂的融洽气氛早已淡忘,有许多星箭族人驾着星箭机械一旦见了面,便是你死我活地打个天昏地暗,有时杀戮的情状更是惨烈到令人不忍卒睹。 这一点,我相信你们也看到了。 这第二批的生化警察是当局派出的队伍中收获最多的一组人马,也因为三个同胞警察的沟通途径极为良好,他们收集到的资料也是最详尽最完善的。 就连星箭机械的种类、形貌、能力也被他们搜集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儿,骆德尔又取出了那具找到石窟讯息的器械,在上头按了几个掣钮,器械上又泛出了蒙蒙的投影光芒。 光芒之中,此时出现了无数的星箭巨像,巍然地整齐排列,形貌各不相同。 投映的光芒流转之中,此时其中一个星箭巨像的形影突然间增大,巍立在其它巨像之间,样子特别的显眼。 只见那巨像仿佛穿着长袍,手臂极长,下身却像是穿着长挂一般,并不露出双脚。 最特别的是它的头部有着四张脸,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每张脸的表情不同,神情也不同。 “大致上来说,星箭机械人各有功能,而且在冥冥之中有着一套完整的系统,可以指挥所有的巨像出动不同的任务。 而你们现在看见的这个巨像,便是只有红色星芒星箭族人才能驾驭的领导者,它的名字叫做‘四面皇’。 ‘四面皇’是所有星箭机械人的主脑,任何集体的任务、行动都由它主宰,身长六公尺四十九公分,重三十九公吨,内中有着最精密的资讯资料,所有的星箭机械人能做的事,都在它的管辖之中。” 接下来显现的,是一具宛若弯着腰的驼背巨像,形貌丑怪,一颗头颅极大,样子却相当的狰狞。 “这一具星箭机械人,名叫‘神魔仕’,本来的设计是在平野上雕塑精密的工程,但是后来星箭之族开始自相残杀之后,却被用来做近身的肉搏之战。 它作战的距离并不远,跑得也不快,但是只要在它周遭五十公尺之内作战,很少有对手能够打赢它,是近身肉搏的最佳器械。 ‘神魔仕’的身量没有‘四面皇’高,因为它是弯着腰的,它的高度是四公尺七十公分,重量却重上许多,有六十三公吨。” “接下来这具胖大的星箭机械人叫做‘暴风象’,是所有星箭巨像中最胖最重的,动作迟缓笨重,但是只要让它压到身上,却再也没有人可能脱身,它的专长本来是运送重型器物,但是用在战场上却成了横冲直撞,将敌人撞得筋断骨折的利器。 ‘暴风象’的外貌便像是一座肥堵堵的小山,长不过四公尺十九公分,体宽倒有五公尺,份量更不用说了,当然是所有星箭机械人中的第一名,重达九十七公吨。” 接下来出现的星箭巨像,却是东关旅颇为熟悉的机型,因为那便是当日鹰黑翎大闹东海龙族时驾驭的星箭巨像。 只见它的身体极短,腿部极长,当初在东海龙族时曾经看见它的脚部重踢威力极为惊人。 根据骆德尔所说,这种星箭巨像便叫做“狂箭马”,擅长中距离的快速攻击,身长五公尺七十三公分,重五十八吨。 接下来出现的,却是一具背上负着巨型武器的星箭巨像,这种巨像名叫“凌空雷”,背上的器械宛若狂雷,可以击中百里外的敌人,攻击的范围极宽极广,是长距离作战的利器。 据骆德尔所说,这凌空雷长七公尺四十公分,体重四十三吨,虽然背上的巨雷攻击力极强,但是本身的近身战斗能力却是很差,如果让敌人欺进身边,和对手打起架来便相当的不利。 最后出现的,都是东关旅相当熟悉的星箭巨像,第一具便是当时关龙儿用来打退鹰黑翎的“东海神兵”。 但是在骆德尔的叙述中,原来“东海神兵”的真正名称是“定海针”,这具巨像所持的巨棒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却是所有巨像中能力最强的机型,作战起来,远战能力不输“凌空雷”,近战能力也不输“神魔仕”。 而另一个机型则是在宋国的月寨中见过的“霸王星”,这类的星箭巨像数量最多,在整个作战的编制中,是近似兵士的机型,单独的战斗力也许不强,但是一旦几具霸王星合力作战起来,却是令其它巨像胆战心惊的凶暴兵团。 “大致上来说,最常出现的,便是这些不同形貌的星箭巨像。”骆德尔慨然说道:“其实它们存在于这个地球的大地之上,本就是一个荒谬的悲剧,因为它们本应该是造福人类的工程器械,到了最后,人们却用它来做战争的工具。 只是这一批生化警察的讯息,却也到了这儿为止,因为不知名的缘故,他们两人的讯息也到此戛然而止,从此之后,二十四世纪方面再也不曾收到他们的讯息。” “收不到他们的讯息?”夷羊玄羿奇道:“不是说在那儿还有个他们的第三个同胎兄弟接收他们的消息吗?怎会失去联系的?” “便是在第三个兄弟处,再也不曾收到他们的讯息,”骆德尔叹了口气。“因为他突然间整个人失去了知觉,在一刹那间成了完全不会说话,不会动,也不会想的植物人。 根据病理专家的研究,认为他们三人心灵既是如此相通,一旦出现这样的情景,只怕另外那二人也是凶多吉少…… 虽然再次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但是一般来说,这一批生化警察收集的资料已经相当完善,最高当局认为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讯息,可以确认这些星箭机械人并没有足够能力对后世造成影响,整个调查计划似乎可以结束…… 但是,却有细心的科学家经过比对,发现整个星箭机械系统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极大的破绽?”东关旅奇道:“那是什么?” “这个破绽,便是他们发现整个星箭机械的数量不太对劲,以原先在上古乐园时推测出来的数量,到了第二批生化警察抵达的时候,数量突然暴增许多。 这一点如果没有找到原因,是很令人不安的。” “为什么会令人不安呢?”东关旅好奇地问道:“说不定只是当初估算数量的时候算错了,多了几个也不足为奇啊!” “不,事实上并不只是‘多了几个’那么简单,实际上二十四世纪的专家经过比对之后,发现经过了上古天堂乐园灭亡之后的几千年混乱,星箭机械人的数量不仅没有减少,而且还增加了一倍。 这一点,是很不正常的,因为史赫可星人的改造向来都是只做一次的快速行为,因此这些星箭机械的数量便一定是个固定的数字,即使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也是只会减少,不会增加。 因为造出这些巨大机械人的科技极为先进,即使是二十四世纪的水平,也无法做出这样的产品。 那也就是说,除非出现了同样高水准的文明,才有可能再造出另一批星箭机械人,让他们的数量增加。 那么,如果在上古乐园时代结束后又多出了一倍数量的星箭机械人,又会是谁造出来的? 而如果在那个时代有这样高水准文明的族类出现,如果它们有任何不友善的念头,是不是又要对后世的历史发展产生威胁? 就因为有了这样的考量,最高当局才改变了策略,又派出了第三批生化警察前来调查。 而且为了慎重起见,这一批生化警察的数量最多,一共有十九个。 只是这批生化警察的下场更惨,他们根本没能将讯息传回二十四世纪,便已经全数消失了踪影。 而你们也看到了,他们这一批十九个人,最后却只剩下这只手掌。 不过也是上天垂怜,终究让他们留下这只手掌,我们才能把事实的真相找出来,找出他们殉职的真正原因。” 第七章 要不要留在石窟之中 “你……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了?”夷羊玄羿露出惊诧的神情。“怎么知道的?” “本来不知道,”骆德尔落寞地笑道:“但是看了胡镌这只手留下的讯息,就知道了。” “那他们是怎样失踪的?”东关旅好奇地问道:“难道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强敌吗?” “应该算是吧!”骆德尔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看着东关旅。“这三批生化警察的确全被消灭了,而消灭他们的,应该便是你们这样的星箭之族!” “星箭之族?”东关旅大吃一惊。“只是星箭之族,就有这样的能耐消灭这么多生化警察?” “如果只是星箭之族,当然没有办法,但是如果加上了星箭机械人,只要运用得法,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骆德尔叹道:“大致上来说,真相应该是这样的。 当年在上古的乐园时代,史赫可星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造出了大约三四十具星箭机械人,只是这数十具机械人,便已经足够将整个地球改换面貌。 因此你们就可以想像,这些星箭机械人如果运用得当,会是多么强大可怖的力量。 后来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这些星箭机械全数失去了功能,像是没有用的神像似地散失在大地之上,即使它们不停地以感应的方式让许多星箭族类出生,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他们没有人有机会遇上这些星箭机械人,所以这批巨大机械便安然地在大地上过了几千年的岁月,再也不曾有机会出现在人间。 这样的平静,便一直到了二十四世纪。 但是注意,这段平静的历史,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到了二十四世纪,发生了谷蜀诚的采矿场事件,让部份星箭机械人再次重现人间,又在那场古怪的磁爆中,回溯到古代去,形成了第二次的重覆历史。 而这第二次的重覆历史,才是我们印象中记得的历史,因此,那第一段历史中,星箭机械人不曾出现人间的过去,便已经不具任何意义……” 他说到此处,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已经全数无法听懂,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事实上,打从骆德尔叙述第三批生化警察消失开始,两人便已经完全听不懂骆德尔在说些什么,只是先前夷羊玄羿已经交待东关旅不要多问无谓的疑问,因此两人便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骆德尔。 这位来自二十四世纪的老生化警察对于这样的神情早已习以为常,事实上,即使是二十四世纪研究时光学最精辟的学者,遇上了这种混乱无比的时间回溯现象,也同样是瞠目结舌,一不小心就会全然失去方向。 “我现在说的话,你们大概已经听不太懂了吧?不过你们放心,不只你们不懂,连我也不是太了解,”骆德尔开朗地笑笑。“总而言之,你们只要知道当日在谷蜀诚的住处发生的异变,把整个过去的历史再次改变,只要知道这件事便已经足够。 当日在谷蜀诚那儿惹出大祸来的,是一批神秘的星际浪人,这批浪人在整个宇宙星际之中声名极差,而且是每个星区除之后快的不受欢迎人物。 当初谷蜀诚在采矿场中挖到星箭机械人时,只是从机件的排列中得到灵感,便用它的机件组成方式造了自己的亲人来抚慰自己的哀伤。 只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星际浪人却得知了这批远古机械拥有极为强大的秘密,如果让他们解破了其中的奥妙,便可以让这些浪人的战力提升不少。 因为有了这样的野心,星际浪人们便潜入地球,打算将这批机件掳走,在争吵间,也不晓得触动了星箭机械的什么机关,也可能是这些机械有灵,不愿成为星际浪人的帮凶,于是便启动了一场威力惊天动地的磁暴,将谷蜀诚、星际浪人,以及所有星箭机械的遗骇全数卷回上古时代。 然后,也不晓得这些科技水准极高的星际浪人从星箭机械处得到了什么样的启发,居然让他们成功地复制了一批星箭机械人,因此后来星箭机械人才会成对出现。 比方说东关旅能够驾驭的‘四面皇’,事实上不只一具,而是两具。 至于谷蜀诚和这些星际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踪迹再也不曾出现,只知道在这第二段历史之中,星箭机械人大举重回人间,也在人间发动过无数次的惨烈争战。 更糟的是,这一次重回历史的星箭机械人,有些被加上了敌视二十四世纪生化警察能量的机件,只要是遇上了能量特异的生化警察,便会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前来偷袭,而这样的偷袭常常是毫无预警的,因此,前三批的生化警察因为停留在这些上古时代的时间太久,让邻近的星箭机械有所感应,便毫无例外地被它们偷袭消灭。 到头来,那么多个生化警察,最后却被消灭到只剩下一只手掌。 所以得到这个讯息之后,焰诚贞他们才会这样仓促地离开这儿。 只因为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再没有必要停留在此,等着那些可怕的星箭机械人前来送掉我们的性命。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想也可以和你们说说。 事实上,在第一段历史之中,星箭族人本来是没有像东关旅这样的红色星芒族类的,因此自从上古乐园时代结束后,理论上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驾驭‘四面皇’。 但是二十四世纪那场异变之后,地球的最高当局曾经接收过一段非常奇怪的讯息,后来证实很可能便是史赫可星人留下的对话。 在对话中,他们便曾经提及已经制造了‘三个’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的个体,以防整个异变造成无可弥补的巨变。 经过了这么多的消息比对,我现在相信,史赫可星人提及的‘三个’,很可能便是你们这种红色星芒的星箭族人。 但是除了能够驾驭‘四面皇’之外,我实在也想不出你们还有什么样的用处……” “好了,”骆德尔说到此处,长长地吁了口气。“我想,我说的故事,大约就到此为止了,我回去的时刻已到,也是该道别的时候了。”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静静地望着这个来自未来时代的老生化警察,虽然和他只有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但是在这段期间却与他共同经历火水大战、深入石窟的奇妙经历,最后还从他的口中得知有史以来最惊人的星箭之族传说,虽然知道人生在世总有分离的时刻,但是知道他已经准备离去,还是有些不舍的感觉。 而且他们也隐隐知道,这位老生化警察的来历之处与此刻的西周时代距离极为遥远,一旦离去,大约也是永远不会再相见了。 骆德尔看了看两人略带感伤的神情,虽然生化人族类的感情内敛,并不太会显现出喜怒哀乐,但是这大半日来的相聚也颇为融洽,因此在他的心中也略有酸楚之感。 “好了,我们能够在距离这样远的时空中相会,也算是难得的缘份,能够有这段时间的相会,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他淡淡地笑道,一边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间心念一动,便突然住口不再说话。 东关旅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和夷羊玄羿对望一眼,却不晓得这个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警察又有什么玄机。 只见骆德尔神情肃然,眼睛微闭,身上却开始泛出淡淡的光芒。 那光芒和往常的温润光团有些不同,有点像是游移不定的小枝桠,从骆德尔的身上不住地缓缓流出,渗入地底,也向着四面八方的洞壁蜿延而去。 而且,只要遇上的坚硬的土石表面,这些小小的光波便坚定地钻了进去,消失在土石表面之上。 这样的光波游移了一会,仿佛是柔细的无数小藤钻进了四面八方的土石,只见骆德尔的全身笼罩在淡淡的光团底下,神情庄重。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然后,这才仿佛完成了一件极重要的大事似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好了。”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东关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什么‘好了’?” 骆德尔沉静地看了他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 “方才我做的事,便是用我的力场深入这个石窟,四面八方探知它的状况。 我本身属于‘水’支队,身上的力场以水幕见长。这个洞窟中虽然填塞了许少,但是大自然中的水力无远弗届,无处不在,即使是在这样的堵塞之窟之中,仍然处处有着水的踪迹。 而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是我的耳目,我的眼睛、鼻子、触感都可以随着水无限延伸,刚才,我便是运用我的水力场能力探知了这个石窟的究竟。” “您……不是就要离去了吗?”东关旅好奇地问道:“怎么又要探知这个石窟的究竟了?” 骆德尔以有趣的神情看他。 “你们……你们到这个石窟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东关旅微微一怔,想了一下,这才笑道。 “当然是前来这石窟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惊人的智识,因为据说这石窟从殷商时代便已存立,历年来有不少奇才异能之士都从这儿得到助益,所以我才和夷羊前辈前来一探。” “那么,现在你们探到什么了吗?” “当……当然还没有,”东关旅摇摇头。“要不是有你们相助,我们光是进来就比登天还难了,而且至今为止,我们也只到这石室之处,还没能见到洞中的秘奥。” “说得没错啊!”骆德尔笑道:“但是我现在就要出去了,刚才我们是靠‘遁法’穿透土石进来的,现在我又要离去了,你们是跟着我出去,还是留在这洞内寻找秘奥?” 东关旅愕然,不自禁回头看了看夷羊玄羿,只见老人的脸上也是一派严肃,显是已经想到了这为难之处。 要知道就如同骆德尔所说,两人这次能够深入石窟如此之远,完全靠的是这群生化警察强大的能量,单凭两人的力量,是绝然不可能达成的。 更令人不安的是,如果这下子骆德尔舍下两人,迳自化为能量离开了这石窟,到时候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二人不用说探寻石窟的秘奥了,便是要凭自己的能力出洞,只怕也是个绝对没有法子的不可能之事。 想到这洞窟深埋地底,压在自己头顶上的是万千土石,如果困在此处,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光是想像这件事,东关旅的脸色便不自觉地苍白起来。 “所以,你们总算想到了吧?”骆德尔轻松地笑道:“如果我这一走,你们又来不及跟我出去,岂不是就要困在这个洞中永远不得逃生?到时候即使找了再有用的奥秘,只怕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东关旅颓然地点点头,正要说话,一旁的夷羊玄羿却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 “其实,我们这一次能够深入此处,而且还从你这儿得知了星箭之族的奥秘,其实已经是很难得的机缘。 人世之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本就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要,就能够得到的。 这一次要来石窟,是我的意思,因为我从少年时候开始便对这石窟有着莫大的向往,总觉得一生只要能来这儿一次,便是要我死了都会甘心。 我已经是近百岁的老人,一生之中,便是最惊险、最惊人的历练都已经有过,便是要我丧身在此,也觉得是得偿所愿。 但是小旅的年纪尚轻,人生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所以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带他离去。 方才我们进来,需要四个人的能量,如今你的同伴已然离去,只剩下您一人,如果不能将我们两人同时带走,我自愿留在此地,但是小旅却是一定要离开的。 至于我,要走要留,我已经不再挂怀,只盼您将小旅安全带出去,我就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听见他这样诚挚的言语,东关旅脸色一变,铁青着脸正要说话,但是眼前这两名老人却像是抢话游戏一般,根本没让他有开口的机会,接下来抢着说话的,当然便是老生化警察骆德尔。 只听见骆德尔笑道:“你照顾这位东关旅小哥的心,我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不想带你们出去,也不是能力不及。 要将你们二人一起带出这石窟,虽然费的劲力要比刚才大上一些,但是抓到了窍门,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会向你们提及出去的事,不是因为没有法子带你们出去,而是我想要找另一个法子,让你们可以在这个石窟中来去自如。” “来去自如?”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又惊又喜,齐声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骆德尔抬起头,望了望石室的四周,悠然地说道。 “我在刚才已经将一些水态能量散发出去,对整个石窟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个石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拥有三层的地底空间,原先的入口之处就是我们刚刚进来的地方,拥塞填碍,当初就是怎么好走,现在也已经全然没有进出的希望。 但是不晓得为什么,这石窟的前半部虽然崩塌了,但是后半部却仍然畅通自在,”他说着说着,便指向石室的一处幽暗角落。“实际上,在那个方向下挖数步,便可以进入石窟的畅通部分,这个部分似乎曾经有人详加整理过,行走的空间虽然不大,但是却仍然能够让人通行。” “那大约便是羊城之人前来研究时开挖的通道,”夷羊玄羿露出恍然的神情。“纵使前面的通道已经掩塞,但是后方却仍能畅通……不,说不定当年他们根本就不曾从前方进入,而是从后方进来的。” “这一点我们就不去管他了,”骆德尔说道:“总而言之,这石窟的后半部会通往一处地下河川,河川附近有小径可以通往洞外,只要循着路走,你们就可以自由进出这儿了。 这才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事。” 说完了这些之后,骆德尔点点头,大声说道。 “好了!真的该走了,刚刚就已经说过了这句话,想不到又扯了这么多,咱们还真是依依不舍哪……”他微微一笑,向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微一颌首,整个人身形便淡淡地化为光团。“……再见……” 这来自未来时代的生化奇人离去的速度奇快,石室中仿佛仍然回荡着他的声音,但是等到那淡淡的光团消失,却已经不复见他的踪影。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静静地望着他的消失之处,过了良久良久,老人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世外神人,果然变幻莫测啊……”说着说着,他的胸中陡地油然生起年少时期的豪迈之情,“啪”的一声拍了东关旅的肩,大声说道:“好啦!现在我们又有正经事要做了,加把劲吧!” 骆德尔离去之后,石室中已经失去了光源,东关旅打亮了一束火把,走向方才骆德尔指点的角落,一老一少合力将那儿的几堆乱石搬开,搬了一会,果然见到了微微透出来的亮光。 在那儿,果然便是一条斜穿而下的甬道。 两人在甬道之中攀爬了一会,只觉得空间越来越宽,不多久便已经不需要在地上爬行,就连夷羊玄羿这样身材高大之人,也可以自在地在甬道中直立而行。 在甬道的旁边,有时还会出现一个个的石室入口,有点像是长廊旁的房间,有几个房间东关旅大著胆子探头进去,只见石室内都是空荡宽敞,四壁平滑,上头还密密麻麻地镌上许多文字。 看来,这些文字便是两人一心向往的“狄孟魂记载”。 只是因为前路的状况未明,夷羊玄羿并不愿久留,也来不及细看墙上的记载,便拉着东关旅的手,努力想要找到出洞的路径。 那甬道感觉上弯回曲折,但是走起来却并不辛苦,显然是羊城人精心挖出的杰作,从脚下的土地触感,两人只觉得仿佛是朝着更深处的地底走去。 这样的深邃地底,又怎么会和出口有关呢? 但是两人此刻对骆德尔的能力已经绝无怀疑,因此便照着他的指示,仍然毅然决然地向着甬道的深处走去。 又走了一会,拐过一个大弯,只见眼前又是豁然开朗,却是另一间大石室。 石室之中有床有桌,墙上也不晓得涂了什么奇异之物,居然还蒙蒙地发着青幽幽的亮光,东关旅好奇地走过去细看,却发现在墙上长出了一层会发光的绿苔,那蒙蒙的光亮便是从青苔上而来。 夷羊玄羿仔细地环视了一下石室,确定这儿便是甬道的唯一出口,略一沉思,便向着石室的阴暗处望去。 看了一会,老人的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这里了。” 只见在那儿有着一个深幽的洞口,洞口处透现出森冷的风,夷羊玄羿缓缓地蹲下,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对着东关旅轻轻一招手。 “小旅,你也来听听看。” 东关旅有些好奇地学着他的动作,蹲在洞口,深吸了几口气,果然便在气息中闻到了水气的芳香。 而且,竖耳倾听,还可以听得见远方传来淙淙的悦耳水声。 他是个山林出身的孩子,从水气的味道便可以分辨出许多讯息,此时传入鼻中的水气颇为芬芳,清而不腐,应该是流动的山泉,而且从水气的状况闻起来,这水流应该颇为强大。 “应该便是这里了,”东关旅笑道:“那位骆德尔前辈不是说出口要经过地下河川吗?我想顺着这洞走过去,应该便是那条地下河川。” 两人再不迟疑,便弓着身子走进暗洞,那暗洞中刻有阶梯,走起来极为顺畅,走了大约十数步,只听见水声逐渐轰然回荡,果然便是一条水流丰沛的地下河川。 那地下河川的水清洌冰寒,两人这几日奔波下来,吃得不好也睡得不好,此时知道脱身有望,绷得老紧的神经陡地松了下来,脚步更是飞快。 在地下河川旁走了一会,只见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是明亮,两人久处地底,一时间不能适应这样的强光,居然有些眼花起来。 然后,只见那河川像是神迹一般,却在两人走出洞外时戛然而止,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造化之奇,一条湍急的河川居然在几步之内便突地消声匿迹,连最细微的水声也已经听不见。 “好亮!”东关旅眯着眼睛,携着夷羊玄羿的手跃上一处巨石,忍不住大声说道:“外边的天空好亮!” 静静的山林之中,微风轻轻吹拂,空气中隐隐传来草木的芬芳,远处虫声唧唧,间或传来狐狼的悠长哀鸣。 出来了! 两人终于从深洞之中出来了! 东关旅毕竟是少年心性,此时重新又得见外面的天日,不禁大叫一声,欢欣地一跃而起,纵身一扑,整个人便滚在一处草地之上。 夷羊玄羿微微一笑,看着他在地上不住地欢呼翻滚,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东关旅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回,抬头一看,却在明亮的天空中看见一轮细指甲般的弦月,这一看整个人却有些发怔起来,翻滚的动作也缓缓地停止。 天空既是如此光明,又怎会有月亮? 他有些发怔地仰躺在草地上,楞楞地看着眼前的奇景,过了一会,那明亮之感逐渐褪去,这才发现此刻并不是白天,而是不折不扣的深夜! 原来他和夷羊玄羿陷身在地底的时间并不算短,在地底的晦暗世界中,纵使有着光源,但是那种阴暗和平地之上是绝然不同的,两人在黑暗的环境中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自然对外界的光线无法适应,一出来连黑夜的夜色也觉得明亮耀目,这才会把夜晚看成了白天。 这样的道理,东关旅楞楞地看了一会天空便已经想通,等到眼睛又恢复了一些,这才回头对夷羊玄羿叫道。 “夷羊前辈,原来现在是夜晚,不是白天呢!” 夷羊玄羿淡然一笑,他毕竟年岁已然不小,经过这一段折腾之后,体力也已经有些不支,于是脚下一软,便势坐下来略事喘息。 一老一少此时重见天日,于是便静静地或坐或卧,看着天空中的月色缓缓消化这一天来从骆德尔那儿听得的奇异故事。 第八章 好大胆的乘鸢之术 第二日清晨,夷羊玄羿略作盘算,便和东关旅下山,到附近小镇找了些干粮和米面,准备再次深入石窟内研究洞壁中的超时代知识。 两人依着脱困而出的路径,背着一些食粮和用品再次从地下河川深入石窟,这一回因为已经知道了甬道中的特性,走起来便自在许多。 走入石室之后,夷羊玄羿便在各个石室间逐一清查每个地点的状况,发现这残存的“半个”石窟中并没有太明显的破坏,相反地有不少所在有着很仔细的修缮痕迹,显然当年羊城中人曾经花过不少工夫重新修整这个奇妙的宝库。 他在羊城中几乎居住了半生的岁月,虽然长年待在碧落门中,但是和羊城的子民们也有着不少交往,像当年曾经救过东关旅等人的桑羊颉便算得上是他的弟子。 因为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老人深知羊城中人的一些习性和惯用手法,略一推敲,东关旅见他算了算方位,又走了几个古怪的步伐,来到一个洞之前。 然后,夷羊玄羿只是轻轻一敲,整片石墙便放下一块一人宽的石板,而在石板的后方却是一处小室,小室之中,却满满地塞着许多衣物、干制米粮和照明器具。 羊城中人仰仗着先祖传下的许多奇术,又有碧落门的帮助,因此在一些日常用品上,享受及舒适的程度远远超过东周当世的水准。 两人有了这批羊城的贮物,已经不用再担心食衣居住的琐事,因此在洞窟中的生活更为专注,也能专心研究石壁上狄孟魂留下的超时代智慧。 夷羊玄羿仔细钻研了几项知识之后,发现在这些原始的记载中,羊城中的智者更时时留下精辟的领悟和注解,让夷羊玄羿和东关旅研究起来更为得心应手,简直就像是跑进了糖果屋中的小童,嘴里、手里、怀里虽然已经塞满了众多的喜好之物,眼里却仍然贪婪地四下张望。 洞中的岁月虽然光线暗淡,不见天日,但是这一老一少对于超时代的智识却是狂热好奇,对于居住在这深邃的地底毫无怨言,深深地将精神投注在各类知识之中,简直已经忘记了石窟之外还有一个琅琅乾坤,花花世界。 唯一能够约略提醒东关旅时光仍在流逝的,只有头上的毛发和脸上的胡子,只要头发又散落额前,胡子又长到一垂眼就可以看见,那便知道又是个把月的时间已经过去。 这石窟中的知识,最早出自上古奇人狄孟魂之手,这狄孟魂和众生化警察一样,也是来自二十四世纪的未来之人,但是他在二十四世纪之时却是个饱学之士,曾经受过高深的教育,对于古代史、生物学和医药病理之学相当熟悉,当年在石壁上留下的知识,也以这些领域的学问居多。 但是后来羊城的智士开始在此研究之后,有的人除了将狄孟魂记载中难懂之处加上注解之外,还自己加上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些机械学、土木工程之学的知识,因此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这一番钻研下来,却平白多了不少对机械土木之学的了解。 有了这样的了解,再对照起当日骆德尔叙述的星箭之事,两人对于这些额上有星芒的奇异族类,还有那些巨大强壮的星箭机械人又多了不少的领悟。 石窟中的知识浩瀚无尽,简直没有什么止境,石窟中的时间之感也随着两人待在里面的岁月增加,变得更加模糊,简直已经到了不知寒暑,不知干支甲子的地步。 有一次东关旅突然想起来,发现自己在很久以前便已经不晓得外头是何年何月,只是发现偶尔去了一下外头的世界,有时候明明记得不久前还是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怎么下一次出去却已经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后来他勉力地算了算,这才知道已经和夷羊玄羿身处在此超过了两年的岁月。 只是他生命中的亲人都已经大部分凋零,唯一的妻儿又在那个一去便永不能生还的东海深处,也等于没有这两个至亲之人。 既是无亲无故,外头的世界便没有什么留恋之处。 而老人夷羊玄羿当然更是无牵无挂,他年龄近百,一生不曾婚娶,所识得的旧友绝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人世,当然比东关旅更没有牵绊。 这一日,两人发现已经又在石窟中待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出去,东关旅从狄孟魂的记载中得知,不管你觉得在阴暗处有多舒服,但是人身上有些维持性命的元素,得靠晒太阳才能取得,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刚巧两人又刚刚结束了一场花了数月的钻研之学,便决定一起出去外头走走。 走到出口之处,看看外头透出来的光芒知道此刻应该是清晨,两人略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以搓揉生热的方式按摩眼球,在出口处适应了好一会,这才再次走入灿烂的阳光之中。 其时正是早春时分,天空微有云朵,阳光暖暖地洒了下来,并没有夏日艳阳的强凶霸道。 东关旅微微眯着眼睛,走到一处空旷的山崖旁,软软垮垮地坐在草地之上,远眺晴空下的大地江河,想起近日来对石窟中学问的领悟,心中除了满足之外还有几分得意,这样的想法袭上心头,顿时觉得全身舒畅,简直就想要放直喉咙,忘情地大叫几声。 这样的大叫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却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夷羊玄羿居然抢先叫了出来。 “啊呀!” 在东关旅的记忆中,这位胸怀奇学的老者向来不是个容易大惊小怪的人,平素总是气定神闲,仿佛就是天塌下来,也在他的盘算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惊骇之处。 因此,这时候老人这样突然地大叫出声,倒让东关旅吓了一跳。 他还来不及回头,只听见老人“砰砰砰砰”的快步向他接近,越过东关旅,一个纵身便站在悬崖的最边缘之处。 “在那儿!”夷羊玄羿大声说道:“那个物事!” 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朗朗晴空,偶有几朵云彩,但是乍看之下,却并没有看见什么。 “啊?”东关旅将手掌放在眼上极目眺望,但是却仍然看不见有什么玄机。“有什么在那儿吗?” 夷羊玄羿巍然地站在崖上,双手叉腰,同样也将手掌放在眼上,声音洪亮地大声说道。 “是桑羊!是桑羊放的乘鸢!” 东关旅一怔,想起了少年时代曾经乘过羊城奇人桑羊颉的奇巧器械“乘鸢”,再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了东南方的天空有着一个像是飞翔巨鹰的小小身影。 只见那巨鹰般的物体轻飘飘地在天空盘桓飞翔,但是只要留神细看,便可以发现它的飞行轨迹总是限定在同一个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机械式地在天空不住盘桓滑翔。 “这便是‘乘鸢’吗?”东关旅奇道:“难道有羊城的人到了这里?” “这个乘鸢和当年你们乘坐到羊城的不同,当时你们乘坐的器械要比这个大上许多,你们乘坐的那个能够载人,而现在这一种乘鸢只能在天空滑行,和风筝差不了多少。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按理说桑羊那小子不敢违背我说的话才是啊……难道桑羊那小子……” “这具乘鸢有什么不对之处吗?”东关旅好奇地笑道:“看前辈仿佛很困惑似的。” “当然困惑,因为这具乘鸢是我精心设计出来的东西,而且我曾经三令五申地向桑羊颉那小子严厉规定,若不是有生死存亡的急事,绝对不准他用上这具‘千里一线’乘鸢! 你不知道,桑羊这小子是个大惊小怪的好事之徒,有时候一件不算严重的事,被他一沾惹上了就会严重好几倍,有些不关痛痒的事,他却要搞到全天下都知道! 就因为这样,当时我还告诉过他,说即使是你桑羊颉自己快死了,也不准用上这具乘鸢,除非是发生了比他自己要送命还要严重的事,这才能够使用……” “如此说来,难道是桑羊前辈出了什么大事?”东关旅惊道:“那我们还不去看看?” 夷羊玄羿沉吟了一会,最后只得咬咬牙,沉声说道。 “你说得对,我们便只好去看看……”说着说着,他却仍然有些不悦地说道:“只不过如果是不关痛痒的小事,这小子的皮就给我绷紧一点了……” 听着这个平素豪迈干脆的老人这样一反本性地嘀嘀咕咕,东关旅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心中常常感念当年桑羊颉在水月居救他一命,又将他带至羊城的恩德,因此得知桑羊颉可能有急事求救,便巴不得能立刻前往救援。 两人辨认了一下那乘鸢飞舞盘桓的方位,估算大约是在东南方大约十里之处,距离并不算远,很快便能抵达。 那狄孟魂石窟的东南方约十里处的山下是一处小镇,名字叫做东牛镇,两人下了山,脚程算是极快,不多时便已经走到了东牛镇。 只见在镇口处有条荒凉的小路,夷羊玄羿抬头看了看乘鸢的方位,沉声说道。 “就在那儿。”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在正午的大太阳下,小路上荒草漫漫,走了好一阵子也看不见半个人影,夷羊玄羿略辨方位,便从一处长草丛拨开草茎,走了进去。 东关旅跟着老人走入草丛,只见在草丛的后方却是一处小小的池塘,池边搭了个极为简陋的草棚。 草棚之中,此时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个少女的身影,东关旅仔细端详了她一会,脸上不禁露出极为讶异的神情。 “冰柔!”他失声大叫。“你是冰柔!” 这个草棚中的少女,居然便是他和虎儿、熊侣的少年旧友桑羊冰柔! 此时东关旅和桑羊冰柔已经有许久不曾过面,上次见面之时,她是熊侣的爱侣,但是她的心中却仍然牵挂着虎儿,是一椿牵扯相当复杂的情爱难题。 夷羊玄羿见了桑羊冰柔,想起她的身分,忍不住便低低地“哼”了一声。 “原来是小子的独生爱女,我还以为小子胆子真的那么大,胆敢随便动用我的‘乘鸢’!” 他一心不喜桑羊颉轻易动用这个事关重大的“乘鸢”,本来准备看见了桑羊颉便要发作一番,但是此时看见的是桑羊冰柔这个小女孩,心中的不悦情绪反倒消失无踪。 桑羊冰柔远远地枯坐在草棚之中,乍听见东关旅的呼唤,整个人便像是被闪电殛中一般地陡然楞住。 生硬地缓缓转过头来,便看见了从正午的阳光下走来的一老一少身影。 然后,她略显憔悴的脸便陡地一皱,眼泪登时夺眶而出,一个纵身跃出草棚,抱住东关旅便开始大哭起来。 东关旅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抱,一时间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任她放声大哭。 桑羊冰柔在此处等待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已经好几日,她急切地想要找到这一老一小,只是等待的过程中又不晓得什么时候两人才会出现,情绪的煎熬可想而知。 此时乍见了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果然出现,一时之间,除了大哭,还是只能大哭。 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只好大声说道。 “喂!你这桑羊家的小女娃儿,没什么大事竟敢动用我的乘鸢,说!是不是你父亲那混小子指使你的!” 桑羊冰柔哭了一会,听见他这样大声质问,这才稍稍止了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 “不……当然不是我爹爹,我爹爹说,您老人家曾经严厉向他规定,说除非遇上了极大的祸事,否则便是爹爹送了命,也不能随便用上这只乘鸢。 我向爹爹好说歹说,但是他就是不肯答应,我发了急了,于是把他用酒灌醉,绑了起来,这才偷了乘鸢前来找您老人家的!” 夷羊玄羿哈哈大笑,听了她这样叙说,心中更是高兴,登时忘却了桑羊冰柔滥用这乘鸢的过错。 “很好很好,桑羊颉这小子果然听话,好吧!我不来和你计较便是。 只是你又发生了什么生死相关的重大事件,要用上乘鸢来找我?” 听见他这样询问,桑羊冰柔细弱的身子陡然一震,登时又是泪流满面。 “我……我来找你们,是因为虎儿……虎儿他出事了!” 此语一出,东关旅登时大吃一惊,他知道虎儿自从东海龙族一役之后,因为担心熊侣初任楚王,国内情势依然不稳,因此便坚持要回楚国去帮助熊侣。 此时听见桑羊冰柔说虎儿有难,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好几个可能发生的意外情状。 “出事了?”东关旅急道:“为什么会出事?是因为楚国国内有变吗?难道是斗家又死灰复燃,要来逼熊侣让位吗?” “不,不是斗家,虎儿得罪的不是斗家,得罪的是熊侣,”桑羊冰柔噙着眼泪说道:“虎儿这一次得罪的是熊侣。” 她这样一说,东关旅惶急的心情登时去了大半,原先他以为虎儿是遭了楚国贵族反对势力的毒手,此时听见和熊侣有关,登时放了大半的心。 以虎儿和熊侣的交情深厚程度,也许还要超过东关旅自己,如果是和熊侣有了任何不快,便是天大的事情也应该有转圜余地。 而且虎儿也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要他为熊侣而死,他也是心甘情愿地点头付死,以他对熊侣的忠诚,即使犯的事情再重,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真被你吓死了,”东关旅揩了揩额上吓出的汗,皱着眉对她笑笑。“如果是熊侣和虎儿的事,也一定不会严重到什么地方去嘛!犯得着这样紧张吗?” 桑羊冰柔露出焦急的神情,大声说道:“不,你不知道的,这次真的很严重,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才来找你们的。” “能有多严重呢?”东关旅依然满不在意地轻松笑笑。“我们三个人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羊冰柔便大声地将他的说话打断。 “不!真的出事了,因为虎儿当着众人的面,打了熊侣!” 听见这样的话,饶是夷羊玄羿见多识广,听了之后也是大吃一惊。 而东关旅更是惊得张口结舌,嘴巴张得老大,却怎么样也合不起来。 “虎儿打了熊侣?”东关旅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极大。“他真的动手打了熊侣?” “嗯!”桑羊冰柔点点头,眼眶一红,又滴下了晶莹的泪珠。“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他觉得我受了委屈,熊侣没有好好地照顾我。 虽然我和他说了千次百次,说我并不在乎熊侣不喜欢我了,因为他现在已经当了楚王,和当年世子的时候已经不同。 如果要娶了斗家的女孩子才能把整个国家的情势稳住,那么即使熊侣不要我了,也是可以谅解的事。 但是虎儿却是不听,常常很生气地说,做人绝对不能这样,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绝对不能做出辜负人的事。” 听见这样惊人的发展,东关旅除了吃惊之外,心中也隐隐开始觉得整件事已经变得越来越是棘手。 仔细一想个中的利害关系,他的脸色更是有些煞白起来。 因为不管当年虎儿和熊侣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但是此刻熊侣毕竟已经是幅员千里的大国之君,是雄霸一方的楚王,如果虎儿真的打了熊侣,只怕他再多上十条命,交情和熊侣深上百倍,此事也已经很难善了。 怎么办……? 一念及此,他不自觉地转头一看,却看见夷羊玄羿的神情森然,仿佛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看见这个高大的白发老者,东关旅登时像是陷身黑夜雾中的落难者陡见一盏明灯,连忙拉着夷羊玄羿的手,大声说道。 “夷羊前辈,你这次一定要帮忙救救虎儿,”东关旅急切地叫道,眼泪几乎便要夺眶而出。“如果我们不去救他的话,虎儿就死定了。” 夷羊玄羿皱着眉,又沉吟了一会,这才沉声说道。 “别忙,别忙,你又还弄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这样发急有什么用处?”说到此处,他的大眼一睁,向桑羊冰柔沉声说道:“喂!那个桑羊颉的小姑娘,把话再说清楚一些好吗?你这样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叫我们怎样去救虎儿? 虎儿真的被抓了吗?为什么你又说‘只怕是出了事了’?你亲眼看见虎儿被熊侣抓了吗?” 桑羊冰柔拭了拭眼泪,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有亲眼看见虎儿被抓。只是他突然间消失了踪影,我突然间有好长一段时间找不到他,问了问他的亲信随从,也没有人肯告诉我。 后来还是一个和我相熟的嬷嬷偷偷说了,我才知道虎儿曾经和熊侣有过吵架。” 她又急又担心,说起话来并不是很有条理,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却仍然不太听得懂这个少女在说些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大声说道:“你又没有亲眼看见他被抓,而且唯一的讯息还是从什么嬷嬷那儿听来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关旅看桑羊冰柔的神志有些慌乱,虽然自己也因为虎儿发生的变故震骇不已,但是毕竟比这少女多了几分镇定,于是他轻轻地拍了拍桑羊冰柔的背,温和地说道。 “不要慌张,如果虎儿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不能这样张皇失措,总得静下心来想想该怎样解决,”他勉强打起精神,缓缓地说道:“你刚刚说虎儿打了熊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不可以从头到尾再详细说给我们知道?” 桑羊冰柔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精神略为振作起来,只是声音却依然有些微微颤抖。 “这……这一切,我想应该从虎儿从东海龙族办完了你的事,回到楚国之后开始说起。 虎儿回到楚国之后,大家都以为依他和熊侣的交情,以及他当初帮熊侣打天下的功绩,应该会有很大的官可做。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虎儿自己对这种事好像意兴阑珊,刚回来的时候还参加过几次楚王的治国商议,但是几次以后,却再也不曾和那些王公大臣来往了。 而熊侣也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虎儿没有来他也不闻不问,只是成天喝酒作乐,也很少听到他说虎儿的事,仿佛这两个人从来不曾认识过。 本来以虎儿和熊侣的交情和功劳,便是给他一个千户大将做也不为过,但是后来不知道怎地,虎儿却被安插到大司农的属下,做个管秋麦收成的小官员。 而我呢!你……你也知道的,我曾经和熊侣好过,但那只是在他还是世子的时候的事,自从他登上了楚王的宝座,身边时时围绕着楚国的美女,也就很少来找我。 我……我的心思,东关大哥你当然是明白的,是不是?所以熊侣不太来找我,我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反倒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清闲,也没有什么不好……” 东关旅想起当年桑羊冰柔曾经对自己倾吐过的心事,当然也只能点点头。 当年桑羊冰柔在表面上和熊侣相好,但是却在一次虎儿酒后扶他回家时,告诉他说她自己喜欢的其实却是虎儿。 这样的错纵情感,纵使是开朗豁达如虎儿,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处置。 而虎儿也曾经说过,说自己也不是不喜欢桑羊冰柔,只是他从小孤苦,向来过的便是飘泊无根的生活,有时连养活自己一人都有问题,又怎会奢望有个伴侣,给她幸福的一生? 因为有着这样的考虑,因此虎儿便决定将桑羊冰柔的情意视而未见,而尽力促成她和熊侣的姻缘。 第九章 得罪了楚王怎么办 “那天夜里,我已经熄灯要歇息了,突然之间,大门外突然‘砰砰砰砰’地响了起来,”桑羊冰柔红着眼眶说道:“我心里还想,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结果一开门,却发现是虎儿,手上拎着一壶酒,脸上却是一片通红。 那天夜里,虎儿说话说得不清不楚,舌头也大了,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他一定要让我终生幸福,一会儿又说他一定要让熊侣给我一个正正当当的名份。 我告诉他我并不在乎,只要能够好好的过日子,我也不奢求什么。 至于熊侣喜不喜欢我,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只是我真的好想告诉他,说我真心喜欢的,其实是虎儿。 从头到尾,我真正喜欢的人,除了虎儿,还是虎儿。 只是后来我还是没说。 后来,夜深了,虎儿的酒也喝个一滴不剩,然后他说要走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边,他突然把我紧紧抱住,抱得我骨头都痛了,只是我好高兴,只要被他抱在怀里,就是要我一生就此停在这个时刻,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过了那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虎儿。 平常在郢都城里,我隔一阵子都会见到他,因为虎儿很不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在大街上和朋友们聊天喝酒,纵使我不去找他,但是还是常常会在街上看见他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着他,连街上那些市井之人也都说很久没见过他的踪影。 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头了,便到他的府第去问,一开始他的一些从人属下还跟我说虎儿到别国去办事了,但是我想要再问清楚些,他们却从此避不见面。 只要我一去虎儿的家里,所有人便一哄而散,也不晓得躲到了什么地方。 这样过了几天,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头,便四下在郢都城找认识虎儿的人,无论找到谁,每个人说的话都一样,不是说不晓得他去了什么地方,要不就含混地说他有重要事被派去了别国。 但是等到我想问清楚一些的时候,这些人就突然间找不到踪影了,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你不是说,还有个什么嬷嬷告诉你虎儿和熊侣打架吗?”夷羊玄羿沉吟问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嬷嬷,是我在菜市场偶然遇到的,是虎儿府上一个烧菜洗衣的佣妇,从前我有件事帮过她,所以欠我一次人情。”桑羊冰柔凄然说道:“实际上的情形她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在洗菜的时候,听见几个虎儿的属下交谈时偷听到的。 那几个属下说,虎儿为了熊侣要迎娶王后之事,对熊侣非常不满,总觉得熊侣辜负了我。 但因为熊侣现在已经贵为楚王,所以虎儿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向熊侣说去。 然而事有凑巧,那一天熊侣不晓得为什么,找了几个随从便在大街上喝酒聊天,又碰上了虎儿。 熊侣大约是喝得极醉,看见虎儿就无论如何要他留下来陪他喝酒,虎儿拗不过他,便只好勉强留下来和他一起喝酒。 那天夜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虎儿属下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虎儿和熊侣两人喝得非常不痛快,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熊侣突然发起性子来,开始大骂虎儿。 刚开始的时候,虎儿还算忍得住,但是后来熊侣便开始破口大骂所有人,用最肮脏下流的字眼骂遍他们两人认识的旧友,听说还扯到了我的身上……” 说到此处,桑羊冰柔的眼眶一红,眼泪又掉了来。 “听说那天夜里场面极为难看,最后听说熊侣还拔出楚王配剑,胡乱砍伤了几个人。 虎儿大约是要抵挡,也可能是气不过,于是便动了手。 你知道虎儿的身手是非常了得的,当日熊侣的身旁又只有几名卫士,根本挡他不住,听说虎儿三两下便将熊侣的楚王配剑打落,而且还一巴掌把熊侣打倒在地……” 听见桑羊冰柔的叙述,东关旅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一颗心却不住地往下沉……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夷羊玄羿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那么,虎儿就这样被熊侣抓走了吗?”他盘着双手,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不管虎儿和熊侣有过什么样的交情,熊侣终究是楚国之主,不用说打他一巴掌,就算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只怕也可能是身首易处的下场。” “没有,”桑羊冰柔摇摇头。“因为那嬷嬷说,听见几个属下说这件事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好些天了,那一阵子虎儿出现过几次,只是后来才无声无息不见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外头没有什么人知道,要不是这个嬷嬷不小心听到了,只怕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发生过这样惊人的大事。“她说到这儿,脸上的悲凄更为深切。”东关大哥、夷羊前辈,虎儿已经死了,对不对?他一定是被熊侣抓去杀死了,对不对?” 夷羊玄羿闭着眼睛思索良久,过了一会,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虎儿已经死了,这个推断也许还太早。 熊侣是楚国之主,任何楚国人的性命在他的手下都只是蝼蚁虫蛄,便是十个八个,也是说杀就杀。 以虎儿冒犯到熊侣的严重程度,熊侣大可用千百种罪名将他处死,看是用通敌、谋反、犯上,每个罪名都可以让他死个十次八次,甚至还可以诛灭全族。 现在虎儿只是无声无息地的消失,以我的推测,应该是监禁起来的成分居多。” 听见夷羊玄羿这样的分析,东关旅的心中总算略为放下心来,勉强笑道。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就好太多了。 我也认为熊侣不会不念旧情的,毕竟我们都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伙伴!” 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我只说虎儿可能没死,只是被监禁起来,但我可没说是因为熊侣顾虑旧情才会这样处置,”看见东关旅困惑的神情,夷羊玄羿忍不住喟然而叹。“小旅啊小旅,你这些年来多逢奇遇,智识早已超越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么对人情事故依旧是这样天真无知?” “天真无知?”东关旅奇道:“我又怎样天真无知了?” 夷羊玄羿若有深意地看了看东关旅年轻的脸庞,神色庄重,静静地说道。 “人世之间,只要是提到这君王国家的大事,就再也没有这‘情’字可言了,知道吗?王位争夺之事,那是要杀尽多少生灵才能完成的刀兵之事,便是父子、父母、兄弟,只要是对王者至尊之位有碍,那也是一刀杀了个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亲情、人情可言? 没有错,过去你们二人和熊侣的交情不浅,而且对于他的继任之路也大有功劳。 只是这并不表示熊侣的心中对你们有任何的感谢。 不,更可怕的是,也许他在心中对你们有所感谢,甚至感激涕零。 一个平常人对于自己感谢的人,也许是买些礼物相赠,也许是找到对方,说些感谢的言语,即使是真正的大恩大德,也总有方式可以表达感激。 只是对一个君王来说,如果是真正的大恩情,一个君王不能只送点礼物作数吧?即使是说些感谢的言语,也可能大失人君的应有礼节。 如果是真正没有办法报答的大恩,而你又是个一国之君王,你会怎样处理?” 东关旅微微一怔,心中隐隐已经知道夷羊玄羿的答案。 而且是个极度令人憎恶的答案。 他这些年来就如同夷羊玄羿所说,已经经历过许多凡人不能及的奇遇,对于这人情事故之事,其实并不如夷羊玄羿所说的那样天真无知。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太过丑恶,那便是连想也不要去想他就可以了。 “我想,事情还是不会这样糟吧……”东关旅勉强笑道:“我想熊侣应该不会对虎儿太过严苛才是。” 夷羊玄羿长叹一声,慨然说道:“你和虎儿都是心地忠厚之人,甚至连熊侣的本性也并不凶恶。 只是这世上却尽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只盼你事事小心,有时候也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这一点我会长记在心,”东关旅由衷地说道,说着说着,脸上又显出担忧的神情。“只是虎儿这件事,却不晓得前辈有没有什么可以指点我的地方。” “你和虎儿的情谊,我还不知道吗?”夷羊玄羿苦笑道:“若是不让你前去楚国营救,那定然是比要你死去还要更艰难之事……”老人说着说着,突然间豪气陡起,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几场战役前夕。“好吧!老夫就和你们一起前去楚国营救虎儿便是!”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两人既然知道虎儿可能已经遭遇凶险,救人如同水火,当然便不再耽搁,连狄孟魂石窟也不回去了,于是立刻和桑羊冰柔一起下山,火速向着楚国而去。 因为情势紧迫,东关旅一行人兼程赶路,不数日便已经来到楚国。 进了郢都城,只觉得这座楚国的南方大城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街道上的行人们人人神情戒慎肃穆,不时还可以见到许多挺胸突肚的楚兵,有时无缘无故将路人拉下盘查,三句两句不合楚兵的意,登时便是将人抓走。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桑羊冰柔三人的服色都不是楚国当地人的服色,走在大街上显得与众不同,连一般的行人都为了侧目。 看了看街上的情景,东关旅心中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如果一旦遇上了盘查的楚兵,要想营救虎儿可就会更加困难了。 于是他便领着夷羊玄羿和桑羊冰柔尽量往小巷子走,远远看见楚兵的身影便避去而行。 走了一会,终究还是在城西附近被一群楚兵盯上,东关旅等人左绕右行,却仍然摆脱不了那群楚兵,一时情急,只见巷子旁有户人家的门虚掩着,于是只好推门进去,悄然地躲在那户人家里面。 等到那群楚兵过去了,东关旅等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转头,本以为空无一人的房子内却是有人的,只见那人坐在榻上,只是不停地喝水,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阴沉的眼神看着东关旅等人。 这样贸然地闯进别人家中,不论怎样也是无礼的行为,东关旅抓了抓头,有些尴尬地笑笑,正想说几句话化解这样的沉闷气氛,一旁的桑羊冰柔见了这人的长相,突然间大声叫道。 “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位斗家的门客盖夷鹏吗?” 东关旅微微一怔,随即想起自己也见过这个盖夷鹏,当日还曾经和虎儿与这人有过小小冲突。 转念一想,想起这人曾经是侍卫一类的人物,虽然此时斗子玉已经去世多年,但说不定他会对虎儿的事略知一二。 于是他笑了笑,对盖夷鹏说道。 “这位盖兄,我们此次前来是要找虎儿的。您应该还记得虎儿吧?我的这位朋友说近日找不到虎儿的踪影,却不知道您晓不晓得他的下落?” 盖夷鹏冷然一笑,对东关旅的话仿佛置若未闻,坐在水缸旁边,只是不停地咕嘟嘟地喝水,仿佛那缸水是天下无出其右的上品佳酿。 便在此时,小巷中突然传来了嘈杂的怒喝声音,纷乱的重踏声响中夹杂着“砰砰砰砰”的拍门巨响,由远而近,有时还传出小孩的惊声哭号。 东关旅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盖夷鹏,只见他枯黄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冷笑,“砰”的一声将水瓢掷在地上,战巍巍的起身,却在门旁的墙上一拉,居然拉出来一个暗门。 只见暗门后方黑黝黝地阴暗一片,显是个挖入地底的秘洞,看看大小,大约是一个人出入的宽窄。 门外的怒骂声、拍门声越来越近,盖夷鹏森然地打量着东关旅等三人,一边嗄声说道。 “要不要躲,随你们的便。” 东关旅又惊又疑惑地看看夷羊玄羿,老人深吸一口气,听见那些喝骂声已经越来越近,心念电转,便拉了东关旅和桑羊冰柔一个纵身奔到暗门前,将两人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钻进暗洞里。 然后,只见眼前一黑,却是盖夷鹏已经立刻将暗门封上。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盖夷鹏的房门也“砰”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喘开,脚步杂沓声中,走进来好几个挺胸突肚的狠恶楚兵。 看看几个楚兵的服色,正是斗氏家族的亲兵。 只见那群兵士中带头之人是个麻脸胖子,肥嘟嘟的身子摇晃晃地走进屋里,尖声叫道。 “这里有没有乱党?”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桑羊冰柔藏身在狭小的暗洞之中,只能够凭着暗门上的小洞略为窥视外头。 那暗洞挖入地底大约及胸之深,从狭窄的视线中,只见一众狰狞楚兵的大脚在室内来回走动,从这些腿的间隙中,偶然才有角度看得见盖夷鹏坐在水缸旁的身影。 只见盖夷鹏冷冷地瞪了那带头胖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有,这里哪有什么乱党?” 那胖子啧啧啧地赞叹几声,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大事似地,失声大叫。 “咦?”他的声音尖利,传入耳中令人极为不快。“这位是熟人哪!这位不是当年子玉爷麾下的盖夷鹏盖老大吗?” 盖夷鹏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并不答话。 那胖子嘻嘻地笑了几声,突然间又大声问道。 “老子问你话,难道你聋了吗?”他怒声地大叫。“我问你这里有没有乱党?” “没有!”盖夷鹏同样也大声说道:“我说这里没有乱党!” “有没有乱党,是由大爷我来决定的,”胖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咱们弟兄搜了这大半日,也渴了饿了,您老大有没有钱哪?看在子玉爷的份上,拿些钱出来就算你不是乱党!” 盖夷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没有钱。” “很好,你没有钱,哈哈哈,很好,”胖子干笑了几声,突然间笑容全数消失,怒声大叫。“你们几个狗腿子还没听见吗?这里有乱党,快快给我抓回去审问!” 只听见“砰砰磅磅”几声巨响,显是摔破了几个锅盆,然后又是几声闷哼,人影晃动之中,只见盖夷鹏一脸扭曲,转眼间便被几名如狼似虎的楚兵扭倒在地。 躲在暗洞中的东关旅看见盖夷鹏的惨状,心中不禁热血上涌,身子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只觉得脖子上一紧,却是夷羊玄羿重重地拎住了他的脖子。 “别妄动!”老人低声地说道:“你救不了他的。” 东关旅微微一怔,想起整个郢都城内的戒备森严,一旦和这些人动上了手,即使能够将他们全数打倒,只怕也会惊动了城内的军队。 到那时,想要找到虎儿的机会可就又难上了许多。 一念及此,他只好静静地再次蹲在暗洞之中。 只见盖夷鹏痛苦地趴倒在地,几个楚兵一阵拳打脚踢,那胖子呵呵地干笑几声,便走出了房门。 几个楚兵便将盖夷鹏架了起来,也一哄而散地走出房门。 而自始至终,盖夷鹏完全没有望向东关旅等人藏身的暗洞一眼,因此一众楚兵当然也不知道近在咫尺的距离间,居然藏着三个外来之人。 然后,这阵像是蝗虫般的喝骂吵杂之声才在长巷的彼端逐渐消失远去。 楚兵的吵闹声消失后,东关旅等人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暗洞中走了出来,只见盖夷鹏简陋的小屋之中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上破了一地的瓦罐水瓶。 “这样的楚兵,这样的强凶霸道,”夷羊玄羿叹道:“我看,熊侣这样的治理国家,只怕要出了莫大的祸事。” 东关旅有些发怔地站在残破的房室之中,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当如何。 看了一会,只见盖夷鹏的房子里极为简陋,没有几样东西,但是在墙角处却摆了一付弓箭。 看见这付弓箭,东关旅突然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了一个也许问得到消息的人。 “神箭”养擎玄。 第十章 神箭世家的不世心法 养擎玄的住处,当然东关旅、虎儿和他交往的时候,是曾经去过几次的,他虽然身怀神箭技艺,但是因为个性并不擅与人交往,因此在工作上向来不甚得志,总是只被安插在一些不痛不痒的所在。 而他所居住的地点,也是郢都城中较为贫穷残破之地,但是天下之事果然并无绝对,此时的楚国因为熊侣的荒淫逸乐,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局面,因此郢都城中最繁华的所在有着相当诡异肃杀的气氛。 但是到了养擎玄所居的穷蔽之地,那种肃杀之气反倒少了许多,一路上的人们神色较为平和,市井上的气氛也似乎较为轻松。 绕过几处菜园、猪圈,便到了一处草木青翠的小径,几株大树宽容地伸出伞盖般的枝叶,却是郢都城中难得一见的清幽之地。 在一株大树的后方有着几栋简陋小屋,这儿便是养擎玄的住所。 三人走过一处沙地,来到其中一栋小屋前方,只见那儿有块空地,却隐隐然传出婴儿的哭泣声音。 东关旅微微一怔,看了看空地上的情景,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 只见在那片空地之上,有几个小儿蹲在地上玩沙和泥,一方的树荫下却有个女子正抱着婴儿哺乳。 女子的身旁,便坐着养擎玄,此刻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儿,背上又负着一个,正在喂着怀中小儿吃米粥。 看见这位神箭高手如此的模样,东关旅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随即想起有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抱着小儿的狼狈模样。 那养擎玄虽然被这群小儿忙了个天昏地暗,但是神箭身手训练出来的警觉毕竟不同凡响,东关旅等人一出现,他登时从眼角余光警觉过来,定睛一看,却双眼圆睁,露出开朗的笑容。 “东关,你回来了?”他欢声地大叫。“这么多年不见,你总算回来了!” 当年东关旅和养擎玄相识于公孙剑妤的水月居,之后还让养擎玄救过性命,两人相见的次数虽然不多,却算得上颇为投缘。 这养擎玄虽然在功业上并不顺利,但是于这生儿育女一事之上却是颇有斩获,只见他抱着一个,牵着两个,背上还负着一个地大笑而来,那股热烈亲切之情,却仍然清晰地令人心头一阵温暖。 言谈之中,东关旅向养擎玄介绍了夷羊玄羿和桑羊冰柔,几句寒暄之后,便谈到了此次前来郢都的正题之上。 东关旅一提及虎儿,只见养擎玄的脸色登时一变,本来是清朗的阳光天际,突然间便像是乌云陡起,整个光芒全数黯淡下来。 东关旅看见他的神情,心中暗自点头,和夷羊玄羿对望一眼,便很急切地问道。 “虎儿的事,您知道多少?”他有些惶急地拉着养擎玄的手,连声问道:“这位桑羊姑娘打从前一阵子便不曾再见过他,问遍了整个郢都城也不晓得他去了什么地方。” “别忙,别忙,”养擎玄皱眉说道:“我知道的其实也只是片片断断的皮毛,只是从人家那儿听来的风声。 你们这儿听到的又是什么?好不好说来给我听听。” 东关旅连连点头,于是便将桑羊冰柔所说的情事简单叙述一遍,如何虎儿回到楚国之后,便和熊侣渐渐疏远,熊侣决定和斗晴霜大婚之后,虎儿又是如何地为桑羊冰柔打抱不平。 接着,东关旅也简单叙述了虎儿和熊侣发生过的那次冲突,听见虎儿可能打了熊侣一掌,养擎玄更是愁眉深锁,和东关旅当时听见时的反应极为相似。 “所以,我看虎儿得罪了楚王是毫无疑问的事了,”养擎玄叹道:“在这方圆千里的楚国国境内,你什么人都可以打,便是这楚王你却不能打,打了之后就是有十颗八颗脑袋,只怕也是不够死的。 但是我却赞同这位夷羊前辈的看法,我认为楚王并没有将虎儿杀死,因为大家都知道虎儿在楚王还是世子的时候,为他出过多少力,拼过多少困难艰辛的任务。今天楚王没有让虎儿飞黄腾达也就算了,但是要因为被他打了一掌就杀了他,这事一传出去不仅不好听,而且还会落下一个杀功臣的骂名。 但是身为这样一个大国的君主,突然间被一个属下打了一掌,这口气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 不杀他,但是却又不想放过他,当然就把他抓起来,关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地方。” “如此说来,虎儿真的可能还没有死的,是吗?”东关旅急切地问道:“您还知道什么消息吗?” 养擎玄略一沉吟,仿佛正在想着什么难解的事,想了良久,突然之间,他却圆睁双眼,“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他这一大叫,不仅东关旅等人吓了一跳,就连怀中的小儿也被他吓得一震,嘴巴一扁却放声大哭出来。 在小儿的哭声中,养擎玄有些狼狈地不住抚慰,一边对东关旅说道。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几件事。 虎儿和楚王发生的这些事,大概是因为楚王那边刻意压了下来,其实不太有人知道,就连我也只是听人隐隐约约提过虎儿的名字,也听楚王宫里的人说过楚王对虎儿有些不满,可能会去找他大麻烦。 只不过那是蛮久之前的事了,加上说的人又不是很肯定,所以我只把它当成一个谣言看待。 只是现在听你们说虎儿可能出了事,人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两相验证下来,我才想起从前曾经听人说过这回事。 前一阵子,我有几个弟兄跟过几回运送物资到城外的差使,在运送的过程中,仿佛听过那些兵卒在说,说城外的某个隐密之处此刻关了个挺重要的人物,据说还是楚王亲自下的令。 这件事和先前那些话一样,我听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加上这阵子以来,虽然国内乱了一些,倒还没有听见有什么元老重臣突然出了意外或是离奇失踪的事,因此我就当它又是个谣言。 只是现在听说了虎儿的事,算算日子又和那几个兄弟运送物资的时日接近,所以这才恍然大悟地叫了出来。” 东关旅急道:“您这几位弟兄,知道那个监禁人的地方在哪儿吗?” “这一点,我就不是太清楚了,”养擎玄摇摇头。“不过事关重大,我看我得立刻帮你们问去!” 他心念一定,便将手上、怀里、背上的小儿交给妻子,身手矫健地抄起长弓羽箭,抱养小儿的慈父神态一去,又恢复了原先的雄姿英发。 养擎玄迈开大步,毫不迟疑便往外头快步而去,东关旅等人连忙尾随在他的身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众人却没有注意,在他们的身后此时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最灵活的小兽一般从大树旁斜斜地溜了出去。 养擎玄领着东关旅等人来到城东,问了几个人之后,便带着东关旅走到一个驼背乞丐的面前。 “这位便是洛猴儿头,”养擎玄简单地介绍说道:“咱们这郢都城内大大小小的事,都逃不开他的眼底。” 东关旅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想了一下,便轻声问道。 “我们想找人,不晓得你有没有办法?” 洛猴儿头翻着怪眼打量了眼前几个人一眼,便嗄声说道:“只要有钱,什么都有。” 东关旅微微一怔,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桑羊冰柔却毫不犹疑褪下颈上的一串珍珠,将它递给了洛猴儿头。 “找人,要找一个名叫虎儿的人。” 洛猴儿头露出没牙的笑容,将珍珠在手上掂了掂,缓缓地说道。 “有钱,就有人,”他纵身而起,一跛一拐地排开东关旅等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天黑之时,在这儿等我。” 看着洛猴儿头弯着脊骨的身影在人群中逐渐消失,东关旅仰头看了看天空,看看日头,要等到天黑大约还有一个多对时的时间,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做些什么。 养擎玄想了一下,便领着众人走向一处较为阴凉的地方,走了几步,桑羊冰柔却“咦”了一声。 东关旅转头看她,却看见她的脸上微带诧异神色,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小径。 “从刚才我就注意到了,”她指着小径上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诧异地说道:“他从刚才便一直跟在我们的身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众人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孩,只见养擎玄露出惊讶神情,大声叫道。 “基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小孩大约八九岁年纪,但是因为身形瘦小,和一般五六岁幼童的身量差不了多少,养擎玄连忙走过去,将他拉了过来。 “真是让大家见笑了,”养擎玄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道:“这孩子是我的小犬,名字叫做养由基,身子骨有些不好,平日就黏我黏得紧,想不到这回会偷偷跟着我过来。” 他说着说着,一边将养由基拉到一旁,脸色庄重地对他指指点点,似是要他立刻回家去。 只是那小孩养由基却是神情倔强,咬着双唇,却怎么样也不肯回去,养擎玄说着说着便有些失了耐性,脸上做出发怒的神情,只是那小孩养由基却一直摇头,有时张口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啊伊啊伊地说不明白。 过了一会,养擎玄似乎也对这个倔强的小儿无可奈何,只好拉着他的手走过来,那小孩养由基也甚是有趣,方才见他如此倔强,但是养擎玄不再逼他回家之后,整个人却陡然顺从地来,乖乖地坐在一旁,张着大眼不住地打量东关旅等人。 “这孩子啊……”养擎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是我宠坏了的,我看他从小说话支吾不清,和兄弟姐妹也相处不来,便对他多宠了些,想不到现在却变成这样全然不肯听话。” 东关旅奇道:“他……他不会说话?” “我也不晓得他算不算不会说话,”养擎玄摇摇头。“有时候是可以说上几句,但是大部分时候却一句话也不肯讲,就是勉强讲了也是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只怕是个傻了的孩子。” 夷羊玄羿静静地看着养由基,淡淡地笑道。 “不,你这孩子不是傻的,我看他的眼光神采湛然,应该是个资质甚高的孩子。 只是这世上有种天生之疾,名为‘自闭之疾’,得此疾的孩子不善言词,和外界之人好像隔了道高墙,但只要你能深入此墙,会发现他们的天资比起常人来要高上许多。” 东关旅有些感慨地看着养由基,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个玉雪可爱的红通通脸庞。 他身处在东海龙族的亲生儿子关龙儿,岂不也是这样的沉默孩子? 想起此生要再见到这个亲生之子,也不晓得是何年何月,一念及此,东关旅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而这一生能够有幸见到自己亲生骨肉,那全是当年虎儿不顾危险陪他深入海底才能达到的愿望。 真正的大恩情,已经不是言语之间能够表达之事。 也因为如此,这一次前来郢都搭救虎儿,也更是一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大事。 养擎玄虽然是个豪迈爽朗的汉子,但是对于家人更是全心爱护,在这众多的儿女之中,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个无法与常人相处的养由基,此时听了夷羊玄羿的说话,对于儿子的残疾又燃起几分希望,于是连忙问道。 “听您老的说话,我这孩儿的残疾是能治的了?却不知道该当如何医治?” “这‘自闭之疾’严格来说并不是真正疾病,是天性上的一种奇异倾向,”夷羊玄羿说道:“说它不是疾病,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它不像寻常疾病一般会致人于死,坏处也因为它不是疾病,是以很难找得到药石来疗治。” 养擎玄“喔”了一声,脸上尽是失望神色。 “那也就是,无药可医便是。” “无药可医,也许是真的,”夷羊玄羿悠然道:“但是世上之疾何只千万,药石无法可治,却并不表示无法可治。 这‘自闭之疾’来自思绪,如果能找个方式来开导这孩子,也许尚能改善也未必可知。” “开导?”养擎玄脸上露出期待神情。“却不知要如何方能开导这孩子?” 夷羊玄羿若有所思地看着养由基,沉吟了一会,这才淡然问道。 “你这孩子有什么爱好之物,或是任何专长技能吗?” “爱好之物……”养擎玄有些困惑地抓抓头,看了养由基几眼。“平日也很少听见他喜欢什么,只不过我乃是箭术世家,家里的儿女两岁就会拉弓,谈到箭术一事,这孩子似乎有些天分。” “哦?”夷羊玄羿好奇地笑道:“你这箭术之学,要如何才能看出天分?” “射艺之事,最重要的便是一个‘稳’字,要是不能做到一个‘稳’字,便是学上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这个当然,”东关旅插口道:“射箭嘛!当然便是要能够瞄得准,瞄得稳,这个道理谁也知道啊!” “一般凡人之射,当然是如此,”养擎玄笑道:“但是像我们这种一辈子都活在弓箭上头的世家,却没有这么简单了。 一般人射箭,没有错,当然得要射得准,一箭命中目标,百步穿杨,当然就是练射箭最重要的事。 只是做到了这一点,只算是踏进了门槛,真正要说深入射术的堂奥,可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哪!” “不过就是射得准与不准,有什么堂奥呢?”东关旅笑道:“只要能箭箭命中标的,不就成功了吗?” “还好你不是咱们箭族的子弟,”养擎玄爽朗地大笑。“如果是真正箭族之人说出这样的外行话,不关你十天半个月,至少也要用家法打得你满地找牙。 如果是站定在那儿,射着动也不动的目标,就算是百发百中,又有什么稀罕呢? 天地万物之间,一箭射出,有时候射的是飞跃的走兽,有时候置身之地是摇摆不定的水中,像这样变幻万千的外在条件,只凭着站得死死的射艺,又能够射中几次呢? 所以在箭族的传承中,一个‘稳’字的学问是很大的,一开始着重的是‘足稳’,脚步稳固,才能立于不败之基。 再来要学的是‘手稳’、‘目稳’,要有绝佳的手眼瞄准之能,才能射中困难的目标。 等到这两种学得透彻了,接下来就要学‘心稳’,心之所向,无惊无惧,虽然外边有着千百种物事干扰,但是心中却只有目标。 最后学的境界便叫做‘神稳’,到了这种境界,简直就可以以无箭射中有形,手上虽无弓无箭,但是心神却与弓箭合而为一,即使是无箭,却更胜有箭之时……” “说得好!”夷羊玄羿赞道:“你们这箭族领悟而出的射艺果然不同凡响,也与天地间最关键的天、地、人交互关联暗暗相合。” “‘说得好’吗?”养擎玄苦笑道:“只不过我真的也只是说得好罢了,以我目前的射艺而言,那‘手稳’、‘目稳’是勉强做到了,只是要做到‘心稳’的境界,那只怕又是数十年寒暑的工夫。 至于那‘神稳’的境界,只怕我要多活个三百岁,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 说到此处,他突然微微一怔,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儿子养由基。 便是这样一瞧,他心念一动,便神情庄重地望向夷羊玄羿。 “关于此事,我却有一事想要向前辈请教。” “你说。” “在这个世上,真有打娘胎里带着技艺出生这种事情吗?”养擎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意思是说,您见过有人一出生就带着常人花上数十年也未必达成的天赋吗?” “带着技艺出生之事,虽然听来匪夷所思,但却不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夷羊玄羿淡淡地笑道:“听你的口气,你这孩儿难道有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天赋吗?” 养擎玄点点头,向养由基招了招手,让他站在夷羊玄羿的前方。 “我这孩儿因为从小不会说话,连听我们说什么仿佛也大有问题,因此也不晓得怎么教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可以说从来不曾教过他什么。 只是这孩子对于射艺一事,却似乎有着不世出……不,应该是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天赋。” “哦?”夷羊玄羿饶有兴味地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那又是什么样的天赋?” “比方说,方才所说的‘稳’字一诀,以我自己来说,我出身箭族,也算得上是箭族之中天赋颇高的弟子。 但是这‘手稳’一诀,我却足足练了六年,一直到十七岁才真正达成这段境界。 这样的速度,在箭族中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成就,在数十年内从来不曾有人像我这样年轻就达到‘手稳’之境。 而‘目稳’这个境界,却又多花了我十九年,直到前几年我三十六岁时才达成。 至于要到‘心稳’、‘神稳’之境,那大概已经不是我此生可以达到的高远境界了。 但是我这儿子却和我大不相同,大约在他四岁那年,便已经达成了‘手稳’、‘目稳’之境,这阵子我箭族中的长老们更在猜测,认为他说不定已经达到了‘心稳’的境界。” 听到此处,东关旅忍不住好奇地笑道:“听你说了这么多什么‘心稳’、‘手稳’,这射艺一事,果真有如此神奇吗?” 养擎玄叹道:“人生在世,又有什么事情不是莫测高深的,就拿我这儿子来说好了,我是生他养他的父亲,可是每次见了他却总是有说不出的疑问,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哪……” 几个人这样谈谈说说,时间却是过得飞快,不多时天色已经逐渐晦暗。 等到夕阳下山之后,那洛猴儿头果然一跛一拐地依约前来,这个人的形貌虽然猥琐狰狞,但是办起事来却是极为精明迅速,他此番带来了两名真正的楚兵,四套楚兵衣饰,还有夜间出入楚国军营的符令。 东关旅等人换上了洛猴儿头带来的楚兵衣饰,由两名楚兵带领,看起来果然便像是个寻常的楚国兵士小队。 更重要的是,这两名楚兵便是曾经看守过城外重犯的卫士,有一人还曾经远远见过虎儿。 “你们要找的那人,此刻便关在城外一处石狱之中,”洛猴儿头说道:“我能够让你们进入那石狱之中,但是进去了要怎样救人,那就不在我的该管范围内了。” 一行人在夜色中向着郢都城外而去,这洛猴儿头果然神通广大,安排的种种环节都发挥了作用,有着两名楚兵的带领,东关旅等不但顺利地在黑夜出城,而且在一路上的哨站、关卡都没有遇上什么困难。 过不多时,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陡峭起来,虽然夜色深重,却仍然可以看见已经走进了山区。 走了一阵之后,东关旅却开始有些疑惑起来,因为这条路对他来说似乎有些熟悉。 又走了一会,只见山路变得狭窄起来,有些地段甚至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 大雷雨中,星箭荒场的流转光芒。 三个少年立誓要为复兴楚国而战。 埋伏的山径,和斗家军尔虞我诈的山区之战。 一时之间,许多过往的记忆,像是流水一般地清晰出现在东关旅的脑海之中。 只因为这个地点,他和虎儿、熊侣都曾经来过! 记得熊侣仍是世子的时候,当年整个楚国的权柄仍然掌握在斗家的斗子玉手上。当年为了攻打星箭荒场,将那些巨大的星箭机械人收为己用,熊侣便常常带虎儿前来这儿的一个石窟之中商讨对策,有一回也曾经带着东关旅前来商讨攻打星箭荒场的计划。 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岭,绕过一处险峻的小路,犹记得当时虎儿便曾经布署东关旅在这儿,打算伏击从这儿经过的斗家人马。 就着夜色,依稀还可以见到当年东关旅秘密藏身的小平台。 想起当年三人自不量力,以为只要凭着几个小计谋,几个市井乌合之众便想要对抗掌握楚国权柄的斗家军,如今回想起来除了有些好笑,想到惊险处更是不禁凉了背脊。 第十一章 在石牢之中 走过藏身的小平台,山坡的坡度缓缓下降,走了不多时,便已经快要到达那处当年熊侣和虎儿商议重要大事的石窟。 只是此刻石窟前方却已经建起了几个灯火昏黄的小哨站,在阴暗的山间透现着诡异的光芒。 走到此处,两个带头的楚兵远远地便停下脚步,低声说道。 “这个地方,打从大王即位之后便已经打造成一个专门关重刑罪犯的石牢,你们要找的人便在里面。” 东关旅微一皱眉,也低声问道。 “这种地方也能关人吗?关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种事情,我们怎会知道呢?”其中一名楚兵不耐烦地说道:“洛猴儿头只说带你们到这儿就行,其他的事情,就只能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两名楚兵果然说话算话,将东关旅等人带到此处便迳自离去,好在只要知道了虎儿所在的地点,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也就能够自行处理,也不再需要有人帮忙。 到了石牢的附近,夷羊玄羿暗自发动了他的元神“至阳”,这类元神有着能将寻常人的血肉之躯暂时化为木质的能力,早在他仍是少年时便已经用它击败过许多强敌。 此刻夷羊玄羿的年齿已高,虽然精力略有衰退,但是用起元神来却更是得心应手,只见他隐身在暗处,摸清了狱卒方位,发出元神的能量,那些不明究里的楚兵守卫便闷声不响地化为木质,“咚”的一声摔跌在地。 奇怪的是,这石牢左右安置的狱卒数量并不甚多,偌大的石窟附近只有大约数十名狱卒,夷羊玄羿带着东关旅和桑羊冰柔、养擎玄缓缓走近,遇有楚兵便二话不说将他们化为木质,不一会儿便已经将所有的看守狱卒全数制服,一地散落的都是化为黑木的人形,看起来倒也颇为壮观。 将所有狱卒弄倒之后,东关旅曾经来过此处,对于出入口颇为清楚,便领着众人走进石牢。 便在此时,天空却开始下起了蒙蒙的小雨,而且在远方的天空还隐隐有着雷声轰然作响。 走进石牢,只见原来空旷的洞窟已经架上无数的小小石堆,有的石堆上还有着烧灼的痕迹。 在四周围的石壁之上,只见已经挖开了无数的洞穴,洞穴的门口以巨木交错围起,看来便是这石牢中的狱室。 石牢内的光线极为昏暗,只有在墙上点了几柄火把,一走进石牢之中,众人便闻到了满室的恶臭,那种恶臭夹杂着屎尿、烧灼还有尸体的臭味,令人几乎要作三日呕。 桑羊冰柔是个女孩,平素哪曾闻过这样的可怕臭味,闻了几口之后整个小脸变得煞白,几乎便要晕倒在地。 而养擎玄抱着小童养由基,两父子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养擎玄将一块布撕下,用水沾湿了捂在养由基的脸上,有时还是忍不住把布拿过来,捂着口鼻深吸几口大气。 此时石牢之中静寂一片,只偶然传来有着回声的干咳之声。 看见这样的恶劣所在,东关旅心中一边担心虎儿,一边却隐隐然开始出现了怒气。 如果真的把虎儿关在这样可怕的所在,只怕他也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此刻众人只在石牢中停留了片刻,便已经觉得到了地狱的尽头,如果在这种地方关上几日,一个好好的人就是不熏死也要生病而死。 夷羊玄羿捂着口鼻,看了四周的狱室几眼,低声说道。 “早知道刚刚就不应该把那些楚兵全数打倒,应该留一个下来问话,”他皱着眉,脸上也是一付随时要晕昏过去的神情。“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无从找起。” 东关旅一边抵御恶臭,一边强自打起精神,坚定地说道。 “反正他只要人关在这里,就一定找得到吧?这儿的狱室我看也没那么多,我们一个一个去问便是。” 众人就着石牢内的昏暗灯光小心翼翼地前行,走过一处透入天光的裂缝时,夷羊玄羿却突然间“啊”了一声。 东关旅好奇地回头看他,只见老人有些惊讶地指着裂缝外头,走过去一看,只见从那裂缝处可以看得见洞外的雨景。 此时外头的雨势已经开始变大,间或有着轰然的雷声,但是最令人惊讶的,却是远方天际的无数彩色光带。 只见那些光带色彩缤纷,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出,在晦暗的天空中简直就像梦境一般的华丽。 这些光带,东关旅当然是不陌生的,因为当年他便曾经和熊侣、虎儿一起看过这样的天际奇景。 “那儿便是楚国的‘星箭荒场’,有着为数极多的星箭机械人,”东关旅静静地说道:“那些彩光在大雷雨的时候便会映照出来,向着四面八方遥指出去,每道彩光都代表着一具星箭机械人,指出去的方向,便是能够掌控那具机械人的星箭族人……咦?” 他说到此处,却发现了一件极不寻常之事。 因为从星箭荒场那儿发出的天际光带,遥指的便是位于四面八方的星箭族人。 当年他与虎儿、熊侣一起观看这种天际奇景时,三人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特殊来历,也看见了指向自己的红色光带。 东关旅自己有,连虎儿、熊侣也都各有一条指向他们的红色光带。 因为他们三人都是星箭族人中的红星族类。 但是此刻在天空中遥指而来的淡淡光芒却比上一次看要缤纷得多,有红有蓝,甚至还有一条黄色的光芒。 红色,代表的当然是东关旅自己,也代表着虎儿。 事实上,看见两条红色光带后,东关旅更肯定众人并没有找错地方,虎儿一定也在左近。 只是……那蓝色黄色的光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东关旅正在疑惑之际,一旁的夷羊玄羿却缓缓地说道。 “养擎玄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平板得没有任何感情。“原来你也是星箭族人。” “星箭族人?”养擎玄好奇地笑笑。“原来这便是我们族类的称呼是吗?我们箭族之中,如果出了这样的族人,却管他叫做‘木青之星’哪!” 他说着说着,便揭起了左手的袖子,果然在结实的膀子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蓝色星芒。 然后他顺手一揭,便把小童养由基的背上衣裳揭开,小小白嫩的背脊上,此时也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星芒。 “星箭荒场那儿的事,我也听虎儿说过了,”养擎玄笑道:“好像只要有这样的星芒,就可以在那儿挑具星箭巨像来掌控,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咱们箭族的孩子们生了这样的星芒也没有人管,从古时候到现在,只当它是个胎记,也不晓得它原来这样管用。” 东关旅望着裂缝外的天际光彩,随口说道:“却不晓得那黄色光带是什么人?” “大约是关在这其中的哪个囚犯吧?”夷羊玄羿微微笑道:“总不会是我这老头子也成了星箭族人吧?” “只怕不会吧?”养擎玄轻松地笑道:“老爷子这黑漆漆的元神就够威风了,哪像我们这样长了个星芒,不痛不痒,不能吃也不能玩,比起您的元神真是差多了。” 这时候,众人又开始在各狱室间寻找,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狱洞中的犯人,一边轻声叫着虎儿的名字,每经过一个狱室便叫个几声,但是走了大半之后,却仍然没有虎儿的回音。 东关旅微感诧异,又有些失望,顺着石阶而下,在石阶旁也凿出了几个狱洞,于是他仔细地看了几个狱洞,也不住地叫着虎儿的名字。 临下石阶的时候,东关旅向最后一个狱室叫了几声“虎儿”,却完全没有回音,就着昏暗的光线望进去,只见里头黑漆漆一片,似乎空无一人。 东关旅无奈地抓了抓头,正要走下阶梯,却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陡地从最后一个狱室中传了出来。 “小旅。” 那声音极为低微,若是不仔细倾听说不定就让它随风掠过,但是东关旅还是听到了。 而且,只是这样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却像是平地陡地响起一声炸雷,让他整个人陡地一震。 “小旅。”那人又在狱室中这样微弱地叫了一声。 东关旅大惊之下,紧接着却是狂喜,连忙大声叫道。 “虎儿!你是虎儿!” 他的声音在狂喜之下极为响亮,那石牢之中本就十分静寂,这一叫嚷之下,夷羊玄羿、桑羊冰柔、养擎玄也都听到了。 只见东关旅像是发了狂似地猛力拉着那狱室的栅栏,但是那栅栏却是极粗的木头所造,一时间却无法将它撼动。 “虎儿!”虽然一时间无法将栅栏拉开,东关旅仍然大声地叫道:“虎儿!” 夷羊玄羿快步走了过来,将东关旅的手臂轻轻一推,将他推到一旁,示意让他来试试,老人缓缓发动“至阳”的力量,将木头的交叉处逐渐松开,然后“砰砰砰”几声,那粗大的栅栏果然一一松落在地。 东关旅探着头往那狱室中看过去,但是小室之中实在太过黑暗,一时间却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 “虎儿!”他急声叫道:“你在里面怎样了?” 便在此时,黑暗的石室中传来低低的嘶哑声音。 “我不是虎儿,虎儿关在别的地方,”那声音静静地说道:“小旅,我是倪负羁。” 听见这轻轻的一句话,东关旅又是猛然一震,比起方才听见叫唤他的声音时更为吃惊。 倪负羁。 他当然知道谁是倪负羁。 这位倪负羁是当年曾经救过他的世外高人,后来不晓得为什么,却加入了斗子玉的麾下,还帮忙他训练出一个实力强大的队伍:十三神将。 东关旅缓缓地走入黑暗之中,隐隐然只见一个细瘦的人影坐在地上。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那人的臂膀,只觉得他的手臂细如枯枝,拉起来轻飘飘的,似乎连最起码的重量也很勉强。 东关旅扶着那人,缓缓地走出狱门,就是狱室外的昏暗光线,可以看见这个人的衣衫褴褛,几乎已是衣不蔽体,胸腹间一条一条明显的肋骨,简直便是个活着的人形骷髅。 只见那人的须发极长,花花白白地干枯一片,毫无生气地披散在脸上,一张污秽的瘦脸仿佛只能看得见那双有些无神的眼睛。 看见东关旅,那双眼睛透现出来的,却是某种颇为熟悉的温暖眼神。 这样的眼神,东关旅是记忆极深的,当初他仍年少的时候曾经被倪负羁在九死一生的关头搭救,从死里逃生之后,印象最深的便是这样一付眼神。 还有,当年告诉他东海龙族中有着他的骨肉之时,也是这样的宽容谅解眼神。 “倪负羁前辈!”东关旅失声叫道:“您真的是倪负羁前辈!” 他与倪负羁向来友好,对他也是礼重有加,这一大叫之后,心中虽然不能说有什么不喜,却也忍不住有着几分失落之感。 因为这一次虽然救出了倪负羁,但是却仍然找不到虎儿的踪迹。 一念及此,他的脸上便不自觉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倪负羁乏力地倚着东关旅的臂膀,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整个人便要衰弱地仆跌在地,这名奇人本来也是个神通广大的异士,打从他一出来,夷羊玄羿便看出这个衰弱的中年男子一样也有着元神的能力,身后的力场虚浮地两柄耀眼的光剑,那便是他元神的精髓所在。 倪负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抬起头来打量四周,东关旅众人之中,他与桑羊冰柔、养擎玄都见过面,对他们有些印象。 眼神挪移一旁,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看清楚他的长相之后,倪负羁的眼睛突地睁大不禁失声大呼。 “夷羊老师!” 夷羊玄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仿佛淡然不在乎,眼神中却有着很深的关切之情。 “哼!”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来是你这小鬼头。” 原来倪负羁在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在碧落门中学艺,他的元神“光剑”便是夷羊玄羿指点之下练成的。 要知道夷羊玄羿虽然看似严肃,但是他的天性却是无私宽大,只要是遇上了资质异于常人的少年,常常对他们提拔指点不遗余力,从倪负羁、桑羊颉、东关旅、虎儿以降,也不晓得训练出了多少奇才异能之士。 更有趣的是,这些少年即使日后成长了,步入了中年,有的人还成为一方的大豪霸主,但是在这个年岁近百的老人眼中,每个人却都仍然是当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小鬼头。 倪负羁喘了几口气,转过头来对东关旅说道:“你……你们在找虎儿,是吗?” 东关旅大喜,连忙点头说道:“是,是,我们此番前来就是要找他的。前辈知道虎儿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倪负羁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应该知道,因为当时我远远见过他。” “既是如此,你就带路吧!”夷羊玄羿说道:“你还能走路吗?” “可以。” 第十二章 无法承受的真相 众人随着倪负羁的指点,缓步走到了石牢的最深处,只见在那儿有着层层叠叠的几排石壁,走到石壁的尽头,便看见了一个仅供弯腰走入的小洞。 “从那小洞走进去,可以通往地底的另一个监牢,”倪负羁喘息地说道:“我想虎儿大约便关在那里。”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便嘱咐养擎玄和桑羊冰柔留在洞外随时注意楚兵的动静,而倪负羁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便让他卧在一旁的角落休息。 桑羊冰柔心中悬念虎儿,本来坚持也要一同进入,但是夷羊玄羿却是斩钉截铁地不准她进去。 这位老者的威严向来便让众人敬畏有加,既然他如此坚持,桑羊冰柔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眼泪汪汪地目送两人爬进石洞。 “你一定要将虎儿救出来,”临走之前,她拉着东关旅的袖子,哭泣地说道:“我……总之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救他出来。” 那石洞的地势由高而低,显是向着地底而去。面对这样险恶的通道,夷羊玄羿和东关旅自然不敢大意,夷羊玄羿驱动了元神“至阳”领在前头,而东关旅也暗暗地发动身上的雷态力场,准备一有状况便要立刻反击防御。 大约走了四十余步,只见洞口逐渐加大,洞口处也泛着蒙蒙的微光,不一会儿,只见眼前陡地一亮,却是已经走出了小洞洞口。 但是此处却仍然不见天空,只是进了个更大的石窟。 夷羊玄羿有些讶异地仰头,极目望去只见这洞窟极为深邃巨大,比起星箭荒场来毫不逊色,眼前有一处如刀削切割的断崖,离对面的崖顶大约有十来步的距离。 两座刀削山崖之间,有着一具吊桥联结,探头一看,吊桥下方居然有一条小小的地底河流,河流的速度并不快,只是缓缓地在山谷之间流动。 夷羊玄羿微一沉吟,便对东关旅说道:“我先走过去看看,你在我后方掩护,如果出现什么敌人,不要犹疑,立刻打他妈的。” 他说着说着,便沉稳地跨着脚步,轻盈地从吊桥上走了过去。 那吊桥并不甚长,夷羊玄羿跨了几步便已经到了彼端,他远远地张望了四下环境,便向东关旅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 山崖的彼端是一处阴暗的深壁,两人看了一会,便双双将眼光凝注在不远处的一处石洞之中。 那石洞的洞口像是张着大口的妖魔一般,开着一扇门,门的两边像是挖空的眼窝一般凿出两个窗洞。 从门口、窗口处,还透出隐隐约约的摇曳烛火光芒。 夷羊玄羿和东关旅悄然地向那石洞走近,走到门口,只见那门根本没有门板,只用几块布随随便便地挡着。 两人对望一眼,东关旅深吸一口气,便发动身上的雷态力场,护着头脸冲了进去。 只见在石洞中是个颇为宽敞的所在,正中央点上一根火光摇曳的蜡烛,将室内所有东西映出诡异摇动的黑影。 东关旅屏住气息,约略看了一下石室内的摆设,只见墙上的凹洞之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怪器皿,有一个架子上还挂了满满的各类怪异刀具,有的刀刃形状匪夷所思,有的刀具尺寸极小,但是却泛出邪恶的光芒。 而且,整个石室之中,还泛着一种药草酒类的古怪异味,混着一些说不出名堂的臭气,令人觉得极不舒服。 东关旅好奇地四下张望,而在他的身后,夷羊玄羿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走向那些古怪的器皿瓶罐,随手掀了开来。 他的这些动作,东关旅并没有看见,但是突然之间,只听见“叮”的一声清脆响声,跟着便是器皿摔碎的声音。 东关旅大吃一惊,立刻回头,却看见老人像是见到最可怕邪魔一般,脸色白得像雪,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仿佛一不留神便要将眼珠子迸了出来。 打从认识这位奇人以来,东关旅从来不曾见过夷羊玄羿有过这样的可怖神情。 就是当日被“冷血”冷怀谦制住,生命危在旦夕之时,夷羊玄羿也没有露出这样子可怕的表情。 东关旅大是好奇,连忙说道:“前辈,您……你还好吧?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没有回答。 只见夷羊玄羿的脸色更是煞白,直着眼睛看着东关旅,完全无法开口,喉头上巨大的喉结像是风中落叶一般不住抖动,“咯咯咯咯”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看见老人这样的神情,东关旅更是惊疑,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说道:“前辈,您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东关旅也看见了一具打开盖子的瓦罐,从罐口望进去,却看见一团物事在水液中缓缓沉浮。 等到他看清楚了那是东西之后,整个人的脑门中也“轰”的一声,仿佛在脑子里整个炸了开来。 因为在那瓦罐之中,装的居然是一只人鼻子! 东关旅在震骇之下,只觉两只脚像是灌饱了酸醋一般站立不稳,几乎便要软脚下去。 “这……咯咯……”他的喉咙也像夷羊玄羿一样不住抖动,却连一句话也很难说得出来。“这是……” 夷羊玄羿铁青着脸,脸色依然煞白到骇人的地步,但是他却比东关旅要来得镇定一些,于是伸出手来,出手如风,便掀开了另外几具器皿的外盖。 看见那些器皿中的物事,他更是一连吸了几口长气,脸上的神情更是吓人。 只是此刻要东关旅去看那些器皿中装的是什么东西,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夷羊玄羿铁青着脸,又看了几具器皿之后,手上不住地颤抖。 此时东关旅再也站立不住,整个人软倒在地不住喘气,身形只是微微一动,便听见夷羊玄羿沉声怒道。 “不要过来,不要看!” 东关旅狂喘了几下,点点头,表示他不会贸然过去。 夷羊玄羿像是呼吸困难一般地,长长地深吸几口大气,又像是风箱一般地长吐出来,这样调理了几次之后,总算略为镇定下来。 东关旅有些发抖地坐在地上,过了一会,这才颤抖地问道。 “那些瓶罐之中,也是一样可怕的物事吗?” 夷羊玄羿点点头,脸上的神色依然青白得吓人。 “比起那个鼻子来说,是更可怕的物事,那是一些人身上的器官肢体,有个小罐子之中还装着睾丸。” 东关旅呻吟了一声,整个人像是掉进冰水中一般地汗毛全数竖立而起。 然而,在这样可怕的惊骇之中,有股更可怕的念头更在心中逐渐成形。 人鼻子,人的器官肢体。 更骇人的是,瓶罐之中,居然还装着睾丸! 如果这些物事是真的,那么又是谁身上的血肉肢体…… (第七部完) 第一章 残绝人寰 一念及此,东关旅不住地狂喘,脸上汗水像是决堤洪水一般地奔流下来。 有滚烫的汗,也有冰冷的汗。 然后他狂声大叫,便连滚带爬地往石室内飞快而去。 夷羊玄羿不及阻止,在他的身后大声叫道。 “不要去!先不要去!” 东关旅又惊又急,有些狂乱地向石室的最深处而去。 在石室的最深处,有着一个以铜栏密密圈住的小室,但是小室的铜门却只是虚掩,东关旅快步起身奔去,“当”的一声便将铜门打开。 只见在那小室之中绝无任何灯光,只能凭外头的微弱烛光照明。 刚进小室的时候,东关旅并没有看见任何物事,在此情此景之下,“没有看见什么”绝对是个令人松一口气的好事,乍见这样空荡荡的斗室,东关旅心中一宽,总算有些平静下来。 但是,呼吸气息略为平复之后,却从耳际传来一阵古怪低沉的声响。 这阵声响虽然极为低微,低到几乎无法听见,但是传进了东关旅的耳中,却让他簌簌簌地发起抖来。 顺着声音望过去,僵直的脖子带领着眼光,只听见一阵低微的“嘶……嘶……嘶……”声不停地发出,便在房间的地上,缓缓地“蠕动”着一团奇怪的东西。 东关旅混身颤抖地蹲下身来,伸出手去摸那团物事。 便在此时,夷羊玄羿也已经静静地走了进来,映着烛火的微光,可以看见老人的脸上带着悲痛的神情,似乎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东关旅伸手出去,碰触到的,却是软绵绵,有些温度的人体肌肤。 这是一只手臂。 只是当他要将手臂拉起来时,却发现那只手臂已经像是软绵绵的面团一般,早已经骨殖寸断。 东关旅大骇,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只觉得身边风声陡起,却是夷羊玄羿已然蹲在他的身旁。 “虎儿,是我们,我们来救你了。” 老人柔声说道,手上微施巧劲,便将那软绵绵的人体抱在怀里。 只是他手法虽然巧妙,那人体却依然像是没有生命一般地软软垂在那儿,仿佛只要手一松,整个人就会碎散开来。 “不要怕,小旅也来了,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 此时东关旅再也忍受不住,终于放声大哭,看着夷羊玄羿将虎儿抱出室外,只见他高大的背影在晦暗的烛光中缓缓蹲下,以最轻柔的手法将虎儿放在地上。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却完全失去了看虎儿一眼的勇气。 眼见费尽千辛万苦就是救他出来的挚友就在前面,只要跨一步就可以看见,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便在此时,夷羊玄羿突然全身一震,一反手,便将东关旅的嘴巴捂住,也把他的哭声压了下去。 “别哭!噤声!” 东关旅陡然被他的大手蒙住,也是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时间便像是泥塑木雕地楞在那里。 仔细聆听,却听见了洞外传来了隐约的哼着歌儿的声音。 夷羊玄羿闷哼一声,整个人便“虎”的一声站起来,他拉了拉身上的楚兵服饰,也回过头来示意东关旅载上楚兵的军帽。 “我们出去,”夷羊玄羿低声说道:“看看是什么人来了。” 东关旅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泪,便随着夷羊玄羿走出去。 只是一直到了如今这个时刻,他还是没有勇气看虎儿一眼。 两人整了整身上的楚兵衣饰,便巍然地站在前室之中,东关旅不经心地看着四周,看见那几排亮晃晃的奇形刀具,又看见满墙各式器皿,方才的震骇情绪渐渐淡去,继之而起的,却是一股森然的怒意。 只听见石室外的歌声越来越近,到得门前,“刷”的一声轻响,推开布帘进来的,却是一个形貌猥琐的中年汉子。 只见这汉子面色青白,脸上一部鼠须,皮肤干瘪细瘦,看起来却是个貌不惊人的市井汉子。 那中年猥琐汉子乍见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两人也是大吃一惊,继而看见两人的楚兵服色,连忙堆着一脸的笑容,嘿然说道。 “兵爷,兵爷,小人不知道您二位的驾到,无礼无礼。” 东关旅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一旁的夷羊玄羿却站前一步,巧妙地挡在他的眼前。 “没错,我们便是上头派来查你的,看看你是不是有怠惰偷懒之事,也前来看看你是不是没照上司的吩咐办事!” 那中年人惶急地说道:“请兵爷明察,我田囊瓦依照大王的命令办事,那是半点也不能偷懒的,大王吩咐之事,我天天都在做。” “如此说来,你是大王直接命你在这儿看守要犯的吗?”夷羊玄羿望了东关旅一眼,冷冷地说道:“也不知道你是否照着大王的命令确实办到。” 田囊瓦急道:“我有,我有。大王命我天天切割折辱这个要犯,却不能让他送命死去,如今我已经在他身上划过两百四十八次,却天天拿首乌老蔘喂他,眼下他虽然身上少了好多样东西,可是却神完气足,只怕还能活得比我久哪!” 夷羊玄羿微一皱眉,正要接口问下去,却听见身后的东关旅发出“荷荷”的失控声响,于是反手重重握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你真的照大王的话做了吗?这点爷们却是不信,”夷羊玄羿森然说道:“要不你把你对这重犯做过什么都说一次来让爷们听听。” 田囊瓦歪着嘴,露出残缺的牙齿呵然而笑,眼神深处却透现出兴奋的光芒。 “我田囊瓦的手法刀功,是咱们田家传了百年,杀过无数猪羊的真工夫,您老可以不信我的话,却不能不信咱们城西田家的杀猪宰羊真工夫。 大王交待过,说这要犯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是又曾经立下大功,罚是要罚的,只是不能让他死,而且还要让他活得好好的。 除了这要犯的脸面不能动之外,大王要我天天折磨他,不管怎样折罚都可以。 一开始我还以为只要割他几刀便行,没想到过了几天几个兵爷来看了看,骂我做事不尽心,便打得我死去活来。 原来大王说要他受苦,是要他受真正的剧痛苦楚。 从此以后,我才用上了心,花了我许多工夫来整治这个要犯,我天天割他切他,用鞭子打他,把他的骨头敲断,接回来,又敲断,总要让他痛得死去活来才让他歇一会。 有回我一个动刀不小心,却将他的手指切了下来,无论怎样都缝不回去,本想这下子完了,一定又会被兵爷打上一顿。 嘿呵!却没想到兵爷们可乐了,还说只要不伤他的性命,说我要切掉他什么都可以。 这下子连我也乐了,老子我这辈子什么畜牲都宰过切过,却没有切过人,这下子来了个这样的好物事,怎能不把握机会? 兵爷们,这回我可是用了心办事,花了我好几日的工夫,总算干下了一件漂漂亮亮的大事……” 夷羊玄羿听得这样的可怕言语,整个人几乎要站立不稳,只听见身后东关旅的呼吸声越来越是浊重,就连老人自己也有些晕眩之感。 “什么大事?”夷羊玄羿咬着牙说道:“你又干了什么大事?” “我听兵爷们说过,说这罪犯冒犯大王的事磬竹难书,连大王的女人他也敢胡搞乱来,”田囊瓦得意地说道:“我就心里头在盘算,这小子既然犯了淫罪,而且还惹到了大王的头上。 人家不是说过吗?千错万错,只错在多了是非根……什么地方不规矩,咱们就从什么地方下手……” “飕”的一声,夷羊玄羿像是失去性命般地狂吸一口长气,声音响亮到骇人的程度。 “你……你该不会对他……” “哈哈!这小子既然那里不规矩,老子我就从那里来整治他,”田囊瓦哈哈大笑。“猪睾丸我切过千次百次,却不晓得切了人睾丸是什么滋味…… 我细细地切,总要把每条筋,每块肉理得清清楚楚,这辈子再也没干过这样过瘾的事了……” 昏暗的烛光摇曳中,田囊瓦满足地回味那变态可怖的切割人体快感,回味到了极点,还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闭上眼睛,他便永生再无张开的机会。 只听见仿佛有人连声狂吼,声音凄厉宛如野兽。 接下来,只感到“噗”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散开来。 没有痛楚,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只觉得手脚仿佛是抽了筋一般,不住地抖动。 这便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个动作。 然后,他的所有意识便在这电光火石一刹那永远离开人间。 因为他说到这儿,东关旅悲愤万分,怒声狂叫,顺手抄起一方硬石,用尽平生最大的力量,便将那硬石掼在田囊瓦的丑脸之上。 这一掼的力量之大,当场便将田囊瓦的头脸打了个稀烂。 但是东关旅此时却像是发了狂一般,混然没有意识到田囊瓦已头脸碎烂,依然跨坐在尸身之上,狂乱地连声嘶叫,没命地将硬石砸在田囊瓦的头脸身上。 夷羊玄羿铁青地脸,看准东关旅的手势一拍一拉,登时便将他从后方紧紧抱住。 “住手!小旅!”他大声叫道:“快住手,他已经死得透了!” 东关旅的个头比起夷羊玄羿要矮上一个头,此时被这高壮的老人从后头擒住,他却仍然不住地挣扎,一边狂声大叫。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的声音嘶哑,回荡在石室之中,让人陡生不寒而栗的感觉。“我一定要杀了他!” 夷羊玄羿大声说道。 “他已经死了!你已经杀死他了!冷静下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东关旅这才略为平静一些,夷羊玄羿将手臂放开,东关旅却双脚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只是呼呼地喘气。 夷羊玄羿微一皱眉,正要开口劝他几句,却看见东关旅仰起头来望着他,脸上却已是满脸的泪。 “我要杀他!我要杀了他!”他一开口,却仍然只是重覆这样的一句话。“我一定要杀了他!” 夷羊玄羿摇摇头,沉声说道。 “小旅!冷静下来听我说,他已经死了,你已经杀死他了。” 东关旅的脸部扭曲,满脸都是悲泣号哭后的涕泪。 “不!我不是说他,”他固执地大声说道:“我说的是熊侣,我要杀他!我一定要杀死他!” 听见他这样充满怨毒的大喊,夷羊玄羿这才会意过来,这才知道东关旅说要杀的并不是折磨虎儿多日的田囊瓦。 他要杀的,却是当今的楚国庄王:熊侣! 面对这样的情状,夷羊玄羿虽然一生见多识广,但是想起这三名年青男子的恩怨牵缠,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早在东关旅和虎儿年少的时候,他便曾经隐隐约约暗示过他们,如果有朝一日熊侣得到了天下,定然要加倍的留心注意。 只是如今真正发生了千古难解的遗憾之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们化解这牵扯揉缠的恩仇。 静静的石室之中,夷羊玄羿有些发怔地站在当场,前面跌坐的却是痛哭失声的东关旅。 而饱受折磨,也不晓得是生是死的虎儿,却孤零零地躺在内室…… 虎儿! 在里面还躺着虎儿! 一念及此,夷羊玄羿连忙将东关旅拉了起来,沉声说道。 “不管如何,不管你要不要杀熊侣,眼前最重要之事,便是将虎儿带离这儿。” 此语一出,却比任何的劝慰之语还要有用,东关旅陡然一震,立刻站起身来,擦了脸上的涕泪,连忙和夷羊玄羿快步走入内室。 第二章 我们一块去骑马 两人小心翼翼将虎儿背出石室,就着室外较为明亮的微光,只见虎儿微张眼睛,眼神昏沉,脸上毫无血色,看见东关旅也仿佛视若未见。 就如同那田囊瓦所说,虎儿的脸面果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为了咬牙忍痛,口中的牙齿却大多已经碎裂掉光,显见他曾经受过多么惊人的痛苦。 而看看他的身体,那就简直是令人不忍卒睹了,夷羊玄羿精通医药之学,在虎儿的身上略作审视,一张老脸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陡地垮了下来。 这田囊瓦虽然变态猥琐,但是在刀工上却是精细非常,伤人的效率更是极高,夷羊玄羿只是略加审视,便发现虎儿的四肢无一幸免,无论是骨头、筋络都已经尽数破坏,脚趾、手指全数割掉,即使是救得活,也要成为终生的废人。 最令人发指的是,田囊瓦果然已经将虎儿的睾丸阳具全数割除,并且以极细致的方式缝合起来。 那也就是说,即使日后虎儿得以存活,也将是个终生不能人道的阉割之人。 这是多么恶毒的处置! 想起熊侣的下手之狠、心地之毒,就连夷羊玄羿的心中也忍不住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对于人体组织之事,东关旅并不像夷羊玄羿那样的熟习,但是眼见虎儿身上的伤痕密密麻麻,又看见夷羊玄羿的表情越来越是黯然,心中也猜到了十之七八。 想起虎儿的遭遇之惨,又想起当年诸多的情义,东关旅忍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 泪眼模糊中,却看见虎儿缓缓地张开了眼睛,眼神中也略为恢复了神采。 “虎儿!”东关旅大声叫道:“你醒了吗?你看得见我吗?” 虎儿眯着眼睛,仿佛正在试图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良久良久,只见他动了动嘴唇,似是说了些什么话。 东关旅大喜,连忙凑上耳朵,试图再听清楚虎儿想要说什么。 夷羊玄羿静静地盘坐在两人的身旁,看见虎儿逐渐恢复意识,也觉得欣慰了一些。 只见东关旅将脸凑近虎儿的嘴巴,听了一会,抬起头来,脸上仍然有着涕泪,却是一付茫然失神的表情。 夷羊玄羿微微一怔,好奇地问道:“他说什么?” 东关旅脸上的神情僵硬,本来是悲凄的神情,此时却有些哭笑不得的尴尬,两种极端的神情同时出现,倒把整张脸弄得僵硬古怪。 “他说了什么?”夷羊玄羿再次问道:“又痛了是吗?” 东关旅摇摇头,脸上露出惨然的微笑。 “没有,”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虎儿跟我说,死爱哭鬼要哭到别的地方哭去,那么脏的鼻涕眼泪别喷到他的脸上!” 夷羊玄羿愕然,过了一会,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知道这三名少年挚友之中,东关旅最为善感聪慧,但是要论起坚强,还是这个“打不死的虎儿”。 能够在这样绝对恶劣的环境中依然自在说笑,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这个“打不死的虎儿”了。 夷羊玄羿对着虎儿赞许地一笑,轻轻地握住他全然无法动弹的手。 “虎儿,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真是世上最勇敢的人,”他凝望着虎儿憔悴的脸说道:“我们现在要带你离开这儿,你一定要努力撑下去,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你现在一定要撑下去!” 虎儿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夷羊玄羿,然后眨了眨眼,表示已经知道他说的话。 然后,他又转了转眼珠看看东关旅,再次动了动嘴巴。 东关旅凑过脸去,仔细听了他说的话,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他要我告诉夷羊前辈,”东关旅含着眼泪勉强笑道:“请你一定要治好他,因为他有朝一日还想和我一同去骑马。” 夷羊玄羿心中凄然,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一定!等到他好了之后,我们大家一块去骑马!” 听从夷羊玄羿的指点,东关旅在石室中找了几块布,几根木头做了个背架,牢牢地将虎儿缚在自己的背上,让他保持仰头朝上的姿势,以防虎儿的头部垂落,窒息而死。 然后,东关旅便放了把火,将这个充满罪恶的凌虐所在烧了个干干净净。 东关旅背上负着虎儿,快步走过吊桥,只觉得虎儿的身子极为瘦小,背在背上一动也不动。 原来虎儿的个头虽然小了一些,但是肌肉却是相当的结实有力,哪是眼前这种不能动弹的轻飘之感? 想起他可能受过的折磨,东关旅忍不住心中一酸,但是对熊侣的怒火却是越来越盛。 在夷羊玄羿的帮助之下,东关旅快步过了地道,从石洞中钻入石牢的主室之中,此时桑羊冰柔和养擎玄等人等着正有些焦急,不晓得两人是否在里头出了事,正在商量是否要进入一探究竟,就看见东关旅和夷羊玄羿的身影出现在石牢的角落之中。 桑羊冰柔大喜,看见东关旅的背上负着一人,心中更是高兴,快步走过来,低低地连声叫道。 “你们救着他了?你们真的把他救出来了?他有没有……” 她心中焦急,走过来便往东关旅的背上一看,东关旅微一皱眉,正要喝阻,却听见桑羊冰柔尖叫一声,整个人脸色发青,显是已经看见了虎儿的惨状。 她在期待之下,心情本就十分激荡,此时陡然看见虎儿这垂死的模样,整个脑袋便像是被巨雷迎面击中,登时便要昏晕过去。 便在此时,只听见夷羊玄羿闷哼一声,跟着桑羊冰柔只觉得后脑、后颈上微微一痛,脑中的晕沉昏眩感立即消失,却是夷羊玄羿出手如风,在她的脑袋上按了几下,立刻将她从行将晕倒的状况了救了回来。 “别晕倒!”夷羊玄羿低声叱道:“咱们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可别多了一个要人照料的人!” 虽然没有当场惊得晕了过去,只是虎儿那凄惨的垂死模样却是令人震惊,桑羊冰柔又惊又悲,却只能忍着眼泪,跟在东关旅等人的身后快步向出口处奔逃。 此时在众人之中,东关旅、夷羊玄羿、养擎玄父子和桑羊冰柔都算得上步履矫健,带着手足不便是虎儿和倪负羁倒也不算吃力,一行七人在阴暗的石牢中快速奔逃,打算在楚兵发现有人劫狱之前逃离这个阴暗的监狱。 只是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众人在快要奔到洞口之时,却听见了一阵声势极为浩大的呼喝声音。 听见这样的巨大呼声,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都是心中一凉,知道今天要安全离去,只怕已经是难上加难。 只见从洞口处便像是发了光似地,不停地拥进为数极多的楚兵,人人的手上都是带着火把,走进石牢中之后便依序背贴着石牢的墙上站好,不一会儿,已经将整个石牢照得灯火通明。 夷羊玄羿暗自估算了一下楚兵的数目,便向东关旅低声说道。 “大概有一百多人!” 东关旅沉着脸点点头,心中也暗自估算了一下。 “如果只有这么多人,我们两个应该可以出奇不意将他们打散,然后找机会逃出去。” 夷羊玄羿点点头,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口。 只见那一百多名楚兵走进来之后,再也没有多余的楚兵出现,人人贴着墙站好,手上举着火把,将整个石牢照得极为明亮。 不一会儿,只听见洞外传来得意的长声大笑,听见这样的熟悉笑声,东关旅不禁心中一懔。 果然,从洞外此时抬进来一顶十六人抬的无顶轿子,轿子上极尽奢华地铺着白色的虎皮毯,倨坐在上头,抱着几个衣衫不整女子的,正是当今的楚庄王:熊侣! 数年不见,只见熊侣长胖了些,面目仍是清秀英俊,只是却多一把胡子,也多了几分悻然的残暴戾气。 呆立在熊侣的身旁,是几个穿着轻纱,除了轻纱之外便不着片缕的女子,此时他一只手握着青铜爵杯,一只手却拉着女子的头发,将赤脚放在那女子的脸上,得意地哈哈大笑。 东关旅看见他这样的嚣张行止,看得怒火中烧,除了心中极度不快之外,但是看见熊侣身旁的女子,却觉得有几分眼熟。 想了一会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确见过这个形貌本应清秀脱俗的年轻女子。 这个女子的名字叫做水仙,是当年郢都城一位很受欢迎的卖艺女子,虎儿曾经带他去听过这女孩唱歌,而且记得她对虎儿似乎也有几分情愫。 只是值此情境,东关旅却没有余裕再去想这些,只是背负着虎儿,怒目瞪视熊侣。 这三名年少时的挚友,自从当日在这石牢中其同誓言之后,已经有许久不曾再次相聚一起,经历了这些年的岁月流逝,此时重又相聚,居然已经成为这样怒目相视的局面! 仔细一看,此时随侍在熊侣软轿的旁边,还有几张熟悉脸孔,有几个是当年隶属倪负羁手下的十三神将中人,还有一个挺胸突肚的年轻胖子,记得这年轻男子名叫韩石门,是养擎玄的外甥。 而站在众随从的最后方,却是一张东关旅再熟悉不过的森冷面孔。 这个人居然便是魔族的王子鹰黑翎! 不过仔细一想,此时在熊侣阵营中见到鹰黑翎也不是什么令人出奇之事,早在当年倪负羁和虎儿在密林中伏之时,魔族之人早已和楚国王族有着很深的关系。 而日后鹰黑翎驾着星箭巨像在水晶宫大肆屠杀之际,东关旅和虎儿也已经猜到这位魔族王子应该已经和楚王熊侣结盟。 如果没有结盟,鹰黑翎又怎能得到一具星箭巨像? 只听见熊侣在空旷的石牢中大声笑道。 “很好很好,你这东关小子果然重情重义,前来搭救虎儿了是不是?只是虎儿已经犯下重罪,天理难容,按照国法处置,一点也没有冤枉他!” 他半卧在软榻轿上,神情轻松随便,说起话来更是嚣张得意。 东关旅此时身陷重围,自然不会傻到和他逞这口舌之利,他深吸了一口气,侧了侧头望向夷羊玄羿,只见老人远远望着一众楚兵,脸上却逐渐出现松了口气的神情。 “看来,熊侣真的只带了这百来名楚兵,”他低声对东关旅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元神‘至阳’却还能够勉强对付,咱们也许仍有机会逃离此地。 待会儿,我要施展一个‘擒贼擒王’的手法,出其不意地向熊侣那儿攻过去,不管能不能将他制住,至少能够将场面弄得极为混乱。 只要他们阵脚一乱,咱们要逃的机会就大了许多。” 两人此时低声商议,心中盘算的都是片刻之后如何引开这百多名楚兵的注意力,也将所有的威胁感全数放在提防这些楚兵上头。 只是这样一来,却对其他人的动作失了注意,两人全神贯注地望着分散各地的楚兵,却没有注意到此时鹰黑翎、韩石门悄然地退下,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踪影。 此时夷羊玄羿已经估量好了所有人身处的距离、方位,对于眼前的情势更增了几分信心,于是凝神吸气,身上的衣裳却随着这样的动作开始鼓荡起来,明明没有什么风,但是衣袖却像是置身在狂风中一样不断地飞舞。 而他身后那黑黝黝的元神“至阳”更是缓缓从空中升起,开始发出强烈的金黄色光芒。 夷羊玄羿的元神“至阳”是一种能将生物体化为木质的强大能量,而且它更厉害之处在于发动攻击之时无声无息,除非对手是拥有特异能量的奇人异士,否则寻常人根本看不见它的踪影,顶多只能见到隐隐的金色光芒。 将眼前的情势估算既毕,夷羊玄羿再不迟疑,只见这形貌雄伟的老人站在高处,怒声狂呼。 “恶贼!有种便全数上来!” 呼声未歇,整个偌大的身子便像是轻风一般,向着熊侣的大轿方向纵身而去。 而东关旅和桑羊冰柔等人便趁着众人将注意力全数放在夷羊玄羿身上之时,更向着洞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百多名楚兵看见这白发老人居然只身冲了过来,都是大声地呼喊,人人手上拿着火把,便像是潮水一般向着夷羊玄羿蜂拥而去。 只见夷羊玄羿却是毫不畏惧,看见第一批楚兵带着火把,一脸狰狞地迎面而来,于是将身上的元神力场发动得更为炽烈,无惧地与那第一批楚兵短兵相接。 只听见“砰砰砰砰”的清脆声音不绝于耳,却是好几名楚兵登时化为木质,摔倒在地,发出木头碰撞土石的清脆声音。 那元神“至阳”的能力范围足足有方圆十步,夷羊玄羿此时带着强大的元神力量冲入楚兵群中,像是冲入羊群的恶狼,所到之处根本无人能挡,只听见“砰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已经近二十名楚兵被他化为木质,无法动弹地摔倒在地上。 便是这样一冲,余下的楚兵都是吓得魂飞魄散,眼见打头阵的二十余人突然毫无抵抗地应声而倒,还发出古怪的木质声音,有几个脑筋较快的楚兵登时后退避开,让出一条好大的空隙。 夷羊玄羿绝不迟疑,快步前奔,只见前方的阶梯之上便是熊侣的软轿,于是大喝一声,脚下速度加快,眼前的楚兵既已经让出一条通道,更是奋力往熊侣的方向冲了过去。 只要能够制住熊侣,众人要逃出这石牢的希望便大大地增加! 只见熊侣面露惊惶神色,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手下的楚兵会如此不堪一击,竟然片刻间便被夷羊玄羿孤身一人突围而出。 看见熊侣露出这样的恐惧神色,夷羊玄羿更是大喜,脚下丝毫不停,纵身一跃,便像是一只大鸟也似地向熊侣的方向飞扑而去。 只是,当他跃入半空之中时,一股极为强烈的死气却无声无息地从骨髓最深处升起。 然后,老人的眼神却突然间充满了绝对的恐惧。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经看见一个巨大的人形正缓缓从熊侣的后方升起。 而那人形的肩上,此时已经举出一只巨大的长筒,筒口的洞口极深极黑,却带着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此时楚兵全数拥向夷羊玄羿,洞口处的防卫便松懈了一些,东关旅等人趁着场面混乱之际向着洞口奔逃,偶尔也回头看着夷羊玄羿只身迎战楚兵的战况,只见楚兵们在夷羊玄羿的强攻之下,完全无法招架地溃不成军,东关旅等人都是大喜。 但是等到夷羊玄羿冲向熊侣之时,东关旅远远望去,这一看之下,整个人却从脚底冷到了背脊。 此刻他所在之处比夷羊玄羿看得更为清楚,只见在洞口之处已经出现了几个巨大的身影,看看身形、动作,居然便是那些传说中的星箭巨像! 东关旅大惊之余,整个人更是几乎仆倒在地,正要大声向夷羊玄羿示警,却已经完全来不及。 “不行……!” 只是这一声狂吼却已经太迟,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从其中一具星箭巨像的肩上发出一道灼亮的火花,笔直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又长又直的光。 然后,只见夷羊玄羿跃在半空,整个人根本不及闪避,便被那道强光直接贯穿,硬生生将左边的腹部炸出一个尺来宽的大洞。 “堵”的一声闷响,夷羊玄羿的身子便像是断线风筝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重重地跌落地上,从此再也不曾动弹。 但是老人其实并没有在这记攻击后立刻死亡,相反的,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的意识仍然十分清醒。 虽然无法动弹,但是他却仍然能够神志清明地望着上空,很清楚地看见石牢的洞窟顶端,连远处的青苔也看得清清楚楚。 耳朵里,仍然不时传来石牢中一声声的尖叫声、狂吼声,还有隆隆的爆炸巨响,土石崩毁的声音。 只是那些声音仿佛都已经变得十分遥远。 即使听得见,也觉得和自己完全无关。 方才被那记可怕的强光击中之时,老人仿佛能够很清楚地看见自己左边腹部炸开的那个大洞。 这样严重的伤口,不知道炸开了自己几个内脏? 奇怪的是,老人并不觉得痛,连最起码的不舒服感觉也没有。 只是有点像是少年时候午睡时将睡未睡时的迷蒙。 原来一个人要离开人世之时,便是这样啊……老人在心中这样的感叹着。 身边的叫声、吼声、炸裂声音逐渐远去。 最后,整个世界终于变成一片死寂。 只是在那最后一刻的迷蒙之中,一生经历无数冒险的老人夷羊玄羿却仿佛见到了生命中最熟悉的几张脸孔。 迷离的眼光中,仿佛碧落门里的真人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且,在真人的身边,还有老友东关清扬粗豪的笑声。 依稀仿佛之间,真人似乎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在夷羊玄羿仰望的视野中,还可以见到真人俯看着他的温和面容,也可以听见真人柔和的话语。 “刚刚打中你的,是星箭巨像中的‘凌空雷’,伤了你的人,便是那个名叫韩石门的人。 只是你不用怕,因为一切有我,我已经回来了,所以……” 但是那语声也实在太过轻柔,轻柔到令人听不清楚的地步。 而且,夷羊玄羿只觉得好困好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轻柔的睡意袭来,老人夷羊玄羿便在熟悉温暖的感觉之中,逐渐进入了深沉的睡乡。 第三章 重回星箭荒场 深沉的夜,仓皇的奔逃。 寂静的夜色之中,下着丝丝的细雨,整个天空形成的,却是一幅从来不著有人见过的奇景。 方才韩石门所驾的凌空雷发出巨炮,当场将夷羊玄羿穿透之后,那奇异的光团巨炮却没有停息下来,而是轰然一声击中了石窟残余的一堵低墙。 然后,那堵低矮的石墙却像是最精纯的煤炭一样,当场猛烈的燃烧起来。 那火光耀眼至极,简直连半个天空也要被它照亮。 而东关旅背着虎儿,养擎玄抱着养由基,手上又搀着倪负羁,四个人的身后还跟着桑羊冰柔,一行五人便在火光冲天、爆裂声震耳欲聋的情状之下,从一处石窟的缺口仓皇而逃。 想起方才夷羊玄羿被凌空雷的巨炮穿透的景象,东关旅忍不住心中一痛,却怎么样也料想不到这位不世出的当世异人竟会这样命丧荒野。 夜空之中,众人的前方是黑暗一片,是再寻常不过,下着丝丝小雨的夜色。 只是在他们的身后却是火光耀目,爆裂声不绝于耳。 仿佛一边是个明亮的炼狱,另一头却是个单纯静谧的寻常深夜。 此刻东关旅等人不及细想,想要离开的,便是那充满火光爆炸声响的炼狱,想要奔向的,却是前方那片不可知的黑暗。 无论是什么样的未知,总比留在石窟面对熊侣和那几具星箭巨像要来得好上许多。 此时夷羊玄羿已然不在他们的身边,少了一个心思缜密、不因为情况危急而失措的领导者,东关旅等人的脑海中全数空白,完全无法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情状。 唯一想到的,只有一个字。 逃! 夜空之中,真正能够前行的只有一条山林中的小径,所幸身后的强光巨响虽然可怖惊人,却也将众人奔逃的前路照得清清楚楚,看得清楚自己奔行的是什么样的道路,不至于一个失足跌下山谷。 这样气急败坏地奔行了一会,山路崎岖难行,东关旅和养擎玄却又负着虎儿等人,因此跑了没有多久,便已经气喘吁吁,汗水湿透全身,一颗心脏仿佛便要炸了开来。 只是无论如何却不能停止下来,因为身后的亮光、巨响似乎从来不曾远去,总是和东关旅等人保持大略相近的距离,显然并没有成功摆脱他们。 兵荒马乱之中,倪负羁却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的年纪较东关旅和虎儿为长,多年的冒险历练之下,自然心思也细密许多,此时虽然自己的行动不便,还得仰赖养擎玄的搀扶,但是上下奔行颠簸间,却开始觉得有些纳闷起来。 以那几个星箭巨像的能力来说,它们的身量、脚步都要比这群张皇而逃的人大上许多,照理说应该不多时便会被巨像们赶上。 只是奔行了这好一阵子工夫,虽然后方的光亮、响声绵延不断,显然熊侣一行人仍在后头追赶,从来不曾放弃。 然而,追了这么许久还是没能追上这五个有老有少、有女子有残疾之人的乌合之众,那又是什么道理。 只是众人逃得实在极为狼狈,这样子的疑问和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够问出来。 又奔行了一会,越过了一处小山头,映入眼帘中的,却是另一个巨大的石山,山壁中有着极大裂缝,显然又是一个大石窟。 在夜色和亮光的映照下,只见地上修了一条明显的阶梯小路,在山脊上蜿延而下,果然便是通往那座石山中的大石窟。 此时天空仍有微雨,远方的地平线上偶然闪烁着灼亮长蛇般的巨雷。 只是在东关旅和虎儿的眼中看见的,却还有无数在夜空中盘桓错结,然后向着四面远方放散而出的巨大缤纷光带。 在雨丝中,东关旅的脸上不住地流下水滴汗珠,有些发楞地看着眼前。 这样慌乱地逃它之下,居然来到了这儿。 负在他身后的虎儿此时也微微一震,跟着便微弱地说了句话。 “星……星箭荒场……” 此刻众人抵达之处,居然便是和东关旅、虎儿、熊侣三人的来历渊源极深的星箭荒场。 在星箭荒场中,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停置着当世数量最多的星箭机械巨人,当年掌握楚国权柄的斗子玉曾经在此试图用星箭巨像将东关旅和虎儿害死。 后来熊侣约略得知星箭巨像的来历之后,也曾经想要将这批巨大机械人夺回手中,用它们来对抗斗子玉。 蕴藏着千年时空之谜的星箭荒场,牵扯着光年外神秘异星人的恩怨,此时居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事实上,东关旅并没有真正看过这座奇异所在的外观,当年几次前次前来星箭荒场,每次都是在危急大难的状况下来去,现在想想,的确从来不曾好好端详这座巨大荒场的模样。 只见在夜空之中,整个星箭荒场像是有生命的水族物类一样,在四周围放散着五彩缤纷,灵活流动的巨大光带,雄伟地盘峙在峥嵘的山势之间。 但是,这样的光芒,却只有星箭族类之人和拥有元神能力的奇才异能之士才能够看见,在这众人之中,东关旅、虎儿、养擎玄都是星箭族人,能够看得见这样的奇异光芒,倪负羁则是拥有元神能力的异人,也能够看得见这缤纷的彩色光芒。 算了算,便只有桑羊冰柔是平凡之人,也就未必能够看见。 但是看见东关旅等人的惊叹神情,她也约略能够猜出这巨大荒场的壮美雄伟。 但是此刻的情况危急,身后熊侣等人的强光巨响已经越来越接近。 倪负羁叹道:“虽然事情有些不对劲之处,但是我想除了这星箭荒场之外,只怕我们也已经无处可去……” 东关旅本来已经准备要负着虎儿往星箭荒场而去,听见倪负羁的话却整个人怔住。 “无处可去?那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发现吗?”倪负羁摇摇头,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他们一下子出来了两具星箭巨像,只要一具就可以把我们来个包围之势,整个堵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我们又逃得出来,你有没有发现他们是故意在东面露出一个破绽,让我们逃向东边的深山。 在这山中只有一条路,咱们又是伤的伤、残的残,难道他们追不上我们吗? 不,他们并不是追不上我们,只是要赶着我们进星箭荒场啊……” 东关旅皱着眉,心念电转下发现他果然说得没错,但是此刻却已经来不及多问几句了。 因为在众人的身后,此时光线大炽,却是熊侣和一众楚兵拿着火把已经逐渐接近。 而在众楚兵的身后,此刻却像是巨怪一般地缓缓升起了那一炮打穿夷羊玄羿的巨大机械人“凌空雷”。 只见在夜空之中,凌空雷的双眼像是烈火一般迸现强烈的光芒,只是这烈火却是纯白色的,而且还发出极强的长长光柱,随着凌空雷的动作和目光,在夜空之中像两只巨大的光棒一般不断地交错游移。 在凌空雷的身后,此时也出现了鹰黑翎所驾的那具身体肥短,双腿却是极长的“狂箭马”。 两具星箭大机械人像是平野上的巨怪一般,发出灼亮的光芒,不住地在天空、地面上照射,脚步过处显然极为沉重,不住地发出“轰隆轰隆”的闷雷巨响。 东关旅再不迟疑,将背上的虎儿抓紧,便没命地往星箭荒场的方向逃去,五个人的脚程极快,不一会儿便已经到达了星箭荒场的入口。 只见在小石丘之上,熊侣坐在十六名大汉抬起的软轿之上哈哈大笑。 “好玩!好玩!”他一脸酒气地欢声叫道:“我等了这么久的日子,就是为了和他们玩这一场!” 语声未歇,只听见“呼呼”两声巨响,却是凌空雷和狂箭马同时飞跃过众人的头顶,“砰砰砰砰”地向着星箭荒场大踏步而去。 熊侣鼓掌大笑。“甚好甚好,众人也随我前去,这一次一定要和他们玩个痛痛快快!” 东关旅等人毫不迟疑,立刻避进了星箭荒场,只是这个从前曾经来过的荒场此时也开始不平静起来。 只见偌大的荒场之中,隐隐然立着一众星箭巨像的身影,但是整个荒场却像是有生命一般,东关旅等人一走进去,便立刻开始吹起了生命气息极为浓厚的强风,还从虚空处不断出现灼亮的电流。 不住翻滚的电流之中,也不晓得从何而来,居然又刮起了更强劲,更令人无法呼吸的狂风,东关旅在风中几乎无法张开眼睛,一阵阵狂风吹来,几乎便要站不住脚。 在这样的慌乱中,他却仍然一心关注着背上的虎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他掉在地上,于是双臂反抱,将软绵绵伏在他身上的虎儿紧紧拥住。 狂风、雷电、还有整个星箭荒场中开始泛出淡淡的蓝光。 那星箭荒场虽然是一个大石窟,但是地上不晓得为什么,却有着为数不少的沙尘,在狂风卷起之中,空间中开始弥漫著令人呛咳的沙尘。 而在这一片迷蒙之中,却开始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光影。 只见空气中的电流不停地在四周辗转翻滚,像是一条条的巨大长蛇,而且数量、大小还有逐渐增加增大的趋势。 蓝色长蛇般的电流数量一多,还开始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 在狄孟魂石窟的时候,东关旅曾经听骆德尔说过星箭巨像的启动关键,知道这些巨大机械和与生俱在的强烈能量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是和巨像们有着深切关联的星箭之族出现在左近,巨像们便很容易感应到他们身上的强大能量,然后开始有着反应和动作。 此时熊侣等人已经约略知道如何掌控星箭巨像,但是对于这些巨大机械人的来龙去脉却并没有东关旅那样清楚,只知道有些人能够进入巨像掌控,让这些巨大机械人再次复活,驰骋在大地之上。 像鹰黑翎、几名神将的能力,便是在不断的尝试下才找出来的。 只是对于这些星箭巨像的用处,熊侣却有着很奇怪的想法,他对于将星箭巨像用在真正的战阵上和敌军作战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事实上,当年他和虎儿一同对抗斗子玉,争夺楚国王位时是个进取心极强的英雄豪杰,只是真正登基成为楚王之后,却对国家大事失去了兴趣,成天只是饮酒作乐,对于开疆拓土、治国经营等大事却完完全全不放在心上。 也因为如此,整个楚国在他即位近三年以来,才会变成这样的混乱模样。 但是当年在碧落门中,他曾经听过夷羊玄羿约略说过自己、虎儿、东关旅三人在星箭族类中的奇异地位,从那时候开始,他对于这星箭荒场中的巨像,便开始有了一个很疯狂的想法,他知道东关旅和虎儿和自己一样,同时也有着掌控星箭巨像的能力,虽然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他在登基为楚王之后,他与这两位旧友的关系已经疏远,后来更将虎儿以极为残忍的方式折磨,但是在熊侣的心中,仍然非常期待有一天能和这两人一起以星箭巨像对决一番。 这种对决不见得像是战场上的敌人相见,倒有点像是在竞技场上以兵器相拼。 只是寻常竞技场上用的是刀枪剑戟等兵器,熊侣想用的器械,却是这些硕大雄伟的星箭巨像。 平常在竞技场上,顶多是以长大兵器奋力相抗,决胜的关键不过是在几尺之间。 但是如果竞技时用的是这些巨大的星箭巨像,那可就是比寻常竞技要过瘾上数十倍的好玩游戏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东关旅、虎儿还有熊侣此刻会在这样的处境下相会的最重要缘故。 只因为熊侣想“玩”,“玩”一场巨大无比的游戏。 但是虎儿打从东海龙族回来之后,便和熊侣处得极不融洽,对于熊侣堕落逸乐的荒唐行止,虎儿更是与他吵过好几次。 而这虎儿本来就是个性子极为倔强不肯屈服的人物,他虽然在熊侣仍是世子的时候极力拥护他,但是看不过熊侣登基后的荒唐行为,却也不肯跟着熊侣一起糊涂度日,这样冲突了几次之后,虎儿就开始避不见面,连有时候熊侣遣人召唤也是能推托就推托。 后来,熊侣和鹰黑翎等人开始学会催动星箭巨像之后,便好几次召唤虎儿一起前来参与,但是虎儿却始终不肯前来。 这样几次之后,熊侣的心中早已经隐隐有着不满的怒意,后来虎儿与他爆发了更严重的冲突,熊侣更是索性将他下狱折磨,除了泄愤之外,其实在他的心中,却早已有着一个长远的盘算。 要知道熊侣虽然贵为楚王,但是他其实也是个资质极为聪颖之人,有时候在算计运筹之间,能力更胜东关旅和虎儿,他虽然已经和鹰黑翎等人部分得知如何掌控星箭巨像,但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属下,与他竞戏起来缚手缚脚,玩起来并不尽兴。 而且熊侣能够掌控的星箭巨像“四面皇”是所有巨像中能力最强,功能最多的器械,真要单打独斗起来,无论是鹰黑翎的“狂箭马”,还是神将们的“暴风象”、“神魔仕”,或是韩石门的“凌空雷”都无法和他抗衡。 如果是要玉石俱焚地一决生死,这几具星箭巨像或许还能和“四面皇”一较高下,但如果只是要嬉戏式地扭打,因为彼此的功能不同,所以打起来全然无法尽兴。 因此熊侣知道,如果要“玩”上一次这种规模庞大惊人的游戏,那还是非得找到能够掌控另一具“四面皇”的人才能如愿。 只是虎儿虽然对自己不满,但是熊侣却也深知要虎儿驾驭“四面皇”和他玩场巨大游戏,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至于要虎儿与自己反目成仇,以“四面皇”和自己打个你死我活,那却是更不可能的事。 因此,盘算许多之后,熊侣的心中便开始像是玩起另一场游戏一般,逐渐成形一个极为残忍恶毒的盘算。 在这个世上,能够掌控“四面皇”的人除了熊侣自己、虎儿之外,当然还有一个东关旅。 只是东关旅在熊侣即位不久之后,便已经不知下落,后来还是虎儿回来,才知道他去过了东海龙族,后来便栖身在羊城的碧落门里。 而且熊侣差人前去打探之后,还知道东关旅不久后已经和夷羊玄羿出了远门,不晓得为什么两人一起去了古朝歌城,而且从此便下落不明。 不晓得为什么,熊侣向来和东关旅就是没办法像和虎儿一样投缘,但是熊侣却很清楚地知道,虎儿和东关旅之间有着极为深厚的情谊,只要是虎儿有什么事,东关旅便会毫不犹豫地奋勇前去。 所以,一切的算计,打从虎儿当众打了熊侣之后,便已然开始。 要说熊侣对虎儿没有情谊,那也不尽然,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便是如此错纵复杂,长久以来的积怨,再加上熊侣此时又已经不是常人,是掌控南方千里荆楚之国的楚王,种种的复杂情绪牵扯揉绞之下,因此对虎儿的处置却极度的恶毒残酷。 但是监禁虎儿除了泄愤之外,真正的用意却只有一个。 只要是虎儿有了危难,只要让东关旅得知,他便会不顾一切千里跋涉而来。 因此,让桑羊冰柔得知虎儿有难,是刻意的安排。 让她找不到虎儿的踪迹,却又“凑巧”遇上了个偷听到内情的嬷嬷,也是刻意的安排。 前去古朝歌城找到东关旅、回到楚国又打探到了虎儿监禁的消息,最后还顺利进入石牢救出虎儿,也是熊侣精心的安排设计。 早在众人逃出石牢,却不由自主地逃向星箭荒场时,倪负羁便已经发现情形不对,已经隐隐然猜到众人会逃向星箭荒场,很可能便是一个刻意的安排。 只是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却只是因为熊侣想要玩一个“游戏”。 第四章 神奇的棋盘空间 星箭荒场之中,此刻仍然不住地翻滚着漫天的沙尘,狂风四起,明亮的电流像是无数长蛇一样的在洞中四窜。 只听见星箭荒场中开始响起嗡嗡的响声,那声音逐渐变强,像是钻入耳中的尖锐器物,一些没有星箭族类能力的楚兵开始大声狂声惨叫,因为这类声响是频率极高的高频声波,若是没有抵御的体质,多听得一会甚至会让人发狂。 便在此时,星箭荒场中的狂风更强了,吹得人站立不住,而且在那种越来越密越高的声波之中,只觉得那声波像是有形之物,居然开始在身边蠕动起来,并且开始将东关旅的身子拉离地面。 东关旅大吃一惊,连忙狂声大叫,但是这下子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被那高周声淹没。 只是因为他本是个星箭族人,所以这类声波并没有让他头疼欲裂,只是在身边周遭形成了古怪的凭障。 视线模糊的狂风沙尘让视觉消失。 越来越高的声波让听觉消失。 于是,整个人便像是陷入梦境中一样,逐渐模糊起来。 但是那种模糊却只限于肉体感官之上,整个人的思绪却没有失去,而是清清楚楚。 有点像是被包裹在薄薄的白布之中,眼睛看不见四周,但是却没有失去光亮,周遭并不黑暗,而是明亮的一片蒙蒙纯白。 便在此时,东关旅突然一震,想起了负在身后的虎儿,这一动念,他的手臂便不自觉握紧,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虎儿正伏在他的身边。 在高周波的淹没之下,东关旅仍然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只是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他原先想对虎儿大叫问道“虎儿!你没事吧?”,但是却仍然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 突然之间,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也不像是真正的声音,仿佛只是一个感觉,但是那感觉却是十分清晰具体。 “我没有事……”那讯息像是真正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分辨出虎儿特有的沙哑声音。“我很好,没有事……” 东关旅大喜,张口又是大叫大嚷,只是却仍然没有任何的声音。 只“听”见虎儿的声音叹道:“不是这样的,现在你不能用嘴巴说话,试着用你的‘心’说话,想着你想要说些什么。” 便在此时,只觉得身边的风声似乎又强了一些,整个人飘飘浮浮,仿佛已经不自主地陷在一个虚空的世界。 东关旅镇定心神,不再勉力开口说话,只是在心中集中着意念,这样镇定了一会之后,果然从心中遥远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是这样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虎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只“听”见虎儿的声音中带着兴奋,大声地“说”道:“听见了!这样子我就能够听见了!” 打从在石牢救出虎儿以来,因为他的身体受创太深,连声带也大部份毁坏,是以自始至终东关旅都不曾听过他这样神完气足地说话,此时再次“听”见虎儿熟悉的爽朗声音,不禁欣喜万分。 “你……你又能说话了?”东关旅喜道:“你又能说话了?” “是啊……简直蹩死我了,”虎儿的声音带着笑容。“你不晓得不能说话是多么辛苦的事……” 便在此时,熊侣等人也已经进入了星箭荒场,于是,这场熊侣精心构建了许多的“游戏”终于人员全数到齐,已经可以开始启动。 这星箭荒场乃是上古时期史赫可星人创造出来奇异所在之一,熊侣登基以来,已经在这此处下了不少工夫,也做过不少实验,已经能够约略掌握星箭巨像们的动作。 只因熊侣本就是红色的星芒族人,和东关旅、虎儿一样拥有主宰所有巨像的能力,是以能够掌控部分的星箭巨像行动。 此时熊侣随着意念,已经设定出一套不知名的功能,只见整个星箭荒场弥漫着光、烟、气流,本来平淡无奇的石窟空间,此刻却已经开始出现了密实的乌云,还有隐隐然在乌云中翻滚的闪电。 每一次激发出电流,那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便为之一亮,像是无数个巨大无比的黑色灯笼,间歇性地在空气中一闪一闪。 只见所有的星箭巨像已经开始发出了灼亮的光芒,显然蕴藏在其中的能量已然全数启动,原先只是发出七彩的缤纷光芒,但是此刻光芒的颜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色彩极为纯净的淡蓝。 这淡蓝之光从所有星箭巨像的身上发散而出,逐渐聚拢在一起,开始在空间中激发无穷无尽的能量,让空气不住地翻滚,让狂风越来越是强大。 只见聚拢在一起的淡蓝强光逐渐变成扁平,像虫蛇一般地向四面八方蜿延散开,聚在星箭巨像们的上空,仿佛便是一幅巨大无比的蓝色光毯。 那光毯在半空之中越来越宽,越来越大,在光毯的正中央,淡蓝的颜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一般,开始出现了蠕动的缺口。 不,那并不是缺口,而是从光毯的正中央出现了扭曲似千万虫蚁一般的暗色云团,这样的暗色云团逐渐从光毯的正中央扩散,仿佛便要将整个巨大光毯占满。 也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在狂风、烈云之中看见,这袭巨大光毯此刻已经形成了一片占地极宽极大,悬在众人头顶的端正长方形! 只是这长方形却是大到令人无法想像,它虽然悬在高空,但是因为面积实在过于巨大,相形之下,却让人产生“它就悬在我触手可及头顶上”的错觉。 在狂风飞沙之中,只见熊侣狂野地哈哈大笑,似是玩得畅快淋漓,但是在他身边的楚兵却倒了大霉,只因他们没有熊侣的星箭之族能量,因此狂风过处便将他们吹个东倒西歪,抱头鼠窜,有的人还被不住翻滚的电流直接殛中,烫得身上焦黑一片,滚在地上大声哀号。 便在此时,天空中的巨大光毯却已经变了形状,只见它的纯蓝色泽已经几乎要被那些蠕动的黑云占满,整个光毯只剩下了周遭的灼亮轮廓还在发着光亮的蓝光。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却从长方形状的光毯轮廓中开始“剥剥剥剥剥剥”地冒出无数的巨大光点,在光点与光点之间,像是陡然窜出的火舌一般,居然冒出了无数的笔直巨大光线,跨越光毯,像是编织布料一般,“卜卜卜卜卜”地彼此跨越交缠,交错而过,在空中形成了一片巨大无比的棋盘! 这时候,整个空间开始震动起来,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呜咽哀鸣,许多在场之人纷纷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而为数极多的星箭巨像此时也有了剧烈的变化,只见几具星箭巨像发出了灼亮的光带,像是巨蛇一般地冲天而起,这些光带越升越高,最后终于触及了位于高空,那片巨大棋盘也似的光毯。 此时光毯上因为那些粗大光线的交错,一格一格的图案极为明显,只见几具星箭巨像发出的光带汇集一起,轰然地击中光毯棋盘,只见空气中不住地散落雪花般的光点…… 然后,整个世界便开始天翻地覆了起来! 在地面上,此时开始像是沉重敲击的鼓面一边,随着“轰轰轰轰”的巨响开始规律震动,在地面上的人就像是鼓面上的小豆一般不住地无助跳动,绝对无法站稳,只能一阵一阵地不住弹起、跌倒,弹起,再次跌倒。 但是早在地面开始巨震之前,在场的几个人却早已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故和遭遇。 随着那明亮的光点像是雪花般的飘落,东关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逐渐不听使唤,开始无法踩在地面。 他奋力地伸脚一踏,却仍然无法踩着实地。 这一个踩空,东关旅登时大骇,连忙看往四周,却发现大部份人仍然留在地面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像他一样,已经逐渐飘离地面。 这时候,地面才开始像是鼓面一般地剧烈震动起来,从空中望下去,只见熊侣手下的楚兵无助地在地面上滚动弹起,弹起之后又重重地摔了下去,一时之间,哀嚎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东关旅大惊之下,匆忙间只见自己的同伴几乎全数在身旁飘浮而起,软趴趴不能动弹的虎儿像是木偶一般地,头脸朝下,手脚也朝下地虚浮空中,而更远一点的地方,养擎玄父子和倪负羁也已经浮在半空。 转头一看,在他身后却是熊侣等人,同样也是手足无措地浮在空中,连熊侣阵营中的星箭巨像“狂箭马”和“凌空雷”也无助地飘浮起来。 这时候,空气中开始再次扭曲翻滚着无数的光带,只听见“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却是几具星箭巨像开始在狂风之中腾空而起,在空中不住地飞舞盘桓。 然后,只见其中一具有着四张脸的星箭巨像在空中略事停留,四张脸不住地转动,最后却仿佛盯视住目标似地戛然停住! 此时东关旅身在虚无的空中,便是要动弹一下也极为困难,只见那四张脸的星箭巨像仿佛正在凝视着他,也像是蓄势待待发,准备以惊人的高速冲过来。 东关旅骇然地仰头相望,一时间脑海中却不晓得为什么,灵光一闪之下,突然想起在狄孟魂石窟中曾经听过这具星箭巨像的名号。 根据骆德尔所说,这种四张脸的星箭巨像名叫四面皇,是所有星箭巨像之首。 其实,当时骆德尔还说过,说这种四面皇是星箭巨像中最强大的机型,只有红色星芒的星箭族人才能驾驭。 换句话说,眼前这具四面皇其实便是东关旅能够驾驭的星箭巨像。 但是此刻的情势太过令人震骇,一时间东关旅却想不起来骆德尔说过这些话,此时在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最后的念头。 “啊!它真的要撞过来了……”他在心中心念电转地这样想道:“只要它一撞过来,我一定会被它撞得血肉横飞!” 这样的想法尚在脑海中一是,只见那“四面皇”已经在空中完全静止,四张脸也开始现出古怪的光芒。 在这一刹那间,东关旅只觉脑海已然全部空白。 因为四面皇“轰”的一声巨响,果然便以电光火石的高速向他全力冲撞而来。 速度之快,连眨个眼睛都来不及。 只见眼前像是迎面扑来一阵乌云,也像是压下一座高山似地,整个世界从此变成一片漆黑深邃的黑暗。 沉静的黑暗天空,仿佛是身处在一个空旷寂静的高原山顶,一片平坦宽阔的平野,月色溶溶,但是却只能看得见身边不远处的景物。 这便是东关旅此时的感觉。 不对。 这样不对…… 因为刚刚东关旅明明记得,那巨大的星箭巨像“四面皇”从空中迎面向他猛撞而来…… 而且此刻这种身处寂静高原的感受,其实并不是十分具体,仿佛是模模糊糊的感觉。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便在此时,身边突然传来虎儿熟悉的声音。 “小旅。” 东关旅微微一怔,直觉便是回头望去,却一点也看不见虎儿的踪影。 在他的身后,仍然只是一片平坦空旷的闇黑,似有似有的水溶溶之月。 东关旅大感疑惑,于是也放声大叫,只是那叫声却仿佛不是出自自己的嘴巴,而是从身体是深处传过来似的。 “虎儿!”他大声“叫”道:“你在什么地方?” 只听得虎儿叹道。 “唉!我们都在同一个地方。也不晓得为了什么,我们都已经进入了星箭巨像之中!” 听见虎儿这样一说,东关旅不禁大吃一惊,正在惊疑之间,却发现整个所处的空间,居然像是舞台燃亮了巨大的火把一般,开始蒙蒙地发亮起来。 随着整个空间的大放光明,东关旅只觉得自己的心神突然一阵模糊,但是这种模糊之感的时间却是非常短暂,仿佛只是一个闪神,之后整个心志便开始清明起来。 这种心志的清明之感,和眼前世界大放光明的速度是一致的,东关旅只觉得自己像是个从睡梦中初醒过来的孩子,刚醒过来的时候也许还有些迷糊,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有些不太清楚。 但是只要等这种迷蒙之感过去之后,整个天空便陡起清明起来,而且一切的疑问都会出现答案。 基本上,那便是东关旅此刻心中的感觉。 眼前的明亮平野之中,只见得一张巨大无比的格子巍然陈列在前方,而且这个格子的形状、大小便和方才在星箭荒场上空看见的格子棋盘极为相似。 仔细一数,可以发现这张“棋盘”上阡陌纵横,巨大的格子远远地延伸排列出去,纵有八格,横也有八格,总计六十四格。 而细数这张“棋盘”之上,却零零落落地巍立着好几具星箭巨像,每具星箭巨像位于格子与格子的交错点上。 虽然这幅情景是东关旅生平第一次看见,但是思绪之间,却早已对眼前的所有细节了然于胸,仿佛那是深植于他脑海内已经很长时间的既有知识。 对于这样的情形,也许别人会觉得无法理解,不晓得为什么会在脑海中有着如此清晰的思绪,明明从来不曾接触过这个空间,却对眼前的情势一目了然。 但是东关旅却曾经在狄孟魂石窟听过骆德尔对星箭族类的叙述,知道星箭之族在驾驭巨像之时,本就靠的是强大的思绪力量,因此,不仅星箭族人可以运用思绪驾驭星箭巨像,而星箭巨像中残存的记忆,也会像是烙印一般地瞬间转化成驾驭者的记忆。 从骆德尔的叙述中,他也知道眼前这六十四巨大方格,其实不过是史赫可星人“设定”而出的众多“模式”之一。 而且从星箭巨像残存的记忆之中,他还知道眼前这个“模式”其实只是星箭巨像各种能力中最细微末节的一种。 它的功用,其实只是个游戏。 一种名叫“残局”的游戏。 只见六十四个巨大方格之上,静静地立着八具星箭巨像,而因为思绪立即转化的缘故,所有人也都知道自己此刻发生了什么事。 六十四巨格之中,分为两部,每部各有三十二格。 两部领域之间,却隔着一道波涛汹涌的浊水大河。 东关旅所在的三十二格领域之中,只有三具星箭巨像,三十二巨大方格之中,坐镇其中之处有着一处领域,称之为“皇城”,占有四个方格,这儿便是棋盘方格中最重要的领地,掌管着“棋盘”上所有星箭巨像的行动。 但是此时这部“残局”的情势却对东关旅和虎儿大大不利,因为残存的八具星箭巨像之中,居然有五具是属于彼方,两军的实力相较之下,明显极为悬殊。 在东关旅的阵营之中,他和虎儿共同驾驭的是星箭巨像之首“四面皇”,也就是方才以令人惊骇大高速撞向东关旅的星箭巨像。 当然现在他已然知晓,知道方才“四面皇”并不是要将他以猛烈的速度撞死,而是要让他和虎儿进入巨像之内完成掌控。 而位于“四面皇”的两格之外,静静地捍卫着四格“皇城”的,便是星箭巨像中的“神魔仕”。 此刻在“神魔仕”中的,便是“光剑”倪负羁。 原来当初在石牢中看见的,多出来的那一道黄色光带,代表的便是这位异人。 驻立在右端外方的,是一具色作深黑的星箭巨像,背上负着一具巨炮,形貌和杀死夷羊玄羿的巨像极为相似。 事实上,此刻在那道汹涌的浊水对岸,与它遥遥相望的,便是杀死夷羊玄羿的另一具“凌空雷”。 在东关旅和虎儿这一方的“凌空雷”内部,驾驭着它的,便是养擎玄和养由基两父子。 越过汹涌的浊水,在彼岸的三十二格之中,此刻却有着五具星箭巨像。 位于对方“皇城”中的,便是熊侣所驾的另一具“四面皇”。 在他后方防卫的,便是一具色作青绿的“神魔仕”,驾驭者便是十三神将中的蝎神蓝巨。 在“皇城”的外方,巍然立在远方角落的,却是一具身短腿长的奇形巨像,这具巨像东关旅和虎儿更是熟悉,因为它曾经在东海龙族的水晶宫中大开杀戒,也不晓得杀害了多少龙族中人。 当然,这具巨像便是魔族王子鹰黑翎所驾的“狂箭马”。 熊侣阵营中最后一具巨像,便是位在“皇城”外侧不远处,一具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胖大机械,名字叫做“暴风象”,驾驭者也是十三神将之中的人物。 大开大阖的六十四格巨大空间,巍然挺立着八具星箭巨像,天空中,此时开始隐隐出现了翻滚的灼亮光云,从远方席卷而来。 东关旅和虎儿沉静地远远望去,看见大地上的方格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时之间,两人的思绪陡然清明起来。 只是这澄净似水的思绪,却不是他们脑海中本来存在的讯息,这样的思绪,真正的来源却是“四面皇”中的机件。 “四面皇”中储存的所有记忆,此时像是流水一般地进入了他们的脑海之中,也将星箭巨像们千百年来的记忆流畅地溶入他们的身体。 一时之间,放眼望去看到的,不只是眼前八具星箭巨像站在六十四格地界上的雄伟身影。 隐隐然在四面八方出现的,还有千百年来,星箭巨像们彼此惨烈争战的过往记忆。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论是仍存在的,或是已经消灭的,全数都像是最清晰图像一般,出现众人的脑海之中。 清晰万分的时空之中,东关旅和虎儿猛然一震,已经可以很强烈地感受到熊侣发散而出的讯息。 熊侣发出的讯息也十分简单。 因为他只是很简短了说了句话。 “你们尽管来吧!” “咻咻咻咻”几声尖锐的破空声响,只见巨大“棋盘”的四周爆发出像是灿烂怒放野花一般的冲天光束,随着光束的爆发,方格上的灼亮线条更是炽烈耀眼。 然后,只见东关旅等人的星箭巨像同时发出闪亮的强光,而熊侣阵营的“神魔仕”此时迈步向前,脚下的灼亮光线化为腥红,火速向前延伸,像是勇往直前的烈火,一直指向东关旅这边的“神魔仕”脚下。 驾驭东关旅阵营中“神魔仕”之人,便是一手将十三神将栽培出来的倪负羁。 原来这便是两边阵营的第一场交战。 第五章 莒国边境神魔大战 那条色作腥红的巨大明亮光线又长又直,将两具星箭巨像连接起来,仿佛同时也连接了两人的命运。 只见神将蓝巨驾驭的“神魔仕”像是充饱了无尽能量一般,从黯淡的青绿逐渐发光,呈现炽亮的橙红色泽,而倪负羁的“神魔仕”的外型和它相似,只是色作土黄,泛出的色彩,却将它的土黄逐渐充淡,随着光线的日益明亮,居然现出透明一般的色泽。 两具“神魔仕”发出的强光,让周遭的所有景物都为之黯然失色,仿佛在两人中间出现了一个光线炽亮的隧道,也像是装在一个透明盒子中的两具形影,除了这个明亮的透明盒子之外,所有的东西因为光线不足,已经变得像是几乎不存在。 然后,一片缤纷的光芒闪烁散开,整个空间陡然开朗,从光芒中映出一片广大辽阔的平野景象。 而两具“神魔仕”冲天而起,交错而过,发出剧烈碰撞的连串火光。 千年以来,星箭之族的第一战于焉开始! 只是这一战的战场,却不只是发生在星箭之族的棋盘空间之上,这史赫可星人所造的星箭方格,果然是天底下最神秘奥妙之物,一旦两方的对战局势成形,整个战场居然不只局限在虚空的世界,战场的背景,居然可以延伸到遥远的江河大地! 位于春秋时期的山东地界,最大的封国,当属齐国。 位于齐国的边境之处,有一个小小的国家,国名为莒。 后世有名的“毋忘在莒”的故事,便是发生在这个小小的国度,只是那却是战国时代后期发生的史事,其时莒国早已被齐国并吞。 但是在春秋时代,莒国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国境虽然无法和齐国的幅员相比,只是莒人的天性坚毅善战,是以国家虽小,却仍然常常在边境上和齐国军队发生冲突。 这一日阳光普照,放眼望去万里无云,只是在齐国莒国的边境上却是杀气冲天,战云密布。 只因前几日边境的一场酒宴之中,有几名莒国的军士前去赴宴,却在席上被齐国的士兵折辱,莒国人的个性极为强悍不屈,遇上了这样的羞辱,在酒席上一时间忍隐不发,但是等到酒醉饭饱之后,那几名齐国兵士乘着酒意大声谈笑,走入夜色之后,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踪迹。 后来齐国的大将派人前往几名兵士失踪的地界大肆搜寻,最后才在一处树林处找到几个士兵的头颅。 而且在其中一名士兵的脑门正中,还深深地插着一柄莒国军人的铜刀。 齐国军士得知这几人为莒人所杀之后,大是愤怒,于是便要向莒国讨回公道,两方人马在齐莒之间的边境相遇,一言不合之下又是大打出手,死伤多人,一时之间,在这齐国边境之上,顿时笼罩一股战云密布的气息,眼看时时都有爆发战事的可能。 只是春秋之时的战事并不只是单纯的砍杀互殴那么简单,两国之间的军队对战之间讲求战阵和礼法,是以没有国君的命令,即使两军之间有多大的冤仇,还是不能正式开战。 只是齐军和莒军之间结下的仇怨极深,虽然不能正式对战,却仍然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能稍解军士们的敌对及不满。 因此,虽然不能以齐莒间作战的名义发动战事,但是齐国边境守军却和莒国军队相约,要在这一日的平野之上对决,以平息双方将士们的愤怒对立情绪。 这一日的清晨,齐国边境的平野之上满布衣甲鲜明的齐军,蓄势待发地等待莒国军队的前来,准备在这场非正式的作战中拼个你死我活。 近午时分,莒国军队也浩浩荡荡出现在战场之上,双方主帅开始派鼓手擂鼓邀战,眼见一场血战就要开始…… 这场战事之中,齐国派出精兵六百,莒国的军队也有五百余人。 在那一日之后,这一千多名精锐将士几乎全数没有生还回来。 一千多人死在战阵之上,足见这场战事的惨烈…… 只是,这场战争在历史上却不曾有过记载。 因为它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事实上,应该说连发生了什么事,也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 只有在许多年之后,有个齐国临淄城上的老乞丐,疯疯癫癫地自称年轻时当过齐国边境的守军,并且信誓旦旦地说,曾经在年轻时候目睹一场妖魔巨人的可怕争战,战事之惨,甚至连在场的一千多名士兵也被烈火、强光,还有斗殴惨烈的两名巨怪踩踏而死,几乎完全没有人生还。 “哼哼哼……当时那天空啊!”据说,如只要你请他喝酒,那老丐便会语然伦次地将当日的情景叙说一次,只不过也没有太多人当他一回事就是了。“天空突然开了大口子,有火,有风,还有好强好强的光。 那两个巨大妖怪,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有点不同,两个妖怪的头像是蛟龙一般,又大又可怕。 两个打起架来,那可真是惊天动地,踩起土地来像是地牛翻身,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又是火焰又是打雷,可真是吓坏人哪! 什么?你说为什么那一千多人见了这样的妖怪不逃?告诉你吧!不是不逃,而是逃不了,整个天,整个地都像是被包裹起来一样,明明看得见旁边的景物,可是就像是有一堵墙似的,谁也逃不了。 妖怪喷的火烫,吹出来的风强,一大半人就是给人这样弄死的。 两个大妖怪打起来又是惊天动地,一下子这个摔了一跤,一下子那个又滚倒地上,像是街上的小流氓打架,总要把对方打死似的。 这样一来,剩下的一半又踩死,震死得差不多…… 什么?你问我既然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我又逃得了? 嘿嘿嘿!也是我的命大,一开始就被哭爹叫妈的兵士们踩倒踩晕了,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被压在死人堆里。 死人可好用了,帮我挡了火又帮我挡了风,我命大又没被妖怪踩个正着,所以才能活着回来。 只是那两个大妖怪可没有我的好福气,淡颜色的那个后来被深颜色的那个打倒,还把整个头扭了下来,喷了一地的血。 后来,妖云又重新密布起来,好像又刮风大火什么的,那妖怪才提着另一个妖怪死透了的身子消失不见了哪……” 说到此处,那老丐会神经兮兮地大声哭笑,也让人对他的惊人叙述更增信心,认为只不过是个老疯子编出来骗酒喝的呓语。 实际上,这便是春秋时期星箭棋盘第一战的战果,基本上,当神将蓝巨提着残破的“神魔仕”再次回到棋盘上时,东关旅等人便已经知道倪负羁的战败。 而且,这场战事残烈至极,不仅藏身在星箭巨像中的倪负羁被蓝巨驾驭的“神魔仕”拖出,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蓝巨回到星箭棋盘上之时,也因为伤势过重,不一会儿便已经瘫倒而死。 东关旅等人看见这样的惨烈的战斗场景,除了惊骇之外,更觉得不安,一时之间,再也不想参与这样可怖的对战场面。只是从星箭巨像的记忆中,东关旅和虎儿得知这星箭棋盘一旦启动便无法回头,除非聚合两具“四面皇”的意志,才有可能勉力脱困。 但是从熊侣处传来的讯息却是熊侣不住的冷笑,在冷笑声中他坚定地“说”道。 “休想中途停下,谁都不准走!你们就陪我到死!” 于是,在空间中无止息的熊侣“冷笑声”中,星箭棋盘的光芒再度亮起。 这一次亮起光芒的,却是双方的“凌空雷”。 熊侣一方的“凌空雷”中,驾驭者是韩石门,而东关旅这一方,便是养擎玄和养由基父子二人。 只见养擎玄的凌空雷缓缓在巨大方格中移动,随着他的动作,韩石门也缓缓向他接近,两人脚下的格线发出炽亮的红光,两人的距离极近,相距只有两个方格。 然后,便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状况之下,两方同时火速一弯身,顺势拔出背上的长筒巨炮,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瞄向对方,虽然有两筒巨炮发射火光,却只有重叠的“轰”一声巨响。 两方的能力相当,火力相当,瞄准的准度也相当,于是两记火炮在空中互击,发出了炽烈的火光,耀眼夺目,让人简直无法直视。 而火光缓缓消失之后,养擎玄和韩石门也同时消失了踪影,只在星箭棋盘的上空隐然出现了一处古怪的空旷平野,平野上好几堆熊熊大火,却不是自然生成的林木之火,而是数处大到难以置信的巨大炉灶。 在这处古怪场景中,除了熊熊火堆之外,还可以见到交错而过的炮火,显然养擎玄和韩石门已经交上了火。 只是,这二人本是舅甥之亲,难道打起来会像前一场那样惨烈吗? 东关旅和虎儿身处在“四面皇”之中,同时想了这个问题,但是转念一想,便颓然不语。 方才交战的倪负羁和“蝎神”蓝巨,本来也是情同父子的师徒,原来的情谊想来也是不错,只是一旦陷入了这样的交锋,两人的战况之残忍惨烈,又怎能让人联想起他们本有的师徒之亲? “难道……我们待会就要和熊侣这样你死我活吗……”静静的空中偶尔闪过几条灼亮的炮火线条,在虚空之中,东关旅却“听”见虎儿有着这样的感叹。“难道真的要这样吗?” 遥远的彼端,熊侣一定也感应到了虎儿的这些话,只是他再也不肯回答,只隐隐从感应中感受到他冷然不屑的笑意。 此番养擎玄和韩石门的决战之处,是地处蛮夷之处的越国,春秋之世,这个后来将会强大无比的蛮夷之国仍是中原各国心目中的野蛮民族,是众强国相当看不地的荆蛮国度。 但是越国国度中却有着春秋之世最出色的炼剑场,此时养擎玄和韩石门驾着两具“凌空雷”,交战之处,便是越国最大的一处炼剑场“文命之野”。 两具长程火力最猛的星箭巨像以炼剑场的巨大炉灶为掩护,不时地向对方互击,有时射得偏了,更会将整个炉灶炸毁,不仅火煤满天,而且还会将数量极多的刀剑叮叮当当震得四下飞舞。 这“凌空雷”的射击之艺最需要的是驾驭者的心神合一,和真正的射艺至理暗暗相合。养擎玄是当世射艺最高的神射手之一,对于这类长射之术自然得心应手,当日在郢都城对东关旅等人讲述的“心稳”、“手稳”之术,用在这巨炮之击更是贴切。 他与韩石门本是舅甥,虽然从小对他较为严厉,但是因为血缘至亲的关系,因此在传他射艺之际却也是绝无藏私,将自己最出色的射艺毫无吝惜地传授给韩石门。 只是这韩石门的心机却是极为深沉,他生怕养擎玄不肯将射艺全数传他,便时时假装资质鲁钝,让养擎玄得花更多时间在他身上。 一开始的时候,养擎玄还以为韩石门的射艺有限,因此在出手时还有些容情,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这个外甥。 但是交锋了几次之后,养擎玄这才开始察觉不对,发现韩石门的实力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了自己。 而且不晓得有什么样的仇恨,养擎玄自己手下处处容情,但是韩石门却像是将他当成了累世冤仇一般,每一发攻击都瞄准舅父养擎玄的致命之处。 “喂!石门你这小子搞什么鬼?”最后,养擎玄终于忍不住这样大叫。“你难道真的要把我杀了吗?干什么这样出手狠辣?” “轰”的一声巨响,韩石门又是一记重炮击了过来,又将一处炼剑炉打得粉碎,算是给他的回答。 养擎玄大怒,声音更是愤慨激昂。 “你这小子,我是你舅父,你居然用这样的炮火攻我!你若是伤了我,看你有什么脸去见你娘!” 只听见韩石门朗声大笑,笑声中有着狰狞的神情。 “舅父?什么舅父?你平常对我不好,时时折辱于我,当着别人的面让我下不了台,你又是什么样的舅父?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在乎过我高不高兴、悲不悲伤吗? 而且你不是也说过,说射艺的领域之中,是没有亲人朋友的,要成为当世第一的射手,靠的只是自己,不是靠亲人朋友,这话不也是你说的吗?” 听见他这样说话,养擎玄一怔,便大声地说道:“我这样说,是要你摒弃杂念,将心神全力贯注在射艺之上啊!你要成为当世第一的射手,我只会为你高兴,可是我却没有教你要杀害自己的亲人朋友啊!”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韩石门怒声说道:“而且只要有你在,我就绝不可能成为当世第一,所以我一定要让你消失在这个世上。 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舅父,我只要变成当世第一!” 他一边大叫,一边驾驭着凌空雷在平野上快速游走,一边朝着养擎玄的方位不住地绵密射击。 养擎玄又是气愤,又是不忍地看着这个外甥因为虚名和贪婪对自己发动这样的攻击,虽然对韩石门仍然有着甥舅之情,但是此刻韩石门下手如此之重,当然也不能束手待毙。 于是他昂然地起身,远远地看着韩石门的身形和方位,对韩石门发射过来的攻击不避不闪。 然后,他便举起“凌空雷”的巨炮,“轰”的一声巨响,便对远方的韩石门射了一记攻击。 当那轰然巨响出手的一刹那间,养擎玄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真正的射艺高手,只要箭一出手便知道是否能够命中。 而这一记巨炮,便是养擎玄毕生最高射艺下的出手。 那轰然巨响一出,他便知道韩石门绝然无法避过这一记长射。 而且命中之处,一定是在他的喉头上方七分的所在。 果然,只见那道强光带着火焰笔直飞去,韩石门的“凌空雷”砰的一声中弹,像是断线风筝一般向后一仰,重重仰天跌落地上。 看见韩石门这样中弹倒地,养擎玄不仅没有任何欣喜之情,心中更是无比酸楚,一个纵身便催动了凌空雷向韩石门倒地的方向奔去。 但就是他这样的一念之仁,却导致了严重的不幸后果。 第六章 春秋箭神养由基 养擎玄心中既是担心韩石门倒地后的状况,又是狂奔而去,整个身体便处于没有防备的状态。 只因他对自己的射艺极有自信,认定韩石门中炮之后便会倒地不起,加上又担心这个外甥的性命是否无恙,于是惶急之下,身上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在狂奔的视野之中,养擎玄凝视着韩石门驾驭的凌空雷翻倒在地,只觉得眼睛一花,却看见韩石门的凌空雷陡地坐了起来。 看见韩石门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养擎玄大吃一惊,脑海中这才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我会死在这里吗?” 他的射艺极度精纯,对于拉弓射箭的动作简直已经到了心随意到的熟练,此时他的脑海中刚闪过一个“死”字,他驾驭的凌空雷便已经飞快地将巨炮抄在手上。 只是这个动作无论再快,也已经及不上韩石门的巨炮。 当养擎玄准备发动巨炮之时,韩石门手上的攻击已经“轰”的一声,打到了养擎玄的面前。 这一记攻击击中的却是凌空雷的胸腹之处,因为距离极近,火力极强,养擎玄只觉得一阵剧痛和震荡,跟着整个天空一亮,竟是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而整具凌空雷也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砰”的一声便坐倒在地,激起一地的尘烟。 韩石门这一记攻击击毁的是养擎玄所驾驭的凌空雷,但是因为星箭巨像的设计极为巧妙,是以即使受了这么强烈的攻击,整具凌空雷几近半毁,但是藏身在里面的养擎玄却没有什么重大的伤害,只是防卫的外壳尽去,却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刀鱼肉。 想起这样的处境,养擎玄心中一酸,随即想起了身旁的爱子养由基,连忙转头一看,却看见养由基睁着骨碌碌的大眼,脸上虽然溅到一些污泥,却仿佛没有受什么大伤。 此刻眼前突然一暗,只听见机具声响,却是韩石门驾着凌空雷已经站在父子二人的面前。 只见韩石门的凌空雷却是毫发无伤,连咽喉处也没有什么伤痕,养擎玄正在惊骇之际,却看见韩石门的凌空雷脸面上一个机件略略张开,便“叮”的一声掉下来方才养擎玄射向他的炮弹。 原来这便是韩石门躲过养擎玄必杀之技的关键。 那巨大的凌空雷来到养擎玄父子的面前昂然而立,养擎玄驾驭的凌空雷因为身子只剩一半,只能狼狈地卧在地上动弹不得,因此不得已就要仰头看着韩石门。 只见韩石门的凌空雷站立不动,胸腹间缓缓开了个口子,悠然站出来的,便是胖胖的韩石门。 韩石门俯看着养擎玄,笑得非常开心,拉开衣裳,居然从背上拉出一具长弓。 “我一招很不错吧?”韩石门笑道:“是和晋国高人学得的‘啮簇之术’,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咬住敌人的箭头。要不是有这招,还真的骗不过你。” 养擎玄大怒,大声骂道:“你这小子,自己家门好的箭艺不学,专去学别人的邪门歪道。” 韩石门脸上表情一沉,本来的笑容陡地消失。 “事已至此,你还在摆你舅父的架子?我不去学别人的邪门歪道,难道还指望你来教我?真是可笑,”他说着说着,便搭起了手上的弓,准备射出长箭。“反正今日我便要除去阻碍我成为当世第一的障碍,无论你怎么说都行。” 看见他这样拉弓,养擎玄这时才知道已无幸理,看见韩石门如此狠毒,心中除了惊骇之外,整个人态度登时软了下来。 “我知道你一定杀我,我的命不足惜,但是我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韩石门悠然地调着弓弦,微笑说道。 “不知道舅父要差遣我做什么事?” “我死并不足惜,但是我儿对你的当世第一地位并无威胁,算来他也是你的亲生表弟,请你放他一条生路。” 韩石门哈哈一笑,脸上露出温和的神情。 “说的真是没错啊……这基儿是我的表弟,表哥疼表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到此处,他突然又是笑容一敛,脸上出现的是残忍的神情。“可是基儿可不是傻子啊!他的年岁又大到懂得世事了,我今天杀了舅父,难保他不会再回来杀我吗?总之,我愿意用弓箭结束你们父子二人性命,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不行!我不能放他,你们两人都要死在这儿!” 养擎玄闻言大怒,知道这冷血残忍的胖子已经不可能放过养由基,于是破口大骂。 “你这天理难容的禽兽!我倒要看你日后有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韩石门呵呵大笑,已经不愿再和养擎玄多耗时间,于是沉肩曲肘,“铮”的一声拉开长弓,“飕”的一声破空急响便射向养擎玄。 只是,这箭射出的那一刹那,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余光处闪了一闪。 神箭已出。 养擎玄自己是射箭的大行家,只看见韩石门拉弓的动作便知道自己已经绝无幸理,而且这一箭命中的将会是自己的脑门,箭尖透脑穿出,自己便会当场毙命。 于是他闭上眼睛,准备伴着爱子死于箭下。 但是那利箭入脑的痛感却始终没有出现。 出现在前方上空的,却是一阵古怪的“嗝嗝嗝嗝”声响。 养擎玄大是奇怪,睁开眼睛一看,却看见韩石门像是看见天下最可怖鬼魅一般,一张胖脸挣得通红,持弓的胖手却紧握住喉咙,一丝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在他的喉咙上,却有着极为奇怪的东西,只见那是一柄长箭,应该是原来韩石门要射穿养擎玄脑袋的利箭。 只是此时这利箭却被一柄小小的竹箭拦腰穿透,准确地插在韩石门的喉咙之中。 看见这样的奇异景况,养擎玄心中一动,便转头看向养由基,却看见他的手上握着一柄孩子嬉耍时玩的小弓,手上却已经没有了箭。 这样不起眼的小弓小箭,便是要射中猫狗都大有问题了,只是在养由基的手中,居然能够在韩石门利箭将发的那一瞬间后发先至,射穿箭身之后,又射入韩石门的喉咙之中。 这是什么样的神箭? 这个孩子的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神魔力量? 只见韩石门瞪着突出的怪眼,无法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小童养由基,一个转身,胖大的身体便砰然从凌空雷的身上跌了下去,摔在地上就此断气。 而星箭棋盘上的第二战,便以这样的惊人方式结束。 这一场舅甥间的宿命决战,以两具凌空雷的长程对战方式呈现,整个过程映在“棋盘”的上空,所有星箭巨像中的众人也将这场惊天动地的惨战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东关旅和虎儿两人身处在“四面皇”之中,仰头看着这场神箭之战,看得咋舌不已。星箭巨像之间,除了一般的视觉、听觉之外,彼此之间还有着某种微妙的感应,特别是身处在这样的“残局”之中,隶属同一阵营的巨像之间,更有着近似心灵相通的感觉。 此时阴暗的天际光芒一闪,却是养擎玄父子二子共乘着“凌空雷”划破空间,从吴越间的“文命之野”回到棋盘大地。 但是那具凌空雷巨大的身躯甫一出现,东关旅和虎儿心念电闪,便不约而同地低呼一声。 “不好!” 只见那具凌空雷冒出浓密的黑云,从闪光中出现后,在半空中的身形便开始跌跌撞撞,仿佛是喝醉了酒的野鸭子,身后拖带着浓重的黑烟,几个转折,便“砰”的一声巨响,重重地摔跌在地上。 因为摔落的势子相当的沉重,因此已见残破的“凌空雷”一落地,便将一只大脚摔断,飞迸了出去。 然后整具巨大机械人便一动不动地冒出火花和黑烟,狼狈地卧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东关旅有些黯然地看着那具凌空雷坠毁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却听见一旁的虎儿欢声叫道。 “你看!还好还好!”他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喜悦。“至少养叔和他儿子没有事!” 只见在凌空雷的肚腹上开了个大口子,果然便是养擎玄一脸尘土血污地爬了出来,小童养由基则抱着他的颈项,父子二人的模样看来虽然狼狈,却显然性命无虞。 只是这样一来,东关旅和虎儿这一方又折损了一具星箭巨像,加上先前战败惨死的倪负羁,眼前便只剩下了两人共乘的这具“四面皇”。 而熊侣的那一方,却仍然有一具四面皇,加上神将驾驭的暴风象,以及魔族王子鹰黑翎驾驭的狂箭马,形成了一个以一敌三的态势! 东关旅有些发怔地看着散布在前方三处方位的熊侣阵营,心中有些忐忑,也开始感受到了来自虎儿的恐惧情绪。 “喂……一个打三个哪……”虎儿有些担心地说道:“我知道我们可能很强,可是能够强到一个打三个吗?” 这样的疑问,其实很快就要得到解答。 只见“棋盘”大地上的巨线开始发出蒙蒙的光亮,从彼端的战场中,此时鹰黑翎的“狂箭马”开始发出耀眼的强光。 如果要决战的话,他当然一定会先行出手,拼出全力攻击东关旅。 因为当年他和龙三公主情投意合,眼见在碧落门之役后两人便要代表龙族和魔族通婚,若不是这个无耻的小子,现在他应该已经和龙三公主结为夫妇,此后大家的际遇当然会大不相同。 只是因为命运的播弄,在那场碧落门的灾变之后,他却永远失去了这个有着绝代容颜的龙族王女。 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龙三公主还从“鬼域天庭”带回了一个孽种,并且立下誓言,永生不再和鹰黑翎相见。 想起这些年的爱怨情仇,每次只要忆及龙三公主那明眸皓齿的绝美容颜,鹰黑翎总要在深夜里像只困兽般地痛苦狂吼,恨不得能够把自己思念龙三公主的心抓出来,永世不要再想念她! 而追根究底,身为魔族数百年来不世出的天之骄子,却在这些年如此痛苦的最大罪人,便是这个该死的东关旅! 便在此时,狂箭马的身上,开始出现如火焰般的鲜红光芒。 也许,那便是鹰黑翎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狂怒怨火。 随着狂箭马的能量光源炽烈耀眼,东关旅和虎儿心中一懔,也开始感受到两人所在的“四面皇”亦已发出灼亮的蓝光。 因此,下一场对战当然就要立即开始! 只是和上两次对战不同的是,位于熊侣的“皇城”旁的那具胖大机械“暴风象”居然也开始蒙蒙地发光。 看见这样的情景,东关旅忍不住“咦”了一声,却在脑海中很微妙地“听”到了来自四面皇体内极深之处的讯息。 只“听”见那讯息这样沉静地说道。 “四面皇为星箭之首,能力超凡,非寻常星箭巨像所能匹敌。 因此,若出动四面皇交战,对手得以派遣多具巨像以对。 虽则如此,寻常星箭巨像遭逢四面皇,依然居劣势者较多。” 这样的解说讯息只在一个念头的闪动之间,既然四面皇的体内深处散放如此的讯息,东关旅和虎儿便不再怀疑,两人心神合一,开始聚精会神面对“狂箭马”和“暴风象”的合击! 这时候,只见晦暗的天空陡然发出蒙蒙的微光,如雨如丝地垂下大地,只是电光火石的一闪,便将东关旅的“四面皇”、神将的“暴风象”、鹰黑翎的“狂箭马”立即转移,穿透到另一个决战的空间。 强光过后,棋盘大地之上便恢复了一片仿佛从亘古以来便已经存在的死寂,整片大地上,只留下先前损坏不起的“神魔仕”、养家父子的“凌空雷”。 巍然地端坐在“皇城”之中,此时棋盘大地上的活物仿佛只剩下熊侣的“四面皇”,静静地、漠然地坐在那里,仿佛眼前任何情景都已然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但是,此时在四面皇的脸上,却开始出现了异象。 只见那四张形貌个自不同的大脸,出现了复杂的神情,原先这四张脸有的俊秀,有的狰狞,有的丑怪,但是这时候四张脸却不约而同地开始转动起来,转动的方位极为诡异,仿佛四面皇的颈椎像一扇风车,四张脸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不住地旋转。 而且,随着脸部的转动,那四张脸也开始出现了复杂的表情,在笑、怒、哀、怨几种神情间不住变幻。 仿佛在短短的片刻里,这四张面便要演尽了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扑腾!扑腾”几声狂烈巨响,晦暗的棋盘天空登时转化成了湛蓝且充满泡沫的水中影像。 而且,只觉得眼中突地转为一片无可救药的亮蓝。 东关旅和虎儿两人心神合一,将四面皇的手脚猛力挥动,在水中划出了两道极为强大的水流,登时便将巨大的星箭机械人拨离了水面。 便在这一刹那间,两人又同时感受到了四面皇深处传来的讯息,一念及此,虎儿忍不住失声叫道。 “什么?我们这一眨眼间又来到了东海?” 放眼望去,只见遥远的水天接际一线之处,海水的蓝和晴天的蓝明亮清晰地分野出来,大海之上波涛翻滚,天空的艳阳照在湛蓝的海面之上,简直便是一片硕大无比,而且流转晶莹的水液之晶。 依稀仿佛之间,好像还能呼吸到那种带着海水碱味的海风。 对于这片大海,东关旅和虎儿当然是不陌生的,因为没几年之前,两人还曾经在此滑过大海,深入海底的龙族世界。 自从在东海之滨一别之后,东关旅和虎儿在陆上分道扬镳,自此两人的命运便走上截然不同的方向。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深入狄孟魂石窟,漫游在超时代的智识之中。 而虎儿却一心只想回楚国帮熊侣稳定楚王权势,最后却落得悲惨的下场。 此时旧地重游,想起过去的冒险,两人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只是此刻却没有余裕让他们缅怀过去。 因为此时和四面皇一样,轻轻地在东海海面上飘浮着的,还有泛出古怪金属色泽的“暴风象”,至于鹰黑翎的“狂箭马”,在大太阳底下却泛着美丽的深黑色泽。 三具星箭巨像以三角的对立之势暂时地互相凝望,过了一会,只见鹰黑翎和狂箭马微微一动,身子一沉,双足踩上海面,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奇异能力,这具既大且重的星箭机械人居然就这样“站立”在海面的浪头之上,仿佛那是片厚实的平地,而不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只听见鹰黑翎咬着牙,沉声说道。 “他是我的,让我来杀了他!” 语声未歇,只见狂箭马突然光芒大炽,身边像是放了无数炸药一般,“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激起了漫天的水花。 有些水花,甚至像是遇上了高热一般立即化为氲腾的蒸气。 东关旅和虎儿看见这样惊人的场面,当然不敢怠慢,两人心念一转,四面皇登时也是重重地身子一沉,也“踩”定在大海之上。 漫天而来的水幕之中,此时只见狂箭马冲天一跃而起,这具机械的型貌本就十分奇特,双腿极长而身子极短,两双长腿极为有力,不论是踢击或是跳跃都是它的专长之处。 在东海的浪涛之上,狂箭马跃入空中,身影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形,东关旅和虎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见它从天而降,以极为猛恶的姿势冲击下来! “挡!” 只听见虎儿狂声怒叫,四面皇伸出双臂挡格狂箭马这雷霆万钧的一记下击,“锵”的一声巨响,两具星箭巨像的手、腿带着狂箭马由上而下的直接撞击,发出了闪耀炽眼的无数火花。 也因为这一记攻击的势子太过猛恶,登时便将四面皇“压”进了海水之中。 虽然这一记交手来得猛恶非常,但是虎儿却是个心脏上长了毛的强悍之人,遇上了这样精彩的重击不仅不惧怕,还欢畅地哈哈大笑。 “娘的!这小子的劲力够凶够悍!”虎儿粗豪地哈哈大笑道:“我喜欢!” 只见在深蓝的碧海之中,四面皇和狂箭马的足、手依然相交,两具巨像入水的势子极为强劲,在海水中划出一道又直又长的白色水痕,斜斜地插入水底。 那四面皇乃是星箭巨像之首,拥有的能力比起其它巨像来要强大许多,眼见东关旅、虎儿和鹰黑翎在水中越沉越深,东关旅有些不耐烦地微一凝神,四面皇的东边脸上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双手一分,登时便将狂箭马的腿抓住。 在满天的气泡之中,只见四面皇的双臂一扭,登时便灵活地将臂膀扭到身后,双足一蹬,便很巧妙地和狂箭马换了位置,变成四面皇在上的方位。 然后,只听见东关旅大喝一声。 “去!” 随着他的大叫,四面皇的双足一蹬,踩在狂箭马的头上,登时便将它一脚跩进更深层的海底。 而四面皇则藉着这一蹬之力,却轻盈地向着海面上浮去,把向着更深海底沉下去的狂箭马抛在脑后。 蓝色调的水色光泽,随着两人接近海面变得更为明亮,只见四面皇的双臂一挥,除了巨大的挥动之势外,还从身上喷射极为强大的气流。 只听见“哗啦啦”几声巨大水声,四面皇巨大的身子登时跃出水面。 只是一出水面,眼前便像是突地涌来一座大山似地突然黑暗起来。 东关旅和虎儿同时吓了一大跳,好在那四面皇的能力果然不同凡响,两人虽然突遭意外来不及反应,但是四面皇却仍能直觉一侧身,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躲过那座大山也似物事的猛烈攻击。 那巨大物体与二人擦身而过之际,毕竟还是擦着了四面皇的腰腹之际,只听见一长声令人牙酸的“铮……”声金属长响,只闻得一股焦味,却是四面皇的腰际被它削出了一道口子! 只见那团小山也似的物事越过四面皇,在大海上低空高速前冲,因为势子太猛,还在海面上激起一长串的水花。 这样飞出去大约一里之后,它才一个转折,重又绕行回来,便在此时,东关旅和虎儿才看清楚了这古怪物事的长相。 原来那便是另一具星箭巨像“暴风象”,只见它胖胖的身子缩起四肢,倒像是颗灰扑扑的特大号鸡蛋。 这“暴风象”的能力没别的,便是利用它那胖大的身躯猛撞敌手,眼见它一个转弯回来,又向着东关旅、虎儿的方向直冲而来,两人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抵挡这颗特大号的“灰蛋”,眼见它的来势更为猛恶,便将四面皇转个方向,头下脚上地再一次钻入水面。 只见在东海之上,四面皇入水的泡沫浪花未止,“暴风象”便“砰隆”一声巨响,像颗炮弹一般穿入水底。 两具星箭巨像一前一后穿入水中,激起的浪花虽大,但是大海之上浪花何止万千,便是再大的风浪,终也有止息的一刻。 每道浪花翻滚而来,永不止歇,只要这样几次轻抚,海面上任你有过再惊心动魄的波涛巨浪,也终将变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一次,东海海上的平静,却持续了不到片刻。 第七章 巨鲸之战 海水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沸腾一般,水面不住抖动起来。 而且,从海浪中,仿佛还可以听见什么闷声轻响正从水底接近而来。 只不过,这样的念头根本只有一闪的机会,因为接下来,整个海面便像是炸开了一般,几乎像是在大海上开了个几十丈宽的大洞! “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道巨大无比的水柱从炸开的海中冲天而起。 更吓人的是,在水柱中激射而出的,居然还有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鲸! 只见那只十数丈长的巨鲸在水柱中冲天而起,在蔚蓝天空中划出一道灰黑色的身影,这一飞仿佛要触着了天际,过了许久,才力尽下落。 重达数十万斤的巨鲸落回水面,因为它下落时的高度太高,“砰”的一声巨响击打在海面之上,它毕竟只是血肉之躯,不像星箭巨像一般是机械产物,因此这一重击之下,偌大的身躯登时血肉横飞。 只是这巨鲸显然在水中便已经死去,因此虽然遭此巨变,整个身躯却是一动也不动,只是血肉狼藉地飘浮在海水之上。 因为它的身躯太过巨大,因此整个海水几乎全数被它的鲜血染红,看来极为触目惊心。 从混着血肉的海水中,此时水柱又起,奔跃而出的却是东关旅和虎儿的“四面皇”。 看见海面上的鲸尸,满天满地的肉、血、内脏,两人也不禁骇然。 “妈……妈妈的,这小子真是铁头到了极点!”虎儿有些失神地楞楞说道:“这样大的一颗铁头,若是被他撞个正着,怎么还可能有命在?” 原来方才两人被“暴风象”追入水中,原先以为海水之中阻力较大,这只大笨象的速度也许会慢一些,但是暴风象入水之后速度非但没有降低,反倒还要快上一些,两人在四面皇中看见暴风象一颗大铁蛋火速追来,连忙费尽吃奶力气向海底奔逃。 也是那条巨鲸命中该绝,便在这一前一后的追逐之中,那巨鲸奋力一游,也不晓得是望风而逃还是迎面而来,总之它的巨鳍几个拨动,便阴错阳差地挡在暴风象的前头,便被这雷霆万钧急速前行的胖大象撞个正着! 那暴风象的冲撞力果然可畏可怖,那头巨鲸在这样的巨力冲撞之下登时毙命,而且余力未消,更是直冲到了海面之上,冲入天际,最后才血肉横飞地跌回海面之上。 东关旅和虎儿看着巨鲸飘浮海面的尸身,惊愕地看着被鲸血染红的海水。不多久,海面上波涛再起,“哗啦”“哗啦”两声,当然便是那胖大的“暴风象”以及长腿的“狂箭马”。 但只是这样两次交手,东关旅和虎儿便知道“暴风象”虽然力大,但是却有着无法控制方向的缺点,而狂箭马虽然腿力强劲,但是身上并无其他有力武器。 因此,以四面皇的能力来说,足以打败这两具星箭巨像,即使是两造联手,也没有办法抵挡四面皇的强攻。 既知如此,两人便不再担心,只是聚精会神地等待两名敌人出手。 只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此时,东关旅的心中一动,似乎可以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极为不寻常。 只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波涛万状的大海,蔚蓝的天空。 眼前不远处,是两名虎视耽耽的强大敌人。 不,不是这些。 真正不对劲的东西,仿佛藏身在一个乍看之下无法见到的所在。 这样的不安,虎儿也察觉了,但是他的感觉却比东关旅还要更敏锐。 “不对!有古怪!”虎儿大声叫道:“你看看海上!” 顺着虎儿的呼喊,东关旅直觉地往海面上一看,果然看见海面上有着一股淡淡的,烟雾也似的物事。 不!那不是烟雾,而是一片淡淡的光芒。 这种光芒,仿佛和什么事关重大的东西有所关联…… 东关旅心念电转,他的思绪不可谓不快,但是等到他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个中的缘由时,却已经来不及。 他只觉得身后突然升起一股森然的冷气,似乎还听到了冷笑的声音。 然后,整个世界便开始天翻地覆起来。 “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天空裂成了两半,继之而起的,却是胸臆间痛入心肺的一股剧痛! 正在痛楚之间,东关旅的耳中突地“听”见虎儿的怒声大叫。 “该死的!熊侣你这该死的混蛋!” 原来,此时无声无息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便是楚庄王熊侣驾驭的四面皇。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熊侣居然悄悄地从棋盘大地前来,也出现在这个广阔的东海之上,方才东关旅和虎儿警觉的淡淡光芒,便是棋盘大地开了个口子,穿越空间的能量异变痕迹。 趁着东关旅和虎儿全神贯注地面对暴风象和狂箭马之时,熊侣便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东关旅和虎儿的身后,伸出四面皇的巨臂,一举便重击在东关旅的驾驶座上。 这四面皇是星箭巨像中战斗能力最强的机种,东关旅和虎儿驾着一具,要来面对暴风象和狂箭马是绰绰有余,只是此刻熊侣一出现,等于多了个棋鼓相当的强敌,整个局面登时逆转过来。 此时熊侣一偷袭之下登时得手,他将东关旅驾驭的四面皇击倒之后,出手如风,伸手便是探向四面皇前胸处的驾驶座位,打算效法上古时星箭族的惨烈战法,将肉身的东关旅拉出来扯成碎片。 这时候东关旅的胸口一阵剧痛,神志昏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但是虎儿却是怒目狂吼,大声嘶吼叫道。 “熊侣!你敢!” 只见熊侣的四面皇出手如风,但是虎儿的动作却是更快,伸出手臂一格,“锵”的一声巨响,便将熊侣扯向东关旅的大手阻住,两人形成一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两具四面皇的能力相当,力气也是一样,因此熊侣的手探不下去,虎儿的手也推不开他,两人就此古怪地撑在那儿,完全无法动弹。 只是,这样的局面却对东关旅和虎儿大为不利。 因为在一旁虎视耽耽的,便是暴风象和狂箭马。 鹰黑翎见机不可失,立即催动狂箭马奔向两具四面皇僵持之处,扬起巨脚,眼见就要生生地跩向东关旅所在的驾驶座上。 这个他生平最恨的臭小子,眼见就要将他毙命当场! 想起这些年的累积怨毒得以抒解,鹰黑翎的眼中迸出疯狂的火焰,忍不住便在狂箭马之中狞笑起来。 看着他猛恶前来的排天之势,东关旅心中一酸,知道今天便要毙命在此。 人要死之前,心中会想着什么样的事? 此刻在鹰黑翎的心中,同时也翻搅着多年来许多令他忿恨欲狂的往事,像是走马灯一般不住地流着脑海。 龙三公主的嫣然微笑。 碧落门中的惨烈异变。 以为龙三公主已经丧命的黯然。 但是几年后,得知她仍然在世,却再也不愿见他一面时的心痛。 最后,还见着了她怀中那个孽种…… 这几个念头,都只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迸现,眼前的四面皇已经越来越近,眼见几年来的怨仇就要得以抒解…… 便在这一瞬间,鹰黑翎开始觉得困惑。 因为此刻映入他脑海中的,居然是一件和此刻并不相关的往事。 和龙三公主那个孽种有关的往事。 当年,在进攻东海龙族水晶宫一役里,便是那孽种驾驭的“定海针”将自己打得落荒而逃。 定海针……? 伸缩自如,长可通天,短可入耳的龙族神兵…… 为什么,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会想起那龙族孽种的“定海针”? 出乎意料之外,鹰黑翎的疑问,在刹那之间,便有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也只出现了一眨眼的时间。 因为正当他全神贯注要致东关旅于死命之际,只见大海中突地升起一具奇形巨像,手中持的便是一只巨大的金属铁棒。 而那铁棒带着排天的劲风从上扫下,那最后的一瞬间视野好清楚,仿佛连铁棒上的纹路也看着一清二楚。 只不过,这便是魔族王子鹰黑翎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影像。 因为突然从大海中冒出来的,便是东关旅之子关龙儿驾驭的星箭机械“定海针”。 这定海针是根铁棒,可长可小,向来便是狂箭马的最大克星,此刻关龙儿将定海针设定长为一丈二尺,粗如巨木,迎面一击之下,当场便将鹰黑翎的狂箭马从头至胸打个粉碎,也将这位魔族不世出的英伟人物打死在驾驶座上。 而面目全非的狂箭马,便“轰咚”一声掉入海中,沉入最深沉的海底。 便在此时,不远处的暴风象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惊之下,又转变成大蛋形状的攻击状态,准备向关龙儿的“定海针”冲撞。 这时候,远方的东海之滨却出现了“咚咚咚咚”的巨大声响,只见一个身影从远而近,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只见那身影也是具星箭巨像,色作淡红,却是一具“霸王星”,驾驭之人当然便是白马寨的女孩月牙儿。 关龙儿的“定海针”的具攻击力量大于防御力量的机械,虽然挥下巨棒时神力惊人,但是因为身体的重量较轻,比较承受不起暴风象之类机械的重击,此时关龙儿自知不宜和暴风象力敌,便大步冲向月牙儿的霸王星,打算与她联手对抗暴风象。 那暴风象此时已然变形完毕,“轰”的一声果然冲向关龙儿,并且随着他的快步而行逐渐调整前进方向,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弧线。 那胖大的蛋形暴风象来得好快,关龙儿微微一惊,便抡起巨棒准备与他硬碰硬相击。 便在此时,月牙儿的“霸王星”也已经赶到,这霸王星的手上劲力最强,眼见暴风象已然到了眼前,便高举双臂,看得极准,便猛力将这颗巨大无比的“傻蛋”砰然击回海中。 而在这一刹那间,关龙儿的巨棒也击在暴风象的大头之上,两股巨力一击,再加上暴风象本身前冲的反作用力,竟然将这颗大“傻蛋”打回大海,直直冲向两具僵持不下的四面皇。 眼见这样的一颗糊涂大蛋向自己直冲而来,熊侣和东关旅都是大吃一惊。那暴风象在遭受定海针、霸王星重击之时,机身已经受了重大损坏,也伤及了内部的机件,此时只见它冒出火光和黑烟,间或出现吞吐不定的力场光芒。 而整个空间中掌管转移的能量,仿佛也因为暴风象的故障而开始出现异常,只见整个海面上开始出现游移不定的纷乱光芒。 随着暴风象在海面上的逐渐接近,那种能量异常的现象越来越是明显,整个晴空万里的东海之滨开始出现了黯黑的天色,空中甚至开始出现了蜿延如长蛇的电光。 然后,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状况下,暴风象突然轰的一声发出炽烈光芒,跟着便整个爆炸开来。 从暴风象的所在之处,此时却像是染渍开的颜料一般,开始在整个海面上扩散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晦暗的天空,发出沉闷的雷声巨响,而这片黄光的浸染速度却是极快,先是碰着了熊侣的四面皇,接下来又是东关旅和虎儿,不一会儿,又碰着了远处的关龙儿和月牙儿。 而四具星箭巨像却像是虚影一般,居然便生生地在东海之上消失。 黄光过后,天空的阴霾逐渐散去,所有的异常放电现像也全数消失。 蓝蓝的天,蔚蓝宽阔的海。 亘古不变的海浪沙滩。 而熊侣、东关旅等人,却好像从来不曾出现在这儿似地,永远消失了踪影。 第八章 最后一战 当然,东关旅等人当然不是真的消失。 只是不晓得出现了什么样的变故,几个人又经过空间转移回到了星箭荒场。 两具四面皇,关龙儿的“定海针”,月牙儿的“霸王星”,全数回到了星箭荒场。 存放着数十具星箭巨像的星箭荒场。 众人之中,还是熊侣的反应最快,他从巨变中的震撼中一醒过来,立刻想起了自己最执着的事,登时便向东关旅和虎儿的四面皇猛力重击。 但是虎儿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察觉熊侣的动作有异,立即心随意到,一个回身,便迎向熊侣的方向重击回去。 虎儿这样一阻,只听见“砰”的一声轰然巨响,两具“四面皇”冲撞在一起,发出了灼亮的碰撞火花。 也因为这样一撞,整个星箭荒场的地面便像是面粉所造一般,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让所有人无法站立。 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个空档,一旁的月牙儿和关龙儿便有了个余裕。 两人的反应也是极快,只见月牙儿的“霸王星”一个箭步,便冲向前去,这霸王星最擅长的便是在平野之上飞奔而行,只见它的动作飞快,后发先至,登时便超过了虎儿和东关旅所乘的四面皇,伸出巨大的双臂,“察”的一声,便将熊侣的四面皇叉住颈项。 便在这时候,关龙儿的“定海针”也已经来到,此时他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将手上的上古神兵“定海针”无限制地伸长增大,“铮铮铮铮”一连串长响,从月牙儿的身后疾刺而出,力量极大,而定海针的棒头相较之下却是受力面积较小,登时便无声无息刺入熊侣的“四面皇”胸口。 霸王星叉住四面皇的颈子猛力前推。 定海针刺入它的胸膛猛力冲向前方。 两具星箭机械人合力之下,那力气简直可以拔动山河,只见地面上拖出长长一道火花,三具巨大机械人恍若合为一体般不住前移,最后“轰隆”一声巨响,熊侣的“四面皇”背部猛然撞上了石壁,撞击力之大,整个星箭荒场便像是陡地天黑了一般暗了一暗,轰然一声,开始从洞顶掉下大片大片的石块。 这月牙儿和关龙儿两人虽然平生不曾见过面,但却都有一个特点。 两人都是平素沉默寡言,但是一旦打得兴起却比常人更为激烈凶猛,此时两人不约而同打得畅快淋漓,只见霸王星和定海针双双发出激烈的强光,更从机械上的发声装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声叫号。 东关旅方才被熊侣的偷袭打得几乎内脏移位,在驾驶座中吐了几口血,胸口更是激烈生疼,显是撞断了几根肋骨,这一个转折之后,他总算有些回过神来。 这一回头,却刚好远远看见熊侣的四面皇被定海针和霸王星制住,重重撞上石壁,于是勉力提起精神,脑海中开始凝神,对着虎儿说道。 “虎儿!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虽然同处在四面皇的驾驶座中,但是此刻掌控整具巨大机械人的只是两人的心神意志,反倒对肉体的状况一无所知。 方才两人被熊侣偷袭打倒之时,他因为所处位置较为安全,并没有像东关旅一样摔断肋骨,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肉体早已几近全残,一身是伤,因此时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像东关旅一样有那么敏锐的感觉,但是意外发生之后却一直没能听到东关旅的声音,也让他担心了好一阵子。 此时再次“听”见东关旅的声音,虎儿不禁大喜。 “小旅!你没事吧?方才那一下重得吓死人,你小子没事吧?” “我……我还好,”东关旅苦笑道:“大概死不了。” 虎儿还没回答,只听见熊侣那儿越发出了凄厉可怕的长嗥,两人就着四面皇的萤幕望出去,却看见定海针和霸王星已经围住了熊侣,而且月牙儿下手极为凶狠重手,居然硬生生将四面皇的一边脸硬生生拔了起来,而关龙儿更是猛烈,一柄定海针像是轻风一般地缓缓升起,落下时却是重如山峦,“砰”的一声巨响,登时打折了四面皇的一条臂膀。 看见两个小鬼的凶残手段,东关旅和虎儿虽然和熊侣交恶至此,但是直觉上却仍然记得当年三人的情谊,于是不约而同惊声叫道。 “使不得!” 说着说着,两人凝神使力,于是这另一具四面皇便应声巍巍站起,摇摇晃晃地跨步走向月牙儿等人所在之处。 看见熊侣似乎已经全然失去了反击的能力,整具四面皇只能软软地倚在石壁上,有时微弱地动动手臂,却一点反击能力也没有。 月牙儿打得兴起,索性高声怪叫,一个纵跃便骑在四面皇的肩上,不住地捶打它残存的三张脸。 关龙儿此时将定海针手上持的棒子收回,只留下大约身体那样高的一根细棒,这具星箭机械定海针的设计极为巧妙,细棒和身体合为一体,从外观看起来是一个星箭机械人持着一根棒子,实际上棒子和身体是同一系统的器械。 最有趣的是,随着棒子的增大,整具定海针的身体部位却会随之缩小,相反来说,如果棒子缩得越小,身体部位便会随之增大,有时还可以将棒子缩成细针大小,还能放进耳中。 不过此时关龙儿却没有将棒子收成放进耳内那样细小,而且调成了短棍短棒的长度,准备好好痛打熊侣的四面皇一顿。 只见他驾着“定海针”挥起了棒子正要下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东关旅和虎儿驾驭的四面皇已经到来,一伸长手,便将下挥的棒子接在手里。 “且慢,先不要打他!” 这几个星箭之族彼此间都有着心灵相通的能力,此时月牙儿和关龙儿都“听”见了东关旅和虎儿的呼喝,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将手上的猛烈攻击暂且放下。 月牙儿和关龙儿住手了之后,熊侣的四面皇仿佛气力放尽,一个站立不稳,便软软地瘫坐在地。 这星箭巨像既是与乘坐之人的心灵相通,当然也能反映出驾驭者的情状,只见那四面皇一身残破,四张脸面方才又被霸王星弄坏一张,一只臂膀还被定海针打折,样子狼狈不堪。 但是虎儿和东关旅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倪负羁丧身在和神将蓝巨的决战之下,而养擎玄虽然最后得到养由基之助,将韩石门轰去半个身子,但是他掌控的那具“凌空雷”却也已经大部分残毁,已经无法动弹。 而方才在鹰黑翎的“狂箭马”和另一名神将驾驭的“暴风象”围攻之下,东关旅和虎儿乘坐的四面皇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特别是那暴风象的身体沉重无比,身上全是针刺,一被它带到,登是便是大片机件掉落。 要不是月牙儿和关龙儿及时前来,只怕此刻倒在地上等死的便是东关旅和虎儿。 想到此处,东关旅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来的却是和眼前的狼狈熊侣不甚相关之事。 这一次能够情势大为逆转,当然是月牙儿和关龙儿适时前来支援才导致的结果。 只是月牙儿远在宋国的山寨,关龙儿更是住在无穷远处的东海海底深处。 他们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适时出现在星箭荒场,救了东关旅和虎儿的性命? 但是这时候的情势另有紧张之处,因此东关旅的心中虽有这样的疑问,却也一时间不及询问,只能冷冷地俯看着熊侣和他乘坐的残破四面皇。 此时熊侣一方的星箭巨像已经全数被月牙儿和关龙儿击毁,只剩下了熊侣孤身一人,东关旅冷冷地俯望着熊侣,想起他因为一己的好玩心理,却为这么多人带来无比的苦难,一念及此,更是怒从心起。 尤其是虎儿在他的折磨凌虐之下,不仅成了废人,而且还成了永生无法生育的阉割残废。 但是看见熊侣此时的狼狈模样,说要趁这时候将他击毁击死,却也是无法下手,但要让他安然全身而退,想起他害了这么许多人,又觉得无法让他这么轻松便逃了过去。 而且熊侣贵为楚国一国之主,此番如果让他逃离开去,再要将他制住,只怕也已经难上加难。 毙了他,还是放了他? 这样的念头,此时在东关旅的心中不住翻搅,他的心念与虎儿相通,虎儿当然也感受到了他此时的复杂情绪。 基于方才熊侣曾经发难偷袭的经验,东关旅虽然站在熊侣的四面皇前方,但是为了避免让他再次偷袭得手,因此便站在略远之处。 但是看了看熊侣此时的情状,整具四面皇的身上不住发出残破的火花和电流,一只腿上的机件烧得焦黑,随着方才坐倒的动作,已经齐膝断折,眼见再也无法站起来。 那也就是说,此时熊侣已经落入了任东关旅等人宰割的处境。 “毙了他,还是放了他?”东关旅喃喃地对自己问道。 只是这样一句话,同时也在问着虎儿。 “我们该怎样处置熊侣?”东关旅静静地凝神问道:“让他永生不能再害人,还是就这样放了他?” 虎儿一生豪迈爽朗,遇事更是明快果决,但是想起了过去这么多年的岁月中,与熊侣的恩怨牵缠,却是好生难以决定。 对于熊侣,虎儿有着比东关旅更深的情义,当年东关旅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外地游历,面对着争夺楚国权柄的政敌斗子玉,有很长一段时间便只是虎儿和熊侣两人同甘共苦,一起面对最强大狡诈的敌人。 当时有好几次虎儿被斗子玉的手下擒获,眼见就要被他们处死,后来却是熊侣只身深入斗家的势力范围,仗着世子的虚名,这才勉强将虎儿救出。 有几次只差一点点,两人便要无声无息变成荒郊外的两具无名死尸。 虽然后来熊侣接任楚王之后开始倒行逆施,表面上虎儿几次与他近乎决裂,但是在内心深处,虎儿扪心自问,还是向着熊侣的多,向着东关旅的少。 即使是后来被熊侣折磨成这样凄惨,在虎儿的心中,还是同情熊侣的心多过怨恨他的情。 该怎样处置熊侣? 此刻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在虎儿的心中,却是好生难以决定。 烟尘弥漫的星箭荒场中,此时已是一片残破,熊侣乘坐的四面皇瘫坐在地上不住地颤动,东关旅和虎儿巍然地立在他的眼前,思绪如潮水般的翻搅。 突然之间,在东关旅的感觉之中,却开始萌生一种极为古怪的情绪。 那是一种绞杂着血腥般的兴奋之感,一时间很难形容,但是勉强要描述起来,却有点像是杀戮见血那样的古怪兴奋之感。 此刻的虎儿,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而东关旅自己,虽然面临着要不要置熊侣于死地的两难,但是也绝对称不上有什么亢奋的血腥刺激之感。 那么,这种感觉是…… 便在此时,只见熊侣的四面皇开始颤动起来,原先它的颤动只是不规则的机件故障,此刻它的颤动却是动作极大,而且像是抽动一般极有规律。 东关旅大吃一惊,随着意念,他和虎儿所乘坐的四面皇便不自觉地倒退一步,生怕熊侣又要发难,会再一次突如其来的偷袭。 只是熊侣的四面皇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一再地不住抽动,而且从四面皇剩下的两张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嗝嗝嗝嗝!嗝嗝嗝嗝!” 那种声音极为怪异,而且伴随着四面皇的动作越来越是响亮。 瞪视了熊侣一会,东关旅突地心中一动,接着隐隐发现这种动作原来是什么。 便在此时,从感应的虚空之中,却传来了月牙儿清脆的声音。 “他在笑!他在笑啊!” 月牙儿的惊呼,东关旅、虎儿、关龙儿都听到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是陡地一震。 这种抽动的古怪声音,的确便是在得意的发笑! 那也就是说,此刻熊侣和四面皇瘫坐在地面上,却像是神智错乱一般地不住发笑…… 想到此处,东关旅的眼睛不禁睁得极大。 因为在狄孟魂石窟中,他与夷羊玄羿便曾经在生化警察留下的光影记忆中,见过星箭族类与敌人玉石俱焚的可怕场面。 此刻熊侣已经绝无反击能力。 只是他却发出了这样得意的怪异笑声。 而且,那种血腥兴奋的感觉…… 空间之中,熊侣和四面皇的抽动越来越是厉害,而那诡异的“嗝嗝嗝嗝!嗝嗝嗝嗝!”也越来越响,在巨大的星箭荒场中不住地回荡。 嗝嗝嗝嗝!呵呵呵呵!嗝嗝嗝嗝!呵呵呵呵……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四面皇的身上开始泛起了灼亮的白色光芒。 这样的光芒,和当日东关旅看见的玉石俱焚光芒一模一样! 东关旅大惊失色,心念一动之际,整个四面皇便陡然后退了好几步。 “快逃!”东关旅惊惶地对着虚空之处大叫。“他要自我毁灭了!” 这样的急剧心神震荡,虎儿、月牙儿和关龙儿当然都已经听到,虽然不晓得熊侣此刻想要做什么,但是从他身上漾出来的白色灼亮光芒却是越来越炽,而且还隐隐然漾出极为可怖的死气。 以四面皇这样高超的机件能力,若是启动了自我毁灭的装置,只怕这整个星箭荒场都要夷为平地! 但是此时东关旅等人要逃也已经太迟,因为就在熊侣狂声大笑的这一刹那间,他就已经心念启动,将全身的残余力量全数化为自我毁灭的破坏能量。 以四面皇的能量设计来说,这样的破坏力量,足以将十公里内的所有物质全数化为烟尘…… 只是在这样的绝对末日光芒闪耀之前,却没有人注意到,在星箭荒场的远方,此时已经出现了一道淡淡的温润绿光。 而在熊侣发动所有能量,将一切毁于灼亮白光之际,这道温润绿光也已经抵达了星箭荒场。 东关旅和月牙儿、关龙儿转头便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三人的星箭巨像都是速度不慢的机型,这一反身而逃的速度奇快,几乎便像是流星一般。 只是无论他们的脚步多快,最后却还是比不上熊侣引爆自己的玉石俱焚冲击波。 要知道这星箭巨像真正的来历是宇宙星际顶级的科技产品,它所蕴含的能量绝对不是寻常机械可以相比。 光从这些星箭巨像历经千年岁月却仍然能够运作,就可以知道它们的能量有多大多强。 这样的能量在一刹时间全数释放出来,东关旅等人便是跑得再快,给他们的时间再多,只怕也很难逃得过这场惊天动地的自绝动作。 时值公元前611年,为楚庄王在位第三年发生之事,此刻如果有人在数里外凝望楚国郢都城郊外的山区,一定可以清楚看见这幕永生难忘的奇景。 本来晦暗似墨的夜空之中,此时在山顶却仿佛开了朵白色的光亮大花,将整个天空照得宛若白昼。 原先在蒙蒙的细雨夜中,楚国近郊山上偶然闪烁着晶亮的闪电,只是这一个巨大无比的光团却陡地在山顶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缓缓升高,幻化成一朵似花又似蕈种的巨大光云。 但是,却没有人想像得到,在这朵巨大无比的光云之中,蕴藏的是多么可怕的能量,在它消灭的范畴之中,有着多少浓得化不开的恩怨情仇。 夜,已经渐渐深了。 只是在星箭荒场中那朵灼亮的光云,却越来越是巨大,越来越是浓厚深重。 第九章 宇宙星际的谜底 只是在东关旅的意识之中,却完全没有黑夜的感觉。 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迷蒙的空白一片。 勉强来说,有点像是整个人置身在云端之中的感觉。 没有痛苦,也没有冷、热,或是任何奇异的感受。 所拥有的,只是满满充塞在四周的平和自在之感。 隐隐然之间,仿佛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是遥远之极的事了…… 不论是时间和空间,都仿佛是很遥远之前的发生的过眼云烟。 只是,这真的是“仿佛”的感觉吗? 也许此刻东关旅所在之处,本来就是个距离星箭荒场变故极遥远,也极漫长岁月之后的事了…… 但是时间和空间,此刻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东关旅有些迷蒙,也有些失神地静静望着眼前的一片纯白,有很久很长一段时间,不太记得起来自己是谁,做过什么事,或是认识过什么人。 不,应该说,他此刻的感觉是从一趟很长旅程中刚刚回家的人,对于旅程上发生过的人、事、物已经觉得非常的遥远且模糊。 此刻的他,只觉得“什么都没有”。 没有喜怒悲哀,没有冷热痛痒,连是不是有着自己身子也不太肯定。 其实,要知道自己有没有身子只要一伸手,看看还能不能看见自己的手掌就可以知道。 只是,却连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什么兴趣。 此刻唯一想做的,便只是静静地,淡淡地,没有一丝喜怒哀怨地“飘浮”在这里。 时间仿佛在流动,可是仿佛从来没有流动过。 这样的静止、飘浮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整个白色的迷蒙世界这才缓缓地逐渐变了颜色。 随着颜色的改变,东关旅这才缓缓地恢复了一些知觉。 空气中开始出现淡淡的微风,而且还能隐隐地闻到清爽的草香气息。 那是一种会让你联想起午后大地上,恬静安适地来场小憩的舒适微风。 东关旅有些惊讶地楞在那儿,仿佛是身处在一片宽广绿色大地的渺小孩童,只觉得身边的宽广绿茵延伸得越来越远,一片平野,放眼过去都是青绿。 然后他不自觉地举起手来,只见自己的手掌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又摸了摸身体的周遭,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伤痕,连衣裳也没破上个洞。 但是想起方才熊侣引爆自己和众人玉石俱焚的惨烈,却怎么样也无法相信自己毫发无伤。 环顾四周,却看见虎儿静静地端坐在自己不远之处,看见东关旅,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只是,这却是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景! 因为虎儿早在监禁石牢时便已经被熊侣指使的手下严重残害,早已被人将身上所有重要筋络破坏,从石牢将他背出来的时候,东关旅已经知道他全身成残,便是要轻轻动一下手指,只怕也极端的困难。 但是此刻虎儿虽然并没有走动,整个身子却端坐得极为沉稳,已经全然没有当时软瘫如虫的惨状。 这……这是个梦境吗? 但是深深地想了一想,东关旅却又发现眼前所有事情的清晰程度,并不是梦境二字可以解释。 光是会推断“是不是梦境”的这个想法,便可以知道自己神智清晰,和一般的作梦大不相同。 而且眼前的虎儿形貌清晰,映在一片翠绿的大地之上,要说这是梦境,是幻觉,无论如何,是让人非常难以相信的。 从虎儿的身后望过去,远远的还能够看得见月牙儿和关龙儿也或坐或卧地置身在翠绿的草地之上。 只见虎儿的眼光灵动,神情中带着无比的安详和愉悦,他凝望着东关旅,笑容淡然,却不晓得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本来此情此景有着太多的疑问,只是同样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也丝毫不想开口,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青翠安详,便是说句话都要打扰这样的平稳喜乐。 大地之上,仿佛只剩下了淡淡的微风和微微的草香。 这样的沉静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之间,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上起了一阵淡淡的风,风儿吹过水面,开始掠出轻柔的波纹。 东关旅可以很敏锐地感受到,那波纹虽然一开始极轻极柔,面积也不甚大,但是随着时光的流动,美丽的纹形逐渐扩散,相互影响,交会之后,又组出了更缤纷美丽的水纹。 然后,大地上开始吹着很温暖的和风,远远的天际,仿佛隐约出现了人影。 只见那些人影绰约飘缈,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形貌。 只是等到他们走近了一些,虽然形影仍然很淡,但是看了一会,却让东关旅的眼睛忍不住睁大起来。 因为这几个人的神态极为悠闲,身上宽袍大袖,看是看了身形,又隐约看了容貌,便让东关旅忍不住想要惊呼出声。 只见这几个缥缈前来的人形貌都是极为显眼特别,当中一名老者高大健壮,白须白发,远远看见东关旅,还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夷羊玄羿。 这个淡淡的人影,居然便是已经在石牢被凌空雷一炮射穿的夷羊玄羿! 走在夷羊玄羿的身旁,却是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光头老汉,脸上的肌肤是耀眼的金黄,身上的肌肉纠结强猛,背上居然还长着一对古怪的肉翅。 这个人出现在此,要比夷羊玄羿死而复生更加令人惊骇莫名。 因为他便是终生只能生存在水液中的东关清扬! 而走在两人的身后,却是一个个头比他们要小上许多的年青人,只见他脸上微有胡须,容貌却是俊美如画。 此刻他脸上的强凶乖戾之气已然尽去,流露出来的神色,已经是东关旅记忆中,那个沉默斯文的楚王贵胄少年:熊侣。 楚庄王熊侣! 但是走在夷羊玄羿等三人身后的几个人影却是陌生的脸孔,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 只是光看见夷羊玄羿等三人的出现,便已经然令人惊骇万分。 东关旅正在惊疑之际,一时间也不晓得该不该前去和夷羊玄羿等人拜见。 便在此时,空气之中,突然间开始充满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而随着香味的出现,原本宁静的世界开始着喃喃的声响,仿佛有人不停地在整个空间中低声私语。 东关旅忍不住望了虎儿一眼,只见虎儿也是一脸的疑惑,仰着头看着天空。 在那片温润的天色中,此时居然开始降下了轻柔美丽的粉色花瓣。 那花瓣便如同三月早春细细的小雨一般,不甚绵密地从天空无止无尽地落下,洒落在众人的头脸之上。 随着花瓣飘落,整个空间之中开始出现令人心情安详宁静的奇异之香,而且四周围的低低语声也越来越是绵密。 只是那种语声却仿佛是飘荡在空中的窃窃私语,不像是从耳朵传入,却像是直接从心灵的最深处倾听得到的。 在这些语声之中,东关旅闭上眼睛细心感受,发现这样居然可人隐隐然听见夷羊玄羿、东关清扬、熊侣等人的声音。 “坐下来吧……小旅,”只“听”见夷羊玄羿轻轻地说道:“这是个你我绝然无法想像得到的世界,错过了这次,你也许永生就再没第二次机会了……” “听”见这样的说法,东关旅大是疑惑,一时间却不太了解夷羊玄羿的说法。 便在此时,一旁又“响”起了一个厚重沉稳的语声,东关旅很微妙地立刻知道,这个说话之人,便是他的义父东关清扬。 “听不懂夷羊在说什么,是吗?”只听见东关清扬呵呵地笑道:“我来告诉你好了。此刻我们已经置身在一个你无法想像的所在了,也许你认为我们两人已经永远无法出现在人间,这样想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我们现在会在这儿相聚,是因为‘真人’已经回来了,我们此刻便是跟在‘真人’的身边,才会在这儿见到你的……” 这样的“说话”,其实只是心灵上的传导,并没有实质的声音出来,“听”见东关清扬这样说,东关旅又惊又喜,回头看看虎儿,只见他也是一脸的满足笑容,显是也已听见了两名老人的话。 正在欣喜之际,只见天空飘落的花瓣更为绵密,香气也更为浓洌可喜。 突然之间,只觉得整个空间突然变了一种色彩,仿佛所有的大地、花瓣、香气都变得遥远。 唯一不遥远的,却只剩下了众人围坐的空间正中央,只见在那儿,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出现了一个缥缈似流光的身影。 东关旅极尽眼力,想要看清楚这个身影的真正形貌,只见“它”有时仿佛是个绰约的女子,有时却又是高强伟壮的须眉男子,有时是个天真烂漫的幼童,有时却又是如兔如狮如象的模样。 随着光影的流动,“它”的形貌时时都在变化,仿佛是云,看似沉静,却又变化万千,仿佛是水,波光粼粼,却又千古不变,有时更像是火,斑驳吞吐,却又隐然有着万千形象深埋其中。 看得久了,却发现自己整个人的眼、耳、鼻都已经被它吸引,仿佛已经深深陷入“它”的世界,正静静地以一种非听、非见、非闻的方式感受“它”想说的话语。 而这个“它”,当然便是夷羊玄羿等人口中所说的“真人”。 那些在碧落门研究超时代知识的“真人”。 此刻,虽然夷羊玄羿、东关清扬、虎儿、熊侣等人都在身边,但是东关旅的心神却已经逐渐远离了所在的地点,随着真人的心灵,开始以思绪的最深沉之处吸收真人的叙说。 而在这样的叙说之中,所有的知识、言词上的阻碍已经全然消失,即使没有超时代的科技背景,但是此刻真人所说的所有内容,却像是干燥的海棉一般,已经全数涓滴不剩地传入东关旅的脑海之中。 “太初之始,一切尽是虚无……”一开始,“真人”便这样说道:“……然后,在一片无穷的黑暗之中,突然间有了光。 光,才是天地万物的伊始……” 随着真人的叙说,东关旅眼的景象逐渐变换,越来越是丰富,但是这样子的观察方式,却和一般的嗔目注视大不相同,随着眼前的影像不住转换,伴随影像的讯息不断流入脑海。 只是这种“流入”的方式,却比叙说还要更高一层,几乎已经到了心领神会的境界,到了后来,连是不是“听”见语声也已经无法分辨…… 宇宙的伊始,是一片绝望的黑。 然后,从这一大片虚无的黑暗之中,才缓缓露出一点两点的细微光芒。 随着时光的流逝,细微的光芒逐渐增大,逐渐形成了迷蒙的混沌。 然后,在混沌之中,才逐次出现浩瀚的星空。 在浩瀚的星空中,许多的星球个自发展,有的开始下着大雨,有的则是在干燥的土地上不住地发出声势惊人的雷声。 大雨之中,雷声间际,星球之间逐渐产生了生命。 在千万星球之中,因为种种因素,要在星球上产生生命必需要有因素极多的巧合,但即使是如此,宇宙之间的星球无穷无尽,还是有许多星系诞生出生命型态,也因而发展出文明。 而在这些文明之中,最为出色的,便是一种以“光”的为本质的星人,在宇宙之中,称之为“史赫可星人”。 在星际文明的语言中,“史赫可”指的便是万物之始,也有光的涵义。 而从久远的年代开始,这史赫可星人便常常游走星际之间,也常常无缘无故地对某些星球的文明擅自进行天翻地覆的改造。 上古时代的星箭机械人,便是史赫可星人试图改造上古地球留下的遗迹。 这批遗迹,从来不曾被任何文明再度发掘,因此整个地球世界便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近万年的岁月。 只是,到了二十四世纪时,这批遗迹却在偶然的情形之下发掘了出来,因为有了这个变故,再加上星际浪人的介入,便将这批遗迹蕴藏的科技讯息带回古代,从此之后,本来平静的时光之流,便已经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将许多的变异因素发散出去,造成了许多时空的错乱。 这便是星箭族类对整个时空系统造成的最重大影响。 而在二十四世纪自称是史赫可星人,并且造了三个星箭族类送往古代的异星之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史赫可星人。 他们真正的身份,其实就是当年发生磁爆,被送往数千年前时空的星际浪人。 原先在二十四世纪企图抢得星箭机械人奥秘的星际浪人,称为“第一批星际浪人”,他们是星际间恶名昭彰的强盗,盗取星箭机械人的原意,便是要取得更先进的科技,以达成他们抢掠的目标。 但是在意外回到数千年前的时空之后,这“第一批星际浪人”在文明的发展上得到启发,将原有的贪婪习性改变,却变成了极度发展的高级文明,程度比原先当星际浪人的时候高明了许多。 于是他们从史赫可星人的行径得到启发,也开始在宇宙星际间模仿史赫可星人的行径,这样过了数千年的时间,进化后的星际浪人(假史赫可星人)再一次回到地球,也知道挖出星箭机械人的历史将会重演一次,而进化前的星际浪人将会前来抢夺。 只是,这一次却已经没有了磁爆的因素,如果让进化前的星际浪人抢得星箭机械人的奥秘,便会对宇宙星际产生威胁。 于是进化后的星际浪人(假史赫可星人)便密切跟踪一切的事态发展,并且使用了他们在数千年文明进化中发现的穿梭时空能力,将这些星际浪人送回了古代。 也为了防止有异心的星箭种族利用星箭机械人发动最强的改造地球能量为非作歹,进化后的星际浪人还制造了三个领导所有星箭族类的红色星族,准备在最恶劣状况时能够掌控局势。 这便是宇宙最高级文明和星箭族类间的真正关联…… 这些讯息,都是“真人”以感应的方式传入众人脑海之中的,虽然没有了语言上的隔阂,但是其中有些情节,却仍然是东关旅无法理解的。 虽然真人所说的“星际”爱恨情仇可能是事关重大的重要消息,但是此刻在他心中最想知道的,却是一些和星际大事无关的情节。 “真人”仿佛也察觉了他的思绪纷杂,便在虚空之中静静地一笑。 “你这小儿,俗世情缘如此之浊重沉深,当真是一些慧根是无,我这知识是多少人企盼一生而不可得的珍贵智识,你不想知晓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挂心尘间俗事?”“真人”笑笑说道:“也罢,夷羊和东关,你们就来帮这小子解解惑吧!” 被“真人”陡地说中心事,东关旅脸上微微一红,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混厚的嗓音逐渐响起。 “小旅啊!我知道你关心我们,但是现在我们要去毕生最想到达的所在了,你还不为我们高兴?”夷羊玄羿呵呵地笑道:“还记我和你说过‘光’一年能走多少距离之事吗?现在我们却要去那些数十万‘光年’所在的真人之乡了,凡间的一切,就放了吧!就弃了吧!” 这时候,一旁的东关清扬也轻轻地笑道。 “我知道你关心我们两个老头子,我原先是在碧落门的水液之中的,有一日‘真人’突然从虚无飘缈处再次回来,此番带来的却是解脱我这凡世俗躯的智识。 将我从这受困肉身解出之后,我们便动身去找夷羊,找到他时,却发现他被人炸去了半身身子,正躺在地上等死哪! 于是‘真人’对他同样施了肉身解脱之术,咱们两个老头子这才终于又有了握手言欢的好机会。 只是我们那时与你现在一样,尘心未净,心里一直挂念着你,又知道你和熊侣要大打一架,心中实在放不下心,这才随你去看看。 后来知道你们的势单力孤,后来还帮你们找来了关龙儿和月牙儿,这就是你的疑问,对不对? 他们会出现在东海,其实是我们两个老头对你放心不下,这才做了这样的事,也算是咱们两个在人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两人的言语虽然平淡,但是流露出来的关怀之情仍是极为深厚,东关旅心中感动,喉头却哽咽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这个熊侣到底是谁? 两位老人说完话后,真人的“说话”至此也已经结束,这一段囊括无穷时光,无尽宇宙的历史,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久久无法从那壮阔辽远的星空中回过神来。而这些年来对于星箭之族的所有疑问,也在这场跨越时空界限的叙说中完全得到了解答。 在缥缈的光云时中,那真人淡淡一笑,整个身形却开始流转出缤纷似彩虹的光芒。 只见夷羊玄羿、东关清扬、熊侣等人淡淡的身影缓缓站起,像是神仙中人似地站在大地之上。 便在此时,熊侣突然缓缓举步,走向真人,仿佛在真人的耳际说了些什么。 然后,一阵轻缓淡雅的语声便静静地传入东关旅的耳中。 “你们二人,便是名叫东关旅和虎儿的楚国之人吗?” 东关旅一怔,回头看看虎儿,却看见虎儿连忙点头,显然也同样听到真人的说话。 “是。”东关旅点头,恭敬说道。 真人微笑问道:“你们看看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的身子,可发现他们与你们有什么不同吗?” 东关旅和虎儿愕然,他们二人从一开始便神志不甚清明,后来听着真人说出宇宙历史之事又听得极为入神,不曾真正去注意夷羊玄羿等人有什么异状。 这时候两人转头仔细看看夷羊玄羿等人的形貌,又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和夷羊玄羿等人的不同之处。 此时夷羊玄羿等人的身形淡淡的,有些透明,像是水、像是风,又像是云,仿佛可以看得到他们身体后面的事物和线条。 而东关旅和虎儿却是不折不扣的肉身,颜色鲜明,并没有夷羊玄羿等人那种透明之感。 简单来说,夷羊玄羿等人的身影极淡,仿佛是那种午后的风吹拂一阵就要消失的身形,真的便只是影子。 而东关旅和虎儿,还有不远处的月牙儿和关龙儿,却仍然是具体鲜明的身体。 “我们的身子是身子,”虎儿有点楞头楞脑地喃喃说道:“可是他们的身子却是影子。” 真人点点头。 “事实上果真是如此,夷羊玄羿等人已经脱离人世,已经可以进行与我一同的旅程。 而你们却仍有肉身羁绊,仍然得要回到那混浊的人世。 如今,我将带领他们前往无穷之境,漫长旅程,却不知道你们想要去什么地方? 以我之能,虽然你们四人有肉身牵绊,但是却能够助你们转化成无牵无挂,与我们同行,却不知道你们的意愿如何?” 东关旅有些迟疑地看着夷羊玄羿,只见老人和东关清扬看着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和这两名老人相处的时日不可算不久,看见他们的神情,东关旅已经知道两人对于他的意愿并不愿做出任何干涉,一切都任由他自己来决定。 这样的抉择,对于东关旅来说,的确是个两难的决定。 抛却肉体,追寻无穷的天际之谜,本就是他经过多年钻研超时代知识后,时时存在心中的愿望。 只是那人间的情感、记忆,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抛弃的东西。 一旁的虎儿却没有他的为难,只是想了一下,便大声地说道。 “我要回去人间,请真人让虎儿回去人间!” 真人微微一笑,眼神极为深邃。 “你真的要回去人间?要知道你在人间的躯壳已经近乎残毁,即使是回去了,也只是一生的废人,难道你这样也不后悔?” 虎儿楞了一楞,他的个性本就坚毅果决,只要决定了一件事便不再回头,于是更大声地说道。 “我不后悔!与其无形无体去追求一个虚无的永远,我还是比较喜欢有形有体。 虽然这个形体也许不能动,但是我还是能听,还是能吃,还是能看,至少我也还是一个人。 所以我请求真人,让我能够回到人间!” 听见虎儿这样说,东关旅的心中一震,本来抉择难定的心却一下子清明起来。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心中已经随着虎儿的决定下了自己的抉择。 如果虎儿选择回到人间,此生此世,誓必要过着一生残废的日子。 而以虎儿对自己从前有过的情谊,东关旅此刻暗地里下了个决定,决心要在自己有生之年里,尽心尽力地照顾虎儿。 所以,他当然也要选择回到人间! 他的心念如此一动,真人和夷羊玄羿等人当然便已经知晓,只见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微露不舍神色,却仍然对着东关旅温和地灿然一笑。 “孩子,此去一别,也许永无相见之日,”只听见东关清扬粗豪地大声说道:“只盼有一天你仍有其它机缘,我们父子能在宇宙的另一端再行相见!” 东关旅心中一痛,看着东关清扬神采奕奕的模样,便遥遥地向着两个老人拜倒。 “小旅此行不能随侍两位师长身侧,只盼义父和夷羊前辈此行平安,他日能与二位再行相见!” 只听见夷羊玄羿呵呵大笑。 “我们二人连形体都舍弃了,又何用担忧什么平安?你这小子肉身未弃,果然是牵绊多之又多,起来吧!我和你义父会时时想念你便是!” 东关旅有些哽咽地站起身来,却看见虎儿的眼神有些奇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他凝望的便是站在真人身旁的熊侣。 只见熊侣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这两位年少时代的挚友,仿佛笑得欣然,却又似乎没有什么表情。 三人就暂时以这样的姿态对望,便在此时,东关旅突然想起了年少时候,三个人曾经在羊城发誓要一生同甘苦,共富贵的誓言。 只是日后熊侣得到楚国天下之后,三人的纯真情谊,后来居然以极为残忍惨烈的方式划上句点。 让虎儿终生残废的,当然便是熊侣。 但是当年在楚国打天下时,有好几次虎儿已经自分必死,却被熊侣拼死救了出来。 就连东关旅自己,第一次去星箭荒场那次也因为熊侣的出现,才让他从斗子玉的手下逃了出来。 但是最后制住熊侣,让他以自绝做为收场的,却是东关旅。 想起三人这半生以来的恩怨纠葛,东关旅的心中纠转千回,心境复杂至极。 只见虎儿的脸上神情也是阴晴不定,有时极为愤怒,有时却又像是极为伤心。 而远远站在那儿,身形缥缈的熊侣却仍然似笑非笑,仿佛人间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无关。 良久良久,虎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声说道。 “唉!总之我的命仍然是欠你的,不论你怎样对我,老子原谅你便是!” 只是,熊侣却仍然一付人间一切与他无关的淡然神情,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人,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走到真人的身旁,也不见他开口说话,只是在真人的前方对祂凝望一会,而真人却仿佛听懂了他的说话,露出淡淡的笑容。 “都要进入永生了,你却还这样放不开?不过也罢了,所幸你们都是同样的星箭传人,才能运用这样的转移,”只听见真人悠悠地说道:“一切都是命运和缘份,半点强求不得……” 听见真人的话语,东关旅微微一怔,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转移? 强求? 转移什么?又要强求什么? 这样的说话,东关旅当然是完全听不懂的,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整个空间却开始出现了异常的变化。 便在此时,天空中突然开始吹起温暖的风,在空气中吹一个个的小小涡旋,吹得一地的花瓣、草屑四下飞舞。 只见真人的身形逐渐地变淡,顺着微风开始荡漾出细小的纹路,仿佛是逐渐消失,也像是渐渐走远。 而夷羊玄羿、东关清扬和熊侣也缥缈地站在真人的身后,随着真人的身形也渐渐淡去。 在淡去的那一刹那,夷羊玄羿和东关清扬仍然依依不舍地对东关旅挥了挥手。 而熊侣只是闲雅地站着,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东关旅和虎儿。 然后,所有人便在微风中逐次消失。 飘落的花瓣再一次卷入天际,然后整个大地的翠绿逐渐转为淡淡的白,又是一地的迷蒙云气。 等到云气散去之后,东关旅这才吃了一惊,转眼一看,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残破的乱石堆里。 而且仰头一看,居然可以看得见一片清朗的午夜星空,一轮明月映照着水溶溶的光,照在窟顶破了个大洞的星箭荒场。 只见星箭荒场中处处都是乱石,像是经过了一场可怕的天灾地动,巨大的土石之间,偶尔还可以见得到露出一半身子的星箭巨像,静静地埋身在一片残破废墟间。 东关旅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来,摸了摸身子,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就着月光看过去,只见身旁狼狈地散落着几具星箭巨像,霸王星歪歪扭扭地倒挂在墙角,定海针却头上脚下地“插”在土石之中,而两具四面皇却是交叠而卧,倒卧在废墟之中一动也不动。 在东关旅的身旁,此时歪七扭八地四下躺卧着月牙儿、关龙儿,两人因为年幼,可能是因为太过疲倦,居然睡得极为香甜,东关旅还不放心,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只觉得两人的呼吸平稳温热,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虎儿呢?为什么不见虎儿的踪影? 想到此处,东关旅的心中不禁一凉,像是触了电一般地鱼跃而起,就着月色四下张望,却在一处乱石堆中见到一只露出来的小腿。 看见这样的景象,东关旅毛发直竖,心中暗叫不好,像是发了狂一般忍不住大叫,三两步便纵身过去,手脚并用,将几块土石搬开,看见里面的情景,更是整个人几乎软瘫过去。 只见卧在土石中的,果然便是虎儿,只见他闭着双眼,神情颇为安详,只是脸上的色泽却是淡淡的浅灰,连嘴唇都已经变成黑紫。 东关旅强忍着悲痛,有点发抖地将手指凑近虎儿的鼻端,触手之际只觉一阵冰凉,却没有任何气息。 而且,那种冰凉是凉透了的绝对死亡触感,显见虎儿早已经不知道断气了多久。 一时之间,东关旅再也按捺不住,抱着虎儿冰凉瘦小的尸身,放声大哭起来。 他泪眼蒙眬之中,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是不住地大声号哭,也不晓得哭了多久,突然之间,只听见一声惨呼,那惨呼声极为可怖,饶是东关旅哭得如此大声,却也几乎要被这可怕的狂呼声盖了过去。 东关旅大悲之余,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是直觉地转过头去。 但是一看见身后的人,那悲声大哭的哭声却是硬生生地戛然而止! 紧接而来的,却是同样的一声狂声惨呼。 “啊呀!” 在月光下,距离东关旅大约十步之外狂声而呼的,居然便是楚王熊侣! 只见他身形高瘦清雅,容貌清秀,却不是熊侣是谁? 虎儿死了,从死里复活回来的,居然是这个可恶的熊侣? 东关旅满脸眼泪地抱着虎儿,张着大口看着熊侣目瞪口呆,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只见熊侣在月光下不住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绝然无法相信那是自己的双手,然后他直着眼睛,像是见着了天下最可怕的鬼魅一般,怔怔地望着东关旅怀中的虎儿尸身。 他一边瞪着眼珠子,像是见鬼了似地张开嘴,喉咙却发出了“咯咯咯咯”的怪声,一边蹒跚地向东关旅走近。 看见虎儿的死状,熊侣更是狂叫不已,大声地叫道。 “这是谁?这个人是谁?” 东关旅听见他这样大叫,心中却是怒气陡生,抱着虎儿,也大声对熊侣叫道。 “你还敢问这是谁?这是虎儿!要不是你将虎儿害成这样,他也不会死得这样凄惨!” 听见东关旅这样说,熊侣更是狂乱,一个箭步冲过来,伸手便揪住了虎儿的衣领,将死去的虎儿摇得头颅乱晃。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不会的,不会的!” 看见熊侣如此折辱虎儿的尸身,东关旅大悲之下更是大怒,于是一边和熊侣拉扯抢着虎儿的身体,一边往身后一摸,摸着了一块石头,便“砰”一声,砸在熊侣的脸上,登时将他整个人打得后飞出去,脸上鲜血长流。 第十一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这一击只是要让熊侣住手,不再折辱虎儿的尸身,因此并没有施上全力,但即使是如此,也已经将熊侣打得头破血流。 只见熊侣跌倒在地,这一击虽然痛彻心扉,却让他失控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于是他捂着脸,对着东关旅破口大骂。 “妈你个臭小鬼死东关,没事你打你虎爷老子干什么吗?你个死猪大混蛋,妈你个烂手指……” 东关旅怀中抱着虎儿,听见熊侣这样破口大骂,整个人却有些发怔起来。 这样的骂法,绝对不是熊侣做得到的,普天之下能把脏话骂得这样流利的,只有一个人…… 只是…… 他无法置信地看着怀中的虎儿,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依然是死气明显的灰败之色。 再抬头一看,只见熊侣捂着脸不住唉哟叫痛,那飞扬跳脱的模样却又十分熟悉…… “虎儿……?”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居然这样喃喃地脱口说道。 说也奇怪,那“熊侣”的耳音却是极灵,在不住的唉唉叫痛声中,东关旅这句话极轻极低,却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 “妈的!你这没屁眼的死东关,”“熊侣”怒气冲冲地叫骂道:“你是想打死人是吗?老子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他妈的还有种叫老子的名字……哼!” 这样的行止,这样的言语,如果不是看过去千真万确熊侣的样子,东关旅真的会认为那便是不折不扣的虎儿。 只是此刻虎儿的尸身却是千真万确躺在自己的怀里,手上的冰凉触感绝对不容怀疑,是个千万万确存在的身子。 这一刹那间,东关旅只觉得天旋地转,只希望方才那记石头现在可以砸在自己的脑门子上。 那“熊侣”坐在地上呼痛了一会,揩了揩脸上的血污,这才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再一次仔细端详东关旅怀中的虎儿尸身。 看了一会,“熊侣”的脸上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这……这是什么东西?”他慌乱地叫道:“怎么会这样的?这是谁搞出来的恶作剧,为什么做个尸身和我这么像?” 东关旅此时的心中也是纷乱非常,只是他不像“熊侣”刚被重重砸了一记石头,大口喘了几口气之后,他忍不住沉声问道。 “你……你是虎儿?你不是熊侣?” 那“熊侣”横眉竖目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 “你妈的死小旅,你是眼睛长了狗皮是吗?老子和熊侣的长相差那么多,你问的是什么狗屁问题?老子当然是你虎儿大爷,怎么会是熊侣?” 听见他这样说,东关旅心中一动,脑子里隐隐然已经知道个中的缘由,只是这件事未免也太惊人可怖,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叹道。 “你自己是谁,去那边的水坑照照不就知道了?” “熊侣”瞪大眼睛,又看了看东关旅怀中的“虎儿”尸身,于是抓了抓头,果然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的小水坑,一探头,便像是被十条蛇同时螫着了似地鸡猫子鬼叫起来。 看见他的反应,东关旅对于自己猜测又多了几分把握,看了看怀中的虎儿,于是便轻轻地将他放在地上。 “熊侣”在水坑旁惊惶地怪叫了一会,这才像是快断气了似地连滚带爬跑回来,看着东关旅静静坐在“虎儿”尸身的旁边,他忍不住双腿一软,便坐倒在“虎儿”尸身的前方。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关旅想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说道。 “原来方才真人说的话,是这样的道理。” “什么样的道理?”“熊侣”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可不可以一句话说个清楚些?” “你……”东关旅饶有深意地望着他。“你真的是虎儿?” “熊侣”有些疑惑地抓了抓头,脸上露出来的却是虎儿古里古怪的鬼脸表情。 “本来是的,只是照过水坑后就有点不太肯定了,我是吗?我是虎儿吗?” “我想你真的是虎儿,只是身子却是熊侣,”东关旅静静地笑道:“所以真人才会说:‘所幸你们都是同样的星箭传人,才能运用这样的转移。’ 原来那时候熊侣和真人咬着耳朵的时候,说的便是这件事。” “熊侣”,不,此时应该说是虎儿露出无奈的疑惑神情,有些狂乱地问道。 “什么‘转移’?真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所谓的‘转移’,有点像是酒瓶和酒的关系,”东关旅说道:“每个人的身体如果像酒瓶,心思应该就像是酒,现在的你,就有点像是用‘熊侣’的酒瓶子装了‘虎儿’的酒。” “为什么会这样?”虎儿疑惑地说道:“真能这样做吗?” “一般来说,只怕很难,但可能因为我们都是星箭族人的关系,所以真人便可以做到,也可能是熊侣对你有着歉咎,所以才在远离人间之前,将他仍能用的身躯给了你。” 虎儿露出骇然的神情,一转头便看见了自己的尸身,整个脑门子便“轰”的一声,简直就要晕昏过去。 他有些颤抖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身子,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心中却是惊骇不已。 原先应该是属于自己的身子,此刻却成了眼前一具冰冷不再动弹的尸体,这种感觉,古往今来大概不太有人会有这样的经验吧? “‘我’真的死了吗?这个身体真的死了吗?”虎儿喃喃地说道:“‘我’是怎么死的?” 东关旅慨然地看着虎儿的“尸身”,只见身体上千疮百孔,手脚上都是伤痕。 而最令人不忍的,是在这个身体的下身,阳具、睾丸都已经被割了个干干净净,如果要让虎儿顶着这样的躯体终老一生,那可是更令人无法忍受之事。 因此,看着眼前冰凉的尸身,东关旅的心中反倒有着喜悦的感觉。 抬起头一看,只见那俊雅的容貌活脱便是熊侣,但是从一脸的古灵精怪神情之中,却又活灵活现地出现了虎儿的模样。 这三个人一生的奇异牵扯,简直是纠绞缠结,复杂纷乱。且不说他们都是因为特殊原因孕生而出的相同基因之人,三个人的身分来历也是密不可分,简直已经成了个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奇局。 当东关旅和虎儿初生的时候,两人便已经换过身分,因此虎儿其实可以说是东关旅,而东关旅也可以说是虎儿。 说是虎儿,但要说是东关旅也未尝不可。 此时,更因为“真人”的奇异安排,本应离开人世的虎儿却占据了熊侣的肉身,因此两人又成了牵扯一起永不分开的共生之体…… 而看上去是熊侣的人,实则上却是货真价实的虎儿。 这当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两人在荒场中发呆了许久,最后,才一致地露出疑惑神情,摇了摇头。 “也许,这才是我们三兄弟最好的结局了吧?”东关旅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虎儿的手,只是,那却也是熊侣的手。“不管如何,我们三个人,终于又能够好好地相处一起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虎儿楞楞地看着他,眼眶也不禁微微一红,只是他不像东关旅那样情感奔放,总觉得男人哭是件挺丢脸的事,于是故意抹了抹脸,大声说道。 “啊呀!这星箭荒场开了这样的大洞,只怕以后这些巨像都要淋雨了哪!”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星箭荒场外传来了杂沓的人马呼喝声音,虎儿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说道。 “不妙!熊侣的兵马已经增援前来,咱们可得先逃!” 东关旅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不忙。” “不忙你个头!”虎儿怒道:“你以为这些楚兵好对付吗?听声音这群人马至少有千人以上,难道你还要驾驭巨像和他们打上一架吗?” “当然不忙!”东关旅笑道:“他们是熊侣的部下,别忘了你现在顶着的是什么人的长相。” 虎儿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他说的果然没错,虽然骨子里仍是虎儿,但是从外观上看来,他却是不折不扣的熊侣。 而且是楚国当今的大王:楚庄王! 一念及此,虎儿也放了心,于是便和东关旅端坐在石窟之中,等着楚兵进来。 这时候,月牙儿和关龙儿经过两人这一闹,楚兵一吵也已经醒了过来,东关旅约略向两人解释了虎儿借熊侣的身躯复活之事,两人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也只得相信。 过不多时,一众楚兵果然穿过石堆而来,众人远远见到虎儿,当然便是毫不犹疑地认定他是楚庄王熊侣,虎儿当年辅佐熊侣之时,本就对楚国的兵务极为熟悉,此时连发几道号令,一众大军便安安稳稳地护送东关旅等人回到楚国王宫。 东关旅和虎儿入得楚王宫之后,因为虎儿的形貌本就是原来的熊侣,加上他也颇为聪慧,因此虽然已经换了一个人,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个看出来当今的楚王已经从熊侣换成了虎儿。 但是这国家大事极为繁复琐碎,东关旅在宫中帮助虎儿整理了好几日,这才稍稍理出了一些头绪。 只是,等到再一次出宫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好几天不曾回家。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东关旅从楚王宫中出来,只觉得在那人声嘈杂的华丽王宫之中充塞的只有满脑子的头痛,只有离开了那复杂的所在,才真正能够得到清静。 只是虎儿似乎对这样的军国大事也是颇有兴趣,他的个性和熊侣大不相同,熊侣虽然在接任楚王的过程并不顺利,但毕竟是个王室子弟,平生只有顺境,很难得遇上什么真正的挫折,因此一接任楚王之后便失了斗志,成天只是淫逸作乐。 但是虎儿就大不相同了,他是那种勤快精敏之人,做起事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加上他出身贫困,从小到大所有的苦都吃过,因此面对起困难来更能坦然以对。 这几日以来,东关旅在楚王宫中见到虎儿对军国大事的热中,也暗中观察了虎儿的处事态度,发现他办起事来颇为公正,因为在楚国民间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对于民间的疾苦事物也相当熟悉。 看来,因为阴错阳差的缘故,楚国人却不知不觉地换了一个出色的国王,与熊侣相较之下,整个楚国在虎儿的治理之下,应该会更加强盛才是。 走在夜来的郢都城中,东关旅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捶了捶发酸的肩膀,想到次日还要到楚王宫中帮东关旅处理军国事务,心中便不禁有些不情不愿起来,也开始盘算该当如何向虎儿辞去这门工作。 绕过了几条街,便已经到了虎儿为东关旅安排的宅第,走到大门前,却看见一个宽肩长腿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儿。 看见这个身影,东关旅不禁睁大眼睛。 “龙儿!” 此时关龙儿真正的年纪仍然尚幼,大约只有五六岁左右,只是他有着东海龙族的血统,龙族体质之人在幼年时期的成长远比人族要快上许多,因此他此时在外貌上看来,却已经有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加上他又承袭了东关旅和龙三公主的长挑身材,因此看起来便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看见东关旅的身影,关龙儿只是淡淡地一笑,便迎着他走了过来。 “怎么不在家里休息呢?”东关旅笑着问道:“这么深夜为什么一个人站在门口?” 关龙儿幼年的时候,曾经因为对父亲东关旅的爱恨情仇,有过心理无法调适产生的排斥现象,因此幼年时候的他曾经立誓要杀掉自己父亲。而后来东关旅第一次与他相会之时,也的确差点命丧关龙儿之手。 此时关龙儿的年岁已长,对于人情世故已经有了些经验,也不复年幼时的童稚无知,因此这次的星箭荒场之役才会及时前来解救东关旅的危机。 虽然如此,他的个性依然沉默不善言语,和东关旅因为长年缺乏相处的机会,两人即使是面对面在一起,也像是尴尬的陌生人一般,很难找到什么共通话题。 听见东关旅温和的询问,关龙儿只是羞涩地笑笑,并没有立即回答。 但是从他的神情上看来,却仿佛有什么话想对东关旅说。 “有什么事吗?”东关旅温言笑道:“来,外头的天气冷,咱们回家里说。” 出乎意料地,关龙儿却摇了摇头。 “不,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东关旅奇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了,我一直想要告诉你,可是你这两天却没有回来,所以我一直在门口等你。” “你在门口等了两天?”东关旅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妈妈找我,要我去宋国找她。” “你妈妈来了?”东关旅奇道:“从东海龙族来的?” “嗯!”关龙儿点点头。“几天前有龙族的虾兵来找过我,说妈妈在宋国等我。” “妈妈去宋国做什么呢?”东关旅问道:“为什么不干脆来楚国找我们呢?” “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虾兵们也没有说,只说妈妈要我去宋国找她。” “宋国……”东关旅沉吟一会,心中却有着温暖的应觉。“你便是在这儿等我,只等向我亲自说了,就要立刻动身吗?” “是,”关龙儿点点头,拉了拉背上的小小行囊。“我只等你知道了,就要到宋国去。” “你……你妈妈有提到我吗?”东关旅静静地问道:“她有没有问我的事情?” “有,”关龙儿点点头。“妈妈说你难得见到我一次,这回却要这样说走就走,要我一定要亲口向你道别了,才能够动身离开楚国。” 东关旅轻轻地吁了口气,心中忍不住又想起了龙三公主那清丽的身影。 “只是,我却不能让你这样的孩子孤身到宋国去啊!”东关旅坚定地说道:“如果你要去宋国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关龙儿怔怔地看着他,缓缓之间,脸上开始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好啊!” 第十二章 樱桃糕的故事 月光溶溶的夜空之下,东关旅抚着关龙儿的肩头,父子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月色下的郢都长街拖出长长的影子,缓缓走向城门。这东关旅本就是个习惯四海为家的人,此时想到龙三公主正在宋国等候,期待见到她的心情便和关龙儿一样,于是两人不再耽搁,便趁着夜色出了郢都城,向着东方的宋国而去。 这一路上两人买了部乡下人的牛车,顺着官道漫步而行,父子二人谈谈说说,从深邃的时光之旅谈到山林间的精怪,从惨烈的封神战役谈到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遁法,谈得极为融洽愉快。 这父子二人打从关龙儿出生以来便很少有机会相处,这趟前往宋国之旅,却意外地让两人有了许多谈心倾谈的机会,此时东关旅经过了多年的奇遇历练,在见识上已经超越了夷羊玄羿在世之时,说起众多奇闻异事来精彩万分,听得关龙儿津津有味,便是连晚上歇宿时也舍不得睡觉,总要东关旅再多说一些奇异的天外奇事。 这关龙儿从东关旅处承袭了对超越时代事物的好奇,听起那些天外奇人、生化警察、星箭种族之事更是兴味盎然。 这一趟宋国之旅因为两人乘的是牛车,本来长路漫漫,但是一路上父子二人谈得投机,本来枯燥的行旅却是生动有趣,一直到了宋国的边境,仍然觉得意犹未尽。 “其实,只要你想和我说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最后东关旅这样说道:“不论我在什么地方,你只要想起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听见父亲这样说,关龙儿的眼睛闪着兴奋的火光,笑着点点头。 那宋国是春秋时代的中等强国,早在百年前的宋襄公时代曾经有过短暂的辉煌岁月,此时国力虽然比不上当世的楚、齐、晋、秦等大国,但是却也实力坚强,在众小国间仍然地位崇高,连齐、楚等大国也不敢轻忽。 东关旅带着关龙儿越过宋国边境,过不多时,便已经抵达宋国的睢阳城,这便是龙三公主此番上陆居住之处。 走入睢阳城中不久,在人群中漫步了一会,便有几个东海龙族的虾兵走了过来,将东关旅父子二人迎向城南的一处小小庄园。 走进庄园,只见庄园中有着清雅的竹林,走了一会,便看见了一处竹屋,东关旅轻轻地掀开挂帘,便看见龙三公主倚在窗户旁边轻松地盘腿而坐。 看见东关旅带着关龙儿走了进来,龙三公主的眼神中闪着欣喜的光芒,只是神情间仍然是淡淡的。 “你们来了。” 关龙儿欢呼一声,便冲往龙三公主的身前,像是撒娇的幼童一般将她紧紧抱住。 “妈妈!” 东关旅在龙三公主的身边坐下,与她闲聊了几句,一旁的关龙儿这几日来和东关旅熟稔了一些,已经习惯和他滔滔不绝地说话,龙三公主问了两人在星箭荒场发生的事,东关旅根本不用说得太多,因为关龙儿在一旁说得兴起,早就将事情的始末说得清清楚楚。 龙三公主听了众人在星箭荒场发生的惨烈战役,虽然只是关龙儿的叙述,却也听得目眩神驰,她本就是当年东海龙族的第一战将,虽然不上战场已久,但是听得这种奇异战役的细节,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叙述一会,关龙儿也提及了自己将鹰黑翎一棒击死的情景,虽然与这位魔族王子的情缘早已是过眼云烟,但是此刻听见了他的死讯,特别是死在关龙儿的手上,龙三公主还是唏嘘不已。 这一家三口平生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温馨场面,只见东关旅和龙三公主带着微笑,听着关龙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琐碎事情,两人偶尔相视一笑,气氛融洽而温暖。 聊了一会,东关旅忽然想起一事,便笑着问道。 “为什么你这次上陆没有前来楚国看我,而是来到宋国呢?”他温柔地看着龙三公主,轻轻地握着她的手。“难道在宋国有什么重要事情处理吗?” 龙三公主点点头,表示他说得并没有错。 “我此次上陆,除了要来接龙儿之外,果然是有别的事要处理的,”她悠然地说道:“当日龙儿被那个突如其来的‘真人’接走,我就知道他是前往楚国帮你,所以这才让那‘真人’将他带走。 而我已经有很久时日不曾上陆来了,本来也不打算去接龙儿的,因为龙儿大了,有什么事他自己自然会处理,加上他驾着定海针,便是千百大军也奈何不了他,也不用我来担心。 要不是真有重要事情,我还真不会上陆来呢!” “真是如此啊!”东关旅有些黯然地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我不是说过吗?”龙三公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柔声说道:“只要你想念我和龙儿,就尽管来东海之滨,只要你到了,我立刻就会知道,这样我们不就可以相会了吗?又何必在意这种枝枝节节的俗世之礼呢? 总而言之,我是收到了重要消息,知道在这宋国有我们龙族追查已久的消息,这才前来一看的。” “喔?”东关旅扬了扬眉毛,好奇地问道:“什么追查已久的消息?” 龙三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神情却有些黯然。 “是位故人,也是我的至亲之人,”龙三公主叹道:“这一回我们在宋国找到的,便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大姐,也就是东海龙族的龙大公主。” 她说着说着,便缓缓地站起身来,携着东关旅和关龙儿的手,走向竹屋门外。 “只是,多年不见,人事已非,如今她……”龙三公主又幽幽地叹口长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也好,也让你们见见她。” 关于这位龙族大公主的往事,东关旅在东海龙族时曾经约略听过一些,知道这位龙大公主也是当年龙族的出类拔萃人物,只是后来与陆上男子相恋,却所托非人,最后落了个为情神伤,终至不知所终的下场。 情到深处,情为神伤。 这也许便是龙族几位公主感情世界最好的注脚。 龙三公主领着东关旅和关龙儿走到了庄园的后方,只见在那儿有一间比龙三公主居住的竹屋更大一些的屋子,走进屋内,只见屋中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在居中处有座宽敞的竹床,上头坐了个白衣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背对着众人,一旁有个蟹形的婆婆随侍,甲壳状的脸上却露出无奈的神情。 龙三公主缓缓地走了过去,看了看竹床上的龙大公主,低声对那蟹婆婆问道。 “今天怎么样了?我大姊的神志有没有好了些?” 那蟹婆婆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还能怎么样呢?不过就是那句话,除了那句话,还是那句话。” 东关旅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坐在床上的龙大公主,龙三公主轻轻叹了口气,绕过竹床,便坐在龙大公主的身前。 东关旅携着关龙儿的手,也静静地跟在龙三公主的后头,走到龙大公主的面前。 刚看见龙大公主的脸,东关旅便是大吃一惊,只见她的面目细瘦,一张脸上却是满布皱纹,一双眼睛完全没有神采,像是个失去灵魂的人,只能行尸走肉般地直直看着,仿佛世上什么事情都无法传达到她的脑海之中。 但是,撇开那些皱纹不谈,东关旅细看了一会她的脸,却发现仿佛有着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但这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因为东关旅的记心极好,只要是见过的人,很少有忘记的,特别是像龙大公主这样长相奇特之人,更是不可能忘记。 只是,那种熟悉的眉目之感,却仍然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脑海。 “大姊,你今天好吗?”龙三公主握着龙大公主的手,轻声说道:“我带着我的孩子和夫婿来看你了。” 只是龙大公主却仿佛对她的说话置若未闻,只是痴痴地望着远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东关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悄声问道。 “她……她一向便是这样吗?” “我们在宋国街市上找到她的时候,她便是这样了,距离当年她和龙族失去联络,也已经是十八年的岁月。 我大姊和我、二姊的年纪相差甚多,几乎是可以做我们两人母亲的差距,她早年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们都是日后才辗转知道的。 当年她失踪之前,龙族中人只知道她曾经与楚国的男子相恋,还生过一个孩子,后来因为那男子负了她,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只知道她被逼疯,从此之后便不知所踪。 而且,当龙族中人得知这一切,打算找出那男子报仇泄愤时,才知道那男子已经因为结仇,早已被人杀了,至于是不是大姊杀的,却已经不再有人知道。” “你说,龙大公主还生过一个孩子?”东关旅想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你们没找过他吗?” “当年大姊和陆上男人私奔这事,龙族将它当成奇耻大辱,平日是绝口不提的,”龙三公主无奈地笑道:“而且你也知道吧?王家的人对于陆上的人深恶痛绝,因此即使是龙族公主的骨肉,只要是有了陆上人的血统,便会被族内的人当成是异类,不要说对他好了,有时甚至可能找个机会将他杀了。 当年大姊失踪之前,一定也知道这件事,因此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安排,她失踪之后,那个孩子也不知所踪,龙族的人因为排斥,也不曾尽心找过他,因此这个孩子是谁,去了什么地方,早已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 她说到这儿,想起这位大姊的命运,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小丫寰,手上提着一个竹篮,那蟹婆婆见了她,连忙招手说道。 “你买来了?快过来!” 那小丫寰提着竹篮走了过来,也不见她有什么出奇的动作,只是坐在床上的龙大公主却像是雷殛了一般,眼睛开始发亮,呼吸急促,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向那小丫寰。 “我的!我的!给我!是我的!” 蟹婆婆却仿佛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她熟练地一把抓过那个竹篮,绕过床边,将竹蓝放在床缘。 “在这里,你要乖乖地来这里,我才会给你!” 只见龙大公主一反先前的迟滞发呆,脸上的表情急切非常,三两下便爬到蟹妈妈的前方,连声说道。 “快给我!我要!我要!” 龙三公主轻轻地摇头,也缓步走到蟹妈妈的身边。只见那蟹妈妈打开竹篮,拿出来的却是一块色作纯白的糕饼。 在糕饼上,还有着鲜红欲滴的樱桃。 看见这样的糕饼,东关旅突然间眼睛圆睁,顿时之间整个人像是泥塑木雕地怔住。 只因为他对这片糕饼相当的熟悉,也因为这片糕饼联结着他的一段年少回忆。 这片糕饼,是楚国郢都城一处很有名糕饼店“云中君铺”卖的点心:樱桃糕。 只见龙大公主的眼睛像是燃着明亮火光一般,看见蟹妈妈取出了樱桃糕,整个人便像是陡地明亮起来一般,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一扫之前的痴滞木然。 然后她小心翼翼,好像是取着天下最珍贵的物事一般,将那片樱桃糕放在手上,然后便像是前面有着一个说话对象似地,开始温柔地说话。 “来……妈妈喂你吃……不要太急,因为还有很多,孩子你可以慢慢吃……” 寂静的竹室之内,众人屏着气息看着她对着虚空之处温柔地说话,一边“喂”着那虚空中的对象,一口一口地吃着樱桃糕。 一边喂,还一边柔柔地以手轻抚,好像在抚着谁的头发,仿佛在那儿真的有一个人,正在愉悦地享用樱桃糕。 从高度看,那个龙大公主轻抚的对象应该是一个孩子,只见她神态温柔,神情间完全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慈母,哼着柔情的摇篮歌儿,正在看着孩子欢乐地吃着樱桃糕。 看见这样的情景,龙三公主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些哽咽地说道。 “这片樱桃糕,大约就是她和她孩儿最后的记忆了吧?我们找到她之后,她什么话都不说,也什么人都不认识,唯一记得的,就只是要在每天的这个时刻,喂她的孩子吃樱桃糕……”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便用衣袖拭了拭眼泪,一转头,却看见东关旅目瞪口呆的神情。 龙三公主微觉奇怪,便随口问道。 “你怎么了?怎么一付见了鬼的表情?” 当龙大公主接过那樱桃糕的一刹那间,许多情景、图画在转瞬之间已经有了解答,也就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东关旅已经想起来为什么会对龙大公主的容貌有些熟悉。 他的确从来没有见过龙大公主,会对她的容貌感到熟悉,是因为东关旅见过一张和她相当酷肖的脸。 一张流着鼻涕,污秽得像是三个月没洗过澡的脸。 癞痢鬼。 一位年少时代不幸死于非命,死前仍然天天惦记着“樱桃糕”的旧友癞痢鬼。 当年东关旅初入郢都城的时候,曾经和一群小乞儿被楚国重臣斗子玉抓去,小乞儿们的首领便是虎儿,而当时的乞儿同伴之中,便有着这一位心地善良,却永生惦记着妈妈的癞痢鬼。 癞痢鬼是个孤儿,不晓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对于母亲的唯一记忆,便是“妈妈很美,很疼我,而且她说有一天会回来带我去吃樱桃糕……” 在癞痢鬼的记忆之中,只记得妈妈是个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而对于妈妈最深刻的记忆,便是一片又香又美味的樱桃糕。 只是,直到癞痢鬼在楚国大牢中身首异处,结束十来岁的短暂生命之际,还是没能再尝那一次妈妈亲手带给他的樱桃糕。 癞痢鬼的坟,就葬在楚国郢都城里的一处荒地之上,刚开始的时候,东关旅和虎儿还曾经偷过几块樱桃糕去祭拜他,后来因为发生了许多变故,也就再也不曾想起这位年少时代偶然结识的小友。 如今,癞痢鬼的坟上应该已经长草蔓蔓了吧? 早已长眠黄土的他,是否仍在想念他的妈妈? 龙三公主凝望着他,想了一想,又再一次地问道。 “你在想些什么?” 东关旅轻轻地叹了口气,便简单地叙述了一次当年结识癞痢鬼的经过,说到他生前念兹在兹,便是希望妈妈回来见他一面,带他再吃一次樱桃糕时,龙三公主也忍不住怔怔地掉下了眼泪。 只是一旁的龙大公主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又恢复了她痴傻的模样。 也许在她的虚迷空间之中,她已经喂挚爱亲生儿子吃完了樱桃糕,因此静心等待的,便是下一次再和他快快乐乐地享用一次樱桃糕。 看着龙大公主木然的神情,龙三公主沉吟了一会,便拭了拭眼泪,淡淡地笑道。 “我想带她去楚国,去祭拜一次她的儿子。” 她的处事向来明快果决,说了这话不久,果然便已经准备了车马,将一众随侍的妈妈丫寰安置妥当,便带着龙大公主再次折回楚国。 不数日之后,一行人便已经抵达郢都,初入郢都城时是东方初露鱼肚白的清晨,微微阴暗的天空下空气清新,有着露水的芬芳。 东关旅凭着记忆,不多时便领着众人来到了城边的一处乱葬岗。 当年,他便是和虎儿一起,将癞痢鬼挖个洞葬在这个地方。 第十三章 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静静的曙色之中,只见一片凄凉的长草随风摇曳,在长草中偶尔可以见到一方斑驳倾倒的墓牌,更增凄凉的神采。 拨开长草,东关旅思索了一会方位,领着众人走了几步,却在长草中豁然开朗,见到了一片清得干干净净的墓地。 只见在那墓地上已经以上好青石立了个墓碑,镌上了几个大字:“旧友癞痢鬼君埋骨于此”。 而在墓碑的前方,居然还摆着几块仍然纯白干净的樱桃糕。 龙三公主挽着龙大公主的手,将她带到墓碑之前,轻声说道。 “大姊,你的孩子就长眠在这里。” 龙大公主静静地站在坟碑之前,神情依旧木然痴傻,连眼神也没正眼看看那个墓碑。 这样楞楞地站了一会,龙三公主叹了口气,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正要将她带走之际,却听见龙大公主轻轻地开口说话。 “樱桃糕,”她的声音轻柔,却没有丝毫的痴傻和迷乱。“我要一块樱桃糕。” 一旁的丫寰提着竹篮走过来,打开篮盖,便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块纯白鲜艳的樱桃糕。 龙大公主将樱桃糕接了过去,便轻轻将糕饼放在坟前,然后更轻更柔地将石碑抱住,无限怜爱地轻抚着石碑,仿佛那是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孩。 然后,她便开始轻轻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摇篮歌。 轻柔的歌声随着晨光,在长草蔓蔓的乱葬岗中不住地回荡,飘送在晨露晶莹的大地上。 想起当年癞痢鬼思念妈妈的话语,再看看龙大公主此时的温柔母性模样,众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在温柔的摇篮歌声中,东关旅轻轻地转头,只见东侧的长草缓缓分开,从那儿走出来的,却是一张本来属于熊侣的脸庞。 “虎儿。”东关旅微感讶异地叫出声来,叫了一声,这才感到不妥,于是改口说道:“大王。” 此时虎儿身边并没有任何侍从,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了过来,向癞痢鬼的坟碑微一颌首,看见龙大公主的身影,他微微一怔,又仔细端详了她的容貌,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她……”虎儿吃惊地说道:“难道她是癞痢鬼的……” 东关旅点点头,示意他猜的没有错。 虎儿有些惊疑地打量了龙大公主一会,又看了看龙三公主和关龙儿,早在前来楚国的时候,东关旅已经约略向龙三公主解释了虎儿和熊侣置换肉身之事,因此即使见到的是熊侣的形貌,龙三公主却早知道眼前的楚王便是虎儿。 “虎儿,”龙三公主向他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听见她这样说,虎儿的脸色很微妙不为人知地微微一沉,却还是勉强点头答礼。 他打量了众人几眼,微一沉吟,便转头对东关旅说道。 “我有话和你说,和我入宫吧!” 东关旅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龙三公主等人,皱着眉说道。 “还是等一会好了,等我先安顿好了他们,再进去看你。” 虎儿有些不耐地说道:“我说要和你谈,是真正事关重大之事,你的家人让手下去张罗就可以了,又何必浪费时间?” 听见他这样的说话,龙三公主只是冷然地一笑,转过身去,便不再理会虎儿。 这样的动作也太过明显,看在虎儿的眼中,更是令他不快,东关旅微觉尴尬,便笑着说道。 “好好好,我便与你一同前去,”说着说着,又对龙三公主和关龙儿说道:“你们祭拜完之后,便回到家中,我和大王谈完事后便回去。” 龙三公主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却仍然不愿转过身来,东关旅不愿这样的尴尬情景持续下去,于是便快步走出乱葬岗,和虎儿一起回到街道之上。 虎儿的楚王车马小队此刻停放在街角,他快步越过东关旅,一个纵身跃上车辇,便头也不回地进去车厢之中。 东关旅暗自叹了口气,也跟着跃进车厢之中。 楚王车辇的车厢之中,富丽豪华自不待言,只见虎儿箕坐在卧榻之上,身边却满满地堆着一些看似破旧的竹简。 东关旅微感诧异地看着那些竹简,虎儿看了他一眼,便将其中一具向他抛了过来。 “要你来,就是要你看看这些东西。” 东关旅伸手一接,便将那竹简接在手上,仔细一读,却发现上头的字迹有些歪扭,并不是史官等刀笔官员的端正字迹。 而且,上头的字句也有些凌乱,坐在颠簸的车上,还真有些不太容易阅读。 看来,这仿佛是什么人的信笔涂鸦,上头的内容凌乱不齐,看了一会,也只看出来几句话。 “这是什么东西?”东关旅好奇地问道:“怎么这样乱七八糟的?” 虎儿摇了摇头,也随手拿起一份竹简。 “这些东西,是我在熊侣的宫中找到的,算是他的遗物,上头的内容全是他写的。” “熊侣的东西?”东关旅奇道:“他怎会写这么多奇怪的物事?” “其实,仔细想想,我们真的完全不懂熊侣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呢!”虎儿叹道:“我和他交往了那么多年,连命都算是交给了他,只是后来想一想,却发现熊侣从来不曾告诉过人家,他心中想着些什么事情。” “也许他本性是如此吧!”东关旅说道:“毕竟他从小便生活在楚国的王宫之中,也没有什么同年纪的小友,自然都把事情放在心里。”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虎儿点点头。“也许是从小生活在宫中,因此所有人就要学会把心事放在自己的脑袋瓜子里,否则一不小心传了出来,小则被人责骂一番,如果严重了一些,搞不好还要丢了性命呢! 但是人总是人,总不能一辈子自己过活,有许多心事还是要讲出来的,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憋久了说不定还会闹出病来。” “当然,”东关旅点点头。“有很多时候,总是要有人来听你说话,不能一直放在自己的心里。” “但是熊侣却没有这样的人可以倾诉心事。从前我以为我是他这样信任的人,可以对我讲他心中最深层的事,但是后来才知道我错了,熊侣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你,他从来不曾相信过任何人。” “说不定真是这样的,”东关旅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少有什么话讲,以前还以为是他不爱说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不相信人才会这样的。” “所以,他不能和人说话,便开始向这些竹简说话,”虎儿静静地说道:“我这一阵子花了不少时间看过熊侣留下的书简,这才知道,原来他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喔?”东关旅奇道:“很多事情吗?”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熊侣升任楚王之后,会变成那样荒淫无道,成天只喜欢饮酒作乐?” “也许是因为一下子爬上了权力的顶峰,不晓得怎样调适吧?”东关旅苦笑道:“毕竟掌理这么大的楚国,并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虎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眼神中闪烁出奇异的光芒。“但是如果熊侣留下来的这些字句是事实,严格来说,他会变得这样倒行逆施,却和你我二人有关!” “和我们有关?”东关旅大吃一惊,愕然说道:“怎么又和我们两人有关了?” 虎儿冷冷地“哼”了一声,从身边挑出来一片竹简。 “我来念给你听好了,你听好,这是熊侣接任楚王后第九天写下来的内容:‘该死!该死!该死!(念到此处,虎儿淡淡地说道:“他在这片简上足足写了十六个‘该死’!”) 我是大楚之王,难道这些畜生都不知道吗?难道没有了虎儿和东关,我这王位就拿不到手吗? 灭他九族!我要灭那混蛋九族!竟敢私下与人议论,说我这王位是虎儿拼来的,是从东关手上抢来的! 这个混蛋居然敢说东关是堵敖之子,比我更有资格继任楚王,我不杀他,怎能消失心头之恨?’” 念到此处,虎儿放下竹简,眼光森冷。 “这上面的‘混蛋’,说的便是上大夫屈石平,本来是极力维护熊侣的元老大臣,只因为有心人传了几句谣言到熊侣耳中,熊侣就信了,后来便假造了几封国外的信函,用谋反罪名腰斩了屈老大夫。” 顿了顿,他取起另一封竹简,又开始照着上头的内容念出声来。 “‘我是天下第一的英明之王,可恨这些庸人却无人知晓。 还有那虎儿,还说什么要为我而生,为我舍命,到头来却一句说也不说地,就和那该死的东关前往东海,也不知道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要他敢回来,我一定让他求生不能!’ ‘可恨!可恨!他居然还有脸回来,要他帮我做点事,居然还敢推三阻四…… 我是楚国之主,这杂种又是什么身分,居然敢教训我,说我不能见异思迁,不娶桑羊贱女人…… 娘的!这个狗种,和东关一样的狗种,我就偏要奸遍他们的女人,看他们又能怎样……’” 听了这样恶毒的字句,东关旅忍不住皱了眉头。 “还是不要再念了吧?总之只要知道他很恨我们,那就够了。” 虎儿森然地看着他,脸上却露出了冷笑。 “他很恨我们,只怕还没有这样简单。 我仔细想了想,真的发现熊侣几乎把和我们有关的女子全都强占了去。 他明知道冰柔真心喜爱的是我,却硬要与她在一起。 他也知道那个唱歌的女孩水仙与我感情很好,却也强行将她收进后宫。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大婚的对象要找斗晴霜?只因为他知道当年剑妤大姐曾经希望你和斗晴霜在一起,也知道斗晴霜心中喜欢的是你,便硬要把她占为己有。 总之只要是我们的东西,他不只要,而且占过了几次之后,便像是废物一样地丢掉! 当初他便是这样对待冰柔的! 只因为他一直觉得比不上我们,就一直在心中有着这样的仇恨!“虎儿说着说着,情绪越来越是激愤。”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忍心将我的身体折磨得那样惨,连阳具都把我割了,只因为他不只要霸占我所有喜欢的女子,就连我今后喜欢别人的能力也要夺去!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恶魔?为什么我们从前会和这样的恶魔在一起?” 就着车厢内阴暗的光线,东关旅有些忐忑地看着虎儿发怒的神情,一时间却已经无法分辨出,这个情绪失控,一脸扭曲的人究竟是从前的虎儿,还是那个残忍的熊侣? 虽然此刻在熊侣的肉身中,存在的思绪是虎儿,但是一个人的思绪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究竟还能保有多少自己? 在虎儿结识虎儿这样长的岁月之中,东关旅从来不曾见过虎儿有这样深的仇恨,即使是被人打得遍体鳞伤,生命垂危,却还是很难听见虎儿对那些坏人出过这样狠毒的恶言。 只是此刻听见虎儿骂声连连,依稀仿佛之间,似乎又看见了熊侣重新出现。 这样的想法,一时之间让东关旅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听着虎儿骂声连连,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想要透透风,于是便转头望向车窗之外。 这一看,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咦?” 只见车窗外已经是郊区的山林景致,看看车道,却不是回到楚王宫的路径。 原来不知不觉间,车辇已经出了郢都城门,正向着郊外的山区而去。 “喂喂喂喂!”东关旅转头向着虎儿急忙说道:“你不是要到王宫谈事吗?你的车夫怎么走错路,走到山里来了?” 虎儿冷然一笑,随手便将竹简掷在地上,睁着眼睛瞪了东关旅一眼。 “因为我突然间不想去王宫了,想到回去还要坐熊侣坐过的位子就觉得恶心。 反正我们也好一阵子没去山上了,你就陪我到星箭荒场走一走吧!” 车辇行了一会,看看路径果然便是前往星箭荒场,一路上虎儿紧闭着双唇,仿佛在想着些什么重要的大事,很少和东关旅说话。 东关旅静静地坐在摇摆的车厢中,偶尔随着车行的摇动侧头看见虎儿沉思的神情,不,那张脸其实在印象中还是属于熊侣,总要多想一下,才能够联想起这张俊美脸孔的后面其实是那个活泼好动,重情重意的“打不死的虎儿”。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东关旅却开始觉得不管是虎儿或是熊侣,都已经开始距离他有些遥远。 一路上,便是这样沉静不语的气氛,过不多时,两人便已经到了星箭荒场的所在之处。 一下车,东关旅放眼望去,便对眼前的情景大是愕然。 当日熊侣在星箭荒场的决战中自行引爆,虽然有部分的爆炸力被真人阻住,因而救了东关旅等人的性命,但是这场引爆的力量非同小可,还是将整个星箭荒场的一部分炸得极为严重,连洞窟的顶端都炸出了一个大洞。 只是此时的星箭荒场却布满了成千上万的民夫,人人在清朗的天空下担着土石,仿佛正在修整着些什么。 东关旅仔细一打量,却发现星箭荒场的入口之处已经堆上无数的土石,而且还有许多民夫在那儿奋力捶打,似是要将那儿全数封住。 整体看来,似乎这些民夫想要做的事,便是将整个星箭荒场填塞在土石之间。 而整个星箭荒场的入口处既是已然封住,里头残存的星箭巨像自然也被封在里面。当日一战之后,虽然折损了一具四面皇、两具神魔仕、一具暴风象、还有韩石门的凌空雷,但是毕竟还是有许多星箭巨像残留其中。 如果是这样的封法,那么这些蕴藏上古秘密的巨大机械便要永远长眠在地底了。 东关旅大是惊讶,转头看着虎儿,却看见虎儿的神情如常,仿佛对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 “这……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将星箭荒场封填起来?”东关旅惊疑问道:“这是你下的命令吗?” “当然是我下的命令,”虎儿淡淡地说道:“不行吗?” “当然不是,”东关旅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有些奇怪吗?”虎儿傲然地笑笑。“在我来说,这样做一点也不奇怪,相反的,我却认为这是星箭荒场最好的处置方式。” 东关旅想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不懂。” “这不能怪你,”虎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笑道:“本来我也不懂,但是现在我却已经懂了。” “我还是不懂。” 虎儿呵呵一笑,携着东关旅的手走到附近的一处高坡之上,从这儿可以俯看整个星箭荒场行将掩埋的工程,而放眼望去,却是一片大好楚国山河。 只见当日的天候极为晴朗,一扫前日的阴云细雨,放眼望去,只见远方的山色青绿,地平线外天空一片湛蓝,果然是一片浩瀚宽广的山河。 突然之间,虎儿放开了东关旅的手,昂然地走到一处高坡之上,朗声说道。 “江山万里,鹰行千里,治理一个像楚国这样的大国,本来就不能只凭着武力。 当初是谁最先拥有着这天下无敌的星箭巨像?不久之前,整个楚国还是斗子玉的天下,不用说星箭荒场了,就是整个楚国大军也掌控在他的手里,可是你看他的下场如何? 后来,熊侣也拥有了整个星箭荒场,所有的星箭巨像也都是他的,可是你看他却把整个国家治理成什么模样? 可见得一个能够雄霸天下的王者,靠的不是战无不胜的武力,靠的是民心,靠的是与当世英雄分庭抗礼的聪明才智,战无不胜的武力只是工具,最重要的还是运用这些武力的人! 要和当世英豪争战中原,我只靠楚国的雄兵便已足够,光是区区几个星箭巨像,打几场小战事是可以的,只是遇上了真正的决胜大战,又岂是这几个巨像能够决定的? 斗子玉和熊侣都拥有过这些星箭巨像,但是他们的下场都是如此不祥,所以我便下了决定,再也不去用那些星箭巨像。 要成就真正功业,靠的是自己的能力,我不要让后世之人认为我的霸业靠的是这些妖魔鬼怪也似的物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却也言之成理,东关旅对他的说法极为同意,因此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如果你能做到这样,那真是楚国人民,天下苍生最幸运的事,”他由衷地说道:“望你励精图治,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王!” 虎儿见他对自己的说法表示赞同,心中大喜,于是朗声笑道。 “我早知你是我的好兄弟,但是要成就我的霸业,眼前却还是不够,要培植我的势力,得再奋斗上好一阵子的岁月。 因此,我要你来帮我,要你一起为咱们这楚国的霸业共同努力!” 东关旅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楚国闯下不凡功业的,看见你有这样的成就,我也很高兴。 但是要治理这个国家,我却不能和你一起,你对我的本性应该也知之甚深吧?我对这种国家大事向来便是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是很在行,因此,别的事情也许可以,但是要与你一同治理国家,却是不行的。” 听见他这样的回答,虎儿神情有些阴沉,他若有所思地凝望东关旅一会,这才沉声说道。 “你……你不愿意帮我?你是嫌我给你的不够多?如果我将国家的令尹大位给你,你也不愿意?” 东关旅摇摇头。 “我的问题不在于官位的大小,而是我对这种国家大事全然没有兴趣。” 虎儿的神情更是深沉,他沉默了一会,这才静静地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又或者你还是嫌这令尹之位太小?难道你仍然自认是当年的堵敖之子,难道非得我分半个楚国给你,你才愿意留下来?” 东关旅微微一怔,对于虎儿这样的说法更是不悦,于是大声说道。 “你这样说,岂不是看轻了我东关旅吗?我和你的情谊,难道就只值得高官厚禄吗?当年你排除万难与我一起到东海龙族,难道我要为了这样的高官厚禄才能帮你吗? 你这样看我,岂不是将我看轻了些?我不与你一同治理楚国,是因为我对这种事情毫无能力,也毫无兴趣,留在这儿也帮不了你多少,我岂是那种故作姿态向你要胁之人?” 虎儿瞪着双眼,看着东关旅气息急促地大声说话,听了一会之后,知道他说的话的确出自真心,这才露出笑容。 “好好好,算我错怪了你,你这就不要再气了,好吗?”他爽朗地笑道:“就算我说错话了,我这个楚王向你道歉,行了吧?” 听见虎儿这样说,东关旅总算气平了一些,两人相互瞪视一会,这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总算暂时将尴尬的气息稍稍抒解了一些。 过了一会,虎儿叹道:“只是啊!你既是坚持不肯与我共同治理这个偌大的楚国,要如何安置你,也要伤透我的脑筋哪!” 东关旅淡淡一笑,神情却有些不自在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 虎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求你,日后你的家人,可否不要再提起我原来的名字?可不可以叫他们不再叫我‘虎儿’? 如果今天我还是原来的虎儿,不管你们怎么叫我都不打紧。 只是我现今已经顶着熊侣的样子,而且还接了他的楚王位置,如果你们再用过去的旧名叫我,会让我十分为难的。 毕竟这件事世上只有你和你们家人几个知道,但是如果不小心泄漏了出来,却又可能事关重大……” 他还没说完,东关旅便已经知道他的用意,于是冷冷地说道。 “知道了,我会让他们注意的,不会让你为难,我知道该怎么做。” 虎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只因我现在已经当了楚王,有很多事,已经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样的任性。 不能像平常人一样的哭,一样的笑,只因我随随便便做一件事,很可能就要干系到万千个平民百姓……” 他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也不晓得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东关旅听,只是东关旅也不再回答,只是默默地听着他说话。 到了后来,两人的气氛更是尴尬,仿佛说什么都不大对劲,最后,虎儿露出了疲倦的神情,挥挥手召来了几个侍从。 “东关先生也累了,你们带他回府休息吧!我还要在这里想想事情。” 东关旅淡淡地一笑,沉静地望了虎儿一眼,眼中见到的,却是熊侣的身影。 几名侍从领着东关旅,向着一旁停在山路上的车辇走去,虎儿有些出神地转身,继续望着楚国的江山大地。 突然之间,也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心中突然一震,直觉地便转头望去,却看见东关旅瘦长的背影夹杂在侍从的队伍之间,便在这一刹那,他纵身一跃,身子便在车厢中消失了身影。 只是,他再也不曾回过头来看虎儿一眼。 这是虎儿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 而且,也很可能也是虎儿心中最希望出现的结局。 因为情义太深,反而无法报答。 因为情谊太浓,反而无法相容。 当年,熊侣面对着恩情极深、功劳极大的虎儿,在无法报答的情势之下,只能选择给他最残忍的折磨和苦痛。 如今,虎儿也面对了同样恩义极深,功劳极大的东关旅,只是虎儿毕竟和熊侣不同,不能报答他,但却也不忍心对他做出任何伤害的事。 只是只要虎儿还是楚王一天,为了权力的纠葛,终归还是有可能要面对兄弟相残的局面。 因此,永生不再相见,也许便是两人这一生最好的结局。 春秋时代,五霸之一的楚庄王在即位三年之后,突间脱胎换骨,从一个只知荒淫逸乐的糊涂君王,变成了一个精敏强猛的春秋霸主,一扫楚国历年的积弊,并且继齐桓公、晋文公之后,成为春秋战国时代最伟大的君王之一。 究其原因,只因为当年在星箭荒场东关旅对虎儿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望你励精图治,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王!” 纵使终其一生,虎儿再也不曾见过东关旅,但是只要是治理军国大事的时候,这位楚国史上最伟大的君王总会想念起那个年少时代在郢都城里认识的山林少年。 当日熊侣即位为楚王的时候,曾经依照祖制改名为“审”,但是根据历史所载,后来楚庄王在史册上使用的名字却是“旅”或是“侣”(在古代楚字之中,这两个字是可以共通的),事实上,这却是虎儿晚年时想念起这两位与他一生关系密切的旧友,为了纪念他们,才从“东关旅”和“熊侣”两个名字之中,取出一字作为自己在正史上的名字。 尾声 公元前六百零九年,东海上的波涛依然汹涌,远远望去,天空仍是一片耀眼的蓝。 东海之滨的沙滩上,灼热的艳阳曝晒在黄沙之上,空气中有着闷热的气息。 泛着海风气息的空气之中,此时从远方走过来三个隐约的人影,只见三个人之中,那名青年男子身形瘦长,神情坚毅,此刻他一手携着另一名美貌的高瘦女子,另一手携着的,却是个身材几乎已经要和他一样高大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的左臂形貌极为奇特,从肩部开始便是一具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手臂,机械手臂中持着一柄齐眉银光短棍。 这三人神情亲密,看起来便是同一家人,只是如果有人知晓这三人的来历和他们经历过的诸多冒险,一定会惊讶万分,咋舌不已。 当然,这三个出现在东海之滨的人便是东关旅、龙三公主,还有持着“定海针”的关龙儿。 “好了,送到这儿便可以了,”龙三公主淡淡笑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常叫龙儿到岸上来看你的。” 东关旅淡淡地一笑,凝望着她姣美的容颜。“只有他来吗?你不上来看我。” “只要心中有着彼此,谁说又要朝夕相处?”龙三公主伸出手来,理了理他的衣领,行止之间虽然平淡无奇,却带着深深的柔情。“只要我心里有你,那也就够了。” “只要心中有着彼此,”东关旅叹了口气,学着她的说话。“便是朝夕相处,又有什么不好。只恨我不能再次深入龙族,否则……” 龙三公主轻轻竖起手指,放在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今后的日子,你就要一个人过了,我在龙族中却有龙儿和兄姐陪我,想起你日后的情景,我也很舍不得……”龙三公主轻声说道:“因此,如果你在陆上遇见了美好女子,我准你与她共处便是,只要你心中有我,我愿意让你与别的女子相知相惜。” 东关旅微微一怔,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只因他此时也已经久历人情事故,对于许多事情的了解认知已经再是昔日那个青涩少年。 就因为不再是青涩少年,因此当有女子对你说出这样慷慨通情达礼之事,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否则回应略有失误,立刻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因此,最后他选择的回答便是这样。 “嗯!” 龙三公主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却不肯在这个话题上轻易放过,于是她再一次温柔地笑笑说道。 “我可不是和你说笑喔!我是说真的,只要你寂寞,只要你心中依然有我,我并不在乎和别的女子分享你。” 听见她这样说,东关旅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不在乎我与别的女子一起?” 龙三公主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宛若三月里的春风,深蓝的发丝在蔚蓝的东海上随着海风飘动。 一个大浪打过来,她和关龙儿便就势一跃,几个浪花便已经离开海滩。 站在浪头之上,她对东关旅露出灿然的微笑,大声地说道。 “我是说真的,和我们龙族中的‘无忧神洞’出口一样的真!” 东关旅静静地站在东海之滨,痴痴地望着母子二人的身影在蔚蓝的大海中消失,想着龙三公主临走前说过的话语,心中只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弄得懂女人的心。 龙三公主母子这一离去,东关旅果然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只是天下之广,世事之奇,永远都有他想去的地方。 于是他便提起了简单的行囊,打算先行回到羊城中的碧落门,如果还有机缘,也要再去一次狄孟魂的石窟。 离开东海之滨,走没多久,便已经到了一处树林,在茂密的林中走了一会,只觉得心念一动,抬头一看,却看见一个娇美的女子像是调皮少年一样地坐在树稍。 数年之前,也是在同样的繁茂林间,这名女子便曾经坐在树稍上看他,只是那时她还像是个小男孩,一脸倔强,一身的肮脏。 然而,此刻的月牙儿却已经长成了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 灿烂的阳光,此时从枝叶的间隙透进林间,在地上洒成无数的缤纷光点。 东关旅静静地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坐在树稍头的月牙儿。 而年轻的女孩此刻眼光温柔,轻轻地对他说道。 “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喜欢你和你妻子的故事,也喜欢你们一家人的事……”她的声音极低极轻,却在春风中清晰地传入东关旅的耳中。“……如果你愿意,我也希望成为你们的家人……” 看着她姣好秀丽的容颜,东关旅也不禁有些痴了,只是脑海之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起一张同样秀美的脸,一个深海之中的传说。 一张秀美的脸,指的当然便是刚刚才回到东海龙族的龙三公主。 一个传说,指的却是在真实与虚构间游走的传说。 一个名叫“无忧神洞”的传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