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末夜》 序章 根据玛雅文明的记载,人类文明进程共分为五个太阳纪,历经五次繁荣和五次毁灭。前面四个依次为:根达亚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穆里亚文明和亚特兰蒂斯文明。到如今,这些远古的文明早已湮没不可知,只有最近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曾有过近乎于传说的文字记载,而其也已经沉没于海底,找不到丝毫存在的证据。 根据玛雅人在(卓尔金历)中的计算方式,从公元前3113年开始,世界已经进入了第五个太阳纪,即机械文明时代——这也是最后一个太阳纪。 这个世界在历经了玛雅大周期5125年后,将迎向最终的末日,也就是所谓的“零日”。那一夜,将是传说中的“永夜”:当黑暗降临,太阳沉没,之后便不再升起,第二天的黎明将永不到来。时间到此停止,空间在此坍塌,一切人类文明都将彻底毁灭。 此后,人类将进入与本次文明毫无关联的一个全新时代。 对于这一末日的说法,有些人不以为然,也有些人心怀惶惑,甚至有一些极端的宗教团体组织了骇人听闻的集体自杀事件,更加加深了世人对末日的恐惧和猜疑。 然而,正如玛雅人曾经准确地对后世做出过许多重大的预言,却依然无法挽回整个民族一夕间骤然消失的厄运一样,无论这个世界的文明如何发达,世人对此怀有怎样复杂的想法,信或者不信,惧或者不惧,都没有力量对这个预言做出一些什么改变。 唯有时间在永恒地流逝。 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转动,一分一秒地逼向预言里终结的那一日——2012年12月21日,24点。当太阳落下,午夜的钟声敲响,光明是否永不再到来? 冥冥中,有人一直在黑暗里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时间的指针指向了1998年12月21日。 耶路撒冷远郊,死海西北角的克兰旷野之地,有钟声回响。那是一座古老的教堂,坐落在隐蔽的荒僻山谷里,杂草丛生,似是已废弃多年。 然而,随着钟声的敲响,星光照耀之下,有一行人悄然来到了这里。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宝石领针在领口熠熠生辉,眸子的颜色各不相同——他们来自于世界各方,齐聚在这旷野中的殿堂前,相互没有看一眼,极有默契地依次入内,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口,在钟声里低下头祈祷,虔诚无比。 圣坛上有人在布道,声音肃穆而庄严,回响在穹顶下——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罪恶。 站在圣坛前的人大约有三十多位,有着不同的肤色和头发,念祈祷词时也带有世界各地的口音,注视着圣坛上圣母怀抱圣子降临的画像——这些人都隶属于这个古老而神秘的社团,然而和一般的基督教教徒不同,他们腰畔携着利剑,手指上戴着巨大而华美的宝石戒指,皮肤苍白,眼神冷漠,犹如月夜之狼。 但是,在念祈祷词时,他们的语气却虔诚而谦卑——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阿门! 祈祷完毕,圣坛上的神父抬起了带着黑曜石戒指的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对下面诸人道:“请饮神的血,为即将到来的末日,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 阶下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里,有四人分别步出行列。 他们中的首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乌发修眉,眸子纯黑,面容具有明显的东方人的特征。在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是西方人,高鼻深目,轮廓深刻。其中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另外一个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有着一头颜色很淡、接近于银色的柔软长发,眼眸湛碧,就像是希腊神话里被天神眷顾的司酒美少年。 这四个人的双手上各自戴有四枚戒指,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在10克拉以上。他们依次上前,拿起了放在圣坛上的金杯——杯中盛放着象征神之血的红葡萄酒,色泽殷红。 “感谢神的恩赐!”他们捧起了金杯,在圣坛前一饮而尽。 那血红色的液体似乎带着奇特的魔力,当他们四个人喝下去后,脸色忽然变得雪白,似是痛苦地抬起双手按在了心口上——就在那一瞬,他们手指上的戒指发出了奇特的光芒。 每一颗宝石都在绽放光华,燃烧在手指间。 随着光芒的加剧,有另一种雪亮的光华从他们身体里绽放出来,就像是一对光之翅膀骤然在他们的身后张开。那四个人仿佛忽然失去了重量,就这样轻轻地飘浮了起来,足尖离开地面,整个人悬浮在殿堂的空气里。 “神啊……”神父举起双手,对着圣像祈祷,“我的孩子们把自己祭献给了您,请您回应我们的愿望,赐下光明之子,带领我们战胜黑暗吧!” 那四个人应声在光芒里张开了双手,微微仰起了脸,看向穹顶的壁画——那里画着末日审判的情景,烈焰、狂风、盐和火的湖,历历在目。穹顶的正中描绘着一扇正在打开的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道门的缝隙里似乎透出了隐隐的光。 那一瞬,一股极强的力量忽然充斥了教堂,令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弭了——门后透出的光芒照耀着整个殿堂,宛如闪电从天而降,根本无法让人直视。 当光芒消失的时候,四个人手握长剑,停在了穹顶。 被剑刺穿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魔鬼形象,从那扇打开的地狱之门后出来的——四把剑精准无比地插入,宛如一个十字架的形状钉住了那个黑色的魔鬼。那一瞬,壁画上正在打开的门停止了,那个魔鬼的身上居然流出了殷红的血来。 “阿门!”阶下所有同伴齐声祈祷。 降魔仪式完成后,接近穹顶的四个人落回了地面,身上的光华瞬间收敛,翅膀也消失不见了。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簌簌落到了地上,却是那些戒指上的宝石纷纷碎裂,变得暗淡无光,似是一块被抽去了精华的普通石头。 他们微微喘息,抬起手按在胸口上行礼,宛如中世纪的骑士。 “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神父慈爱而赞赏地看着他们,依次以四大天使长的名字称呼他们,“感谢主,我的孩子们,这一次你们已经完美地掌握了这四把圣剑,即便是地狱里的魔鬼,也会畏惧你们的力量。”说到这里,神父站在圣坛上,目光凝重地看着殿堂里那一列来自各地的人,开口道:“亲爱的孩子们,我此次召集你们来到圣殿,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阶下所有人都抬起了眼睛,静待着下面的话。 “随着时间的临近,最近一年世界各地的异象频繁,天灾屡现。”神父抬起手,摁下了微型遥控器的一个按钮,一瞬间,一束光从教堂的最后一排位置那边投射过来,居然在圣坛上投映出了一幅世界地图来。——地图上,密密麻麻地用血红色标注着什么,横贯整个亚欧大陆,赫然划出了一个显眼的血色十字! 神父抬手指点着:“2月,高加索;4月,塔希提;7月,马达加斯加。每一次灾难的背后都有来自‘那个世界’的阴影。根据我得到的密报,两大使徒已经出现在世间,并开始四处挑选他们的信徒和追随者了。” “‘白之月’的使徒?”人群里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他们出现了?” “是的。末日之钟在加速,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神父将手按在脆黄的古卷上,看着那个黑发黑眸的东方青年,“在2012年到来之前,我们和‘那个世界’终要放手一战。米迦勒,你可畏惧?” “永不!”年轻男子扬起了眉,手握长剑应声回答。 “那么,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请他们为你祈祷。”神父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听说你最近爱上了一个女孩?这可是违反社团教义的——请记得,你的整个身和心都已经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 “……”米迦勒一震,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手上那些巨大的宝石都一块块地粉碎了,唯有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依旧完好无损——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指环,婚戒的款式,朴实无华。 他轻轻转动指环,看着上面刻着的字,没有说话。 神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高了声音:“三个月后,所有人在洪都拉斯的伯利兹城集合——我们要走过‘那扇门’,把剑刺入敌人的心脏!” “那扇门?”米迦勒震了一下,“这不可能,以我们的力量还无法抵达那里!” “米迦勒,你变得软弱了……不要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先来看看这个吧!”神父转过身,揭开了圣坛上的一块暗红色的天鹅绒。 那一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放在托盘上的是一颗巨大的钻石,几乎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纯净无瑕,近乎无色,仅带有极轻微的黄。虽然还未曾打磨,它却已经在圣坛的烛火下折射出了耀眼夺目的光,璀璨凛烈,气势逼人,竟似是一把出鞘的剑! “这颗就是传说中的‘布拉岗扎’,世界十大名钻之一。”神父从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巨大的钻石,展示给下面的同伴,“它的重量为1680克拉,蕴含着极大的能量,足以打开通道,让大家抵达‘那扇门’前。” 米迦勒凝视着这颗传说中的宝石,神色复杂地喃喃自语:“原来,连梵蒂冈都已经相信末日的预言了么?布拉岗扎于1725年发现于巴西,挖出来后不久便不知下落——它是历代教皇的秘密藏品,不是么?” “是。”神父肃然开口,对所有人宣布,“从今天开始,社团将和梵蒂冈的教廷一起开展全面的协作,全力对抗来自‘那个世界’的威胁!” 话语一出,圣殿里的所有人又是微微一阵骚动。 这个神秘的社团历史悠久,创立的时间要比梵蒂冈的教廷更加古老,然而却因为对教义理解的不同,千百年来和梵蒂冈一直对立,被视为异端,遭到迫害和驱逐。但随着2012年的临近,梵蒂冈的教廷居然肯和他们协作了么? 全场只有那个银发少年没有听到这个重大的消息,只是紧盯着那颗巨大的宝石,眼里燃起了惊喜万分的光芒,几度想伸出手指去触摸,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那么大的一颗宝石……该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啊! “拉斐尔,你来保管它吧。”神父对着兴奋不已的少年温和地开口,将衬着黑色天鹅绒的宝石交给了他,然后转身对众人道,“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打开‘那扇门’,夺取那把可以扭转世界命运的‘钥匙’!” “是!”社团里的所有人齐声,断然回道。 “末日之火就要燃烧过来了,我的孩子们,希望你们携手并肩,为光明之子而战!”神父将手按在了脆黄的羊皮古卷上,带领众人一起念着上面的祈祷文字—— 我们天上的父,愿你俯听我的祈求,怜悯你的家业,化哀伤为喜庆,使我们能生存在世界上,歌颂你的圣名。 神啊!求你不要让那些赞美你的口舌丧亡! 黑暗的天幕下,钟声回荡,祈祷声如水绵延。 天亮之前,有一行黑袍人从教堂里鱼贯而出,相互不交谈一语,出门后就各奔东西,消失在黎明前的旷野里。他们已经在神的面前许下了誓约,将在不远的将来重新聚首,结伴远行,直到抵达“那扇门”前。 “小心!”在走下台阶的瞬间,米迦勒闪电般地伸出手扶了一下身侧绊到石头的银发少年,“别光顾着看布拉岗扎,拉斐尔!” 那个少年只是抱着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一舔,啧啧道:“天啊……这么大的一颗钻石,你说要值多少钱?一亿美金?”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看着抱着钻石眼神发亮的同伴,叹气:“布拉岗扎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是无价之宝,不能以拍卖会上的价格来衡量。” “是啊……所以教皇才当宝一样藏了两百多年吧?”拉斐尔笑着拿起钻石,对着月光端详,满眼的迷恋,“不过,罗马教廷的那些人怎么会懂得它的妙处呢?他们只晓得把它当做奢侈的珠宝装饰品,却根本不知道怎样用它当法器来提升自己的力量,真是暴殄天物!” “拉斐尔,我要先回一趟中国了,”米迦勒没有再和这个比自己小11岁的少年啰唆,转身上了一辆停在月下的吉普车,“三个月后洪都拉斯见。” “嗯。”少年虽然还是抱着钻石看个不停,脚步却跟了上去,用撒娇的语气道,“带我一程嘛!这里不方便降落,我的直升机停在三公里外,走过去可真有点远。”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孩子气的同伴:“来吧。” 两个人坐上车,吉普车启动,引擎传出低沉的轰鸣。 “拉斐尔,”米迦勒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你害怕么?” “啊……害怕?害怕什么?”拉斐尔这才把视线从钻石上移开,身侧同伴黑色的眼睛深沉如夜色,平视着苍茫的克兰旷野。米迦勒将双手平放在方向盘上,喃喃着:“终于要抵达‘那扇门’了,这是生死之战。” “呃……我还没成年,估计神父这次还不会让我去吧?”拉斐尔不以为然,有点没心没肺地继续低头,看着那颗布拉岗扎,爱不释手。米迦勒却叹了口气,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素面的婚戒,语气轻微:“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拉斐尔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最优秀的同伴脸上看到异常的表情,忍不住低声脱口道,“天哪……神父说得没错,米迦勒,你心里有了畏惧!” “……”米迦勒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 “是因为女人么?”拉斐尔看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天,你真的结婚了?这是违反社团规定的啊!如果不是当下急需用人,神父一定会严厉地处罚你的!” 米迦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沉默了许久,才拿起放在车窗前台子上的一个微型相框:“我没有背弃神,也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可是我只是一个凡人,只不过是想守护她和她的孩子而已。” “什么?”拉斐尔睁大了眼睛,“都……都已经有孩子了?也太快了吧!” 米迦勒苦笑着摇头。照片上是一个怀抱婴儿的美丽女子,大约二十出头,有着和他同样乌黑柔顺的长发,十指修长柔美,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一个同款的素面白金戒指,正凝望着镜头微笑,静谧而甜美。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哇……简直像圣母怀抱着圣子降临啊!”拉斐尔啧啧,看到相片的右下角写着两个中文:“青”和“蓝”。少年盯着它看了半天也不认识,道:“那就是你妻子的名字么?她果然很美,难怪你要做她们的守护天使。” “只可惜,我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天使……”米迦勒叹息着将照片反扣在台子上,不再看一眼,“龚格尔神父说得没错,我的身体和心灵早己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做这样的决定,或许是错的。” “什么?”拉斐尔愕然,忽然觉得对方心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极大的秘密。然而身边的同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启动了车子,呼啸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远处,有风从死海上吹来,呜咽如诉。 3个月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上出现了一次短暂而剧烈的地震,震级7.5,震源深度约15公里,连20公里外的市中心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 震动只持续了17秒钟,旋即平静如初。 当玻璃杯子在桌面上倒下、滚动的时候,坐在海边的少年停止了冥想,脸色“刷”地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杯子倒了?这……这难道说明米迦勒他们已经……不可能!刚想到这里,“啪”的一声,玻璃杯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少年猛然颤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踉跄着冲向了海滩。 这场地震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海啸。海啸结束后,人们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海床在某一个地方莫名地塌陷下去,蓝得发黑,像是一只在海底骤然张开的深邃瞳孔,美丽而诡异。很多人聚拢在海滩上,望着不远处骤然出现的奇观,啧啧惊叹。 那个少年狂奔而来,定定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蓝洞,发了疯一样地向大海里奔去。“米迦勒……米迦勒!”他大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你在哪里?回答我!” 然而,海面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潮声扑面而来,兜头将他湮没。没有丝毫迹象了……那么多人,居然一去不回,尸骨无存?!他喊着同伴们的名字,跪倒在大海里,将头埋入水中。泪水混合在海水里,冷而咸。米迦勒呢?神父呢?那些社团里的兄弟们昵?他们的血是否溶在了这浩瀚的蓝色里?他们的躯体是否已经化为齑粉?少年埋首在海水里,放声大哭。水下的世界是如此寂静而冰冷,有一只银色的指环随着淡淡的海沙被卷了上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婚戒,已经被某种可怖的力量扭得变了形,一侧有微微熔化的迹象。然而,戒指的主人,却已经消失在海里,再也不见。那一场海啸过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位于灯塔西北方300米处的海底出现了巨大的坑洞,深达数千米,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被称为“蓝洞”,令各方的地质学家和探险者接踵而至。这个洞是如此深,甚至连专业测量的深海机器人都无法探到底部。海水被不停地吸入,在入口处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却从未被吐出过。 有地质学家在蓝洞里注入了上百吨的染色海水,想知道流入的海水从何处流出。然而那些红色的海水被吸入后再也没有出现,一去不回。科学家们怀疑是大海稀释了染料,导致无法观测到洋流从何处流出,他们又将一种密度和海水相当的细小颗粒倒入蓝洞入口——多达三亿颗的黄色小颗粒被急速卷入,形成了一股急流。然而,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严密监控,那些小颗粒却再也没有在海面上出现过,就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那是一个能吸入一切的漩涡,就如黑洞一般可怖。 “那是大海之眼,令人类无法看穿,”著名的探险家D.J.howard爵士在第三次探底失败后曾经这么说,“连光都无法照射到那么深的地方。”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某一个夜里,曾经有一群人抵达过蓝洞的尽头。 ——只是那些人已经化成了虚无,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在地球的另一端,遥远的中国,南方一个普通的二级城市B城。初冬的日光明丽,垂落的白纱帘子在打开的落地窗后轻轻拂动。 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下来,美丽的钢琴女教师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脸色瞬间苍白——有一种奇特的灼热从手指上蔓延开来,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枚素面白金指环忽然无端端地居中断裂,毫无预兆地掉落在了琴键上。 “啊?!”钢琴边坐着的女子猛然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里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戒痕。 “青,等着我,这次回来之后,我就会永远留在你和微蓝身边,再也不离开。”那个人离开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有着无限的留恋,却也含着无限的决绝,“但,如果三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那么,我可能永不回来了。” 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钢琴女教师扑倒在钢琴上哭泣,被压的琴键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共鸣。 “妈妈?”另一个房间里玩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忍不住跑了过来——她只有五六岁,美丽的脸庞纯洁无邪。她跑过来拉住母亲的衣袖,关切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钢琴女教师哭得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别哭啦,爸爸刚才回来了呢!”小女孩有些无奈地撇嘴,“爸爸如果看到你哭,会很心疼的!” 什么?钢琴女教师忽然一震,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女儿,失声道:“微蓝,你……你说什么?他回来了?在哪里?” “是啊,你没看到么?”小女孩轻快地跑到了楼梯口,探头往门外看了一下,又满脸困惑地回头,“咦,好奇怪……刚才爸爸明明回来了,还送了我一个礼物,难道又走了么?” “之轩?”钢琴女教师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窗口,拨开了帘子看下去——花园门外空空荡荡。夏季已经过去,栏杆上的蔷薇开始凋谢,只留下枯萎的花瓣还悬挂在枝头上,宛如死去的尸骸。枯萎的花之墙后,却再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他……他对你说了什么?”钢琴女教师失神地问,“送了你什么礼物?” “喏,这个!好看吧?”小女孩歪着头,将脖子上的一个东西提了起来,天真地问,“爸爸说他这次又要出远门了,会去很久……他让我乖乖地听你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去S城念最好的大学——” 挂在她脖子上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坠,并不是这个家里本来就有的东西。钢琴女教师定定地看了片刻,全身猛烈地一震,忽然间再也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起来。小女孩被吓到了,下面半句话也忘记说了,怔怔地看着母亲。 “妈妈,妈妈,别哭了!微蓝害怕……微蓝好害怕!”她扑上来,带着哭腔大喊,用力去扯母亲的衣袖,“爸爸,爸爸怎么了?我刚刚找遍了整个房子,他都不在……他去哪里了?” “微蓝,他不会回来了。”钢琴女教师紧紧地抱住了女儿,失声啜泣,“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对孤独的母女的哭声在初秋的风里回荡。那一枚断裂成两半的素面白金婚戒落在琴键上,发出微微的光芒,宛如两道泪痕。 那一年,夏微蓝5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13年。 Chapter 1 夜归 光阴似箭,时钟指向了2009年11月13日,夜,23点43分。 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如一阵风一样划过,敞篷车里的音响开得震天响,引得行人纷纷瞩目。车里面坐着四个女孩,都只有十七八岁,容貌靓丽,衣衫入时,前排略微年长的女孩专注地开着车,副座上的女孩在看着夜色发呆,只有后排两个女孩在自顾自地嘻嘻哈哈笑闹着,讨论着刚才看完的电影。 今晚是《2012》在S城的首映,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你说,如果2012真的来了,你准备干吗去?”其中一个问——那是一对孪生姊妹,姓李,一个叫若即,一个叫若离,两姊妹都是活泼、热情、坐不住的性格,此刻还没有把自己从刚才惊心动魄的电影里拔出来。 “退学!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就挂了五门,真晕啊……如果2012真的来了,正好去环游世界,泡遍帅哥,最后玩到哪儿就死在哪儿!” “嗯……最好能泡到像电影里那个俄罗斯飞行员萨沙一样的男人,嘿。” “花痴,人家不是俄罗斯人,是爱沙尼亚人,叫Johann·Urb!不过他好像是1977年1月生的哦,太老了一点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刚上网查的呗!”若离挥舞着手里崭新的手机,炫耀。 “哇,啥时候换了手机啊你?谁送的?”若即惊叹了一声,凑过头去看。两姊妹叽叽喳喳地说着,拿新买的手机拍着大头照,凑在一起做出了各种鬼脸,车子里简直没片刻的安静。 “吱——”飞速行驶的玛莎拉蒂仿佛碰到了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车上的人失声叫了一声,手机“啪”地摔到了座位上——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吸力传来,将整个车身定住了。飞驰的玛莎拉蒂停止了前进,车身呈现略微的倾斜,仿佛在缓缓溜下一个斜坡,引擎空转着,发出奇怪的声音。 车上一片惊呼,连前排副驾驶座上那个一路出神的女孩也失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若即、若离两姊妹紧抓车门把手,异口同声地问,“爆胎了么?” “不是。”开车的女孩叫千惠,是中日混血儿,比她们大上一岁,做事却沉稳老练,此刻她脸色发白地看着后视镜,“别开门!都先别动!我数到10之前,一动也不要动!抓紧把手,用脚抵住前排靠背!” “啊?”车上的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千惠已经将车子切换到了手动模式,咬着牙,忽然一脚将油门轰然踩到了底。 “不要乱动!别回头看!” 玛莎拉蒂GtSAu是顶级的豪华跑车,配了4.7LV8发动机,从静止加速到200公里只需要短短的3秒钟。一个猛震,在引擎的轰鸣声里,玛莎拉蒂如同离弦的箭猛然蹿出,摆脱了那股奇特的吸力,以两百码的速度向前直开,瞬间冲过了一个街区,仿佛炮弹般一头撞到了隔离墩上。车上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 巨大的推力骤然袭来,又骤然消失,让车上所有人一片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若即、若离抱着气囊尖叫。在刺耳的刹车声里,千惠将车停在路边,拉下手刹,深深舒了一口气,这才脸色苍白地回过头,声音有些发抖:“好了,现在可以回头看看了。” 车上的女孩们回过头,再度失声叫了起来——在她们方才路过的地方,忠孝路和观星路的交叉口,地面赫然已经塌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如果不是千惠方才沉着加速,迅速驾车离开危险区,她们恐怕已经连人带车坠入其中了。“这……这是怎么回事?”若离颤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2012……2012真的要来了么?”若即瞬间回忆起了方才电影里的场景,语气又是恐惧又是激动,捧住脸尖叫。“天啊!地球要裂开了!地球真的在裂开!” “别胡说!”千惠皱眉,下车看了那个天坑一眼,“这里到处都在挖地施工,应该是地下水土流失形成的塌陷。幸亏发生在深夜,没有造成伤亡,得赶快找人来修补路面,否则后面的车掉进去就不得了了。”她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开始拨打报警电话,同时提醒前排副座上的女孩:“美瞳,你到家了。” “啊?”那个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似乎是被吓坏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安全带,此刻才如梦初醒,“己……已经到了?这是哪里?” “是你家啊!晕,你怎么了?今晚一直心不在焉。”若即惊魂方定,忍不住取笑她,“失恋了?末树怎么你了?” “乱说!和他没什么关系……”麦美瞳的脸红了一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连夜都睡不好,一闭眼就做噩梦,白天一点精神也没有。” “噩梦?”若离好奇,“梦见什么了?” “一扇门。”麦美瞳苦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多说。 “一扇门算什么噩梦?”然而好事的若即、若离却不想这么容易放过她,追问,“还有没有别的?为什么你觉得恐怖啊?” “那扇门竖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扇门,其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废墟和石头,像是……像是原子弹爆炸后的广岛和长崎,”麦美瞳喃喃着,“一半黑色,一半白色,顶天立地,我抬头一直往上看,根本看不到顶。” “你是看小说看多了吧?”若离有些失望,不耐烦地嘀咕,“这一点也不恐怖啊!”“我是被拖到那扇门前的,”麦美瞳的声音放低了,忽然有些战栗,“那个感觉很真实……我拼命地想逃,但那双看不见的手却拉着我一直往那扇门走去,怎么也逃不掉!忽然,那扇门开了一条缝,我看到……” 她喃喃地抬起头,忽然脸色煞白地失声惊呼:“啊!” 若即、若离正听得出神,被她突然的一声惊叫吓得一颤:“怎……怎么了?”麦美瞳怔怔地看着头顶,喃喃着:“梦里也是这样的月亮。” “啊?”若即、若离两姊妹跟着她抬起头,蓦地吸了一口气——今晚的月亮怎么会是这个颜色?居然带着淡淡的血红色,周围一圈雾蒙蒙的,有一种阴惨惨的感觉。三个人愣在车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什么。我记得书上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边,千惠打完报警电话,关上了手机,看了看大惊小怪的三个人,又看了看月亮,“月亮变成这样,或许只是因为明天要刮大风了。你们别被那个什么末日预言弄得五迷三道的。” “嗯!”麦美瞳勉强笑了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那我回家了!”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新出现的天坑,穿过十字路口,走向斜对角的小巷口。她沿着尚未塌陷的人行道边缘行走,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微微战栗,碎块、土石簌簌落入不见底的黑暗里,脚底有一股冷意升起。 等快要绕过天坑的时候。她忍不住探出头,往坑底看了一眼。那一瞬,她忽然有头晕目眩的感觉。身体摇了一摇。 “没事吧?”千惠连忙问。 “没……没事。”她连忙将脊背紧贴着人行道旁的围墙,点着脚尖慢慢绕过那个天坑,等脚踏上了实地,才在巷口对车上的姊妹挥了挥手,“再见!”千惠松了口气:“好了,下个周末有空的话再聚聚!” “0K,再见嘞!”这边,若即和若离两姐妹听到道别声只是头也不抬地咕哝了一句,在离天坑不远的地方兴奋地看着地上忽然出现的大洞,“咔嚓咔嚓”拍了很多张,凑在一起摆好了pose,然后将手臂伸直,“咔嚓”又拍了一张合影。 这一对活宝还是那么喜欢搞事,连天坑都要合影留念。 她们四个人是高中时期的死党,好到蜜里调油,一度还被同学嘲笑为“L4”(lesbian4)。高考过后,四个人各奔东西:美瞳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若即、若离两姊妹也花钱进了一个二本;唯独家境最好的千惠没有参加考试,直接进入了艾柯学院。 那是位于S城明崇半山上的一个私人学校,由几个大财团联合投资设置,和美国、欧洲的多所名校联合办学。学院并不对外招生,据说设立的初期只是为了给一些财团的子女进行海外留学前的辅导,而后渐渐扩展到了两百多学生的规模,成为了一所全国项尖的精英学校。 千惠进去之后变得很忙,一个月也难得和她们见上一面,如今说是下周末再聚,鬼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能再碰见。 麦美瞳一个人转进了巷口,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巷子周围的房子都被贴上了封条,写着一个又一个“拆”字。 这一带虽不是市中心,但因为毗邻大学城,本来也算是人气旺盛,夜里路边经常有大排档和地摊,还有著名的“女人街”。然而,自从嘉达国际财团准备把这个区域开发成高档花园洋房之后,周围的大多数邻居都签了协议搬走了,只有她母亲坚持着不肯离开,冷清清的街上便只剩下她们一户人家了。 前些天,母亲还提起说要再找个人合租,她便上网发了个帖子。但是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回音——大概谁都觉得住在这个孤零零的钉子户家里不方便吧。 她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足音枯燥地响起在了空巷子里。 S城虽然位于南部沿海,气候温暖湿润,号称“无雪之城”,然而毕竟是11月了,深夜已经有了几分冷意。她瑟缩了一下,把放在包里的校服拿出来披在了裙子外面。校服是蓝白色的,类似海魂衫的款式,胸口上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学号。 在披上衣服的瞬间,麦美瞳再度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忽然打了一个寒战——漆黑的夜空里隐隐透出诡异的深蓝,没有星星,湛然如洗,然而,林立的高楼间隙中却赫然高悬着一个血红色的月亮,光晕蒙蒙。 麦美瞳没来由地心里一跳,加快了脚步。 这条巷子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轮回巷,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起的名字。她家就在巷子的最深处,一幢二层的白色小洋楼。房子是建国前就有的,很旧了,有着欧式的外观,石材雕刻,颇为气派,是她外祖父30年前买下的产业。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一年多前,外祖父外祖母双双病逝,这幢楼便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居住。 深夜,麦美瞳独自走入小巷,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洒出一个圆。 小巷很破旧,每隔大约三十米才有一盏路灯,灯与灯的间隙里存在着大段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道路两边的房子早已无人居住,用红油漆写上了“拆”的字样,一家家的大门紧闭着,窗户玻璃都被拆走了,宛如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家在小巷的尽头,大约是六盏灯的距离。 走入小巷后,麦美瞳把钥匙预先拿了出来,捏在手里,抵着路边的青砖墙壁,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然而,当她走到第二个路灯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簌簌声。那声音从巷子口那边传来,有些缓慢和凝滞,像是一个人正拖着脚步不疾不缓地跟过来。 “谁?”她迅速地回过头去,声音发颤。 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昏黄的光在暗夜里闪烁着。巷口有风吹过,不知道哪一处的门窗没有关紧,发出一声细微而诡异的“吱呀”,吓了她一跳。 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最近总是觉得有一个人影在跟着自己,每一次晚归,在路过那条小巷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隐藏在那条巷子的深处,若有若无。一路上她频频回首,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伴随。 难道是因为她们坚持不肯搬走,那个财团开始不择手段了么?泼油漆、断水电、跟踪、恐吓、放火……一时间麦美瞳浮想联翩,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加快脚步往前疾走,钥匙的尖端在墙壁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她刚走出路灯的光区,踏入黑暗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说了一句—— 走夜路,手不要扶墙。 那个声音轻而冷,飘忽如鬼魅。 麦美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起来,猛地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深夜的小巷空荡而冷清,然而在四十米开外,那一盏路灯的光影下却站着一个陌生人。路灯的光从他脑后射下来,让他的脸庞正好笼罩在背阴面,根本看不清。她依稀只能看出那个人清瘦高挑,穿着黑色的小礼服,雪白的衬衫领口上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仿佛是从酒会上刚回来的贵公子。 ——那个人在光下模糊的剪影,忽然令她想起纠缠了多日的噩梦来。 麦美瞳背后瞬间升起了一股冷意,触电般地缩回手臂,把钥匙捏回了手里,也不敢和那个人搭话,立刻回过头向前走开。一开始,她走得并不快,并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家门还在远处,而这条小巷空无一人,如果她惊慌失措地开始跑,那个人说不定立刻就会追上来。她咬着牙,紧张得全身微微发抖。 一盏路灯,又一盏……然而,无论她走得快还是慢,身后那个脚步声都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她。他在跟踪她,而且还在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靠近。 在走到还剩两盏路灯的距离时,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离她不足十米,然而,此刻家门也已经在不远处了,她甚至可以看到薄纱窗帘后,母亲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的影子,不由得稍稍安下心来。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她鼓足了勇气正想回头看上一眼,然而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那个声音忽然又在背后响了起来—— 不要向同一个方向回头,有人在看着你。 那个声音森然而冰冷,几乎不像是人类的声音。那一刻,内心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麦美瞳失声惊叫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拔脚飞奔而去,冲向了小巷尽头的家门口,一路大声叫了出来:“妈!开门!” 如平日一样,母亲应该还在等着她回家,她看得见客厅里的灯光。然而奇怪的是,任凭她大声地呼叫,房间里却毫无动静。 “快,快开门啊!”麦美瞳一个箭步冲上了台阶,用力地拍门,然而客厅里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更没有人过来为她开门。 那个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她站在台阶上,慌乱地拿起钥匙,想要打开门冲进房间去。然而手抖得厉害,居然怎么也插不进钥匙孔里——她惊恐地颤抖着,拼命试图打开门,门廊灯昏暗,耳边只听到金属和金属刮擦的刺耳的声音,诡异而冰冷。 快打开!快打开! 在这样焦虑艰难的一分一秒中,那个脚步声到了身后。那个人已经赶了上来!他跨上了台阶,抓住了她披在肩头的校服! “放开我!”她失控地大喊,“咔嚓”一声,在最后的一刹那钥匙终于插入了锁孔。麦美瞳用力扭转钥匙,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家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最后一刻,她听到那个人在身后喊了一句—— 她根本没听清他在喊什么,只是喘着气冲入了房间,反手将门重重地关上了。“砰”的一声巨响,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的声音很快被隔离在了门外,再也听不见。 安全了……安全了!她冷汗遍身,死死地靠在门背后,如释重负地想,却忘了自己冲进来的时候忘记拔出插在门上的钥匙了。眼前一片黑暗——奇怪,方才在外面的时候,不是还看到这里亮着灯的么?难道母亲等了她半夜,正好在这一刻上楼去睡觉了? 她喘息着伸出手,去摸门边的开关。 就在触及墙壁的那一瞬间,冷汗忽然重新从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涌了出来——在这个老房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知道吊灯开关就在进门的右手边、玄关鞋柜的侧上方。但这面墙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她到了哪里?黑暗里,麦美瞳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反手去摸索门把,想要打开门重新退出去,夺路而逃。然而背后居然也是一片空荡平坦,什么也没有。门呢?那一扇她刚才进来的门,居然在黑暗里消失了! “呵,”房间里忽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黑暗里,有人在靠近。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亮起在黑暗里,渐渐地飘了过来。她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手脚冰冷,颤抖地贴着墙往后退去。 别进去! ——那一刻,她终于想起了门关上之前那个人喊的是什么。原来那个人是在试图阻止她进门啊……可是她却进来了!进了这个陷阱! 谁?谁在那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靠着墙步步后退,然而刚退了两三步,一双冰冷的手忽然从黑暗里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嘘……别怕。”有个声音在黑暗里轻声道,“我是来接你的。” 那个声音很好听,很宁静,宛如乐章,但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冷了,恐惧得僵硬——是的,这个声音就是这些天在噩梦里一直召唤自己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她甚至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门。门已经打开了一线,在里面看不到底的黑色里忽然浮现出无数红色的点,时而聚集,瞬息分散,宛如飘忽的鬼火,从门后凝视着她,漠然而森冷。 在门缝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白色的月亮。“白之月”上,渐渐流出血来。 “来,和这个世界告别吧。”那个黑暗里的人低声微笑,他的双手修长,湿润而冰冷,仿佛是海底沉睡多年的死人。当那只手拉住她时,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踉跄前行,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道打开的门,无比恐惧,却又无比期待。 “末日葬礼开始了……来吧,我会带着你走过那道门。” 她死死地看着门里的那一线黑,仿佛里面有吸引着自己的东西。在穿越巨大的门的那一瞬,她的身体猛然一震,有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从她身上飘出,一缕缕消失在黑暗中的某个漩涡中心,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软软地“坍塌”了下去。 是的,那是“坍塌”!她在涣散的视线里,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脚从指尖开始化为粉末,簌簌地在黑暗里飘飞,奇迹般地消失,但却没有丝毫的疼痛。 遥遥地,耳边只听到有如恶魔般的低语——“幸运的选民,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嘭嘭,嘭嘭!” 寂静的深巷里,敲门声刺耳地响起。 “野到这么晚了才知道回来?都几点了!”客厅里传来了困顿不堪的声音,母亲一边斥责,一边披着睡衣出来开门,“又忘了带钥匙,是不是?” 打开门,她的声音忽然停顿了。 门外没有人。整条轮回巷空空荡荡,一眼可以看到底,昏黄的路灯下充溢着一种冷清而诡异的气氛。女儿美瞳并不在门外,而她的钥匙却插在外面的锁孔上,上面的水晶小熊吊坠在风里微微摇晃。 “美瞳?”母亲惊愕地四顾,“你去哪里了?” 背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簌簌的声音,让她悚然一惊,“啊”的一声转过头去——“布谷,布谷……”客厅里传来一个滑稽的声音,分外刺耳。机械弹簧弹开,一只小鸟从木盒子里滑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叫了几声。 “当!当!当……”壁上的挂钟摇晃着,摇晃着,敲响了12下。每一下的声音都分外的悠长而低沉,在这样一个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美瞳……美瞳!”短短几秒钟内,母亲从惊愕到惊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黑夜里披衣冲了出去,四处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全身发抖,“你在哪里?快出来!别吓唬妈妈了……快出来!” 小巷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夜风吹过,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的声音,似乎远处有某一扇窗在黑夜里悄然关闭了。小巷狭窄,头顶的夜空只露出一线。月亮高悬,仿佛一只淡淡的血红色的眼睛,悄然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 一个年轻的贵公子站在黑暗里,听着那个母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缓缓跪了下去,双手掩住了脸,肩膀在黑夜里抽搐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的手上握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上面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 又一个牺牲者。 门已经关上了……那道门已经关上了!他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个才18岁的女孩,就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在他眼前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奇怪,”红色的跑车重新发动了引擎,正准备开走,千惠却忽然侧过了头,“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若即、若离有些诧异。 “好像是一扇门打开的声音。”千惠喃喃着。 “门?你也做白日梦了吧?”两姐妹笑了起来,翻看着手机里新拍的天坑照片,周围万籁俱寂,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行人路过,“快些回家吧,都12点了,还不回去,我爸得让我们禁足了。” 然而千惠皱着眉头,眼神却有些恍惚,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一条巷口。夜归,天坑,断头路,开门声……这一切,似乎冥冥中有着微妙的联系,就宛如……宛如半年前“那些人”找到自己说的那番话一样。难道,那扇门是真实存在的? 她正要起步驾车离去,忽然间,车后座上的姐妹却变了脸色:“快听!” 若即、若离扭过头去,看着背后的街巷,神色紧张而意外。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一路奔向这一边,嗓音嘶哑而恐怖地回响在夜色里:“美瞳……美瞳,你在哪里?” 车上的三个女孩面面相觑,掌心里己渗出了密密的冷汗。这声音……是美瞳的妈妈?出什么事了?! 千惠立刻打开车门,斜对面的路灯下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疯了一般地一边大叫一边跑过来,双手挥舞着,仿佛在追逐着风里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小心啊!”当她狂奔到巷口时,车上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快站住!有坑!前头有坑!站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麦美瞳的母亲发狂似的奔跑,眼睛看着半空,等留意到地面上骤然出现的可怕天坑时已收不住脚了。她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往前栽去,瞬间消失在了地面上。 “啊——”若即、若离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忍不住遮住眼睛惊呼起来。千惠立刻往前奔去,但刚跑到天坑边缘,忽然风声一动,似乎有什么从眼前一掠而过,像是一只夜行的飞鸟。然而,等定睛看去时,这个十字路口却又空无一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怔怔地站在天坑边缘,小心地探头往下看去——忽然间,一只手从天坑里伸了出来! 即使镇定如她,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那只手很修长,扣住了天坑边缘,食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从天坑里跃出的是一个黑衣男子,有着奇异的银发,身手矫捷如同闪电,飞跃而出,然后单膝下跪以此来抵消冲力,稳稳地落在了天坑对面。 他的手里,横抱着昏迷的中年妇女。 天!这个人是……千惠睁大了眼睛,站在天坑的这一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个人隔着天坑看了这个女孩一眼,微微蹙眉,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忽然,千惠对着他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然后伸出了左手。 她左手的食指上也带着一枚宝石戒指,是成色很好的海蓝宝,颗粒并不大,在夜里折射出了清丽的光芒。 那个手势令对方的神色迅速松弛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只是将昏过去的美瞳妈妈放在了巷口的地面上,然后站起了身,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于夜色中。 “来晚了。”她听到他在风里对人低语,“撤离吧!” 千惠回过头,看到离十字路口还有300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银色的雪弗莱轿车。那个身材高挑的银发男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在暗影里折射出了一道冷冷的光。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10秒钟之内,当千惠折身回到玛莎拉蒂面前拉开车门的时候,车里的两个姐妹还在惊恐万状地掩目呼救,相互抱着缩成了一团。 “报案吧!”她看了一眼那个天坑,低声道,“美瞳失踪了。” 麦美瞳,那个美丽的大一女学生,就在刚过完18岁生日的那一夜凭空消失了。在离开同伴不到五分钟之后,她消失在了那条小巷里,永远没能回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家。 世界上有很多机构可以进行当地的人口失踪统计,却没有一个机构曾经进行过全球的联网,并列出类似的记录。所以,也并没有人知道,那,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地球上的第348例如此神秘消失的人类—— 1973年~1976年,在埃及某城市的一条大街上,先后有6名女子当街失踪,均为跌入了街上一些骤然出现的浅表坑洞里。那些坑洞很浅,有的只有60公分,肉眼部可以看到底。然而警方调来工程车,将道路挖了一个底朝天,却再也找不到那些女子的踪影了。 最近的一次是在2009年的斯德哥尔摩。 大雾里,一辆福特轿车在没有支路的高速公路上以低于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缓慢行驶,然而在转出下一个高速出口之前却忽然失踪了。车上坐着的3个人中包括了国际遗传学权威盖拉尔德·毕达尔教授,警方封锁了整个地区,搜索了3个月,除了发现高速公路上一处浅浅的塌陷坑洞之外,却毫无那辆车的下落。 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在一个叫做“圣殿”的地方,被一一记录在案。 而在2009年11月的某个夜里,在一条没有分岔的断头路上,那个叫做麦美瞳的年轻女孩,就这样推开了那道门,永远地消失在了时空的裂隙中。 那一年,夏微蓝15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3年。 Chapter 2 宿命的相遇 2012年7月31日,星期日,晚上7点30分。 台风刚刚过境,酷暑的夜里有一种久违的凉爽清透,在深黑色里透出蓝味来。 夏微蓝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从地铁站出来,一步一晃,吃力地爬上台阶,胸口硕大的坠子晃来荡去。才出地面,她就“哇”了一声:外面满地狼藉,路边的广告牌被大风吹倒了,人行道上的树木歪歪扭扭,枝叶散乱地铺了一地,宛如被硬生生扯下来的残肢断臂。 S城不是号称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么?怎么一场台风过后就如此狼狈了? 她在人行道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让污水溅上雪白的鞋袜。 她发现这里和老家一样,下雨天走在人行道上同样很危险:每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都有可能隐藏着一小泡水,一个不小心,踩上去就“噗”的一声中彩了。于是,她只能拖着行李踮着脚蹦蹦跳跳,一路判断着哪里可以踩,战战兢兢地前行。 真的很像超级玛丽啊……夏微蓝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虽然一连中了好几个“地雷”,白球鞋上溅了几点污水,但住在长江以北的她长到18岁,却还从未见过所谓的台风,所以心里反而充满了新鲜感——就如她对这个以富庶和繁华而闻名世界的S城满怀着好奇一样。 晚上7点45分,她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嘉达世贸广场。 广场上喧嚣而繁华,人群熙熙攘攘,在著名的街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国际品牌店在争夺着路人的眼球,灯光将橱窗里的衣裙点缀得璀璨华美,店里有俊男靓女在试装。从LV、GUCCI到hERMES,每一间店都是如此的精致奢华。 夏微蓝在大雨刚停的街上一个人游荡,拖着大号的行李箱,走过一个又一个橱窗,眼睛闪闪发光。走着走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一件衣服吸引了她的眼球:黑底子上绣着许多银色的枫叶,斜露出单肩,腰链上细细的流苏在两侧的衣角处垂落,手工精良,样式简洁而不张扬,和旁边那些店迥然不同。后面还用漂亮的花体字标着“Custom-made Clothes”,高级成衣定制。安娜·苏?还是香奈儿? 夏微蓝抬头看了看店名,SELENE,却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品牌。她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模特脚下的小小标签,嘴巴立刻张成了O型—— 这套衣服,从头到脚加起来居然要五万多! 简直是杀人啊……五万七,在老家那个小城市里都够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了——谁会傻到把一套房子穿在身上到处走呀? 夏微蓝立刻兴致全无,嘟嚷着直起身子,拖了行李准备继续走。火车本来就已经晚点了,如果再不快些找到那个地址,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然而,起身的那一瞬,她的视线在橱窗那几个模特横斜交错的手臂间穿过,忽然停住了。 外面的世界是湿漉漉的,店里却干爽而舒适,白紫二色为主的装修简洁高雅,点缀着些许的金色,水晶吊灯层层下坠,案上放着一支斜插着的枯梅,清浅的容器里漂着几瓣梅花,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气息。 有一群人在簇拥着居中的年轻人:一个主管模样的人,三个女服务生,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店员……门内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服、面色严肃的男人,居然在夜里还带着一副黑墨镜。 那么夸张的打扮……难道是保镖么?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拖着行李箱多看了一两眼。那两个店员正半跪在山羊绒的地毯上,给站在三寸高的木台上的年轻人测量裤脚的长度,旁边有人躬身记录着各种数据。 在一个店员让开之后,夏微蓝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苍白,眉眼冷峻,五官完美得犹如雕塑,染了奇特的亚麻色头发,再加上那大约一米八零的身高,站在那里,乍然一看,简直和旁边那些穿着西装的模特没有区别。 “哗!”她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流露出花痴的本性来,竞走不动路了。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毕恭毕敬地伺候着,然而那个年轻的贵公子却满脸不耐烦,微微咳嗽着,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开阖着手里的一块金色的怀表。 “少爷,这次想要用什么样的料子?”主管殷勤地询问,“店里新进了一批Raymond的11.6μm(微米)的布料,这种面料是采用世界上最细的羊毛制成的,保留了其奢华细腻的手感,轻薄得可以从一枚指环里穿过。不过,Picchi的灰色的传统威尔士王子格也很值得推荐。” “随便。”年轻人淡淡地道,视线定在了墙上。 店里的墙上镶嵌有巨大的宽屏电视,上面正在播报7月25日印度洋苏门答腊岛发生8级以上的强烈地震并引发了海啸的新闻——镜头里,巨大的洪水瞬间将岛屿整个吞没,大海里仿佛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海水被吸入,卷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隐透出了暗红色,似是熔岩汹涌,又似是地狱之门在缓缓打开,在航拍镜头里显得狰狞可怖。“最近天灾人祸那么多,该不是真的有2012吧?”主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前几天听说菲律宾刚地震,这边印度洋又海啸了。”“是啊,”那个年轻人却无动于衷,“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S城了。”“这……”主管不知道说什么好,汗了一记——这个年轻人一贯如此孤僻,似乎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毫无怜悯之心,完全不像他那个以慈善出名的金融巨头父亲。虽然,他父亲的过去似乎也有些不堪。成衣定制在继续,电视上的播报也在继续。灾后现场同样触目惊心,到处都是倒塌成碎片的房屋,拦腰折断的树木。更触目惊心的是一艘豪华游轮被巨浪卷起,甩上岸,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悬崖的两块巨石之间,摇摇欲坠。“据说,在这艘游轮里还有一百多位幸存者被困。目前救援行动陷入了僵局:船卡住的位置很危险,只要稍微一移动,重心倾斜,这艘游轮很可能会立刻从万丈悬崖上翻下。”记者面色凝重地报道,“专家小组尝试了各种方法,对此依旧无可奈何。舱内已经有伤者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更多的遇难者遗体据说已经在船舱里开始腐烂……”“应该送他们一把枪,加足子弹。”那个年轻人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绝望的脸,冷冷地说,“人终归都要死的,早死早超生。” “……”主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赔笑。听说这个年轻人在13岁的时候,家里发生过一次重大的变故,母亲被活活烧死,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他被父亲送往国外进行秘密治疗,一直到了18岁才出现在公众面前——或许是因为那场惨烈的遭遇,令劫后余生的孩子的性格发生了极端的变化,无论别人怎样殷勤以对,他的瞳孔总是那种虚无的灰色,毫无热度。主管闭嘴后,那个年轻人也不再说话,目光漫不经心地四处扫过,忽然定在了窗外。雨后,华灯初上的广场,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干净,明朗,扎着长马尾,胸口挂着一个似是玉制的圆形大挂坠,白色的球鞋上都是污水。她正趴在落地玻璃窗外好奇地看着里面,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压扁了,看上去就如一头在拱食的小猪。他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他生在巨富之家,自小就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长大,那样的眼神,每次看到都令他如芒在背。然而此刻,这个趴在窗外看进来的女孩的眼里虽然也有向往和羡慕,却依旧清澈无邪。那种眼神,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隔着玻璃看吃着圣诞大餐的客人,眼神里虽然有欲望和渴盼,可是却令被看的人心生愧疚。 “少爷?”主管又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立刻皱了皱眉——不等他说什么,同一时刻,两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保镖立刻疾步走了过去,伸手推开了门。在那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夏微蓝仿佛做贼被抓一样,触电般地从玻璃上弹开,抓起行李箱匆匆跑开了。“噗”,有一个地雷被踩到,污水飞溅上了她的鞋子,她不管不顾,一路飞奔,心中只是愤愤不平:原来,就是这种人在消费着这样贵得离谱的衣服!看起来这么年轻,多半是个二世祖,不事生产,只管挥霍着父母赚来的钱,坐几百万的车,穿几万块一套的衣服,不觉得亏心折寿么? 一口气奔过一个路口,她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 好吧,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是有点嫉妒的。那个人似乎什么都有了,站在那里闪闪发亮——财富,地位,相貌,还有最好的青春,简直像个童话里的王子。她讨厌这种隔着玻璃仰望他人的感觉。不过……说起来,她家的宝宝也不差呀,也算英俊潇洒,家境也好。想到这里,夏微蓝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了甜蜜的笑意,看了看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壁纸是一个染着金黄色凤梨头的年轻男孩,正对着她深情款款地微笑。她忍不住还以一个微笑,瞥了一眼右上角的QQ图标——她的QQ的昵称是“爱吃肉”,QQ上的好友不多,只不过寥寥十几位,多半还是学校里认识的同学。今天一整天她都用手机挂着QQ,并没有收到一条讯息。夏微蓝打开QQ界面看了一眼,“宝宝”的头像是暗的。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怎么回事?这两个月来,无论多晚,他肯定会上来挂一会儿,和她聊几句的。而她,就算是在数学冬令营选拔赛那最紧张的几天里,也尽量每天都上线等他,哪怕只能说上一句话,她也能满怀喜悦地下线入睡——可偏偏在她从千里之外赶来,抵达了他所在的城市时,他却没有上线。今天正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自己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夏微蓝满怀疑问,拖着行李箱,站在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手机发呆,任身边的红绿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来了S城啊……要不要打他的手机呢?他们之间很少直接通话,就这样打给他,会不会冒昧?要不,就发一条短信吧?对,就发短信好了。可是……要说些什么呢?“hi,猜猜我现在在哪儿?”——似乎太傻了一点吧?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看就能猜出答案,未免显得她这个IQ150的人有点弱智。要不,干脆直接点儿? “hi,生日快乐!送一个惊喜给你要不要?”嗯……就这么说好了,起码还有点悬念。然而,刚输入完毕,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呃,这个……听起来似乎有点歧义,难道说她要把自己当做生日大礼包送到他面前? 说起来,宝宝还从未见过她,甚至连她的照片也没见过。自己这样刻意地避免露面,一开始是因为女孩的矜持,到后来,便是想等有机会再给对方一个惊喜。她长得说不上绝色,但也算清新明朗,一米六七的个子高拂窈窕,在高中晨跑时总会有人追在后面吹口哨,也曾有人死皮赖脸地拦在路上求交往。 等见了面,应该也会让他有个小惊喜吧? 夏微蓝想到这里,红着脸迅速地删掉了那行字,拿着手机发了愁——唉,怎么回事,只是发条打招呼的短信而已,怎么比拿奥数金牌还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两个网上聊了快半年的人,临到真的要见面,还有些束手束脚。天知道,上升星座是射手的她,平日可是出了名的直白莽撞啊! 想来想去,最后她只在QQ上发了一条短消息给他—— “hi,今晚去了哪里?” 1分钟过去了,没有回答;3分钟过去了,手机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复,也没有短消息。而他的QQ一向是和手机绑定的,就算没有上线,也能收到短信。 到底怎么了?她有些闷闷不乐地垂头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时间不早了,还是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幸亏她来之前就在网上找好了租的房子,好歹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对了,那个地址是……夏微蓝从手机的收件箱里翻出了一条短信,和手里的地图对了对,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城市的西南角,临近大海的远郊。 怎么办呢?那里还没有通地铁呢。 一辆空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揽客的司机对着她按了按喇叭。夏微蓝却没有动,用手指在地图上比了比距离,默默算了下——从嘉达世贸广场到那儿差不多有十五六公里的距离,S城打车起步10元,2元的燃油附加费,3公里起每公里2元。 这么一算,到那里大概要38元。 38元,在老家都可以……金牛座的她一贯节俭,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把S城里看到的所有价格都折算成了老家那个小城里的消费,越想越舍不得。一抬头竟发现不远处就是一个公车站,K155路公交车正在缓缓驶进站台。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这路车的终点站就在自己要去的地方附近,而公交车的车票只要两块钱! 就这样决定了!只思考了3秒钟,她便一个人扛起3个包裹,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去,大呼小叫地挤上了车。 周末的夜晚,公交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夏微蓝拖着大包小包,被挤在门口附近动弹不得,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虽然开了空调,满车还是充溢着一股汗味。 “喂!”车开出一半,她忽然惊呼了一声,抬手“啪”的一声打了过去,“干什么?” 那只手瞬间从她胸口缩了回去。夏微蓝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一个个子矮小的猥琐男人低着头,不作声地挤向了后门方向。她只觉得一阵恶心,不由得怒目而视,嘀咕道:“神经病!” 身边有人窃笑:“哎,说不定人家是把你胸口那个圈圈当做吊环把手了呢。” “啊?”她哭笑不得地低下头,看到胸口那个挂坠正随着公车摇摇晃晃,“真是的。”她嘀咕着,提起挂坠放入了牛仔服衣领里藏好。 一路车子开开停停,每次刹车的时候她都要扶着行李提醒周围的乘客小心,挨了不少人白眼,幸亏再也没有遇到那种咸猪手。等人群密度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腾出手来,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我是夏微蓝。我今晚就到了,现在去你家入住方便么?” 不到两分钟,屏幕亮了一下,“嘀”的一声进来一条短信:“来吧。” 还真是干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不至于半夜可怜兮兮地在陌生的地方流落街头……看来合租的那个MM的脾气还真不错,不枉自己特意从老家给她带了不少特产,来笼络一下感情。 自从拿了奥数的金牌后,身为尖子生的她有许多选择,然而她最终还是来到了S城那个神秘的艾柯学院——不是为了全额奖学金,也不是为了两年后直送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承诺,唯一的理由是:来S城读大学,是父亲当年的遗愿。当然,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宝宝他也在这个城市。没有出发之前,她就知道这座城市的物价高得惊人,于是暑假一开始便上网到处搜寻便宜的房源。在父亲死去后,母亲没有再婚,以教授钢琴课来补贴家用。故乡是个小城市,学钢琴的人不多,母亲的琴艺虽然出众,但每个月也只不过有三千多元的授课费。而家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四个老人要赡养。所以,她从小就练就了专属于金牛座MM的锱铢必较的本性,想要把奖学金节省下来补贴家用,不肯住到价格高昂、号称可以媲美四星级酒店的学院宿舍里去。用了一个暑假,翻天覆地地在网上找房源,然而结果却令人丧气。一轮搜索下来,她发现即便是一室一厅三十几平方的小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也要三千多,简直令人咋舌。某天宝宝上线,见她焦虑,发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不如住我那里?父母出国了,房子全空着呢。本大爷不收你租金,只要你……嘻嘻。”她撇了撇嘴,臭小子,想得美。在她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则寻求合租的消息——房子在大学城附近,上下两层,准备出租其中的一间卧室,里面水、电、空调齐全,拎包入住。月租金只要600,特别要求:合租的最好是单身女性。 这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对方只留了一个电邮地址,她欣喜若狂地发了一个伊妹儿,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并强烈地表示了希望合租这套房子的意愿。隔了很久才有回音,对方对她的应征表示了一下欢迎,居然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已经找到了房子,加上宝宝每天甜言蜜语地要她早点过来。于是,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她就拖着行李来到了这个南方沿海的S城。来的时候,她身上只带了1000块钱。她有自己的打算:早来一个月,正好找一份暑期工,这样就可以赚到下个月的生活费了。 夏微蓝这样想着,紧抓着扶手,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 30分钟后,车开出了市中心,车上的人渐渐少了。夏微蓝终于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将行李堆在脚边,舒了一口气。 50分钟后,车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 停停开开,一路走来,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冷清,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开张的店铺和行人,一片漆黑。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看着身材肥胖的司机,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请问,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是在哪一站下?我怕坐过站了。” “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公交司机却颇为惊讶地看着她,顿了一顿才道;“终点站下车,再走5分钟就到了。” “噢……”夏微蓝点了点头。5分钟,还好,扛着行李咬咬牙也就到了。 “半夜去那里干吗?”司机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嘀咕道,“那儿没有人居住,到处都是工地。” “啊?怎么可能没有人住?”夏微蓝不信,扬了扬手机,“轮回巷144号,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楼——寻租网页上还附带了照片呢,你看!” 她正准备将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却看到司机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夏微蓝有些惊愕,“难道没有这幢楼吗?” “不,不……有倒是有的。”司机放缓了车速,斜眼看着她手机上的图,脸色有些发白,“那幢楼很有名,还上过全城报纸的头条新闻,谁不知道?” “啊?”夏微蓝睁大了眼睛,“上过头条?” “那儿本来住着一个女孩,和你一般大。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在外头和朋友庆祝完生日,回来就失踪了。”司机显然对那篇报道记忆犹新,“她的朋友那晚在路口亲眼看着她下车走入了巷子,巷子没有岔口,她却再也没有到家。她妈妈守在客厅,甚至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但出去一看,却只有一把钥匙插在门上。” “失踪了?”夏微蓝吃惊。 “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司机叹了口气,“就在那条小巷和自己家门之间,忽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夏微蓝嘀咕:“会不会她自己跑出去玩了,或者被人绑架了?”司机摇头:“不,一直没有收到任何的勒索信息——她妈妈一口咬定是嘉达国际财团做的。那时候这里只剩下她们一户人家还不肯拆迁,之前也受到过恐吓,事后警察发现当晚街口的监控录像被人动过了手脚,11点到12点间的那一段不知被谁抹去了。” “那有可能!”夏微蓝愤愤地道,“那些地产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个新闻当时很轰动,好多报纸都做了头条,暗示霍天麟和这个脱不了干系。”司机叹了口气,“他本来底子就不干净,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稀奇。” “不干净?”夏微蓝好奇。 “是啊……嘉达国际的总裁,鼎鼎大名的霍爷,”公交车司机指了指公交车座椅背,上面贴的是楼盘宣传海报,压低了声音,“以前可是四海的老大,亚洲最大的黑帮。” “哇!”夏微蓝脱口而出,“那一定是他们干的了!” “可调查了大半年,一点证据都没有。”司机踩了一脚油门,公交车震了一下,似是碾过了一个坎,“如果不是这样耽搁了一年,再加上这个路口忽然塌陷出了一个天坑,这里的楼估计早就造好卖掉了。” “天坑?”夏微蓝愕然。 “是啊!就在刚才路过的那个十字路口底下——”拐过一个大弯,司机开始减速,准备进站,“不知道有多深,据说填了多少土都没见底。如今虽说是把它的口子封好了,但我每次开车路过还是胆战心惊,怕忽然掉下去。” “哦……”夏微蓝喃喃,蓦地觉得一丝寒意袭来。 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可怜的是她妈妈……自那天起,那个女人几乎夜夜都听见门外有人在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总说女儿还没走,一直在门外,却始终无法进来。” “她疯了么?”这故事有点瘆人,夏微蓝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看了看周边荒凉黑暗的街道——在网上发帖寻合租的,不会就是这个疯了的母亲吧? 如果是,那就太…… “是啊,她在今年1月份的时候被强制送到城北的青山精神病医院去了。”公车司机的语音里满是同情,“案子一直没有了结,加上那个女人没有签拆迁协议,嘉达国际也没有办法,只能独独让那幢房子留下来。因为周边都是工地,那里的水电都被切断了,所以那里也一直没有任何人住。” “什——么?!”听到这里,夏微蓝的头一下子炸了。一直没有任何人住?那和她联系的那个房东又是谁? 公车司机同情地看着她:“姑娘,一定是有人在网上恶作剧,骗了你。” “不会吧……”夏微蓝喃喃,“那个发帖的人说她一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名字叫……”她顿了顿,翻了一下保存下来的网页,念了出来,“麦美瞳。” “吱!”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公交司机忽然踩了急刹车。夏微蓝不提防,一头撞到了前捧座椅的靠背上,身边的行李也横七竖八滚落了一地。 “怎么了?”她揉着磕痛的前额,吃惊地问,“终点站到了?” 司机脸色苍白,直直地凝视着前方,说不出一句话。 前方便是终点站了。四周都是工地,半夜里寂无人声。在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昏暗的路灯下却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长发披肩,看不清面目,长裙在夜风里微微飘扬,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美,仿佛夜里的幽灵。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路中间,对着公交车挥了挥手。 “别开门!”夏微蓝下意识地惊叫起来。 然而司机仿佛被催眠了,手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按了一下开关,公交车门缓缓打开,有风一下子吹入——夏微蓝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是夏微蓝么?”那个白衣女子在车外微笑,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微微翘起的嘴角。声音未落,她已经上了车,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是谁?”夏微蓝缩在公交车的座位上,紧紧地握着车上的铁质栏杆,仿佛生怕对方会忽然飘进来抓住自己,声音有些发抖,“麦……麦美瞳?” 对方微微笑着,伸出了手:“我来接你了。” 十指纤纤,涂着奇特的银色指甲油。 Chapter 3 永远无法靠近的人 深夜9点50分,一道银光从暗夜里掠来,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 那是一辆劳斯莱斯银天使,在S城仅此一辆。路灯下,车窗缓缓降低,露出坐在里面的年轻贵公子的侧脸。那个刚从高级成衣定制店里出来的人微微咳嗽着,抬起头,看着旁边幽深的小巷,眼神复杂。 “少爷,该走了。”司机小心翼翼地提醒,“快10点了,千惠小姐还在等您呢。”然而年轻人却没有搭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条幽黑的不见底的小巷。三年前,他曾经在这片黑暗里狂奔,试图拉回一条鲜活的生命。然而,他却只能看着那扇门在他眼前又一次阖起,无力地在黑暗中跪倒,眼睁睁地看着又一条生命消失在时空的裂隙中。 3年来,每一次路过这个地方,他心里都有难言的悸动。 那个少女的生命消失得无声无息,如一片沉入深渊的枯叶,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时间流逝,人世依旧繁华,城市以空前迅猛的速度扩张。没有人能感觉到这一切背后的危险,正如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到黑暗尽头那扇门的无声打开一样。 自从那个疯女人被送进精神病院后,这个地方就已经彻底没有人居住了。风波平息后,从去年2月开始,暂停了一年的工程也不露声色地重新动工了。目下正是奠基打桩的阶段,大地被挖开了,到处一片狼藉。萧瑟而冷清的夜里寂无人声,只有微微的风吹过来,工地上的吊车悬挂着摇晃,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 “少爷,还是别在这里多停留了吧?”司机有些为难,“霍先生说过……”话说到一半,他蓦地顿住了。 灯光!在这条小巷的尽端,那幢两层的白色小楼上,居然亮起了一点灯光!窗帘背后,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长发的女人在窗后一晃而过,身影曼妙,速度快得不像是人类。这幢楼里怎么还会有人?莫不是……司机惊得变了脸色,然而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后座已经空了! “少爷!少爷!”他连忙摁下了紧急按钮,迅速地切入了秘密通信频道,向上头汇报:“少爷进去了……去那个地方了!赶紧通知霍爷!快!” “唰”的一声,后面跟随的一辆黑色轿车也停了下来,两个带着墨镜的保镖从里面冲出,身形极快,居然在那个年轻人走入小巷之前拦住了他。其中一个领头的上前开口道:“少爷,先生吩咐过了,你不能去……” 然而年轻人没有停留,推开他,直接朝着小巷尽头走了过去。 “嘻嘻……”有人在夜里轻声地笑,宛如银铃,楼梯上有脚步声,轻盈地上上下下,仿佛蝴蝶蹁跹。然而廊灯下,大门紧闭,却并没有钥匙插在那里——通往那个世界的门,终究是关闭了么?而那些失踪在时空裂缝里的人们,又去了何处? “少爷,你真的不能过去!”在他忍不住想进一步靠近的时候,保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向巷子外拖去,“冒犯了!” “滚!”年轻人忽然咆哮起来,闪电般地转过了手腕。只听“扑哧”一声轻响,他的手居然仿佛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插入了对方的肩头,只是一切一扭,骨骼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两个保镖失声痛呼着倒在了地上。 “敢阻拦我?”他冷笑起来,在月下抬起头——原本漆黑的双瞳,居然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两个保镖悚然,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作为霍先生的独子,这个年轻人在幼年时曾经经历过一次惨痛的灭门之祸,大难不死之后,一直受到黑白两道的严密保护。然而,谁又能料到,他居然拥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身手! “愚蠢的家伙。”年轻人低低地冷笑,红瞳里跳动着火,看也不看重伤倒地的两个人,转头看向白色小楼,继续往前走去。 “嘀嘀嘀!” 就在此刻,怀里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在空巷里声音显得分外清晰。微弱的蓝光在衣服内袋里闪着,屏幕上显示有来电接入。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接起了手机。 “铭洋,你是不是又去了轮回巷?”一接通,那一头便传来了一个苍老的男子的声音,严厉而低沉,如同狮子王的低低咆哮,“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地方绝不能再靠近!上次你已经惹得那些人不高兴了,还想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道:“那间房子里有人。” 他并没有说是哪一间房子,电话那头的人却沉默了一瞬,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只是道:“这个事情,你不要管。” 他的眼神一凝:“你早就知道那里面有人?” 那个人没有回答,冷冷地道:“赶快离开,一刻都不要停留!” “是那些人么?”他低声道,“是不是‘他们’又来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不要问!”电话那端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几近于切齿地警告,“你应该知道‘那些人’是我们最大的忌讳!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提起,永远也不要靠近!” “是么?”年轻人冷笑了一声,拿着手机,在说话之间一步步地走向那幢白色的小楼,走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脸在光影下明灭不定,“如果我提起了,会怎样?如果我靠近了,又会有什么结果?会和母亲一样么?” “铭洋,站住!”仿佛知道他正在做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厉声怒喝。 “如果我不呢?”年轻人冷笑着,已经走到了最后一盏路灯下,微微仰起头——那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楼已经近在咫尺,透过垂落的窗帘,甚至可以看到二楼起居室里女子的剪影,映在帘子上单薄如纸,似乎有些不真实。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急剧收缩。 那个影子……是的……那个影子!不顾耳侧严厉的警告,他定定地看着帘幕后纤细的人影,瞳孔已经变成了比刚刚还炽热可怖的殷红色。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不受控制地跳跃,仿佛急促的鼓点,催促着全身的血液往脑里奔涌。 是她……是她! “立刻站住!否则……”电话那端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将手机捏在手心,深吸一口气,足尖加力,猛然往前疾奔——从静止到跃起,他只用了三秒钟,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瞬间便跃上了10米高的墙。这是超出了人类极限的速度,就算是在国际奥林匹克赛事上也不可能看到这样惊人的身手。然而,这个从小就体弱多病的贵公子,居然在一提气的瞬间,就飞翔一般地掠起了。 就在他的身体刚离开路灯光晕范围的瞬间,虚空里忽然闪现出了一道淡淡的蓝光,仿佛一张若有若无的网,飘浮在虚空里。 不好!这里……设有结界?! 他在半空中急速后翻,动作敏捷如电,右手伸出,飞速撑了一下旁边的墙壁,身体忽然不可思议地变软了,从腰部开始整个人向后扭转了360度,仿佛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以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闪避。 只可惜,还是来不及。 “哧”的一声轻响,那道淡蓝色的闪电击中了他的肩膀,仿佛锁链一样伸展,迅速蔓延到了全身!剧痛顿时袭击了血脉和骨骼,他的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重重跌落回了路灯的光圈里,激起了一地的尘埃。 他挣扎着想站起,然而身体上却笼罩了一层奇特的光之锁链,一处处扣入他的血肉和骨骼,封住了他的一切举止。他只能急促地喘气,仿佛受伤的野兽一样匍匐在路灯下,全身不停地抽搐,似是痛苦已极。 “少爷!”几个重伤的保镖惊骇地呼叫,想要爬过来。 然而,那些骇人的闪电在短短几秒钟后就消失了。霍铭洋脸色苍白地撑起身体。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只有脸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划痕,却没有出血的迹象。他喘了一口气,恢复了知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少爷,快回去吧!”司机老白吓坏了,又不敢过来,只能在巷口喊了一声。他吸了一口气,忽然抬起脚步,再度往前奔去! 就在他离开路灯光晕的瞬间,结界第二次张开,第二道蓝色的闪电击来,宛如一道天网,将他重新裹住——没有丝毫的容情,没有丝毫的迟疑。但这一次他有了准备,身形瞬忽如电,居然从间不容发的密集的闪电里穿行了过去。 “少爷!少爷!”在保镖和司机的惊呼里,他仿佛凭空消失了,化成了一阵风。一次,两次,三次……结界在不停地变幻和展开,仿佛虚幻的电脑世界里的四维模型。然而,他的身形却快得惊人,居然没有一次被拦截。 他不顾一切地穿越那看不见的屏障,想要靠近那幢白色的小楼。到了……到了!就要到那扇门了! 当手指接触到门上那冰冷的铜制把手时,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只觉得全身都在战栗。隔了3年,他终于再度触摸到了那扇通往彼岸的门! 而门的后面,就是…… 他咬着牙,不顾一切地用力旋转大门的把手。那样的力量足以摧毁世上的一切金属,然而,那个普通的铜制把手却巍然不动,似乎有另一股力量静默地传来,拧住了转动的把手,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和他对峙着。 是谁?门后面的那个人,是谁?是她么? 想到这里的时候,手心里蓦地热了一下,一朵幽蓝色的花细细密密地在他掌心里瞬间绽放!那一击是隔着门传递出来的,精准而迅速,通过铜制的把手巧妙地直接击中了他!麻痹和剧痛传向全身,他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低呼,重重地跪倒在门廊的地上,失去了知觉。 右手还搭着门的把手,左手一松,“啪”的一声,手机跌落在了一边。 “铭洋?铭洋!”手机那头传来了咆哮,“你怎么了?说话!说——” 司机和保镡站在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没能看到在这几秒钟内闪电般发生的事情,只看到少爷在走出最后一盏路灯的光环时整个人忽然凭空消失了,下一刻出现时已经站在了那幢白楼的门廊下。他抬起手试图去开门,然而却踉跄了一步,扶着门跪了下去,半晌不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们准备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查看的时候,那扇门忽然开了——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霍铭洋的身体顺着门的打开往里倒去,整个上半身倾入了门后的黑暗里。远远看去,门的背后隐约站着一个人,扶住了倾倒入内的霍铭洋,似乎贴耳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只停了一瞬,他整个人忽然又往外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回到了路灯下。门无声无息地阖起,就像是从未开过一样。 “少爷……少爷!”受伤的保镖们再也忍不住,踉跄着冲过去,扶起了那个昏迷的人——霍先生早就有严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这里。今天少爷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地擅闯进来,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们不敢再动,只是合力将昏迷的人抬起,放回了巷口的车子上。 在车门关上的时候,霍铭洋从短暂的昏迷里苏醒了过来——恍惚间,他眼前还浮动着幻象,那是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似近实远,带着熟悉的荒芜而温暖的气息。事隔多年,他依旧记得那个虚无遥远的世界,记得那似乎要劈开灵魂的痛苦,记得那种绝望和不甘,以及那矗立在天地间的似乎隔断了一切的门……一切都历历在目。然而,她的脸却沉浸在一片空无的蔚蓝色里,再也看不清楚。 就如母亲一样,永远消失在他记忆的深处,甚至不能再去回忆。——因为那样的回忆,关联着彻骨的痛和黑。 “少爷,你没事么?”司机在前座转过身,手里提着急救包,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脖子没有断,四肢也都在,唯独耳朵里有“咔嚓”的轻响,耳道内的软骨似乎断裂了,在鼓膜旁摇来晃去,如同一个铃鼓。 “哈……”他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居然还没有死么?当今夜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地闯入那扇门内的时候,他其实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对于一个死了一次且对世界无所留恋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可以畏惧的?可是,他在闯到那一扇禁忌之门的时候,居然活着回来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奇诡。 是的……是的!即便是“那些人”,也是不敢轻易杀自己的——他是母亲用生命交换回来的,和“那个世界”有着契约! “铭洋?铭洋!”衣袋里传出细微的声音,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抬起手按住了胸口——那里有硬硬的一个方块。那个在失去意识之前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居然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口袋里,还处于通话中的状态,一直未曾切断。 他拿出手机,放到了耳边——那头的人正在如狮子般地怒吼:“快!阿豹,通知所有人!立刻启动直升机,带上人手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我没事,父亲。” 然而刚一开口,耳边就响起了轻微的“咔嚓”的一声,仿佛玉石的骤然碎裂。他迅速地伸出手,接住了某件东西,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铭洋?!你……你真的没事?”那个声音里透出难得一见的惊喜。“嗯。”他虚弱地应了一声,看着落在掌心的东西。 “那就太好了……”那个男人松了一口气,“让老白立刻带你回来!如果半个小时内不安全带你回来,我就杀了他全家!” “那你先杀了老白全家吧。”他苦笑着,眸子里暗红色的火缓缓熄灭,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个碎片,“我要先去一下范医生那里,只怕今夜都回不去了。” “什么?”那个声音有些紧张地问,“你不是说没事么?” “是没什么大事,”他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片柔软的东西,放在眼前端详着,低声道,“只不过刚才摔了一跤,脸裂掉了一块。”他拿起那一片一寸见方的皮肤,放在自己右边的颧骨上比了比——掉落了皮肤的脸上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焦黑色,然而诡异的是,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只是脸?别的没事吧?”电话里的人还是不放心。 “只是脸。不过,明天不是公司10周年的慈善晚宴么?”他将碎片黏贴回脸上,淡淡地道,“不连夜把这张脸补好,怎么见人?”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那就快去吧,我先给范特西打个电话,让他赶快准备一下——他的助手马蒂尼博士在三天前赴京给某高官夫人做全身重造手术去了,他一个人动手术,我有些不放心。” “嗯。”他应了一声,漫不经心。 “还有,铭洋,记住,千万不要再靠近那幢楼半步了!”电话里的声音转为严厉,“上次你已经触怒了那些人,几乎连命都没了。要是再度闯祸的话,我也无法保护你了……” 霍铭洋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合上了手机。 保护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居然也能冠冕堂皇地说出“保护”两个字了?10年前,当那场大火铺天盖地而来时,他又在哪里?是在公海的赌船上,还是在哪个情妇的怀里? 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更多的裂痕延展开来,刺痛入心。 “少爷,接着去哪里?”司机不敢动,一直等他们父子通完了电话才小心翼翼地请示。他在车里抬起头,看了一眼白楼上寂寂垂落的帘幕,终于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脸上掉落的那块皮肤上,喃喃着:“去范医生那儿。” 银天使迅疾地化作一道闪电,向着市区疾驰而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车子平稳地奔驰,霍铭洋半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这才觉得全身上下刺骨地疼,似乎整张脸都要掉下来一样。他尝试着微微松开了一下捂着脸的手,只听“簌簌”几声,接二连三的皮肤碎片落下来,弄得满手都是。 “少爷!”老白看了一下后视镜,吓得脸色苍白。 “没事,只是掉了一层皮而已,粘回去就是了。”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那是一款百达翡丽的怀表,Caliber89,有900多个部件,能够计算日出、日落和恒星时间,而且还可以显示S城上空的星座。那是父亲在10年前送给母亲的礼物,作为他们结婚15周年的纪念,一场大火过后,一切都被焚烧成了废墟,母亲尸骨无存,唯独这个东西留了下来。 时针指向了10点。他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声:“老白,立刻派一个人去守着巷口,一旦发现有人从那幢房子里出来,马上替我跟着。”他合上了手里的怀表,“在手术结束后,我要第一时间看到所有资料。” “啊?”老白吃了一惊,“可霍先生说过……” “说过什么?”霍铭洋冷笑了一声,“父亲他只说过不许我再靠近那幢房子,没说不能跟踪那里面的人吧?我知道给你发薪水的是我父亲,但你也别忘了,他的一切将来迟早都是我的,听我一次,对你没有坏处。” 司机抬起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不敢出声地连连点头。 月色昏暗,孤独的路灯映照着归去的人。然而没有人知道,此刻帘幕后也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他走出巷口再也不见。 昔年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这样的人了么? “晚安,我的孩子,”帘子后的白衣女子淡淡地微笑着,眼神变得虚无而遥远,遥遥低语,“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 Chapter 4 魇 那一幢孤独的白楼静静地伫立在轮回巷的尽头。 10点O7分,夏微蓝从二楼的浴室里出来,用白毛巾包着头发,微徽露出一丝紧张的表情:“咦,刚才楼下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是有人敲门么?”她左顾右盼地看了一圈,然而房间里只坐着一个女人,电视上还在播放着《DISCOVERY》。 一切,和她进浴室之前没有任何异样。 “应该是楼下的座钟响了吧,10点了。”那个白衣女子已经换了睡衣,斜靠在沙发上,淡淡地回答,“你的行李就等明天再拆吧,很晚了。” “嗯。”夏微蓝迟疑了一下,问那个美女房东,“请问,你叫……” “幽颜。姓——”自衣女子顿了顿,微笑,“水。” 夏微蓝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你……真的不是麦美瞳?” 这个女子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嘴唇还是有血色的,在灯下也有影子。而且最关键的是,眼前的人分明是30岁左右的年龄。有一种清淡高雅、宁静如菊的感觉,和传说中那个在18岁生日当晚即告失踪的青涩女孩并不符合。应该不是她吧? 果然,幽颜看着电视屏幕,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不是了。” 夏微蓝有些懊恼;“那你为什么用‘麦美瞳’这个名字在网上发帖?” “你说的是那个租房帖?”幽颜淡淡地道,“那倒的确是美瞳本人发的。” “吓?!”夏微蓝心里又是一跳。 “怎么,你没有注意到租房网上的这个帖子已经是三年前的么?”幽颜笑了,转头看着她,“09年11月发的帖子,都过期很久了,你居然还能搜索到。” “……”夏微蓝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是的,她当时寻房心切,只顾寻找所有月租在1000元以下的帖子,饥不择食,哪里顾得上看时间有没有过期。 “我住进这儿来的时候没带手提,就用了这家原有的旧电脑,谁知道一开机就自动登录了。”幽颜淡淡地回答,声色不动,“我看到了你发来的邮件,懒得重新注册,就直接用这个ID给你回信了。” “……”夏微蓝讷讷地道。“就是这样?” “是啊。”幽颜倦倦地支着腮,“你以为是怎样?” 原来如此……一切不可理解的地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那些灵异的色彩顿时褪去了。夏微蓝松了口气。往沙发里一坐:“你……你还真是吓死人不偿命啊!” “哦?”幽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错嘛,才来到S城一天,居然就知道了。” 夏微蓝愕然:“知道什么?” “知道这是个凶宅啊!”她笑得狡黠而淡然,仿佛一只白色的猫。 夏微蓝不由得心下懊恼,有心想指责对方在自己当初来求租时故意隐瞒噩耗不报,又转念一想,如今已经是晚上10点了,周围都是荒郊野岭,一旦和她闹得不愉快被赶出门,那可就糟糕了,于是自己只能在心里郁闷。 “别生气,”幽颜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有问题,这么好的房子怎么可能只租你600块钱一个月?S城几乎就没有月租在1000以下的房子——世上没有那么多便宜可捡,怨得谁昵?” “……”夏微蓝忍气吞声,没有顶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她的确是贪图便宜呢?最多先将就着住一夜,等明天再做打算。 沉默中,电视里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这一期的专题,是最近几年世界各地频繁出现的“天坑”—— “2010年5月31日,或因热带风暴‘阿加莎’所引发暴雨的影响,危地马拉首都危地马拉城市区出现了一个深约100米的巨坑,让世人震惊。万幸的是,巨坑虽然位于闹市区,却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电视屏幕上,繁华市区的一个十字路口上赫然出现了巨大的坑洞,深不见底,令人触目惊心,仿佛这是一个玩具世界,说崩溃就立刻崩溃了。 “天啊,”夏微蓝瞥了一眼电视,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个洞再大一些,会不会把整个街区或者整个城市都吞进去?活在地球上真是太危险了,2012不会是真的吧?” “难说哦。”幽颜淡淡一笑。 此刻镜头一转,屏幕上换成了一片蔚蓝,那是广袤无垠的大海。然而却有一处可怖的凹陷,深处隐隐乌黑。 “美国密苏里州立大学地质学家指出,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水能侵蚀连接水平排水系统的垂直通道,就有可能发生天坑。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大量固体物质会被冲走。如果天坑在海岸附近或是在大海中——比如洪都拉斯伯利兹城海岸附近灯塔暗礁著名的‘蓝洞’天坑,海水就会在塌陷后迅速渗入,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得知这种‘蓝洞’的深度,亦不知其通往何处。曾经有探险者冒险潜入,然而在潜至水下1500米深处时,因设备发生故障,被迫返回。根据返回者叙述,他下潜的位置甚至还不到洞窟的十分之一。但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探险者已经不能清晰地回忆起了。” 电视上的画面极其震撼,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色里。乍然绽放出一个幽黑的洞窟,外圈是死亡珊瑚礁的淡白色,内层边缘是浅浅的幽蓝,不出10米,旋即变得深得发黑,全然不见底,宛如一只纯黑的瞳孔。 那是海之眼么? 夏微蓝看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毕生以探险为业的男人,英俊而矫健,以到达不能到达的地方、揭开无法揭开的谜题作为自己的梦想,却将妻女抛在了脑后。他的一生犹如传奇,经历过诸多的探险,最后的死亡之地,竟是在那样一片看不到头的蓝色里。 已经13年了……他的灵魂,一直停留在大海里吧?自己曾经那么多次在梦里见到他,那样悲伤而无助,只能一步步看着他远去,消失在那片蔚蓝里。 眼眶不由得又微微地红了,生怕幽颜看到,她连忙转过头提了随身的衣服和寝具进了房间,扔下一句:“我先休息了。” “晚安。”幽颜没有回头,脸上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修长而柔软的手指轻轻点着遥控器,似在叩击着某一种节奏。这些天坑……是你做的么,涯?你又带走了多少人呢?这样做可真有点大手笔啊…… 她看着电视上的画面,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嘴唇。 没人看到,在起居室柔和的水晶灯下,她的舌尖呈现出奇妙的淡紫色,透明如花瓣,在尖端微微分裂,柔软得如同深海里的某一种奇妙的动物。 门“啪”的一声阖上,外面电视机的声音顿时听不见了——虽然看上去有点年头了,但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还真是不错。 夏微蓝放下手里的包,开始打量自己的房间。这个客卧大概有15平方米,比老家自己那间房还大一些,房间里陈设不算很新,却保持得很好,整洁而温馨。只有不多的几件家具,清一色的淡黄色:一张一米二宽的床,床头旁是一张桌子,一半做书桌,一半放着一台电脑,桌上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面圆形的小镜子。 她看了一圈,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视——床的对面是一个杉木的大壁柜,嵌入墙里的那种。她打开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一股淡淡的湿润的气息扑鼻而来,有樟脑丸的香味,也夹杂着奇怪的海腥味。 夏微蓝将随身带来的席子铺开,给枕头套好新枕套,又放好了薄毯,然后随手把空了的包放在了衣橱里,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外面很安静,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风很大很凉爽,吹得几枝爬到窗台上的藤蔓摇晃起来,拂到了她脸上。她好奇地看着这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它在夜色中茂盛地伸展开枝叶,开出一种美丽的花朵来,一簇一簇,仿佛跳跃的火。 这个地方,住着其实还真是很舒服呢,离学校又近。如果不是个凶宅就好了……夏微蓝有些恋恋不舍地关了窗户,坐到床上,松开了头上包着的白毛巾——虽然刚才在浴室里用吹风机吹过了,但头发还是有点湿。 夜很安静,她翻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宝宝的回信——怎么回事,自己一来到这个城市,他怎么好像就这样忽然人间蒸发了?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甚至都不上线,这可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夏微蓝忐忑不安地想着,一边靠在床头等着头发干透。旅途劳累,奔波了一天,一沾到床沿,她便有些睡意朦胧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看到半开着的抽屉里有什么在闪光。 什么东西?夏微蓝有些惊诧,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并俯身拉开了那个抽屉——抽屉里空空荡荡,似乎在她住进来之前已经有人清理过了。也是,都要租给别人了,也应该收拾干净吧?然而,在抽屉的正中间,她却赫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相框。 银色的,反扣着,平放在抽屉最深处。 这是什么?夏微蓝忍不住伸进手去,想把它翻过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听到背后“吱呀”一声轻响,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没太在意,以为是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开了,低着头,继续把那个相框拿了出来。然而,就在她拿到那个相框的同一时刻,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又听到了这种声音。这次清晰得多了。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她清楚地听到有钥匙在锁孔里划动着,仿佛有人在试图从外面打开这间卧室的门。 刹那间,似有冷电从心底流过,她忽然记起了这幢房子发生过的灵异事件,全身颤了一下。然而,等她绷直了背部,侧耳仔细去听时,那个声音却又消失了。 是错觉么?这个房间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忽然不对劲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忽然变冷了,令人毛骨悚然。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夏微蓝遏止住了那股忽如其来的奇怪战栗,手指微微发抖地拿出了那个相框,转了过来——相框左上角点缀着一枚水晶的海星,里面是一张女孩的照片,差不多十八九岁,穿着蓝白色的海魂衫,长发,笑容甜美,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冷意袭上全身。 哪里不对劲……照片上的眼睛……似乎在动?是错觉么?照片上的人正在缓缓转动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肩膀的后面! 自己的后面?她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放在桌子上的那面镜子一眼,就在那一瞬,她蓦地全身僵硬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僵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那一面小镜子。室内的光线不明亮,头顶的吊灯似乎坏了,白色的节能灯一明一灭,映照出坐在椅子上的自己的上半身。 然而,在她肩膀背后,赫然还站着什么! 那是什么?那……她想从椅子上跳起来,然而身体却不能动。 夏微蓝无法扭过头去,只能僵硬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影子,发现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的居然是一个女子!镜子只照出她腰部以下的半身,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她穿着蓝白色的海魂衫——不,这不是幽颜!她是谁?是怎么进来的?怎么没有一点声音? 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她看到镜子里的女子动了。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轻轻地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一瞬,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仿佛呻吟一般的痛苦,含糊而轻微。 夏微蓝不敢动,只觉得全身仿佛浸在了冰窖里。 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但是惊惶过度的她还是听不清。那个人从咽喉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叹息,仿佛竭尽了全力,对着她慢慢、慢慢地弯下腰来,凑到了她耳边。夏微蓝逐渐看到镜子里有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一分分显露出了那个人的脸。 那一瞬。她终于失声叫了起来——那张脸,居然和她手里的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样!麦美瞳!是麦美瞳么?! 然而,镜子里的脸是扭曲而怪异的,如此痛苦而苍白,瞳孔变成了暗红色,仿佛两滴血。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搂住了夏微蓝的脖子,低下头来,张了张口,贴着耳朵对她说了两个字—— “快……逃!” 这个声音是如此清晰、嘶哑、战栗,而且痛苦,仿佛是从幽冥里传来的。她看到麦美瞳的眼睛里忽然滑落了两行殷红的血,苍白的手从脖子上伸过来,探向她的心脏——刺骨的寒意随之侵入她全身,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似乎要抽出她的所有神智。 不,不能就这样让她……夏微蓝在恐惧中用尽全力往后退,闭着眼睛拼命地挥舞着手,一把将镜子推翻了。然而,她的手腕却被抓住了,对方的手冰冷而柔软,宛如水里的藻类,密密地纠缠了上来。 一双冷酷得恍似非人类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啊——”再也忍不住,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还靠在床头上,头发已经干透了。窗帘外透出了淡淡的白光,天色竟然已经熹微。 怎么……怎么回事?刚才是睡着了么? “做噩梦了?”忽然间,有人在耳边问,声音清冷,如风送浮冰。夏微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触电般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手腕居然真的被一个人握住了——那个叫幽颜的女房东正坐在她的床边,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她。 “是你?”夏微蓝失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被你吵醒的……才六点半呢。”幽颜放开了她的手,打了一个优雅的哈欠,轻声抱怨,“怎么昨晚灯也不关就睡了?手舞足蹈的,做了噩梦吧?我上来摇醒你,差点没被你打了一个耳光。” 她语声轻柔,如同音乐,令夏微蓝一时无语。 显然是从隔壁匆匆赶过来的,幽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真丝睡袍,长及脚踝,乌黑的长发如水一样地垂落在肩头,自然地微微卷曲,宛如海藻。嘴唇没有血色,不施脂粉的脸在晨光中有些苍白,却有一种自描美人图一般的古典之美。 然而不知道为何。这种宁静的美,却令她觉得心惊肉跳。 “我、我……”夏微蓝喃喃着,忽然问,“那个人,以前住哪个房间?” “哪个人?”幽颜倦倦地问。 “麦美瞳。”夏微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那个不祥的名字,“她……她以前是不是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幽颜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这个讯息令她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我梦见她了……”夏微蓝战栗着,“我梦见她了!” “真的?”幽颜颇为吃惊,变了脸色。 “是的……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看到她的眼睛在流血,”一切都历历在目,夏微蓝闭上眼睛,虚弱地喃喃,“她和我说,快逃……快逃!” “……”幽颜咬住了嘴唇,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可怕。 夏微蓝并没有留意,只是战栗着转头看了看那个书桌:抽屉是关着的,桌子上的镜子也好好地竖着,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她咬了咬牙,鼓足勇气站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了抽屉。然而抽屉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颓然地坐回到了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天已经透亮了,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窗口簇拥着青翠的藤蔓,上面开着一朵朵美丽的红色的花儿,显得明朗而清新,哪里有丝毫的阴霾气息? “看来,真的只是做了个梦而己……”她低声喃喃,伸出手去,摸向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手的寒意。在噩梦里,麦美瞳的手最后伸向了这里,似乎要抓取什么一样,她就在那一刻被吓醒了。 她的手指忽然按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什么东西?夏微蓝吃了一惊,拿出来却发现是那个大吊坠——原来昨晚洗澡后,自己顺手把它放进了睡衣的口袋里,一直忘了取出来。 她不由得释然:一定是睡觉时硌到了,才会做噩梦吧。 “这……这是?!”幽颜却蓦地变了脸色,那一刻她几乎冲了过来,想伸手去拿那个东西,然而手指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整个人猛地往后踉跄了几步,直到背部靠上了壁橱才勉强站住。 “你怎么了?”夏微蓝失声惊呼。 幽颜脸色苍白地看着夏微蓝手里的那个东西,胸口微微起伏,一贯淡然的眼里终于有了起伏。许久才低声道:“这……这是哪里来的?” “你说这个?”夏微蓝晃荡着手里的那个大吊坠,蹙眉,“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什么,似乎是一块玉,或者是琉璃,琥珀,宝石?你看到没,它从里面发出光来了,好像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圈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圆点,像‘Q’一样,真奇怪。” “这……”幽颜咬住了嘴唇,没有再说。 玉环右下角的圆点上,刻着一个复杂的纹章,如同火焰的模样——这个纹章是如此的熟悉,以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管这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最珍贵的宝物。”夏微蓝把古玉挂回了脖子里,叹了口气,“……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你父亲?”幽颜蹙眉。 “是啊,他是一个探险家,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史专业,参与过很多大的考古项目。”夏微蓝的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轻轻地抚摩着那个坠子,“这些都是我妈妈说的——在我五岁的时候,他在一次探险中出了意外,再也没回来……” “意外?”幽颜低声问,“什么意外?” “那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某天深夜忽然听到妈妈在外面哭,我从卧室跑出去,看到很多穿着奇怪衣服的男人站在客厅里。”夏微蓝喃喃着,“其中一个对妈妈说,父亲在潜水时发生意外,他们是他的同伴,负责将他的遗物带回来给家人安葬。” “潜水?”幽颜的眼神渐渐尖锐起来,“从海底来的遗物?” “说是遗物,其实只不过是一套潜水服,一枚指环,还有浸了水的日记和杂物。”夏微蓝轻声讲述道,“那套潜水服被撕裂开了,连背部的氧气钢瓶都坏了,像是被刀剖开了两半,边缘有灼烧的焦痕——真惨啊……我都不知道在几百米的深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生生撕裂了父亲!” “……”幽颜没有接腔,眼神复杂地变化着。 “我对父亲的记忆就到五岁那天晚上为止。或许因为没见到遗体,所以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她握紧了手心里的挂件,“那些神秘人来访之后,母亲很快带我们搬离了原来的家,并且再也不肯提起这件事。” “那么……”幽颜顿了顿,字斟句酌地问,“后来,你就再也没见到过那些所谓的你父亲的同伴了么?也没有再见到过你父亲?” “是啊……他们再也没来找过我们。”夏微蓝咬着下嘴唇,轻声道,“这13年来,我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这件事,生怕她伤心。但是每一夜,我都不停地梦见父亲,我梦见他在一个看不到头的海底洞窟里往前游,往前游……我在后面拼命喊他,他却听不见。” 幽颜皱眉:“你为什么要喊住他?” “因为……因为我知道前面有东西……非常可怕的东西!”夏微蓝迟疑了一下,回答,“不能去那里,我知道那个海底的洞窟是通向……” “哪里?”幽颜深深地看着她,眼里亮起了雪亮的光芒。然而夏微蓝说到这里却摇了摇头,泄了气:“我说不出来……但是在梦里,那种感觉很奇怪——这个梦,重复了几百遍。” 幽颜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真的。听到这里,她轻轻松了口气,问:“那这个玉环,是他们中的首领交给你的么?” “不是,”夏微蓝摇头,“这是我父亲亲手交给我的。” “亲手?”幽颜愕然,“他那时不是已经……”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有时候,我甚至想不起是不是父亲他亲手交给我的。”似乎不想多说这方面的话题。夏微蓝微笑着站起身,走到了窗前,刷地拉开了窗帘,“看,天都亮了。” 那一刻,她忽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Chapter 5 S城的新生活 出乎意料,推开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大海,在晨曦里闪着粼粼的波光,浩瀚无垠,有着惊人的美丽。 昨夜入住时天色已经黑了,所以她没有发现这幢二层的小楼居然位于一片临海的高地上,拥有一线无敌的海景,窗外不到100米的地方便是开阔的斜坡,通向一片白色的沙滩。清晨的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浅蓝色的海浪一波一波扑来,又烟雾一样地消散,远处,甚至可以看到一个郁郁葱葱的岛屿和上面的灯塔。 黎明的大海美得令人窒息,一时间让夏微蓝看得呆在了原地。 如果说昨夜惊醒时,她满脑子都是天一亮立刻离开这幢见鬼的房子的话,那么此刻,这种恐惧已经被眼前的美景打消了一大半。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美瞳一家不肯被拆迁了吧?”身后的声音问。她猛地一个激灵,又起了一身的冷意。窗外的天光下,夏微蓝回过头看着幽颜,发现对方也和大海一样,有着空灵而不可捉摸的美。她迟疑了下,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听人说麦美瞳的妈妈已经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麦家已经没有人了。”许久,夏微蓝终于提出了心底的疑问,上下打量着对方,“你……你又是怎么住到这里来的?”“我现在算是她们唯一的远亲了吧,也是麦家财产的全权代理人。”幽颜叹了口气,仿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她拿出了一纸合约,上面是房产委托的事项,落款的双方一个是“水幽颜”,另一个却是“周嫒”,想来便是麦美瞳母亲的名字了。 “姨母疯了后,也是我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的。”她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搬过来住,估计嘉达国际财团早晚会找借口把这里铲平的。” “哦……”夏微蓝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原来是钉子户的继承者,难怪。 “因为这里荒僻,一个人住太不方便,就想找一个合租的。”幽颜看了看她,笑了笑,“你是怪我对你隐瞒了这房子是凶宅的事,对不对?” “嗯。”夏微蓝没有否认,神色有些懊恼。 “平心而论,这里其实也不算是凶宅,”幽颜叹了口气,“美瞳只是失踪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这也是姨母即便疯了也死活不肯在协议上签字的原因。她总觉得某一天,她的女儿一定会重新回来的。她怕卖掉这个房子,美瞳回来就认不得路了。”夏微蓝听得眼睛微微一润,叹了口气。她对父亲的记忆只延续到五岁那年,从此后她就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所以自然也明白这种血浓于水的牵绊。 “所以说,这房子里充满了母亲对女儿的爱和期待,并不是集结怨恨的凶宅。”幽颜看着她,目光平静,“不过,如果你还是觉得害怕的话,也可以随时搬走,昨天的住宿就算我送你的。” “呃……搬走倒也不必。”夏微蓝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只是……”“怎么?”幽颜略微不解地看着她。 夏微蓝的脸红了一红,鼓足勇气,道:“既然是个凶宅,能否再便宜100块?”幽颜一怔,唇角忍不住绽出一丝笑意,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个少女,点了点头:“除了房租,没有其他问题了吧?那么,我们先吃早饭吧。” 这里的早饭很简单:白粥上搁了一勺蜂蜜,配菜是一泪碟子切得很细的凉拌海带丝,以及一杯鲜榨果汁……都是从冰箱里拿出的现成的东西,用微波炉一热就了事。一眼看过去,清汤寡水,居然没有一丝荤腥。 幽颜甚至连粥也不喝,左手拿着筷子,挑着吃了几丝碧绿的海带,便草草地搁下了。啜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纯净水,脸庞沐浴在晨光里,她显得如同冰雪雕塑一样美丽。夏微蓝却吃得心不在焉,暗自嘀咕:见鬼,在那个有一人高、双开门、大得几乎可以藏尸的冰箱里,难道只放了这些东西么?像她这种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被迫吃这样的早饭简直是一种虐待,等下非要出去再加餐饱食一顿不可。 正想到这里,客厅里的钟忽然响了一下,机械的鸟儿咕噜地钻了出来。夏微蓝忽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糟了!” “怎么?”幽颜被她吓了一跳。 “今天几号了?”夏微蓝急速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电子日历,大叫,“8月1日!啊,今天我约了要去面试暑期工的!完了完了,迟到了!” 她二话不说,一抹嘴巴冲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只听一阵响,她又从楼梯上冲了下来,背着双肩背包,一边走一边说:“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了!碗筷留着我来洗就是了,你不用动,我晚上回来自己洗!” “记得要早点回来。”幽颜看她风风火火地往外冲,也没有阻拦,只是提醒了一句,“十点半后到这里的公交车就没了。” “没关系,晚上八点就收工了!”夏微蓝在门口站住身,对她比了一个手势,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呃……我是个路痴,如果不幸迷路了,能打你的手机么?”幽颜微笑着:“好,有事尽管找我。” 门“哐当”一声阖上,夏微蓝跑出去后,白色的小楼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幽颜站在窗帘后,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她沿着楼梯走上去,到了二楼的起居室,看了一眼次卧室——夏微蓝出去得急,忘了关门,房间里的行李只拆了一半,满地狼藉。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那个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我知道你在这里,”她站在那里,忽然冷然开口,“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她,然而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过,房间里的温度却奇异地骤然降低了,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低低的喘息声,还有金属刮动的刺耳的轻响,就像是有人躲在什么地方,正在惊恐而急促地试图打开某一扇门。 “还躲着么?”幽颜的脸上蓦地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冷锐,将平日那种优雅而慵懒的风姿一扫而空。她缓缓伸出手,十指上的银色指甲忽然发出了光芒,微微一屈指,只听“吱呀”一声响,门后的那个大壁橱忽然裂开了一线。 黑暗的壁橱里,躲藏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满是恐惧和怨恨地凝望着她。 “果然在这里。”幽颜冷冷地道。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一手探入了黑暗。只听一声低低的惊呼,那个东西在她手心里扭动。剧烈地挣扎。她一把将那个东西拖出了壁橱——晨光照在那张脸上,那个壁橱里的人尖叫了一声,捂住脸,似乎痛苦万分。那张脸,赫然是出现在夏微蓝梦境里的麦美瞳! 然而,她整个人却处于一种若有若无的状态,身体是半透明的,分外诡异。光线照在她脸上,令她的皮肤诡异地一片片掉落,仿佛融化的雪。 “NO.348,你又逃回来了么?你的残念还真是强烈啊!”幽颜淡淡地说。毫不犹豫地捏住了“麦美瞳”的咽喉,迫使她张开嘴来,“你是个幸运儿,既然被选中,又何必留恋这里?末日就要到了,还回来做什么?” “别……别这么做!”那个人喘息着,“放开我!” “真愚昧啊……这个世界即将覆灭,你还留恋什么?”幽颜冷笑,指尖微微用力。 “反正也来不及再穿过蓝洞把你送回去了,干脆就……” 说到这里,她眼里掠过一丝冷酷,手指伸出,指尖上铮然弹出了锋利的银色指甲。她随手一挥,“哧啦”一声,就如裂帛,血肉被活生生地撕扯开去。“麦美瞳”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在地上挣扎着,身体逐渐软了下去,仿佛一滩雪水一样地融化。 在她完全“溶解”的瞬间,幽颜微微张开了嘴,舌从唇中吐出,舌尖是透明的紫色,呈现花瓣般的分裂,只是一吸,“嗞”的一声,地上的人瞬间消失! 完成了吞噬之后,她全身的衣服无风而动,眼神凌厉,仿佛来自海上的女妖。 “铃——铃——铃!”当麦美瞳的影子在地上彻底消失后,隔壁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霍氏的人么?幽颜微微蹙眉,关上壁橱,转身走入自己的房间。桌子上那个银白色的滑盖手机正在震动,然而奇怪的是,上面却没有显示任何来电号码。她停顿了一下,有些戒备地接起电话,耳边立刻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颜?” 那个声音说的不是中文,亦非梵语,而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语言,声音低沉而优雅,仿佛是从时空的另一端传来的。在电话的那端,依稀还能听到澎湃的海涛声。“涯,是你?”她有些意外,眼里妖异的光芒收敛了,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想象着幽蓝深海的背景下他挺拔而孤寂的剪影,披着长袍在深蓝色的穹窿下寂寂伫立,她的语调不由变得柔和起来,“怎么会想到打电话来这里?穿越蓝洞传讯要耗费很多力量。” “那边的天应该亮了,”他说,“你却没有回来。” 他没有多说别的,但是她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她听得出,那并不是身为神庙大祭司的责备。对他这样性格的家伙来说,能说出这样的问话,已经是温柔的极限了吧?“出了一点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可能一时回不来。” 他顿了一顿:“NO.365应该很简单。”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她苦笑了一声,“可是……” “难道和霍氏有关?”他忽然低声道,“那个孩子他……” “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原本已经顺利地找到了365号,也打算昨夜就带她回来。B型Rh阴性血,亚洲黄种人里的纯血,也是比较罕见的标本,只可惜发生了两个意外。” “什么?”涯紧张起来。 “第一,NO.348的灵体再度逃逸出来了。”幽颜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地上如雪一样融化的麦美瞳,“她回到了这里,试图警告NO.365,幸亏被我及时阻止了。” “是么?”涯有些吃惊,“她居然有力量返回人世?” “这些人类的残念还真是强烈啊……”幽颜叹息,“他们的肉体很脆弱,但意念力却非常强大,甚至能突破屏障,穿越蓝洞。涯,你一定要小心。” “我立刻派人去加固人柱的封印。”电话那边问,“第二呢?” 幽颜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我在她的身上发现了‘天使的纹章’!” “什么?”涯失声道,“她和克兰社团有关么?” “可能有血缘关系,如果我没猜错,她的父亲曾经参与过l3年前的那场战争。”她低声道,秀丽的长眉微微蹙起,“她身上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你大概没有想到吧?我,居然无法控制她!” 涯更加吃惊:“无法控制她?” “是的。有那么一瞬,我忽然觉得这个人类女孩令我畏惧。”幽颜低声道,“趁着她在卧室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扣住了她,即将抽出她的魂魄。然而,奇怪的是,那一刻竟出现了某种阻碍——这个人类有着奇特的力量,像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我竟然无法靠近她!” “啪!”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只余下海潮连绵的澎湃声。“涯?”她有些担心。 神庙里长大的涯一贯淡漠而寡言,只能让人从只字片语里去揣测他的内心。就算她是他唯一的同伴,就算是在漫无边际的时空里相处了那么久,她依旧无法得知他的全部想法。记得师父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在所有的使徒里,涯是最有可能接近神的那一位,因为他的内心孤独而完整——他并不需要任何人,但所有人却都依赖于他。——就像是神一样。 可是这一次,在知道纹章重新出现的时候,连他也如此惊骇。毕竟千百年来,这个东西是他们一族永恒的量梦。每当它出现在面前,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流血和杀戮……有如13年前,佩戴着纹章的异族闯入他们世界时的那场战争一样。 当她正握着手机略微出神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她的手机。 通信瞬间被切断,耳边充满了“嗞嗞”的电子干扰的噪音。她抬起头,吃惊地看到一个人影忽然凭空出现在了打开的窗外——风从海上来,吹起了一袭漆黑如夜的长袍,那个人抬起手按住她的话筒,站在黎明前的蓝天碧海之间看着她,眼神深沉宁静,长发有着淡淡的微蓝光芒。 “涯?是你!”她吃惊地脱口道,“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的长袍在海风里翻飞,里面似乎藏了千百片蹁跹的白羽。他微微蹙起眉头,凝望着她,声音宁静而低沉:“你的右手……” 他的手指点过来,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腕,将手放在他掌心——她的右手上赫然有一道青紫色,仿佛被闪电灼烤过,痛得微微抽搐。食指、中指、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甲居中折断,血从里面不停沁出。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血的颜色并非殷红,居然是诡异的蓝色! 涯用双手捧住她的手,凝视了一瞬,双掌缓缓围合,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睛,默默冥想了一瞬。 “是N0.348做的么?”他蹙眉。 “不是,她哪有那样的力量?”幽颜摇头,嘴里“咝咝”地抽着冷气,“是……是被N0.365身上的那个东西……灼伤的。” “天使的纹章?”涯吃惊。 “嗯……想不到吧?”她低声道,“也怪我毫无准备,才会吃了这样的亏……我知道没法子硬来,所以只能先稳住那个丫头,再慢慢想办法。” “好了。”涯松开了双手——在他摊开的掌心里,她的右手恢复了纤细柔软的模样,皮肤光洁,指甲重新生长出来,没有留下丝毫伤痕。 “那个东西居然能伤到你,实在是不一般……就算是四大天使长也未必有这种力量吧?”涯蹙眉,轻声道,“看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捕获这个女孩了!” Chapter 6 漫长的一日 夏微蓝从K155路公车上下来的时候,手机还是一声都没有响。 从昨天留言到现在,宝宝没有上过线,也没有给过她任何回音——今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复自己的留言? 她闷闷不乐地想着,差点坐过了站。 已经是9点30分了。外面的天气很炎热,地上所有的积水都被晒干了,她顾不得撑伞,在38度的烈日下一路狂奔。胸口挂着的坠子太重,摇摇晃晃,每跑一步简直就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她一边擦汗一边将那个圆环提起,塞入了领口。 穿过嘉达世贸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跑到了背街的一条小巷。那里是酒吧云集的地方,入夜后会非常喧嚣,生意兴隆,而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 金图门烧烤,嘉达世贸广场背街小巷147号。 她按地址一路找过去,在满街装修豪华时尚的酒吧里找到了那家风格粗犷,宛如美国西部片里牛仔落脚点的烧烤店。她背起背包,满头大汗地推开玻璃门,大声问:“有人在么?” “有什么事?”一个胖子从柜台后转出来,身形方正,犹如一座肉山。他在围裙上擦着手,雏眉看着这个莽撞闯入的扎着马尾的丫头:“现在还没开业呢!” “我……我是来应聘的!”她气喘吁吁。 “哦……招骋9点就开始了,现在几点了?”胖子指了指时钟,把手里的菜单扔在台子上,“人已经招满了,你回去吧。” “啊?”夏微蓝一下子怔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住得很远,所以赶过来晚了。”她不甘心自己白来一趟,还浪费了4块钱的公交费,死皮赖脸地跟在那个胖子后面转进转出,“大叔,给我一份活儿吧!马上就要开学了,我的房租还没着落呢!” “没了没了,”胖子不耐烦地道,“厨房要的人已经满了,洗碗都站不下!” “我也可以做别的啊!”夏微蓝不死心,“我IQ有150,被皇家艾柯学院录取,什么都能干,而且一定做得比别人好!” “喊,别吹牛了!皇家艾柯学院的人个个非富即贵,还会出来打工?”胖子嗤笑,不以为然,“IQ高有什么用,我们老板才小学毕业呀!” 说到这里。里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似是啤酒瓶砸碎的声音。 “你们这群人是猪么?!干了三个月,连香菇串和肉串的价格都能搞混!”一个高高瘦瘦的疤面男人在里面咆哮,暴跳如雷,指着那群在他面前屏声静气的服务生,“昨晚的A09号桌的单是谁结算的?” “是我。”一个女服务生垂着头,低声道。 “一脸蠢相!”那个男人继续咆哮,把单子扔到了她脸上,“少算了69块!已经是这个星期第3次算错账了!三胖子,立刻让她滚蛋!少了的钱从工资里扣!” “是,是!”胖子连忙进去,对着那个女服务生厉叱,“还不快出来!” 那个女服务生忽然“哇”地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老板不耐烦,一拍桌子,大叫,“这一整天都被你哭晦气了!” 胖子翻了翻账本,低下头道:“老大,她这个月前后算错了三百多块钱的账,昨天还预支了一次工资,剩下的只怕都不够扣的。” “我的店里怎么会有笨成这样的人,猪啊?”老板万般无奈,看着放声大哭的女服务生,挫败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直接给我滚!”他转头瞪着那排吓得花容失色的服务生,“立刻给我回去背菜单!下次再算错账,一个个扒光衣服送去夜店当鸡!你们以为我乌老大是好惹的么?” 看到胖子领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女服务生出去了,夏微蓝立刻冲到了那个老板面前:“现在是不是有一个空缺了?我是来应聘的!” 老板连眼角都没有扫她一下,哼了一声:“滚!一脸蠢相!” “什么?”夏微蓝自尊心受损,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我的IQ是150!这店里比我聪明的人绝对不多!” 老板反而怔了一下,看着这个扎马尾的女孩:“IQ是什么东西?QQ?” 这才是一脸蠢相吧?夏微蓝差点扶墙,忍了又忍,只道:“呃……至少我知道香菇串是5块一串,羊肉串是,小串8块钱,大串10块钱,绝不会记错!” 老板眼神一亮:“你怎么知道我们店里的价格?来吃过?” “我刚翻看过一遍菜单。”夏微蓝将厚厚一本菜单推过去,“你可以考考我,我全记住了,绝对比方才那个服务生强!” 老板狐疑地看着这个女孩:“藕片多少钱?” “5块。”夏微蓝迅速地报出答案,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卖那么贵!” “这地段就这价,在世贸顶楼旋转餐厅喝一杯咖啡还要200块呢!”老板不以为然,又翻了一下菜单,“鸡胗?” “小串8块,大串12块。” “鱿鱼?” “小串的10块,大串的20块。” “凉茶?” “30块一杯,120一扎——你们这里的东西可真贵啊” 她对答如流,口齿清晰,反而让翻着菜单的老板怔住了:“丫头,你是来之前就背好的吧?笨鸟先飞,还真是用了点心思啊!” 夏微蓝自豪地挺起了胸膛:“没,我才不笨!我的阅读速度是1分钟2000字,而且看过一遍基本都能背下来!这菜单从头到尾不过652个字。简直是小菜一碟!不信的话,你另外再随便挑一本书来给我试试?” “……”老板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你,哪个学校的?” “皇家艾柯学院!” 老板的嘴巴张成了O型,嗤笑道:“开什么玩笑?艾柯学院里可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们老大的公子就在那里读书——那里的学生哪还会出来打工啊?” 夏微蓝苦笑着,也懒得分辩,只道:“反正,我是出来打工的。” “好吧!”老板看了看表,也没心思多问,等胖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便把菜单往胖子怀里一扔,指了指夏微蓝,“这个丫头可以用,晚上安捧她去C区做服务生。” “啊?”三胖子不知道她是怎样搞定了脾气暴躁的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耶!”夏微蓝竖起手指,对着他比了一个V。 “三儿,今晚你就多照看着点店里。”老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的西装,在身上比了比,露出满脸的笑容来,“今晚是嘉达国际成立10周年的慈善晚宴,我要到前头给霍爷捧场去。这件衣服还不错吧?花了我一万多呢!” “不错不错,”三胖子极口称赞,“穿上就像斯文人。” “那是!”老板啧啧,穿上衣服照了照镜子,“现在霍爷是正经生意人了,我们这些下属不斯文点儿怎么行?听说晚上会有很多贵宾到场,可别丢了霍爷的脸面——我走了。”老板拉开门,顿了顿,看了一眼夏微蓝,又补充一句,“如果这丫头今晚算错一次账,就立刻让她走路!” “是!”三胖子点头不迭。 看到老板拉开门就要出去,夏微蓝连忙上前一步:“等一下。” “又怎么了?”老板皱眉。 夏微蓝抬起手指了指,忍住笑:“标牌,忘了剪。” “……”老板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回过手捏住后颈上挂着的硬纸片,一把就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一脚——标牌上“12800”的数字赫然在目。 看着金图门烧烤的老板黑着脸走出去,虽然衣冠楚楚。走起路来却很奇怪,叉手叉脚似乎被绑住了,夏微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三胖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换成过去,敢这样当面让老大下不来台,他一枪崩了你都有可能!” 他说得严重,夏微蓝倒抽一口冷气。这个金图门烧烤的老板,居然是混黑道的杀人犯?那自己来这里岂不是…… “放心,老大如今早跟着霍爷洗手上岸了,地盘、堂口都交给别的兄弟了。”三胖子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老大是个粗人,也不想附庸风雅和旁边那些店一样开什么咖啡店、酒吧、茶艺,所以就开了个烧烤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多爽!而且你放心。这个店做的绝对是正经生意,雇的也都是正经人。” 夏微蓝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三胖子却推了她一下:“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地盘。C区一共8张桌子,3张大桌5张小桌,都归你管,给我记清楚了。” “嗯!”夏微蓝点头。 “如果客人的人均消费超过了100,那么超出部分有你20%的提成。”三胖子简单地和她说明店里的规矩,“所以,多哄客人高兴,客人多点单,你就多拿钱,知道了么?夏天生意好,去年最多的有个人一个月拿了五千多的奖金呢。” “哇,5000?!”夏微蓝的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 “当然!”三胖子有些自豪,“别看这里地方不大,可生意好得不得了,晚上周围那些看电里泡完吧的人都爱往这里走。你不知道我们老板一年的利润是多少吧?” “多少?”夏微蓝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可不能告诉你,账本只有老板和霍老大有权看。”三胖子卖了个关于,却笑了一声,“记住,老板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你可别出什么差错。” “嗯!”夏微蓝眼巴巴地看着他:“有什么活儿让我干么?” 三胖子不耐烦:“客人要晚上才来,现在有什么活?” “可是……我的基本工资是按小时结算的,对不对?”夏微蓝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小时8块的工钱,是从现在就开始算么?如果不是,我可以先换另外一个工种,譬如洗洗莱什么的。别浪费了白天的时间。” 三胖子看了她一眼,嘀咕道:“还真是个小犹太!”他指了指后面的院子,“把今天晚上用的碳和新到的啤酒给我搬进来!” “好嘞!” 当夏微蓝在烈日下满头是汗地扛着一筐筐碳和一箱箱啤酒跑进跑出时,城市的另一侧,有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苏醒了过来。 头很疼,神智有些游离,似乎经历过重重的噩梦。 梦里是一片荒凉的废墟,灰色、巨大、坍塌的世界以及大块的风化的岩石,仿佛文明毁灭后的遗迹。头顶是一片奇异的蔚蓝,如同一整块的琉璃——远远的,似乎有钟声在这空无一人的异时空里回荡。 他不知道这是梦境的第几重,自己从火中向下坠落,来到了这里——投有风,没有光,没有呼吸,没有生命……只有仿佛停滞的时间和荒芜的生命,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快!快走啊!”一个声音催促着他。 他觉得全身都如火一样地烫,身体在燃烧。有一只手在托着他,长长的指甲有几个已经崩断了,指根里沁出血来。 “不要放弃……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还有你的使命!” 谁?是谁?是谁在他耳边一直说话?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全身上下都疼,仿佛有火在烧。他根本站不起来,就这样倒在地上,任凭那只手拖着他往前踉跄地奔走,半开半闭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身下粗粝的灰色的原野,没有任何色彩,如同鸿蒙之初的大地。 钟声消失之前,那只手拖着他,到了一道巨大的门前。 那扇门紧闭着,仿佛亘古以来就矗立在这荒凉的天和地的尽头——在钟声里,他看到那道门正在慢慢、慢慢地阖上,发出了悠远的犹如叹息一般低沉的古怪声音。 “等一等!等一等啊!” 那个声音绝望地喊着,放开了他,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想拦住那道正在关闭的门。然而,那道巨大的门毫不受影响地缓缓阖起,仿佛天暮合拢。 “不……不!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请救救他!” 那个声音哭泣着,拼命地拍打着门。在门阖起的那一瞬,他依稀看到一个影子一闪,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人,居然硬生生地想从只剩下一线的门缝挤进去! 不……不可以!不可以进去! 他还来不及惊呼,就听到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沉闷、迟钝,仿佛是血肉被碾压而过的钝响。这是……他悚然一惊,努力撑起了身体,眼角只看到那道门没有片刻延迟地轰然关上,如同只是礪碎了一粒尘埃。 门里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抹淡淡的血痕,留在门上。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道噩梦一样的巨大的门,似乎知道这将是自己生命的终点——他被独自遗弃在荒凉的原野上,没有来者,没有逝者,天地之间阴霾而灰暗。这是哪里……父亲呢?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他去了哪里?! 他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灰白色的废墟里,再不能动弹。 “可怜的孩子……”忽然间,他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耳边有人说话,一双手轻柔地伸过来将他抱起,低声对他说什么。那个声音低沉而温柔,语调如水一般绵延。他极力侧耳去听,然而入耳的只有风声,是谁……是母亲么? 他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想看看面前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是谁,然而仿佛知道他的意图,那只手忽然翻过来,覆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容颜。 “不要去看,不要记得,也不要怀想,”他听到那个声音对自己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只是契约交换之地——你离开这里之后,应该将这一切遗忘。” 不,不……怎么能遗忘呢?这里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地方。在日后余生的每一个日夜里,自己所渴求的一切,都将在这道门的背后。 “回去吧……你还有你的使命。” 那个声音远去了,那道门在他眼前轰然合拢。 “妈妈!”他失声喊着,忽然睁开了眼睛。 霍铭洋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醒来,梦里的触摸还停留在皮肤上,冰凉而柔软,仿佛烟花一样存在的幻觉。门上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似乎还在眼前晃动,然而,身边只有各种林立的仪器,刺穿他的身体,监视着他的血压和呼吸,冰冷而机械。 手术从昨夜11点开始,持续了15个小时。麻醉的药力开始退去,他疲倦地睁开眼,无影灯直接射入瞳孔,令他再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样强烈的光,总会激起他记忆里的某个最阴暗的片段。 是不是只要他不醒来,这个世界就不存在? “不要皱眉,铭。”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一只带着薄薄塑胶手套的手按着他的脸颊,“伤口还没有黏合完全,你一皱眉,这半张脸——‘砰’,会像是碎酒瓶子一样裂开,然后我又要叫艾瑞丝进来用吸尘器吸碎片了。” 他没有回答,留恋着脑海里残余的温暖幻觉。那双手……那个声音……仿佛还在咫尺的地方。 “手术很疼么?怎么都听到你在叫妈妈了?不至于吧?” 范特西医生是纯正的日耳曼人,高大英俊,带着斯文的PRADA无框眼镜,有一头浅到几乎没有颜色的金发和绿色的眼睛,却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他一边检查着他的皮肤,一边迷惑不解地哨咕:“奇怪,这次我用的麻醉药的分量明明足够放倒一头牛了,你怎么还会觉得疼?”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不回答。 “怎么又打架了?”看到他不理睬,范特西皱眉,教训道,“跟你说过,打什么地方都可以,就是不能打脸!你这张脸是豆腐做的,难道自己不知道?” 他别开了头,不想让那只手在脸上摸来摸去。 “别乱动。晚上你还得戴着这张脸出去见人呢,铭。”范特西的手停在他的眉峰上,侧头端详了片刻,“要不,这里再补一刀吧?这样眉弓就会更加挺拔一些——我刚看过你们霍家的谱系,从你上溯五代,族里出现过一个印度血统的女子。” “是么?”霍铭洋有些愕然,“连我都不知道,我母亲是尼泊尔人。” “我是你们霍家用300万美金的年薪请来的专属医生。我看过你的族谱。”范特西耸耸肩,“很奇怪,你的父母都很正常,但你却出现了明显返祖的现象,还有一些让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如果你正常地长大,到现在应该有一张这样的脸——” 范特西将他的眉梢往上提了一下:“喏,就这样——印度人种的特征。” “随便你吧,只要别让人看出太明显的不同就行。”他淡淡地道,“我不喜欢那些小报上有记者乱写,说我经常秘密进行整容手术,弄得我像那些娱乐圈明星一样。” “放心,我对比过你上一张编号为NO.189的脸,”范特西看了一下手术室投影仪上的照片,“每次只改动你5%的脸部特征,绝对不会让人发觉。而每改一次,我都会让你更接近完美。到最后,你将会进化成为这个地球上最英俊的男人!” 霍铭洋闭着眼睛,懒得再听他的滔滔不绝。 进化?他以为自己是谁?上帝?这个范特西医生,也不知道是父亲怎么找来的,据说是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博士,获得过美国最高生物医学奖Albany Medical Center Prize,同时也拿到了哈佛的粒子物理和宇宙学博士,实在是一个双料奇才。 而最令人惊慷的是,这个Dr.Fantsy除了是世界顶级的皮肤科专家之外,居然还真是个整形狂热者,其技术之高超,简直可以让全体整形医生叫一声祖师爷了。 在劫后重生之后,自己这张脸,也全是他赋予的。 一寸一寸,它从他的手术刀下被雕刻出来,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脸部骨骼的发育,再一次一次地通过无数次手术改进,让人工的皮肤和颅骨一起延展,不露出丝毫破绽。从童年时代到少年时代,再到青年时代……在成百次的痛苦中,他从一个没有脸的人,慢慢地蜕变成了他口中所说的“完美”的男人。 而属于他自己的那张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丢失在火海里了。 “除了返祖的特征,我的基因里还有什么让一个哈佛大学博士也难以理解的地方么?”他闭着眼睛,淡淡地问,似是有意,也似无意。 范特西耸肩:“有啊。” “怎么?”他心里掠过一丝警惕。 “譬如说,你的颅骨也有些奇怪,否则怎么能承受住这么多次手术而不坍塌?”范特西笑了笑,露出了雪白而整齐的牙齿,“不过我只是个皮肤科的医生,要彻底搞清楚这些问题。除非调集其他同行把你切片解剖才行……哈,我倒是很想以你为标本进行研究,说不定连2012年的诺贝尔医学奖也搞定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在胸口上划了个十字:“你父亲,霍天麟先生,一定会在我有这个念头之前立刻打发我去见上帝的,一分钟都不会耽搁。” 听对方用这种语气提起自己的父亲,他也不由得笑了。 范特西的手很灵巧,他感觉手术刀在他眉弓上方轻巧地划过,极细的钉子插入眉骨,固定住,麻药的药力已经开始减退,这样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微微痉挛,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表情。这些年来,在上百次的手术里,他对痛苦的承受力已经变得惊人。 “见上帝?”他闭着眼睛问,“你相信上帝么,范特西?” “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降生就受洗了。”范特西笑笑,“我可以把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倒背如流,甚至比梵蒂冈那些神职人员更严格地执行‘摩西法典’——你看,我是个单身的苦修主义者,从不近女色,对吧?” “哦?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女人……”他倒是有些意外,“难道医生不都是无神论者么?” “晤……要知道,我不仅仅是个医生。”范特西笑了一笑,用精妙灵巧的手法修复和固定他的眉弓,然后猛然用双乎捧住他的脸,用力一按,脸部发出轻微的“咔嚎”一声。“嘶”他忍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Perfect!”范特西喊了一声,扯下了手套,俯身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将手术台上的镜子扭转到他面前,“铭,我爱死你了!看,你真是我的完美杰作!” “这种话别乱说,别人会以为你爱的不是女人,而是我。”他苦笑着坐起来,看着镜子里那张新生的脸——非常英俊的容颜,兼具了欧洲和南亚人种的某些特点,融合得非常完美,有些像是希腊和古印度神庙里的雕塑,光芒夺目。但是它抚摸起来却是如此的冰冷而柔软。不像是血肉之躯,而像是某种深海的海底生物。 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恍饱。 烈火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在拼命地对他反复说着什么,然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那道大门打开了,在遥远的天地的尽头。门那边是荒芜的世界,唯有漫天的流光飞舞,仿佛星辰坠落。而那个烈火中的女人,就在他面前瞬间消失,化成了其中的一颗流星。 是母亲么?她去了哪里? “还满意吧?”范特西医生见他看着镜子出神,不由得得意洋洋,“铭,我来和你打个赌,今晚的酒宴。只要你一出现,一定又会有无数美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哦,不,西装裤下!” 那个老外卖弄着他熟练的中文,然而霍铭洋却只是对着镜子端详着这张崭新的脸,感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身外之身。许久,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第一丝表情,那是苦笑。“哈。”他笑了一声,挣扎着想从手术台上走下去。 “别用力!”范特西吓了一跳,“你现在还不能动!” “不,我要走了。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我会觉得自己是你的傀儡娃娃。”他虚弱地喃喃,推开手术室的门,对着外面喊,“老白!” “少爷!”一直等在门口的司机立刻闻声而至,看着他的脸,啧啧赞叹,“太好了……你又没事了!范医生的医术真是世界一流啊!” “超一流。”范特西迅速更正,得意地道,“怎么样,比上一张脸更帅吧?” “绝对的!酷毙了!”老白赞不绝口。范特西得意洋洋地比了一个手势,叮嘱:“替我看好铭,别让他再去打架滋事了,这会毁了我最珍贵的作品。” “是,是。”老白连忙上去扶住霍铭洋:“少爷,我们回去吧,晚宴就快开始了。” “哦……”他揉了揉脸,确认皮肤没有再度开裂,“衣服呢?” 老白熟练地回答:“已经让SELENE那边熨好送过来了,这次穿的是他们家的白色IRIS系列第五款,配的是8克拉的‘天使之泪’粉钻领针。少爷觉得如何?” “随便,别太抢了父亲的风头就行,今晚他才是真正的superstar。”他疲倦地喃喃,揉着自己的脸,“那就直接开车过去吧,我在车里换衣服也一样。”他坐入了车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对了,昨夜派去监视那幢楼的人有没有发来什么信息?” “我昨晚call了庆叔,让他连夜赶去了轮回巷监视。”老白犹豫了一下,送上了一部黑莓手机,“今天早上八点多,看到有一个女孩从轮回巷的那幢房子里跑了出来,于是立刻拍了下来,并且进行了跟踪追查。现在全部的资料已经发到了少爷的手机上,请查看。” “哦。”霍铭洋却有些失望——能拍到的,那就是正常人了,并不是“白之月”的来客。不过庆叔号称“猎狐犬”,如今虽然年过五十,果然还是宝刀未老,在短短一天里就已经查到了那么多资料,几乎连身高、体重、三围都写上了。 然而,他看了一眼那录下的视频截图,蓦地怔住了。 从那个熟悉的巷口冲出的是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女孩,身材高挑,扎着马尾,斜挎着一个双肩背包,一路从那幢白色的小楼里飞奔出来,大呼小叫地往公交车站跑去,几乎是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瞬身手矫捷地跳了上去。 视频最后一格,是放大的脸部特写照片。 “奇怪,”他看着手机屏幕。喃喃,“似乎在哪里见过?” 霍铭洋的房车消失在了诊所门外的林荫道上。送客的医生独自转身,回到了小洋房里,当门关上后,范特西的脸色立刻变了,眼里那种活跃奔放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深沉。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让他像是忽然换上了另一张脸一样。 “取样完成了么?”他低声问,“Grigori(格里高利)?” “完成了,拉斐尔大人。”身后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幽灵一样地冒出来,披着奇特的斗篷,用一个样式奇特的圆环束着领口,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红色试管,说着带有意大利口音的英文,流畅而低沉,“这次的开颅手术,取下了他头颅里大约10克重的额叶切片,不知道够不够用?” “够了,已经是极限了。每次只能趁着手术少量取样,然后在麻醉效力结束前把解剖的切口用新的皮肤覆盖上。”范特西摇了摇头,蹙眉,“霍天麟是非常可怕的男人,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秘密对他的儿子进行活体手术取样,一旦被他发现,整个社团在亚洲都会受到攻击。千万要小心!” “是。”格里高利答应着。 他们社团秘密分布在全球各处,成员身份极其神秘、高贵,拥有可怕的力量,几乎可以和梵蒂冈的教廷对抗。然而,此刻连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拉斐尔大人都如此慎重,只能说那个姓霍的华人男子真的是不可小觑。 “你猜猜,是谁敢在霍天麟的地盘上把他弄成这样?”范特西淡淡地问,然而眼神却难掩一丝激动。格里高利倒吸了一口冷气,眼里忽然亮了起来:“难道是……使徒?!” “BINGO!”范特西薄薄的唇角泛起一丝锋锐的笑意,用镊子在培养皿里夹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银色物质,在眼前细看,“两年前我趁着手术间隙,在他的耳蜗里植入了这个同步窃听器,监听他所能听到的一切。直到昨夜,我终于找到了他和‘那个世界’有牵连的证据!” “那个世界?”格里高利失声道。 “是的。”范特西有些恨恨地低声道,“在麦美瞳失踪的时候我们没能及时跟踪到他们,只能又耐心等了两年多——这一次,终于让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太好了……”格里高利喃喃。“我立刻去告知圣殿的神父!” “只可惜,这次还是没能侵入他的大脑。”范特西叹了口气,从暗室里取出了一长卷胶带,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类的大脑扫描回路,一条条微波如同奇异的音符在跳跃,他默默地摇了摇头,指向其中的一个区域:“你看,就是这里。” 那里一片乌黑,重重叠叠的幻影下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是什么?”格里高利问。 “这是大脑额叶的内侧面,中央前、后回延续的部分,被称为旁中央小叶。”顿了顿,范特西补充,“这一部分,负责思维、计划和安排,与个体的需求和情感紧密相关。” 格里高利看着如同密码符号一样的Ct图片,茫然不解。 “他脑部的记忆被加密了,”范特西喃喃着,“而且是多重加密。” “多重加密?” “是的,上面覆盖着一种奇怪的物质,无法扫描,也无法被仪器破译。”范特西以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解释着,“从浅层扫描的图谱上看过去,这个区域的脑波活动显得非常不正常,频率很快,跳跃得尖锐,像是处于深睡眠时期的状态,而且是多重梦境。” “多重梦境?”格里高利吃了一惊,“你是说,他一部分的大脑即使是在清醒时也处于深睡眠的状态么?” “非常奇妙,是吧?”范特西低声道,“他们居然让他一直迷失在过去的回忆里,同时却能在现实里看似正常地活下去?脑部采取了多重梦境作为保护,也就是说,无论是通过催眠还是强行读取,都无法复现那个区域的真实内容。” 格里高利凛然:“被谁加密了?使徒么?” “应该是使徒吧……除了他们,这个世界上谁还能做到这样的事?”范特西不敢用没戴手套的手去触摸试管,吩咐道,“所以这次我干脆冒险切下了一部分的额叶,把这些以及这一次的脑波扫描一起送到圣殿去交给神父,请他抓紧组织人手分析。” “我连夜出发。”格里高利顿了顿,又问,“大弥撒日就要到了,您不去圣殿么?” “不,我要留在这里。如果他们找不到我,难免会起疑心,毕竟我是霍氏花了重金请来的家庭专属医生。”范特西轻叹了口气,“要知道,霍氏家族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近使徒的人类了,绝不能惊动他们。” “人类?”格里高利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个叫霍铭洋的中国人已经不是人类了吧?”“或许吧……”范特西轻轻叹了口气,“被开颅切下了额叶,居然还从手术台上若无其事地醒了过来……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其实,在第一次接触到霍家的公子时,他就已经秘密分析过对方的DNA,在人类专有的23对染色体中,其中12对出现了不能理解的变异情况。更何况,经过多年来上百次的秘密开颅检测,提取了那么多组织,换了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了,而这个年轻人的身体似乎有着罕见的超常的愈合能力,仿佛不死之身。 格里高利道:“我发誓,他一定被使徒召唤过一次了,已经被污染。” “如果真的是这样,还真是个奇迹,凡是被召唤过的人类,还从没有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范特西喃喃叹息。语气却有些复杂,“可怜的年轻人,他以为自己在火灾里失去的只是一张脸,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刚说到这里,时钟忽然敲响了九下。那一瞬,仿佛条件反射一般,范特西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表,紧紧地盯着表盘。 “当,当,当……”钟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诊所里,显得有些阴森。 “21秒。”在钟声消散的时候,他喃喃。 “又快了1秒?”格里高利脸色变了一下。 “是啊……我的表是和格林尼治天文台同步的,也就是说,记录的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简称GMt),世界时。”范特西又抬头看着墙上的那个钟,看似普通的电子钟的钟面泛着隐隐的绿色——墙上这个挂钟是社团特意配置的铯原子钟,精确度达到每100万年才误差1秒。 “这样说来,地球自转的速度在渐渐加快?”格里高利喃喃着,蹙眉,“美国航空航天局(简称NASA)一直在监视着地球,难道他们没有发现自转时间的变化么?” “那些饭桶以为这只是误差而已,所以他们每隔三年调整一次GMt,以修正这个偏差。”范特西冷笑,“而且最近几年太阳黑子活动加剧,天坑频繁出现,都在扰乱地球的正常运转,所以这一细微的变化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地球在不停地变轻,物质在莫名地流失,地狱之门已经开了一条缝了!”范特西将手按在一本圣经上,低声道,“ar of t Against the Sons of Darkness(光明之于和黑暗之子的战争),已经快要来了!” “主啊……”格里高利在黑暗里划着十字,喃喃祈祷,“可光明之子又在哪里?”“可能还没降临吧。”范特西苦笑起来,“立刻密电圣殿的加百列和乌利尔,说已经监视到了使徒出现的迹象,请授予我临时的最高决策权,让位于亚洲以及远东地区的所有社团成员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一时间赶来S城增援!” “是!”格里高利深深致意,然后拿起了资料,转身离去。那一片额叶的切片,在暗红色的培养液里微微荡漾。 “终于要开始了呀……”范特西喃喃,表情复杂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米迦勒,这一次,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Chapter 7 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烈日下搬了一个下午的木炭和啤酒,好容易熬到了晚上6点。太阳落下后,S城的空气也凉快了起来,白天空了一天的店里终于开始有人了。然而夏微蓝暗地里数了几次,客人疏疏落落的,上座率还不到三成。 看来这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样嘛!这样的话,是不是自己的提成也希望渺茫呢? “别担心,时间还没到呢!”三胖子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这里是嘉达世贸广场的酒吧一条街,晚上8点后等旁边酒吧里的人散了出来,才是热闹的时候。” “啊?”夏微蓝却有些为难,“那……要几点打烊?” “总要过12点吧。有时候生意好,大家一般都是凌晨两点才回去的。” “啊,那可不行!”夏微蓝急了,“我住的地方很远,在大学城那边,过了10点半可就没公交车去那里了。” “笨丫头,打个车才多少钱?”三胖子不屑一顾,“不超过40块吧?现在是旺季,做得好的话,一个晚上就有几百的奖金提成呢!” “啊?真的?”听到有那么高的提成,金牛座的她立刻动了心。 “反正现在还是暑假,你明天又不用去学校上课。”三胖子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喏,那边又有客人来了,小犹太,快去赚钱吧!” 她立刻跑了过去,一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现在是傍晚6点15分,QQ上还是没有丝毫回音,也没有一条短信,她不由得有些忐忑——宝宝到底怎么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想了很久,她终于放下了纠结和腼腆,发了一条直白的短信给他—— “宝宝,我已经在S城了。晚上有空么?有生日礼物送给你呀!” 晚上9点35分。 世贸广场上血拼的人群开始离开,酒吧里第一拨的客人也散了出来,店里的人果然多了起来,有些桌子都已经翻过两遍了。夏微蓝同时照顾着八张桌子四五十个客人,跑进跑出,累得满头大汗,然而她流利地报账结单,一笔都没有出过差错。 “来十箱啤酒!”9号桌上呼啦啦来了一群客人,呼朋引伴地坐下,立刻大声嚷嚷。应该是从旁边的sos酒吧里散出来的,四男五女,个个兴奋。那群人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衣着时髦,醉醺醺的,说话声音很大,夏微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一上来就十箱?这群人还真high啊! “服务员!”那些人不耐烦地嚷了起来,“点单!” “来了来了!”她连忙跑过去,从围裙里拿出单子和笔,准备记录,然而一眼看到其中的一人,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陈格?这个人,居然是那个高中晨跑时老追在自己后面吹口哨的花花公子陈格! 天,那家伙怎么忽然也到这里来了? 对,陈格的母亲是S城的,应该是来过暑假了吧?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她想起自己曾经几次三番地拒绝这个轻佻家伙,态度还很不客气,此刻在这里相见不由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想让对方看见穿着服务生制服的自己。 “喂,有没有在听?!”陈格报了一串的菜名,回头却发现服务生根本没有站在身后,不由得火了起来,重重一拍桌子,“人呢?都死了么?” “不好意思,这个丫头是新来的,总是笨手笨脚的。”三胖子连忙过来把她拉到身后,亲自拿起了小单子,点头哈腰,“几位今晚带来的美女可真靓啊!要些什么?” 陈格笑了起来:“今晚是大澳生日,他买单,当然是什么最贵来什么!” 他身边的那个叫大澳的人正和一个涂着紫色眼影的年轻女伴腻在一起,你亲亲我,我亲亲你,放肆得完全不顾及是公共场合。一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扭头爆了一句粗口:“我KA0!生P的日!老子生日,怎么没见你们有一毛的礼物?” 陈格笑道:“我们不是把BOBO给你带来了么?这个礼物你满意了吧?” 一群人轰然大笑,相互骂骂咧咧。三胖子眼见这群年轻人喝高了,便自己挑了最贵的酒和菜,列了一长串的单子。退下来的时候却看到夏微蓝还在发怔,他忍不住沉下脸来呵斥:“知道不?这个人的老爹是西城区有名的铺王,隔三差五带一群人来店里,每次可以花个好几千,可是个大主顾。机灵点儿!” “哦。”夏微蓝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句。 “算你运气好,人家今晚正好挑了你的桌子!”三胖子将菜单扔在她怀里,“快去厨房那边下单!小犹太,这一单下来,你今晚估计有三四百的提成,发财了!” “哦。”夏微蓝还是魂不守舍,看着那群人,丝毫没有喜悦。 “怎么?”三胖子有些惊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那群年轻男女正嬉笑着闹在一起,敲着杯子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将一张扑克牌叼在嘴里,一个接着一个地传,当敲杯子的人停下来时,扑克牌正好停在BOBO的嘴里。 “哗——”周围一群人都起哄,“来一个!” “没事,这些年轻人喝高了都这样玩。”三胖子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刚从内地来,还不习惯吧?见多了就不稀奇了,现在这些90后的年轻人啊……唉!” “来就来!”那个叫BOBO的年轻女孩也笑了起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就贴到了大澳怀里,揽住他的脖子偎了过去,“我就是你的生日礼物,满意不?”她的声音甜而腻,听得人骨头都酥了,“今晚随便你怎么吃啦!” 周围一片大笑。大澳也不客气,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上了她的嘴唇。 夏微蓝忽然全身微微颤了一下。 “还是BOBO比较有劲!”唇舌缠绕许久,大澳才笑着放开怀里的女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陈格道,“对了,你知道不?上次你怂恿我去泡的你们学校的那个马子,叫什么来着?她居然还真的跑到S城来读大学了!” “不会吧?她为你来这里念大学?”陈格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丫头可一贯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居然会被你这家伙骗得五迷三道?” “谁叫我魅力足呢,没办法。”大澳得意洋洋,拿起手机翻出一条短信,炫耀道,“你看,昨天她还给我发短信来着,说她到这里了——估计是指望着我去接呢!不过那时候我和BOBO正在‘金碧辉煌’里蹦迪,压根没看见。刚才她忍不住了,又发了一条。” “了不起!”陈格凑过来看了一眼,啧啧,“还真上钩了呀?” “怎么样,你认输不?”大澳笑了起来,比了个下流的手势,“还说她难追,嘁,我从头到尾只用了七分力就搞定了——被那种恐龙踢,你实在是太衰了吧?” “认输了,认输了,”陈格从怀里掏出一叠美金扔在桌上,“这里是一万。” 正说到这里,大澳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显示的是“傻瓜七号”,不由得笑出声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那个丫头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怎么,要不要让老哥我帮你出了这一口气?干脆我直接替你约她出来,去宾馆开个房间?” “好主意!”周围的人都起哄,“来个调包计,不怕那丫头不上钩!” “要什么调包计这么麻烦?”大澳笑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瓶,晃了一晃,“上次泡了个网上的妞儿,还留了一些药没用完呢!” “这主意不错!”陈格也笑了,眼里露出淫邪的光。 “那你要怎么谢我?”掌心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大澳故意不接,笑得非常得意,“帮你出了这口恶气不说,还钓了条大鱼任你屠宰。” “好了,今晚就算我请客!服务生,服务生!人又死哪里去了?!”陈格转头,站起来拍着桌子叫人,然而刚转过头,他就脱口惊呼了一声——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女孩,一手紧紧捏着手机,眼里如同要喷出火来一样。 不……不会吧?是自己眼花了么?她怎么在这里?刚想到这里,眼睛紧接着便真的一花,只听耳边一声巨响,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陈格一个踉跄,昏头昏脑地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小犹太!小犹太!”三胖子吃惊地跳了上去,“你疯啦?这是干吗?” 夏微蓝如同一头疯了的小野兽,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地将装满冰块的小桶扣到了陈格头上,然后顺手操起旁边的酒杯,将大半杯啤酒狠狠地泼到了大澳的脸上,恶狠狠地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耳光在店里响起,热闹喧哗的店里顿时一片目瞪口呆。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夏微蓝被扑过来的三胖子死死拉住,却激动得全身发抖,对着满头啤酒泡沫的大澳,一把将手机砸了过去,“去死吧!去死!” 手机砸在后面的玻璃窗上,又反弹回来,跌落在桌面上。 大澳还没有回过神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那个旋转的手机在他面前停下,才顿时恍然大悟——手机仍打开着,依旧处于拨号状态,屏幕上显示着还在拨号中的号码,那是自己的号码,而手机屏幕上,那张作为壁纸的照片,也是自己的! 不会吧?难道是……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指着他大骂的年轻女服务生。这个丫头……难道就是QQ上的那个“爱吃肉”?!不会吧,陈格不是说那个妞是个自以为是的肥恐龙么? 他狼狈地捂着热辣辣的脸,还来不及说什么,身边的BOBO已经跳了起来,扑上去就厮打,彪悍无比:“臭丫头!敢打我男朋友?!” 夏微蓝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子,BOBO便扑了一个空,高跟鞋崴了脚,跌在地上痛呼。大澳本来还在犹豫,看到BOBO坐在地上哭喊,脸面上顿时过不去,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厉声道:“死丫头,欠扁是吧?” 他一招呼,一起来的一桌子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将夏微蓝围在了中间。 “糟了。”三胖子眼看事情越闹越大,知道对方这帮人是出名的难搞,偏偏老板今晚又不在,不由得暗自叫苦。只有夏微蓝还是气愤得全身发抖,浑然不知道恐惧,奋力一挣,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又冲到了那群人的面前。 “为什么要骗我?”她看着他,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为什么?” “我……”大澳本来还气势汹汹,看到她的眼神,忽然间心里就虚了。 “因为你欠扁!一个又穷又倔的臭丫头,还那么傲娇,居然敢拒绝本少爷?装什么处儿啊?”陈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抹着一头一脸的冰水,得意地看着她羞愤交加的样子,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看到了吧,倒贴人家都不要……” “啪!”话没说完,他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掌打得狠,他满嘴是血,顿时又跌了下去。 夏微蓝又飞快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刚觉得稍微解气,眼角一瞥,只见周围几个年轻人怒吼着扑了过来,手里都拿着空酒瓶。她后退几步,敏捷地低头闪开,看准空当横腿一扫,几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一个叠着一个跌在了地上。 “几个男人打一个女的,不要脸!”她怒叱,踢了最上面的那个人一脚——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她的身体条件非常好,在中学就是体育特长生,也学过一些武术散打。虽然是第一次打架,但此刻被一股怒火撑着,她竟丝毫不怯场。 一时间,整个烧烤店充满了飞舞的酒瓶和拳脚,店里的顾客们纷纷趁乱离开,连单都没有买。三胖子在门前左右拦截,叫苦不迭:亏钱也罢了,关键是今晚霍爷的慈善晚宴就设在不远处的世贸大酒店三楼,这边一出了事情,不到几分钟就能传到前边人的耳朵里面——让老板在霍爷和同袍面前丢了脸面,回来自己还有好日子过? 一想到这里,他就对今天新来的这个惹祸精火冒三丈。 “臭丫头!有种在这里给我等着!”看到夏微蓝连续三个啤酒瓶敲倒了三个男人,剩下的几个时髦女郎一边叫骂着一边往外开溜,“回头找人来给你颜色看!” “等着就等着!有种再来!”她愤愤,顺手抓起桌子上的西个玻璃杯,对着那两个女人的后脑勺扔了过去,一人一个,两人应声而倒,“怕你们啊?” 夏微蓝一顿拳脚将那几个人制服,正要在陈格身上补一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刺耳的警哨声,不由得一愣。 “谁在这里打架斗殴?”巡逻到此处的警察推开门冲了进来。 夏微蓝的脚还踩在陈格的脸上,看到冲入的警察,一时间僵在了那里——嘉达国际广场是S城最繁华的闹市区,治安严格,一旦有人打架滋事,立刻会被严厉查处,她来自外地,显然是有些不知好歹,居然正撞到了枪口上。 “她!是她!”被踩着的陈格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夏微蓝大喊,“是她发了疯,先动手打人的!” 一个警察朝夏微蓝冲过来,用力把她拉开。夏微蓝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地朝后退避,却被警察反扭住双臂推到了房子的一角。“不,我不是……”满腔的怒火这才平息下来,她看着满地狼藉,脑子里“嗡”的一声,明白事情闹大了,怔怔地不敢反抗。 “是澳少爷啊?”巡警里有人认得大澳,态度好了很多,“怎么回事?” “鬼知道!”大澳擦着头上的水,狠狠地看了一眼夏微蓝,觉得这一回是丢脸丢到家了,嘴里便不客气了,“我们几个在这里好好地喝酒,是这个死女人搞事,冲上来先动手打人的!不信可以看店里的监控!” “一个女的打了五个男的?也太夸张了吧?多半又是这群问题少年喝了酒,出来到处惹是生非。”巡警心里嘀咕。然而大澳的父母在S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能咳嗽一声,例行公事地道:“那么,所有人都跟我回一趟警局。” “去……去警局做什么?”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微蓝紧张起来。 “做笔录。”巡警皱眉,看着这个女孩——那么年轻,斯斯文文的一个姑娘,怎么打人时下手这么狠?地上这几个男的,个个都头破血流,看来至少都是轻伤。现在的这些90后女孩,也太暴力了吧? “我们会调出监控来看的,如果伤人罪成立,你估计要在拘留所里过夜了,最好你现在就去找家里人过来。”巡警不客气地对她说道,回头对着大澳他们,语气却客气了许多:“澳少爷,麻烦你和你朋友也来一趟。” “我要叫我的律师。”大澳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愤愤地扬言,“居然敢打我和我朋友,要你好看!你就等着吃官司吧!S城里没我搞不定的事!” 夏微蓝被吓住了,愣在了那里。 律师?官司?天哪,还让她找家里人来保释!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好学生,年年拿奖状,在家也是乖乖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今日如果不是受到了人生最大的一场侮辱,一时间气疯了,她也不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这下怎么办?自己刚到S城,第二天就因为打人被拘留了——要是让母亲知道自已考到S城的一大原因是为了和网恋的对象见面,然后又悲哀地见光死,接着迅速因为打架进了警察局,不知道她会有怎样可怕的反应。 夏微蓝怔怔地站在那里,垂着脑袋,完全没有了片刻前的血勇。要找人来保释?在这个城市里,她唯一认识的只有那个房东,水幽颜。可是……可是…… 但,就在她头大如斗的时候,三胖子的声音传来了,“店里损坏的,记住也得赔!” 夏徽蓝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今天是她打工的第一天,从早上11点起到现在,除了午休,她工作了8个小时,一共是64块的工资,加上晚上的奖金提成,最多不过一两百。可刚才砸坏的东西,粗粗估算也有三四千,其中还有十几瓶洋酒。天啊……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啊!她心里一乱,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好了,都跟我们回去做笔录!”巡警叱了一声,抓住她的胳膊往外走。夏微蓝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和人打架居然就要进拘留所,心里又急又怕,看到外面停着的警车,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顾不得丢脸,如考拉一样死死抱着门框,哭着喊着就是不肯上警车。一时间,金图门烧烤店外面云集了诸多看热闹的人,都是从附近酒吧出来的,把背街小巷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的。 “不去……我不去!”她哭着,“我不去警局!别告诉我妈!” 巡警显然看多了这种状况,毫不动容,冷冷地道:“刚刚打人打得爽了吧?敢作敢当,难道现在就想赖掉么?” 看到她哭得伤心,陈格又得意了,冷笑道:“怎么,现在害怕了?哭什么哭,早点跪下来求我们,说不定澳少爷和我们就会放了你!” “做梦!”她瞪了他一眼,然而一看到外面的警车,就立刻软了下去。是不是道歉服软,他们就真的不告她了?那样就不用进警察局了?妈妈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怎么样?”陈格冷笑,“要跪就现在,等进了局子就晚了。” 她内心正在挣扎——事情都闹成这样了,要么就别宁死不屈了?认错道歉又不会死!可是……要她向这个人渣屈膝道歉,这可比杀了她还过分啊! 犹豫之间,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这里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她听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抓住她胳膊的巡警的手立刻松开了——夏微蓝愕然地抬起头,看到一辆劳斯莱斯银天使停在了街上。因为道路堵塞而无法行驶,车上的人便开门走了下来,身后跟着数个着黑西装的保镖。 那强大的气场,顿时让店里鸦雀无声。 夏微蓝还以一种可笑而夸张的姿态死死地攀在门框上,几个警察拉都拉不下来。那个年轻男子一进门,就一脚踩在了满地的碎玻璃上,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霍少爷!”三胖子大惊失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小心啊!” 那个年轻人抬起脚,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扎在鞋底的碎玻璃片,又抬头看了看如树袋熊一样攀在门框上的女孩,眼神略微变了变。 “啊?”她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他,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 这个帅哥……好眼熟啊!哪里见过? “还不下来?”看到她还悬在门框上,那人身后的保镖忍不住低叱了一声。夏微蓝的双手居然真的应声一松,一屁股捧在地上,“哎哟”了一声。手指被碎玻璃割破了,开始流血,钻心地疼。 “霍少爷!是属下该死,没有管好场子!”三胖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连忙凑上去赔笑,“一桩小事而已,您别为这些耽误时间,前头霍爷的酒会就要开始了。回头我一定好好地教训这个丫头……” 那个人并没有理睬滔滔不绝的三胖子,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夏微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款暗金色的手机屏幕,眼神变了一变,开口道:“是你砸的场子?” “对!就是她!”陈格喊了起来,“是她先打人的!” “少爷没问你。”身后的保镖冷冷地训斥道,他立刻闭了嘴。 “是……是我。”夏微蓝从地上挣扎起来,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无论怎么说,这事的确是她挑起来的,敢作敢当,何况还有监控和那么多人证呢,如果真的要赖,也赖不过去,还不如爽快认了。 “店是我砸的,人也是我打的。”她梗着脖子,“你要怎么样?” “哦……”那个人看着她,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我要怎么样?” 他长得非常英俊,但是唇角的那种莫测的笑意,却顿时让夏微蓝打了个寒战,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浮现在心中。 “算了,我跟你们去派出所做笔录好了。”她忽然把心一横,把割破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并走向那些巡警——看起来这个年轻人来头很大,落到他那帮人手里,说不定还不如去警察局干脆利落呢! 然而在她走过他身边时,霍铭洋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去和这种垃圾打架?”他温和地道,并从西装左上方的袋子里扯出折叠好的白色丝质方巾擦拭着她手指上沁出的血珠,“居然还弄伤了手,等一下还怎么去晚宴上见我父亲呢?”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见父亲?难道说……三胖子脑子转得快,连忙上前:“这个小丫……小姑娘,您认识?” 夏微蓝的嘴巴也张成了O型,半晌说不出话来。 “嗯,这位夏姑娘是我的朋友。”霍铭洋却淡淡含笑,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孩,“她刚从内地的B城来到这里念艾柯学院,人生地不熟,人也比较顽皮,给大家添麻烦了。这次店里损失了多少,回头告诉林管家,一定加倍补上。” 他说得轻描淡写,夏微蓝却吓得一个哆嗦。什么?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姓夏?还知道自己是从B城来这里念大学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忽然这么演戏? “不用不用!”三胖子忙迭声道,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被少爷的朋友砸,乃是小店的荣幸……啊啊,不,是无所谓的了!何况刚才还害得这位姑娘割伤了手,小店愿意赔偿全部的医药费……” 夏徽蓝张口结舌,这个帅哥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让人瞬间颠倒黑白的魔力! “多谢。”霍铭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另外一边,目光扫过大澳、陈格一行人,“看来我的朋友和诸位有过一点误会,可否卖在下一个面子?进警察局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大澳脸色阴晴不定,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你说算了就算了啊?那还要警察干什么?”陈格毕竟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好歹,不依不饶,“她打伤了我们那么多人,难道就想一走了之?” “哦?”霍铭洋看着他,笑了笑,“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欺负我的朋友,我本来也是想小事化了不再追究的,如今看来,倒是这位先生不肯了?” 陈格怒道:“明明是她先动手打人的!” “哦?是么?”霍铭洋蹙眉,“真奇怪!区区一个小女生,为什么敢先动手打一群男人?这里谁看见是她先动的手?” “大家都看见了!”陈格下意识地转身看着自己的同伴。然而,那一行方才嚣张无比的年轻人此刻居然像是被集体封住了嘴巴一样,个个垂头不语,连大澳都没有开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有监控!”陈格念头一转,叫了起来,“可以看店里的监控!” “是么?”霍铭洋蹙眉,转头看着三胖子,“监控在哪里?” “哎呀!”三胖子立刻凑上去赔笑,“少爷别怪罪……今儿不凑巧,店里的监控正好坏了,居然啥都没录到,真是太不巧了!” “那就麻烦了,”霍铭洋叹了口气,看着夏微蓝,“这样就没办法替你讨回公道了。怎么办呢?你想让他们怎么赔偿你?跪下来给你认错好不好?” “没事没事!就算没了监控,这里还有大把的人证呢!”三胖子拍着胸脯,一副江湖习气,“我可以作证,今晚的确是这群家伙喝醉了酒闹事,居然欺负起了我店里的女服务生——对,挑头的就是这个小子!我亲眼看见的!” “胡说八道!”陈格一下子跳了起来,涨红了脸,“明明是她先动的手!” 他下意识地冲向霍铭洋,然而还没有近身三米,两个带着墨镜的保镖立刻从两侧冲上前,将他大力推开,几乎把他压在了墙角里。隔着衣服,他觉得有两支冷硬的东西顶在了后腰上,顿时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大澳。 “算了,陈格,”一边的大澳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向霍少爷认个错吧,霍少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什么?”陈格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大澳平日是那样嚣张的人,仗着父母的势力在S城地头上几乎天不怕地不怕,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快道歉!”大澳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俯身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如果你还想活着离开S城的话。” 10点23分。 前后不过10分钟,金图门烧烤店围观的人群就散得干干净净了。 “真是不好意思,”霍铭洋回头对着巡警们微笑,“回头请各位喝茶。” “哪里,哪里。”巡警的头儿知道对方的身份,连忙摇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年轻人的事,自己能解决当然最好。霍少爷这么说就是太客气了。” “我的朋友是个守法的公民,今晚不过是一场误会——微蓝,是不是?”霍铭洋转头面向夏微蓝,脸上的笑容却蓦地停滞了——不知何时,那个女孩居然已经不在店里了! Chapter 8 灰姑娘的水晶鞋 夏微蓝趁着混乱出了门,背着包在世贸广场的背街小巷里一路狂奔。 10点多,这里已经很热闹了。灯红酒绿,俊男靓女。她穿过一簇簇的人群,踉跄飞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只是下意识地希望尽快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那些人,每一个都令她不安,令她痛苦。无论是昔日的老同学陈格,还是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宝宝,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说话的语调都令她难过至极。她长到这么大,从没听过这么多龌龊阴暗的话,见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男人。 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今晚发生的一切——那个被自己亲昵地叫做宝宝的人,怀抱着浓妆的年轻女孩,在酒桌上挥舞着手机,对男伴们炫耀自己的战果,好看的脸上露出得意而轻佻的表情。那就是她的初恋么? “还说她难追?嘁,老子只用了七分力气就搞定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看到了吧,倒贴人家都不要……” 那样的话,仿佛一柄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刺进了她的心里。等跑到小巷的尽头,看到了前面灯火辉煌的广场,她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广告牌下,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她是为了遵循父亲的遗愿才来到这里的……可是这个陌生的城市,就这样以最不堪的姿态迎接了她。 “好了,别哭了。”忽然间,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淑女是不能当衡坐地大哭的。” 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张完美到令人窒息的脸。 霍铭洋站在一边,低头看着这个缩成一团哭泣的女孩,眼里的表情有些奇特。夏微蓝连忙胡乱地擦了一把眼角,站起来就要走,却听到他在身后皱着眉头问:“那个人……莫非是你的初恋男友?” “关你什么事!”她没有否认,只是嘀咕了一句,抽了抽鼻子,“滚开!” 他沉默了一下,道:“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你还小,遇到的第一个人如果就这样不好,很可能会给你留下阴影,让你觉得恋爱不过如此,男人也不过如此。” “罪又关你什么事!”夏微蓝跺脚,有些羞愤交加,想要掉头跑开,却被对方拉住了。霍铭洋看着她,道:“我只是替你觉得可惜而已。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男人都那么垃圾的……只是你运气不好而已——等你再过三年五年,回过头来再看这件事,你就会知道这种垃圾根本不值得你为之哭泣。” 他说得很诚挚,让她愣了一下。怎么回事?这个人干吗要对自己说这么奇怪的话?她的心无缘无故地跳了一跳,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开始蔓延。 霍铭洋看到她垂下了头,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起手,本来想帮她擦拭满脸的泪水,然而却发现自己的手巾已经包在了对方的手指上,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指了指她胸口:“你看,衣服都破成这样了,来换一换吧。” 夜风吹来,夏微蓝这才觉得身上果然凉飕飕的,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口的衣服裂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里面胸衣的花边——想来是被那个叫BOBO的凶悍女人撕坏的。她不由得面红耳赤地掩住,手足无措。 对方很绅士,没有再多看一眼,只道:“进来换一件吧!” 他说得自然,夏微蓝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懵懂地跟着他,进门前抬头一看。才忽然惊觉——SELENE?这……这不是昨晚看到的那个贵得要死的,一件衣服的价钱就可以在老家买套房子的超级黑店么? “不了!”她慌忙往外退,“我回家去换好了!” 见鬼,五万多一套的衣服,把她卖了也不够啊! “这个时间,公交车似乎已经没了。”霍铭洋拿出怀表看了看,蹙眉,“难道你准鲁就这样一路走回去?” 她愣了一下,摸了摸口袋——今天出来打工,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怕连打车都不够。那么远的路,自己总不能一路捂着胸口走回去吧? “不如帮我一个忙。”身边的人却在温文尔雅地微笑。 “嗯?”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今晚我没有女伴。或者说,我需要一个女伴。” “啊?”她觉得莫名其妙,还是没有回过神。 “不知道小姐是否肯赏脸陪我出席一下晚宴?”他微笑,“就当我今晚替你解围,并为你买了这一身衣服的代价。” 发出邀约之后,他便等待着她受宠若惊的回答,把握十足——自18岁后,几乎没有一个女孩能够挡得住他这样的话。 然而,夏微蓝只是睁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吃惊和意外,顿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你!我不去!” 霍铭洋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自己这样殷勤而绅士地对待她,原本以为她会和所有女孩一样目眩神迷,可以轻易地被操控。然而这个女孩却是如此的固执和倔强,似乎有着天然的警惕和自卫能力,居然不退让一步。 难道,她脑子里就缺少一根叫“灰姑娘情结”的筋么? “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他再也没有耐心,淡淡地直接开出条件来,“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待上几天而已——如果你愿意接受,这套衣服就算我送给你的。” 待上几天?那怎么行!被老妈知道她就会被打断腿的!而且,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送自己那么贵的衣服,还装作是认识她的熟人来给自己解围?这里面一定有鬼……她可不能上这个当! “一套衣服就想收买我?”她用一种大义凛然的口吻道,“我才不跟你去!” 听到她再次拒绝,他收敛了笑容,轻轻搭在她肩上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量,眼里又露出了那种森然的气息来:“不要不识好歹,你没看到刚才那群嚣张的家伙是怎么对我说话的么?告诉你,今晚你不去也得去。” 看到他那样的眼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右腿上。然而还来不及抬腿一脚踹开这个人,她的手臂上却已传来细细的刺痛,仿佛被一只蚊子咬了一口。 “啊?”她失声低呼,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一把推开他,踉跄地退了两步。然而只是三五秒钟,一股奇特的恍偬感从心底升起,眼前一切都变成了白雾蒙蒙的一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仅剩的直觉告诉她,危险在逼近。夏微蓝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尝试着向大路走去,想挥手拦一辆出租车,然而手刚抬起来,人就头重脚轻地裁了下去。 一根细细的针瞬间缩入了袖子里,身后的保镖默默上前,鞠了一躬:“恕属下冒昧,刚才这个小姐想偷袭您——这里地段特殊,事情不能闹大,我不得不给她注射了一点镇定剂。” “这个小辣椒!”霍铭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夏微蓝,转过头唤了一声,“老白!”——“是。”后面驾车等着的司机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顺从地将车开到两人面前,下车拉开了后座的门。霍铭洋扶着歪歪扭扭的夏微蓝坐入,吩咐道:“回檀宫吧!” “现在就回去?”司机老白有些诧异,“霍先生还在等你。今晚的宴会……” “哦……我差点都忘了这事。”他迟疑了一下,迅速地做了决定,“那就这样吧,先开车送我们去世贸那边,然后你载着这个丫头等我—会儿——我去和父亲打个招呼就回来。” “是。”老白恭顺地回答。霍铭洋看了看身边昏昏沉沉睡去的夏微蓝,皱眉叮嘱:“记住,不许让任何人带走这个丫头,否则你就洗干净脖子来见我。” “是。”老白应了一声。 在车子启动的一瞬,霍铭洋忽然愣了一下——在不远处门廊的阴影里,有一个穿着红色PRADA吊带晚礼服的女子正在匆匆离开。她有着一头亮丽的乌发,容颜如雪,眼神冷锐,虽然踩着足足有10公分的高跟鞋,走得却轻盈如飞舞。 他不由得微微一惊:“千惠?” 可是,那个温柔甜美、一直黏着自己不放的日裔少女为何没有在晚宴上等待,而是一反常态地提前离开了?她……要去哪里?难道有比等待他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时针已经接近23点,宴会上的人群渐渐散去,主人在门口寒喧着,逐一送客。宾客们鱼贯地走下台阶,一部部名车开走,场面开始冷清下来。 “少爷怎么还没来?开场时没赶到也罢了,如今酒会都要散了,到最后也不出来送客,未免太失礼了。”林管家蹙眉,有些担心,“半个小时前就听老白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世贸附近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人?” “听说附近出了一点事,估计有点堵车吧。”旁边的侍从回答。 林管家看了看陆续离去的客人,低声催促:“快派人去查一下——少爷一整晚都没出现,我看霍先生虽没说什么,心里却似乎有些不安,别等到他发火再去做。” “是。”侍从立刻退了下去。 然而话音未落,大厅的台阶下忽然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寒喧。 一辆劳斯莱斯银天使停在台阶下,带着白手套的门童躬身拉开车门。衣冠楚楚的贵公子从车里出现,拾级而上,从金碧辉煌的回廊走入,一路和离去的宾客们礼貌地打着招呼,不徐不缓地来到了门口。 “父亲,”他微微躬身,“抱歉,我来晚了。” “咳咳……咳咳!”轮椅上枯瘦的老人咳嗽着,缓缓转过头,凝视着自己儿子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眼里掠过一丝放松。 霍天麟,以前四海的龙头老大,如今嘉达国际的总裁——这个在S城的传说中被妖魔化了的男人其实还不到五十岁,然而,或许是因为早年那种出生入死的危险生活,如今他看起来却仿佛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搁在轮椅上的手腕枯瘦得如同树枝,一折即断。 可谁都知道,这只手,几乎可以掌握S城里任何一个人的生和死。 “咳咳,没什么……你能来,就很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老人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儿子的脸,不知道觉察了什么,瞳孔里蓦地闪过一丝光,失声道,“你的脸……” “很完美吧?”霍铭洋微笑,将侧脸朝向灯光。 在璀璨的光影下,他的侧脸线条利落如雕塑,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哦……”轮椅上的老人失神地看着儿子,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你开始变得更像你母亲了……” “……”霍铭洋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母亲,那仿佛是一个禁忌的词,在他们父子之间已经被屏蔽了多年。此刻一说出来,仿佛打破了某种冷冷的默契,他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忽然冒了起来。母亲!他居然还记得母亲?!十年了,父亲很少和自己说起母亲,在家里他甚至看不到一张母亲的照片。他一度以为,父亲是恨不得将那些过往从脑海里彻底清除的。 然而今天,他居然在自己脸上寻觅着母亲的影子? “范医生今天说,我母系祖上有印度的血统,所以给我调整了面部细节。”他用冷淡的口吻刻意地回答着,并盯着父亲,“您觉得满意么?不满意的话,可以让他再改回去。” 老人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涌现出来,反复地喃喃:“我很满意……很满意。”他按下轮椅上的电铃,召唤来管家:“回头替我额外开一张20万美金的支票,送到范医生诊所去。” “是。”林管家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范医生似乎并不喜欢现金,更喜欢宝石之类的礼物——要不要把上次他看中的那颗5克拉的Vivid Blue矢车菊蓝宝石送给他?” “哦……对,”老人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管家退了下去,门廊下便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感觉到那道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脸上,霍铭洋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摩了一下脸颊,叹了口气:“母亲死去已经十年了,如果您真的那么怀念她,完全可以找个女人让范医生重新DIY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这世上的一切对您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不是么?” 儿子的话语平静而锋利,让老人震了一下,喃喃道:“唾手可得?怎么可能……你觉得我是一个拥有一切的人么?”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萧瑟而空洞,“我们终究是渺小如蝼蚁的人类,怎能对抗时间和空间?” 霍铭洋没有料到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默然。 “十年了,你还是恨我么?”老人咳嗽着,看着儿子的脸,“我令她在烈火中活活死去,令你身心俱毁。” “我怎敢恨你?”霍铭洋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淡漠地回答,“如果不是你,我在这世上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或者说,连留在这个世上的资格都没有,不是么?” 轮椅上的老人没有回答,垂下了头,长久地沉默。 他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个钢铁般的男人低着头看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低的声音,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忽然握紧,手背青筋凸起——那一瞬,他想到了什么?是最后那一刻的惨状,还是母亲生前的种种往事? 众所周知,父亲曾经是黑道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喜欢收藏两样东西:枪和女人。他这一生拥有过众多的女人,从超级歌星到名门闺秀,无一不是美丽的尤物。 而他的母亲,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是个安静的异国女人,在S城没有亲人,据说是从尼泊尔边境偷渡过来的。她喜欢冥想,做瑜伽,身体柔韧而婀娜,而且非常喜欢杜鹃花,房间里经常放着大簇大簇的怒放的雪山杜鹃。 那样清淡的女人是容易令人厌倦的,何况父亲一贯是个重口味的酒色之徒。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怀了孕并且生下了他,母亲可能早就被他用一笔钱打发走路了吧?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像后来那样被寻仇的黑道人物活活烧死在精神病院里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老人沙哑的声音:“铭洋,你已经23岁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真是令人心焦啊……”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难道您是担心儿子会娶不到老婆?” 枯瘦的老人只是摇了摇头:“我是觉得……你似乎不喜欢女人。” “什么?”他终于彻底回过了神,哑然失笑,“难道我还喜欢男的不成?” “那么,为什么你身边没有女人?”老人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儿子,语气里并没有丝毫的玩笑意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过手的女人没有一打也有半打了,而你呢?一个月里,见范医生的次数倒比见女人还多!” “我比不了您。”他淡淡地回答,并无丝毫受激的表情,“真是惭愧。” “真希望你能快些结婚,”霍天麟沉默了很久,喃喃道,“时间快到了,以后的事情到底会是什么样,连我也无法预料……在此之前,我真想看到我的孙子出世。” 时间快到了?难道父亲是在预言自己的死亡么?霍铭洋愣了一下,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了一种沉重而畏惧的表情,心微微一震——那,还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出现了衰老的迹象。 霍天麟苦笑了一下,顿了顿,转口道,“千惠她今天一整晚都在等你,后来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她才刚刚走开一会儿,你就来了,可惜……你们有两个月没见面了吧?” “是么?我可不记得答应过要携她出席。”霍铭洋脸上露出冷淡的表情,眼神也变得冷酷起来,“我今晚有自己的女伴。”“女伴?谁?”老人警惕起来,灰色的眼里放出了光。“您刚刚不是让我抓紧时间找女友么?”霍铭洋指了指不远处台阶下停着的轿车,后排座位上露出了一个少女的侧影,他笑了起来,露出一捧雪白的牙齿,“放心,我喜欢的还是女人。真的,你一定会有孙子的。” “我以为你是喜欢千惠的,”老人看了一眼车子里的少女,从喉咙里发出嘀咕,“这一年来你身边走得最近的女人就是她了……你似乎没有刻意阻拦她的靠近,也没有表示反感。我以为……” “呵。”霍铭洋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轮椅上的老人叹了口气。看来,这些年轻人的事,他是管不了了……原本千惠的家族在日本是十大财阀之一,她本身也算是聪明能干,又健康,加上对铭洋一往情深——在自己的计划里,这个女孩如果能成为铭洋的伴侣,倒也不错。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再过几个月,所有一切就该结束了。 父子在一边闲谈,等送走了最后一个宾客,霍铭洋也微微鞠了一躬,客气地道:“父亲,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吧。” “去吧,你也要好好休息。”轮椅上的老人看着他,压低了声音,眼里忽然有一道冷光闪现,“只是再也别去轮回巷那个地方——记住,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远离‘那些人’。” “知道了。”霍铭洋一笑,“我会小心的。” 轮椅上的老人看着他走下台阶,拉开了轿车的门坐了进去。那里,依稀可以看到有一个长发的女孩斜斜地靠在后座上,霍铭洋坐进去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环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低声对司机说了一句什么。 银天使迅速加速,朝着郊外开去。 霍天麟咳嗽了几声,竖起了一根手指,林管家知道他要吩咐什么,立刻附上了耳朵。老人咳嗽着:“查一下……咳咳,查一下那个今晚和铭洋一起回家的女孩子。” 林管家稍微有些为难:“少爷知道了,肯定会很不高兴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老人喃喃着,“要时刻小心。” “是。”林管家无奈地领命。顿了顿,老人似乎带着某种不安的情绪,低声开口问:“今天……有没有电话找我,从那条秘密线路打进来的?” “没有。”林管家迅速查了一下记录,摇头道,“没有任何来电。” “哦……”老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就好。看来,那些人并没有介意铭洋昨晚在轮回巷里闯的那场祸。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包容呢?那些使徒是冷血的异类,从不会对人类有丝毫的怜悯的。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今晚是下弦月,很冷,很亮,高悬在这座滨海城市的上空,仿佛是一只微微眯起的眼睛,饱含着莫测的神情俯视着每一个人。他不禁晨烈地咳嗽起来,觉得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那样的月色,实在有些像十年前被烈火映红的那一夜。 德芙雅尼……是你在夜空里眯着眼睛对我微笑么? Chapter 9 The Deep Blue 轮回巷147号。时针已经指向了23点。 “咕——咕——”客厅里的那只机械鸟儿又跳了出来,用怪异的声音报时。 幽颜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窗外——幽深的轮回巷里灯光昏暗,笔直通到底,空荡荡的,还是没有一个人。那个女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11点之前必然回来么,怎么现在还设出现,连手机也没人接听? 客厅里的男子看了一眼窗口的女子,没有说话,眼神却渐渐冷酷起来。“已经23点了,”她不得不承认,“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那么重要的人,一旦让她离开你的控制范围,就无法预料会有怎样的结果,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涯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自责,“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 她不说话了,许久,才合起了双手:“对不起。”她的手指之间悄然生长出了那种奇异的薄膜,淡紫色的尖锐指甲伸出,变得莫测而诡异:“要不我现在就出去把她找回来?” 他坐在黑暗里,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容光,蓦地叹了口气:“颜,你要知道,我不是在责备你——NO.365身上既然有天使的纹章,应该和克兰社团有一定的关联。你独自在这个异世界里采集标本,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有些担心……”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虚无的微凉,宛如水底的波光。 “我会小心的,”她微笑,“而且我不是一个人,还有霍氏呢。” “霍氏毕竟是人类,你不要忘记了血脉界限。”涯皱着眉头,语气森然,“对了,N0.365说那个东西来自她的父亲?” “是的。”幽颜回答,却有些怀疑,“可是克兰社团里的人都是信奉上帝的清教徒,严格执行‘摩西法典’,他们因为禁欲而终身不婚,也不会有后嗣。”涯皱眉:“那就是NO.365说谎了么?” 幽颜摇了摇头:“也不像。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探视过她的内心,应该不是谎言。” 涯沉默下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离上一次战役的结束有13年了吧?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漫长的时代了,足够一代人的成长。这些年克兰社团似乎销声匿迹了,但我知道,他们就像是潜在深海里的鱼,一直在暗中等待着机会。” “机会?”幽颜有些不安,“他们还相信人类有救么?” “是的,他们相信那个光明之子的传说。如今离2012年12月21日已经不足半年,他们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涯的声音平静,“他们不会坐等那一天的到来,就如诺亚在大洪水来临之前不会不造方舟一样。” “方舟?”幽颜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由得一笑,“你看过人类拍的电影《2012》么?”“没有。”涯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了解。” “他们认为需要以全人类的力量来建造10艘方舟,才能避过下一场大劫难。而且,他们认为末日劫难是因为太阳中的黑子活动异常引起的海啸和火山爆发导致的。”幽颜“嗤”的一笑,“真是天真啊……多少年过去了,人类的想象力还停留在诺亚的时代。”涯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克兰社团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的。他们组织了50多位国际学者加紧翻译古卷的内容,据说在2009年就差不多已经全部翻译完毕了。人类已经破译了上古传下的秘密预言,所以,克兰社团现在的一切所作所为,一定是根据古卷记载的指示而来的。” 幽颜有些吃惊:“古卷记载?是《死梅古卷》么?” “是的,听说大部分是比《圣经》更早的宗教记录,还有一些预言,”涯顿了顿,“里面还提到在诺亚时代后的3000年里,人类将面临第二次末日浩劫。” “……”幽颜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钟声响起之时,太阳消失于空中,永夜到来。黑暗之子从大海里出现,整个世界将成为一片巨大的废墟。唯有跟随神的指示,方能到达彼岸。”涯熟练地复述着,淡淡地笑了起来,“和玛雅的传说很像,不是么?” “是。”幽颜肃然点头。 “你看,人类之中的确可能存在‘先知’之类的人物,他们可以预见只有我们才能看到的未来。而且,据说还留下了一卷写在铜卷上的《救世书》。” “《救世书》?” “对,就如曾经指导诺亚如何造方舟一样,指导人类要怎样度过这场大难。” 幽颜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怎么可能……以人类如今的力量和机械文明发展的程度,在末日来临的时候他们仍微小得犹如一片尘埃,怎能试图躲过?” “但即便是尘埃,也知道挣扎。”涯看了一跟海天的远处,“克兰社团的人定然会不惜代价地按照古卷写的去做,就如13年前的那次战役一样——他们牺牲了无数人,只为一窥我们的世界。” “……”她没有说话,眼前浮现出当时惨烈的场景。 在漫长的5000年里,人类不止一次地试图闯入他们的世界。而最近一次,是在13年前。 他们的师父,大祭司泉,就死在了那场人类的入侵战争里——当蓝洞关闭的时候,那些身上有着天使纹章的异族被永远地留在了他们的世界里,化为飞灰,然而供奉在神庙里的钥匙也就此消失了。 涯继承了大祭司的位置,成为全族人的精神领袖。这些年来,他们用了各种方法四处寻觅和探听,甚至动用了人类自身的力量,然而却一直都没有找到那把钥匙的下落,甚至连克兰社团的消息都渐渐稀少了。直到这一次,她在NO.365身上发现了天使的纹章。 而离那扇门的彻底打开,也已经不足半年。 “颜,我无法再等待下去了,”涯在黑暗里站起了身,“一旦有她的消息就告诉我,不要擅自行动,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 “是。”她点了点头,心里却微微一动——这个严厉的人,其实是在关心她的,虽然不太懂得如何表达。 涯走向窗前,沐浴在海上银白的月光下,闭上眼睛对着天空张开了双手。远处的海面上忽然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地底有什么在无声无息地张开——他在飘飞的帷幕中回过头看着她,忽然道:“还有……请记得,不要太靠近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她愕然。 “就是那个半血的孩子。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涯的眼神复杂,叹息道,“颜,我很后悔当年曾经以此和霍氏夫妻做交易——那个孩子其实应该死在那扇门外。” 后悔?她是第一次听到涯说这样的话。在所有族人看来,涯是握有最高智慧的守护者,从不会做错误的决定,更不会说出后悔的话语——更何况,是面对这些远远落后于他们数个世纪的人类。那一瞬,她有些犹豫,却终究没有把前夜“那个孩子”曾经试图闯入结界接近她的事情告诉他。以涯那样严厉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只怕他要杜绝后患吧。正当涯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房间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两人一起回头,脸色微微一变。深夜12点的铃声是刺耳的,然而,夹杂在其中的,却还有另一个声音。幽颜循着铃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看到搁在窗台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屏暮上显示出一个呼入号码。她只看了一眼,手便不由得震了一下,拿起手机,回头看了看窗外凝视着自己的涯。 “N0.365的来电。”她轻声道,“她终于有消息了。” “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闭上了眼睛,“我会追踪来源。” 她点了点头,接起了手机。然而一接通,那一端传出的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她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捂住了话筒。 “是你么?”那个人一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仿佛久别重逢,强自克制的镇定语气里有难掩的激动,“很久不见了。” “谁?”她吃了一惊,迅速地看了一眼窗外。涯微闭的眼睛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肃杀,微微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脉上。她只能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沉默着,继续接听这个来自于NO.365手机上的声音。 “我想,你已经忘记我了吧?已经十年了!”那个人仿佛对她的愕然早已有准备,声音里带着苦涩的笑意,“可是,即便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思念那个地方。” “是他。”涯的声音忽然从心底传来,“继续和他说话!” 真的是他?是那个孩子?他怎么用N0.365的手机打了电话过来?她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开了口,皱着眉头问:“你……你怎么能打进这个电话?” “因为夏微蓝在我手里。”电话那头的人忽然笑了,笑得有些邪魅和满不在乎,“你吃惊了么?为了能让你吃惊,我可等待了十几年。” “……”她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涯——已经快20秒了,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已追踪到了对方的所在。然而涯并没有结束的意思,任凭对话在电波里继续下去,眉头微微蹙起。 “你或许不知道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试图靠近你,从小时候到现在,无时无刻。”那个人在耳畔说,声音低沉而静谧,带着一种奇特的战栗,“既然我不能穿越结界来见你,那么,只能请你来见我了。” 涯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有戾气一掠而过。 “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么?”看到涯的表情变化,幽颜的语气严厉起来,打断了电话那头虚无的诉说,“即便是你父亲,也从来不敢用这种口气对我们说话!”“我不是我父亲,”那个人却毫无胆怯,“我不受你们这些使徒的操控。” 使徒?他居然就这样开口,直接称呼他们!幽颜眼神一凝,再度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这样的公然挑衅和反抗,他还是第一次从人类嘴里听到。然而涯只是在月下微闭着眼睛,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还是没有作出任何表示,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与对方交谈下去:“你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怕什么呢?我……”手机那边的人顿了一顿,伴随着深深的吸气声,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想见到你,回到那个地方。” 回到那个地方?她愣了一下,刚要回答,站在一边的涯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霍地睁开眼睛,眼神里透着雪亮的光芒。她听到他在心底用密语说道:“交给我。” 她愕然地看着他。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把控制权交给我,你不要再开口。”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放开手里的手机,却停止了自己的言谈——就如线路的随意切换,涯的手指只是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他们的精神力量便已经融合为了一体。他想要说的话瞬间通过她的脑海,直接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是谁?”她的声音低沉,问那边的人,“你,在哪里见过我么?” “应该是。”那个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思绪开始有了某种紊乱,喃喃着,“在那个地方,我见过你。” “那个地方?” “那个我和母亲失散的地方!我……我不知道。我遗忘了很多记忆……我去过另一个世界。却找不到回到那里的路。”霍铭洋喃喃,“我想见到你——我知道就是你。”“既然你知道是我,为何不听我的话呢?”她捏着手机,语气静谧而温柔,一字一句似乎都带着回音,透过无形的电波传达给彼端的人,“让夏微蓝回来,立刻。”“不!”他在那头激烈地反驳。 “不可以对我说‘不’,”涯微微闭着眼睛,将话语通过她的声音传达出来,有一种奇特的操控人的力量,“你想令我不高兴么?你应该知道,你无权令我不高兴,因为,你如今的一切都出自于我。你是我血中的血,骨中的骨,是我在凡世的投影。” 手机彼端的那个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穿透了空间传达到耳畔,一字字地传入他的颅脑,仿佛同频率的共振,在无形中居然操控了对方的情绪。 “不……”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我不想令你不高兴。” “那么,就让夏微蓝回来!”她轻声说,语音柔和如水,有一种强烈的说服力量,几乎可以催眠人的意志,“现在就去打开门,叫司机进来——你知道要送她回到哪里,是吧?” “嗯,”他怔怔地回答,似乎在这样的声音里迷失了,“是轮回巷。” “对,真是个乖孩子。”她轻声低语,“快去吧……”“快去吧,快去吧……”那样熟悉而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在遥远的彼端,霍铭洋仿佛被催眠了一样,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按下了按铃——铃声通向门房,那里有仆人和司机24小时待命。“接下来怎么办?”她握着手机,看了一眼涯,在心底发问——在N0.365回归之后,涯要怎样处理这件事?以他的性格,容得下这样公然的挑衅和反抗么?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涯没有看她,无声地回答,脸色冷漠:“我们和霍氏有契约,不能杀他。”她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电波上。 在铃响,等待仆人到来的时候,霍铭洋就这样站在房子中间,保持握着手机倾听的姿态——彼端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声几乎都没有。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种混沌的不安攫取了他的心,然而,他的身体却无法移动。 忽然间,在极其轻微的电波“嗞嗞”声里,他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陡然冒了出来。“快逃!”那个声音急切而慌乱,“别听他们的,逃……逃啊!” 谁?谁在对他说话,声音如此的熟悉而微弱。是母亲?那个声音,在短短一瞬间覆盖过了耳边的低语,熟悉而遥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力一推,霍铭洋蓦地一震,从暂时的催眠中惊醒过来,眼神从虚无温顺重新变得凌厉—— “休想!”他挣脱了控制,一把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我不会送她回去!” 那一瞬,彼端连线的人双双一震,他挣脱了?这个被催眠的猎物,居然在最后关头猛地挣脱了! “如果要见到夏微蓝,就在天亮之前到檀宫来!记住,一个人来,不许惊动我父亲,否则,你将永远见不到她了!永远!”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恶狠狠地喊出了这句话,然后把手机“啪”的一声合上了。 冷月下,幽颜拿着手机,听到里面传来的断线忙音,转头看了一眼涯。他的眼睛还是微策闭着,然而唇中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失败了么?方才,涯通过虚拟的音波侵入对方的大脑,试图操控局面,可是到最后的一刻居然失败了。那个陌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后来的动摇、迷惘、服从,以及最后一刻的愤怒和反抗……历历如在。 她眼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吃惊。 “最后那个声音是谁?”她低声道,有些不安,“我在回路里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是她解除了霍铭洋的精神压制。是N0.365么?” “你错了,那只是他内心的另一个声音。”涯淡淡地道。幽颜吃惊:“另一个声音?” “是的。来自于那一部分被封印的记忆,应该是他母亲的声音吧。”涯低声道,却投有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看来,今晚这件事有些棘手,我不得不亲自去一趟,把NO.365带回来。” “来得及么?”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海上月光正好,银白如钩,洒落在涯的扁膀上,仿佛梦幻一般遥不可及。 “如今是凌晨12点,离天亮还有5个小时,来得及。”他轻声低语,双手合起,在胸口结印。那一瞬间,他额环上的那颗珠子发出了耀眼的光华,刹那间将他们两个人笼罩,光芒里,有巨大的阴影翩然而落。 “颜,一起去吧!” 当霍铭洋大声对着手机吼出最后一句话时,在S城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人同时摘下了耳部的窃听器,脸色肃然地站起,眼神在黑暗里闪耀如刀。 那是霍氏的专属医生,Dr.范特西。 方才窃听到的对话还在耳边回荡,仿佛是雷鸣一般,令他全身的血液开始渐渐加速奔流。范特西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勉强抑制住了身体里的那种冲动和战栗。他在秘密的仪器室里开启了通信设备,切换入一个回路,呼唤着一个名字:“雷切尔?”“怎么了,拉斐尔?”遥远的回路对面传来一个声音,也是一个男子,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我刚才一接到格里高利发出的通知,便立刻从成田机场赶了过来——我的直升机离S城还有1720公里,预计三个小时后降落。” “来不及了,”医生看了一眼原子钟,在黑暗里摇了摇头——在日本神冈的雷切尔,是社团里除了莉莉丝之外最靠近他所在位置的一个人,既然如今连他都还在千里之外,那真的是已经等不及其他人手到齐了。 “莉莉丝呢?”雷切尔问,“她离你最近,没有赶来么?”“没有。” “这就奇怪了,”雷切尔喃咕,“她不会已经暴露了吧?” “应该不会,莉莉丝虽然年轻,做事却很谨慎。”范特西摇了摇头,“何况今晚我还见过霍氏的人,没有听到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那就好,”雷切尔松了口气。“抱歉,我不能等你了,你尽快赶来吧。飞机降落后不要来我诊所,直接到檀宫去找人。”医生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你如果赶得及,就来帮我助战,如果赶不及的话,就来替我收尸!”回路那一端的人吃惊道:“那么急?”“过了13年,使徒终于再次现形了,你说急不急?”医生在黑暗里轻声道,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锐利的光,“就在今晚,霍铭洋终于找到了‘那些人’!不,确切地说,是那些人找上了霍铭洋——他们为了一个标本,将在檀宫会面。”“标本?” “不清楚,好像是一个叫做‘夏微蓝’的女孩。她是使徒追寻的目标之一,犹如两年前的麦美瞳一样,但重要程度似乎更高。” “时间都快要到了,使徒的‘采集’还没有结束么?”雷切尔喃喃,“他们为什么要追寻那个女孩?她有什么特殊?” “不知道,”范特西长话短说,“反正,这一次我不能再错过了!” “等一等!”仿佛知道他即将结束对话,回路那端的人急道,“我知道你急着为米迦勒报仇,可是此刻加百列和乌利尔都还在圣殿,社团其他人也没有一个赶到S城,你一个人出击太危险了!” “涯和颜,使徒里两大最高阶的精神领袖,今夜居然都来了——如果现在不能抓住他们,还要等什么时候?”范特西一边对着耳麦说者,一边弯腰从医疗器械储藏柜的底部拖出了一个沉重的银白色的箱子,“难道真的要等到2012年12月21日那一天么?!” “啪”的一声,箱子打开了。 五尺长、两尺宽的箱子里面,平放着一把欧式重剑,古雅而华美,剑柄上镶有红蓝两色的宝石,刃口掠过一线寒冷的波光。吞口和剑鞘之间封着一道朱砂印记,红得就像是从剑里沁出的血。拿惯了手术刀的手伸进去,拿起了那把重达37磅的长剑——“达摩克利斯之剑,”范特西喃喃,“13年了,终于到了用你的时候!” Chapter 10 檀宫 檀宫位于S城的东部郊区,著名的富人区。 霍氏的别墅占地足足有170亩,和周围的其他住宅远远隔开,里面设有人工湖泊和高尔夫球场,由世界顶级建筑大师设计的地中海风格别墅在一片绿海中显得美轮美奂,然而,能欣赏到这一切的人却很少,因为霍氏家族买下了整个街区,所有车子在这座建筑的4000米之外就被拦截了,无法靠近寸步。 在切断通话的瞬间,霍铭洋扔出了手机,颓然坐倒在了沙发里,似虚脱般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卧室大而空旷,透明的四壁映照出他的影子,孤独而尖锐,眼眸通红,他定定地看着映照在墙壁上的自己的眼睛,仿佛是在和异时空里的某一个不知名的兽类对视——这就是他么?这个被粉碎了千百次、又重塑了千百次的假面,就是铯灵魂所寄居的躯壳,父母不惜代价也要让其存在下去的东西么? 多么可笑啊……他活着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少爷,”门外传来女仆恭谨的问候,“您刚才按了铃,请问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他撑住了额头,虚弱地哺喃,“等一下会有一个小姐来访,到时候你们不必做任何询问,直接让她到这里来找我,知道了么?” “是,知道了。” 女仆悄无声息地沿着幽长的走廊退了下去,心里却有些纳罕——今晚不是已经带了一位小姐回家了么,怎么等会儿还会来一位?要知道,以前少爷可是一个如清教徒般的人,从未表现出对异性有什么热情,底下的人都窃窃议论,觉得他或许不喜欢女人。可今天晚上,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 霍铭洋喝了一杯马提尼,陷在软软的长沙发里。 头顶幽蓝色的水波,明灭地映照着他的侧颊。除了时钟的滴答,耳畔没有丝毫的声音,就如深潜到海底一百多米时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去了,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悬浮在海里,没有重力,没有风和光,只管侧头倾听着自己的心跳。 他在这样的氛围里渐渐乎静下来,重新捡起了夏微蓝的手机。 那是一部不到两千块钱的水货NOKIA翻盖手机,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外壳上有明显的划痕,有几个键已被磨得脱了色,显然主人习惯用它发很多的短信。翻开手机盖子,屏幕上的壁纸赫然是那个刚被她揍了一顿的“宝宝”——那个年轻人染了耀眼的金发,眼带桃花,眼神轻佻,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他的嘴角不由得浮起讥诮:毕竟还是个小丫头,居然会被这样的人渣勾搭上手。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女孩子单身来S城见男网友,她知不知道这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她的父母是怎么管教她的? 他冷冷地想着,看了一眼一边睡得人事不知的夏微蓝。那个女孩正在定制的意大利Versace home圆形豪华大床上趴着,抱着一个枕头,脸朝下地埋在柔软的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样趴着睡,也不怕胸前的那个大吊环硌着自己? 霍铭洋苦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疲惫。他从沙发上站起,走进了巨大的走入式衣橱里,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镜子里那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也在看着他,脸色苍白而疲惫,有些不安,眼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光芒。 他抬起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仿佛去见情人一般地紧张。 已经十年了,他终于能够再一次见到她——那个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中,几乎已经模糊了的影子,那一道他再也无法返回的生死之门,以及——他的母亲。 当他离开卧室的时候,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睁开了一线眼睛,小心翼翼地从靠枕下偷偷地往外看,想确认这个房间里是否还有其他的保镖,是否可以逃跑。然而,刚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场景却令她几乎失声惊叫起来。 这是在什么地方?海底,还是梦境? 这个房间很宽敞,却没有一盏吊灯,整个房间都泛着幽蓝色的光,仿佛一个玻璃盒子。躺在床上,可以看到卧室的透明穹顶上水光荡漾,摇曳地游动着一大群的深海鱼类——当她睁开眼,偷偷抬起头的时候,一条十米长的鱼正从她头顶刷地游过,仿佛白色的闪电。 巨大的阴影落在她脸上,那是鲨鱼的尾部。 夏微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以为自己到了幻境,竟情不自禁地走下床,对着那蓝色的墙壁伸出手去——指尖触摸到的,是冷冷的双层中空隔音玻璃,厚达五公分,然而却清澈透明如无物。 天啊……这个卧室,居然是建在水底的么? 她简直难以想象这个水缸有多大,才能满足一条鲸鲨和其他众多鱼类的生存条件。别的不论,即使是它们生活所需的上百吨的海水,也需要一整套水力系统才能导入这个房子里,形成一个人造的海底环境,这个霍家的大少爷难道是个疯子么?把自己的卧室弄成海底世界的模样,晚上难道不会做噩梦? 她愕然地看着四壁和头顶的深海景象,直到听到衣帽间里传来簌簌声才猛地惊醒。 糟了!他……他是不是要出来了?夏微蓝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脑子迅速地转动着,判断此刻到底是夺门而出,还是躲回去继续装睡的可行性高。然而,在她还没有想好的瞬间,就听到卧室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糟糕!居然有人要从外面进来?! 她再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迅速闪回,躺到床上抓过靠枕压在脸上。 就在她躺回去的同一时间,仿佛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衣帽间里的人迅速回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压抑的激动表情,眼神都在闪闪发亮。 “你终于……”霍铭洋疾步而出,一把拉开门,对着进来的女子开口。然而,话到一半,他蓦地顿住了。 “是你?”他的语气急转直下,变得冰冷。 站在卧室门外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吊带晚礼服的美丽女子,容颜娇俏,下颁尖尖,雪白柔丽如天鹅的颈上带着一串圆润的大溪地珍珠,一头栗色的卷发垂落到肩膀,用钻石的别针别着,显得高贵而矜持。 “千惠?”霍铭洋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你来这里干什么?” 方才自己刚命令下人们不要阻拦今晚来的女客,设想到“白之月”的使徒没有出现,反而把这个惹不起的女人放进来了。 “我上次好像把口红丢在了这里,”她却自若地走了进来,四处看,忽然看到霍铭洋的床上睡着的女孩,脸色微微一变,笑了一声,“她是谁?你的新口味?” “立刻离开!”他沉下了脸。 千惠却没有听从,只是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卧室里的男子,发现他虽然刚刚沐浴过,却没有换上睡袍,仍穿着笔挺的一身,衣衫楚楚,身上有清新的古龙水香味。她眼神里不自禁地透露出一种尖锐来,若有所思。 “她是谁?”千惠一步走过去,拿掉了压在夏微蓝脸上的抱枕——那一瞬,这个躺着装睡的女孩惊叫起来,一下子坐起。夏微蓝本来想一直偷听下去,然而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气势汹汹地想做什么,生怕她会动手打自己,立刻跣了起来。 “原来是装睡。”千惠冷笑,上下打量,“她很好么?比我还好?怎么看起来像个发育没完全的中学生?” “立刻给我离开这里,”霍铭洋不耐烦地蹙眉,“否则……”“否则怎样?”千惠打断了他的话,“叫人把我赶出去?”“不要以为我不会,这些年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他看了看钟,语气越发不耐烦,指了指门外,“立刻走!” 她望着他,眼圈红了一红,似要落下泪来。 她本是骄傲矜持的豪门千金,从小锦衣玉食,如果不是遇到了他,如何会低声下气地落到这般境地?她咬着牙,低声道:“霍铭洋,不要太投良心!当初麦美瞳失踪的那件事,如果不是我替你隐瞒下来,如今你还能在这里泡妞么?” 霍铭洋冲淡地开口道:“我并设有要求你那么做。而且就算你把李若即手机里拍到的照片交给警方,我也无所谓——被她无意拍到我当晚在那里出现过又如何?麦美瞳不过是个小人物,就算牵涉到了我,父亲自然也会去为我善后。”他耸了耸肩膀,“那个街口的监控录像,不是也在第二天被抹掉了么?”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 “而且,你们家族的势力范围只在日本和琉球一带。”霍铭洋今晚似乎要横下一条心将这个女人的事彻底解决,冷淡地继续道,“在S城,我希望你明白这里是谁的地盘。”她定定地看着他,冷笑:“这是恐吓么?” “不是,我知道你的确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也忍了很久。”霍铭洋叹了口气,“否则,我只要告诉父亲你手里捏着我卷入麦美瞳一案的证据,而且一直以此威胁我,你现在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 “忍?你是在忍受我么?!”她红着眼睛,忽然用力一把将他推得靠在了墙上,失去控制地大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凭什么这样对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夏微蓝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对峙,只觉得这一对金童玉女实在般配,男的帅,女的靓,衣杉华美,气质超群,宛如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衬得躲在床角的她简直犹如一个被捉奸在床的灰姑娘。 然而事情瞬息万变,刚想到这里,她就看到千惠,忽然抬起手抱住了霍铭洋的脖子,凑过去,狠狠地吻住了靠在墙上的一脸冷漠的人。 “少儿不宜啊。”她在心里骂了一声,连忙转过头去红了险。这是啥意思嘛?纯洁如小白兔的她,不过是个路人甲,今天莫名其妙地被拖了过来当成了小三不说,还要被迫围观这种超级白烂的煽情剧集——他们小情侣打是亲骂是爱,床头打架床尾和,当她是啥?调剂品? 然而,很快,耳边传来“啪”的一声钝响。 夏微蓝吃惊地回过头,正好看到千惠一个踉跄,被毫不客气地重重推开,头直接撞在了墙角。她惊得几乎跳起来,还算不算男人啊?居然对女友动手!她想要冲过去,然而脚尖刚沾到地板,心里却“咯噔”了一下,立刻改了主意。 千惠咬着牙,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人,眼里的光一点点地冻结,显得有些可怕。而霍铭洋也冷冷地看着她,擦拭着被咬破的唇角,眼里的不耐烦己到了极点。 “你会后悔的。”她一字一句地道,眼神似乎带着一种决绝,“记者。” “我已经后悔了。我应该在你一进来的时候就让你滚出去的。”他冷然回答,摁下了铃,召唤仆人,“送客!” 然而,线路接通,那一端却没有传来回答声。他脸色微微一沉:奇怪……霍氏的家规一贯严厉,这座宅子里一共有15个仆人,24小时轮班服侍,怎么可能没有人回话?难道是……他心里蓦地一惊,回过头去,才发现床上的夏微蓝已经不见了。 他再也顾不得千惠,沿着走廊飞奔了出去。 趁着霍铭洋忙着对付女友,夏微蓝连忙蹑手躡脚地下了地,甚至顾不上捡回自己的手机,三步并两步地跑出去,一溜烟地沿着走廊一直跑,一直跑……终于,在跑过了大约十个房间后,看到了尽头的一扇门。 那是出口吧?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猛力推开,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向上走的楼梯。楼梯?顾不得多想,她沿着楼梯一直往上,登上了上一层。然而爬上去,她却一下子傻了眼——楼上根本不是室外,而是一个室内游泳池! 超级大的室内游泳池,简直像是只存在于梦境里。 游泳池边空寂无人,泛着幽蓝的波光。一眼看过去,它居然比一个标准足球场还大。泳池的尽头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幕墙,朝着庭院,隐约透露出树木的剪影和稀疏的星光,却没有一扇可以通往外面的门。 真该死……好不容易选出来,居然在这幢迷宫一样的房子里迷路了么? 她急得跺脚,想要回头。却听到了脚步声从那一端追来——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往房间里退去,躲在门后的阴影里。然而刚一回头,她蓦地看到空旷的水面上有一道水线划过,似底下有什么东西悄然而动。 有人?这个游泳池里……难道有别的人? 定睛一看,她吓得脱口“啊”了一声——哪里是人,而是一条她方才在卧室里看到的十米多长的巨大鲸鲨,正在悠闲自得地游过! 水底游动着无数没有见过的鱼类,有接近十米的鲸鲨,也有成群的银白色会发光的小鱼,简直如同一个炫丽无比的深海世界。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一步一步往后退,然而,一只乎忽然从黑暗里伸过来,抓住丁她的肩膀——“真是个不让人消停的丫头。”霍铭洋的声音淡漠而冷静,如同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放开我!”她像被烫到了一般,猛然尖叫着跳了起来,使劲想甩开那只手,“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啊啊——” “再叫,就把你丢下去喂鲨鱼。”霍铭洋冷冷地用一句话阻止了她的尖叫,忽然一侧头,似乎在小心地听着空气中的什么声音,低声道,“来了!” 什么来了?就在同一瞬,夏微蓝看到落地的玻璃窗外忽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亮光,明亮却不刺眼,仿佛有月亮从天上下降,落在了窗外。 水池的彼端,那一大片落地的玻璃幕墙外映出了两个剪影,影影绰绰地站在树阴下——一男一女,肩并肩站着,仿佛衬在月华里,虚无缥缈,有一种出尘的绝美。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铭洋紧紧扣着她,看着窗外闪现的光芒,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悄然改变。 光里的人影没有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道:“放开她。” “啊?!”她一下子听出了是谁,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正是她在S城唯一认识的人,房东水幽颜! 她记得自己在昏迷中刚刚醒来时,曾依稀听到霍铭洋在给一个人打电话。恶狠狠地威胁对方前来带回她。她那时候还没有想出他到底是在和谁通话,此刻听到这个声音,才蓦地明白了过来——原来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房东,为了解救自己,她真的跑到这里来了。 然而,那只抓着她肩膀的手却没有松开,霍铭洋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那个剪影,眼神渐渐转为炽热的红色,嘶哑着低声问:“真的是你么?”他推着夏微蓝往前走了一步,眼神定定地望着她,“让我看看你。” “喂!喂!”再走出两步就是水池,她吓得大叫,“别推!要掉下去了!” 霍铭洋却恍如不闻,一直定定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停步。她惊叫着被他推下了水,闭着眼睛等待灭顶之灾。然而奇迹出现了,他一手拎着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踏入池中,居然在水面上凌空走了过去。 那一瞬,夏微蓝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要紊乱了——是做梦吧?这一定是做梦!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里,自己要怎样才能醒来呢?难道如《盗梦空间》一样,摔下去或者自杀?可是……她的手在四处摸索,除了胸口那个玉环之外,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自杀的工具。 “站住。”另一个声音淡淡地道。 当霍铭洋带着她走到水池中心的时候,忽然,脚下的水波起了奇特的变化——“呀!”夏微蓝再度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脚底的水在往上涌动,仿佛活了一样地向虚空里爬去!只是一瞬间,一堵透明的水墙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阻隔了去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那一道水墙里,赫然还游动着一些鱼类,鲜活而自由。 这个梦,未免也太精彩了吧……还有没有更NB的? 光芒之中有另一个声音传来,再度重复:“放开她,把她交给我们。” 那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语速缓慢而清晰,说着口音似乎有些奇特的中文。然而他的声音却极其好听,入耳甚至有一种饮酒微醉的感觉。 “是你?!”像是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霍铭洋紧张起来,“你也来了?”他脚步骤然加快,试图穿过那道水墙。 “站住!”那个声音语锋一敛,杀气乍现,“最后一次警告!” 似是受到了什么干扰,水底的鱼类猛然骚动起来,纷纷逃命似的四散开来。泳池里无风起浪,水波忽然从四面凭空竖起,扑向了他们两人,仿佛是无形的水墙从四处逼来,要把他们困在这个牢笼之中!霍铭洋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低语:“起!”就在同一时间,夏微蓝只觉得脚下一颠,水面裂开,整个人飞了起来,她还来不及惊叫,便如同坐了火箭一样上升,转瞬便升到了十米的高处,几乎撞到了膜结构的屋顶。低下头,她才发现脚底踩着的居然是那条鲸鲨——片刻之间,那条巨大的鱼类像是听到了指令一般跃出水面,一举将他们两个人顶上了半空!“呀——”她看着脚底鲸鲨那巨大的白森森的牙齿,失声惊呼。当鲸鲨冲破水面,一跃到达顶点的时候,霍铭洋左手抓着她一个飞跃,突破了那道水墙,接着一个转身,落在了水池的对面。他落下得轻而稳,如同一只猎豹。“哎呀!”在一系列的跳跃里她觉得晕头转向,失声惊呼,翻滚中,颈中的挂坠重重砸在眼眶上,几乎令眼睛看不见东西了。然而霍铭洋却没有理会,在落地后右手迅疾地一收一翻,袖子里的金属冷光一闪,传来了部件撞击的细微声音。夏微蓝陡然感到身上传来了一股猛烈的震动——巨大的后坐力让两个人同时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砰!”同一个瞬间,水池边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忽然消失了。 银色的子弹划过,一击便无比准确地击中了整块玻璃的预应力中心。12米高的挑空玻璃幕墙寸寸碎裂,无数的玻璃碎片迎头落下,在光线中折射出璀璨凌厉的光,仿佛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兜头而落。 夏微蓝发出了又是惊喜又是恐惧的呼声。然而,所有的流星在离他们只有一米的时候忽然凭空爆裂,化成了粉末,仿佛他们周身笼罩着一个无形的罩子。那一瞬,她发现身边霍铭洋的瞳孔已经变成丁诡异的炽红色,仿佛流动的地底熔岩。 她看得几乎呆住——是做梦吧?这一定是做梦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似是验证她的这个想法,玻璃完全碎裂之后,眼前出现的果然不是外部庭院——如同被施了魔法,那些树木、水池、花架、回廊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在这个房间外面居然还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充满了柔和的光,仿佛雪亮的镭射水银灯下的空旷舞台,舞台中心,两个人并肩而立。 “啊!”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右边的那个女子,不由得惊喜万分。然而只失声喊了一个字,却又停止了,她猛然打了一个寒战——此刻,水幽颜站在光的中央,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卷曲的长发披拂在双肩上,将半张脸都遮挡在了额发的阴影里。 然而,她的双足却离开了地面,静静地飘浮在半空中,垂落的双臂上伸展出淡淡的透明的薄膜,犹如鱼类的鳍,十指尖端有微弱的紫色电流凝聚。 这是怎么回事?她……她难道也是个鬼?夏微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霍铭洋击破幕墙,一个箭步跃出了室内。那一刻,他隐隐觉得胸臆里有一股奇怪的不适,一种麻痹感顺着脊柱穿行上来。他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随即克制住了自己,抬头看着虚空里的人。 “真不错……你还是第一个能突破屏障,直接走到我们面前来的人类,或者说,一个半人类?”左侧的那个男子有着幽蓝色的长发,白衣白袍,俊美温和,犹如一块沉静的美玉,同样漂浮在空中。 他的脸也被垂落的额发覆盖着,看不清容貌。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语气却淡漠疏离,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仿佛天生就是凌驾在众生之上的操纵者,同时却又令人心生奇妙的宁静和愉悦。光听这个声音,简直会令人幻想在那里说话的是一个梦一样不染尘埃的男人……就像是漫画里那种绝世的美男一样。 在这种时候,夏微蓝居然还稍微走了一点神,一边攀住霍铭洋的胳膊颤巍巍地吊在水面上,一边在心里花痴地浮想联翩。 霍铭洋抓着她,穿过坍塌碎裂的玻璃墙往外走去,看着浮现在光芒里的水幽颜,语气有难以压抑的战栗,“那一次,是你么?为什么不让我见你?” 那个女子的唇角动了一下,似乎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一定要见我呢?”她轻声说,语气柔和而宁静,宛如从天际传来,“这些年来你不止一次这么做了,几乎不惜任何代价。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他微微冷笑起来,“对于一个活着的死人来说,还有什么‘好处’可言么?” “你这样的一生,举世羡慕,亦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换来的。”她淡淡地回答,“不可自贱自辱,应知生之不易。” “但这不是我的人生,也不是我的世界。我这样活着,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回答,踏入那片光的舞台,看着虚浮在空中的女子——她的裙角和长发微微在空气中舞动,宛如水波荡漾。然而,这样逆光自下而上地看过去,他依旧看不清那张容颇。那张脸……像母亲么?那样熟稔,那样遥远,却又仿佛烙印在心底一样的亲密。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她蹙起了淡淡的眉。 “带我回到那扇门前,”他一字一句地道,“让我再和母亲团聚。” 幽颜微微一震,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袍同伴一在两人的对话里,涯并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静默地观察着,先是看着霍铭洋,随后目光却落在了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的身上。 那个女孩似乎是被吓得怔住了,一直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他们,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她胸口的那个挂件在翻滚中掉落了出来,折射出玉一般的温润光华,是一个环,环的右下角四点钟方向印着一个朱红色的纹章。 那一瞬,涯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易觉察地微微转过头,将侧脸映照在白色的柔光下,对着那个发呆的女孩不出声地微微一笑。 夏微蓝显然是看到了他的脸,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我无法带你回到那扇门前。”幽颜在回答着提问的人,“我们答应过你母亲救你的命,也答应过你父亲在末日来临时赦免你全家,但是,却没有承诺将你带往‘白之月’”“你们明明可以做到!”霍铭洋语气一变,“为什么不能带我去?!” 颜刚准备说什么,然而却听到一个声音在喊:“爸爸?” 什么?谁?霍铭洋一怔,只觉得身侧有一股大力涌来,不自禁地踉跄了一下。夏微蓝奋力挣开了手,仿佛脱缰的马,发狂一样冲了过去,定定地看着虚空里飘浮的白袍男子,迟疑着,发出了一声低呼—— “爸爸?!” Chapter 11 消逝的母亲 当夏微蓝对着虚空里的人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时间,整个空气似乎凝滞了,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看向了这边,表情各异。 “别胡说了。”霍铭洋看了一眼这个女孩,低声道,“这是使徒!” “不!他就是我爸爸!”夏微蓝却半句也不想听,看着虚空里的异世界来客,激动地反驳,“我认得他……认得!他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过!” 那一瞬,涯的眼里也有一丝诧异,然而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哦”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额头,唇角浮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笑意,“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可能性。”他在虚空里俯下身,向着地面上的女孩伸出了手,“难道,是你?” 他刚一做出邀请,夏微蓝就飞快地奔了过去。 “别过去!”霍铭洋失声叫道,伸出手去拉她。然而涯的手微微一动,一股奇特的吸力瞬间卷来,夏微蓝惊叫一声,双脚离开了地面。涯伸出手拉起了她。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根本没有用力,她的身体便已经飘浮在了空中。“来,”他微笑着,抬起左手虚抚她的头顶,“让我看看。” 夏微蓝丝毫没有抗拒,只是激动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微微光华的男子——眼前的人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似乎只是昨日离开后又回来了。那张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然而从未有一次铯这样的接近,几乎触手可及。 “爸爸,我好想你啊……我和妈妈,都好想你!”她几乎语无伦次,喃喃着,“那时候你和我说,要我13年后再来S城念大学……你看,我来了!你果然在这里,太好了!” 涯听到她最后的那句话,微微一震,蹙眉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一字一句地问:“13年前,我和你说过要来S城找我?” “是啊,你难道忘记了么?”夏微蓝抬头看着他,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那一天是1999年1月21日,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妈妈在弹琴,我在玩积木,你忽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出现在我身边,送了我一件礼物,说了这句话就忽然不见了。” “……”涯听着,表情越来越严肃,“真的?我送了你什么礼物?” “你忘了么?”夏微蓝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委屈,“这就是我考到这里来上学的最大原因啊!妈妈总是不愿和我多谈你的事情,我只能一个人闷声不响地过来了。” “公元1999年1月21日?不对啊……”涯皱着眉头沉思,喃喃着,“那时候他已经死在了蓝洞里,怎么还能回来和你说这些?你确信你见到过他?” “啊?”夏微蓝一时没有明白。 “这是什么?”涯的目光忽然一顿,瞳孔迅速地收缩。他一把攫住了夏微蓝,盯着她身上的物件——挂在这个女孩脖子里的,是一个手掌心大小的坠子,呈环形,右下角有一个徽章般的小小的圆形烙印,从里面隐约透出一种奇怪的光。 “那是你最后给我的礼物啊!”夏微蓝委屈着,“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涯低下头凝视着这个东西。那种光,令他的灵起了一阵奇异的不安。 “你说的就是这个东西么,颜?”他一边用手指钩起夏微蓝胸前的吊坠项链,一边回头问,“第一次遇到她时,当时灼伤你双手的就是这个东西?” “小心!”幽颜正在阻挡霍铭洋,回头看到,失声叫道,“别碰它!” 就在接触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涯的手猛地一震——有一点光从夏徽蓝胸口的那个坠子里亮起,迅速地动了起来,沿着玉环划过,变成首尾相接的一个光圈。当光圈闭合的瞬间,只昕“嚓”的一声,那个坠子陡然化为了一团火! 一瞬间,涯感觉到了那枚玉坠发出的一种刺骨的灼热,那团小小的火居然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有着地狱烈焰一般的温度,将他虚无的手臂顿时洞穿。灵在刹那间出现了涣散,形体也无法维持平衡,他无法再抓住怀里的夏微蓝,少女惊叫了一声,从空中铁落。 “涯!”幽颜惊呼,不顾一切地回身奔过去。 “别过来!”涯抬起手臂,嘶哑地回应——那团火在虚空里猛烈地燃烧,笼罩着他,令他的形体在火中如同蜡像一般熔化。那种情景是可怖的:他的外形骤然扭曲、坍塌,然而,他似乎不觉得痛苦,在火里迅速地交错着双手,抵抗着那种如炼狱一样的灼热。 封印!在那个玉环上,覆盖着一个极强大的封印! 是谁设下的?米迦勒? “爸爸……爸爸!”夏微蓝跌落在地,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也不自禁地挣扎着想要奔过去。然而身后一紧,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低叱:“别过去!” 她回过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把将霍铭洋推开,怒道:“离我远点!别以为你是霍天麟的儿子我就怕你了!” “别靠近他!”霍铭洋却不肯放开她,警惕地看着虚空里逐渐熄灭的火,执意地阻拦她奔回去的冲动,“他其实不是人!” “不是人?”夏微蓝怒了,“你才不是人!” 就在那一刻,那团火已经熄灭了,涯疲惫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团微微的焦黑,是灼烤过的痕迹。是的,在那个少女颈上的,是一个强大的守护结界! 那种结界化为一团火,将他短暂地囚禁其中,他在那种奇特的力量下不得不松开手,放弃了那个玉坠。然而在放开手后,他却发现方才那团火居然将一个奇特的徽章烙在了自己的肌肤上。 七把交错的剑,指向一道燃烧的火焰。 涯沉默着,微微蹙眉:这个烙印是如此的眼熟……难道,这个女孩真的是他的孩子? “爸爸!”看到他平安无事,夏微蓝挣扎着想要过去,却被霍铭洋死死地抓住了。“别疯了!”他用力地抓着这个女孩往后退,看着虚空里并肩而立的涯和幽颜,厉声道,“他们是使徒,压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 话音未落,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松开了。 “你管我!”夏微蓝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甩手冲出去,跳起脚来试图触摸虚空里的那个人,大声喊着,“爸爸!” 涯微笑着,看着再度扑向他的少女,默默俯身张开了手臂——瞬间一股力量从空中卷来,将她卷起,令她身不由己地落入了对方的怀里。 “真乖。”涯重新抓住了她,仿佛抚摸一只迷途的小猫一样轻声道。 “住手!放开她!”霍铭洋低叱,眼神里忽然露出了汹涌的杀意——是的,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让使徒带走这个女孩!这些年来,他已经亲眼见证了许许多多的人被使徒掠走,再也无法回到这个世界。而且,一旦夏微蓝被他们带走,他就再也没有筹码和那个世界对话了。 虽然面对的是强大的使徒,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然而,眼前忽然亮起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剧烈的疼痛从四肢袭来,仿佛千百支针同时刺中了身体。谁?谁忽然袭击了自己?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却用惊人的意志力在视线完全被遮蔽的前一瞬扣下了扳机。 那是他为了对抗那个世界而特制的子弹,在火药里掺入了秘制的成分,来自于南亚次大陆一个教派“屠神”的传说。子弹呼啸着击中了那团光芒的中心,然而,最后一刻他看清了光芒里裹着的那张脸,失声发出了一声惊呼,手一颤,枪滑落在地。 不……怎么会是她?自己……自己难道打中她了?! 白光掠过后,一张美丽的脸从光里浮现出来,凝视着他,眼神里有怜惜也有责备。她有着海藻一样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脸色苍白,眉目宁静——额头上赫然有一个黑色的洞,贯穿了颅脑,有耀眼的光从她身后穿过这个枪洞透出来,仿佛眉心点上的一粒朱砂。 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终于从梦寐中来到了眼前。 “母亲?”他一阵恍偬,喃喃。在他倒下的那一瞬,天地颠倒,眼眸里看到飘浮在光里的两位使徒的剪影,如此遥远,如此虚无,宛如在天国的彼端。 幽颜在空中低下头,看着这个年轻的人类——已经过去十年了,这段时间,对人类来说差不多已经是一代人的距离,可是在他的心里却依旧藏着这样深的执念,从未退却。这就是人世里所谓的“爱”么? 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类时的情景。 那时候,这个叫做霍铭洋的人类才13岁,以一具没有生机的残骸的面貌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么瘦小、衰弱,没有呼吸,全身上下都被烧成了焦炭,惨不忍睹,令她不由得想象这个孩子到底在人类的世界里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那个抱着他前来的女人是个灵能者,居然能够穿越两个世界之间广麦的“荒”之地带,来到那一道“门”外。她苦苦地祈求,日夜不休。 她被惊动了,从神庙里出来,在门后默默地看着这对母子——除了三年前那些闯入的异教徒之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普通的人类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个女人是怎么抵达这里的?她要做什么?她身边那个死去的人类孩子,是她不顾一切的原因么? 她并不明白人类的感情和法则,只是好奇地猜测着。 “我经过了死的沼泽、暗的裂隙、火的炼狱来到这里,愿意祭献出一切,求神救救我的孩子……”已经过了漫长的昼夜,那个女人还是跪在门外的荒野里,不停地对着部道门祈祷,声音逐渐嘶哑,“我的儿子就要死了……求求你们救他!” “真是愚蠢啊……”她默默地想。在人类世界的法则里,生命和时间都是单向而行的,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逆转,而且就算是救回来,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还不知道所有的人类会在2012年的末日大难里灰飞烟灭吧? 但是看着门外旷野里的这一幕,她的灵还是微妙地波动了一下。这种来自于人世的强烈的祈求和愿望,一瞬间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抵达了她的感知。 “好吵啊……真是受不了她。”然而,同样在门后看着异世界来的那一对母子,涯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淡淡地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如何?这个女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想和她建立等价交换的契约么?” “契约?”她有些愕然,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英俊的男人,“交换什么呢?” 自从祭司大人死去后,他们两个人便成了这里的最高领袖,支配着这个虚无的异世界。因为那一场入侵,她和涯一样,心里都固执地保留着对人类世界的抵触和憎恨。而今天,一贯冷漠的涯居然会对这样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女人动了恻隐之心? “这个女人叫德芙雅尼,中文名字叫宝珠,身高165cm,体重52kg,AB型血,刚刚满30岁。她怀里的那个孩子是她在17岁时生下来的儿子,七天前在一场火灾里严重烧伤致死。”涯看着门外那个女子,慢慢说出了这一席话。 “德芙美雅尼出生于尼泊尔著名的拉纳家族,八岁的时候因为受到王室的迫害而随着家人流亡,翻越过喜马拉雅山脉流落到中国。她无依无靠,从此沦落,成了一个黑道老大的情人,并早早生下了儿子。”涯简短地介绍,“不过她的成长过程虽然曲折,但是身上却结合了纯正的炎黄血统和南亚次大陆皇室血脉,或许还具有某种人类在机械文明里已经失传的上古灵力。她之所以能带着儿子冲破两个世界的界限来到这道门前,就证明了这一点。” “嗯?”她有些吃惊,显然涯调查过这个女人的一切。可是,又是什么让他对这个人类女性如此感兴趣呢? “你觉得如何?”他在门后回进头,凝视着飘浮在风里的她——是的,以他们的力量,的确足以让一个失去生命的人类回复生机,但是,按照他们这个世界的等价交换定律,对方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只要你觉得可以,我们就达成她的愿望吧。”她想了想,这样回答,“我不想听见她抱着儿子日夜哭泣。” 看到她同意,涯便将那个女人召唤入门,并抽取了她的“灵”。 那个女性的人类合起手掌含糊地说完了晟后一句祈愿,在他们面前颓然倒下,宛如花朵的枯萎。涯从她的头颅顶上抬起了手,看到了她的灵魂,洁净而灼热,仿佛一团玫瑰色的火在涯的掌心里微微跳跃,有着说不出的瑰丽。 是很珍贵的灵吧?涯打算把她怎么办呢?封在银瓶里么? 抚养他们两个人的大祭司泉曾经说过: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那个要被覆灭的人世里,还是有一些东西需要保留下来的。这些将来可以作为重建他们这个世界的原材料,包括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可是,涯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女人呢?或许是喜欢这个人类?毕竟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发色都是如此的丰美动人,将这片荒芜的天地都映照出了颜色。那一瞬,她心里有一种复杂而隐约的担忧和失落。 然而,当她茫茫然这样想着的时候,涯却忽然间放开了手,扔掉了那个刚攫取到手的灵魂。风吹过来,那一缕灵瑰随风散逸,转瞬就被卷去,和其他无数的灵魂一起消失在了这个苍茫的时空里。 “哎呀!”她急忙追上去,想把那个散逸的灵魂找回来。 “别管了,她的灵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涯却低头看着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壳道,“来,颜,拿走这个身体,这样一来,我们两个人就都有‘形’了。” 形?她吃了一惊,看着身边英俊的男子。 是的,早在几年前,他就在战争里获取了形体,成为了继死去的大祭司泉之后这个虚无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存在。然而相依为命的她却依旧还是一只虚无的灵——她原本以为他并不会注意到这个区别,没想到涯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人类很适合你。颜,我想象过你幻化出形体的样子,就应该如此美丽。”他微笑,“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涯之所以答应那个女人的要求,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完美的躯体!那一刻,她心里既感动又吃惊,竟不知道如何表达。 “颜,没有‘形’的灵是局限而脆弱的存在。我希望自己能由虚无中凝结,诞生出新的形体。 “或许你会觉得这违反了守恒,因为在我们现有的世界里,即便是最强的灵,也无法凭空创造出实体来。但,如果我有双手,就能在你伤心的时候拥抱你;如果我有嘴唇,就可以在你流泪的时候亲吻你。我们可烈触摸到彼此的存在,生命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存在和延续,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是一团虚无的气。” 她环绕着那个死去的躯壳飞舞了一圈,细细端详——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看到的第一个人类女性。这个女人非常美丽,虽然已经不算很年轻,但皮肤依旧洁净光滑,睫毛报长,如同密密的小扇子。面容结合了东亚和南亚人种的特征,轮廓秀丽,乌黑卷曲的长发如同水藻,小腿修长而笔直,脚踝精致。 “怎么样,喜欢么?”涯问。 “喜欢。”她笑了起来,“如果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模样,我会觉得很满足。”她回答着,心满意足地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个女人的灵台上,缓缓地“注入”。 “着肉”的过程非常微妙,只需要短短的一瞬。她觉得自己的灵在一瞬间涣散,仿佛被巨大的力量震裂,碎成了千万片,然后一片片地融化,渗入到了这具躯体里。地上那个躯体也在一瞬间微微震了一下,由内而外地透出一种淡淡的光芒,仿佛刹那间被一种奇特的力量透彻地照亮了。 灵肉交融完成后,天地安静了许久。 风吹过,躺在地上的躯壳重新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睛,陌生而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另一双眼睛就在咫尺之遥俯首看着她,黑眸,黑睫毛,一双瞳子宛如不见底的深渊,映照出她的容颜。 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初生的自己,一时间有些目眩神迷。 “怎么样?什么感觉?”涯微笑地看着她。 “啊……”她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发出一个字。由一个虚无的灵,变成要驾驭具新的身体的人,这种感觉令她觉得陌生而困惑,居然一时间无法流畅地说出话来……“你看,这个躯壳自从注进了你的灵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涯却俯首端详着她,眼里满是赞叹,“果然灵魂才是改变内外的关键啊……来,叫我的名字吧。”“涯?”她看着他,努力吐出了那个字,声音轻柔如音乐。 “太美妙了……”涯喃喃,眼里掠过了迷醉的神色,张开双臂迎接新生的她,“我抱抱你,颜。” “抱?”她却迟钝了片刻,才仿佛尝试般地抬起手臂动了动。涯伸出手来,一把握紧,轻轻将她拉了起来,拥入了怀里。 身体有些沉重,拥有质量的感觉令人有些不适应。她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有点不敢相信。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涯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十指交扣的感觉是那么陌生而新鲜,令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你看,这就是拥有‘实体’的感觉,很不错吧?我现在可以拥抱你了,或许还可以亲吻你。”他用力地拥抱着她,让她感受到疼痛和压迫。她几乎无法喘息,然而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忍不住微笑起来。 是的,就连“笑”这个表情,她也是第一次拥有! 两人在荒芜的世界里静静相拥,时空仿佛一时间都停顿了。许久,她在他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做梦一样的感觉啊……真希望所有的族人都能和我们一样,获得实体。” 涯微微一震,许久没有说话,和她并肩远眺着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低声道:“其实这种‘实体’,我们这一族也曾拥有过。我们曾经是这个时空里最智慧、最骄傲的存在,却因为一场万古之前的大劫而被摧毁成虚无。” 涯伸出手,指尖掠过无数虚无的灵——那些,都是他们族人万古以来流离失所的魂魄。他们在风里呼喊着,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表达强烈的欲望。 “族人们啊……我知道你们已经等待了很久。但是根据守恒定律,如此众多的灵要获得实体是非常困难的,需要极大的能量物质才能转换。” “我和颜是第一批恢复‘形’的,而你们必将和我们一样。” “请等待……到末日钟声敲响的时候,一切就将复原了!” 从那一天起,她和涯一样拥有了自己的躯壳,成为他们那个虚无世界里唯二的真实存在。然而令她没有料到的是,正是因为自己酷似那个女人的容貌,才引起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近乎痴迷的追逐。 这个死而复生的孩子是经她的手“重塑”的。 在契约订立之后,她将那具焦炭般的残骸拥入怀里,用轻柔的触摸将一部分的灵力注入。那是在守恒定律下进行的一种等价交换:她获得了形体,为此付出了一部分的灵力,逆转了这个孩子的生死。 漫长的昼夜后,那个13岁的少年在她的怀抱里复苏,睁开懵懂的眸子看着她,眼神清澈而纯洁。她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他柔软的眼睑。 “妈妈……”那一瞬,他懵懂地喊,居然将她错认成了母亲。 “够了。”涯却在那一瞬将她拉开了,“你不能太亲近人类。” 她还来不及告诉那个孩子自己并不是他的母亲,涯就将他扔回了人类的世界。然而,十年了,那个复活的孩子却一直在追踪那个失落的梦,苦苦寻找母亲的记忆,从未曾放弃。从S城到B城,从吉隆坡到横滨,甚至基辅、佛罗伦萨和波士顿……这些年来,所有使徒出现过的地方都会引来他的追逐。 他始终不曾放弃,一步一步地靠近了真相。最近的一次,他甚至疯狂到冲入轮回巷,要掀开那一层帘幕和她面对面! 他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只为能多靠近自己一寸,令藏身在帘幕后的她觉得异常不安——在这个人类身上,她感觉到了一种深刻入骨的感情,来自于一种强大的执念。这种感情是他们的世界所不曾有的,哪怕是强大如涯。 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么?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硬! “别傻了,我可不是你那个所谓的母亲。”顿了一顿,她用冷锐的语言戳破了他的幻觉,手轻轻划过他的脸颊,银白色的指甲锋利如刀,在他脸上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冷笑。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染血的指尖。薄唇中吐出的淡蓝色分叉的舌尖细长如蛇,妖异而美丽,带着非人类的气息——刺痛令他清醒。那种完全陌生的表情令霍铭洋猛然震了一下,开始从恍惚里回过神来。 “记住,我不是你母亲,只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她转过头去凝望着另一边,指着某处,语气平静而锋利,“你可别像这个小姑娘一样被表象所迷惑了。” 那一边,涯已经抓住了夏微蓝,一语不发地将一只手按在她的颅脑上,手心里泛出淡淡的蓝色光芒,笼罩了下来。 幽颜知道,他是在读取她的所有记忆。 “这些年你到处追逐我们,妨碍我们,我一直忍耐着。”一股强烈的不耐烦忽然从心底涌起,她低声厉叱,“够了!最好乖一点,别让我为难。今天涯在这里,我可不能再对你客气了。” 她的语气严厉,宛如一个母亲呵斥自己的孩子。 霍铭洋却没有屈服,抗声道:“不!既然她不在这个世界,就让我进去,到那扇门里找她!带我去‘白之月’!” “不可以!”她的语气同样陡然严厉起来,“没有一个人类可以活着从那扇门里返回,无论是十几年前入侵的那些人,还是你母亲。如果你强行要那么做,那么你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契约就会被撕毁,你将立刻死亡!” “我不在乎!”他的眼神里充满挑衅,“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并不畏惧。” “你母亲会在乎!她绝不愿看到你再死一次!”幽颜厉声道,“她付出了一切先后给了你两次生命,你无权再把它轻易丢弃!” 她的语气严厉,令他震了一下。霍铭洋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身体里的那股奇特的不适感骤然加剧了。他捂着胸口大口地呼吸,跪倒在地上,嘴唇变成了如墨的黑色,触目惊心。 幽颜吃了一惊,正要过去仔细查看,然而就在这一瞬,涯怀里的夏微蓝却忽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直直地看着他背后的某处,失声大喊:“爸爸……小心!” 同一时刻,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背后有屏障碎裂的砰然声,凌厉的风割裂了时空,兜头斩落!涯甚至来不及回头,黑暗里,有一道银色的光裂空而来,从上到下一劈而落,斜向切开了他的整个身体。 Chapter 12 大天使长拉斐尔 “爸爸!”在心胆俱裂的惊呼里,涯猛然震了一下,身体陡然化为烟雾散去。他怀里的女孩从虚空中骤然坠落,落在了一个人的臂弯里。 那是一个银发的男子,一手持剑从虚空中劈落。这个从黑暗里悄然浮现的人的眼神比剑还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位使徒背后,一跃而起,合身下劈,隐隐有风雷之势——剑光到处,涯的身形一瞬间湮灭。 他身手矫健地接住了落下的夏微蓝,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他身高约六英尺肩膀很宽,有着格斗家的体格,气质沉稳,剑势却灵动——虽然是单手握剑,但剑的尖端却闪着凛冽的光华,不停地变幻,仿佛一点跳跃的星光。“好了,你安全了。”他简短地对这个女孩说,一边把她护在身后,“在被使徒盯上的所有‘标本’里,你是第一个活着等到我们来救援的。”“范特西!”那一刻,霍铭洋失声惊呼,看着持剑下落的银发男子——是的……出现在这里的人,居然是他的家庭医生,那个范特西博士!此刻,这个世界顶尖的整形外科医生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脱下了24小时不离身的白大褂,换上了一身银黑两色的劲装,手里捏着一把银色的重剑,从虚空中稳稳落地,气质凛冽锋锐,令人不敢逼视。他已经不再如平日那样戴着眼镜,所以霍铭洋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黑色,居然变成了诡异的紫色!——这个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的顶尖整形医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哈,铭,没想到吧?”范特西没时间跟他解释太多,只道,“等一下我要和他们在这里好好较量一下,你最好别掺和进来——你这张脸已经修补过太多次了,再弄坏的话估计我也修不了,那可就彻底毁容了。”“你是什么人,这些年来,一直在监视我?”霍铭洋没想到他在这种场合下还会用如此语气说话,一时间气闷,不知道从何问起,“你……”“哦哦……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回答提问的时间,”医生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对着自己的病人道,“真是对不起……铭,我对你并无恶意,我的目标是猎杀这些入侵我们世界的异形。” 范特西持剑,转向了另一边的幽颜,眼神渐渐肃杀。 “不!”似是明白他接着要做什么,霍铭洋失声叫道,挣扎着站了起来,“住手!你不能杀她!” “还真是天真啊,铭……”范特西冷笑起来,“你难道真以为她是你母亲?别傻了!”话音未落,他在一剑斩了涯之后立刻折身冲向她,双手握剑,肆盖蓄力,忽然起跳,合力下斩。这是一个人类,然而他跳起的高度却仿佛不受地球引力定律的约束,剑上的力量也超越了这个时空里的一切物理定律,这一剑的威力足够将一立方米厚的钢铁居中斩开! 幽颜知道这一剑的厉害,手指一抬,迅速地施展咒术。她娴熟无比地操控着“水”的力量,顿时,背后传来汹涌的海涛声——那个巨大的水族馆里的海水全部呼啸而起,仿佛风暴一样席卷而来,在她的身前冀然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墙。 水墙里,那些鱼类还在惊惶地游弋,却无法逃脱。 第二剑斩在了透明的墙上,直劈下了一丈,然后仿佛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阻碍,渐渐停滞不前。剑劈落之处,那道竖立的水墙在瞬间沸腾,里面的鱼类扭曲挣扎,转眼便变成了漆黑的焦炭。然而水无形,破开后又合拢,将剑的去势渐渐抵消。 那是至柔的束缚,困住了至刚的攻击。 “该死!”持剑者低低咒骂了一句,一个点足,往后闪电般跃开。“达摩克利斯之剑!”幽颜看清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剑,惊呼。“原来,连使徒都在怀念它么?”范特西笑了一笑,落到地上,平持着剑,优雅地行礼,“自从米迦勒死后,此剑沉睡了许多年,如今一出鞘便能以阁下这般的人物来开刃,还真是荣幸啊!”他的手指从剑上一掠而过,宝石指环和剑锋之间呼应出清越悠长的回声。 “果然是克兰社团的人么?”一个声音低低地开口道,“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和我们对抗的力量。” 随着声音的传递,空气里隐隐浮凸出了一个人形——在那一剑下消失的涯。应该是受到了攻击,所以这次的凝聚显得比较缓慢,涯在十秒钟后才彻底凝聚出形体,捂着左侧被劈开过的身体,打量着这个忽然闯入的人,问:“阁下是……四大天使中的拉斐尔?” “正是,如果没猜错,阁下就是‘白之月’继任的大祭司无涯吧?”银发的医生范特西微笑起来,看着这个重新凝结出形体的使徒,握着剑,彬彬有礼地鞠躬,“还是第一次见面,请多……” 然而话未说完,他便看清楚了面前这个重新凝聚出形体的人的模样,神色蓦地一变,有一刹那的失神,脱口而出:“不……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涯笑了起来,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用一种讽刺的语气道:“很熟悉的脸吧?要不要说声好久不见?” “该死!”看着面前的这张脸,范特西失去了出场时一直保持的冷静和优雅,眼里透出疯狂的愤怒,不由分说地一剑横斩,厉叱道,“你这个魔鬼!为什么会有他的外貌?你们到底把米迦勒怎么样了!他呢?他在哪里?” 一剑劈下,整个空间仿佛都冷了一瞬。 “我不过是获取了他的形体而己。”涯闪避着那把剑,微微冷笑起来,“说起来这个躯壳都使用了十几年了,如今也该换一个新的了——拉斐尔阁下,我觉得你的躯壳看上去不错,不如……” 话音未落,他忽然间不退反进,任凭达摩克利斯之剑刺穿身体,逼近了范特西身侧一米的距离。手指忽然诡异地扭曲,无声无息地生长,顾着剑锋流水一样地蔓延了过来。范特西一惊,急速抽剑后退。然而那一刻,一道刺眼的光芒从涯身体里绽放,沿着剑传了过来,仿佛一道强烈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捏剑的人。 “把你的身体也给我吧!” 千万伏的电流一瞬间通过身体,范特西发出了一声痛呼,整个人在刹那间被强烈的光芒所笼罩,几乎透明。那种光有着奇特的力量,仿佛有形有质的白色线,将对方一层层地缠绕。在这种光里,范特西的意识和力量迅速地被抽离、吸纳、同化。 这……就是神父提醒过的,使徒拥有的“蚀”的力量? 在释放出那样盛大的光芒的同时,涯的身体也开始在光里再度溶解、消失,然后重新慢慢凝聚。然而这一次他的形貌却有了微妙的改变,似乎在重新塑造。 “既然不肯放手,那么,就被我同化吧……”他张开了绽放着光芒的虚无的双臂,冷冷地道,“这样的话,我身体里就可以拥有第二个大天使的力量了!” 范特西的整个身形已经被白光淹没,渐渐融化,却始终不肯放开那把剑。僵持中,仿佛被高温所激发,他右手食指上戴着的那枚宝石戒指的颜色悄然发生了变化,从淡绿色忽然转为深蓝,发出“嗞”的一声轻响。 “小心!”幽颜失声,“他在变异!” 就在那一刻,缠绕着范特西的白色光之茧忽然碎裂。随着一声低沉的吟唱,那块宝石在戒托上忽然爆裂,一朵红色的火焰轰然绽放。范特西的声音在火里传来,高声祝颂,那火焰从他手上燃起,沿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烧了过去,迅速穿透了那一团白光,将涯的结界瞬间撕得四分五裂! “涯!”幽颜看到那一把火焰之剑熊熊燃起,不由得失声——那一刻,她想起的是多年前那个入侵者米迦勒的最后一击。而此刻这个大天使用的也是同样的以退为进的诡计:先让涯抓住了自己,然后用身体作为代价,重创了对手。 她飞速冲过来。然而就在那一刻,火焰向两边展开,一个人沐火而出,持剑下劈!“不许杀我爸爸!”在生死对决的一瞬,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一道影子疾冲而来,站在了双方的中间。范特西来不及止住那雷霆般的一击,火焰长剑触及了她的额头,直劈下去。炽热的火焰涌来,她的刘海一瞬间被舔舐得无影无踪,颅骨上感受到了灼热的气息,有一道鲜血瞬间从额头滑落。 夏微蓝吓得惊叫起来,然而却不肯退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一声奇特的“咔嚓”声响起,一道光从她的胸口凭空闪现,迅速地扩散开来。范特西只觉得手腕一震,一股奇特的力量对冲而来,令手中的剑几乎脱手飞出。火焰在瞬间熄灭,唯有夏微蓝胸口的那个玉环还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仿佛一个光环围绕着女孩,将她笼罩。 范特西看了她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是的,这个女孩依稀有些面熟,竟然像是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在某处见到过! 夏微蓝虽然觉得害怕,却依旧咬着牙:“不许你杀我爸爸!” “爸爸?开什么玩笑!他是个异世界来的使徒,怎么会是……”然而话说到一半,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范特西眼角猛烈地跳动了一下,看了涯一眼,脸色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失声道,“他是你爸爸?你……你认得他?” “当然!”夏微蓝毫不犹豫地回答。 范特西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夏微蓝。”她茫然地回答。 “微蓝……蓝?!”银发的医生猛然一震,盯着她,急切地追问,“那么,你母亲的名字里是不是有一个‘青’字?” “是啊。”夏微蓝觉得莫名其妙,“她叫欧阳芷青,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芷青……青,微蓝——对,对!”范特西喃喃着,眼里掠过一丝光芒,忽然间欣喜若狂。是的,这两个名字,他曾经看到过!是米迦勒出示的那张全家福里的母女的名字,是他口中的“妻子”和“孩子”! 原来,这个使徒口中的NO.365,居然有着这样的身份! 一刹那,过去十几年来七零八落的拼图都“咔嗒”一声合上了,纹丝合缝,环环相扣,令他忽然明白了一个潜藏了许久的因果。 “感谢上帝……原来是你!”他喃喃着,激动万分地抓着这个女孩的手,抬头看着虚空里涯的那张英俊明朗的脸庞,眼神里却掠过了一丝苦笑,“傻丫头,他不是你爸爸,他只是窃取了米迦勒的外表而已——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什么?”夏微蓝霍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涯。 杀父仇人?虚空里的人还站在那里,凝望着自己,那张熟悉而遥远的脸上带着童年刻骨铭心的表情和笑容,如此温暖而哀伤,宛如消失在那片蔚蓝色的梦里之前回顾的表情。然而听到了这样的话,涯却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地笑了笑。 “你一直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人类的小女孩。” “我的名字是无涯,并非你的父亲。13年前,你的父亲死在了我们的世界——那个《死海古卷》里叫做‘白之月’的‘虚无之所’。而我,只不过是拥有了他的‘形’罢了。” 说到这里,涯看向了握剑的范特西,眼里掠过一丝冷嘲:“怎么样?我记得你并没有参加当年的那场行动,所以留了一条性命到如今——你是否也很想知道你的朋友和同伴们是怎么死的呢?” “拿去吧!”涯抬起手,缓缓松开了五指,有一个淡淡的光球从掌心浮现。那个光球离开了他的手,飘浮起来,朝着范特西飘去。 范特西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握剑戒备。然而那个光球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 “天啊……”夏微蓝却忽然叫了起来,指着那个不停闪现画面的小小光球,失声道,“那里面是什么?在……在放电影?!” 涯微笑了一下:“那是记忆——有关你的父亲。读取吧……算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13年前,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出现了7.5级的地震,伴随着短暂的海啸,吞没了沿海十几个小村庄,造成了上百人死亡和失踪。 然而,除了寥寥一些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昔通的地质灾难而己。没有人看到,在海啸来袭的一瞬间,这一片海底却骤然塌陷下去,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蓝洞。 而在这一片海底,居然早已潜游着数十个神秘来客。他们装备着顶级的潜水设施。在水底下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刻。当头顶海面呼啸,大地震颤的时候,他们却毫不惊慌,仿佛一群鱼类闪电般地游向了那个幽黑而诡异的蓝洞,鱼贯而入,头也不回。 领头的那个人手里握着一颗巨大的钻石,宛如握着闪耀的星辰,迅速地朝着那个打开的蓝洞游弋。那些人一靠近,巨大的吸力便迎面而来,瞬间“消融”了所有物质。 那个忽然出现的海底蓝洞,开启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那个世界在《死海古卷》里被称为“白之月”,永恒和虚无之地。 在另一个平行的异世界里,虚空破碎,天火四散而落。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头顶展开,仿佛一只睁开的眼睛。漩涡的深处有一点耀眼的光,似一颗坠落的星辰高高地悬挂在那里,急速地燃烧着,将时空灼烧出了一个洞——在那个撕裂时空的黑洞里,有灾祸从天而降。 那是这个平静而枯燥的世界里出现的第一次变化。 被碎裂的巨响惊醒,他打了个哈欠,从长达一百个轮回的虚无冥想里醒来。在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曾拥有自己的“形体”。他的灵蠢蠢欲动,在透明的结界里四处蔓延,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封印依旧存在,他无法离开。 是的,祭司大人说过了,如今时间还没到,他们是出不去的,这个世界必须在沉睡中等待苏醒的那一刻。周围有骚动不安的气息浮动,那是无数的同类一起醒来,在同样地蠢蠢欲动,那些“灵”纷纷惊惶地起伏明灭。 怎么回事?离那个“命定之时”还有十几年,末日钟声还没敲响,为什么所有人都一起醒了?祭司大人不是说过,提前醒来是无意义的,每醒来一次都会预支掉未来一年的生命么?可是,为什么现在所有的灵都在骚动? 他四面查看,很快注意到神庙的门居然反常地敞开着,不见大祭司泉的影子——这个虚幻里唯一能凝结出实体的老人,这个世界的领导者,居然离开了他日夜守护的神庙!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他开始不安,将灵扩散到最大,试图感知和获取外面的一切。一阵风卷来,空气里到处充满了杀戮的气息。 出了什么事?他不安地蠕动着,发现身侧的幽颜也睁开了眼睛,正惊慌而懵懂地看着这一切。幽颜诞生得比他晚,灵比他要微弱一些,不稳定,却更洁净。在所有一亿一万一千零一个灵里,他拷位第一,她拷在第二,都位于树的最高阶。 ——如祭司大人所说,他们两个人将来会是领导“白之月”从沉睡里复苏的领袖,这个世界命定的灵魂核心。 “外面出什么事了?”她有些惊慌,“祭司大人呢?”他回答:“不知道,好像有陌生的气息进入了这里。”“不可能……没有什么能闯过那道门,除非他们有‘钥匙’……”幽颜说到这里,却忽然叫了起来,“天哪……快看!” 他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视线的尽头,那一道紧闭的门居然开了,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窟窿,漩涡状的云在急速流动,仿佛要把这个世界的一切吸入到另一个不可知的时空去。 那一刻,连他都忍不住失声道:“这是‘黑洞’!有入侵者到了这里!” “什么?”幽颜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然而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从天而降,背后展开了雪白的双翅,飞速下落——在那个人的手里,握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长剑! “天使……那是天使!”她失声惊呼起来,“真的是异教徒来了!” 是的,那是大祭司对他们描述过的异世界里的那些追随所谓“上帝”的异教徒,可是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真人。祭司大人呢?他为什么不阻止这些入侵者? “到了!就是这里!所有人跟我来!”那个异教徒从天而降,收敛羽翼,剑指神庙,黑发猎猫飞扬。在那个东方血统的年轻人身后,是一群来自异世界的战士,悍勇无畏,每个人的眼眸里都燃烧着火,十指上都戴着巨大的宝石戒指,身上都有火焰的纹章。 他正在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群异教徒,却听到幽颜再度惊呼起来:“祭司大人!”他霍然一惊,抬起视线一起看过去—— 无穷无尽的蓝色天幕上,漩涡状的流云呼啸而来,被吸入了那个不见底的通往另一个时空的洞窟里。而那个可怖的漩涡里,赫然沉浮着一具躯体——那正是神庙里缔造、抚育他们的大祭司泉!他的躯体已经支离破碎,仿佛是被一把利剑居中剖开了。“祭司大人!祭司大人!”幽颜拼命地惊呼,“天啊!涯!他们把祭司大人……”那群人已经冲入了神庙。领头的黑发年轻人手持长剑走进来,对身后做了个手势,吩咐同伴:“这里大概就是神父所说的‘白之月’的神殿了——布拉岗扎的能量只能让黑洞维持十分钟,大家务必抓紧,一定要找到‘钥匙’!” “是,米迦勒大人!”那群人迅速散开。 米迦勒?这个名字他听说过……那不是异世界里异教徒对上帝座下七天使里的大天使长的称呼么?这么说来,这一群入侵者真的是从异世界那个所谓的克兰社团来的核心成员了?他们又是怎么闯入这里的?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然而身侧的幽颜却忍不住了,看着在虚空里沉浮的老人,拼命地喊着、拍打着:“祭司大人!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快醒来啊!” “不要动!”他厉声制止她,“我们没有形体,这些有实形的入侵者现在还无法看到我们,但如果你这样做,他们会从能量的波动上发现我们的藏身之所!克制!”话音未落,一个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咦,这是什么?” 那些闯入者进入了神庙,分头寻找,其中一个一直往这个方向搜索而来。他在来到一面巨大的绘着壁画的墙壁前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画像上画着一对奇特的生物。那一男一女有着类似人和鱼结合的外形,蓝色的长发,耳后有鳃,双臂和身体之间有薄鳍,双腿合并成鱼尾状,闭着眼睛呈圆形环游,首尾相接,宛如太极里的阳鱼追逐着阴鱼。 “怎么了,帕瓦斯?”所有的入侵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问。 在看到神庙最深处的那一幅壁画时,米迦勒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疾步走了过来,细细端详:“这就是‘亚摩人’,也就是东方传说中的‘鲛人’,《死海古卷》里记载的‘白之月’的主宰者——看来我们是找对地方了。” “可是在我们进入这里后并没有见到一个所谓的亚摩人啊……”同伴们喃喃,不解地看着这片天地——是的,他们闯入后,除了那个守护天地之门的老人,一路居然没遇到任何抵抗和阻碍,甚至没有看到一个异世界的人! 这是一个荒芜的世界,居然空无一人! 没有活动的东西,没有生命的迹象,甚至连植物都没有。有的,只是苍茫的天和地,昼夜枯燥地变幻着,光线强了又弱去——死气沉沉,仿佛一个巨大的坟墓。这就是“白之月”?那个《死海古卷》上描述为“流淌着蜜和酒一样的笑声的天国”? “不,这里应该是有过繁荣和文明的。”米迦勒微微蹙眉,看着神庙的四壁——壁画上画着无数的“亚摩”,他们游弋在天空里,熙熙攘攘,空中飘浮着各类奇特的建筑,有类似梭形的,也有扁圆的,看上去繁华无比。 “天……那不是飞碟么?”有人失声道。 “还有金字塔!”另一个人指着某处,“上帝啊!” “看到了么?”米迦勒蹙眉,低声道,“这个世界曾经到达过人类不曾企及的高度,他们的影子甚至出现在了人类文明的进程里……但是,是什么让一切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也许这个世界曾经被摧毁过,成了一片废墟!”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一变,失声道:“这后面?!” 空气中,有什么在波动,仿佛微弱的心跳和呼吸,隐约传来——那是生命的象征,说明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还存在着什么东西不曾被他们所探知。 “后面?”同伴愕然。“唰”的一声,一道闪电在他们面前掠起。米迦勒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剑斩落。 阴鱼和阳鱼被居中斩断,眼前的墙壁陡然裂开,轰然倒下。一个巨大的花园出现在眼前,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那是一个看不到头的白色园子,高旷,深远,空无一人,宛如雪洞。 这个花园里唯一的存在,是一棵银色的贯通天地的“树”。 他们站在这里抬头看去,顿时感觉自身渺小得如同在喜马拉雅山脚下凝望着雪峰的顶端。那棵奇特的树从地面上长出,一路分出无数枝杈,每一枝的尽端都托着一团光,变幻不定,一会儿是深蓝色,一会儿又变成浅绿,宛如梦幻。 那些枝桠按照一种奇特的顺序排列,从最底层的亿万个开始,逐层递减,到顶端时依稀只留下一左一右对称的两点光芒。 “上帝啊……”所有人仰望着这棵神迹般的通天之“树”,纷纷开始在胸口划十字,有人忍不住喃喃,“简直就是伊甸园里的善恶树……” “别说亵渎神灵的话!”米迦勒厉声喝止,回过头看着同伴,“记住,‘白之月’并不是伊甸园,而是黑暗之子诞生的所在——按照上帝的预言,他们会在2012到来的时候毁灭我们的世界。我们正是来阻止这一切的!” 仿佛被喝醒了,所有人一惊,收敛了迷醉的表情。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帕瓦斯喃喃,看着这棵树和树上发光的东西,忍不住伸出手去,每一根枝条的末端都刻着一圈蝌蚪状的文字。接受过社团秘密训绣的他能看得出那是一种封印的铭文,用于最高级别的祭祀。 ——上面刻着的,似乎是一些人名。 帕瓦斯伸出手去想要看个清楚,然而离他最近的那团光仿佛知道他的企图,居然收缩了一下,畏惧似的躲闪,避开了他的触摸。他下意识地反腕迅捷一抓,堪堪才把那团光抓在了掌心里。 “上帝啊……”帕瓦斯失声惊呼,“它、它就像是活的一样!” “小心,别碰!”米迦勒喝止,抢身上前一步。说到这里,头顶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清朗而严峻,响彻了整个空无的“白之月”—— “诸位,睁开你们的眼睛吧! “末日的钟声尚未敲响,而入侵者却提前到来!祭司大人已经无法保护我们,每一个子民,都睁开眼睛做好战斗的准备吧!” 所有站在树下的人都霍然抬头,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向最高处。 “你们看,那里……那里是不是有只眼睛?上帝啊……这是什么?!”树下有同伴失声道,指着那棵巨大的树的顶端——那里,居然凭空出现了两个太阳!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开始极速流转,果然凝聚成了眼睛的形状! 那两只眼睛一左一右分列在最高处,微微眯起,审视着这群聚拢来的闯入者。左边的一只是湛碧色的,冷酷而镇定;右边的一只是幽蓝色的,忧伤而迷惘。那一刻,仿佛是视线相接,所有闯入者的心里都猛然一冷。而离得最近的帕瓦斯更是被那一对奇特的眸子所惊,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听到那个声音后,那团光在帕瓦斯的掌心里扭动,发出了奇异的哭泣声,忽然收缩成极小如针尖的一点,顿了一顿,然后蓦然盛放。 巨大的光扑面而来,笼罩了所有人。似是再也不刻意压制自己的存在感,所有的灵在一瞬间凝聚。“嗞”的一声,无数的火焰在“树”上凭空燃起,仿佛千万点星光同时闪亮,用无比耀眼的光芒笼罩了这群入侵者。 “大家小心!”米迦勒厉喝,拔剑面对着从天而降的强光,“砍倒这棵树!所有人,将这棵树的根基砍断!” 达摩克利斯之剑上火焰熊熊,在他的身侧,那些“光”都畏惧似的不敢逼近,竟然留出了一圈奇特的暗影。黑发的大天使长念起了祈祷文,火焰一瞬间更盛,居然压过了那些光。 “入侵者到了我们的世界!睁开眼睛吧,族人!”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说出了战斗的宣言。仿佛回应着,生命之树在一刹那崩溃,无数光芒从中射出,宛如一颗太阳在瞬间爆炸,强烈的电磁风暴席卷而来。近在咫尺、强烈之极的光令所有闯入神殿的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迅速地向远离这棵树的方向急退。 那一刻,只听到帕瓦斯在光芒里发出了痛苦的大喊,似乎有什么在一瞬间袭击了他,令他无法及时从光芒里撤出。 “帕瓦斯!”所有同伴失声惊呼。 随着一声厉喝,达摩克利斯之剑横斩而来,将那道勃发的光芒生生截断。光芒里有什么东西发出痛苦的呼喊,瞬间微弱下去。那棵树四分五裂,轰然化为齑粉,那些从中而出的光芒也仿佛流星一样一闪而过,消失在了空气里。 当那一瞬爆发的光芒熄灭后,只看到帕瓦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人却安然无恙。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喃喃着,“像做梦一样……” “先别管这个,时间不多了。所有人立刻分散,继续搜索。”米迦勒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肃然道,“布拉岗扎的力量只能再持续三分半钟的时间,如不及时撤离,伯利兹城海域上空的这个黑洞就要关闭了。” “是,米迦勒大人。”所有人一起躬身,开始迅速而有序地搜索神庙。 “帕瓦斯,怎么了?”米迦勒在门口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最后还怔在原地投动的同伴,催促道,“怎么还不行动?” “哦……”仿佛如梦初醒,帕瓦斯连忙也走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过,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搜索每一寸土地,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神父所说的那把“钥匙”,那个可以逆转两个空间的神器,居然丝毫不见踪影。眼看时间即将结束,所有人都心怀不甘,米迦勒却断然开口:“必须撤离了一一还有30秒,是撤离的极限。” 同伴们忍不住低声喃咕:“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闯进来一次却空手而归,岂不是……” “走!布拉岗扎的力量即将耗尽了!”米迦勒厉声道,“再不快些,所有人都无法回去!你想让社团的精英一夕覆灭么?!” 大天使长的指令是不可抗拒的,所有人一起低头,迅速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离开——一个接着一个地展开翅膀,飞起,进入了天空中的那个漩涡。米迦勒想要离开,眼角却忽然瞥到了一个微弱的闪光点。 那个东西落在生命树的根部,仿佛一个残破的碎片。 他俯下身,发现那并不是实体,而是一缕奇怪的光,首尾相连,仿佛在流动。米迦勒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正上方悬浮着大祭司泉死去的躯体,长袍在风里翻飞,如汹涌的云。 这个东西,就是从大祭司的袖袍里落下的吧? 米迦勒眼里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迅速地俯下身,将那个东西握在了手里。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无法握住无形的东西,那一缕光华从指缝间落下了。他默默念动咒语,用灵力将虚无之物固体化。运用去了他大约三分钟的时间,并令他疲惫不堪。 当他将那一缕光握在手里的时候,身边的同伴们差不多都已经撤离了。落在最后的帕瓦斯正准备展翅飞去,身体却晃了一晃,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怎么了?受伤了?”眼看头顶那个打开的黑洞开始变得不稳定,并在急剧地缩小,里面的光芒也开始衰弱,米迦勒顾不得多想,伸出手抓住了落后的同伴,用尽全力飞奔,洁白的双翼“唰”的一声从肩后展开,飞速上升。 然而,黑洞的坍缩速度远远快于他的预计。还没有触及洞口,他就看到那一点悬挂在深处的闪耀的星光迅速地变得暗淡,然后渐渐消失。 不对,怎么……怎么会提前了那么多? 米迦勒仰头看着,急速上飞,心里却震惊莫名——这次秘密行动事关重大,他们在这之前已经反复计算了无数次,按照布拉岗扎的能量来换算,这个打开的黑洞应该可以支撑15分07秒,正负误差不超过o.1秒。 此刻,为什么黑洞提前了十几秒就关闭了? “帕瓦斯,快一些!振作!”感觉手里抓着的人越来越重,影响到了自己飞翔的速度,他不由得厉声催促落在后面的同伴。然而风呼啸过耳,就在那一刻,他的声音忽然中止了——一只染血的手从他的心口探了出来,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帕……帕瓦斯?”剧痛一瞬间几乎令他昏迷,米迦勒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看着并肩和他一起飞翔的同伴——后者的手正穿过他的身体,停在他的胸腔里,冰冷得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 “人类的血,原来是这样的温暖啊……”身后的“帕瓦斯”吐出了一声叹息,带着一种陌生而兴奋的表情,开口道,“不过,我更喜欢你的外形,米迦勒大天使长。”米迦勒的脸因为剧痛而迅速苍白,无法继续向上飞起,翅膀在触及黑洞边缘的时候颓然无力,迅速地坠落下来,喃喃:“你……是谁?” “我?”“帕瓦斯”跟着他一起坠落,却毫无恐惧。他的嘴唇缓缓裂开,唇边的那个笑非常深刻,竟然隐约有着非人类的恐怖,“你看到神殿里的那棵生命之树了么?每一点光都藏着一个灵魂……没有形体,很多甚至还没来得及拥有名字。” 米迦勒明白了过来:“你们……就是那些灵?” “是。本来我们要等到2012年末日钟声敲响的时候才能完全离开‘树’,多谢你们提前解放了我,还有我的妹妹。”“帕瓦斯”微笑着回答,“我们……”话音未落,他们两人一起重重地坠落在了地面上。然而那一瞬“帕瓦斯”却托住了他,不令他受到任何损伤,“小心,我还需要你的身体呢,可别弄坏了。” 原来……所谓的亚摩人只是一些灵魂?那么,他们的世界里是没有“物质”和“实体”的么?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米迦勒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窃取了帕瓦斯躯体的异族,从天空坠落。虚空里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悲伤而愤怒,带着哭音:“祭司大人……祭司大人已经死了!可恶……杀了这些入侵者!” 随着呼声,无数的光团从四面汇聚,每一团光里都有愤怒呼啸的灵魂,凝聚成了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从两人的身侧掠过,卷向了高空。 “来不及的,真的。”“帕瓦斯”喃喃,抬头看着天空,眼里露出了一丝讥诮,“颜发怒了。她的灵虽然柔软而安静,但生起气来却连我都不得不害怕……知道么?和我不同,她很爱祭司大人。” 那些冲破封印的灵凝聚成了一道风暴,在幽颜的带领下卷向天空,追逐着那些正在离开的异救徒,如同一条自下而上的闪电。 仿佛燃烧殆尽,黑洞里发出了一道奇特的光,那一颗高悬的星辰忽然间粉碎。打开的黑洞骤然开始坍塌,里面那些正在通过的天使们发出了一阵惊呼,来不及逃逸,旋即被黑暗吞噬,瞬间消解无痕。 在垂死的间隙里,米迦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地化为齑粉,焦急万分。 “没用的。你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帕瓦斯”抬头看着天空里迅速坍塌的黑洞,微笑着握紧了手里的那颗心脏。 话音未落,他的手却忽然一震! “休想!”米迦勒怒斥,忽然伸出手,以不可思议的力气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咔”的一声扭断。在“帕瓦斯”难以抑制的痛呼里,他用尽全部力气振翅飞起,扬起头,凝视着头顶灰白色的天空和那个急速关闭的坍塌的黑洞,用最后的力气开始大声念诵祈祷文—— 慈爱的敷主,求你在十字架上担当我一切罪,求你用十字架上所流的宝血洗去我一切罪,使我成为圣洁者,没有瑕疵。 愿主的宝血得胜,愿主妁圣名得胜! 愿圣灵彰显大能,除去魔鬼的一切作为! 哈利路亚,感谢主,愿主得胜在今时!阿门! 在咒语声里,他在流血的胸口前急速地划着十字,十指上的宝石戒指一个接着一个爆裂,绽放出巨大的能量。当最后一颗宝石也燃烧的时候,一团火居然从他的心脏里燃起,席卷而来! 被垂死之人死死抓住的“帕瓦斯”一时间来不及躲避,整个躯体被火球吞噬,发出了惨呼,不断挣扎,宛如被捕猎的野兽。 “今日,吾以血肉祭献,荣耀归于我主!”米迦勒念完了《死海古卷·祈祷文》的最后一个字,振臂高呼。血从他的心脏部位不停流出,染红他的半身,他甚至可以听到心脏破裂的声音。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个他生长的小城,看不到他所爱的人。这个异世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么? 那么,愿上帝保佑那些他所爱的人! 他用尽所有力气重新向着天空飞起,直到背后的那一对翅膀因为力量的衰竭而渐渐消失。猛然一扬手,长剑忽然化为一道闪电掠上了高空,直直地从那个打开的黑洞里穿了进去! 那一道光芒给已经衰竭的黑洞注入了新的力量,“唰”的一声,坍塌中的时空通道再度被强行撑开。剩下的几位幸存者得以喘息,依次进入其中,回过身,却看到了地面上惨烈的一幕——他们的领袖,克兰社团的大天使长米迦勒浑身浴血飞起,念起了上古禁忌的咒术,祭献血肉。他十指上的戒指全部爆裂,心脏已经化为了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米迦勒大人!”那些人失声喊着,回身冲过来。 “别管我了……快走!”米迦勒用尽全力,对着天空呼喊,“告诉神父,我虽然犯下了罪,却未曾背弃诺言!” 他终归没有能够活着离开“白之月”,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异世界。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附在了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上,一起送出了黑洞。然而,却没有人知道连同那把圣剑被送出来的还有一个奇特的玉环。 那把剑被前来打扫海底战场的克兰社团带回了圣殿,后来成为了另一位大天使长拉斐尔的佩剑。那个玉环也一并被收走了,却没有得到重视,只是被简单地当做是他随身佩戴的遗物送回了故乡,成了妻女唯一的纪念。 黑洞在勉强维持了十秒钟后再度坍塌。就在那一瞬,米迦勒背后的翅膀折断,羽翼片片飞散。他从空中颓然下落,在跌落到地上之前已经停止了呼吸。那一团从他心脏上燃起的火已经熄灭了,奇怪的是,整个身体却安然无损。 当火熄灭的时候,一起落下的“帕瓦斯”也已经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骸。 短短的一瞬之后,天空中的黑洞闭拢了,“白之月”重新沉寂。旷野里有一阵风吹过来,在那具焦黑的尸骸周围环绕。 风里传来不知所措的声音,带着哭音:“涯,你……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随着那个声音,那具尸骸忽然动了起来,残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张开嘴说话。焦黑的尸骸坐了起来,伸出了自己残缺的手,看了看,道:“只是,似乎要换一个新的形体了。” “涯!”那一阵风卷了过来,绕着他一圈,狂喜。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幸亏破损不严重。”帕瓦斯的尸骸吃力地俯下身,将手探入了身边米迦勒的心脏,开始念动咒术。那一刻,焦黑的手臂在风里迅速地碎裂,脱落,化为齑粉。然而新的血肉却源源不断地伸展出来,生成,凝固。不出片刻,这具被摧毁的躯体居然幻化出了一个新的外形:黑发,黑眸,面容清俊,眼神坚定。然而,神色、气质却有些微的不同。 他身侧米迦勒的躯体在同步地消解,化为灰烬,没有剩下丝毫。“啊?”风里那个声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你的模样……”“怎么样?”新生的涯张开眼睛,站在空茫的天地之间,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微笑地对着风里说话,“颜,我觉得这张脸比刚才那个叫帕瓦斯的家伙更好,你觉得呢?” 风没有说话,只是轻柔地围绕着他的脸颊吹拂,仿佛一个湿润的吻。 “这些人类啊……”许久,空气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幽颜的语气有些悲伤,“2012年12月21日,当我们这一族获得重生之日,就是他们那个世界的崩溃之时——他们的心里,也有守护自己世界的信念吧?” “你总是如此软弱。我们也有我们要守护的东西……你看,祭司大人不是也为此付出了一切?”涯淡淡地回答,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笑了笑,“颜,下次我也要为你找一具躯体,让你获得‘形体’。这样,我们就可以拥抱彼此了。对不对?”获得米迦勒外形的涯张开了双手,拥抱着虚无的风。风从他十指间穿过,发出了轻微如缕的声音,贪恋而好奇地缠绕着他的手指、他的长发,翻动他的衣襟,似乎想感知这个全新的躯体。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幽颜,都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这个十指俱全的新形体上,那些宝石戒托还残留着,却唯独没有了那枚素白的结婚戒指。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们世界里最宝贵的神器,打开天地之门的那把钥匙再也不见了踪影。没有人知道是谁带走了它,也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无论是“白之月”上的他们,还是人类世界里的领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2012年12月21日已经近在咫尺。 那一天便是涯的诞生之日,也是异世界异教徒大举入侵之时。 在13年前,孕育他们的大祭司泉死去了,神庙被摧毁,钥匙丢失,虚无的族人们无力反抗,只能哭泣着奔逃躲闪,被克兰杜团的入侵者屠戮。当黑洞关闭时,这个世界只剩下一片废墟,以及废墟之上两西相望的他和颜。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脱离封印,看到自己所属的这个世界:荒芜,苍茫,没有任何风、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时间和空间,以及无数只有“灵”却没有实体的族人,在生命之树倒塌后无处栖身,只能像鬼火一样地仓皇飘荡。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世界,如此凄凉而颓废。 大祭司泉曾经告诉他们,自从发生了那次毁灭一切的大难之后,他们这一族一直等待着一个时间的到来。那是一个万古难逢的“置换”时刻:当末日的钟声敲响,那道门会打开,带来另一个世界不可计数的巨大的物质和能量——在那一刻之后,所有族人都将从毁灭中重生,重新拥有躯体,这个“白之月”也将恢复原有的生机。 而那一日,按照人类的历法来算,是2012年12月21日。 Chapter 13 莉莉丝 涯停在虚空里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类——这两个人都和他们的世界有着不解之缘。他们的父母都来到过人类不该到达的地方,窥探过另一个世界的奥秘,并且永远留在了那里。 这两个人类,其实都不寻常……尤其是这个女孩。 克兰社团同时也在寻找这个NO.365,是因为米迦勒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这个女孩身上应该存在着秘密——刚才在读取她的记忆时,居然有一段是空白的。那一段空白开始于她在母亲子宫里的时期,结束于五岁那年,中间全无踪迹。 而这一段时间,正是她一生里仅有的与“父亲”相处的时期。 涯看着这个少女,眼里凝聚起了肃穆的杀意,缓缓松开了捂着左侧身体的手。那一刻,夏微蓝清楚地看到他身上被范特西劈开过的地方已经迅速愈合,只剩下了一条缝隙。然而,在那个缝隙里却透出了隐约的光芒来。 他的身体,居然在发光?! “看到了么?这不是人类吧?”看到她惊讶的眼神,范特西冷笑了一声,“这个家伙是最高阶的使徒,由无数异世界的灵体汇聚而成。如果我劈开了他的身体,把他的‘灵’彻底打散,你能看到他身体里有无数团光飞出来,再也不能窃取你父亲的外貌了。” “是……是么?”夏微蓝听得半懂不懂,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恍如梦寐。她看了看半空中发光的涯,又转头看着这个有着银色头发的医生,问,“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范特西想了一下,回答,“用中文说,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夏微蓝没想到这个西方人嘴里还能说出如此地道的中文,不由得诧异,“你是我父亲在探险时候的伙伴么?” “探险?哦,他不会对你们说他毕生的事业就是做个探险家吧?”范特西笑了一声,然而看到涯已经迅速地弥合了伤口,他再也没有时间解释,持剑横向一步,挡在了她面前,低声警告,“听着,既然你是米迦勒的孩子,我一定会保护你。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一步也不要离开我身边,知道么?” 米迦勒?她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愣了一下,怯怯地开口:“可是,我爸爸是夏之轩啊……” “夏之轩……夏之轩!”范特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中文名字,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了剑柄,似乎搜索着记忆里的某一张脸,居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喃喃着,“20年了……米迦勒,今天我终于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了!” 他忽然大笑出声来,拔剑而起! “看,这把就是当年你父亲用过的宝剑!且看我今日怎么用它劈开这些邪魔!”水墙轰然碎裂,化成千万银珠,范特西一击便冲破了结界,身形闪电般前突,剑尖带起了一道凌厉雪亮的光,朝着涯和幽颜当头劈下! 长剑劈落,宛如千万个烟花同时盛放,耀眼无比。 光芒划落,两个使徒同时在剑下烟雾般地消失了。那一刻,夏微蓝恍惚看到这两个人的身体瞬间分裂成了无数极其微小的光点,迅速散开,转化成无形。她不由得愕然:难道真的如这个人所说,他们是由无数的灵凝聚而成的么? 所谓的使徒,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来到这里? 她正在迷惑,虚空里却响起了一个声音,或者,是两个声音在异口同声地说着同样的话语:“可悲的人类啊……这个宇宙里,毁灭和诞生一直在交替,是不能阻挡的轮回。你们的灭亡,我们的重生,都是不可避免的天道。你们,难道试图抗拒命运么?” 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宛如交替吟咏的赞美诗。 避开了范特西的那一剑,虚空里重新凝结出了两个影子,浮在空中,宛如神祗。两个影子说着一模一样的话——那一对影子没有面容,没有手足,宛如一个浮凸的虚幻剪影,被劈开后状态似乎变得极不稳定,外轮廓如烟雾一样地变幻。 “终于现出本体了么?”范特西咬着牙,冷笑,“使徒,来吧!” 他一手托住剑柄,一手平平地托起了剑尖,将达摩克利斯之剑平持于胸口,开始大声吟诵一种奇特的祈祷文。剑上忽然重新燃起了火光——他喉咙里吐出了低低的喝声,抽剑后退了一步,然后以十倍的速度再度前跃,将燃烧着的火焰之剑斩向了虚空! “使徒,来吧!决一死战!” 空中的幻影忽然合二为一,瞬间又分离。只是短短的片刻,白光充盈的舞台上忽然间一个人都没有了——看不见水幽颜,看不见涯,甚至连那个自称是父亲生死之交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气流在急速涌动,仿佛一阵阵的风,在这个密闭而诡异的空间内凌厉地回旋。 夏微蓝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第几重梦境里,又要如何才能醒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情不自禁地转向身侧的霍铭洋。无论如何,这个人是此地的主人,也是他把自己弄到这个怪异的地方来的,总该知道一点什么吧?然而一回头,她却发现对方正看着虚空,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喂喂!”她吃了一惊,“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响声,仿佛千万个玻璃瓶一起碎裂,令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一瞬间,光芒灭了,空中的三个人影瞬间分开,退向不同的方位。涯的身形重新凝聚,然而左侧肋下新添了一道伤口,显然又中了—剑。而范特西握剑后退,踉跄了几步后才站稳,有一行血从袖子里慢慢沁出,沿着剑柄蜿蜒滴落。 “放心,我还死不了,”银发的男人低声冷笑,微徽喘息着,头也不回地对着霍铭洋道,“我知道你父亲是使徒的帮凶,你是他儿子,如今到底是帮我呢,还是帮他们?” “……”霍铭洋沉默了下去,没有回答。 “算了,你就旁观吧,能保持中立就已经算是帮我了。”范特西觉得身体开始逐渐麻痹,再不肯等他回答,蹙眉,“反正你那张脸也经不起再碎一次了。” 话音未落,他用牙齿扯落了右手上的白手套,赤手在燃烧着的剑上一抹,居然将一团火焰握在了手心。 “万能的主,我将以您赐给的剑为魔鬼送葬,愿此刻您与我同在!”克兰社团的天使长手握烈焰,低声说出了一句祈祷。手指一放,只听轰然一声,手心那一团达摩克利斯之剑上的火忽然大盛,化成了一条火龙,瞬间扑向了两位使徒。 火舌扑来之前,幽颜和涯对视了一眼,身形忽然再度消解——那是圣殿里的圣火,有着被祝福过的力量,是他们不愿意直接对抗的。 使徒重新消弭了形体,范特西紧握着剑,辨别着风和光的来路,一连几剑斩向了虚空。然而手中的重量却一分分地变沉,开始无法承受——被对方压倒性的力量反逼回来,剑上的火猎猎而起,几乎烧到了他自己的双手。 “你还是快走吧,范特西,”霍铭洋捂着胸口,咳嗽,“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哼,可别小看了我!记着,我是拉斐尔,不叫范特西!”银发的医生低声冷笑,迅捷地闪避着,一连两剑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叮”的一声将虚空里迫近的某物挡了回去。然而那一刻,他没有来得及躲避来自另一侧的袭击,肩膀上猛地被撕裂,流下一道血来——回头之间,他的眼角瞥到了一张重新凝结的女子的侧脸。幽颜的手指从他的肩膀里瞬间抽出,滴着血,如蓝莹莹的利刃一闪而过。 拉斐尔只觉伤口处的疼痛如同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身体,迅速地蔓延向四肢,几乎令他无法握紧手中燃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是的,今夜以他一人之力,的确是无法阻拦两位使徒的! “四天使中的拉斐尔……你的同伴曾经在我们面前灰飞烟灭,如今,你是否也要步他们的后尘?”涯和幽颜并肩而立,看着血流半身却依旧握剑不退的人类,“或者,你可以像霍天麟一样,成为我们的同伴,君临新的时代。” “别做梦了!”拉斐尔冷笑,“我不会和魔鬼谈交易。” “我记得中国上古就有一句话:天道无亲,不为尧存,不为纣亡。”涯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冷酷无情,“2012年已经快要到了,你们的世界即将不可抗拒地毁灭。逆天而行,如逆风执炬,终伤其手……你们还没有醒悟么?” 那一刻,使徒的声音忽然宏大,响彻了整个空间。 那种声音是奇特的,如同教堂里神父的布道,直接从上而下地注入人的天灵,仿佛洗脑一般侵入,令所有人不自觉地一阵恍惚。拉斐尔手里的剑不知不觉地顿住了一瞬,“唰”的一声,就在那一刻,剑上的火逆向燃烧,几乎要吞噬持剑之人。 “要醒悟的是你们!”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刺目的光划过,一阵凌厉的风呼啸而来,只听“叮”的一声,两道雪亮的流光凭空闪现,瞬间将逆火逼了回去。 厉叱声里,一个人影如燕子一般轻盈地越过了水面,翩然落地,站在了这一片白色光芒的中心,和虚空里的两位使徒冷冷对视。 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有着酒红色的俏丽短发,穿着紧身皮革软甲,有点类似日本的忍者装,手中握着一长一短两把太刀——刚才,就是她一连两刀将虚无的火焰逼退,解救了这边的困境。 “你终于来了!”负伤的拉斐尔在看到来人时眼神一亮,手里剑上的火焰重新盛放。他以整只右臂为轴,大幅度地挥着火焰之剑,配合着太刀的动作,一齐将迫近的两位使徒格挡了开去。当使徒刚刚退到某一个区域,那个女忍者忽然双手合十,在眉间结印,断喝:“封!” 随着她的低喝,仿佛触发了什么预先埋伏好的东西,只见一道光如同流星一般在地面上亮起,划过,转瞬首尾相连,围成了一个圈。女忍者身轻如燕地掠起,手腕连扬,手中雪亮的光如同流星一般不停掠出,只听“嗖嗖”几声,12枚苦无连续不断地钉在了地上,纵横交错,每两枚之间都牵着一条光线,顿时结成了一个大阵。 “起!”那个女忍者一声轻叱,双手拍击地面。一道光从她手心里绽放,沿着一枚枚苦无传递出去,整个空间顿时充斥了耀眼的光——一个巨大的法阵猛然升起,就像是一道围墙冉冉升起,将两位使徒困在了中心! “哇……”夏微蓝看到如此精妙的图形刹那间一层层展开,宛如最绚烂的魔术,不由得目瞪口呆——怎么……怎么忽然又出来了一个日本女忍者?今晚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到哪里才是个尽头啊?! 光阵布置好之后,那个女忍者站起身来,双刀贴在手肘后,目不斜视地走过霍铭洋和夏微蓝身侧,低头对范特西柔声道:“拉斐尔阁下,我来晚了,抱歉。刚才我出去在附近一公里内设下了约束结界,免得这场大战波及太多无辜。您也知道,这是社团的规矩,我不能不遵循保密章程。让您久等了。” 范特西点了点头:“感谢上帝,无论如何,莉莉丝,你终于还是及时赶来了。” “莉莉丝”!这一声称呼,让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千惠?”然而霍铭洋一眼看到那个人,却不由得失声喊出了另一个名字——是的,这个闯入者分明就是他的女伴,日本财团的千金小姐羽田千惠! 不到两个小时之前,他们才刚刚见过面:她擅自闯入了檀宫,在看到他卧室床上的夏微蓝之后愤怒地夺门而去。他以为她再也不会返回这里自讨没趣,早已驾车回到了自己家里。然而此刻,她怎么会以如此的装束重新出现在这个地方? 听到他的声音,那个女忍者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那一刻,霍铭洋不由得又有一些迟疑——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犀利、决绝、冷酷,甚至带有一丝丝黑暗女王的味道,和平日里那个温婉的日裔女子完全不同。 那是她么?还是另一个有着她外形的人? 仿佛知道霍铭洋心里的不解,千惠笑了笑,抬起手来,展示了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戒指上的花纹是四射的光芒,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清澈的海蓝宝,足足有20克拉。 霍铭洋见过这枚戒指,但却从不知道它的含义。 “是的,我来了。我发过誓要为社团尽力,绝不会反悔。”她亲吻了一下那颗宝石,抬头对范特西道,“方才我接到格里高利的通知,被告知您在S城有大行动,要附近三千公里内的所有会员尽快支援。那时我正在出席霍氏的慈善晚会,只能半途退席。然而很快我又接到了第二次紧急命令,让我直接赶往檀宫,目标就是……”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霍铭洋和夏微蓝,冷笑了一声。 霍铭洋看着这个三年来阴魂不散地缠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第一次对她刮目相看——所以,她会直接闯入卧室,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是为了搜索情报?这个日裔少女,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认识多年的家庭医生又是什么人? “我说过,一定会让你后悔的。”千惠看着他撇了撇嘴,双唇丰满美丽,涂着樱花颜色的淡淡的唇彩,冷冷一笑,“怎么,中了‘鹤吹’的毒,到现在还没倒下?” “鹤吹?”霍铭洋心里一震,下意识地抚着被她咬破的唇角,顿时明白过来,“难道……是你?” “当然是我。”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冷嘲,看了一眼夏微蓝,“原本我还没忍心对你下手,直到在你卧室里看到这个丫头——真可笑,这两年多来,我差点都忘记自己是谁了。” 日本女忍者的目光冰冷而犀利,犹如刀锋过体,夏微蓝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地脱口:“这不关我事!我……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她求助似的看向一边的霍铭洋,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极其苍白,眼睑底下泛起了大片诡异的淡青色,身子摇了一摇,已经渐渐倒下。 “你怎么了?”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过去扶住了他。 霍铭洋想要推开她的搀扶,然而毒却迅速地扩散,已经让他失去了力气。夏微蓝只觉得手上的重量忽然增加,“啊”了一声,几乎是抱着他踉跄地跪倒在了地上。霍铭洋强撑着看着千惠“我父亲一定会查出来谁对我下了毒。到时候……咳咳,到时候,就是你那个身为东瀛黑道头领的爷爷从坟里跳出来,这件事也摆不平了。” 千惠冷笑了一声,并不以为意:“哈,你知道我爷爷是怎么进的坟墓么?”她霍地回过头,指着光之阵里围住的两位使徒,“就是为了对付这群人!”说着,她手腕迅速一翻,一长一短两把太刀顿时落在了手里,寒光夺目,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们羽田家族,从明治时代开始就是克兰社团东亚分部的中坚力量了。” 看到穿着晚礼服的女郎忽然化身为双刀忍者,霍铭洋说不出话来,在心底不由得微微苦笑——是的,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的秘密,他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喂,我和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边大战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只有夏微蓝还在锲而不舍地洗脱自己,“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真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光之阵忽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波动。 “不好,他们重新凝聚完毕,要出来了!”千惠早已没有心情听这个丫头说什么了,凝视着虚空里的两个影子,低声道,“拉斐尔大人,外面的天快要亮了……那个女的也就罢了,但涯的属性是‘夜’,他在白昼不能长久地停留在人世。” “我知道,”拉斐尔用密语回答,“等蓝洞彻底关闭,他就只能死在这里!” “可是拉斐尔大人,您受伤了,”千惠有些担心地看了他肩头不住流血的伤口一眼,低声道,“使徒造成的创伤会令力量不停地流失,您的身体支持得住么?” “还好,”拉斐尔咬牙,“放心,涯的伤势不会比我轻多少。” “可是使徒是非人类,他们由无数的灵凝聚而成,只要将受损的灵抛弃,便能迅速恢复。”千惠眉头微微蹙起,担忧地道,“而且,就算您可以拖住涯,我也并非那个女人的对手。一旦光之阵被破,我们就困不住他们了!” “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最后的武器。”拉斐尔笑了一笑,低下头看了看表,“如今是凌晨4点15分,再过半小时我估计雷切尔就会带人赶到这里,为以防万一,我出发时带上了这个。” 他探手入怀,等拿出来时,耀眼的光芒从指间四处绽放。 “光明之山!①”千惠一眼看到,不由得失声惊呼。 握在范特西手里的,居然是一颗大如鸡蛋的钻石,耀眼夺目,宛如星辰在握。那是一颗足足有上百克拉的钻石,非常纯粹干净,几百个切面折射着璀璨的光。 光明之山!千惠知道拉斐尔是社团最核心的四天使长之一,如今的阶位之高仅次于加百列,而按照社团秘密的规定,四天使都拥有各自的“心”,即魔法石。从欧洲中世纪开始,修士或者炼金术师经常用宝石来提炼能量,进行修炼。而东方古老的《吠陀经》上也阐述过宝石的奇异力量;宝石能传达宇宙中诸星辰的力量,并将其转化,为掌控者所用,就如同电晶体能将声音转化为无线电波一样。它的巨大潜能尚未被人类所完全探知。 身为世界上最古老而神秘的克兰社团自然也不例外,几百年来,甚至发展出了专门收集和研究宝石的部门,目前由雷切尔负责,专门为社团里的人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来源。而像布拉岗扎那样重达上千克拉的宝石几乎是修行者毕生的梦想,据说它具有的巨大能量,几乎可以逆转星辰,打开另一个时空的门。 越大越纯粹的宝石蕴藏的力量就越多,依据某种神秘的测评,这个世界上有了“十大名钻”的排位,依次是:布拉岗扎,艾克沙修,光明之山,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蓝色希望,仙希,泰勒伯顿。 其中布拉岗扎一度被收藏于梵蒂冈,为历代教皇所有,后来成为四大天使长之首的米迦勒的“心”,和主人一起在十几年前的战争里毁于蓝洞。而光明之山则是一颗充满传奇色彩的稀世珍宝,一直被镶嵌在英国王冠上的十字架的顶端——它的最后一次出现是2002年4月9日,在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的乔治六世妻子、伊丽莎白王太后的葬礼上,然后被收入深宫,再也无人看到。 谁又能想到这颗稀世珍宝,此刻居然出现在一个医生的手里! ①光明之山:传说它发现于印度南部的矿山中,有关它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1304年,原石重达800克拉,第一次琢磨后重186克拉,呈椭圆形,第二次琢磨后重量为105.6克拉。英国王冠上面镶嵌的2800颗钻石,其中最夺目的光芒就来自王冠顶部十字架上的“光明之山”。它经历传奇,历任拥有者无不遭受厄运。印度教的经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谁拥有它,谁就拥有整个世界;谁拥有它,谁就得承受它所带来的灾难。唯有上帝或一位女人拥有它,才不会承受任何惩罚。” “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连梵蒂冈都拿出了布拉岗扎,英国皇室拿出光明之山也是应该的。谁都知道如果2012末日预言成真的话,整个世界都会灰飞烟灭。”拉斐尔却没有时间对她多做解释,只是问,“有了这个东西,要撑半个小时,你现在有点信心了么?” “是!”千惠咬牙,“无论如何,我会战斗到倒下为止!” “不过,要注意保护好这个女孩,”拉斐尔指了指身后扶着霍铭洋的夏微蓝,低声叮嘱,“她是米迦勒的孩子……也是这次使徒们的目标。” “米迦勒的孩子?”千惠看了一眼这个少女,不敢相信,眼里却还是隐约有敌意,“大天使长在神父面前发誓毕生忠于上帝,又怎么会有个女儿?” “他……”拉斐尔想要为故友辩解,然而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对那个人也一无所知,只能耸肩,“反正我们不能让她落到使徒手里,否则……” 拉斐尔放低了声音。夏微蓝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当千惠看过来的时候,她却下意识地对着她笑了一笑。那个笑容明净而温暖,令女忍者也不由得微微动摇了一下——是的,这个少女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令人无法拒绝。 “那么,我们要把她带回去?”她试探地问。 “带回圣殿,交给神父!”拉斐尔断然回答,“神父会知道所有的秘密。” 就在光明之山出现的那一瞬,虚空里的那对影子一震,心有灵犀地对望了一眼。 “居然是光明之山?”涯慢慢开口,身体还在起伏不定,那是体内那些受到创伤的灵又在汹涌挣扎,他低声道,“他们拥有不容小觑的能量,看来对这一次的对决预谋已久。克兰社团能在这里找到我们,并非偶然。” 幽颜的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 “哈,很明显,是你所眷顾的那个人类孩子出卖了我们。”涯看着中毒的霍铭洋,眼神冷酷,“他认识拉斐尔,我想他在扣住了NO.365、刻意地把我们引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克兰社团前来设下埋伏。” “不可能。”幽颜看着那个委顿于地的人类青年,“他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不会?”涯冷笑起来,“虽然他的父亲发誓效忠于我们,但这些年来他却一直阻碍着我们的计划,一次次试图救回那些标本,试图靠近你。当他发现不能如愿的时候便加入了社团,这不稀奇。” “……”幽颜的情绪起了一阵波动,却依旧咬牙,“这个孩子不会出卖我!”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反驳自己,涯“霍”地回过头,眼神冷漠而尖锐,开口道“颜,你信任人类难道胜过信任我?如果不是他,你认为造成如今我们被困的又是谁?” “……”在他那样的眼神下,她不再说话了,只是叹了口气。 “好了,时间不多,我们不必再为此争论。他们现在拥有的力量很大,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取胜。”涯盯着克兰社团的两个人,声音又恢复了冷静,“今晚我们消耗了不少力量,我的形体已经开始涣散了,必须要迅速打破他们设下的结界。” 说话间,他的手渐渐透明,连脸都变得若隐若现。 “好。”幽颜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手放在了唇边——当气息吐出时,一团柔和的白光从她胸腹间升起,缓缓沿着咽喉上移,在她掌心凝结成一颗明珠。她用双手捧着那颗明珠,递给涯,“吞下我四分之一的灵,它可以帮你坚持更久。” “不!”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旦我吞噬了你的一部分,你就会开始加速衰弱,可能无法回到‘白之月’,我不能以消耗你的生命作为代价。当2012年那一刻来临之时,我希望能和你并肩站在复活的土地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幽颜却忍不住微微战栗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道:“可是如果不这样,我们天亮前无法冲破结界。” “不,还有一个方法,”涯抬起了模糊得已经没有形状的手掌,指了指头顶,“我们可以借助那扇‘门’的力量。” “门?”幽颜失声道,“你要……打开那道门?” “是。”涯的语气冷酷而决绝,“就算没有了‘钥匙’,合你我两人之力,应该也可以将那道门打开一半——一半就足够了。” “涯,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幽颜却带着隐隐的忧虑,竭力反对,“如今时间还没到,如果强行开门,会给两个平行世界都带来不稳定的因素,甚至造成局部的‘坍塌’——危地马拉的天坑事件会重现世间!” “只能这么做了,天快亮了,我们没有时间了。”不同于她的犹豫,涯眼神冷酷而镇定,用密语回答,“他们想把我留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回去,就如当年我们永远留下了米迦勒一样。” “……”想起13年前那一场惨烈的战争,幽颜沉默了。 涯开口:“等一下我们同时出手,目标只有一个,就是N0.365。我们能掌控的时间只有0.5秒,务必要将她及时带走。” 听到这里,幽颜微微犹豫了一下:“可是这样一来,这里所有人,包括……他,”她看了一眼中毒垂危的霍铭洋,“都难免会被波及,我们答应过他父母,要留住他的性命。” “是,我们的确曾经达成过契约,但克兰社团今晚来的两个人都是高手,后继应该还有大批精英赶来,何况是他自己先背弃诺言,才导致自己卷入其中的,能怪谁呢?”涯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这个人类,霍铭洋已经因为中毒而倒地,几乎失去了知觉。夏微蓝紧紧地托着他,不停地摇晃,试图令他保持清醒。 “……”幽颜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忍心了么,颜?”涯的眼神锋利如刀,看了她一眼,“不要混淆了自己的感知!虽然他身体里残留着你的‘灵’,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类。他对你如果有所眷恋,不是因为别的,只不过是因为你有着他母亲的外貌罢了,你可不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幽颜的神色猛然一变,情绪波动了一下。 “何况,他是半血,说不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住性命。”涯冷酷而客观地叙述着,向着她伸出手来,“所以,你不用顾及他。只剩下12分钟了,开启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彻底消失,土崩瓦解。一个接着一个的白光从他身体里散逸而出,每一个白光都浮现出了一张脸——那些原本集结在涯的身体里的灵轰然散开,似在不受控制地呼啸着飞舞,旋出了一道疾风。 “快!”在最后消失前,涯厉声催促。她一颤,抬起了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印。那个印解除了她对身体的控制,只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声,她的身体也以惊人的速度崩溃,一个接着一个的白色的灵从中分裂而出,呼啸着,形成了另一道疾风。 她身体里释放出的那群灵,在追逐着涯身体里分裂出的灵,宛如“白之月”图腾上绘画的阴鱼和阳鱼。两股旋风相互追逐,首尾相接,速度越来越快。 忽然间,只听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响,仿佛什么被打开了。 两位使徒的身形瞬间淡去,就像是刹那间溶解于光里了。但这种消失只持续了一瞬,周围的温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似乎骤然冷了下来,就像是有什么偷偷被抽走了一样。 空气急剧稀薄,变冷,瞬间眼前一片空白,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开始扭曲。 “小心!”拉斐尔持剑低喝,“他们开始进攻了!” 话音未落,光忽然间就暗了——那是一种奇特的“暗”,起先只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点”开始失去了光芒,然后,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催化,那个点一瞬间迅速扩大,将本来充盈于这个空间的白光给全部“吸收”了进去! 光之阵刹那间消失了,光芒倒吸,消弭。阵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仿佛活了一样地膨胀,吞噬着一切。 “糟了!是‘蚀’!”那一瞬,千惠往后退了一步,失声叫道,“他们居然启动了‘那扇门’的力量,强行制造了蚀洞!他们疯了,难道想玉石俱焚么?” 语音未落,旋风呼啸而来,笼罩一切的黑已经扩大。这个空间里的所有在一瞬间失去重量和存在感,那一刻,似乎是被“抽空”了。 “快退!”拉斐尔厉声道,抢身上前,长剑斜划出一个长长的弧度,一道雪亮的光划破了蔓延而来的黑暗,“莉莉丝,带着这个女孩先走!” “好!”千惠并没推辞,当机立断地一把抓住了夏微蓝,抽身后退。然而她刚一回身,却发现身后也已经全部黑了。那种黑仿佛是活的,迅速地顺着他们的影子蔓延过来,将几个人卷在了中间。 “天啊……”夏微蓝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身后的那片黑暗便兜头笼罩了下来,眼前这个世界的一切如冰雪般消弭。真的是做梦了么?夏微蓝在那一瞬想着。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猛然被什么一扯,整个人从莉莉丝手里脱出,踉跄着向下跌倒。是的……是向下!她惊呼着面朝下地跌倒,看到脚下的土地骤然裂开,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天啊……这、这是天坑?!自己是要掉落到天坑里去了么?! 身体瞬间失去了重量,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向下拉去。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光线,视觉,景物……隐约中,她仿佛看到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道光,渐渐地变大变亮,就宛如一道门在缓缓打开——在那一道光打开的瞬间,中毒的霍铭洋忽然眼睛一亮,居然醒了过来! “‘门’!门开了么?!”他喃喃着,张开双臂,任凭所有的暗和光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放声大喊,“来吧!带我去那里!” “不!”千惠却骤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扑了过去,“铭!回来!不能去那边!” “你疯了?会被吸进去!”那一片黑暗在急速扩张,眼前的时空在迅速坍塌,一切都即将毁灭,拉斐尔大喊,“莉莉丝,快走!” 他用尽全力一剑下击,闪电般的剑芒劈开了虚空,在迅速扭曲变化的时空里硬生生地斩开了一条裂隙,同时,他左手用力,捏碎了掌心里一直握着的那颗光明之山——刹那间,一道白虹从他掌心绽放,蕴藏着巨大力量的钻石在咒术的催化下发出了耀眼的光,在被蚀笼罩的黑暗虚空里,陡然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环。 通道打开了!只有一瞬的机会可以离开! 拉斐尔的身体凭空上升,以无可阻挡的速度破开了压顶而来的黑暗,强光一瞬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在浮起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探出手,看准了夏微蓝的位置,想将这个坠落的女孩一并拉起,然而,那一刻他的手心却骤然空无! 人呢?在刚才短短的一刹那,那个叫夏微蓝的少女仿佛蒸发了一样,忽然从深坑的最底部消失——视觉因为能量的瞬间爆发而暂时消失,他无法看到身侧的同伴,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你怎么样了,莉莉丝?” 她的手非常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一动不动。 爆发的光明只持续了一瞬,开启了一个通道。那一瞬之后,“蚀”的力量迅速扩大,黑暗迎头笼罩下来,光明之山的力量开始迅速地衰竭。他在黑洞到来之前及时念完了祈祷文,开始急速地穿越,感觉到身体被一瞬间割裂,又一瞬间重新组合的那种痛苦和灼热。 在最后的一刻,他用尽全力一剑刺出。达摩克利斯之剑刺入了某种实实在在的东西上,深深刺入,钉住。拉斐尔长长松了口气,一时间有某种眩晕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终于抵抗住了“门”打开的那种力量,返回了人间。 “搞什么呀……”在这样一个梦境里,夏微蓝真的已经觉得筋疲力尽。她在拼命地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在这个梦里提前醒来,然而,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真的是个梦境么?如果真的是个梦,那么,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的?是从路边被猝不及防地注射镇定剂,还是从那张床上醒来的时候?或者说,是从看到这个巨大的游泳池的一刹那? 真实和虚拟的边界,到底从哪里开始? 然而,正当她苦苦思考到这里的时候,眼前忽然就黑了——两股奇特的吸力骤然卷来,相互交错,在空气里形成了一个力量巨大的漩涡。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就开始飞速地跌落,完全失重。 眼前有两道光在旋转,相互追逐,首尾相接,转动得越来越快。两道光之间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看不到底的黑色深洞,她向着那个深洞飞了过去,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地掉落,快得令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很久之后,大难不死的她对霍铭洋惟妙惟肖地形容过这一瞬的奇特感受——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冲进了抽水马桶的小强,拼命挣扎,但还是被水流‘刷’地冲了下去,一点反抗力都没有。我以为自己就这样完了,或者,就这样醒来。” 其实在那一瞬,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终于出现“掉落”了!她看过电影,那里说,只要一摔落或者死亡,她就可以从这个该死的噩梦里醒来了,一瞬间穿越多重梦境,回到现实生活里来。 当她接近那个黑洞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她抬起头,看到的是刺眼无比的光芒,仿佛是从天空里直射而落的——在那样的光芒里,隐约升起了一道巨大的门,正在无声地缓缓打开。 有刺眼的光华从缝隙里射出。 那样的光芒里,她居然隐约见到了记忆中的父亲。那个英俊明朗的男人向着她伸出手臂,似乎想要迎接坠落中的女儿。他依旧还是她童年记忆中的模样,挺拔明朗,俊美得宛如神祇——只是在双肩之后,居然展开了一双雪白的翅膀! “爸爸!”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飞速地向着那点光接近,“爸爸……等等我!” “快回去!”然而就在即将接触到那双手的时候,她听到那个人忽然严厉地低叱,伸出手,一把将她用力往外推了出去。那一刻,她身体往后飞出,脖子上挂着的玉环高高荡起。 奇迹般地,她看到自己的胸口忽然绽放出了耀眼的光。那道光从那枚玉环里射出,仿佛活了一样地转动,以和门中阴阳鱼相反的方向迅速地旋转,映照在那一扇门上——低沉而悠远的开门声停顿了。那道门在打开一线之后再也没有持续,居然被一种力量重新压住,缓缓闭拢! “天啊,”隐约间,她听到了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她居然关上了门!” “她为什么能关上门?她是谁?!” “不能让她走了……抓住她!抓住她!” 在那个瞬间,她清晰地看到那一道正在关闭的门里伸出了无数奇怪的白光,一缕一缕,仿佛是触手一样无限地延展,向着自己飞来。每一道白光里,都裹着一张奇怪的非人类的脸,嘶喊着,追逐着。 “爸爸!”她失声地喊着,在那一瞬觉得无比的恐惧。 然而,当她以为会被那些门后伸出来的奇怪触手抓住的瞬间,她胸口的那道光环猛然又扩大了,笼罩了她全身,令所有触及的触手都瞬间扭曲,那些非人的脸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在光环下如同雪水一样消融。 “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她听到父亲的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等时间到了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来……” 她胸口的光环刹那间扩大,产生了另一种奇特的吸力。她的身体被另一种力量牵引,迅速朝着反方向飞去。 往回飞的过程中她看到了霍铭洋:那个因为中毒而近乎昏迷的年轻人飘在空中,同样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速地从她身边掠过。他迅速地靠近那扇门,直视着前方,眼神狂热而可怕,不知道在憧憬着什么。 然而越是靠近,他的神色便越是痛苦,“啪”的一声,脸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仿佛陶瓷上的冰裂痕迹。一滴滴的血从伤口里沁出,迅速布满了整张脸,让这个原本俊美无比的人瞬间变得如修罗一般可怖。 天啊!这个人……要碎掉了么? 那一瞬,夏微蓝惊骇万分。眼看着他离那道门越来越近,半身已经被门后射出的光芒笼罩,眨眼间便要被吸入门后的世界。“别去!”她下意识地想去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飞速后退,根本无法触及对方。 然而,就在她以为他必死无疑的那一刻,忽然有一个红色的影子掠入了光芒里,飞速地撞向了霍铭洋! “快走!”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短促地喊了一声,用力一推,手上的戒指忽然爆裂,那块宝石燃烧起来,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那股力量下,霍铭洋被吸住的不停往前飘的身体忽然凌空转折,被推向了和门相反的方向! “千惠!”那一刻她认出了对方,失声惊呼。 “拜托你了!”就在那一瞬,那个日裔女子看着她,用尽全力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霍铭洋,自己却在加速地飞向那道门,被不可抗拒的力量迅速吸入,湮灭在了那道光芒里。 “千惠!”那一瞬,夏微蓝看到她的身体飞入了那道门,一片一片地分解,支离破碎。 那道门在短暂的打开之后又缓缓地闭合了,宛如一只冥冥中睁开又闭拢的眼睛。霍铭洋被往后推开,眼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门无情地闭拢,失声大喊:“不!”他伸出手去,拼命想要触摸那一扇门,然而身体却被那一推之力推得持续往后飘出,在虚空里掠过夏微蓝的身侧。 “喂!”来不及多想,她大叫了一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他。那一刻,她胸口的光环笼罩了下来,在他们头顶回旋,瞬间打开了另一个时空——她被身不由己地吸入,光芒里,她似乎隐约看到了父亲微笑的容颜。 “唰”的一声,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耀眼的光里。 Chapter 14 仲夏夜之梦 黎明的第一道光芒从天而降的时候,一架阿帕奇长弓直升机穿越了黄海、东海和南海,飞抵S城上空,那个他们约定见面的地点。这架每小时飞行需要耗费一万美金的飞机上只有一个乘客,那是一个褐色头发的德国人,留着络腮胡子,大腹便便,正在副驾驶座上点燃了一支香柏木,把嘴里叼着的阿波罗雪茄凑了上去。 在他身侧,放着一个精致的手工制作的小牛皮箱子。 “别在我的飞机上吸烟!”驾驶直升机的年轻男人冷冷地道,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副驾驶座一侧的窗子。高空的风呼啸地灌入,凛冽得令人无法呼吸。然而在如此剧烈的逆风里,那个人却安然地吸着雪茄,吐出的白烟居然逆向散出窗外。 黎明的晨曦照在云层上,云上飞行的直升机仿佛穿行在了一片光的海洋里。 “该死!都5点17分了,”络腮胡子的德国人却毫无欣赏美景的兴致。第67次低头看着腕表,叼着雪茄心神不安地开口,“天都亮了!你不能再快点儿?” “我已经尽力了,雷切尔,”飞行员冷冷地回答,“你又携带着超过一亿价值的财物!”他指了指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字,“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雷切尔跳了起来,一把抓起了脚边的那个皮箱,将头探出了窗口。然而俯视着脚底,飞机上的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里就是檀宫?穆列,你没找错地方吧?”褐色头发的德国人雷切尔失声道,“底下根本没什么房子!” “看情况,应该已经塌陷下去了。”那个叫穆列的飞行员冷静地回答,从仪表盘上方的可视屏幕里看着脚下的大地——原本应该是豪华庄园别墅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直径足足有一百多米,深不见底,宛如大地上忽然睁开了一只诡异的眼睛,对着高空的他们冷笑。 “该死,又是天坑!”雷切尔看着脚底那个狰狞的空洞,“使徒已经来过了!” 是的,那是使徒留下的标记。这些年来,在世界各地发生的失踪或者灾难里,经常都会出现这样诡异的地貌——外界只简单地解释说那是由于地层深处的水土流失造成的,然而,那些掉落其中的人或者物到底去了何处,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 只有社团的人知道,那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根据辐射显示,有巨大的能量在6分27秒前于此地爆发,但如今已经衰减到接近于正常值。”飞行员低空盘旋了一圈,看着飞机上的蓝宝石仪表盘,“我启动了热扫描,在方圆一公里内进行了检测,并没有发现地面上有任何活动的生物体存在。” “……”飞机上的人颓然地坐下,手里紧抓的箱子砸落在地上——到底还是来不及么?拉斐尔,我已经竭尽全力赶来了……可是你、你……你怎么不能多等几分钟? “该死!难道我真的只能来收尸了?”络腮胡子的德国男人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用骨节粗大的手拍击着脸颊,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神父远在耶路撒冷圣殿,加百列和乌利尔又都有任务在身,在此刻他绝对无从求援,只能自己解决。 “雷切尔,要降落么?”穆列打开了舱门,在呼啸的风里扯着嗓子问,“天坑附近地质构造不稳定,强行降落可能有危险。要不我们等后面阿卡和王奇他们到了再说?” “降落!该死的,立刻降落!”雷切尔沙哑着声音,目光炯炯地盯着脚底下的大地,注视着远处公路上一缕腾起的灰尘,用拳头捶着窗框,“有人也在往这边赶,可能是霍天麟的人……我们要比他们更快!” 无论如何,凭着他们的交情,拉斐尔就算挂了,也要将他的尸体或者遗物找到,否则怎么向神父交代?而且,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圣殿三神器之一,绝不能丢失。 “OK!”穆列干脆利落地回答,一下子将速度加到了最大。 降落的速度令人头晕目眩,近乎失重。仅仅在一分钟后。飞机几乎是以垂直的速度停在了离天坑边缘不到10米的地方,卷起的旋风将细小的砂石簌簌吹入深不见底的坑洞。舱门迅速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敏捷地跳落,一手提着箱子朝着天坑跑去,体形虽然肥硕,速度却快得惊人。 “小心些!”穆列让直升机保持着随时再次起飞的模式,通过对讲机警告着同伴,“你先下去看看,我会监视霍氏的人——你要做好随时返回的准备。” 然而雷切尔已经没精神听他的叮嘱了。周围是一片废墟,所有树木都已被无形的力量推倒,呈现出倒伏一圈的状态。风猎猎吹来。带来血的气息。他站在这片刚刚坍塌过的土地上,感受着空气里依旧残留的巨大能量波,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 是的……就在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涯和颜,“白之月”最高阶的两位使徒,那一道轮回之门的守护者,联袂出现——拉斐尔在此地曾和他们遭遇,战斗,然后不明原因地消失。 他绕着天坑飞速地走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生命体的存在。晨曦里有什么在闪烁,宛如星辰。雷切尔走过去,俯下身捡起了一个半埋在土壤里的东西——那是一枚指环,只剩下一半,戒托上面镶嵌的宝石已经不知所终,断裂的截面整齐如刀切,上面有烈火燃烧过的痕迹。 他转着那半枚戒指,看着内圈上刻着的“Raphael”字样。那是拉斐尔在圣殿受洗时的守护戒指,已经断为两截。上面的宝石也已经被他在战斗中燃烧殆尽,将里面所蕴藏的能量提取——该是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怎样山穷水尽的情况,他才会将守护戒指都引燃?! “拉斐尔……拉斐尔!”雷切尔再也忍不住,跪在了天坑边缘,对着深处大喊,一边打开了身边的小牛皮箱子——那里面,纯黑色的金丝绒上整齐地排列着满满的钻石,从黄钻到粉钻,璀璨夺目,每一颗都在5克拉以上。 光这一个小小箱子里的珠宝,价值就在一亿美金以上。 知道两位使徒同时出现意味着什么,身为亚洲分部负责人的他连夜调集了社团现存的所有宝石,开通了秘密通道,紧急从东京飞往S城,想为血战中的同伴提供支援。然而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眼前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拉斐尔,还是莉莉丝,或者是使徒们,都完全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吞噬一切的天坑出现在了植宫的位置上,黑不见底,似乎通往看不见的彼方。 拉斐尔……是不是就葬身于此了?和13年前的米迦勒一样,再也无法返回了?! “该死的!”他咬着牙,将一颗公主方切割的5克拉大钻石放在手上,合掌开始祈祷一只听“嗞”的一声,一道光从他掌心放出,转化为一股强烈的能量。雷切尔将那颗钻石扔下天坑,看着它宛如流星般呈现出一道笔直的光线坠落,映照出周围的一切。 天坑直径一百多米,仿佛圆规划出来的那么整齐。深处被照亮后,他看到断层上有沙石、土壤、岩层依次交叠,断口如同刀削,泉脉被截断,四壁上有水渗出,流向不知何处的黑暗。 100米、200米……那颗价值二十几万美金的钻石直线下坠,在短短十秒钟后便消耗尽了所有能量,掉落在不知多深的天坑底部,这个庞大的坑洞瞬间又恢复了黑暗。 然而,在那昂贵的光芒划落的范围内,他却没有看到这个地方还有丝毫的生机。而坠落的钻石在虚空里迅速燃烧,释放出能量,那种能量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和影响,就这样迅速地消弭,没有被吸收的迹象。 ——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场”里,已经不存在任何生命体了? “拉斐尔……该死!你不是医生么?难道还要我为你收尸?”那一瞬,雷切尔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跳入那个黑洞里去看上一看,“拉斐尔!” “雷切尔!”就在此刻,对讲机里传来了穆列的声音,催促道,“准备撤退——霍天麟的人已经进入了两个街区之外。我们还没有做好和霍氏正面冲突的准备。” “该死!”雷切尔无可奈何地将手捶在了天坑边缘,掌心里握紧了那枚遗留的指环——13年前,当蓝洞关闭的时候,身为大天使长的米迦勒也只留下了那么一件遗物,然后永远地消失。拉斐尔,难道你也会如此? 当绝望的人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黑暗里却有一道微弱的光照入了他的眼角。“拉斐尔?”他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回头看去,然而那道光却再也不见,天坑深处还是漆黑一片。 “雷切尔!”穆列急速地催促,“快点!” “等一下!”雷切尔打开了箱子,不假思索地取出了第二颗钻石,手指一撮,那颗足足有10克拉的蓝钻再度燃起,被扔入了黑暗深处。这颗价值上百万美金的钻石到达了比之前更深的地方,燃烧了昂贵无比的短短二十多秒。 雷切尔趴在天坑旁,忍受着穆列一声接着一声的催促,将头探得更长,凝聚了全部的力量往里仔细地看去——他的眼睛在那个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白色,眼球凸出,显得分外恐怖。然而,通过“圣灵之眼”看到的一幕,却令他不敢相信地大叫了一声:“上帝!” ——壁立千仞的天坑,周边如刀削斧凿,宛如悬崖绝壁。然而,却有一个人挂在了这黑暗的洞穴里。那个人似是从深不见底的洞穴底部爬上来的,全身都是血,在坑壁上留下了长得看不到头的一道血痕,一只手握着剑,深深地刺入洞壁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只手却垂落在身后,紧紧地抓着什么,一动也不动。 方才那一点映入他眼角的微弱的光,便是刀刃上折射的寒光。 “拉斐尔……拉斐尔!”钻石的光芒转瞬即逝,然而雷切尔却已经看清楚了黑暗深处的这一幕,狂喜地大呼,几乎是不顾一切地纵身往下跳,“快,快上来!” “喂!用这个!”直升机上的穆列从对讲机里听到了一切,猜出了下面的情况,也不再催促他返回,只是在身后大喊起来,从舱室内瞬间甩出了一卷银色的绳索。那绳索足足有一百多米长,一端固定在直升机上,另一端直直地垂落向不见底的天坑,“蠢猪!抓着这个再下去!” 雷切尔不等绳索全部垂落,便立刻一手抓住了绳索往下急速滑去,一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微型镭射照明腕表。那一刻,这个大腹便便的德国人显示出了不逊于特种兵的身手,因为速度极快,掌心的皮肤都被磨出了鲜血,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 短短十几秒后,他飞速地到达了预期的位置。在黑暗的坑洞里,借着腕表上的光。他看到了那把插在壁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及满身是血的同伴。 是拉斐尔!而且,显然他还活着! “感谢上帝!”狂喜令雷切尔发出了一声大叫,他将绳索在手腕上紧紧绕了几圈,手臂加力,顿住了下滑的趋势,一边用脚撑住刀削般的坑壁,迅速地往同伴身边靠过去,一边问,“出什么事了?使徒呢?” 然而拉斐尔没有回答,还是保持着握剑挂在壁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雷切尔靠到了他的身侧,一看便吃了一惊:拉斐尔的眼睛是闭合着的,眼角有两行鲜血流下,嘴唇灰白中透着紫色。他伸手一捏对方的肩膀,发现衣服下的肌肉僵硬如木,居然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 雷切尔立刻明白这是刚使用过高级禁咒的症状——因为一瞬间承受了过于巨大的能量,身体处于暂时的麻木状态。显然,这个社团里的顶尖高手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并且动用了刚申请到手的那颗光明之山。 “怎么搞成这样……”他嘀咕着,努力想要恢复同伴的意识,然而耳机里又传来了穆列的声音:“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快一点!霍氏的人已经到了500米开外的街区了,一共15辆车,好像还带了武器!” “好了。”雷切尔迅速地将绳索缠在对方的腰间,腾出一只手扯了扯。直升机立刻启动,急速地上升,绳索也同时拉紧,瞬间将两个人一起拉了上去。那一刻,他感觉到拉斐尔僵硬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变动,居然还是保持着握剑挂在深渊上的姿态。 “糟糕,别拉!”那一刻,雷切尔大喊,“这样不行!他冻住了!” 然而直升机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无法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停止。绳索迅速绷紧,拖着拉斐尔上行,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天坑的壁上笔直地划过,将地层剖出了一道深深的直线——拉斐尔的手臂因为承受了过大的力量而开始发出断裂的声音,已经无法维持。 “该死!”就在一刹那,雷切尔忽然抬起了手——他的手掌边缘发出了淡淡的蓝光,锋利如刀,一抹便割断了那道可以承受1000kg拉力的绳索。绳索一断,直升机上升的速度瞬间加快。穆列的声音从通路里传来,气急败坏:“搞什么,雷切尔?你要留在地上和他们开战么?” “你这样生拉硬拽,会把拉斐尔弄残废的!”雷切尔一边伸出手按住了拉斐尔握剑的僵硬的手,另一手按着坑壁,用力一拨,将达摩克利斯之剑“唰”的一声拔了出来——就在那一刻,他身体一震,肩膀后忽然展开了一对翅膀! “哦,上帝!”穆列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天坑深处飞起的两个人——那是雷切尔抱着负伤的拉斐尔在往回赶。大战过后找到死里述生的同伴,这本来是严肃的事情,然而,不得不说,这个有着啤酒肚的德国男人忽然变身为肥胖的天使,实在是搞笑,更何况他手里抱着的拉斐尔居然还保持着握剑前刺的姿势,僵硬得宛如橱窗里的时装男模。 “认识你快八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张开翅膀的样子。”然而笑归笑,穆列右手还是紧压操纵杆,阿帕奇长弓直升机在半空中灵活地转了一个身,正好让雷切尔抱着拉斐尔踉踉跄跄地飞过来,撞入了打开的舱门里。 眼看接到了同伴,穆列的手指在各类仪表操纵杆之间迅速地跳跃,阿帕奇长弓直升机轰鸣着,仿佛一道闪电一样腾空而起,隐藏回了云层里,躲开了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浩浩荡荡的车队。 看到仪表显示进入了指定的航线,穆列松了口气,选择自动飞行模式后回头看了一眼,问:“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圣水!圣水呢?”一回到舱里雷切尔就咆哮起来,“快!快回圣殿找神父!”“去看你自己的行李箱,别乱翻我的工具盒!”穆列皱眉,一边迅速地调出了飞行航线图测量了一下距离,“耶路撒冷那么远,这点油哪里够!难道你以为我可以无限续航?不如我们先回东京分部……” 巨大的加速令人很难掌握好平衡,然而机舱里的雷切尔几乎是撬开了箱子,抓出了药包和圣水,怒道:“你看看拉斐尔的伤,除了神父,估计谁都没有办法!我可不想他的半边身体整个废掉!” 穆列寸步不让:“可你难道要我们靠着宝石的能量飞过太平洋?”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听到身后的同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雷……雷切尔?”“拉斐尔!”他狂喜地叫了起来,“你醒来了?” 拉斐尔僵硬在半空的手动了一动,身体的麻木似乎在逐渐地恢复,肌肉开始稍微软化,血液也开始循环,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然而瞳孔里却满是可怖的血丝,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道:“这……这是哪里?” “拉斐尔?”雷切尔怔住了,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发现对方的瞳孔似乎一直处于强光的曝射下,收缩成了针尖那么大,再无动静——那是盲人般的反应。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在方才那场较量里,拉斐尔一定是为了对抗使徒而消耗了那颗光明之山,所以才侥幸生还,但却被那样巨大的能量辐射灼烧了眼睛。 拉斐尔,瞎了?身为社团里的“医生”,他居然瞎了?! “现在你正在我的飞机上,”他只能强作镇定,安慰着自己的同伴,“我们在飞往耶路撒冷,不用担心,使徒已经被你击退了。” “莉……莉莉丝呢?”拉斐尔竭尽全力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似乎想要把某个人往前推,喃喃着,“先……先救莉莉丝。” “莉莉丝?”雷切尔顿了一顿,有些莫名其妙。在天坑里,他就没有看到有除了拉斐尔之外的第二个人,哪里有什么莉莉丝的影子?然而,他忽然看到了对方手里握着的那个东西,不由得失声低呼—— 抓在拉斐尔那只没有握剑的左手里的,居然是一只齐腕而断的手! 纤细的手指上还带着硕大而豪华的戒指,然而上面镶嵌的那颗海蓝宝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焦黑的戒托——那是莉莉丝的戒指! “莉莉丝怎么样了?”拉斐尔喃喃,血红色的瞳孔茫然地看着虚空,“她……她还是第一次接大任务,就遇到了使徒……我没保护好她……对不起!” 雷切尔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显然,在穿越黑洞、回到这个世界的一瞬间,拉斐尔曾经试图营救同伴,想把莉莉丝一起带出天坑。然而他所抓住的,居然只是一只断了的手! “放心,莉莉丝她没事,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雷切尔低声回答,一边伸出手去将那只断腕从他僵硬的掌心扯了出来,一边安慰着,“你好好休息,我立刻送你到上帝之光照耀的地方养伤,很快加百列和乌利尔都会回来。” “谢谢!”拉斐尔虚弱地回答,“告……告诉神父,使徒……使徒带走了米迦勒的女儿!” 雷切尔愕然:“米迦勒的女儿?米迦勒有女儿?” “一定要找到她……”拉斐尔喃喃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因为……她,居然有力量关上那扇门!” 在阿帕奇长弓直升机飞走后的五分钟内,浩大的车队抵达了新出现的天坑。领头的一辆凯迪拉克房车的门迅速打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踉跄而下。 “霍爷!霍爷!”身后有人惊呼,“别走那么快!您的轮椅已经搬下来了!” 果然,衰朽的老人走不了几步,肌肉萎缩的腿部就没有了任何力量,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天坑的边缘。他扔下了拐杖,久久地看着这片空地上忽然消失的庞大建筑。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真的是天坑,而且,出现在了他儿子所在的地方! 周围人头攒动,简直是方圆三公里内的人们都第一时间聚集到了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出现的巨大的坑洞,议论纷纷——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半夜也没听到动静,怎么一下子房子就没了?” “是地底水土流失导致地面塌陷了吧……记得几年前观星路那边也出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不过那时候那个洞似乎没有这个大。” “可惜,上面本来是嘉达国际少东家的别墅,听说当时花了两个多亿,造得和中东王宫一样,没个导游进去就会迷路,出不来了——居然就这样塌掉了?”“那里面的人呢?不会一个也没选出来吧?” “听说连一条狗都没逃出来,半夜忽然塌的,谁来得及逃?” “太惨了吧……嘉达国际的老总似乎就这么一个独生子。难怪他哭得那么伤心,可怜啊……” “呵,这就是现世报!”有人在人群里低声冷笑,“早年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如今算是有报应了——以为洗手上岸就没事了?再多钱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绝后了,早知道还不如……” 然而声音未落,他脸色忽然变了,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说话客气点,兄弟。”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后腰上。持枪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西服、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眼神冷酷,语气也冷酷。明白过来对方势力之庞大,那个议论者不由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只能嗫嚅着反复:“对……对不起,对不起!” “滚!”乌老大用枪用力捅了捅他的后腰,低喝。 旁边人群熙熙攘攘,指指点点。然而那个自发老者跪在天坑边缘,久久凝望着,双手不停地颤抖,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一切。 是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内情。 这不是什么天灾,绝对是那些使徒做的!可是……为什么?十年来他忍辱负重地听命于那些异世界的人,为他们奔走各方,做尽了不可告人的事情,乃至不惜与自己的同类为敌。可到头来,那个世界终归还是带走了铭洋,带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德芙雅尼,我又该如何向你交代啊? “铭洋……”老人忽然用手捶地,发出了低哑的呼喊,“铭洋!” 蓦然爆发出的苍老而悲痛的喊声让所有议论着的人们都止住了声音,看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另一种表情——是的,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做过什么事,在此刻,他不过是一个老年丧子的可怜老人,面对着泰山压顶而来的死亡无可奈何。 人皆有老去时,从——得到不可得,变成逐渐失去曾拥有。 霍天麟默默地俯视着脚底深不见底的天坑,松开了捂着后颈的手——他的掌心里印着一滩血迹,斑驳而鲜艳。那些血是从他后颈的一个文身里流出的,沁透了衣领,在手心里印了一个奇特的花纹。 那是一个类似阴阳鱼的图形,回旋,消失。 —一这是“白之月”的烙印,在十年前印上了他的后颈。从此后,身为使徒的追随者,在没有得到来自“白之月”的许可之前,他是不会死去的,哪怕到了2012年的末日,他也能凭着这个印记的庇护在浩劫中安然无恙。 “铭洋……铭洋!”霍天麟看着掌心血的纹章,忽然间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了轮椅扶手上,发出了负伤猛兽一样的呜咽,“明明说好了,明明说好了的!”老人的双手流出了血,却还在不停地捶击着,嘶哑地喊,“要带就带走我,为什么要带走铭洋?”一贯冷静的老人忽然间状若疯狂,令管家和手下都不敢靠近。 乌老大想驱赶人群,不让那些人看到这一幕。然而那些人多得赶不完,他过去呵斥,人潮只是往后退了一退,却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失控的老人,眼神各异,议论纷纷——没有人注意到,在远处的人群里还夹杂着几个后来者。 他们的身高、外貌、口音乃至肤色都不相同。其中一个是中东模样的年轻人,有着卷曲的短发和明亮的眼睛,而另一个则有着典型的中国人的外表,毫不起眼。他们从不同的方向靠近天坑,似是毫不相关。然而,他们听到了轮椅上老人悲痛欲绝的低语,却在人群里相互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抬起右手按在了心口上。 他们的右手上都带着刻有纹章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阿卡,王奇,带所有人离开!”15分钟之前,他们耳内的微型耳麦里传来了上级的指令,“这里的事情结束了,立刻撤回东京,不要惊动霍天麟!” “是,雷切尔大人。”隐藏在人群里的人不动声色地开始后退。 “调动一切人手,去追查霍铭洋的下落。还有,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也在追查范围之内。”雷切尔低声吩咐,语气威严,“我正带着拉斐尔返回圣殿。在我见到神父之前,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份报告,无论是尸体还是活人,都必须上报。” “是。”接受完命令后,两个藏在人群里的人忍不住抬起头,第二次交换了一下苦笑的目光——这些年来,使徒一直来去无踪,每次在突然的出现后从未留下过一个目击者,而那些掉落在天坑里的人更是没有再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雷切尔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是为难人么? “还是盯着霍天麟吧,他一定会全力寻找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王奇对阿卡低声道,“如果还有什么线索,必然会在这个老头的身上了。” “嗯。”阿卡应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向着天坑方向看了一眼。 “别回头!”王奇忽然脱口低呼,全身紧绷起来。 “怎么了?”阿卡吃了一惊。 “那个老头……在看着我们!”视线正好和轮椅上的那个老人相接,王奇心里猛然一震,几乎有从怀里抽出武器的冲动,失声道,“他……他好像听得见我们在说他!” “不可能,”阿卡低声道,“我们离他有五百多米远!”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感觉到了从背后传来的压迫力,似乎真的有一双眼腈在盯着自己。他不敢回头,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强作镇定地离开这个地方,穿过了那些霍氏集团的人。 直到走出一公里,背后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力才彻底消失。阿卡走向停在一个街区外的汽车,拉开车门坐进去,松了一口气,想回头和王奇说一句什么,然而一回头却吃了一惊——王奇居然没有跟上来! “王奇?”他探出头,喊了一声。然而,根本没有人回答,甚至连耳畔的对讲机回路里都是寂静一片,显得反常。阿卡这才不安起来,发动了汽车沿着街区绕了一圈,却不见那个同伴的影子。 不可能……只不过短短片刻,王奇会去哪里? Chapter 15 东京大地震 2012年8月2日上午8:30,东京大井区,希尔顿酒店。 窗外下着霏霏的雨,笼罩着这座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已经到了酷暑的时候,天气却反常的清凉,路上的行人甚至还穿着初秋的长衣。 “听说自从去年3月份宫城县那场大地震之后,这里的天气就一日比一日反常了。”27层高的落地窗前,一个老人望着外面雨幕中的东京塔,喃喃着,“是么,加藤?”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穿着神职人员黑色的长袍,手腕上缠绕着连着十字架的念珠,手里握着一本羊皮烫金封面的旧圣经。他虽然说着流利的日语,但面容却有着欧亚混血人种的痕迹,尽管已经到了白发如银的暮年,但气度沉静,目光犀利,依旧能令人想象他年轻时的风采。 “是的,龚格尔神父。”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日本青年,衣着整洁,带着斯文的黑边眼镜,长相酷似KAt-tUN组合里的龟梨和也,然而却有着科学家那种审慎千练的冷静。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这个神父,尽量让自已不显得冒昧,今天他按照天野教授的指示,一大早就匆匆地从研究所来到酒店拜访这位叫龚格尔的神秘老人。然而这个老人做完祈祷后却一直在出神,并没有开始谈话的意图。于是,他便只能耐心地等待了两个小时。 此刻听到神父终于开口,他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打开了手中的记录本,往前走了一步:“天野教授让我来见您——惊动您从耶路撒冷前来的确是不得已的事情,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的事情越发的诡异和不祥了,而教授相信,您有兴趣知道这些。” “说吧,加藤,”龚格尔神父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叹息道,“身为天野弥生最看重的弟子,你代表了日本在粒子物理和宇宙学的最高水准。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末日。”那个叫加藤的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答。 “呵呵……”龚格尔神父却笑了起来,“作为一个科学家,你也相信2012么?” “以前觉得那不过是个宗教谣言,但最近反而有点动摇了,这几年我一直在神冈地下一公里深的实验室内观测数据,”加蘑紧皱眉头,翻看着手里的一叠资料,“根据五年来采集到的数据,日本东海一带最近的地底活动情况异常频繁,大气中的中微子瀛的磁矩发生了明显偏移,湮灭现象骤然增加——我请教了天野教授,一致认为这种情况可能预示着在未来6个月里会出现……” 听到这里,老人忽然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出乎意料地站起了身,一把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眼神深处有一道光亮了一下。 “神父,”身边的人连忙给他递上了药和一杯红茶,“您不舒服么?” “小心!”龚格尔神父忽然开口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什么?”加藤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就在这一瞬,他感觉脚下猛地震了一下,仿佛一把大锤子忽然从下而上地砸在了地板上,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震得猛地往上一跳。滚烫的茶泼上了老人的衣襟,加藤吃了一惊,连忙躬身想去擦拭。然而那一瞬,他忽然惊呼了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出去。 那一刻,衰老的神父忽然抬起了手臂,快如闪电地一把将加藤抓住。就在这短短的一瞬,整个房间天翻地覆。所有东西都在迅速移动:书籍掉落了一地,头顶的吊灯剧烈地摇晃,发出断裂的恐怖的声音,他在眼角余光里瞥到那个沉重的橡木书桌迅速地滑向落地窗,“哗”的一声撞破了玻璃,坠落向距此一百多米的大地。 “地震了!”那一瞬,加藤心里掠过了这个念头。不可能……这一次,居然震在丁东京? 宙外的雨瞬间下得大了起来,令整个世界变得模糊,甚至连距此不到一公里的东京塔都看不到了。雨抽打在破碎的窗户上,加藤感觉整座大楼都在震动,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塌。他惊骇地看到,就在手边的墙面上有三道裂痕自下而上地迅速延伸,似乎要将这一幢摩天大楼撕裂! “天啊!”他下意识地喊着,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震动还在持续,楼身剧烈地左右摇晃,缓缓倾斜。这幢三十多层高的钢结构大厦发出了爆竹般的脆响,仿佛一支被折断的笋向着地面弯下去——通过破碎的窗户,他看到外面有无数幢高楼做出了同样的姿势,在暴风雨里剧烈摇晃、变形、缓缓弯腰,冒起了一团团的火光。 那种景象,仿佛末日一般恐怖。 脚下的房子还在猛烈摇晃,各种管道发出被折断的刺耳的声音,宛如人的咽喉被捏碎。煤气管道爆裂了,“噗”的一声,一团火光闪过客厅上方,熊熊燃烧。 “神父!”加藤顾不得危险,从角落里冲了出来,然而那团火已经扑了过来,将要把他们吞噬。在这样天翻地覆的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句祈祷:“主啊……请宽恕这些无罪的羔羊,熄灭您的雷霆之怒吧!” 一只带着宝石戒指的手在火中划过,所到之处,火焰刹那间熄灭。声音未落,周身的一切忽然凝定了,所有移动的家具都己停住,碎裂飞溅的玻璃固定在半空,整个爆炸被瞬间冻结,甚至连房子的剧烈摇晃都停止了。 怎……怎么了?加藤惊惧交加地回过头,却看到龚格尔神父在胸口划着十字,稳稳地立在窗前祈祷——“神父?”加藤喃喃,不禁为之一愣。 “孩子,不用怕,神会与我同在。”龚格尔神父安慰着惊魂方定的年轻人,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雨幕中战栗的城市,眼角忽然微微跳动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到雨里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蓝色,映照着远处的东京湾海面。 蓝色的闪电?!那一刻,神父的手指忽然收紧,握住了那一枚十字架,回过头对着年轻人微微笑了一笑:“这里没事了,我要出去看看。你等地震平息了再自行回家吧,路上自己小心。” “可是,我还没有向您报告完毕!”敬业的年轻人不肯罢休,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厚厚的一叠资料,“天野教授说过一定要把这些告诉您!” “喔……我和天野快有三年没见了。他那么急切要你前来,定然有重要的讯息。”龚格尔神父弯下腰,拿过了他手里的那叠资料,微微闭上眼,手轻轻地抚过——那一瞬间,加藤看到纸张上的所有字迹都消失殆尽。这已经是他在短短的片刻内第二次看到无法解释的超常现象了,年轻的物理学家不由得目瞪口呆。 “好,我已经知道了。”神父睁开了眼睛,神色严肃,“加藤博士,谢谢你冒险赶来,这些资料很珍贵,也很重要——我回头立刻和你的导师联系。” 说着,他将那一叠已经成为白纸的资料交还给年轻的科学家,然后张开了双臂,忽然从破裂的落地窗中向外纵身一跃而下。 “神父!”加藤大吃一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长袍从27层高的楼上飘落,如同一片黑色的羽毛在大雨里划过,在短短十几秒后落在了下面的马路上。那一刻,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老人,居然从一百多米高的空中跃下,毫发无损地落地! 年轻的科学家被这一显然违反物理定律的景象震慑住了,愣在了窗口,那一叠白纸一张张地从他膝盖上滑落,纷飞满室。 等他回过神来,持续了三十多秒钟的剧烈晃动终于停止了,世界重新安静。加藤将头伸出窗外,看着一瞬间面目全非的城市,宛如梦寐。 ——从高楼上望去,三公里外便是东京湾。8月的风冷得异常,越来越大的雨水模糊了视线,然而在不时落下的闪电里,他还是能看到海面上骤然起了某种可怖的变化。海浪正在朝着一处聚集、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海啸?!伴随这一场大地震而来的,真的是超级海啸?! 他这么想着,忧心忡忡地握紧了手里仅剩的一页报告,那里,白纸上已经没有任何字迹,然而那句方才他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却在内心回荡—— “我请教了天野教授,他也认为这种情况可能预示着在未来的6个月内,东日本极有可能会出现超过9.0级的连锁大地震,或许将引起全境内火山的爆发,导致40%以上的陆地沉入大海。” 大地的战栗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却留下了满目疮痍。四处都是坍塌的房子、惊惶躲避的人群以及被撕裂的道路。在这样的氛围里,一个穿着神职人员黑袍的老人迅速地穿过街道,奔向了东京湾。 大海在躁动不安。海流汹涌,向着中心集中,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是黑色的,往下吸入,仿佛是一只张开的黑瞳,吸引人进入了另一个不见底的世界。漩涡的上空压着密密的乌云,浓重如墨。乌云里有蓝色的闪电击向漩涡的中心,于电光石火之间湮灭。 “蓝洞!”神父走上了码头最高处,看着这一幕,低低失声道。 是的……这不是单纯的地震或者海啸,这片海面下,正在迅速地张开一个巨大的董洞!无数海水被吸入,无数地面建筑被摧毁,那些巨量的物质消失在这个瞬间。打开的通道里,去往地球人永远无法了解的时空彼端。 “门”尚未打开,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稳定? 地震引发了海啸,洋流在海面上聚集,卷起可怖的漩涡,将一切吸入。漩涡越来越大,渐渐吞噬了整个东京港。波涛上沉浮着许多横倒的船只、汽车,乃至屋舍,海上燃烧着火,触目惊心。 黑衣的神父站在东京国际机场附近码头的最高处,看着对面迪斯尼乐园的摩天轮轰然倒地,以惊人的气势压向了大地。然而,在庞大的钢铁支架即将砸落的瞬间,凭空里似乎起了一阵疾风,摩天轮在半空中翻滚了一下,恰恰避开人流密集的入口广场,滚落在空旷的道路上,滑入大海。地面上劫后余生的人群发出了惊呼,怔了片刻,然后四散奔逃。 在摩天轮几乎要砸入人群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站在东京港对面的两个影子,一黑一白,衣衫在风里猎猎飞舞——方才正是这两个人的力量,令那个砸落的庞然大物在落地之前成功地偏离了十米左右,幸运地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在周围人的尖叫声里,那两个人已经迅速隐没在人潮中,毫无声息地去往下一个场所。 “哦。”神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赞赏——自从去年宫城县地震发生后,社团向东亚分部调集了很多人手,一直在秘密地协助处理相关事宜。如今东京湾大地震发生不过十几分钟,那些人已经迅速集合,悄然渗入了地震现场的各个角落,维护大难过后的秩序。作为神的仆人,这些孩子们确实一丝不苟。 可是,在这些人里,为何不见此地的负责人雷切尔?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手腕上的便携式仪器微微震动了一下,显示秘密回路中有紧急通话在等待。神父在风中摘下了领上的一粒纽扣,塞入耳中,耳畔立刻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雷切尔—— “东亚分部的雷切尔,向圣殿汇报——清晨5点37分,涯和颜两位使徒联袂出现于中国S城,试图掳走一名少女。拉斐尔大人前去阻拦,如今重伤。我们正在返航途中,拉斐尔伤势急剧恶化,申请即刻返回圣殿!” 雷切尔的声音沉闷而焦急,伴随着高空“嘶嘶”的风声。 “该死!无论怎样,我们得先降落加一次油吧?疯子才以为这飞机可以一口气飞到耶路撒冷!”——这是穆勒的声音,气急败坏。 “拉斐尔都要见上帝了,哪等得了你一降落一起飞?”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传人回路,居然就当着他的面这样争吵了起来。 “好了,我的孩子们,请不要争吵不休。”神父叹了一口气,适时地开口打断了他们,“不必去圣殿了,我已经在东京,你们直接带着拉斐尔返回东亚分部吧,我会在这里为他祈祷治疗。” 回路另一头的人吃了一惊,双双停止了争吵:“您在东京?” “是。原本我是应天野弥生教授的邀请而来的,他预感到日本海周边最近会发生异常,只可惜……”黑袍的神父凝望着眼前天地裂变的惨象,声音低沉而悲悯,“雷切尔,你快些赶回吧。不过我提醒你们,东京刚发生了9级以上的地震,震后磁场会扰乱飞机上的仪表。穆列,你需要切换入手动驾驶模式。” “什么?又地震?又是9级以上?”雷切尔在那头失声道,“再震整个东日本就要沉了!末日还没到,怎么就这样了?” “愿主宽恕你的胡言乱语。”风在呼啸,一道若有若无的光从苍穹射落,映照在海面上。神父凝视着那道光,摘下了耳边的微型对讲设备,匆匆道,“好了,不多说了,三个小时后,在大阪茨木的光之教堂见。” 对话结束后,海面上的风猎猎如割,神父黑色的长袍在风里翻涌如云。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阴霾密布的苍穹,那里,云也在聚集,和东京湾里急剧旋转的海流形成了一个方向完全相反的巨大漩涡。云的中心有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光芒射落。 大阪城郊,茨木市北春日丘,接近正午的时分。 五百多公里外的羹耗还没有传到此处。正是夏季最美丽的时候,绿荫葱茏,日光明田,欧石榴和绣球花开得正喧闹,花下孩童嬉笑玩耍,天真烂漫,浑然不觉灾难的迫近。 一个清癯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坐在长椅里,闲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合上了手里的《华严经》,将念珠一颗颗在掌心里默默拨动,眼神复杂。他想起了不久前加藤给他的那些数据,记录了日本地底不寻常的异动,以及由此反映出的整个世界的异常——那时候,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优秀年轻人,彻底的无神论者,眼里也有了疑问和动摇。 “真的会有传说中的末日么,老师?”年轻的科学家问。 “在佛陀的眼里,这个世界不会有尽头,只会无尽地循环……从繁茂中毁灭,再从毁灭中诞生,生生不息。”老人声音低沉地道,“佛把每一个世界分成‘成、住、坏、空’四层,各有二十小劫,计十三亿四千四百万年。而现在,我们的这个世界到了‘住’的末期,‘成’劫已经过去,‘坏’、‘空’两劫还未到来。”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当‘住’劫末期,时间将停滞不前,火、水、风三灾席卷而来,器世间首先破坏,一切有情之物均将湮灭,天下皆成灰烬。” “这么说来,佛经上也预言到了末日么?”加藤眼神惊恐,“和玛雅预言一模一样?” “不,这不是末日。因为在‘坏’劫过去之后,世界将成虚无,进入‘空’劫。但当‘空’劫结束后,整个世界将重新回到‘成’的世界,完成一个轮回。”老人向年轻人解释着,淡淡地笑了,“其实,生死之事不就像昼夜更替一样么?所谓的末日,也不过是一场梦醒罢了。” 加藤忍不住苦笑:“只怕这世界上的人未必都如老师这般超脱。” 老人坐在温暖的阳光下,享受着这个安静而美好的夏日午后,蔷薇花的香味和孩童的笑声包围了他,却只令他觉得心中寒冷——末世或许真的就要来临了,而嬉戏玩耍的人类却一无所知。 说不定,这样反而更好吧?在槽懂无知和睡梦里迎接一场无法避免的盛大毁灭,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就像是所有人在同一瞬从这个梦境穿越回上一层梦境一样。谁知道死亡和毁灭背后所存在的又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或许,只有像他这样对未来一知半解的人,才会每时每刻都觉得心如刀割,因为他在那些幼小的、无辜的孩子身上预见到了悲惨而残酷的未来。 “佛陀保佑。”佛珠在他枯槁的指间转过。 “天野教授,您的电话。”出神的一刹那,旁边有助手上来,将移动电话恭敬地交给他。老教授一看上面那个号码,脸色就微微一变——是“那个人”的来电,那个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洞察了末日来临倒数时刻表的神父。 三十多年前在普林斯顿大学,他们曾经是同窗好友,而这个人的天赋要远高于自己,如果他不是半途转学进了神学院,说不定这个班里第一位拿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就不是自己了吧?天野教授苦笑着,接过了电话。 自从加藤悄悄不安地将实验室收集的秘密数据交给自己以来,他得出了难以避免的不祥结论,第一个想起要转告的就是这个老朋友——因为世界上可能只有这个人才能有足够的智慧理解这一切。 那么多年来,这个虔诚的基督徒一直向他这个佛教徒宣扬末日的理论,用尽一切方法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他一直置之不理,直到那些数据越来越不对劲,连加藤都已经陷入怀疑和恐惧之中,他才不得不紧急地联系了那个远在以色列的昔年同窗。 “弥生,如你所言,东京湾刚发生了9.1级的地震。”然而一开口,那个人就用低沉的声音宣布了一个噩耗,“你的预见是正确的,只可惜日本厚生省没有重视你的警告,连最基本的措施都没来得及采取,这一切就发生了。现在半个东京即将沉入大海,海啸正在生成,袭击而来。” 教授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急促地问:“那么……龚格尔,加藤呢?” “放心,你最优秀的学生安然无恙,”电话那头的人道,“因为地震来的时候,他正巧在我身边。” “佛祖保佑……”教授长长松了一口气。 龚格尔神父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对着一个神父这么说话,有些不妥吧?” “无论是佛还是上帝,只要能保护这些孩子不受伤害就行。”说到这里,天野教授无意间抬起头,忽然怔了一下——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流云,远远看去,居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天啊……我好像看到了——”他脱口而出,“类似核爆炸后的云层?” “没错,你看到的是‘天跟’。”那一端的声音道,语气森然,“这次的东京湾大地震是超自然现象,是‘那扇门’打开的前奏。地震后会形成一个规模超过任何一次的巨大的海底蓝洞,半个城市湮灭其中,而在它的正上方,大气层也会被短暂地抽空。”天野教授怔怔地看着那道奇特的漩涡云,梦呓般地喃喃:“这么说来,你口中的所谓‘末日’真的是存在的了?直到昨天,我还一直怀疑它的真假。”“现在相信还来得及。”龚格尔神父用一种布道般的口吻道,“如今那扇门只打开了一道缝而己,这个世界便已经如此不安,你可以想象12月21日那一天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吧?我保证,你会眼睁睁地看到地狱的景象!” “……”被这样的语气怔住了,天野教授呻吟般地叹了口气,电话那头的人也叹了口气,低声道:“弥生,求求你,如果你对众生还有点悲悯之心,就来光之教堂找我吧!” “光之教堂?”天野教授吃惊地问,“你……你现在在哪里?” “抬起头,和我打个招呼吧。”电话那头神父的声音带着调佩。教授站在公园里,下意识地抬起头,忽然看到一点银色的闪光出现在了头顶,仿佛一颗流星,带着轰鸣由远而近掠了过来。 “看啊,直升机!有直升机!”玩耍的孩子们也看到了,纷纷指着天空惊喜地叫了起来——那是一架银白色的蜂鸟直升机,从东方迅速地飞来,向着这一边降落。 著名的光之教堂位于大阪城郊春日丘的一个社区内,是获得普力克奖的安藤忠雄所设计的“风”、“水”、“光”三个教堂之一,建筑界的典范。这座改造后的教堂体量不大,入口很普通,建筑外形也是由混凝土砌筑的,看上去诚朴洗练,隐藏在一个普通的社区里。 今天不是祈祷日,教堂附近非常安静,只听得到乌鸦的叫声。 天野教授吩咐司机在附近停车,一个人拄着拐杖步行而来,沿着一条不算很长的走廊进入,推开教堂虚掩着的门,手里还握着那一卷《华严经》。 这是他第一次走入教堂。 那一刻,他忽然被深深地震动了——门后是一片黑暗,整个教堂的墙壁用混凝土筑成,居然没有一扇窗户,光线昏暗,他注意着脚下,沿着两捧座椅中间的走道走向犀头的神坛。然而,乍一抬头,他却吓了一跳:在神坛背后的黑暗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发着光的十字架!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那个犹如神迹的光十字,其实是因为设计师在神坛后的墙体上开出了一个十字形的裂缝,让外面的阳光逆射而入所造成的。那个发着光的十字出现在高敞的黑暗空间里,显得如诗一般的安静、圣洁、庄严,连他这个并不信奉上帝的人都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沿着那道光之通道走了下去,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招呼:“你来的很快啊,弥生。” “龚格尔?”他努力让眼睛适应刺眼的光线,一边拄着拐杖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去,“空空”的脚步声在教堂里回响,“你怎么来到了大阪?” “原本是你邀请我来日本探讨最近的反常现象的。”黑衣的龚格尔神父在神坛上等待着老朋友,叹息道,“可惜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只能为死去的人祈祷了。” 天野教授叹了口气,道:“我希望这只是日本诸多地震中的一场。” “别做梦了。你看看这个吧。”神父翻开手里的那本圣经,递了过去。教授接过,一眼就看到翻开的那一页上赫然写着如下字句—— “2012年8月,遥远的东方,日月交替之时,大地与海洋将发生剧烈冲撞。蓝洞张开,吞噬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地震、海啸以及随之而来的污染,将带走数以十万计的生命。同一日,有人目睹异世界使徒出现,将人类带往彼岸。” “这不是圣经?”他猛然一震,抬头道,“这预言说的是东京沉没么?!” 龚格尔神父默然点头:“你再看看下面的吧。” 天野教授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苍老的手指迅速翻过去,发现下面几页都密密麻麻地用小字写满了,似乎是翻译过来的注释,分段写着如下文字—— 2012牟9月:9月9日,末日钟声开始敲响,时空之门缓缓开启。天坑不再出现,失踪的人数也不再上升,世界多处频繁发生异常现象,尤其以北纬36度附近为多。气候变化剧烈,反复无常,导致大批动物死亡。 2012年10月:天气寒冷,地球运转速度悄然改变,磁场混乱,指南针失灵,航海被迫使用卫星定位系统。“极移”现象开始出现,候鸟无法飞往目的地,数以千计地死亡,尸体并不腐烂,随着海流漂流至各地,极光从两极扩散,笼罩南北半球,引发恐慌。越来越多的人怀疑世界末日的真假,专家出面辟谣。 2012年11月:火山活动频繁,黄石公园岩浆外溢,地面温度上升至沸点,周围300公里內无法居住,富士山再次爆发,火山灰弥漫,东日本成了“无日之城”。下半月,连非地震带上的人们也感觉到了大地的鸣动。地球表面犹如被撕裂的橘子,大恐慌,社会濒于瘫痪,暗之军团从黑影里出现。 2012年12月:潮汐异常,海洋骚动不安,海底有巨大的门打开,暗之于从中走出,月的盈亏消失,白天黑夜的时间出现混乱,太阳黑干爆发,日珥耀眼如皇冠,月亮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明亮。世界各地的宗教领袖们纷纷预告了末日来临,并领导众多追随者自杀。 12月21日夜,日月同辉于天,时空之门打开,光明之于将迎战黑暗之子。 他一行行地看下来,渐渐颤抖得无法自控。“这……这是什么?”天野教授抬起头看着神父,颤声道,“玛雅人的末日预言?你从哪里找来的?” “不是,”龚格尔神父看着他,“这是(死海古卷)上的末日预言,尚未被公开,是加百列从耶路撒冷的洛克菲勒博物馆里翻拍出来并破译的。这是神对我们的启示,也是警醒。” 天野教授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比现存的《圣经》更古老的一千多年前的《死海古卷》上的文字?这么说来,不仅仅是玛雅人预言过了末日,连基督教最早的文献里也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记载? 龚格尔神父将手按在十字架上,低声道:“虽然《死海古卷》被教廷否认,我们社团也被梵蒂冈视为异端,但我们却相信古卷上的文字才是神留在世间的最初也最真实的记录。这些年来,我们社团一直严密关注着世界,将所发生的事情与古卷预言一一对应,为末日之战准备着。” 天野教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由得吃惊:“末日之战?” “是啊,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争!”龚格尔神父回答,开始吟诵一段经文,“当时空之门打开,黑暗的国度降临,大地将沦入永夜。此刻请诵主的名,他将把永恒的帮助赐给他所救赎的子民,命光明之子引导他们逃离末日的洪水和杀戮。凡与上帝同命运,选择上帝作为名分的人们,都将跟随光芒的指引抵达彼岸。” 天野教授听着,渐渐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你们社团信仰的东西?” “是。我们就是神的儿子,古卷里的‘光明之子’。”龚格尔神父站在光的十字架里,回答,“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按照上帝留在人间的口谕行事,致力于集结更多力量。”神父看着他,笑了,“譬如你,我的老朋友,虽然你是个佛教徒,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也要来寻求你的帮助。” 天野教授苦笑:“我是一个古稀老人,能有什么地方帮上忙?” “弥生,你太谦虚了,你在高能物理和宇宙学上的造诣代表了人类的顶峰,和埃文斯博士一起主宰着CERN(欧洲粒子物理研究中心)。”龚格尔神父微笑,“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们同样拥有神之领域的力量——在末日之战来临的时候,我需要你们和我并肩战斗。” 天野教授的声音有点颤抖:“战斗?怎么战斗?” “来和我们一起建造方舟吧,弥生!”神坛上的人对他伸出手来,眼神灼灼,“贡献出你的力量,我们可以在末日到来之前找到方法,令人类度过这一次的大劫,就如当年诺亚在上帝指引下带领家人躲过滔天的洪水一样。” “建造方舟?”天野教授忍不住苦笑起来,“如果你真的想学诺亚,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一个机械动力学家和一个船舶学家,找我做什么呢?” “方舟只是一个比喻。确切地说,我们需要借用CERh位于日内瓦的那一台Lh①,” 龚格尔神父打断了他,语气严肃,“举世无双的神器。” 这句话说得容易,却令天野教授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失声道:“不可能!LhC自从上次氮泄霹事故后还没有彻底恢复,你们想用它来做什么?” 龚格尔神父缓缓地一字字吐出:“制造虫洞②,提前开启时空之门!” “你疯了?那会触发极其不稳定的状态,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危险!早在我们试运行的时候,这一点就引发了公众的恐慌,甚至有人为此自杀——CERN不得不再三保证,这台仪器只在可控的程度内进行实验,绝不会引发灾难,这才平息了舆论。”天野教授喃喃,脸色苍白,“你如今却要用它来制造虫洞?LhC是公器,岂能玩笑!” “我知道你们准备用LhC来寻找‘上帝粒子’③,可是,如果末日来临,所有人都一起去见上帝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寻找了,不是么?”神父说得轻松,然而眼神却亮如鹰隼,看着站在神坛下的老教授,“人类的命运,世界文明的进程,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呢,老朋友。” 天野教授僵在了那里,清癯的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是被这个要求震惊了,许久才道:“这件事,我不能单方面答应你,还需要……” “我知道,你还需要和CERN委员会商议,还需要取得参与实验的各国同意,没有一年时间走不完那些程序。”神父又一次打断了他,语气肃然,“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离末日钟声敲响只有4个月,而LhC启动一次需要准备多久?等你疏通了环节,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他走上前一步,凝视着对方:“我要你动用你的特权。” 天野教授在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前略微退了一步,然而佛教徒的眼神却并没有动摇,迟疑了一下,道:“抱歉,我无法逾越流程,单方面擅自启动LhC——这不仅事关我个人名誉,还关系着国家的形象和科学界的未来。你知道,末日是否会真的来临尚未可知,但是LhC一旦启动,说不定会引起世界毁灭!” “哈,”龚格尔神父眼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忍不住短促地喃喃,“真是个典型的日本人,既刻板又冷淡……”话说到这里,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低低的鸣动,有风从光中吹入,猎猎地吹起神父的黑色长袍,龚格尔神父停止了说话,倾听着外面的声音,有些紧张起来。他没有时间再和天野教授多说什么了,气馁似的挥了挥手,道:“既然你不肯帮忙,我就只能去找埃文斯了。” “他不会答应你的。”天野教授皱眉,“这事关系太大了。” “放心,那个苏格兰人很怕死,又好虚名,我有的是方法搞定他。”神父的眼里忽然掠过一丝冷光,换了一种黑手党教父般的口吻,冷冷地道,“他不像你,弥生,你孤身一人活在世界上,什么都不怕,我也无从威胁你。” “……”天野教授吸了一口冷气,“难道你要……” “既然你不肯帮忙,就别问我准备怎么做了。”龚格尔神父叹了口气,将《死海古卷》合上,对老朋友道,“你走吧……直到世界末日都不用回来了。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教授沉吟着,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神父已经不耐烦地挥手:“走吧,接下来我有事情要做,没时间招待你了。” 话音未落,教堂的门轰然撞开,外面的光和风从门里射入这个密闭的黑暗空间。逆着光,两个男人疾步从门外冲入,仿佛两支射进来的箭。天野教授几乎看不清他们是怎么举步的,只是一瞬间那两个人已经越过了整个教堂,出现在了神坛面前。 “神父!快看看拉斐尔!”一个德国口音的男人喊着,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旁边那个中东人模样的青年连忙放下手里拿着的一把长剑,扯过一块天鹅绒铺在神坛上:“都是血,别直接放在神坛上面!” “少哆唆!”雷切尔怒骂,“拉斐尔都要死了!” 那一刻,天野教授看清楚了他们带回的那个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那是个年轻的男子,有着罕见的银色短发,然而却毫无知觉地靠在雷切尔的肩上,面容苍白,左肩连着整个手臂都不见了,只有白骨支离在体外,狰狞可怖。然而奇怪的是,在如此巨大的伤口里却不见血流出来,割裂的肌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内凹,已经开始萎缩。更奇怪的是,他右边完好的肩膀上也呈对称状地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凹痕,没有流血,没有破损,就仿佛是溃疡了一般,向着身体内部渐渐收缩,塌陷——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有一束无形的光之炮弹曾经穿过了他的身体,从左肩进入,右肩穿出。 “这是……”天野教授失声道。身为粒子物理学家,他清楚地知道只有瞬间的巨大辐射才能造成这样具有典型特征的伤害。然而,眼前这样恐怖的瞬间伤害接近于理论上的极限,几乎不可能存在于地球上。 “他是怎么受的伤?”天野教授忍不住问,“他去了核爆现场么?” “看到了吧?这就是黑暗的力量,”龚格尔神父查看着伤员的情况,低声道,“我的孩子刚从生死之门里抽身回来——13年前我失去了米迦勒,如今又失去了半个拉斐尔!”说到这里,他苦笑着看了一眼天野教授,“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失去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是什么感觉。” “……”天野教授沉默着,握紧了手里的《华严经》。 “抱歉,请你先离开吧。”龚格尔神父的所有精力已经集中在了垂死的人身上,头也不抬地对老朋友道,“放心,今天我和你在这里说的一切,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你继续你以往的生活吧,就当什么也不曾发生。” 什么也不曾发生?天野教授有些茫然地想着,踉跄地走下了神坛。 背后传来了祈祷和布道的声音。那是耶和华的子民,他们的所思所想要用传说中记录神谕的《死海古卷》来解释,或许不是他所能彻底了解的。可是,龚格尔这样天纵奇才的家伙,为什么会将后半生的精力都献给了克兰社团这一神秘的宗教,那一定也有他的原因吧? 或许也和自己一样,当科学之路走到了尽头,发现世界还存在太多无法用定律来解释的东西时,宗教便成为了唯一的安慰。只是他觉醒得比自己更早而已。 天野教授想起了神父出示的那一卷预言书,触目惊心。5月,6月,7月,直到8月的大地震,在这个古卷的手抄本上全部——呈现,没有落空。那么,后面的四个月,乃至末日的预言,会不会也是准确的? 推开教堂的门,日光从天倾泻而下,明丽如瀑,更衬得背后那个空间仿佛是另一个虚幻的不存在的世界——末日、地震、毁灭、文明的结束……诺亚方舟,还有什么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 天野教授拄着拐杖,踟蹰地走在长廊里,心乱如麻。 从理智和逻辑上来分析,身为科学家的他对这些采取了否定态度。然而,从眼前一波一波的天灾和惊人的巧合上。他又以一个研究者敏锐的直觉洞察了这些迹象背后潜在的可怕真相——末日,或者说某种不祥的力量,的确已经潜在了这个地球深处,正在蠢蠢欲动。 短短一个多小时后,他走出来,发觉社区周围的气氛已经变了。公园里玩耍的人们脸上都笼罩了一层惊恐的神色,相互低语—— “听说了么?刚刚东京湾那边地震了!” “听说比去年的宫城县地震还厉害……半个城市都毁了!” “不会吧?几百年了,我以为东京是最安全的地方,从不会有地震。我们现在要去避难所里躲起来么?” 虽然恐慌,但是人们还是保持了平日的素养,不曾失措。一个女人忽然放声哭了起来,捂着脸坐在长椅上:“怎么办?我儿子还在银座工作!刚才……刚才我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可无论手机还是座机都没有人接!” “惠子……惠子!”旁边的女人们连忙过去安慰,“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接?他人呢?在哪里?” “可能他跑出去避难了呀……手机落在了办公室也说不定呢。” 听到这里的时候,天野教授忽然觉得头顶的太阳有些异常,不由得眯起眼下意识地往天上看了看——陡然,他的手指握紧了拐杖。 太阳上有非常耀眼的白光和诡异的黑点:那是白色的耀斑以及其附近瞬间出现的黑子——白光耀斑伴随着强烈活动的黑子同时出现,这是非常罕见的迹象。几乎超出了他几十年观测的经验。那一瞬,他想起了加藤在神冈实验室地底深处发回的报告,里面记载了最近一年里太阳中微子震荡和消失的激烈异常性。 那一刻,某种不祥的预感迅速掠过了老人的心底。 天际的漩涡云还在聚集,大人们在悲伤地哭泣和惊恐地低语,只有孩子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在游乐场里自顾自地玩耍,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天野弥生拄着拐杖,怔怔地看着这样的一幕。 “教授,东京电话。”司机走过来,将手机奉上。他看了一眼上面不停闪着的号码,正是他最钟爱的学生加藤光一打来的。天野教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对于他这样孑然一身投有亲人的老人来说,这个学生可能是世上唯一关心他的人了吧?这个孩子这一次是幸运的,居然逃过了东京湾的大地震。可是……下次呢? 如果龚格尔说的都是真的,或者说,哪怕那些预言里有十分之一成为事实,那么在下一次,这个世界上将有几人还能如此幸运? “老师,我现在很好,请您不用担心!”电话里那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喊,“不过这里的景象实在太悲惨了,建议您还是暂时不要过来的好。替我谢谢您的那位神父用友,他救了我。我要赶紧返回实验室,看看那里有没有出什么问题。天啊!实在是太悲惨了……我估计死亡人数会超过十万!” 天野教授站在原地,怔怔地听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回答一句话。直到加藤百思不得其解地挂了电话,他才忽然对司机道:“你在这里再等我一会儿。” 不等对方再问什么,老人便转过了身,离去。 ①LhC:大型强于时撞器(Large hadron Collider),是一座柱子加速器与对撞机,栖身于瑞士和法国交界地区地下100米深处的环形隧遁內,隧道总长约27公里,科学家希望通过在对撞机内实现极高能量的粒子对撞,模拟出与宇宙大爆炸后最初状态类似的环境,从而深入研究宇宙起源和各种基本粒子的特性,其耗费超过60亿美元,34个四家2500多名物理学家参与了这个项目,是近30年来粒子物理与宇宙学界最惊人的项目。 ②虫洞:俄国数学家预言,LhC有可能被证明是世界上第一台时间机器。当LhC投入运转后,每个在其中通过的粒子会在时空中形成一种冲击波,让周围的空间和时间发生扭曲,当两个这样的引力波彼此朝对方趋近的时候,可能全造成十分壮现的结果,在某些极端场合,撞击的引力速会在时空中撕出一个“虫洞”来,即通常所说的可以穿越时空的隧道,如果LhC真的做到了这点,那么,任何研究领城所取得的进展都会黯然失色。 ③上帝粒子:指希格斯玻色子(或称希格斯粒子、希格斯子,higgsboson),是粒子物理学标准模型预言的一种自旋为零的玻色子,至今尚未在实验中观察到,它也是标准模型中最后一种被发现的粒子。 Chapter 16 以父之名 光之教堂里,一场秘密的祈愿和降灵仪式正在进行。 烛光照亮了神坛,映照在神坛上那个垂死之人的脸上,显得异常苍白。金色的圣杯里盛满了血一样的红酒。龚格尔神父站在光的十字架中,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您垂下眼睛,看看这无辜而虔诚的孩子——他是为您而战的勇士,是躬行您的旨意的门徒。请您将无限的力量赐予他,令他战胜死亡,走出黑夜。阿——门!” 神父一边在胸口划着十字,在祈祷完毕后一边将手里的十字架放在了伤者的胸口。那一瞬间,仿佛折射着十字里透入的日光,那个小小的十字架居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里,拉斐尔紧闭的嘴角忽然微微张开。 “雷切尔!”龚格尔神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伸出手来。德国人迅速地将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打开,恭谨地递了过去——箱子一打开,整个教堂都亮了一亮。黑色天鹅绒的底子上整齐地捧列着几十颗钻石,每一颗都有榛子大小,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龚格尔神父看也不看,一手探出,抓了满把的钻石,握紧,有细微的碎裂声N起——这号称世界上最坚硬的宝石,就这样被他用手一分分地握碎了! 随着低低的祈祷,神父十指的缝隙里忽然闪现出了火一样的光!碎裂的钻石在祈祷声里开始奇迹般地燃烧,一颗一颗跳跃如火,映照着神坛上庄严肃穆的脸庞——龚格尔神父默默承受着那种虚幻之火的刺骨的灼烤,默念着祈祷词。片刻后,他才摊开掌心,手里那些流火一样的钻石倾泻入圣杯,杯中红色的酒发出“嗞”的声音。 一颗,两颗……满满一箱的钻石在杯中燃烧,释放出的光芒以及剧烈的能量转换令整个教堂仿佛有无数星辰闪耀。 在所有的钻石都耗尽之后,龚格尔神父托起了平卧在神坛上的拉斐尔,将沸腾如血的酒倾入他的咽喉。雷切尔和穆列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掌心有冷汗密密渗出。灼热的红酒呈一线从昏迷之人的咽喉里流下,然而拉斐尔还是一动没有动,脸色苍白而安静,甚至有那么一瞬,从他嘴唇里吐出的气息竟中断了。 “神父,”雷切尔的喉结滑动了下,艰难地开口,“拉斐尔他……他死了么?” 龚格尔神父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神坛上瞬间停止呼吸的人,双手轻轻置于拉斐尔的身体上方,平平展开,低声祈祷:“愿神之血注入他的身体,带给他力量。” 神父平放的双手蓦地向上一提——仿佛被牵线的木偶,拉斐尔的身体忽然一动。那一刻,一种光芒从昏迷的人的胸口正中透出来,就像是里面有一个温暖的太阳,将五脏六腑照得透亮。 龚格尔神父的手转为向上,掌心向着背后的光之十字,继续祈祷。拉斐尔身体里透出的光向着四肢百骸蔓延,仿佛血流在加速奔涌,注入已然没有生气的躯体,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耀眼的光芒里,如同浮在神坛上的一团火。 雷切尔和穆列屏气看着,眼里充满了肃穆和崇敬。 “天……”忽然,教堂的门被无声推开,有人失声惊呼,“你们这是在……” 受到惊扰的那一刻,雷切尔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杀意,足尖一点,迅速掠下了神坛。黑暗的教堂里有风一掠而过,快得如同鬼魅——身后的门被一把关上,那个闯入者的惊呼只吐出了一半,一把锋利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咽喉上,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此刻,龚格尔神父双手合拢,停止了最后一句祈祷,轻轻叹了一口气:“雷切尔,快放开天野教授。” 雷切尔看了一眼站在门后的天野弥生,默默地将刀收了起来。然而仿佛是生怕这个闯入者再有什么异动,德国人一眼不眨地看着对方,那把瑞士军刀在手指间快速地打转,发出令人心悸的细微摩擦声。 “上帝保佑了你,我的孩子。”龚格尔神父低下头,对着昏迷的人轻声道,将双手缓缓放下。与此同时,悬浮在神坛上的拉斐尔仿佛失去了支撑,身体“啪”的一声重重落下,重新躺到了蜡烛中间。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睁开了。 “拉斐尔!”雷切尔和穆列失声惊呼,簇拥过去查看。银发的同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徽弱的光,瞳孔在缓缓凝聚,显然已经有了意识。然而龚格尔神父只是看着教堂尽头去而复返的那个人,有些疑虑地开口:“弥生,你回来做什么?” 天野教授站在门边,被刚刚看到的秘密仪式所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拄着拐杖蹒跚走过来,直到神坛边。他低下头,看着那个刚刚被用秘术救治的伤员——拉斐尔身上的伤口已经瞬间平复,左臂的断口光滑齐整,溃疡和萎缩已经恢复。 “龚格尔……你在举行什么秘密仪式?”天野教授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喃喃道:“天,你……你在一瞬间就治好了他?这怎么做得到?” “违反了你所知道的一切物理定律,不是么?”龚格尔神父微微苦笑着,脸色变得苍白而虚弱,用手支撑着神坛,“我说过,在你所知道的这个被物理定律支配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重世界。咳咳……可是你总是不信,顽固的家伙。” 天野教授看着站在十字光辉里的老朋友,若有所悟地低声道:“这就是你当年忽然终止粒子物理博士的学业,转入普林斯顿神学院的原因?你找到了真正通往宇宙奥义的道路?” 龚格尔神父摇头:“我只是受到了召唤而已……我必须为这个世界而战。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漫画里的对白啊?咳咳……”说到这里,他忽然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开始不停地抽搐。 “神父……神父!”雷切尔连忙上去扶住他,“您已经过度使用了力量,赶紧让穆列送您回去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龚格尔神父定定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老朋友,低声道:“你回来做什么,弥生?” “我……”天野教授用枯瘦的手指握紧了拐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将左手探入怀里,缓缓拿出了一个东西,递过去,“是来把这个交给你的。” “这是?”龚格尔神父疑虑地看着他掌心里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银白色的扣子,不过一个指甲盖大小,仿佛是一个极小的光盘,上面有繁复且精密的花纹,折射出一种美丽的色泽,静静地躺在教授枯槁的手心。 “大概你还不知道吧,就算你们说服了埃文斯,也是无法启动LhC的。”天野教授抬起头盯着龚格尔神父,苦笑,“因为CERN委员会规定,LhC的核心设备必须设置双重的保险,不能由任何一个人单独启动——埃文斯能打开的只是外驱动,而我负责的是内核。” 龚格尔神父一震,看着他掌心的那个银色扣子:“这是……” “地狱或者天堂之门的钥匙,”天野教授站在光的十字里,看着神坛上的龚格尔神父,眼神有一种献祭般的平静,“LhC的启动密钥。” “弥生!”神父忍不住叫了一声,猛地俯过身去,用力抱紧了老朋友,“上帝保佑,我就知道你最终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我并不信仰你们的上帝,也不相信什么诺亚方舟的传说,”天野教授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用佛珠缠绕的手腕将那一卷《华严经》放在胸口,低声道,“但是我能感到巨大的危险正在逼来,整个世界的人都坐在同一条即将倾覆的船上——我的直觉曾经带领我多次找到宇宙的奥秘,这次,我无法忽视它的提醒。” 龚格尔神父插嘴道:“是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你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正确与否,除非到了时间,否则谁也不知道。即便到了,功过也需要由后人来评说。”天野教授拄着拐杖,缓缓摇头,“在技术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启动LhC,固然会引起未知的危险,但是这风险值得一冒——在末日来临前,无论是上帝的子民,还是佛陀的信徒,都该同舟共济,不是么?” “对!完全正确!”龚格尔神父迅速回答,生怕对方动摇,一边说着,他一边动作敏捷但不张扬地将那个银色密钥抓到了手里。天野教授似乎没有留意他的举动,只是低声道:“龚格尔,虽然我不懂你和你的社团,但是我信任你,也愿意拿我的职业生涯和毕生名望来孤注一掷——等你们要启动LhC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我,我会设法支开CERN的人。” 他拄着拐杖,背对着光之十字,缓缓离开了教堂。 “‘住’劫末期,‘坏’劫降临,世界将成为炼狱啊……”老人仰起头来看了一眼虚空,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当教堂的门再度关起的时候,空旷的房间里便只有风的声音了。光从十字架里逆射进来,照在那一把银白色的密钥上。龚格尔神父握紧了手掌,将那足以毁灭世界的小小东西收起,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在剑桥读书时的遥远过去——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无神论者,和同窗的天野讨论过宇宙的终极秘密:天野激进地认为科学终将会解释一切,包括造物的起源和演化的秘密。然而他却认为当下的机械文明虽然发展迅速,却终将遇到瓶颈,到最后,只能用宗教来解释那些无法回答却无从回避的问题。没想到三十多年后,当末日来临,他们居然站在了一起,在同一条即将倾覆的船上。 沉思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低微的呻吟。神父低下头,发现拉斐尔已经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抬起头,仿佛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他连忙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躺下,孩子,你的身体还非常脆弱,不能强行移动。” 然而拉斐尔却摇了摇头,一反常态地没有听从他的话,执拗地想要说什么。龚格尔神父只能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米迦勒……的孩子。”拉斐尔微弱地喃喃,“使徒、使徒在找……” “什么?”龚格尔神父愣了一下。 然而,看到对方虚弱的模样,他没有再问,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上——他的手心透出一种纯净的光,透入了拉斐尔的颅脑。那一瞬间,他迅速地读取着对方脑海里想要表达的意思,脸色蓦地变了。 “我知道了,孩子。”龚格尔神父将手从他的额头上拿开,神色凝重地低下头去,对拉斐尔道,“你说的事情,我一定会立刻派人去处理。” “使徒、使徒的目标……是米迦勒的孩子。她非同凡响,”刚从死神手里逃脱的拉斐尔筋疲力尽地喃喃,“末日之门打开了……就在中国,S城!” “放心,我会找到她。”龚格尔神父安抚着重伤的人,“我立刻叫乌利尔和加百列回来。” 听到了与自己同阶的另外两大天使长的名字,拉斐尔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再度睁开了眼睛,吃力地开口:“还有……霍氏的公子,霍铭洋,也一同消失了……不知道是被使徒带走了,还是、还是逃脱了。” 拉斐尔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终于陷入了昏迷。然而,听到霍铭洋失踪在天坑深处的消息,龚格尔神父的脸色再度严肃起来,转头问一同返回的两个人:“霍氏知道这件事了么?” “应该已经知道了,”雷切尔回答,“在我们离开别墅的时候,霍天麟已经带着人驱车赶到了现场。当然,那里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 “哦……”龚格尔神父将手放在十字架上,若有所思。 “你们送拉斐尔回去休息吧。”停顿了片刻,他对旁边的两个人说,“穆列,你驾机把他送回圣殿,雷切尔,你还是回东京去处理地震的善后事宜。” “是。”雷切尔领命,却抓了抓脑袋,有些不解,“东京几百年都没地震过了,怎么这次忽然震得这么厉害?真是见鬼。” “这不是天灾,应该是使徒引起的,”龚格尔神父低声道,“今天早上我从加藤的报告里发现了日本地底异动的规律:每当世界上有天坑出现的时候,地震便会随之发生。而今天早上东京湾地震的时间,应该在时间轴上正好和S城的陷落重合。” 雷切尔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那扇门’在S城的打开,引起了东京的地震?” “是。”龚格尔神父疲惫地从神坛上走下来,“这次两位使徒联袂出现实在是非同小可。这一战,莉莉丝失踪,拉斐尔重伤——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带走米迦勒的孩子,那么,我们必须要抢在使徒之前找到她!” 雷切尔迟疑了一下,问:“加百列还在耶路撒冷破译古卷的最后三章,乌利尔在印尼处理海啸里游轮被卷上悬崖以致乘客受困的事情——要立刻叫他们赶回来么?” “立刻回来。”龚格尔神父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雷切尔不再多问,随即便退了出去。穆列上去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拉斐尔想要将刚接受完治疗的人转移到耶路撒冷,却听到龚格尔神父道:“小心些,穆列!他的身体还很脆弱,你在送去的途中一定不能让他的伤口再晒到阳光!” 随着这句话,神坛上的红色金丝绒布被扯了下来,覆盖在了拉斐尔的身上。 神父问:“到了耶路撒冷,你知道该找谁吧?” “哈桑医生。”穆列迅速地回答——拉斐尔本身就是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的顶生,在整个以色列也只有哈桑医生是他所推许的,同时也和社团有着秘密的联系“错了,”龚格尔神父微微皱着眉头,“你应该去找阿里尔·加农博士。” “加农博士?”穆列吃了一惊,“他……他不是医生啊!” “他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精密仪器专家,同时也是智能机械领域最尖端的开拓者——他会帮到拉斐尔,”龚格尔神父看着半身是血的拉斐尔,轻轻叹了口气,“告诉他,是我拜托他的,请他务必不惜一切地治疗。” 他挥了挥手:“走吧,我的孩子们。愿上帝保佑你们。” 当东京湾大地震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世界时,大阪春日丘的光之教堂里的一场秘密的祈祷仪式悄然结束。一个疲惫的神父从空无一人的教堂里走出来,一手拿着羊皮古卷,一手将一枚很小的银色扣子放入了内袋里。 外面的阳光很好,但是空气里却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肃杀的寒意,和8月盛夏的气候有着隐约不祥的悖逆。那一刻,他的耳际似乎又响起了表针跳动的滴答声,那是悬挂在圣殿里的末日钟,向着2012年12月21日那一刻不停地转动。 连东京都已经开始沉没,时间……真的是不多了啊。 乌利尔还在印尼各地应对不停出现的灾难,然而,没有想到事情的恶化程度却远远超过想象——使徒甚至提前打开了那一扇末日之门。这导致了S城的崩溃,甚至令鼍远的东京都引发了这一场地震。 他们,是为了米迦勒的孩子,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才那么做的么?而且,根据拉斐尔的回忆,那个女孩居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关上了那扇门——一个年轻的人类,居然能够切断被使徒合力打开的黑洞,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如果她能够对抗“门”的力量,那么,她肯定也有瞬间开启同位面的通道进行逃生的力量。但是,这个女孩显然并没有接受过瞬移的训练,她在情急之中开启的通道肯定是不稳定而且没有具体指向性的,可能会受到周围环境中念力的影响而出现偏差。如今她到了哪里,只怕要在茫茫人海中进行一番大搜索了。 无论如何,必须要出动一切力量尽快找到这个女孩。 米迦勒……以父之名,你会帮助我们找到你的孩子吧? Chapter 17 崩溃的前兆 在日光射落的同时,远处的海面上一股潜流悄然卷起,似是打开了某种看不见的通道。深蓝色的海眼只开了一瞬就闭合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方圆一公里内所有的人和物。 蓝色的波光在头顶闭合,那个世界在一瞬间远去了。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荒凉无尽的原野,天和地都是亘古之前的苍黄色。遍地都是白色的石头,以及流动不息的风。风里有奇怪的声音响起,仿佛无数人在窃窃私语,然而天地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麟。”忽然,他听到有人远远地叫自己,如此熟悉——那是一个穿着纱丽的女子,站在苍茫的荒野之中。她赤着脚,秀发水藻一样地卷曲,面容有着南亚人种特有的美丽,轮廓如同印度神庙里的女神。在她的身侧依偎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冷冷地看着他。 那个孩子的脸居然是碎裂的、扭曲的,仿佛一个被砸碎的面具,上面充满了裂痕和灼烧的痕迹,可怖无比。 然而那一刻,他还是认出来了:“铭洋!” ——是的,那是他儿子……是他拼命在寻找的唯一的儿子! “去吧,到你父亲那里去。”那个站在旷野里的女人轻轻推着孩子,风吹起她的纱丽和长发,飘渺而虚幻,“门就要关了……快去那里。” 那个孩子年纪虽然小,却有着与之不相称的成熟眼神。他抓紧了母亲的衣角,侧过头看了远处的他一眼:“妈妈,你跟我一起走么?” “不,你一个人走。我必须永远留在这里。”那个女子的语气平静,微笑着,“到你父亲那里去,他会给予你一切……你在人世里还有自己的使命,怎么能这样离开?”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孩子却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不肯放手。 “让你去你就去!别做怯懦的孩子!”那个女人忽然不耐烦起来,一把将那个孩子推了出去——那一推,似极其用力,孩子惊叫一声,居然直直地向着他飞过来。 “铭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只看到孩子向着自己扑来,那张毁坏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惊慌,渐渐迫近眼前。他一把接住了那个孩子,然而怀抱里却是虚无的,就如一阵风一样,他的孩子就这样从他指间消失了。 “我不要你!”他听到了孩子的声音,“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不要你!” 风中消逝的那张脸是如此的愤怒与绝望,带着某种敌视和弃绝,就这样在风里一片片地剥落、碎裂。 “铭洋!”他惊呼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醒来时,墙上的钟敲响了七下,房间里已经洒满了阳光,窗台上的茑萝开得明快,通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平静湛蓝,犹如一块刚切割好的蓝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自己原来在家里么?他茫然地想着,视线落到了床头的药瓶上,瞬间回忆起了所有的事。 看到他从梦里惊醒,门外的管家连忙上前:“老爷醒了?” 霍天麟咳嗽着,没有说话,只觉得头痛欲裂。林管家有些担忧地看着——昨天凌晨3点,老爷从天坑现场返回,一连服下了8片安眠药,让他整夜都不敢睡稳。平日老爷最多只吃两片,如今一下子服用了4倍的剂量,实在让人担心。 “铭洋……死了么?”沉默了片刻,霍天麟坐在床头低低地问,仿佛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身边的人,狮子一样犀利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林管家不敢正面回答,只道:“只是暂时没有少爷的下落而已。我们的人正在寻找新的方法,准备下到天坑更深的地方去寻找——听说天亮前救援专家也已经到了,相信进展会快很多。” “呵……救援专家?那有什么用!”霍天麟疲倦地捂住了脸,揉着自己的额角,“已经搜索到两百多米深的地方了,他们也未必能比我们更加深入。我想,铭洋他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了。” 是的,当他一眼看到地面上那个可怖的黑洞时,就知道那是来自“白之月”的魔力,使徒召唤仪式的象征——这么多年来,世界各地每次出现的天坑都代表着瞬间打开的一条通道,吞噬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将一个又一个人带往异世界。此次又怎能例外? 可是,那些人凭什么将铭洋带走?他们撕毁了契约么?! 在事情发生后,他心急如焚地几次试图联系“门”那边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那个世界和他的单线联系似乎被切断了——那些来自“白之月”的所谓使徒,单方面撕毁了他们之间的契约,而且抛弃了他。离末日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们在人间进行的一切搜集备份活动也接近了尾声,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用了么? 在醒来的这一刻,他心里的绝望和愤怒无以言表。 “先生,那个叫王奇的人怎么处理?”林管家小心地问,“已经关了24小时了。” “王奇?”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就是您昨天在天坑附近带回来的年轻人,”林管家提醒,“自白剂的药力过去了,那个人现在已经醒了,情绪很激动,嚷嚷着说自己是什么座天使……乱七八糟的。身手不错,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哦,是那个人啊!”霍天麟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他抓来的俘虏,不由得苦笑。在发现铭洋失踪于天坑后,内心的绝望令他做出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冒险之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抓走了一个看似是克兰社团的人。 昨天,在一边不停派人下天坑去搜索的同时,他也马不停蹄地亲自审问了那个人,用尽了一切手段——克兰社团既然出现在天坑现场,那么,和铭洋的失踪定然有着关联。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是社团带走了他的儿子。这个世界的人,即便是敌人,也要比来自于那个世界的使徒来得稍微令人放心一点。 可惜的是,就算用上了自白剂和催眠术,那个人嘴里也没有吐出任何有关铭洋的消息。克兰社团的人都是硬骨头……或许,他真的不知道铭洋的下落? 霍天麟想着,挥了挥手:“先留着他吧,说不定还有用。” “好的,”林管家依旧不动声色地点头,“我已经派人把他送到青山精神病医院了,那里安全一些,关押多久都不会有人起疑心。” 他上来为主人送上晨衣,扶着霍天麟起来。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大地又震颤了一下。这次并不是梦里的幻觉,他清晰地看到床头的水杯抖了抖,水面微微荡漾,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了阵阵惊呼声,似乎有无数人在惊恐地选离。 “外面是怎么回事?”霍天麟蓦地坐起,不顾身体的不便,一瘸一拐地冲到了窗口,“怎么了?什么声音?!” “老爷……老爷!”林管家连忙上前搀扶,同时示意仆人将轮椅迅速推过来——霍天麟早年曾经经历过一次黑道仇杀,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却被人挑断了脚筋,从此双腿再也不能长时间站立和行走了。 然而,霍天麟在窗口朝外看去,眼神忽然停顿了。 从这所位于s城东南方的藏明山半山腰地势最高处的别墅看下去,整个城市都映入了眼帘。这一刻,他清晰地看到在城市正南方的一个社区里爆发出了惊呼——惊呼传来的地方,正好是昨日天坑的所在。 大地的震动还在持续,宛如地下有无数列火车正在隆隆开过。随着震动,那一块儿的地面忽然塌陷,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黑洞。架设在天坑上方、用来救援和搜索的设备轰然掉落,湮灭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坍塌飞速地朝着各个方向进行,那个黑黝黝的洞口不断向外张开,就如同一张瞒在地底下贪婪地吞噬着——短短的几分钟内,地面塌陷,道路断裂,一辆辆奔驰的汽车流星般地飞入其中,一幢幢的楼房如纸片一般掉入……宛如噩梦。 那个天坑,居然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大! 无数人在奔跑、惊叫,躲避着身后滚滚而来的塌陷,声音一直响遍了半个城市。那些人如同漫无目的的蚁群,四散奔跑,然而后面的人还是被背后迅速扩张的天坑吞噬了。那种悲惨的景象,一时间令在高处俯瞰的男人惊呆了。 这是末日么?难道是提前到了? “不!”霍天麟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失声冲下了楼梯。 “先生!您坐上再走!”林管家连忙推着轮椅追在后面,“我开车带您去!” 然而,就在林管家推着他坐上凯迪拉克房车,一路风驰电掣地下了藏明山的时候,震动不安的大地却忽然安静了下来。满耳的惊呼声渐渐消失,整个城市重新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林管家停下车,探出头问一个前方跑回来的人。 “谢天谢地!”那个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像是一个在山下两个街区外的CBD上班的白领,他因为一路狂奔而喘着气,满脸的灰尘,惊魂方定地喃喃,“塌了那么多地方,把办公楼都摔进去了!见鬼,幸亏我跑得快!” 一句话未落,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连忙再度拔脚狂奔而去。 “看来还是有很多人逃出来了,”霍天麟喃喃,蓦地拍着座椅,“老林,我们去看看!” “这个……”林管家却有些为难,指着路的前方,“您看——” 前方的路上赫然出现了一大批逃难的人群,你推我挤地朝着藏明山跑来,想要在这个S城最高的地方避一避难。人数之多,几乎将整个八车道的马路占满了。潮水一样的人流冲向了他们,将房车淹没,又迅速地朝着山麓更高处冲去。 那些人在惊叫、哭泣,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地狂奔。“末日的景象啊……”霍天麟喃喃。 使徒,你们不是曾经答应过我,不让末日降临到这个城市,不让我所爱的人受到任何伤害么?我以为你们会信守诺言,毕竟你们是来自于更高文明、更远时空的生命体,我曾经一度信奉你们为神。 可是,此刻眼前的这一切又从何解释? 你们毕竟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们食言了! Chapter 18 暗夜之眼 然而,在S城无所不能的霍天麟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不顾一切地在天坑里寻找着自己儿子的时候,在离天坑不到十公里的一个密闭空间里,他的儿子正在无望地挣扎着,试图从一个森严的牢笼里逃脱。 头顶的灯在昨天那一场冲突中坏掉了,还没来得及修理,此刻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走廊里透入的微弱的光,映照得一切都影影绰绰如鬼魅。黑暗里有沉闷的钝响,那是有人在用头不停地撞击着墙壁,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对面墙壁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这声音已经持续了大半夜。 “何苦呢?你身上的毒性刚缓解,脸上的伤也刚包扎好,还是好好休息吧。”身旁不足一米之外的另一张床上,有个少女叹了口气,摊开了没有被绑住的双手,“再闹,他们也只会给你多打上几针安定而已。不如像我这样乖一点,还能少受一点苦。” 他停下来,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夏微蓝。霍铭洋的双手被束缚带绑在两侧的床架上,嘴也被封住了,躁动不安的人只能不停地用头撞击墙壁。挣扎中,他脸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糊住了眼睛,在暗夜里看起来如同修罗一般恐怖。 “喂,干吗这样看我,好歹我救了你的命,不是吗?”看到他的眼神,她也愤怒了起来,“真是见鬼……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你把我弄到别墅去,我今天还在好好地打工呢!” 然而隔壁床上的人还是冷冷地盯着她,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夏微蓝愤怒地和他对视了五分钟,终于还是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耸肩道:“好啦,反正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就不要相互埋怨了,想想怎么出去才是正经事。你说对不对?” 霍铭洋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哦,忘了你的嘴被封住了。”她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喃喃地说着。 ——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竭力回忆着,却想不出最后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刻一片混乱,面前似有一道门在打开,门后有刺眼的光。整个世界仿佛蕾在瞬间崩溃了,一切都支离破碎,化为齑粉。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叫千的日本女孩奋不顾身地推开了霍铭洋,自己却被卷了进去。电光石火之间,她来不及多想,便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身边的人,用尽全部力气在刹那间挣脱。那道门在眼前关闭了,他们在接近死亡的瞬间醒来,回到了现实世界。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或许只有10秒,或许更久。等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像是蹦极,在急速坠落到顶点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就在那个刹那她抓着霍铭洋从失重状态里恢复过来,脚忽然踏上了实地。 刚开始的几秒钟,她以为自己只是从塌陷的天坑里跃了出来,还在霍氏的那幢别墅里。然而等从晕眩中回过神,她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正站在一个通道入口处,眼前是一道厚厚的钢门,写着“治疗室”、“禁止随意出入,违者电击”的字样。 她……她难道穿越了么?可是,到底穿越到什么地方了?夏微蓝揉了揉眼睛,正看得愣住,忽然有刺耳的铃声响起,然后四处迅速传来了厚重的金属门被打开的声音,走廊上有人列队经过。 “放风时间到了!A001~A133号的人出来!” “规矩一点!乱动乱叫的话,可别怪我们把你们送去电击室伺候啊。” 嘈杂的声音传入了耳畔,似有无数人正在鱼贯而出。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这到底是哪里?难道是监狱?自己怎么会到了监狱?夏微蓝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却吓了一跳—一脖子上的黑丝绳还在,但一端却空空荡荡的。那一枚父亲给她的宝贝玉环,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掉落了! “天啊!”夏微蓝不敢相信地将衣服翻了个遍,手机、钥匙、钱包都在,唯独那一枚玉环无影无踪了,仿佛在她“穿越”的那一瞬间也同时消失了。她焦急地往前走,一边看着地面一边问身边的霍铭洋:“喂,你有看到我的玉环么?快帮我找找!” 奇怪的是霍铭洋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没从恍惚里回过神来。 “怎么了?”她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尖叫,松开了手倒退一步,“天!你的脸……” 然而她一松开手,身边的人忽然就倒了下去。霍铭洋的头重重地撞到了墙上,然后整个人斜着倒下,失去了知觉。 “哎!”夏微蓝吃了一惊,连忙一个箭步上去,好不容易才连扶带抱地托住了他,却染了满手的鲜红。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自从昨晚那一场噩梦一样的变故后,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清楚他现在的模样。 此刻,在她怀里的霍铭洋整张脸上都是血,那张英俊的脸仿佛被美工刀划得稀烂,看起来狰狞恐怖。而且,他的呼吸微弱,嘴唇是反常的黑色,那是毒性在体内扩散的特征。 “救命……救命!”夏微蓝怔怔地看着,一回过神便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救命啊!” ——是的,原来昨夜的一切不是梦!那些奇怪的人离开了,被击退了,他们穿越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昨夜经历过的伤害却还是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并不是醒来后就hP、MP全满,毫发无损地原地复活的! “救命——!”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通道里,却没有任何回应。绝望中,夏微蓝忽然听到通道外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似乎有人经过。她不由得一阵狂喜,用尽全力朝着门口挪去,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 那条通道有二十多米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短短十几秒她居然扛着霍铭洋跑到了尽头。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铁门,冰冷的铁质格栅隔断了内外,她踮起脚,将脸贴在格栅的空隙之间朝外看出去。 门外是一个停车场,有风,有汽车驶入,车身上有红十字的标记,外头依稀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走出来迎向那辆车子。那一瞬,夏微蓝惊喜地明白过来,此刻自己居然就在一家医院里,不由得有一种“老鼠掉到米缸里”的感觉。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医院。 救护车刚停好,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领着一队医护人员走了出来,迎上去问:“这次送来了多少个?” “9个。6个是正常收治,3个是带h记号的。”司机跳下来,翻开了手里的记录名册——名册分两种,一种是正常的医院日常收治名录,而另一种却是黑色的,上面没有字,只做了外人看不懂的记号,宛如密码。 “又是h记号的?怎么最近那边送来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来接的人有些不满,“院里人手不够了,看管不过来,昨天还跑了两个病人。” “怎么会?”司机有些吃惊,“我们医院看管严格,还从没跑掉过病人!” “也不知道怎么跑出去的,前一天晚上还给他们注射了大剂量的巴比妥,结果居然一点也不管用。”医生摇着头叹了口气,翻开了那一本黑色的非正式名录,指着其中两个符号,“是一对情侣,被送进来的时候就疯疯癫癫的,老说末日就要到了,要一起去寻找天国之门——很奇怪,他们脑部并无损伤,心理检测也正常,就是一提起末日就偏执得很。”司机忍不住地笑:“该不会跑出去找天国去了吧?”“也许吧。”医生摇头,苦笑,“这两个人还偏偏是黑名册上的。医院每年亏本。多亏人家年年捐款才没破产,这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和‘那边’交代了。” “但我们也替他看管了不少‘病人’啊!”司机嘀咕,“要知道这可是犯法的事情,医院也是担了天大的风险呀!”鱼贯下来的9名病人里,其中一些明显是精神病患者,目光游离,面部表情呆滞,嘴里念念有词,不时痴笑,需要护工上去将他们强行拉着才能直线走向医院。然而,最后下来的三个人却截然相反:他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眼神清澈,衣衫整洁,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似乎是受了良好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在一眼看到“青山精神病医院”字样的时候,他们猛地交了神色,站住了脚步,再也不肯往前走。 “不……不!我没有疯!”其中一个人失声道,“该死,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 “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会这么说。”护工显然看多了这种人,上去招呼旁边的保安,“有人情绪激动,小心点。来,把这位病人……” “我真的没疯!”那个人却愤怒地大喊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我是堂堂S大教授,地质学权威,居然把我送到这里来!霍天麟,你这个……”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一个保安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一个手刀斩落在对方的后颈。那个斯文的教授模样的人一个踉跄,一声不吭地往前瘫倒。“霍先生的名字也是你这个疯子能随便提的么?”他冷喝了一声,旁边的护工及时跑过来,一把将那个人架住,迅速抬上了担架。 “看到了么?”医生扫视着那些受到惊吓的病人,指着医院的门,语气冷酷,“要么乖乖地自己进医院,要么就被我们抬进去,自己选吧!”夏微蓝当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群病人从车上下来,又被带进了医院。眼看着救护车就要开走,人群也即将散去,她忍不住拼命地拍打着铁栏杆,焦急地放声大喊:“救命!这里有人受伤了!救命啊!”然而,她所在的这个角落离那辆车停放的位置太远了,中间还隔了绿化带,她用尽全力喊了半天,那边也没有注意到。反而是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霍铭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似是被她惊醒的。重伤的人虚弱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映入眼帘的铁格栅,蓦然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的,极其可怕,身体也开始一阵一阵地颤抖。 “怎么了?”夏微蓝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转过头去。通道尽头的门上密密地竖着铁格栅,外面的晨光透了进来,朝阳跳跃如火。在朝阳里,“青山精神病医院”几个大字的标牌清晰可见。精神病医院?!那一刻,夏微蓝怔在了那里,还没回过神,却听到身边的霍铭洋忽然痉挛地向着空中伸出了手,呻吟道:“火……不,妈妈……火!” “妈妈?”夏微蓝愣住了。然而就在这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重伤的人忽然间跳了起来,冲向了那道透着光的铁格栅,用力抓住它,扑在上面拼命地拍打着,忽呼:“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他的声音嘶哑而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喂,喂……”夏微蓝被吓住了,扯了扯他的衣服,“别那么激动。” 外面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呼喊,循声看了过来,医生皱着眉头:“好像有声音?电休克治疗室那边有人?” “不可能啊!今天还早,没有一个病人被送去进行电击治疗。”另一个人喃喃地走了过来,眼神充满戒备,“该不会是昨天逃出去的那两个病人躲在这里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铁门,刚将钥匙插入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忽然间就从格栅后升起了,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让我出去!”那个人的脸贴着铁格栅,厉声道,“凶手!快让我们出去!” 他大喊的时候,因为面部表情的剧烈变化,脸上的皮肤一块块地加速裂开,狰狞可怖。即便是精神病院的医生也被眼前这张脸吓得失声惊呼,拼命挣扎:“来人……这里有两个疯子!快来人!” 夏微蓝还来不及说什么,门就被“哐啷”一声打开了,几名穿着医院制服的保安人员冲了进来,两人一组地将他们围住,瞬间便将她的双手扭到了背上。她痛得大叫起来,拼命挣扎:“放开……我们不是疯子!我们……” 话没说完,她却看到霍铭洋忽然跳了起来,疯了一样地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厉声道:“凶手……凶手!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 他下手极重,那个人的咽喉被掐住了,只能苍白着脸胡乱挥手。他身后穿着制服的同伴立刻转过身来救援,手里拿着一根电棍,想也不想便朝霍铭洋的后脑打了下去,“住手!”夏微蓝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推开霍铭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击迅速地落下,重重地敲打在她的额头上。她只觉得胸口一痛,“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模模糊糊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身处在一个医疗室内了。睁开眼,映入眼前的便是床单上的那几个字——青山精神病医院,鲜红刺目。周围簇拥着一群白衣的医生和护土。 “这个病人醒了。”看到她睁开眼,一个短发干练的护土道,“要注射多少CC?” “我不是病人!”尖利的针头逼近眼前,在清楚自己究竟到了哪儿时,夏微蓝在床上尖叫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没有病!放我出去!” 然而显然那些医务人员看多了这样的情况,只是自顾自面无表情地上来按住她,给她注射了镇定剂。药力发挥得很快,夏微蓝继续辩解着,叫喊着,然而语速却越来越慢,嘴唇的开合都非常吃力……终于连眼皮都沉重如铅块了。 她迷迷糊糊她想:这次该死的穿越,居然没有穿越到帅哥云集的古代,反而穿越到精神病院来了么?干脆再度睡下去,说不定醒来就能从精神病院这鬼地方脱身了…… 半昏迷里,她听到病房外有人走进来,手里“哗哗”地甩着一张扫描图,嘀咕着:“奇怪,这个女孩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脑部扫描不见异常,神经反射也和常人无二。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本来就没有问题!你们这群家伙才是神经病,快放我出去!”她在内心里狂喊,嘴唇却只是虚弱地颤抖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没查清楚,”另一边的医生摇了摇头,“据说是早上在电击治疗室那儿被发现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不在我们医院收治病人的名单上,无论是白名册还是黑名册。” “呃……这就奇怪了。”那个主治大夫沉吟着,“难不成又是‘那边’临时送来的?现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已经快成他们的私人地盘了,乱成了一锅粥。” 那个医生却在一边拿着夏微蓝的Ct扫描图仔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语气忽燕有些诧异:“快看,这是什么?”他指着胸透片上的某一处——黑色的底片上赫然显示出一个奇特的光环,位于第五脊椎关节之上,直径大概两寸,仿佛胸腔里有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可能是她带着的饰品?”主治大夫皱眉。 “不可能。”医生摇了摇头,“病人在被收治的时候,身上的饰品和手机之类的应该都被没收了,怎么可能会被带入Ct室并出现在扫描仪上?” “可能护士当时没有注意到,遗漏了?”主治大夫看了看昏睡的少女。 “不对,小周后来给她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说她身上还戴着那么一个东西。”医生摇头,“奇怪了,从片子上看,那个东西似乎还在发着肉服所不能见到的微光,很像某种具有放射性的物质。” “你是说她当时带着一个‘核挂件’么?”主治大夫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得,又是个古怪的病人。这个女孩也罢了,和她一起的那个男的要非常小心,是极端具有攻击性的人格。” “我正准备和您汇报呢,”医生一边道一边又抖出了另外一张扫描图,“您来看看这个男的的脑部Ct扫描——好不容易才把他弄昏迷了放到仪器里去的。他的大脑构成似乎有些异常,和普通人不一样。”主治大夫看了一眼,愕然道:“难不成是垂体发育异常?” “不是。您看……脑部的纹路奇特吧?脑沟很深,简直和脑萎缩后期病人的症状一样。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前额叶居然少了一块!”手指在扫描图上逐步点过去,主治大夫终于吃惊起来:“这怎么可能?被切除额叶的人还能活么?!” “可他的额叶的确有缺损,而且,很明显是最近才被切除掉的。”医生皱眉,“他似乎刚进行过一场微创的开颅手术,切口应该在发际线附近。但因为现在面部毁损严重,已经看不出手术的痕迹了。” 主治大夫的手指勾勒过Ct片上那一片缺损的额叶,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是谁切去了他的额叶?为了什么?难道说我们收治的是一个重度脑损伤的白痴病人?” “也不是,他脑部各个区域反射显示均为正常,身体功能良好,说话也很有逻辑条理。除了刚来的时候似乎有中毒迹象之外,并无明显的脑损伤现象。”说到这里,医生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只是……” 主治大夫有些不耐烦:“只是什么?” 医生苦笑了一声,道:“只是他一直号称自己是嘉达国际财团的少东家,住在城南的檀宫,不幸在昨夜遇到了……咳咳,一些难以解释的意外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忽然穿越到了这里,他希望我们能送他回去。” “……”主治大夫失语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人如果不是脑子真的有病,就是真的穿越了吧?” 旁边的医生也尴尬地笑了:“是啊……我们检查了下,他似乎真的中了毒,说不定因此而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中了毒,又毁了容,额叶还被切了一块,太诡异了……‘那边’为什么送来这样的人?你说,会不会是……” “不要说了!”主治大夫语气忽然严厉起来,“连院长都不敢过问,你干吗要追究这些?在S城,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么?没了青山精神病医院,多的是别的医院来接手!” 医生默然,许久才道:“是。” “对了,说起霍氏……你们有人看了今天的头条新闻么?”有个护士八卦地插嘴,打开报纸,头条新闻上赫然印着一张巨大的照片,那是S城的航拍地图:在一处绿化优美、建筑密度极低的街区里,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洞,宛如大地深处睁开了一只可怖的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 下面的新闻稿是这样写的—— 昨日凌晨5时许,我市城南发生了一起地面塌陷事故,一栋独立别墅塌陷,沉入地底,造成多名人员失踪,根据初步估计,受地陷影响的周边房屋已经从10余栋增至30栋,其中24栋房屋被鉴定为危房,124个居民转移,初步断定地陷为地下水流失所致,但具体原因尚待权威部门检测,护士嘀咕:“正牌的霍氏大少爷估计已经挂了吧?太可惜了,那么帅的帅哥。” 喂!他明明就是如假包换的正牌霍大少啊!难道少了一张脸你们就认不出来了?虽然他忽然从天而降掉到这个鬼地方是太意识流了一点,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不过,拜托各位多少认真地听一下我们的话吧…… 夏微蓝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几度努力想开口咆哮,却在药力的作用下不可抗拒地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迷糊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刚出火车站的自己,在南方灼热的阳光下奔跑,手里拖着行李箱,奋力追赶着进站的公交车,朝气蓬勃。广场上人来人往,阳光灿烂明媚,头顶是浓荫绿意……太美好了,那个世界,要怎样才能回去呢?算了,睡吧……她终于放弃了挣扎,脑海里涌出自暴自弃的念头:这一觉睡下去,说不定醒来就能回到正常世界了,拜托上帝佛祖安拉什么的,让我穿越回原来的世界吧! 第二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夏微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在一个崭新的地方,心里不甴得一阵狂喜。然而她定下神来仔细一看,却又立刻黯然,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从医疗室换到了一间病房里。 身体的麻痹已经消失,只是还残留着一种药后的不适,一阵阵发虚。胸口隐约有灼热的痛感,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去,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 夏微蓝沉重地撑起了上半身,靠在床头上左顾右盼:这是一个双人病房,另外一张床上躲着—个包得如同木乃伊一样的人。那个人闭着眼睛,安静得听不到丝毫声音。 “喂……”她伸过手,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后背,想从这个病友那里打听一点关于这里的消息。然而刚一触及,那个人全身猛然一震,像被电击了一样地弹开,转头睁开了眼睛。对方一睁开眼睛,她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是你?!” ——跟她一起被关在同一个病房里的,居然是霍铭洋!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夏微蓝直直地盯着邻床病友,吃惊地问。霍铭洋穿着NO.366的病号服,双手被束缚带绑在了两侧的床架上,整个脸上都包着厚厚的一层白绷带,只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冷冷地深陷在里面。更奇怪的是,他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因为他的嘴被人用特殊的医用封口胶勒住了,似是防止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在看到夏微蓝时他下意识地侧过了头,似乎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然而很快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神既愤怒又高傲。夏微蓝显然还没有注意到他那微妙的情绪变化,一迭声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是这副模样?” 霍铭洋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睬。 清晨,他们两个人凭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双双被抓。在她接受注射的时候,醒来的他却袭击了一名医生,不顾一切地逃离。但身上有伤的他没有逃出多远就被保安部的人抓了回来,强行注射了镇定剂,得到了最严厉的禁锢。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这个丫头还在昏迷里做梦呢。 夏微蓝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只觉得思绪混乱:真是活见鬼,怎么莫名其妙地忽然到了这个地方来?该不是自己一直在做梦吧?自从来到S城后,她就遭遇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租房租到了鬼屋,打工还遇上了无耻流氓,结果当天晚上就被身边的这个人掳掠了,到最后竟触发了一场奇怪的大战……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这个世界坏掉了,还是她脑子坏掉了? “都是你!”夏微蓝越想越愤怒,捶着床,带着哭音恨恨地对隔壁床上的霍铭洋说道,“本来可以和他们好好说清楚的,说不定就放我们出去了,干吗忽然抽风去袭击医生?现在怎么都说不清了!都是你!” 然而,霍铭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敌视和愤怒。眼前这个丫头怎么会明白他此刻心里的巨大失落和幻灭呢——那是在离梦想天堂只有一步之遥却被人硬生生地拉回的幻灭。如果不是这个丫头捣乱,现在,自己应该已经穿过了那扇门,和母亲重逢了,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困在这种地方? 那一刻,看到他的眼神,夏微蓝忽然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失声道:“天啊,你不会是记恨我救了你吧?喂,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吸入那个门后面了!而且,如果不是你这家伙绑架我,我现在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来?我本来应该在店里打工赚钱,等着九月份入学的啊!” 然而,任凭她怒火万丈,滔滔不绝地说着,绷带后的那双眼睛还是蕴含着冷漠和愤怒。 “瞪着我干吗?算我手贱好了,就该让你一起被吸入到那个地方去!”夏微蓝嘀咕着,“真是不识好人心……要知道那个日本女孩为了你可是连命都没了!” 听她提到千惠,那一刻,他的眼睛暗淡了下来,里面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终于收敛了。她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径自转过了身背对着她,沉默地睡去。 “喂!你倒是说啊,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夏微蓝忍不住嘀咕,然而对方连头也不回,只是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她瞪了他片刻,直到听到隔壁床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才有些气馁地闭了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已经深了,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一闭上眼睛似乎就沉入了无边的黑色里。她平躺了下去,拉过薄薄的毯子盖住了胸口: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个量梦,一觉醒来就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然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快要睡着的那一瞬,忽然隔壁床上的人轻轻喊了一句什么。她被惊醒了,侧耳细听,却又听到转头向着暗角里睡去的人吐出了两个字:“妈妈……”——那声音极其轻微,带着恐惧和无助,令她的心忽然间抽了一下,有细微的疼痛。然而,当她回过头时,那个声音又消失了,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 他……他睡着了么?他在哭?为什么? 夏微蓝在黑暗里怔怔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烦乱的心不由得静了一静:这个一出场就显得光芒万丈、飒到没边的家伙,此刻却面目破碎、孤独地躺在黑暗的疯人院里,像个无助的孩子。唉,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想落到这种地方来吧?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念及此,心里莫名其妙地柔软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在黑暗里默不作声地伸过左手,轻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搁在床边的手臂。 睡去的人忽然醒了,如同触电般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霍铭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深陷的眼里有吃惊、愤怒和尴尬,随即将脸重新转向了另一边,埋藏在了暗影里,不说话,也不再动。看到他这样被踩了尾巴似的反应,夏微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脸居然热了一下,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你渴不渴?”她没话找话地说,“看你嘴唇都干裂了,要不要我喂你喝点水?” 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似一尊石佛。 夏微蓝继续没话找话:“你说,外面的人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死了吧?你父亲是个大人物,你又是他唯一的儿子,一定能找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是的,她是一个刚到S城没几天的外地人,家在千里之外,还没有入学,户口也没有迁过来,在外来人口超过百万的S城里,她微小如蝼蚁,即便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意。而他却不同,他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如果要出去,就只能指望他了。 然而,霍铭洋还是没有理睬她。 这里的夜是不安静的,到处充满了号叫、哭喊和神经质的喃喃,有些瘆人。夏微蓝穿着一身精神病人的病号服,坐在床头,摸着空荡荡的胸口——那个随身不离的玉环在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空白的那一瞬间消失了。 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怎么能就这样丢了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怎样才能告诉千里之外的母亲这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微蓝在中夜心思烦乱地坐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床头,茫然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毕竟还只是个18岁的孩子,从未经历过这么奇怪的事情。此刻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左思右想,忍不住掉下眼泪: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来S城的! 在她正哭着的时候,背对着她的霍铭洋却忽然转过了身,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冷冷的微光,清醒无比地看着她。夏微蓝被吓了一跳,不由得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嘟嚷道:“怎么?吵到你了么?” 他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她,却因为嘴巴被封住而无法说话。最初她以为他是在安慰哭泣的自己,然而很快就发现他的眼里露出了一种诧异,在拼命地往上看。见到她没有反应,他眼里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忽然双手用力一挣,整个床都动了一下。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束缚带很牢,你挣脱不了的!” 霍铭洋摇了摇头,还是拼命地挣扎,试图将手从里面抽出来。“唔……”当发现一时半会无法挣脱的时候,他焦急地抬头看去,盯着她头顶上方的某处。暗夜里传来了窸窸窣窣声音,似乎有老鼠在头顶天花板上爬过。夏微蓝怔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头皮一紧,居然被人从上面一把扯住了头发! 谁?是谁在那里?夏微蓝在恐惧里拼命地挣扎,然而那只抓住她头发的手却越来越紧,不肯放松分毫。她被迫从床上抬起身体,被拉得朝上滑去,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把自己的头发解开,然而却触摸到了一只枯瘦的手,冰冷。头顶窸窸窣窣的声音近在耳侧,黑暗里忽然又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鬼……是鬼么?!那一刻,她被吓住了,就保持着这样不上不下的姿势僵硬地悬在那里,恐惧而不知所措。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吹着冷气,沙哑地喃喃:“美瞳……你终于回来了么?” 夏微蓝只觉得头皮一乍,全身发冷地打了一个哆嗦。美瞳,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魔咒,居然在此刻此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震惊赋予了她勇气,夏微蓝忍着疼痛,努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散乱的长发看到了黑暗里浮现的那张苍白的脸——那几乎是一张魔鬼一样扭曲的脸,就在头顶不足两尺的地方看着自己,表情狂喜,面容扭曲。 原来床头的这面分隔两个病房的墙,上面还有一捧隐蔽的高窗,在离地大约两米高的地方,似乎是为了通风留的。黑暗里,一个女人穿着破旧的病号服正趴在高窗的铁栅栏旁,从隔壁的房间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她俯视着夏微蓝苍白而不知所措的脸,嘴角咧开了,浮出一丝笑,喃喃道:“美瞳,你这个死孩子可终于回家了!我等了你半夜,为什么不进来呢?别急,妈妈给你开门……立刻给你开门!” 夏微蓝吓得几乎已经忘了挣扎。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刚住过一天的那间房子的一些传闻。这……这个人,难道就是麦美瞳的母亲?那个传说中疯了后被送入医院强制治疗的女人?怎么可能,她居然正好在自己的隔壁?! 头顶传来了细细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分外刺耳。那是金属在急速地刮擦着墙壁,仿佛有人在焦急地用钥匙开门却又找不到钥匙孔。 “不……不,为什么开不了呢?为什么?”隔着薄薄的墙壁,她听到那个女人在喃喃低语,狂躁而绝望,“美瞳,别急!妈妈有钥匙,马上开门让你进来!你看,妈妈这里有钥匙!真的!” 疯女人将另一只手从窗口伸过来,晃荡着掌心的东西,急切地安慰她。那是一个钥匙环,然而上面根本没有钥匙,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水晶维尼小熊的吊坠无声地左右晃动。小熊在黑暗里咧着嘴,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那一刻,夏微蓝再也忍不住了,尖叫出声音来,用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死命地往下拉,想要从这个疯女人的手里挣脱。然而对方的手劲居然大得出奇,怎么也不肯放松,只听“啦啦”一声,她的头发被血淋淋地扯下了一绺。 “放开她!”就在这一刻,一个黑影冲过来,狠狠地一拳击出。只听那个疯女人痛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那只抓着她头发的手,仿佛一只水母一样缩回了铁格栅后面。 Chapter 19 相依为命 失去了平衡的夏微蓝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那个人的怀里,抱着头,全身微微发抖。那个人沙哑地问:“没事吧?” “霍……霍铭洋?”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忍不住吃惊——黑暗里,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一双冷而亮的眼睛。他已经挣开了手上的束缚带,取下了嘴里的封口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从那个疯子手里救了回来。然而,这样剧烈的不顾一切的挣扎,已经再度让他脸上的伤口开裂,甚至牙齿里都渗出了血。 “离头顶那个窗远一点。”他警惕地看着头顶的黑暗,接着她坐下并向后挪开。 “我、我没事……”那一瞬,她心里万分感激,忘记了以前对这个人的所有不满,低着头坐到了床尾,“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的私心而已。”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我都忘记那个女人也被关在这里了,这也太巧合了。据说这个女疯子在医院里经常攻击类似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先后已经有四五位病人被她袭击了。”他叹了口气,拉着她挪到了远离墙壁的床尾,显然也是心有余悸。 夏微蓝睁大了眼睛,愕然道:“怎么,你……你认识她?” ——是的,刚才在她还没抬头看到危险逼近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黑暗里里那张脸,所以才会如此紧张地示意她闪避。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一些不快的事情,摇了摇头。“那一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女儿失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语气悲伤,“我真希望‘白之月’带走的那个人是我……可他们要带走的是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我却无能为力。” “白之月?”夏微蓝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你昨晚也差点被他们带走,不是么?”霍铭洋苦笑起来,“就和麦美瞳一样。” “啊?”她莫名地睁大了眼睛,急速地思考着这先后的关系,却还是有点懵懂,“你的意思是……我差点也失踪了?谁干的?是那个奇怪的女房东么?我就知道她有点不寻常!‘白之月’是什么?一个拐卖少女的组织?” “……”她一连串地发问,让身边的人不知道从何回答。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由得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居然认了错:“总之,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把你绑架到檀宫,你也不会落到这里。但是话说回来,使徒既然盯上了你,他们迟早还会回来找你的——是的,他们一定还会来找你的!”说到这里,他忽然间顿住了,若有所思。“什么使徒?”夏微蓝愕然,“到底这两天是怎么回事?”“哦……没什么。”霍铭洋回过神来,低声回答,仿佛还在不可抑制地想着什么,眼里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光,令她忽然觉得有些惧怕。 黑暗里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尾,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窗口。隔壁房间已经没有声音了,那个女疯子缩在黑暗里,似乎销声匿迹了。手上有温热的液体不停滴落,夏微蓝抬起手摸了一摸,惊慌地道:“你的脸又出血了……得叫医生来看看!” “没关系。”他却只是淡淡地道,“这张脸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碎了就碎了吧。” “啊?”她吃惊,“不是你的?” “是啊,父亲让范特西给我整了一百多次容,才有现在的模样。”他显然也有些累了,喃喃着,“不过一张皮而已……没什么可惜的。”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生下来就长得很丑。除非……”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除非你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我看到过霍天麟的照片,他年轻时可长得很英俊呢。” “呵……是么?”霍铭洋笑了一声,“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譬如什么事?”夏微蓝好奇起来,“是不是和你妈妈有关?”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念叨过啊……”她有些胆怯起来。 霍铭洋停顿了很久,才在黑暗里淡淡地开口:“是么?我刚才梦见她了,可惜只有一刹那,那道门又关上了。我无法走过去……到处都是燃烧的火。” “她……”夏微蓝犹豫着,不知道怎么问,“死了么?” “十年前,就是死在了这个青山精神病院里。”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语气淡漠,“我忘了是哪一间病房……好像是1026房,说不定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一间呢。” “啊?”夏微蓝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发现他们住的这一间是“1021”,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刚发现自己身处此地时居然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又为何拼命想要挣脱。她讷讷地问:“她……也得了病?” ——如果他母亲是个疯子,那么说不定他身上也有家族性遗传,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然而霍铭洋却冷冷笑了一下:“哪里,她很清醒,甚至比一般人都清醒。或者说,她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人。” 超能力……夏微蓝心里又默默地冏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这就是她被送到这个地方的原因吧。 霍铭洋顿了顿,又道:“我母亲有一半的尼泊尔王族血统,因为加德满都的一场政变而被迫流亡中国。她虽然嫁给了我父亲,但每年必然要秘密回故乡一次,去喜马拉雅山脚下冥想静修……在某次回来后,她忽然开始说自己预见到了末日的来临。” “什么?”夏微蓝忍不住笑了,“她也相信那个2012的末日预言啊?” “是啊……非常相信,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信念。”霍铭洋淡淡地道,“她天天折腾,念叨得多了,我父亲受不了,就干脆把她送到了这个精神病院。当然,那也是因为当时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母亲已经令他烦厌了。”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很快,这个嫁到异国来的女人就这样被人遗忘。只有我会在每个周五放学后偷偷地来看她,转几趟车,不让一个熟人看到。”霍铭洋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上着S城最贵的私立学校,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有一个黑道的父亲,以及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母亲。” “嗯。”夏微蓝想象着他少年时孤独骄傲的样子,点了点头,“后来呢?” “那一天我来看她,她又抓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跟我说末日到来的事情。”霍铭洋苦笑了一下,“我终于不耐烦了,第一次对她发了火,说她是疯子。她大概没想到唯一的儿子也会如此对她说话,一下子怔住了。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想提前离开。然而那个时候我们才发现病房的门被反锁了,床头呼叫器坏了,也没有一个护士当班。” “啊?怎么会?”夏微蓝紧张起来,“然后呢?” “然后?”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用词也短促起来,一字一字,显得很铿锵,“起火了!我们被反锁在房间里,怎么也逃不出去!” “啊?”夏薇蓝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道仇杀。”霍铭洋吐出一口气,眼睛在黑暗里微微闭起了,冷冷地道,“了么?做霍天麟的女人和孩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妈妈……就这样死了么?”许久,她低声问,“你的脸也是在那时候……” 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抬起手,摩挲着自己包扎满绑带的脸,语气恍惚:“火很大而且每一个窗户上都装有牢固的铁栅,根本无法述逃出去……她抱着我的腿,用力地把我抬起来,命令我把头贴在窗户上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出现了痛苦的扭曲,喃喃着:“火从她背后蔓延过来,烧到了她的身上。她还是一动不敢动,忍着疼痛用力托着我的脚……啊……最后她被烧成了焦炭,身体缩成了孩子那么小。你想象不出那种惨象!”夏微蓝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但是,我活下来了。”他在黑暗里苦涩地笑了一声,“他们都说这简直是奇迹……因为那样大的火里本来不该有人可以幸存的,而我却在停止心跳三个小时之后苏醒,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一件事……”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声道,“我是一个还魂者,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说得诡秘,夏微蓝打了个寒战,看着这个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是你妈妈的在天之灵保佑了你吧?她的愿望是多么强烈啊……上天一定也被她感动了。” “上天?”霍铭洋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因为贴在灼热的铁橱上,这张脸却被完全毁了。”他回忆着生命里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那段时间我精神崩溃,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和自闭症,不再上学,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活下去……直到父亲重金请来了范特西医生。他赋予了我新生,也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笑了笑,眼神却满是萧瑟而悲伤:“谁知道他居然是‘社团’那边派来的人呢?原来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范特西医生?就是昨夜出现的那个持剑的西方人么?原来他是霍铭洋的整形医生啊……可为什么他又那副打扮,还和那些奇怪的人打起来了呢?夏微蓝头疼地想着,觉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隐藏在水面下的庞大而复杂的真相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也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吧?”夏微蓝喃喃着,想起了那个如扑火的蝶一样湮灭在光里的日本少女,“这世上,有人离开你,有人背叛你,但也有人为你付出了生命……譬如那个叫千惠的女孩,她对你是真的很好。” “不值得。”霍铭洋沉默下去,手指插入额发,埋首片刻才道,“我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是居心叵测地来接近我的,甚至算是捏着把柄来威胁我的。我憎恶这样的女人。”夏微蓝低声道:“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 “不值得,”他微微冷笑起来,“我也不会因此而感激她。这个蠢女人!我真正想的是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我母亲那里去!”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厌倦,她吃了一惊。夏微蓝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情景,不由得沉默了下去——是的,当时虽然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这个人站在那样奢华的环境里,被众人簇拥,然而眼神却灰冷如烬,透着凋零的气息,仿佛是锦绣堆里包裹着的一具枯骨。 直到现在,她才渐渐明白了原因。 这是一个死去的少年,他的心已经在那场大火里被焚烧了。 夏微蓝一时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黑夜里,感觉时间无声无息地在身侧流过。沉默中,耳畔忽然又出现了那个奇怪的摩擦声,隔着墙壁刷地拉过去,刷地又拉回来,尖锐刺耳,仿佛有金属在划着,一声又一声。 夏微蓝失声道:“天哪……又来了!” “美瞳……美瞳!”那个疯女人的声音从墙壁后透出来,幽幽的,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狂热,“你在那儿,对么?妈妈知道你一定在!别急,等一下,妈妈已经找到钥匙了,就来给你开门!” 夏微蓝捂住了耳朵,在黑暗里全身紧绷,再也无法忍受地跳了起来,用枕头狠狠地砸向床头高窗背后悄然露出的那一张脸,失声大喊:“滚开!我不是你女儿!给我滚开!” “嘘——”霍铭洋皱着眉,拉住了她。 就在这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转头看过去。“咔嗒”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线,走廊上白惨惨的灯光顿时透了进来,刺得她一闭眼。 “谁在那里吵闹?”一个困倦的声音传来,带着恼怒,一个年轻护士探头进来,目光严厉,“半夜了,是谁违反规定还在那里吵?想被电击么?” 夏微蓝吓得顿了顿,不敢出声。她身边的霍铭洋却忽然举起了一只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冷冷地道:“是我,你能怎么样?” 夏微蓝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挑衅,一时间反而怔住了。 “是你?”迎着病人冷淡得近似挑衅的眼光,小周护士认认真真地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两侧的束缚带都被扯断了,这两个病人居然坐在了一起,脸立刻“刷”地拉了下来。她回头对着对讲机呼叫道:“快来,这里又有病人闹起来了!对,就在昨天沈医生被袭击的那一间……” 说到这里,她眼里忽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往外退了一步。是的,听说昨天去巡房的沈医生被一个突然发病的病人挟持,那个病人还用锋利的灯泡碎片对准了沈医生的咽喉。而仅仅一天不到,这个极度危险的病人居然又挣脱了!午夜巡房的护士变了脸色,连忙往外退去,并迅速关上了门。 “咔嗒”一声,门被反锁上了,房间里又陷入了黑暗。夏微蓝蓦地叹了口气:“好可惜。”霍铭洋皱眉看着她:“嗯?”“刚才是最好的逃出去的机会——”夏微蓝嘀咕,努了努嘴,“你看,她半夜一个人孤身过来查房,我又没有被绑住。” “那倒是。”霍铭洋看着她微笑,“你身手不差。我在金图门烧烤店里看到过你打人的样子,的确干脆利落。可你刚才为什么没逃呢?”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了那件糗事,夏微蓝的脸微微热了一下,嘀咕道,“如果我逃出去了,你怎么办啊?我可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霍铭洋倒是怔了怔,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 “那当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可不像你一样被别人救了还要反咬一口。”夏微蓝傲然地仰头道,“你现在是重伤员,又被关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了?要走就一起走!” “一起走?”他有些恍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等下我们一起走。”一念及此,她摩拳擦掌地忍不住想要从床上跳下来,并推了推霍铭洋,“快去穿上鞋,那些人就要来了。” 霍铭洋怔了一下,默然地看着她,眼神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要走一起走”,当初他是多么想和母亲说这句话……是的,一起走,谁也不要扔下谁! “别愣着啊!”夏微蓝听到外面走廊尽头已经有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跪在床边探手去摸索底下的鞋子。此刻脚步声已经逼近,听声音应该有三四个人,其中至少两个是男人,从走廊另一端急速走来。 “就是这间,蒋医生。”小周护士的声音传来,“里面的病人又闹了。” “快。”夏微蓝低声道,并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到门后的暗影里躲好,一边移到床头摸到了自己的鞋子,“等下门一开,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趁机往外跑。” 霍铭洋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这样看着她。 “快啊!还愣着干吗?”夏微蓝站起了身,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跳下床,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忽然间头顶又是一紧,她顿时动弹不得。 “她想逃!她想逃!”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凄厉可怖,“快来人……我抓到我女儿了!快来抓住她,别让她再逃了!” 又是那个疯女人!那一刻,夏微蓝看到了黑暗里那双血红色的灼灼双瞳,明白那个疯子居然一直躲藏在隔壁的黑暗里听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心里一冷,怔在了那里,手足无措。那个凄厉的叫声在午夜的精神病院里回荡,走廊上的脚步声也骤然加快了。门被推开,有人冲了进来,一手拿着电击棍,一手用手电扫着这个房间,厉喝道:“这里怎么了?” 手电的光扫过,一眼看到夏微蓝被一只惨白的手凌空抓住,悬吊在床头上拼命挣扎,那个保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后面进来的蒋医生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着隔壁厉叱:“你做什么?快放开她!” “快看,我抓到我女儿了!”那个女疯子趴在高窗上,一只手探进来抓住了夏微蓝的头发,桀桀怪笑,狂喜着大喊,“我终于抓到她了……这回可不能让她再跑了!你们快来帮我抓住她!快来!” “她不是你女儿,你女儿早就失踪了!”蒋医生皱着眉进来,身后是两名保安和那个小周护士,对那个疯女人厉喝,“别发疯,快放开她!” “不!”那个疯女人大叫起来,“美瞳没失踪!再也不能让她跑了!” 她一边叫着,一边手指不停用力,痛得夏微蓝眼里都冒出了泪花。她用手抓着自己可怜的头发,想把它从对方手里扯开,却怎么也不能如愿,只能以这种可笑的姿势被扯住,摇摇欲坠地半站在床头。 “去,到隔壁把那个疯婆子拉开!”医生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保安。两个保安应声离开。隔壁病房的门被打开,随即传来了那个女疯子的尖叫和厮打声。不到片刻,夏微蓝只觉得扯住自己头发的手一松,立刻踉跄着披头散发地落到了地上。 “医、医生……”她啜泣着扑向医生,“救救我!” 就在医生准备安慰这个受惊的女病人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动,忽然间觉得头晕眼花。一直一言不发的霍铭洋猛然跃起,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豹子,一把将当先那个医生抓住了。此刻他的手脚尚未恢复力气,然而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人动作准确而迅速,一击打落了他手里的注射器和电筒,在惊呼声里“咔嚓”两声扯脱了对方的肩关节。 兔起鹘落,这一系列动作漂亮得宛如电影。小周护士看得呆了,直到看见蒋医生昏过去才发出一声惊呼,往外边跑:“来人……快来人!” “快走!”霍铭洋低叱,狠狠地看着同样有点惊呆的夏微蓝。夏微蓝回过神来,看着打开的病房门和空荡荡的走廊,知道这是难得的逃离契机,咬咬牙便和霍铭洋并肩往外飞奔。此刻小周护士已经冲到了走廊上,踉跄地直奔转角处那个封闭在玻璃盒子里的红色按钮。 “糟了!”霍铭洋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勒住了护士的脖子。护士惊叫着被甩到了一边的地上,然而她的手指却已经按下了“紧急情况”的按钮。瞬间,刺耳的铃声响彻了深夜的医院。 精神病医院里,上下三层楼顿时起了阵阵异样的骚动。隔壁的门同时打开,两名保安闻声冲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电击棍,厉喝:“给我站住!”他们出来得急,身后的门没有关闭,跟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仿佛一个游魂般在走廊上游荡,不停地尖叫:“别让她跑了!别让她跑了!”乍然看到那个女人,夏微蓝吓了一跳。眼看着那两个保安就要冲过来抓住自己了,忽然走廊上影子一晃,身边的人转身冲过去,替她将追来的人拦住了。 “快走!”霍铭洋一边对她怒喝一边赤手空拳地拦住了两个保安,“门要关了!” 然而,毕竟药力还没过去,他对付得了一个医生,却无法拦住两个训练有素的保安。眼看夏微蓝即将被其中一个追上,情急之下,霍铭洋居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那个保安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疯子!”保安挣脱不开,怒骂,手里的电击棍“啦曦”地冒着蓝色火花。 “霍铭洋!”那一刻,只差一步就闯出隔离门的夏微蓝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失声惊呼着冲了过来,敏捷地一跃而起,一脚踢飞了那个保安手里的电棍,宛如一头发怒的母豹子将他推了出去。 “回来做什么?!”霍铭洋却比她更怒,“门要关了!” “他们都要把你打死了!”她大叫,一把拉起他,“我怎么能一个人跑?!” 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点异样。 “走啊!”夏微蓝却大叫着,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就跑。 短短的骚动后,空荡荡的走廊已经开始沸腾,无数病房里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是那些病人被惊醒后陷入了狂躁。警报声在头顶回旋,整个医院从午夜里惊醒,脚步声汹涌而来,听声音居然有几十个人。 霍铭洋没有反抗,任凭夏徽蓝拉着他一直飞奔到了另一端的楼梯口。她喘着气停下来,试图用抢来的卡打开隔离门,然而颤抖着手刷了好几遍,那一道双层隔音玻璃门还是一动不动。怎么回事?她拼命地刷,到最后恨不得用脚踹开那道门。 “没用的,警报拉响,整个楼层都已经被封锁了,”霍铭洋拦住了暴走的她,叹了一口气,“所有门和窗都无法打开,我们逃不掉了。” “那……那怎么办?”夏微蓝声音发颤。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不用回头也能从玻璃门的镜像里看到可怕的一幕——那群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上来了,人数之多,是他们根本无法反抗的。 “快!”在那些人就要冲过来的瞬间,霍铭洋来不及多想,拉着她转头推开了最近的病房,冲进去,迅速地把门反锁了。 这个房间很黑,没有开灯,也没有丝毫声音,似乎是空置的。但奇怪的是,这里居然也没有医院病房里都有的药物和消毒水的气味,反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轻柔美丽,一瞬间让人觉得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拉里格拉斯?”忽然间,霍铭洋脱口说了一句,脸色“刷”地一片苍白。 “什么?”夏微蓝愕然,手忙脚乱地在黑暗里找一切能顶住门的东西。 “是杜鹃的香味啊……”他低声道,并径直朝着房里走过去。房间里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却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鲜的、刚被放入瓶子里的杜鹃。霍铭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尔出产的杜鹃才有香味,生长在喜马拉雅的雪线之下、河谷之中。” “这里怎么会有鲜花?”夏微蓝却没有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伤感,只是被吓了一跳,忽然间背上有了森森凉意,“难道是……闹鬼了么?” 然而话没说完,门就剧烈地动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脚,几乎把靠在门背后喘息的她震了出去。夏微蓝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顶着,一边大叫:“快来!那些人要撞进来了!” 然而霍铭洋却没有回答。她只看到站在窗前的人捧着那束杜鹃,猛地转过头看着她,身体紧绷,眼神异样,灼灼如火。 “怎、怎么了?”她慌乱地问,却看到他看着某处——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头顶。黑暗里,房门的上方镶嵌着金属的铭牌,闪着微弱的——1026。 “天!”夏微蓝抬头看了一眼,猛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1026,她刚刚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号码!不会吧……他们居然慌不择路地闯入了昔年发生惨剧的那个房间!这该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啊,巧合到让人觉得冥冥中似有某种召唤! 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安慰他,门几乎已经要被撞开了。 “抓住他们!他们进了霍先生命令不许外人进去的房间!”隔着一层板材,那些人在怒骂、咆哮、撞击。夏微蓝用尽全力顶住门,不让那些人蜂拥而入,“快来帮我一把!” 但霍铭洋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里盯着那个“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片刻后,他看了看手里的杜鹃花,又抬头看了看被铁条封死的窗户,最后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深处涌了出来,呼啸着撞击着他封闭已久的记忆。 “你还不能死,孩子,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哪里来的声音?是从他脑海深处传来的么?那是母亲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话语,居然回响在了脑海里!那些原本已经缺失的记忆,竟然在此刻一片一片地浮现了出来!这个房间里仿佛忽然再度充满了烈火、灼热、绝望,伴随着母亲临死前喃喃的嘱咐。是的,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血和火之中,他曾经听到过的最后的嘱托。那是母亲临死前的话语,深藏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刻,她告诉了他活下去的意义。可是,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想不起来?“喂……来帮下忙啊!”门被一下一下地撞着,她快要顶不住了,大喊。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忽然抬起手抱住了头,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低喊,踉跄着跪了下去。 “怎么啦?”夏微蓝被此景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要过去看看他。就在那一刻,门猛然被撞开了,她被门扇拍到了墙壁上,鼻血顿时流了下来。 “抓住他们!”门外一大批保安和医生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三分之二的人冲向了霍铭洋,手里拿着电棍和束缚带,然而,那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的人却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闪着蓝色电花的棍子砸了下来,狠狠地,不留余地。 “霍铭洋!”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顾不得多想,朝着他扑了过去。电棍噬嗷作响地敲在了少女的身体上,剧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蓝失声痛呼,仿佛一只虾米一样蜷起了身体。 “你……”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瘫倒的少女抱在怀里,怔怔地看了一眼,忽然全身战栗起来,竟露出了比她还痛苦的表情。 “还有这个!”看到已经收拾了一个,剩下的电棍便齐齐地朝着他身上砸落。霍铭洋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可怕的寒光,只是一抬手臂,居然将冒着电火花的棍棒劈手夺了过来。 “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去下地狱吧!” 靠得最近的那个人发出了一声惨呼,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血如同箭一样射出。霍铭洋的动作快如鬼魅,电棍敲向一个人的头,迅速又击中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他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极其可怕,一连伤了五六个人。 “小心这个疯子!”保安部长也大吃一惊,连忙让众人暂时后退。 “你没事么?”霍铭洋对着身后的女孩大喊。 话音未落,整个地板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灯左右摇晃,房间里的东西都翻滚到了地上——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大地深处传来了刺耳的、低沉的鸣动,迅速由远及近,仿佛是无数列火车从地底某一个站点开出,呼啸着向四面奔驰。 “这……这是怎么了?”保安们在慌乱中抓住了床架,大声喊。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飞过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这座亚洲最繁华的城市的正南部位,仿佛触动了什么,平衡瞬间被打破,大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迅速扩张,就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无数的房屋、汽车、行人被吞噬,无声无息。而这个黑洞仍在迅速扩张,很快就要抵达这所精神病院了。 整个医院一片惊呼,房子在剧烈摇晃,项灯砸落,医疗器械倒了一地。当脚底下的第二波震颤到来时,楼板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保安部长也被甩到了地上,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外面冲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无数的门迅速打开,外面的走廊上很快就汇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们仿佛惊弓之鸟一样,自顾自地往外飞奔逃生,根本顾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还被留在病房里无法逃脱,其中很多人甚至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楼梯已经断裂,掉落到了一楼,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从二三楼跳了下去。 霍铭洋却没有动,他似乎有些痛苦,皱着眉头,将手里的电棍扔掉,用手捶着额头:“母亲……”他喃喃说着,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耳边也似有什么声音在萦绕,他努力地侧耳,却又什么也听不见。 “快、快走啊!”一块混凝土砸落在地上,让夏微蓝从被电击的恍惚里回过神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着处于恍惚状态的霍铭洋,急切地问,“你怎么了?你……” “轰隆隆……”地底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仿佛有巨大的列车从地底深处开过来,一路呼啸着抵达。她看到有裂痕出现在了病房四壁上,仿佛活了一样地迅速蔓延,瞬间遍布,宛如地狱魔鬼狞笑的脸浮现在四周。 “快跑啊!”夏微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令她几乎是不太阳顾一切地拉扯着霍铭洋,想把那个莫名其妙待在原地出神的家伙弄出去,“要塌了!” “不要怕,”忽然间,她听到他蓦地开口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她仓皇地转过头去,隔着纷乱的落石、水泥块,她看不到他绷带后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神情,仿佛是慎重地许下了什么诺言。 那样的语气和眼神,令她猛然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矿,被微弱的火苗“嚓”的一声点燃了。她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握住他流血的手,一种狂喜从心底升起——他、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喜欢她啊?可是…… 刚想到这里的时候,第二波的震动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十几秒后,摇晃重新开始,令人头晕目眩。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透过敞开的门,夏微蓝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楼轰然倾斜、坍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压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个房子像捏纸盒子一样“咔嚓”压扁。那一幢18层高的楼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 “快走!”他终于动了,一把拉住她往外跑。然而A楼已经整个倒了下来,撞到了他们所在的B楼。在她的视野中,四面的墙壁终于全数崩裂,朝着房间内部压了下来,短短的瞬间,黑暗灭顶而来,一切都在崩溃。她失声大喊,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在那一刻,霍铭洋退到了房间的角落,抬头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无可避,他忽然俯下身,将她护在了身体下面。 “不!”她叫起来了,只听到第一块混凝土砸落在他背上的沉闷的钝响。夏微蓝下意识地猛烈颤抖了一下,恐惧令她喘不过气来,胸口忽然再度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像一把刀一样几乎剖开了身体—— 不……不能就这样死了!一定不能让他这样死了! 强烈无比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汹涌。第二块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来,她听到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吊灯也砸了下来,横粱、钢筋混凝土楼板,一样一样地都砸落在那个人的背部——恐惧、绝望、焦急在她心底如烈火一样燃烧,撕扯着她的心脏,她感觉到眼前一片苍白。不能就这么死了……霍铭洋,你绝不能死!绝不能就这样死!那种不顾一切的念力,令她的心仿佛忽然间被撕裂开了。“咔嗒”,恍惚中一声细微的裂响响起,像是身体里有什么碎了,瞬间,有一道白光从她的胸口绽放而出!——那就是夏微蓝在崩溃前最后一刹那的微弱知觉。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为人”时,保留的最后意识。 Chapter 20 加百列 “白之月”。 遥远的异世界里,不存在任何实体,混沌鸿蒙的天地之间有无数的光在狂乱地飞舞,一点一点,微弱如萤——无数失去了形体的灵,找不到可以栖息灵魂的壳,只能裸露在旷野里日夜飘零。从神庙里远远看去,这些灵就像是永恒的无止境的流星雨。 然而,天和地的中间却被割开了一条直线。有一股风从裂缝里透出,吹入这个荒芜的世界。 “来了……来了!”离缝隙最近的那些灵欢呼着,上下飞舞,刹那间,居然现出了恍惚的淡淡的形体。那一股来自异世界的风,带来了“白之月”这个虚空之世里罕有的“物质”。 “看啊……轮回之门的力量已经提前开始显现了!顺着时空的裂缝,那个世界被传递到了这里,由‘物化’而开始‘再造’。”涯的声音响起,“呵……那个女孩,NO.365,无论她是谁,毕竟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彻底关上这道门。” “涯……很痛。”另一个声音在神庙里响起,“好冷啊……就像是彻底要消解了一样……” “坚持住,颜!”涯的声音却是严厉的,毫不容情。另外一团光流动了起来,旋转,延伸,凝聚出了外形。英俊的祭司出现在了空旷的神庙里,低声道:“我在这里,现在你能看到我、感知到我了么?”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双手捧着那一在微微开启的门缝上,让异世界吹来的风轻抚着幽颜的灵,给她注入新的力量。 “不、不要凝聚呀……涯!”幽颜的声音微弱而焦急,“这一战,你也损耗很大,还在恢复中……怎么能现形呢?” 涯的声音柔和:“是我不好,不该强行开了那道门,带来了‘蚀’。这引发了两个世界的失衡,也让你我都受到了重创。不过,颜,你要原谅我,因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我们终于找到了‘她’!” 掌心里的幽颜却微弱地叹了口气:“你……能确定那个女孩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么?”涯肯定地回答:“虽然她的潜能还没有完全展现,没能彻底地封闭这一道门,但是,拥有这样力量的人类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她握有不属于人世的东西……”幽颜恍然:“譬如神庙里丢失的那把‘钥匙’?”“对!”涯冷然回答,“还有别的答案么?”“人类不可能持有‘白之月’的神物,因为有形有情的众生,无法掌控虚无的存在。”幽颜有些疑惑,“当初大天使长米迦勒入侵之后杀死了祭司大人,钥匙也随之失踪。我一直以为它消失在了时空的裂隙里,从未想过人类可以将它带到另一个世界。” “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涯淡淡地道,“当时大天使长米迦勒已经死去,他是以灵魂的方式带走了那把钥匙,用残存的念力穿过了黑洞,将其带给了远在中国的女儿。” “为什么会带给那个小女孩而不是交给克兰社团昵?”幽颜愣了一下,反问,“龚格尔神父才是人类世界里最高的精神领袖吧?”涯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个NO.365或许和一般的人类不一样吧……颜,你当初筛选人类的时候,选中NO.365,是因为什么?”幽颜停顿了一下,许久才道:“她与众不同。在所有被选中的人类里,NO.365是第一个主动和我联系的——她往麦美瞳的邮箱里发了那个求租的E-mail。” “……”涯沉默下来。 “我查过她的履历。她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夏之轩,B城人,标注为职业探险家,在13年前因意外而去世。最初就是那个纪年引起了我的注意——1999年。那一年,正好是人类的世纪之交,也正是克兰社团第一次入侵我们‘白之月’的时间。”幽颜语气凝重,“于是我查了下他的资料,结果发现一切都被加密了。而她的母亲则是一个普通的钢琴教师,在B城出生,一度去往某城音乐学院任教,在生下她后又回到了B城。” “那么,她的资料还在么?立刻传给我。”涯皱了皱眉头,“另外,你能追踪到那个半血的孩子,霍铭洋,最后去了哪里么?”幽颜沉默了,有些不安:“你要做什么?”“放心,我不会对他不利。”仿佛知道她的担忧,涯语气淡漠地解释,“他是和那个女孩一起消失的,找到了他,估计那个女孩也就在附近了。”幽颜沉默许久,才道:“我……我不知道。我已经在召唤他了,却探寻不到他的呼应。”涯有些不相信:“连你也搜寻不到?”“是的。我只能感知到他的灵并未消散,依旧存活,而且应该还在s城……”幽颜低声回道,“但是我无法确定他的位置……他好像忽然间从这个人间消失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之月”忽然发生了一阵奇妙的战栗,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与此同时,那一缕从缝隙里吹来的风骤然而止,只听一声悠远的声音响起,那道门仿佛被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推动,瞬间动了起来。只是短短一刹那,那一道残留的缝隙轰然闭合,和天地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无数的灵怔怔地看着那一道重新闭合、隔断一切的轮回之门,发出了失望的叹息,然后又尖叫着分散,重新化为了流星,在“白之月”的天地间飞舞。 “啊!”那一刻,幽颜忍不住发出了低呼。 ——那道门关闭了!那就证明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一股惊人的力量已经觉醒,将这个贯通两个世界的门彻底关闭了! “看啊!”涯的语气冰冷,显然是非常不快,“只不过短短两个昼夜,事情发展得太快了……看来,我们必须立刻动手了。”他抬起手,按在了那一扇紧闭的天地之门上,凝聚的身形陡然散开,重新化成了一团白色的光。白光里扑簌簌地飞出了无数奇怪的影子,仿佛暗色的蝶。 “去,替我召唤人世里的所有追随者,即刻从世界各地前往中国,寻找NO.365的下落!”涯的声音低低响起,命令着那一群黑色的影子,“第一个攫取到她的,将得到来自‘白之月’的许诺——不仅仅是末日,而是对未来的许诺!”白衣的祭司站在那一道壁立千仞的门前回过身来,“倾尽所有力量,去找那个女孩,和一切与她有关的人!” 那些翻飞的黑影“哗啦啦”一声散开,朝着那道门飞去,就如雨水投入湖面一样,泛起了轻微的涟漪,然后瞬间融合、消失。 “颜,快些好起来,和我一起迎接那一刻的到来吧!”涯回过身,重新走向神庙,语气平静而温柔,“到那个时候,我要牵着你的手站在神庙台阶上,看着这个世界在你我眼前重新活过来!” 英俊的祭司站在神庙的顶端,凝望着这个空茫虚无的世界,低声自语。 漫天的灵在飞舞,仿佛流星划过。 2012年8月3日上午7点03分。 当后世的研究者翻阅资料、有目的地逐一寻找和核对的时候,发现真正的改变自那一刻开始。同一时刻,世界上有很多异常发生,遍布五大洲,尤其以北纬36度附近的分布最为密集。而其中最大的一件,莫过于在中国东南沿海S城发生的地陷事故。那一次地陷让近335平方公里、几乎是整个城市八分之一面积的区域毁于一旦,造成数以百亿计的损失和上万人的失踪。有目击者称,这大规模的地陷起始于城市南部的溪上玫瑰园——那是一个著名的富豪居住区,别墅云集,在地陷发生的前一天此地曾经出现天坑,一座叫做檀宫的别墅掉入了坑底,造成至少十余人的失踪。而在一天之后,那个天坑迅速扩大,吞噬了更多的建筑和生命。如果不是前一天空前的东京湾大地震暂时占据了世界各地的头条,被称之为“地狱之瞳”的S城地陷事件将会引发更大的关注—— 事实上,在或明或暗的地方已经有很多双眼睛在默默地审视着这个地方。 湛蓝的大海上,一艘快艇如同箭一样割开碧浪,笔直前行。 “还要多久?”船头上有人皱眉,语气不悦,“该死的,甘比,怎么到现在连陆地都没看到?!”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成熟美女,高挑冷酷,有着典型的北欧人种的脸庞,柔软的长发用红宝石的头饰压住,迎风飞舞,如纯金一样璀璨夺目。她穿着一袭耀眼的红色短上装,金色的花边美丽耀眼,左手握着一杯鸡尾酒,右手扶在栏杆上,肌肤雪白,中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月长石戒指,手背上却文着一个奇特的图案,像是一只向着太阳飞翔的鸟。 “估计明天下午4点之前可以到达,加百列大人,”旁边的人有些战战兢兢,低声回道,“从苏门答腊岛到中国正常的海路至少需要14天,我们这才……” “我不需要解释!”美女吐着酒气,看了一眼这个菲律宾人,“我们要走‘正常’的海路么?难道我们是‘正常’的人,这快艇用的是‘正常’的机油?” “可是……”甘比嘀咕着,不敢反驳。 “可是什么?东京湾出了那么大的事,神父不召唤我们前去那里,反而要我和乌利尔来中国,用脑子想想,这意味着什么?”美女用带着宝石戒指的手指戳着对方的脑门,每说一句话都吐着浓烈的酒气,“乌利尔他已经出发了,我如果比那家伙还慢,不如跳下去喂鱼好了!” 旁边的人垂下了头去,不敢抗辩。在四大天使长里,加百列大人是唯一的女性,也是脾气最坏的一个。尤其是最近,她好像又失恋了。要不是她出身豪门,出手一贯阔绰,否则做她的跟班可真是个苦差事。 可是,既然那么赶时间,干吗不坐飞机,非要坐船呢? “嘁,你不知道我恐高么?你啥时候见我坐过飞机?”仿佛对下属的牢骚洞若观火,加百列冷笑了一声。旁边的人噤若寒蝉,连忙擦着冷汗退了下去。这位女天使长有着奇特的洞察人心的力量,他怎么能忘了昵? “喏……甘比,看到了么?”她踉跄着走到船头,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海面。那里有一片白色的云,正在随着波浪逐渐荡漾着靠近船只。在“云”的正下方似乎有一层浓厚的阴影如影随形地跟踪着,却在靠近快艇的时候瞬间散开了。 “上帝啊……”当看清楚那是什么后,甘比失声惊呼。 ——那是无数的尸体!接近十万只的飞鸟静静地漂浮在大海上,密集如云,喙子依旧鲜红,白色的羽毛却已经在海水里浸泡得腐烂,吸引了大批的游鱼前来吞噬。日光明丽,照在这一场盛大的死亡上,显得静谧而诡异。 “北极燕鸥。”加百列皱起了眉头,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是溺毙的,麻烦大了。剩下的时间不多,地球上的各种征兆是越来越明显了。” 甘比有些担忧:“加百列大人,您的意思是……” “动物毫无原因地成批自杀,自然是某种本能令它们感觉到了恐惧和绝望。”她站起身,看着那些密集死亡的小小生命,叹息道,“离12月21日,那个所谓的末日只有4个月了……连动物都比人类警醒。” 她站在船头迎风眺望着大海,喝了一口酒,吐着酒气:“快,去把‘血钻’投入炼炉,这样我们能加快不少速度。甘比,不要太吝啬。” “是。”甘比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肉痛——血钻的能量当然能够提升船只的速度,但是这样折算下来每一海里的成本就要几千美金,可比包机贵多了。 “别那么财迷!这是可以向圣殿报销的!”靠在船头的美女仿佛又知道了他的想法,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另外,s城的事情先让乌利尔去办,我们兵分两头——继续北上,在钱江湾入境,然后顺着长江去B城。” “是。”甘比有些吃惊——去B城做什么呢?那个城市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应该只是一个地区级的二线城市吧?那里难道会有更重要的事情? “去吧。”加百列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当船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金发美女弯下了腰,将双手搁在船舷上,俯身看着船下湛蓝色的急流和密密麻麻的尸体,有哀伤仿佛雾气一样地弥漫上了她美丽的眼睛。 那么多的生命逝去……卑微而弱小,没有丝毫声音。 在不到两天之前,噩耗接二连三地传到了她耳中。“白之月”的人出现在了中国的s城,拉斐尔孤身与两大使徒对决,身负重伤,而莉莉丝也在这一战中死去。据说,她是为了救一个本该被列为目标的中国男子而死去的。莉莉丝是自己在社团里最好的朋友——如果她还有朋友的话。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有三个月没和莉莉丝联系了,还是忙着失恋,忙着买醉,忙着出任务,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而麻木。突如其来的死讯令她在半夜惊醒,酒杯被砸得粉碎。她推开了刚认识的陌生男子的殷勤搀扶,独自踉跄着走出了热闹的酒吧,在南亚灼热的夜里如游魂般地走着,哽咽着,一遍一遍地打着神父的电话,却怎么也无法拨通。 直到龚格尔神父用低沉的语气亲口向她证实这个噩耗时,她才扔掉手机,蹲在马路边上,抱着头沉默许久,忽然间爆发般地哭了起来。她哭得那么狼狈,那么孤独,仿佛是一头受伤咆哮的母狮子。 多年来的酗酒,让她的记忆力被酒精侵蚀,变得如老年人一样迟钝。她只依稀记得莉莉丝和自己说过在中国爱上了一个人,然而对方身份特殊,也并不爱她。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心却背叛了意志——那是一个寂静的深夜,两个女子隔着万里交谈。视频那一头的莉莉丝絮絮叨叨地说着,她醉醺醺地听着,不时给自己倒一点酒。她知道这个日裔女孩性格内向冷静,其实并不需要好友给予任何意见,只是想找一个可靠的倾听者而已。然而这一次,她听到半截却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喂,你疯了么?爱不爱自己的人,付出没有回报的爱,神都做不到的!”莉莉丝语气哀伤,却并不动摇:“可是,加百列,上帝说过‘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我没有辜负他的训导。”恒久忍耐?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摇晃着杯中的酒:“你才恋爱几次啊,就用上帝的话来教训我?老娘从18岁开始都谈了18次恋爱了……咳咳,每次除非别人爱我比我爱他多十倍,否则我根本不会去和他们交往。” “就算有那么多的爱,结果又如何?”莉莉丝隔着屏幕望着她,眼神哀伤,“加百列,那18个人里你爱过几个?为什么一直喝酒?为什么总是失恋?为什么你身为大天使长却不能飞翔?拉斐尔大人一直对你很好,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应?你应该……”一连串的问话突如其来,半醉的人怔住了,仿佛被好友戳穿了心事,忽然间一阵无可抑制的怒火从心底升起。她猛然站起身,将手里的酒杯对着电脑屏幕狠狠地砸了过去:“闭嘴!”那一次,她们不欢而散,于今回想,竟然成了两个好友之间最后的交谈。“莉莉丝……”加百列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应该是血钻开始燃烧了,快艇骤然加速,海面上的风迎面而来,切割着人的肌肤。美丽的女人将额头抵在双臂上,在船舷上深深弯下了腰,看着大海,迎风流着泪微笑。其实我知道你那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我答应你,要趁还活着开始戒酒,要重新飞翔,要好好地去爱另外一个人——至少,在末日来临之前,我要告别过去。而且,要为这个世间的所有人开创一个“未来”,哪怕像你和米迦勒那样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就是你想说的我“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加百列站在船头,海风温柔地拂过她流泪的脸,吹拂着她金色的长发。手腕轻轻一侧,杯中的酒无声地倾入大海,仿佛在祭奠着某个逝去的人。那一杯红酒居然在海面上忽然幻化成了红色的火焰! “米迦勒……终于,我要踏上你的祖国了。”她站在船头凝望着远处的大陆,低低叹息了一声,碧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情愫,喃喃着,“那个女人,她还在那里么?我真想见见她,真想见见她呀!” 仿佛是在回应她低声的问话,海面上吹来的风忽然微微停滞了一下。这种停滞非常微妙,几乎只有百分之一秒,风中飞舞的金发停顿了刹那,日光的流动凝滞了刹那,然后一切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唯独浮在海面上的鸟类尸体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漂流,从顺时针改成逆时针。 甘比还在驾驶舱忙碌,所有的船员也无异常。只有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刹那,并且及时地低下头去,看到了腕表上的数字—— 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 当快艇划开印度洋的时候。天空里有一架飞机由西往东掠过。“快到中国领空了,乌利尔大人。”侍从将早餐撤下,然后按照主人的习惯端上来一杯纯净水,对塞着耳机靠在窗口的男人低声道,“我们一定会比加百列大人更早抵达的。” 整个机舱内只有一名乘客。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样式简洁的白衣,典型的希腊人的侧脸,高额,挺拔的鼻子,略抿的薄唇,沉默得如同米开朗基罗的雕塑。 他没有取下耳机,伸出手去取那一杯白水。然而那一刹,飞机遇到了一阵强烈的上升气流,猛然左右摇晃,托盘上的杯子滑了一下,水花飞溅。 “啊!”侍从惊呼了一声,眼看那一杯水就要泼上大天使长的脸——社团里都知道四大天使长里,乌利尔大人是出了名的爱洁净,无论容颜还是衣物永远都一尘不染。 倾斜的杯子在空中忽然停住了,连同杯中泼出的水,就像是画面定格,悬空的水晶杯晶莹剔透,飞溅的水滴一滴一滴飞散,如同撒开的珍珠,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空气里。寂静里,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杯子,微微一晃。只听轻轻一声响,飞溅的水珠一滴滴迅速回吸,瞬间重新注满了杯中。 那是瞬间停住时间和空间的莫测力量。然而乌利尔只是将杯子贴近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口,就继续凝视着飞机下方无穷无尽的蓝色大海。他的中指上带着一枚紫水晶戒指,在窗口射入的日光里璀璨生辉,映照得希腊人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和浪漫热烈、敢爱敢恨的加百列大人,以及精明练达、低调敬业的拉斐尔大人不同,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乌利尔大人一贯沉默游离,似乎永远戴着耳机,永远沉湎于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 “希腊雕像先生”,那是社团里所有人对这个大天使长的私下称呼。然而,此次从耶路撒冷连夜紧急起飞时,这位大人居然破例说了一句:“中国的s城出现严重的情况,所有人立刻跟随我从圣殿启程。”顿了顿,又看着大家补充了一句,“带上所有能动用的灵器,每个人佩戴好自己的受洗戒指,做好战死的准备。” “S城,有一个叫霍天麟的男人。他有着‘白之月’的烙印,在当地拥有很大的力量。”乌利尔大人淡淡地道,“一旦惊动了他,我们的行动将很难展开。”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抵达了。此刻,乌利尔凝望着下方的大海,眉头微微蹙起。 从飞机上看下去,海面上漂浮着大片的白色。那是一场盛大的死亡,无数鸟类的尸体竟然绵延了三百多海里——加百列从快艇上看到的尸体只是冰山一角。那些白色的燕鸥浮尸海上,随着海流慢慢漂着,而在尸群的下方正有一大片黑影游动跟随,仿佛海面下藏了一头活着的巨兽,不断地吞噬着海面上的那些尸体。 从高空看去,这一黑一白居然宛如中国太极图上的阴阳鱼,在相互追逐;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漏,一黑一白,在天空和大海之间缓缓转动。 海面之下,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打开,所以才引发了两股潜流吧?乌利尔在飞机上凝望着这一幕,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玻璃。神父说,不久前两大使徒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将那道门提前打开了,并引发了“蚀”。可是,s城离这里还有千里之遥,此地这些弱小生灵,难道也感应到了异世界的召唤,并因此而莫名其妙地大规模死去?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奇异的震动——飞机还在平稳地飞行,甚至连遇到一丝气流的迹象都没有,手中的水也没有丝毫波动。但是,乌利尔的心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漏跳了一拍。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全速飞行!”他将水杯放回托盘,对旁边的侍从开口,语音冷锐严肃,“事情有点超出预计了,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 飞机呼啸着陡然加速,划破了湛蓝的天宇。 乌利尔打开了随身的手提电脑,对着耳麦开口,输入指令:“目的地:中国,s城,预计一个小时后抵达——现在,把这个城市的全息模型和卫星图都传到我的电脑上来,并且及时根据动态调整更新数据。” 电脑自动打开了,一个三维的模型开始旋转,无数数据汇集,密密麻麻的绿色跳跃着,逐渐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模样。在那个城市的东南角,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坑洞。 “是这里么……”乌利尔的手指划过屏幕,眼神犀利,“那扇门打开了……地狱的入口开启。那里是米迦勒和拉斐尔到过的地方么?那么,也让我来领教一下吧!” Chapter 21 废墟之上 7点03分21秒。 当霍铭洋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半挂在墙壁上的钟。 才七点?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是为什么外面的阳光如此刺眼,像是正午一样?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发现那个钟的指针一动不动,一直凝固在那个位置上,玻璃表面上布满了冰裂纹,显然是已经在地震发生的那一瞬坏掉了。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他昏过去了多久? 霍铭洋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疼痛,仿佛被人拆开又重装了一遍。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却发现靠近走廊的墙壁整个坍塌了,自己身上也横七竖八地掉落了许多杂物,最可怕的是一根沉重的钢筋混凝土粱,居然倾斜着压在了他的背上。幸运的是那根粱在掉落的时候被莫名的力量碎裂成了几段,所以只有末端掉落在了他的身体上。而且,不单是那个钟,这根梁、四面墙壁,乃至整个房间似乎都遭到了某种巨大力量的瞬间袭击,四分五裂,仿佛被刹那间压坏的纸盒子。 无论如何,毕竟他还活着。 霍铭洋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托起了背上沉重的混凝土粱,扔了出去。然而,当推开了背上的重物,微微仰起上身准备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脸,一时怔住了——他的身体下还有一个人。她躲在他的身体下,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只在他怀里睡去的猫。 那一刻,昏迷前的所有细节在脑海里全部苏醒了过来。救援,被困,反抗,倾诉,夜奔,追杀,走投无路……一切都历历在目。 还有最后一刻,响起在他脑海深处的母亲的声音。 可是,那一刻母亲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还是那样模糊,怎么也无法想起来? 霍铭洋定定地看着怀里昏迷的少女,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另一个声音,眼神复杂地变换着,肩膀竟然微微发抖。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对方的脸,有一缕微凉的气息非常细微地触及了他的皮肤。那一瞬他松了一口气,用手轻拍她的脸:“夏微蓝?醒醒……醒醒!” 然而,夏微蓝并没有醒,甚至连丝毫反应都没有,呼吸依旧均匀而平稳,面容平静,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仿佛在灾难到来的最后一瞬开始祈祷。 这张面容令他觉得无端端的宁静。霍铭洋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眼神复杂地站起身,推开周围掉落的杂物,拉过毯子盖在她身上。 是的……她绝不能有一点事,因为这是他的使命。 霍铭洋揉着太阳穴,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动,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强撑着站起,走到了窗口往外看去,这一瞬他倒吸了口气——这幢楼外,居然是万仞深渊! 窗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原本的绿树、围墙、道路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巨大而深不见底的坑洞,黑黝黝的,宛如地狱里张大的巨口,吞噬了这个世间的一切。而这幢楼就位于巨坑的边缘,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倾覆——那个从檀宫扩散而来的天坑,蔓延了几乎半个城市,居然就在这里止住了! 霍铭洋站在窗口,隔着碎裂的玻璃看着那个黑洞,神思恍偬地伸出了手。就在他试图推开窗子的瞬间,忽然有一种剧烈的灼热灼痛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倒退了一步。“啪”的一声,开启了一线的窗户重新关闭,碎裂的玻璃上掠过一道光,仿佛剑刃上的寒芒。那一刻,霍铭洋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是的!这个医院,居然笼罩着一层结界! 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推开窗,然而尽管这次有了准备,手还是在接触到玻璃的瞬间被弹开了。巨大的力量袭来,虎口开裂,血流满手。 这是……霍铭洋定定地看了那个破碎的窗户片刻,忽然间返身冲出了房间。外面仿佛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一个人。B楼的走廊断裂成了数截,整幢楼的一二层都已经彻底不见了,被压成了一堆废墟,连同里面的人。唯独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保吃着相对的完好,不但走廊没有开裂,甚至连走道旁的几个房间都还安然无恙,仿佛被某种力量保护着。 奇迹,只能用这个字眼来描述这一切吧? 这里关着的病人都逃跑了么?或者,都被压死在废墟里了?如果是逃出去了的话,可够父亲头疼了……霍铭洋冷冷地想。 沿着楼梯往下跑,跳过几段断裂的楼梯和台阶,他来到了庭院里。一楼的门厅已经因为坍塌而消失了,但是出口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似乎只要跨出几步,就会回到外面正常的世界。 然而,他刚踏入阳光里,虚空里却有一股力量迎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再度重重地往后推开。他捡起一块碎裂的大理石,对着门口扔了过去。只听到轻微的“嚓”的一声,那块石头在穿过门的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了,就这样停顿在了空气里,然后缓慢下滑,最终慢慢消失。 青山精神病医院头顶的天空依旧是湛蓝的,日光倾泻而下。然而却有一群惊慌的鸽子在庭院上空飞翔,一圈一圈,却怎么也无法逃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樊笼扣在上方,令那些温顺的生灵怎么也挣扎不脱。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明白这片废墟已经被奇特的结界笼罩,与外面的世界割裂了开来。不要说这里面困住的人,那些朝着外面奔跑、以为可以在坍塌之前逃出去的人,如今也都已经死了吧?当结界扩张开的一瞬,所有撞上去的人都会被消弭,没有一个可以逃脱。 可是,这一切是谁做的?“白之月”?不……如果是“白之月”的人,为了追索编号为NO.365的夏微蓝,他们应该让天坑继续扩散,将整个精神病院连同里面的人都吞噬到门的另一边才对吧?那么,又会是谁?是谁能在一瞬间将这里变成一座封闭的孤岛? 然而,刚想到这里,几个刺耳的声音却猛地传入了耳畔。 “怎么搞的,就是出不去?明明窗就在那里,玻璃都碎了,怎么会出不去?” “别莽撞,没见刚才小孙都死在这里了么?” 霍铭洋猛然一惊:这个医院里居然还有幸存者?他刚刚转过身,只听“哗”的一声,在靠近出口的一个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上去,然后整幢楼都抖了一抖,很多开裂的地方簌簌落下尘土,不停有混凝土块和砖落下。 “别撞了……再撞楼都要倒了!”一个声音尖叫,“我们会被压死的!” “走开!我就不信撞不破这一扇鬼窗!”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怒吼,烦躁地四处寻找,“明明看得到外头,就是出不去,我们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 “拜托你,别撞了!”看到他又抱起了一截柱子撞向窗户,另一个人连忙上去拉住,苦苦哀求。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高瘦男子,长胡子长发,抓着胸口的十字架,一迭声地喊:“你没看到那是一扇可怕的窗么?末日……这就是末日!我们要死了,挣扎是无用的……此刻只能祈求万能的主的解救!” “神经病!”那个眼镜男人踢开了他,“我可不是和你一样的疯子!” 两个人争吵着,房间的地上还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受了伤,半边脸上都是血,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争论,不发一言。他沉默着,手指却默默在地上的灰土里划着,吃力地在身体周围画出了一个奇特的符号。没有人注意到他。那个眼镜男终于成功地摆脱了基督徒的纠缠,扛起一块沉重的混凝土,再度用尽全力地向着窗口撞去。同一瞬间,带着十字架的男人惊叫着“上帝”往外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猛然撞击之后,整个房间震了一震。 窗户完好如初,四壁却开始倒塌。 “小心!”一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那个愣住的男人一把拉开。霍铭洋一把抓着那个眼镜男人退出,房间瞬间坍塌。然而地上那个受伤的少年却没有逃脱,被掉落的混凝土砖石淹没了。 “你……是谁?”他的出现令这里的幸存者都吃了一惊,那个带着眼镜的男人下意识地拼命挣扎,“放开我!” “别白费力了,”霍铭洋如言放开了他,皱眉警告,“再折腾下去这里的确要二次坍塌了,对大家都不好。” 那个男人喘着气退开,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人。霍铭洋满脸绷带的模样显然令他觉得不安,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谁?” “天啊,我能感觉到您的气场……您是个非凡的人物,一定是上帝派您来拯救我们的!”带着十字架的男人却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双手举向了天空,“感谢上帝,请您再显露神力,让羔羊们离开这个迷宫吧!” 霍铭洋哭笑不得,皱眉对那个抽风的人道:“我不过和你们一样是被困在这里的人而已。圣心居士,请别在这里再弄传教的那一套鬼把戏了,都什么时候了?” 那个祈祷的男人愣住了:“你……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会不知道?圣心会的创立者,东南亚著名的宗教领袖,或者说,是臭名昭著的神棍。”霍铭洋看着他脖子上的那个十字架,冷笑,“两年前,s城东部海岸发生了一起大规模自杀事件。宗教仪式之后,一共死了27个人,都是走入海里溺毙的。” “我是在引导他们走向天国!”圣心居士眼里放出了光,声音铿锵地反驳,“你知道什么?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就在2012年12月21日,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我是在帮他们躲过末日的苦难,早日回到上帝的怀抱。”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呢?”霍铭洋冷然反问,“既然末日肯定要到来。” 圣心居士被问得怔住了片刻,吸了一口气,尖声反驳:“我是上帝的使者!末日要来了,可是人类毫无觉悟,我必须留下来继续引导下一批人到达天国,怎么能因为自私而提前离开呢?” “是么?听起来真是高尚啊。可是,我听说你让那些自杀的信徒在死前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了圣心会名下,供你个人挥霍,不是么?”霍铭洋笑了笑,“法庭也是因此而判你终身监禁的。不过因为你擅长装疯卖傻,所以被转移到精神病院里监外执行而已。” 圣心居士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忍不住尖叫起来:“你是谁?到底是谁?居然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来玷污上帝和他的仆人!” “别妄称上帝了,你也配?”霍铭洋有些厌恶地转头,看向了那个试图撞破窗户出去的男人,“这位是S大地质系的钱从皋教授吧?著名的地质学专家,世界海洋地质学的权威,居然也被关在了这里,真是太荒谬了。” 那个教授倒退了一步,看着这个满脸绑着绷带的人,警惕地反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你是这里的医生还是病人?” “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强行关进来的。”霍铭洋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语气却很平静,“我知道这不是什么精神病医院,而是霍天麟私设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一些正常人,只是他们都持有相同的异见。我是这样进来的,你也一样,不是么?” “对,对!”钱从皋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喃喃道,“莫非……你也是因为支持‘沙漏理论’而被关进来的?” “沙漏理论?”霍铭洋皱眉。 “你不知道?那你算是什么‘异见者’!”钱从皋失望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时间和他继续说下去,转头对圣心居士大喝一声,“还站着干吗,快去看看小唐怎么样了!” 地上那个来不及逃走的少年早就被埋得连头发都看不见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圣心居士嘀咕着,在胸口划着十字:“但愿上帝宽恕你!你这个不信神的家伙害死了他!” 小唐?霍铭洋心里微微一动。他在脑海里回想着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那本名册,却怎么也无法把被霍天麟钦点送入医院的那些人和之前那个少年对上号——这个人,似乎是凭空多出来的,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个精神病医院里,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 圣心居士开始跪在地上无休止地向上帝祈祷,霍铭洋听得有些烦躁,忍不住想过去一把揪住那个神棍喝令他闭嘴。然而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美瞳……妈妈终于找到你了!”那个声音战栗而狂喜,带着一缕尾音,仿佛夜行的鸟类。 不好!他猛然一震,来不及多想,立刻站了起来,沿着楼梯向楼上飞奔而去。 “上帝,居然还有人活着!”圣心居士听到声音,再度抬起头看着楼上的房间,在胸口前划着十字。话音未落,他听到这个房间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仿佛也是祈祷,低沉而宁静,似从地底传来——“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阿门!”谁?谁在这一片废墟里祈祷?圣心居士惊惶不安地上前,却见那一堆废墟一阵颤动,一只苍白的流着血的手从砖石缝隙里伸了出来!砖石不停地跌落,当最上面那一层去除后,废墟底下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那是方才被掩埋的小唐——有两根掉落的梁砸在地上,居然正好斜着形成了一个三角,撑起了一个空间将他护在了底下。除了些许擦伤外,他安然无恙。 “太好了!原来你也是上帝的子民?教友啊!”圣心居士先惊后喜,发现自己终于在医院里找到了一个教友。小唐斜躺在地上,用手撑着身体缓缓坐起。他右手里握着一本薄薄的黑色册子,中指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 “教友?”他看了看圣心居士,忽然冷笑起来,“谁是你的教友?!” 霍铭洋奔跑回夏微蓝所在的病房时,正好看到了诡异的一幕——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床边,正将夏微蓝的头小心翼翼地托在怀里,轻轻地摇着,哼着歌,仿佛是一个哄着幼儿睡去的温柔母亲。 “乖囡囡,回家家。在门外,叫妈妈。”疯女人轻声嘟嚷着,摇晃着手里没有钥匙的钥匙圈,上面那个水晶小熊咧嘴笑着,显得诡异非常。她欢喜得语无伦次,“看,妈妈有钥匙!妈妈能打开门了!快回家!别在街上乱逛……” “放开她!”霍铭洋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涌起,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个疯女人从床边推开了。那个疯女人的头重重地磕在铁架上,血流了下来。然而她却不肯离开,反而尖叫着扑了上来:“恶魔……你这个恶魔!要把我的女儿怎么样?美瞳……放开我的美瞳!” “她不是你女儿!”霍铭洋不胜其烦地怒斥,“你女儿早就死了!” “胡说!”那个女人尖叫着伸出手,一把抓向他的脸。他迅捷地往后躲闪了一下,但女人尖利的指甲还是刮到了他的脸,“嘶”的一声,脸上的绷带被撕下,热辣辣地疼。 “这是怎么了?”钱从皋及时地出现在了门口,一把扶住了被踢出来的女人,吃了一惊。忽然间,他目瞪口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可怕的脸,每一寸肌肤上都有裂痕,仿佛被一拳打烂的面具。 那个年轻人,居然是个如卡西莫多一样的怪物?! “吓到你了么?”霍铭洋叹了口气,从铁架上扯下了几段输液用的橡皮管,过去捆住了疯女人的双手,“这人真的是个疯子,从A楼跑过来的。她女儿在三年前就死了,她还一直不相信,逮到一个同龄女孩就当做是自家女儿。” “胡说!美瞳没死!”疯女人大叫起来,声嘶力竭,“你这个恶魔!那天晚上你也在,对不对?你害死了我女儿……你害死了我女儿!你们这群恶魔!” 霍铭洋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凝视着疯女人的眼睛。疯子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居然极其清澈。他的脸已经被毁掉了,但即便如此,她居然还能认出他来么?这是什么样的感应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扯过一块布,将她的嘴也堵了起来。 疯女人呜呜叫着,拼命地用头撞向他,想要爬着回到女儿的床前。钱从皋看得不忍心,偷偷地塞了一个枕头在她身体后,不让坚固的门框磨损她的脊背。 “没用的。”霍铭洋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这个女人,“其实,让她死去或者从此失忆才是最好的解脱,因为她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却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霍铭洋回过头,凝视着夏微蓝。她还合着眼睛,面容安静而苍白,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都似乎听不见。这种情景让他有些担心起来:这分明不是昏睡的人的表现,这个女孩仿佛沉湎在某种奇特而深沉的梦境里,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无法醒来。 他有些焦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和呼吸却都正常。 “她是谁?是你女朋友么?”钱从皋有些诧异——这样一个女孩,忽然出现在变成一片废墟的精神病医院里,实在像是一个落入了尘埃的天使。而且她一定是个超级幸运的孩子,在整幢楼都四分五裂的时候,属于她的这个角落还保持着如此完好的模样。 “奇怪……”教授心里忽然一动,嘀咕着绕着这个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在墙边停了下,墙上的钟还半悬着挂在那里,指针停在了7点03分21秒。钱从皋仔细地看了看那个挂钟,又看了看房间周围的裂痕,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转头道,“这个地方似乎……” 霍铭洋还是没有回答,出神地想着什么,蓦地俯下身,掰开了夏微蓝交叠在胸口的双手。她的手握得很紧,仿佛下压的掌心里护着什么东西。他咬着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女孩的手细腻温凉,就像是柔软的花瓣。 当花瓣全部绽放的瞬间,一道光芒照亮了室内! “天!”钱从皋失声惊呼,捂住了眼睛——手一挪开,就看到那个女孩的胸口上绽放出了奇特的光,仿佛一个小小的太阳。霍铭洋也被惊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睡着的少女从胸臆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如同一声叹息。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强烈的光芒里,那种光是从她身体里透出的,呈现出一个环形,就像是胸膛里藏着一小的太阳——她似乎是被惊醒了,睁开眼睛来,身体缓缓浮在空中,俯视着房间两个人,像是一个降临在人间的天使。 “汝等人类……惊醒了我的永眠。” 那个少女张开了玫瑰一样的嘴唇,用音乐般的声音低叹,然后抬起宝石一样眸,看了一眼墙上定住的时钟,轻声道—— “时间尚未到,门亦未开启,为何我会在此刻醒来?”所有人都惊呆了。钱从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科学家、无神论者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世界上无法解释的奇迹,双手颤抖,无法言语。连那个女疯子都呆住了,看着光芒中的少女,颤抖着,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念着什么。在寂静中,唯有霍铭洋上前了一步,和浮在空气里的少女对视。“你不是夏微蓝……你是谁?”他开口问,语气因为激动而略微颤抖,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那种光芒几乎令他失明,“你是谁?” “哦,是为了你么?”光芒中的少女凝视着这个年轻人,“她为了你,竟然提前唤醒了我?难道无与伦比的我,竟是为了救你一命而在此刻提前醒来的么?多么可笑啊……”霍铭洋极力地睁开眼睛,直视着光芒里的少女,问:“你究竟是谁?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关闭了打开的‘门’,并且瞬间封冻了扩散的黑洞?” “半血之子,你身上流着黑暗的血,不应站在这个世界,亦无权向我提问。”那个光芒里的少女回答着,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忽然叹息,“咦,你是德芙雅尼的儿子?”她对着他伸出手,指尖虚幻得透明,那种从她身体里散发的光似要喷薄而出。霍铭洋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却不听指挥。他被定在了空间里,任凭眼前这个散发着光芒的少女伸出手来,轻轻触及他的脸颊。那只手灼热如火,操控着极大的力量。“看啊……这里,都是来自于另一个黑暗世界的血!”那虚无的手指触摸着他的颅骨,从发际线划到顶心,他感觉到这灼热的气息似一把锋利的刀即将切开他的头颅,“那个世界在蠢蠢欲动……它呼唤着你,要毁灭这里的一切。” 那么,你要杀了我么?他窒息着,说不出话,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光芒里的少女按着他的头颅,指尖点着他的顶心——只要一刹那,他的头颅就会如同火花一样爆裂开来,连同里面那一半属于异世界的黑暗的血,一起在灼热之光中化为虚无。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动,停顿了许久,头顶上的少女蓦地叹了一口气:“哦,原来如此……你有你的使命。半血之子,看来,你必须要活下去。” 什么?霍铭洋猛地抬头,然而那只手却松开了。 那种灼热从他头颅上离开,他终于能通畅地呼吸,抬起头,看到了那张光芒里的脸,那双宝石一样的碧绿瞳孔正在缓缓收缩,暗淡,然后闭了起来。光芒里的少女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吐出了一声轻叹—— “等钟声敲响的时候,于末日废墟之上再见吧!”那一瞬,她身体里的光芒消失了,那种神一样的力量也随之收敛,她从空中坠落。看得呆住的钱从皋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突兀地结束,惊呼了一声。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接住,却又犹豫了一下。短短一刹那的空白,她便直接跌到了床上。 Chapter 22 沙漏理论 一声模糊的惊呼从夏微蓝嘴里吐出,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霍铭洋看着她的眼睛:那瞳孔是黑的,深湛宁静,没有光芒,完全是普通人的模样,里面充满了痛苦和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视线游离着,忽然定住,她怔怔地看了看这张遍布血痕的碎裂的脸片刻,继而露出了迷惘和狂喜,脱口道:“是你?” 霍铭洋还在被片刻前的场景所震慑,惊涛骇浪翻涌,低声应了一句,心乱如麻,“你没事么?”她的眼神逐步明亮,看着他,焦急地开口。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踌躇之间,女疯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仿佛从震惊里恢复了神志:“魔鬼!魔鬼!不……这不是我女儿!这不是美瞳……你是谁?为什么住在美瞳身体里?快滚出去!” 门框被拽得“吱呀”响,霍铭洋实在无法忍受,铁青着脸走过去,抬起手在她后脑重重地敲了一下。那个女疯子尖利地叫到一半便委顿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哎呀!”夏微蓝吃了一惊,“你怎么能这样?” “太烦人。”霍铭洋冷冷地道,眼神又看向了一边的钱从皋。 那一瞬,其实他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杀意,恨不能将一切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灭口,钱从皋显然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床上的少女,眼里充满了迷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授抬了抬金丝眼镜,讷讷地道,“她刚才……” 霍铭洋转过头,背对着夏微蓝对他竖起了中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的眼里掠过一丝冷芒,犀利得仿佛可以杀人。钱从皋颤了一下,不由得住了嘴,狐疑地打量着那个缩在床上刚醒来的少女,欲言又止。 “外面怎么了?”夏微蓝跳下床来,走到窗口,“是地震了么?” 然而,很快她便看到了窗外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天坑,失声惊呼。 是的!天坑……那个噩梦一样的天坑,居然从檀宫扩展到了这里来,那么那么巨大,就像是……就像是追着他们而来的黑影一样。 她伸出手,想去推开窗子探头往外看。 “别动!”霍铭洋知道那上面笼罩着怎样强烈的结界,下意识地想拦住她,然而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顿住了。在少女伸出手的时候,霍铭洋紧紧地盯着她,眼神雪亮——是的,如果这里的结界是刚才“那个人”设置的,那么说不定她也可以解开它……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夏微蓝惊叫了一声,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量弹起,向后飞出。他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这……这窗户上带电!难道、难道……是漏电了么?”夏微蓝吃惊地问,身体有些发抖,赤裸的双足被碎片割破了,流着血,完全是普通人类的样子。 霍铭洋心里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下意识地看向了她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光芒了。此刻的她,已经彻底回到了常人的状态么?这么说,他们是无法离开这个结界了? “你在看什么?”她瞬间红了脸,从他怀里跳了起来,抬手掩住了衣领,几乎要甩手给他一个耳光。霍铭洋回过神来,张口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起,脸上也不由得红了红。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站在一片狼藉的室内,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那个天坑……怎么一下子扩得这么大了?”仿佛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一刻,夏徽蓝开口了,“幸亏塌陷到了这里刚好结束了。太可怕了,好险……差点把医院也吞进去了。” “那可未必,”钱从皋忍不住地插嘴道,“它可不是自己止住的,应该是强行被停住的!” “这个人又是谁?”夏微蓝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有些怀疑地看了看霍铭洋。 “也是这里的病人。”霍铭洋淡淡地回道,“别听他的。” “哦……”夏微蓝松了口气——原来是个精神病人。 “我可不是病人!”钱从皋忍不住抗议,“我是一个科学家!” “趁着现在外面很乱,我们赶紧出去吧,那些医生、护士、保安肯定都不在了。”然而夏微蓝却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她从床底用脚尖挑出了自己的鞋,兴奋地对霍铬洋开口。 刚跑到门口,她就看到了那一堆废墟,巨大的混凝土块下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一瞬间,她身体猛然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气。 “出不去了。”霍铭洋在她身后轻声道,“这里有结界。” “结界?”夏微蓝吃惊于听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词语,却看到霍铭洋抬起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看,那些鸽子。” ——庭院上空,天色湛蓝,日光明丽。然而那一群灰色的鸽子盘旋着,拼命朝着天上撞去,却怎么也无法飞出,仿佛上空倒扣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天啊……这么说来刚才窗户上也是……”夏微蓝也看出了异常,不敢相信地问,“是‘那些人’做的么?是那些奇怪的家伙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霍铭洋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那该怎么办?”夏微蓝看着位于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房子,又惊又急,“无论如何我们得出去啊!你有办法联系到你父亲么……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着走廊的某一处,失声地“哎呀”了一句。那一堆砖石边上,居然有一部手机,她连忙冲了过去。那是一部iphone4手机,外表完好,壳上凝固着一些暗色的血迹。 “没有设密码……还能用!”她滑动手指,解锁了屏幕,欢呼着对着霍铭洋扬了扬,立刻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等下再让你打!” 霍铭洋看着她狂喜的表情,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果然,夏微蓝拿着手机站在走廊上,脸上欢喜的表情渐渐暗淡——没有信号。在这片废墟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接入。她试图连接网页,登陆“围脖”求救,却发现也是无法连接。 她看着那只完好的iphone4,不由得愣住了:“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个地方到底怎么了?” “被封闭了,”霍铭洋低声道,“不用再试验了,一切都被切断,我们出不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夏微蓝有些崩溃了,捏着手机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用手揉着头发,“到底那些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追着我们?” 霍铭洋看着她烦恼的模样,有些动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无论怎么样,还有我在,不是么?”最终,他轻声对这个女孩说,“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夏微蓝微微怔了下,抬起眸子凝望着他——眼前这个人有着一张卡西莫多一样丑陋的脸,惨不忍睹,然而眼神却平静,似是淡漠冷酷,却又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宁静。她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微微绯红。 钱从皋看着这一对相依相偎的年轻人,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人格分裂么?还是真的被什么附身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神灵,有超出自然规律的存在吗? 钱从皋上下打量着夏微蓝,很想问什么,却在霍铭洋凌厉的眼神里悻悻地住了嘴。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停在了那个挂钟上,忽然开口道:“我觉得,现在这儿的情况很符合我提出的‘沙漏理论’。” “沙漏理论?”霍铭洋已经是第二次听他提起这个名词了。 “嘿,没听说吧?那可是我准备向《科学》杂志投稿的论文!”教授眼睛亮了起来,推了推鼻子上的金丝眼镜,眼神里有一丝睥睨,“如果一旦发表,那一定会是五十年来科学史上最重大的发现,重大到几乎可以让人类接近上帝的领域!” “……”霍铭洋和夏微蓝面面相觑。 “这个发现,是由于我长期研究夏威夷火山岛的演变而得出的。你看……”钱从皋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的灰尘里画了一个圈,“你们知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么?科技发展到现在,我们可以飞上40万公里远的月球,却只能深入最多7公里的地壳层——不到地球0.2%的厚度,甚至不到地幔的边缘。” 他在那个代表地球的圆上轻轻点了一点,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子,蕴藏着多少巨大的能量和物质,那些物质和能量在怎样地流动和转换,我们还只能管窥一斑。而唯一看得到的直观现象,就是火山和地震的爆发。其中夏威夷的基拉韦厄火山,是世界上最深入地球的地方,那是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听到那滔滔不绝、兴奋不已的论调,夏微蓝仿佛回到了噩梦般的高三课堂上,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这个疯子……他真是什么地质学家么?” 然而霍铭洋低头看着钱从皋在地上画的图,忽然重复道:“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对,‘门’!这是我发明的专有称呼!传统观点认为,夏威夷的火山岛是由一十直通地核的热岩地幔柱形成的,这个热岩地幔柱现仍在给火山岛‘供料’,灼热的岩浆喷涌出地面,经过海水的冷却,形成夏威夷岛链。但是我通过X线断层摄影术,利用回声探测地幔柱或者地核的热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在那个象征着地球的圆上方又画了另一个圆,抬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指着地上画出的符号问,“你觉得这像什么?” “87”夏微蓝茫然地反问,“眼镜?” “笨,是沙漏!”钱从皋气得顿了一顿,重重地描了一下那个记号,“那些从地核中涌出的能量,很大一部分在通过地棱柱的时候凭空消失了,传递到地壳表面并形成岩浆和岛屿的不足十分之一。” “这又证明了什么?”夏微蓝依旧愕然,而且对这个疯子的滔滔不绝已经有些不耐烦。 “证明了什么?你大学毕业了么?”钱从皋忍无可忍,“这证明了守恒定律在穿过沙漏的时候失效了。” “……”夏微蓝嘀咕,“我还没上大学昵!连入学报名都还没昵!” 然而一边的霍铭洋眼神却严肃起来:“你是说……你在研究里发现了地球在莫名其妙地流失能量和物质,而且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是的。”看到终于有人理解自己的意思,钱从皋眼镜后的双眼闪出了光,“当然,我没有办法沿着地幔柱去探寻能量流失的究竟,需要获得更多证据,这样才能确定是何种因素形成这一现象的。能深入地壳的最好材料是钻石,最隔热,承受力也最大,但就算是最有钱的富豪,也无法弄出这样一套钻石装备来啊,所以我无法采集到数据。” 霍铭洋看着地上那个沙漏,沉吟:“你就是因为这篇论文被关进疯人院的么?” “没有别的原因了!那天我发现自己的电脑被黑客入侵了,论文和所有采集的数据全部丢失了。我让助手设法恢复数据,并追踪黑客的来源,最后发现这件事和霍氏集团有关。”钱从皋握紧了拳头,喃喃咒骂,“那个该死的霍天麟,居然先下手为强,把我关到了这里!他想干吗?难道想剽窃我的研究成果?” 夏微蓝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地推了推霍铭洋。然而霍铭洋却依旧不动声色,看着地上那个沙漏图形,继续问:“你的发现一旦刊登在《科学》上,一定会引发很大轰动吧?” “那当然!我发现了超越现在科学认知的神秘现象,而且,这还可能解释末日理论的存在!”钱从皋立刻停止了咒骂,眼神灼灼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才会有人想要不择手段地对付我!” “那么,”霍铭洋冷静地问,“你觉得导致这些不可解释的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在论文里有提到么?” “当然有,”钱从皋回答,“我认为是平行时空的存在导致了这一切。虽然我没有足够的论据来支持这个推论,可我觉得在我们地球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霍铭洋猛地一震,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这个人被关进精神病医院,还真的是一点也不冤枉。 凡是知道末日的秘密、知道“白之月”存在的家伙,都会被父亲清除。 “是的,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通过某种神奇的通道相连,就如沙漏一样,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地方,姑且称之为‘门’。喏……”为了让自己的描述更加生动,他重新拿起棍子在灰上画着,“你看,其实过去的一百多年来,地球都在持续地流失着物质。流失的方式,或者表现为地幔柱的失热,或者表现为不时出现的天坑和蓝洞。因为程度并不剧烈,所以这个现象尚未引发世人的足够关注。” “那些莫名消失的能量和物质去了哪里?我觉得是穿越了那道门,去了另一个世界!”地质学家说得眉飞色舞,却没有注意到霍铭洋的脸色已逐渐阴沉了下来。他继续在地上画着他的沙漏:“所以说,能量还是守恒的,只是这个守恒的范围扩大了,不仅仅只局限于这个世界本身,而是连接了两个世界!” 夏微蓝听着,忍不住开口:“如果像你说的,地球的能量和物质慢慢流失,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什么也没有。那叫做湮灭,很多星球都会经历这样一个时期。”钱从皋喃喃着,“是的,沙漏里的沙已经开始缓慢流动了。等到了某一个时刻,那道门完全打开,两个世界便会翻转,那就是末日……人类世界的末日啊!” 钱从皋挥着手臂,加强了自己说话的力度:“当那道门打开,沙漏动的时候,一个世界将灰飞烟灭,而另一个世界会重新浮出水面——哦,但愿我能见证那一刻!” 夏微蓝打了个寒战,小声问霍铭洋:“他……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别理他,”他镇定地回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里。” “哦……”夏微蓝喃喃地应着,心里却越发不安。 仿佛看出了她的惶恐和茫然,霍铭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不过,就算真的有世界末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么?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死去,就像是一同穿越回上一层梦境一样……然后一起醒来,开始新的生活。” 他的语气飘忽而微冷,好像是沉湎于某个梦境里不能自拔。夏微蓝并没有注意到这样微妙的变化,只是低下了头,脸颊慢慢变得滚烫——他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呼吸几乎停止了。 “嗯,”许久,她才细如蚊鸣地喃喃道,“我不怕,最多……最多一起死。” 因为紧张和羞怯,她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想要抽出来却又舍不得。她微凉的手指越抖越厉害,霍铭洋这才回过神,眼神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似是怜惜,又似是愧疚,缓缓松开了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嘶哑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圣心居士嘶哑地在楼下喊着,声音凄厉,显然是饱受了惊吓,“快来人……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来人!” Chapter 23 欧阳芷青 听到楼下传来的哀号,钱从皋和霍铭洋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向下看去。 “喂,你怎么了?”教授大声喊。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在不远处,转头看去,断裂的楼梯上赫然趴着一个人,满脸是血,模样可怖。钱从皋吓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见,那个留在庭院里的圣心居士居然身受重伤,正吃力地朝着楼上爬过来,一边呼救一边流血。 “小唐……是小唐!那个魔鬼!上帝啊,请惩罚他吧!”圣心居士恍惚地喃喃,手指在胸口摸索着,然而念珠上那个十字架已经不见了,“他……他抢了我的圣物!他还打我!” 钱从皋觉得奇怪:“无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打你?难道和你有仇?你骗了他的钱,害得他家人自杀?” “应该……应该不会吧?”圣心居士摇了摇头,却有点心虚,“我不认识他……” “你说过你那个十字架大有来历,对吧?是用基督殉教时被钉的那个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圣心教堂的圣物?”钱从皋继续问,并用科学家严谨的逻辑推理着,“难道他是为了那个东西来的?” 圣心居士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啊,这是我找人用一块老木料刻的,然后在水里浸了几个月……如果那人是为了抢这个,可就吃大亏了。” “……”钱从皋一时有些无语,“你这辈子说过一句真话没?” “那当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传播福音的人!”圣心居士吃力地在胸口划着十字,鼻血却如水龙头里的水一样流了下来。 夏微蓝看到房间里又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忍不住想要上去帮他包扎伤口。她顺手将床头残留的一些纱布绷带拿起,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来到了那个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说:“来,止一下血!” “谢谢谢谢……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圣心居士捂着鼻子道谢不迭,“姑娘你一定是个美丽的天使……” 然而,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看着夏微蓝,眼里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天啊!”染血的纱布从他手里落下,圣心居士直勾勾地盯着夏微蓝,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议,嘴唇剧烈地颤抖,吐出了尖厉的几个字,“我的……我的上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忽然间,他举起手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然后整个身体匍匐了下去,额头碰着地面,开始狂热地亲吻夏微蓝的脚尖! “上帝保佑……末日到来之前,她终于降临了!”激动之下,他鼻子上刚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半张脸,也把夏微蓝赤裸的脚背染得殷红。 “你要做什么?”霍铭洋挡在夏微蓝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圣心居士挣扎不脱,只抬起手指着某一处大喊:“你看……这就是证据!时间停止了……这一刻,神已经降临人世!” 所有人下意识地一起回头看过去,看到的是那个半掉落的挂钟。钟已经停了,玻璃的表面也已进裂,形成了冰裂纹,仿佛有一种力量从里到外忽然爆发,将一切都凝定在了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点03分。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就是……”圣心居士大喊,脸因激动而扭曲。然而话音未落,他却两眼翻白,“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他……他怎么了?”夏微蓝被他吓了一跳。霍铭洋俯下身看了下,耸耸肩:“没事,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估计是鼻血流得太多了。”钱从皋将昏迷的人拖到一边,发现对方的后颈上有一块淤青,似乎是刚出现的,心里一跳,看了一眼霍铭洋。而那个年轻人却用冷酷而无所谓的目光回视着他,让教授打了个寒战,不敢多问什么。 “时钟定格在7点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此地爆发。”教授走到那个挂钟前,端详了片刻,下了论断,“那种力量极其强大,甚至连天坑都被瞬间停住了,而且让此地出现了奇怪的‘孤岛’现象——无论是磁场还是空间场,根本都无法和外界连通。” “孤岛现象?”霍铭洋愕然。 钱从皋苦笑,摊开了手:“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幢楼里所有的钟都在那一瞬间停摆了,连手表也一样。其实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一个坍塌的房间,“对了,你们饿不饿?那里是医院厨房的食库,我今天早上四处找出口的时候进去过,里面的东西大半还完好。”几个饥肠辘辘的人走下楼,来到教授说的那个地方。地上果然散落着许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还有没来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类,就这样被压在房梁下,沾满了灰尘。 “这些都是生的,怎么吃啊?”夏微蓝正发愁,忽然看到了露出一个角的东西,立刻跳了起来,欢呼道,“看,这里有一个冰箱!” 然而,她刚用力将那个箱子拉出来,却发出了一声尖叫——死人!冰箱靠墙而立,而冰箱旁边却压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整个胸腔已经被砸落的天花板压扁了,脑袋还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诡异而恐怖。夏微蓝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尖叫着后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铭洋从后面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拉着她退开,然后对钱从皋道,“她怕死人,你过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 钱从皋倒是胆子大,几步走过去,从废墟里拽出了冰箱,将那具尸体推到一边,拉开了门。 “哦,发了!”他吹了一声口哨,“这是放糕点的冰箱,还有很多饮料!” “先拿一部分出来吧,别的都留在原地,赶紧关上冰箱的门。”霍铭洋提醒道,“现在天气热,拿出来的话隔天就坏掉了。我们估计会困在这里蛮久,食物不能随便浪费。” “真是乌鸦嘴,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救我们出去了呢。”钱从皋嘀咕着,但还是依言从里面拿出了够三个人吃的分量,迅速地关上了冰箱的门,不让冷气流失。然而霍铭洋又止住了他:“多拿点,楼上还有两个。” “哦,”钱从皋笑了笑,“差点忘了。我给他们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递给霍铭洋两份,然后对他眨了眨眼睛,“你们慢慢吃。”他转身上了楼梯。无论如何,自己再待下去就有给这一对小情侣当电灯泡的嫌疑了。 霍铭洋拉着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树下才松开了手。 这个中庭位于A楼和B楼之间,分隔着前后两幢住院楼,有三十多米的宽度,虽然回廊有坍塌,但中间的绿地还是基本保持了原样:棕榈树、芭蕉和凤凰树高低错落,树下繁花盛开,水池荡漾,一群群的鸽子围绕着水池飞舞。 他拉着她的手,找了一块平坦而柔软的草地坐下。夏微蓝任凭他摆布,怔怔地坐在他身边,脸色苍白,显然猝然目击血肉模糊的尸体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无意识地侧过头,求助似的将脸贴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霍铭洋心里微微一震,想了想,还是没有避开,将食物递过来:“来,吃点东西,你我侥幸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救援人员到来才对。” “会有人来救我们么?”夏微蓝有些犹豫地道。手里的那个iphone4,依旧是一格信号也没有,她低头看了一眼,便丧气地将它放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会的。”霍铭洋和她并肩坐在树下,抬头看着已经渐渐变成暗色的天空,意味深长,“而且,我保证现在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找我们了……” 就在这一刻,他的语音忽然停顿了。头顶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了,星星一颗颗地探出夜幕,天空依旧有鸽子在盘旋,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撞破笼罩在废墟上的虚无结界。然而就在鸽子飞过的时候,天空里陡然掠过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仿佛是暗夜里陡然张开了一只眼睛,流转过一道莫测的眸光,转瞬消失。 突然间,脑海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听到我的声音了么?我在寻找你。”那个美丽缥缈的声音低低地呼唤着,宛如母亲的召唤,又如情人的低语,“我的孩子,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寻找你,就如你曾经寻找我一样。 “告诉我,你在哪里……” 是她!霍铭洋惊惧地低下头,看到了放在一边的那部手机——屏幕微微亮了,显示着一个没有号码的来电正在呼入。那个声音,曾经出现在他的梦里千万次。是她!怎么会是她?!他的手指颤抖地按向那个键,几乎就要开口迫不及待地回应了。是的,那么多年来,他是如此努力她想要靠近她,靠近那个世界,然而她却一直将他拒之于门外。此刻,她却隔着这个结界在召唤着他:但是她也说过,他有他的使命,不能…… “怎么了?”夏微蓝看着他拿着那部iphone4发呆,探头看了一下,手机屏幕黑黑的,毫无动静,她不由得诧异,“还是没有信号啊,你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清灵明朗,仿佛一阵风吹来,吹散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霍铭洋努力地摇着头,似乎想把那个声音甩开,并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夏微蓝的肩膀上。少女的身体是温软的,充满了青春懵懂的气息,清澈而纯洁。她略带惊讶和害羞地看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他低下头凝视着她,轻声问。夏微蓝愕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霍铭洋的眼神里充满了纠结和痛苦,从胸臆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声叹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夏微蓝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有着灼热的温度,令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红了。少女坐在树下,低着头,忽然忍不住问:“对了,你……你为什么在那时候说一定会保护我?”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不知道……那—刻,脑海里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要我不惜一切地保护你。” 母亲的声音,他的回答令少女愣了一下。“可是,你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仿佛在心底藏了许久终于无法压抑了,她脸颊红了红,鼓足勇气细声地问了一个很丢脸的问题,“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有点喜欢我的?”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然而他却沉默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直到她快要失去耐心时,他才道:“你在那个时候也没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么?” 这个回答令夏微蓝眼里那一点小小的光亮蓦地暗淡了。“哦,”她细细地应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报恩啊。”她无声地将身体坐直,离开了他的肩膀,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咬紧了嘴角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别扭,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吃点东西填肚子吧。”许久,霍铭洋叹了口气,将食物塞到了她的手里。然而夏微蓝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就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东西掉到了地上。霍铭洋并没有生气,重新捡了起来,吹掉了上面沾上的草叶,送到了她的手里。 她忽然间跺脚:“饿死算了,你干吗管我?” 刚一抬头,眼泪就再也无法掩饰地从眸子里滑落,流过了整个面颊。少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但又知道丢脸,于是她便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俯身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他无措地在树阴下看着她,试图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隔着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么干净,那么明澈,几乎不像是属于这个充满了欲望的世界的。在金图门烧烤店,他第二次看到这个大展拳脚的女孩,利落飒爽,爱恨分明,转头又如考拉似的抱着门框不肯松手,生怕被警察带走并大哭——那时候的他,也是真心想要帮她解围的吧? 可是,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是自从知道她是“白之月”势在必得的人开始么?或者说,是因为脑海里的母亲的声音?是的,他是可以为了保护她而不惜一切,但是,那算是爱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切从何而起啊! “好了,不要哭了……”许久,他才想出了这么一句蹩脚的安慰,“有什么事等出去再说好不好?” 夏微蓝却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地摇头。 “那你想让我怎样呢?”霍铭洋将手机收入兜里,忽然也烦躁起来,“不要哭了!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别找麻烦好不好?” “我……想要怎样?”夏微蓝怔怔地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然而说到一半,霍铭洋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脸色蓦然大变。头顶那群鸽子惊慌地四散,仿佛躲避着高空里的什么凶狠猛禽。他抬头看去,天幕里忽然掠过了一道雪亮的闪电!暴雨在瞬间倾泻而下,却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无形的罩子,没有一滴落下来。鸽子在闪电下惊飞,明灭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发现夜幕里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游弋而过,盘旋着,不时地发出尖厉的呼啸。仔细看去,所有的电光其实都是从它们身上射出的,并倾泻向S城的每一个角落。那是……暗之军团?它们倾尽全力,想要找出他们的所在! “小心!”夏微蓝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失声惊呼,把他推到了一边。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咔嚓”一声,眼前一片雪亮! “怎么了?怎么了?刚才是不是余震?哎呀!”三楼的钱从皋听到了下面的惊呼,连忙探出头来,俯视着中庭里的两个年轻人,失声惊呼,连忙冲了下来,“太糟糕了!怎么弄成这样了?被雷劈了么?你怎么那么倒霉啊!” “夏微蓝?”霍铭洋爬起来,看着身边的女孩。 他们方才坐过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后那一棵树被居中劈开,已经化为焦炭!夏微蓝在闪电从天而落的最后一瞬如有神助似的及时推开了他,自己却没有来得及避开,整个身体蜷曲起来,躺在那棵树下,似乎已经死去,一动不动。 “天啊……”钱从皋被吓到了,“她、她死了么?” “不……她不会死的,她怎么会死呢?”霍铭洋喃喃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垂落的长发,语气变得非常奇怪,“她不过是再次睡着了而已……当她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将毁灭了吧?” “让我们一起陪着她到末日吧!” 乌云从海上而来,笼罩在这座沿海最繁华的城市的上空,天气变得阴郁,零星地落下了小雨,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诡异的浩劫落泪。 “霍先生,无法继续搜索那个天坑了。”林管家走入书房,对独坐的老人低声道,“现场已经被封锁了,在专家排除附近还存在地质危害以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天坑。今天下午我们的人和设备就被迫撤出了。” “市里有我们的人,怎么这点事情还做不到?”短短数天,霍天麟已经明显憔悴了许多,脾气也躁动不安,“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搜索天坑!”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据说组成了专家团,封锁了这一区域,不许别的组织进入。” “专家团?”霍天麟忽然警惕起来,“哪些专家?” 林管家迟疑了下才道,“只听说这次的专家是坐包机从以色列赶来的,首领是个希腊人,叫乌利尔——大概也只是一个假名吧。” “乌利尔?”霍天麟喃喃着,忽地失声,“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乌利尔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四大天使长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称为不眠天使,是领导天使军团的战斗天使;第二位,太阳之天使拉斐尔,代表着“治愈”,守护着耶路撒冷圣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列,代表着“梦”,是四天使长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乌利尔,惩戒天使。每次他出动,必然是为了维护上帝的意志和子民的安全,所到之处必有鲜血。 这次他们居然派出了乌利尔,甚至不再掩饰身份了么?霍天麟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长长叹了口气。窗外的风起了一丝变化,隐约带着不祥的气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握着轮椅的扶手,忽然对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当整个二层楼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轮椅上的老人眼神渐渐凌厉——他的手猛然握紧,又张开,一团明亮到妖异的蓝色火焰从中升腾而起,照亮了他的眼眸。后颈有一个纹章缓缓浮凸,一种力量从这具衰朽的身体里慢慢展开,令他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在唤醒身体里那个“白之月”的烙印的力量。身体变得虚无,感官却变得非常灵敏,他甚至可以听到风在空中转折交错的声音,以及大地深处泥土一点点塌陷的声音。此刻在他看来,那沉甸甸压在S城上空的并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无数翻飞的黑影,仿佛一群夜游的蝙蝠,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发出了只有同类才能听到的诡异低语。 “看……就是这里了!多么宏大的景象啊!” “哦,我看到了!这个天坑就是‘门’开启的痕迹么?太壮观了,简直像末日提前来临了!” “闭嘴吧!现在离那一刻还有四个月呢,还有很多棘手的事需要处理。不好好地干,到时候祭司大人还是会让你一起灰飞烟灭的!” “果然是他们!”霍天膀喃喃着,居然从轮椅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一刻,这个残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任何扶持,健步如飞地走向了敞开的窗口,凝望着夜空。他将手按在后颈上,“哧啦”一声,居然硬生生地从烙印的地方将皮肤撕裂开了!刹那间,仿佛一层外壳被脱下,黑色的骨翅从他的肋下伸出,狰狞可怖。只听倏然一声响,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窗户,飞向了夜空——轮椅空空如也。 夜幕里悄无声息地划过一道影子,迅速地飞向了沉沉压着天际的乌云,并入了漫天的暗影里。当那道影子到来时,漫天的风仿佛微微停滞了一下,乌云瞬间围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围绕着他,发出了杂乱的嬉笑,“霍,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欢迎我们的么?” “告诉我,你们为何来这里?”霍天麟的眼眸里射出了雪亮的光,厉声道,“否则,我就以擅自闯入我领地的名义,和你们全面开战!”所有乌云里的邪灵一起发出了嘶喊,如被触怒的蛇群,齐齐地盯着他。 “算了,告诉他吧!”一个类似首领的人物开口,调解道,“既然祭司大人没有褫夺他的资格,那么迄今霍先生还是我们的同伴——放心,我们寻找的不是你儿子,而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 “18岁的女孩子?” 夜空里忽然短暂地浮现出了一个少女的脸,影像稍纵即逝,宛如梦幻。首领的声音响起来:“夏微蓝,1994年4月23日出生,今年18岁,刚从B城来到这里。她曾经在你属下经营的金图门烧烤店短暂打工,和你儿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现在同一地点,然后同时失踪。”那个黑影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讽刺:“祭司大人说过,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她并将她带到‘白之月’。谁找到了她,谁就可以对未来新的世界提出一个要求。” “任何?”霍天麟喃喃着。 “对,任何,哪怕是你要君临天下!”尖厉的笑声响起,夜空里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无数黑色的影子,扑簌簌地飞向了城市的各处。对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动不安的:世界各地屡发动物大批无故死亡的现象,日本东京湾大地震,中国南方S城出现史无前例的地陷……各种消息在报纸、电视、互联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惶惶中有无数宗教团体跳出来趁机蛊惑人心。然而在这个远离S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切喧嚣都被过滤了,这里还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宁和慢悠悠,仿佛与世隔绝,不知风暴将至。一辆凯迪拉克珍珠白房车无声地驶过B城的街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么还没找到?都快天黑了!”车上载了六个人,每个人都静默不语,只有一个女人焦躁不安的声音响起,“甘比,你到底会不会开车?”下午都在这个小地方打圈,几乎每条路都被你跑了一遍。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快点!说话的是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气势逼人。司机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径开的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条该死的惠民路,见鬼!”风驰电掣中,一个路牌一掠而过。 “停!”女子的声音响起。车子急速地刹车,停住。那个金发女子摇下了车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凯迪拉克缓缓后退,一百米后,一个油漆剥落的路牌出现在视野里,上面停着一只黑色的鸟儿。路牌是墨绿色的,伫立在路边垂落的枫杨树的枝条中,并不显眼,而在刚才如此快的速度里,那个女人居然一眼就准确地窥到了它。 那个女子探出头看了看,她虽然初通中文,却不大认得上面用隶书写的字,转头问旁边一个白胖的中国男子:“南派,上面写的是什么?” “惠民路。”那个人探头看了一眼,用英语回答。 “哦……果然!”加百列喃喃着,拿着手里的资料和路牌上的字对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们中国人真奇怪,同样一个字还要有各种写法——甘比,拐弯,惠民路12号,翠微小区。”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当车开出去一百米后,树荫下一只黑色的鸟扑簌簌地飞起了,跟着车子离开。那个路牌悄然消失,宛如从不存在。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渐渐远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刚才也开过这里,为什么我就没看到这个路牌?” “你太笨了,没办法。”加百列打了他一个爆栗子,嘴里吐出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吓了一跳。 “哪有!”加百列嘀咕着剥了一颗巧克力,扔到了嘴里嚼着,“只是酒心巧克力,这次是出大任务,我可不想被神父骂。” 说话之间,车子沿着惠民路往前开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现了一片住宅,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清水砖,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只是这些小楼年代仿佛有些久了,墙面斑驳,爬满了藤蔓,很多窗户看上去都摇摇欲坠。 “这里就是米迦勒大人的故乡?”车上有个人愕然地问——在社团的传说里,那个战死在“白之月”的大天使长身上笼罩着一种光辉,令所有人敬仰。然而,他的故乡看起来却如此普通,令人想起在没有成为上帝的子民以前,童年及少年时期的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难道你以为他是在伊甸园里诞生的么?”加百利扔了一块巧克力到嘴里,眼看即将进入小区,转头对车上那个唯一的中国人道,“南派,等下用你的身份证登记迁入——对了,你到底叫什么?” “南派。”那个人挠了挠头,比划了下,“江南的南,苹果派的派。” 然而当他摸出身份证时,上面却赫然写着“陆琪”两个字。面对同伴们询问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挠了挠头:“你们做完了事就该回总部了,我还得留在中国混呢,不得不小心点儿……嘿嘿,100块钱做的假证。就是砍价太狠了,所以给了个女人名字的证。” 甘比驾车缓缓靠近,一车人屏息等待着,隐约透着紧张的意味。当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岗亭空空如也,门卫不知去了何处。 “感谢上帝!这下不用出动这个假证贩子了。”加百列在副驾驶座上嘀咕着,用牙齿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显然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虎口上有一个朱红色的文身,仿佛一个抽象画派的飞鸟。她轻轻对着那个文身吹了一口气,抬起手遥遥一点,小区门口横放的保险杠无声地自动抬起了。 “进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列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道,“应该是小区最东边端头的那一套。” “不对头。”忽然间,旁边有人说了一句。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在暮色渐起的时候,他也没有摘下眼镜,在车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忽然开口:“停一下!” 凯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头看着他。 “怎么了?”加百列也停止咀嚼巧克力了。 “没有一个人,”那个带着墨镜的男子低声道,他摘下了眼镜,没有瞳仁的眼球惨白一片,周围有淡淡的蓝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颅脑,显得非常诡异,“整个小区没有一个人——我已经把‘界’扩展到最大了,还是找不到一个人。” 一车的人侧耳聆听,果然,除了风的声音,这个小区寂静异常。没有人声,没有狗吠,甚至连空调外机这种生活常备品的声音都没有,仿佛一个被停止了时间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一路开进来,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连条猫狗都没有。难道这里的人全部都……”然而,仿佛是为了反驳他这句话,寂静的暮色里忽然传出了钢琴声。琴声悠扬,从绿荫里飘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选段。”另一个成员喃喃着。 “是有声音,但奇怪的是这幢房子里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生气。”墨镜男低声一字一句地道,“那架钢琴像是自己在弹奏一样。” “我们来晚了么?”有个人终于开口,“他们比我们更早一步到了这里!” “但至少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这里离开。”加百列冷冷地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里的小楼,“神父说过,必须要找到这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钢琴声还在继续,她顿了顿,道,“据说那个女人是个钢琴教师。”在那样的琴声里,每个人的眼神都亮了,仿佛抽出了鞘的刀。手指无声地转动着,将一枚一枚戒指转到正面,每一颗宝石都在暗淡的暮色里闪着光,那是力量在急剧聚集、时刻准备战斗的象征。 “我去看看。”加百列说了一句,便拉开了车门,“你们先探探周围的情况。” 那辆凯迪拉克没有熄火,保持着引擎启动的状态,除了司机甘比之外,车上所有人都训练有素地散开了,各自下来,两人一组分成了三个小队。 “我……我还是待在车上算了。”那个叫南派的中国男子看了看寂静如死的周围,喃喃着,“太吓人了……这里怎么变成了鬼村,一个人都没有了?” “应该是进入了他们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几遍开的时候从没见过那个路牌,你没有这方面的资历,不过是来当地陪的,还是在这里待着比较安全。”甘比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枪,单手搁在了方向盘上——那居然是一把狙击枪,“来,我们换一下位置,”他对一边的南派道,“你来开车,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这是干吗?”对方吃惊。 “你以为我只会开车么?”菲律宾人冷笑起来,将一颗颗子弹装入膛里。那些子弹形状怪异,每一颗都是银质的,外壳上绘满了奇特的符咒,“我是个猎人,懂么?猎人!”他说着,将眼睛凑近了瞄准镜,镜头里闪现出那幢小楼二层的窗户,翻飞的帘幕后房间黑沉沉的,没有一个人。凄凉美妙的钢琴声还在继续传出。 加百列空着手,独自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过的地方——这是一片老式住宅区,三层的小楼,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用原木的栅栏围着一小块绿地,倒是大城市里少见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尽头——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满了藤蔓的小楼,在夏日浓荫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古老和冷清。她停下来,站在围墙外看了看那幢楼,眉头微微蹙起——陈旧却整洁的房间,落地的白色纱帘,爬满窗户的蔷薇花,窗下有一架钢琴。一切都似乎是在照片上看到的模样。 是10年前,还是13年前? 那时候米迦勒还活着,她还拥有另外一个名字:薇薇安。出身于希腊克里特岛上一个虔诚的牧师家庭,然而天性叛逆的她却在接触《死海古卷》后开始质疑梵蒂冈的教义,觉得《圣经》的记载并非真正的真实。聪慧大胆的她开始了普通人不会去进行的种种探求,直到一步步靠近核心。 终于有一天,在潜入圣殿时她的天赋异能被龚格尔神父发现了,让她加入了克兰社团,指派她去跟随大天使长米迦勒大人进行训练。 然而她足足学了一年,却连最基本的“天使之翼”都无法完成,导致社团所有人都对神父的眼光产生了怀疑。这个少女,真的如神父所说是个天才么?而唯独那个来自东方的黑发男子是如此的温柔和耐心,对始终无法完成全部课程的少女从不呵斥。为了他,她拼尽了全力去训练,日夜都不休息,甚至开始学习艰深的中文,虽然她的发音经常令他忍俊不禁。这样的日子,是她少女时代记忆里最美丽的片段。直到某一日的午后,她偷偷地在他的皮夹里看到了一张珍藏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幢爬满了青青藤蔓的小楼,白色的窗帘后,一个东方女子倚靠在钢琴旁,黑发如瀑,凝视着窗外的一朵绽开的蔷薇,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女婴,美丽如圣母玛利亚,“青和蓝,Forever Love。”她记得米迦勒在照片的背后这么写道。那一刻,她无声地哭泣起来,灼热的泪水大颗地掉落——是的,他一直不知道,如此聪明的她为什么总是通不过测试,一次一次地被打回来重修,甚至连最基本的展开双翼飞翔都做不到,而那不过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在他回来之前,她慌乱地将照片重新塞回了皮夹,原样放好,然而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却再也无法复原。她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否有发现,也从未敢开口问。幸好他似乎没有发现照片被人动过的事情,还是如同平日一样地教导她,态度越发温和。然而,在那以后,她却真真正正地再也不能飞翔了。仿佛有极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17岁的少女无法集中精神,无法释放自己,试飞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从高处摔下来。她遍体鳞伤,却倔强地忍住不哭。“好了,不要再试了。”他心疼地抱起她,安慰道,“跳过飞翔课吧,我们接着学剑术课和灵能课。放心,就算不能飞,你一样会是最优秀的战士!”那一刻,她终于抱着他的脖子,放声痛哭。他以为她疼痛难忍,焦急地抱着她冲向了医疗室。他的关切和温柔反而让她心如刀割——在他眼里,对她的爱是如父如兄的吧?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泣,哪怕她把心挖出来双手递给他,他也不会收下吧? “没有骨折呀!”当米迦勒离开后,在社团的医疗室里,和她同龄的拉斐尔愕然地问,“你一直捂着肋骨做什么?装疼么?现在你的教官走了,不用装了。” “闭嘴!”她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恶狠狠地叱骂。 拉斐尔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哦哦,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米迦勒的!”少年笑嘻嘻的,然而眼神深处却难掩地掠过一丝失望,“不过,米迦勒他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哦。” “准备?”她茫然地问。 “真正受伤的准备呀!”拉斐尔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耸了耸肩,“到时候来这儿吧,英俊的我可以为你包扎伤口哦!” “滚!”她愤愤地道,为心事被人窥破而面红耳赤。 但这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很快,在随之而来的那一场大战里,身为大天使长的米迦勒带领社团的精英远赴洪都拉斯,穿越蓝洞去往异世界的神庙——那是一场社团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战争,危险无比。 在离开之前,他拥抱了这个一直不能出师的笨拙少女,像父兄一样亲吻她的额头,低声祝福:“薇薇安,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终究会展翅飞向天空,成为最强的战士。不要放弃,将来你会像我一样地战斗。” 不要放弃?17岁的她在这个东方男子的怀里微微颤抖,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为什么要飞向天空呢?即便那里有上帝,即使那里是永生的乐园……可她只想现在这一刻永远停顿,自己永远在他的怀抱里,哪怕永生做一个平庸的凡人! 然而,这是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二十多天后,他消失在了蓝洞的尽头。失魂落魄的拉斐尔从洪都拉斯带回了一枚断裂的指环给她,作为永恒的纪念。而那枚指环内圈也刻着同样的字样:青和蓝,Forever Love。 那些字,如烙印一样,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灵魂。 那之后,她再也无法飞翔,但是其他的各项技能却突飞猛进,令整个社团刮目相看。很快,能力卓越、进步迅速的她在22岁那年晋升为四大天使长,获得了“加百列”的称号,从此那个叫薇薇安的青涩少女渐渐无人知晓。然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思念到,每一夜不醉不眠。 加百列茫茫然地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社区,仿佛走在自己的回忆里,每一步都触发着她对昔年的种种回忆,锥心刺骨——钢琴声近在耳畔了。 “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耳麦里传来的墨镜男的声音把她惊醒,“这个地方很古怪,为了安全起见,我请求暂时撤退。” “为什么?既然已经来了,我们不能轻易撤退。”她已经推开了小花园的门,走到了门廊下——花园不大,但种满了各色花木,错落有致,显然主人是一个很细致而又有耐心的人。她沿着小径走,慢慢开始警惕。 “天快黑了,这对我们很不利。”墨镜男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别太紧张,我们这次带来了‘Blue hope’,世界十大名钻之一,有足够的能量来源。”她已经走到了门廊下,眼神渐渐坚定,“而且,如果这个地方是死域,我们既然已经进来了,少不得要硬碰硬地来一场……”说到这里,她抬起右手,敲响了门。 “我进去了,你们在周围布置好结界,然后来和我会合。”她最后对耳麦那一边的同伴道。她伸手,门虚掩着,而楼上的琴声依旧如行云流水般传来,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用生涩的中文开口:“欧阳芷青女士在家么?”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到处都空荡荡的。 一份报纸入在桌上、是8月7日当天的,翻到了一半,报纸上压着一部手机,还有三格的电。一杯喝了大半的咖啡被放在一边,银勺斜斜地搁在上面。她摸了摸,咖啡杯居然还是温热的。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主人刚出去了片刻而已。 她小心地将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转头四顾。 天色已经暗淡了,灯却没有开。餐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她小心地走过去,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来——里面最多的是一个长发的东方女人,美丽素雅,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棉布裙,以各种姿态出现在镜头里:开始是十几岁的模样,斜着梳着松松的麻花辫子,骑着单车:然后是大学时的校园,抱着一叠书在林阴道上回头笑,纯洁而美好。 那些……都是他帮她拍的么?她有些苦涩她想。 最后,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开着蔷薇花的窗口,一个女子抱着扔生的婴儿微笑。那个笑容居然依旧是纯真如少女一般。 这张照片,就是她昔年看到过的那张! 她用颤抖的手翻过了相片,然而背后的那一行字并不是“青和蓝,Forever Love”,而是一个女子娟秀的字迹:微蓝一周岁留念。 那是欧阳芷青的字迹吧?看来米迦勒将这照片洗了两张,一张留在了这里给她,另一张则被他贴身存放,跟随他走遍天涯。那一刻,加百列忽然愣了一下——她注意到照片上女子抱着女婴,手指上却没有婚戒的踪影。而且,当时窗台上盛开着蔷薇花,那说明……她脑海里迅速地掠过不久前看过的资抖,一页一页地翻过。楼上的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优美流畅,如泣如诉。加百列抬头看向楼上,那一刻,她修长的手指蓦地握紧,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发现情况!”她对着耳麦低声道,“所有人立刻出动,目标:二楼!”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速地冲上了楼梯。修长的腿高高踢起,一把银色的软剑从她的长裙底下刷地飞出,弹开,绷直,落到了左手里。剑一入手,那个常年总是带着三分醉意,风情万种的夜店女郎刹那间变了一个人,气势逼人,眼神凛冽。她甩剑尖挑开了垂落的珠帘,矮身小心翼翼地进入。然而二楼的起居室里没有一个人,暮色里,脆风吹动窗户上的纱帘,令整个室内凉爽通透。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凄凉而深情,带着灼热而无望的倾诉——那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在临死前一边咳血一边等待着她的情人,然而直到死亡之翼降临,她的阿尔芒也没能到来。 加百列盯着那一台钢琴,不出声地吸了一口气。琴凳上没有人,然而,那一捧黑白相间的琴键却在轻巧地跳动着,自动地弹奏着美妙的音符! 那一刻,她忽然间合身前扑,一剑斩向了那一捧跳动的琴键。钢琴的琴盖“啪”的一声自动合上了,几乎夹住了她的剑。与此同时,她听到空气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她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箭一样射了出去,剑光追逐着那个笑声,连续地斩落,剑划过的弧度里,空气被齐刷刷地劈开,露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那是梦之刃,独属于大天使加百列的技能,可以在一瞬间穿透两个平行的空间。剑风过后,那个笑声停止了,有簌簌的声音响起,地毯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行黑色的血迹,一路前行,终止于窗边。 “呀!”此刻,楼下车里的甘比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从他特制的瞄准镜里,可以看到空荡荡的二楼的窗户边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很模糊,仿佛是雾气凝结而成的,毫无声音地轻飘飘掠到了窗口。 “鬼……鬼啊!”在南派的失声惊呼中,甘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银色的子弹射出枪管,在暮色里割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噗”的一声,无比准确地射入了窗口那个白色影子的头部,然后分裂成12块碎片,四射而出。 “BINGO!”菲律宾人发出了一声欢呼。 “好厉害……”南派顺着奉承了一句,忽然间失声惊呼起来,“天!” “又怎么了?”聚精会神瞄准窗口的甘比对这个总是大惊小怪的菜鸟同伴有些不耐烦。然而南派却结结巴巴地指着周围,半天才喃喃道:“那些房子……那些房子里都有鬼!” 甘比骤然一惊,这才发现周围的房子里也是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一户有活人的气息,暮色里无数白色的影子在里面飘舞,影影绰绰。 “墨镜?卡拉?安东尼?”甘比呼叫着同伴的名字,然而回路里一片寂静,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声,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他。那些分头进入房子搜索的同样,忽然间在同一时刻全部失去了联系。 当再次抬头看去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仿佛浓雾吹来,将整个车子淹没了。那些楼房、窗户和隐约的白影,全部都不见了。 “暗界张开了。”甘比脱口低呼,握着枪的手居然有些颤抖,“这里被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的‘界’里,相互无法联系。” 南派的声音也颤抖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也在一个‘界’里,只能孤军奋战了。”上膛的声音短促而清脆,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破这一重‘界’,杀出去,才能和其他人汇合!” 枪声响起的时候,二楼的起居室内,一股黑色的血凭空缮裂,洒了一地。 加百列在半空中折身,敏捷地避开了那一堆血,落地,握剑警惕地看着周围。甘比那一枪很准,一击便将黑暗的中心击溃,干掉了一个凶猛的邪灵。房间—瞬间安静得出奇,连四周的纱帘都不再舞动,定定地垂落,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刹那间被抽空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楼下的花园和车子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浓重的黑暗弥漫着。 那是‘界’的张开,将每个人都围困在了孤岛里。 “安东尼?甘比?”她低声呼叫着,然而回路里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音。加百列小心翼翼地靠近钢琴,一眼看到上面竖着一个烫着银边的精致小相框,里面是泛黄的照片:美丽的女子抱着婴儿,站在蔷薇花下微笑。照片下有烫金的文字说明:微蓝三周岁。 那一刻,她定定地看着这张照片,心里又是一动,不……不对!这次行动之前,她曾经将夏微蓝以及欧阳芷青的资料翻看了好几遍,清楚地记得这个少女的生日是1996年2月23日——可是,蔷薇花开的时候应该是5月。 这中间,竟然缺了三个月! 仔细推算,那三个月里,米迦勒应该在……她拿起那个相框,拆下了相框的后盖,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啪”,轻轻一声响,有一张极薄的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上面的字进极其熟悉,是用克兰社团内部才能看懂的密码文字写的,只开头一句就令她心神大乱—— “亲爱的克兰社团的同伴们,当你来到这里、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多半已经消失在了另一个世界,但是有一个秘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我必须让你们知晓……” 米迦勒!那是米迦勒的字迹! 琴声忽然重新响起了,近在咫尺,还有人轻声冷笑的声音。加百列不自得瞬间倒退了一步,奇特的压力从四面逼来,令她无法呼吸。“咔嚷”一声,手里的剑仿佛接触到了无形的墙体,剑尖居然微微弯了一下! 黑暗压顶而来,转瞬间房内什么都看不见了。加百列第一个反应是将那张照片和纸张收在怀里,放进安全的密袋,然后持剑警惕地观察四周。手里的软剑一分一分地弯曲,仿佛有看不见的压力在一步步地推来,向她靠近。暗影里只能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潜行过来,邪气越来越重。 “梦鸢!”加百列抬起了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只听扑簌簌一声响,她手背上的那个文身忽然动了!伴随着一道光亮,一只朱红色的鸟从她身体里幻化而出,冲破了皮肤,从掌上飞起! 那只鸟张开翅膀,火焰在翅尖熊熊燃烧,眼眸是金色的,亮如明珠。当它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房间重新被照亮了。 “出来!”她低声厉喝,一剑劈了下去。剑刃在触及琴盖的时候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挡住了。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微的低笑,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空荡荡的琴凳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垂着头,修长美丽的手指放在琴盖上,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 那一刻,加百列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欧阳……欧阳芷青?”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瞬,加百列就明白这个人不是欧阳芷青,甚至不再是人类!女子没有丝毫的表情,眼睛是空洞的纯黑,甚至折射不出一丝光亮——她的身体和心,都已经被恶灵控制了!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找她……只可惜,来得比我们晚了一步。”那个白衣女子咧开了嘴,微笑着,“如果把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列也一起俘获,祭司大人会更开心吧?那时候,我就能代替颜,成为除了祭司之外最高阶的使徒了。” 话音方落,她忽然从琴凳上消失了。 加百列在黑暗中握紧剑柄,剑尖下垂指地,默默地念诵祈祷词。一道光华从她手背上的文身之处亮起,渐渐蔓延到了整把剑。她厉声大喝,满头的金发无风自动,猎猎飞舞。那一瞬,她的瞳仁也变成了白色。 “所有人立刻向二楼集合,全力进攻!”她对着耳麦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剑如闪,电地割破了黑夜,“来吧!” Chapter 24 迷雾围城 “呀,起雾了!”外面的凯迪拉克里,南派心惊胆战地看着周围。 那些雾气从每一幢房子里涌出,来得很快,迅速将车子包围了起来。甘比也察觉到了异常,默不作声地重新拿出了一盒子弹,一颗一颗地填入枪膛。这些子弹和刚才那些又不同,是赤色的,上面的螺纹类似火焰。 他对着黑雾开了一枪,“嗖”的一声,子弹从侧窗飞出,划出了一道火线。火焰过处,那些黑雾被劈开了一条线,露出了后面的房子——他们清楚地看到无数的东西从那些空空的房子里涌出来,蠕动着,向着他们潮水般地涌来。那是一些似人非人的黑色的没有面目的东西,有些有翅膀,有些在爬行,汹涌而来。 “这里的人,全部被恶灵污染了!”甘比咬着牙,连续扣动扳机,一道道火焰从枪口里喷出,将那些如潮涌来的东西点燃……“开车!” “开、开车去哪里?”南派颤抖着手,无法克制心里的恐惧。 “去把墨镜、安东尼他们都接上!”甘比大喊,“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在回路里!他们还活着,在苦战!我们要去接他们!” “好!”南派一脚踩了下去,车子发动,“往哪里开?周围都是雾!” “我的子弹打往哪个方向,就往哪里开!”甘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外面,面色冷静,一颗颖子弹穿过黑雾,将涌上来的恶灵—排排地焚烧,“快点!他们要支持不住了!” 火焰在黑色里开辟出了一条通道,南派飞速地打着方向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只觉得眼前的雾越来越浓,车灯照亮的地方密密麻麻蠕动着奇怪的东西。 他不敢看,只能大声喊:“他们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甘比大叫了一声:“是这里!停车!” 车猛然刹住,车灯照亮了一个门牌:青河苑16幢。南派不敢相信,他们看似开了那么久,居然才冲过几十米,到达了原本看都能看得到的那幢楼。 那一幢楼已经被浓黑的雾气完全包围了,四处都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诡异声音。他听到二楼的楼上传来了钢铁交击的刺耳的打斗声,不时有光芒从中绽放,一瞬即逝。 “他们都在那里!”甘比喊着,趁着一道光再次闪现,扣下了扳机。 火焰撕裂了黑暗,那一瞬间,两个人清楚地看到那幢楼里充斥了无数面无表情的怪物。加百列大人的对手是一个穿着白衣的黑发女子,那个女人身手如同鬼魅,飘忽不定。而奇怪的是加百列大人对她似乎颇有顾忌,在明明能伤到对方的瞬间,却会下意识地闪开剑锋。 “是暗之军团的邪灵!我上去和他们会合!”甘比打光了全部的子弹,从后座上抽出一把猎刀,厉喝,“你在这里等着!” “喂!”南派看到他就要拉开车门冲出去,连忙颤声喊,“别……别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没事,这辆不是普通的车,你只要不打开车门,一般的恶灵无法进入。”甘比没有心思再和这个怯懦的新手多说,“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刀,冲入了黑色的浓雾,“听到我喊一二三,你就发动车子冲过来接应!” “以父之名,圣光照耀!”女子的声音划破黑夜,小楼里由内而外绽放出一道炫目的光芒,刹那间如同一个小太阳在发光——光芒里,南派看到了加百列大人的影子,战斗的身姿美如蛟龙。然而,其他所有人却不见了踪影。怎么了?甘比呢?他去了哪里? “看清楚了么?”加百列大喊,“结界唯一的出口在东南方那个窗子上!” “是的!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甘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已经到楼梯口了!老大,我立刻上来和你会合!墨镜他们几个还在楼梯上……”然而他的声音迅速地微弱了下去,仿佛被淹没在了黑暗的海洋里。 “不要上来了!这里我能搞定!”加百列在楼上大喊,那一刻,楼下的南派看到二楼忽然再度盛放出了强烈的红光,那只红色的鸟在黑色的浓雾里旋舞,化成了一道火光。那一道火光旋绕着,在室内迅速飞行,有痛苦的惨号响起。 “老大……你、你把你的式神给放出来了么?”甘比大惊失色,“这……” “撤退!所有人,撤退!”加百列的声音传来,“立刻!” 南派精神一振,启动车辆前进了几米。小楼里的火光越来越烈,映照得满室通透。浓雾散开,房子里面果然冲出了一个人,带着黑色墨镜。在他的后面则是安东尼,两个人满身是血,脚步虚浮。 “你们终于出来了!”南派大喊,一边按下了解锁键,“墨镜!安东尼!这边!” 那两个人踉跄地来到车边,抬手拉开车门。就在那一瞬间,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南派猛地吃了一惊——映着火光,这两个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臃肿,好像背后还各自背了一个人似的!门被拉开,就在那一瞬,他从右侧的后视镜里看清楚了,在那两个人的背后,居然都如同水蛭一样地吸附着一个奇特的黑色影子! 南派失声惊呼,一踩油门立刻往后倒车,猛然将两个人带倒在了地上,拖出去好几米——南派慌乱地掉头,却没能分出手去将已经打开的右后侧的车门重新关上。只是一瞬,他看到那两个人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向着打开的车门冲了过来。 他们的眼睛变成了黑色,行动虽然僵硬,却快得不可思议,刹那间已经追上了:迪拉克,拉开了车门。四周的黑色雾气如同蜿蜒的巨蟒一样,钻入了车子里。 “不……给我出去!”南派拼命地喊,却无能为力,“出去!” “嘶——”他们两个人的嘴里发出了奇特的声音,如同毒蛇忽然吐芯。面对着不停叫喊挣扎的司机,两人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从后座伸向了他的脖子,手指冰冷。 “滚出去!”忽然,一道雪亮的光切开了雾气,浓黑色的血在车内飞溅,“啪”的一声溅了他一头一脸,甚至染到了挡风玻璃上。南派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一把长猎刀从一侧疾掠而来,将那两个人的双手齐刷刷地斩落。 “甘比!”他松了一口气,喜悦地大呼,“快上车!” 然而那个从浓雾中冲出的人一刀将两个人从车里逼出,却头也不回地对着他,喝:“关门!” 南派愣了一下:“你……你不上车么?” “关门!”那个菲律宾人再度咆哮,表情已经开始狰狞。南派立刻探过身将那扇车门“咔嗒”一声关上。甘比持刀和两个同伴对峙,黑色的血一滴滴地划过他雪亮的刀刃。然而,虽然被他猝不及防地一刀斩断了双臂,但那两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反而是甘比的眼里含着火一样的泪水。 “去把加百列大人接上!”甘比咬了咬牙,厉声道,“在那团火光最明亮的地方!你……”话没有说完,刀风呼啸着响起,他已经无暇开口了。 火光最亮的地方?南派拿起一块布,拼命地擦着挡风玻璃上的血污。然而那黑色的血分外奇特,宛如墨汁一样,一旦溅上去,居然怎么也擦不掉。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向着玻璃呵了一口气,再擦了一下,忽然间那些血消失了。 他重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甘比已经将那两个人的头颅斩下,然而身上也受了伤。更可怖的是,他看到黑色的浓雾里又走出了几个人,居然同样是刚刚失去联络同车同伴!所有的人,都被污染了么? “快走!”甘比看到那些人,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咬着牙大喝。 那一刻,他转过了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只听“啪”的一声,一道耀眼的光芒从颗宝石上亮起,手里的猎刀居中断裂,铮然化成了两道赤红色的弧——分虹之刀!看来,这个菲律宾人已经决意将这条性命留在此处了。 那一刻,南派清醒了过来,双臂颤抖地转过了方向盘,拼命地踩着油门,掉头离开,车子如同离弦之箭。 “喂!喂!要去哪里?蠢材!”甘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震惊而愤怒地咆哮着,“快去接加百列大人!在那边!去接……”话音再次中断,显然他已然再次陷入了苦战。 幸存的人不顾一切地开着车,满脸的泪水,浑身颤抖得难以自控。当真正的恶战来临时,他才发现一切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已经被恐惧完全击溃,脑海里仅剩的念头就是怎样选出这个可怕的魔域,什么加百列大人,什么接应,完全已经顾不上了。 是的,他成了一个临阵脱述的懦夫! 小区并不大,然而,南派沿着车道疯了一样地开了十分钟,居然还没有找到那个进来的大门。后面传来了惨叫,那是甘比临死前的声音吧?他的嘴唇哆嗦着,脚不敢离开油门,鼓足了劲往前闯,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周围越来越黑了,车灯只能照亮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渐渐地,这个小区不再寂静,每一幢黑洞洞的楼里都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他埋着头红着眼睛一个劲地往前开,往前开……忽然间,车灯照出了一个白影,满身是血地站在前面的路当中! “滚开!”南派大叫了一声,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也不闪避,猛然撞了上去。 一声巨响,急速奔驰的凯迪拉克忽然停住了,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拦截着,刹那间静止。车上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了,巨大的冲力让他一时间眼前发黑,喉咙发紧。 车外的黑雾越来越浓重,车灯居然只能照亮短短一米的距离。被这样一撞,那个站在路中间的人居然还活着,贴着车头趴在引擎盖上,对着他缓缓地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来。 “啊——啊啊啊!”他精神几乎崩溃,声嘶力竭地叫着,下意识地连续猛踩油门,然而车轮飞速转动着,橡胶轮胎和地面摩擦得发出了焦味,凯迪拉克却怎么也动不了。 “啪,啪……”那只血手拍击着挡风玻璃,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留下了一个鲜红的血手印。那一刻,南派忽然回过神来,惊叫道:“加百列大人?!” “嗯。”那个人吃力地抬起了头,一头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口唇都是血,一双翡翠般的瞳孔也已经满是鲜血,不停地从眼眶里流下,显得狰狞可怖。她拦住了车,用尽全力对着他动了动嘴唇,语气微弱:“开……开车门!” 然而南派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居然不敢动手。 这个人,是真的加百列大人么?还是…… “开门!”那个女人猛然抬起头来,厉喝道,“你这个胆小鬼!给我开门!” 那一刻,她身上爆发出了女王般的光芒,强大的气场一如平日。南派被她的气势压住了,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手按下了开锁链,言听计从。 只是一瞬,那个女人就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往右转!”她喘着气,伸出了染满蔻丹和血迹的手,指着右边的窗户,厉声道,“那里才是出口!那里!快!” “不对吧?那儿可明明是……”南派看了一眼右边的反光镜。路的右边明明是一条小区景观河道,大约有十米宽,这辆车根本不可能开过去。 “笨蛋!快开!”女人一把抢过了方向盘,猛然往右打死。那一刻,从后视镜里他看到无数双惨白的手正在贴着车身摸过来,拼命地拍打着玻璃窗,而前方的黑雾里也有影影绰绰的影子聚集——南派脑子一热,不敢再多想,猛踩油门,只听“嗖”的一声,凯迪拉克仿佛箭一样蹿了出去,一头栽入了河道里! “上帝!”在掉落的那一瞬间,南派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水从车的周围漫上来,渐渐灭顶。他在车里发着抖,看着水线上移。就在他深深呼吸,准备存足够的氧气潜游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边的加百列念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右手,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划了一个十字。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忽然放出奇特的光芒来,“啪”的一声,挡风玻璃瞬间粉碎,外面冰冷的水一下子涌了进来。 “天啊!”南派只叫了一声,便被水呛了鼻孔。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浮了起来,又觉得喉咙里痒得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车子在慢慢下沉,水汹涌而入——那些水,居然是红色的!隔着水面,南派清楚地看到无数的恶灵汹涌而来,追逐着他们沉没的车子,狰狞可怖,在水面上飞舞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愿上帝之光照耀一切黑暗,让炼狱之火燃尽那些罪恶!”祈祷结束了,加百列张开了双手,视线里的一切都燃烧了起来。那些水全部化成了火,被一股力量卷起,卷向了那些水面上飞舞着的恶灵。那火柱是如此猛烈,仿佛地狱里的火燃穿了大地,南派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渐渐窒息,只觉得神智都游离出了躯壳。 “快出来!”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 他随之滚落,“啪”的一声跌落在地——血和火在一瞬间远离,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脚下居然是坚硬的地面!南派不敢相信地抚摸着地面,抬头往后看去,“翠微小区”,映入眼帘的是刻在石头上的四个字,如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趴在小区入口前的地面上,岗亭里还是空空如也,那一道保险杠已经放了下来,横在那里——一切,居然回到了他们进入小区之前的模样! 拉出他的是加百列。那个女人也在剧烈地喘息,筋疲力尽。她摸索着擦去了眼眶里的血,让视线清晰了一些:“幸亏我在进入时沿路留了记号,否则还真找不到路。现在,我们已经选出了它们设的‘界’,回到了人的世界。” “它们的‘界’?”南派打了个寒战。 “是啊……在我们进入这个小区,不,应该在我们找到那个路牌的时候,就已经被引入它们的‘界’里了。”加百列撑起了身体,咳嗽着,“在它们的‘界’里,一切由它们设定。你猜猜我们进去了多久?” “两……两个小时?”南派不确信地问。 “错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加百列喘着气,指着路边花坛上的一株凋谢的木槿树,“你记得么?我们刚进去的时候,这花连花骨朵都还没有。” 南派不敢相信地看着,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界’里,所有一切,包括时间、空间、风和水,都是由它们来控制的。”加百列苦笑,“换一句话说,我们走入了一个圈套,被动地陷入了一场苦斗!我……咳咳,我真应该听墨镜的……在没有深入前及时撤出,或许损失会小一些。” 南派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黑雾在小区里弥漫,雾中隐约裹着幽蓝色的火,有什么么东西发出了凄惨而疯狂的嚎叫。那是他们的车,正在被无数恶灵围绕着的车!他甚至还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两个人,正是自己和加百列大人! “放心,你还活着。”加百列喘息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将手合在胸口,“我刚才在车里设了‘残像’,把我们的幻影定在那里五分钟。它们为了这个诱饵,一定会围着不放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赢得时间发动最后的禁术了!” 她摊开了满是血迹的手掌,掌心里出现了一颗巨大的蓝色钻石,那璀璨夺目的光,令此刻浓厚的黑夜都为之一亮。大天使长开始念诵祈祷词,然而,就在她即将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忽然觉得胸口一痛。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她的前胸探了出来! “南派?”她愕然地转过头,看着那个劫后余生的同伴。 南派的脸还是没有变化,然而眼神却截然不同了。他嘴里发出了森冷的怪异的笑声,吐出了开裂的舌尖,舌尖上赫然有一个极小的黑色团状物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你……也被附身了?”她惊呼,“上帝啊!” 是的,刚才凯迪拉克的车门曾经被拉开过,两个被附身的人虽然被斩杀,但是他们体内被污染的血却喷溅在了车窗内侧——南派在张开嘴呵气、试图擦干净车窗的时候,同时也将邪气吸入了体内。 被侵蚀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南派的眼眸迅速变成了纯黑,冷笑着,忽然将手往下猛切,试图将她的身体一举劈开成两半。加百列忍住锥心的疼痛,举起了右手,念了一句。瞬间,只听扑簌簌一声,那只梦鸢再度从她手背上飞出,在空中—个盘旋,尖利的长喙准确地啄来,“唰”的一声,居然硬生生地将南派的舌头啄下来了一半,鲜血飞溅。 在对方痛呼着后退的瞬间,加百列顾不得保护自己,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掌心的那颗巨大的蓝钻捏碎,对天大呼:“祭献在此!光荣归于我主!”一一瞬间,那个黑雾笼罩的小区被盛大的光芒包围,无数闪电从天而降,将方圆三里照得有如白昼! 那是最后的一击,也是舍命的一击。 剧烈的光在掌心绽放,她死死地握住宝石,任凭自己的双跟在耀眼的光芒里瞎掉,变成两个深深的黑洞。是的,那是祭献,是使用最高密术,向上帝奉献的代价! 在Blue hope耀眼的光芒里,暗之结界被瞬间摧毁,里面无数恶灵发出了哀嚎,在白色的光芒里融化。然而,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直冲上天宇,背后展开了漆黑的翅膀,高高飞去。 那个被邪灵攫取而去的女子,赫然是欧阳芷青! 加百列喘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去。然而背后的翅膀刚展开挥动了几下,便软弱无力地从半空跌落了下来。她坚持着没有昏过去,招了招手,那只梦鸢飞过来,重新停在了她的手背上。 “去……去把这个东西,带给神父。”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并从怀里摸出了两张薄薄的纸,塞进了梦鸢的嘴里,“我不行了,别管我。” 梦鸢发出丁一声低鸣,扑扇着翅膀绕着她飞舞,却不离开。 “别管我了!”她焦躁地说,“我的身体已经废了,再也无法让你寄居……送完了信后,咳咳,你可以去寻找下一个主人了。” 梦鸢不肯走,哀鸣着,不停地用长喙托起她的头和手放到自己的背上,用翅膀拢住,试图将她带走。加百列的手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一次一次从它的翅膀上滑落。 “真是个笨蛋啊……自己走吧。”她苦笑着,看着伴随自己多年的式神,渐渐陷入了昏迷。 仿佛知道主人的生命力即将流失殆尽,梦鸢尖利地哀鸣起来。加百列的眼睛慢慢合起。眩晕之前的恍惚里,她仿佛看到天上有一束光落下,光芒里居然浮现出了那张从少女时就日思夜想的脸! “米迦勒……是你么?你来接我了?”她惊喜万分,对着那道光伸出手去,喃喃着,“我尽力了……如今,我可以到你身边去了,带我走吧。” “薇薇安,”光芒里那个黑发黑眸的东方男子微笑着,俯下身将她拉起,温柔地耳语,“起来,不要在这里停下呀!往前走,路还长呢!” 他的怀抱温暖而包容,有一种可以让人安然沉溺其中的气息——那是她少女时代才有过的遥远记忆。加百列咳嗽着,恍惚地露出了一丝微弱的苦笑,摇着头:“不行……我没有力气了……我再也、再也走不动了……” “你不是一个人。有很多同伴还在战斗,我也会在天上看着你的。”那个声音温柔地说,“薇薇安,路还长,终点在那里……看到了么?” 垂死的人抬起头,茫然地随着他的手看去。那一刻,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幕梦幻般的场景——世界在倾覆,大海在沸腾,火和巨石从天而降,仿佛无数流星。然而,在天和地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回荡在天宇,低沉,肃穆,宛如丧钟。钟声里那道门在缓缓打开,从中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坍塌的世界朝着那里飞速流逝,被吸入、消融,再也不见。在成为一片废墟的世界上,云集着黑翼的军团。 “那才是终点啊,薇薇安。坚持住,走到那里去吧!去战斗吧,上帝会回报你的牺牲!你的人生将会有更美好的结局,绝不要就此安眠!” Chapter 25 空城 北纬46°14ˊ00〞,东经6°03ˊ00〞,欧洲,瑞士和法国交界处的黑暗地底。地下100米深处,巨大的机械仿佛魔兽一样蛰伏着,周长为27公里的圆形轨道缓缓展开,通向不可见的彼端。LhC的通道中放置着两个质子束管,被超导磁铁和液态氮包围着,管中运转着高速的质子流,每一次环绕的时间为75ns(纳秒)。 “现在预热还没完成,我们将在轨道中放入较少的粒子团,然后渐渐提升到目标值。”黑暗的实验室里,有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字对身边的人开口,“到时候,两束质子将分别被加速到7teV(7万亿电子伏特)的极高能量状态,对撞时产生的能量几乎可以媲美宇宙大爆炸后的状态。” “在日内瓦地底出现一次宇宙大爆炸?”另一个人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以人类的力量去挑战上帝的领域,太不敬了。” “科学也是一种信仰,神父。”那个人耸了耸肩。那是一个英国人,大约五十岁的模样,有些发福,然而眼神却闪亮,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欲望。机器开始缓慢地运行,在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听去,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下着细雨,沙沙地响。 “听啊,”他喃喃着,“多么美妙,那是物质被加速和分解的声音!” “氮气已经注入完成了么,埃文斯博士?”龚格尔神父却煞风景地打断了这个诗意的描述,“密钥已经插入,LhC在启动后多久可以完成预热?” 埃文斯博士停止了抒情,想了想,皱眉道:“三个月吧。上次用了四个月,这次应该可以快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能有什么意外!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必须要在12月21日之前完成第一次对撞!”龚格尔神父的声音严肃而凌厉,“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一定不能出任何意外!” “我比你还急呢!”埃文斯博士搓着双手,嘀咕着,“虽然天野站在了我们这边,但要瞒住委员会那帮家伙可不容易,如果不能顺利地快速启动,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要知道,已经有三位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士答应提名我参评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了。”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末日到了的话,诺贝尔奖还有什么用?” “你真的相信有末日呀?”科学家忍不住诧异起来,讽刺道,“这是你们宗教界人士的迷信吧?居然还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把触手都伸到我们这边来了,你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呀?擅自启动LhC,可是会出大事的!” “愚蠢的人啊……算了,”龚格尔神父摇头叹息,“看在我给了你两千万欧元的分上,博士,麻烦你闭嘴不要多问了,可以么?” 埃文斯博士的脸上显出尴尬之色,不再问了。然而,这时屏幕上的数据却忽然出现了异常。粒子束波动剧烈,显示有外来的能量进入。通过监控仪器,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的轨道内部忽然有一缕光出现,从极其远的彼端摇曳而来。 “天啊,”埃文斯博士吃惊地叫了起来,“难道又是氮气泄露了?” 他连忙拉下手动控制闸,然而那束光的速度却惊人的快,一下子便穿透了质子束管,朝着他们所在的控制室飞来! “小心!”龚格尔神父长身而起,一把将博士拉到了身后,用右手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低低祈祷,平推出去——十字光芒从中四射而出,仿佛一道屏障迅速展开,“唰”的一声将闯入的东西拦截了。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悲鸣,如受重击,颓然地落在了地上。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在地底的黑暗里宛如神灵。它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穿透了CERN地面的实验室,沿着LhC巨大的集束管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埃文斯博士被方才那一瞬间的变故吓住了,这还是这个科学家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超自然现象。他瘫坐在地,看着那只飞入控制室的奇怪的白鸟,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飞进来的?”那只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鸟瞳居然是淡紫色的,仿佛人一样通灵。“Dream Bird,梦鸢。”龚格尔神父低声道,仿佛认识这个东西,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垂落的脑袋,“怎么啦?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加百列还好么?”梦鸢低鸣了一声,将合拢在背上的翅膀吃力地打开,身体倾斜向地面。那一瞬,鸟背上仿佛有一个结界打开了,一个人滑落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控制室的地面上,气息奄奄,满头美丽的长发如同纯金般铺开。“天啊……它……它还带来了一个美女!”埃文斯博士不可思议地惊呼。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日本人天野对眼前这个神父的敬畏是有理由的——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超出于定律之外的东西存在!埃文斯博士好奇地上前,刚看了一眼,就如遇鬼魅般地倒退了几步。地上的那个美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了两行鲜血来。 “神、神父……”她的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对着他伸出手来。 “加百列!是你?”龚格尔神父惊呼起来,上前一步抱住她,将手按在她的后心上,连声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中国之行出了什么事?” 美女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能用尽全力,将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在了神父的手里:那是一张被揉皱的旧照片,残缺不全,依稀看得出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婴,微笑着站在蔷薇花下。 龚格尔神父看了一眼照片。他认得其中那个年轻女子:那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是米迦勒的爱人。他昔年最钟爱的大天使长曾经为了这个女人罔顾社团规定,秘密和她结婚并生下了孩子,还隐瞒了五年之久。 当时,身为社团的最高领袖,他自然无法无视,只是还没来得及为此事惩罚米迦勒,他就战死在了洪都拉斯的蓝洞里,再也无法回来了。 很多年来,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四大天使长是社团的砥柱,他们都曾经在圣殿宣誓将弃绝人世凡俗之爱,全身心侍奉上帝。而米迦勒违背了誓约,缔结了世俗的婚约,所以他受到了神的惩罚,失去了一部分的灵力。在那一战里,米迦勒的力量明显削弱,以至于无法及时通过瞬间打开的黑洞返回人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估计也不会战死在异世界里吧?龚格尔神父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心潮起伏。那个中国女人美丽而安静,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她怀里的孩童在花下微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竟然令他一阵恍惚。照片里那个女婴,是米迦勒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么?这次让“白之月”的人大动干戈的,也是这个女孩? 在米迦勒死后,这一对母女拒绝了社团的补助,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连社团在十年的保密期过后都不再跟踪她们了。而“白之月”为何会关注她们,并且牵动了异世界如此大的力量? “看……看看……这里……”加百列说不出话来,用染满了血的手指用力地指着照片背后,眼神里满是焦急,“这里!” 龚格尔神父翻过这张照片,发现后面还附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社团内部采用的密文,依稀是米迦勒的字迹。然而字迹已经被血迹浸透,又被火灼烧,很多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龚格尔神父看着加百列拼死带回来的两张纸,将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读取着这个无法说话的人的内心。然而,她喘息着,还是拼尽全力开口说了出来:“神父,夏微蓝她、她……不是米迦勒的孩子!” “什么?”神父失声道,“她是谁?” “上帝啊……她、她居然是……”加百列开启着满是鲜血的嘴唇,在神父耳边喃喃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那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当她失去知觉倒下后,龚格尔神父的眼神变了。 “怎么会这样?”老人在黑暗的地下实验室里抬起头,喃喃自语,脸上有多年来罕见的震惊。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看,眼神里渐渐有一点光亮起,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几乎燃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沉稳冷静的老人忽然间大笑起来,震惊而狂喜地低下头,不停亲吻着手里的十字架,虔诚而感激,语无伦次,“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米迦勒,我的孩子,你是好样的!” 神父眸子里燃烧的光吓到了一边的埃文斯博士,他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龚格尔抱起昏迷的女子,头也不回地对这个英国人道,“LhC的启动交给你了,事情紧急,我要立刻去一趟中国。预热完成后立即通知我。” “啊?”埃文斯博士目瞪口呆,不由得失声道,“喂,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LhC是个庞然大物,我一个人来操作,万一出错呢?该死,我不想一个人扛啊!” “放心,我会请天野弥生来这里帮助你。”龚格尔神父回过头,眼神严肃,“此刻中国那边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前去,稍微晚一点就会出大事,所以LhC的预热就交给你们了。但是,启动之前,一定要听我的命令!”龚格尔神父一手抱着昏迷的下属,一手摁下了开启的按钮,走出密闭的实验场,回头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努力啊,埃文斯,就算是看在那两千万的分上也好。末日来临之前,所有人都要同舟共济。” “末日?”埃文斯博士喃喃着。真的有末日么?他不知道。他只是为了巨额的金钱,以及掌握在克兰社团手里的他贪污的证据,而被迫和这个神父合作的。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实验室,听着巨大的仪器运行的声音,他不由得一阵心虚。居然要背着各国领袖秘密启动LhC?!这台集中了世界各国力量的超级仪器,当初研发它的目的是为了模拟宇宙大爆炸最初的模样,以便于发现上帝粒子。然而,它同时也有着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一旦开启,让两束粒子在极大的加速度下对撞,湮灭,会产生极其惊人的结果,据说甚至会撕裂时间和空间,产生“虫洞”。——克兰社团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控制这台机器,究竟是准备做什么?是要自己创造人类的末日么?2012年10月1日,国庆节,面外有烟花燃放。大雨连续下了两个月,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绝大部分的市民都选择待在家里,或者干脆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天色阴霾不散,即便是国庆节的烟花,也在暴雨中显得零星散乱,毫无热闹的气息,和历年国庆大相径庭。 “真是一座不祥的城市啊……末日之战将从这里爆发吧?等待战争的时间可真是难熬。”塞着耳机的男人站在空荡荡的旋转餐厅里,隔着落地玻璃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开始怀念那个戴着眼镜永远微笑的银发同伴来,喃喃着,“拉斐尔,要是你还在这里,我们至少可以玩玩纸牌、谈谈女人吧?”他的手指在空中灵巧地翻动,一张张纸牌刷刷地从左手弹出,精准地落入右手,连成了一条直线,令人目不暇接。作为社团里与拉斐尔关系最好的朋友,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听到的消息是拉斐尔在中国受了重伤,半边身体几乎都废掉了,被秘密送去医治。最后的战争尚未打响,却失去了一个同伴,也未免太令人低落了。 “你都还没来得及和那个女人表白吧?”乌利尔嘴角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不要就这样挂了啊……加百列那个女人那么难搞,你总要活得长一点才能有时间攻克堡垒啊,是不是?” “啪”,最后一朵烟花冲上了雨幕,升入了乌云里,然后绽放。光从浓重的乌云里透出,微弱地照亮了一下,然后整个城市重新归于寂静—一阴暗的云层深处被瞬间照亮,那里面,隐约看得到无数的黑影在游弋,仿佛巨大的蝙蝠。乌利尔的眼神蓦地锐利起来,似有一把刀蓦地拔出。窗外大雨无穷无尽。从两百多米高的天际明珠顶楼看过去,云层几乎与视线齐平。云里不时有闪电落下,击向城市的各个角落。乌利尔站在S城最高的天际明珠楼,伸手打开了窗。暴雨顿时倾泻而入,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然而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所有的风雨都无法透入。他迎风站着,看着脚下的大地,沉吟。——自从天坑蔓延的那一天起,S城就一直没日没夜地下着大雨,从没停过。城市的捧水系统根本跟不上这样持久而暴烈的降雨量,从天际明珠顶楼看下去,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汪洋,不要说那些小巷,甚至连大道上都积了半米多深的水。 “咔嚓”一声响,一道雪亮的电光从乌云里击落,落在两公里外的城市某处——那里是一大片废弃的工业园区,闪电落在钢铁的棚架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光。然而乌利尔却敏锐地发现,在闪电过后破旧的厂房深处有第二道闪电一掠而过,似是刀锋的光亮,瞬间消失。 “我们的人今天全回来了么?”他忽然问。 “截止到下午5点30分,今天出去的63个人已经回来了57个,”助手在一边汇报,“剩下的6个至今没有消息,也联络不上——他们那一组负责搜查的是仓九路的工业园区。” “仓九路……估计那里出事了。”乌利尔看着刚才闪电落下的地方,眉头紧蹙,“昨天还只有5个人失去联系……看来伤亡是越来越大了。”他们自从进入这座城市,便马不停蹄地派遣人手搜寻,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个叫夏微蓝的少女。然而,他们一进入这里,立刻就遭遇了来自“白之月”的敌对力量。那些躲藏在暗影里的敌人从未停止过对他们的攻击。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搜索,他们都会遭到猝不及防的袭击,人员伤亡逐步扩大。这两个月来,他们已经历经大小巷战九十余次,双方伤亡惨重。 然而,谁都没有找到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 “那群家伙……”乌利尔看着乌云,咬牙道,“该死,阴暗里的蛇。” “为什么不干脆和他们开战?”助手看着天幕,眼里有一股火光,跃跃欲试,“把那群躲在乌云背后的家伙拉出来,狠狠地来个你死我活!我们难道怕了他们么?” “不,还不到时候。”乌利尔阻止了他,表情严肃,“天坑造成的地质不稳定还没有消除,暴雨又在持续,如果双方贸然全面开战,只怕整个城市都要覆灭!神父不会允许我们如此莽撞行事的。” 听到神父的名字,助手不再说话。可是,要将这个南方沿海最繁华的城市清空,需要多长的时间?末日的钟声已经近在耳侧,到时候整个人类都要毁灭,如今还要顾及s城的区区一百多万人么? “我知道你的想法,”乌利尔有着洞察人心的能力,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神父说,上帝是仁慈的,人类若想得到他的拯救,绝不能先自相残杀。” “是。”助手低下头去。 乌利尔转过了话题:“今天有新进展么?” “最近的一批搜索人员刚返回,同步更新了地图,但没有带回有价值的消息。”助手苦笑,情绪有些低落,“大雨令我们的搜索进度缓慢了很多。我很奇怪,‘白之月’怎么可以操纵这么大范围的降雨那么久?” “我想,这一次,基本上世界上所有追随使徒的邪灵都集中在了这里吧?”乌利尔喃喃着,抬头看着窗外的乌云,“可见‘白之月’对那个女孩志在必得。”说到这里,他打断了助手欲言又止的提问,命令道,“把今天拿到的数据传给我。” “是。” IPAD上迅速地出现了一张地图,旋转着,是S城的3D全貌模型。黑色的地图上纵横着道路、桥梁,右下侧那一个黑洞触目惊心——那是蔓延后的天坑,非常规整,如同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上面红色标注的都是我们的人今天刚排查过的地点,”助手指着屏幕道,“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与那个女孩有关的迹象,倒是救出了不少受困者。” 乌利尔看着那张地图,上面的红点比昨天密集了许多,显然搜索进度已经加快,然而从整个城市区域看来,依旧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搜索——反常的大雨严重地阻碍了搜索,他们的人没能如预想那样完成任务。 乌利尔沉默地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的地图,手指轻轻地划过每一处红点标注——那里都是他精心选出来的地址,是最有可能找到那个女孩的地方。 根据拉斐尔带回来的情报,那个女孩在最后一刻逃脱了“白之月”的捕捉,关闭了那道门,在瞬间开辟了通道,脱身而出,能力之强令人惊叹。但是,作为一个新手,她并没有熟练地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在最后关头下意识开启的通道是非常不稳定的,会受到周围环境以及她心里那一瞬间念力的牵引,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出现在哪个时空,更何况他们这些搜寻的人?可是,这些地方如今已经被排除了一大半,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不在这座城市,回到了故乡B城? 这几天他曾经尝试联系加百列,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和他同时进入中国境内的加百列那一组居然一去再无消息:联络中断,感知停止,甚至耶路撒冷圣殿总部那边也无法联系到他们。因为同在中国,他也曾派出人手去B城探寻同伴的下落,然而派去的人居然根本无法找到那个所谓的“翠微小区”。 加百列那群人,仿佛就这样被从世间抹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怎么可能昵?加百列那个女人虽然总是爱泡夜店,整天醉醺醺的,但能力却不逊色于四大天使长里的任何一位。这次跟随她前去的那些人也是社团的精英,难道会全军覆没?他们只是去寻找夏微蓝的母亲而已啊……真正棘手的、正面的敌对力量,应该云集在这座城市里,在寻找那个女孩,战争怎么会先在那边打响呢? 更奇怪的是,连龚格尔神父也离开了圣殿,身为四大天使长的他居然都联系不到他。在这离末日只有不足两个月的关键时候,指挥全局的神父去了哪里? “今天城市整体情况如何?”他沉吟着问身边的助手。 “虽然没有坍塌的危险,但整个交通已经彻底瘫痪了。”助手摊开了手,“道路上最深的地方积水有两米,车根本无法开过去。很多立交桥成了真的‘桥’,连公交车都停了,甚至有人把度假时用的水捧气垫都推出来当交通工具了。” “这样的降雨量,”乌利尔喃喃着,“是五十年一遇吧?” “我查了一下,只有1922年7月的一次记录勉强达到了这次日均降雨量的一半,而那次只不过持续了三天而已。”助手苦笑,“这次可谓是空前的,百年一遇也不止。” “这个城市的居民目前怎样?”乌利尔皱眉,“还有多少人没有撤离?” “雨那么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七成的人已经通过各种方式离开了这座城市。”助手苦笑着耸了耸肩,“水患没有造成太多伤亡,反而是雷击要了一百多人的命!太邪门了,留守的人都不敢上街了,搜救工作也停下了。” 乌利尔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那都是‘白之月’的功劳。还有呢?” “在这座城市里,‘末日’的说法越来越流行,人心惶惶。”助手苦笑着摊开了双手,“幸亏南方最大的邪教——圣心教的教主被关到了精神病医院里,没能借机出来再度宣扬末日言论,蛊惑人心。” “精神病院?”乌利尔沉吟了下,说到这里,面色一变,忽然站了起来。 “大人,小心!”助手连忙扶住了几乎倾覆的水杯。 乌利尔长身站起,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方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这个受洗圣戒微微灼热了一下。这是某种呼应……是来自社团内部某人的强烈呼唤。 是谁?是谁突破了屏障,在竭力地向他示意? 不可能是派出去搜索的那些人。那些下属的力量并不曾达到这样的地步,能引起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他的手上圣戒的共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至少是上三级的天使。可是,这样级别的天使在整个东亚地区也没几个,会是谁? 乌利尔沉吟着:“调出前面七天的所有监控,将所有数据补全,统计闪电的频率以及击落的位置!” 助手点头:“是。” “还有,”他想了想,伸手在屏幕上画了个圆圈,“替我精确定位天坑的位置,把天坑的中心点以及边缘切线上的所有建筑物都标出来!”助手迅速地在速记本上写着并应道:“是!”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大人,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下属隔着门禀告,“似乎是我们的同伴,但又不在此次委派行动的名册上,所以特意带来让您看看。” “进来。”乌利尔心里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受洗圣戒—一落单的同伴?不会是这个人引发的呼唤吧?拉开门的时候,赫然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人站在电梯口,乌利尔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道:“王奇?”——这个人,正是多日前失踪的同僚! 在天坑出现的第一天清晨,他曾经在雷切尔的指挥下第一批抵达现场,然而随即就失去了联系。有消息说,他已经被霍氏集团控制了。 “我们在大雨中的立交桥下找到了他,”下属扶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人,解释道,“当时他正躺在一堆泡沫塑料堆里,像是一个流浪汉,外表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精神状态非常恍偬,连社团的徽章都不认得了。” 王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全身湿漉漉的,发梢滴着雨水,整张脸苍白消瘦,眼神涣散,身体微微左右摇晃,仿佛一个钟摆。他看到乌利尔的时候,眼眸深处掠过了一丝光,嘴唇哆嚓着,但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乌利尔皱眉,“谁干的?” 显然知道对方无法回答,他忽然抬起双手,左右扣住了对方的头。一道光从他的掌心射出,一瞬间将他的颅脑照得通透。王奇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像弹簧一样蓦然绷直。 “他的意志被人摧毁过。”乌利尔瞬间洞察了对方的脑海,放开了手,蹙眉道,“有人强行入侵了他的大脑,控制过他的身体,然后离开,导致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损伤,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或许再也不能恢复。” “谁干的?”下属眼神凝聚起来,“是和我们暗中战斗的那些敌人么?” “不是。”乌利尔回答,眉头皱起,“他的脑部损伤时间较早,应该在我们抵达S城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城市里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的,只有一个人——霍天麟。”他回过头看着助手,“最近霍氏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助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几天别墅里没有动静,他的座驾一直停在庭院里没有开出去,直升机也在停机坪上。探听来的消息说他精神崩溃了,一连几天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不喝,连身边最亲近的林管家都被他轰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可不像是霍天麟啊!”乌利尔苦思着,“他唯一的儿子失踪了,可能已经死了,他难道还能在大雨之夜坐在家里崩溃?” 忽然间心里一动,乌利尔抬起手点在屏幕上,增加了一个新的红点——那个点在巨大的天坑边缘上,几乎就要被黑暗吞噬:“明天派人搜索这里。” “青山精神病医院?”助手吃了一惊。 “王奇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那里。”乌利尔低声说。 他读取了对方的记忆,在被俘后,霍天麟派人将他送到那里关押,但还没有抵达就发生了天坑扩大的事情,押送他的车子翻入了天坑,唯有他凭着超人的能力死里逃生。那之后的记忆很凌乱,他在大雨里到处流浪,直到被发现。然而其间,他的记忆里几次闪过“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痕迹。 “是,我明白了。”助手迅速地做了记录,“明天就派人去。” 乌利尔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 助手离开后,落地窗前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乌利尔在窗前俯瞰着这座暴雨中的城市,眼神凝重——大战已经一触即发,而此刻,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女孩又在哪里?想到这里,他的右手又微微灼热了一下。受洗圣戒上掠过一丝光,静静地鸣动,以在传达着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乌利尔低下头,细细地倾听着这个声音的来源,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一缕微弱的光透入的地方。是谁?是哪一个同伴在彼端呼唤着他? Chapter 26 破界 10月3日,国庆长假还在继续,然而这座城市却还是冷冷清清的。医院附近的街上已经有两天没有人出现了,车子更是早已绝迹。S城的市民们正在紧张有序地暂时撤离,生怕天坑在大雨后会进一步扩大蔓延,吞噬整个城市。 然而,有一群被困在废墟里的人却完全不明白这座城市已然变成了空城,在无数次尝试突破结界失败后,还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外来的救援。 “天,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啊?!”钱从皋焦躁地踱步,看着周围,又看看天顶,一刻也不停顿,“这城市是不是都被淹了?外面的人都死光了么?” 外面暴雨如倾,雷电交错,然而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却非常安静,甚至连头顶的雨声都听不到,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扣在上面,将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了。 手机已经没电了,无法查看电子日历,头顶阴霾笼罩,也无法靠着日升月落来计时。但是高智商的科学家自然有自己的方法——钱从皋从废墟里找到了两个没有碎裂的医用细口玻璃瓶,对着接起来,里面灌上了庭院里的白沙,居然做成了一个沙漏,沙漏里的沙每次漏尽,便是四个小时,这样沙漏翻过来三次便是一天。 教授看着自己做的沙漏,渐渐不耐烦起来。 “都快两个月了!再没人来,我们都要饿死了!”他爆发似的用脚踹着地上散落的混凝土块,“啪”的一声,一块混凝土飞了起来,冲向了紧闭的玻璃窗户。不出所料,“呲”的一声,混凝土块又化成了一道白烟,转瞬消弭。 没有一种物质可以突破这看不见的屏障。 忽然间,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他“霍”地转头看去,只见阴暗的大雨里几道灯光交错着射了过来——一队涉水而来的搜救员,在天坑边缘巡逻,一幢一幢房子地寻找废墟里的幸存者。 “这里!这里!”钱从皋大喜若狂,冲到了窗口,不停挥着手,用尽全力对着窗外大喊,“这里还有人!过来,快过来啊!我们在这里!” 然而,那些搜教员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外面走了一圈,似乎压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就站在窗口后面的大活人,贴着窗边走过,头发几乎扫到了窗户。那一行人就从钱从皋的眼前走过,甚至有人还抬起头往里看了一眼,却表情木然——那条体型硕大的德国黑背在窗口旁犹豫了一下,嗅着气息,呜呜地叫。然而它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随着主人一起离开了。 “喂!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么?”钱从皋忍不住大叫,“这里!这里有人!” “算了,没用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地传来,“他们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霍铭洋看着窗外,表情已然失望——这已经是他们看到的第九批搜救员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呼叫求助,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听不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透明墙壁将他们和近在咫尺的世界隔离了。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时间的禁锢和压抑终于让教授崩溃了,钱从皋捡起一块块砖石,不停地朝着窗口砸了过去。只听“呲呲”连声,一道道的白光从虚空里绽放,那些砖石瞬间化为虚无。 “别白费力了,”霍铭洋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们被一个很强的‘界’隔离了。” “界?”钱从皋愕然。 “用你们物理学的术语来说,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强的‘场’。”霍铭洋冷冷地回答,“这个场的强度大到足以干扰物理定律,让所有的光、声、影乃至重力都发生了变化,它创造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我们被这个场隔离了,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 “怎么可能?”教授愣住了,“除非是那个神棍口里的所谓的神迹,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一个‘场’!” “是么?”霍铭洋淡淡地道,“你设想下,如果我们此刻是处于你所说的那个‘沙漏’的瓶颈处呢?如果我们正好位于两个世界的临界点,而两侧的物质和能量正在进行交换,这样一来,是不是所有的现存的科学定律都将不成立?”钱从皋忽然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着。 “天啊……你说得有道理!”他忽然大叫起来,扑到窗口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喃喃,表情狂喜,“是的,是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这一切都正好是支持我‘沙漏理论’的活生生的证据!” 教授被这一新发现激活了,重新陷入了头脑风暴中,暂时将眼前的困境忘到了脑后,坐到地上,低头用砖块在地上飞速地演算起来。 “呵……”霍铭洋笑了笑,转身走向了B楼楼上,一路上低头玩着手里的那个iphone4——苹果一向续航能力差,这个捡来的手机早就已经没电了,然而他看着黑沉沉的屏幕,却有些神思游离,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 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停地穿过这个结界呼唤着他。 他知道,那是她,是来自彼端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灵魂。她有着母亲的影子和气息,亲切而遥远。那个灵魂在不遗余力地搜寻着他的下落,她的念力甚至穿透了这一重奇特而强大的屏障。只要他摁下接听的按钮,就能和她对话……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然而,现在…… 他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了口袋,推开了楼上房间的门:“她还好么?” “嘘——”跪在床前的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将手指竖在嘴唇边,“别惊扰了她。” 天坑坍塌过后,这幢楼的电力供应早就断了,每个房间都黑洞洞的,仿佛黑暗里一只只窥探的眼睛。然而整幢楼里却唯独有一个房间充盈着淡淡的光芒,里面像有一轮明月在沉浮,梦幻异常。 那是她,沉睡中的夏微蓝。 在被雷电击中的那一瞬后,她再度陷入了昏迷。起初大家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然而却发现她呼吸心跳都如常,接着便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过度惊吓而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然而大家渐渐发现她这次的昏迷不同于先前——她居然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月。她不吃不喝,从未睁开眼睛,身体居然也没有因为衰竭而死亡。相反,沉睡中的人出现了种种奇特的变异:她的皮肤变得晶莹而苍白,眉目变得舒展而成熟,更奇怪的是,她的身体里居然开始隐约透出了一种光芒。那种光呈环形,流转在她的胸口,仿佛一轮月亮,映照得她几乎透明。 这种奇特的现象令所有人震惊了,不仅是科学家钱从皋教授,就连那个疯女人看得都呆住了。她喃喃念着“魔鬼附身”,往后退缩,再不肯认这是她失踪的女儿。唯有那个神棍欣喜若狂,跪在门口对着她膜拜不休。 霍铭洋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少女,心情复杂。 夏微蓝还在沉睡,就如一个被封在冰棺里的睡美人。细细看去,其实她并不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孩,只是有着明朗而健康的阳光气息,充满了正面的能量,令人心情愉快而已。但此刻,沉睡中的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种光芒里,美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在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或许,现在的这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结界,其实正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吧?在她身体内的“那个东西”彻底觉醒之前,这个区域将被开辟为绝对安全的所在,无论是“白之月”的人,还是克兰社团,都无法穿透它。它就像是一个茧,保护着即将破蛹而出的蝶。 可是,当这只蝶发生蜕变,飞上天空时,这个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霍、霍铭洋……”忽然间,听到她隐约地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去看她。昏迷中的少女没有睁开眼,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波动,淡淡的忧愁和眷恋笼罩了她的眉目。那个瞬间她身体内的那种光淡了下去,她仿佛恢复成了少女模样,喃喃说着什么,脸上有羞涩而纯洁的光芒。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少女的表情,就像那天在中庭树下她红着脸低头说话的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瞬,唇上忽然传来了一种奇特的触感,有极其强烈的感觉冲击而来,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将他震了开去。 这……是不可触摸的么? “别忘了你的使命!”幻觉中,烈火扑面而来,炙烤着他的身体和灵魂,濒死的剧痛里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母亲在对着他喃喃,“听着,孩子,你要活着!你不会在此刻死去……因为你的路尚未走完,绝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记住你的使命!”大火熊熊,那个被人视为精神病人的母亲用力托着他的双脚,将儿子送到了唯一可以活命的窗边,任凭火舌炙烤全身。她在火里仰望着他,竟不似母亲凝望着最爱的儿子,反而更像是仰望着某种神祗。 那一刻,年少的他惊骇不已,拼命地想挣脱:“母亲……母亲!” “别动!”火里的女人看着他,慈爱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强烈光芒,“铭洋,你不会死在此刻,你有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下去!” 使命?他不过是一个黑道老大的私生子,因为黑道的寻仇,曾经被活活烧死,又奇迹般地被救活——那是母亲用灵魂向“白之月”交换的结果,从此她永远被困在了那里,再也不能回到人世。十几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去那边寻找唯一的温暖。他追逐着死亡,却怎么也无法死去,一次次被“白之月”的力量阻拦。 他知道,因为母亲昔年的愿望和父亲如今的保护,他将再也无法死去,而且必然会在锦衣玉食中过完这一生。哪怕2012年真的来临,哪怕世界覆灭,他都将活着。可是……他为什么要活着,带着无法摘下的面具,带着无法摆脱的镣铐? 直到今天,再次闯入1026房间的瞬间,他仿佛被什么触动了,沉睡的记忆忽然间复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铭洋茫然地想着。 “果然,你说对了……我们现在可能正处在沙漏的瓶颈处,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场’的内部!”当他怔怔地出神的时候,却听到钱从皋两眼放光地冲上楼来,大叫:“你真的可能是对的!我的天啊,你是个天才!你帮我实现了人类物理学历史上的最大突破!” 钱从皋一把抓住了霍铭洋,大喊大叫,狂喜不已:“我刚刚把那个新发现写了下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就算我们死在这里,日后也会有人发现它的。对了,我还在里面特别提到了你的贡献!” “……”霍铭洋看着狂热的科学家,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喂,你研究这个干吗?”圣心居士没好气地挖苦,“多研究一下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才是正经的……否则都死在这儿了,还有什么用?” 钱从皋冷笑:“你这个神棍怎么会知道科学的奥义?你……” 话没说完,忽然间,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敲打声,就在一墙之隔的某处,“嗒,嗒,嗒”,连续而有力。他们被困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到听过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了,一切声音、物质都被隔离了。 这还是他们多日来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声音传进来! 钱从皋以为是幻觉,浑身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而霍铭洋的反应比他快了许多,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走到了一堵墙边——这堵墙的旁边就是一扇窗。隔着玻璃,他看到有一队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从装束看,他们不是政府派出的搜救人员,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领口上别着一个银色的徽章。更奇特的是,他们身后居然还带着一台仪器,正在一幢一幢地扫描附近的建筑。 “天啊……那是热成像仪!”钱从皋叫了起来,激动不已,“他们、他们居然带来了那么先进的设备?” 霍铭洋看到那些男人衣领上的徽章,眼神忽然亮了一下——那分明是霍氏集团的人!两个月了,他的父亲居然还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他,从未放弃!那一刻,他的心里出现了微小的裂痕,坚冰似在慢慢融化。 “啪”,又是一声轻微的细响,一道红光从仪器里射出,落在了这一幢建筑的外壁上。他们看到那些黑衣男人皱着眉头观测着,议论着,纷纷摇头,显然热成像仪里并未出现他们所需要的结果。 奇怪,热成像仪的声音居然能穿透结界? “这儿已经是最后一个区域了,还是什么都没有。”领队的是乌老大,连日的暴雨已经让他早就关了烧烤店,专心地投入了搜索。此刻,他在暴雨中擦着脸上的水,咬着牙:“霍先生一定很失望……这该死的贼老天!” “无论如何,老大,我们差不多已经把整个S城都搜索了一遍,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旁边的人安慰他,叹了口气,将雨帽往上提了提,“只能这样回去交差了,希望霍先生不要一怒之下把我们给废了。” 一行黑衣人拖着沉重的仪器,在大雨里转过了身离开了。 “咦?那是什么?”刚走没几步,其中一人忽然失声地指着青山精神病医院A楼的某个窗户,喃喃道,“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那个窗口后有光!” “有光?”所有人一起回头,乌老大忽然来了精神,“你确定?” “绝对不是闪电,的确是里面有光!”那个人眼神坚定地点头,“对的,我用人头担保,那扇窗户后有光!” 乌老大一跺脚:“那好,我们进去看看!” 当那一行去而复返的人指着某个地方相互议论着什么的时候,废墟里的钱从皋停止了呼救,眼里亮起了光,失声道:“太好了!他们终于发现我们了!” “你错了。”霍铭洋摇头,冷冷地提醒,“我们所在的房间是朝着天坑的,他们站在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我们所在的窗户,一定只是错觉罢了。” “啊?”钱从皋一下子泄了气,坐到了地上。霍铭洋脸色也很凝重,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那个女孩,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钱从皋喃喃着,“我以前看过很多超能力者的资料,但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和神棍。不过这一次太不可思议了……她、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霍铭洋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蓦地捂住了耳朵,有些痛苦地埋下了头。 “你怎么了?”钱从皋大惊。 恍惚中,来自“白之月”的呼唤又响了起来,竟然一日比一日清晰和接近。那个声音引来了诸多的幻象。苍黄虚无的天地里,一个女人的剪影又慢慢浮现了出来,温柔而悲伤地凝望着他,还是一个孩子的他拼命地想回到她的身边,然而一股力量却将他推开了,她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我知道你想要找到我,而我也在寻找你。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呢?” “母亲!”他捂着头,痛苦地脱口低呼,“不要……停止!” “怎么了?”钱从皋诧异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用力摇着头,将那个声音从耳畔赶出去,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钱从皋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母亲……现在一定很担心你的下落吧?” “她死了。”霍铭洋喃喃着,“很多年前,她在这个医院里死掉了。” 钱从皋愣了一下:“那……那你父亲一定会来找你的。放心,无论如何你肯定比我强。像我这种一把年纪还打光棍的科学宅男,估计死了都没人注意到。” “我父亲……”霍铭洋的眼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是啊……他在找我,两个月来他居然一直在找我。我原本以为他早就已经遗弃我了。” “怎么会?父子是天性,血脉相连啊。”钱从皋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后悔的神色,“唉,如果我在25岁那年娶了那个研究弦理论的女博士,估计现在我的孩子都要上中学了吧。可惜……好女人的爱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废墟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楼上传来的低低的儿声祈祷,听上去依稀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那个家伙在看到夏微蓝身上出现的奇特现象后,忽然变得比那个疯女人还要疯癫,一直嚷嚷着神迹,对那个小女孩顶礼膜拜起来。 霍铭洋听着这个科学家缅怀青年时代无果而终的恋情,低头看着那个已经没电的iphone4手机,神色复杂。 “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喜欢我的?” 他想起她在树下的那句话,她鼓起勇气孤注一掷的表情,羞涩而明亮的眼睛,熟切而不确定的语气,那是人世间一个普通豆蔻少女的模样啊……是他可以触摸到、拥抱到的人,不是记忆里残留在遥远异世界的模糊背影。 可是,为什么在那一刻他却不敢去触碰她呢?是因为不敢弃绝过去的记忆,还是因为知道在这个少女的人世躯壳里隐藏着一个他无法预料的灵魂?为什么在潜意识里,他会觉得她是具有致命吸引力却又不可接近的昵? 刚想到这里,他忽然看到钱从皋站起了身,眼神不断变化。“听,有声音。”他看着A楼的某处,低声道,“那里!” 霍铭洋愣了一下。这幢楼里除了他们几个应该不会再有人了,就算当时还有幸存者,那么久没得到救助也都应该死了。除非是刚才那些父亲的手下已经穿透了结界,闯入了这里。但是,这怎么可能?那些虽然都是叱咤黑道的人物,格斗、枪法或许一流,但对着这个连“白之月”都无法穿透的极强结界,一样也是无能为力吧。 “咦,又没了?”钱从皋侧耳细听,废墟里又是一片寂静,他不由得有些疑虑——难道是最近精神压力大到出现幻听了? 然而霍铭洋却忽然跳了起来,迅速地朝着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喂,喂,你要去哪里?等等我!”钱从皋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在废墟里奔跑是非常艰难的,不出一百米,他就被霍铭洋甩开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冲入了A楼,消失在黑暗的走道深处。 霍铭洋在奔跑,追随着某个只有他才能觉察到的异动,直到一扇门将他隔断。 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那里面传了出来,那是一个人耳无法听见的声音频率,在持续地向外发送着讯息,仿佛是隐约的召唤。他无法明白那个声音在传递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废墟里两个月来一直存在着一种力量,试图穿透结界。 是在这里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推那扇门,却忽然愣住了——1026。门上,一个金色的铭牌闪着光,标着这个数字。这个房间,正是母亲昔年死去的地方。 空气中还依稀残留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那是尼泊尔的国花杜鹃。那一瞬,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全身战栗。 ——是母亲么?难道是母亲的力量穿透两个世界的界限来到了这里?她在冥冥中努力保护着自己,想要让自己突破这个奇特的结界围困,早日获得自由回到人世? “妈妈!”他猛然推开已经扭曲变形的门,冲了进去。 这个房间受到的损坏较小,基本保持了完整。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他刚踏入,就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桌子上的那束杜鹃花居然还没凋谢,怒放如初! ——怎么可能?天坑塌陷之后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束花居然完好? 他疑虑地看着那束鲜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那种奇特的声音近在咫尺。他顿了顿,猛然转向虚掩着的卫生间的门。是的,那个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是谁在那里?会是……母亲么?霍铭洋抬起手,推开了那扇门,手指一瞬间有略微的颤抖。 门一开,一种奇特的光刺入了他的眼睛,剧痛。霍铭洋瞬间后退,双手展开,呈现防卫姿态,却忍痛不敢闭上眼睛。 那样剧烈的光芒充斥着小小的卫生间,光芒里浮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般直立地浮在空气里,脚尖离地约有一米,双手张开,头略微上仰,呈现出一种类似于牺牲祭献般的姿态。那个人影湮没在盛放的光芒里,背对着他,不辨面容,甚至身姿都有些虚无。 谁?霍铭洋不自禁地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声,他的脚尖仿佛踢到了什么无形的障碍,那个虚浮在空中的人陡然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两道鲜血从深深紧闭的眼眶里滑落,殷红刺目。 “是你?!”霍铭洋失声惊呼,倒退了一步。 这个隐藏的人,居然是那个在废墟里失踪的年轻人小唐!小唐的身体还是悬浮在空中,足尖离开地面约一尺,眼睛却忽然睁开,看着霍铭洋。他的瞳孔变成了血红色,仿佛有什么在身体里燃烧。下一刻,他的双手也动了起来,从张开变为合拢,交叠在胸口——他的右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样式奇特的戒指。 是克兰社团的人!看到那枚戒指,霍铭洋醒悟过来,迅速地往后跃了一步,手掌在身体前十字交错,划出了一个符号。 “嗞”的一声轻响,他听到了宝石碎裂的声音。小唐戒指上的宝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然而那个浮在光芒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大睁着血红色的双瞳,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连续的闪电划过他的眸子,他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人……在做什么?霍铭洋有些疑虑地看着这个人,戒指上面镶嵌的宝石正在发出耀眼的光芒,充盈了整个房间——那块宝石在燃烧!那种光从他母亲当年被焚烧的房间绽放,穿透了此刻铁壁一样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穿入了雨幕! 听说克兰社团的人经常靠宝石的力量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四大天使长更是各自拥有世界上十大名钻之一。而这个人手上的戒指上镶嵌的是斯里兰卡红宝石,足足有几十克拉,论级别,应该也是炽天使一类的人物。此刻他脸色苍白地悬浮在空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似乎将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了手指上。 那一枚戒指在如火一样地燃烧,热烈而圣洁,仿佛是血在烧——那是神之焰。 那一刻,霍铭洋终于明白方才乌老大那群人在外面看到的是什么了。是的,这个房间是昔年他母亲被焚烧的地方,当时她曾经用尽全力想要守护他,把他送到外面——她身上流着尼泊尔王室的血,是天生的灵能者。 十几年过去了,此地应该还残留着她那一刻的念力残像吧?所以,这个克兰社团的人才会循着来到这里,将这里作为结界壁垒中最薄弱的一处,试图在这里打开缺口,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可能最开始他努力尝试过其他一切方法,却依旧无法突破壁垒,还是被困在了这里。到最后,他不得不动用护身的受洗戒指了。 当他开始仪式的时候,自己意外地闯入,于是仪式加快进行,宝石瞬间引燃! 几十克拉的宝石只燃烧了短短数秒钟,便归于灰烬。房间里的光芒消失了,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灰暗的洗手间。那个悬浮在空中的人仿佛失去了支撑,“啪”的一声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霍铭洋低下头去轻轻推了推那个人,发现小唐的身体轻得出奇,应手塌陷,仿佛只剩一个外壳,里面的血肉已经在一瞬间蒸发了! 燃烧受洗神戒上的宝石,等同于燃烧自己的生命。这个克兰社团的人,居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霍铭洋抬起头,发现洗手间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孔,仿佛有一束光从这个死去的人身体里射出,穿越而去,消失在了雨里。 “对,就是这里!”当他怔怔地在卫生间里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这块玻璃后面!” “妈的,你看清了么?刚才就是这扇窗户闪了一下光?”一个粗犷且带着鼻音的男人嘟嚷着,玻璃“啪”的应声碎裂,一只手伸进来拉开了变形扭曲的窗框,手臂被尖利的玻璃划破,流着血,“里头黑洞洞的,要是没人,老子非揍你一顿不可!” 乌老大?霍铭洋定定地看着那只伸进来的手,恍如梦寐——是的,那只手穿过了玻璃,伸入了室内!两个月来第一件突破屏障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手! 这个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上方的结界,竟然被破除了! 那一刻,霍铭洋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猛然灼热,像是有强烈的电流瞬间注入了。他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出来,壳子烫得他几乎已经无法握住。 “铭洋……我的孩子,你在哪里?我已经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回答我。”黑色的屏幕上没有任何显示,那个虚无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呼唤着他,一遍又一遍,近在咫尺——是的,那是“白之月”的召唤。结界一破,异世界的人很快就要寻找到这里来了! “啪!”他咬着牙,狠狠地将那个手机摔碎在墙上。 窗户打开,刚探进脑袋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侧头躲避着飞溅的碎片。“什么东西?”那个人警惕地探头,一手握着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往房间里照了一照,忽然失声惊呼,手腕下意识地抬起了。 “是我,”霍铭洋阻止他去拔枪,“乌叔!” 声音一落,那个人顿住了手,疑虑不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除了疑惑还透着凶狠,那是混黑道多年的人物的眼神。终于,他开口道:“你……是铭洋少爷?” “是。”霍铭洋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完全摧毁的脸,苦笑着,“乌叔,这家医院是我母亲昔年去世的地方,你还记得么?” 这句话一出,乌老大顿时放下心来——昔年霍先生被黑道仇家寻仇,妻子和儿子被困在青山精神病医院,活活被人放火烧死,这件事本该是没有外人知道的秘密。 “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脸怎么会弄成这样?霍先生知道了还不心疼死!”乌老大忍不住叫了起来,跳入了房间,一边对外面大叫,“我找到少爷了!少爷真的在这里,快通知霍先生!快!” 话音未落,外面猛然一亮,天地一片雪白。那种光芒之强烈,几乎映照得昏暗的室内都是一片雪亮。光芒里,他听到外面传来了短促的惊呼。 “怎么了?一群大老爷们大惊小怪什么?”乌老大回过头去,不耐烦地呵斥,“被雷劈了么?叫什么叫?快点通知霍先生!你们别站在那里……”话音忽然冻结,昔年在黑道叱咤风云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又一道闪电从乌云中落下,准确地击落在扫描仪上,那一台红外扫描仪器发出了“嗞嗞”的声音,化为了一堆扭曲的废铁。而废铁旁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正是片刻前和他一起的同伴。 “天啊!”乌老大猛然大惊,下意识地想回头冲出去查看。 “别出去!”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用力拉住了他,霍铭洋的声音低沉而警惕,“外面的那些家伙已经察觉了!” “什么?”乌老大不解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然而霍铭洋已经迅速地抬起手,将地上的尸体拎了起来,堵住了那个破碎的窗口。那个人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像一个纸人一样被贴在了窗口上。 “这是做什么?”乌老大愕然,“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霍铭洋没有回答他,只是迅速地将那碎裂成几块的iphone4手机收好,疾步冲到了另一侧的窗户,打开,对着天坑深处用力地抛了下去。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伸到了暴雨里——鲜血迅速被雨水稀释,洒落在外面的排水沟里。水沟里的水流动着,奔腾向远处。 那些闪电在暴雨中穿行,如同一条条银色的巨蛇不停下探,围绕着这座几成废墟的精神病院。忽然间,无数闪电劈落,沿着水沟潜行的方向排成了触目惊心的光阵,似在追逐着血的味道而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吃惊地问。 “先别问这个,至少我们还有几分钟的时间,”霍铭洋回过头来,语气有些急促,“听父亲说,乌叔的身手很不错?” “那是!”乌老大也不谦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老爸麾下的兄弟里,我算是前三了,否则怎么会委派我出来找少爷?” “那好,”霍铭洋脸色一肃,“有一件事可能要拜托乌叔了。” “好说!不过还是请少爷先回去见霍先生一面吧!”乌老大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催促道,“这两个月他都急得快要死了,不是夸大,真的是快要死了!不吃不喝不见人,我都两个月没见他下楼了!” “……”霍铭洋眼睛微微转了转,低头道,“等这里的事结束,我自然会回家。” “这里还有什么事?”乌老大有些诧异,“少爷是怎么到这个精神病院里来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拔枪,厉声喝道,“谁?!” 门开了,钱从皋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对着枪口结结巴巴:“你、你是谁?是来救我们的么?” “乌叔叔,自己人,别紧张。”霍铭洋压下了枪口,然而话音未落,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天啊……天啊!” “又来了。”钱从皋嘀咕着。 然而那个声音很快转化为了狂喜,颤抖着,居然歌咏起来,唱着听不懂的颂歌,高呼以马内利。1026房间里的人齐齐侧头看去,只见B楼上忽然光华灿烂,灯火通明。 光芒里,有一个男人手舞足蹈地大声歌颂着神和天主,而另外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则在看着某处,尖叫着魔鬼。光芒的最深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站了起来。 “出事了!”钱从皋心里一个“咯噔”。 “跟我来!”霍铭洋不由分说地拉着乌老大往外走。 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破损的一瞬间,S城最高处的大厦上有一个人跳了起来:“大人,大人!有异常!检测到有能量瞬间爆发!快看!” 站在窗前的乌利尔正在和神父通话,他蓦然回首,桌子上的电脑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雪亮的光柱。那条光柱从天坑边缘的某处爆发,呈现切线状掠过,末端直接指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厦。光柱瞬间即逝,但能量却是惊人的。 手上的受洗神戒发出了无声的震动,这一次共鸣,要比昨天强烈得多。 “这个‘场’……让人感觉非常熟悉啊,”乌利尔站在窗口,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大雨里那道无形的光柱的力量,“似乎是社团的人!” “社团的人?”助手吃了一惊。话音未落,那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落地窗说不出话来——那里,是光柱袭来的方向。 大雨中,昏暗的玻璃上忽然间清晰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穿着像是病号服的白衣,身体悬空,双手交叠在胸口,看着房间里的他们。他的眼睛居然是血红色的,而他的手上竟燃烧着一团火。那个影子缓缓伸出了手,将那团捧着的火递了过来,似乎还微微点了一下头。 “血祭?炽天使!”乌利尔失声道,“你是小唐么?” 他握住了那团火,瞬间,无数的信息和画面沿着虚无的火传递过来,冲入了他心底。只是一瞬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窗外依旧只有如注的大雨,无休无止。那一束穿透雨幕的光也迅速地熄灭了,仿佛短短的一刹那已经耗尽了全部能量。 乌利尔沉默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急促地变化着,忽然回头,厉声道:“光柱的起源是哪里?给我锁定位置!” “是。”助手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如飞,天坑边缘长达27公里,上面涉及15727幢各类建筑,电脑迅速地筛选,一层层地缩小范围,转瞬便跳出了一个地名。助手愣了一下,小声地念了出来——“青山精神病医院。”然后助手立刻又道:“不可能!那个地方,我们的人在第一次拉网式搜索的时候就搜索过了,毫无所获。” “不,应该就是这里!这个位置正好位于天坑边缘,而王奇被发现的地方也离那里很近。”乌利尔沉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木然呆坐的同僚,“我估计那里被封印了,以第一批人的水准,他们就算靠近了那里,也无法发现任何异常!” “什么?”助手悚然一惊,“那里到底有什么?” “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乌利尔肃然,“不过无论如何,那儿一定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因为炽天使唐骊,他竟然用生命作为代价才将消息传出来!” 顿了顿,乌利尔将一直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摘下,一字一句地下令:“全城所有的人!不管是在外执行任务的,还是待命的,立刻出发!目标:青山精神病医院,一个叫夏微蓝的少女。所有人十分钟内务必从全城各处赶到那里!我们一定不能让她落入‘白之月’的手里!” Chapter 27 美瞳的复仇 当大地上那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遥远的异世界里空无一物,但是风的气息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一扇伫立在天地间的门还紧闭着,但是游离在风中的灵们却异常活跃,仿佛一缕一缕的光,上下飞舞,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抓到了。”神庙中,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涯陪伴着受伤的幽颜休养,侧耳倾听着来自远方的声音,手忽然凌空一抓一停在他手里的,是一个“茧”。无数的光线萦绕着,每一道光上面都是一个舞动的灵。 “是我们派出去的么?”一边的幽颜已经开始凝结出“形体”,但依旧有些虚弱。 “是的。”涯手指握紧,风息止。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人类。 被无数灵缠绕的是一个东方女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美丽而安静,乌黑的长发梳成松松的辫子斜垂在右肩,手指痉挛地握紧在胸口,被一种力量封印着,无法挣脱。她睁着眼睛看着神庙里的一切,眼神中有震惊,也有愤怒,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啊……我真讨厌人类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幽颜勉强凝聚起形体,吃力地开口,“涯,你又找了人类来给我修补受损的形体么?我的力量慢慢恢复了,自己能完成‘实体化’。” “不,这个不是给你的,”涯回答,“是那个女孩的母亲,欧阳芷青。” “她的母亲?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个女孩么?”幽颜愕然地看着这个俘虏,而那个人类女子也正看着她,眼神如刀剑一样锋利,直视着异世界的神衹。幽颜微微有些意外:“这个人类的胆子很大啊……” “米迦勒的妻子,虽然没有特殊的能力,胆气自然也非普通人类可比吧?”涯的手伸向了那个被封住的女子,覆盖在她的额头上,仿佛在读取着什么,面色微微变化着,最终“哦”了一声。 “怎么了?”幽颜问。 “很奇怪,”涯双眉蹙起,低声道,“这个人类……有些不同寻常。我读不到她的内心,好像她的记忆被重重保护了起来。” 说话之间,涯的身体忽然间化为了虚无,如同一团流动的光,瞬间裹住了欧阳芷青。他舍弃了实体,化为了最纯粹的灵体模式,显然他已经用尽了全部力量来侵入对方的内心。然而那个人类女子依旧倔强地睁着空洞的眼睛,虽然惊恐,却不退缩,微微咬着嘴唇,不说话,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涯惊讶地发现她的内心干净如水晶,充满了对女儿的爱以及对丈夫离开的悲伤。涯释放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却只能得到一点点零星的片段:青梅竹马的男孩,分离,校园生活,钢琴,毕业,工作……非常普通的人类记忆片段,甚至没有丝毫恋爱的痕迹,只是一个安静且传统的乖女孩的青春。 然而,在某一个片段里,她却出现了忽如其来的恐惧,那个记忆应该极其深刻,即便是在多年前被封印的,那种绝望和不知所措还停留在脑海里。涯百思不得其解,欧阳芷青的记忆似是一块铁板,被血和火淬炼过,只有缝隙里还残留着极少的血的痕迹。他尽力探寻,却还是无功而返。 “加在这个女人记忆里的封印强得不可想象,”他眼里掠过一丝光,握紧了手,“但无论如何,我们终于握住了一颗重要的棋子。这样一来,克兰社团那些家伙该紧张了。” “他们会比我们更早找到那个女孩么?”幽颇有些担忧地问,“这些天我反复地呼唤霍家的那个孩子,却并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或许他已经被克兰社团控制了。” “呵,”涯淡淡地冷笑了一声,“你想过么,或许是他不愿意回应你?” “不可能。”幽颇摇头,“那孩子不会不回应我。” “颜,你以为人类会真的和我们同心同意?”涯冷笑,“你一直对人类心存仁慈,这会妨碍你看到很多真相。” “不,涯,你也承诺过会和人类分享未来的。当钟声敲响,那道门打开的时候,世界毁灭,而剩下的人类会成为我们的同伴。”幽颤反驳,“你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对付克兰社团,却又把他们视为异类,这是违背承诺的!” “承诺?”涯冷然地道,“我从未向那些贪生怕死的蠕蚁做过什么承诺,那是他们的幻觉。你等着吧,当那道门打开的时候,那个世界将会全面毁灭,一个人类都不会幸存!” 他拂袖而起:“好了,我们不要争论了,应该去那个世界看看了!” 在惊人的天坑塌陷事件之后,一场百年未见的暴雨袭击了S城,整个城市的交通趋于瘫痪。学校停课、公司停业、机场停开,连对天坑的救援搜索活动都陷入了停顿。更可怕的是雷击现象骤增,不停传出有人被雷电击中死亡的消息,甚至有飞机在起落时被滚霄击中,造成丁两百多人的伤亡。而令人惊讶的是,仅仅在两百多公里外的邻市却气候正常,日光普照。这次的暴雨似乎只吃定了S城,绝不移开半步。 在长达六十多天的暴雨后,S城市民的情绪开始到达极限,对这看似无休止的反常大南议论纷纷。末日的言论开始在民众里悄悄流传,也开始有人拖家带口地搬到临近的城市暂居,决定等雨止了再返回。 从9月8日开始到9月27日,短短20日之间,有多达70万的人乘坐火车、长途汽车等离开S城。加上先期陆续自驾撤离的人,在两个月之后,这座城市变得寂静无比,没有人声,没有车行,只有乌云、暴雨、雷电笼罩,仿佛末日已经提前来临。 10月3日上午10点多,政府大楼里灯火通明,各个部门的人都在,一眼看上去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长达两个月的暴雨让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颓唐,精神不振,等待着午餐时间的来临。 “天啊!快看!”忽然靠窗的格子间里传来了惊呼声,“雷暴!” 同一瞬间,密集的闪电从乌云里击落,仿佛一列镭射光,齐齐地向着某一处落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那一列强光还是在视网膜上留下了灼烧般的红色痕迹,呈现出一条直线。 紧接着,无数的乌云在头顶翻涌,大片大片地朝着天坑聚集,不断地降低高度,转瞬整个城市被笼罩得密不透风。乌云里传来了奇特的呼啸,仿佛有远古洪荒中的兽类出现。 “看啊,那些闪电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怎么又是雷击啊!最近雷暴也太频繁了吧?” “呀,云里好像有东西,你们看到了么?” 密集的雷电如雨落下,集中在某一个区域,从远处看去仿佛乌云里倾泻下了无数光芒,照耀在天坑边缘的某处。终于有人忍不住叫起来:“那里是什么方位?快查查!” 立刻有人奔去查询,回道:“好像是青山精神病医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园?我来查查具体的定位……啊,定位仪怎么忽然坏了?” “天啊,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这种雷击法,足够把那儿劈成焦土了!” “云里!看云里!真的有东西,像是什么在飞!” 政府大楼里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议论,所有人都扑到了窗口,盯着外面指指点点。直到部门主任走进来严厉地看了众人一眼,大家才悻悻地住了嘴,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埋着头,相互用微博和MSN传递着未说完的话。空城,猜测,恐惧,流言……这些在连续数月的阴郁大雨里蔓延着。 政府大楼最高一层的办公室里,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被卷了起来,秘书长有些紧张地看着外面忽然暗下来的天色,询问:“市长,好像外面又出事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情况?” “算了,不能擅动,”留守在这座空城的是S城的副市长,他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吩咐身边的秘书长,“派人通知乌利尔大人就行了。他是上面派来的人。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白了。”秘书长迅速退下。 副市长独自留在房间里,想了想,从怀里拿出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说道:“霍先生么?刚才检测到了新出现的异常情况,方位在一所精神病医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园……对,青山精神病医院,怎么了?” “我知道了。”电话那边那个向来冷静的男人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难抑的震惊。随即又以极强的控制力平静下来,说了声谢谢。 “霍先生何必说谢谢?如今上面派了人,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了,”副市长苦笑着压低了声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的权力范围内不调动任何政府的人手前去与你为敌,给你添麻烦。这么一来,昔年欠你的恩情,我也终于可以还清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是副市长,怎么能随便离开呢?”副市长继续苦笑,“外面都是乱糟糟的,这种关键时刻总要有人留守的。” “尽快离开吧,”霍天麟在电话里声音低沉地告诫道,“如果你还想保住这条命的话。”话音未落,电话里便只剩下了忙音。 当副市长和霍天麟通话的同一时刻,在城市的另外一端,却有人拿着手机猛打同一个号码,怎么也无法打通。 “妈的!这种时候,是谁在打霍先生的私人电话?”乌老大急不可待地想要将找到霍铭洋的好消息报告上去,却发现电话总是占线,不由得气急败坏。然而当他第三次拨打,终于出现信号接通声时,门外猛然一个炸雷,惊得他差点把手机掉落在地。 “怎么了?”他嘀咕着,回过头去看医院外面。 那一瞬,无数的闪电从眼前划过,密集如雨滴落下。强烈的光刺得他眼前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机信号忽然中断,耳边只留下了“嘀嘀”的忙音。 “我操,难道移动信号站被雷劈了?”乌老大看着信号忽然为零格的手机,忍不住大骂。 霍铭洋一看到那些电光,脸色立刻变了,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先别管这些了,按我刚才和你说的去做!” “那不行!”乌老大也急了,“不把你带回去,老爷会要了我的命!” “没办法跟你说清楚,”霍铭洋有些急躁,“先从后门走,一刻都不要耽误!” 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片惊雷,闪电映照得这片废墟几乎雪白。乌老大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信号虽然还是为零,却显示一个空白的号码正在呼入。 “呀,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诧异地低下头,刚要接听,霍铭洋一下劈手夺了过去,用尽全力,将手机对着墙壁扔了出去,砸得四分五裂!更奇怪的是,手机虽然散架,连电池都掉出来了,屏幕却依旧亮着,那个陌生的号码还在锲而不舍地呼入!那一刻,乌老大倒抽了一口气,蓦地觉得背后有凉意泛起。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朝着刚才进入的A楼方向看去,只见无数闪电在楼外盘旋,密集如林。只听“轰隆”一声响,那幢楼忽然一震,棱里仿佛涌入了大量浓黑的乌云,将整个楼吞没了。无数闪电从中绽放,就像是突然发生了一场爆炸一样。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脱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爆破么?” “走!”霍铭洋一把将他推开,“否则来不及了……那些东西,已经闯进来了!” 无数闪电从天而降,仿佛一个倒圆锥,从各处集中一点,击落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钢筋水泥上。光芒四射,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闪电里有无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很奇怪,高频率的声调,短促的断句,像是另一个种族的语言,听多了会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里!是这里!” “我也能感觉到!就在这里面!” “入口呢?找不到入口……被什么封印了么?” 窃窃私语中,只听“啪”的一声,一道电光如同雪白的蛇类婉蜒地贴着建筑外壁游走,一路窥探,终于发现了1026房间那个小小的孔洞,瞬间钻入:“就在这里了!” 玻璃居中裂开,电光透入之处,那具背部贴在窗上的躯壳猛然弹开。无数闪电一刹那从宙外钻入,通过小小的孔洞透入那个小小的卫生间,仿佛一朵奇诡的花凭空绽放,照得室内一片雪亮。光芒里,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形,在相互低语。 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碎片,依稀是人类的肢体,那是小唐。有人用他的背部堵住了那个小孔,设下了结界,让外来者一时无法觉察。 “原来是这个东西挡住了我们的路!” “这个人的身体已经空了,好像被什么从内燃烧过一样……”查看着地上碎裂的空壳子,说话的人忽然惊呼了一声,“这个人,他、他戴着克兰社团的戒指!” ——如果克兰社团比他们先到达这里,祭司大人所要的那个女孩被抢走的话,那就糟糕了! “还有人的气息!”首领抽动鼻子,“应该还没走掉吧,快!” 声音一落地,所有人转身四散,冲出了A楼去分头寻找。那些光芒仿佛箭一样地射向四方,就像是放开绳索的猎犬,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个找到猎物。 然而,刚到中庭,他们忽然停住了。 大雨倾泻而下,将这片废墟淋透了。就在他们的前方,居然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用冷冷的眼神凝视着他们,双手交叉在胸口,十指里有隐约的光芒凝聚。站在大雨里,他身上居然毫无湿意。那个人身上有着奇特的气息,仿佛是同类,又仿佛满怀敌意。 “他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抽动着鼻子,低声问,“像是我们的同类……哦,不,似乎又不像!”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他的脸狰狞可怖,就像是被一拳打碎的面具,四分五裂,疤痕遍布,根本看不出面容。他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中。面对着成群蜂拥而来的魔物,手指间的光芒逐步加强。 “他在做战斗准备!”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了一步,开口道,“喂,你是谁?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一并把你给清除了!” “不要管我是谁,”霍铭洋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那一团裹着闪电逼近的人,冷冷地道,“反正所有人都不能靠近我背后的那幢楼——再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是谁么?”领头的人忍不住开口道。“我是祭司大人亲自遴选出来的追随者,是‘白之月’在人类世界的首领!” “呵。”对面的年轻人冷笑了一声,没有让开的童思。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克兰社团的人很快也会找到这里。”首领按撩住了火气,以大局为重地劝告,“如果你也是‘白之月’的追随者,那么,无论如何,让我们先找到那个女孩再说。” 霍铭洋的冷笑从嘴角溢出:“我不会让你们找到她的。” 话音未落,他顿足一点,瞬间化为了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笔直地切入那一团光里,居然将无形的光生生割裂出了一道缝来。被切开的光团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呼和惨叫,那些追随者踉跄地退避和抵抗。反击抵抗的速度也快得惊人,然而每一击居然都落了空,不由得大乱。他们的攻击,居然对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毫无作用! “小心!这小子很厉害!”有人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叫道,“他、他的灵……” 话到一半又停止了,只听“噗”的一声轻响,血色从光里喷薄而出,划出了一道稀薄的虹,绚烂而残酷。霍铭洋的食指从对方的动脉里掠过,没有停住身形,在半空中折身转回,手指一并,又剪断了另一个邪魔的咽喉,动作快得离奇。 “小心,他的灵很纯!”终于,首领将方才死去的同伴没有说完的话喊了出来,并急速后退,手一层,巨大的光弧从他两肋划出,拦截着凌厉的刺杀者,大呼着,“大家小心!这个人是劲敌!” 他的速度很快,两道光弧从霍铭洋身体里对穿而过,然而他居然不闪不避,直扑而上,双手十指张开,十道凌厉的光从掌心绽放,瞬间将首领的右臂切断了! 两败俱伤。然而,当霍铭洋踉跄着落地后,伸手一撑,身上刚刚被洞穿的伤口居然瞬间闭合,完全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怎么、怎么可能?你……”首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毁容的年轻人,喃喃着,“我是祭司大人亲自选中的人,这世上不可能有强过我的追随者!” 霍铭洋不出声地讽刺一笑,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不要惊讶,你的阶位虽高,却依旧无法和他相比。” 谁?谁在说话?所有人闻声回头,脸色大变。 结界破除了,雨直接落了下来,洒在废墟上。然而,雨丝无法穿透的两个虚影却缓缓升起,仿佛烟雾一样凝聚。虚影的光很淡,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暗。但那种光一出现,那千百道闪电立刻黯然失色,好像被吸到了某个黑洞里。 大雨里,一个声音清冷而低沉:“他身上的气息,直接来自‘白之月’最高贵的灵体。从纯度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类’追随者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何况你们?” 那两道虚影并肩而立,渐渐清晰起来。 “祭司大人!”当容颜绝美的一男一女出现在雨中时,那些闪电忽然间全部熄灭了,追随者现出了人类的形体,颤声匍匐到地上,头也不敢抬。 “就知道你们这群废物没用,所以我一确知方位,便立刻赶到了这里。”涯冷冷地笑了,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追随者,“不过幸亏你们在这两个月把这座城市弄得遣天蔽日,不分日夜,否则我和颜也无法同时出现。” 说话时,他的右手一直拉着身边女子的手,不曾松开。 雨中的幽颜容颜苍白,身形单薄,甚至无法完全凝聚,就如一层薄薄的烟雾一样飘渺绰约。她凝望着这一片废墟以及废墟上容颜尽毁的年轻人,眼神里流露出徽微的错愕,低声问道:“啊,你……你的脸,怎么了?” 她的语调亲切而温柔,霍铭洋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摸着脸。他从未这样近地看到过她,那个有着母亲容貌的“白之月”女祭司——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难以克制地颤抖着,呼吸几乎停滞。是的……是的,就在同一个地方,13年前,他曾经失去了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而此刻,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又回来了,就在他的面前,从未苍老,从未凋零,就像是凝固在冰雪里的花朵,永远保持着盛放的模样。 幽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而微妙,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又仿佛是看着一个自己所不能了解的存在。雨从天而降,漫天雨声里,她皱了皱眉头,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 “……”那样一句轻轻的问话,顿时令他如遇雷击,猛然倒退了一步。 “这还用问么?”涯冷然一笑,“他只是不愿回应你而已。” “不,他不会这样的,”幽颜却柔声反驳,盯着霍铭洋,“他身上有着一半来自‘白之月’的灵,不像那些人类。他是我们的孩子。” “别天真了,颜,”涯冷笑起来,“他想要保护那个女孩。” “不,不会的。你也知道,在檀宫的时候他曾经想把这个女孩献给我们,是吧?”幽颜视线落在霍铭洋身上,仿佛很想知道他的回答,“即便他保护那个女孩,也未必是背叛了‘白之月’,是不是?” 霍铭洋的眼里闪过一丝动摇,许久才叹息了一声,承认道:“是的。我只是不想让她落入其他追随者的手里。只要我交出了她,你就会答应我的任何条件,对吧?” “当然。”幽颇松了口气,对着涯胜利地微微一笑。她转头看着霍铭洋,温柔地伸出手来,“你的要求是什么呢?孩子,只要你开口,一切都能按照你梦想的样子呈现。” 那一瞬,雨里的所有追随者都盯着他看,眼里露出了无比嫉妒的表情——哪怕他要求的是整个世界或者长生不老,都会在这一刻得到满足! 然而霍铭洋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只道:“带我走!” 追随者们发出了大夫所望的嘘声,幽颜却毫无意外地一笑,看了涯一眼,发现对方并无反对之意,才道:“好,我会带着你穿过那道门……你的母亲在那里,我也在那里。到时候,你将和我们的世界融为一体,永远不会分离。” “永远?”霍铭洋喃喃反问,神色有些恍饱。 “永远。”幽颜重复,仿佛许诺一般。 霍铭洋隔着雨帘看着不远处那一张宛如母亲的脸,有些恍饱,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他们道:“那就跟我来吧……我把她藏在了B楼的三层。” 幽颜看了一眼涯。涯点了点头,对周围那些追随者吩咐道:“你们分头去守住医院的每个入口,在我们带走那个女孩之前,绝不能让克兰社团的人进来一个。” “是。”那些闪电瞬间四散,朝着每一个门口、每一扇窗户而去。很快,这一幢建筑的每一个出口都闪闪发光,仿佛被闪电封印了。 “走吧。”霍铭洋却有些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垮塌的楼梯,指着楼上某处的光亮,道,“她就在那里,变得很奇怪。” “奇怪?”涯和幽颜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警惕。 “你们来看看就知道了……”霍铭洋向楼上走去,脚步声在废墟里空空回响,走到了楼上,推开门,“她的身体好像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容貌在改变,而且身体里有时居然会透出圆环状的光芒来。” “光?”涯沉吟着,脸色越发凝重。一边说着,霍铭洋一边推开门,门里果然透出了柔和的光来。光芒里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嘴里正在发出奇特的声音,似是吟诵,又似是祈祷。 “她苏醒了?”涯立刻抢身掠了进去。一边的幽颜也想闪身跟进去,然而就在即将进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霍铭洋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那里面的神色是如此的复杂,以至她的灵体在一瞬间竟有了微妙的波动。 “别担心,”她忍不住站住,柔声对他道,“等事情告一段落,就算这个世界上的医生不能替你恢复容貌,我也能用灵力替你补全你形体上的损毁。” 霍铭洋没有回答,眼神有些奇特。 “怎么了?”她有些惊讶,刹那间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因为自己的灵而重生的人类孩子心里掠过了极大的悲伤。就在那一瞬,她听到门内的涯发出了一声惊呼。 “涯?!”沉稳冷静如涯,几乎是处变不惊的人,此刻定然是遇到了什么极其突然的事情,幽颜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从门口一掠而过,入内查看。那一刻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霍铭洋眼里的神色。 那是悲哀、决绝以及痛苦的,就如同生离死别。 当看到来自‘白之月’的两位最高阶的使徒都进入了那个房间后,霍铭洋抬起履手,迅速结着手印。他低低吟诵着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咒语,转瞬间,一道光在双手之间升起,他手腕一动,重重地拍击在门上——只是一刹那,封印结成,那道门迅速关闭,并且消失了。 “原谅我。”他的双手按在墙壁上,筋疲力尽地喃喃。 “喂,”另一端的楼梯口。阴暗的角落里探出一个人的头来,那个地质学家钱从皋,灰头土脸的,似乎刚从废墟里扒拉出了什么东西,抱在胸口对着他叫,“怎么你还在这里?在干什么?还不走?” 霍铭洋看到他也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我不是让你们两个跟乌叔一起走了么?”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啊,得回来看看。而且,”饯从皋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手里刚找回来的一叠草稿纸,“无论如何,我得回来把我在这里完成的论文带走。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发现!” “你不要命了?”霍铭洋愕然。 钱从皋眼里有一股奇特的热情,无所畏惧:“哎!反正我不能让这篇东西落下,否则日后可能就想不起计算的全过程了。那么伟大的发现,怎么能被埋没在废墟里?我还指望用它获诺贝尔奖呢!”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那个神棍呢?” “逃出去了。”钱从皋耸了耸肩,“溜得飞快,头也没回。” “好吧。”霍铭洋想了想,道,“反正现在你也逃不出去了,快去找个最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吧。等四周的光全部消失了再出来。千万记得。” “光?”钱从皋吃了一惊,抬头四顾——的确,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一扇窗户、每一道门上都绽放着奇特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科学家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然而等他抬起头时,霍铭洋却忽然从眼前消失了。 当幽颜冲入房间的时候,室内的景象非常奇特而诡异。 光芒里,那张铁质的沉重病床直直地竖了起来,虚浮在半空。然而,床上躺着的女人却并没有掉下来。她躺在那里,睁大双眼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使徒。一眼看去,她那张被凌乱长发遮盖的脸上全都是血,仿佛是被抓破了,她用血在床上画出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那血线一直婉蜒到窗边,滴向不见底的天坑。 “涯?”幽颜吃了一惊,转头看到了靠在对面墙上的涯,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捂在心口的双手呈现出奇特的微透明状,在不易觉察地微微发抖。 “怎么了?”她大吃一惊,“你……你受伤了?” ——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能令涯受伤! “小心!”涯看到她转身,却闪电般地飞掠而来。 幽颜从设见过涯如此失态,不由得惊呼。在那一瞬,她看到背后有一双赤红色的手急速地伸过来,抓向了自己的后心,如果不是涯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她拉开,自己已然被攫住。“哧”的一声,涯伸出手臂挡在她身后。一道火红的划痕赫然留在了手上。 “她是谁?!”幽颜失声道。 “不知道。”涯双手迅速结印,“啪”的一声,那个女人的手被弹开,整个人连着铁床被击飞出去,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涯迅速后退,低声道:“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被骗了!” “被谁?”幽颜不敢相信,“铭洋?不会的!” “别做梦了,”涯冷笑,“看看眼前这个人,她是夏微蓝么?” 那个女人被击飞,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嘴角流下一行血来。铁床都被这一击击得变形扭曲了,然而她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痛苦,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幽颜,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喃喃自语:“美瞳,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女儿。” “美瞳?!”幽颜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不由得愣了下——是的,这个名字,是她在这个世界采集过的人类灵魂标本之一! 那也是一个S城的女孩,三年前被她在一个无月之夜从家门口攫取到了‘白之月’。而那个女孩一直强烈地留恋着人间,前段时间居然冲破禁锢从“白之月”逃逸了。作为采集者,她不得不来到这个世界,及时地将逃脱者再度抓回。 那个女孩失踪后,她的母亲据说疯了,被送往精神病院长期禁锢。没有料想到,她居然会在今天这样的状态下与她重逢。 “她疯了,灵魂变得狂暴,而且被人下了咒术,激发出了极其狂热、无所畏惧的灵。”涯抬起手臂,方才那一抓在他的身体上居然留下了深深两道乌黑的痕迹,他有些怒意地冷笑,“你看,你那个好孩子他设下圈套算计了我们!我进来查看的时候,发现这个房间里有结界;我突破结界抓住这个女人时,却发现她根本不是夏微蓝!” “不……铭洋怎么会这样?他……他不会骗我的。”幽颜脸色苍白地摇头,想要否认这一切。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到门口时,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那扇门消失了。他们一进来,门外的人就封闭了这个空间,再也不想让他们出去了!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涯看到她脸色苍白,叹了口气,“那个人类的孩把我们骗到了这里,自己已经带着夏微蓝跑了……他为了保护她,不惜背叛‘白之月’,与我们为敌!” 幽颜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有一击落在了她的心上。 “别难过,颜,这些人类并不值得你为他们难过。”涯柔声安慰,“他这样做只是螳臂当车而已,如今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他跑不掉的。我这就杀了这个疯女人,然后出去把他们一起抓回来!” 话音未落,他松开了她的手,瞬间冲向了那个女人,指尖划出一道光芒。光芒冲击下,铁床因弯曲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那个女人的身体也随着铁床一起弯曲。她身上那股煞气和凶气被压了下去,就宛如一颗被敲破了壳的核桃,五脏六腑被压得碎裂,大口的血喷了出来。 涯冷冷一笑,身形瞬间飘起,指尖点在了对方的眉心。 “别……别!”幽颜失声地拉住了他即将斩落的手,“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疯女人而已。我们这就出去追那个女孩子吧,别和她浪费时间了。” 又心软了么?涯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掠过一丝不屑和嘲讽。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身,手指一挥,那个扭曲的铁床连着床上的女人落到了角落里,她坤吟起来。他转身面向来时的门的方向,双手虚合。然后缓缓向左右分开。墙壁内传来一阵奇特的战栗,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撕扯着。 “那小于的灵力居然比我想的还高?”涯皱眉,有些愕然。 “你别忘了,他的母亲来自于尼泊尔王室,身上有着灵能者的血。”幽颜低声提醒,“可能他使用了血脉里的力量来结下了这个封印吧?你看,这儿的地上全部都是用鲜血画成的阵法,仿佛进行过什么仪式。” “他将这个疯女人变成了一个进攻性极强的怪物,用来伏击我们。”涯冷冷地道,“这就是你的人类好孩子做的事。” 幽颇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下,咬紧了嘴角。 “好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去吧。”涯缓和了一下语气,“来,颜,借我一只手,我们一起摧毁这个结界。” 他平平地伸出手来,她点了点头,也抬起手,指尖相互接近,双手之间忽然有两团奇特的光开始流转,就像是小小的阴阳鱼在追逐着彼此。那团光越转越快,越来越亮,很快变得如太阳般耀眼。两位使徒并肩而立,双手向前齐齐推出,只听一声裂帛般的轻响,那道白墙终于裂开,露出了原来的那道门来。 “好了,”涯道,“走吧。” 然而当他举步离开时,幽颜却没有跟上来。他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发现她正惊骇地看着地上,脸色苍白——地面上匍匐着爬过来一个女人,满脸鲜血,正用双手紧紧地抓着幽颜的裙裾,发出狂喜而可怖的笑声。 “抓到你了……抓到你了!”那个疯女人一手抓着幽颇的裙裾,另一只手伸出来,摇晃着手指间的某样东西,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语无伦次,“美瞳,我终于找到你了!乖,这次可别再走了……看,妈有钥匙!乖孩子,妈妈就来给你开门了!” ——在她手里的是一把钥匙,上面有着水晶小熊的挂坠,晃晃悠悠,小熊咧着嘴微笑。 那一刻,仿佛想起了什么,幽颜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开始恍惚起来。不对劲,她的灵在波动,不受控制地波动,好像……好像就要…… “又是这个疯子!”涯怒斥了一声,再也不能忍,回身便要下杀手。然而他的手刚刚捏住对方的咽喉,幽颜却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弯下了腰去。那一瞬,她的身体起了奇怪的变化,变得半透明起来。 “颜?!”涯停住了手,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感觉……整个身体在分、分裂。”她喃喃,脸色苍白如雪,眼神也开始涣散,“这……这……是什么?有东西……有东西在翻滚……”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里的衣服在悄然地往外鼓起,不停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 那一刻,那个疯女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更加疯狂地大叫起来:“美瞳,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从地上又挣扎着爬了过来,抱住了幽颜的脚,伸出手,颤巍巍地探向她的腹部——那一瞬,隔着起伏的袍子,涯居然清晰地看到一张脸从幽颜的身体里凸现了出来,也在看着那个疯女人!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满是不甘、愤怒和悲伤。 “麦美瞳!是她!”幽颜呻吟着,“她……她在我身体里!在撕裂我!” 是的,那一天在轮回巷的白色小楼里,她抓住了那个逃脱出来向夏微蓝示警的女孩的灵体。为了防止她再度逃逸,她干脆将这个不安分的灵吸收并融入了自身。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她身体里那个人类少女的灵竟然觉醒了,异动起来,并爆发出了如此强的能量!幽颜捂着小腹,咬着牙,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灵。然而那女孩却在她身体里拼命挣扎,试图离开,获得独立,回到这个世界与母亲相聚。 然而这样的挣扎,无异于将她活活地剖成两半! “颜,颜!撑住!”涯眼睁睁地看着幽颜身形越来越稀薄,知道很快她的灵就会涣散,情急之下手一探,一下扣住了那个女疯子的咽喉,想将这个祸首活活捏死。 “别……别!”幽颜呻吟着抬起手阻止,显然体内麦美瞳的灵魂已经几近疯狂,在死命地挣扎。然而涯这一次根本没有听她的话,手指一并,犀利的白光如同镰刀一般从脖子里一掠而过,“唰”的一声,切断了那个疯女人的咽喉。 “啊——”幽颜发出了痛苦的喊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身体变得半透明。那个女孩的脸从她的身体里狰狞地浮凸出来,狂怒而憎恨的表情栩栩如生。 “你……你居然在她面前杀了她的母亲!”幽颜呻吟着,“涯!” 涯冷着脸,手迅速地伸出,虚扣住了那个被杀的女疯子的天灵盖。刚死去的女人还在抽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着,身体居然凌空竖起,脖子里喷涌着鲜血。然面,奇特的景象出现了,有白色的光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体里出现,自天灵盖汇集向涯的手心。 涯的手瞬间握紧,五指紧扣,将那团白光死死地捏在掌心。那一瞬,幽颜下意识地弓起了身体,痛苦到了顶点,几乎分崩离析。 “涯!”她的眼前一片空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你就算脱离出来,也见不到她了!如果不想她的灵魂粉碎的话,立刻给我平息下来!”涯对着那个在幽颜身体内翻滚的灵厉声道,“否则,我立刻在你面前将她化为齑粉,永远消失在任何时空里!” 那一刻,麦美瞳的那张脸上露出了极度愤怒的表情。然而涯毫不犹豫地握紧了手指,手里的那团白光颤抖了一下,开始一分分地散逸。 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痛苦,麦美瞳的灵不再起伏,一脸憎恨地看着他,嘴巴开合着,狂怒地骂着他们听不到的话。然而涯的神色冷酷如死,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在继续粉碎手里的那个灵体。 终于,麦美瞳的眼里露出了绝望。涯松开了手,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你看,我并不愿伤害你们母女。现在我来进行一个简单的分割仪式,只要你配合我,从颜的身体里缓缓退出来,我就让你们母女永远在一起。如何?” 麦美瞳疑虑地盯着他,在幽颜身体里微微蠕动,却不再激烈地反抗了。 “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涯却不耐烦起来,向门外看了看。 终于,那个灵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重新在幽颜的身体里干息下来。涯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将手轻轻按在了幽颜的头顶,低声道:“放松。现在我要把那个人类的灵魂从你身体里抽离出来,可能会有一点痛,稍微忍一下。” “嗯。”幽颜苍白着脸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涯默默地念动咒术,将手点在她的顶心,然后一下抽起——瞬间,只见一缕光从她的腹部急升而上,穿过心脏和眉心,从顶心穿出,落在了他的手里! “好了。”涯看着掌心那一缕新抽出的灵,猛然将双手一合。只听“啪”的一声拍击,宛如惊雷,他手心里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仿佛太阳瞬间出现——幽颜在那种光芒里失声惊呼,蓦地站了起来:“不!” 然而,在她站起的一瞬,光一下子又消失了。 “你怎么能这么做?!”幽颜冲过去,一把将他的双手抓起,急切地查看着。涯的掌心已经空空如也,那两团白光同时湮灭,完全看不见任何踪影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声音发抖:“你……你,居然反手就把她们两个都毁灭了?!” “是啊,”涯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答应让她们永远在一起。” 他松开手,掌心里飘落了一堆灰色的烬——那是灵体被湮灭后短暂残存的影子,就像是虚幻的蝶,在空气里飘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颜看着他,眼神渐渐陌生:“你怎么能这么做?” “她们伤害了你,差点让你涣散,我怎么能轻易饶了这些胆大妄为的人类?”涯却一把拉起了她,不由分说地走向门外,语气凌厉,“别为这些事和我争吵,颜!时间已经被消耗掉了,我们要立刻找到那个逃跑的少女,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墙壁无声无息地裂开。两位使徒并肩走出房间时,忽然顿了一下,看向了同一个方向,眼神一变——走廊的尽端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的一个沙漏,似乎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看到他们并肩走出,霍铭洋叹了一口气:“时间比我想的要长一些。”他将沙漏扔到了一边,抬头看着他们,“那个疯女人居然能把你们拖住足足10分钟!看来,‘能够见到夺走女儿的仇人’真是赋予了她可怕的力量啊……”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了手,十指之间闪出凌厉的光芒。 “你要和我们开战?”幽颜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铭洋……是谁在屋子里设下圈套来伏击我们,并且赋予了那个疯女人妖魔般的力量?真的是你么?” “是,”霍铭洋直视着她,简短地回答,“是我。”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别傻了,颜,”涯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跟你说过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人类!他以前一直都在阻挠我们猎取标本,如今也一定会站在人类那边。” “错。我不是为了什么人类,也无所谓什么救世的信念……”霍铭洋打断了他,摇了摇头,“但是我却不能让你们伤害那个女孩……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眼前成为第二个麦美瞳!” “唰”的一声,他张开了双臂,强烈的光从他掌心绽放,宛如闪电:“如果你们要杀她,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吧!” “呵,你要用生命来保护她么?”涯冷笑了一声,白袍一拂,“杀了你,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幽颜看着霍铭洋,眼里满是不解和悲伤:“我们从不毁灭自己亲手创造出的东西!你……你为什么要和‘白之月’为敌呢?你不是克兰社团的人,为何要用生命去保护那个陌生的女孩?最初你并不是这样想的,不是么?” “是啊……你说对了。我不是一开始就想要与你们为敌的。”霍铭洋低低地,有些感慨地道,“最初我只是想用她作为筹码,和你们交换去往‘白之月’的机会来和母亲团聚而已。这是我唯一想要追求的东西了。可是……在母亲死去的那个房间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必须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喃喃道:“不……或许不是因为那个声音的提醒,只是因为她是继母亲之后第二个试图用生命保护我的人!” 他蓦然抬起头来,看着前面这两个来自异世界的使徒,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冷静,不可动摇:“是的,我不能再让你们带走她!” “可是……”幽颜还想说什么,却被涯拦住了。 “别再和他废话,颜。”祭司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杀意,双手瞬间展开,一道凌厉的白光如同巨大的刀轮,沿着他的手掌边缘急速放出,向着霍铭洋拦腰割去。 Chapter 28 雨中之战 “看啊……那些闪电全部都钻进那幢房子里去了!太诡异了!”在离青山精神病医院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人惊呼了一声,回过头看着身后,“少爷不会有什么事情吧?”那是一条幽黑的小巷,冷寂无人,水深已经齐膝。 “嘘……别说话!”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干瘦的中年人忽然紧张地竖起了手指,制止了同行者的声音。他脸色青白,显然是长久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和睡眠了,身体摇摇欲坠。他沿着小巷奋力跋涉,一边走一边在胸口不停地划着十字,喃喃祈祷:“神啊,请保佑我们平安,快些远离那些魔鬼吧!” “不……我还是得回去看看!”乌老大看着身后的青山精神病医院,跺了跺脚,“不能把少爷就这样留在那里!” “嘘,嘘!不要大声!”圣心居士却神经质地看着头顶的乌云,“会被那些魔鬼听到的……它们就躲在那里!对,就在那里!它们会来抓我们的。” “神经病!”乌老大呸了一声,不想跟这个从精神病院里述出来的人多说。他执了一个没有被水浸没的台阶,将背上背着的少女放了下来,想打电话给霍先生报告这里的情况,却想起手机被少爷砸碎了。 他叹了口气,踌躇了一番:刚才少爷是如此声色俱厉地要求自己带着这个女孩立刻离开,显然她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可是,也不能把少爷一个人留在那里啊……当他犹豫的时候,远处又是白光一闪,令人目眩。 乌云笼罩着这幢坍塌的青山精神病医院,闪电在里面穿行,每一个窗户上都绽放出了耀眼的光,仿佛里面有一颗炸弹在爆炸!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最终,对霍先生的忠心还是压倒了少爷的嘱托,乌老大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在屋檐下放下了昏迷的少女,跳入齐膝的水里,回头对圣心居士道,“你在这里看着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上帝啊!你怎么还要回到那个魔窟里去?”圣心居士大惊失色,“那些魔鬼在追逐我们!你如果回去一定会被……”然而,话音未落,彪悍的男人已经几个起落,沿着小巷掠走了。 “哎——”圣心居士叫了一声,声音到了一半又止住,畏惧地看了看天上。 小巷的天只有细细一线,从那一线只能看到涌动的密密的乌云。雨还在下,可乌云里已经没有光芒了,那些闪电仿佛全数钻进了那一幢精神病医院里。他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斜靠在台阶上的少女。被这样背着一路狂奔,夏微蓝居然一直没有醒过来,仿佛进入了极深的睡眠。她的脸安静而单纯,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手指间却透出淡淡的洁白的光来。 “上帝啊……这个女孩就是您降临在世间的神迹吧?我曾经聆听过您的预言。”被那种光芒所震慑,圣心居士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喃喃着,“多么纯洁,多么神圣……决不能让她落在那些魔鬼手里!” 瘦小的中年人匍匐下去,试图吃力地背起那个女孩。然而刚一触及衣角,少女手心里的光华蓦然绽放,一股奇特的力量猛然推来,将他撞得从台阶上连滚下来,一头栽倒在了污浊的水里。那一刻,他觉得背后剧痛,似有什么伤口裂开了。 “是不能触碰的么?”圣心居士脸色煞白,愤愤不平,“可刚才那个黑社会的家伙都可以背着她……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是污浊的。”忽然间,一个声音冷冷地道,“被放逐的权天使——心。” “谁?”圣心居士蓦地回过头。就在那一刻,一道霹雳打在了眼前。白光里有无数东西在下降,仿佛有很多人从天上降落,穿越乌云,落在了这条寂静无人的小巷里——是幻觉么?还是……还是13年前叠梦里的那些人又来了? 那一刻,圣心居士的双膝再度软了,坐倒在污水里,看着一个接一个在面前落下的人——那些人穿着他熟悉的特制服装,每个人手上都带着一枚戒指,面容肃穆,眼神凌厉,落在地上时,一个接着一个地收敛了背后洁白的羽翼。 “权天使——心。”居中的那个英俊男子看着他,说出了那个被遗忘多年的名字,“你好。” 这个名字被吐出的那一刻,他觉得背后一片灼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个清晰的八字形文身从他左右肩胛骨下方浮现,就像翅膀被“唰”的一声割去后留下的痕迹。那个文身早就已经被洗去了,隐藏在皮肤里,此刻被唤醒,又重新清晰起来。 “你们……你们是谁?”圣心居士在积水的街道上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些人,挣扎着后退,“是社团……社团派你们来的么?” “这位是乌利尔大人。”最靠近他的一个年轻人对他道,“四大天使长中的惩戒天使。” “惩戒天使?”圣心居士一哆嗦,大叫起来,“我……我这些年没有再犯事!就算霍天麟那家伙把我关到了精神病院里,我也没有说出任何有关社团的事!” “我知道。”乌利尔看看这个人,淡淡地开口,“当年你因为贪污而被驱逐出社团,回到中国后,你创立了圣心会,除了蛊惑信徒招摇撞骗来敛财之外,倒没有做出什么特别恶劣的事,也严守教规,并未吐露社团的秘密。” “就……就是!”圣心居士拼命点头,“何况我没有骗他们,末日的确存在!我是为了他们好,才告诉了他们这个天大的秘密,让他们可以早日投入上帝的怀抱!我没有骗他们。” “是么?听起来真伟大,龚格尔神父没有给你颁发天使勋章么?”乌利尔冷笑,“可是,前年我们点数圣殿的收藏,却发现遗失了一件神器。”他的语气忽然转冷,“有人用一块旧胡桃木雕刻的十字架,代替了那件出自于那不勒斯圣心教堂的圣物,将其从密封的匣子里盗走了。” 那一刻,圣心居士的脸苍白如纸,全身瘫软下来。 “是你做的吧,权天使,当初看守圣殿收藏库的人?”乌利尔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冰冷,“你想否认么?那个十字架有着超强的神力,否则,就凭你的那点能力,怎么能在中国的东南沿海拥有那么多狂热的信徒?” 圣心居士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脸色灰白地看着他,许久才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发现……那个小唐是你们的人吧?十字架已经被他拿走了。你们……你们已经拿到东西了,现在还要把我怎么样?” 乌利尔冷冷地道:“小唐,他已经死了。” “什……什么?”圣心居士愣了一下,忽然恐惧地大叫起来,“神啊……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反抗了下,根本没有杀他!” “我知道。一个被驱逐十几年的权天使,怎么能杀掉座天使?”乌利尔冷笑,“小唐是为了向外传递重要消息而死的——幸亏他从你身上找到了圣心教堂的十字架。如果没有那件神物,就算他燃烧了守护神戒,估计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穿透那个结界吧。”顿了一顿,乌利尔低下头看着那个瘫坐在污水里发抖的男人,不屑地冷笑道,“所以,这次我们不是来找你算账的,而是——” 他转头看向那个昏迷的少女,语气变得肃穆,一字一顿:“为了她。” 夏微蓝靠着墙壁静静地睡去,秀发如瀑布般披落肩头,双手交叠着按在胸口上,手指间透出光华来,仿佛握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天啊……”圣心居士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吧?我第一次看到她身体里的光就知道了!这是神迹啊……你们来找她,也是因为她是个非凡之人吧?” “这是米迦勒的女儿,神父密令我们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寻到她。感谢上帝,我们总算抢在‘白之月’之前找到了她。”乌利尔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抱起她——他没有受到任何抵抗,那个女孩还是静静地睡着,任凭他的双臂将她托起。 “真轻啊……”乌利尔忍不住惊叹,“像是没有骨骼一样。”他回身示意,身边的四个年轻人齐齐地踏上一步,展开了一张柔软洁白的毯子,乌利尔将少女抱起,轻放在毯子上,吩咐道,“立刻带她回耶路撒冷圣殿,交给神父,一路不许有任何停留。” “是!”左右躬身。听到“圣殿”和“神父”两个字,圣心居士忍不住颤了一下,恐惧地看着乌利尔。然而后者并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道:“放心,你不用去那里,神父估计也不想再让你这种垃圾来玷污神的圣殿。”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放走这个神棍。然而圣心居士从污水里站起,却不肯走,迟疑地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字,嗫嚅着吐出一句话:“可是……末日就要到了,到处都是魔鬼的气息!你们……你们有办法么?” “我们都在为此而战。”乌利尔淡淡地道,“怎么,你要加入么?” 圣心居士哆嗦了下,往后退了一步,面露恐惧之色。 “哈哈……”乌利尔轻蔑地冷笑着,不再看他,“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们完成了任务,此刻也要离开了——直到末日,后会无期。” 头顶传来了轰鸣声,有直升机悬停,数条长长的绳梯甩了下来。社团的四个年轻人上前,将毯子结在其中一条绳梯的两端,将沉睡的少女缓缓拉了上去。 “不,不要用直升机带走她。”乌利尔忽然阻止道,“小心乌云里的那些家伙会袭击。你们空机返回,去往耶路撒冷,一路上引开那些邪魔的注意力。”他皱眉想了想,“至于这女孩,还是由我和三位座天使亲自带回比较好。” 他抬起双手,交错地放在胸口,低低念动祈祷词。只见一道纯白的光芒一闪,背后有翅膀瞬间展开。三位地位仅次于他的座天使依次上前,展翅飞起,托着用毯子裹着的少女。 小巷迅速恢复了寂静和阴郁,只有雨无穷无尽地落下。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然而云里却没有电光,显然那些魔鬼不知去了何处,竟然任凭直升机升空而去。看着渐渐升空的一行人,圣心居士想起了年轻时代在耶路撒冷的遥远的过去,对比如今的沉沦和狼狈,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落下了两行泪来。 然而泪水尚未落下,他却听到远处传来轰然的一声巨响! 他回头,愕然失声:“那医院!怎么……” 巨响之后,大地在震颤,灰尘腾空而起。 那一团巨大的白光从建筑物里绽放,从每一个窗口透出,只用了一瞬便撕裂了整个建筑。狂奔而至的乌老大怔怔地站在雨水里,看着青山精神病医院在面前轰然倒塌,化为乌有——是的,的确是“化为马有”! 那些倒下的砖石、瓦片、钢筋,在落地的瞬间化为了飞灰,在闪电般的光芒里簌簌湮灭,仿佛一阵带着湿意的气扑面而来,吹动他的眉毛发梢,然后四散而去。只是一转眼,本来还矗立着的楼房消失了,地上一片平坦,竟似从未存在过一样。光芒在绽放一瞬后就分裂了,化成无数道闪电,如同游龙一样在空荡荡的废墟上穿梭回旋,汇聚成了一个光的漩涡,令人目眩。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乌老大一时间也愣住了,看着面前奇特的景象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清醒中。忽然,一个人影从光里被甩了出来,重重地落到空地上,一动也不动。大雨落在他身上,殷红色的血从他的身体下漫出,如同一条条红色的蛇,迅速魄蜒向了雨中。 “少……少爷?!”乌老大认出了那个躺在雨里的人,失声惊呼,“少爷!” 他冲了过去,将那个人托起。然而手里的那个人却软绵绵的,手脚以奇特的角度垂落、摇晃,仿佛四肢骨骼寸寸折断,再无半分力气。仔细看去,他的手足上都有济深的血痕,似乎手筋脚筋同时被挑断了。 “少爷?!”乌老大怔住了,不敢相信地大喊,“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大雨落在那张苍白的遍布伤痕的脸上,触目惊心。那人的眼睛还有一线未闭合,里面有微弱的光亮闪烁,嘴唇动了一动。乌老大心下大痛,刚要背起霍铭洋狂奔去求医,却听到那个人挣扎着在他耳边猛然说了一句:“小心!” 乌老大是久历江湖的人,那一瞬,他心里一惊,感觉背后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他本能地右手一沉,“唰”的一声,一支短枪贴着手肘滑落掌心。他抱着霍铭洋迅捷地贴地滚向一侧,头也不回地甩手就是三点连射。背后某处的寒意忽然消失了。他滚了一身泥水,匍匐在地上喘着气回头。然而,雨里什么都没有。 乌老大松了口气,正准备将霍铭洋扶起,忽然又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小心”。那一刻,那种奇怪的寒意再度逼来,迅速非常——在他刚刚抬起手腕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响声蓦地响起,枪管被一道光削过,断为两截。 枪膛中滑行的子弹在雨里爆裂。就在这危急的瞬间,他身体忽然被一推,一个人站到了他的面前,对着大雨伸出了双手。那一刻,又有几道光闪电般地袭来,却迅速被无形的力量拦住,“啪啪”两声反弹,有闪电般的火光亮起。 “少爷?”乌老大惊呼了一声,发现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的居然是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霍铭洋踉跄了一下,重新跌倒在大雨里,微弱地喘息着。更多的血从手脚的伤口处涌出,染红了身边的地面。 “都已经这样了,还想要保护别人么?”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全身的气脉已经被我摧毁了,再勉强凝聚灵力抵抗,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随着语声,雨里忽然凭空显出了一个人形,宛如烟雾的凝聚。那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非凡,气质沉静冷淡。他凭空凝结,缓步走来,下得那么大的雨居然没有沾湿他的衣角半分。乌老大看得目瞪口呆。 对方走过来,一脚踩在了霍铭洋的手上,将刚画到一半的一道符咒踩碎了,冷冷地道:“人类就是人类,不自量力。” 乌老大暴怒地站起,一拳击出,动作迅捷如豹。昔年在南方三省的黑道里,他曾经赤手空拳打出谁也不敢挑衅的名头。然而那个人不闪不避,就这样看着他,任凭他的拳头击中自己的咽喉软骨——那一瞬,乌老大只觉得自己接触到了某种奇怪的冰冷的雾气,整只手一滑,穿透了对方的咽喉!那一刻,他惊骇莫名,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怪物了。 “呵。”涯在他耳边冷笑了一声,整个身体忽然散开,接着瞬间在他身外一米处再度出现。看着因为无处着力而跌下去的乌老大,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瞬,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乌老大凌空停在那里,面部扭曲而痛苦,喉咙里发不出丝毫声音。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会魔法么? “够了,涯。”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那个叫做涯的人的手指——仿佛是撤除了某种禁锢,“啪”的一声,乌老大捧在地面上,全身痉挛。 大雨里出现了另一个影子,是个清丽素雅的女子。她阻止了那个人,与他并肩而立,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担心他又会动手伤人。她非常美丽,只是脸色有些憔悴,仿佛大病刚愈的病人。那一刻,乌老大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夫、夫人……是你?!” ——这个女人的容貌,赫然就是十年前被烧死在医院里的德芙雅尼夫人!怎么可能?夫人……夫人难道还活着?如果是,如今她又怎么会和伤害少爷的人在一起? 霍铭洋没有说话,只是匍匐在地上,在雨水里抬起头看着这个女子,眼里的神色复杂无比。他用手撑着地面,几度想要站起来,然而手上的筋脉已经被挑断,指骨也被踩断了,竟然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 涯的手忽然重新举起,凭空握紧。那一瞬,霍铭洋的身体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操纵着,迅疾地从地上被拖了起来,脚尖顿时离开了地面。涯冷笑:“告诉我,你把那个女孩弄到哪里去了?” 霍铭洋咬着牙,没有回答。涯冷哼了一声,那只无形的手更加收紧了。半空中的人开始痉挛,手脚的伤口上的血加速流出,他在剧痛中挣扎,却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不说我就杀了你,”涯厉声道,“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涯手上的力量再度加强,霍铭洋忽然从嘴里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眼神涣散开来,手脚的挣扎也渐渐停止。 “不,住手!放下少爷!”乌老大忽然叫了起来,扑到了涯的脚下,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我知道那个女孩在哪里!快放开他!” “嗯?”涯大为意外,怀疑地看着这个彪悍的汉子,“你知道?” “乌……乌叔!”霍铭洋喘了口气,用尽全力挣出了一句话,“闭嘴!” “少爷,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但却绝不能让你为此送命啊!”乌老大喃喃着,挣扎着站起,“放开少爷,我就带你去!” “好。”涯只是想了想,就将霍铭洋甩在了地上。然而,就在那一瞬,乌老大发出了一声惊呼,身体忽然被攫住,不由自主地飞了过去。涯探出一只手,直接扣在了他的头顶上。不过片刻,他又是一挥手,乌老大被他凭空甩了出去,落在了霍铭洋的脚边。 “好了,我知道她在哪了。”涯读取完了所有记忆,冷冷地看着乌老大,“愚蠢,从没有人类可以和我讨价还价谈条件的。” 幽颜看到他眼里的杀气渐浓,叹息道:“走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呵。”涯冷笑了一声,眼神刀一样地从两人身上扫过,乌老大下意识地撑起身体去挡在霍铭洋的前面,却听到对方冷然道:“这个杂碎倒也罢了,杀不杀无所谓,但你难道要我不惩罚这个背叛‘白之月’、伤害了你的家伙么?” “他已经被惩罚得够了,”幽颜蹙眉看着霍铭洋,低声道,“你震断了他体内的‘气’,从此他的灵再也无法凝聚,不能使用一切咒术,成了一个残废的人类。你还想要怎么样昵?非要立刻取走他的性命么?” 涯默然地看了幽颜一眼,举起的手缓缓落下。算了,末日很快就要到了,反正这些人类最多也只能再活两个月,何必非要在颜的面前杀他昵? “所有人,给我过来。”他拂袖回身,在废墟上站立。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那些回旋在废墟上的光忽然凝聚起来,在他身体周围呼啸着飞舞,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涯指了指这座下着雨的空城,下令:“立刻出发,沿着东南方向去寻找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她在一公里之外!听着,我之前的许诺依然有效,谁先找到她,就能在未来获得一切!” 声音方落,只听无数尖利的啸声响起,那些光一道道激射出去,瞬间四散。 “直升机!那里有十几架直升机正在飞起,上面有克兰社团的标志!”风里传来邪魔们激动的声音,“快!追上去!人一定在飞机上,不能让他们跑了!” 乌云密布的天字里闪电纵横,很快,那一队直升机就被瀑布般的光淹没了。 “哦……克兰社团的徽章,他们终于出现了么?”涯喃喃着,“好,这次就让我们提前进行一次末日之战吧!” Chapter 29 守护天使 当“白之月”的那些追随者从空中拦截住克兰社团的直升机时,空空荡荡的S城里,有人有幸目睹了这奇特的一刻——闪电从地面激射而来,从四处包围了天空中的某一处,那些电光汇成光球,站在乌云下滚滚而动,从城市的南端滚到西端。 “看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市政府大楼里,那些留守的政府人员躲在窗子背后,惊惧地低语,“那些闪电里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直升机?”电光明灭之间有人失声道。 一团团的闪电夹裹着几架直升机,在乌云里迅速地移动。从地上看去,直升机的操纵者显然非常敏捷,竭力以超高难度的角度飞行。然而无论直升机怎样灵活地移动,却始终无法摆脱那些如影随形的电光。 “天啊……那些闪电,是活的么?” 声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在云层里炸开。 “坠机了么?这是哪里的飞机?”市政府大楼里炸了锅,“我们今天没有派出过直升机啊……是谁家的?” “不要问了,”忽然,秘书长出现在了办公室里,扫视了所有人一圈,语气严肃,“所有人都安心回到位置上继续工作吧。这座城市已经失控了,我们需要坚守岗位的人。” “不,”有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所有人,即刻撤离!” “谁?”秘书长诧异地回头,门口却没有人——那个声音是从办公室屋顶的传声器内传出的,威严而森冷。奇怪的是,那却不是副市长的声音。 “再重复一遍:从即刻开始,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立刻撤离!” 秘书长变了脸色,失声问道:“谁?是谁在那里说话?市长呢?警卫!警卫!” “小许,听从命令。”转瞬传声器里传来了副市长的声音,透着微微的战栗,“立刻对全城下达撤离指令,让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你们也即刻撤离,用尽一切方法,尽快!” 所有人都震惊地停顿了半晌。许久,秘书长才微弱地回答了一声:“是。” 最高层的办公室内,副市长瘫软地坐入椅子,面色灰败。 “很好,市长先生,现在您也可以走了。”在他身后,一个穿着黑色神袍的老人松开了手,将掌心里闪着寒光的物件收入袖中,抬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这个城市即将陷入毁灭,愿上帝保佑你们能顺利迷离。” “你……你是谁?”副市长再也忍不住,“究竟是谁?” 然而,起身回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窗帘在风里摇曳。他颓然地坐回椅子里,半晌说不出话。霍天麟的嘱咐还在耳边回响,这里的事情显得越发古怪和不可思议,看来真的该离开了。仕途毕竟没有命要紧。 青山精神病医院崩塌了,乌老大背着奄奄一息的人在大雨里狂奔,头顶雷电纵横。背上的霍铭洋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伤口上的血不断沁出,似乎要将整个身体里的血都流光一样。 又一声巨响,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坠落了,砸在不远处,让一幢房子都塌下去了半边。乌老大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发现乌云里有巨大的光球滚动,一道黑影冒着烟跌落——一架直升机! 当被雷电击中燃烧的直升机坠到半空的时候,舱门打开,从里面弹射出了几个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居然不是跳伞逃生的,而是就这样凌空跃了下来。在直线下坠几百米后,他们的背后忽然展开了羽翼,重新飞了起来,升入了乌云! 那……那又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乌老大看得呆了,却不敢停止,一口气狂奔,想早一刻将霍铭洋送回别墅去。少爷还在不停地流血,伤得这么重,不早一些送回,说不定就撑不到抢救时间了。 然而,他刚这么想的时候,眼前却忽然一花。 头顶似有一片乌云忽然溅落,遮挡住了光线。是那群怪物又追来了么?他吸了一口气,全身肌肉块块凸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一个老人的声音却传入了耳畔,颤巍巍的,带着狂喜:“太好了!阿乌,你找到铭洋了?” 好熟悉的声音啊,难道是……乌老大抬起头,看到的果然是霍天麟的脸。只是,那个熟悉的人的背后却有一对巨大的黑色的翅膀,仿佛一只黑鹰从乌云里急冲而下! “天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先生,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这个世界怎么了……全疯了么?还是他出现了幻觉? “别怕。”霍天麟来不及多解释,落地,冲过来抱起了昏迷的儿子。 乌老大在大雨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霍天麟收敛了翅膀,恢复了常人的模样才回过神。他刚要开口问什么,忽然两团白光从天坑深处升起,宛如两颗平行的流星一样划破阴郁的雨幕,冲入了乌云之中。瞬间那些云层全部散开了,就像是有什么在中间爆炸,强大的气流令一切退避! 这……这又是什么? “还呆着干什么?”他看得出神,霍天麟却是一声厉喝,“快回去,告诉所有的兄弟们,立刻撤离S城!” “什……什么?”他抬起头,吃惊地重复,“撤离?” “这座城市要完蛋了,我不想让兄弟们留在这里送死,”霍天麟的脸色苍白,拿出了老大的气势,对得力的下属下令道,“要在12个小时内带着所有人立刻撤离!我的所有财产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的就丢掉,人一个都不要留在这里!” “都丢掉?”乌老大愕然,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半空里的人,“我们四海在这里有多年的基业……” “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霍天麟抱着垂死的儿子,展开了翅膀呼啸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乌老大,“没时间和你多说了,快走吧!” 大雨里,老人展开黑色的翅膀,飞过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乌云闪电。战斗中的双方没有留意到这个游离于战场外的第三方,然而,他刚飞越过两条街区,怀里的人却忽然动了一动。 “不……不能走,”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喃喃着,“还……还没结束。” “铭洋!”霍天麟又惊又喜,低头看着儿子,“你醒了?” 满身是血的人在他怀里挣扎着,微弱无力,他的眼睛尚未能全睁开,却以一种奇特的顽强的意志力坚持着,喃喃:“还没结束。” “什么还没结束?”霍天麟心疼不已,“你得赶紧去看医生了!” “战斗……还没结束。钟声……还没响起。”霍铭洋的声音微弱,心里有一股力量仿佛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支撑着他不昏迷过去,“时间没到,我的使命……也还没有完成。不……不能走。” “使命?”霍天麟吃了一惊,“你在说什么?” 霍铭洋抓紧了父亲的衣襟,忽然睁开了眼睛。那一刻,纵横黑道多年的老人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儿子的眼眸里居然燃烧着一种火焰般的光芒,就像是内心有什么在燃烧。 “我不能就这样走,”霍铭洋看着父亲,声音有些异常,“母亲嘱托我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霍天麟在半空里飞翔,穿过那些乌云和闪电,“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回去还有什么用?” “还有用的……你不知道母亲那时候在大火里跟我说了什么。”霍铭洋嘴角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奇特的笑意,“她说,我不能死在那一刻,因为我要做的事情还没完成。” “德芙雅尼的遗言?”霍天麟有些吃惊,“你记起来了?” ——自从十年前那一场大火之后,劫后余生的霍铭洋面容尽毁,大病一场,醒来后记忆出现了缺失,对于在那场惨烈的火灾中发生的一切都完全遗忘,多年来的反复治疗也无法令他完全恢复。难道在今日,他忽然记起来了么? “是啊……我都记起来了。”霍铭洋看着脚底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以及早已被夷为平地的青山精神病医院,眼神有些涣散,喃喃着,“对不起。” “对不起?”霍天麟愕然,那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冷漠桀骜的儿子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这么多年来,因为母亲的死,咳咳,我一直不肯原谅你……其实只是我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而已。”儿子咳嗽着,血从身体里不停涌出,“我知道你为了我,去和‘白之月’做了交易,不惜让自己沦为魔物。”他抬起头,看着背生双翼的老人,眼神悲凉,“对不起。” 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下的大地,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到了。” “什么到了?”霍天麟更加愕然了。 “你没看到母亲在对我们微笑么?”霍铭洋看着脚下的大地,喃喃着,眼神深处有奇异的光流动。他用尽全部力气猛然一推,从父亲的怀里挣扎而出,向着大地跃下! “铭洋!”霍天麟失声惊呼,眼睁睁看着儿子从半空坠落,伸出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猛然俯冲下去,徒劳地想要寻找霍铭洋跌落的方向,然而却吃惊地看到在霍铭洋落下的地方,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天坑! 那是一个十字路口,离那个吞噬整个城市的巨大天坑尚有距离,然而地面上却赫然也出现了一个大洞。 这里是……忠孝路和观星路交叉口?! 那一刻,霍天麟吃了一惊,似回忆起了什么——是的……这个地方,居然就是三年前那个叫麦美瞳的少女失踪的地方! 这么说来,这是一个“蚀洞”了?是“白之月”的使徒在这个世界设置的,普通人类用眼睛看不到的,然而却客观存在的黑洞!那些神秘失踪的人,实际上是经由扭曲的时空进入了另一个永远也无法返回的世界,成为了“白之月”采集的“标本”。 可是,这个蚀洞在昔年攫取了麦美瞳之后早已废弃,此刻为何忽然又出现了?是因为地狱之门的打开、巨型天坑的出现,引发了这个本来已经被封闭的蚀洞的再度打开么? “铭洋!铭洋!”老人飞速降落在地面,呼唤着,黑洞却深不见底,连回声都没有。眼看儿子消失其中,霍天麟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然而就在那一刻,那个蚀洞却悄然闭合了,宛如扭曲消失的时空隧道。转瞬间,十字路口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看得见底的土坑,雨水在里面迅速地积了起来,映照出了老人的脸,和头顶乌云里闪烁的光。 那个忽然出现的蚀洞,居然瞬间又闭合了,仿佛只是为了特意来接走霍铭洋一样! “铭洋!”霍天麟绝望地对着那个土坑喃喃,忽然,积水上有浮光掠影一闪而过——雨水上,隐约闪现出了一个女子的面容,微笑着凝望着他。 “德芙雅尼?!”霍天麟失声道,“是你?” 然而话音未落,那个影子就消失了。 霍天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难道是德芙雅尼从这个蚀洞接走了铭洋?不可思议……昔年她为了让铭洋留在这个世界上,不惜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为何在此刻又要将儿子带往“白之月”? 震惊中,头顶忽然又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震耳欲聋。他抬起头,看到直升机一架接着一架地从半空中跌落、爆炸,在城市里冒出一团一团的火光,简直像是银幕上的战争大片在现实中上映一样。 “末日啊……”他喃喃着,想起了那些撤离的属下——或许,那些逃离S城的人也会回头看到这里的奇特景象吧?如果人类还有未来,将会以什么样的描述来记录令天发生的这一切呢? 当所有的轰鸣声都停止时,两道剧烈的光从云层里透射而出,瞬间分开,停在了天宇里。在乌云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 “涯……颜?!”霍天麟失声,在云端看到了来自异世界的使徒的降临。 原来,“白之月”的暗之军团已经倾巢而出。 在半空里,白之月的追随者们全数出动,拦截住了克兰社团。 “她不在这里。”涯赤手折断了一架直升机的尾翼,冷然扫视着地上坠落的所有机械以及半空里正在战斗的敌我双方,语气渐渐变得严厉而愤怒,“乌利尔,还有那个女孩,都不在这里!我们被骗了!” “他们……难道已经带着那个女孩先一步离开了?”幽颜停在半空中四顾,愕然道,“这是声东击西么?人类的智慧……” 涯冷然:“放心,就算他们已经离开了地球,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回来!” 话音未落,他手一挥,一道光芒从手心里绽放。仿佛得到了指令,乌云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翼邪灵呼啸着冲了下来,悬停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邪灵背负着一具透明的棺材般的东西,在乌云里射出纯净的光芒。 “这是……”幽颜失声道。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涯的手指在冰棺上划过,“哧啦”一声破开了光幕,将里面的一个女人拖了出来,冷笑道,“我会让他们乖乖回来找我们的!” 欧阳芷青醒着,却被封住无法动弹,只能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愤怒而明亮,宛如有火焰在燃烧。涯冷笑一声,一手提起了她,迅速地往云上掠去。在他所到之处,乌云退开,闪电纷纷萦绕,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圆。 “你要做什么?”幽颜愕然。 “不做什么,”白袍的祭司冷冷地笑了一笑,“只是要把这个饵投出去。” 话音未落,他的手一松,手里提着的欧阳芷青顿时落下,闪电般地从万丈高空坠落,摔向了大地上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边怎么了?”S城的边缘,陆地和海洋的交界线上空,有人忍不住问。 回头看去,被乌云笼罩的S城上空陡然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一道光从地面射出来,穿越云层,停留在了乌云的上方,熠熠生辉,宛如一颗启明星。光芒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的剪影,四周一片寂静。 “好像S城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上帝,我们的人……会不会都死了?”另一个人颤声问,“他们……他们一个都没有跟上来!连一架直升机都没有出来!” “别冲动,克劳德!”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你想干什么?” “他们……他们一个都没能出来!我不能留下他们在那儿孤军奋战!” 一群人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此起彼伏,激烈地争论着。然而奇怪的是,在风和雨里却没有一个人影——那是用了隐身术的人,克兰社团此次行动中的精英,跟随大天使长乌利尔离开的三位座天使。 “都给我住口!”忽然间,第四个声音响了起来,严厉而冷静。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许回顾,不许议论,立刻撤离!”乌利尔一字一字地命令,语气坚定如铁,“没有任何东西比完成任务更重要——无论牺牲了多少人,我们都要将这个女孩安全送回圣殿,记住,这是神父的命令!” “是。”同伴们沉默了一下,终于从命。 然而,一行人刚掠到大海上空时,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那个声音在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时候已经非常微弱,几乎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他们只觉得手里一震,接着就是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消失了。 “不好!”乌利尔失声叫道。 蓝色的大海上,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虚空里忽然出现,化作一道闪电急速地向着乌云覆盖下的天坑方向掠去。 “是她?!”几个人同时失声,不敢相信。 这一刻,他们手里的重量忽然消失——那个被救出来的一直昏迷的少女,居然在这一刻忽然醒来了! 天空里,有一物闪电般下坠,穿透层层乌云,直坠向黑沉沉的大地。而地面上,那个巨大的天坑仿佛深不见底的巨口,将要吞噬坠入其中的一切。 就在快要坠入其中的瞬间,一道白色的闪电呼啸而来,“唰”的一声将其截住。 欧阳芷青的脸在飞速下坠中变得青白,却没有昏过去。这个神经如同钢铁一样强韧的女人,睁着眼睛看着一切,直到巨大的白色羽翼覆盖了视线,才吐出了一句:“真的是你么,微蓝?” 在空中拦腰接住她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从城市的另一端急速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坠落的人拦腰抱住,然而巨大的冲力还是让两人一起往下滑了数百米,坠入了地平面以下的天坑之中。 羽翼张开,急速挥舞,在下滑五百多米后终于停住了。 欧阳芷青在下坠中凝视着对方的面颊,眼神复杂而奇特,仿佛凝视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此刻,当她们暂时安全之后,她才开口,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微蓝,是你么?” 然而那个少女的脸色却有些奇特,带着一丝迷惑和茫然,仿佛一个刚刚睡醒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孩子,张了张口,像是想要喊一声妈妈,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忽然间,少女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支撑不住了。 “你……”欧阳芷青的视线停在女儿的身后——夏微蓝抱着她,胸口有一道奇怪的光环流转不息,肩膀后展开了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羽翼边缘有灿烂的金色光芒,就这样悬停在了天坑里! 不过几个月没见,她那个去S城念大学的女儿,居然以这种奇特的样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天啊……果然是真的!果然!”欧阳芷青伸出手臂抱住了多日未见的女儿,将手按在她胸口那一轮流转的光芒中间,叹息了一声——之轩啊,之轩,隔了13年,一切终于如你所言地发生了。在末日到来之前,她已经开始苏醒了。 夏微蓝抱着母亲,挥舞着翅膀悬停在半空,脸色却渐渐苍白,眼睛止不住地阖上。 “你怎么了?很累么?”欧阳芷青有些诧异,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忍不住微微失声——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坑,足足有1/4个城市那么大,就像是张开的巨口,而她们两个人悬在上空,仿佛会被随时吞咽下去。 “白之月”的人把自己丢到这个天坑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欧阳芷青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不由得脱口喊道:“微蓝,小心!” 天坑的出口处有两个影子悄然出现,在漫天的乌云里,仿佛两抹流动的光。她认出来了,那是叫做涯和颜的两位使徒,“白之月”的最高领袖。他们要做什么? 就在这一瞬,她看到那两个穿着白袍的异世界使徒忽然动了起来。他们在天坑的上方相对而立,相向而行,化成了两道相互追逐的影子,绕着天坑的边缘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化成了风。 欧阳芷青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一把将女儿搂紧,仰头看着上空,口里连声催促:“快!快走!不要留在这里,出去!” 但奇怪的是怀里的夏微蓝却没有说话,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着,她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似有千斤重。少女摇了摇头,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眼神里却流露出了一种奇特的困倦,身后的翅膀扑扇的速度越来越慢,竟然缓缓地向下沉去。 “微蓝,你怎么了?”欧阳芷青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奇特的响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低沉而悠远,宛如时空的尽头有什么正在打开。那一刻,她的眼神一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用力摇晃着怀里的女儿:“微蓝,醒醒!快,快出去!” 被母亲的厉喝惊动,少女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了翅膀,努力往上飞了几百米,要从天坑的边缘飞跃而出。然而就在她们抵达地平线的同一瞬间,一股奇特而汹涌的力量压顶而来,就像是洞口有一层看不见的网,兜头罩下! 刹那间,夏微蓝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一滑,往天坑深处急坠! 她们两个被困住了!那一刻,欧阳芷青终于明白,那两位“白之月”的使徒,居然是以自己为诱饵将微蓝引到了天坑里,然后封闭了她们返回人世的路径!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要将微蓝彻底带往“白之月”! 飞速的下坠里,她几乎失去了意识。 天坑深处似乎打开了一扇门。黑暗的尽头,居然依稀有一点光。她只觉得无法呼吸,身体被前后压制着,迅速地被吸入了一条看不到的黑暗通道之中。遥远的尽头有一点光亮在等待着她,宛如溺水濒死的人所见的一切。 那些遥远的过去,忽然间又历历在目,回到了眼前。 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她才21岁,家境清白,单纯明丽,对未来满怀憧憬,想要成为一个穿着礼服在舞台上演奏的世界级钢琴家。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高大英俊,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位资深的探险家,经常游历海外,每年只有两三个月回国看望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然而,毁灭却是悄悄降临的。 大三那年,她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魇。在一个夜晚,入睡的她梦见了天国的景象,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你是被选中的人,伸出手吧,神将赐给你无上的荣耀。” 她懵懂地伸出了手,一道门在眼前打开,一双手托着一个孩子从中递出,伸到了她面前——婴儿的眼睛是纯黑色的,看着她,仿佛有魔力。她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将那个婴儿抱在了怀里。然而那一刻脚下忽然一空,她就抱着婴儿从天上坠落了。 那其实是一个梦,但是惊醒时,她竟然真的意外地收获了一个孩子。这样的事情任凭谁都无法相信,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那是幻觉,但是腹部却真的开始隆起——终于,那个奇怪的孩子从她身体里诞生了,在某一个满月的夜里。 年少无知的她茫然地抱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婴儿,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未婚生子,她不得不从校风严谨的学校退学,并被父母赶出家门。无论她怎么苦苦哀求,都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她在校期间并未偷吃禁果,清白无辜。 “这孩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对着那些苦口婆心劝导,要自己说出孩子父亲是谁的学校领导和亲戚反复喃喃,泪如雨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到我身体里去的!真的!怪物……她是个怪物!” 因为这种偏执的谎话,并且不肯悔改和坦白,她被学校开除了。她带着孩子回到老家B城,却被家人拒之门外——那是1994年,家乡风气还非常非常的传统和保守,愤怒而绝望的父母将她所有物品打包,扔出房门,拒绝承认有这么一个女儿,更不想看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孽种。 一夕之间,她被所有人遗弃了。 从小一帆风顺的她精神在瞬间崩溃,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无路可去的她就待在祖母留下的破旧房子里,整天不吃不喝,满脑子想的都是杀死孩子,杀死自己,然而无论她怎么疯狂地折腾,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带着这个古怪的婴儿奔赴死境:跳楼、服毒、自焚……用尽所有方法。然而奇怪的是,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不让这对母子有任何意外一样。 最后一次,她喝下了一整瓶的农药,却在第二天照常醒了过来。恍惚间,她看到枕边的那个婴儿趴在那里看着她,笑了一笑。那一瞬,她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眸深处有奇特的光芒闪烁。 “滚开!你为什么笑?为什么?”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地尖叫起来,用枕头砸在婴儿身上,“你是什么东西?” 然而,枕头在没有接触到孩子皮肤之前便四分五裂了,里面的鹅绒散了一房间,仿佛漫天纷飞的雪花。那个婴儿就坐在飘雪的室内“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去抓那些细小的绒毛,样子天真无邪。 但她分明看到,在婴儿指尖触及的地方,那些绒毛瞬间凭空消失了! “愚蠢的女人,这是神赐给世界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伤害她。”忽然,一个奇特的声音响起来,直接传入她的脑海,“神选择了最洁净无瑕的你,作为衪的母亲,你必须抚育祂,用尽你的所有力量,直到最后将生命奉献给祂——这是你的使命,不可抗拒。” 是谁?是谁在说话? 房间里空空荡荡,她四顾,只看到那个晏儿在看着她,嘴唇微微开合——这个不过三个月大的孩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魔鬼……魔鬼!”她尖叫起来,恐惧地缩在门后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体里诞生的孩子,像是看着不可思议的恶毒魔物,“滚开……滚开!” 然而,婴儿却慢慢地爬了过来,伸出胖乎乎的手,笑嘻嘻地抓住了她。 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之轩,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她的毕生噩梦吧? 那一天,一直在海外探险的他回来了,在老家B城听说了她的遭遇,立刻来到她读书的城市四处寻找,终于在那个破落的旧房子里找到了这对母子。醒来时,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双许久不见的温柔而深沉的眼睛。 他破门而入,看到她的模样忍不住怔住——不过短短一年不到,她已经从明丽轻盈的少女变得这般憔悴,宛如一朵花直接从含苞到了凋零。 “青?”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她看到他,愣住了一刹那,似乎是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他。直到他伸出手来时,她才触电般地后退,拼命地摇着头,喃喃着:“不……别碰我。很……很脏了。” “说什么胡话!”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我从不当真。就是你父母的话,我也不会相信。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女孩。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总会有你的原因。” “事实上,我的确生了一个孩子。”她看着他,讷讷地说,没有表情的脸苍白如死,“我……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震了一下,脸色也苍白了下去,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措词,许久,只是沉默着将她抱入怀里,紧紧地,不让她有一丝挣扎的机会,在她耳边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不过现在我回来了,没事了,青。” “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才回来?”她忽然哭出声来,忍不住捶打着他,“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没有人相信我……连爸妈都赶我走,他们不要我了!” “傻瓜,还有我呢……我要你。”之轩温柔地叹息,抚摸着她枯草一样的长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可我有孩子了。”她绝望地喃喃,“魔鬼一样的孩子!” “怎么能这么说?”他皱起了眉头,第一次训斥她,“无论如何,这都是你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某一处。 空荡荡的房间里坐着那个婴儿,像是听到了大人们的说话,她转过头看着这一边。那个婴儿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闯入房间的年轻男人,看着他手上的社团戒指,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神色。婴儿的眼神无邪而干净,却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令房间忽然寂静了。 “我的子民和战士,你终于来参拜我了。” “看到了么?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你们要听从祂。” 寂静里,一个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威严而低沉。然而婴儿身边的母亲却丝毫没有听见。之轩压住了已到嘴边的惊呼,不想令她害怕,直直地看着坐在空房间里的女婴,语气开始出现了罕见的不安:“这……这就是你的孩子么?青?她……她在说话?” “这不是我的孩子!”她却再度被刺激,“这是个怪物,不是我的孩子!” “不要害怕。”他看到那个晏儿动了动,忽然对着他平举起了胖胖的小手——掌心向下,手背向上,拇指和尾指微微弯曲着扣向掌心。这种姿势,他曾经在耶路撒冷博物馆里的《死海古卷》上看到过。 ——那是传说中神之子耶稣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时,对子民们做的第一个手势! “我的上帝!”他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跳起来朝着那个孩子走去。而那个孩子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深不见底。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无形的墙在面前建立起来,竟然不敢靠近! 终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个孩子面前的一米处单膝跪下,神色肃穆而警惕。他抬起手,用一个有着火焰徽章的戒指慢慢地靠近那个孩子。忽然间,一道光亮起,那是折射自孩子眼睛深处的光,映照在戒指上,居然有灼热的燃烧的感觉! 他低声道:“容我冒昧地猜测,这,是神旨么?” 婴儿没有回答,似乎是不耐烦了,挥动了一下小手,嘀咕了一句含糊不清的什么。那一瞬间,他看到婴儿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个闪光的十字,刺眼得宛如光之教堂里的影像。《死海古卷》上的经文再度闪过脑海,血从心底骤然沸腾,他不再怀疑,俯下身去抓住了那只胖胖的小手,单膝跪地,亲吻手背,失声道:“感谢上帝!” 当他接触到婴儿柔嫩的肌肤时,一股电流仿佛穿过了他的灵魂。那一刻,他猛然洞察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种庄严而肃穆的使命感从心灵深处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战栗。 “我知道了,”他对着那个婴儿道,“我定然会誓死守护您。” “咯咯……”那个要儿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怕痒,又仿佛是欢喜,挥舞着手足爬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在耳边咕噜着奇特的声音。 “是。”他肃穆地低声道,“我会绝对保守这个秘密,任何人都不会得知,包括神父。” 她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最后俯下身抱起了那个魔鬼一样的孩子,眉间全是肃穆和恭敬。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里有惊叹,也有赞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青,抱着她吧……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类里,你是最纯洁无辜的一个,所以神才选择了你作为她的母亲。这是无比的荣耀啊!” “你在说什么?”她愕然地向后退了一步,“你疯了么?” “我当然没有疯。”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殉道者的无畏。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离他很遥远,完全不能明白他的话。他的声音却温柔而坚定:“青,无论如何,请你收下这个上帝赐予的孩子,好好爱她吧,就如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如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她看着他怀里的女要,而那个婴儿也在看着她,无辜地微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双手要求她拥抱。那一刻,婴儿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神秘莫测,变得天真无比——那种柔软的力量瞬间击溃了她的心。 她犹豫着,最后还是伸出了手。 “是神选中了你,青。”当她抱住那个孩子的时候,之轩伸出手臂围住了她们母女。她听到了他的低语:“你注定要走那窄门,去迎接比普通人更多的考验和困苦。但是,不要怕,青,你这一生所承受的所有一切,我都将和你分担。” 那之后,一切峰回路转。 随着之轩的回国和介入,一切都迅速好了起来。他带着她回到了老家,回到了人群中,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其实是他在某一次途经中国转机和她小聚时的爱的结晶,而她因为太过于爱护他的名誉,在他本人没有回来之前一直不肯说出实话,哪怕被所有人误解。 父母喃喃地骂女儿死心眼,又心疼此前对她的驱逐。她安然地回到了家,收回了所有人的爱,然后,很快又离开了家——她出嫁了,嫁给了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明媒正娶,礼数周全,没有让任何人看笑话。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少时梦寐以求的一模一样,完美无缺。 除了那个奇怪的婴儿。 婚后他们在B城安了家。她开始教钢琴课,他间或出去旅行,但频率已经少了很多,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陪伴她们母女,给旅游杂志写稿,把自己这些年的探险都记录下来——生活平静而温馨。她开始逐渐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试图让自己成为一个好母亲。而之轩也成了一个好丈夫,对她体贴入微。 唯一不平常的,是他看女婴的眼神——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眼神,更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看着所信奉的神灵。每每她无意看到,就觉得心里一跳。 有几个夜晚,她深夜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单膝跪在摇篮旁,凝视着孩子,低低地说着什么。而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依稀听到那个孩子在咿呀地开口说话,两人似乎在一问一答,而她却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言语。 之轩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那个秘密和这个婴儿相关,却偏偏是她这个妻子和母亲所无法了解的。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开始留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注意着一切和他有关的细节:手机短信,信件往来,乃至网络通信。她成了一个克格勃。 一天晚上,醒来的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仿佛歌咏,又仿佛祈祷,似乎有人在楼下进行着什么神秘的仪式。她听了一会儿,确认那个声音是之轩的,心里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他在做什么?在对那个孩子做什么? 然而,她披衣起来,下楼查看的时候,却看到他坐在摇篮边,手边放着一些银质的器皿,似是在什么仪式里才用得到的款式,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按在婴儿的心口上。他的指尖上有水,一滴滴地落在要儿的额头上。 “你在做什么?”她再也忍不住,失声低呼道。 “惊醒你了么?”他一惊,有些歉意,“没事……你不用怕,很快就好了。” “之轩,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疑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你信了教么?不然为什么每个礼拜都要去教堂做祷告?这些年来,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那么神出鬼没?那个孩子……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叹息,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回来了么?我最近哪里都没有去。” “是,你最近是哪里都没有去,”她却苦笑了一声,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知晓的秘密捅了出来,“但这些天我一直偷偷留意着你在做什么。你在不停地写信,那些信全都是寄给S城一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的,对么?她……她是谁?是你的秘密情人?” 他看着她,眼里有一丝犹豫和无奈:“青,你相信我么?” “当然。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所以,请不要欺骗我。你救了我,之轩,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我。” “那么,就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因为我无法回答,也无法骗你。”他语气诚恳而无奈,“青,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我最爱的就是你,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更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丈夫的眼睛是如此的诚挚,她的心一瞬间就软了,接下来的话再也问不出口了。 之轩转过身,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如同凝望圣坛上的神,低声道:“相信我,青。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凝重,那一刻她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排斥和嫉妒,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的意思是,她比我更重要?如果遇到危险,你要我舍命去救她?” “……”之轩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却没有否认。 她愤怒地冲到摇篮边,想要把那个古怪的婴儿抱起来。孩子在安静地眨着眼,看着他们,表情出奇得安静,目光里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一瞬间将她的情绪抚平了。她高高举起的手落了下去,无力地抚上了孩子柔软的脸颊。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神将自己的独子赐给了人类,是为了拯救世界的大爱。而你养育她,只是为了在某一个时刻将她奉献出去。”之轩抬起手来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你要用一切的力量来保护她,做她的守护天使。青,整个世界都会感谢你。” 她默默地低下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古旧的书。果然,之轩信了教,然后才变成了这样么?他今晚,是不是给这个孩子做了秘密的洗礼?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也不想因为信仰问题和他起冲突。 “好吧,”她温顺地说,“我会做她的守护天使。” 自那个夜晚之后,那个古怪的婴儿再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似乎收敛了那种怪异的举止,变得安分了。 他们又平静地度过了几个年头。她起初还是小心地留意着,而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之轩也不再往S城写信——前半生以探险旅行为生的他仿佛真正地安定了下来,和过去的一切都做了割裂和决绝。 那个被取名为微蓝的孩子渐渐长大,开始学习说话,学习走路。她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反常,和普通孩子一样活泼可爱。这个孩子和之轩尤其亲密,很多时候看着他们父女在花园里嬉戏,她总有一种恍惚,似乎这个孩子真的是他们两个的亲生女儿。 但是好景不常,在微蓝五岁那年,之轩出国一次,回来便满腹心事。她偷偷翻看他的护照,发现他去的是耶路撒冷。那一夜,他再次接到了来自国外的神秘电话,神色有些异常,在吃饭的时候长久地沉默,似满怀心事。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终于他把头抬了起来,“青。” “要去哪里?”她悚然一惊,有不祥之感,“去S城找那个女人么?”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我要去洪都拉斯,”他苦笑着,尽力表现得轻松且漫不经心,“那儿的海里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蓝洞,有人邀请我去那儿探险。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个探险家,对我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小菜一碟?那为什么他在和她说话时却不停地转动手上的婚戒,似乎压抑着什么?当他提着行李准备离开时,她拦住了他,在那个开满了蔷薇花的院子门口苦苦哀求。 “抱歉,青,我必须去,同伴们都在等我。”他看着她的泪痕,有些无奈地捧住了她的脸,“不过等这一趟结束,我就会彻底脱离社团,回这里来陪你一辈子。” “社团?”她愕然,“你加入了什么社团?” “你不要问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叹息着揽过她,亲吻她的额头,“社团有规定,不允许成员结婚。如今我已经违反了规定,就算不自动退出,也会被神父驱逐的。所以,青,我会回到你身边的。我会守着你和孩子,永远不会再离开了。” 永远。之轩是一个守信重诺言的人,从小到大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诺言,没有一个不曾实现的。而那一次…… 他的“永远”,却是永远不再回来。 洪都拉斯的海底发生地震海啸的那一夜,她骤然从睡梦中醒来,冷汗满身——在深沉的梦里,她看到他在蓝色的海底对着她呼喊,挥着手,然而他身后却绽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瞬间将他吞了进去! “之轩!”她在床头瑟瑟发抖,忍不住低声哭泣。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黑夜里出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是年幼的女儿被她惊醒,跑到了房间里看着母亲,怯怯地问:“妈妈,你怎么了?我刚才梦见爸爸了!” 微蓝的眼睛是如此的干净澄澈,却令她打了个寒战。 孩子在夜里哭泣着:“爸爸说,让我好好听你的话,以后去S城念最好的大学……他掉进了一个很深的蓝色的洞里,我好怕,拼命叫他,他也不回头……” 五岁的孩子啜泣着,在黑暗里摸索着过来抱住了母亲。然而她却猛然一哆嗦,失声喊了起来,推开了那个孩子:“走开!都是你……都是你!” 微蓝跌倒在地,受了惊吓,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她在黑夜里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将那个小孩子抱在了怀里,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怀里的孩子是如此的脆弱无辜,如何能让她将一切厄运都归于这幼小的存在的身上呢? 那之后,她再也联系不到之轩了,无论手机、邮件、MSN,或者任何一种联系方式。在那个噩梦的夜晚后,他仿佛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她几近崩溃,终于忍不住翻出了以前偷偷记下的地址,给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写了一封信。当快件显示“已签收”后,对方却没有回信,只用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我想他应该已经牺牲了……忘记他,好好生活吧。” 然而,当她重新拨回去的时候,却显示那个号码已经被注销。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关于之轩的线索都中断了,她再也瞒不住双方的父母,不得不哭着说出了一切。两家人一起去B城的派出所报了警,然而,这样一起在国外失踪的案子,一个小城的警察又能做什么? 在三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她在午夜听到了敲门声。 她惊喜万分,以为是之轩回来了,打开门,却看到了一群神秘的黑衣人。那些奇怪的人齐齐地对着她行礼,态度恭敬,他们带来了她生平从未见过的巨额金钱,并附加了一个她永远不想知道的噩耗——她的丈夫,夏之轩,消失在了洪都拉斯那片微蓝的海洋里,那个深不见底的蓝洞深处,再也不能回来了。 唯一留给她的,只有那枚断裂的素面白金婚戒。 她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得知这一切的原因,然而那一群人却没有再和她说更多,放下了巨额的钱,就在夜里悄然离开了。她哭着,骂着,将那些神秘人留给她的一箱子美元从窗口扔了出去,因为那是用之轩的命换来的染血的钱。 那之后,她们母女便相依为命,过着清贫的日子,一起度过了13个年头。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她遵从了之轩的嘱托,尽心尽力地抚养着这个孩子,而微蓝也健康地长大了,不曾显露出丝毫的反常,就如邻家女孩那么普通。 ——直到年满18周岁,如之轩的遗愿,她去了S城念大学。 这一年,是2012年。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脱离她的视线不到两三个月,居然就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变故。早知如此,是不是就不该让她填报这个志愿呢?如果不来S城,是否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或者,一如之轩所言,一切都是注定。命运的轮盘原来一直在转动,从不曾停止。他们不过是依次来见证历史的人,当一切发生之后,都将归于尘埃。 漫长的回忆在短短一瞬掠过脑海,等回过神来时,她正抱着失去了神智的女儿急速飞坠。大地深处的那道门开了,那一道白光迎头扩散下来,映照着她们的脸。欧阳芷青在下坠中失神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光,恍惚是在看天国打开的门。在那里,她依稀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之轩居然在门的那边,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她喃喃地对着白光的彼端说话,不再挣扎。或许,这样也好吧?很快他们就能再见面了,一家团聚,永不分离。 “不,青,不能放弃!”她依稀听到了回答,“你答应过我的,要用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如今她就在你怀里,你要保护她!你答应过我的,青!” 那一刻,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微蓝!”一瞬间,欧阳芷青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女儿,似乎要将她重新纳入自己的身体里,如同在身体里孕育她的最初。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加诸于身上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几乎不容抗拒,她就像一片枯叶一样被卷入洪流,吸入遥远的另一个时空。 那道门在不远处打开,预示着这个世界的尽头已经到达。快被卷走的那一刻,欧阳芷青忽然松开了手,用尽全力,将夏微蓝朝着相反的方向推出去——那是她身为人类的力量极限。与此同时,她自己却加速地向着彼端坠落。 没有一声呼喊,没有一下挣扎,她就这样坠向了时空的尽头。 在祭献出自己时,母亲的眼睛一直看着夏微蓝,里面的感情是复杂而深刻的,包含了千言万语。是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女儿,哪怕这一推之力是如此微小,只能延缓几秒钟的坠落。 那一刻,看着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母亲,夏微蓝漠然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似乎有什么在身体里觉醒了,一道耀眼如电的光华从她的胸口绽放! “妈妈,妈妈!”少女哭喊出声音来。仿佛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了心脏,属于“夏微蓝”的神智重新苏醒,垂下的翅膀振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光芒追逐而去,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消失的人。 然而,哪里来得及?只是一转眼,那个女子就消失在了光芒里。 夏微蓝哭喊着,不顾一切地紧跟着,就要向着黑暗最深处而去。但就在扑向那道门的一瞬,她的身体又停住了,另一种力量从内心升腾而起,控制了她。 那是不属于她的更高的意志。 “还不到时间,作为寄主的你,为何几次三番地催我提前醒来?”另一个声音响起在灵魂深处,冷静到冷酷,“要知道,每醒来一次,力量积累的进程就会被打断一次——就如当初霍铭洋濒死时,封印在你身体里的我第一次被唤醒一样,是个错误。” 不……不,让我去那道门的背后找回母亲! 那个声音回答:“不行,力量还不够,封印还没解开。” 夏微蓝想要呼喊,然而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意识渐渐重新变成空白。那道门就在不远处,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仿佛不容抗拒的激流。然而少女展开翅膀,极力与那种力量抗衡,一寸一寸地往后退,试图向着地面的方向离去——这种胶着在持续。她用尽全力才退开一米的距离,却已经用了足足一个小时。 钟声即将敲响……那之前,能对抗这道门多久呢? 黑洞漫无止境。展翅的少女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天坑的出口已经遥不可见,化为如同星光一样的微小一点。她将手按在胸口那个流转的光环上,几次用力,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出来,却无能为力。 手指颓然垂下,那道光也渐渐熄灭。 天坑深处,是末日一样的黑暗。黑暗深处,那一道门在打开——异世界和这个世界的通道在地底开启,沟通虚无和真实的两个世界。当两个位面的联系彻底建立起来时,人类的世界就将灰飞烟灭! Chapter 30 光明之子 天坑的上方覆盖着乌云,沉沉如墨,云中无数邪灵飞舞,宛如闪电穿行。而在天坑边缘却有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光,薄膜一般地封住了整个巨大的黑洞,仿佛冰冻的湖面在月下闪着寒冷的微光。 在黑洞之上,一场战争在激烈地进行。 刺耳的交击声里,一道闪电过后人影瞬间分开。涯的一袭白袍如断线风筝般往后飞出,直到天坑边缘才停住。 “涯!”幽颜失声,知道方才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那一轮战斗里他已经受了伤,此刻和乌利尔交手不知道是否能发挥出足够的力量。乌云下,涯的身形涣散开来,又重新凝聚,声音已经有些不连续:“别管我!封住天坑,不要让里面的人再逃脱!” 幽颜的身形动了动,只能重新坐了回去。她位于天坑的正中心,一层光自她身体里透出,从脚下延展开来,仿佛冰面覆盖了整个巨大的天坑。那是一个直径达十公里的庞大封印,封住了天坑下的所有一切。 为了维持这个封印,压制住坠落其中的夏微蓝母女,她已经用尽所有力量。 在击退涯的同时,乌利尔也向后踉跄而退。身体贴着冰面倒退,急切之下将手里的长剑倒持,插入了冰面,“唰”的一声将天坑上覆盖的光幕硬生生地割出了一道长长的裂隙,直退到天坑边缘才堪堪顿住了身形。他剧烈地喘息,低声咳嗽着,用手擦了下嘴角。 殷红的血染红了洁白的手套,上面的纹章隐约透出光来。“白之月”的两大使徒,的确是厉害啊……难怪当初连米迦勒和拉斐尔都败在了他们手下。 “就凭你,还是不够格和我对战啊……除非龚格尔亲自来。”涯的恢复显然比他迅速,冷笑了一声,“就让我在这里了结克兰社团的最后一个天使长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加速,化成了一道闪电,飞速而来! 与此同时,仿佛知道已经是最后一击了,乌利尔低下头,用牙齿一把扯掉了白色的手套。那一刻,他的右手忽然发出了耀眼的金光!那光是从他手背上的一个豹形文身里透出的,此刻因脱离了白手套的覆盖,顿时亮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乌利尔抬起手,扯掉了一直戴着的耳机。那一刻,他的耳朵里忽然也透出了光芒。光芒从七窍射出,只是短短的一眨眼,他整个人仿佛燃烧了起来。那火在身体里燃烧着,烧尽了五脏六腑。惩戒天使的眼眸变成了赤红色,看着不远处的两位异世界使徒,扔掉了手里断成两截的剑,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深深吸入了一口空气。 “不好!”镇守在天坑中心位置的幽颜失声惊呼起来,“血·豹变!” 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那口空气似化成了火,从乌利尔的七窍喷薄而出,转瞬将他整个人裹住。冰上燃起了一团刺眼的火,那火像是活的,从天坑的边缘呼啸而去,首尾忽然昂起,顿时化成了一头狰狞的豹子,迎着涯掠去,昂首张开口,猛地迎头吞噬而下!涯的身影被烈火淹没,转眼再也看不见。“涯!”幽颜再也忍不住,长身而起。当她离开天坑中心位置时,一直全力维持的结界开始消失了。然而,不等她来到那一团火的那边,只听半空里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仿佛滚滚的雷声,那一团火忽然四分五裂,分裂的火焰里,落下了一具躯体。那是乌利尔,他胸口处有一个可怕的窟窿,身体的五脏六腑一片焦黑,似是曾有火从那里喷薄而出,将这个人由里而外地灼烧了。他一时间居然还没有死去,捂着胸口的伤往前奔了几步,像是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什么,最终跌倒在地。 有一个人沐火而出,一袭白袍在烈焰中显得分外刺眼。 “涯!”在她的呼声里,涯颓然倒下。 她顾不得维持天坑上方的结界,冲过去想扶起那个重伤的同伴,然而手刚一触及对方,便发出了一声惊呼——涯的衣衫在火里燃烧,整个人也烫得如同烈火一样,几不可触。 “涯……涯!”她顾不得灼热,冲过去将他扶起,看到他裹在外袍里的身体已经接近虚无,仿佛消融的冰雪——这一次他们来到s城,在短时间里接连遭遇了几次大战,消耗了极大的灵力,彼此都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尽。 那一刻,看着在怀里濒于涣散的涯,她的眼里忍不住落下了泪水。为了那个虚无的国度的复生,为了打开那道门,逆转他们这一族人的命运,从师父到涯,他们都已经竭尽了全力。 “别、别管我……”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涯的身形无法凝聚,“封、封住天坑!别让……别让那个女孩子再逃掉了……必须抓到,不能功亏一篑。” 脚下的冰层在消融,显然是封住天坑的结界在消失。 她抱着涯悬浮在天坑上,低头看着脚下巨大的漆黑不见底的黑洞,以及洞底部那遥远的一点白色的光亮,微微震了一下。是的,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子身上有着他们尚未洞察的奇特力量,否则,克兰社团怎么会为她连续牺牲三位大天使长?她和涯再一次合力打开了那道“门”,以欧阳芷青为诱饵将那个逃脱的女孩重新诱入陷阱,到了此刻,怎能让她再度逃脱呢? 幽颜将涯安放在天坑边缘,起身回到了天坑正中心的位置,闭上眼睛,抬起手虚按在脚下,凝聚了全部的灵力,准备重新结下封印。在她的双手下,一道淡淡的光幕弥漫开来,仿佛涟漪一圈圈地扩散,漆黑的天坑口上瞬间变成了在迅速结冰的湖面。正当冰冻将要覆盖整个天坑,她的灵力极将衰竭时,忽然间一股奇异的力量袭来,快如闪电,一横一竖,呈十字形地割裂了她的身体! “颜!”涯发出了一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掠过来,却只能眼看着她在天坑中心瞬间被切开——是的,那是真正的“切开”,就如同无形的风之镰刹那间落下,那一具美丽的女人的躯体四分五裂,齐齐被无情地十字形割裂开了。 “神……神父!”垂死的乌利尔突然发出了惊喜的低呼,挣扎着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老人,眼里即将熄灭的光又重新亮了,“你……终于来了?” 一袭黑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飞舞,两鬟斑白的龚格尔神父穿过浓厚的乌云,无声无息地落在天坑上方,宛如一只苍老却睥睨一切的雄鹰。他的身后跟着无数展开雪白羽翼的天使,那都是克兰社团驻守在世界各地的人马。 龚格尔神父手里平举着一个十字架,遥对着“白之月”的两位使徒。十字架在他手里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乌云里所有逼近的邪魔都发出了惨叫,如同被滚烫的油泼溅的雪水一样融化。 刚才,那十字形的光芒投射在幽颜身上,瞬间就将她分裂了! “我的孩子,你是最英勇的战士,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龚格尔神父对着乌利尔低语,眼神慈爱而哀痛,“现在,你的任务结束了,回到上帝怀里安眠吧。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知道你必会去往繁花盛放的天国。” 在他的低语里,乌利尔的脸色渐渐平和,捂着胸口的手滑落,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似的倒下——那一瞬,他身体下坠,落向深不可测的天坑。一个克兰社团的战士飞速掠过,展开双臂将乌利尔接住。其他战士簇拥过来,低下头看着长眠的大天使长,眼神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悲痛和愤怒。 “带他回圣殿吧,好好地按照教里的仪式隆重下葬。”龚格尔神父低声对着战士们道,“我们要纪念他,不能让他化为末日的灰烬。” “是。”下属托起乌利尔的躯体,展翅撤离。天坑上方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幽颜的身体在空气中消失,不知何时,连一边的涯也不知去向了。乌云里的邪魔嘶叫着云集,而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展翅飞起,迎战看它们。 一时间,整个S城上空出现了一场在梦境里才有的奇特场景。 黑色翅膀的邪魔和白色翅膀的天使军团对垒,闪电交错。所有地面上奔述的人们都在城外抬起了头,看着浓厚乌云里不时亮起的闪电,以及闪电里密密麻麻出现的背生双翼的影子,不由得目瞪口呆。 是幻觉吧,还是云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乌云笼罩着空城,大雨倾盆而下。闪电纵横,不时划破昏沉的黑夜,映照出激烈交战的双方的剪影,无数翅膀在云层里影影绰绰。 天坑上方,低沉的祈祷词在风里回荡—— “今天,是主指定使邪恶国度的统治降卑的日子,他要将永恒的帮助赐给他所救赎的子民:他还要将永远的光照耀以色列的子民,使他们得到快乐。凡与上帝同命运,为他而战的人们将享受平安与福气,暗之支配者终将在神的光辉中毁灭。” 龚格尔神父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他的脚下就是巨大的天坑,上面覆盖的那层薄冰状的封印已经消失了,显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就如通往地狱的入口。神父凝视着空空荡荡的天坑,低声道:“现在,传说中那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即将开始了……主啊,请您保佑您的信徒和战士们吧!” 龚格尔神父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手腕上的数珠颗颗绽放出光华。他默默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从半空中飞身跃入了那个黑色的通道,似要舍身而下。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天坑消失了。 仿佛时空被看不到的力量扭曲,那个巨大的黑洞不见了。只余下一层白雾,从天坑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S城。天和地,昼和夜,忽然间就被消弭了痕迹。雾气里只影影绰绰地看到天坑上出现了两个人影,瞬分又合。 “神父,我们终于见面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来放手一战吧!” 遥远的耶路撒冷,10月的空气已凝结了冷意。 在一个遍布着仪器的实验室里,一个英俊斯文的银发男子,赤裸着上身站在落地镜子前审视着自己,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科学家模样的男人,带着掩不住的兴奋神色看着他。 “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有重新握剑的一天。”银发男子伸手抓住了一把沉重的西洋古剑,“刷”地拔了出来,动作灵活敏捷。然而那只手却并不是人类的手,上面没有血肉,没有肌肤,只有机械冰冷的金属光泽,末端和肩胛骨锁骨相连。 “这些动作都完成得很好。”那个科学家模样的男人用打量一件完美艺术品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康复的男子,“这副眼镜取代了你被完全毁掉的眼睛,用光学仪器模拟视觉成像,然后接驳视神经——你觉得还习惯么,拉斐尔?” “挺好的。只是有一点点的……怎么说呢?”拉斐尔扶了扶眼镜,“晕眩感?度数是不是配得太高了?我原本只有250度。” “如今你视觉的敏感度远超一般人类,接近于鹰眼的效果。”那个科学家模样的男人拿出仪器检测他的眼部,记录下了一些指数,“这就像是忽然戴上近视眼镜一样,开始有点头晕,过一阵子就适应了。” 拉斐尔忍不住赞叹:“阿里尔·加农博士,您真不愧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精密仪器专家,智能机械领域最尖端的开拓者。只是三个月,这只手已经和我的身体合二为一,而视觉也完全恢复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甚至可以重新拿起手术刀做精密手术了!” “不用谢我。我欠龚格尔神父一个人情。”加农博士的语气刻板而平静,将记录的本子放下,“而且这两种技术还处于秘密研发阶段,必须要经过人体实验才能确知效果。如今你愿意成为第一个人体实验者,我也非常乐意。要知道,以普通人的体格进行这两项手术,90%都会死于排异反应,那些人权组织会抨击我的。” “……”拉斐尔一时默然,只能道,“那我很荣幸。” “你是应该荣幸。”加农博士继续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半机械超人。你的视觉会达到鹰眼的效果,而这只机械手的输出功率也是人类肌肉力量的十倍,我赋予了你像金刚狼一样的威力。” “……”拉斐尔实在不想说成为金刚狼也是他的荣幸,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凭着这项研究,博士您得诺贝尔奖也当之无愧吧?” 然而话音未落,忽然地面一震,只听到各处的仪器“哗啦啦”作响。 “怎么又震了?这几个月太不正常了,耶路撒冷也会地震?”加农博士皱眉,没有心思再和他多说,“好了,所有这次改装的资料我都已经记录完毕,作为成功的实验品,你可以离开了……对了,你的另一个同伴如今在哈桑医生那里,你要不要去看她?” “我另一个同伴?”拉斐尔“霍”地一惊,“谁?” “一个金发的漂亮女人,据说级别和你一样。她的眼睛同样被强光损毁了,我给她预留了一副和你一样的眼镜。”加农博士挠了一下脑袋,愕然地问,“对了,龚格尔最近到底怎么了?遇到大麻烦了么?怎么手下的人如此频繁地出事?” 然而,话音未落,拉辈尔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在思维开始缓慢运行的时候,第一幅出现在脑海的画面,是水里倒映的猎猎大火,以及无数在水面上贴着飞翔的恶灵。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是被什么封住了眼睛么?为何怎么都抹不开?金发的女郎试图抬起手抹去那层黑暗,却发现手臂沉重无比。她拼命扭动着身体,却仿佛被梦魇住了一样,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怎……怎么回事?”她积聚起了足够的力气,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我的手呢?我的手呢!为什么我看不见了!放我出去!这是什么地方?”随着她的尖叫,“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全部炸裂了。然而,还是没有人进来。她刚要挣扎着坐起,忽然身体猛然一晃。怎么回事?是这个身体彻底坏掉了么?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还是……她已经死了?正想着,周围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仪器的“嘀嘀”声。 “喂……喂!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实在是受不了,用英文大声喊着,“见鬼,看在上帝的分上,放我出去!” 她凌空挥舞的手臂忽然被抓住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喊:“别怕,加百列。” 金发女子蓦地愣住,睁大了空无的眼睛:“拉……拉斐尔?” “是我。”带着眼镜的男人回答,语气温柔,“没事的,别担心。” “我……我还活着么?”她感觉到什么东西压在了眼睛上,沉甸甸的,她努力地扯开,却未果,“我没有死在那些家伙手里?为什么看不见?” “是的,”拉斐尔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横抱起来,“我们都活着。” “是么?那……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加百列却有些惊慌,忍不住失声道,“喂,医生,你真的没事么?我们不是在天堂里相见了吧?” “没事,换了一只手而已,”银发的男子温柔地笑了,语气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你也没事,加百列,只不过身上麻药的效力还没过去。你看,靠着上帝的保佑,我们都从和‘白之月’的交手里活了下来。” “‘白之月’?”加百列忽然一震,醒悟过来,“对,今天是几号?我昏过去多久了?末日过去了么?” “12月11日,你昏过去的时间够久了。”拉斐尔苦笑了一下,“当然,一开始看到你的伤势时,连哈桑医生都怀疑你再也无法醒来了。” “12月11日?!”加百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在颤抖,紧张道:“这么说,末日的钟声还没响?上帝,他们都在干什么啊,时间已经快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平安回到我们手里了么?” “别急,”拉斐尔连忙扶住了赤脚想要下地的她,“你受了重伤,手术后昏迷了一个多月,如今眼睛的视力都还没恢复昵。” 话音未落,女人已经一瘸一拐地跳下了地,推开他摸索着往外走:“不行,我们得赶紧找到那个女孩!拉斐尔,你不知道她的重要性!其实她不是米迦勒的女儿,她是……”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异常,一阵风吹来,身上凉飕飕的,金发女郞不由得顿了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惊呼了一声。 “我……我没穿衣服么?”她的脸蓦地红了,想往回缩,却一下子又靠到了拉斐尔的怀里。她像被烫着了一般直起身体,不知道往哪儿躲闪。 “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吊针都还没拔掉呢。”一件衣服盖上了她的肩头,带着男人的体温,拉斐尔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我来这里就是带你回去战斗的——以你的脾气,如果还活着却错过了那场末日之战,不知道会暴走成什么样子。唉!” “……”金发女郎拉着那件衣服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赤脚站在地上,有片刻的失神。转瞬,一双鞋又套到了她的脚上。 “护士的鞋子,也顾不上合脚不合脚了。走吧,我带你回中国。”拉斐尔替她穿上了鞋子,握住了她的手,“时间来不及了,你的眼睛只能等回来后再治了。现在你就像个普通的盲人一样跟我走吧,别逞强了。” 他伸出了那只非机械的手臂,挽住了她的胳膊,推开ICU的门往外走。就在这一刻,她又觉得身体晃了下,连忙拉住了身边的男人。 “耶路撒冷地震,连哭墙都被震裂了。”拉斐尔简单地解释,“我们赶紧离开吧。” 加百列愕然:“怎么会?这里很少有地震……” “如果我没猜错,是S城那边已经出现大异常了吧。那扇门估计快要打开了。”拉斐尔用那只机械手臂圈住了尚无力的她,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同伴往外奔去,“两个世界即将连通,就如沙漏一样开始互换。” “拉斐尔……”一贯强悍凌厉的女人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里露出了罕见的脆弱和无助,声音低低的,“我怕我们没办法赢得这场战争……除非那个女孩真的是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拉斐尔猛地一震,因为这个禁忌的名字,“你说什么?”这个名字在世间没有人知晓,甚至连梵蒂冈都否认其存在。它的唯一记录,是在比《圣经》更古老、没有经过教廷人为删改的《死海古卷》里——这古老的文书是他们社团的最高典籍,也是他们数百年来的行动纲领。 《死海古卷》里记载了种种如今《圣经》上未曾收录的神谕,不仅记录了诺亚方舟的事迹,也预言了2012年人类将面临的末日威胁——在古卷里,上帝曾经清晰地预言在那一夜将是人类的末日。当黑暗降临,整个世界将永无再见天日之时。那个时间是2012年12月21日,和玛雅文明里所预言的末日一模一样。 然而,幸运的是,古卷上同时记录了另一条神谕。上帝虽然认为人类日益堕落,有意惩戒,然而却同时也心怀仁慈,不忍看到整个世界就此彻底毁灭。于是,在末日到来之前,他将自己的孩子遣来了世间。 而那个孩子,在《死海古卷》里被称为“光明之子”。 听到这个称呼,拉斐尔震惊万分:“你说什么?那个女孩……她就是光明之子?” “如果我没理解错,米迦勒也没有弄错的话,就是她了。”加百列抓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在那个女孩的家里找到了米迦勒留下的秘密遗书。他说这个叫夏微蓝的女孩并非他亲生女儿。她的母亲生下她时还是个处女,不曾和任何男人有染。” “我的上帝……”拉斐尔脱口叹道,“处女生子!这不就是……” “耶稣的诞生?”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加百列接了下去,微笑着,“是的,你猜得没错,就如同当初上帝将自己的独子赐给人类,这一次当末夜来临的时候,他同样将光明之子送到了人间!” 在2012年前,上帝曾经显灵于纯洁的圣母玛利亚身上,将自己的孩子派遣到了人间,传播神的旨意,拯救苦难的世人——那个神之子,名为耶稣,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三天之后他重新复活,在门徒和世人面前展现了神迹,然后在40天后升入了天国。 而在2012年,当末日之劫再度来临的时候,光明和黑暗之间将会有一场大战。在这场战斗中,上帝再度让他的孩子降临人间,神的独子将率领天使军团打开时空之门,与“白之月”进行一场惨烈的决战,引导人类走过末夜,迎接新的光明。——这就是《死海古卷》里(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之战)(t Against tar Scroll)的篇章。 几百年来,克兰社团一直按照古卷上的神谕行事,一边提防着来自异世界的力量侵入,一边寻找着传说中的光明之子,一代又一代,从未放弃。然而,直到2012年来临,眼看末日的到来迫在眉睫,他们依旧毫无头绪。这次忽然听到光明之子的身世被揭开,即便是四大天使长之一的拉斐尔,也不由得无比震惊。 “是她?那个才18岁的东方女孩?”拉斐尔回忆着夏微蓝的模样,愕然片刻,继而有些愤怒,“为什么米迦勒不报告神父?我们找了光明之子那么多年——18年前他就发现了,为什么要隐瞒?” “这是光明之子自己的意思。神子的旨意不可违抗。”加百列冷静地反驳,“因为‘白之月’同时也在窥探着,祂必须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等待力量充盈、真正觉醒的那一天。米迦勒服从了祂的意志,进行了仪式,将祂封印在了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婴的身体里。”拉斐尔扶着她往外走,一路听得有些出神。是的……原来一切的伏线在18年前已经埋下。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命运的轮盘却已经转动,所有人的未来都注定了。而所有的线索,都通往2012这个终点。 “可是……米迦勒不是战死在蓝洞里了么?”他喃喃着,“那之后13年,岂不是没有人在守护着光明之子?那个女孩就这样独自长大了?” “根据遗书所描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守护者。”加百列低声道,“你也知道米迦勒是谨慎的,自然还做了秘密的安排。那个封印解除的关键放在了千里之外,由另一个守护者——他的同伴守护着。” “同伴?”拉斐尔不由得有些吃惊,“他连社团都没有通报,居然会另外和人分享这个秘密?那个人是谁?” “据说,这也是光明之子本身的意思。”加百列道,“那个婴儿有着超越一切的智慧,祂从一开始就选好了自己的守护者。米迦勒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拉斐尔吃惊不已:“到底是谁?” “你不会猜到的,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社团的成员!”加百列苦笑,“十几年来,连‘白之月’都无法探到光明之子的存在,正因为祂身上属于‘神’的那一部分被封印了,而所有知晓这个秘密、能解开那个封印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拉斐尔扶着她走出了医院。大地的摇晃已经渐渐停止了,一路上周围都是惊慌疏散的人流,他愕然地问:“难道另一个守护者也死了?” “是的,”加百列喃喃着,有些遗憾,“我查了一下,那个人在米迦勒死后三年也在一场火灾里去世了。” 拉斐尔不由得一怔:“啊?那就是说,就算我们在末日之前找到了光明之子,也无法解除祂的封印,恢复祂的神性?” “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说不定神父能做到。”加百列摸索着往前走,抓住了他的手,“我所知道的,就是光明之子在这段时间里躲过了‘白之月’的窥探,平安成长,直到2012年才按照父亲的遗言去了s城求学。” “为什么是s城?”拉斐尔警惕地问。 “因为另一个守护者原本应该在那个城市啊!”加百列喃喃着,“当那个女孩长大到应该上大学的年纪时,正好是2012年。米迦勒希望她能去那个地方,寻找另一个守护者,解开身上的封印,恢复她的神性。” 2012年,s城。那是命运的转折点,一切早已注定,只是那个女孩却懵懂不觉。 “这一切,都是米迦勒早已精心安排好了的。他是那么谨慎隐忍的人,独自背负所有宿命的重担,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加百列的眼里有泪水滑落,喃喃着,“拉斐尔,你知道么?那次去洪都拉斯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了,所以……他才没有让我们两个跟着去吧?” 拉斐尔微微一震,无言以对。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尚未到可以参加战斗的年龄。但当时他自负地认为很有才能,跃跃欲试地想参加那次前所未有的远征,却被米迦勒严词拒绝,只允许他在海边的岸上等待。当时他还为此愤怒不已,却不知那个兄长般的人是用怎样的心在保护着他们。 十几年后,他们两个终于成长为社团的脊梁,然而黑发黑眸的米迦勒却长眠在了幽蓝的海底,再也无法返回这个世界。 “这次去中国,我带回了米迦勒的遗书,将这个秘密汇报给了神父,可是却没能保护欧阳芷青。”加百列脸色苍白,“我尽了全力,可是她还是被‘白之月’掳走了!神啊,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别急,”拉斐尔连忙拉住她,以免她失足从楼梯上滚落,“我们这就回中国!时间还没有到,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一个声音忽然冷冷地响起,“要去就立刻去!” 两人顿时愕然。拉斐尔抬起头,看到直升机落在了医院的广场上,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利落地从上面跃下,向着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对他伸出了双手——在那个男人的手心,光芒四射而出,几乎足以刺瞎人的眼睛! 那是满满一把的钻石,最大的有拳头大,最小的也有榛子大。 “雷切尔?”他惊呼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一趟圣殿,把所有家当都带上了。艾克沙修、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仙希、泰勒伯顿……所有剩下的十大名钻都在这里,还有几百年来社团积累的那些不曾为人世所知的宝石。”那个人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机械手臂,眼里满是兴奋,“拉斐尔,你还活着,而且还能战斗,太好了!快跟我去s城,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10天,为何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拉斐尔再度确认了一下时间,有些愕然,“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神父呢?” “你以为还有10天?”雷切尔冷笑,“来看看吧!” 他拉着他们两人,一路飞奔上了直升机。医院的人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街道上的人流还在滚滚而去,交通堵塞得一塌糊涂。 当直升机升起在数百米高空的时候,所有俯瞰着耶路撒冷这座古城的人都不自禁地变了脸色——从高空看去,这座城市正在以一种奇特的节奏逐步塌陷。远处的死海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红色,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一只正在睁开的独眼。 “天坑!”拉斐尔的眼力比所有人更敏锐,在飞机上已经看到了死海深处那个缓缓张开的黑色洞窟,也正是这个海底正在裂开的天坑,导致了耶路撒冷全城的不间断的地震! “不止这里。旧金山、悉尼、东京、布宜诺斯艾里斯……世界上已经到处出现了这样的黑洞!”雷切尔看着脚下的大地,“看看吧,拉斐尔,那扇门在持续地打开,整个世界都出现了崩溃的前兆,千疮百孔!到不了12月21日那一天,地球只怕有一半都会毁坏!” “那神父昵?”拉斐尔失声问道,“这个时候,他在哪里?” “在S城。据发回来的消息说,那里出现了传说中的‘光明之子’!”雷切尔低声道,“为了抢在‘白之月’前面,神父立刻从瑞士赶往中国和乌利尔汇合。但那之后就没了任何消息,包括我们所有的社团成员,进入s城后都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拉斐尔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才准备赶去增援?” “不仅是我们耶路撒冷圣殿总部,西欧、东欧、北美、东亚各部都已经赶过去了。”雷切尔道,“但那座城市仿佛成了黑暗的中心,吞噬着一切进去的东西。一个多月来我们的人一批批地进去,却没有一个人返回。所以,现在我必须率领圣殿里的最后一批精英去往s城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苦笑着,“幸亏你们两个及时醒来了。” 拉斐尔和加百列默然地对视了一眼,不做声地将手握在了一起——冰冷的机械手握紧了女郎温热的涂着蔻丹的手。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劫后余生的社团精英,自然知道此去几乎是一场有死无生的决战,然而此刻心里却并没有半分退却的念头。 “多久能到?”拉斐尔看着脚下濒临崩溃的大地,问。 “按理说一天一夜的飞行就能抵达中国境内了,但是……”雷切尔尚未说完,忽然直升机猛然一个摇晃,几乎把他们甩到了地上,只听机舱内的飞行员大喊道:“上帝!仪表盘失灵了!全部失灵了!”“怎么回事?”雷切尔奔入了驾驶舱,“立刻切入手动模式!”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巨响传来,远处的云层里出现了一团火光,居然是两架客机在起落过程中迎头相撞! “天啊……”飞行员看着这起空难,又看了看早已错得一塌糊涂的仪表盘,眸子里掠过一丝恐惧。 “磁矩发生了变化,可能两极移动的现象已经出现,所以全球的仪表定位系统都会失灵。”加百列虽然看不见,却心如明镜,低声道,“估计天空和大海里的航线都将会混乱,不知道有多少飞机和船只会失事。” “上帝……”拉斐尔想象着种种悲惨的景象,喃喃着,“但愿神父能找到光明之子!” Chapter 31 末日钟声 2012年12月20日,S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天坑还在扩大,大地在不停地裂开,仿佛深处有一扇门在缓缓打开。暴雨持续地倾泻,然而地上却没有积水,因为不停扩大的天坑已经吞噬了整个城市,地面上所有的建筑、道路、植物、动物都陷入了深深的地底。 而天坑深处,有依稀的白光浮现,越来越强烈,映照着所有人的脸。 苍老的神父默默地念着第7089遍祈祷词,血从口角沁出,褐色的头发在一根一根地变苍白,仿佛生命的力量正在一分分地消耗殆尽。只听“咔”的一声,他手里的十字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里面沁出了淡淡的鲜红的颜色,宛如血液。 “认输吧。你已经以一人之力和我们对抗了一个多月,也算是顽强的。”白光里幻化出两个人影,肩并着肩,对着死守的黑衣神父道,“最后一刻即将到来,你们人类还能做什么呢?不过,你是一个顽强而优秀的人类,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的遗体保留下来,让你的DNA不至流失。”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此刻悬浮在天坑的中段、约两千米深的地底,脚下是无止境的黑暗,头项的天空也已经遥远。另一面射出的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从地底射出的,他知道,只要他一放弃,立刻就会被吸入这扇门内,万劫不复。 那是地狱之门……整个人类文明将在钟声敲响时毁灭! “神啊,请您赐予我力量,让我为您阻止这群魔鬼吧!”龚格尔神父竭尽全力想要抵抗那一扇门的力量,不让世界加速崩溃。然而,那个死亡之门还是在缓缓地打开,光从门缝里透出,似要笼罩整个世界。 奇特的是,在那光芒里,依稀可以看到一双洁白的翅膀! 龚格尔神父不由得怔住了——那是天使?“白之月”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个身影为何在挣扎,就似徘徊在地狱和天堂的交界处,迟迟不能离开? “神啊……是您么?是您终于向我们展示出了您的存在?”龚格尔神父猛然想起了加百列说过的话,恍然大悟地看着那个模糊的剪影,似在倾听着某个听不到的声音,双手渐渐发抖,十字架的数珠一颗颗在手心里战果。 一个轻微得宛如天籁般的声音传入了他的心底,仿佛召唤—— “祭献啊……人类!你们的牺牲,将成为我力量的来源。” 那个声音唤醒了深埋心底已久的秘密,龚格尔神父看着大地最深处的那道光,低声喃喃:“到时候了么?” ——是的,这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时刻!他在50年前加入克兰社团,将手按在《死海古卷》上起誓时,就被告知每一个人都拥有这样一刻。在那个时刻,若听到神的召唤,就要毫不犹豫地应答。 13年前,米迦勒去了:如今,乌利尔也去了;现在,轮到他了么? 他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低声祈祷:“愿这小小的卑微的牺牲,能令神得知人类那坚决的心意——请您带领我们走过那道生死之门,从废墟上重新建立世界吧,阿门!” 那一刻,龚格尔神父忽然放弃了抵抗,向着光芒坠落下去! 双手紧握着十字架,紧紧地安放在胸口,苍老的神父闭上了眼睛,停止了一切咒术,口中低声念着祈祷词,任凭自己飞速地朝着另一个世界坠落。 失重,极速地坠落,恍惚的视觉里,他看到门在加速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吸引力强大到无可抵抗。一袭黑色的神袍猎猎飞舞,转瞬投入光的深处,宛如一只消失在光芒里的黑色的蝶——在钟声敲响之前,上帝牧群里的领头羔羊,克兰社团的精神领袖,圣殿里至高无上的龚格尔神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s城上方激烈的混战停止了,无数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仿佛感知到了领袖的消失,蓦地转过身来,不约而同地飞向天坑。然而那个巨大的黑洞上笼罩着结界,除了在地底深处战斗的三个人,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神父……神父!”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呼唤着,云集在天坑边缘。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呼喊,怎么试图闯入,他们的领袖,就这样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消失在了这个黑洞里。 感觉到对手的存在感彻底消失,和龚格尔神父战斗到现在的两个影子终于双双松了一口气,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死了?”涯皱着眉头——这个人类,在50年里都是“白之月”的最大对手。 “死了。”幽颜闭上眼睛,默默地感知了一下,确认了这一点。 “居然这样就撑不住了么?”涯却有些吃惊,看着地底深处,“以龚格尔的能力,我以为他总可以支持到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幽颜沉默着凝视,忽然低声喊,“看,那是什么?” 在飞越过那一道门时,那一袭黑色的神袍展开了。那一刻,龚格尔神父用尽全力念出了最后的咒语,将毕生的灵力都倾注在了一瞬,身上的一袭黑色神职人员的长袍仿佛一片乌云弥漫开来,无休止地扩大,瞬间将整个打开的门都遮蔽了。 “神啊!请让我用所有的血作为祭献,让光明之子飞翔!” 最后一句祈祷吐出时,他的身体穿越了那道门,被吸入了异世界。那一刻,在光芒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就像是一只飞蛾投入湖水,激起了细微的波动。然而,在那之后,一点白色的影子忽然从光芒深处飞了出来。 巨大的洁白羽翼,在光芒里绽放,转瞬间覆盖了整个天坑。 “小心!”涯双手交错,迅速结印,失声喊道,“是那孩子!” 然而对方的速度快得像一阵席卷而来的风,同一时间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巨大的羽翼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和幽颜隔开了。那一刻,视线被遮挡,他的手指张开,结印完成。天坑的四壁忽然射出无数的光束,纵横交错。 “幽颜!”他厉声道,“拦住她!” 羽翼的另一边传来幽颜的回应,光从另一边射出来,两端彼此呼应,瞬间交织成密密的网——天坑刹那间变成了一个通透的光柱,里面激射着刺眼的光。那种光是摧毁性的,几乎可以消弭一切掉入其中的有形物质。 然而,羽翼卷起旋风,一路毫不停留地朝着地面掠去,一道一道地冲破光网,竟似完全不受影响。只是一转眼,那双洁白的羽翼就从地底冲到了天坑顶部。 那个瞬间,聚集在天坑边缘的所有克兰社团的战士都怔住了——巨大的黑洞里有一片羽翼探出,宛如从云端落在大地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当羽翼依次从大地深处探出的时候,光随之而出。这种光并不是黑暗深处那扇门后的毁灭之光,而是温暖的、明亮的、洁净的,宛如从天堂射下来的。 只是短短瞬间,被阴云笼罩多时的s城忽然被点亮了,大雨终止。废墟里的那些邪魔们发出了惊慌的骚动,仿佛一群被惊起的乌鸦齐齐飞起,向着天空躲避。令它们躲避的,是冲破天坑的重重结界里浮出的一个美丽少女。 她有着人类的脸庞,不过二九年华,犹自带着稚气,然而眼神却是超越人类般的睿智洞彻,周身散发着奇特的光芒—一那是光明之子。在龚格尔神父用全部力量挡住那扇门的瞬间,她展开了羽翼,挣脱了那扇门的吸力。 她从大地的最深处升起,向着这个破损崩溃的世界投去了深深的一瞥,露出了悲悯的神情,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天坑上方凌空划了一个十字。 在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光芒四射,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出现在了阴郁的天空里。在光芒所及的地方,那些从地底那道门里汹涌飞出的灵,仿佛飞蛾遇到了火焰,飞灰般四散。 “上帝!”所有的战士都惊呼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以少女形象出现的天使,许久才有一个人断断续续地惊呼:“这……这是……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是个女的?不应该是个男的么?” “上一个神之子耶稣是个男的,可是这一个未必……” “嘘!神啊……听,她开口说话了!” 那个少女飞翔在空中,俯视着正在毁灭的城市,手心里捧着一轮流动的光轮,用如乐般的声音开口道:“神爱世人,必不让这世界在末日的钟声中毁灭。我的战士们,最后一刻即将到来,如今,请跟随我一起战斗吧!” 话音一出,所有人失声欢呼:“光明之子!是光明之子!”克兰社团的战士们纷纷重新飞起,手握武器,展开双翼升上天空,围绕着发光的少女,宛如一圈耀眼夺目的云。 而脚下的天坑却在加速崩溃,地底的门接近全部打开,从黑暗的深处无数影子扑簌簌飞出,呼啸着升上天际。那是被释放出的灵,饥饿、凶狠、贪婪,来自于另一个虚无的世界,带着对“实体”的渴望冲入了这个人世。 它们通过地底长长的黑暗隧道,如同一群群饥饿的孩子通过母亲的产道来到了这个世界。它们密雨一样地撞击着天坑上方的光之十字,一批批地消弭,一批批地涌现,那种密集的撞击声令人不寒而栗,宛如暴雨击打着薄弱的窗户。 “咔嚓”一声,那一层薄弱的窗户碎裂了——两道影子掠来,仿佛锋利的剪刀交错划过天坑上方,将那个光之十字击得碎裂了! 站在黑暗的洞窟上方的,是两个影子。“白之月”的两位最高阶的使徒,涯和幽颜,出现在了大地上,冷冷地看着从天坑深处逃逸的少女,眼神如刀剑。他们合力破开了那个十字封印,地底的灵汹涌而出,就这样穿过了那道门来到了人世,开始了它们的狂欢! 不等那些灵体完成全部的实化,克兰社团战士们的剑已经落到了它们身上。神的战士在漫天阴霾的黑暗中浴血奋战,剑一次次劈开灰白色的灵,宛如在飞灰中和虚无的对手战斗。 涯和幽颜对视了一眼,仿佛心意相通,瞬间化作了两道流光,掠向了半空中的少女。只听凌厉的一声响,天空中再度交错过剧烈的闪电,白色的翅膀向着两侧展开,划出凌厉的弧度,击退了从左右两侧来袭的对手。 然而,那一双洁白的羽翼上,却有殷红的血沁出。 光明之子的手按在胸口上,眉头微微蹙起,似是那里存在着什么禁锢——是的,末日钟声即将敲响,然而,她身体里的封印,那个由米迦勒设下的封印,却还没有彻底地解开,她的力量无法得到完全的释放! 羽翼片片迎风而动,发出奇特的似呼啸般的声音,仿佛吹响了号角。乌云下,末日的废墟之上,光明之子展翼飞翔,带领来自耶路撒冷圣殿的克兰社团战士,和来自“白之月”的黑暗军团对阵——那是《死海古卷》里早已记录的故事,现在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废墟里,一个老人看着这一切,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那一块“百达翡丽”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还精准无比地走着,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2012年12月20日,23点25分17秒。 离末日钟声敲响还有34分钟43秒。 此刻s城发生的一切,定然也在世界各地上演着。地底的那道门在打开,两个世界即将联通,地球上的物质被迅速地吸入“白之月”,湮灭于暗之力量中。而在一切完成后,这个世界将毁灭,而另一个世界将得到重建。 这是他们这些跟随“白之月”的人类,所谓的追随者们早就知道的答案。 忽然,漫天飞舞的邪灵里降落了一个黑影。那是一架阿帕奇长弓直升机,逆风落下,旋转的叶片切割着此刻充斥着天地的魔物,“白之月”的邪灵被惊扰,很快就簇拥过来,围住了这架闯入的飞机,大口吞噬着。只是短短一瞬间,仿佛强酸腐蚀,刚落地的直升机的外壳就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架子。 “妈的!这群该死的东西!”一道光芒从机舱里绽放,闪电般绕了一圈,切开了云集在周围的邪灵,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从里面跣了出来。 “雷切尔大人!是雷切尔大人来了!”一直苦战的克兰社团的战士发出了一声欢呼,立刻振作了精神。雷切尔之后,从直升机上紧接着出来的是银发的医生,大天使长拉斐尔,而靠在拉斐尔怀里的女人一头金发猎猎飞舞,右臂还打着石膏,居然是加百列! “上帝保佑!”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失声惊呼,狂喜无比。 然而,拉斐尔半扶着加百列从直升机上跳下,却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天坑方向单膝跪下,抬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面色恭谨:“拜见光明之子。” “今日,是地狱之门打开的时刻。”天空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庄严肃穆,宛如管风琴奏出的音乐,“龚格尔已经为此牺牲,米迦勒和乌利尔也已然去往天国。剩下的你们,将为自己的命运而战。” 众人一起抬起头,看到了天空里伸展开的巨大羽翼。 天坑上方悬浮着一个发光的影子,纯白色的少女凌驾于无底的黑洞之上,两道翅膀从肩后延展开来,竟然遮蔽了整个天坑! 用羽翼覆盖住那个地狱般的洞穴,她吐出了一句:“在钟声敲响之前,让我们战斗到底!” 而深不见底的天坑深处,那一道门已接近彻底打开,强烈的光芒从中射出,预示着两个世界的连接已经建立,大逆转即将到来。 “天啊……天啊!”这样纷乱的战场里,有一个人趴在废墟的最高处低语,看着天坑深处的一切,眼里充满了既狂热又激动的光芒,竟然把恐惧都压了下去,“这就是沙漏……这就是活生生的沙漏理论实例啊!虚实的两个世界在转换!” 果然,在地底的光芒里涌现出了无数来自异世界的灵。那些灵体从“白之月”被释放,迫不及待地穿过了那道门,呼啸着冲入人世。它们狂热地寻找着一切能吞噬的东西,无论是钢筋水泥,还是血肉之躯。当吞下所接触到的“物质”时,它们就会迅速地“物化”,那些失去形体无数年的东西开始恢复了模样。 那些“白之月”的灵的实体居然都是人首鱼尾的模样,游弋在空气中,拖曳着一缕奇特的蓝色的光。它们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实体化,然后一群一群地向着天坑边缘游去,自觉分开两队,形成了两股巨大的潮流,向着不同的方向游去。 衬在巨大的黑洞里,从半空里看下去,这两股巨大的潮流简直如同两条阴阳鱼。 “不好!它们在‘凝聚’!”拉斐尔看到这样诡异的情景,忽然想起了《死海古卷》上的一些话,失声惊呼,“打散它们!千万不要让这两条阴阳鱼相遇!” 呼声未落,半空里忽然射落无数耀眼的箭。那些箭每一支都带着燃烧的夺目光芒,准确地刺入了那堆不停凝聚的灵里,让那些刚刚恢复形体的异世界入侵者发出了诡异的惨嚎,扭曲着化为了齑粉。 “光明之子!”所有战士都仰起头来,惊叹地看着这一幕。 “各位,战斗吧!那些入侵者已经开始毁灭我们的世界!”拉斐尔只觉得热血沸腾,放开了怀里还看不见东西的加百列,对着剩下的所有战士大喊,“钟声敲响之前,我们要为神、为这个世界而战,这是最后的战斗!” “最后的战斗!”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一起高呼,在乌云下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大雨里,空前激烈的战斗在持续着,无数的灵化为轻烟,无数的战士倒下。然而半空里的白色翅膀还是展开着,光明之子用她的羽翼覆盖着天坑上方,忍受着剧痛。那些从“白之月”被释放的灵嘶喊着,试图穿越她的身体,却被过滤一样地阻挡,消弭在了那具洁白无瑕的身体里。 神之子,居然以自身为屏障,挡住了奔向人世的所有恶灵! 时针在一格一格地跳动,每一次轻微的跳跃,都预示着离末日更近一步。 毁灭即将到来,老人却没有畏惧。他喃喃地念着什么,走入了穿梭飞舞的恶灵中,四处寻找——他的儿子,霍铭洋,会不会在这一群东西当中昵? “铭洋……铭洋!”老人在废墟里踉跄地走着,大呼。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那个冷峻叛逆的儿子,也不了解那个温柔沉默的异国妻子……他曾经因为猜忌和不理解而离弃了他们母子,令德芙雅尼死于精神病院的烈烈大火中,铭洋也身心俱毁。那之后无论他怎么弥补,唯一的儿子却再也不亲近他了。铭洋一直视他为敌人、暴君,以自暴自弃的消沉态度活着,直到末日来临,看到了不顾一切来救自己的父亲,眼里才第一次流露出温情。 “对不起。”他居然对自己道歉。 然而父子间的亲近只有短短一刹那。那一刻,当铭洋掰开自己的手从高空坠向大地,消失于那个吞噬过麦美瞳的天坑时,他在那黑暗的地底依稀看到了妻子的笑颜—一那是幻觉么?他怎么会看到德芙雅尼?如今铭洋去了哪里?是穿过了那道门,终于去了“白之月”么? 他要去那里寻找自己的母亲,而将他这个父亲遗弃在了世间! 霍天麟在废墟内踉跄地走着,走向那个巨大的黑洞。在那个天坑深处,可以看到越来越盛放的光亮,无数的邪灵从中蜂拥而出,闯入这个世界,在半空吞噬着一切。而克兰社团的战士们正用尽全力地战斗,将从地底涌现的魔物斩杀,无数白色和黑色的羽翼在天坑上方交错,仿佛涌动的云层。 没有任何一方攻击这个孤独的老人,无论是“白之月”,还是克兰社团。 23点58分37秒。离末日钟声敲响还有1分钟23秒。 “来不及了吧?”霍天麟看着这一切,喃喃喃着,眼里不知道是悲是喜。只有那么一点时间了,钟声即将敲响,天地间还有那么多的邪灵,根本杀不完,也无法关闭那道已经彻底打开的门——当时间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天坑将同时透出光芒,无数个通往“白之月”的通道一起打开,将这个世界彻底吞噬。 他觉得后颈刺痛,流出血来,那是“白之月”的烙印在激烈地召唤自己去战斗。然而,这个人类的老人却毫无反应,自顾自穿过密密麻麻的邪灵,终于费尽艰辛地来到了巨大的天坑的边缘。 白发苍苍的老人匍匐在绝壁边缘,俯下身,深深凝视着大地深处的光。 那道传说中的门终于打开了……两个世界在此刻连为一体,互通有无,慢慢倒转。或者说,那个虚无的世界即将吞噬这个人类的世界,完成它的重生。而在那之前,这一刻已经早就被预言,刻在玛雅人的祭坛上,写在了,《死海古卷》的神谕里。 他并不害怕,只是觉得何其有幸,能亲身见证这一刻。 地狱在眼前徐徐打开,霍天麟的眼里却看到了另外一幅景象——门打开了,炫目的白光里,浮现出的是他多年前死于烈火中的妻子的脸庞,美丽的德芙雅尼在微笑,异世界的光笼罩着她,令她如同仙女般美丽。 那是他深爱过却毕生都不曾真正了解的神秘女人。 是幻觉么?她为何会出现在世界的另一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霍天麟死死地盯着天坑深处,忽然间听到了地底传来的钟声——“当……” 钟声响起,回荡在天宇。 同一时刻,有无数人惊呼,厮杀中的战士停住了手,有些惊惧地听着——钟声,阵说中的末日钟声,来自于最深的地底,终于按时准点地敲响了! 《死海古卷》里记载,当末日降临,地狱之门打开,丧钟鸣响。当钟声消失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将全部毁灭。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那么此刻,一定能清楚地看到整个世界在进行着怎样可怕的变异——在钟声里,这个地球在发生奇特的扭曲:从东京湾到落基山脉,从黄石国家公园到青藏高原,无数个黑洞正在高原、海底和山脉深处迅速张开,仿佛一只只黑色的眼睛在地球上睁开,密密麻麻,形容可怖。 那是死亡之眼,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每一个都在完成着虚实转换。 无数的物质在流失,消弭于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些异世界的灵从这些通道里疯狂地蹿出,依靠着这个世界的物质而重新获得了形体,狂欢着,充斥了这个世界。 “无须挣扎了,人类。听,这是来自‘白之月’神庙的钟声,计数着两个世界全面逆转的一刻。你们的末日到了……一如你们的神曾经预言过的那样。” 在黑暗深处传来了“白之月”祭司的声音,涯和幽颜在虚空里重新出现,各自点足,停在了光明之子双翼的尖端。一场恶战结束,那双洁白的羽翼流满了血,少女身体里的光芒在暗淡,仿佛在这轮恶战里消耗了她接近全部的力量。越来越多的灵穿透了少女的身体,从黑洞的彼端飞出,狂欢着来到人世,获得了实体,凝聚,密密麻麻地充斥了整个世界。 光明之子……也要死了么?衪也会死么?! 所有克兰社团的战士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天地寂静如死,只有那死亡的钟声在回荡。当钟声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德芙雅尼!” 所有战士一惊,回过头却看到一个老人跪在天坑边缘,对着黑暗深处狂喜地喃喃。霍天麟?!在拉斐尔认出那个老人是谁并且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拉住他之前,他忽然张开了双臂,从天坑上跃了下去。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那一瞬,拉斐尔脑子里掠过了一个念头——那一道门背后,果然依稀可以看到一掠而过的影子。那个影子缓缓地从白光里浮现出来,有了依稀的轮廓。那个影子是如此熟悉,不由得令他震了一下。 不是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而是失踪的霍铭洋! “铭?”医生失声地喊道,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的,从天坑深处浮现的那个人影,居然早他每年来的病人!是那个传说已经失踪,不知在何处的年轻人! 此刻,那个孤独桀骜的贵公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从黑暗的最深处浮出,穿过了那道门,逆向上升,迅速地靠近地面。他身后没有羽翼,却展现出了超常的力量,面色苍白,眼神却仿佛在燃烧。 “德芙雅尼……”霍天麟喃喃地念着妻子的名字,坠入了大地深处。 在飞速上升的过程中,霍铭洋一手接住了坠落的父亲,将其击昏,另一只手却对着拉斐尔伸了出来,求助般地看着他。那一刻,他离天坑的出口处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他……想要什么? 大天使长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这个从地底浮现的人,到底还是不是霍铭洋?或者说,他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类?他为何从那扇门背后出现,又想来这个世界做什么?他的眼神……似乎是个陌生人,不再是那个他一度熟悉的病人了。 “快!”对方急切地把手里的霍天麟托起,交给了他,“没有时间了!” 钟声已经响到了第五下,拉斐尔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昏迷的老人。瞬间,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着,霍铭洋往下坠回,几乎将他也带了下去。冲力很大,机械臂发出了警告的声音,如果换成普通人类的血肉之躯,估计早已被这一拉撕裂断了。 “你……”医生愕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人似乎变了。 “拜托你了。”他听到自己的病人低声道。 那一刻,霍铭洋的眼睛里居然掠过一丝温柔和不舍,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老人,俯身亲吻着对方的额头。这个吻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愫,竟不像是一个儿子对自己的父亲的吻。 拉斐尔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霍铭洋被扯回了地底,但却对着头顶发出了祈祷:“神啊……我来了,您看到我了么?” 蓦地,拉斐尔听到头顶上方响起一声撕裂般的响声,一个巨大的影子投了下来,呼啸着掠过自己身侧,卷起了一阵凌厉的风。他抓住霍天麟,移回了天坑边缘,一手已经拔出了剑,然而眼角瞥到的,居然是那双洁白的羽翼! 钟声还在萦绕,已经敲响了六下。但就在这一刻,仿佛听到了霍铭洋来自地底的呼唤,那个本来以身为屏障在天坑上方阻拦着“白之月”的入侵的光明之子,居然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被钉住的双翅,不惜撕裂开自己的羽翼,向着霍铭洋飞了过去。 “你来了么?”光明之子用如同音乐般的声音对他道,眼神透着欣慰。 “是的,我来了,神之子,但愿不太晚。”来自“白之月”的霍铭洋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少女,眼里出现了奇特的笑意——那种表情,有释然,也有洞察,更有一种坚决的无畏。他向她伸出了手,掌心里出现了繁复的纹路,如同一朵绽放的杜鹃花。那一刻,他黑色的眼眸转为紫罗兰一样的颜色,浮现出完全陌生的表情。 德芙雅尼……那一瞬,他的身体里居然浮现出了属于死去母亲的表情! “果然是你。”光明之子微笑起来,落到了他的面前,“末日到来的时候,穿越了生死之门,复活在儿子的身体里。德芙雅尼,你果然履行了你的誓言。” 霍铭洋低下了头,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恭谨而谦卑。 在回荡的钟声中,两人在黑暗的地底相视,宛如第一次在繁华的城市里遇见,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相望——只是在同样的躯体里,已经寄住着不同的灵魂。 “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蛰伏着,已经等了您十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如米迦勒所言,您终于觉醒了……”德芙雅尼对着这个少女深深行礼,用纯熟的尼泊尔语继续说着,“所以,我摧毁了‘白之月’的神庙,切断了他们的力量来源,然后用了我在世上唯一嫡系血亲的身体,前来迎接您。” 那一刻,云集的恶灵们果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地底的大门还开着,然而里面却再也没有灵体继续飞出,显然是孕育它们的生命之树已经枯萎,神庙也被摧毁了。 “果然如此,”光明之子点了点头,叹息道,“难怪我会为了这个年轻人而提前苏醒。原来惊动我睡眠的,并不仅仅是因为寄主身上那种人类的感情,而是因为他,你的儿子,将是末日这一刻必不可少的‘器’么?” “您洞察了,”德芙雅尼来不及乡说,只是侧耳听着钟声,“到时候了。” “来,我的守护者,打开米迦勒留在我身体上的封印吧!”光明之子展开双翅,似是拥抱地向“他”飞来,“钟声结束前,让我彻底恢复力量吧!” 光明之子的胸口有斑驳的血迹,皮肤几乎透明,里面似乎有光在流转,却无法破体而出。那是因为多年前,为了躲避“白之月”的搜索,米迦勒封印了衪的神性。 那一瞬,德芙雅尼咬了咬牙,伸出了手,掌心里的花纹像活了一样地蔓延,凝聚成了一把奇特的蜿蜒的利刃。当两人靠近的时候,德芙雅尼猛然将手指插入了对方的胸口,先是从左到右,然后从上到下,毫不留情地撕裂。那一刻,光明之子胸中的光芒迸射了出来,呈现出十字形,将整个天坑照得透亮。在她胸膛里盛放光芒的,居然是那原本挂在她胸口,后来却一度消失无踪的玉环——她父亲在魂归那日留给她的遗物。 “这就是米迦勒留下的‘钥匙’。”德芙雅尼打开了夏微蓝的胸膛,喃喃自语,探手将那轮光芒捧了出来——是的,一直被封印在少女身体里的,是13年前米迦勒率众闯入“白之月”,以生命为代价带回来的异世界之门的“钥匙”! 那本来是一轮虚无的光环,被他凝固成了实体,加了封印。 那一年,克兰社团的大天使长战死在了蔚蓝的大海深处,然而,或许是因为思念,或许是因为责任,他的一部分魂魄却在展后一刻穿过了黑洞,回到了人世间,最后一次探望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孩子。可是,他的妻子却无法看到他,只有五岁的夏微蓝能感知至他的存在。孤独的归来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以生命换来的钥匙留给了只有五岁的女儿,然后便灰飞烟灭,甚至来不及在出发前就写好的遗书里补上这一笔。 而那个被封住了神性的少女,懵懂无知地带着这个玉环长大,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稀奇之处。一直到18岁来到S城,遇到了霍铭洋,她的人生才重新开启。因为那个年轻人的身体里流着守护者的血,他是德芙雅尼唯一的孩子。 他们在繁华的广场上隔着玻璃窗第一次对望,中间隔了悬殊的财富地位和人生背景,也不知道冥冥中牵引他们相遇的是什么。 一直到钟声响起,一切的因果律才开始凸显。 “钥匙!”光明之子将手探入自己胸口,捧出了那轮光环,仿佛托着一个小小的太阳。这具人类的身体已经被撕裂,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痛苦,瞬间展开了双翅,向着黑暗的地底冲去。钟声在头顶回荡,那道门已经接近于完全打开的状态了。 “拦住她!”当她飞向那扇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厉喝。那是涯。 无数的灰白色雾气从大地涌入,嘶叫着追逐而来—一那是由涯和幽颜带领的“白之月”的灵,地面上正在摧毁一切的异世界入侵者。德芙雅尼毫不犹豫地回身,十指间绽放出凌厉如剑的光芒,封锁住天坑,拦住了追兵。然而,耳边的余音渐渐衰微,一个绝望的念头却在岳里掠过。 ——来不及了!怎么都来不及了! 那一刻,地底传来的钟声已经敲响了最后一下,低沉悠扬。钟声的尾音还在冗长地回响,却袅袅消散着。来不及了,时间已经消失殆尽。 光明之子握着那把钥匙,尚未来得及靠近那扇门,钟声便将消失了。与此同时无数的灵已经追上了她,如同污浊的浓雾一样缠绕着她,扯住了她手里的钥匙。 听到最后一响钟声响起,涯和幽颜眼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大地深处彻底打开的那道门——是的,到了这一刻,再也无法逆转命运,阻拦两个世界转换了! 传说中,当2012年12月21日24点的钟声敲响时,黑夜将笼罩整个世界,世上的一切皆尽毁灭,成为废墟。当夜幕降临后,第二日的太阳将再不会升起。 然而,就在毁灭摧枯拉朽般地进行的那一刻,一切忽然停住了。 是的,那是“停住”! 这个世界的时间在那一刻忽然凝固了。所有钟表不再跳动,齐齐地停在了24点这一刻!这最后一响的钟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无休止,竟然像是滚滚的春雷。 “天啊……居然停住了!”衣衫破烂的教授站在废墟里,目睹了这一切,不敢相信,“沙漏竟然停止了流动!两侧的能量交换被切断了,奇迹啊!这……这又是什么新理论?” 同样的,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也不敢相信地听看这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最后一响的钟声,相顾失色,忽然脱口欢呼起来:“时间停住了!万能的主,居然真的停住了时间!赞美神!您的力量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那个瞬间,一阵阵狂热的欢呼响彻天地,颓败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在永不停歇的最后一响的钟声里,克兰社团的战士高喊着赞歌振翅飞起,挥剑砍向那些不知所措的“白之月”的灵体。当时间停止的一刹那,所有物化的异世界的灵都顿住了,仿佛被卡在了某一点上,呆滞而不能动。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展开双翼飞向它们,剑光绞碎那些灵,宛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地面上的战斗形势逆转之时,大地深处的搏杀却几近惨烈。 那道门已经在不远处了。然而无数灰白色的灵却追了上来,紧紧缠绕着飞翔的光明之子,不顾一切地撕咬着,拉扯着,不让她靠近那道门。她的双翅也无法动弹,因为两个幽灵般的影子已经随之而至,锐利的白光再度闪现,穿透她的翅膀,死死地钉住了她。 那是“白之月”的两个使徒,涯和幽颜。 “我的战士们!”光明之子被钉在半空,用尽力量呼唤着追随者,洁白的翅膀流满了血,“拉斐尔!加百列!解放我!” 然而,整个天坑里都充斥着灰白色的污浊的雾气,数不清的“白之月”的灵云集在这个通道里,密密麻麻,将每一寸空间都填满。无论是霍铭洋,还是大天使长,就算竭尽全力,也才能深入一步,一时间都无法及时地赶上前去。 钟声还在持续,然而声音却已经由强转弱。 时间的裂隙是有限的,那种停止一切的力量将转瞬即逝。 “不要犹豫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渐弱的钟声里,居然是那个被驱逐的圣心居士,仰头大呼,“把所有力量都释放!立刻!” 那个落魄的神棍不顾一切地返回了战场,摘下了手里唯一的戒指,扔向了天坑,念动咒语—一只听“嚓”的一声,那一枚小小的宝石凭空燃烧起来,化成了一团火球。在光芒里,那些纠缠着光明之子的恶灵发出了痛苦的嘶喊,纷纷消散。 宝石的能量转瞬燃烧殆尽,天坑又恢复了黑暗。 “神啊……请您原谅我的暴殄天物吧!”天坑上传来了一声祈祷,却是雷切尔的声音。被圣心居士启发,那个壮硕的德国人在天坑上空喃喃祝颂,松开了捧着的手指。天坑里忽然闪出了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五色斑斓。 那是剧烈燃烧的能量,如流星雨一样坠落,灼穿了一切! 在短短几秒钟内,那些世界上最昂贵的钻石被燃烧殆尽——艾克沙修、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仙希、泰勒伯顿……一颗接着一颗,如同璀璨的烟火一样爆开,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 所有价值上百亿美元的宝石的灵能,全部在瞬间燃烧! 这些宝石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在天坑里开辟出了一条道路,令霍铭洋和大天使长们得以向前。然而就在这一刻,那种奇特的“时间停顿”已经结束,回荡的钟声开始迅速地衰减,眼看就要消弭于无形。 那一刻,光明之子忽然喊了一句:“德芙雅尼!” “是!” 仿佛知道对方的意图,霍铭洋迅速地掠过来,十指间闪耀着凌厉的光,凝聚成一把利剑,毫不犹豫地一挥而落。光明之子发出了一声低呼,仰起头看着前方耀眼的光,猛然往前一冲。 那一双被钉住的翅膀血淋淋地从肩膀上被撕裂,留在了涯和幽颜的手里。光明之子就这样以没有翅膀的残躯,重重地撞向了那扇门! “咔嗒”,只听轻轻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那道门上——一个玉质的圆环,里面流动着首尾追逐的两道光,被用力地镶嵌入了那道巨大的门上,“咔嚷”一声吸入,纹丝合缝。 圆环里的光迅速转动起来,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 “不!”幽颜失声惊呼,“她在关门!涯!” 不等她开口,她身边的同伴已经不顾一切地掠了上去。涯扔掉了手里的断翅,一把抓住了夏微蓝的肩膀,想将那个正在关闭地底之门的少女拉开。然而同一时刻,门上那个小光环扩大了,迅速地旋转着,放出了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和原本“门”的力量正好逆向。 正反两股力量在地底同时放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光芒在瞬间大盛,映照着天坑里的所有人,像是要融化掉一切一样。涯和幽颜脸色苍白,仿佛想要尽最后的力,向着光明之子冲过来,然而他们的身形却在半空中迅速地消解,如同雾气一样变稀薄了。 “涯……涯!”在消失的瞬间,幽颜的手改变了方向,向着同伴伸过去,眼神中有绝望,也有恐惧。涯竭力伸出手,握紧了她的十指。在这最后的一刻,他抱住了她,两人一起被漩涡身不由己地卷入了。 那一扇在钟声中打开的巨大的门,迅速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关闭。同一瞬间,天坑里所有的灵发出了恐惧的嘶喊,被同样一股力量吸住,拖回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是的,沙漏的流泻被停住了,两端的交换中断,因为处于瓶颈处的那道门被关闭了。 幽颜的长发在猎猎飞舞,眼里有泪水长划而下。被吸入门后的那一瞬,她看着头顶极远处的天空,眼里有留恋和不甘:“我们……我们输了!” “别怕,”白袍的祭司抱住了她,眼里有罕见的温柔,也在看着头顶的那一点光亮,喃喃着,“再看一眼吧……记住这个世界,颜。下次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会回来!” 可是,那要等多久呢……100年?1000年? 门后的光在蓦然盛放之后又忽然收敛,抓住了消融在光里的每一个灵体,一寸寸地退回地底,仿佛另一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它,将其一缕缕地抽了回去。 那一扇巨大的位于大地深处的门在无声无息地关闭。在门的缝隙消失的那一刻,霍铭洋的身体忽然一震,躯体里也有一种光被抽了出来,随着最后的吸引力投入了门后面的那个世界。 同一个瞬间,属于“他”的意志再度回到了身体里。 当霍铭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于最黑的地底,正在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隔断两界的巨大的门在缓缓闭合,而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女也被迅速地卷入,和那些被收回地底的光芒一起消失了。 那是奇特的噩梦般的景象,他一时间无法明白自己置身于何处。 “微蓝!”他下意识地冲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在那道门里消融,再也看不见,宛如多年前他曾经看着母亲死去一样。 母亲。闪念之间,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切。 仿佛有巨大的钟声在脑海里敲响,震得他几乎耳聋。烈火、呼喊、绝望、祈祷……十年前的种种在一瞬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栩栩如生。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使命,所谓活下去的意义,原来就是这样么?! “我的孩子……我终于见到了你。”当他念及这个名字时,有一个声音温柔地耳语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如今我的使命结束了。你的,却还不曾结束,快上前去吧,不要犹豫。” “妈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四顾,“是你么?” “是我!快上前去,完成你的使命!”仿佛回应着他的问话,一道淡淡的光凭空出现,绕着他的耳畔掠过。然而那个声音却消失了,宛如箫声的尾音。 “我的使命?”他的目光追逐着那道光,失声问,“是什么?” 然而,母亲并未回应他,仿佛灵魂只能短暂地显示其存在,接着又迅速地消散了。这时,地底的那扇门彻底关闭了,将那个少女带入了其中——那一刻,天地间发出了一声久久的,就像是永恒的回声。 “微蓝!”他失声呼喊着,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轰作响。 然而她只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而隐忍,带着一丝悲悯的洞察,完全不是一个18岁的人类女孩的模样,更像是被钉上十字架以前的耶稣。在这最后的时刻,她的身体还是被那个所谓的神之子占据了么? 就在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掠过脑海,最后一个记忆的暗格被打开了。霍铭洋如梦初醒,呼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上前,向着那团迅速消失的白光伸出手。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身体里居然隐藏着这样大的力量!就算被“白之月”的使徒摧毁了气脉,不能再使用一切咒术,他身体里居然还潜藏着这样的力量! 他的手,居然探入了那扇地狱之门,抓住了她。 ——这一切他做得干脆利落,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就像是在脑海里已经演练过几千几百次一样! 他抓住了那个即将被卷入异世界的女孩,用力把她从门后拉出来,然而他自己的身体却在那样强烈的光芒里一寸寸地被摧毁,血从身体里沁出,遍身殷红。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一种等量的“交换”。母亲曾经告诉他,不管咒术如何强大,若要换回别人,就必须牺牲自己。 是的,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原来母亲告诉他的、他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在这一刻,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眼前这个人。 原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么? 他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人类,而她的身体里,却寄居着至高无上的神灵。 ——在地狱乏门面前,听从了召唤的他做出了最后的举动:牺牲,眼里却带着洞察而微弱的笑。对神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如蝼蚁般的祭品:可对她而言,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昵……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去问她了吧。或者,此刻,主宰她身体的已是那个神之子,再也不是那个少女夏微蓝了。 然而,就在他已经将她拉出死亡的瞬间,他的身体却猛然一轻,就像是有一只手忽然推开了他,然后托住了他,用力往上一送,他竟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死亡的漩涡。 “微蓝!”他看到在最后一刻推开自己的人——是的,就在他几乎要把她救回的时候,她推开了他!那个神之子,居然谢绝了人类的牺牲和救助! “结束了。”那个少女重复了他母亲的灵魂说的最后那句话,洁白的羽翼在光芒里一根一根地融化,仿佛白雪在日光里消融,她对着他微微一笑,“再见……” 她推开了他,拒绝了他的牺牲,一个人自行坠入了深渊。 光明之子,最终将以身相殉,和黑暗一起葬身于地底。 ——那是《死海古卷》上关于末日的最终预言。 Chapter 32 平安夜 2012年12月21日,那一夜分外漫长。 世界各地发生了多起空难海难,有一些地方的人们在睡梦中感到了大地的颤抖和动摇。然而,对于世上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第二天醒来拉开窗帘看到温暖的阳光射入房间时,心里并未觉得有何不同。或许偶尔也会有人想起传说中的那个末日的传言,只是摇头笑一下而已。 太阳照常升起,亘古不变。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漫长的夜里,世界曾经濒临毁灭,然后又重新恢复。多少生命和灵魂从此湮灭——那艘载着70亿人的船穿越过惊涛骇浪,终于平安地抵达了黎明的彼岸。 托着方舟抵达彼岸的,却是无数牺牲者流出的血。但那些血在日出之前消失无痕,不曾被世人得知,就如同……日光下消融的雪一样。 末日之后的第三天,便是2012年12月24日。 平安夜,耶路撒冷的街头车水马龙。华灯初上,老城的工艺品集市和蔬菜瓜果集市都已经关闭,然而holy Sepulchre(圣墓教堂)外却人头攒动,有上千人连夜捧队。 根据《圣经》记载,神之子耶稣在传教时,曾经遭祭司和贵族嫉恨,被犹太教当局拘捕,送至罗马总督彼拉多处,后判为钉死在十字架上。传说耶稣在死后三天重新复活。4世纪初,罗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希拉娜太后巡游至耶路撒冷,下令在耶稣埋葬和复活之处建造一座教堂,即后来的圣墓大教堂。 这样一个圣地,在平安夜自然有无数的信徒来到此处,排队进入教堂祈祷,等待新年的钟声敲响。然而,今年却很不巧,那些来自世界各处的信徒被告知教堂在进行维修,不能对外开放。信徒们只能沿着“苦路”在教堂外部绕行,甚至连探头看—眼十字架,触摸一下那块传说中浸透了耶稣鲜血的大理石都不行。 虽然都是虔诚的教徒,但遇到这种异常的情况,在不远万里而来的人群中偶尔还是会发出一些怨言—— “上帝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维修?” “听说这里在前几天的地震里损坏了,教堂内部需要重新修补。” “啊?是21日夜里的那场地震么?为什么那一夜我什么都没感觉到?醒来才听说不仅是耶路撒冷,世界各地都发生了震级不等的地震,据说中国有个大城市差不多整个陷入了地底——想不到连圣墓大教堂都被波及了。” “哦,说起来我那天还真是被吓坏了……我住在海边,半夜被摇晃醒,光着脚抱着孩子跑到了后门的山丘上,远远回头看过去,发现月下的死海居然都是红色的!” 旁边的人吃惊起来:“什么?死海都是红的?” “是啊!太奇怪了,海在发光,而且还在沸腾,就像是底下有什么在打开一样,出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漩涡!看得我连路都走不动了,跪在那里一直祈祷。”那个外地来的女教徒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可能真的是上帝显灵了吧。那一刻,我觉得时间都好像停止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海面就重新平静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说不定真的是神显灵,才让我们安然度过了2012年的最后一夜吧。” “亵渎神灵!”旁边有一个老年妇女忽然低声喝止,“《圣经》里都没有记载过所谓的2012年的末日预言,既然神都没有说过,那这就是玛雅人的谣言。别在这里再提这件事了,但愿上帝原谅你们!” “……”前面几个议论的人立刻收了声,低头默默在教堂外绕行。 然而,那些外面被阻挡入内的教徒们并不知道,此刻大门紧闭的教堂内部依旧金碧辉煌,并未有什么受损的迹象。 神坛前,站着一列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眼神闪亮犀利,手指上带着有火焰徽章的戒指,一边戒备着外面的情况,一边不时地将目光投向神坛上的另一些同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伤在身,眼神疲惫,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在一群黑衣人里,有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分外显眼。 “咳咳,”来自梵蒂冈的密使,红衣大主教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各位,这里是耶稣死亡和复生的圣地,教皇大人协调了很久,也只能说服圣墓教堂给你们腾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希望你们明白,这是来之不易的。” “呵,”一个德国人模样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手里转着一把瑞士军刀,用蹩脚的英文说道,“老实说我很想让您也明白,此刻您还能站在这里,是多么来之不易。” 锋利的刀“咔嚓”一声打开,吓得红衣主教一个哆嗦。他抹了抹头上的汗,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历,但连梵蒂冈的教皇都为这一行神秘人大开方便之门,将圣墓教堂在平安夜整个给了他们,必然是一群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们……到底是同道,还是异教徒? “愿上帝保佑龚格尔神父、米迦勒、乌利尔,以及在这场战斗里牺牲的所有战士们!”哀悼完毕后,银发的医生抬起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低语,“为了您赋予的使命,他们曾竭尽全力与暗之军团战斗,直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堂里安息!阿门!” “阿门!”他身侧的金发女子俯首轻声应和,也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在他们身后,两排黑衣人齐齐躬身,也跟着祝颂,声音在空荡的教堂里回荡。 弥撒结束,两人从神坛上并肩走下来。 “还看得清楚么?”拉斐尔回过头看着加百列。她点了点头,鼻粱上架了一副精巧的金丝眼镜,镜片却是淡淡的茶色,挡住了暗淡无光的瞳子。和他一样,失明的她也接受了加农博士的手术,植入了外置的辅助仪器,通过眼镜来接驳视神经,借此恢复视力。 她没有眼,然而他却能看到她空洞眼睛背后的哀伤。 “不用太悲伤,这一次,我们终究是赢了。”拉斐尔只能这样安慰她,“你看,我们没有辜负上帝的期许,成功地阻拦了末日的来临。” “但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社团曾经有两万多人,这一战之后,活着的只有此刻教堂里站着的两百多人了。”加百列喃喃,看着圣墓教堂里伤痕累累的黑衣人,“而且,如果不是最后一刻远在瑞士CERN的LhC启动,粒子对撞撕裂了时空,我们说不定会全部死在那一扇打开的门里。” 拉斐尔低声道:“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是的,在那最后的一夜,远在瑞士的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在无法联系到神父的情况下,最终自行启动了LhC,成功完成了一次极高能量的对撞。这一次对撞的能量级相当于宇宙大爆炸初期,甚至令时间都停止了那么一瞬,给人类争取到了最后的生机——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 除了天意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吧? 加百列微微苦笑起来,点了点头:“虽然天野弥生是个佛教徒,但是我想这一切也是他所信奉的神灵的意愿吧。只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眼眶有些红。是的,在擅自启动LhC这样的仪器后,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自然逃不过欧洲高能物理委员会的调查。那个已经退休的教授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并在调查进一步深入时,以自杀终止了所有的线索。 是的,他是一个佛教徒,又是一个高能物理界的权威科学家。但是,他最后却为上帝而战,而死——这个秘密,又该有多可笑啊……说出来谁信呢? 想起了那个佛教徒勇敢的牺牲,两人沉默了片刻,加百列再度喃喃开口:“你看,不但是米迦勒、乌利尔、莉莉丝,连神父都蒙主召唤而去了……到最后,只有我们活下来,看到了这新的一年。” “很难过么,薇薇安?”同伴温柔地开口,出乎意料地叫了她的本名,并伸出手来轻轻拥抱了一下浑身颤抖的她,“那就哭吧,不要忍着伤痛,别忘记我是个医生。如果你觉得痛苦,我会为你包扎伤口的。在你17岁的时候,我就这样对你说过,忘了么?” 17岁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拉斐尔的眼睛也已经在这场空前惨烈的大战里毁掉了,瞳孔里没有任何表情,然而,他的面容却有一种类似于少年的羞怯和不安,令她忍不住再一次战栗起来,似是触动了遥远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在她深陷于对米迦勒的单恋时,在医务室里他曾经鼓励她勇敢地去告白和追求,并说过同样的话。 “十几年了,我一直等着能有机会替你疗伤,薇薇安。”拉斐尔叹了口气,语气温柔而失落,“可是你总是那么倔强,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哭泣……自从米迦勒死后,你就一夕间长大,不再在别人面前哭泣了。就算我医术再好,对着一颗如钢铁般无懈可击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她忍了又忍,泪水还是从空洞的眼窝里长划而下,飞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你终于哭了么?”拉斐尔一惊,瞬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要哭,薇薇安,不要哭!让我给你疗伤吧,不要拒绝……因为我们还活着,还可以相爱、相依、相伴到老……我们要感谢上帝,不可辜负他的恩赐。” 他低下头开始轻吻她的脸,泪水濡湿了他的嘴唇。加百列没有拒绝,也仰起了头。然而,当他们的脸贴近时,戴着的眼镜却碰到了一起。 “该死,还真是碍事啊!”银发的医生喃喃地说了一句,一把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同时也取掉了对方的——两人都在瞬间失去了视觉,只能闭着眼睛接吻。拉斐尔俯下身来亲吻着心里爱慕多年的女子,感觉一瞬间仿佛已经到了天堂。 “这……”红衣主教看着神坛前的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亵渎神灵啊!” “劫后余生,你就原谅他们吧。他单恋她十几年了。”雷切尔耸了耸肩。然而等了三分钟,发现热吻的两个人还没分开的迹象,不由得也不耐烦起来,吹了一声口哨:“喂喂,差不多了吧?别太投入,我们今天来这里还有正事要做的啊!” 相拥的两人蓦地分开,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了头,无论是银发的医生,还是金发的女郎,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各自摸索着,重新将眼镜戴上。 “咳咳,”拉斐尔扶了扶眼镜,低语,“对,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按照《死海古卷》上的记载,我们此刻应该去圣墓那边看看,迎接奇迹了。” “那是。你居然还没忘记,不错啊。”雷切尔吹了声口哨,和他们一起朝着教堂的深处走去。红衣主教想要跟上来,却被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眼神森冷地逼迫他留在原地。 “我,我可不可以……”人群里有一个人想要跟过来,却又有些犹豫,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忐忑不安,“也跟你们去?” “圣心居士?”拉斐尔站住身,回头看着那个人,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彼得曾经在黎明之前三次否认耶稣,神之子最后也原谅了他。你虽然曾经叛出社团,在末日那一刻却依旧为了光明之子而战……一起来吧,欢迎你再度成为我的同伴。” 一行人沿着走廊,走向这座庞大的教堂深处,脚步回响。 这座教堂有着它辉煌的历史——根据记载,2012年前,神之子耶稣被钉死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十字架上。阿瑞马西亚的约瑟夫收殓了他的尸体,并把耶稣埋葬在自己还没有使用过的坟墓:从一整块磐石中凿出的一个墓穴中。然而,三天后,当为耶稣的尸体涂抹膏油的女人们到达那座坟墓时,却发现坟墓入口的沉重石头已经被挪开,里面是空的。当所有人都震惊得不知所措时,有几位天使从天而降,告知追随者们,神之子耶稣已经复活了。 而那座磐石凿成的圣墓,就在这座教堂的深处,被视为所有教徒的神圣之地。 “你说,神迹会再度发生么?”雷切尔一路嘀咕着,有些不安地开合着手里的瑞士军刀,“就算我是个虔诚的教徒,也觉得不可思议啊!那一战里,我们所有人都看到光明之子已经神形俱灭了,对吧?怎么还会……” “别啰唆。这是《死海古卷》上记载的,我们必须按照神谕来完成一切。”拉斐尔沿着那条著名的苦路往教堂深处走去。加百列紧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凝重而忐忑,似在迎接一场不可知的命运。 十分钟后,克兰社团硕果仅存的几位元老到达位于教堂深处的那个神墓时,忽然间都呆住了,停顿了片刻,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 “神啊!” 幽暗的灯光下,那块沉重的封墓石已经再次被挪开了,一只手从黑暗的墓穴里伸了出来,白暂而柔弱。 “这世间,没有人能夺我的命去,就如没有人能夺去光明一样,如果有死亡,也是我自己舍的。我有权柄舍了,也有权柄取回来——当地狱之门关闭后的第三日,我当复活,并现身于你们面前。” ——这就是《死海古卷》上,关于光明之子的最后描述。 此刻,平安夜的钟声开始敲响,回荡在教堂深处。 2012年12月25日,圣诞节,海上有一轮明月升起。 在公海上的一艘豪华邮轮里,新年宴会正在进行。台上的乐队卖力地吹着萨克斯风,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彩灯闪亮如星。当一曲终了的时候,人群开始欢呼,无势闪亮的纸屑和气球从天而降,气氛热烈而温馨。 这一艘名为“拉里格拉斯”的豪华邮轮,是嘉达国际总裁霍天麟为纪念爱妻德芙雅尼而买下并命名的,因为停在外海,躲过了21日的劫难,安然无恙。虽然S城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自然灾害,几乎全城毁灭,嘉达国际的基业也被摧毁,但是霍氏的总裁却并未受到打击——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里依旧有着高达数十亿美金的存款,在末日之后第一个圣诞节到来的时候,在这艘邮轮上举办了盛大的派对。 从平安夜起,这艘豪华邮轮自s城沿着海岸线南下,欢庆着新一年的到来。 “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一起过今年的圣诞节。”两大鬓苍白的老人发出了一声感叹,举起酒杯对着面前的人道,“来,铭洋,为劫后余生干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还带着墨镜,衣领虽竖起来挡住了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可怖的伤痕。他看着面前的红酒,似乎一点兴致也没有,只是失神地转动着面前的高脚杯,另一只手拨弄着一部白色的iphone4手机。 “不要担心,范特西医生说过,你的脸并不是没救了。”霍天麟看到儿子心事重重的样子,悉心劝导,“等他处理完手边的事务,就飞来中国帮你重新进行一次整形。你会恢复,哦,不,会变得比以前更加英俊。” 然而霍铭洋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玻璃杯发呆,眼神涣散虚无,似乎在荡漾的红酒的波光里看到了什么幻象。 “你说,母亲她……”他喃喃,忽然忍不住哽咽起来——是的,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当两个世界终于可以连通的时候,可以再度拥抱母亲。然而,他的确见到了她,却是以这样一种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她占据了他的躯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是的,使命。 当末日来临的时候,脑海里的封印解除,一切记忆都复苏了。他记起来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有着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并不是因为父亲而招致的黑道寻仇,而是一场母亲自导自演的谋杀! 那个叫做德芙雅尼的母亲,并不是克兰社团的人,只是一个来自南亚次大陆、有着高贵血统的灵能者。尽管没有看过《死海古卷》,也不曾得知玛雅预言,她却以自己的力量提前预知了未来,明白了末日危机的真实性。 可惜的是,除了另一位名叫夏之轩的中国男人之外,她这个想法却并不被身边的人乃至自己的丈夫所理解。她一遍遍地反复对身边的人说明预言,却只遭到了嘲笑和讽刺,到最后,丈夫甚至不耐烦地将她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然而,就在那里,她听到了神谕,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使命所在。 在那个精神病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她和另一个守护者米迦勒一起,为迎接光明之子的到来做了秘密准备,中间联手击退过无数次“白之月”的窥探和搜索。五年后,在得知米迦勒已经去世的消息后,这个有着尼泊尔王室血统的女子默默地用秘术计算过自己的寿命,发现患有多种疾病的自己将会死在2009年的春天,只怕不能履行守护光明之子并在末日时为之战斗的使命。 时间不够了,所以,她不得不提前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为了这个世界不至于毁灭,被关在精神病医院的女人默默地做了一个惊人的周密的安捧,在那个计划里,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棋子,甚至她唯一的儿子也成了最重要的“器皿”。 作为一个预言者、先行者,她是孤独的,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支持,一切的一切只能独自在黑暗里进行,所有的牺牲也无人知晓。 终于,在儿子来看她的那个下午,一切如计划地发生了。烈火熊熊燃烧,吞噬了母子二人。她的灵在濒死时脱离身体,穿越那道门,去了“白之月”向两位使徒求救——“用自己的灵魂来交换儿子的生命”,这样的理由连涯和幽颜都没有质疑,因为她具有的美丽躯壳和高贵血统,两位使徒允诺了她。在儿子重返人世时,她也顺利地蛰伏在了“白之月”,以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当然,在那之前,她把一些东西封印在了儿子的脑中。 没有人知道这场惨祸的真正起因,就连她唯一的儿子也以为是昔日父亲的仇家寻仇,才导致了那场火灾——当日历翻到2012年的时候,那些草蛇灰线的伏笔才会浮现出意义。甚至,她封印在儿子脑中的记忆也会复苏。 那时候,“使命”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将会指引霍铭洋前来寻找她。她将利用唯一直系血亲的躯体在世间复生,协助光明之子完成最后的战斗。 10年,那是多么用心深远的伏笔和计谋啊! “原来,我只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大难过后的霍铭洋目光涣散,看着手里的酒杯,喃喃着,“她不顾一切地在火灾里保护我,又不惜以出卖灵魂为代价救活我,其实并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我对她还有价值,不可或缺,对么?” 霍天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多年来为了保护儿子和“白之月”进行了种种交易但直到末日来临,他才知道自己也成了妻子的一枚棋子。那个来自雪山下盛放着杜鹃的国度的异族女子,对他而言,一直是个神秘的谜。 “母子天性,她自然是爱你的。”许久,他这么说,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德芙雅尼是那样神秘莫测的女人,即便是身为丈夫的他,又怎能确定她是否真正爱过自己? “可是,她更爱她的神,不是么?从骨子里看,她是一个比克兰社团更疯狂的追随者。”霍铭洋惨淡地笑了起来,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哀,“枉我十年来不停地追忆、怀念着母亲,到头来,其实在这世上真正爱我的,只有你,还有……微蓝。” 微蓝,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低沉而悲哀。 末日已经过去,毁灭的一刻也已成空,活着的人们甚至会觉得那一刻从未存在过,然而,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忘记地狱之门关闭前的那一刻——那个断翅的女孩站在巨大的门之前,回头看着他,轻声对他说“再见。” 在最后一刻,她拒绝了他的牺牲,任凭自己堕入地狱。 ——他知道,那一刻她是以“人类”的意志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她选择了保护他,不惜让自己死去。那样强大的精神力量,甚至让她身体里的所谓的“光明之子”都为之妥协。那最后一句“再见”,是她说的,而不是那个寄居在她躯壳里的光明之子。 在圣诞夜的狂欢里,霍铭洋抬起头,看着船舷外的大海。海洋是静谧的,上面映照着清冷的月光,美得仿佛幻境一样。他怔怔地看了许久,碎裂的脸上有细微却刺骨的痛,一分分地向下蔓延,那是泪水悄然划过了面颊。 “哟,瑞典皇家科学院有21名院士联合推荐中国的钱从皋教授成为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候选人。”霍天麟的手指划过IPAD,点开了一条新闻,念了出来,试图转移儿子的注意力,“据说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沙漏理论’和‘平行空间密闭场理论’,几乎颠覆了现有的量子力学架构——哦,居然还是S城的人。” 那个名字是熟悉的,但霍铭洋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出神。 “看,耶路撒冷那边有条新消息,说不定和克兰社团有关。”眼看儿子没有反应,霍天麟又选了一条新闻念出来,“据说圣墓大教堂昨晚显灵了。在钟声敲响的时候,有几百名朝圣者看到教堂深处绽放出奇特的光,出现了耶稣复生时的种种异象……的确奇怪,昨天离21日正好是3天,对不对?”然而,霍铭洋还是没有回答,似乎在继续出神。乐队换了一首歌,旋律很熟悉,居然是一首克里斯·蒂伯(Cravelling)。然而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齐秦翻唱过来的另一个中文版本—— 他们说季节越来越无常, 就连雨水也跟着受伤。 整个世界像风中尘埃, 谁也不敢大声对人说——你爱我吗? 别问我永久到底够不够, 假如地球脱离了宇宙, 永恒的大地开始融化, 就让我们紧紧拥抱着变成沙。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有审判, 所有人类剩我们两个。 不管付出任何的代价, 我愿为你钉上无悔的十字架,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士兵们放下他们的枪, 顽皮的孩子收起了翅膀, 愤怒的火山停止喧哗, 异常的平静埋伏着多少不安? 风暴渐渐升高,大地开始动摇, 我在风中呼唤,你听见了吗? 别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口中仍然隐藏着那句话 ——你爱我吗?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听着那首老歌,他只觉得心里猛然刺痛。那一瞬,他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往的片段,那些记忆的碎片仿佛从此刻如银的海上月光中浮了出来,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忽远忽近。 他想起了在嘉达国际广场上的第一次相见。那个拖着行李箱、隔着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孩,眼神干净而单纯,宛如一只从森林里刚刚跑出来的小鹿;想起了她网恋见光死、目睹男友背叛后的愤怒表情,彪悍如下山猛虎;当然,还有那些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和自己做病友、相依为命相互照顾的日子……她说话的模样,皱着鼻子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和最后神之子在身体里觉醒后的那种凛冽而高贵的眼神。 人性和神性在她体内交错,哪一个瞬间是真实的她? “你……喜欢我么?” 他想起了在青山精神病医院中庭的树木下,那个女孩问过自己的那句话。那时候的她羞涩而忐忑,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他。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爱她么?在这场大难到来时,他们都曾不顾一切地保护对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可是,这究竟是爱,还是所谓的使命?他们在宿命中的这场相逢,到底该如何定义? 他不知道,也无法回答。 如果还有机会就好了……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到彼此面前,就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了吧?只可惜人生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所有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在过了那一刻以后便成为虚空,再无法挽回。 霍天麟忧虑地看着儿子。过了新年铭洋就24岁了,可是,在别人都觉得是灿烂人生的开端的年纪里,他的一生却早已经结束——末夜已经过去,这个世界将安然存在,可是,那些经历过毁灭的人昵?他们的内心,是否可以重建? 沉默中,只听“叮”的一声,握在霍铭洋手里的iphone4的屏幕忽然亮了下,跳出了一条短信。他低下头去,看到了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号码。滑动解锁点进去看了一眼,那一瞬,霍铭洋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那个号码只发来了三个字——向右看! 他霍然站起,侧过头看向右边的船舷。那里,海面上一轮明月正在升起,映照着无边无际的水面,美丽如银。然而,在落地的大玻璃窗外的甲板上,却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正隔着玻璃笑嘻嘻地往里看。 “微蓝!”他愕然地脱口,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月光美丽。她站在外面的甲板上,他站在豪华的邮轮里,就这样相望而立。霍铭洋颤抖着抬起手,隔着玻璃按在她的手掌上,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幻影么?那个消失在地底的人类少女,那个《死海古卷》里早就预言过会牺牲在末夜的神之子,居然在此刻回来了,宛如传说中耶稣的复活! 他凝视着月光下的少女,一刻不离,生怕一眨眼幻影就消失了。 而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就站在月光下看着他,扎着长马尾,正趴在落地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他。她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压扁了,看上去就如一头在拱食的小猪。 那样的美好、单纯而温暖,恍若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而这一次,冥冥中指引他们相遇的不再是所谓的使命,而只是单纯的牵绊和思念吧?轮回不休,命运不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毁灭和重生,对于易朽的人类来说,只有心和感情是不朽的,就如此刻海上的月光一样。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hi,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在海上如银的月光里,她抬起头看着他,微笑着,“我是专门回来问你这个问题的——你,喜欢我吗?” “这一次,可不许不回答哦!” 后记一 直到世界末日 这个故事的灵感起源,来自于一个真实的梦境。 一个冬夜,我从黑暗里猛然坐起,全身冒着玲汗地从噩梦里挣脱。但是,梦境里那条断头小巷,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不徐不缓跟踪的人,以及钥匙在金属上刮擦的声音却还栩栩如生,令人心悸不已。 我没有开灯,在夜里呼吸急促地独自坐着,感觉门后那一双抓住我的冰冷的手还停在肩膀上。 “你终于来了。”梦里那个声音说。 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那个声音,以及黑暗深处那低低的一声笑。 那一夜我再也没有睡着,就这样在黑暗里坐到了天亮。脑子里很乱,仿佛又很空,空得急需什么来填补。于是,许许多多奇特的幻想不停涌现——那个声音是谁?门后面是什么样的—个世界?那个试图救我的跟踪者又是谁? 我无法停止这种一触即发的无限联想,在夜里呆呆地坐着,直到那些涌出的东西渐渐在脑中结成了一张网,然后在网里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了白天,清醒之后的我仔细地回顾了这个奇特的梦,忽然明白自己在沉睡中获得了一个多么奇妙的故事——这样充满悬疑、惊悚和温情的故事,只怕在我清醒的时候也无法构思出来吧? 作为—个出生于5月15日的织梦者,我想这是上天给予我的启示,要我把这个作为新一篇小说的开端,好好地写下来。 于是,就有了(2012·末夜)。 这个故事前后写了一年多,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牵扯了精力,也耽误了进度。等磕磕绊绊写完的时候,离传说中末日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了,时间如流,逝者如斯。 写的时候问过很多人,如果真的有末日,你打算怎么迎接那一天?有人说要环球旅行疯狂享乐,有人说要静心修行以待来世,还有浪漫的家伙说要死在爱人的怀里才算没有遗憾……说起来,在对待末日这一问题上,会折射出—个人的真正的价值观吧? 因为人总是戴着面具活着,戴久了,几乎都已经忘记那不是自己真正的模样——只有当末日来临的那一刻,在生命的尽头,才能遇见自己。 那么,正在看着这本书的读者们,你们相信那个古老的玛雅预言么?当那一日来临的时候,你们会做什么呢? 或许,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在梦境里度过那一夜的,第二日起来,阳光依旧灿烂如昔,仿佛什么都投有发生。但是,没有人知道在睡梦里这个世界已经悄然毁灭,而我们所有人,正在梦境里继续生活下去,宛如MAtRIX里的人们,在虚拟世界里永不醒来。——人生如梦,谁知道我们如今是生活在第几层的梦境里呢?但如果是个幸福的、哪怕是短暂的梦,那也足够了。让我们一起,手握着船票,等待2012那个日子的到来吧:) 是的,不要怕。 后记二 一个物理学家眼中的奇幻 “放下”沧月的书,我就收到消息说大型强子对撞机可能看到黑格斯粒子,即所谓的上帝粒子露面了。在大型强子对撞机上有两个探测器专门用来找这个“最后”的粒子,他们在年底之前,即12月13号有一个公开的学术研讨会,这一天可能会成为历史性的一天,也许物理学家们还不能说肯定发现了黑格斯粒子,但他们至少可以说有证据了。 沧月的书提到了大型强子对撞机,这台机器在她的小说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但在最后的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的对决中却起了关键作用。是什么关键作用?我在这篇读后感里不能提前剧透。 2012年12月21日,据说是玛雅历中量后的一天,民间盛传这个末日的故事,而美国大片(2012)中的各种天灾以及最后的巨型方舟更成为了我们日常的话题。沧月独辟蹊径,将2012年12月21日说成是《死海古卷》中的光明之于与黑暗之子的决战之日。《死海古卷》比旧约更古老,与《死海古卷》相关的是一个由天使组成的神秘社团,这个社团还有四大天使长。我听说,最好最难的想象,不是天马行空没有凭据的想象,而是与某些传统如若符节的想象。在科幻中,是根据已知的科学知识以及合理的推广展开的想象,例如阿凡达。而在沧月的奇幻小说中,宗教与科学取代了纯科学的位置。我觉得,某些宗教的内核不见得与科学矛盾。 黑洞、虫洞甚至平行宇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科幻小说中。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奇幻小说中,但这些物理学中最吸引人的概念在中占据了相当中心的位置,并且很合理,我看不出明显的“硬伤”。另外,多年前我的一位女研究生——现在在哈佛大学做Junior fellow,就是沧月的粉丝,并向我推荐了沧月。那以后我读过不少沧月的书的片段,这一次是完整地阅读了整部小说。沧月是我的奇幻启蒙人。 当然,大型强子对撞机不会有小说写的那么大能力,即使如此,这台物理学家的大型玩具将为我们带来物理学革命,引领我们进入物理世界新的“宇宙”。在大型强子对撞机给我们带来兴奋消息的前夜,我非常感谢沧月带我们做了一次奇幻旅行。 (李淼,1962年生,物理学家,研究理论物理和宇宙学,同时写科普、诗以及文学专栏。1999年入选中国科学院“百人计划”,回国,一直任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客座教授,曾任台湾大学客座教授,国家基金委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新世纪百千万人工程入选者,研究量子场论、超弦理论以及宇宙学,最近致力于研究超弦中的黑洞物理、超弦宇宙学以及暗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