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明斯特·法师之路》 序幕 这世上只有两件事唯可宝贵:第一,是爱;第二桩是智慧,但它远远不及爱重要。 吾愿汝等皆能以汝之心,予之得之。 哈欧用还在淌着辣椒酱汁的勺子,指着楼梯回答道,“当然,莫格林主上。他正在搞研究呢,如您知道的那样。” 莫格林点点头,谢过这个伊尔明斯特的抄写员,一步两阶地迈上满是尘灰的楼梯,冷冷注视着前方的黑暗。老魔法师竟然如此安静—— 他有点踌躇,尘土包围着他,仿佛正对他发出阵阵讥笑。这舒适的房间里紧密地排着一个个书架,地上铺着磨旧的地毯,放着舒服的椅子……伊尔明斯特的吹笛摆在桌上。却没有老魔法师留下的痕迹。 莫格林耸耸肩,又闯进另一间魔法室,地上有个圆环,冰冷洁白。除此以外,这间半圆形的斗室差不多就空无一物了。 阴影谷之王踌躇了一阵,走向最后一间房。他以前从不敢打扰在卧室休息的老魔法师,可…… 门微微开着,莫格林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一只手紧紧握着长袍外挂着的剑柄。星星在天上无声的眨眼,黑暗罩着这房间。可房里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到处都是灰尘。除非他隐身,或者变成一本书或者类似的东西,否则——伊尔明斯特并不在这幢塔楼里。 莫格林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手上的汗毛根根直立。老魔法师可能任何世界,任何位面,任何只有诸神和他所知的地方。莫格林皱起眉,耸了耸肩。毕竟,在这世上,如果说有谁真正了解伊尔明斯特的想法和他的过去,也许只有七姐妹罢了。 “我在想,” 阴影谷之王一边沉思,一边退回到哈欧身旁,”到底伊尔明斯特从哪里来?他也曾年轻过吗?那时的世界又是怎样的?”他到底是怎样成为一个如此强大的魔法师? 这故事必定相当有趣。 序 当女神莎儿布下她漫天的星斗的时候,尘世的人们就该披上件斗篷了。这天稍有些冷,夜晚还算是清新凉爽。天色向晚,一个孤独的旅者从西方走来,最后一缕夕阳洒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片蔷薇色光晕,和一道长长的身影。 这女骑士骑着马,在渐浓的夜色里查看四周。一抹弯弯的眉毛下,亮着一对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端庄的美丽中却奇异地透射出强悍的力度与犀利的智慧。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更惹人注意的是她头上垂下的蜂蜜色发卷,如丝般绕在她白嫩却又泼辣脸庞上。就连女王们也会为了得到她那样的美色而放弃自己的权势财富。她独自骑着马,眼睛里没有傲慢,只是哀伤。这个春天,野火已经席卷了整个大陆,烧焦的枯木和萧瑟的残枝取代了她美好回忆中青葱翠绿的大自然。这些美好的回忆,如今是哈兰葛森林唯一残存的东西了。 当薄暮降临到这尘土飞扬的路上,一声狼嗥从北方某处传来,随后,更多狼嗥传来,此起彼伏。但这单身骑士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即使威武的骑士看到她的这份沉静,也会向她惊讶地扬起眉毛。毕竟,他们只敢在大白天,一大队人马进行例行询查的时候才经过此处。然而,让人惊讶之处不止如此。这女骑士背后披着长长的斗篷,一次次地被劲风从腰间掀起,缠在她的右手上,恰好显出她身无片甲。竟敢如此穿越这危险之地!只有一个蠢蛋才会这么做——可这高个儿的窈窕女士的确就这么做了。骑士巡逻队肯定会当她是个疯婆子,要么就是个女巫师,于是他们会惶恐的抓起自己的刀。 不过,他们这次没有判断错误。 她披风上的银色图徽,分外明白地告诉旁人,此女正是黑眼麦嘉拉。她强大的法力和肆意妄为的处世之道令得所有人都害怕她,可也有些农夫和镇上的小伙子们因她的美色而疯狂地迷恋着她。当然,城堡里高傲的贵族们可不会像他们那样傻。麦嘉拉常常来去像一阵复仇的飓风,把城里的男爵和骑士们洗劫一空,只在夜里留下他们光溜溜的身体,分外醒目的警告着别人。所以,在很多地方,她是出了名不受欢迎的人物。 当夜晚正式来临,麦嘉拉放慢了马,在马鞍上转过身,脱下了自己的斗篷。她轻声说了一个字,斗篷就从平常的暗绿色变成了褐色,而如怒蛇搅动的银色魔法图徽则变成了一对交缠的金色喇叭。 接着,这女人的肩膀骤然变阔,肌肉隆起,抓着斗篷的纤细手指也变成了男人粗壮多毛的指头。这两只手从马鞍后面的驮包里抽出一把阔锋大剑,挂在了它们主人的腰间。她,不对,现在应该是他,把斗篷重新理了理,好让背后那传令官的喇叭徽记更加显眼。远处的狼嚎渐渐的近了,他伸腿夹了夹马肚子,听话的坐骑向东方小跑起来。前面还有最后一座山了,翻过去就是一座城堡,在那里他可好好休息一晚上。贵族传令官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可谁能料得到他竟然是黑暗巫师们派出的间谍呢?传令官抹了抹他漂亮的小弯胡子,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此行的任务正是为了阿森兰特国鹿角王座而来。 当传令官的坐骑跑过护城河上的木吊桥的时候,城堡的守卫在城门上点亮了灯,照亮了站在城门外扣门的传令官。他们看清他的外衣和徽章,微笑着向他致意,打开城门。城内的钟声响起,告诉守门卫兵,晚宴可就快开始了。 一个卫兵例行公事的向他说道,”大门永为和平而开,莫林城堡欢迎您。” 传令使者照通行的方式向卫兵点了点头。 “从塔瓦雷到这里可真远哪,您一定饿坏了吧?”卫兵一边问候着,一边上前帮传令官下了马。传令官慢慢走了几步,想要克服长途骑马带来的不适,尔后微微笑了。 他转过头,用一双黑眼睛望着卫兵们,轻声道,”我来的地方可比那儿远得多了。”他无声的向卫兵们点头道别,慢慢走进了城堡。自始至终,他的一举一动都和一名标准的传令官毫无二致。 卫兵呆呆的看着他走远,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站在旁边的另一卫兵也靠过前来嘀咕道,”不带马刺,也没有随身侍从,这算哪门子传令官?” 卫兵城门卫兵耸了耸肩,”兴许他们路上失散了。要不就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儿。反正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喂,看着他的马。”他转过身对那卫兵说,可随即又露出了更加惊讶的表情。那马站在旁边,乖乖的看着他,那表情仿佛是说,”我可什么都听到了。”马儿点了点头,温顺地转过脖子,缰绳恰好伸到到卫兵手中。两个兵士分外诧异地看看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城门卫兵又看了看牵着马远去的兵士,再度耸了耸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回了城门口。也许在站岗的时候不该说这么多的话。 城门外,狼嚎声阵阵传来。马儿惊恐地打着响鼻,跺着蹄子。 不久之后,城堡的一扇窗户里闪起一道刺眼的亮光:那是攻击法术的光芒!杯盘破碎声,女士们的尖叫声,卫兵们冲进来的喊声,火焰的爆燃声,嘈杂声浪一波又一波地传过来。片刻之后,这些声音中又开始夹杂着广场上骑士们的呼喊。 根本就没有什么传令官。可怕的声音和杀戮的气味告诉门卫,城堡里的出了大事。他紧咬牙关,拔剑向城里冲去。 要是莫林城堡给这些邪恶的操法者给征服了,那么,下一个陷落的会是谁?会是鹿角王吗?又或者是整个阿森兰特王国?邪恶的巫师们会在这里施行残暴的统治,剩下的只有毁灭与悲苦,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谁将奋起反抗? 第一章 命运龙之火 何谓龙也?彼貌虽瑰玮,实不足惧也。人子看穿其华而不实,则立可控之。 ——阿斯葛佴·霍伍德,依雷霸法师,与其徒语 艳阳高照,阳光晒热了高山牧场上的岩石堆。山下,蓝绿色薄雾笼罩着树林里一个小小村落。有人说那是魔法迷雾,是仙民中的迷雾法师造成的。他们的魔法有好有坏,但人们总是提到那些坏法术,当然,这是因为赫尔登村里的人们都不太喜欢那种传说中的精灵。 伊尔明斯特可不是什么精灵。可他倒巴不得哪天能碰到一个小精灵,摸摸他们光滑的皮肤,尖尖的耳朵,偷偷地对他们说说话。听说,这整个森林都曾经是他们的乐园,他们知道世间一切的一切。“以后,等我小伊尔长大成人,能够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时候,我也要去知道这些。”伊尔明斯特心想。 伊尔靠在他最喜欢靠的那块大石头上,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遐想。顺便看了看山下坡地上的羊群,它们吃草吃得正欢。 这鼻梁挺直,长相帅气的男孩,不止一次的遥望着南方的天边。他用还有些细弱的手指,往后捋着浓密的黑发,渴望着某天,他能用他暗灰色的眼睛,看见远方美丽的阿森兰特。阿森兰特位于哈桑塔的中心,靠近迪林拜尔河边。他总是能看见那河岸最近处微蓝的薄曦,但他的目力所及也就到此为止了。父亲总是告诉他,城堡隔这里太远,看不见。而且还总是又加上一句说,隔得远是件好事儿,孩子。 小伊尔一直想知道这话的意思,可这却是父亲决不会告诉他的秘密之一。每当他缠着追问父亲,父亲的嘴唇就抿成一线,灰色的眼里,似是若有所思。可是,他绝无一个字回答。 小伊尔痛恨这些秘密。总有一天,总有办法,他想,他会知道所有的这些秘密,他能看见那座吟游诗人歌中的壮丽城堡……也甚至能在它的城垛旁走过……唉……。 微风轻轻掠过草地,吹弯了小草们的腰。今年是火森林之年,已经是八月底了,还有几天就快到九月,这是森林里最后炽热的日子。夜里已经消了暑气,甚至有些冷。在高原草地上放了整整六季的羊,小伊尔早就知道,树叶马上就要变得枯黄,从树上脱落下来。 这牧羊男孩终于又叹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破烂的皮衣收紧了一些。这件衣服原来是一个看林人的。衣服背后的一块补丁上有一个破洞,洞周围浸渍着黑色的污迹,有人说正是一枝精灵箭从这里穿过,要了那个看林人的命。这件衣服由老旧的带扣系着,扯去的领主徽章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大口子,衣襟袖口都在过去的冒险途中翻起了毛边。小伊尔觉得,穿着这样的衣服,大概会更有男子汉气概。不过有时他也希望这身衣服能更合身一些。 突然!一片阴影从天而降,低低的地草地上压下来。男孩抬起头。他身后响起了锐利的风声,和他从未听过的巨大的咆哮。他连忙转过身,肩膀紧紧贴着石头。草地上,撑起了两扇巨大翅膀,中间有一头比马还要巨大的深红色鳞甲怪兽。那怪物胸前挂着长长的利爪,其上是长而粗的脖子,最上方是一对凶恶的眼睛,和一副强韧有力的下颚。光是这下颚就足有小伊尔这么高!而它的身后,一条大而粗的尾巴拖到了山后面去了! 天哪!一条龙! 小伊尔惊讶得连口水都忘了往肚里吞。那龙缓缓地、凶狠地慢慢朝他走来,翅膀不停扇动,眼睛瞪着北方的天空。 更令小伊尔惊讶的是,龙背上竟有个人! “守护之龙啊……”伊尔不由得默念起咒语来。巨大的头颅微微倾斜,他发现自己正紧紧盯着这巨龙古老深邃的眼睛。 那是一对充满了黑暗邪恶的池塘,它让小伊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巨龙的利爪劈进石堆,石头应声而裂,冒出了火花。石块崩起,有如村子里最高的塔楼那般高,巨大的翅膀不停扇动。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霹雳和雷声中,小伊尔被震得站不住脚,头朝下猛跌在地,可怜的小羊们翻到了一地,发出恐惧的咩咩声。 他被狠撞一下,停止了滚动,肩膀似乎脱臼了。 他应该快跑,应该…… “神佑之剑!”他喊叫着他知道的最强力的咒语,却发现自己狂乱奔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牵住了。突的,他感到一阵魔力的颤动传遍了他全身的血脉!他发觉自己正在转身,缓缓地被魔力拉到了正在降落的龙身边。小伊尔总是幻想看看魔法的力量,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并未感应到那种一直期待的狂野的兴奋之情。相反,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魔力在身上的感觉。可如今,这无可抵挡的恐惧和愤怒唤醒了他,他被迫仰起了头。 不,我压根不喜欢魔法,压根不喜欢。小伊尔心里呐喊着。 巨龙收起了翅膀,如一只秃鹫般盘踞在巨石之上——如同城堡一般高峻的秃鹫。尾巴半卷在草地西边的斜坡上。伊尔的嘴巴发干,却止不住吞口水。 巨龙上的男人从龙身上下来,站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用手指傲慢的指了指伊尔。 小伊尔明明白白察觉到了这男人的凝视。身体里无助的恐惧感再度升起。他想躲开,可又一阵强大的意识传过来,他几乎是被强拖着,看到了那男人的眼睛。 看见龙的眼睛,尽管可怕,可也极为壮烈。可看见这男人的眼睛,那里只有痛苦和死亡……那真是再可怕、再坏也没有的事情。伊尔仿佛闻到了冰冷潮湿的死亡气息。 小伊尔看得分明,那男人狭长的眼睛里闪过的是残酷的快感。他拼命的让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范围扩大一些,他看见那人头顶半秃,眼旁的肤色发暗,仿佛有鳞甲,颈上垂着一条饰物,一直垂到他光滑无毛的胸口。那上面上有个标志,半遮半藏在暗绿色的长袍里。他戴着一枚戒指,是由黄金和别的一些蓝色金属制成的,脚上穿的鞋子一看就是好货色,比伊尔知道的任何鞋子都名贵。 爸爸说过,有一种蓝色的魔法微光,只有伊尔能看到。他还叮嘱伊尔一定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而现在伊尔在这个人的饰物、戒指、袍子和他胸口的印记和他靴子外隐约露出的似乎是法杖的东西上都看到了这种蓝光。而这种稀有的蓝光在他伸出的胳膊周围更加明显。伊尔立刻就知道,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巫师!虽然父亲从没告诉过他,可是,伊尔知道自己这次是绝对不会错的。 男人冰冷的问道,”山下的村子叫什么名字?”男人的话语冰冷简洁。 “赫尔登。”这名字在伊尔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飞出了他的嘴唇。顿时间,他感到唾液在嘴里汹涌澎湃,还有一丝丝血的味道。 “领主可在那里?” 伊尔拼力反抗控制他的意识,可发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的应道:”是,是的。” 这巫师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告诉我,他的名字。”他抬起他的手,戒指上的蓝色光芒更明亮了几分。 伊尔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热情,想要告诉这无礼的陌生人任何他所知道的事情。他心中的恐惧像冰一样,越积越多,越重,越冷。“阿沙瑞,主人。”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他是怎样的人?” “他很高,我的主人,他常常笑,他对大家很……” “告诉我他头发的颜色!”巫师猛的打断了伊尔。 “褐、褐色,主人,两鬓和胡须稍有些发灰了,他……” 巫师巫师做了个果断的手势,伊尔发现自己的嘴唇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下。他试着控制它们,却发现自己的脚也不要命地跑了起来。他狠狠地摔倒在草地上,无助地抗拒着巫师法师的控制法术,却翻进了山坡上的斜沟里。 掉进沟里之前,伊尔至少在这场斗争中小小的胜利了一回:他终于不需要再告诉巫师,阿沙瑞其实是他父亲。 确实只是个小小胜利。悬崖的边缘从伊尔身边跳过,耳边风声霍霍,薄雾中的阿森兰特在他的眼睛里翻滚,显得分外美丽。 他翻滚着,一块大石头就快撞上他的头,但此时那内心的恐惧感和被控制感终于脱离了他。小伊尔挣扎着,试着救自己一命。 有时,他能用念力移动东西。只是有时——可是诸神啊哪!快快让这样的时候出现吧! 沟壑十分狭窄,而尖利的大石头近在眼前。上个月,一只小羊羔掉了进去,它掉进沟里之前早就已经没了命,零落的肢体粉碎的摊在谷底。伊尔咬着唇,脑子里一道亮光闪过,他盯着石头,蜷曲起手指,仿佛他在一瞬间中长出了翅膀。 就在这时,他滚过了一片灌木丛,皮肤被磨破,火辣辣的痛。他滚过的地方卷起了尘土和石块,接着又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上,大概是蔓藤吧,不过他只是继续向前滚着。 “啊啊啊!”这回是狠狠地撞上了大石头。整个世界似乎都碎了。伊尔想要屏息凝气,可他甚至连呼吸该在哪里都找不到了。山下的薄雾再度弥漫在他眼前。 “男女诸神,保佑保佑,赐福赐福。” 薄雾飘过伊尔眼前,突然又往后退去。头上方传来可怕的噼啪声。 他感到一些黑乎乎湿乎乎的东西从身旁落下,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伊尔狠命摇摇头,看了看周遭景象。旁边有块大石头,斑斑血迹历历在目。头顶上的太阳,黯淡无光。 伊尔身体僵直,把头偏向一侧,让自己显得仿佛是死掉的样子。他的胳膊,肋骨,半边屁股,都痛得要命,但他悄悄试着动动,似乎没有骨头断掉。还好,他心里想,转念又寻思,那巫师和那条龙会不会下来检查尸体啊? 在小伊尔能看到的范围里,正发生着非常残酷的事情。那龙的巨大下颚还露着一只绵羊的腿脚,摇摇摆摆的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等它再有点心满意足的回过身来,嘴里狠狠的咀嚼着两只羊。龙的咀嚼发出吱嘎吱嘎的难听声音。 小伊尔又难过,又害怕,又觉得恶心。他把自己紧贴在身旁的岩石上,似乎那坚实稳固的岩石能告诉他该怎么做。龙的前翼又开始扇动,周围的风都变得热乎乎的。伊尔躺在地上,把头偏向一侧,一动不动,继续装死。他张着嘴,眼睛呆滞的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龙从伊尔身体上掠过,而那巫师坐在龙背上,居高临下的再一次冰冷的看了一眼他的身体,然后抬起头,嘴里发出些怪声响,这声音在宁谧的山谷中回荡,带给人不祥的感觉。巨龙强壮的双肩上下耸动,似乎是在向这可怕的声音发出回应。只是在这一个动作之后,龙就冲出了伊尔的视野。劲风掠过龙翼,发出刺耳的尖啸。法师和龙径直向赫尔登飞去了。 伊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被脚下的石头和杂草绊倒。疼痛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他得挣扎。他努力地向前爬着,他知道前面有个地方,他以前爬着玩过……尖利的石子把他的手划出了血。心里升起的莫名恐惧把他吓坏了。但愿那不是真的。 他终于爬到了草地的边上,翻了个身滚上去,望着山下的赫尔登村。小伊尔想要叫,想要喊,可是喉咙里哑哑的发不出声了。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响起。片刻之后,铁匠铺里一直闹腾腾的打铁声骤然停止了。阿沙瑞·艾摩从农场帐簿上不满地抬起头,大清早的,怎么回事?害得他打碎了身边的陶罐。 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叹了口气,从墙上取下剑,走到街头,一边走一边拔剑出鞘。想在今天上午对上帐是不可能了……但又是什么让这素来宁静的村庄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雄狮之剑,这阿森兰特的镇地之宝,在阳光的照射下,迸出耀眼的光芒。剑上沉睡已久的魔力,在阿沙瑞坚定沉稳的手中逐渐醒来,它发出嗜血的闪光,”锃”的一亮。 人群向南边纷乱的跑去,人们惨白的脸上带着恐惧。一个胖女人拼命地从至高森林方向跑过来,她跑得这样的快,连阿沙瑞都禁不住感到惊奇。街上挤满了他张皇失措的邻居们,人们都在跑,有些人的脸上还带着泪水。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气息,不知是何处传来。 强盗?流匪?还是森林里跑出什么怪物来了? 他冲上道路,剑的魔力给了他勇气。 他闻到了燃烧的气味,看到屠宰房那边起了火,恐惧感渐渐涌上了心头。 天哪,他看见他家里已经成了一片火之地狱。但愿她已经逃出来了——可是,阿沙瑞没在人群里看到她的身影,没有。 “莎儿,”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突然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袖子擦了擦。在那咆哮的火焰中,他看到她的尸骨。 他也知道,有些村民背地里议论说,一个外貌普通,家世低微的看林人女儿,竟然能博得阿森兰特最最被人尊敬的王子的青睐,一定是在她的床上施了什么邪恶的法术。——可是阿沙瑞真的爱她。 她也爱他。 他看着熊熊燃烧的房子,火焰里闪动着她的笑和她的容颜。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狂怒在心底沸腾。 “到底是谁干的这一切!”阿莎瑞咆哮着。 他的怒喝无人回应,街上只听见房子烧得噼啪作响…… 之后,巨大的吼叫声传来,周围的房屋仿佛也随之颤抖,他脚下的卵石路面开始不安地晃动。在尘土飞扬和被火烧得热腾腾的空气中,阿森兰特的王子——阿莎瑞抬起了头,看见了那条红色巨龙。它高高地盘旋在半空中,暗红色的外皮仿佛是凝结了的血迹。 龙上骑着个男人,穿着古怪的袍子,手里拿着一根法杖。阿沙瑞并不认得。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人必定是个巫师巫师。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残暴的哥哥,孛醪佴,终于向自己出手了。 父王打小就特别喜欢阿沙瑞,身为长子的孛醪佴为此恨他得咬牙切齿。父王将镇国之宝雄狮之剑传给了阿沙瑞,其余都给了孛醪佴。雄狮之剑曾是父王的心爱武器,陪他征战无数,可如今毕竟只是父王的遗物啊。不是什么魔物! 阿沙瑞心里怒吼着,耳朵里传来那巫师轻蔑的笑声。看着他开心地射出的闪电,将村民们一一击倒在地。阿沙瑞王子仰头长望天空,似乎看见了孛醪佴的脸——狂妄,不择手段。 他把雄狮之剑举起到嘴边,亲吻它的锋刃,脑海里浮现出儿子浓密蓬乱的黑发下瘦削刚毅的脸,那上面刻画着他的孤寂,他的严酷,他的野性。伊尔明斯特身上具有强大的念力,这一定是费伦大陆历代诸神的赐福。阿沙瑞擎着剑,在泪水中独执一念,”吾儿,以汝之血,为汝母复仇!还我鹿角王座以荣耀!” 伊尔明斯特这时正抓着藤蔓,艰难的往山下挪动。他靠着一棵树,感到浑身僵硬,喘气也很困难。但他耳边分外清晰的传来父亲的诵唱。他还听得明白,父亲正在对宝剑施咒。这么多年来,小伊尔只知道父亲做过一次,那次母亲和他们在雪中失散,父亲用这念力救回他。 而这时,这些字,一字字都像针刺在伊尔心头。他知道,父亲快要死了…… “等等我啊,父亲!”伊尔向无动于衷的大树呼喊,”我很快就回来!父亲!”他不顾一切的冲下山,灌木丛的刺扎进他的脚,他也毫无感觉。他只知道,这次他也许真的迟了。 阿沙瑞·艾摩立定身姿,高举宝剑,决心以王子之姿,尊严地与敌人战死。他坚定的站着,举起了剑。龙飞过他的头顶,根本不把面前的这个男人放在眼里。龙背上的巫师用法杖向前指了指,闪电和魔法飞弹带着死亡射向赫尔登村的村民们,让他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巫师巫师的眼睛扫视过王子,把法杖默默向他身上一指。 空中一个霹雳打来,整个世界似乎都七零八落,东倒西歪。阿沙瑞身旁就是烈焰和闪电,但他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手中之剑,魔力附身,剑芒暴长。 王子看见巫师巫师牵住龙颈上的缰绳,皱着眉看他。阿沙瑞把剑举得高高的,希望能诱使巫师从龙身上下来——他也知道这想法只是空想罢了,他嘴边慢慢吐出在很久以前被传授的一个咒语,他将以最后之念力,诅咒此人。 巫师巫师做了个惊奇的手势,嘴巴也愣愣地张开。阿沙瑞的咒语挡住了他的攻击!巫师巫师马上又用法杖指了一下,魔法飞弹射出,却没入被施以咒语的剑刃中,让剑芒更加明亮。龙嘴里吐出火焰,四处喷射。雄狮宝剑发出的魔气护盾渐渐减弱。阿沙瑞知道,虽然自己可以破解咒语,可是不能挡住火焰的侵袭。他的生命,已经剩下不多了。 “哦,魔法女神在上,请佑吾子脱生,”巨龙向他袭来,他继续道,”助汝复仇!”来不及再说别的咒语了。 龙的火焰把阿沙瑞湮没在一片火海中。他发出决死的吼叫,在烈焰中挥舞宝剑,转眼间,只剩下血焰漫天…… 伊尔明斯特眼前,只剩下焦土一片,残砖断瓦。磨房,只剩一缕焦烟从坍塌的烟囱里冒出。被火烧焦的土层里伸出一只无助焦黑的手,一动不动,那人已经死了。 伊尔四处看着,到处都一样,倒塌的房屋,未熄的火焰。他在街上,赶紧几步向家跑去,可…… 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烧焦的灰烬。浓烟笼罩着整个赫尔登村,屠宰房也早倒在街道上,灰土张扬。 龙已经走了。 整个村子,只剩下伊尔,和全村人的尸首。 伊尔忍着恐惧和悲痛,找遍整个村子。他看见的是,尸体,尸体,烧焦的尸体,别无任何生者的迹象。可他没有看见自己父母的……他知道,他们没有脱生。他们在哪里? 伊尔的心颤抖着,这是何等的惨象啊。神哪,为何将惨祸降临我的家园? 他步履蹒跚,脚下踩进厚厚一堆焦黑的灰烬。定睛一看,雄狮之剑半露在灰烬外。 他用颤抖的手捧起了剑。剑柄上尤有燃烧过后的余温,除了握手的地方,剑柄全是金黄色的。蓝幽幽的魔力之光虽已不再,但伊尔还是感到了它的力量。胸口一口怒气涌动,伊尔握着剑,似乎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面前晃动。 太阳横越天空,伊尔跪在硝烟过后的长街之上,泪水在他神采涣散的眼睛中打着转。很长时间,他一动不动。直到泪水淌在脸上,带来冰冷的感觉。 他坐起身来,才发觉赫尔登已经笼罩在黄昏下。至高森林已经天色全黑。伊尔动了动了已经快失去知觉的手指,握紧了那柄力量之剑。它被拿在自己手里,全无半点威力。伊尔的手禁不住发起抖来。不过,他必须赶在森林里的狼群下山觅食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伊尔抓着雄狮之剑站起来,把它高高举向了天空。这天最后一缕阳光映射在剑身上,发出黯淡的光来。伊尔有些吃力的举着它,“我要宰了那个巫师巫师!吾父吾母,吾必将为汝复仇!至死不渝此誓!” 远处一声长长狼嗥传来,似乎是对伊尔誓言的回应。他冲声音传来方向紧紧咬着牙,挥了一下手中的剑,朝着草地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皎洁的月光照在赫尔登村死寂的废墟上,白骨一般的月色在残垣断壁上投下幽青的光辉。伊尔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突然醒来。他藏身的山洞是以前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时发现的。雄狮之剑搁在他手边,坚硬的剑柄硌在他的身下。小伊尔机警地聆听着四周,附近似乎有人在说话。 “突然发生的攻击……却没有任何兵器的伤痕,”一个语调低沉的声音说。这声音很大声,离自己很近。伊尔小心翼翼的躺着不动,机警的听着,眼睛望向外面的黑暗。 “我猜,那时所有的小屋都突然自己着了火,”另一个男人语带讽刺的说道,”其余的人只是不小心摔倒在地,所以摔死了?” “够了,够了,贝拉德,所有的人都死了啊,唉——只是找不到任何刀剑的伤口。有些尸体上有狼咬过的痕迹,可来不及检查所有的尸体。我在一具女尸上找到一枚金戒指,在夜里都闪闪发光。” “那么,是什么东西放火烧死了那些人——还有那些房子?” “龙。”又一个声音,更低,更冷峻。 “龙?我们怎么没看到?”那个有些讽刺的声音再次滑稽的说。 “‘迪林拜尔河之下,神物起伏,而汝眼将不可见。’要那不是龙,还会是什么?魔法——对,不错,可能是魔法。可哪个巫师巫师能有如此强大的法力?他怎么可能让所有的房子都着了火,所有的地面和石头都被烧焦?”几人都静下来,隔了一阵,镇定的声音继续说道:“想想看,除了龙,还有什么更合适的答案呢?——还有一件事得注意,朋友们,我们一定得在天黑之后才开始搜索,免得被它们从天上看到。” “我才不干!我可不会坐在这里干等着,眼巴巴的看着对手把我想要的钱和宝物洗劫一空。只剩下一群恶狼在那堆废墟上等着我。” “那好,贝拉德,你去吧。我留下来在这里等着。” “嗯,跟着这些绵羊吗?” “哈!山下只有那些可怜村民烧焦的尸体等着你。你是想拿这些可怜人当晚餐呢?还算想把他们全都埋了?” 有人打了个不耐烦的喷嚏,又有一个人说,”老贝拉德,赫尔姆是对的。大家都别说了,我们还是走吧。别总是絮絮叨叨地抱怨,总会有办法让我们弄点东西吃的。你说是吧,老贝?” 冷峻的声音说,”我可不敢那么保证。如果我们总是害怕会有什么龙之类的东西会被一股烟吸引过来,那我们就只能吃冷肉了。不管怎么样,你们得先找一口大锅,那才有办法吃上热饭。” “你的头盔里什么时候能少一些豆子的气味?” “对,还有豆子。” “我可不会花时间去找什么大锅子!”贝拉德突然说,”我们明明在山下的村子里能找到很多钱,很多宝物!” “先找个大锅,先找个大锅,你想要的东西都能装在里面——而且比咱们两只手能带的东西更多。” 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老贝,的确是那么回事儿。” “别说了。” “好吧,我们出发吧。”树丛里响起草叶摩挲的沙沙声,石子儿的滚动声,脚步走动声。 隔了一会儿,这些声音渐渐消失,树林里恢复了宁静。 小伊尔静静地等了很久,空气里只传来风声。他们确实走了。他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伸了伸已经发硬的胳膊腿儿,在黑暗里迅速的摸索到了山洞的拐角处——在那里,他差点撞到了一把剑的剑尖上! 那藏身于黑暗之中的男人,静静地说,”小伙子,你是谁?从山下村子逃出来的?”这人穿着破烂的皮护甲,手上戴着生锈的铁护手,头上顶着到处是凹痕的头盔,还长着又脏又乱的大胡子。 小伊尔和他靠得这么近,闻到这个男人身上发出一股子不好闻的油烟和木柴的气味。 “他们说的是我的羊。”小伊尔说。“别管它们了。” “什么?你倒说得容易!别管它们?是谁每天跟它们在一起,拿它们当自己的朋友?还有,还有,那些死去的所有的人……” 小伊尔的眼睛和那男人对视着,突然眼眶里涌出泪水。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他擦了擦眼睛,手里握紧了雄狮之剑。 男人脸上露出,也许是同情的神色吧,说,”世事无可奈何,孩子。我对你的剑不感兴趣,虽然好像是把用料不错的家伙。你的家人是在,”他偏了偏头,眼睛却不从伊尔身上离开,”那个村子吗?” 伊尔声音抖了一抖,迟疑地回答,”是……” “那你现在打算到哪里去?” 伊尔耸了耸肩,声音苦涩,”我会留在这里,吃掉我的羊。” 男人平静的看着伊尔年轻而愤怒的眼,”人生总得有个好的计划,对吗?要不要我给你提个建议?” 伊尔明斯特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怒气,“你们这些贼!”他冲男人喊叫,”土匪!” 男人无所谓的晃了晃头,“有人给过我更糟糕的名字。” 伊尔的手气得颤抖起来,他想从这人面前走开。可那人正堵在唯一的出口前。伊尔真想找一块能打碎这人脑袋的石头…… “要是阿森兰特的骑士巡逻队现在过来就好了!你就不会那么嚣张。他们可不会放过土匪。”伊尔恶狠狠的吐出这些话来。 可那男人的反应吓坏了他。男人打了个立正,靴子的后跟响亮的”磕”了一声,双眼如探照灯般扫视在伊尔脸上,”我就是阿森兰特的骑士!孩子,我以鹿角王座的名义起誓,愿天界男女诸神庇佑我地。我可巴不得天下和平!可是近来从哈桑塔来了许多巫师巫师,雇了许多土匪扰乱我地,他们自称‘圣战士’。孩子,我保证,要不是他们,你的家人必将无恙,要不是他们,你的家园不会被毁。” 这对年长些的灰色眼睛里冒出了怒火,与伊尔的眼睛对视着。伊尔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鼓起勇气看着这个男人,答道,”先生,若你是个真正的骑士,那就放开我。” 男人警惕地看了看,往旁边靠了靠,”这样行了吗,孩子?” 伊尔抽出了长剑,把它举起,”您可认得这把剑?”他的声音有些摇摆不定。 男人看了看,身体僵在原地,”雄狮之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它现在本该在武瑟葛拉尔的坟墓里。你怎么拿到它的?”他伸出手,想拿过那把剑。 伊尔明斯特摇摇头,收回宝剑,”这是我的——它曾经是我父亲的,昨晚……”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哽咽着说,”他,战死了。” 两人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伊尔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武瑟葛拉尔是谁?怎么会和我父亲的剑埋在一起?” 男人惊讶的看了看伊尔,仿佛他平空长出了三个脑袋,每个脑袋上还顶着一个王冠。”小伙子,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你先把你父亲的名字告诉我。”他斜靠着墙,眼睛突然显露出阴沉而专注的神色。 伊尔挺了挺身,骄傲的说,”我父亲,他叫做阿沙瑞·艾摩,每个人都叫他赫尔登村的无冕之王。” 男人变得异常紧张,屏住了气。”天哪,小伙子,别再把这事儿告诉别人!”马上又加了一句,”你明白吗?” “为什么?”伊尔问,”我只知道父亲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人,可……”他声音再次哽咽,可他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可他被一个拿着法杖的巫师巫师给害死了!那个巫师巫师驾着一条龙,暗红色的龙。”伊尔神色黯然,”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样子。”他用手再度紧紧的握起了剑柄,”总有一天……” 伊尔惊讶地看着骑士突然露出牙齿,笑了一笑——不是嘲笑,而是很开心的笑容。 “怎么了?”伊尔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孩子啊孩子,”男人轻轻的说,”来这里坐下。”他用自己的剑指了指身旁。 伊尔却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男人叹了口气,自己先坐下来,并解开皮带,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带着塞子的雕镂小瓶子。”来喝一口?” 伊尔口渴得要死。可他忍了一下,上前一步,说:”你会保证不伤害我吗?并且会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男人带着敬意看着他,说道,“我以鹿角王座之骑士的名义起誓,我,赫尔姆·石之剑,将效忠于你。”他清了清嗓子,又说,”要是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满意的答案。——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沙瑞的子嗣。” “是独生子?” 伊尔明斯特打断他,”够了,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伊尔接过赫尔姆的酒瓶,“该我提问了。” 赫尔姆裂开嘴,“呵,王子殿下,再回答一个问题如何?” 伊尔瞪着他,”你在嘲笑我?什么‘王子殿下’?” 赫尔姆摇摇头,”不,伊尔明斯特王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得弄清楚。你有兄弟姐妹吗?” 伊尔明斯特也摇了摇头,”从来没有过。” “那你的母亲呢?” 伊尔摊开手,“你们在山下,能找到一个还活着的人吗?”他突地恼了,“骑士阁下,请给我答案,我想知道!”他狠狠的饮了一大口酒。 伊尔的鼻子和喉咙顿时像是着了火,他哇哇地咳嗽起来。他的膝盖撞在了地上,赫尔姆有力的手稳稳地拉住他,替他拍了拍背。 “你不喜欢烧酒吗?年轻人,现在好些了没?” 伊尔吃力的点点头。赫尔姆搀着他的手,说,”孩子,看起来你的父母认为,你最好什么也不知道,那样才最安全。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伊尔顿时觉得自己被这个人愚弄了。他抬起头来,狠狠盯着赫尔姆。 “尽管如此,我向你发了誓,会让你弄明白的。骑士的誓言不可打破,虽说我想它未免太轻率了。” “那就告诉我啊。”伊尔说。 “你到底了解你父母多少呢?你知道你的门第血统吗?” 伊尔摇摇头,苦涩地说,“什么也不知道。除了他们的名字。母亲叫做莎儿·高汐,她的父亲是个看林人。父亲为拥有这把剑感到骄傲,他说他有魔力。还有,父亲还常说,幸好在赫尔登看不到厄苏尕。” 赫尔姆双眼望向额顶,叹了口气,”好吧,年轻人,坐下听好。如果你被阿森兰特的巫师逮住,千万别告诉他们我跟你说的这些话。” “好的,”伊尔回答说,”我明白。” 赫尔姆有些紧张地伸手拂了一下面颊,开口说道,“王子殿下,这个地方,阿森兰特,打从鹿角王武瑟葛拉尔·奥曼统治以来,就被叫做鹿角王国。武瑟葛拉尔是个勇武的英雄,也是你的祖父,孩子。” “哦!”伊尔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从‘王子殿下’这个称呼里大概猜到了。那我,为什么不在厄苏尕的宫殿里,穿着华丽的袍子什么的?” 赫尔姆看着伊尔明斯特,赞许地点点头,”你跟你祖父一样,反应很快,胆量过人,孩子。”他伸手到背后,拿出一个帆布包裹,边说话边在里面翻找,“事情总要从发生的时候开始说起。武瑟葛拉尔是在下的主人,我见过的最伟大的骑士。”赫尔姆的声音变得很低,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了,”森林之年上,在与亚顿半兽人的战斗中,他战死了。那年,我们死了很多人。你身上的这把阿森兰特之宝也跟随着我们。” 赫尔姆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块发硬的面包。他默默递给了伊尔。伊尔点头向他致谢,听这骑士继续往下讲。 “武瑟葛拉尔自知必死,尤其是当塞得芮儿皇后过世之后,他几乎是疯狂地寻找一切机会战死。半兽人酋长将他砍倒之后,王国就落入了他的七个儿子手中。武瑟葛拉尔没有生下女儿。” 赫尔姆看着黑暗的洞穴,也不知在看什么。“七个王子里有五个都是野心勃勃,残忍好杀的人。其中一个,费罗达,看中了邻国的黄金,现在不知下落。可其他的儿子,都留在了阿森兰特。” 骑士的眼神仍然游弋于旁处,“还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太小,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而阿沙瑞,也就是你的父亲,天性平和,他娶了一个平民,并隐居于此地。我们都认为,这表明他自动放弃了王位。恐怕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赫尔姆叹着气,看着伊尔紧张的神色,继续说,“其余的王子为了争夺王权,争战不休。人们把这叫做‘阿森兰特的王位内战’,因为这场战争,还产生了不少关于他们的诗歌。而胜利者,是长子孛醪佴。” 骑士突然向前抓住了伊尔的胳膊,”孩子,听好了。孛醪佴的确战胜了他的兄弟们,可是他为这个王国,为他自己,为这个王国里所有的子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他从费伦请来了巫师,倾其所有,只为了夺取鹿角王座。现在他坐在王位上,可过多的酒精和他们给他施的魔法已经毁了他的判断力。他已经胡涂了,连别人踢他都不知痛。那些巫师才是阿森兰特现在的统治者。在哈桑塔,人人都明白这一点。” 伊尔迅速的问,”到底来了多少巫师?他们叫什么名字?” 赫尔姆松开伊尔,坐了回去,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想阿森兰特所有人也都不知道。也许除了他们在厄苏尕的佣人们。”他向伊尔投来敏锐的目光,“汝将以此剑,为汝父母复仇,王子殿下?” 伊尔点点头。 “耐心的等待,”骑士坦率的告诉他,”等你长大些,有了足够的钱,你才能收买到你需要的魔法师。你以后会用到他们的。否则,你会像一只陷在泥潭里的青蛙一般,永远跳不出他们的掌心。你得学会魔法。虽说阿森兰特留下的魔法不多了,那些巫师毁了巨龙之塔,杀害了山德拉斯——这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师,”他不停的叹气,”还有一些,像宫廷法师瑟斯凯,他是你祖父最信任的魔法师,被他们关了起来。魔法毁不掉的,就用刀剑和毒药摧毁。” “我将为所有这些人复仇。”伊尔镇定的说,”我发誓,吾将以吾之手,拯救阿森兰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赫尔姆摇头,”王子殿下,不要用诅咒作为你的誓言。以诅咒为誓者,必将还诸其身。诅咒和仇恨会蒙蔽他们的眼睛,他们会把一生都耗费在无意义的争斗上。” 伊尔尊敬的看着他,”巫师夺走了我父母的性命,夺走了我所有的朋友,还有我认识的所有人。不管怎样,复仇,将是我以后的人生。” 赫尔姆脸上虽露出欣赏的表情,可还是摇头道,“不要这样说,王子殿下,一个谨慎的人,将带着这所有的仇恨和雄狮之剑,离开阿森兰特,再不回头,对他的身世终身保密,另到他乡寻找宁静而快乐的生活。”他的身子前倾,双眼望向伊尔,”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身上有武瑟葛拉尔的血液,你是武者之后,阿森兰特之王。所以你宁死也要复仇。”他再次摇摇头,”可是你得听我说,在找到机会复仇之前,别让费伦来的人知道你还活着……否则,在这残酷的世上,你斗不过他们的。” “他们知道我吗?” 赫尔姆同情的看着他,”汝是临世之纯洁羔羊。——那个毁你家园的巫师必定是获命要消灭阿沙瑞和他的血脉,以免养虎为患。” 赫尔姆看到年轻人的脸一下变得苍白。一阵沉默之后,他惊讶的听到伊尔分外镇定的说,”赫尔姆阁下,告诉我,我该向哪些人复仇。尔后,你可以拿走我的羊。” 赫尔姆发出一阵狂笑,”以我对伙伴们的了解,他们早就把绵羊杀掉下肚了。不过,我会告诉你叔叔们的名字,你得记住。” 伊尔的眼睛闪着光,“那么告诉我吧。” “年纪最长的叔叔,也是你最主要的敌人,叫孛醪佴。他是一个喜好恃强凌弱的人。他成年之后的二十九个冬天里,在猎场和战场上充分展示了他的残酷与暴虐。,他的体格非常健壮,是所有王子中最能战斗的。但他没什么脑筋。在他暴露自己的残暴之前,先王武瑟葛拉尔最是宠爱于他。此外,他做事极无耐性。他六年前登上王位,可迪林拜尔河流域许多人并不承认他的统治。他们知道他搞了什么鬼把戏。” 伊尔点了点头,”那么老二呢?” “有些人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叫伊尔沙恩,好女色,阴谋家。他赶在孛醪佴的军队到来之前逃出了哈桑塔。一年后,有巫师发现他在萨林姆斯罕地区,据说藏在某个城市的地洞里,用法力竭力延长自己的生命。 “第三子。”伊尔明斯特扳着手指,在心里记下这些人。 赫尔姆说,”葛里恩,他在孛醪佴称王之前被杀掉了。他是个卑鄙多疑的人,他很喜欢看巫师作法,有时甚至幻想自己就是个巫师。后来,伊尔沙恩请来了一个魔法师,把他变成了一条蛇,而且用一种我从未听说过的古怪法术,让他从里到外爆裂开来。接着,孛醪佴他们向全国宣布,伊尔沙恩被以叛国罪论处。” 赫尔姆说得不忍,又摇摇头,”接下来是你父亲。他总是很安静,言语态度都很高贵,为人也不偏不倚。人们都喜欢他,可也因为他为人太过善良,这场权位之争里没人看重他。他很早就退隐到赫尔登,哈桑塔的人们没有几个记得他了。我一直不知道武瑟葛拉尔会把雄狮之剑传给他。” “四个王叔了。”伊尔点着头,仿佛是为了把这些话刻进脑海,”其余的呢?” 赫尔姆也扳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接下来是尤格拉斯,一个大胖子,满肚子装着打趣话,每天晚上狂饮暴食,肚子比桶还粗。他喜欢用毒药毒死敢于反对他的人,排除异己,扶植同党是他最喜欢干的事。” 伊尔看着他,皱起了眉毛,”你这样说,我的叔叔们岂非全是些恶棍不成?” 赫尔姆回看他一眼,“哦,孩子,这是整个迪林拜尔河流域,人民对他们的评价。我只是向你转述罢了。诸神也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他抓了抓头皮,拿起酒瓶饮了一大口,“孛醪佴夺取王座之后,尤格拉斯被吓坏了,就逃到了达尔尼地区,混进当地的猎人部落,那里的人以玛拉作为众神之首。不过,我怀疑百兽之王从来没有过这么胖的手下。” “他可还活着?” 赫尔姆摇摇头,”阿森兰特的人都知道他会有什么下场。巫师们通过法术找到了他,在一次祭祀中,把他变成了一头公猪,活活被自己的人给宰啦。” 伊尔吓得抖了抖,可他还是追问下去,“那下一个王叔呢?” “费罗达,就是我开始讲过的到萨林姆斯罕去的那个。武瑟葛拉尔死前,他就已经放弃了王位之争,去找寻金银财宝。他走到哪里,就把生意做到哪里,他用黄金引诱当地的王,深得宠信。不过背地里,他自己也大赚了一笔,贪婪地攫取他看到的所有财宝。买卖奴隶,毒品交易,黑暗魔法,为了赚钱,他什么都干。据我所知,他一直在这么做,即使现在。”赫尔姆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而且,他还雇佣了自己的巫师团,跟孛醪佴的魔法军团抗衡。” “难道就没有一个不那么狠毒,而又活得长久些的王叔吗?”伊尔表情冷漠的问,赫尔姆笑着点点头。 “最后一个,纳姆,也是最年轻的一个。我记得他是个胆小,意志力薄弱的年轻人。皇后过世之后,宫中的女人们带大了他。他这一生,好像连厄苏尕皇宫的大门也一步未曾踏出。四年前,他突然消失了。” “是死了吗?” 赫尔姆耸耸肩,”也许,要么就是被孛醪佴的巫师们拘禁在某地吧。总之,孛醪佴是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威胁他的王座的。” 伊尔伸手从赫尔姆手中拿过酒瓶,格外认真地饮了一口,咂咂嘴,又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听起来,当这阿森兰特的王子,可真不怎么样。” 赫尔姆说,”那可不?王子本来应该时刻谨记自己和王国的荣耀。可如今哪,谁还记得这些呢?” 伊尔看着雄狮之剑,不知不觉间,这把剑又回到了他的手里,“现在我该如何做呢?” 赫尔姆说:“到西边去,孩子。去群山之角,跟那里的匪徒们一起过活。学会残酷的生存,学会使用兵器,学会屠杀。年轻人,你要的复仇,可不是偷偷走到仇人背后,给他一剑。这不是私人恩怨,是整个王国的复仇。孛醪佴的卫兵和巫师成千上万,想取他的人头,必须越过重重保卫。” 他叹一声气,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你一生都将以复仇为志。此路艰难,孩子。你必须泯灭幻想,变得残忍。你要战斗,永不停息。你要为生存而战,为那些想杀死你的阿森兰特的士兵而战。到那群山之中去,拿起你的剑,在无法无天中生存下来,变得比匪徒更无法无天。” 赫尔姆接着又说,“若你从那环境中生还,就到费伦去,在那里找到合适的武器,确信它能干掉聂尔德林,那时再回来,杀掉他。” “杀谁?” “聂尔德林·霍克莱。他是巫师团里最强大的法师。” 伊尔的眼中闪出愤怒的火花,“你不是说过,你不知道巫师团里任何人的名字吗?这难道就是一个骑士所谓的‘真实’?” 赫尔姆向前倾了倾身,“那什么是‘真实’,孩子?” 伊尔明斯特皱起眉头,冷冰冰地说,“真实就是事情的本身面目,我不知道它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真实,”赫尔姆道,“是强大的武器。记住我说的话。” 两人之间出现了长长的冷场。好一阵,伊尔才说,“好的,聪明的骑士阁下,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宝贵的一课。可我该怎么相信你告诉我的这些呢?关于我父亲和叔叔们的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如何知道?” 赫尔姆忍不住微笑,这孩子平静的声音里蕴育着危险,远比其他人的恫吓更需留意,好吧。骑士于是简单的回答说,“所有。这是我所知的一切。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你仇人的名字,把这两个加上:巫师王谢尔狄诺·斯托克劳,卡登·奥勒斯坦。不过我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 伊尔明斯特看着这个没刮胡子、臭烘烘的男人,”你不像我想象中的阿森兰特骑士。” 赫尔姆回看着他,”你是想看见闪亮的盔甲吗?还骑着高头大马,态度彬彬有礼?真正的骑士风范?噢,孩子,打从太上皇后过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这些了。” “谁?” 赫尔姆无奈的说,”我又忘了,你对自己的王国一无所知。塞得芮儿皇后,你祖父之妻,也就是你的祖母。她曾是这个王国最尊贵的女性。”他看着前方,忽而十分温柔地说了一句,”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伊尔明斯特突然站起身,“为您做的一切,向您致谢,赫尔姆·石之剑先生!在赫尔登村的恶狼返回山林之前,我必须出发了。若得众神赐福,我们会再相见。” 赫尔姆抬头看他,“希望如此,年轻人,希望如此。也望我们再见之时,阿森兰特重得自由。我们这些恶狼——阿森兰特的真正骑士能再次在阳光下驰骋。”他左手捏着酒瓶,右手拿着面包,把两样东西递给伊尔明斯特,“去西边的群山之角,一路小心,别被发现。在黄昏和清晨行进,尽量少走大路。小心那些巡逻的兵士,那些人可没什么骑士风度,他们是巫师团雇佣的兵棍,唯一干得好的事情就是杀戮。你到了西边,若遇到匪帮,告诉他们,是赫尔姆让你来的,你会得到他们的信任。” 伊尔明斯特拿过了面包和酒瓶,两人目光相接,他点头向赫尔姆表示谢意。 “一定记住,”赫尔姆说,“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世,也别乱向人打听关于那些王子和巫师团的事儿。在成功之前,你一定得变成另外一个人。” 伊尔点头说,”感谢您的信任,骑士阁下。”他转身走向山洞口,十二岁年的春秋岁月,从此都将成为过去了。 赫尔姆紧随着他走出来,“等等,孩子。带着我的剑,你会用得着的。至于那把宝剑,你还是小心别让其他人看见才好。” 男孩兴奋的转过身来,一把他自己的剑!“那你用什么呢?”伊尔一边问,一边从赫尔姆满是泥尘的手中接过了那把沉重的阔剑。剑鞘上的扣环叮当作响。 “我还有另外的,”赫尔姆说,“阿森兰特的骑士,随时愿意用自己的剑为真正的王子效劳。” 伊尔开心地拿着剑,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击向假想中的敌人。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 赫尔姆拍了拍他的背,”孩子,带着它,上路吧!” 伊尔明斯特向草地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过来,举起剑向骑士挥了挥,向他告别。然后,他转身跑向未知的世界。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把阔剑,阳光和青草被他抛在了身后。 目送伊尔走后,赫尔姆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羊群走去。他叹了口气,也许不久后他就会听到这个男孩的死讯吧? 骑士之责,在于捍卫国土之尊严,护佑子民之梦想。可,现在他竟然像个强盗!几时,他才能恢复骑士的尊严呢? 这么想着,赫尔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而阿森兰特,又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第二章 寒冬群狼 神之待人,以人世前后互有承继,相生相助而已。何谓也?是江山代出,人材倍新也;父母之命,愿使其子体健、聪慧、富有。若可至其一,则足矣;人主之命,愿使其民心有所寄,力有所得,生而无愧也。 ——汤诺达·阿林,洛山达之大祭司 于复仇女神堕之年所做《晨曦教诲》 他瑟缩在这白色的冰雪之中。现在是冬锤之月,暴风雪在群山之角没日没夜地咆哮,无边的阴云将团团白雪扔在这片荒凉的高地上。无论是人是羊,都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被冻成冰块。 转眼已经是赫尔登村被毁的第四个年头了,这年却叫做”智慧之年”。伊尔明斯特对这种纪年法到底有什么意义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这无尽的冬日,何时能是个尽头。 打从那年他来到群山之角,就每天在跟冰渣子作对。那里面裹着石子儿的冰渣子,被狂风卷起,打在脸上,生生作痛。这样的冬日,连狼群似乎都不愿过多出没。冬天,冬天,这冬天让伊尔明斯特感到异常的厌倦和疲惫。 有人用手拍拍他裹在厚衣中的肩膀。伊尔没回头,也用手碰碰对方,作为回答。他们一伙人里,沙戈斯的眼光最是犀利。这轻轻的碰触,是提醒伙伴们,巡逻队已经穿过雪幕,走过来了。伊尔这一伙六个人,一个个穿着一层又一层偷来的衣服(还有从死尸上剥来的),把自己裹得像个大粽子,他们怀里藏着剑,正藏身在路边的雪堤上。 他们藏在岩石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狂风正猛,风雪卷起丈把高。恩伽手里拖着一杆长矛,迎着风阻力太大,他几乎拿不动了。这长矛是他在天气变坏之前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另外,他还谨慎地送给那人后脑勺一块石头。刚才他心里还很得意,现在却被气坏了。 这帮匪徒在雪的漩涡里挣扎。大雪正想把他们罩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让他们变得像风雪巨淘中的小贝壳。 “天杀的臭巫师!”这声音顺风吹过来,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有人回答说,”可别说这个了。换个好点的话题吧。” “我倒能换话题,我的脚可坚决不答应。它们一定更喜欢靠着一堆暖和的火堆……” “谁不愿意呢?诸神赐福,它们很快就能好好休息了。现在保持警惕,闭上你们的嘴!” “也许如此,”伊尔明斯特悄声评论道,“可也许诸神另有打算。”不过他知道,这些话会被狂风吹散,他身后的人一个字儿也听不见。 沙戈斯在伊尔左边,正欲答话。就在此时,他们听见受惊的马在嘶叫。 盗匪兄弟开始了冲杀,阿艮首当其冲地冲了上去,接着巴隆德发出进攻的嚣叫声。 巴隆德的叫声有如饿狼。 但听见马匹嘶鸣,前腿深深的陷进雪坑,挣扎不出。巡逻队就在他们面前! 伊尔明斯特仿若复仇幽灵,猛地跃出雪堆,剑已出手。白雪茫茫中,他看见眼前有金属发出闪光,一定是身边的兵士拿出了武器。 可恩伽的长矛已经戳进了这个兵士的喉咙。兵士的坐骑向前一跃,将他甩下鞍桥。兵士抽噎着,在汹涌的血流中倒下,脑袋掉在一旁,脖子上还戳着那根长矛。伊尔毫不迟疑,立刻扔下这垂死之人,转向右边的一个兵士。那人骑着马,正试图从他们身边跑掉。 伊尔从雪上尽快地滑过去——在雪地里,匪帮都是这样来回摇摆着滑动行走,看上去动作十分笨拙,好像是马戏团里喝醉的狗熊一般。但这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省力、安全。 马匹在雪地里行走,比人更加艰难。马蹄已经陷入雪坑,数次挣扎不出,渐渐支持不住身上的骑手。 兵士看见伊尔明斯特过来,连忙侧过身子,挥剑砍来。伊尔迅速蹲下,躲过了这一砍。兵士力有未逮,伊尔趁机向下狠拉了一把他的脚。那人重心不稳,几乎跌下马来。伊尔又一剑砍在马腿上。 兵士似乎已经绝望,无助地挥着剑。马不再受他的控制,软软的倒进雪地。他手上的缰绳再无法控制了。大雪吹进那人的眼睛,伊尔趁机一剑砍断了他的脖子。兵士痉挛着倒下。 四年前,伊尔知道自己并不爱杀人,现在仍是这样。可是,他不得不杀。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个世界的逻辑是如此简单,可是并不那么容易掌握。 伊尔的视线离开死去的兵士,看着混乱的四周。 雪地里,是一片伤者的呻吟声,盔甲沉闷的砸地声,和兵器拼杀发出的刺耳敲击声。伊尔内心再次颤抖了一下,可他拿着剑,并未放松警惕。他记得有好几次,匪徒们杀红了眼,把手里家伙招呼到自己人身上了。有时,在暴风雪的掩护下,有些人会有意地犯下这种错误。这样的不幸,他可不想碰到。 伊尔并不认为自己的伙伴如此信不过……可是也许只有神才能完全明白人的心吧。 像群山之角的大多数人一样,这里的人都敬重赫尔姆·石之剑,痛恨巫师团,而匪帮也并不打劫平民。两者之间和平相处,甚至还有时,山民会为匪帮提供马棚和干草,作为他们温暖的住房。可是他们互不信任。作为一个匪徒,必须学会永不信任这个字眼。 阿森兰特的军队悬赏五十金币,只要求山民能带他们到匪帮的住处。已经不止一个匪徒被”信任”这个词给夺走了性命。 决不信任任何生物。不可信任鸟群,它们的惊飞可能提醒周围的巡逻队;不可信任路过的小贩,他们为了金币,会带着巡逻队,沿着匪帮留下的痕迹沿途而来;不可信任山民,他们为了钱什么人都出卖,也许连同自己的灵魂。现实如此冷酷,远远比这寒冷的天气寒冷多了。 沙戈斯从雪堆里站起身,嘴里冒着寒气,嘿嘿笑着,“伊尔,全死了,一整队人,全干掉了!而且他们还有人带着满满的食品袋!” 伊尔明斯特在匪帮里的名字叫”伊尔达”。他嘟噜一句说,”难道随行的没有巫师吗?” 沙戈斯笑了,拍拍伊尔的肩膀,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只血手印。“耐心点。我们得先杀死足够多的士兵,那时巫师才会出现。” 伊尔明斯特点点头,“还有什么?”他们周围,狂风又集聚起新的力量,再度猛烈的吹起来。大雪纷飞,什么也看不清。 “伤了一匹马。把它宰了,用那些人的斗篷包起来。快些,山里的狼群比我们还迫不及待呢。伊尔达,你去脱那些人的靴子,完了就帮奈狄杀马。” 伊尔吸了吸鼻子,“嗯,跟往常一样,血腥的活计。” 沙戈斯大笑,拍拍他的背,”一切为了生活!给自己弄点好吃的,别像平常一样吃太多生肉,除非你想让冰雪堆满你的后背,把你冻得像小猫一样虚弱。” 伊尔哼哼了两声,朝沙戈斯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有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巴隆德正用力牵着一匹马。太好了,他们可以让它拉点战利品。等他们不再需要它的时候,就把它宰了,也免得马蹄在雪地里留下痕迹。 四周风雪渐减,天就快黑了,天气也快转好。匪徒中传来咒骂声,他们必须加快速度了。否则,即使等级最低的巫师也能用法术找到他们。 幸好,神明在上,当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暴风雪又刮了起来。即使有人开始施展法术跟踪他们,现在也会失去线索。匪帮们跟着沙戈斯和巴隆德,在风雪中艰难行进。沙戈斯和巴隆德是这群山中的最好向导,他们知道这山群中的每一个藏身之处。 他们行进到不冻泉,这里是魔法跟踪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率。巴隆德对着马儿吁吁几声,然后用力一斧砍断了马腿。马匹倒在血泊之中,在它来得及嘶叫之前,他又用两斧砍死了它。 马匹的残尸不久后就会被循着血腥气息而来的狼群发现,它们会把这里的现场打扫干净。匪帮们趁此机会,在溪水里洗了洗身上残存的血痕。 他们继续往前行进,一路迎着风雪,向北一直来到巨风洞。这里风雪减弱了不少。他们排着队,挨个弯着腰走进巨风洞狭窄的洞口。漆黑的洞里用发光石标过记号,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前方石头发出微弱的光。洞内路途崎岖不平,几个人都摸着洞壁,慢慢地向前摸索。 走了一阵,前方又有一块发光石。沙戈斯便停下,在洞壁用手”咚咚咚”扣了六下,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扣了两声。 前方穿来对方回应的扣动声。沙戈斯听到,朝前走了两步,顿时消失在黑暗的转角里。剩余的人赶紧跟着他。 洞穴内是潮湿泥土和石头的气味,很明显,这里一直通向群山之角的深处。 洞内的灯光渐渐亮起来,当他们走到这光亮之下,沙戈斯平静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前方昏暗处的人放低手中的弩,应声道:”所有人都还活着吗?” 沙戈斯很是得意地说,”都活着——还都扛着大堆的肉呢!” 对方人马里有第二个声音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马肉?还是被切碎的人肉?” 双方都笑了起来。两队人马混在一起,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下。这里石钟乳层层叠叠,要么从头顶倒插而下,要么是从地面暴突而出,上上下下犬牙交错,犹如巨兽之颚。洞穴四周都弥漫着地下泉水的蒸汽,正中央的地面上透出红色的光芒,旁边放着一架粗大的梯子,通向里面的一个宽大洞窟。 他们顺着梯子向洞里爬了过去。 在那个地方,红光和蒸汽不间断地从地缝中冒出来。疲倦的战士们越往里走,就越感到温暖,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眼滚热的温泉旁边。潮湿的空气里洋溢着人们的热情,到处都有人激动的伸出手来拍他们的肩膀。 他们终于到家了!匪帮们的家! 他们无比自豪的叫这里”乱法城堡”。 这里是个好地方,虽然只是用破破烂烂的旧摊子和衣服勉强装饰了一番。 许多年以前,矮人向赫尔姆·石之剑介绍了这里。从此以后,匪帮们就陆陆续续找来了柴火,备好了火把,汇聚在此,与黑暗共生。 满脸皱纹的老匪婆瑁莉对伊尔说过,虽然人类永远看不见矮人,“但他们想让我们待在这里。这些粗壮的家伙喜欢做一切能削弱那些巫师的事情,因为他们在人类的强大中看到了自己的末日。我们已经把他们像兔子一样赶到了洞穴深处,如果我们再像精灵那样掌握了魔法,他们就只能看见自己的墓穴了……” 现在,瑁莉冲着这支凯旋的队伍,裂开没有牙齿的老嘴,怪异地笑着说,”勇士们,食物呢?” “好啊,” 恩伽打趣说,”等我们吃完,你再看看有什么东西剩下吧。” 但旁边那些匪徒立刻就发出了恼怒的冷哼。过去的几天,大伙的食物都吃完了,那些长在红光里的地底真菌让他们的胃直犯痛。只有瑁莉藏下了四个大土豆。他们都等不及要吃肉呢。 大家赶紧生起了火,用生锈的剑支起烤肉架。回来的匪徒们跺掉靴子上的残雪,解开带回来的血淋淋的食物包裹。瑁莉向前倾身,想看看到底自己的餐桌会摆上什么样的美味。 沙戈斯的小队总是最棒的,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伊尔很高兴成为其中一员,虽然他剑法最差,可腿脚最利索。要是遇上自己人吵架内讧,他只保持沉默,从不加入。况且冬天太冷,人们太容易筋疲力尽,也不怎么容易吵起来。 曾经有一回,有个巫师找到了巨风洞,可是他被守卫的弓弩队射死了。除了这么一回,伊尔再也没有过别的机会见到他恨之入骨的巫师。 匪帮频繁的袭击阿森兰特的巡逻队,也正因为如此,巫师也很少随队巡逻了。 红胡子贾瓦尔弯下腰凑到火跟前,满意地说,“今晚早些时候,我们还抓了两个从达尔拉来的。” “那样最好,”沙戈斯和自己的人正忙着摆弄弄回来的皮革、头盔,他说,”咱们不能就让他们舒服地躺在爱人温暖的被窝里。保不准他们会带着个巫师,施法术用我们自己的陷阱对付我们呢!” 贾瓦尔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点点头,“老沙,你总是知道该怎么办。” 沙戈斯只是哼了一声,在篝火上烤着双手。赫恩角——阿森兰特最外围的森林,那里驻守的兵士们常常外出找村女取乐。几年前,有些女士买下了那里的一幢旧农庄,把它变成了一个充满美酒和女人的地方。匪帮已经在那附近宰了好几个酒醉单独归队的兵士了。想到这里,他笑了一笑,”是啊,我知道。让我们等到春天来临,再去找他们取乐吧。” “什么?到春天之前都只能让那些土匪为所欲为?你到底还剩下多少人够他们杀掉的?” 说话的巫师声音冰冷,比这冬天雪地中的城堡更加冷酷。他们站在城堡的高墙上,看着城外被雪覆盖着的独角兽场。萨托尔的卫队长无奈地摊开手,万分无助地回答道,“法师大人,一个也没有了。每个人都知道,从这里出去,向西边走,那就注定没命了。没有人再敢这么做。匪帮现在正向我们的权威发出公然挑衅,可……现在我们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季节里,如果商队还敢踏着雪四处周游做买卖,那我只有求神明保护他们的安全了。照我说,那些匪帮,自有诸神啊爷对付他们,让他们在寒冷的天气里冻饿而死吧……可我们没办法派人出去干掉他们。” 巫师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卫队长,目光远比他的声音更冷酷。 卫队长听了这声音,觉得异常惊心动魄。他用手死命地抓紧面前的城墙,好让自己站得稳当些,免得被这巫师的声音给吓得倒退。 他把目光移到冰冻的苔原上,真心希望自己正身在别处,一个天气暖和、没有巫师的地方。 “虽然我并不希望国王发现这就是你对匪帮的看法,但我不得不说,国王对此必定深有兴致。他的卫队长竟然如此懦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回,巫师的声音柔软有若丝绸,但比刚才还令人感到心里发寒。 卫队长鼓起勇气,强迫自己转过头,看着巫师那对黑暗阴森,闪着恶毒光彩的眼睛,”法师大人,这只是您的意见,”他说道,用语气向巫师强调,国王一定会理解他的审慎看法,”难道您竟然要我罔故他人性命,继续往群山之角增派人马?” 巫师踌躇了一阵,继续温和的说,”那么让我听听您的意见吧,卫队长,也许我们可以获得一个一致的意见。” 卫队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盯着巫师残忍的眼睛,”往群山之角派一队魔法学徒,当然,只要有一些法力的就可以了。再派一个法师统领他们。以这支魔力之队作为剿匪的主力,我派二十个士兵——这是我能抽调出来的最大限度,在必要的时候支援帮助他们。我认为,要消灭这些顽固的悍匪,不施法术是不行的。” 两人对视片刻,慢慢地,法师王卡登·奥勒斯坦笑了一声,“不错啊,卫队长,好一个有趣的计划!我就知道,我们会达成一致意见的,不是吗?”他望着城外河边笼罩在大雪下的农庄,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们得快点造好合适的雪橇,而不是干等着一直到春天。” 卫队长用手指着城墙下,“看见那座磨房下堆着的原木了吗?那里的人保证,我们可以免费使用它们,还有那里的切割工具。” 巫师笑了,眼神有如一条毒蛇,正看着嘴边无法逃脱的猎物。“那么明早他们就会出发。你将会得到十二个魔法师,卫队长,其中之一是法师王兰度·瓦拉姆,你可满意?” 卫队长点点头,暗自寻思,这个兰度到底是个大笨蛋呢,还是因为他不讨卡登的欢心,才被分派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愿是后一桩原因,也但愿这个兰度还顶用,能够对付那帮难缠的歹徒。 站在城墙上的这两个男人各怀鬼胎,微笑地看着对方,接着又极是刻意地转过身,背对着城外,故作漫不经心地走了下去。他们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告诉这个世界:他们是强者,什么也不怕。 他们走后,萨托尔城堡静静地屹立在风雪之中。看它的样子,即使这两个男人到了坟墓,这城墙也毅然会屹立于此。 这就是城堡的意义。 伊尔明斯特幸福地烤着火,舔着手指上剩下的马肉油。正在这时,却听见洞穴外的警卫喘着气跑进来,“巡逻队!他们发现了这里!还有可能发现了进来的办法!有些人已经跑回城堡去报告了!” 洞穴里顿时一片喧哗混乱。沙戈斯在嘈杂里大声呼喝:“除了瑁莉,所有的人都拿起弓和剑!未成年的和受了伤的,负责洞内守卫!其余的人都跟我来!” 灯光灭了,人们在黑暗中跑动,兵器互相碰撞,叮叮当当乱响一气。沙戈斯又命令道,“伊尔达!布瑞特!你们两个脚程最快,快冲出去把那些跑去报告的兵士干掉!宰了他们!一个活口也别留下!否则我们就都完了!快快快!” “是!”伊尔和布瑞特喘着气,冲到了巨风洞洞口,靠着一块大石头。洞外兵士们的箭嗖嗖的射过来,第一支射到众人的头顶上,第二支又失手了,可第三支箭…… 第三支箭正射中了沙戈斯的眼睛!他还来不及藏身到岩石背后!沙戈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伊尔和布瑞特藏在石头后,向前方看去,那掌握着他们命运的兵士就在前头!一个!又一个!第三个!伊尔看见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艰难的移动着。 伊尔明斯特拿起弩,上好箭,弩弦绷紧,嘎嘎作响。这时候身后的匪徒们也开始用弓弩反击。 伊尔对自己说,“沉住气。”他扣动扳机,嘴里默念着战神之名,这一箭发出,一个兵士背后喷出了血,倒在地上。 接着伊尔重新准备好一只箭,向跑动的兵士甩出了自己的头盔。那兵士停下,回过头来打量。这时伊尔清楚的看见了那张脸,一张残忍嗜杀的军人的脸。伊尔瞄准,射击! 错过了! 他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身后,布瑞特也拿起自己的弩射击。 兵士开始在雪地里寻找掩护。他弯着身子,曲线跑动,伊尔再也没有办法瞄准。 伊尔恨恨地骂了一句,放下他的弩,掏出匕首,从岩石后冲了出去。就在他跑到第一块可以作为掩体的石头之前,兵士从前面的大石头后探出身,手里拿着上好弦的弩,直直地对着伊尔。 伊尔猛地打住脚步,横着身冲进最近的雪堤,摔倒在看不见的石头上。他挣扎着,等待那命运的一箭射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但是箭没有射过来。伊尔拍去脸上的雪,抬头看着。 是布瑞特或者别的匪徒救了他的命。那兵士肩膀上正好中了一箭。 “噢,感谢战神坦帕斯!”伊尔由衷地感叹,他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第二个正在雪地里蹒跚着的兵士身后,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用匕首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一刀为了我父阿沙瑞,阿森兰特的王子!”他低声祈祷,脑海里突然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几乎令他要流下泪来。 不,不,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伊尔猛然克制住自己,看着兵士倒在雪地里,又连忙冲到下一块岩石后。 方才那受了伤的兵士正在这里,看见伊尔,他连忙挣扎着往旁边躲避。伊尔恶狠狠的低吼,“这一刀是为了我母莎儿!”一刀结果了那人。随后,他俯身拿起那个人掉在地上的弩箭,一箭射中了另一名刚刚站起身的持矛兵士。不远处,一名兵士和匪徒发生了肉搏,没过多久,他就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地上。 匪帮这边的攻击已经停止了。伊尔回头看了看。巨风洞前到处都是鲜血,几丈之外,布瑞特倒在雪地里,心脏上竖着一支利箭。 诸神啊!沙戈斯和布瑞特都……!要是方才那些兵士逃回营地,这里所有的人都会遭到同样的下场!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伊尔边跑边数着地上的尸体,他们是否都被干掉了? 这次至少来了两支巡逻队,每支队伍派出三个人给巫师团报信的话,那还至少剩下了两人。得找到他们! 伊尔弯着腰,四处张望着。 是了,就是前面,至少有两个人,还牵着马! 伊尔低着身子爬向他们,顺便拾起死人身上的箭和矛。身后匪帮射来几支箭,差点就射中了他。他转过身,向他们打了手势,接着继续前行。 他就快爬到兵士面前了,却看见一个兵士正用弩向巨风洞瞄准。情急之下,伊尔狠命向那人投出矛。兵士这时还没看见他,也没有时间再改变他的瞄准目标了。 箭没有准头地射了出去,而矛尖已经刺中了兵士的胸口。兵士栽倒在地,痛苦万状。 伊尔又冲上去,把矛再度狠狠扎进兵士的身体,同时怒喝“为了我父,阿森兰特的王子!”兵士的眼睛只来得及闪出最后一丝诧异,之后就没声没息了。 伊尔喘着气,用匕首扎进了另一个兵士的身体。事情发生太快,那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往外汩汩涌出。 “为了我母!”伊尔从他身上拔出匕首,拿起他的弩,屏住气藏到岩石身后。他把箭上好,弩搭在左手臂上,右手食指勾着扳机,机警的四处打量,看是否还有活着的兵士。 这里好像没有人了。但是匪帮的弓箭从他头顶上射过,坠进溪谷。伊尔看着那箭,心想自己可以爬到峡谷上边,看兵士往哪个方向逃跑。 这时风雪已尽,山谷一片白雪茫茫,地面平平的覆盖着新降下的雪。 只要他向山谷上爬,谁都能看见他。伊尔心想,为了所有人的性命,我跟命运女神赌上一把吧。 他用皮带绑好武器,抓着山上的冻草,开始向上爬。 还没爬到一人高,就有一支箭射到了他头顶上。他抓住箭,扑腾着倒在山坡上,装作没了命。地上的雪扑进他的眼睛,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抓起自己的弩,发现它还没有损坏,便急忙上好箭,同时用大声的呻吟遮盖拉动弩弦的声音。 一个兵士,手上拿着装好箭的弓,从雪地里的灌木丛走了出来,查看他射中的目标。他和伊尔在同一时刻发现了对方。 两人同时扣动了扳机。 两支箭都失了准头。 伊尔连忙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朝兵士跑过去。他怕对方还有一把上好箭的弩。 可惜这次他又猜对了。 兵士冲着他狞笑,举起了弩。伊尔手中的匕首毫不迟疑地飞出,这令得兵士出手慢了一秒钟。 伊尔趁机向地上一滚。而匕首和箭尖在空中碰到了一起,”叮”的一声响。匕首掉落下来,箭则贴着伊尔,擦身而过。 他感到肩上一阵剧痛,双膝登时有些发软。而兵士则挥着剑冲过来。伊尔忙将另一把匕首掷向他的面门。 匕首撞在兵士的头盔上,弹向一边。兵士也重心一歪,剑锋偏了,落空砍进雪地。而他身体的整个重量猛地压倒在伊尔的左手臂上。伊尔痛得撕心裂肺。 兵士压着伊尔,用手去掏靴里的匕首。伊尔拼命挣扎,眼前发黑,只顾用右手在皮带周围摸索,可什么也没摸到。兵士狠狠喘着气,热气吐到伊尔的脖子里。他身体的重量将伊尔藏在身上的雄狮之剑推到了在他胸前! 伊尔扯开衣服,摸到了剑柄。——他到群山之角的第一个年头,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长夜,也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伊尔不停的打磨雄狮之剑,把它的剑锋磨得极为锐利,而从那时起,整个剑身也只剩下他的一个手掌那样长。 如今这短剑救了他一命!兵士瞪着他,用手狠狠地击打他。这时伊尔终于抽出了剑,刺进了兵士的眼睛。 “为了我父!阿森兰特的王子!”伊尔默念,鲜血喷了他一身。他感觉自己全身脱力,倒在了赤红与黑暗之中。 他漂浮在某个静谧与黑暗之地,半梦半醒地听见身体附近有低语声,有节奏地升起,又落下。伊尔感到他的手和身体各处都异常疼痛,仿佛是为了回应那低语。 是谁在说话?是他的头吗? 是的! 他聚精会神,脑海里升起白色的光芒,并慢慢跳动起来。 白色的光芒渐渐扩散,身体的疼痛在减缓。 伊尔觉得很累,疲惫而且虚弱,但他不再感觉到痛了。 原来是这样。 他能”推走”身体上的痛感。 他真的能治愈自己?伊尔走了神。而这时,所有的疼痛突然又冲了回来,他觉得冷,肩膀下是坚硬冰冷的地面,而且全身都是汗水。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从那低语所来之处,他慢慢地游了过去。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伊尔倒在雪地上,僵直、冰冷、疼痛。他小心翼翼地翻身起来,四处打量着。周围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 很好。 他的头还很痛,他需要再度躺下。他缓缓的呼吸,这感觉真好,真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翻身醒来。雪鹫在山谷上空盘旋,重重地拍打着翅膀,尖利地冲他大声嘶叫。 最后一个兵士脸上插着雄狮之剑,死在他身边。伊尔看着那死人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寒战,忍着恶心,用力把剑从他脸上拔了出来,用雪擦拭干净剑身。天已变成铅灰色,厚厚的云层后透出这天的最后一丝光线。伊尔站起身,为了活下去,还有最后一桩事要办。 他感到有些头昏目眩,跌跌撞撞的从峡谷旁的空地向巨风洞走去。一路躺着许多死去的兵士,还有两倍于此的匪众之尸,大多数尸体上都插着弩箭。苍鹰在头顶盘旋,而不久狼群也会循着血迹而来。但愿它们不会发现巨风洞口,那里只有老弱病残守卫着,随便来一队巡逻队,大家就都会没命的。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杀掉更多的兵士。伊尔对杀人感到深深的厌倦。他避过脸,努力不去那些尸体。他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歹徒啊! 在峡谷口的空地上,留着凌乱的马蹄印,来的,和走的。巡逻队一定会再来的。伊尔不可能在这么深的雪地里再去追赶上他们。难道说他和剩下的匪帮注定只有一死了吗? 不,不,他想。赶快把所有的弓箭和兵器收集起来,把整个巨风洞变成一个布置好的大陷阱!他将和别的幸存者战斗到底!总有人会活下来的。 可万一巡逻队带来巫师,用火攻魔法对付这里,又怎么办呢? 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 伊尔边想边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这一跳救了他。一支利箭擦着他头顶飞过去,落进雪堆中。伊尔仓惶的倒进雪地,打着滚,藏身到石头背后,四处打量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原来如此!峡谷对面的山脊那边,有一个兵士。巡逻队必定是派他在那儿盯着匪帮的老巢!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匪徒都是被箭射死的! 伊尔叹了一口气,他可是一个聪明的勇士!那兵士的马一定在山下某处,只要他能赶在箭射到自己身上之前,找到它,骑上它…… 哼,青蛙被憋急了也咬人!伊尔皱着眉,回想哪里能找到弩。方才他杀死的最后一个兵士,那人拿着三只弩……对啊,在那片灌木丛里! 伊尔想到这里,匍匐着向那边爬过去,一支箭又从他身边飞了过去。但愿不给他射出第三支箭的机会! “战神坦帕斯、命运之神太姬!汝二神请助我一臂之力!”伊尔爬到了树丛中,第三支箭”蹭”的一声,射到他身旁的树枝上,把它劈成了两半! 真正的战斗,和游吟诗人们所唱的场面,是多么多么的不同啊。 伊尔一边这样想,一边已经从深深的雪里拿到了两只弩。它们已经被雪弄湿了。诸神啊哪,应该还能用吧?伊尔分外镇定地伏在死人身旁,拉开弩的弦,放上箭。 静谧的山谷里,他似乎听得见对面那活着的兵士拉动弓弦的声音,吱嘎吱嘎的。 还有一把弩在几步开远外,伊尔不太敢出去拿它。他把两支弩都准备好,慢慢在灌木丛里向前挪动身体。 又一支箭射在他身后。伊尔咬牙切齿地笑了笑,“有你好看的!” 那兵士又射了一箭,必须得重新上弦。伊尔举起刚才自己准备好的弩,瞄准了对面的那人。 幸运女神这次眷顾了他。伊尔听见兵士发出惊骇的叫声,他中了那的一箭。兵士手中的弓掉进了山下,紧跟着人也滚了下去。 伊尔把另外一只弩放了空箭,同时拾起三只弩和箭袋,捆在身上。他沿着山脊快速移动,指望能找到那匹马。 谢天谢地!前面果然有一匹马,周围没人看守。 伊尔解开缰绳,骑上马,沿着巡逻队留下的足迹,想赶上他们。马儿虽很听话,可在雪里不能奋步疾驰,只是比平常人走得快些。伊尔夹了夹马肚子,催它快跑。他必须在巫师用跟踪术发现自己之前赶到赫恩角。 骑了不久,伊尔感到非常吃力,背上背着的弩弄得他很不舒服。夜色也迅速地笼罩了群山。可他必须成功!乱法城堡和那里剩下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他骑在马背上,脑海里突然显现出父亲教导他做人之责任的事情来。父亲总说,王国中每人皆有其责,无论山野中鲁莽之农夫,还是王座上尊贵的国王。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打从父亲死后,伊尔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自己作为继承者的身份。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对他说,“国王的第一要务就是引导民众。民众的性命在他手中,他必须为他们指点明路。所有人都寄望于他,亦也因他之失责、莽撞而全盘皆输。孩子,你可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君?” “我父,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君?”伊尔骑在马背上,奔驰向赫恩角。他向呼呼的风声发问。 风并没有回答他。 第三章 深雪之嗜杀 也许太姬神听见了伊尔的祷告。 他沿着巡逻队留下的足迹,翻过了一座山谷,他看见兵士们正聚在山下,燃起了火堆。很明显,两支巡逻队正好碰在了一起。天色黑尽,他们开始搭帐篷,看来准是要在这里宿营了。 “唉,命运之神,我还真得感谢你啊!”伊尔疲倦的骑在马鞍上,表情冷漠的挖苦说。那么多敌人聚在一起!伊尔停下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兴许命运之神的意思,就是要他杀死那五个从乱法城堡逃出的人,还有所有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兵士。全部杀死。 伊尔在那一瞬间只希望自己是个法力强大的法师,只需做一下手势,念念咒语,就能让他们死于非命。要不就是能唤来龙,它吐出火焰,烧死所有的人,再把他们的灰烬抛向风中。 那段赫尔登村被毁灭的影像历历在目,伊尔的心开始抽搐。他用手握了握藏在身上的雄狮之剑,“伊尔明斯特王子是个道地的战士!”他对着风默念,可心里又有些苦涩滋味,“道地的战士!他先杀了一个作为热身,宰了那人的马,吃了马肉饮了马血,紧接着又投身战斗,干掉了七八个敌人。这还不够,他现在准备要干掉更多呢,二十个怎么样?对方全是全副武装的男人!——除了一个道地的战士,他还能是什么?” “只是个傻瓜而已。”背后,非常近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个冷酷声音。 伊尔惊讶的转过马,一个人,穿着深色的袍子,笔直地站在空气里,看着他。 惊讶之中,伊尔猛地抽出插在皮带上的匕首,朝那神秘人扔了过去。可是那人动也不动,匕首完全穿没他的身体,那身体仿佛并不存在,而是一片空空荡荡。匕首插在了那人身后的雪地上。 神秘人裂开半边嘴,带着笑说,”这只是个法术幻像而已,笨蛋。”他冷漠的说,”你骑着马,沿着我们的足迹一路跟踪到此。你是谁?为何来此?” 伊尔皱了皱眉毛,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难道我已经到了阿森兰特了吗?”他看着面前的法师,又加了一句,”我正在找一位法师王,替他送去一个消息。您就是吗?” “噢,你十分不幸,我就是一个法师。”神秘人答道,”我敬爱的伊尔明斯特王子。我方才在风里听见了你骄傲的小演说。你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在找的人,阿沙瑞之子。” 伊尔明斯特坐着没动,一个法师能通过他的幻象施法吗?他心中有人冷冷的回答:”有何不可?” 那最好动起来,以免……伊尔用膝盖夹了夹马肚子,让马跑动起来,转了个圈,”那是我要带给某个法师王的名字,”他边说边穿过了那影像。 影像在空中转了个身,看着伊尔,”嗯?” “另一些法师,”伊尔补充说,”他们有了另外一些计划。” 法师笑了起来,”呵呵,不错,他们永远都有另外的计划,你这自夸的男孩。想知道我要如何让你的谎言变成碎片吗?——你跳舞吗?玩纸牌吗?” 伊尔被他气坏了。难道他骑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让这个可恶的巫师嘲笑吗?再让那些兵士把自己包围起来,乖乖地束手就擒? 他吸了两口气,平静地回答道,“我当然喜欢那些。” 他骑马爬上了最近的一个斜坡,回过头。巫师的影像并没动,只是在原地消失不见。雪地上留着伊尔自己的马蹄痕迹。 山下的兵士已经有人骑上了马,拿着兵器,从不同的方向朝自己赶过来。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天上的星星闪着微光,不久,月亮也会升上天际。巫师到底能从多远之外就看到他? 伊尔脑子里浮现出两个计划。 第一是骑着马冲下山,砍下所有人的头,在巫师来得及作法之前,用剑砍死他,用弩射死他。天哪,这个计划多么英勇!绝对是游吟诗人们的好题材,每个人听说之后都会赞不绝口。不过,连他也不相信这个计划会成功,太荒谬了。 另一个计划是,沿着兵士们走的路,在雪下铺设好上了箭的弩,让他的马跑出去引诱敌人。要是能引开一队敌手,他就有时间射穿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头,说不定还能捞到一匹马,然后冲下山,袭击帐篷里的人。如果巫师还没发现他,他还可以先在别处设好陷阱,一个一个地干掉出来的人。 不过这个计划也几乎同样荒谬。 他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民谣,”王子陷于阵,其势不可挡;倚其勇其诚,终可成大业。”伊尔打定了主意,数了数,山下上来九个骑士,另外还剩下多少人,他就不知道了。 他胯下的倦马几次都差点摔进松软而深厚的雪坑里。”慢慢来,”伊尔柔和地对马儿说,也感到来自身体内的疼痛和疲惫。他能做的就是在意识里暂时消灭痛苦。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并非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 但那又怎么样呢?这场战斗要的只是一个充满幻想的蠢蛋,而不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但就这样逃走也是愚蠢的行为,而且逃走的想法让伊尔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父母的在天之灵。只有阿森兰特不再被巫师控制,骑士才可重新驰骋在这块大陆上。 “骑士将重新驰骋,”他告诉风。风声把这话传到他身后不可听见的远方。这时,他骑到了一块可以埋伏起来的有利地势。这里由雪堆积成了一个狭窄的通道。他停下了马。 他腿脚僵硬地下了马——自从赫尔登被毁之后,伊尔一直没骑过马。他站在地上,感到脚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他支撑着自己,从马背上拿下弓箭袋,”赐我幸运!”他对风说。可是风仍然没有回答。 伊尔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拍拍马背,”跑吧,马儿!”这牲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冲进了雪夜。 这下,他又是一个人了。 神啊,这一切不会太久的。九个兵士已经沿着他的血迹、足迹,追了过来。伊尔跪在雪地里,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自己的陷阱。 现在三副弩都上好了箭,时刻都可射向敌人。他躺在雪地里,将四把匕首插在面前,剩下的,只有等待。 他屏住呼吸,听着由远及近到来的甲胄碰撞声。兵士们就在他附近,近了,更近了。 这计划成功的关键在于,兵士们没有发现他,他们的武器也没有准备好。伊尔摇摇头,这可能吗?他的嘴巴发干,不管发生什么,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只有这两个可能。 突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不远处的兵士们乱作了一团,互相之间的武器碰得乱响。 他们怎么了?可时间上不容伊尔细想,他举起弩,瞄准,射击。 马匹惊动,前蹄在雪里乱刨,马脖子高高的昂起,嘶叫着。它带着它身上的骑士一起翻下山。那兵士被掀倒在雪地里,动也不动。 剩余的人不再向前冲锋,打住了马四下乱看。伊尔明斯特知道山上出了事情,但他来不及细看,而是匆忙地,拿起自己的第二只弩。 山上的骑兵们又互相砍杀起来。伊尔这才看清,似乎有两队人马,一队人穿着奇怪的破烂护甲,诸神啊哪,他们是打从哪里来的?而另一队则是阿森兰特的骑兵队,人数比对方多,可死伤也快得多。 伊尔看见一个阿森兰特兵士从打斗中冲出来,催马往后飞奔。 伊尔从雪里站起来,举起弩向他射击。箭射进兵士的肩膀,可是那个骑兵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跑着。伊尔低声骂了一句,拿起自己的第三把弩。 兵士已经跑得很远,渐渐的身影也变小了。可是他骑着马爬上了一个雪坡,这令他目标分外明显。伊尔瞄得准准的,一箭射了出去。 兵士的手伸向背后,似乎想抓住那支箭,可是随即他从马鞍上倒栽了下来。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没了骑手,还继续奔跑着。 “我竟然不知道今晚跟着我们的,有这么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伊尔高兴的转过身,“赫尔姆!” 赫尔姆还是穿着那身破烂的皮革盔甲,铁护手早已生了锈,还是那样一把没修剪过的大胡子。身上的味道还和几年前一样,兴许从那时他就没洗过澡。 他骑着一匹和他一样伤痕累累的黑马,手中紧握着长剑,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锋刃上依稀还有新鲜的血迹。 伊尔兴奋的叫起来,兴许今夜他不用死了。“你怎么来的?” 阿森兰特的骑士斜靠在马鞍上,扬了扬眉毛,”我们才从乱法城堡赶来。好些不错的小伙子死了,可瑁莉说,她没找到伊尔达。” “我是一路沿着兵士,追到了这儿。”伊尔严肃的说,”他们发现了城堡,必须赶在他们向巫师团汇报之前杀掉他们。他们在山下升火扎营,在那里,”伊尔用手指指山下,”这些人是上来追我的。山下的人比这里还多。” 赫尔姆喝道,”好啊!棒小伙子,跟我们一起来吧,让我们一起冲下山干掉他们!” 伊尔摇摇头,”我的目标是另外一个。“他说,指着黑暗中看不见的帐篷,”那里有巫师。” 赫尔姆的笑意消失了,”小伙子,你准备好了吗?”他静静地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伊尔拿起自己的弩,“不知道。可是那里有一个巫师,至少有一个,他已经知道我是谁,我长得什么样。” 赫尔姆点了点头,策马向前,拍拍伊尔的肩膀,“那么祝你好运,我的王子。”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需要人手下去帮你的忙吗?” 伊尔摇摇头,“不,赫尔姆,你们只需要下去对付那些士兵。把他们每个都干掉,这样乱法城堡才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直到匪帮找到新的避难所。等到雪都融化的时候,巫师们一定会集结他们所有的法术,带上所有能招来的佣兵,对整个山脉进行搜索。” 赫尔姆说,”的确如此。好吧,小伙子,活着再见。”他举起剑向伊尔致意,伊尔则抬起弩还了个礼。然后赫尔姆就驾着马冲下了山。 雪花不断地飘落。伊尔明斯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吃了,重新把弩上好箭,沿着山边向帐篷处进发。他从右边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希望能从另外一个方向攻入。——但是,难道巫师凭借法术不是可以看到所有方向的敌人吗? 噢,也许他们的法力耗光了呢?就像士兵用完了箭?但愿他们此时没有用水晶球预卜到,一个男孩正从雪里向他们走去。 要是他没有被发现,伊尔真的是欠了诸神一大笔债呢。 暴风雪中,三脚桌不断地摇晃。落雪纷纷,打着旋儿,飘进了宿营地的中心。巫师卡拉达·瑟茹面朝水晶球,紧皱额头。尽管夜晚如此寒冷,汗水却不断的从他眉梢往下滴落。他努力施法,让水晶球显影,同时又向山下的匪帮队伍施展着另一项闪电法术。咒语紧跟着咒语,他脸色发白,仿佛一只幽灵一般。 他正想让两项咒语同时起作用。 巫师感觉到身体中涌动起了魔法的力量,顿时一阵狂喜。他摊开手,示意随身侍从退下。 他马上就要开始施展闪电术了。他做了两个极为复杂的手势,手臂大开大合,嘴里念出一个字眼。接着,他用绒布擦了擦水晶球,如黑鸦一般滔滔不绝的念起了咒语。 他张开了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膀,巫师一个趔趄,几乎倒在地上。水晶球在一阵闪电中炸成了粉末。法师痛苦地大叫起来。而另外一箭又射了进来,终于让他倒地不起。营地中顿时大乱,兵士们纷纷抓起剑,朝箭射来的方向冲出去。 伊尔看着他们冲自己跑来,他还有最后一张上箭的弩。帐篷那边出来另外一个穿长袍的,正在四处查看骚乱原因。伊尔一箭射中了他的喉咙。 随后,他扔下了弩,解开箭袋的扣子,把它也扔到地上,拿起了自己的长剑。 愤怒的兵士们已经冲了过来。伊尔一手持剑,一手拿着匕首,用剑格开第一个兵士砍来的刀锋,另一只手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身体。 他用力推开这个即将倒下的人,向其他人猛冲过去,”为了阿森兰特!”他大叫。那被他盯上的兵士被他的杀气吓得倒退了一步,向自己右边的人使着眼色。伊尔眼明手快,用匕首捅进了那想要过来的人的肚子,又一剑砍进了旁边一个兵士的身体。他为自己杀开了一条血路,跑出了众人的包围。那些剩下的敌人与伊尔对峙,渐渐向营地方向退却。 一个兵士手里拿着长战戟,站在营地的火光之下。伊尔看得真切,用剑向他砍过去。那兵的战戟非常沉重,伊尔将他连同战戟一把推到,长长的战戟碰倒了好几个兵士,还打倒了路边竖起的提灯,一个帐篷“蹭”地着了火。 嘈杂的人声更加混乱了。在熊熊的火光中,伊尔看见巫师摇摇晃晃地从帐篷里走出来,肩膀上还插着他射的那支箭。可兵士们手里拿着剑,拥在巫师背后,将他和伊尔隔开了。 伊尔杀红了眼睛,想从右边冲到巫师身旁。可从另一座帐篷里冲出来一个兵士挡住了他的路,伊尔一剑刺中了他的胸口,将他撂倒。伊尔暗骂一声,掉头往夜色里狂奔。身后跟着一大群兵士。“可恶!要是现在手里还有弩就好了!我要宰了那巫师!” 幸好这时宿营地里没有弓箭手,要不伊尔的小命此时已经不保了。 伊尔越过了一座山丘,往回看去,宿营地成了一片火海。两个兵士还跟在身后。 伊尔放慢了步伐,回头望去,能看见有两名敌人正追过来。他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准备好一战。这时他看见山下另外一边来了一队人马,却正是赫尔姆一行。有些人抬头看见了他,赫尔姆冲他招手,“伊尔达!干完了吗?” 伊尔连忙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说,“弄死了一个巫师,但是另外一个只是受了点伤。还有,还有,一半的营队都在追我呢。” 赫尔姆笑说,“我们正在休息战马,等着打劫那些兵士呢。他们穿的战甲太好了。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没?” 伊尔还在喘气,“也,也,也好。” 赫尔姆点点头,指着一匹马对伊尔说,“你骑上那匹马,跟着我,伊尔达。” 他们留下了四个匪徒,守着多余的马和缴获的战利品,剩下的人沿着伊尔来的路赶过去。那跟来的两个兵士被轻易的解决了——一个被箭射死,另一个被赫尔姆一剑砍倒,再也没爬起来过。后头还跟着的兵士立时转身四散奔逃。 赫尔姆骑在马上,大声说,“看来你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气!愿意和我们一起攻下哈桑塔的城墙吗?” 伊尔摇头,“我实在对死亡感到厌烦了,赫尔姆!”他喊着回答说,“再说,我们现在干得越棒,春天来到之后,他们就会越凶残地对付我们。死了几个外路的商人是一回事,可要是整支巡逻队被干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整个地方的人都会知道,都会记得,也都会注意我们。” 赫尔姆点头道,”都一样,小伙子,都一样。不管怎么说,你确实干得不错!”他指着燃烧的宿营地,”我现在只希望你没把装粮食的那个帐篷给烧掉!” 一行人马在夜里疾驰,大喊大叫,砍下溃散兵士的首级。不久后,营地变得异常安静。 赫尔姆向众人命令道,”我们得把这里彻底清查一遍。两个人一组,分散查看帐篷,记住你们发现的东西。注意,不要随意毁坏。要是有人发现活着的巫师,就大声喊叫!” 人们迅速四散开去,各自行动。不久,有人发现了好几雪橇载得满满的肉、土豆和啤酒。板着脸的骑士们还找到了几本魔法书,但是受伤的那个巫师和他的随从们却毫无踪影。 “很好……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赫尔姆说,“把所有能找到的马集中起来,今晚我们大办盛宴!明天出发,带着我们能带的东西,回乱法城堡去。这些帐篷也拆下来,带回巨风洞前面的峡谷,给马匹做掩护!最后,让我们共同祈祷圣神塔洛斯和欧吕尔,望天赐瑞雪,湮没我们的足迹!”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声。赫尔姆往伊尔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小伙子,你若想离开此地,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带着这些魔法书,好好地读读,会对你有帮助的。我想……你可以到赫尔登村,我们曾相遇的那个山洞去,那里的岩石十分松动,你要把它们好好地藏起来。在那里,你能靠打猎为生,直到夏天到来。那时,我将会去找你。万一敌人察觉到什么,你就躲进至高森林,他们可从不敢去那儿。” 他用手蹭了蹭下巴,“虽然你一直长不出什么像样的肌肉来,可你射箭比别人都准,使剑也使得不错,生存能力也比任何匪徒都强。也许哈桑塔的小巷和人群能更好地磨炼你,那里也会是你更好的藏身之地。”骑士和蔼地看着年轻的王子,“你觉得怎样?” 伊尔明斯特缓缓点头,“嗯,不错。”他喃喃自语。 赫尔姆用力拍了拍伊尔的肩膀。把年轻人拍进了雪堆里。 整个世界很快又会变得充满未知数,黑暗一直想吞没这位落魄的王子。而伊尔,必须靠着自己,找到一条全新的道路…… 第二天早晨,大家坐在桌子前,吃着涂满黄油的面包,啃着美味的牛肉,赫尔姆神采奕奕地抱怨说,“这些兵士过的日子可真舒坦。”桌边的人都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而空空如也的酒桶亦明白无误的表明,昨天大伙儿渡过了尽兴的一晚。 伊尔默默地点点头。 赫尔姆看着伊尔,“小伙子,你那神秘的脑袋瓜里正在想什么呢?” 伊尔低头看着血迹斑斑的雪地,默然回答,“虽然那是些不得不杀的人,可我还是觉得一切都太快太残忍了。”骑士安慰他说,“我了解你的心情。”突然他又加了一句,“可你昨天所做的一切,比许多真正的战士更棒!你有这个天赋。” 伊尔摆摆手,”不要再说了,我正试着忘记那一切。” “抱歉,小伙子。你打算怎么上路呢?骑马还是走着去?骑马的话,旅途上会轻松很多,马匹会自己找吃的。可是那样太招人注意,尤其是横跨尤普塞的时候,你得千万小心,带好武器,你最好跟上几辆马车,一起走。不过,如果有人发现你带的魔法书和经卷,你就死定了。”赫尔姆捋着自己的大胡子,继续说,”另外的一条路,就是走着去。虽说慢了点,但不那么打眼。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千万别弄湿自己的脚,随时都得注意,不然就会被冻死。” “我会走着去。”伊尔明斯特说,”我会带上弩,足够多的食物,饱暖的衣服。盔甲就不用了。” 赫尔姆点点头,“这些都没有问题,我们现在有整整一支部队的装备。” 伊尔抿着嘴,心情分外沉重,那些本该驰骋在阿森兰特土地上的骑士,现在竟然不少死在他自己的手里。他应该怎样去面对自己手上的鲜血?伊尔还不太清楚。 他低声地对自己说,“也许他们命中注定一死,以换阿森兰特之生。” 赫尔姆听见了,点点头”很好,孩子,你说得很好——他们命中注定一死,以换阿森兰特之生。我想我以后会有用得着这句话的时候。” 伊尔笑了。“可是你得让人们知道,这话里的‘他们’指的是谁。” 赫尔姆还他一个笑容,“那就是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那条跟着伊尔走了好几里路的狐狸,摇着毛茸茸的尾巴,用闪亮的黑眼睛最后看了他几眼,跳上冻得硬梆梆的苔藓地走远了。 伊尔看着它跑远,心里琢磨,这狐狸是不是巫师派来的间谍呢?但他也明白,它只是一只小动物,一只挣扎在寒冷季节中的小动物。等它确实跑远了,伊尔便迅速沿着树丛,来到客栈后的马房。 他在干草堆边仔细找找,那里有一个饲料槽盖子。赫尔姆说过,干草堆靠着马厩的后墙。这马房屋檐往外伸出很长,挡掉了大部分的雪,干草堆非常干燥。 就像赫尔姆说过的那样,这就是木草旅店的后门。 伊尔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四处看看有没有看门狗。幸好,没有。 伊尔在心里说了声:谢天谢地,弯着腰走进马厩低矮的入口,扒开干草堆,果然发现了入口。干草本身的重量刚好够把门压紧。他放下剑,开了门,钻了进去。 马房里非常安静,比屋外暖和许多。有一匹马被拴在墙边,懒懒地靠在饲料槽上。伊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见屋里凌乱地堆着铁铲、饲料架、木桶。伊尔藏好自己的剑,拿起了一把铁叉,往草里捅了捅,试试看有没有什么危险。等他确信此处没什么东西,就掀开草堆,钻了进去。 他把自己稳稳地藏进草堆。厚实的干草替他挡住了风寒。伊尔渐渐放松,又把那神秘的念力唤了出来,让整个人都漂浮到了那充满低语的地方。慢慢地,他睡着了。 稻草簌簌作响,擦着他的手。伊尔挣开眼睛。天哪!他竟然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脑袋在一根房梁上狠狠地撞了一下。 “抱歉啊,我的王子殿下。”耳朵里传来那个熟悉而冷酷的声音。“我想我弄醒了你吧。” 伊尔被魔法悬在半空,巫师的身影正在马厩屋檐之下,他手上闪着诡异的蓝色魔法光芒,脖子上挂着一块饰物。 伊尔气恼已极,他想拿起雄狮之剑,可手却动弹不得——他完全被法力给控制了!还好,他发现自己还能说话,“你是谁?”他问道。 巫师轻盈地向他鞠了一躬,口吻愉快地答道,“卡拉达·瑟茹为您效劳。” 伊尔发现自己在半空中被挪向前方,与此同时,斜靠在墙角的一把有长长尖耙齿的稻草叉,正对准了他的左眼,不紧不缓地漂过来。 伊尔瞪着巫师,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跟你战斗,可一点也不公平啊,法师大人。” 巫师大笑,“你多大了,王子殿下,可有十六岁了?难道你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公平?如果是这样,那你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他嘲笑着说,“你觉得应该像个武士那样拿着剑跟我比划吗?我是个魔法师,我战斗的武器就是法术。那么,这又有什么不公平的呢?” 从巫师手上发出的魔法亮光变得更加刺眼,草叉子也更靠近伊尔的眼睛。伊尔喉咙发干,喉结上上下下,不停地蠕动着。 巫师笑着说,“现在不那么勇敢了?阿森兰特的王子,你来告诉我,为了活下去,你愿意顺从我的意旨吗?” “活下去?为什么不赶快杀了我,法师大人?我知道你想这么做。”伊尔心里发毛,却还是倔强地回应巫师的问话。 “另一些法师,他们有了另外一些计划。”巫师嘲讽地说出伊尔第一次对他说的谎话,“不错,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阿森兰特的王子,您有不少利用价值呢。孛醪佴该受点报应了。我要藏起一个神秘的幼王,向他……哼哼,”巫师冷酷的笑容里带着得意,叉子离伊尔的眼睛更加近了,“如果我把你变成一只乌龟,或者一只蛞蝓,要不,干脆变成一条蛆!你觉得如何啊,王子?那样,等我们杀死你那些匪徒朋友的时候,你可以喝他们的血,在他们的伤口上蠕动……哈哈哈!这景象真叫我兴奋!当然,要是我们逮不倒他们,那你就要忍着饿了!” 巫师的声音在冷笑中慢慢淡去,伊尔无助地悬在半空,手心紧握,里面全是汗。他止不住颤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可一瞬间后,他的眼睛被强力拉开,直到他端端地看着巫师。伊尔发现自己此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即使是自己死了,都不能惨叫一声,以示凄厉——他不无哀伤地这样想。 “现在,不准叫,”巫师愉快地说,”我们可不希望你吵醒这店里的人们。但我真想看看叉子戳进你漂亮脸蛋儿的样子。” 伊尔只能在恐惧中看着草叉直直地向自己的眼睛戳过来,近了,更近了…… 巫师身后,一扇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粗壮的男人,手上抓着一把巨斧,慢慢地举起,对准巫师的头狠狠地劈了下去。 肉体重创的声音,巫师的头裂成了两半,鲜血四溢。伊尔砰地摔回地面,叉子也落在地上。他猛地弹起身,手里紧张地抓着雄狮之剑。 “王子,小心!”男人叫道,挥开大手挡开他,“他身上怕是有死之毒咒!” 男人自己退后一步,仔细地看着地上的尸首,肩膀上扛着血淋淋的大斧头。伊尔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尸体。巫师身上笼罩的蓝光已经渐渐消失了,可他脖子上的饰物却还是蓝幽幽的。他慢慢地从草堆边走开,“脖子上的饰物有魔力。”伊尔沉静地说,“可除此之外,我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向您致以我最深的谢意。” 男人向他鞠了一躬,“如果确实如巫师所说,您是本国之王子的话,为您效劳,乃是吾人之幸。” 伊尔回答道,“我叫伊尔明斯特。已经死去的阿沙瑞王子之子。赫尔姆告诉我,如果您是那位巴劳的话,我应该相信您,信任您。” 男人又鞠了一躬,“正是鄙人。欢迎您来到这间客栈,不过您一定要留心,此时有六个兵士下住小店,还有一个四海行脚商人,他是巫师团的密探。” 伊尔笑笑,“我就住这儿就行了。我跑遍了大半个群山之角,躲开巫师和兵丁,百般不易地来到此地。真不知道到哪里能够摆脱他们。” “无人能够逃脱强大的法术。”巴劳严肃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控制了这片土地,却动不了那些精灵。” 伊尔好奇地问了一句,“可是,精灵的魔法比人类高很多,祂们为什么没能控制人类呢?” “如果精灵们愿意的话,我相信祂们能够。可是祂们是些和平的生物,意本不在此。况且祂们,用人类的话说,有点懒散,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过得开心,而不是找麻烦。换句话说,祂们没有什人类那样的野心。”巴劳从他进来的地方拿了一床毯子,铺到草堆上。 “人类巫师在法术上不如精灵,”他继续说,又拿进来一只盘子,一只比伊尔头还大的酒杯,”但是他们总在不停寻找失传的法术,并努力创造新的强大的魔法。精灵法师却只是微笑着,说祂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不屑做而已。” 伊尔坐到旁边的一条凳上,“告诉我更多,好吗?”他说,”我的生活跟那个巫师说的一样,非常简单。我需要明白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 巴劳笑笑,把大酒杯和食盘递给伊尔,看着伊尔大口地吞吃盘子里的冷肉和杯中的酒浆。他的笑容非常温和,“嗯,我明白。可是我知道你有足够的智慧理解这一切,大多数人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在阿森兰特,每个人都知道,巫师团控制着这个大陆。但是,在南部的某些地方,他们的法力无法施展。” 满嘴食物的伊尔扬起眉毛。巴劳冲他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地方。而且那里都很富裕,人口稠密。比如说,其中最强大的一个地方叫萨林姆斯罕。他们那里到处都是商人,春秋两季,常常过来做皮毛买卖。” 伊尔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那种人。” 店主人捻了捻胡子,“那是因为你藏起来了啊,孩子。长话短说,萨林姆斯罕北边,最是无法无天。那里的贵族常爱在森林与河流之间打猎。那里有个法师,法力比这里所有的巫师都强大……”巴劳沉吟了一下,看了看脚下死去的巫师,“他统治了当地大部分领土。那里的人都叫他狂暴法师,因为他做事从来只凭一时兴起,又好反复无常,从不关心后果。他的名字叫伊赫玳。他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变成了青蛙和猎鹰,供自己打猎为用。剩下的大多数人,都跑到北边去了。” 伊尔叹了口气,“看来所有的地方都摆脱不了魔法的灾难。” 巴劳微笑着,“是这样的,殿下。如果你想逃开这里的巫师团,就一定要去独角兽场,到至高森林去。巫师害怕那里的精灵起义反抗。而精灵又害怕失去更多的土地,无处可容自己藏身。精灵最怕的是龙。而法师们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们说,二十年前,他们已经杀死了这附近的最后一条龙,但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却是不会相信这些谎话的。” 伊尔也笑了一笑,“那我该如何与巫师们战斗?如何能够打败他们呢?” 巴劳摊开他的大手,“学习到更强大的法术。或者雇佣更强大的巫师。” 伊尔摇摇头,“怎么能相信更强大的巫师呢?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对权利毫无欲望?怎么可能相信他们杀死了现在这批巫师之后,会对王座毫无留恋呢?” 店主人赞许地点点头,“的确是这么回事。还有另外一条路,虽然更艰辛,但也更稳妥。” 伊尔斜靠在凳子上,”告诉我吧。” “像一只老鼠那样,慢慢地咬坏整个储藏柜。也就是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人如何可像一只老鼠?” “那就是偷偷地学!在后街上,客栈里,哈桑塔的市场上,悄悄地靠近巫师,静静地等待、观察、学习。你已经明白如何在蛮荒之地生存下来,现在该学习城市里的谋生手段了。某个名人说过,这是学会统治的必由之路。”巴劳说了句俏皮话,“做一个武士不见得比做一个贼更安全。再强的人都会被打败,只要他是孤身一人。就像你今晚上看到的一样。只要你坚持下来……” 伊尔像看到食物的狼一般,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他拉起巫师的一只脚,“你有铲子吗?” 巴劳笑说,“有的,王子殿下,记得挖深点,他可是上好的肥料呢!”他们紧紧地握了握对方的手,就像即将肩并肩作战的武士一样。 “出发前一定要多吃一点。”巴劳说,递给伊尔一碟菜。 伊尔伸手接过,饭菜香味从盘子里游荡出来。”噢,我的天哪,”伊尔正想推辞几句,肚子里却发出震天的”咕咕”声。店主和他都笑起来。 “你一定要把那个巫师的饰物带走,”巴劳叮嘱道,”要是你藏在这里,巫师们会找到的。我可不希望他们找到我,用他们的法术‘温柔’地折磨我。” 伊尔向他保证说,“我将随身把它带走,它现在藏在外面路上的一块石头下。那条路有许多人走过,巫师们会认为那是盗匪们落下的。” 巴劳说,“很好……”他突然停下,用一只手指挡住嘴唇,示意伊尔保持安静。 店主人蹑手蹑脚地弯腰走到马厩后面的出口,聚精会神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隔了一会,他又从门背后拿起了那把大斧子,高高地举在头顶。 伊尔抓紧雄狮之剑,迅速地钻进草堆,把自己遮住。 入口的盖子慢慢掀开。巴劳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地等着那人出现。却不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最最亲爱的巴劳,你正等着我吗?” 巴劳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退后一步,几乎是吼着说了一声,”我可想你得紧!赫尔姆!” “我带了朋友,”骑士说着,钻进了屋,看起来比以前更脏了。伊尔也从稻草堆里钻了出来,头上粘着稻草星儿。 赫尔姆看见了他,不禁皱了皱眉。 “你怎么才走到这里?我还以为你现在正该过河了呢!”他说。 伊尔摇摇头,”在营地那儿见到的那个巫师,他用法术跟踪我来到这里,还差点杀了我。巴劳用他的斧子救了我一命。” 赫尔姆用敬佩的目光打量着店主,上上下下地反复看,仿佛巴劳在一瞬间变成了个漂亮女人,“你现在杀了巫师,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呐!” 巴劳打断他,“赫尔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应该知道我这里常住着兵士。” 他们正说着,入口处一个跟着一个的,钻进来足有一打全副武装的土匪,把个马厩挤得满满的。 “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小小的问题。”赫尔姆严肃了几分,“瑁莉正在外面的雪橇上发着抖,那里还有另外二十个勇敢的小伙子。” “他们攻下了乱法城堡?”巴劳大吃一惊道。 “没有,我们在他们找到那里之前逃了出来。巫师团从萨托尔派了一大队雇佣兵,还有十几个巫师跟着。就我所知,他们已经杀了二十多个好伙计了,还用法术向他们逼供,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乱法城堡的位置,而且正朝那里杀过去。” “赫尔姆,所以你把他们带到了这儿?”巴劳有些苦涩地问道,向赫尔姆满怀敬意地鞠了一躬。 “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一路上我们只是偷了一两匹马罢了。”赫尔姆强硬地说,”我们很快就会走。这个孩子叫伊尔达,如果他还没跟你说的话,”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赫尔姆继续往下说,“他跟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我们杀了很多兵士,巫师团决不会容忍如此公然的挑衅,他们一定想把我们统统干掉。很快,整个国家就会进行总动员了。见多识广的店家,你可有什么好些的建议吗?” 巴劳用鼻子吸了两口气,“到萨林姆斯罕去,让伊赫玳教给你们法术,回来向巫师团复仇;在巫师团找到你们之前,央求一个友善的法师把你们统统变成青蛙,藏在沼泽地里;或者藏到精灵的领地去;最后,祈求诸神庇佑……我想,就差不多是这些了吧。” “还有一个地方可去,”伊尔小声说。 赫尔姆和巴劳吃惊地停下对话,转身看着这个站在马厩边儿上的男孩。伊尔手上端着巴劳拿给他的菜盘子,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勺子,微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再次心满意足地吃上一口。 “要是你再不给我停下这个愚蠢的小把戏,小伙子,我可巴不得宰了你!”赫尔姆冲他喝了一声,同时上前一步。 “想杀掉我的那个巫师,多多少少对我透露了一点信息,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伊尔胸有成竹地说。 赫尔姆拿他没办法,只好跟巴劳和其他土匪开起玩笑来,等着伊尔慢慢吃东西,吊他们的胃口。 巴劳等他吃够了,才说道,”够了,孩子,你到底怎么打算,说,还是不说?” 伊尔说道,”在哈桑塔,巫师们并不敢在密集的人群中太过于为非作歹,否则他们会尽失人心。” 赫尔姆,和其他的匪徒,都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伊尔。 “所以我们就能对他们分而击之?藏在他们身后,把他们引到门里,一刀宰了他们?”赫尔姆问。 伊尔摇摇头,“不。我曾整天看着绵羊在太阳下睡觉,这教会了我做事要有耐心。而跟巫师作对,则教会了我做事也要有谋略。” “我看哪,是你疯了。”有一个匪徒嘟囔着说。 很快有另外的人应和,“不错。” 也有人说,“等等,听他说完。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你是想找死哪。” “如果我像伊尔说的那样去哈桑塔,我也许能在冬天睡个暖和觉。”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巴劳抡起他的大斧子,在众人面前一挥,嘘了一声,“安静!安静!” 等他们都住了口,魁伟的店主说,“要是你们再这样闹下去,我就去把兵士们叫起来,带他们过来看看这里发生了多么有趣的事!你们想要这样吗?” 他等大家都默不作声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接着说道,”有些人大概会想继续逃往森林,但也许有些人想跟着这孩子一起去哈桑塔。不管大家怎么决定,我要你们在黎明之前离开这里,重新找个地方从长计议。赫尔姆,带瑁莉过来,把她留在这里。悄悄地行动,快,小伙子们!现在全都出去,愿天上的神保佑你们!” 会议已经结束了,是时候干掉他们啦。死了一个自己人,刚好让自己在巫师团里提升一个等级。再不用做又老又肥的哈尔斯库的学徒了!慢慢地,真正的权力就会到手! 萨普丁·奥伦从山后站起身来,停下施展他的窃听术。他举起手里的法杖魔杖,瞄准山下那座旅舍的后出口,准备在那些人离开那里之前,消灭他们。 “去死吧,愚蠢的人!”他边说边冷笑起来,但他的身体却突然仿佛一棵倒下的树,直愣愣地摔在地上,一块头盔那样大的石头砸进他的脑袋,登时鲜血四溅。 死者手中的两支法杖魔杖,自己站起来,轻盈地滑到了另一座山头下的某棵树下。那里站着一个高个儿女人,她有一双深色的大眼睛。 女人的脸庞很有骨感,面色白皙,棕色的头发有些卷曲。乍一看,一般人必定会以为她是位贵夫人。她伸出手,接过了自己漂来的法杖魔杖。她身上深绿色的魔法长袍自动裹住了她的身躯,可以看见银丝织就的条纹镶在长袍的肩膀处。 这女巫看着匪徒们走进树丛,挥了挥手。她的身形渐渐隐去,变成这冬日里的一片阴影。斗篷遮住她大大的黑眼睛。她看着山下,伊尔跟赫尔姆拥抱作别,然后他朝着一个人朝着南方走去。 “阿森兰特的王子啊,你的灵魂如此坚毅不拔,”她静静地说,”那就一定要活下去,让我们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样的大事来。” 第四章 随风潜入夜 呜呼!奈何尔等以贼子之名污吾辈忠良之士哉! 吾辈虽盗窃,不窃之于国;虽猾狡于外,至诚于内也。 转眼到了黑火焰之年,哈桑塔无尽的夏日闷热而又潮湿。日落之后,人们在屋檐下搭起凉榻,半梦半醒地躺着,渴望晚间能有一丝微风袭来,可以缓解暑气。 这情景,真是无比惬意,不仅仅对消夏的人们而言,对做”买卖”的人们也大大有利。当然,这”买卖”,是一门相当特殊的买卖。 “啊,”法尔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偷窥着,小声说,”晾肉时刻又到了,我们现在动手吧。”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鼻梁挺直的青年人回应道,“我下去的时候,你可得把好风。” “我知道,那是天亮前的事,还早呢。”法尔回答说。 伊尔瞥了他的贼搭档一眼,极为老练地说,“我要你现在就看好。身上有个挺不错纹身的那个人,你看那些花纹,恐怕只有上神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法尔吃吃地笑着,“谁去管那个!”他动作夸张地退后一步,又说,”照计划,你应该去留心那些女人,伊尔,可不是男人们!” “当然,我已经学会了区分他们的不同,不过这只会让我惹上更多的麻烦。”伊尔沉着应对。紧接着,他们盼望的时机终于来到了。天空飘过一大片云彩,遮住了月亮。他一句话也不再多说,手里紧拉着绳子,轻手轻脚地从窄窄的窗户口钻了出去。 法尔拉着这边的绳头,不停往下放。隔了一会,有人在下面使劲拉了拉,他就停下,在绳子滚轴里卡上一把匕首,接着从窗户里伸出头。 伊尔正悬在他正下方,在塔楼的外墙上。他一只手扶着墙,正从窗户外打量着下面的屋里有没有人。好长时间后,他确定屋里没人,头也没抬,只是向法尔做了个手势。 法尔连忙把工具沿绳子放下去。 在夜里的微风里,伊尔接住了工具。两根手柄处有系腕吊带的细长木棍,有一根的另外一头是黏性很强的小球,而另外一根则是尖尖的钩子。 伊尔巧妙地把那根钩子棍伸到了百页窗上,把窗户页片往下拉。他停了一会没动,仔细地听着屋里的声响。里面什么响动也没有。他又再次把钩伸了出去。这时他又用另外一根棍子,一头有黏球的那根,把它伸进屋里的床头处,慢慢地探摸着。等他抽出棍子,那小球上粘着一粒宝石。他小心地把宝石取下,放进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帆布口袋,又把棍子伸进了窗户。 慢慢地。 静静地。 长棍往返再三,一直到再也捞不到什么油水。法尔看见下面的年轻人汗湿的手在皮裤上蹭了蹭,不禁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姿势意味着什么:黑夜伊尔达准备不计后果地来一次“大的”。法尔忍不住向窃贼之王蒙面神祷告了起来。 伊尔的棍子又一次伸进了卧室。他的棍子轻盈地悬在距离熟睡的年轻商人妻子赤裸的身体不到一寸的地方,沿着她曲线毕露的身体,游走到喉咙上方,停住了。 她戴着一根黑色的缎带,下面连着细碎的祖母绿宝石,而最前端是一枚巨大的红宝石。而且最奇的是,红宝石镶嵌在一只黑蜘蛛样的底座上。 伊尔看着那枚宝石随着女人缓慢平稳的呼吸起起伏伏。要是他没看错,这黑蜘蛛底座,本来是单独佩在某种斗篷外的扣子。 要真是这样的话…… 千万不要犹豫!犹豫意味着被抓住。他不得不开始工作,他的手劲支持不了多久了。在过一会,也许就会有另一根比他手中这根长一倍的棍子,把他从窗口打落下去。 他伸出棍子,前前后后地动着。千万不能碰到她的鼻子,千万。在足足一百分的坚持和耐性的帮助下,伊尔取回了棍子。 宝石落在他的口袋里。他扯了扯绳子,示意法尔拉他上去。他还能感觉到蜘蛛上带着的那个女人呼吸的温热,闻到上面麝香的气味。伊尔悄声叹了口气,忍不住想,那个女人是谁?她怎么会有黑蜘蛛饰物?她长得什么样? “有了这些,我们能像那些富有的骑士那样,美滋滋地活上五十来天呢!我是说,至少。”在他们肮脏而又黑暗的藏身处,法尔的眼睛灼灼放光。 “嗯,”伊尔说,“别着急,我们至少得耐心等上三五个晚上。你想想看,谁会买那个黑蜘蛛?在这座城市里,你能放心地卖给谁?咱们得等一个好主顾,要知道他有能力藏好这个宝贝,然后我们出了城之后再卖给他。今晚,趁着到处还没消息,我们先卖了那个祖母绿戒指,那是个平常玩意儿,上面没记号,被抓住了也好说。然后我们到黑市上,找点苦力活干干,等消息。” 法尔瞪着伊尔好一会,嘴张开了又合上,终于点点头笑笑说,“不错,你总是对的,伊尔达,我猜你准是这里最狡猾的贼了。” 伊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如果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能活得长久一些,那我接受。走,我们出去找找看可有什么地方,会给年轻武士供应饮料。这些可怜的人啊,不仅口渴得像火烧,还掉了钱包。” 法尔笑起来,他顺着碎石烟囱爬上去,伸手到天花板下的一个缝隙里。在洞口,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放着一只死耗子。他把死耗子挪开,把口袋放进去。 这个阴暗的房子是一间早已关门的皮匠铺,现在早变成了野猫、野狗、醉汉、流浪人的卫生间。这年春天,皮匠得了黑死病,一命呜呼了。在人们想好对付办法之前,这里至少还能再挨上一个季节。到最后,人们会用火烧的办法消灭致病的毒素,那时,这里将被烧成一片白地。 而那时,法尔和伊尔打算找个更好的地方藏脏物,就在哈桑塔的北城墙那边。他们看中那里有幢大屋,屋檐很长。除非有人在那屋下被砍了头,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里,否则那里就是一个理想的藏赃处。 当然,一切都还只是打算而已。 两个年轻人彼此点点头。法尔跳下来,从窥视孔往外看了看,冲伊尔挥了挥手。伊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踱步走进外面狭窄黑暗的小巷。法尔紧随其后,手里握着匕首,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隔了不久,几只老鼠钻出来,嘴上叼着小块发霉的奶酪。两个小贼看了看,长出一口气,消失在夜色里。 “少妇热吻”是间闹哄哄乱糟糟的酒吧,到处人头攒动,酒气四溢,空气里充满性欲和金钱的亢奋气味。法尔和伊尔达拿着大酒杯,向他们最喜欢的黑暗角落里走去。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进来的人,但只有特别留心的人才能看到他们。 当然,他们的位置已经被占据了。占据者是一些非常和蔼可亲的小姐们,只要有钱,她们待你比谁都好。离晚上狂欢的时候还早,所以她们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吸吮着杯中的迷药,把香水擦在膝窝和肘弯里。长凳上还有空位。 “要不要来个游戏之吻?或者,拥抱一下?”阿姗妲看着自己的指甲,不太感兴趣地问。她知道他们只会答话,不会有什么特别举动。黑头发挺鼻梁的那个什么也没说。另一个,是法尔,他说,“噢,女士,我们只想自己看看。”他目光轻薄地打量着她。 她冲他嘲讽而又妖艳地笑着,装出震惊的表情,眨着眼,把两根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回答说,”大多数人都喜欢有个好观众,没关系,你们只管坐。可是,要是我们需要椅子上更多地方,你们可得挪挪!否则,你会知道有什么下场的,小伙子。” 当然,他们可知道她的厉害。他们亲眼看见过她的匕首靴戳进过不少男人的胫骨,也亲眼见过她把刀捅进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手肚子,他惨叫着滚出了酒吧。 在其他女孩吃吃地笑声里,两个小贼乖乖地点点头。 法尔冲她们中的一个眨眨眼,她便倾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膝盖。她身上穿着光滑的紧身裙,冰凉而柔软,刚好蹭在伊尔手臂上。伊尔急忙掉转自己的酒杯,身上打了一个冷战。 布妲尔拉看到他转身,就转过头来冲他笑笑。她身上擦的香水,也许是天然玫瑰的香味吧,不像其他人擦的那样浓烈,却一丝一丝地飘进了伊尔的鼻子。伊尔几乎无法自控了。 “小宝贝,等你有了钱,任何时候都可以。”她声音有些沙哑地对他说。伊尔几乎来不及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但还是有不少酒沫喷了出来,一口酒差点把他给呛死。 角落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嘲笑声。布妲尔拉恨恨地瞪了伊尔一眼,但等她看见伊尔脸上诚恳的歉意,她又放缓声音,拍了拍他的膝盖,说,”没关系,没关系。关键在于提高你自己的技巧,这只是小问题,我会教你的。” 另一个女孩却笑说,”那也得他负担得起你的学费啊。”所有的女孩都笑了起来。伊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酒迹,点着头向布妲尔拉表示谢意。可她已经转过身去,开始跟别的女孩讨论起指甲的化妆了。 法尔用手指捋过耳边的头发,又晃了两下,指尖突然多了一枚银币。他用从来没见过银币的乡巴佬口吻,对伊尔达说,“看看这个,伙计。你知道吗,也许我头发里还能有一个呢。” 当然,那里还有一枚。他骄傲地举起它们,“布妲尔拉,我准备好了,我要向您学习。请问,您今晚可有空呢?” “只有两个银币吗?噢,我的小可爱,那可不够啊。”女孩中爆发出一阵嗤笑。旁边的男人也为这雷动的笑声转过身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 法尔垂头丧气,“噢,我想我没有更多钱了。但是我今早没有仔细梳过头……”他又变得一脸憧憬,用手耙着自己的头发,但这次,他摇了摇头。 “噢,没有。”一个女孩假意同情地嘲笑着他,却不料法尔举起自己的手,“小姐们,等一等。我还没有仔细检查我的每一根毛儿呢,对吧?”他再次目光轻薄地回看了那女孩一眼,把手伸进衬衣,使劲抓着自己的腋窝。他有滋有味地抓了一阵,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拿出手,看着并不存在的虱子。他假装一口吃了它们,还舔了舔手指。接着,他又把手伸进衬衣,准备掏另外一只胳膊窝。 几乎是立刻,法尔突然眼睛发亮。他慢慢地掏出手来,手指间闪着金色的光——一枚金币!他用力地闻了闻,得意地把手举高,“你们看见了吗?” “噢,”布妲尔啦嘟囔了一声,向前靠了靠,“这差不多能换一个喷嚏了。还有吗?” 法尔看上去一副受伤的表情。”您到底觉得我的胳肢窝有多脏呢,女士?” 人们哄堂大笑,女士们也都给逗乐了。唯有伊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嘴角往上弯一弯。布妲尔拉贴到法尔身边,嘴唇对着他的耳朵,很性感地说,”再来两个银币,我包你满意。哪怕是乞丐,我也勉为其难,破例一次,让你过过瘾。” “还要两个银币?”法尔高高在上地说,”我想我或许会接受您慷慨的施舍,敬爱的女士。现在,”他四处张望着,“可有哪位好心人施舍给我两枚无关紧要的小钱么?” 围观者不满地喘着气,伊尔向法尔伸出手,慢慢地翻开,手心里正好有两个银币。 法尔向他鞠了一躬,小心地从他手掌里拿起一个银币,接着拿起另一个,然后夸张地把它们交到了布妲尔拉手里。 布妲尔拉首先看中了那枚金币。她迅速地把它藏进了自己腋下的小钱袋,接着一枚一枚地点着银币。点完数之后,她吻了吻最后一枚,这才正眼看着法尔,说道:“我的爱人儿啊,咱们已经成交了。” 她眼睛里顿时洋溢出神秘的色彩,仿佛是一条蛇一样缠上了法尔。她示意伊尔让让,让她和法尔有点”私人”空间,好开始”工作”。 伊尔站起身走开,摇晃着酒杯。酒杯里只剩一点点酒了。突然,一只手指,十分温柔地,敲了敲他。他抬起头来,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叫珊迪丝“魅影”。她来去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好几次,伊尔和法尔都暗中猜测她肯定是个完美的盗贼。她黑色的大眼睛扫过伊尔皮带下面的地方,他立刻感到那里的裤子有了绷紧的感觉,他的喉咙发干。伊尔知道,自己的欲望在涌动。 “黑暗中的伊尔,你有钱借给人吗?嗯,你有钱,借给别人吗?”她的声音嘶哑,她的眼神充满渴望…… 伊尔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袖子边,那里缝着好些金币呢。他吃力地说,”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钱,多余的。” 她的眼睛立刻跳起舞来。”哦,我的主人,只有一两个吗?我听见的可是三个四个啊。哦,四个金币。每一个,都将代表我带给你的一重快感。”她轻轻舔了他的手,最最温柔地触摸着他的掌心。伊尔忍不住轻轻颤抖了。 伊尔定了定心神,很粗暴地一把推开了她。他已经发觉,有一个高大魁梧的保镖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后还有另一个同样高大的保镖。而在这两人之间,一个满脸疲惫的仆人提着一盏油灯,照亮了一个矮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橙色丝袍,微红的卷曲头发垂在肩膀上。他敞着胸,胸口挂着一大块金子,有男人的拳头那般大小的金子,上面刻着大张着嘴的狮子头,垂在粗壮的金链子上。每根指头上都戴着宝石戒指。伊尔有些厌恶地看着,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些玩艺儿可都是真货。 他跟法尔交换了眼色——法尔惊呆在布妲尔拉的怀里。 那男人抖着裤褶——他连裤边都镶嵌着象牙和金丝。他得意洋洋地看着珊迪丝的脸。“很忙吗,我的小女人?”他态度有些倨傲地说,摇晃着手指。身后提灯的仆人立刻递给他一个钱包。 男人懒洋洋地打开钱包,十来个金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珊迪丝的裙子里。”你有空跟一个真正有钱的,而且还是真正的男人,玩上一玩儿吗?” “哦,我的主人哪,你想跟我玩上几年呢?”珊迪丝喘着气回答说,张开手向他表示欢迎。男人得意地笑笑,对保镖们打了个手势。两个保镖立刻冲到角落里,粗鲁地推开别的女人,全然不顾她们的抗议。 其中一个一把拉住布妲尔拉的脚踝,把她从法尔身边拉开。她摔倒在地,尖叫起来。法尔脸上现出怒意,”噔”地从长椅上站起身。 “你以为你是谁?”他直指着这个浑身香喷喷的男人说。保镖上前向他做出威吓的样子,法尔傲慢地向他们挥了挥手指,手里变魔术般地多了一把匕首。保镖看见那把匕首,顿时迟疑起来。 “我叫坚士卜,坚士卜·欧桑。“一个声音响起来,仿佛想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法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听说过这个满是廉价香水味的名字?你听说过吗,伊尔?” 伊尔正在向另一个推他的保镖挥舞着自己的匕首,并轻盈地从他手里钻出身来。 “哦,从来没有。”他镇定地回答说,“反正天下的耗子都长得差不多,谁分得清楚?”人群顿时被这话震得冷了场。花花公子的脸因为愤怒变得发红。珊迪丝跪在他面前,他用力扯着她的头发,紧接着一种病态的笑容浮上他的脸。 伊尔感到心里些微有些寒意,这个男人想要他们死,就在此时,此地。 两个保镖靠近了伊尔和法尔。 “这番言辞可是大大地侮辱了别人的荣誉啊,”一个新来的洪亮声音从众人背后掺和了进来,那个“啊”字还刻意被加重了。坚士卜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脸色顿时变成死白,怒意更盛。“此种侮辱,只能用真正的决斗来还荣誉之尊严!这可不是派两个保镖上阵就完了的小事。” 坚士卜和他的手下散开,望着那新来的纨绔之人。那人穿着同样扎眼,丝绸的衣服,袖子边滚着龙纹。他手里捏着一个酒杯,眼神里是止不住的讥诮之情。他身旁两侧也有侍从数人,手里都握着尖刀利剑,对准着坚士卜的保镖。 这时,酒吧里静得掉一根针也听得见,人们都屏吸凝气,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做人要公平,坚士卜,”新来者静静地说,抿了一口酒。“珞芮又把你甩了么?黛尔蒂又不够让你称心如意?哦,诸神啊,尊严的荣耀何在啊?” 坚士卜气得咆哮起来,“给我滚开,瑟洛!你不能永远躲在你祖先荣耀的庇荫下头!” “那是因为他的荣耀之庇荫比你父亲要长久,阿坚。我和我的人无非为了到此喝个酒,可这角落里的恶臭气息实在太浓烈了。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畜生死了。阿坚啊,你别穿成这样了,女佣人都忍不住要打开窗户散散这臭气。” “上神会让你和你的臭嘴去和坟墓接吻的!”坚士卜喝道,”给我滚开,混蛋。要不我就让我的人拿玻璃渣破了你的相!” “哦,我荣幸之至,坚士卜。你的两个人在哪里来着?我怎么没看见。我的六个手下正在等他们呢。”他身后又无声无息滑出两名侍从,举着剑。在昏暗的灯光下,剑锋闪着阴冷的光芒。 “我可不跟你身边的那些人比划,”坚士卜退后了些许,“我知道你素来喜欢搞点‘偶然事件’,恕我不奉陪了。” “哦?你用自己沾满毒液的匕首找别人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呢?阿坚,你怎么老是对这种拙劣的把戏乐此不疲?哦,阿坚,你真是猪狗不如。难道你竟然卑鄙得连你自己的卑鄙都看不出来了么?” 坚士卜暴跳如雷,”闭上你的臭嘴!要不然……” “要不然你就带着你的小把戏离开这里,对不对?然后为了发泄你的怒气,你会用你的刀刺穿这里所有的姑娘和小伙子,好发泄你的怒气。毫无疑问,你会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干这些事,我是多么地了解你,阿坚。很多姑娘都和我一样了解你。——你准备为你这奢侈的爱好付出怎样的代价呢,阿坚?” 坚士卜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几步,破口大骂。对方保镖的剑只要一接近他,他身上的奇异魔法护甲就从内往外闪烁出光华。 而那后来的,名叫瑟洛·塞理安的男人,却一个箭步,铮一声抽出了长剑,剑尖直端端顶住坚士卜的鼻子。 两人的侍从大惊,一时间,屋子里剑拔弩张。 “以国王之名,欧桑、塞理安,快快住手!”众人身后的吧台处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两队侍卫顿时僵住身体,不敢再动一下,而人群也立时裂成两半,仿佛被一把利剑破开似的。 一个胡须修得短短的男人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手里正端着酒杯,他语调平淡地介绍自己说,“我是卫队长阿忒隆,我将向巫师团如实汇报今晚这里发生的流血事件,我还会告诉他们这个地方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现在,两位,回家!” 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四周,两个纨绔子弟看见他身后影影幢幢,似乎有许多手下。两人的侍从大松了一口气,放下剑来。要是他们的主子违抗卫队长的话,不久士兵们就会很”偶然”地对这里进行一场大清洗,保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 “我的手下们喝多了一点,” 瑟洛语气轻松地说了一句,可他下巴上暴突的血管却跳得厉害。他一眼都没看欧桑,仿佛只是对着周围的人在说话。“你可以先走。等我向卫队长大人敬酒致意之后,我再走。卫队长大人的每个字,我都顶顶赞同。以阿森兰特的荣誉之名,我敬他一杯。” “以阿森兰特的荣誉之名。”几十个人齐声应和,举起了酒杯。卫队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散去,又冷冷地看着坚士卜,“阁下,您呢?” 坚士卜咬了咬牙,对自己的人挥挥手,接着,他大步走向“魅影”。她还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 坚士卜对伊尔冷冰冰地说,“阁下,我们的事情被塞理安打断了。你是否介意我……” 伊尔小声回答,“您可以到那边去,阁下,那里更隐蔽,也更私人。”他指指前方,“我深信这里方才被你的手下热情推开的人们,也希望能继续他们的娱乐活动。” 花花公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再次露出凶光,但卫队长对他说,“欧桑,听这年轻人的话,他是为了挽救你家族的名誉,也是教你懂得一些最简单的社交礼仪。” 欧桑没有回头,肩膀却僵直了。他一语不发地使劲扯着珊达丝的头发,转身便走。珊达丝忍不住小声叫痛,也忙不迭地起身跟着走了。 伊尔上前一步。但欧桑已经怒气冲冲地冲到黑暗的角落,掀起门帘,吩咐女侍应,”给我来一盏灯。”女侍应手忙脚乱地替他点了灯。 门帘后面的贵宾间通常要六块金币,但在保镖和卫队长的注视下,女侍应都慌不迭地跑出了包间,根本不敢提房钱的事情。保镖们立刻站到了门外,欧桑看了看座垫,拍了拍软绵绵的床,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珊迪丝上床。门帘很快又垂了下去。 法尔慢慢把手伸到墙上,捻短了灯芯。他冲长椅那头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她也如法做了。酒吧里顿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幽暗。 卫队长转身,和瑟洛一起去了吧台那边。 法尔和伊尔互相使着眼色。法尔用一只手比划了一个大胸脯,指了指门帘那边,接着又用他的拇指指了指自己。伊尔迟疑地眨眨眼,指了指厕所,又指了指自己。 法尔点点头,伊尔站起身来准备去放水。如果今晚真要弄点事情出来,他得让自己全身放松才比较好。 哈桑塔没有巫师团之前也是这样吗?伊尔穿过醉酒的人群,走进洗手间,一边解手,一边想像自己的祖父还坐在鹿角王座上,而这间酒吧又会像什么模样。所有的贵族都像今天的这两人那么残忍吗?那他们又如何谈得上比自己和法尔更高贵呢?虽然他和法尔只不过是夜里偷东西的小贼。 在诸神面前,谁更纯洁一些呢,残忍的巫师、华丽的贵族、还是无名的窃贼?神会选择哪一个呢?前两个拥有更多的权利,但只顾着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而贼,至少他对自己所作的事情供认不讳。当然,这个问题可不合适用来向牧师们告解,那么做只是自找麻烦。 厕所里的怪味阵阵袭进伊尔的鼻子,他还是早点回去为妙,免得法尔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万一哈桑塔所有在外边的兵士都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可就没什么好混的了。 当他回到长椅旁边的时候,法尔正坐在门帘旁边,而且还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坐下。伊尔坐了下来,发现法尔正在仔细观察周围人的行动。他也开始做同样的事。 两位朋友肩并肩地坐着,垂着头看着地面。黑暗中,喘息和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这时,法尔站起身,举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大声赞这酒着实好味。同时,他手里捏着一枚小石子,准确地弹进油灯,弄熄了灯芯。 两人立刻闪进门帘背后,伊尔仿佛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一把从身后捂住了花花公子的嘴,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想把他弄昏过去。 法尔的手也捂住了珊迪丝的嘴。她本来拼命挣扎,想要尖叫。但很快,她认出了身后的人是谁,也就不再动作。伊尔看见她细长的手指不再乱抓,而是轻轻抚摸着身后人的肩膀。接着,他身下的贵族猛地挣扎起来。 坚士卜身上涂满了香料和润滑油,非常难抓住。虽然他不曾像伊尔一样经历过残酷的战斗,但他显然比伊尔重很多,愤怒也增大了他使出的力量。他把伊尔拖到地上,想咬伊尔的手指。 伊尔空出一只手,从背后抽出匕首,捏在手里,用匕首柄猛敲在坚士卜的下巴上。坚士卜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倒在床上。伊尔满意地到门边上看了看,没有人留心突然熄灭的灯,也没有听到这里发出的细微声响。人们正在畅饮。法尔正在地上捡着金币,那是欧桑撕开珊迪丝衣服时掉出来的。伊尔没管这些,却伸手准备摘下珊迪丝耳朵上戴的有些与众不同的耳环。 珊迪丝从法尔手里挣开一点,贴着伊尔的耳朵,尖声说,”诸神啊,你!” 伊尔用手指合在她嘴唇上,悄声说,“这是为了你好。我保证我会还给你的,我保证。” 他取下它握在手里,掀开门帘,不慌不忙地穿过了房间。正如他希望的那样,卫队长和瑟洛正并肩坐在吧台边。 卫队长言语无味地说着,“你得知道,作为法师的子嗣,得为人民作出表率来,得让人民感到,法师也是人们中的一员,而不是孤立的。如果这个王国很强大,那么……” 伊尔插进两人之间,打断了他的话。伊尔给他们看耳环,轻声说,”阁下,万分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但我来,是为了传递一个爱的信息,方才欧桑阁下带走的那位女士要我来的。欧桑阁下的表现令她非常失望。方才她为您的口才而感动,希望能更深一步的,认识您,了解您。” 瑟洛看了看伊尔,突然笑了。卫队长摇摇头,转着眼睛走开。年轻贵族看着人群那边的门帘,伊尔点点头,为他开路。瑟洛跟着他去了。 二人来到门帘边上,伊尔弯了弯腰,为他掀开门帘一角,瑟洛往里看了看。 屋里灯光昏暗。床脚下摆着一堆衣服,床上一个女人赤裸着身子,只有一面轻纱遮住她的面孔,但没有遮住她的媚笑。她将双手揽在脑后,玩弄着自己长长的卷发,“过来啊,我的主。” 瑟洛的笑容多了几分得意,踱步走了进去。两人才进了屋,门帘一合上,伊尔就抓着匕首柄狠狠地砸在花花公子头上。瑟洛仿佛一滩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法尔从珊迪丝腿边的被单下钻出来,和伊尔相视一笑。 两人立刻工作起来。戒指上也许有附着魔法,他们没敢拿。珊迪丝分了那些金币,藏进衣服里,开心地给了他俩每人一个热情的吻。她如同伊尔想象地那般美丽,也许改天,他能有机会分享她的美丽。 他们迅速剥光了塞理安的衣物,用床单把他和坚士卜捆在一起。等别人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两人不知会窘迫成什么样呢。 “魅影”装成昏迷的样子,两人架着她的胳膊,埋着头走出了酒吧,来到巷道口的厕所边上。 法尔警惕地看着四周,伊尔手里握着匕首,静静看了看,确定一切平安,又把刀收了起来。三人不发一言,径直朝北边的老汉尼拔家而去。 汉尼拔是个头发灰白的老面包师,一个人住在他铺子的后面。哈桑塔的女人都不怎么喜欢他,因为他满脸皱纹,踩着木头假肢,说话口吻刻薄,而且天生吝啬。大多数时间里,他总是把自己的隔夜面包扔给那些在街上浪荡的小孩子们。 这天晚上,从他家里传出轰隆大作的鼾声,在老远的路上都听得清。 “我们去哪儿?”珊迪丝对她得到的意外之财虽然很是满意,可是她的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了不信任。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关于两位小贼的”事迹”。 “我们必须把你藏起来,免得那些疯狗醒来之后,派他们的保镖找你要你没给他们的东西。”法尔贴着她的耳朵说。 “嗯,我明白,但是藏在哪里?”魅影用手环着法尔的脖子,问道。法尔用手指了指那扇传来鼾声的窗户。 珊迪丝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疯了吗?”她突然怒气冲冲地说,“要是你们觉得我……” 法尔猛地抱住她,用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唇。她挣扎了一阵,发出几声不满的抗议。渐渐的,她停止扭动,变得安静下来,她昏了过去。法尔松开她,把她推进伊尔明斯特怀里,然后响亮地说,“就是这儿。” 他转过身,从面包师的垃圾箱里撑起一条木棱。 而伊尔看着他手里抱着的女孩,她是如此柔软而美丽。很快她就会醒来,要是她知道自己被叫作“魅影”,她一定会很生气的。他环顾四周,谨慎地找了个地方放下她。 “这将是汉尼拔的幸运之夜,”法尔微笑着说,拉动了手里的木棱。百叶窗顿时向上掀开,整条街道里都洋溢着重重的鼾声。法尔指了指伊尔和珊迪丝,又指了指窗户。 “肯定是的,”伊尔心里对她说,把珊迪丝背了起来,她的体香冲进他的鼻孔,他吸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他会比我幸运的,我保证。” 他小心翼翼地翻进窗户,法尔从后面托起珊迪丝的腿,免得她弄出什么声响来。他们穿过了空空的地板,来到汉尼拔床前。这时,她动弹了两下。 他们掀开床上的被子,轻轻地把她放在沉睡的面包师身旁。尔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捂着嘴忍笑。老面包师竟然穿着一身女式性感睡衣,纯丝质地的衣服下摆衬着一双多毛的腿。 伊尔咬着唇,肩膀无声地晃动着,翻出了窗。法尔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笑声,轻轻摸了摸床上两具无意识的身体。他像只猫一样翻身出了窗户,而伊尔已经在窗外等着他了。 两个小偷跳到街上,哈哈大笑。他们推到垃圾箱,让上面的东西掉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音,盖过了老人的鼾声。随后,两人飞似的跑到了街道转角。 两人跑了很久,停下来换气。法尔说,”嘿!干得真不错。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喝完酒杯里的酒呢。” 伊尔嘿嘿一笑,把珊迪丝的耳环递给他。法尔低头看看,说,“很好,整晚的辛苦工作总算有了回报。” 伊尔笑得更开心了,又把三条沉甸甸的金链子递到法尔另一只手中。”他应该把这些链子弄短一点,都快垂到他肚子上啦。” 法尔笑得前仰后合。 他看见不远处有个招牌,指给伊尔看,“我们进去喝一杯吧。” “什么?”伊尔的蓝灰色眼睛跳动着危险的光,“你还想再干一票?” 是夜之后,月亮升起在厄苏尕高高的塔尖上,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如是三次。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在传说两个小偷的事迹,还有巫师团“和蔼可亲”的后代们。两人的保镖整天都在哈桑塔城里最偏僻的酒馆和饭店里搜寻一个黑发挺鼻年轻人和他伶牙俐齿朋友的踪迹。 伊尔和法尔决定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前先休息休息。除非又有哪个贼朋友不顾一切地掠夺了那两个纨绔子弟,他们的保镖有了新的目标。不然的话,他俩还是少出动为妙。 两个朋友的新藏身之处就是厄苏尕的守望塔之下。不过呆在守卫下面晒太阳的滋味还是不太好受的。两人只能闲谈,睡觉,遥望城市另一角的墓地。那里地下埋的都是有钱人,墓碑前种着小树,枝叶伸展,郁郁葱葱。也有历经数代的坟墓,很久无人清扫,就只剩了断壁残垣。 再伟大的名字最后也都会被埋在那里,无非是一抔黄土,一块记载着他们伟大事迹的墓碑。事迹和荣耀,都有可能是谎言;金钱和富贵,也都只是过眼云烟。伊尔躺在地上想,对于尸骨来说,哪里有什么好坏之分呢。 太阳西下,阴影从墓地那边一直扫过整个城市。两人看了许久,法尔抓了抓身上,突然说,“我正在想,” 伊尔殷勤地点着头,“你的想法通常都是一件坏事的前兆。” “哈!哈。”法尔回答,“我只是想说,我正在纵酒狂欢中思考人生的道理。” “哦?可有思考出什么头绪?”伊尔伸展开身体,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法尔用受伤的眼光”哀怨”地看了看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声。他擦了擦嘴角,“你还记得布妲尔拉当时是如何热情邀请我的么?” 伊尔笑了笑,“当然。她开了个非常‘便宜’的价格。” 法尔点点头,“她们的收入可真不错。我想,何不趁着她们在外面拉客,或是睡觉的时候,从她们那里弄点零花钱呢?” “噢,不,”伊尔摇头,“这个计划我不参加。要做你自己去。” 法尔看了看他,“好,那就当我没说过。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伊尔正色道,“我是不会偷那些辛辛苦苦挣钱的穷人。他们的钱本来只够买面包的,省下的几个还得向富人交税。” “这是你的原则?”法尔仰头干光了酒囊。 “多多少少我有一些吧。你知道的。”伊尔摇了摇酒囊,又把它递给了法尔。法尔一把接过,高兴地一饮而尽,“我只知道,你想杀光阿森兰特的巫师。” 伊尔点点头,“是,我想杀光了他们。我曾经发过誓,我一定会完成它。”他远远地望着前面的河流,一路蜿蜒而下,流向港湾,那里,正有一艘驳船驶入河口,“可是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我的生活应该还有些别的内容吧。” “每天晚上吃饱喝足,”法尔说,“不用担心有兵士来抓我,不用东躲西藏。” “就是这样吗?”伊尔问,”生活就只是这样吗?没有些别的什么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法尔嗤笑着对他的朋友说,“费伦大陆上到处都是牧师,世界有他们关心就足够了。我只需要填饱我卑微的肚子,只有它不会用那些大道理欺骗我。”他喝完了最后一滴酒,敞开皮带,躺倒在地上。 伊尔达皱起眉头看着他,“那你该信奉什么神呢?” 法尔耸耸肩,摊开手说,“一个人总得去寻找最适合他的东西,和他做事的方法。只有傻瓜才会无条件服从他人的指示。我的意思是,他不能逮着离他最近的牧师就顶礼膜拜,别人说啥他就信啥。人不能这样。” 伊尔蓝灰色的眼睛里锁定了法尔,他觉得很是有趣,“那你觉得,牧师是做什么用的?” 法尔又耸耸肩,“唱唱圣歌,大喊大叫,杀死异教徒。” 伊尔沉默了片刻,用严肃的声音再问,“那信仰又是什么用的?” 法尔动作夸张地摆了摆手,做了一个疯狂的样子,好像是想说,“谁知道”。可伊尔严肃的表情抑制住他的嚣张,他静下来,慢慢地回答:”人们总是愿意相信有个地方比现实世界好,有些东西比现实生活要强。他们愿意参与到这种幻想中去,这样他们会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好、更强、更聪明。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参加小团体,找个对象去追随的原因。” 伊尔达问,“所以你觉得,在黑夜里走到外面去互相残杀,就是为了证明他们比对方强吗?” 法尔笑笑,”正是如此。”他望着远方河边驶进码头的驳船,“如果以后,我们将一起面对死亡,我提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对我来说非常好。我知道你情愿去当小贩、搬运工,甚至小听差,也不愿做小偷。可谁不是这样呢?” 伊尔苦涩地说,“也许会有疯狂的头脑想要寻找刺激。” 法尔大笑,“求你让我喘口气,再想这些深奥的问题吧。” 伊尔静想了一会,“我不会伤害无辜的人,我只想偷那些贪婪无度为富不仁的商人,还有巫师。” “你那么憎恨他们么?” 伊尔说,“我蔑视那些藏在法术背后对人民无情掠夺的人。既然神教会他们读、教会他们写、教会他们超凡的法力,他们应该用这神迹去帮助所有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地统治剥削别人。” 法尔柔声道,“如果你是孛醪佴,诸神在上,你除了服从巫师,还能怎么办呢?” 伊尔摇头,“国王也许是被愚弄了,但也许并不是这样。他从不向他的子民表明他真正的用心,那么我们又怎能知道国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还记得,你有一回说过,你的父母是被一名驾龙的巫师给杀死的。”法尔问。 伊尔吃惊地看着他,“我说过这话吗?” “当时你喝醉的时候。我们才认识不久,我想弄明白我能否信任你,所以我是故意让你喝醉的。那天你说了许许多多‘匪帮’和‘杀死巫师’,你不停地说。” 伊尔望着墓地那边已经破败的墓拱,“每个人心底都有困扰。”他转过头看着他的朋友,“你又是为了什么?” 法尔说,“为了刺激。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了冒险,我活不下去。” 伊尔点点头,暗中记下了他的话。 他回忆起很久前的一天,他才赶到哈桑塔,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适应。天气昏暗,阴雨连绵数日,街道上满是积雪和泥泞。伊尔沿着小巷往前走,却发现巷口堵着几个眼神锐利的持刀壮汉。一个转着皮护甲的光头巨人手里拿着棍子,站在他们前头,挨个儿搜索着路人。 伊尔慌忙往后退却,右手暗暗握了握雄狮之剑,盘算着在这陌生的地方,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他站在一个角落,拿出了剑,前方那些人还是慢慢向他走过来,举起了棍子,准是想一下打落伊尔的剑。但他还来不及行动,一个镇定的声音在他前面响起来。 “嗜都,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他已经是霍莱恩的‘货’了,难道你没看见他身上打了记号吗?还是你没发现他脑袋晕头转向的?我猜你知道,霍莱恩对那些多手多脚的人从来不会客气。” 光头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丑陋的脸,”谁说我们要那么做来着?” 说话的是个瘦削的年轻人,蹲在窗沿边上,手里拿着十字弩,威胁似地前后晃着。“光头,你已经那么做了。安瑟尔已经溜去报告了,因为他想起自己还欠你一大笔旧债,所以才让我留下来劝你,千万别找错了人。你还记得尤达说过的话吗?如果你再犯下不幸的错误,他一定做了你。我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呢。” 光头男人恨恨地看着他,冲自己的人挥挥手,向后退去。 等旁人都散去,伊尔抬头看着那年轻人,“谢谢你的帮忙,先生,我欠了你一命。” “我的名字叫法尔,可不是什么先生。”他向伊尔解释说,奴隶、流浪汉,或者别的什么不幸的人,不巧给巫师团当了魔法试验品,弄得意识不清、脑筋不灵的,就叫做“货”。才流落到这里的伊尔显得有点笨头笨脑,确实有些像才被魔法洗过脑子,“所以我拿这个借口吓唬他们呢。” “谢谢你,”伊尔有点挖苦地回答,”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告诉他们,你是这里最有势力的法师的私人财产,而嗜都的主人还不足以跟他抗衡,所以现在还不敢公开跟他作对。嗜都必须严格服从他主人的命令。”法尔挪到雪堆旁,又补充说,“你不想把剑先放下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暖和的地方,咱们能喝点热汤,烤点土豆吃吃。……当然,要是你有钱的话。” “没问题,”伊尔说,“只要你告诉我能到哪里找个过夜的地方,再跟我讲讲这城里有些什么行事的规矩。” 年轻人从窗沿上纵身一跃而下,笑着回答伊尔,“当然,我会告诉你的。你想知道,而我又愿意说,这很好;你看上去需要个朋友,我最近又恰好孤身一人……你觉得这主意如何呢?” 伊尔笑说,“看看吧。” 那天他知道了许多事情。虽然,并不包括法尔从哪里来。这快活的小偷仿佛从小就生长在哈桑塔,他对这城市无比熟悉。两人很合得来,打那天以后,在暖洋洋的春天和炽热的夏日里,他们合作无间,偷的金币和宝石恐怕比两人加起来还重得多。 伊尔望着远方的墓场,思索着,在这个阴霾遍布的城市里,巫师团的种种行径,夏天的暑气即将散去,他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朋友的脸,“我记得,你不止一次说过,你知道我是从赫尔登来的。” 法尔点点头,“我确定你的口音是东部乡村的。有一年冬天,尤达才来到这里,想要加入巫师团,为了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到处宣扬自己能驾龙。于是大法师霍莱恩就对他说,如果你这么能干,就带着你的龙,到赫尔登去杀掉一个人,还有他的妻子。于是尤达就去了,把那个地方弄了个底儿朝天,烧得精光,连田里跑的狗都没留下一条。” 伊尔缓缓地重复着,“尤达,尤达。” 法尔看见他的朋友手指握紧,指关节捏得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噢,朋友,我明白你的感受。” 伊尔转向他的目光里闪着铁蓝色的火焰,但声音却及其冷酷而镇定,“噢,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巫师团杀了我的母亲。”法尔冷冷地说。 伊尔看着他,眼里的火焰熄灭了,“那你的父亲呢?” 法尔耸了耸肩,“哈,他倒是过得挺好的。” 伊尔用眼神无声地问他为什么,法尔的笑容里带着悲伤,“事实上,他现在也许就在前面的那些高塔之上。如果命运神现在看我们不顺眼,说不定,他会用魔法偷听到我正在念叨他的名字。” 伊尔抬头看着高高的塔楼,“他会从那边用法术攻击我们吗?” 法尔摇头,“谁知道巫师会干些什么。不过我想不会,要不哈桑塔的人会全都逃光的。再说,我知道的魔法师,从不会对正面遭受的侮辱显露怒气,他们都在暗中使法术。” “那你就尽管说,”伊尔故意地套着他的话,“他说不定还会从那楼里下来呢。” “等我杀了他之后,”法尔缓缓地回答,“等我拿石头堵住他的嘴巴,一根根折断他的手指,让他再也无法施法,我决不会让他死得很快。等我这么做了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那他到底是谁呢?” 法尔咧开嘴,阴郁地笑了,“大法师霍莱恩,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他摇摇头,”我是个私生子,我母亲曾是个大美人。可等霍莱恩知道她生下了我,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那你怎么还能活着呢?” 法尔没留心伊尔的神色有异,“他的手下的确杀死了一个婴孩,但他们杀错了人,那是个替死鬼。我母亲的好朋友把我掉了包,那个朋友是个‘夜之女’。” 伊尔扬起了眉毛,“那你怎么还忍心去偷那些女人的钱?” 法尔耸耸肩,“为了几个金币,有个女人就把我的继母给掐死了。我一直没找到凶手是谁,但我现在非常确定她是‘少妇热吻’里的一个,就在……”他学着圣人传道的样子,声音洪亮而充满嘲讽地说道,“……那日里,两个法师的后裔,向全哈桑塔显示了他们对世人的爱。” 伊尔平静地说,“噢,诸神啊。法尔,我曾常常觉得自己在可怜,你……” 法尔道,”哦,汝能否保持安静?吾人不可博取廉价之同情,伊尔达·法师杀手。” 他冠冕堂皇的样子,逗得伊尔噗哧一声笑了,“那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 法尔抖了抖双腿,“休息时间结束了,现在该回到我们的战场了。你说不能偷穷人和‘夜之女’,可整个哈桑塔地区最多的就是他们。巫师和贵族,我们暂时也不能对他们下手了,现在正是紧张时期,等着我们的肯定是陷阱和刺刀。那就只剩两个地方可以当目标了——神庙和……” “神庙?”伊尔赶紧摇摇头,“我可不想跟神明作对。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半生在诸神的诅咒中度日。” 法尔说,“我也是这么想。那么我们只剩一个目标了:富商。” 他赶在伊尔提到“辛苦工作的人”之前,抢着说,“我是说那些放高利贷的,家里有密室藏宝的,贱买贵卖的人。你注意到那些在这河边停靠的驳船了吗?还有卸货的仓库?哼哼,我们一定得搞清楚他们的工作流程,等我们老得没法动弹了,手指也不再灵巧了,我们可以象他们那样,买进卖出,生活无忧。——你觉得他们的密室大多会在什么地方?” 伊尔沉吟了一番,“应该是在那些最明显但又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一个深藏不露的地方。” 法尔补充道,“就像盗贼的地盘一样。” “的确如此,”伊尔满怀期待地说,“那将会是我们的战场。你觉得如何?我们该如何动手?” “今晚,”法尔说,“有个家伙欠我一笔人情债。我会请他帮我一个忙,让我有机会出席一场晚宴。那家伙是那里调酒的。我会混进去,如果猜得不错,很多商人会聚在那里,讨论他们秘密的交易和勾当。我会偷偷地听,偷偷地记下来。”他突然皱起眉头,“只有一个问题。我没法把你也弄进去。那些人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守卫。” 伊尔说,“没关系,我到其他的地方逛逛好了。这个无聊的晚上,你可有什么好地方介绍我去?” 法尔慢慢点点头,“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可非常危险。那房子我留心四年了,里面住着三个商人,他们挥霍无度,可是却从来没看见他们亲自动一个指头挣钱。也许,他们也是那些秘密投机商的成员。你悄悄地藏在那里,小心别被人看见。看看哪里有门,哪里是入口,哪些房间很重要,最好,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偷听他们的谈话……” 伊尔点头说,“很好,告诉我那个地方。我们在第二天早晨会合。不过别对他们的谈话抱太大希望,人们吃饭时大多只是聊聊吟游诗人唱的传奇故事。” 法尔说,“嗯,你只需要潜进去,看看有什么值得留心的地方。最后静悄悄地离开,别轻举妄动。我可不希望我的搭档变成死去的英雄,再说,值得信赖的朋友也很难碰上。” 他们离开屋檐,沿着先前爬上来的大树往下爬。伊尔开玩笑地问,“你难道更喜欢偷生的胆小鬼不成?” 法尔打断了他,“我可是说认真的。伊尔,我从来没在谁身上发现所谓的勇敢和诚实。只除了一个人,而且我还在他身上发现了过人的坚韧和敏捷……他只有一个地方让我感到不快。” “是什么?”伊尔撇了撇嘴。 “你可真不够可爱。” 两人此时已经跳下大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法尔又说,”现在我只看见眼前有一个危机。在巫师团来了之后,哈桑塔开始变得越来越富裕。匪帮和盗窃集团也都看中了这里。等他们在此地扎下根,为了活下去,你和我恐怕都得加入一个团伙。要不就是我们自己纠集一个。如果我们真的要打劫这些幕后投资人,我想,我们会需要更多的人手。” “所以你担心……?” “背叛。” 他们走进一条满是垃圾的小巷,老鼠在地上钻来钻去,而”背叛”这个词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隔了一会,伊尔说,“法尔,你知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爱的朋友。” “比你自己还可爱?” “你是一个诚实又可信的朋友,我们的友谊比我们一起偷来的珠宝金币要贵重得多。” “说得真动听。——我突然想起一件憾事来,”法尔严肃地说,“你说,珊迪斯和老汉尼拔醒来之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呢?” 两人笑得几乎抽了筋,他们走出巷子,伊尔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笑意,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注意到,关于他们的会面,哈桑塔几乎还没有流言出现呢。” “实在是天大的遗憾。”法尔回答道。 两人互相搭着肩膀,大跨步地走在街上,仿佛整个哈桑塔马上就会在他们的手中。 第五章 法师的束缚之链 天下有何链可束法师鄢?权欲可也,贪婪可也,挚爱亦可也。此所谓束天下人者之链,皆可束法师。奈何人性哉! 从高高的大窗里飘来美食的香味,伊尔藏在石槛之后,头朝着下的姿势非常不舒服。此时,他只希望没人听见他肚子的咕咕声。 下面的大餐十分丰盛,席间的人们觥筹交错,有时大声说笑,又有时低声耳语。伊尔觉得自己还是隔得太远,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伊尔把绳子紧紧地打了个结,使劲拉了拉,挺结实。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只有祈祷神明保佑了。 他静静地等到人群里发出一阵欢笑,立刻就开始沿着绳子往下攀爬。只要下面有人偶然抬个头,就会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伊尔满手都是汗。还好,没有人尖叫起来。他慢慢滑到了阳台的地板上,藏到了阳台的矮墙后面。这里很黑很暗,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他要小心地呼吸,免得弄起地上的尘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伊尔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些人的闲谈。听了不久,就让他热血上涌,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他伸手到胸口上,按了按雄狮之剑。 “夏佛廉,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言,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能吓唬老实的平民。我们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地盘;还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是浮华的假象,连这城里的毛贼都无法对付。我甚至还听说你对我们的能力有所怀疑。”说话的声音冷酷而又傲慢的声音,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也许您的确不曾说过,可您的语气告诉我,您相信了那些无稽之谈。——不,请您放下剑,今夜我并无恶意,在主人的家里让他丢脸,那会显得我非常无礼。而且这会让我们失去一个有力的支持者,我不会干这样愚蠢的事情。我只是想让您看一个小小的实验。” 夏佛廉的声音听上去枯涩极了,“霍莱恩,你在搞什么把戏?我可是警告你,这里在座的有些人没有象我一样戴着魔法护符,他们也不会象我这样尊敬您。你可得小心,别让这里的人对您动了刀子。” “噢,我的脑子里并非只有暴力。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下我最近最喜欢的法术,它能捆住任何我知道他名字的人。” “你是说任何人?” “不错,任何活着的人。各位,放下你们的手,这虽然是地道的魔法,但是不会伤害到各位的。” 屋里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叮当声,随后这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继续说道,“各位,请安静,安静。请看这无敌的链条。” 人群嘈杂惊恐的脚步声渐渐静了下来,而伊尔上方的一面墙壁上,现出了火焰折射的光影。 伊尔小心地抬起头偷看,但见一条透明的链条从地板上自动升了起来,悬浮在半空,慢慢打着转。 霍莱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晶束链。很久很久以前,流传在耐色瑞尔的魔法。无数的人类和精灵都在寻找它,可他们全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我重新把它呼唤了出来!看看这束链何其漂亮!它能捆住任何强大的魔法师,让他们无法施法。” 人们低声嘀咕着,大法师继续说道,“夏佛廉,你可知道谁是费伦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 “呃,这个,这个,关于魔法我是个外行人。呃,我曾听说……您觉得‘狂乱法师’如何?” “噢,他呀,级别太低了,您就不记得魔法女神蜜斯特拉的教导了?” “什么?您打算捆住魔法女神?” “不,我说过,只能是人类。” “别卖关子了,”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虽然说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卖弄自己的聪明和过人的口才,不过您还是先让大家看看效果,再做评论吧。” “你怀疑我的法力?” “不,法师大人,我对您的法力绝对信任。我只是希望您别再那么傲慢自大地向我们卖弄,您得弄点实际的东西出来……” 话音还未落下,说话人就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人群里想起说话声。伊尔赶快抬起头往屋里一看,又缩回了脖子。他已经看见有人满脸恐怖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餐盘里放着一颗人头,正向他眨着眼睛。 “你仔细看看这颗人头!奈理森,他就是最后一个到你仓库偷东西的贼!是我,用法术之剑削下了他的头,你还记得吗?现在继续吃你的晚餐吧,那只是个幻象。” 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我也认为你应该让我们看看法术的效力,霍莱恩,该是时候了。” “很好,”皇家大法师回答道,“各位,仔细看着,保持安静!” 大厅中传出念咒的声音,然后是一道闪电,接着水晶相互之间发出狠狠碾压和摩擦的声音。 “告诉众人,汝是何人。”“霍莱恩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得意。 “吾乃迈伽什坦,”一个新来的声音说道,那声音虽然镇定,却因为苍老而有些颤抖。 餐桌前的人纷纷肃然。连伊尔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了。迈伽什坦可是披着蜜斯特拉法袍的大法师啊,据说是人类中有最强法力的法师。伊尔必须要看看清楚。慢慢地,他抬起头,心里直打鼓:要是巫师团拥有了费伦大陆最强大的魔法,他如何能有希望击败他们呢? 众人围坐在餐桌前,所有人都瞪大着眼睛,看着半空中悬着一位穿着长袍的瘦削老人,他被水晶链扣在中间,无法动弹。水晶链不停地转动着,发出绞紧的声音,向周围的空气中释放出一条条细小的闪电。 皇家大法师冷冷地问,“汝可知汝在何地?” “必定是某一庄重之地,在哈森塔,鹿角王国之土地。” “汝可知何物束汝?”霍莱恩身体前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了这句话。他黑色的法袍上闪着危险的魔法之光,眼神甚至有些癫狂。他伸出指甲长长的双手,指着被困在链中的法师。 迈伽什坦好像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围住自己的链子,态度雍容,就像自己正在商店里闲逛。他伸手摸了摸链子,链子上立时爆出闪电和火光,噼啪有声。但老人并不惊讶。他拍了拍自己的手,沉思了一阵,说,”若吾所猜不错,此链当乃耐色瑞尔之物,失传久矣。此物唤作‘水晶束链’。” 尼德·霍莱恩堂皇地向老人提出要求,“吾将以数个问题问汝,汝当解答。如若不然,吾当以此弓射汝。费伦大陆乃有迈伽什坦之新生。”他边说着,一扇门后就漂出一张上好弦的十字弩,对准了迈伽什坦。围坐在桌边的商人纷纷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嗯,”老人温和地问道,“此乃一威胁,汝胜之亦不武也。” “除非汝反抗,我必不以刀剑对汝。顺从或者灭亡,汝自当二选一也。” 迈伽什坦的声音有些苦涩,“噢,汝生活之地,甚是蛮夷也!尼德·霍莱恩,吾已知道,汝,及汝之巫师团,竟以法术之力,暴政于阿森兰特之地!此行非良善之举。” 霍莱恩嘲笑地说,“我对此毫不怀疑。汝可住口,除非我命令于你。否则……” “汝何可控制吾之唇舌?”老人的声音几乎有些哀伤。 “吾自有吾人之法。”十字弩向前进了几步,险恶地悬在桌子上空,对准了老人的脸。 “魔法女神若知我今日之举,当不得怪罪。吾接受汝之挑战。” 他的身体突然化成了一团沸腾的蒸汽,一瞬间就消失了。束链在半空中转了两转,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字弩立刻开火,但射进了虚空之中,穿过了房间,撞进对面的石头墙,掉在了地上。 “万物显形!”大法师霍莱恩大叫道,手向前平伸。突然他向后退了一步,老人在他面前浮现出来,静静地悬空在餐桌的上方。 霍莱恩看清老人身影,一瞬间念出五六条必杀魔法。惊恐万状的商人们乱哄哄地离开桌前。闪电、火焰一起向老人显形的地方击去,餐桌上的碟碗散落一地,几乎碎成了齑粉。而老人又不在了,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汝以嗜杀之法术而生,”老人镇定的声音突然在伊尔身边响起,他抬起头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汝必将死于是!” 他举起了他布满皱纹的手,每一只手指都发出红宝石般的光芒,直直地穿越了整个房间,光线所到之处,一切固体都消失不见。伊尔惊恐地看着没有身躯的四肢在屋里狂乱奔窜。一个巫师惨叫着跌倒在地,他的腿突然之间就没了踪迹。在人们的尖叫声中,红色的光芒慢慢褪去,屋里满是烧焦的木头和布料。 而这一瞬间,人们全都浮在了半空中,手脚乱动也无济于事。玻璃杯和刀叉也全都浮了起来,连同那水晶束链全都悬在半空,叮当作响。 霍莱恩在附近大喊大叫,老人根本不去看他。 众人浮起到跟窗台差不多的高度时,那水晶束链闪着光,把他们全都围在环里。 霍莱恩发出魔法,毁坏了大半间的阳台,伊尔为了活命,赶紧向窗外跳了下去,拼命地抓住了一块还没碎裂的地板石。 有人发出一声呼喝,阳台上的砖瓦轰然坍塌,只剩屋子中间的大梁支撑着屋顶。迈伽什坦满不在乎的站在半空中,周围是一圈惊恐无助,悬在半空中的人。 “霍莱恩,此即汝之至强法力?”老人摇摇头,“汝之法力甚是低下,不足以向吾挑战。汝甚是愚昧。”他轻轻叹了口气。 伊尔看见水晶束链紧紧缠住了一个悬空者的脖子。 束链被无形的力量慢慢地绞紧,男人喘不过气来,无助地向老人睁大眼睛。“汝亦为法师,昴格,汝自以为聪明,从不暴露自己的野心,可是如此?暗地里,汝时时刻刻等待机会,欲取他人而代之。噢,吾知汝之统治,并不会比这些人温柔些许。” 迈伽什坦挥了挥手,仿佛是不打算放过他,水晶束链缠着昴格的头,砰一声炸开。昴格没有头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掉了下去。短了一截的链子又缠上了另一个人。 “欧斯·乃尔,汝乃一清白商人?非也,非也,汝乃一皮条客和走私犯,倒卖香水和酒精。”老人的声音仿佛还有一丝希望可转圜,可转眼又变得充满失望和苦涩,“噢,诸神,这人竟然对他人下毒!”束链又炸裂了一截,再次留下一具无头的身体。 有人哭喊着,仿佛即将被恐惧淹死。迈伽什坦全然不理睬这一切,而那死亡之链环着众人缓缓移动。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被突发事件震得目惊口呆,只能呆呆地望着老人。但他被链子松开,轻轻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个人是另一名巫师,他狂怒地挣扎着,但无能为力。他很快便到了自己的死期,这人无头的身体四周闪出了紫色的光芒。迈伽什坦看了看,“霍莱恩,汝不觉得这相当有趣?” 皇家大法师在大厅那头一声怒喝,平地里猛然爆出火焰。伊尔这时正好爬到了角落里,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一股灼热烧痛了他的背。很快,那感觉就过去了,烧红的石头渐渐冷却,但听见老人叹息道,“火球,火球,难道汝已无他法可用?” 老人还是手无寸铁地站在半空,水晶束链已经短了很多。因为烈焰烧过,它的表面变得发黑。它又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人已经死了,不知是因为惊吓,或是自杀,还是被方才的爆炸所震死了。束链转向了别人。 它炸裂了两次,接着放了一个商人。那人痛哭流涕地跑掉了。顿时这里只剩下了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和迈伽什坦两人,面对面地悬在半空中。霍莱恩向左右两边看看那些无头尸体,声音开始发颤了。 老人说,“神明在上,吾必须忏悔,吾内心以杀汝为一幸事。然吾意欲放汝一条生路。汝可能彻底与此地断绝关系,在我之指导下,侍奉我神蜜斯特拉左右?” 霍莱恩咬了咬牙,从齿缝里吐出他最后的咒语。迈伽什坦彬彬有礼地听着,听完摇摇头。他面前突然现出一个魔法影子,向他伸出了巨大的爪子。 幽影的指爪无声无息地穿过了老人的身体。这时水晶束链的最后一环锁住霍莱恩,猛然炸裂开来,而这魔爪亦消失无踪。不远处的地上,溅起大片血污。 无头的尸首排在地上,一副恐怖景象。迈伽什坦转过神来,凝视着缩在阳台角落里的年轻人。伊尔敬畏地看着他,老人眼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彩。“孩子,你是巫师,还是这房里的仆人?” “都不是。”伊尔吸了一口气,努力从地上挣扎起来,沿着血迹斑斑的石头翻下阳台。老人的眼睛半闭,一只手指钩起来晃了晃。一面火墙顿时挡在伊尔面前,把他围了起来。伊尔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战剑。 愤怒点燃了伊尔求生的勇气,他看着半空中的老法师,声音发抖,“你看不出我不是巫师么?你并不比这些残酷的阿森兰特巫师好多少!”他朝包围了自己的火焰挥着剑,“难道说,所有拥有魔法力量的人,都是暴君,都以摧残普通人的生活为乐事么?” “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吗?”老人指着那些无头尸体,问道。 “跟他们一起?”伊尔愤怒地说,“我一直在和他们作对,满心渴望有一天能够把他们都消灭干净,阿森兰特的人民能重新获得自由快乐的生活!”他突然觉得有些混乱,便放慢了自己的语速,”我说的话,听上去是不是像个天真的吟游诗人?” 迈伽什坦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人,“汝能如是想,孺子可教。不过以后需小心说话才是。”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伊尔看见了,也冲他笑起来。 在两人都不曾看见的大厅下面,一双眼睛藏在翻倒的桌子之后,贼溜溜地看着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伊尔突然不假思索地问老人,”你真能看穿他们所有人的身份和想法吗?” “不,”迈伽什坦简短地回答,他看着伊尔坚定的目光,挥了挥手,火墙顿时熄灭了。 伊尔有些好奇地静静看着,却并没有逃走的意思。他站在鲜血淋淋的地上,抬头直视着老法师。“你想杀了我,还是放我走呢?” “我决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尤其他既年轻而且没有法力。我只是认为你相当有做法师的潜质,年轻人……何不试试学习法术呢?” 伊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是轻蔑和悲愤,“我对那东西没有兴趣,对做那样的人也没有兴趣。我一看到法师,就会联想到吐着舌头威吓别人的毒蛇……他们用法术强迫他人遵守他们的命令。”他抬头四顾着周围狼藉的场景,“魔力能在呼吸之间毁坏这样一座房子,却毫不顾及他人的想法,只为了满足巫师们自己的奢欲。别让我碰那样的脏东西,我尊敬的大人。” 伊尔看着老人分外平静的面孔,突然为自己冒失的话语感到害怕。毕竟,老人也是一个法师啊。可老人温和的目光里,却分明透露出赞许之色来。 迈伽什坦回答道,“只有不曾被权欲污染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好的法师,”他边说边用目光攫取着伊尔的眼睛,仿佛正探索着他的灵魂。好一会儿,老人脸上又显出哀伤之色,“噢,孩子,以偷盗为生者,大多不得善终。” “我并非为了从中取乐,”伊尔说,”我只是为了弄到足够活命的吃的,并且把偷窃作为一种手段,反抗巫师团。” 老人点点头,“所以你更该听听我的话,我希望我不是在浪费口舌。” 伊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突然耳中传来了急促混乱的脚步声,那是靴子跑过地面发出的响动。阿森兰特的兵士们正在赶来! “快救救你自己吧!”他猛然说道,完全忘记了,他对面是一个法力无比强大的法师。他自己飞快地朝没有声音响动的一条出路奔过去。 但在距离出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手持刀剑弓弩的兵士们已经冲进了房间,一个商人在他们周围,伸出手指,指着悬空的法师和伊尔,厉声喝道:“他们就在那里!” 霎时间,乱箭齐发。整个大厅突然火焰升腾,夏佛廉曾经堂皇的大厅再次变成火海。地上的无头群尸哄然爆炸,连地板都碎裂开来,碎石四溅。 兵士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他们连忙往后退却,嘴里念叨着战神坦帕斯和命运神太姬之名。 伊尔趁机冲到出口,进入厨房。他忙乱地找到一扇门,拉开来一看,是一间没有出口的餐具室。他又快速地冲向另外一扇门,暗中祈祷那千万不要是一条死路。这时他听见夏佛廉狂怒的声音在大吼,“逮住那个男孩,他不是这里的客人!” 伊尔边骂边打开了门,很好,那是受惊的厨子们逃走的出口。他一头闯了出去,刚要下楼,两只战戟就交叉着横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伊尔想退后,却发现那边正有个兵士拿着上好箭的十字弩冲了过来。眼前别无选择,他慌不择路地往旁边跑去,那里有个气味难闻的凹室。 一支箭从他头上飞过,他还来不及回过神,另一只箭却紧跟而来,射中了最前面兵士的喉咙。伊尔没有时间看到那个兵士是怎样倒下的,只顾着在黑乎乎的凹室里找出口。还好,他看见了,门半开着,他冲了出去,穿过一排菜板,鼻子里满是腐肉和烂菜叶的味道。他只希望这幢房子有足够的年岁,那样他就可以…… 果然!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他蹲下身,一把拉开地上的扣板门,那是下水道的出口。他都能听见水流的声音了。他忙跳进去。下水道的深度比他想象得要深很多,他摔倒在冰冷的脏水里,脚下似乎还踩中了一堆粪便。他挣扎着站起来,听见头上的入口处有许多人的声音,还有人在高喊,“下水道,他从那里跑了!” 伊尔屏住呼吸,在湍急的水流中往前游,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音。兵士们也许马上就会追下来,带着火把和他们的利箭。他感到水刺骨地冰冷。但他还是坚持着,慢慢地游到了一个转角处。 这只是短暂的喘息,是今晚他第一次有机会在震惊之后整理自己的思路。皇家大法师和其他几个法师在一夜之间送了性命,而他居然什么也没做!他既没有机会在晚宴中偷吃上一口,也不曾为这夜的精彩戏剧喝上一声好。 “太姬神啊,伊尔明斯特向您献上感激之情。”他在黑暗中默念着祷告。在今夜的混乱中,他竟然保住了自己的头,这实在是个奇迹,连最强大的法师也无法掌握的命运的奇迹。可随即,审慎的心克制住了狂喜,他还不曾完全脱离险境。 他继续往前游,看见远方码头的黯淡灯火。他心中雀跃已极,转回头蔑视地望了一眼厄苏尕的高高塔楼。 这里是一个被废弃的码头,他爬上岸,一路湿淋淋地走回藏身处。如果他是法尔,一定会牢牢记住那些死掉的人,今晚就展开行动,到那些人家里去大捞一笔。 伊尔摇摇头,在夜色里悄悄地说,“可惜我不是法尔,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盗贼,只是一个好运的逃命者。” 仿佛太姬神要向他证明这句话,伊尔迎面就遇上了一个手里拿着戟的兵士。那人看见少年,立刻睁圆了双眼,十多分钟前,这少年还在夏佛廉的屋子里!伊尔转身就跑,他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富人区的小路,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几棵大树附近。突然一个阴影闪身出来,用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兵士的头上。 阴影把石头扔了,沿着小路轻松地走上前,一边还冲伊尔的身影叫了一声,“伊尔达!” 伊尔凝神一看,面前向他挥手的正是他的朋友法尔。 伊尔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法尔对他说,“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轻松地呆一个晚上吗?” 等伊尔走近,法尔蹲下身,老练地在兵士身上摸索着钱包、匕首、奖章一类的东西。他一边摸,一边说,“有大事件发生啊!晚上,夏佛廉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费坦说了些什么。然后我们所有的人就都被请了出来,兵士们跟在我们背后,等我们都走干净了,他们就朝着一个地方奔过去。伊尔,我跟你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哪个富商还记得跑步是怎么回事……” “我就在那大事件发生的地方,”伊尔静静地回答,“这也是这家伙追捕我的原因。” 法尔看着他,眼睛闪着光,只说了一个字,“说。” “等会,”伊尔回答,“先让我告诉你今夜死了哪些人,然后我们可以到那些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里大干一票,我保你大获丰收。” 法尔兴高采烈地说,“哈,那等我们干了这一票,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贼中之王了。”他弯下身,抬起守卫的尸体,却不曾留心到伊尔的脸色,因这个无心的”王”字,伊尔达的面孔僵硬了好久。 两人把脏物藏了,法尔心满意足地说,“只要没赃物我们就是清白之人。现在,我们得找个地方慢慢谈。” “到那个坟场如何?” 两人果真去了,伊尔对法尔讲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伊尔讲到迈伽什坦的时候,法尔冲他摇摇头,“我认为他是一个传奇人物。” 伊尔说,“不是。他是令人恐惧的。当然,想想看,那些巫师最强的魔法对他也无能为力,他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们。不是传奇,是力量!” 法尔斜着眼睛瞟了伊尔一眼,他的朋友正抬头望着月亮,”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再也不用看见个兵士就掉头鼠窜,落荒而逃。” “我还以为你恨法师呢。” “呃,我,我,我当然恨巫师团。看见法术的魔力,嗯……” “你着迷了?我就知道。”法尔在月色下点点头,“可即使你对着棍子念一千次咒语,它也不会燃烧起来。你很快就会忘记这种兴奋。你会学会保持距离,敬畏地看着它。你得对它保持清醒,否则一不小心,你就会死在它手里。唉,天杀的巫师!”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多么愉快的一晚!我们得找个地方睡上一会儿。” “在这里睡如何?” “不行。今晚那些死掉的贵族,至少有两家在这墓场有家族祠堂。要是他们来扫扫墓,为即将入土的人做准备,他们很有可能会带上一些兵士。不行,我们必须得重新找个地方。” 伊尔脑子里灵光一闪,“汉尼拔家如何?” 法尔笑道,“他的呼噜声能把死人从坟墓里震醒。” “正是如此。”两人笑着,潜入了深黑色的夜幕里。这天晚上,兵士们像无头的苍蝇一般满城乱搜,要找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和一个悬在半空的老法师。他们当然会一无所获。 黎明的晨曦已经透出了一缕微光,照在哈桑塔的河面上,伊尔和法尔来到汉尼拔家,屋里寂静平和,悄无声息。“他的呼噜声到哪儿去了?”伊尔小声问。法尔也疑惑地耸了耸肩。 很快,他们听见房子的后门轴在轻轻响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屏住呼吸,往后巷看去。珊迪丝,就是那位叫“魅影”的,也许是全哈桑塔最漂亮的女人,沿着巷道,轻轻地走到了汉尼拔的后门口。他们听见她温柔地说,“吾爱,我已经来了。” “噢,你终于来了,我的爱人。”面包师打开了房门,”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快来床上躺下,我的爱人。” 伊尔和法尔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拼命忍住笑。接着,他们觉得自己困意全消,决心藏在这里听听看屋里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几分钟过后,两个小贼就甜甜地睡着了。 火热的阳光把两个筋疲力尽的偷儿唤醒。他们一醒来,就闻到了烤面包的香味,知道自己一定还安全地呆在汉尼拔的房子附近。 肚子咕咕叫起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往卧室里望去。他们看见珊迪丝的睫毛一动不动,正在熟睡。 “真不公平,我们不能睡觉,她却睡得这么香!”法尔抱怨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让她睡好了。”伊尔回答,“我们走吧。”他们从房梁上小心地爬下来,却看见隔壁商店门口,隔街的浴室门口,到处都排满大队的居民。 法尔找了个看上去眼熟的卖腊肠店主,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你们还没听说吗?昨天晚上啊,皇家大法师和好几个法师都被人杀害了!哀悼仪式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了。” “被杀害了?什么人能杀害皇家大法师呢?” “啊,说来就话长了,”腊肠店主向前倾了倾身,他周围十几个人都伸长了耳朵。他故作神秘地说,“唉,听说啊,是他们唤醒了耐色瑞尔沉睡多年的魔法师!” 旁边有个女人插嘴说,“不是,我听说是……” “还听说啊,”腊肠店主提高了音量,压过女人的声音,“他们为了举行一种邪恶的魔法仪式,抓了一个可怜的人,正准备活活吃了他,那人就突然变成了一条龙,把他们所有人都给烧焦了!也有人说他变成了眼魔,或者是灵吸怪,或是更糟的某种妖怪!” 女人努力地插了进来,”还有,还有呢……” 腊肠店主用手肘推开了她,再次提高了音量,“不过在我看来啊,我觉得第一种说法更可信。是女神蜜斯特拉派来的人,惩罚了他们。”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这样告诉大家的,”女人终于逮住了机会,兴奋地对众人说,“皇家大法师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失传的魔法,能控制魔法女神,借助她的力量摧毁所有的法师,还想把自己的势力扩展所有的大陆上去!但是他当然错得一塌糊涂,魔法女神……” “她把他们都变成了烤乳猪,弄到炉子里把他们烤得香喷喷的!哈!”鱼店门口站着的男人愉快地说。 一个老女人非常骄傲地开口发言,仿佛自己的消息是国王孛醪佴亲口告诉她的一般,“不是!我听说她轻而易举地拔掉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一口就吃掉了!” 她身旁的男人狠狠地踩了她一脚,“胡扯!女神怎么会那么做!” 老妇人单脚跳了跳,用手在男人鼻子下晃了晃,“哼!等会你看到那些尸体上安的都是木头脑袋,要么就是用布裹着他们的头,你就知道我是对的了!我告诉你,我,哈桑塔的海提老太太从不会错!你就等着看吧!” 法尔和伊尔看着大家,拼命压抑住捧腹大笑的欲望,法尔突然抿嘴一笑,突然用很粗鲁和漠不关心的语气说了一声,“喂,各位,要不大家就掏出钱来做个赌注吧!” 人群立刻受到了法尔的鼓动,大家纷纷涨红着脸,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下赌注。 “等一等,等一等,”伊尔开口说,人群静了下来。”这样下赌注,大家都会不认帐的。要我说,如果大家当真要赌,我主动弃权,做个中立人,写下各位的赌注如何?这样才公平。” 人群的声浪更大了。不过一会儿工夫,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并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伊尔扯下自己的袖子,找了一枚粗针头,蘸着墨水,把大致的赌注记在上面。 混乱中,人们没有注意到法尔在“无头”这边接下了好几笔大注。 伊尔沿着队伍接下赌注,把写着赌注的袖子高高地悬在半空。一不小心,他载进了浴室附近的大水缸,水缸的水顿时变得浑浊了。店主冲出来冲着他们大骂。伊尔随手掏 出几个银币放进主人手中,重新拿起袖子,继续接受众人的投注。 “诸神会给你们报应的!竟然用别人的人头做赌注!”店主还是心有不甘地在他们身后咆哮着。 伊尔又往那人手里扔了几个银币,有些厌恶地对法尔说,“他真是个比我们还坏的贼!”两人找了个好地方把袖子藏了起来,看起来哈桑塔的人们相当乐意看看皇家大法师的下场。 “不,应该是比我们更出色的贼才对。”法尔赞同地说。 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哈桑塔,人们到处都在议论。城市上空飘荡着过节一般的喜庆气息。人们甚至在卫队旁边都忍不住要开怀大笑。伊尔有点困惑地摇摇头,法尔对他解释说,“他们当然值得开心。阿森兰特最坏的大法师,还有他的那么多手下,都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也会开心的。” 伊尔有点黯然地回答道,“可是说不定会有更坏的人取代皇家大法师的位置,更加残暴地统治这里。” 人群沿着大街小巷,缓慢地移动着。身上的衣服稍微好一些的人,纷纷向前凑着,挤着,想给自己挤出个好位置,希望等会能看得更清楚些。而人群的尾巴上,又多半会有些好事之徒,大声喧哗着,向前推着搡着。这天的出丧前奏就是这样的情形。 看尸体的大队走过之后,法尔轻声问,“你觉得在这样热闹喧哗的一天过后,有哪些房子是没什么人把守的?” 伊尔嘿嘿一乐,“我倒没想这个。我在想,怎么把浴室老板装钱的大木桶给掉个包,换成一桶……” “大粪吗?”法尔咯咯笑了,”太冒险了。那边的人群都看得见呢。” “伙计,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活计为生的么?你不会这么天真,对吧?”伊尔回答道。法尔一副自尊心受伤的样子,”先生,这是一个有关尊严的事件。虽然他们都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毕竟没有人见过我们那么做啊。咱们不能凭空把那么大一个桶给变没了。咱们不是那种‘没头脑’的巫师。” 伊尔笑着回看他,“我们去拿上工具吧,”他说。两人搭着肩,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两人盘算好这天打劫的前后顺序,找了两套仆人的制服穿在外面,胸前背后都绑着空袋子,腰里都插上了防身用的匕首。打扮得当,就迅速出发。 他们从后墙翻进了一座堂皇的私人花园,仿佛两道鬼影,轻松地穿越过一道花墙,来到屋子的外阳台。阳光下,一个仆人睡得正香,享受着主人不在的空闲。 “真是太容易了,”法尔轻松地说。这时,两人正走上台阶,来到一扇滑动门前,他掏出匕首,插在门中央的狮子头里,开始静心等待。片刻之后,几只飞镖从门框里射出,交错着掠过擦过门板。。“这些笨蛋难道搞不懂,商店里卖的防盗器,大多都是小偷作出来的么?” 他把刀又插进狮子头像的一只眼睛里,那玻璃做的眼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眼珠带出一根丝线,法尔切断了那根丝线,无声地推开门,两人马上闪进屋中,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伊尔四处看了看,屋里静悄悄的。 卧室的装璜基调是红色,墙上的织锦是粉红色的,卧具也统统都是红色。两人穿过这片红色的海洋,法尔嘀咕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人的肚子里。” “要么就是趟在巨人的伤口上,”伊尔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个银色的保险箱。 他刚刚伸手过去,一支飞镖就从他的指头上闪过。法尔一惊,匕首已经握在手里。窗户里跳进两女一男。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皮衣,衣服的胸口上绣着徽记:交叉的月亮和短剑。 一个女人用强硬的口吻轻声说,“这里的东西属于月爪团。” 法尔无礼地回答,”不,不,”他舞着匕首,“你们是强盗。” 毫无征兆地,他猛地把刀甩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手背,就是那只射出飞镖的手。女人尖叫一声,捂着手跌倒在地。 伊尔把匕首掷向男人的脸,接着又甩了个枕头过去。男人躲过了匕首,却被枕头挡住了视线。伊尔一脚狠狠地踢进了他的肚子,那人惨叫一声,往后翻出了窗外,手里才拿出的绞索也派不上用场了。 “真吵闹,真不专业,”法尔小声说,一把抢过了保险箱。受伤的女人忍着痛,捂着手,想沿着她翻进来的绳子逃跑,法尔在他身后叫道,“嘿,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刀哪!”另一个女人跃过来,向他扔出了一把匕首,手里又握起了另一把。 法尔连忙弯下身子,用保险箱挡了飞来的匕首。匕首哐铛一声,斜着飞进了屋顶。她冲过来想抢过法尔手里的保险箱,伊尔围着她打转,趁她不留神,用箱子砸在了她的头上。她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那边伊尔已经放倒了那个受伤的女人,把法尔的匕首递给他。法尔看了看蘸着血的刀锋,在女人身上蹭干净。“死了?”他问。 伊尔摇摇头,“只是昏了过去。” 他们匆匆忙忙地在保险箱里翻检出值钱的东西。法尔说,“差不多了!用他们的绳子,我们闪人!” 他们拉了拉窗外挂着的绳子,法尔先向下翻出去。那个男盗贼倒在草坪里,早已失去了知觉。花园里的一个仆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名仆人抬头看了看晃动的绳子,正好看见了伊尔和法尔。他尖叫着逃走了。不久之后,法尔和伊尔头上的窗户里传出了愤怒的咆哮声。 “可恶!我现在只希望他们不要拿出十字弩来!”法尔怒喝道,赤手抓着绳子滑向地面,手心传来火烧一样的疼痛。 突然,绳子松了,法尔掉在了地上。伊尔看着他,希望他没出什么事。还好,法尔站起身就往外跑去。伊尔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下面的草地,往窗外跳了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试图站起了身,但腿抽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右脚受了伤。伊尔身旁躺着方才他踢下来的那人,那人脸色苍白,嘴巴张开。伊尔心里一阵恶心,挣扎着站起身,看见那人的手无力地动着,仿佛是要抓住那并不存在的窗沿。 伊尔和法尔一起搀扶着跑过花园,翻出了墙外,落到外面的街上。这时,对面的木头大门沉重地轰然打开。 法尔扭头一看,”我的天哪,弓箭手!我们快快逃命吧。” 两人仓惶逃窜,身上偷来的珠宝都掉了好些。 法尔突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妈的!他们一定是设置了望风的!”他连忙往回跑去,一边示意身后的伊尔快些往前跑。 伊尔加快了脚步,但没法跑得很快。他一次次地回头张望着法尔。 等他越过了两条街,法尔从他头上的屋顶翻下来,喘着气对他说,”好了,我们快去把这些都藏起来,到老汉尼拔那里买些吃的!辛苦半天,我们只挣来了一顿饭钱!” 伊尔问他,“你刚才说什么把风的?” “我去给了他一刀,虽然没射中,但他有些吃惊,从屋顶上掉了下去,头被下面的马车给扎成了两半!我保证他再没办法望风了。” 伊尔不禁哆嗦了一下。 法尔摇摇头,有些阴郁地说,“还记得我提醒你的事情吗?匪帮!他们已经开始在哈桑塔扎根了!” 第六章 群贼之贫贱 窃国者之恶,百倍之恶甚于窃财者也。窃国者居高位之地,窃财者藏夜游之地,吾愿择其后者而居之。 从萨林姆斯罕来的货物,一路上闯过海盗的侵袭,风暴的折磨,历经巨海沿岸的大城市,依雷霸、忧思塔,还有雅乐思,沿途倾销着丝绸和特产。等货船深入到迪林拜尔河边这个小得不起眼的内陆港口哈桑塔,所剩货品就不太多了。所以在这座城市里,手工织锦和带鞘的好剑都是最最受人欢迎的,一小段丝绸比一整件皮衣都贵许多。丝绸衣服是这里高贵身份的象征。 码头上人头攒动,往来货商挤挤攘攘。本地的有钱商人大多等不及到街上的布料商店去买丝绸,而是直接在码头上向外地货商贩卖陶器,以物易物。 法尔和伊尔两人游荡在码头上,时刻保持着机警。第一艘货船靠岸,他们并不急于上前,而是静静地观察周围的形势。第二艘货船很快也到了岸边,他们仍然并未行动。远处的城墙上,一个月爪团的手下被人们剥光了吊起来,他是在偷丝绸的时候当场被人捉住的。 因为巫师团的禁令,布料商没有行会。于是他们在”森林舞”饭店大摆筵席,在酒精和美女的引诱下,签订行业规范。法尔和伊尔偷偷给了饭店的女侍应四个金币,她很高兴地告诉了他们这个信息。 “绝对是笔大交易,”法尔断定。伊尔则像通常那样,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天阴无月。两人潜伏在正对着码头的仓库房顶上,等着布料商的私运货船靠岸。据说这里进行的都是现金交易,用于购买丝绸和名贵的琥珀钮扣。 微风乍起,树上开始落叶了。想来即将来到的冬天依然寒冷潮湿。但两人可没有时间感到寒冷,他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河面上闪起明灭的灯光,那就是货船靠岸的信号。 两人耐心地等着货物从船上被卸下来,并满满地装上四辆大车,这才从房顶上无声无息地钻下来。货车旁有人无精打采地守着,法尔往街对面的废料场扔了一块小石子,引开了那人的注意。两人趁机钻进第四辆车,再次等待下一个行动时机。 不料,附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马匹受了伤,立时嘶叫起来,他们还听见车轮翻倒的声音。伊尔贴着法尔的耳朵,小声问,“难道是那些对手又来了?” 法尔点点头,“毫无疑问,是月爪团的人。先等等,马匹受了伤,这证明那些人手里肯定有弩和弓箭。我们在这边看看好戏吧。” 那边厢打得不亦乐乎,这边的两人就开始大肆收掠战利品。等二人用货品把身上装得满满的,他们拔了匕首握在手里,轻轻推开了马车后门,小心地向外瞟去。 一个持剑人的脸正在门边上,那人眼睛大瞪,惊讶地看着他们。法尔纵身跃起,躲过那人挥出的剑,顺手一刀刺在那人脸上。还来不及发出叫声,那人就一命呜呼了。 伊尔跟在他身后下了车,背的东西太多,几乎让他有点站立不稳。法尔从那人身上拔出匕首,往身后投去。那边正有人拿着刀赶过来。 匕首射中了一个手上拿着十字弩的守卫,顿时让他血如泉涌,惨叫着抛开了武器。 法尔捡起第一个受害者的长剑,冲着伊尔低声道,“快走!” 两人朝右面跑去,那边是些正派人的住宅区,虽然大多体面可靠,但那些居民并没有多余的钱为自己的房屋加修围墙。四面八方都是刀剑拼杀之声,不知怎么回事,随车的守卫仿佛不堪一击,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所有还站着的人,都是月爪团的手下了。 法尔和伊尔低声咒骂着,左躲右闪,一边拼命往前跑。月爪团的箭射在他们身前身后,咻咻作响。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叫骂声,仿佛是受了伤。法尔皱着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跟着他们的月爪团,肩膀上中了一箭,痛苦地倒在地上。 伊尔喘着气问,“他们还会再射箭吗?连自己的人都……” “他们可不会轻易罢休,”法尔边往前跑,一边说,”小心躲闪!” 他们跑到了小巷的尽头,转了弯,蹲在墙后,又一箭射了过来。人群的喊叫声已经逼近了。那箭擦过他们的头,射中了路边的一扇窗户。 正在此时,前方走来了一队卫兵巡逻队,手里都高高地举着战戟。巡逻队长眯着眼睛,看着前面地上蹲着两条人影,倒抽了一口冷气,”快点灯,点灯!拿剑-” 月爪团大概有两个射手。还不等队长把话说完,另一支箭就插进了他的喉咙。眨眼间,队长已经倒在血泊中。 法尔和伊尔抓住时机,站起身来,冲过巡逻队往后跑去。巡逻队哪里反应得过来?个个手里的戟还尖朝上举着呢,只有一个卫兵想要阻止他们。二人分别弯下身,猛地把守卫的腿一推。卫兵哐铛一声倒在地上,两人继续往前冲。 跑到墙角处,法尔抽出匕首插在墙上,“蹭”一声翻身上了屋顶。木质的房顶,因为雨水的浸湿而显得很滑,让法尔几乎一脚没站稳,摔回到地面上。伊尔跟在他身后,一起跳上了另外一间房檐,那房檐是茅草,房顶斜面很长。两人就势倒下,喘着气互相看了一眼。 “我说,我说,”法尔大口吸气,“我们一定得自己组织个团伙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伊尔小声说,“太姬神会保佑我们。” 法尔看着他,“你是在向蒙面神祷告吗?” 伊尔回到道,”不,我是在祈祷太姬,希望‘团伙’不会毁了我们的友谊,也不会夺走我们的性命。” 静了一会,伊尔听见法尔低声说,”太姬神哪,请听我的祷告……” “啊哈!看这些光滑的手!”法尔笑着,突然停下来,“对了!就叫‘妙手帮’如何?” 狭窄的房间里爆发出大笑。 这房间里到处都是灰尘,空气里还到处飘着一股老咸鱼的奇怪气味。这间货舱的主人已经死了,况且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们在门口小心地堆了两辆破车,防止巡逻队走过来。 现在屋里挤着十来个人,都一脸戒备,手里握紧着武器,小心地保持着彼此身体间的距离。 法尔看着他们,“我明白各位对这个主意都不太感兴趣。但是,我想各位也都清楚,若是不趁此时赶紧抱成团,我们就只剩被别人屠宰的份儿了。要么就是离开哈桑塔,另寻出路。这样的下场,各位想必也不愿见到吧?” “那我们为什么不加入月爪团?”卡恩问道,他和布拉拜是弟兄,后者正靠着窗户,斜眼看着窗外,只有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会向窗外的人打信号。 “他们?各位仔细想想,”法尔克制地回答道,“每次我和伊尔达跟他们遇到,都免不了一场恶战。难道各位没看出那伙人是不讲道义的么?他们牺牲手下就像是打喷嚏一样轻松。要是加入他们,天知道有什么下场。” 伊尔也插嘴说,“还不止这样。再让我们从另外一个方向想想。各位可留心到月爪团每个人身上都佩着价值不菲的徽章?而且,他们的武器为何那么精良?大家想想看,他们才成立了多久?能偷多少东西?哪能有这样的大手笔?难道各位不觉得他们就像私人卫队么?就像是巫师团或者国王的阴谋似的。每次他们看到我们,总是提前开火,不讲情由。想要消灭盗贼,有什么方法会比让他们内讧起来更方便呢?他们这一招,叫做‘以贼治贼’。” 人群里响起了应和的声音。“嗯,这么一说,”又老又胖的珂斯莱拉搓了搓手掌,说,”我觉得有些道理。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就觉得有些古怪,而且他们行动的时候,守卫里似乎有人把头转向另外的地方,视若无睹。一定是有人给他们下了这样的命令。” “嗯,我也觉得有道理。”年轻的雷格坐在水桶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刀。他身上跟大木桶一般脏,不注意观察,几乎会忽视那里还有个人。不过,小刀的闪光提醒着旁人,可不能小看他。 “一派胡言!我不愿意再多听一个字了!”卡恩大声叫道,“你们都是些蠢货!要是你们相信这两个花言巧语家伙,那更是蠢上加蠢!除了能说会道,他们还会干什么?”他从自己站着的角落走出来,两个兄弟也赶快跟在他身后。他挥了挥手,语带威胁地说,“如果我们要成立一个对付月爪团的帮派,我认为该由我来做头!不错啊,‘妙手帮’。我保证,在这两个小子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我就能让各位包里揣得满当当的!” “噢?”一个深沉的声音从另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那你怎么不告诉大家你的打算啊?卡恩,你在小巷里恐吓弱小的事,我可看得多了。以我对你的了解,就是千万别背对着你,要小心你偷偷刺来的刀!” 卡恩冷笑一声,“贾拉丁,虽然哈桑塔的每个人都知道你壮得像头牛,可大家也都知道你的头脑不好使!你哪里懂什么叫计划?” 贾拉丁提高了音量说,“我家乡的人总说,要是有人对你提什么‘计划’,八成是他准备算计你呢!” “那你怎么还不回你的家乡去!” “够了,卡恩,”法尔冷冷地说道,“看来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只要你还在这附近,我们大家就不可能彼此信任。你最好赶快走。” 红发男人转过身来瞪着他,”你是怕你失去对这个小帮派的控制权吧,嗯?那好,让我们看看,这里有人支持他的意见吗?” 伊尔默默地走上前来。 “哈,哈,你这个可怜的跟屁虫小子,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卡恩正嘲笑着伊尔,贾拉丁上前了一步,雷格从木桶上跳了下来,珂斯莱拉也喘着气走了上前。 卡恩四顾看了看,“拓珊柏,你呢?” 最阴暗的角落里传出了一个低沉而有韵律感的声音,“卡恩,很抱歉,我也同意法尔的建议。” “你们这些个遭神罚的蠢货!”卡恩跺了一脚,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房间。他的两个弟兄警惕地跟在他身后,环顾了众人一眼,随后也离去了。 阴影里有个男人低声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情人呢。” “拉林,小心点说话!” 拓珊柏有点恼怒地说,“那只发春的公熊,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这时,贾拉丁看看了法尔,法尔冲他点点头。这个壮汉硕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室内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来,卡恩活不了多久了。 法尔走到前方,”我们成交了吗?哈桑塔‘妙手帮’从今晚就正式成立,各位意下如何?” “成交,”独眼塔森点点头,”我愿意加入。” 珂斯莱拉有点呼吸困难地说,”我也是,我愿意参加。只要你们别变得像那些巫师团一般心狠手辣,我就永远站在你们这边。” 众人纷纷表了态,达成了一致意见。 法尔笑笑,向众人鞠躬道,“这样我们就都成交了!好,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好武器从这里溜出去。万一月爪团和巡逻队正拿着弓等着我们,大家可别对他们客气。” 雷格急切地答了一句,“哼,我真等不及想尝尝他们的第一滴血!” 拓珊柏在他身后低声笑了,“可千万当心,别是你的血。”黑暗掩盖了他投向她的目光,但众人分明都感觉到了那种凝视。人群一起走下楼梯,还有人吃吃笑着。 全哈桑塔都知道,阿森兰特的两家豪门葛莱默和图蒙佩要缔结亲家了。这天,皮森·图蒙佩戴着高高的羽冠,穿着镶金的外衣,脚上是一双弯尖的软皮靴。他腰的腰间佩戴着父亲赠给他的最名贵的利剑,骄傲地牵着他的新娘,逐一走过诸神之殿。盛大的游行从火发女神苏安神殿开始,路过洛山达神殿、守护神海姆神殿和命运之神太姬神殿,一直来到圣骑士之神提尔神殿下。婚礼将在提尔之剑下辉煌结束。 新娘的父亲送给新人一座整块钻石刻成的雕像,上面刻着阿森兰特的守护兽——一只牡鹿。这雕像十分珍贵,价格比数座城堡还要值钱。它罩在一个半圆形的玻璃罩下,仆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手臂沉重,如同是捧了几座城堡。在重重守卫下,这非比寻常的宝物被安置在了新人的婚房里,放在婚床床脚正中。老达拉葛·图蒙佩小心翼翼地把它安置在那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这个地方好,最显眼,能好好地看着它!” 瑙浓·葛莱默穿着一身高贵非凡的天蓝色婚纱,传言说是遥远之地的精灵所织就。她母亲十分得意地对别人说,这衣服值得上千金币。可现在它像团皱巴巴的破布一样被搭在地上,正投了皮森的心意。这对新人正在婚床上举着酒杯,向月神撒伦敬酒致意。撒伦温柔地倾泻下月光,投在那牡鹿雕像上。 新人们都不曾留意到,床下偷偷伸出一双带着黑手套的手,拿走了瑙浓方才取下的钻石发夹。而新郎只顾着沉醉在新娘美丽的浓密长发中。 同样,两位新人也不曾看到,窗外皎洁的月色下,一道蒙面黑影窜过,身形是个女人,胸口别着一枚徽章。 这入侵者的眼角还带着笑意。她蹲下身,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发丝般细韧的长剑,从窗外伸向了雕像。 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兴奋里,全没听见婚床下有个声音带着怒气“哼”了一声。 窗外的蒙面女人对着瑙浓,柔声警告道,“你若敢叫唤一声,我就用它废了你!” 瑙浓果然异常听话地,立刻开始尖着嗓子大声叫唤,手里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清脆地“叮当”一声响。女人的脸色陡然变了,冲进房间,手里举起了匕首。可脚下有个小凳子仿佛是”自动”地跳到了她的脸上,她一惊,匕首掉在了地上,人也失去重心,倒在衣橱上。衣橱沉重地、慢慢地、倒在她身上。 瑙浓和皮森终于抓住了时机,惊天动地地大叫起来。 楼下,双方家长都听见了这声大叫。他们互相换了个眼色,有些高兴地笑着。 “噢,年轻人啊,” 达拉葛·图蒙佩举起他的酒杯,摸着自己的短须,向葛莱默夫妇敬了一杯,“这让我想起自己结婚的第一个晚上,我可是哭了很长时间呢。我还记得那是蛇发女神月之年的事情了……” 新人赤身裸体地互相抱着,惊恐万分地大声叫着。而床下的黑影窜了出来,弓着腰悄悄躲在了长沙发背后。他刚藏好,又有两个黑衣人从另外一扇窗户闯进婚房,粉碎的玻璃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新人瑟瑟发抖,紧紧抓着对方的背,只求此刻正身在别地——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别是这间婚房! 两个新来的闯入者是一男一女,他们穿着跟方才那女人一样的黑色夜行衣,胸口上佩着徽章。两人都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整间房间。 “她到哪儿去了?” “嘘!闵特,你会把整所房子的人都吵醒的!” “别叫我的名字,你这口没遮拦的东西!” 他们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走向婚床上这对可怜的新人。他们把头埋在丝被里,恨不得在床上挖个大洞钻进去。 “别走啊,两位!”闵特一把抓住新娘的脚踝,使劲一拉。皮森无助地想拉回新娘,而新娘则半跪床上尖声大叫。房间那边,长沙发后的一双黑手不小心碰到了一只玻璃饰物,它掉在地上打碎了,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 闵特把皮森·图蒙佩一把拉下床,“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用匕首在他鼻子上晃着,”快说,她到哪里去了?” 皮森发着抖,“谁,谁?” 闵特身边的女人叫依莎佩拉,她正在忙不迭地收捡着屋里的珠宝。她看到床脚的牡鹿雕像,一把抓过来,在手里掂了掂,深为它的重量而惊叹。地毯上出了些褶皱,差点把她绊倒在地。她咕哝了一声,重新站稳,看了看手里的雕像,还好,它没出什么事。 闵特看到依莎佩拉那里没出问题,又冲着皮森大叫,“就是先我们一步进来的那个女人!她在哪里?” 皮森喘着气,指着衣柜,“在,在,在那边,衣橱底下。” 闵特转头往那边看去,躺倒的衣柜下流出暗红色的血。那衣橱足有一辆马车那般大小,而且看上去重极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时床底下突然又跳出一个人来,手拿一支香水瓶子,敲在了闵特的头上。 依莎佩拉站稳脚跟,扭头看过来,“又是你们这些妙手帮!”她猛地甩出匕首。那人影往床下一闪,躲过了匕首,同时还打了个喷嚏,仿佛是在嘲笑她。 瑙浓又尖叫了起来,黑衣女人反手给了她一巴掌,跃向那神秘人,想要抓住他。手掌却不小心打了个滑,牡鹿雕像从她手里飞了出去,掉在地上,轰然一声,摔破了。 床后的神秘人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体不禁抖了一抖。但不知何时,他手里又多了一个香水瓶子,准备把它敲在她头上。月爪团的女人左躲右闪,后退不迭。而瑙浓抓住机会,狠狠地还了依莎佩拉一个耳光。 女贼蒙面的脸被打得侧向一边。她怒喝一声,向前栽了一下,而皮森正好拿起一盏铜制便壶,砸在了她的下颚上。 依莎佩拉立刻晕倒在了床上。瑙浓跪在她身后,看着这个蒙面女人嘴角留出血,染红了丝绸的床单,忍不住又尖声叫了起来。 皮森看清自己做了什么,“哐铛”一声,铜便壶掉在地上,滚倒了墙角。而他也像一个疯子般,凄厉地嚎叫起来,冲向卧室的门。长沙发后的人影闪了出来,冲上去想要阻止他。 皮森离卧室的门还有两步,那人影却赶上了他。黑影抱着他一起撞在门上,门”砰”地一声被两人撞得开了一半。但那门本身十分沉重,又”哐”地一声合上了。 楼下的长辈们听见楼上的大响动,带着笑意互相看了看,又拿起了烤吐司。珍尼莎·葛莱默脸上微微红了红,看着其余三人道,”他们……听上去……,嗯,真带劲。” 达拉葛·图蒙佩听了大笑,瞟了一眼自己的亲家,”的确的确,真是带劲。我还记得我的第二任老婆也有这么带劲呢!” 伊尔从晕倒的皮森身旁站起来,看看门关得很牢,就冲还在床边摇摇晃晃的法尔急切地说:”我们得赶快溜出去!” 法尔忿忿不平地说,”可恶的月爪团!好好一瓶名贵香水就这么废了!咱们得另外拿些东西才够本啊!” “我已经拿了,”伊尔说,”现在咱们快逃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窗外又跳进两个月爪团的对手。那两人一着地,就拔出亮闪闪的剑,冲向伊尔和法尔。伊尔身边有一张摆满玻璃小雕像的桌子,他猛地把桌子举起,扔向两人。那两人左右一闪,桌子砸了个空。而一座小雕像却都从桌上掉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了伊尔脚上。伊尔痛得弯下了身。月爪团员带着满脸狞笑,志得意满地扑向了他。而另外一人则冲向床上那位尖叫着的光溜溜的新娘。 桌子破窗而出,带着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黄铜窗框,落在夜幕中的卵石路面上。有些碎片掉在客厅上方,发出巨大的声音。楼下的两对亲家听了,眉毛扬得更高了。 “他们难道打架了吗?” 珍尼莎·葛莱默有些焦急地问,脸更红了,“听上去可像是不妙。” “不用担心,” 达拉葛·图蒙佩大声笑着说,“这只不过是现在年轻人爱说的,那个,前,前,‘前戏’!对,就叫前戏。你应该知道,就是那、那事之前的小游戏。上面的房间那么大,足够他俩打打闹闹了。”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房檐,那里很明显地因为另一声巨响而摇晃了一下,连檐上的灰尘都簌簌地落下好些。“我真希望我能再年轻一些,等我亲爱的侄儿皮森叫‘救命’的时候,我就……” 话未落音,楼上就传来一声微弱的、颤抖着的“救命”。 达拉葛开心地说,“噢,我看这可怜的年轻人是顶不住了!楼梯在哪儿,我上去看看,我衷心希望我体力还行……” 伊尔向后跳了一步,对手一剑挥过来。但法尔猛然跳起,一把抱住他的脚,这人直梆梆地倒在地上。他还来不及挣扎,法尔已经一刀刺中他的喉咙。他拔出刀的时候,鲜血”吱”一声从刀口喷了出来,血污弄在一块名贵的萨林姆斯罕皮毯子上。摔坏了的牡鹿雕像从他尸体背后滚了出来。 伊尔看见那人的惨状,转过头来,把晚饭都吐到了蓝色的卡丽山毛绒地毯上。 法尔有些兴奋地说,“啊哈,这块毯子我们不用带走了。”他冲向最后一个月爪团女贼。女贼正在对付抽泣的新娘,她要掐断新娘的脖子。 法尔可不会放过机会,他一拳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她还没完全倒在地上,法尔已经纵身一跃,一把抓住窗外的绳子,溜了下去。 伊尔随手从他脚边拾起一个小小的首饰箱,塞进自己的背袋,跑向窗户,想跟着法尔溜下了楼。 瑙浓厉声大叫,跑到门边,她丈夫还在地上昏迷不醒。 匆忙中,伊尔被破碎的牡鹿雕像绊倒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声。雕像这次重重地飞到了墙上,又打碎了好些。伊尔顾不及多想,攀上窗沿,抓住绳子往下就跳。而这时,另外一边窗户里飞进一个月爪团的家伙,他径直朝着伊尔的方向冲过去,可他的目光锁定在雕像上,完全没有看见伊尔。那人兴奋地大叫着,“啊哈!我可以用它勒索国王了!”他抽出匕首,正朝着瑙浓掷去。瑙浓惊恐地往旁边一躲,碰在身旁的玻璃镜子上。镜子摇晃了一下,失去重心,往下摔倒。瑙浓又慌忙往旁边躲去,一不小心绊倒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本来放着的熏香瓶顿时摔个粉碎。浓烈的熏香气息,让正伸手拾起雕像的贼人忍不住抬起头,后退了一步,手一松,雕像又掉在地上,再一次砸破了一小半。 后退的盗贼还把墙上挂的一幅鲁淖·图蒙佩的巨大画像给震落在地,沉重的画框向前一倒,画板砸到了这个贼的头上。——鲁淖·图蒙佩在传说中是夜鸮之王,画像上的鲁淖一手握着一只血瓶,另一只手上站着一只吸血夜鸮。 瑙浓光着身体倒在一大堆神秘的香水和润肤油里。地面和她身上全都滑溜溜的。她挣扎许久,也无法站起身。她四处看了看,一边抽噎,一边往一块毯子边上挪动。 屋里弥漫的巨大香味让窗户边的伊尔也皱眉摇摇头,他抓紧绳索,溜了下去,消失在夜色里。 而在他走后,一只戴手套的手拿着匕首,从鲁淖·图蒙佩画像的胸口戳了出来。随后爬出来的是那个月爪团的盗贼,他狂乱地四下搜寻,终于又看到了牡鹿塑像的所在。它滚落在床脚下,已经遍体鳞伤,残缺不全了。他连忙冲上去,将它拾了起来,“最后它还是我的!” 窗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不,是我的!”一把匕首飞向他,但没射中,“铮”地一声插在他身旁的木头墙上,摇晃个不停。 屋中的月爪团手下把雕像牢牢握在手里,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即,他又想起对方肯定看不到他面具后的表情,就向袭击他的人做了个粗鲁的手势。 那个袭击他的也是月爪团的人。他怒气冲冲地又扔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不偏不倚,正扎在瑙浓鼻子跟前。可怜的新娘匆匆忙忙又换了一个方向爬行。 拿到雕像的贼人向窗口退去,晃了晃手中的刀,恶狠狠地冲那个对手说,“这刀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后来的贼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珠宝盒,朝第一个人头上扔了过去。 这次他没落空,珠宝盒砸在目标头上,亮晶晶的宝石散了一地。第一个贼人也随着它们倒在地上,拿着雕像的手一松。那雕像竟顺势往窗外飞出去。 第二个贼凄厉而又失望已极地大叫,“不!”他一个箭步,腾身跃起,冲向雕像,他的手无助地向前伸,向前伸……他的手指尖触到雕像了! 他一把攥住了雕像!这人心满意足,忍不住开心叫道,“哈,哈,是我的了!是我的了!”不料脚下的珠宝十分光滑,他站立不稳,重重地翻下了低矮的窗沿,夜色里传来一声惨叫。 瑙浓看见那个贼突然消失,好容易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小心翼翼地准备站起来,面朝了大门。她必须得出去…… 可这新婚之夜的噩梦是根本不打算放过她了。窗口又翻进了一对黑衣人。瑙浓几乎要疯掉,真希望像她丈夫那样昏死过去。 两个盗贼看了看一团混乱的房间,其中一个走上前来,一把推开了床上倒下的蒙面女人,向瑙浓走来,准备绑架她进行勒索。 瑙浓尖叫着,挣扎着,扑向门口。可她来不及冲出去,就倒在皮森身上。她听见门外边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门闩吱吱呀呀地响了。 盗贼恼怒地叫了一声,继续试图抓住瑙浓扑腾的脚。贼人拿出匕首在瑙浓面前威胁地晃着,瑙浓忍不住又尖叫起来。 门开了,达拉葛·图蒙佩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变成了战场的新房,不知所措。脚下躺着他的侄子,而新娘挣扎到他跟前,抱着他的脚,瑟瑟发抖。 老人又抬起头看了看,一个黑衣人正双手持刀,朝他冲过来。老人气得胡子也翘了起来,却还来得及留心脚下仍然赤身裸体的瑙浓动人的姿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图蒙佩家族有难啊!” 冲上来的贼人一刀刺进了他的肩膀,老人却并没退缩,一拳朝贼人下巴打去。盗贼后退了一步,达拉葛又像啃火鸡一般,一嘴狠狠咬住那人的喉咙。盗贼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淋漓。达拉葛乘胜追击,把贼人逼近窗口,把他举起扔了出去。 他听到窗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对付另一个贼。 等他把那人也如法扔到了窗外的时候,瑙浓终于能够放心地、挨着皮森的胸口,昏了过去…… 不到第二天中午,整个城市里就到处都流传着伟大的老战士达拉葛·图蒙佩的故事:老达拉葛·图蒙佩如何在侄子的婚房里,赤手空拳对付了一整打全副武装的月爪团盗贼,把他们全扔出了高高的窗户,横尸在图蒙佩家的院子里,如此一对新人方可安心洞房。 伊尔和法尔举起了酒杯,为可怜的新人祝酒一杯,“这样听上去,还是有人救出了依莎佩拉,并且一起离开了现场。”法尔边喝边说道。 伊尔问,“他们到底剩了几个人?” 法尔耸耸肩,“谁能知道呢?也许只有诸神和月爪团他们自己清楚吧。但他们确凿无疑地损失了瓦拉、闵特、安纳斯、欧毕尔,至少是这四个,兴许还得加上依悌。依我看,昨夜他们的行动真是犯了大错。而我们只损失了一小点。” “有一个发夹碎了。”伊尔提醒他。 “没错,但我们至少还有两对哪。没什么大不了的。”法尔说,“现在,要是我们……”他停了下来,侧着脑袋偷听附近一张桌子上兴奋的低语声。伊尔本来就很安静,现在也没说话。 “不错,就是魔法!多年前,老国王尤格拉斯藏起来的!”一个人几乎贴着他朋友的脸,小声说,“他们说,就藏在城堡里的一个秘密房间里!” 法尔和伊尔屏息仔细听着,可没过多久,进来一个吟游诗人,坐在离他们最近的桌子边,用自己年轻嘹亮的嗓子唱起了歌谣。而这歌谣唱的正是他们方才想听的故事。 据说有一堆当年被尤格拉斯藏起来的魔法石,在城堡里被人重新找到。这些魔法石可以自己发光,悬浮在空中,还能发出美妙动听的和弦音乐。巫师团为了谁该获得这些魔法石,争论不休,现在还没吵出答案。于是,国王孛醪佴下令说,在他们做出决定前,把这批宝石放在一间专用的音乐室,派重兵把守,法师不得入内,而普通人可进去参观。 吟游诗人唱道:我曾亲见了那法力之光啊,那一切都是真真切切。 法尔和伊尔起身离开了酒馆。法尔笑着说,“我们得弄到那堆石头。” 伊尔摇摇头,“不,不行。你要是去了,我保证你没法活着出来,继续当你的‘妙手帮’帮主。” 法尔嘿嘿笑起来。伊尔严肃地说,“这次,你一定要等,看清楚月爪团布下的陷阱,除非你确信万无一失,才能动手。” “陷阱?” “噢,法尔,难道你不没闻到这整件事上都散发着巫师团狐狸般的臭气么?我可是闻得清清楚楚。” 隔了一会,法尔点点头,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法尔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说的是‘你’,不是‘我们’?” 伊尔慢慢地说,“我已经当够了小偷了。我在哈桑塔只有一事未了,等我做完,我就会离开。所以如果你要去偷这些魔法石的话,你只有一个人去了。” “为什么?”法尔一下子愣了。 “偷窃和杀人,我已经深感厌倦。而且,我没法通过这些事情,更靠近巫师团一步。你看那牡鹿雕像,那些偷窃的手只会去偷那些珠宝,他们彼此争夺,活生生地毁了它。关于偷窃,我在这城里已经学得够多了,”伊尔看着法尔不解的眼睛,又加了一句,“时间过得很快,我得赶快做完我的事,离开这里。” 法尔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是你要做的那件事,该不会背叛大家吧?” 伊尔摇摇头,故意说,“我从不曾有过像你这样的好朋友,法尔,霍莱恩之子。” 两人紧紧搂在一起,重重拍着对方的背,好一会儿才松开。 又过了一阵,法尔问,”啊,对了,伊尔,你走以后,我该怎么办?” “跟拓珊柏一起干,”伊尔说,眼睛有意无意地闪了一下,“你跟她一起干,会比我们之间合作得还好,我保证。” 法尔摇摇头,”那么我们就得散伙了——你得带上我们一半的财宝。” 伊尔耸耸肩,”我只要带够路上用的钱就够了。” 法尔叹了一口气,“那么我会替你存起来,用于帮你宰掉巫师团。” 伊尔轻声道,”若蒙诸神赐佑,我也希望如此。” 第七章 唯一之奥术 故老相传,凡为法师者,必以寻唯一之奥术为终身之目标,人皆云,唯一之奥术乃为法师至高境界。有云海外某,以毕生之修为,终得偿所愿。然人又云,此子徒为一疯痴人也。 吾少时尝见此一疯人,法术至不可叵测之地,未尝为疯癫之辈。其人语我,唯一之奥术实乃一女子,世人唤之曰魔法女神蜜斯特拉。此女之吻,甜蜜不可挡哉! 这天晚上,天气温暖而静谧。伊尔吸着气,一边把法尔坚决要他带上的珠宝挑拣出来好些。今晚他想干的这件事,很可能会让他送命的。那时就再没法还什么债了。 等他挑拣完毕,伊尔看看了地上堆着接近百十个金币,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若等到早晨太阳出来,就能看到它们本来的金黄色。但……那时,他可能没法再见到它们了。 他耸了耸肩,好了,他终于自由了,他终于可以继续去做那些他想做的蠢事了——不管多么愚蠢,他还是那么想去做的事。他把金币裹进包里,拉紧扣绳,免得它们叮当作响。然后,也许将是他盗贼生涯的最后一次——他翻上房檐,朝定一个方向走过去。 窗户敞开,微风吹了进去,凉丝丝的。新房布置得十分简陋,和图蒙佩那里根本没法比。听说他们举行了婚礼,伊尔非常高兴。他很高兴能在这件事上花去他身上大部分的金钱。他偷偷迈进门槛,对屋里睡着的新人笑了笑。 新娘的头饰很漂亮,点缀着一条白色丝带。伊尔调皮地摸了摸它,想着要不要把它当作纪念品带走。不,不,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偷了。 珊迪丝翻了个身,好像感觉到有人正轻轻抚摸着她的腿。但她睡得那么熟,伸出手来搭在汉尼拔的身上,而汉尼拔依旧鼾声大作。她在梦里微笑着,没有醒来。 伊尔看到房里还摆着别的一些礼物,一根新的赶面棍,一副新围裙。珊迪丝的枕头下露出一支匕首握柄,突在外边像是一只大眼睛。 伊尔悄悄把自己的礼物放在两人中间,一枚一枚地,小心翼翼地排在两人身体中间,还有婚床的边上。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自己做小偷的技巧,轻手轻脚,不惊动他人。可等他放完了,金币还有剩余。伊尔笑了笑,把最后一枚金币放在了珊迪丝的胸口,金属的冰凉让珊迪丝翻了个身。——这是伊尔迟来的结婚礼物。 他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月亮高高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中,伊尔站在房顶,沿着空无一人静谧的街道,望向前方已经废弃的蜜斯特拉神庙。 那里黑漆漆一片,景象破败。从伊尔站的地方都能看见神庙门口挂着一把重重的大锁。看来巫师团不想哈桑塔的人们向魔法女神祷告,这样他们才能安然地呆在厄苏尕的高塔上悄悄祈祷,求得蜜斯特拉赐予的全部法力。虽然如此,他们也并不敢亵渎这座神庙。 也许,他们的能量就是从那里来的;也许,毁了这座神庙,就能动摇巫师团对王国的控制。又也许,他该砍下女神的手,责问他为什么要让他惨遭父母双失之痛。再或许,伊尔只是厌倦了整天呆在房梁上,盘算着偷各种小玩艺的生活。也许巫师团不敢毁掉蜜斯特拉神庙,但他伊尔可敢。 就在今夜。 噢,也许,没有了魔法的世界——至少是阿森兰特,会变得更加美好。他这样想。 虽然没人能想象毁坏一座神庙的下场,但如果这么做,说不定就能解除魔法女神对这里的诅咒,巫师们再不能躲在高墙里施法。而且,庙中说不定还有些魔法用具,他能拿来对抗巫师。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伊尔为此送了命。没什么可怕的。 伊尔望着神庙斑驳的墙壁,和左右屋檐上雕刻的石蝙蝠。它们用爪子攀着神庙大梁,尖喙伸长怒张。但它们一动不动。也许,伊尔心想,他大概是不够档次看见它们的魔力吧。大门上黯淡地漆着一行字:”吾乃唯一之奥术。” 伊尔摇摇头,叹了口气,从屋顶上纵身而下。今晚必须得复仇! 大门的锁没有法术,伊尔用法尔教他的开锁术,不消多久就弄开了它。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外静谧的大街,抽出刀紧紧握着,等眼睛习惯了黑暗,就义无返顾地走进了神庙。 灰尘遍布,空空荡荡。伊尔四处搜索,也不见蜜斯特拉的神庙里有任何器具,只有几根石头柱子。通常,陷阱总是设在门的正前方。他小心地侧身走了几步,继续往前。 这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噢,也许只是紧张,他的汗毛立起,仿佛马上就会受到古老魔法的一击。不,不,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确实有问题——一个如此巨大又空旷的房间,一定该有回声,不管他如何小心翼翼,他的脚步声如何轻巧,也该有回声。但这里没有。 伊尔从胸袋里摸出每个小偷都随身带着的干豌豆,把它投向前方的黑暗里。 他竟然没听见它掉在地上的声音。伊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他处在进口的大厅中,几根粗壮的石头柱子隔开了大厅和内室。柱子也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又高又粗。地上灰尘厚厚的,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伊尔回头看了看他走进来的门——两扇门方才已经被他合上了。随后,他又握了握匕首,走进黑暗中。 巨大的内室是圆形的,房顶很高,竟然看不见房梁。屋子中间有一座圆形的石头祭坛,对面并排着三间楼厅。 此外,这里别无他物。 只有漆黑、空灵、静谧。 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可以亵渎、可以毁坏的东西。这里连神仆都没有一个。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粗鲁地推开了,一大队兵士拿着火把走了进来,伊尔连忙窜进神庙后方,藏在柱子后边。 许多兵士,至少两队,手里都拿着矛。 “散开仔细搜!”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无人可以擅闯蜜斯特拉的神庙!” 说话人上前一步,对着祭坛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手势。接着,他格外平静地说:“请神赐光。”他并没有施法,但房间里的每一块石头果真发起光来。 光亮开始有些刺眼,渐渐柔和下来,那些光芒包围着伊尔,他发现自己在一瞬之间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所有的人,就是这里几十个兵士,每个人都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和时刻准备刺出的长矛。先前说话的人站在他们中间,“原来只是个小偷。收起你们的武器。” “法师,若他逃了怎么办?” 穿长袍的人微笑着说,“我的魔法将会让他走到我命令他走到的任何地方。” 他打着手势,伊尔感觉到四肢蠢蠢欲动,一股麻丝丝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许多年前,他在赫尔登所遭遇的那种恐怖感又来了!他的身体不再是他自己的,他发现自己转过身,慢慢地朝众人走去,绝望传遍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不,不对,是朝着祭坛走去。祭坛是一块光光的圆形石盘,周围连一句装饰文字也没有。兵士们举起了矛,对准了他。 一个有点老的兵士说道,“法令规定,擅闯神庙的人该被处死在祭坛上。” 身着长袍的那人说道,“正是如此。等那个傻瓜到了祭坛上,你们就朝他射矛。蜜斯特拉祭坛上的新鲜血液,一定可以让我试出新的魔法来。” 伊尔缓缓地朝祭坛走去,心里又是急又是恨。他是今晚唯一的蠢货。他终于死在了向巫师团复仇的路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无济于事。噢,我父我母,我即将追随汝而去。 他不停地想挣扎开来,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巫师微微一笑,弯了弯手指。伊尔就乖乖地站在了祭坛之前。 巫师面对面地与他站着,向他鞠了一躬,“恭喜您,小偷阁下。我是法师圯翟,也是阿森兰特的法师。你可以说话了——你是何人?” 伊尔发现自己可以动嘴唇了,“”如您所说,”他冷冷道,“一个小偷。” 巫师扬了扬眉毛,“汝为何今夜来此?欲为何事?” “向魔法女神祈祷,”伊尔说的话把自己下了一跳。 圯翟眯起眼睛,“难道你也是法师?” “不,”伊尔反驳说,“我是为了向魔法女神祷告,让她帮助我消灭你们这些巫师!要是她拒绝,我就诅咒她。” 巫师的眉毛又扬了起来,“噢,你怎知魔法女神会帮你的忙?” 伊尔咽了一下口水,发现自己没办法耸肩,也不能动弹除了嘴唇之外的任何器官,“神明在上,”他慢慢地、失望地说,“祂的法力永在,我需要这法力的帮助。” “喔?少年人,传统的方法,”巫师笑着说,“是投尔之终身,一心向法,刻苦钻研,执着一念,数年方可成事。想靠这从天而降的赐福,你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女神又怎么会搭理你!你这态度,端的无礼!” “难道巫师团把阿森兰特紧紧地控制在手里,就不是无礼了么?你们这些巫师一天不能消灭,阿森兰特的人民就一天没有空想和无礼的权利!因为那成了你们的特权!” 兵士们小声议论起来。圯翟冷冷地向他们环顾了一眼,他们立时噤若寒蝉。他夸张地假意叹了口气,“喔,年轻人,我不想再听你的胡言乱语了。住嘴吧,除非你想为自己做最后的祷告。” 伊尔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上了祭坛。 “等会再射矛,”巫师命令道,“我先施个法,看看这年轻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或许,他还有什么秘密没说。” 巫师抬起手,使了个符咒。他眯起眼睛,皱着眉头看着伊尔。 “你没有魔法,”他自言自语地说,“但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法力潜质,虽然还不很微弱……我以前不曾看到过这种事情。”他上前一步,“那股力量是什么东西?” 伊尔说,“我没有法力。我痛恨魔法,痛恨它所做的一切。” “如果我放了你,让我尽心研究你身上那股潜在力量的来源,你会宣誓效忠鹿角王国么?” “永远忠于鹿角王国!” 巫师又眯了眯眼,加了一句,“以及效忠阿森兰特之法师团?” “决不!”伊尔的喊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巫师叹了口气,看着这愤怒的年轻人在祭坛上徒劳地挣扎着,“够了,”他平淡地发出命令,“杀了他。” 圯翟转过身去。伊尔看见十多个兵士——也许更多,举起手中的矛,往后退了一两步,瞄准了自己。 伊尔嘴唇发着抖,小声道,“吾父吾母,请你们原谅我。请相信,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个真正的王子!” 巫师陡然转过身,“什么?” 矛已经从兵士们的手中飞出,伊尔瞪着巫师的眼睛,“我以我的死,诅咒你,圯翟!还有所有的巫师团!” 伊尔有些迷惑地停下来,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说这么长一句话。但见巫师举起双手,正在施法,同时叫道,“停下!停下!” 他也看见兵士们仿佛见了鬼般瞪着自己,就好像他是一条有三个头长在少女肢体上的恶龙一般! 而那些矛…… 它们悬在了空中,静止不动,被大厅内皎洁的光亮包围着。 伊尔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他转了一圈,发现四下里全是悬在空中的矛,一动不动。他看着巫师的眼,而巫师的表情,表明他分明对此事一无所知。 在法术消失之前,伊尔弯下身,刚好来得及看见祭坛的顶端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消失了,平坦的石头上冒出一缕火焰。 兵士们大叫着四散开去,伊尔听见巫师惊恐地嚎叫起来。 火焰一下猛烈地燃烧起来,所有悬空的矛都被它吞噬了,一瞬间就化为了灰烬和青烟。 伊尔张开嘴,呆呆地看着。祭坛四周显出一道金色的圆环,围着他。兵士们越发惊恐,退得远远的。伊尔看到他们抽出剑,打算往外逃跑。可他们身上仿佛泛着金黄的微光,让他们的跑动速度极其缓慢。火焰从他们身体里燃烧出来,所有的兵士都在火焰里变得凝滞不动。 伊尔又低头看那巫师。巫师也像其他人那样呆滞地站着,金色的火焰在他睁大的眼睛里燃烧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他甚至还做着施法的手势,可他也完全凝滞不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火焰哧哧地燃烧着,伊尔转着身,看着跳动的火焰,感觉它们仿佛变成了一个……一个……一个人,一个高高的、穿着长袍的人,站在火焰中,胜似闲庭。祂是一个人吗?还是个女人?那么,祂是一个女巫吗? 黄金火焰凝成一双眼睛,好笑地看着伊尔,“向您致敬,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森兰特之王子!” 伊尔吓得后退了一步。不,他从未见过这位高贵的女士,也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人。他哽着喉咙说,“您、您、是谁?” 有声音回答说,“一个留心你多年,希望看见些伟大事迹的人。” 伊尔又吞了一口口水。 女士的眼睛神秘不可叵测,她的声音仿佛唱歌。她笑笑,举起一只手,本来是空空的手掌,突然就变出一根金属法杖。法杖可长可短,伊尔从没见过这等物事,它显出淡蓝色的幽光,分明是一魔法之物。 “用这个,”女士静静地说,“你可立刻摧毁这里所有的敌人。只需要念念刻在把手上的咒语即可。” 她松开法杖,让它平平漂进伊尔手中。 他看着它漂过来,用手接住它,手里立刻涌起一股强大无声的力量。伊尔看着它在手中震荡,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孔。他举起了它,转向那些静止不动的兵士,却弯下腰,静静地把法杖平放在脚下的祭坛上。 “不,”伊尔抬起眼睛,对她说,“这不对。用法术对付那些无助的人,我不能这样做。” “噢?”她挑战般地看着他,“你是害怕了吗?” 伊尔摇摇头,耸了耸肩,“只是有一点而已。”他镇定地看着她,“我更害怕的是自己做错了。法杖带着魔力的火焰,如果不小心使用,一定会酿成大错。我不能看着自己毁了这里。”他又摇摇头,“人若拥有合适的力量,那会很愉快;可要是拥有太多力量,那就不好了。” “什么叫做太多力量?” “对我来说,尊贵的女士,我恨魔法。一个巫师,在一个下午,轻而易举地毁了我的家园,杀了我的父母。那么短的时间,我都无法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而我的家园已经被毁了。没有人该那么做。” “所以,魔法,是邪恶的?” “不错,”伊尔注视着她的美貌,说,”至少它的力量纵容了人们的邪恶。” “啊?那么人们该如何去阻止暴政和巫师团?” 伊尔生气地皱着眉,“女士!看上去你是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不,”她柔声应道,“我只是希望你在作出结论之前,要仔细想想。我再问,一把剑是邪恶的么?” “不,”伊尔答,“因为剑本身无法思考。” 女士点点头,“那么一副爬犁是邪恶的么?” “不,”伊尔好奇地扬起眉毛,“那又怎样?” “虽然剑并不邪恶,却可以被用邪恶的人使用,这把法杖也是一样。” 伊尔皱起眉毛,摇摇头,却无法反驳她的话。 她看着他,又接着说,“如果,我把这根法杖送给其他大陆的、某些善良的法师,你会说些什么?” 伊尔突然觉得很生气,凭什么他,一个正派人,就该跟她纠缠这些无意义的巧辞令言?他们这些会魔法的人,为什么总拿他当傻瓜和玩具?他们挥挥手就能杀了他,就像拍死一只苍蝇,踩死一只蟑螂。为什么他们还要如此玩弄他? “女士,恕我直言,在了解如何控制和使用它们之前,没有人应该被授予如此强大的力量。” “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你的话可算冷静了。大多数年轻人、大多数魔法师,都认为自己天生聪明,无所不能。” 她的话为伊尔明斯特带来了一些安慰。至少,她认真地听了他的话,没有轻易打断。她到底是谁?难道是蜜斯特拉派出的使者在保卫自己的神殿么? 伊尔说道,“女士,我是一个贼,游荡在一个被残酷巫师统治的城市。智慧和骄傲都是富有的蠢人才玩得起的。只有在晚上,在房梁上,我才能体会到自己的智慧和骄傲。”他苦笑了一下,“而这些贼,当然还有农民、乞丐、小贩、工人,白天只能在巫师的统治下过活,否则,就会被当成蚂蚁一样碾死。” “那你会怎么做?”女巫好奇地问道,”我是说,如果你拥有法术,并且魔力跟这些巫师一样强大?” “我会用这法力,把阿森兰特所有的巫师都赶出这个国家,让人民重新获得自由。然后我会重新制定一些律令,其后永断法力。” 女士轻声又问,“既然你如此憎恨魔法,那若是有人一定要授予你法力,并告诉你,你天生注定就是一个法师,你会怎么办?” “如果我无法和命运抗争,那么我只能尽力做个好的法师。”伊尔回答道,无奈地耸耸肩。难道神庙的法师们都会跟闯入者聊上一整夜么?虽然,能和一个人这样聊天,对方认真地听取,而不是贸然裁断,感觉是很好的。 “你会让自己为王么?” 伊尔摇摇头,”我肯定不是个好国王,”他说,”我做人没有耐心。若我能遇到真正适合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我坚定地会站在他的身后。我想,这才是一个法师该做的事情。” 女士听毕,嫣然一笑,接着全身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伊尔感觉空气中突然涌出无穷的力量,猎猎作响地包围他,让他的发丝滋滋作响,皮肤微麻。这女法师大步走向伊尔,“你会以膝着地,宣誓臣服于我之法门否?” 伊尔嘴巴一下发干了。不错,她美丽得很,可也那么危险。她的眼睛和发丝都在魔力中闪耀着灼目的光芒。伊尔发着抖,努力站直了身体,“女、女士,你、到底是谁?” “吾即是女神蜜斯特拉,”一个声音在他身边有力地响了起来,“掌握世间所有魔法的女神!吾乃神力的化身。法术之所在,吾亦无所不在!汝当以汝之诚心,敬吾惧吾,畏吾爱吾!魔法即为我之领域,吾即为万法之宗,法界之唯一奥术!” 大厅内到处响着这话的回声。伊尔感觉神庙里每根柱子都在发抖。他像一个站在巨风中挣扎的人,努力地想要站稳。而火焰仿佛也在他身体内猛烈地燃烧起来。 大厅内突然静了,女神和他对视着。 女神眼里闪着金光,伊尔只感到敬畏,但他并没有说出一个字。 女神有些不满地问道:“汝欲违抗吾意旨?” 伊尔摇摇头,“我到这里来,原本为了诅咒于您,我曾想毁了您的圣地,又曾想强求您的帮助。但是现在,不,我不会这么做。我只希望你不曾赐法给巫师团,纵容他们杀我父母,毁我家园。我想要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小人并无冒犯之心。” “那汝现在作何想?” 伊尔叹了一口气,也许他必须向她说实话,“噢,女神,我是多么地畏惧您……”他静了一刻,仿佛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擦在他嘴唇边,带给他一丝笑意。他继续说道,“我想,我现在应该学会爱您。” 这时,蜜斯特拉跟他靠得很近,她眼中满是魔法的深邃。她微笑了。突然间,伊尔觉得遍体通凉,仿佛重焕自由之新生。 “我曾以为,人们可靠魔法之力,脱离人世之暴政。但我不知,原来这种自由被类似巫师团一类的人等所利用。”她说道,“若汝欲推翻其统治,汝何不自为法师?法力有如汝手中之工具,汝必使之合心称手。” 伊尔退后一步,举起双手,无意识地做出保护自己的姿势。 蜜斯特拉停止说话,眼神凌然,良久,声音再次响起,“吾再问一次:你会以膝着地,宣誓臣服于我之法门否?” 他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跪下一条腿,“女神,我向您忏悔我的不敬。”他慢慢说道,“但若吾将侍伴您之左右,吾但求双眼睁开,看清世情。” 蜜斯特拉笑了,眼神炯炯,“噢,像你这般趣人,我多年不曾见了。” 然而很快,她的脸又变得庄严起来,她用低沉的声音说,“汝须心怀信任,张开汝之手;亦或汝可立时离去。” 这次伊尔毫不犹豫,立刻伸开了手。蜜斯特拉微笑着轻轻触了一下它们。 万重火焰立时熊熊燃烧在伊尔周围,电闪雷鸣,狂猛地击打着他的心房。他仿佛掉进了无尽的地狱。伊尔想要尖叫,但他叫不出来。他被强力抛进了无底深渊,身体处处皆是苦痛。 黑暗转眼又侵袭而来,伊尔忍不住一头撞去,仿佛想撞出这无尽的幻象。可黑暗如此坚硬,如同一道铜墙铁壁。伊尔再也忍受不住,头一低,昏了过去…… 慢慢地,四遭冷却下来,伊尔缓缓醒来,坐起了身,本想看看猛烈的火焰,却不料自己仍然身处神庙,四下里皆静寂黑暗。但魔力还隐约地涌动在空气中,虽不可见,也不可触,那力量却一直在蔓延,从祭坛,一直到那些僵直不动的士兵身边。 啊!伊尔发现自己竟然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力量。 他又惊又吓,满心敬畏。他向四周打量。不知何时,他已变成了裸体,他身上的一切都成了灰烬,除了那把雄狮之剑。这剑静静地放在他身旁,分毫未变。伊尔笑着拿起了它,噢,女神果真无所不知。蓝幽幽的魔法之光在大殿四周闪着,他身后一处地方亮光最甚。伊尔转过身去看。 蜜斯特拉已经走了,而且带走了那根法杖。他放眼看去,祭坛上有一行发光的字迹。 “你须自学魔法。他日你可知何时适合返回阿森兰特。吾神祝你常有此仁慈与谦卑之心。读毕,汝当用手抚摸这神台。” 他方一读完,字迹便自动隐去。 伊尔好奇地走到祭坛之前,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把手放在了冰冷的石头之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见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笑声…… 黑暗再度降临在他身边。 第八章 女神之侍 予尝侍蜜斯特拉女神。女神行事,实非常人可料。然常人经此磨炼,乃可成为完整之人。 四周是乳白色的薄雾。伊尔用力摇摇头,却分明听见有小鸟的鸣叫。一只鸟?在这冷寂的神庙里?他又摇了摇头,发现自己赤脚站在泥土的地上,而不是方才冰冷的石地板。 诸神啊,他又到哪里来了? 伊尔在薄雾中大口喘着气,意识里仿佛有云彩从中飘过。他继续晃着头,可小鸟的歌唱是那么分明,像极了当年他躺在赫尔登的草坪上的时光。微风轻轻掠过树叶,沙沙作响。 他在一座树林里走着。薄雾渐渐散开,伊尔屏住呼吸,四处张望。他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树林的深处,大树参荫,遮天蔽日,周遭空气湿润,树根下生长着大大小小的蘑菇。 伊尔慢慢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了大树之间的一片空地上,阳光直射了下来。伊尔眯起眼睛,前方有一汪清泉,水面清澈见底。而雄狮之剑就放在泉水边的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蜜斯特拉一定用法力把它也转移到了这里。 伊尔走上前去,弯腰拾起宝剑。他低下身时,胸口涌动起一股他从不曾体会过的陌生感觉。他皱了皱眉头,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竟然曲线毕露,一对少女的乳房有活力的动弹着。伊尔几乎呆若木鸡,惊恐万状。他迟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天哪,它们绝对拾千真万确的真货! 他茫然四顾——只有他一个人。 魔法女神把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伊尔用手紧紧握着雄狮之剑的剑柄,这才稍感心安。他冲到水塘边上,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挺直的鼻梁,黑色的头发,但脸部的线条变得柔软了许多,还有一张看上去精巧细致的嘴。水里的倒影,千真万确地显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骨感的女人。诸神啊,他已经不再是伊尔明斯特了! 他看了好长一阵,发现从水底冒出一缕蓝白相间的火焰。 伊尔退后。有团火焰在水底燃烧!那团火焰自己烧起来!还在慢慢地升起! 啊,那团火焰变成了金黄色——一定是蜜斯特拉的火焰! 等火焰刚刚升到水面上,伊尔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它,一点也不担心它是否会烧着自己。手指触上去,火焰竟然是冰凉冰凉的。这时,他脑海里有人告诉他,“伊尔明斯特将变成伊尔玛,汝将用一女子之眼观察此世界。汝将了解,万事万物皆有其法力,并以之为生。汝将在此森林寻得一位师父。”火焰渐渐熄灭。伊尔明白那是谁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又向水面照了照自己,现在他是,“伊尔玛,”她大声地说,“伊尔玛。”她的声音比从前动听多了。 她摇摇头,突然回忆起在哈桑塔的一夜,他身上带着偷来的金币。他想起那些热烈的吻,那些光滑的肌肤,他的手在那些身体上游走。 如果他现在再次进入那房间,他——她,就得学会另一种做爱的方法了。嗯…… 这是女神的第一个小把戏吧。伊尔玛舔了舔嘴唇,摇摇身子,深呼吸。伊尔明斯特,破落的王子,杀过至少两个巫师,而现在,他的使命将暂时停下。嗯,会停下几年。但是,现在该…… 伊尔玛自言自语,“现在该怎么办?”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她耸耸肩,站起身,翻过小山坡,不再是往常那样大幅度的跨步,她的步子变得小了许多。但这树林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落叶和薄雾。她一个人,赤身裸体,光着脚丫。她,现在,到底,该干些什么? 这里没有食物,没有地方可以藏身。她已经感到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最好赶快找个地方躲躲。蜜斯特拉方才说,她会在这树林里找到一位师父。但她不愿离开水池边,这里也许是她跟女神唯一的联络点。不,不对。女神还说,她可以用火焰召唤她。但这里没有柴火可以点燃啊。对了,现在得去寻找那位师父了。 伊尔玛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在手里玩弄着雄狮之剑,眯着眼睛斜斜地看了看太阳。这树林很像是当年他从赫尔登遥望的至高森林。如果是这样,那她往南走就能找到树林的边缘,也许那里还能找到些食物。要是在树林里实在找不到东西可吃的东西,她只有那么办了。树林里的地面很滑,到处都是凹陷的小沟,和陡峭的斜坡。她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路回到这水塘边上。伊尔玛弯下腰,狠狠喝了一大口水,不知自己几时还能见到清水。 那好吧。勤劳的男人——女人不该浪费时间。她嘲笑地更正了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习惯自己的新性别。 她走进了树林,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当然就没有看见水面上露出一对眼睛,看着她远走,赞许地点点头。 伊尔玛在树丛中走了一整天,赤裸的双脚被粗糙的地面磨得出了血,每往前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溜血痕。她必须在天黑之前找一棵合适的树作为栖身地。要不然,老虎和狼在天黑后就会循着血迹找到她,三口两口把她吞个干干净净。 她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树林仿佛没有尽头。黄昏的斜阳西下,从茂密的树叶里只透出一缕微光,反倒显得这里异常昏暗诡异,让她心里不由得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她得尽快燃起一个火堆,虽然那样也会引来凶猛的野兽。但蜜斯特拉说过,燃起火即是向她祈祷。伊尔玛对自己点点头,从现在开始,她一定每天晚上都这么做。 她弯腰拾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把它们弄散,堆在一块石头上。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有点难办,她怎么才能生起火呢?她身上没有打火石,也没有坚硬的铁器。 坚硬的铁器?坚硬的铁器!伊尔玛一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埋怨自己反应太慢。她有雄狮之剑啊!这不就成了么?她抽出剑,狠狠地往岩石上劈下去。 一道火星溅了出来。对!就这么干!她在石头边上放了许多引火用的干杂草,继续一下一下用雄狮之剑剑身的根部劈着大石头。那里是剑最硬的地方了。剑劈在巨石上,叮叮当当的回声在森林里蔓延了很远。可是,火星总不在她预计的地方溅出来,而是东一点,西一点,总也点不燃干草。 她越劈越是沮丧,难道她就做不来什么正确的事么?她忍不住大叫起来,“蜜斯特拉女神,你看见了,我在努力啊,可是……” 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打住了话头。为什么不用念力唤起火焰?她以前用念力推动过小东西,用念力给自己止过血,嗯,她能用念力点火么? 何不试试看?她全神贯注,盯着雄狮之剑,召唤起脑海里的白色光芒,直到这白芒扩散成一团火焰,充盈在她脑海里。然后,她把雄狮之剑放在巨石之上。但见剑身周围一丝火星闪了出来,仿佛要引燃干草,却又又在蓦然间熄灭了。 伊尔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样看来,真的有希望。她再次屏住呼吸,在脑海里召唤火焰。这次,火星变成了白色,而且扩大开来。伊尔玛咬紧了牙,控制着火星蹦到干草堆边,并继续燃烧。火星蹦了蹦,她突然闻到了火焰的气息。干草堆里飘出一缕烟气。 伊尔玛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喜万状。她小心翼翼地拿了些树叶和干树枝放在干草堆边上,诸神保佑啊——燃了!一团小火燃起来,舔着周围的树叶,它们变得焦黄起来,火焰越燃越盛。 她正兴奋,突然觉得脑子里出现了一阵极痛的抽搐。她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面向火焰祈祷说,“吾神蜜斯特拉,吾将努力学习,全心侍神之侧。” 火焰突然窜起,差点舔到她的鼻子,转眼又缩了回去,好像从未曾像刚才那样爆燃过。伊尔玛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剧痛欲裂的头。刚才那绝非一般的火焰,女神一定听到了她的祈祷。 她停了好一会,希望女神会显现一些指引的征兆,可她只看见树林里一片昏黑,听见树枝烧得噼啪作响。唉,她还在期待些什么呢?难道指望更多的好运?昨夜之前,她还从未见过女神,费伦大陆上像她一样的莽夫草民多得是。而现在她已经在神的眷顾之下了。 伊尔玛茫然无措地对自己说,难道你以为诸神成天没事干吗? 突然,她听见前方传来靴子走路的声音。伊尔玛本能地操起了雄师之剑,屏息凝气,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双骄傲的眼睛——精灵的眼睛,看着她,目光并不十分和善。 一只手伸向伊尔玛,有亮光在那手掌里闪现,渐渐地扩展开来——伊尔玛发现一把光剑对准了她的咽喉。 “告诉我,”一个清亮的声音对她说,“为什么我应该让你活着?” 德尔山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火光!”他向前伸出手,魔法让前面的树丛纷纷向外闪开,突然而来的怒气让他的耳朵尖变得通红,“那里!竟然在老树林的深处!” “嗯,”布理塞恩用手挡住了他朋友的胳膊,“只是一小团火,不要着急。”他抬起自己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嘴里轻声念了一句咒语。 一会,空中浮现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德尔山嘘了一下,示意同伴噤声。两人听见,“吾神蜜斯特拉,吾将努力学习,全心侍神之侧。” 火焰舔出了长长的火舌,他们使出的魔法影像一下破裂开来,变成了几点蓝色的火星,很快就消失了。德尔山的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不可思议地说,”女神竟然听见了她的祷告!” 布理塞恩点点头,“她一定是女神送来的那人。”他站起身,默默念道,“吾神,吾将践我誓言,指引教导于她。吾神,请践汝之诺……” 德尔山慢慢地,也点点头,但他仍旧表情冷漠,语带挖苦,“女神说过,会引我们——三个人,至成功之境,” 布理塞恩静静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转身走了。 德尔山默默摆了摆手,人类,人类,他们杀了他的父母,毁了他从小长大的树林,可为什么女神还会送“人类”到这里来?难道她会让人类学习她至高的魔法吗? “我想,也许女神觉得精灵们已经够聪明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吧。”他一个人大声说着,笑了笑,随后才站起身。蜜斯特拉从未跟他说过话,他耸耸肩,用手抚着树干。好一会,才走进夜色里。 伊尔玛看着剑尖,“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她终于开始说话,“蜜斯特拉女神送我来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觉得很是羞愧,“我对这地方,和对你,都并无恶意。” 精灵看着她,神情严峻,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可是你心里对很多人都有恶意吧?” 伊尔玛看看那双眼睛,喉咙干涩,“我活着是为了向杀我父母的人报仇。我的敌人,只是阿森兰特的巫师团。” 伊尔玛耸耸肩,“为了报仇,我必须掌握魔法,要么就是找到别的能毁掉他们的方法。我……我遇到了蜜斯特拉女神,她告诉我,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位导师。你知道那人在哪里吗?” 光剑忽然消失了。在突然降临的漆黑里,伊尔听到有人简短而清晰地说,“我知道。”接着,又是静谧。 伊尔玛不假思索地追问道,“你会带我到他那里去吗?”她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是害怕被孤零零地留在这无尽森林的长夜里。 “你已经找到了‘那个人’,”精灵低声说道,那声音既是满意,又带着些消遣的意味,“告诉我,你的名字?” “伊尔——伊尔玛,”她回答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今天早晨之前,我还叫伊尔明斯特。” 精灵点点头,“我叫布理塞恩,很久以前,在一个人类面前,我也曾叫过布莱伊尔。” 伊尔玛突然好奇起来,”那人是什么人?” 精灵眨眨眼,”一位女法师……死了有三百年了。” 伊尔垂下头,“噢……” “我不太喜欢别人问我问题,“精灵接着说,”你会渐渐习惯的。你必须专心顷听,专心观察,用全心来学习。这是我们精灵的学习方法。你们人类总是迫不及待地提问,尚未完全理解,就匆匆着手开始做。我希望你会尽力避免这一点。”他靠近她,“现在,躺下。” 伊尔玛看着他,照做了。可她忍不住想他准备做什么,不知不觉中,她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前胸。精灵见了,笑道:“你全身我都已经看见过啦。”他蹲下身,接着说道,“把你的脚递给我。” 伊尔玛好奇地看看,抬起了自己的左脚。精灵轻轻握住,他的碰触仿佛羽毛一般轻,脚上的伤口慢慢不痛了。 她连忙放下左脚,抬起右脚。伤痛再次消弥于无形。“你已经向森林献过了血,”他说,“这是一个仪式,虽然有人觉得不太舒服。”精灵握住她右脚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他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喊,慢慢放下它。 隔了一会,他无声无息地来到她的脑袋旁边,单膝跪下,他轻声说,“躺着别动。”伊尔玛感觉到他的手指正在她头部轻轻游走,慢慢地,扫过她的眼睛,嘴唇。她头部的剧痛减退了。 困意渐渐向她袭来,她猛然警醒,“阁下,十分地感谢您——可您在做什么?” “一些小事。我正在做一些小法术,你很快就会学到。其次,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阁下’,我希望你会叫我作‘布莱伊尔’,把我看成一个人类,而不是某种会施魔法的妖怪。”他说话声音很轻,但伊尔玛相信他的每个字都是很认真的,于是她便将这段话默记在心。 她慢慢抬起头来,寻找着那对离自己只有一指之遥的眼睛。“布莱伊尔,请原谅我的无心冒犯。你会成为我的朋友么?”精灵的眼睛眨了眨,而她,轻轻侧过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布莱伊尔没有推开她,可也没有回吻,他用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这很好。王子的女儿,也是个小公主,现在睡觉吧。” 伊尔玛重新躺下,她还来不及寻思布莱伊尔怎么会知道她的父亲是个王子,就飞快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在睡熟之前,她似乎有一种感觉,好像全费伦大陆都知道她的身份似的。 “像所有的年轻人那样,你起先敬畏魔法,接着你害怕它,你憎恨那些滥用法术的人。再过了一阵,你看见了魔法强大的威力,你忘不了它。所以,你必须学会掌握它和控制它。” 布莱伊尔说完,靠前一步,专心地看着在伊尔玛指尖跳动的蓝色魔法火焰。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让这些火苗沿着她发麻的皮肤,在每根手指里来回跳动。 “你也许会想,我为什么会用这种小孩子般的把戏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布莱伊尔说,“我不需要靠它让你对魔法熟悉起来,我认为你已经认识它们了。这样做,是要让你从心底爱上魔法本身,而不是爱上魔法能达到的目的。” “为什么,”伊尔玛用精灵的礼仪问道,她看着他,眼睛里反射着火焰跳动的影子,“一个人为什么该爱上魔法呢?” 像往常那样,她的导师十分安静地看着她。两人双目对视,直到伊尔玛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爱上了魔法,就会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成天钻研一些疯狂的法术,就这样耗费掉他们的生命。” “某些时候,情况的确如此。”布莱伊尔赞同地说,“但爱魔法本身,对于信仰魔法女神的人来说,也就是女神的牧师,这一点非常重要。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这些人和普通法师的区别,更不必说他们和巫师的区别了。人们必须先有了爱,尔后才会有真正的尊敬。” 伊尔玛皱起了眉头。她狂野的黑发间现在已有了一丝灰发,她已经在布莱伊尔的指导下学习了两年时间,每晚,她都向魔法女神祷告。可她从来没有听见女神的回复。哈桑塔和她作贼的那些日子想起来就像是一场梦,但她始终都还记得她见过的巫师团的那些面孔。 “有些人只是崇拜魔法,但不害怕它。这说明他们的敬意还不够么?” 精灵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他简短地回答道,”那些人甚至并不理解魔法。”他站起身,动作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现在灭了火,跟我一起去找点晚餐。” 望着他穿过树林,伊尔玛站起身,笑了笑,跟了上去。他们的一天总是这样渡过的,她在他的指引下练习法术,间或谈谈话,接着就去寻找食物。她还记得有一回,他教她如何变成一只狼,她惊讶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变成狼,扑向一只鹿。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伊尔玛从未见过他做别的事情,只是每天教她法术。但他每天晚上都留下她独自一人,自己消失到不知何处,一直到天亮才出现。他总是替她选择睡觉的地方,以她的魔法直觉,她知道他在先那里布下了某种魔法环晕。 布莱伊尔看上去从不疲惫,也从不肮脏,从来不曾失去耐心。他的衣服从来没换过。他从来没有一天不准时出现。但伊尔玛也从未见过其他任何精灵,或是任何人。虽然,有一次他告诉她,他们确实是在至高森林,离费伦大陆的精灵王国很近。 伊尔玛来到森林的第一个早晨,布莱伊尔带给她一套粗糙的动物皮袍子,一双极为柔软,舒服之至的长统靴子,还有一根细皮带,可以把雄师之剑挂在她脖子上。她找了一张兽皮,把剑裹起来,免得割伤自己。最后,他还给了她一把铲子,她能用它挖地洞。 为了把自己弄干净,伊尔玛用树叶和苔藓清理自己,在森林里无所不在的水塘里洗澡。有一天,她问他,这森林里是不是处处都会有清泉,特别是在山丘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高度的地方。布莱伊尔点点头,笑着对她说,“泉水就好像魔法一样,无所不在。” 这回忆提醒了伊尔玛。她看着走在前头的精灵,穿越树丛无声无息,仿佛一道阴影。她大跨步地赶上他,每次她一走快,就会踩着落叶,发出噼里啪啦淅淅嗦嗦的声音。布莱伊尔转过身,不满地看着她。 伊尔玛看见他皱着眉头,问他说:”布莱伊尔……为什么精灵们爱魔法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他脸上露出特别高兴的神采,但转眼之间,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噢,你终于开始思考了。”他说,“你终于问了一个正确的问题。我将开始教导你。”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开始教导我?”伊尔玛有点愤怒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问:”那你这两年是在干什么?” “浪费时间而已。”他平静地回答,她的心猛然沉到了最低点。 眼泪流下她的脸颊,接着她蹲下身,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她一个人哭了好久,寂寞失落,觉得自己没用极了。等眼泪全流干了,她终于抬起头来四处打量——只剩她一个人了。 “布莱伊尔!”她大声叫唤,“布莱伊尔!你在哪里啊?”她的叫声回荡在整个树林里,可没有人回答。她失望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女神啊,帮帮我吧……” 天已经黑了。伊尔玛张皇地环顾四周。她以前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她呼唤出火焰,点在手心,像是提着一只灯笼。周围的树沙沙作响,然而她只是觉得这里更加寂静了。 “布莱伊尔!”她在黑暗中呼喊着,“请……你……回来吧!” 她身边有一棵树来回摇摆,向她弯下腰,走上前来。那就是布理塞恩,他看上去忧伤极了,“伊尔玛,你原谅我了?” 他们之间还隔着两三步,伊尔玛已经跳进他的手臂,用手环着他,抽泣起来,“你到哪里去了?噢,布莱伊尔,我该怎么做才好?” “噢,女士,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的话会伤你的心。”精灵温柔地抱着她,轻轻摇着,就好像她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他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她长长卷卷的头发。 眼泪滑下伊尔玛的脸颊,”可你不该走开啊。” “我觉得你看上去需要一个人呆上一段时间,放松心情。”精灵轻声说。“有时候,人需要学会自己面对那些悲痛,学着自己去克服。” 他轻轻推开她的肩膀,两人面对面站着。他微微一笑,举起一只手,突然变出一只碗,林间野味的香气立刻萦绕在两个人身边。“想吃东西么?” 伊尔玛不好意思地笑了,点点头。布莱伊尔伸出另一只手,变出了一个华丽的高脚酒杯。他动作夸张地递给她。伊尔玛接了过来,布莱伊尔手中又多出了两把漂亮的餐叉。他向她示意,请她坐下。 伊尔玛发现自己正在狼吞虎咽。布莱伊尔这个森林的大厨,做的烧蘑菇美味极了,酒杯里倒满了香醇可口的薄荷酒,她把每样东西都吞进了自己的肚子。布莱伊尔边看,边是好笑地摇着头。 等她吃完了,精灵的手里又端出一盆水,好让她洗干净自己的脸。 伊尔玛把脸上的水甩干,抬起头,发现精灵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我再问你一次,伊尔玛,我错怪了你,你原谅我了吗?” “当然,我原谅。”伊尔玛用洗干净的手拍了一下他的手。 布莱伊尔看着她的手,“我对你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我错误地对你下了判断。这是这座森林里的人们都不会喜欢的事情。我并不是想让你感到不舒服。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的对话吗?” 伊尔玛看着他,“你说你这两年浪费了太多时间,从现在起才会真正的教导我。” 布莱伊尔点点头,“那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伊尔慢慢回答,“我问你,为什么精灵热爱魔法。” 布莱伊尔点点头,“不错。”他一挥手,所有的餐具都消失不见。一道魔法火环在他们周围燃了起来。他双腿交叉着坐下,问道:“你介意我们今晚谈谈吗?” 伊尔皱着眉头说,“当然不介意。可为什么呢?” “我要对你说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在过去的两年里,你已经准备好了,应该听这些话了。” 伊尔玛看着他严肃的眼睛,上前一步,低声道:“那么,你说吧。” 布莱伊尔微笑着说,“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这些热爱魔法的人,从本质上来说,只是因为我们热爱生命。魔法是费伦大陆生命活力的源泉。精灵,还有那些在地底的矮人,都非常靠近这块土地,是大陆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我们跟它密切相关,是它生命圈平衡的要素。我们的数量十分有限,而且也不会过度繁殖。噢,请你原谅,但,你必须知道,人类与我们的情况十分不一样。” 伊尔玛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布莱伊尔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人类的本质和半兽人是一样的,天生懂得做四件事:拼命地繁衍自己的种族;垂涎自己周围所有的东西;破坏不合自己心意的所有事物;控制他们无法毁坏的一切。” 伊尔玛望着她,脸色苍白,但她慢慢点点头,听他继续说。 “我知道这话有些过火,”精灵说道,“可是你应该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实情就是这样。费伦大陆的人类总是想要改变这块土地,让它变得更合乎自己的心意。如果我们——或是别的任何东西,挡了他们的路,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消灭掉我们。人类十分聪明,可他们思路变化太快,奢望太多,这对费伦大陆来说,异常危险。他们的势力渐渐扩散到这块大陆的所有地方,蚕食了这片森林,还有大陆上所有不可接触之地。你是人类中第一个深入到这片树林的人,虽然,我的族人都巴不得你死在这里,用你的血肉做树木的肥料。” 伊尔玛静静地听着,脸色苍白,眼神阴郁。 布莱伊尔笑着补充了一句,“你的族人都不喜欢死亡,可有时候死亡本身是值得赞美的。” 伊尔玛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么,为什么你……容忍我来到这里?” 精灵伸开自己的手,伊尔玛好奇地抚摸着它。他拍着她的手背,“最简单的原因,是我尊重女神的意旨。既然她派你来到这里,我就应该照她希望的那样教导你,把你教导成为对我们伤害最轻的那种人。如果神的意思是这样,你当然应该活下去。” 他继续微笑着说,“可除此之外,我渐渐地了解了你,并且敬重你。我知道了你的一生,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森兰特的王子。我知道了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反抗我们最近的敌人——巫师团。你本来憎恨魔法,但你以审慎的态度接受了女神的指引,来到了这片森林。女神把你变成了一个女人,这让我的教导过程变得不那么乏味枯燥。而且,我得说,伊尔玛,你把它变得很有趣。” 伊尔玛眼眶一热,眼泪又流了出来。“噢,布莱伊尔,你、你是那么好的人,你是我知道的最有耐心的人了,”她低语道,“请您原谅我,我太容易哭了。” 布莱伊尔拍着她的手背,“噢,都怪我。我想这也是蜜斯特拉的本意,她把你变成一个女孩,既是为了把你在巫师团面前藏起来,也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体会在这块大陆上,万物本是生生相息。在这方面,女性比男性更为敏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教导你如何更好地与此生物链共生共息。” “你可以看穿我的想法吗?”伊尔玛轻轻啜泣着,“那么,看在诸神的份上,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 布莱伊尔摇摇头,”我只能在靠你很近的时候,才能读出你强烈的感情起伏。几乎没人可以随时看穿他人瞬间变化的小心思。视心术并非随时随地去读懂他人的思想,而只是能看穿对方当时脑海里最关心的那一类问题。” 好一会儿,伊尔玛才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对的。” 布莱伊尔说,“我想告诉你,你的问题,只能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 她看了他好一会,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哭得太久,她发出自己从没听过的干涩而深沉的声音。伊尔玛吓了一跳,布理塞恩也笑起来。 黎明将至,布莱伊尔说,“你累了吗?还有精力继续下去么?” 伊尔玛伸展了一下坐得发硬的腰,坚决地要求,“不,我一定得弄清楚。你继续说吧。” 布莱伊尔敬佩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必须要明白,这块至高森林正在渐渐死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人类的斧子和巫师团的魔法之下,它一点点在消失。巫师团明白我们的力量,也知道,除非彻底消灭我们,摧毁我们,他们的统治才会稳固。” 他指着四周的树木,“我们的力量根源与四季的变换,这才是这块大陆的活力与韧性所在。我们的力量,不是用来作战与破坏的。巫师团深知这点,所以他们总是强迫我们在一些我们不熟悉的地方作战,在那些地方,我们是无法发挥自己的能力的。这样,我们也不敢公开的挑战他们的统治。这一点,他们也非常明白。在战争中,我失去了很多朋友,他们大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巫师团的法力在某些方面比我们更强大。” 布莱伊尔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你,还有所有像你一样的人们,我们会帮助你们反抗巫师团。只要你们尊敬这块大陆,与它和平共处,我们的友谊与帮助会持续到永远。当你们与巫师团作战的时候,只要需要帮助,随时可以召唤我们。此为吾等庄严之誓。” 片刻之后,四周的树木突然向两人走来,有很多声音重复着布莱伊尔的话,“此为吾等庄严之誓。” 伊尔玛看着周围这许多肃然的精灵之眼,慢慢鞠了一躬,轻声说道:”吾必不有违君之愿,吾人永不害及君及此大陆。请君为我见证,教我以何偿此誓。” 精灵向她还礼,慢慢又回到树林之中,伊尔玛惊讶地问布莱伊尔,“他们总是在这里么?我们周围的树上都有他们的身影么?” 布莱伊尔笑着说,“不。只是你碰巧停在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伊尔玛看看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摇摇头说,“我尊敬你和你的族人,我们不能彼此侵犯。”她打了个呵欠,接着说,“不过我觉得现在该睡上一觉了。你保证以后会教我真正的魔法吗?” 布莱伊尔笑答:“当然,我保证。”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很快便甜甜地睡着了,他轻轻抱着她的肩膀,把她放在地上。 布莱伊尔靠近她坐着,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在这森林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他得好好看看这对付巫师团的武器。不止如此,他还想好好看看他这位宝贵的人类朋友。 第九章 法师之路 法师之路为一至艰至寂之路。常人多止于巫师辈,堕于攻击之法,又死于低劣而已矣。坟墓之门为此辈常开而甚拥挤也。 岩石上突然出现了一团跳着舞的火焰。那里方才还空空荡荡。伊尔玛屏住呼吸,“魔法女神?”她问了一声,作为回答,火焰仿佛燃烧得更亮堂些。可转眼它就熄灭了,岩石上又恢复了空空荡荡。 伊尔玛叹了口气,跪在小池塘边上,”我真希望神有更多一点的指示。” 布莱伊尔喃喃地对她说,“别太贪心了,小女孩。你见过女神的次数,已经比我知道的大多数精灵多得多了。” 她抬起头,好奇地问:“那到底有多少人信奉魔法女神呢?” “不太多……我们也有自己的神,我们中的大多数总是转过身,背对着外面的世界,自以为那里什么也不存在,而世界依旧照着古老的轨道运行。即便如此,又即便他们多么地想无视这里发生的变化,可外面的世界老是从背后袭击着他们,伤害他们。” 伊尔玛故意忽略他话里的悲伤之情,打趣道:“‘背后?’我从没想过一个精灵会这么说。” 布莱伊尔微微翘起嘴角,“我也从没想过一个人类会听见精灵这么说。你还是认为精灵是传说中高瘦尊贵的生物吗?” “我……我得承认,我还是这么想的。” 精灵摇摇头,“看来传说愚弄了你。其实我们就像这森林一样粗朴而又凌乱。我们就是这片森林,孩子。当你回到人类世界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 “‘回到人类世界?’”伊尔玛抬头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女士啊,虽然我明白,在你短短的一生中,你在这片森林里的日子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快活,但是你得明白,你已经学完了我能教给你的一切。你必须回到你的世界去,和巫师团作战。你没有时间再休息了。” 她正想抗议,可他抓起她一只手,继续说道:“噢,不,女士,可是我听得到你内心的声音,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正确的道路。在你为父母复仇之前,在你把阿森兰特带回自由世界之前,你无法得到你自己的自由,你也无法得到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个沉重的目标,整个费伦大陆没有任何人能帮你扛起来,除了你自己。”他笑着对她说,“你曾经不想离开法尔,现在不想离开我。你明白自己不能在剩下的余生都是个女人,不是吗?” 伊尔玛做了个鬼脸,“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是的,你也许现在无法选择,但以后会的。在女神的意旨下,你已经熟悉了魔法,你会成为一位法师的。难道你现在还认为,你每晚所作的祷告都是没用的吗?” “我——我拿不准……” “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让我来告诉你,”布莱伊尔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他无声无息地站起身,他向前伸出一只手臂,让她也往那方向看去,“我会想念你的。但我并不感到生气或者忧伤,因为这是你不得不向前开始的时候。在你需要的时候,你就会回来。我的任务是教你熟悉魔法,而不是教你攻击敌人的法术。走出这个森林,你会遇到一位比我强大许多的女神牧师,她也是个女人,她在神女屋瀑布,你必须走出这里,去找她。前面的日子还很长,你得学会重新开始。” 伊尔玛皱着眉,“噢,你是对的,布莱伊尔,可我不想离开这里。” 精灵笑了,“可是你必须离开。”他的微笑退去,接着说,“在你离开之前,让我看看你的‘揭示术’!” 伊尔玛叹了口气,“这个法术啊,我实在是搞不懂它的意思。什么叫做,‘两个或者更多之中才有一个’?” 布莱伊尔扬起眉毛,双手合在一起,“‘这个法术?’女士啊女士,你得记住,法术并不仅仅是法术。你得尊重魔法,还记得么?所有的法术都必会变成锋利的剑,有力的矛。你得在字面意思之外去掌握它们。” “噢!我真是受够了!”伊尔玛有些生气地说,“打从我来你就这么说,你不觉得我从你这里什么也没学会么?” “放松,女士,放松,你要记住,我并不是一个法师,我是女神的牧师。” 伊尔玛长久地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你知道吗,布莱伊尔,我觉得我是个小偷的时候,好像脾气和耐心都比现在好些。” 布莱伊尔耸耸肩,“那时你是个男人,又在纷乱的城市里,有一个可以开玩笑的朋友。你明白,若有一分钟失去铁一般的意志控制力,你就会送命。可现在你是森林中的一员,你是个女孩子,你能感受到这森林的能量和情感。”他微笑着加了一句,“我也从不敢相信自己为什么变得像个圣人一般,唠叨个不休!——我是说,自从你来了之后。” 伊尔玛笑起来,“看来我也干了些好事。” 布莱伊尔做了个精灵们互相嘲笑的姿势,用手前后轻轻扯着自己的耳朵,“我都忘了,我刚才好像说过‘揭示术’的事情?” 伊尔玛转转自己眼睛,“我还以为我能让你忘了这码事呢。” 布莱伊尔向她挥挥手,示意她使出那个法术来,自己则双手抄在胸前。伊尔玛向他笑笑,转身重新面向池塘,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默念着蜜斯特拉的祷文,感觉胸腔中魔法的力量渐渐汹涌澎湃。她挣开眼睛,希望能看见水中熟悉的蓝色魔法火焰。她挥动手的时候,布莱伊尔身上带着魔法物品的地方也亮了起来。 “啊!”她退后一步,把手放下来。一瞬间,视线所及,她看见眼前的森林到处都发着明亮亮的蓝色,天哪,难道这个森林全是用魔法组成的吗? “噢,很好,”布莱伊尔平静地点点头,又用读心术看看她,“你终于能使出它来了。现在,”他严厉地说,”你用半球法术似乎还不太熟练,对不对?” 伊尔玛转过身,本想生气地看着他,可突然她吓了一跳,退后一大步。她平常熟悉的那位高个子的精灵,全身都燃着熊熊的蓝色火焰,火焰在他身后形成了一条龙的形状。”你、你、你是一条龙!” “有些时候,”布莱伊尔说,“我会变成那个样子。但本质上,我只是一个懂得如何变成龙的精灵而已。打从阿森兰特的巫师团对龙进行围猎以来,我已经是最后一条了。” “最后一条?” 他静静地说,“其他的,都已经死了。他们猎龙的手艺是越来越精妙了。” 伊尔玛抱歉地说,“噢,布莱伊尔,我感到很难过。” 精灵回答说,“不,你不需要这样做。巫师团才该这么做。我和我的族人都盼着你有一天能让他们为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伊尔玛看着他,坚定地回答,“我会的,很快。” 精灵摇摇头,“女士,别着急这么做,你还没准备好。孤身一人的魔法师,是无法和整个巫师团作对的。”他笑笑,”况且,你现在还算不上魔法师。复仇的时间尚未到来。你还得继续卧薪尝胆。” 伊尔玛叹息着说,“我害怕我老死了,巫师团都还统治着阿森兰特呢。”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常常感受到你这害怕的感觉。”布莱伊尔说,“但我也知道,对死亡的恐惧会驱使你一直向前。这也是你必须离开至高森林的原因,你不能让这里成为你的笼子。” 伊尔玛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那么我该何时动身?” 布莱伊尔微笑,“等我把手绢掏出来,准备擦眼泪的时候。精灵们可受不了又长又伤心的告别,跟人类一样。” 伊尔玛想笑,可眼泪突然已经落下了脸颊。 “你看见了吗?就是这样。”布莱伊尔向前走了一步,抱着她。伊尔玛看见他眼里也闪着泪光。 夜晚即将降临,深蓝色的天空挂在伊尔玛头顶上。她已经从至高森林走出,正前往遥远的神女屋瀑布。没有了树荫的遮护,伊尔玛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她想加快脚步,转念一想,匆匆赶路的人总是盗匪们的上好目标,况且身上背着大堆食物,吐司、美酒、面包,什么都有,实在用不着太过匆忙。 她在通往哈桑塔的路上站了一会,几乎能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市集,人头熙熙攘攘。站在鹿角王国的边境上,看着它的感觉十分奇妙,况且这次她还是第一次以”她”的身份来看呢。 伊尔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看她走过来的道路。十年前,这一片本也是森林郁郁的地方,可巫师团放了一把大火,烧光了这片森林,把精灵们赶到了树林的更深处。可是巫师团没想到,人们并不领情,他们总往迪林拜尔河沿岸城市更繁华,居民更多的地方迁徙。现在,树林已经渐渐重新覆盖了这块山头,再过不了多久,也许精灵们就能回到这里了。 伊尔玛想到这里,心情十分愉快,她踏着欢快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着,直到天色完全黑尽,狼群开始嗥叫。 往神女屋瀑布的沿途走来,一路都是破破烂烂的石头房子和摇摇欲坠的谷仓。但前方传来奔腾咆哮的水声,伊尔玛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 脚下的路变得狭窄起来,向东延伸,路面上还有深深的车轮碾过痕迹。水声传来的地方有一条小路,伸进树林里。伊尔玛走了进去,水的润泽感扑面而来,喑呜叱咤,在水的包围中,一座屋顶尖尖的房子出现在她眼前。 屋子周围,厚厚的藤条裹在外墙上,门深黑一片。但伊尔的穿透魔法已经看出,这里布下了魔法防卫,蜘蛛网一般从屋内一直向外延伸,她脚下就有魔法闪着光。她连忙往身边的一处青苔上跳了过去。 她差点倒在一个穿着一身黑袍的老太太身上。老太太跪在泥泞的地上,往土里深埋着一样黄绿色的小东西。 “我正在想,你会不会看都不看一眼就跳上我的床呢!”老太太没有抬头看伊尔,她的声音尖利,但很逗乐。 伊尔玛愣愣地看着,觉得自己脸上发烧了,“噢,女士,我很抱歉,我没有看见您。我只是……” “噢,我知道,魔法女神的神迹带你来到这里的,”老人满是皱皮的手拍了拍种好植物的小土包——在伊尔玛眼看来,小土包看上去就像是很多小坟头。她看着伊尔玛,眼睛清澈有如翡翠。“那是怎样一回事,告诉我。” 伊尔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再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第三次,她终于冲口而出道:“我……蜜斯特拉女神说她很久没遇见象我这样的人了她要我向她下跪我照做了我……”她没法再看着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了,只好把脸扭向一边。 “啊,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想她还一定告诉过你,要好好的崇敬她。” “她给我留下了自己,是这么说的,我……” “噢,年轻的女士,我再问问你,这么些年来,生活教会了你些什么?” 伊尔玛抬起她蓝灰色的眼睛,看着老太太。老人的眼比方才更亮了。但伊尔玛决心向她说实话。 “喔,夫人,生活教给了我如何去恨、去偷、去抢、去杀人。”她说,“对女神的牧师来说,我希望这些足够了。” 老人皱巴巴的嘴张开道,“有些多,可并不太多。我想,你还能做到更多。”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松软泥土。 “我应当怎样开始呢?”伊尔玛问。地上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东西,只有脏兮兮的泥土。但是也许这位女神的女传道师想告诉她,必须善待植物一类的道理,就跟布莱伊尔教她森林之道一样。她打量着四周,要种花的话,难道不是该有铲子一类的工具吗? 老人似乎看穿了她想法(伊尔玛想,毫无疑问,老人当然有这个本事),她摇摇头,“这么多年来,”她慢慢说,“我早已经学会该怎么做了。女孩,我并不需要一双急躁的年轻小手帮我的植物上土,也不需要一张年轻的嘴巴每天每晚对我问个不休。不,我不需要。孩子,你先走吧。” “走?” “对,去浪迹天涯,看看这个世界。魔法女神并不需要人们跪在地上,向她的神像祈祷。要知道,整个费伦大陆上到处都是女神的神庙。” 她挥了挥自己骨瘦嶙峋的手,“象我说的那样,去吧,孩子。仔细听好了,要向法师学习,但不要学他们故作神秘的把戏;要认真体会魔法咒语的真义;帮助那些真正需要魔法的人,但切不可索取金钱报酬,你只能用魔法交换一顿饭,一个落脚的地方。记住我的话,孩子,像个苦行僧那样修行吧。” 伊尔玛疑惑地皱起眉头,“夫人,可我怎么知道,哪些事情该做,那些不该做呢?” 老太太摇摇头说,“你需要听从自己心灵的意旨。魔法女神从不禁止任何事,所以,你可以在费伦大陆上体验任何事,任何正常人的欲求和奢望,任何事。” 伊尔玛困惑地摇着头,但还是慢慢转过身。 身后苍老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笨女孩,先坐下吃点东西。饥饿导致无力。——孩子,你要永远记得,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吃点东西,睡个好觉,仔细思考。这样,你会比许多人一辈子还思考得多。” 伊尔玛笑了,回过头来坐在地上,取下了布莱伊尔送给她的大背包。 老太太又摇摇头,拍拍手,伊尔玛面前就出现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蔬菜。接着又现出一把银色的叉子,悬在空中。 伊尔玛伸手把它接住。 老人哼了一声,“这么小小的魔法就让你害怕了吗?你可是要成为女神的牧师啊!” “噢,我,我看过太多杀戮和破坏的魔法了,它们只能让我感到恐惧。”伊尔玛慢慢地说,“所以我对魔法总是怀有戒心。”她握紧了手里的叉子,”要知道,我并不是主动去找蜜斯特拉的,而是她来找我的。” “嗯,孩子,你很幸运。许多巫师寻找了女神一辈子,可最后都以失望告终。”老人垂下白发苍苍的头颅,看着地面,“你这么憎恨魔法,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伊尔玛沉默了好一阵子,”那是为了完成我多年前发下的誓言。我需要强大的魔法,我需要理解它。” “嗯,孩子。吃吧,吃完以后,你就上路。记得,要学会思考。” “可……思考些什么呢?”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记住,魔法女神没有下任何禁忌,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揣摩。” “那么就是思考一切咯?” “嗯,不错。你慢慢开始开窍了。” 老人看着女孩走进树林,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远处。老人又等了一会,她面前的几棵树突然消失了。 她慢慢走向身后的房屋。她一边走,身体一边慢慢发生着变化。她个子变高,身形也变得十分匀称,长袍上闪烁的光芒洒向庙宇的大门。她又回头看看伊尔玛离开的方向,眼睛依然深沉凌厉,内中似有火焰跳动。 “看够了吗?”沉重的大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蜜斯特拉转过头来,长而卷曲的发丝在她肩膀上跳跃着,“她应该是合适的人选了。她有宽厚的思想,广阔的心灵。” 就像方才她的变化那样,神庙摇晃起来,慢慢变成了一条青铜色的巨龙。地上只剩下一座小小的石头屋子。龙伸展开自己巨大的翅膀,用一双灵性的眼睛望着女神。它的声音深沉已极,石头小屋被震得摇摇晃晃。“无非像很多很多很多人一样,没什么特别啊。有了技巧,并不就意味着他们会选择正确的道路,作出正确的抉择啊。” “确实如此,”女神回答,语气有些苦涩,随后,她笑笑,拍拍巨龙的头,“谢谢你,我忠诚的朋友。下次我们再一起飞吧。” 巨龙用自己的大爪子轻轻拍拍女神的脸颊,慢慢变回一个白发苍苍的绿眼老妇,她脚步蹒跚,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小石屋。女神叹了口气,身体周围发着光,急速地转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她消失在这团光晕中。 布莱伊尔给她的大口袋底下,藏着二十个银币。钱虽不太多,但严寒的冬天到来之前,足够她每晚找一张温暖的床睡觉了。不过,她一般在每天晚上找个小旅店,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找一个能跟人闲聊的位置坐着热乎热乎,到了夜晚,就到早已看准的山洞、马厩一类的地方过一夜。单身女客尽管少见,不过一个会使些小魔法、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女人,总是有办法让本地人敬而远之的。 在旅店里,她常跟别的客人闲聊,讲些从布莱伊尔、赫尔姆、哈桑塔的大街上听来的魔法传说,有时,人们听得高兴,就帮她买些酒水喝喝。也有时,人们也给她讲讲自己听来的魔法故事。这样,她能讲的故事就越积越多了。 这天晚上,伊尔玛落脚在墨尔瑞大陆的一个小酒馆里。 她希望今晚会发生点什么特别的事情。她身边至少有两位客人,这两个人正身体前倾,屁股搁在凳子边上,入迷地听着她讲的故事。“国王和他的臣下,全都呆呆地看着这九位圣法师,他们手签着手,围成一个圆环。陡然间!他们身高暴长,一瞬间中已经比最高的塔楼还要高了,而且他们还在不停地长着!” “他们手里电闪雷鸣,让人无法直视。国王只来得及往天上看最后一眼,却见法师们身体中间竟然现出了一条龙的影子!” 大堂后面的一块帘子掀了开来,伊尔玛马上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了。兴致勃勃听着故事的人们就像吓破了胆子的小鸟一样四散开来,房间里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那帘子后大步走出一个面长有须的男人,手指上的饰物闪着蓝光,眼睛里充满怒火。 “你!外乡人!” 伊尔玛温柔地抬起眼睛,”有什么事,先生?” “你该叫我‘阁下’。我是达斯汀法师,我警告你,小婊子,你得小心说话!”伊尔玛知道这人好像只是警告自己,其实分明是警告这屋里的每个人。”你刚才津津有味谈论的事情,是巫术!”这男人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嚣张地说,“虽然魔法的强大力量能吸引每个人,可是魔法是一门秘密的艺术,只有有资格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才佩得上懂它。如果你识趣的话,你该马上住口了。” 话音未落,屋里已经静得掉根钢针都听得见。可伊尔玛却不慌不忙地答道:“可有人告诉我,走到哪里,魔法的故事就得说到哪里。” “喔?谁让你这么做的?” “魔法女神蜜斯特拉的一位女传教。” “哈哈,” 达斯汀法师嘲弄地说,“魔法女神的女传教,怎么会对你这粗鄙之人多费口舌?” 伊尔玛脸色微微一红,但仍然如方才般沉静作答,“那是因为她对我有所期待。” “喔?那么又是谁派遣你来到费伦大陆,寻找魔法女神的传教者呢?” 伊尔玛分外平静地回答:“正是女神她自己。” “哈哈,魔法女神她自己?当然,当然,”巫师轻蔑之态尽表,“我想,你还会说,她对你说话了吧?” “是的,阁下。” “是吗?那我问问你,她长得什么样呢?” “她个子高高,眼神深邃,眼内仿佛有火焰燃烧。” 达斯汀法师伸手指着屋外的房檐,“我听说费伦大陆上有许许多多丧失理智的疯子,但是他们至少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伊尔玛放低了自己的酒杯,”阁下,您已经说了许多不够礼貌和狂妄之辞,且让我来问问你看,达斯汀法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算是本地一位重要的巫师呢?” 法师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眼睛闪着光。 伊尔玛举了举手,“我一生曾听许多人说过,法师乃是真理之追寻者。所以,一位像你这样重要的大人物,必然能够分辨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坐回自己的椅子,往后靠了靠,接着说,“你命令我不可再说关于魔法的事。好,那你就用法术看看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吧。” 达斯汀法师耸耸肩膀,“我可不会在一个疯女人身上滥用魔法。” 伊尔玛报复般地也耸耸肩,转过身对着人群说,“我方才正说到,国王最后来得及看了一眼他的圣法师们,他们发出闪电,锁住了一条受诅咒的龙,龙于是向这些法师喷火……” 法师瞪着这个年轻的女人,但伊尔玛根本没抬眼看他。他愤愤地环视了一眼屋里的人群,但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看他。而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传来了吃吃的嘲笑。 好一会儿,达斯汀法师自觉无趣,怒气冲冲地转身回到自己的隔间。伊尔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向人们讲着她的故事。 月亮挂在树梢上,在淡淡的几缕云背后若隐若现。虽是晴朗的夜空,空气中却飘荡着一丝寒意。伊尔玛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一点。她看好了几步之前的一个山洞,今晚她可以在那里过夜。 远远的身后,传来树枝颤动的声音。这声音她已经听见几次了,伊尔玛停了下来,静静地听了一会,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她来到山洞口,找了个最隐秘的地方,脱下斗篷,放下身上背着的大口袋,耐心地开始等待。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她身后跟着的人,并不是想听更多魔法故事的小伙子,而是一个法师,正在暗夜里四顾搜寻伊尔的身影。 伊尔玛决定了结这事。“法师大人,咱们公平地决斗吧。” 那巫师停下脚步,一边后退,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一瞬间,夜空里四处都是熊熊火焰。伊尔玛侧身躲向一旁,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炽热火浪。等她重新站稳脚步,她尽量简洁地大声对攻击者说道:“开篝火晚会吗?好像不太见效啊。” 她手里捏了一块小石头,往山洞外一侧扔了出去,而自己趁机躲到了相反的方向。 这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奏了效,巫师的第二次火球攻击往错误的方向发了出去,“去死吧,危险的小女人!” 巫师站在月光之下,正默默向蜜斯特拉的祈祷。伊尔玛的手指突然感到有些发麻,知道自己可以施法了。她用手指点向巫师,巫师猛地向后趔趄了一下,无数低矮的灌木疯狂地纠缠着他的双脚。 伊尔玛听见他衣服挂破时”哧”地一声响。“外地佬,诸神一定会唾弃你的!”巫师见攻击落空,又自己丢了面子,脸上分外挂不住,忍不住破口大骂。 “阁下,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不会下手偷袭一个仅仅在言语上对您有些许冒犯的女子。”伊尔玛镇定地说,“您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巫师恨恨地向前走了两步,伊尔玛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准备抵挡对方的攻击。可,没有魔法袭来。听见达斯汀愤怒的吼叫。伊尔玛暗自叹了口气,默念了一句咒语,蓝白色的光芒立刻罩在法师的头顶,她看见法师拼命挣扎,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咒语下说出实话。 巫师脑里的字眼一个个串了起来,“我可不想费伦大陆上一半的人都会用魔法!那我的价值何在,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和害怕。 “噢,阁下,您的想法颇有些癫狂。”伊尔玛装得十分轻松地说,虽然她一丝一毫也不觉得轻松。要是他再发一个火球术,她该怎么办?这么一想,伊尔玛顿时有些害怕,轻轻向女神祈祷。手上又传来麻丝丝的感觉,魔法又准备好了。于是她走出了洞口,正对着巫师。她手臂下垂,有些费力地让自己悬在了半空。 “容我再尊您一声法师大人,请您听好了:我并不想伤害您,女神她只吩咐我替她传教,向费伦大陆之尘世凡人传播她威能,并非要我夺取法师的性命与魔力。” 法师大人瞪着她,“噔噔”退了两步,伊尔玛心里明白:这人法力并不像他装出来的那么强。 “那你到底是想要怎样?” 达斯汀问道。 “回到您的地方去,别再打扰我。”伊尔玛用恐吓的声音说,“那样我就不会让蜜斯特拉的惩罚降临到您头上。” 这话听起来效果不错,反正蜜斯特拉的女传道告诉过她,无事不可一试。 此时夜色依然沉静安详,只是被法师匆忙退却的脚步声给打乱了。 “等等!”伊尔玛冲着达斯汀的背影喝了一声,自己稳稳地降在地上,向他又施了一次摄心术。 达斯汀猛然定住脚步,仿佛有人狠狠卡住了他的脖子。 伊尔玛问道:“女神告诉我说,要从我遇到的所有法师之处学习。让我听听你的建议,我该到哪里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法师呢?” 摄心术的法力环绕着法师的身影,可他没有转过头来,伊尔玛没看见他脸上扭曲的笑容,“去萨林姆斯罕找伊赫玳,他是那里的统治者。向他问这个问题吧,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大多数的入侵者都迷失在门外的迷宫里,无助地大喊大叫。直到伊赫玳听得不耐烦了,才放他们进觐见室,或者是放出狮子吃了他们。可这位年轻女子,竟轻松地游走在伊赫玳的迷墙里,躲过了脚下的每一个陷阱。 伊赫玳从窗外看去,对大门外的年轻女子——也就是伊尔玛,突然有了些兴致。他眯起眼睛,看着她毫不迟疑地绕过了门口的石像,走进一旁的暗门。要是有人从石像之间走过,它们会发出闪电攻击。这女子仿佛看穿了这里的一切机关。 狂暴法师在自己的好奇心和性命之间权衡了一番:这里总是有许多人试图闯入城堡刺杀他。上一次的刺杀行动刚刚过去不久。所以这城堡到处都布下了各种机关和魔法陷阱。 他长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打定了主意。他拿起一把细长的黄铜小锤,敲了敲一只小铃铛。 信号一响,地下的就有看不见的人们开始大汗淋漓。擅闯迷宫的年轻女子脚下立刻显出一个大洞。伊赫玳不怀好意地笑笑,转身望着身后个子高高的漂亮仆人。葛兰迪谦卑地上前一步,问道:“主人,有何吩咐?” “出去看看那个女人的尸体,” 伊赫玳说,“带给我……” “主人!”仆人的声音里有一丝惊讶,伊赫玳不耐烦地皱皱眉头,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那年轻的闯入者在空中平稳地行走着,脚下的地面空无一物,而下面就是他打开的陷阱!伊赫玳撇了撇嘴,果断地吩咐道:“葛兰迪,带那个女人过来,要活的。” “蜜斯特拉的一位女传教者告诉我,要向所有的法师学习魔法;而一位法师大人又向我推荐了您,说您是世间所有生者中最合适讲授魔法的尊者。” 伊赫玳尖利地笑道,“小姐,我想请问,若你并非想成为法师,为什么要学习魔法呢?” 伊尔玛淡淡地说,“我必须尽我的全力,侍奉魔法女神。” 伊赫玳点点头,“原来如此,伊尔玛,你向法师学习魔法,是为了更好地侍奉女神?” 伊尔玛点头。 伊赫玳挥挥手,大厅里顿时一片黑暗。狂暴法师和伊尔玛头顶各有一团魔法火焰,两人对看着彼此。伊赫玳又开口了,声音有如末日来临。“那么,伊尔玛,我来告诉你。汝须先找一位合适的魔法导师,从他那里学会火球术和闪电术,然后一字不留地偷偷走掉,浪迹天涯。汝再随同那些爱好冒险的人,学会面对各种险境,同时磨炼尔之法术。” 萨林姆斯罕的统治者上前一大步,声音变得急促,“待汝可用法术战胜巫妖,就去寻找奥丁尔的魔法书,带上它到一座名为蜜斯特拉之舞的小岛去,向那里的女神祭坛献上这本书。” 他的声音又变成隆隆的雷鸣,“汝拿到奥丁尔的魔法书后,切不可在书中流连,须知那书乃是女神要求的祭品,不可怠慢。好了,我已说完,汝可离去。” 狂暴法师头顶的亮光消退了,伊尔玛在黑暗中说,“向您致以我最诚恳的谢意。”她转过身,向外走去。她头顶的闪光一直随她而动,一直等她出了城堡,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合上,那光亮才退隐了。伊赫玳看她远走,又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汝若得到那魔法书,汝必死于此书!” 葛兰迪英俊的面孔无声地变出尖尖的牙齿,身上长出了鳞片。这弄臣向前走了几步,好奇地问道:”为何,主人?” 狂暴法师皱着眉头,“我从未见过天分如此之好,潜力如此之强的人。如果她活着,定能控制整个大陆!——但可惜,她注定会死。” 葛兰迪又走了一步,粗壮的硬尾巴盘在身后的地板上,“可万一她没死呢,主人?” 伊赫玳笑着说,“你会看到她死掉的。” 第十章 悬浮之塔 法师之命,悬于冒险一线。他朝若有高强对手,施强于汝之法,汝命即告休矣! 暴饮之年,早秋十月,天气微凉而清爽。树顶的树叶尽染金黄,夺目的光华有若拔城猛士剑尖那一闪。 悬浮之塔就静静地站在远处,塔尖直指明亮的天空。它是传说中奥丁尔法师的城堡,地处群山之角最西的荒野之地。远远看去,它破败而了无生气,黑乎乎一片。 这批勇敢的冒险者们看着这寻找已久的魔法之城堡,心里既激动又紧张。虽然它外形上已经全然破败,但传说中,奥丁尔的城堡悬在半空,从大地到塔底之间有一段十二个人迭在一起那么高的虚空,塔上又附有古老的咒语,常人不可轻易踏步于其中。 冒险者中有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女人,她鼻子十分挺直秀气,正小心地举着一根法杖。 冒险者们来到这里的旅途,可算是漫长而又艰险。 一开始,他们在耐色瑞尔一座鬼魂出没的坟墓,找到了一卷古书,上面说法师奥丁尔的城堡里,有许多强有力的新法术。接着,那个正在读这本古书的队员,就在他们眼前无端化成了灰烬,活生生吓破了他们的胆。他们一队人随行没有法师,前往这样的地方,众人都没有什么信心。 正在商议对策之际,一个年轻女人来到了冒险者们住的客栈,向客人们讲了好些魔法故事,还向众人证明她确实会些个法术。冒险者们喜出望外,几乎是强拉着伊尔玛进了他们的队伍。 这女人长得不怎么漂亮,她脸上的线条过于刚毅,眼神又格外凌厉,男人女人都躲着她的目光。她总穿着战士的靴子和男士的马裤,而不是普通法师爱穿的长袍。即使她没有施展护身魔法,队员们也不敢,更没有兴趣勾引这样的女人。 女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她研究那古书,而第二个要求,则是允许她找个机会使用这些古老的魔法。 冒险者们答应了她的要求。 之后不久,他们找上了一队在本地为非作歹的匪帮,跟他们展开血战。战斗结束后,在匪帮们的据点里,伊尔玛又找到了一些魔法书和法杖,满载而归。 随后的整个冬天,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冒险者们围坐在火堆边,互相吹嘘着自己的传奇冒险,并许诺来年开春,他们将干出更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伊尔玛没跟他们混在一起,她一直在独自一人研习魔法。 她的眼神变得越加深邃,而身体则愈发憔悴。她来回走动,念念有词,她的思路不知失落在什么地方,她的表情总是十分困惑。虽然,她为冒险者们召唤来了火焰,可供他们取暖;召唤来了亮光,令他们不必再点蜡烛。 可冒险者们总离她远远的,他们的每一个计划都会让她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们该杀掉这个人吗?这么做对吗?”或者“龙又没对我们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不能让它安静地呆着呢?” 寒冬终于过去了,冒险者们继续上路。没过多久,他们遭遇了布赖特匪帮,对方是出了名的非法冒险队伍。双方在贝尔厘的大街上展开了血战,几个冒险者的梦想长眠在那里。 伊尔玛跟布赖特匪帮的两个法师对上了,可她竟向他们提议双方不要开火,而是彼此分享各自的魔法。那两个法师对她的提议不屑一顾,使出了攻击魔法。但伊尔玛已经不在她原本站着的地方了,而是出现在他俩身后,用手里的匕首柄把他们敲昏了过去。 别的冒险者赶了上来,一刀一个砍断了两人的喉咙。而伊尔玛哭喊起来:“噢,诸神啊,你们怎么能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呢?况且他们教会了我那么多东西!” 那天的战斗结束之后,布赖特匪帮被完全击溃了。冒险者们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钱币、装备、马匹等都占为己有。伊尔玛也获得了一大堆魔法物品。她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但她不敢。虽然冒险者们都当她是个女法师,可她不过是魔法女神的传教者而已,她的攻击法力还比不上大多数魔法学徒。但看着冒险者们热切的目光,她没有告诉他们实话。 接下来,炎热的夏天到了。冒险者们一路多有斩获,捷报频传。他们大多数都在女人身上花了大笔钱财,只有伊尔玛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刻苦研究魔法。 直到有一天,在群山北部的奥格森林,冒险者队长塔斯发现一队路过的商人,那些人戴着鹰头狮的饰物,那正是奥丁尔的魔法印记。 塔斯一下想起悬浮之塔的事,觉得现在该是时机到那里去了。这个令人兴奋的决定让所有同伴都有了干劲,众人快马加鞭,来到这高塔之下。 太阳的余光把塔斯的胸甲染成金黄,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让他显得卓尔不群,雄姿英发。他用手指着前方的悬浮之塔,转身望向举着法杖的伊尔玛,问道:“法师,你意下如何?” 伊尔玛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冲身后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后,好让她可以作法。她用力向前扔出一长段绳子,手在胸前吊着的小瓶子里蘸了蘸,轻轻盖上瓶塞,把手上的粉末洒在绳子附近,接着又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念着一段常常的咒语,并退后了几步。地上的绳子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像蛇一样动了起来,慢慢抬起了”头”,往高处伸展着。 伊尔玛镇定地看着绳子往空中攀爬。等它停下不动了,她又往身后做了个手势,要众人别着急。她从马背上拿过第二捆粗绳子,斜挎在背上,笨手笨脚地沿着第一条绳子往空中爬。她的动作实在不够敏捷,又慢又丑,冒险者们忍不住摇摇头,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好一阵,她爬到了绳子的顶端,用一只手肘和双腿紧紧夹着绳子,腾出一只手,在胸前另一个小瓶子里蘸蘸,伸到嘴前,呼出一口气把粉末吹散在空中,另一只手做着奇怪的手势。 一切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当伊尔玛站在了空荡荡的半空,人们才发觉她脚下分明踩着一块看不见的平台。她把背上的绳子甩在地上,又重复起第一次施法的动作。 第二捆绳子也悬挂在空中,顶端已经垂在了悬浮之塔的底部。伊尔玛一语不发,用手划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向冒险者们指明这个看不见平台的范围,又向他们挥挥手,让他们沿着绳子爬上来。而她自己转过身,又沿着第二段绳子,慢慢地、笨手笨脚地往上爬去。 突如其来的闪电打在伊尔玛身边,让她往下滑了好长一段,似乎手都磨痛了。她在那里无声地挂了很长时间,冒险者们都焦急万分地看着她。还好,她应该没事,鼓足了一口气,手上加大力量,她继续向上爬去,而且还念了些咒语,闪电噼啪作响一阵,便消失不见了。 她爬到了绳子的顶端,进入了悬浮之塔最底一层。进去以前,她低头往下看看,向冒险者们挥挥手。 “伙计们,上!”话音未落,塔斯已经抓着绳子敏捷地往上爬去。 眼神犀利的坦帕斯牧师跟在了塔斯身后,其余战士也挨个爬了上去。强壮的太姬牧师跟在后面,他的硬头锤在腰带上来回逛荡。 队伍里最年轻的战士看着同伴们一一爬上了绳子,低头检查了自己身上上好箭的十字弩,盘腿坐在了马群中间。他不止一次地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悬在半空中的绳子,可塔斯给他的命令不容违抗。他重新坐下,分外无奈地想,一个战士一辈子能有几次遇上这么稀奇的冒险呢? “你们看!”众人的低语声中带着敬畏,即使是资格最老的战士也不曾经历过这样奇特的冒险。虽然他们已经来到了塔楼的脚下,但塔楼依然显得分外神秘、阴冷。噢,沿着战士的脚步,他们也许能穿过魔法之阴暗面,到达它的荣光彼岸。 面前的房间,地毯是红色的丝绒,边缘缀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另一间房里摆着雪白光洁的雕像,有真人般大小,刻着是人形女子,背后生有长而阔大的翅膀。另一些雕像还能发声,它们的声音温柔动听,唱着失传千年的古老歌谣。 “汝之到来, 吾等幸甚。 汝乃传奇勇士, 千年不可遇。 汝之目光, 有如上天星芒。 宝物虽可贵, 汝等不可贪。 目光之所及, 手之不可碰。” 这歌谣不断在大厅里响起,冒险者们听了,更加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雕像之间,心里感叹着,“实在是了不起的宝物!”就连最不容易动心的塔斯也听见自己心里的叹息,“如此宝物,竟然……” “竟然不能带走!”有人忍不住说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极度的向往和渴望。诸神的牧师们嘴上虽没这么说,可他们的表情,已经分明暴露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走过了雕像房,来到一间黑森森的房间之前,里面亮着一排摇摇晃晃的细微光线,彼此交错着发出”滋滋”的声响,那决不是珠宝钻石玛瑙翡翠黄金发出的亮光。 闪电!众人都这么想,忍不住往后大退了一步。塔斯好不容易才开口说,”格拉凯,你,你上,我有点害怕了。” 众人之中有个人叹了一口气,走了出来,开始一件件卸下身上的金属物品,以免导电。他取下耳朵上挂着的好几个耳环,拿下佩剑,脱了盔甲,从靴子里掏出匕首。等他一一检视完毕身上所有可能导电的东西,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光溜溜地露在外边了。他咽了咽口水,对塔斯说,“你这次欠了我一大笔,一大笔。”接着,他操着小心谨慎的猫步,走进了那个闪光的地方。 剩下的众人立刻像水里受惊的小鱼般,散开得远远的,惊讶地看着格拉凯猫着腰,蜷缩着身体,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他身上挠痒痒。他已经走进亮光之处,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而剩下人看见他身上亮光点点,气派堂皇有若国王。 格拉凯看了自己好一阵,才冲剩下的人说:“下一个谁上?” 第二个迟疑地走进房间的是盗贼以瑟。在格拉凯身上的光点并没移动,以瑟走到伙伴身边,猛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想摸摸他身上的光点。他紧张兮兮,就快触到光点了,又把手指缩了回去。格拉凯对以瑟的决定赞许地点了点头。 以瑟走进了房间更暗的另一边,好一会才走回来,好让外边的人能看见他。以瑟往前方指了指,那后面有一道门。 塔斯脱下身上的斗篷,包起格拉凯脱下的物什,抗在肩上,手里握着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格拉凯的闪光立刻像一柱水般射向了这个全副武装的高个子男人。塔斯的额头顿时现出一层大粒的汗珠,外面的冒险者们全屏住了呼吸。光芒围着塔斯,一直到他走进以瑟,才渐渐退回到格拉凯身上。 塔斯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人们听见他声音嘶哑地问道:“以瑟,那道门在哪里?” 隔了一会,他的声音从另外一方传来过来,“快来,前面没有危险!” 冒险者们闻言,鱼贯穿行出这间屋子。最后,屋里只剩下穿着光袍的格拉凯了。他镇定地往门边走去,往门外一看,冒险者们正焦急地站在外面,“你们都退后一点!”格拉凯说,“给我让一条路,我要出来了!” 众人闪开,格拉凯一阵小跑,打着跟斗翻出了门,重重地撞在石头地板上。他一出了那房间,闪光就从他身上褪了下去,就好像它们被一道透明的墙拦住了。格拉凯这时才敢回过头,从地上站起身。 房间外是一个光线昏暗的空旷大厅。 “你……还好吧?”伊尔玛审慎地问道。 格拉凯揉了揉肩,“我,不太清楚。好像没什么地方不对劲……刚才身上的麻痹感也消失了。” 他想了一阵,出其不意地从以瑟皮带上抽出了匕首,狠狠地掷进光点之房。细碎的闪光声响了起来,众人回头看去,惊恐地嘟哝着:那匕首已经不见了,根本没有掉在地上。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光芒丝毫不变地闪着。 塔斯呆呆地看着,“噢,我的天……看来我们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各位,继续向前!” 众人环顾四周,发现正站在一道弧形的阳台上,往里走似乎是间圆形大厅。半腰高的石墙伸向空中,外面是无尽的黑暗。他们排着队,摸着或高或矮的围墙,小心地前进着。 走了不久,身边的围墙似乎是消失了。 塔斯停住,”这下怎么办,法师?” 伊尔玛扬起眉毛,“你是想要我施法吗?” “你能召唤一团火焰,为我们指路吗?”塔斯在黑暗里挥挥手,分外留意地没让它伸出护栏。 伊尔玛点点头,沉静地回答说,“当然,我可以这么做。可我觉得心里不踏实,前面恐怕有陷阱,正等着我施出魔法呢!” 塔斯叹了口气,“我们是在一个巫师的城堡里,当然到处都会有魔法陷阱什么的东西!我们在这里使用法术当然也会很危险!你以为我们都没意识到吗?” 伊尔玛耸耸肩,“我感到,我们周围存在着强大的魔法场。如果我使出法术,我不知道会带给大家怎样的后果。我希望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时刻做好心理准备,最可怕的事情随时可能降临在我们身上。所以,我再问一次:真的需要我召唤火焰吗?” 塔斯好像鞭炮一样炸声道:“你的问题总是没完没了!你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该用它!你们谁听见别的法师如此唧唧歪歪个不停?” “确实不常见。”一个武士嘟哝了一声,塔斯不满地扫了他一眼。那冒险者摊开自己的手,“塔斯,我只是说了自己的观点。” 塔斯摆摆手,说道:“嗯,你可要小心那些不赞成你观点的人。” 伊尔玛举起自己的手,说:”好吧,我会带给各位光亮。塔斯,你得记住我说的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怨不得我。请退后一些。” 她从胸口吊着的小口袋里倒了些许发光的粉末,摊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粉末冒起了泡泡,从它手指之间冒了起来,伊尔玛挥挥手,把它们四下撒开。粉末悬在了空中,渐渐升到她的面前,慢慢形成了一团不灭的光球。光芒打在伊尔玛挺直的鼻子上,照亮了一张专心致志的脸庞。 光球膨胀到伊尔玛的头那般大小,静静地悬在了半空。伊尔玛冲它一挥手,光球就漂到了正前方,照亮了阳台前方的黑暗处。人们可以终于能看清这个空阔大厅的真正面目了。光球一路上渐渐化身成了几个,四散分布在大厅各处,冒险者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大厅,它的面积远远大于他们从奥丁尔塔外看见的大小,整个地方极为辽远。 “诸神啊!”一个冒险者喘着粗气叫出了声。 他身后的牧师小声念了一句祷词:“神圣的太姬神啊,请一路保佑我们。” 这时已经有四个光球挂在大厅里,其中三个长成足有两个人那样高,最小的一个在它们的包围中。 最近的光球映出了纹丝不动的龙,它全身呈现赤红色,仿佛是睡着了,然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这条巨龙,看上去极为强壮,体态分外骄傲而有尊严,它保持着静默的姿势,仿佛正在等着什么。 最远处的光球,映出的是一个众人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怪物。它仿佛人形,身着长袍,皮肤却是发光的紫色,眼睛里没有眸子,呈蛋白色,嘴巴附近伸展出四条乌贼般的触须。它也纹丝不动地站立在空旷中,摊开的手里握着一小截人类的手指。一头灵吸怪! 第三个光球被巨龙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但足够冒险者们看清楚那里有什么了:一个大大的漂浮在半空中、直径巨大的圆球,球体上有一个巨大的眼睛和一张长满牙齿的大嘴,吐出了长长的舌头;而在这个大圆球之上生长着数个眼柄,末端分别支持着一只小眼。眼魔!冒险者们无法克制地感到恐惧,就像是锋利的刀子割在心脏上那般剧烈。传说里,眼魔控制着萨林姆斯罕东边的一些小领地,它们的每一只眼睛都能施放魔法,控制任何靠近它们的生物。 伊尔玛的眼睛,转向了较小的第四个光球。那里有一本巨大的翻开的书,由一双骷髅的手支撑着。伊尔玛眯起眼睛,看着那蓝光灼灼的大书:这个鬼地方的每样东西无不具有魔力,让她的魔法视线几乎毫无用处。她看见四个光球的范围之间,全是亮蓝色的网,而骷髅手之间更是密密麻麻交织着魔力。这些骷髅一定是活生生的守卫者,那三个巨大的怪物,当然也全是活的。 身后传来以瑟发干枯涩的嗓音:“现在,我们该结束这次伟大的冒险,往回走;还是去拿那本书,全部葬身此地?” 一个冒险者带着恐惧大声说:“诸神啊爷,那本书有什么用!” “不错,”另一个冒险者回答道:“那是费伦大陆需要的东西,更多死亡魔法!对我们来说没用!” 格拉凯插嘴进来道:”也许那本书是神的祷告书,上面的咒语能为我们带来无尽的珠宝财富,或者是……” 达忒南十分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十足的把握说:“我一看那书的模样,就知道那绝对是一本魔法书!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们不能回头!”塔斯决然道:“往回走定是死路一条!况且,就算我们回去了,难道各位的尊严能容忍被人嘲笑,说我们是胆小鬼,双手空空地从魔塔中逃了回来?噢,各位,我们的剑在剑鞘里已经快生锈了!” 以瑟点点头,语气夸张地说:“噢,这就是那让我们至死不渝的信念和精神!” “够了!”伊尔玛说,“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向前走,或者在这里跟这些怪物干上一架。这一点毫无疑问,我能清楚地看到这些怪物之间有强大的魔法场,全部保卫着那本书!” 萨普开口道:“我感到死亡近在眼前。” 太姬神教士举起了他的圣徽,“太姬神会保佑那些勇敢地向荣耀挑战的人!” “战神坦帕斯正期待一场恶战,在强大的敌人面前,祂可不喜欢我们退缩!” 坦帕斯教士也举起自己的圣徽。两个教士目光坚定地冲对方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握着身上的佩剑! 格拉凯叹了一口气,“唉,我就知道,带着两个好战的牧师,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的!” 塔斯说:“噢,各位,我们已别无选择,在这些怪物面前,我们无所遁逃!” 一阵沉默。冒险者们彼此之间面带忧伤,眼神涣散,每个人都徒劳地想藏起自己眼里的恐惧。 在这静谧的不安中,伊尔玛作声道:“我们身处在一个魔法的世界。作为魔法女神的信徒,在诸位之中,我最能感受到这魔法的恐惧。虽然我老爱跟各位唱反调,但这次,”她顿了一顿,有点艰难地说,“我想我应该第一个上去攻击。” “你算得了什么,伊尔玛?你以为自己是萨林姆斯罕的至高法师?还是你的脑袋真的生了锈?” 达忒南质问道。 “保持冷静!各位,”塔斯发出警告,“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他放低声音,有点黯然地说,“我若阵亡,也许这就是我一辈子能遇到的最后一次争吵了,也许等不了一会儿,我们就会在神的地界上相遇,继续争吵。” “也许我真的是脑袋上生了锈,”伊尔玛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愉悦,“但我坐在恐惧上已经思考了很久。我想各位也不能不同意,这是我们继续向前的最好办法。” 几个冒险者本想作声反对,可他们看了看光球照亮的怪物,又回头看了看手有些发抖的年轻女法师,终于没有出声。 “这事的确疯狂,”塔斯最后说,“但这也的确是我们最盼望的那一刻。” 众人静静地看着他。塔斯抬高音量,“好,这里还有人反对吗?” 一阵沉默之后,以瑟第一个微微摇摇头,两个教士也摇摇头。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冒险者们都摇了摇头。最后一个摇头的,是达忒南。 伊尔玛看了看四周,“那么我们全都同意了?”冒险者们沉默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她又接着说,”很好。我希望各位都拿起武器,时刻准备战斗。但是,不管等一会会发生什么,在我出声以前,诸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她示意冒险者们到阳台的一侧,而自己走到了另一侧,“我必须先施些魔法。各位帮忙看着那些光球,告诉我是否让它们移动了位置。” 她顿顿足,慢慢而行,嘴里发出连续的低语,往空中撒着粉末,从衣服里、刀鞘里、靴子里,掏出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冒险者们又惊又怕地静静看着她,伊尔玛在空中比划着各种手势,每一次,那些小东西都闪出短暂的光芒,隔一会就消失。年轻女法师被她自己施出的魔法包围着。 冒险者们屏息凝气,又留心看着那些光球。伊尔玛每使出一种魔法,那光球的亮度就加亮一点,光波甚至发出呜呜的脉冲声,分外险恶地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最后,伊尔玛从靴子里掏出六根光滑的木棍,熟练地把它们头尾相连地接了起来。六根棍子连在一起足有她人那么高。 她晃了晃这根多节棍,确保每一节都接得紧紧的,不会脱落。她做了一个攻击敌人的姿势,满意地点点头。达忒南嘟哝了一句:“看起来就像个玩具。” 伊尔玛把这玩具斜靠在阳台护栏上,向众人走来,“我大致已经准备好了。”她望了一眼那些光球,手有些发抖。 以瑟说,“嗯,我们都看见了。” 塔斯点点头,苦笑着问:”在血战开始之前,你能告诉我们刚才你施的魔法是什么用的吗?” “没有太多时间了,那些魔法的持续时间不长,”伊尔玛回答,“简单地说,到时候,我可以飞起来,火焰、甚至龙吐出的火焰也无法伤害到我,还有,若有敌人向我施魔法,那些魔法会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这些你都能做到吗?”萨普的声音里带着怀疑。 “并不是每天都可以,”伊尔玛说。 “很好很好,” 格拉凯用轻快的语调说,”好,现在我可以无悔地走向坟墓了。” “魔法在我身上形成了一块护身甲,”伊尔玛又加了一句,“但它们会慢慢耗尽我的精力。使用的时间越长,我的生命就越加衰竭。” “那么就少说点废话,”塔斯打断了她,”战斗吧,法师。” 伊尔玛点点头,吸了一口气,那神态就好像战士在决斗之前拉下头盔的面罩。她走过去拿起她的棍子,爬上了阳台的护栏。 她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进了大厅。 冒险者们脸色凝重,靠近阳台,定睛看去。伊尔玛在大厅的半空中滑翔了一阵,侧了侧身,试试空气浮力。而后,她朝着大厅中间飞去。她面色苍白僵硬,人们看见她不停咽着口水。 她一边飞,一边开始施法,手指不停地作出许多复杂的手势。魔法的光芒映着她的脸。冒险者们看见她嘴里吐出一个字,但他们听不见她说道什么,随着那个字,大厅剧烈地晃动起来。伊尔玛的手里闪过一道光亮,转眼又不见了。 四个光球后的怪物开始晃动,仿佛是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冒险者们抓紧武器,屏住呼吸,只是瞪眼看着。同时,他们不由自主地都弓下腰,躲在护栏之后。怪物们开始转动头颅,四处打量。他们疯狂的同伴伊尔玛正挂在半空中,继续施着魔法。 一道无声的闪光之后,夺心魔使出某样法术,仿佛想要从长久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可那闪光似乎阻止了它。它的触角抽搐着,看上去被弄痛了。伊尔玛皱了皱眉,打了个手势,夺心魔的光芒牢笼顿时飞快地滚动起来,向赤龙的方向撞了过去。巨龙正摆着长长的尾巴,晃着肩膀,无声地咆哮着,想要撕碎那禁锢它的无形牢笼。它张开嘴巴,吐出火焰,照亮了阳台上人们的脸。它眼睛里充满恨意,好像要把人们撕得粉碎。 这时两团光球撞在了一起,整个世界都炸裂了开来。强烈的震动让冒险者们纷纷跌倒在地,脚下的阳台也摇摇欲坠。而炽热的光芒让他们的眼睛无法看清。只有坦帕斯的牧师阿斯莱似乎预见到了什么,在亮光之前就紧紧闭上眼睛。所以,闪光过后,他看见夺心魔横在巨龙的嘴里,在龙嘴锋利的牙齿之间,徒劳地不停挣扎,施展着不同的法术。 巨龙怒气冲冲地嚎叫一声,张开嘴巴,吐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紫色肉酱。 这时眼魔也滚向了巨龙,它的眼柄四处伸展,像是为即将到来的激战作着准备。 阿斯莱瞥了一眼伊尔玛,她脸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紧紧咬着牙,竭力让眼魔在自己选好的方向上滚动过去。两个光球又猛烈地撞在了一起,牧师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刺眼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好一会,他张开眼睛,看见眼魔环绕盘旋在火焰之中,而巨龙拍打着翅膀,正张开嘴等着。眼魔的数只眼睛射出无数刺眼光芒,巨龙的怒号声中也有了畏惧。 阿斯莱低头看看他周围,格拉凯正跪在围栏之后,用手紧紧捂着眼睛。塔斯摇摇头,努力地想恢复视力。 “起来,伙计们!”牧师急促地催促着他们,这时,他脑子里传来了伊尔玛的声音:“快用你们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扔进眼魔的眼睛里!快啊!” 阿斯莱举起手里沉重的铁锤,这武器跟了他闯过大大小小上百次恶战了。他掂了掂份量,用尽全身力气,瞄准眼魔中间最大的眼睛,把铁锤扔了过去。铁锤划过空中,可阿斯莱来不及看它是否击中目标,他脚下站立不稳,往后跌倒在地。他定了定神,摇摇身边痛苦呻吟着的伙伴们,希望他们还能逃出生天。 伊尔玛又使出一个法术,空气中无端端变出许多把飞旋着的利剑,像萤火虫一样直飞向眼魔的眼柄。几只眼睛被刺中了,喷出好些乳白色的液体,无力地闭上,垂到了地面上。眼魔震怒,其他的眼睛里喷出光线,射向了女法师。 光线射在伊尔玛身上,反弹了回去,有些射中了龙的翅膀,有些射回眼魔的身上。巨龙痛苦的嗥叫起来,而眼魔身上却并未出现什么伤害。 巨龙吐出熊熊烈火,可眼魔身上似乎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护甲,火在它身边四散开来。不过,这套护甲似乎挡不住巨龙的爪子和尾巴。伊尔玛看见龙尾一次又一次狠狠地击打着眼魔,后者的眼柄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它像球一样向阳台这边滚了过来,冒险者们纷纷拔出匕首、飞镖,往眼魔的眼睛里投去。眼魔痛苦地停了下来,还剩下的眼睛转向了附近的阳台,发出恶狠狠的光芒和射线。 冒险者们张皇失措地在阳台上来回闪躲。阳台颤动着,护栏在眼魔的攻击下变得粉碎。 可这刺眼的魔法没有撕裂可怜的人们,而是反弹回眼魔身上:伊尔玛的法术顽强地发挥出了作用。 还能看得见东西的冒险者们继续向眼魔扔着匕首。可在这间魔法力量汹涌澎湃的大厅,匕首大多在空中裂成了碎片,或者干脆消失得干干净净。 随着冒险者们的一声欢呼,狂怒的龙向眼魔走来,分明是想弄死那个弄痛了它的怪物。它再次向眼魔喷出龙息。眼魔在火焰的漩涡中打了个滚,所有残留的眼柄全都直立起来,正对着巨龙。立刻就有数道射线射向巨龙,龙发出惨叫,往侧墙跌去。眼魔毫无怜悯之心,继续用射线攻击它。 巨龙挣扎着想从墙边站起来,这时,它的身形似乎变得小了许多,身上还冒出了青烟。它的哀嚎渐渐减弱,冒险者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就像一块冰遇热蒸发成水蒸气,它,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地上的一团血污。 伊尔玛仍悬在半空,手臂小心地挥舞着,又发出了一道魔法。 眼魔转过来,凶恶万分地对着女法师。它中间最大的那只眼睛,可以摄取所有的魔法,正冲着她放出一道阔大的射线。 伊尔玛受此一击,从空中落了下来,手臂无力的挥舞着。眼魔朝她翻滚过来,眼柄伸出,准备把伊尔玛像巨龙一样消灭掉。阳台上的冒险者们万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他们朝它扔着匕首、盔甲、剑,甚至连靴子也扔了过去。可他们还是听见了眼魔残酷而得意的冷笑声。 刺眼的光芒再次猛烈地闪动起来,冒险者们看见伊尔玛手里的长棍子突然有了生命,狠狠地抽打着眼魔的眼睛。 眼魔不曾防备这突然的攻击,一个趔趄往阳台这边倒了过来,射线也随之转了方向。好在伊尔先前布下的魔法防护仍然尽忠职守,把它们反弹回眼魔自己身上。 塔斯和阿斯莱肩并肩站在残存的护栏之后,又紧张,又无助,他们所有的武器都扔了出去,可怪物所在的地方离他们太远了,根本攻击不到它。这时,他们看见伊尔玛从腰带里抽出了匕首,有如复仇之箭,猛地朝眼魔掷去。眼魔的眼柄扭动了两下,匕首碎裂在半空中。 伊尔玛沉重地摇了摇头,又从自己的紧身衣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噢,不,那是一把古旧的剑。她握紧着剑柄,侧身躲过射来的魔光,朝着眼魔直冲过去。 剑身上的魔法突然有了生命,伊尔玛狠狠地把剑刺进了眼魔的肉身,发出”哧”地一声钝响。 眼魔的尖叫就像个受了惊吓的女人,蜷缩着滚离了伊尔玛身旁。伊尔玛颤抖地站在地上,看着眼魔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伊尔玛趁机又抽出棍子,同时飞身起来,越过那些交缠的眼柄,再次刺中了它的身体。 眼魔剧烈地前后滚动着,飞在空中,一次次把自己的伤口往墙上撞去。它飞起,撞过去;再飞起来,又撞上去,一次又一次。 “它会这样撞多久?”塔斯有些好奇地问。 “直到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阿斯莱冷酷地说,“这种魔法,不是每个巫师都敢使出来的。” 以瑟站在他们身后,插嘴道,“对这一点我毫无疑问。”话音未落,他喘着大气,惊呆地指着大厅中心。 伊尔玛从地上捡起她的武器和棍子,飞向了大厅中心最小的那个光球。一只枯骨手向她面前飞过来,她一把将它击落在一旁。可第二只骷髅手早在另外一侧准备好了,从背后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伊尔玛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伊尔玛扔了手中的物品,嘴里念出一句咒语,一只手比划着复杂的手势。可骷髅手还是卡着她的喉咙,方才那只被她击落的手也飞回来,向她的眼睛挖了过去。 塔斯恨恨地叹了口气,手里握着一把汗。伊尔玛挣扎着,一手保护着喉咙管,头也左右摆动,躲着那尖尖的刺向眼睛的手指。她的脸色变成暗红,而冒险者们看见,悬在她身边的细微光点渐渐亮了起来。 骷髅之手突然无声无息地坠在地上,化成了灰尘。围着它们的光球也整个熄灭了。魔法破解之后,静谧突然降临,冒险者们只听见了伊尔玛粗重的喘气声。这时,从前面的房间里,一道光芒越过众人的肩膀,飞向了伊尔玛。 冒险者们呆呆地看着。是那些曾罩在格拉凯身上的光点!塔斯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冲伊尔玛叫道:”当心啊!伊尔玛!” 伊尔玛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了飞来的光点。她注视了很长时间,冲他挥了挥手,示意放心,随后便转身对着那本悬在空中的书籍。 伊尔玛弯下腰,看着书本翻开的那一页。大厅一侧,眼魔还在把自己往墙上狠狠地撞,传来重重的砰砰声。她的手指刚触上那书,光点猛地围住她,同时发出巨大的叹息。伊尔玛身体僵硬,抬头望着它们。 冒险者们看见大书本从她静止的手下滑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合上了。书脊两侧各有一根金属一般的丝带,把书紧紧缠了一周,打了个绳结。 围着伊尔玛的光点们满意地点点头,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了。悬浮在半空中的伊尔玛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她看起来十分兴奋,手指轻轻抚摸着书脊上的金属带子,那上面刻着一行古老的文字。冒险者们听见她喘着气,分外高兴地说道:“就是它,就是它!终于找到了!” 众人看着伊尔玛,她把书用粗绳子缠在自己的腹部,然后走向那些掉在地上的武器,一一拾了起来。冒险者们充满敬意地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走上前去,拥抱着感激这全身被汗水湿透了的女孩。 “我希望这一切物有所值。” 达忒南看着那宝书,言简意赅地说。他捡回自己的剑,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我也想从这里拿点纪念品,一大把宝石,或者……” 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呆在了半路上,前方大厅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现出了一间众人从未曾见过的光亮宽敞的屋子。 “还有多少魔法的把戏!” 达忒南嘟哝着,“现在我们又该怎么办?” 塔斯耸了耸肩,“也许我们应该赶快躲在别的阳台上。以瑟,你开路,去前面看看那里有什么。” 以瑟无奈地吸了口气,“也许是坟墓吧?有一把大锁,一口石头棺材,还有另外两扇门,还有窗户。这光亮也并不出奇,屋外阳光透了进来,天已经大亮了。” 众人看着那椭圆的房间,墙上挂着帷帐,静悄悄,空荡荡的。 萨普慢慢地说,“那是奥丁尔的坟墓呢!” “很好,至少我们有路能出去了。”塔斯声音平静,打量着四周。他的眼睛转向人群中静静站着的伊尔玛。虽然他亲眼目睹了一切,可还是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他有点不敢相信一切确实发生过。也许那些流传在客店里的古老传说都是真的吧,他想。 “好啦,我们得快些从这里出去,”以瑟说,”要不我们就来不及回客栈,告诉大家,我们的法师弄死了一只眼魔,一只夺心魔,还有一条龙!而仅仅是为了拿到一本书!” 众人爆发出哄笑声。 第十一章 幽蓝之火 法师一生何所惧?高塔欲倾?非也;恶鬼显形?非也;宿敌偷袭?皆非也。 若汝可见幽蓝之火,汝方可知敬畏,此火至美哉。 泣月之年,仲夏之季语于一学徒 恐惧感再次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上。这冒险的一行人,本来打算重新找一个阳台,再从周围的通道走出奥丁尔魔塔。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走遍了整整九个阳台,可每一个阳台的每一座门,都把他们带回静谧的墓室。逃不出的墓室里,弥漫着一种“尔等尽在吾掌握中”的气息。 “魔法啊!” 达忒南有些绝望地大叫起来,他恨恨地用剑砍着阳台护栏,“到处都是这些臭魔法!诸神啊,诸神为什么不弄个简单点的事情让我们做!” 阿斯莱阻止他道,“小心点,阿南!你该知道,越急躁,越危险。坦帕斯神可不喜欢毛手毛脚的战士!” “不错,”太姬神教士也附和说,“圣太姬神对那些闯劲十足却很少抱怨命运的人分外垂青。” “噢哟,” 达忒南嘟哝着说,“两位,我们每次都回到这同一间墓室,是两位圣神的主意?” 不等他人答话,他挺了挺胸,操着剑,冲进了墓室,剑刃上寒光闪闪。 其他冒险者看了看他,耸耸肩,无奈地跟了进去。 达忒南横穿过墓室,来到屋里最近的两扇紧闭的大门之前,”这门是锁上的,“他举起剑,往锁上砍去,”我就不信……” 门上传来巨大的响动,幽蓝色的火焰从门上窜了出来,转眼之间达忒南已经化作了一团黑色的烟,散落在地上,头骨掉在地板上,滴溜溜转了两转,空洞洞的眼眶看着后来的冒险者。 冒险者们见状,无不大惊失色。 “太姬神在上!”教士嘴唇颤抖,小声说。仿佛是回应这句话,达忒南手中那把几乎融化的剑,铛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刚刚结束的一番恶战已经让伊尔玛体力透支,见了这样的情况,她不禁尖叫出声,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以瑟轻抚她的肩膀,想宽慰她。 格拉凯抬高音量,“要不我们用个法术,试试开其它的门看看?” 阿斯莱点点头,“我有一个带坦帕斯祝福的碎裂咒语,可以试试看。” 他垂下头,默念祝辞,伸出手臂指着剩下的那道门。 大门剧烈地晃动起来,可既没有打开,也没有破裂。天花板上四处掉下尘土,石头地板也处处出现裂开的缝隙,众人耳朵里传来大铁锤重重敲击的巨响。冒险者们张皇地背靠背,抬头四处看着。阿斯莱四肢莫名地着了火,他又惊又怕,连忙往后跑。 “不!”他厉声尖叫起来,徒劳地想跑出墓室。”坦帕斯神救我!”他身上冒起的火焰,已经舔黑了墓室顶上的横梁,而此时战神的牧师早已消失不见。 在恐怖的寂静里,塔斯喝令道,“退后、退后!快离开这间墓室!这也许是地狱里来的魔法!” 萨普靠阳台通路最近,他听到塔斯的话,转身就往门口冲。可他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嘴唇发着抖,动弹不得。冒险者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萨普四肢砰然炸裂,鲜血四溅。他的尸骸掉在地上,消失无踪,只剩一滩沾满血污的盔甲。 剩下的五个冒险者彼此惊望,不知所措。伊尔玛喉咙里咔咔作响,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塔斯用手搭在她肩膀上,指关节握得发白。太姬牧师欧森,艰难地咽着吐沫,“奥丁尔一定是想让我们为他陪葬!一步不慎,我们都会送命的!” 塔斯声音发抖,”可我们该怎么做呢?你和伊尔玛比我们几个懂的法术要多些,快想想办法!” “不如挖地道出去吧。”伊尔玛声音微弱地说,“奥丁尔在门和窗户上一定都施了魔法,正等着我们上钩。但是他应该想不到我们从地上打洞吧?” “但万一奥丁尔从地底下冒出来怎么办?”格拉凯害怕地问道。 以瑟冲着伊尔玛点了点头。 “用所有的方法,开始在地上打洞!”塔斯道,”魔法,剑!快!” “让我先念个咒语,”欧森说,他脸色苍白,声音摇摆不定,“如果有用,它能绑住在坟墓里的奥丁尔,让他无法施展魔法,好让我们有办法逃出去。” “你是想让他现在就夺走我们的性命吗?”以瑟反驳道。 塔斯无奈地耸肩道:“横竖都是一死,试试看吧。如果奏效,我们才有机会跟他斗啊。各位,准备好武器,我来试试弄开这些地板。欧森,你准备好就叫一声。” 太姬神牧师跪在地上,向太姬祷告,希望她睁开双眼,记起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侍奉。尔后,他用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手掌,让血滴在另外一只手心里,吟唱起他人听不懂的调子来。 没过多久,他突然失去知觉,蜷曲着倒在了地上,手臂无力地搭拉着。格拉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马上倒退了一大步。只见牧师身体上,慢慢冒出了一道白色的烟雾,它无声无息地升起,刹那之间,欧森的鬼影子站了起来,瞪眼看着剩下的四个活人。它严厉地指了指四人,又指指窗户,然后走向棺材,用手压着棺材盖。 “他、他,难道他……?”以瑟震惊道。 塔斯弯腰看了看牧师的肉身,“是的。”他重新抬起头,面目骤然间老了许多。“我猜他知道这个法术会耗尽他的性命。我们照他说的做!”他的声音里失去了一贯的镇定。 “从窗户出去吗?”以瑟看着棺材边上站着的鬼影子,禁不住留下泪来。 “那是他用性命指点我们的道路,”塔斯沉重地说,“绳子!” 以瑟和格拉凯脱下护甲,从腹部解开缠在身上的绳子,伊尔玛紧握着每根绳子的末端,那两人则把绳子一圈圈从身上卸下,摊在地上。之后,以瑟在两根绳子的另外一头打了个死结,结成了一整根。 两人面色凝重,走向一扇窗户,回头看了看,冲着对方点点头。以瑟把绳子栓在肩膀上,格拉凯冲窗户走去,伸出手。 他把绳子甩向华丽的铁窗框上,又甩向窗框后的窗帘。接着,他用带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什么也没有发生。 半圆形的窗户上,画的是飞翔的巨龙,站在高高山尖上的巫师,以及一群飞马。 格拉凯看了看,选了距离他最近的飞马窗户,用力摇了摇窗框。窗框轻轻地”唧呀”响了几声,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用剑划破了厚重的窗帘,露出后面挡着的毛玻璃,隐约看得见窗外的蓝天。他又用剑身使劲戳了戳玻璃,试探着上面有无陷阱。最后,他开腔道:”窗户打不开,玻璃是整个镶嵌在上面的。” “那就打碎它!”以瑟道。 格拉凯翻转剑身,使劲照玻璃上击过去。玻璃碎裂开来,四处溅着渣子。 从窗户破口的地方,射进一缕光线,它打着旋,一开始,旋转的速度很慢,渐渐的,那速度加快了…… “快退回来!”伊尔玛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危险!” 她的声音才响起来,附着了魔法的光芒已经起了作用。它仿佛龙卷风般把两人席卷起来,往窗户上那个小小的破洞吸过去。两人的四肢好像破玩具一般被揉成了一团,硬生生地从那洞口挤了出去。以瑟发出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惨叫,直到他坠到了地面,那惨叫声才停下。 塔斯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呆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看着年轻的女法师。“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他冲伊尔皮带上绑着的魔法书点着头,”你觉得该怎么办?” “这是奥丁尔的封存魔法。我们只有打破这个诅咒才能出去。”伊尔玛转过头,看着欧桑的鬼影,还紧紧地压着棺材盖子。但十分明显,它的影像已经渐渐黯淡,马上就快消失了。伊尔玛指着棺材说,“你看,奥丁尔一直想从棺材里钻出来呢。” 塔斯看着鬼影渐渐褪去的手,“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伊尔玛耸耸肩,“我又不是奥丁尔,哪能知道他想跟我们玩多久?” 塔斯用力挥了挥手上的剑,威吓地说:“你可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是不是已经中了奥丁尔的魔法?成了被它控制的傀儡?” 伊尔玛瞪着他,慢慢点点头,“你真是聪明极了。” 塔斯眯着眼睛,从腰带上抽出匕首,死死盯着伊尔玛。可他转过身去,匕首掷向萨普死掉的那个出口。匕首化作一团闪光,消失了。 塔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魔法还在继续。我们开始挖地洞?” 伊尔玛想了想,摇头道:“奥丁尔太强大了。除非毁了他,否则是不能打破这些魔法的。” “那我们就跟他斗吧!”塔斯咬牙切齿。 “是的,”伊尔玛说,“在你跟他开战前,我得给你做好准备。” “嗯?你,想怎么弄?”塔斯抬起眉毛,举起了剑。 伊尔玛做了个手势,缓缓说:“这座塔是靠奥丁尔的法力悬在半空的,你若砍死他,自然,他所有的法力都会失效,而你,也会跟这塔一起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塔斯咽了口吐沫,点点头,“那,你给我施法吧。” 伊尔玛正在做法,她身后突然闪出一道剧烈的光。 她转身躲了一下,方好看见欧森的影像消失不见了,棺材的盖子猛地弹起来,掉在地上。伊尔玛叹气道:“奥丁尔挣开了禁锢!”她冲自己点点头,仿佛是回答着一个只有她才听得见的问题。她比划着手指,加快了施法的速度。 塔斯疑惑地看着伊尔玛,往前走了一步,举起剑,往石头棺材里探着头。石棺里放着一口黝黑的木棺,上面摆着三本又小又厚的书。 “别过去!”伊尔玛尖声叫道,“除非你现在就想跟尸体接吻!” 冒险者匆忙后退,“我想我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他苦涩地自嘲道,“你有吗?” “没有也得有!”女法师厉声喝道,“往后退,能退多远退多远!” 话毕,也没回头看武士是不是照她说的话做了,她就往前走近石棺,把手静静地放在一本魔法书上。 木棺的盖子消失了。一个东西,又高又瘦,身上穿着袍子,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从棺材里站了出来,魔法书掉进了棺材里。 一双冰冷干枯的手,猛地抓住了伊尔玛的身体。 可这时伊尔玛不退反进,笑着冲奥丁尔满是褶皱的脸说出咒语的最后一个字。一瞬间,干尸手中抓住的人已消失不见,它头顶的天花板正正地掉了下来,砸在它头上,把整个棺材都埋住。 女法师重新在塔斯身后现出身形,背靠墙壁,留心看着棺材的方向。砖块瓦砾晃动着,一块块重新飞回了天花板。塔斯回头看了伊尔玛一眼,又立刻转回头,看着棺材,退后几步,靠着她。他脸色发青。 不一会,石块纷纷飞走,干尸从棺材里重新站了起来,看着两人,身体摇摇摆摆。慢慢地,它抬起自己银灰色的干骨头手臂。它的头骨刚才被砸掉了一大块,可下颚骨还在,张张合合,正念着什么咒语。一道冷光闪过它深深的眼窝。干尸转动了着剩下的半边头,看着塔斯。 伊尔玛又念了一个字眼,天花板再次掉了下来,并再度砸中了奥尔丁。 这一次,干尸没有从棺材里爬出来。伊尔玛往前走了几步,好奇地瞅着开着口的棺材。 在棺材的底部,只剩下了灰尘、骨头的碎片、还有法袍上的碎布,以及那三本魔法书。一些骨头还在移动,似乎想重新拼回原形。一截手臂骨歪歪地直了起来,正指着走过来的伊尔玛。可女法师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手臂骨,从棺材里把它扯了出来,扔在地上,使劲用脚踩着,一脚,又一脚,直到手骨全变成了碎渣。 伊尔玛又重新走到棺材前,检查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剩下的骨头。她扯出骨头,踩;又扯出一根骨头,再踩。以上的动作重复再三,塔斯看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伊尔玛摇摇头,伸出手摸了摸棺材底的魔法书,嘴里念了句咒。三本书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身后塔斯的笑声嘎然而止,伊尔玛觉得不太对劲,回过头来一看,但见塔斯的头盔掉在地上,打着转。一个带着微笑的长袍人从一道黑色的影子里”长”了出来。 那笑容十分残酷……而且眼熟。伊尔玛看着那长袍人,面容顿时僵了:是那个驾着龙屠杀了整个赫尔登的巫师! “噢,干得不错,伊尔玛。也许我该叫你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森兰特的王子殿下?哈哈哈,从一开始,萨普就是我安插在冒险团里的间谍,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吗?伊尔玛,你非常能干,你找出了所有隐藏的魔法和珠宝。为了这些珠宝,巫师团会永远感谢你的!你知道,再多珠宝也不会有人嫌多的。” 塔斯闻言,止不住气愤,抽出匕首,甩向这卑鄙的巫师。巫师微微一笑,匕首穿过他的身体,戳进他身后的墙上。与此同时,整间房子都冒起了火,塔斯被火包围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把他重重撞进了墙里,伊尔玛听到他脖子的断裂声。 巫师看了看塔斯还在冒着火的尸体,讥笑道:“你不会笨得以为这里出现的,会是我的真身吧?你是这么想的吗?” 伊尔玛恨恨地眯着眼睛,轻声念了一句法咒。她听见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的声音,巫师的影像消失了。 一会儿,那人重新现身出来,背对着墙壁,冷冷地盯着伊尔玛,说:“你帮我除掉了奥丁尔,我还没谢谢你呐。我的法力跟他的混在一起,大大地加强了。哈哈,这么说来,我真是欠了你一大笔债呢。所以,让我一劳永逸地把你解决掉吧!”他打了个响指,屋里的火势更盛了。 伊尔玛的手还在做着手势,嘴里的咒语也来不及念完,可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抛向格拉凯和以瑟飞出的窗口。一道火舌舔着她,她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幸好,身上的火被那本绑在肚子上的魔法书挡住了。伊尔玛虚弱地念出护身咒语,在空中保住了平稳,重新飞了起来。 她贴近了地面,看见那里躺着两具焦黑的尸体,旁边一大片地区也还零星冒着烟,那是冒险者们出发时留下的马匹和装备,现在也荡然无存了。 伊尔玛淌着眼泪,往别的方向飞去。她背上的衣服被火烧光,皮肤生生发痛。可,她对此,已经没了感觉。 小小的敞棚船上载着一男一女。男的头发灰白,在船尾上撑梢。小船在夕阳之下,轻飘飘地顺水而下。 老人抬头望了一眼站在船头的年轻女子,低声问道:“是去神庙吗,女士?” 鼻梁挺直,头发乌黑的女人——伊尔玛,点了点头。她用双手撑着胸前的扶手,眼神不知游离到了哪里。老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又垂下头,用力把梢往水里一撑。 “一路保重,小姐。”他一边说,一边把梢停在了船头一侧,“来这里的人很少,能顺利返航的人就更少了。有些人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们出现;有些人,只剩下了苍白骨骸;有些人再也无法见到这世上的光明;噢,还有人发了疯。” 伊尔玛转过头看着老人,面无表情。好一会儿,她才说,”可我必须到这里来,完成这件事,我别无选择。”她看着前方傍晚的薄雾,”每个人,都有他的宿命。” 老人没有答话,只是叹了口气,把船继续划向前方的小岛,那里叫做“蜜斯特拉之舞”。不远方的水面上,小岛的黑影耸立着,显得异常庞大、可怖。 他们看着它,越来越靠近了。老人慢慢停下梢,把小船靠拢一个古旧的石头码头,“这里就是了,女士。在这座山后面,另一座山顶上,魔法女神的祭坛就在那里。我得先走了,愿女神保佑你。” 伊尔玛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踏上了码头,又转身递给老人四枚金币。老艄公在夜色里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直到看着她爬上山。费伦大陆的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直到伊尔玛的身影消失在山顶上,老人才重重地,把梢插进水中,用力撑离码头。他那样饱经风霜的脸上,突然裂开一个恐怖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个腐烂的西红柿。接着,他脸上冒出了许多鳞片,还有脓血一样的液体从上面滴下来。这丑陋不堪的脸阴森森地低声说,“任务完成,主人。”葛兰迪知道,他的主人,狂暴法师伊赫玳一定正心花怒放地看着这一幕呢。 魔法女神的祭坛孤零零地立在山尖。 这座祭坛由巨大的深色石头组成,表面十分平坦。 伊尔玛站在祭坛面前,山风在她耳边叹息着。她在心里默默向蜜斯特拉祈祷着,好一会儿,风声渐弱。她解开奥丁尔的魔法书,万分虔诚地把它放进冰冷的石头祭坛。 “掌管世间一切神秘的女神啊,请您接受我的献礼吧。”伊尔玛喃喃低语,心里不太肯定是不是该这么说。她站在祭坛边上,静静地等待着。如果女神需要,她愿意整夜地守在这里。 书放上去不久,祭坛上缓缓升起了一对女人长长的手臂,那双手捧起了魔法书,耳边传来一阵高亢清晰的声音。 伊尔玛倒退了一步,闭着眼睛晃了晃头。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手和书已经都不在了。风儿吹过祭坛表面,跟她刚才来的时候一摸一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伊尔玛长久地呆站在祭坛前,她心头只觉得有些奇怪和失落。明天天亮后再想该怎么办吧,现在,让她心满意足地站在女神面前就好。 赫尔登无辜的村民,乱法城堡外死去的匪帮,妙手帮,还有冒险团……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已经死去了。他们都去见了诸神,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伊尔玛发着呆,好半天才察觉祭坛后面的山下有什么东西在闪着亮光。她向前迈了一步,看清那光芒来自一个苗条的女人,比她整整高两倍。她穿着法袍,态度雍容高贵,悬浮在空中。她的眼睛犹如深邃的清泉,脸上带着笑意,抬起手召唤着伊尔玛。接着她转过身,大跨步地朝山下走去。 伊尔玛被她牵引着,走下微风拂面的山顶,又上了另一座山。走了很长时间,她们来到小岛另一侧的岸边,那闪着光的人影毫不迟疑地往波涛中走去,她站在浪花之上,继续前行。 伊尔玛心中困惑,放慢了脚步,看着水面。灰色的波浪拍打着岸边,地上的石头全是冲刷多年的圆圆鹅卵石。蜜斯特拉走过的水面,都闪着光,她身后渐渐现出一条水组成的路。 伊尔玛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试探着那条水“路”,一团薄雾罩着水面,她看见自己的脚也悬在水面上,没有一点水星!她走在了水面上! 伊尔玛见此情形,迈步上前,往前追赶着女神的身影。 她们走入了海面,小岛已经在身后很远。海风吹拂,带来了凉意。伊尔玛追赶了一阵,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海面一望无际,空空荡荡,她心里有些发毛,而前方那道身影却还是隔她越来越远了。 她忍不住想,她们这么急匆匆地,到底是要到哪里去呢?这时,她耳边传来一个冷酷已极的声音:“你完了。” 前方,那发光的人影渐渐变淡,在深色的波涛中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伊尔玛加快脚步向前跑,可脚下闪光的水”路”也渐渐隐去,她不能再站在水面上,而是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她在海水中扑打着,冰冷的水灌进她的喉咙和鼻腔,伊尔玛呛了水,一道波浪狠狠拍打着她的脸。她竭尽全力挣扎,划动着胳膊。 很久很久以后,她游回小岛。夜晚的岸边只剩下她湿淋淋的身影…… 山顶卷过一道闪光,在空气里打着旋风。一转眼,从旋风中心迈出一个高瘦的黑袍人。 他走进祭坛中心,看了两眼,冷冷地吩咐道:“现身!” 祭坛中央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空气里亮光闪闪,渐渐出现了一个捧着一本书的女人。她伸出手,把书递给了黑袍者。书的周围,小小闪电噼啪作响。男人心满意足地接过了书。小闪电消失了。 影子般的女人哀切地向黑袍人恳求道:“最最尊贵的法师啊,而今你会放我自由么?” 黑袍人伊赫玳点了点头,“只有一会儿!——现在,消失吧!” 影子渐渐变淡,那女子微弱的声音问了一句:“那个女孩子是谁?她的命运将会怎样?” “死亡就是他的命运!她,无非一个小小工具罢了。” 伊赫玳声音里有些怒意,“你,快滚!” 女人缩回到石头里,最后消失的是她那双带着恳求的细长手臂。 伊赫玳没有再看一眼,他只顾着端详手中的那本大书,脸上挂着残酷的笑意。岛上第三座山头上,那里才是真正的魔法女神祭坛,可那里早就只剩一片瓦砾了。这计划真是天衣无缝啊。 过不久,他,伊赫玳就会成为全费伦大陆至高无上的大法师,拥有最强大的法力,噢,那些反对的人,让他们下坟墓里去哀嚎吧! 他正在得意,却看见对面的山头,女神祭坛的碎石堆里闪起幽蓝的火焰,越来越强,越来越亮。 伊赫玳脸色僵硬,喉咙突然发了干。一个比他高两倍的女人,站在两山之间的空中,全身都闪着幽蓝的火光。那女人眼神深邃,静静地看着他。 突如其来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他赶紧念了一句咒语,身边顿时电光大作,把他带走了…… 伊尔玛微弱无力地呻吟着,咳嗽着,睁开了眼睛。黎明再次降临费伦大陆…… 她半躺在水中,波涛一阵又一阵拍打冲击着她的身体。伊尔玛但觉自己全身脱力,手臂发沉。她想让自己站起来,却发现腿根本无法支撑身体。她只得用手和膝盖,一点一点地往岸上挪动。 海岸上空无一人。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她觉得有些冷,这才发现,全身的衣服早被波浪带走了,只剩绑在胸口的雄狮之剑。前面看不见码头,看不见房屋,只有茂密的树丛,蓬乱的杂草,残缺的树桩。 伊尔玛脚步蹒跚,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她看见脚下的沙地上,有人在上面划了一个四个大字:”阿森兰特”。 伊尔玛呆在原地,全身上下都发起抖来。她咳嗽着,用力摇着头,挺了挺胸,抬起下巴,迎着升起的太阳走了下去。 这时,在一座日夜被魔法守卫着的城堡里,高高的宝座上,正坐着一个人。 “葛兰迪,”他浅啄了一口酒,才出声说道。那位全身长满鳞甲的仆人从阴影里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来到大厅中央的诵经台上,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奥丁尔的魔法书。诵经台上浮起一阵魔法带来的漩涡,但,闪电和死亡都没有出现。 翻开的书页上,一片空白。 “把它拿过来。” 伊赫玳再次吩咐道。 诵经台被举到他面前。伊赫玳站起身,放下手上的酒杯,亲手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上仍是一片空白。 第三页,空白。 第四页,空白。 第五页,空白。 这本大书的每一页,竟然全是空白。 伊赫玳的笑容僵硬了,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他念了一道咒语,大厅的地板上传来一声刺耳声音,一块地板向后退去,地上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幽黑洞口。一条蔓藤从洞里不怀好意地长了起来,它仔仔细细地摸着魔法书,仿佛是在轻轻抚摸爱人的身体,尔后,它合上书本,失望地缩回了地洞。 这意味着,这本书上没有什么隐藏的字母,上面也没有藏有通往异域的出口。它就是一本空白的书。 伊赫玳气愤已极。他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大跨步迈过地上的洞口。暴怒的脚步声在大半个城堡里响了起来。他走进一间挂满小灯的房间,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基座,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水晶球。 他愤怒地瞪着水晶球,球里闪着火光和闪电。伊赫玳用手抓着球,突然高声喝道:“我要让她碎骨扬灰!如果她被淹死了,我要砍碎她的尸骨,像扔鸡蛋那样蹂躏她的骨头!直到她从坟墓里爬出来向我求饶!没有人能愚弄我伊赫玳!没有人!” 他一声召唤,半个城堡之外的葛兰迪就拍打着背后的鳞片翅膀,匆匆飞到主人身边。 伊赫玳凝视着水晶球,努力在脑海里拼凑着那个高鼻子年轻女人的面孔。火焰从水晶球里往外吐着舌头,他从意念里变出一把镰刀,想要切碎那女子的腿。他想要听到她的尖叫和痛哭声!让她承受世间最大的苦痛吧! 水晶球上慢慢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像。——但,并不是伊尔玛。 伊赫玳充满诧异地看着球中人。 那里有一张长着胡须的苍老的脸,露出他一贯温和的笑容,祝贺般地对伊赫玳点头道:“美好的一天,伊赫玳。我听说你拿到了那本魔法书。” 伊赫玳狂怒地看着魔导师,用力拍打着水晶球,”你应该知道:那本书上半个字都没有!” 魔导师微微一笑,轻轻讥讽了一句:“我知道……可你想想看,那女法师是很诚实的,献给蜜斯特拉的祭品,她怎么敢放一本假的书上去?再说,你吩咐她不要看书里的内容,她也当真一个字没看。你不觉得她这品性,是如今很少见的么,伊赫玳?” 狂暴法师怒不可遏,他咆哮一声,往水晶球里施了一道法术。球里的影像闪了闪,但魔导师的笑容依然如旧,而且嘲笑的意思更足了。狂暴法师使出的魔法全反弹了回来,震得整个城堡都晃了晃。葛兰迪用力拍打着翅膀,免得被甩到墙上去。 “愤怒,伊赫玳,是许多愚蠢法师的致命弱点。”魔导师平静地说着。 伊赫玳的狂怒咆哮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他转过身,眼里杀机一闪,使了个碎裂火球。葛兰迪还来不及站稳,就被自己的主人做了泄愤良药。 吟游诗人正在独角兽之角一个昏暗的小酒吧里唱歌。门外慢慢走进一个年轻的女人。 这座酒吧在阿森兰特国境以西的一座畜牧场附近。伊尔玛遇到它之前已经赶了一整天的路,只喝了点水,什么东西可吃的东西都没找到。 店主听见女子肚里咕噜咕噜的声音,殷勤地走上前,说:“桌子和炖肉都等着您呢,您还要点什么?当然,烤火炉和美酒也都有。” 女子点点头,微微一笑,“尽量给我张靠边的桌子。” 店主点头,”是,是。这样的桌子有很多。您跟我来……” 女旅客跟着他走到一张桌子前,她的衣着虽然并不起眼,但她谈吐有礼,显然不是粗野之辈。店主并没提前向她讨住宿费。伊尔玛脱下靴子,端坐在桌前,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如果有人组织冒险团,请您告诉我一声。”她向店主说道。店主点点头。 红酒很是可口,烤着火很舒服,歌手的声音动听。只是石头地板有些冻脚,伊尔玛穿回了靴子,用斗篷裹着自己,靠在墙壁上,捻灭了桌上的蜡烛。 黑暗里,她慢慢放松身心,听着吟游歌手的歌声。那歌谣唱的是美丽勇敢的女骑士,为了解救被锁住的年轻男子,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歌声温暖了伊尔玛的心房,哪怕明天一早,生活里又会充满死亡和危险,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但愿天上诸神保佑她一切顺利。她已经来到阿森兰特国土的边境上了。 她只能前进,这是蜜斯特拉的旨意。 噢,蜜斯特拉对她该有多失望啊,伊尔玛忍不住这样想。 突然,她竖起耳朵。歌手开始唱另一首歌谣,她以前从未听过。这是一个关于她祖父武瑟葛拉尔王的故事。她听着听着,眼泪不禁溢出了眼眶。 可突然间,歌手的声音变得粗哑,转而更成了一种难听的”嘎嘎”声。 伊尔玛从阴暗角落望了出去,奇怪地看着吟游歌手。 歌手用手痛苦地捧着自己喉咙,眼神恐惧地张望着他邻座站起身来的男人。那一桌上坐着一群人,毫不掩饰地嘲笑着歌手。他们的桌子上摆满了空酒杯。那些人穿着名贵的袍子,腰带里插着法杖,还有匕首。伊尔玛的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是巫师们。 另一张桌子上有个商人,他有些生气地质问着:“你们到底想干些什么?” 那站起身来的人,傲慢地用手指着喘不过气的吟游歌手,冷冷地说,“我们不允许任何人,在阿森兰特,提起那个死人!” 另一桌上的客人指责道:“你们此刻并不在阿森兰特!” 巫师耸耸肩,转过头四处打量了一下房间,“我们是阿森兰特的巫师团,这整个大陆很快就将是阿森兰特的一部分了,何况这里!” 伊尔玛看见店主端着热腾腾的菜,从厨房里钻了出来,被巫师的话吓呆住了。 巫师恶狠狠地笑着说:“这里,可有人想反驳我吗?” “是的,”伊尔玛从自己呆的角落里慢吞吞地说,一边破了巫师们施在歌手身上的扼杀术。她从黑暗的墙边站了出来,巫师们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伊尔玛猜测他们无非还是一些魔法学徒,到这边境之地作些保护商队一类的小事情。 她指着那个站着的巫师,“拥有魔法的人,不应该用法术欺凌弱小。阁下,您同意这个观点吗?” “这全是蠢话。”巫师不屑一顾地说,抬起手来想对伊尔玛施法。 伊尔玛叹了口气,巫师的手还没完全举起,眼睛已经向外暴突,他的手也缩了回去,用力捧着自己的喉咙。 “这是你自己使出的魔法,”伊尔玛轻松地对他说,“看来,你的法术学得不错,而且,您说得对,我说的全是蠢话。” 那一桌巫师听了她的话,拍案而起,磨拳擦掌地抽出了法杖。伊尔玛笑笑,说了一句停滞咒。 巫师们的手凝固在半空中。他们恶毒的魔法来不及向女子说出。屋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伊尔玛对屋里剩下的人说道,”我想我能让这些人稍后再使出他们的魔法。我不介意跟他们来一场魔法大战。不过我认为我们不能毁了这间铺子。你们认为我该,处理掉他们吗?” 屋里人噤不敢言。过了一阵,大家突然回过神来,所有人都抽出匕首棍子,往巫师们身上招呼。巫师们想跑,却跑不动。 有个巫师的刀子晃在一个商人的脸上,那商人的匕首也扎进了他的肚子。 大家七手八脚把巫师们揍成了熊猫,狼狈不堪地倒在杯盘散乱的地上。 不过,只有一个巫师被打死了,剩下的只是失去了知觉。 客店里再次回复了宁静。店主说,”各位,痛打手无还手之力的人倒是容易,可要是他们的同伙来报复,我们还有活路吗?” “是啊是啊,他们会把我们都变成脚下的蜗牛,一只只用脚踩死!” “他们会把我们全困在这间店里,活活烧死!” “要是这里的诸位有人多嘴多舌的话,那以上的事情倒的确有可能发生。”伊尔玛往巫师们身边走去,人们敬畏地给她闪开了一条路。她摸了摸倒在地上的巫师,嘴里念了一句咒语。突然,倒在地上的巫师变成了七块大石头。她又挥挥手,石块全消失了,只有地上残留的一块血迹,证明他们确实存在过。 离伊尔玛最近的商人问:“你把他们变成了石头?” “嗯,”她微微一笑,“你看见了,石头还能流血呢。”在人群低低的笑声中,伊尔玛转向吟游歌手,“您的喉咙好些了吗?能重新唱歌了吗?” 歌手疑惑地点点头,“您有什么吩咐?” “噢,若您愿意,能继续把武瑟葛拉尔王的故事唱完吗?” 吟游诗人笑了,向她鞠了一躬,“这是我的荣幸。怎么称呼您?” “伊尔玛,”她说,“伊尔玛·艾摩、艾摩尔,赫尔登村的后人。” 歌手惊讶地看着她,”赫尔登村?九年前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伊尔玛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歌手好奇地问:“那么,告诉我,你把那堆石头变到哪里去了?” 伊尔玛耸肩道:“一个叫做‘蜜斯特拉之舞’的小岛,那里的海水很深。当变身魔法解除之后,他们只能游回岸边。我希望他们的肺活量足够好。” 屋子再次静了下来。歌手想用”鹿角传奇”的歌声改变这沉默的气氛,可他喉咙的伤势看来尚未完全恢复。他断了两次音,无奈地停了下来,“伊尔玛女士,您能等到明天一早,再听这首歌吗?” “当然,”伊尔玛回答,坐在巫师们曾坐过的位置上,“您还好吧?” “谢谢您,我想还成,”吟游歌手答道,”让我为您的这顿饭付帐吧。” “如果您愿意,我愿请这里所有人一杯。”伊尔回答。两人相视而笑。 伊尔玛面前已经摆了三个空酒杯,她脸色有些发青,问道:“阿森兰特的王子们,还有活着的吗?” 吟游歌手耸肩道:”据我所知,只有孛醪佴了。我可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国王的。别的王子,我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希望还有。我不喜欢巫师团,他们大摇大摆地统治了这个王国,就好像他们都是国王一样。如今,这块土地上,人们唯一的乐子就是看着巫师团的家伙们互相欺骗玩弄,哈。我已经很少回来了。” “为什么呢?”伊尔玛一口喝干了剩下的酒。 “如今这个王国里,没有谁敢公开反对巫师团。连吟游诗人,要是被巫师和大兵看见,也大多没什么好果子吃。” 歌手也喝干了杯中物,“阿森兰特现在也看不到外来的法师,除非他能击败所有的巫师团。一个外来的法师,会被巫师团所有的人看成敌人,他们会联合起来消灭对手的。” 伊尔玛静静地笑了一声,“噢,这么说来一个法师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比较好。” 歌手点点头,”不错!而且,走得越快越好!”他眯着眼,看了看伊尔玛,“女士,您的衣着很是古怪。明早,你会出发去哪里?” 伊尔玛吸了一口气,对着歌手分外沉重地笑了笑,“当然是去——阿森兰特。” 第十二章 艰难之抉择 “在费伦大陆上,有几个人有资格、有机会去选择自己的人生呢?所以呀,兴许大家缺乏锻炼,那些偶然遇到机会,能作出抉择的人,总是把自己的人生,选得一塌糊涂。” 格拉葛·托穆斯潘,刻薄嘴马歇尔 麻烦来了的第一个征兆——大路朝天,空无行人。 天气这么好,这条通往奈希珥的大路,本应该挤满了吱吱呀呀的手推车,呣呣叫的牛群,牵着骡子的小贩,背着大包裹的朝圣者,扛着筐的农夫,甚至还会有一两个传令官骑着马奔跑在路上。 可现在,伊尔玛面前的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她远远看了看,不远的前面,路上横着一道大门。以前在哈桑塔,从来不曾听说过阿森兰特的路上有栅栏门,要不,那些絮絮叨叨的小贩们早该就对这种事儿抱怨一万次了。 门后的守卫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战戟放在一旁。他们看上去很残忍。伊尔玛心想,这应该就是阿森兰特的士兵了。 她把背包在身上换了个位置,好藏起自己身上携带的魔法小物品,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 “停下停下,女人,”士兵队长粗鲁地喝令道,”名字?职业?” 伊尔玛看着他,隔着门彬彬有礼地回答:”这第一问,不关您的事;这第二问,我是干魔法的。” 士兵们闻言,仿佛听到了集合的号令一般,精神陡然振作,拔出了剑,举起了长矛。他们从大门之后看着这个单身女子。大多数人见到他们这副为虎作伥的样子,都会拔路而逃。 可这次,这位外来陌生人,站着一动不动。 “不是我国国王麾下的魔法师,是不欢迎进入我国的。”队长一边说,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列好了队,站在大门两侧,慢慢地想围住伊尔玛。 伊尔玛根本就没拿他们当回事,“你说的国王是谁啊?” “当然是孛醪佴国王陛下!”队长呼喝了一声,伊尔玛背后,硬硬地顶上了一只战戟。 “跪下!”队长得意扬扬地喝令,“现在你就等着我们的法师过来,他会更详细地盘查你的来历。你对法师大人可得放尊重点。用跟我们说话的语气可是不行的。” 伊尔玛笑了一笑,举起空空的手,做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手势,语气恭敬地回答:“哦,我会的。” 这时,她身后的那支战戟尖突然消失不见,士兵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有些人还倒地吐了起来。一个士兵更是歪歪斜斜地倒在草地上,手里的矛掉在身旁。 队长脸色也突然变了,他艰难地卡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挣扎着问道:“你、你,做了什么?魔法……?” “只是一个非常小的魔法,能让你们感受到利剑穿心的痛苦。”鼻梁挺直的年轻女子分外平静地说,“它能让你们的自我感觉更好一点。” 队长顿时看见自己肚子上多了一把利剑,从腹部传来了无法忍受的被戳穿的强烈痛苦。他看着那把剑血淋淋地把自己戳了个对穿,腥红色的血沿着剑刃滴答滴答地流出体外。他伸出手想捂住伤口,可竟然根本触摸不到剑——剑和鲜血,一瞬间又消失了。 队长惊恐万状地看着腹部,他的盔甲上连个破洞都没有。他慢慢地,极不情愿地抬起眼睛看着伊尔玛,伊尔玛笑吟吟地看着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队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晃晃下巴,终于大叫起来,回头拔腿就跑。其他的士兵见了,也纷纷跟着飞快地跑里了岗哨,只恨自己没长出三条腿来。 伊尔玛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抿嘴一笑,沿着大路,往前面的旅店走去。 旅店门外挂的招牌上写着“麦琪尔小憩”,有人告诉过伊尔玛,这是奈希珥附近最棒的一家店——也是唯一的一家。店里的确不错,伊尔玛找了一把椅子,靠后墙坐了,在这个位置上,她能看到门外走进来的每一个人。 她向上了年纪的女招待要了一份饭,又问她能否租一间客房小小休息一会。 店主好奇地扬扬眉毛,什么话也没说,接过伊尔玛递给她的钱,带她进了一间能掩上门的小小客房。 不久后,伊尔玛哼着小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黄油面包和烤兔肉。 这顿饭实在是美味极了。伊尔玛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着,要不是旅店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她一定会觉得饭菜更香的。 闯进来的是一队士兵,领头的男人穿着红色的法袍,腰上镶着金边。他满脸怒容,一进来就大叫道:“哈,阿曼莎!这次你又藏起什么匪徒来了?”他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于是他转过头,瞪着正坐在墙角里的伊尔玛。 店主也气愤地看了伊尔玛一眼,可那女子正美滋滋地舔着兔子的腿骨,连头也没抬起来。 红袍人大踏步走到伊尔玛桌前,其他的客人忙不迭地给他闪开一条路,躲到一边去看热闹。 “小婊子,我有句话要跟你说说!” 伊尔玛拿起了另一条兔腿,仔细看了看,放下又重选了一条。”您尽管说,多少句都成!”她一边开吃,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笑,红袍人狠狠跺了跺脚跟,凶恶地环视四周,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把自己看成个法师!”他又转过头对着静坐着的女子,故作冷酷道。 伊尔玛放下骨头,”没有啊,我只是说自己是干魔法的。”她回答说,眼睛依然没有抬起来。好一阵以后,众人看到她又拿起一块兔腿肉,快活地啃了起来。 “臭婊子,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听到了,”伊尔玛点点头,”您继续说啊。”她挑了一块骨头,看看上面剩下的肉太少,不值得再啃一次,又放了下来。“您想说什么,一次说完啊。”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那一大群士兵。 围观的人再也不敢出声,都被这女人的气势给吓住了:难道她是想找死吗? “拉兹坦,”红袍人对一个士兵喝了一声,“拿你的剑,招呼招呼这个不懂规矩的婊子!” 伊尔玛打了个饱嗝,靠着椅子背,露出没有防备的肚子。拉兹坦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冲上去就砍,可是他脚下却失去平衡,脸重重地栽进伊尔玛桌上的盘子里。人们都听见他的剑砍在水泥墙上的叮当声。 伊尔玛悠闲地把面前的盘子和碗推到一边,拿了根牙签塞进嘴边。 “妖术!”另一个士兵叫了起来,一刀冲伊尔玛脸上砍去。 血没有喷出来。士兵的剑仿佛砍在空气里,从她脸上滑了过去。围观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红袍人弯了弯嘴角,“原来你还懂得铁甲护卫术。”他面无表情地说。 伊尔玛笑了笑,点点头,曲起一只手指。士兵们手里拔出的剑全变成了铁灰色的大毒蛇,昂着头,吐着红色的舌头,张开血盆大口,往士兵手上狠狠咬下去。 士兵们见状大惊,忙不迭地松开手。有人尖叫着往门外跑,其余士兵也纷纷跟着跑出屋子。 他们的兵器变回原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红袍人见状,倒退了一步,脸色发白,“看来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他声音有些发抖,“请别轻易动怒……” 伊尔玛抬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圈,红袍巫师见状赶忙转身后退,想往门口冲,刚走到一半,就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人们看见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努力想挪动自己的脚步,却一分一毫都动不了。 伊尔玛站起身,走到僵住的巫师身旁,巫师的眼睛里带着恐惧,紧张地跟着她转动着。 “这里归谁统治?”伊尔玛问道。 巫师恨恨地咒骂了一声。 伊尔玛的手和眉毛同时抬了起来,巫师赶忙大叫,“求您饶命!” “魔法是不会饶了谁的,”伊尔玛静静地对他说,”我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很久了。我再问你一次,这里归谁统治?” “我、我……我们替国王孛醪佴镇守奈希珥。” “谢谢您的回答。”伊尔玛有礼貌地小声说,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红袍人突然从禁锢法中脱了身,噔噔噔往前冲了三大步,几乎跌倒在地上。他站稳脚跟,怒喝一声,念了一句咒语,同时回手拔出了匕首。旁观的人们又一次绷紧了呼吸。 刚才士兵们掉在地上的剑全部悬在半空,暴雨一般泼向伊尔玛的背。伊尔玛没有转身,只是嘴里轻轻念了句咒语,指向她的剑尖就全部掉过了头,往巫师身上飞了过去。 “不!”红袍人仓惶地厉声高叫,往门口狂奔。 剑尖象黄蜂一样飞进他的身体,他倒在地上,腿无力地蹬了蹬,再也不动了。他背上的剑,一把把直立着,好像是一片剑之树林。 伊尔玛叹了一口气,提起自己的外衣和行李,”你看,魔法总是不饶人。”她慢慢往街上走去。 人们好奇的脸从旅店的窗户探了出去,仿佛伊尔玛身上充满了钱币和智慧,多看一眼就能让自己也沾染点财气和智力。 她没走多远,大路正前方,奈希珥小城堡的大门慢慢打开了,人们听见了马蹄声。随后,一个穿着传令官衣服的老人和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里面出来。伊尔玛看见他们朝自己的方向过来了,耸耸肩,又转身往小旅店走去。 街上顿时挤满了好奇的人们。 “您是谁呢,女士?”一个鼻子上有疤痕的男人问。 “一个朋友……蜜斯特拉的流浪牧师,从阿森兰特来的。”伊尔玛回答。 “巫师团的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很生气一般。 “巫师团的叛变者?”他身后的女人补充了一句。 “哦,和巫师团一点关系都没有。”伊尔玛回答,转向一个衣衫破烂,巨乳阔臀的女人。女人看着她的表情就仿佛伊尔玛是一条会说话和走路的鱼。“大嫂,奈希珥现在怎么样?” 听了伊尔玛的话,女人后退了一步,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孩子,不太好,不太好。自从那些阿森兰特的狗崽子们到了这里,就肆无忌惮地抢夺我们的粮食和女人。连问都不问一声!” “嗯哪!”旁的人也都赞同地点点头。 “难道他们比土匪还凶残?”伊尔玛朝小城堡指了指,又问。 女人晃了晃脑袋,”喔,当真差不太多。这些狗杂种一个个昂首阔步地在我们的地头上行走,还让我们给他们修修补补!拿人不当人!” “小心点!”一个男人警告了她一句,围着伊尔玛的人们散开一条路,让那三个骑手走到伊尔玛身旁。 伊尔玛镇定地等着他们过来。 三人为首的老者,穿着紫色的号衣,上面点缀着银色的月光花。他勒住缰绳,停下马,对伊尔玛说,“在下是艾赛勃,奈希珥的副统领。您是谁,为何要对我方尽忠职守的士兵与法师施法作对?” 伊尔玛冲着他点点头,“我是个外地人,想看看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魔法师用魔法帮助人民而不是欺压他们,有没有统治者为人民提供和平稳定的生活,而不是残忍和贪婪地压榨他们。” 围观的镇民中响起一阵赞同的低语。副统领看了看他们,有些嘲笑地说:“您是个爱做梦的人。” 伊尔玛抬起头,“也许如此。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想罢了。” 老人在马背上向下看,”年轻的梦想家,那你还有些什么梦想呢?” “还有另一个,”伊尔玛轻声道,“那就是复仇。”她抬起双臂,仿佛是要施法。老人的脸一下变白了,匆忙掉转了马头,往小城堡方向骑去。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伊尔玛一字不发,慢慢回到了旅店。 当她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一个男人悄声问:“那女人刚才说什么了?” 他身旁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抬高声音道:“难道您没听见吗?她说的是:复仇。” 她看见伊尔玛走了进来,打住了话头。整个旅店突然安静下来。伊尔玛走到吧台前,轻声问:”还有啤酒吗?” 屋子里响起人们的轻笑声。 卜莱欧斯特这天过得很差。他坐在高背靠椅上,只等使者一走,就把在屋外使用偷听术的学徒叫了进来。 卜莱欧斯特的脸涨得通红,对学徒破口大骂,“滚去练好你的火球术,别在这里给我找茬!国王派给我‘国家重任’,说是谢尔狄诺的徒弟,被人在奈希珥的一家酒店里给连锅端了!可谢尔狄诺竟然说他太忙,没功夫去处理!所以,为了巫师团的伟大荣耀,我得出马去解决那个外地来的蠢货!” 有人轻微但急切地摇着伊尔玛的手。伊尔玛在“麦琪尔小憩”上等客房的床上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站在她面前表情急切的店主人老妇。店主身上裹着一层毯子,抓着伊尔玛的手,”孩子,孩子,”她嘘着声说:”请您赶快离开此地,快到树林那里去。他们要派人对付你来了!” 伊尔玛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向老店主说,“谢谢您,夫人。能给我弄点热乎乎的苹果酒和香肠来吗?” 老妇人惊讶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她转身,光着脚出了门,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丝甜甜的笑意。 破晓之前,道路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瑟瑟地发着抖。从阿森兰特方向疾驰来六十来个骑士,全部身着最好的战甲,一路朝着西边狂奔。队伍中一个骑士头盔上刻有一朵梅花,应该是司令官。他回头看着他身后的骑手。“请您告诉我,法师,”他问,“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非要我们半夜赶路呢?” “王子殿下,我们是去复仇,”弈斯法师说道,“这个答案对您来说够了吗?” 葛多斯王子想了想,接着说,“不,远远不够。对我来说,复仇只意味着战争。” 前方突然出来一声叫喊。马群散开,葛多斯不耐烦地喝令:“停下!停下!”骑手们勒了马,围在他身旁左右。 “怎么了?”葛多斯咆哮着问。 “王子殿下,前面就是奈希珥的路门了,可那里没有士兵把守!” 葛多斯倒吸了一口冷气,“列队!上刀!前进!”然后重重地挥了一下手。他身边的骑士们依令行事,马头整齐划一地向前方奔去。一刻钟功夫,众人已经如雷霆一般冲进了奈希珥。 前方的路途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黎明将至,黑暗更深。大路两旁的房屋商店里一丝灯火都没有。前面的骑士们放慢了马蹄,警惕地左右探看着。整个小镇看起来都沉浸在睡梦中,没有任何造反的迹象,完全没有。 除非…… 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沿着大路慢慢朝他们走来。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衣服,一只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果子酒。她静静地站在了路中央,边喝着酒,边拿眼睛斜看着这一大队兵马。骑士们勒着缰绳,慢慢围住了她。 伊尔玛的眼睛停在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身着华丽盔甲的骑士;一个是眼睛泛着冷光的长袍巫师。 “早上好,先生们,”她吸着果酒,“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人们安睡未醒的时候,全副武装地来到这安宁的小镇?” “应该是我来发问,你回答。”骑士把马侧转,低下头来问伊尔玛,“你是什么人?” “一个爱看热闹的人,想看看骄傲的法师和凶暴的士兵们是怎么被打败的。”伊尔玛回答道,她说到”打败”两个字的时候,使出法术,全身上下顿时射出刺眼的光芒。这些光一射到盔甲上,就呈现出蓝色的火焰。高坐在马鞍上的骑士们还来不及拔剑,已从受惊的战马背上翻跌下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马在剧烈的光芒中高高地昂起了头,拼命嘶叫着,没命地撒开蹄子疯跑开去。伊尔玛面前只剩下两个脸色苍白的骑马人,他们身体周围罩着一层蓝色的保护术。 “现在又轮到我问了,”伊尔玛眼睛里带着一丝调笑,”你们是什么人?” 骑士慢慢地抽出了剑,剑刃上闪着奇异的九环法术之光。”我乃是阿森兰特的葛多斯王子,”他骄傲地大声说道,”在奈希珥的黎明到来之前,我一定会杀掉你的,女巫。”他说话的时候,在他身后沉默的法师手里不停地作着各种手势。可不等他完成,他定睛一看,登时呆了:伊尔玛消失了。 紧接着,弈斯法师的马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捣了一下子,他正要转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重地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弄得他鼻涕眼泪横流,而又有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喉咙。 弈斯惊恐地和空气搏斗着,在马鞍上扭动着身子,好像有东西撕开了他的背带,他重重地摔下了马,头撞在地上,从此,这个世界永远地离开了他…… 伊尔玛比巫师还早一步就摔下了马。因那骑士反应十分快,他看见巫师的动作,已然明白伊尔玛在哪里施法,当下一剑就砍了过去,剑锋紧贴着巫师马鞍划过。 伊尔玛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看着手上从巫师背带里取来的棍子。“啊哈,在那边!”马蹄向着伊尔玛踩了过来,伊尔玛抬头一看,对棍子粗的那一头,轻声念了一道咒语。棍子的顶端射出光芒,划破空气,在骑士的脸上狠狠击了一下。葛多斯的头不由得侧向了一旁,恨恨地喝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挥着剑。伊尔玛趁机闪到了另外一边,再次拿棍子对准了骑士。 光芒闪过,第二次准确地击中了目标。骑士的肩膀痛苦地蜷曲着,宝剑失手掉在了路边的草丛中。那马儿见势不妙,拼命往大路东边奔去。这时伊尔玛手里的棍子也仿佛受了惊,一下从她手中弹出,掉进了路旁的草丛里。她只好用手指着远去的马匹,嘴里轻轻一动。 王子登时从马鞍上坠下身来,在地上翻了两滚,躺着不动了。战马头也没回,一路狂奔而去。 睡眼惺松的镇民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精彩一幕。 伊尔玛走到路旁,重新拾回了法杖,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还有没有别的对手。确定身边再旁人,她走向了倒在地上的骑士。 骑士正仰天躺着,脸上带着痛苦。 “骑士,我还有一些问题,”伊尔玛问他,”阿森兰特的骑士,到奈希珥来干什么?” 葛多斯恨恨地瞪着她,一语不发。伊尔玛扬了扬眉毛,用手指了指骑士,威胁地做了一个手势,仿佛是要施法。 葛多斯看见她这么一弄,连忙道:“噢,见鬼的法术!我接到命令,要找出在独角兽之角杀害巫师团成员的凶手。你、你、你就是那个人吗?” 伊尔玛点点头,“我打败了他们,把他们送去了一个地方,我想运气好的话,他们还活着吧。你是一位王子?那谁能命令你呢?” 骑士的嘴唇有些发干,“即使国王都得听令于最尊贵的法师。再说,是国王赐封我为王子的。” “为什么?” 倒在地上的男人耸肩无奈道,“因为他信任我,他让我能直接命令军队,而不必听从哪个愚蠢年轻法师的胡乱指挥。” 伊尔玛点点头,”那么,那个跟着你的法师又是谁?” “他叫弈斯,是巫师团安插在我身边的看门狗,他随时监视我,免得我会帮孛醪佴国王,暗中发动反对他们的行动。” “照你这样说来,孛醪佴完全是个犯人?” “他的确是个被巫师团困住的犯人。” 伊尔玛注意到他的眼神正四下偷偷乱瞟,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告诉我更多关于弈斯的事情。”伊尔玛边说边向前踏了一步,从腰带里抽出了法杖,这是为了让骑士快说实话,也为了让他没机会偷袭她。 葛多斯又耸耸肩,”我知道得不多。巫师团都不怎么爱谈论自己,他们管这叫‘石之缄默令’,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用法术举起过大船,仅此而已。我……特鲁阿林!” 骑士大声叫了起来,魔法的光芒同时暴涨。伊尔玛匆忙转身,刚好看见那把有魔法的剑从草丛里窜了起来,笔直地飞向了她。 她往路旁闪过,骑士又大叫:”奥斯塔!异都鲁鲁哈萨哈啦!”长剑在空中掉了个头,继续飞向伊尔玛。 她已来不及再躲,把手里的法杖往前一扔。利剑劈开棍子,又割裂了她的身体。伊尔玛感觉眼前一片喑红,是自己的血吗?身上的剧痛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她向后倒在了地上,耳边响起了葛多斯冷酷已极的笑声。她挣扎着抓住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缕念头:”蜜斯特拉,帮我……” 葛多斯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坐在了地上,盔甲嘎嘎地响了几声。 整个奈希珥都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他自言自语地说,“容易,太容易了,现在……” 他的手下正站在远方的路旁,身边一匹马也没有。“特鲁阿林,”他小声念道,伸开自己的手,”阿格娄斯!”宝剑从那女人的身上自动抽了出来,准准地掉进了他的手里。 巫女,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公然反抗巫师团?葛多斯摇摇了头,整整护甲,把护身衣拉直,定了定神,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召唤依波尔塔法师的影像。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他连忙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麦琪尔小憩的主人,一把匕首割进了他的喉咙。 葛多斯王子挣扎着想叫喊,想举起手中之剑,但已经动弹不得。剑身上的光芒仿佛嘲笑着他。他看见自己倒在了黎明的晨光之中。 “葛多斯会亲眼看到那个女巫死掉的,” 卜莱欧斯特肯定地说,脸上闪过一道笑容,“弈斯能保证这一点。” “你对弈斯的能力这么有信心?” 尤达问道。 巫师们围坐在一张圆桌之前,皇家法师坐在最上位,手指上的大红戒指隐隐闪着光。 卜莱欧斯特耸耸肩,心里正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那戒指如此耀眼夺目,也许是戒指里被封闭的魔法?他答道:”弈斯早已经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他非常出色,行事十分谨慎。” “那么这算是一个测试咯?”格拉斯追问道。 “当然,” 卜莱欧斯特有点不耐烦地回答,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种会上总是会有一两只哈巴狗呢? 格拉斯迫不及待地向前靠了靠,“那他有没有向您报告呢?” 戴着头巾的拿萨咳嗽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桌子旁的人们,”要是每个法师都为了这些小事密告个不停,我们的耳朵哪里还有宁日?”拿萨眼神尖锐,鹰钩鼻子,衣服脏兮兮的,那样子就像一只秃鹫,正在观察谁是下一个牺牲品。 尤达点点头,”我也不希望每个巫师都把魔法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必须要有紧急情况,才能使用密告术。举例来说,比如这个外来法师是别国的间谍,或是民间反抗组织的领袖。” 格拉斯显得有点局促不安起来,其他法师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卜莱欧斯特更是当着他的面,故意打了个哈欠。格拉斯心情沉痛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人。 “不过,格拉斯,你诚心可嘉,” 尤达又加了一句,”如果弈斯向我们求援,或是他发生了什么不幸,那就由您出发到奈希珥接手处理此事。” 格拉斯闻言,立刻分外骄傲地挺了挺背。而围坐的巫师,好几个都忍不住嘲笑出声来。卜莱欧斯特望着窗外的屋檐,心想,格拉斯真的懂得怎么打开魔法书吗?他肯定只会像削土豆那样把书皮给剥了! 高高的房檐没有作声。这厄苏尕高塔上的屋檐,已经如此高高悬了几百年,早就学会沉默是金的道理了。 剧痛在伊尔玛身上汹涌澎湃,在一片黑暗笼罩之中,她拼命想要抓住脑子里闪过的那一道亮光。她必须坚持下去,必须。 那把魔剑,沿着头顶,把她对剖开来,她的血,喷涌而出。 亵渎啊!费伦大陆不需要看到她的内脏,这般丑陋、这般羞辱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但她无法阻止,无法阻止,自己的血拼命往外涌。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但那道光渐渐隐去了,她感到冷,十分冷,她渐渐地要沉到最最底下的地方,那里到处都嘲笑着她可悲的人生。噢,她好冷,好冷,冷得像一团冰。 伊尔玛继续挣扎着凝聚自己的意志。那道白色的光芒,就像是夜里的一团微弱篝火。她拼命把自己投进那道光芒,直到自己的身体,又漂浮在白色的薄雾之中。 疼痛减弱了。好像有人抬起了她,轻轻翻动着她的身体。有一阵,那翻动让她不能全神贯注,身体上的痛苦立刻穿心地涌上来。伊尔玛抓着自己的,重新把自己推到白光之中。 有什么东西围着她,好像是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吹奏,但她无法做声。包围着她的黑暗似乎更深更浓了,伊尔玛只能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那道光。她听见传来了哭泣声,似远似近。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光海里沉浮。前面有什么?她游了过去,噢!龙之火!怒火熊熊地燃烧着,这情形伊尔玛再熟悉不过了。她想要哭,想要哭,她想放肆地大哭出声。 阿沙瑞王子正站在火焰的赫尔登村前,他脚上蹬着亮闪闪的黑靴子,佩着闪着黑色光华的雄狮之剑。他转过身来,长发随风飘荡,他眼光温柔地看着伊尔玛,“耐心,我的孩子。” 烟雾和火光转眼又把他湮没了。伊尔玛大喊大叫着,但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突然又来到一座石头大殿之前,穿着华袍的法师冲着她狞笑。她看见了骑龙者尤达,蹂躏赫尔登的皇家大法师。还有一个法师把手穿过水流,对着她大叫:“他是谁?”他眯着眼睛,像是要扑过来。 大殿转眼消失在白光中。伊尔玛看见了蜜斯特拉温柔的眼睛。她正对着她微笑。 伊尔玛穿过看不见的地板,跑向了女神。“女神,女神!”伊尔玛哭叫地跑着,女神身边的光芒也微弱下来,噢,她消失了,她消失了。 “蜜斯特拉!”伊尔玛失望地叫着,在黑暗中哭泣。她沉下去了,沉下去了,沉到那看不见的深处,她好冷,好孤单,她的光消失不见了。 她正在死去。她,伊尔玛,一定正在死去的途中。她的灵魂正在飘离她的躯体……噢,不!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小亮点,一瞬间点燃了整个黑暗之境。蜜斯特拉的笑容包围在她身体左右,那么温暖,那样舒适。 伊尔玛在那强烈的亮光中旋转。 伊尔玛发现自己又盘腿坐在了一座古墓之前,坟墓周围全是法术之物。她拿起一本打开的魔法书,研习着。那情形看上去有些朦胧,突然又变得极清晰。她看见自己正在施魔法,一团火焰从她手中喷了出去。火球术?那是巫师才会的魔法啊,她是女神的牧师! 光芒裂成了无数碎片,只剩下熊熊的火光。这些火就是魔法,它们令她感到熟悉。噢,是的,这是她自己的魔法!存封在她脑海里的魔法!它们正等着被她释放出来! 是的,一个温暖而又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你要看。一团火球突然移过来,像毒蛇一般咝咝吐着舌头。那光芒骤然增亮,不可直视,可那声音对她说,就这么做,就这么做! 闪动的火光消失了,白色的光雾像琥珀那样,包围着她,托起了她。伊尔玛突然感到好多了,肉体的痛苦正在减轻,同时,脑子里的压力也骤然减小。 再来一次,蜜斯特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另一团火焰翻腾着,从她身上闪过。伊尔玛再次感到痛苦被带走,自己的法力好像也增强了。 在不断膨胀的温暖光芒中,那个声音对她说:来,自己照着做。伊尔玛有些紧张地发着抖,好像有些东西正要撕裂她的意识。但那火焰伸缩进退,仿佛是等着她的命令。那,现在变亮,好,变亮!对,就是这样! 火光消失后,伊尔玛感觉自己的意念又变强了一些,身体的麻痹感再也没有了,脑里的压力似乎又轻了一点。 蜜斯特拉女神教给她如何把脑里暗藏的魔力潜意识击发出来,并且转换成她自身的能量。伊尔玛渐渐开始感受这个过程中的魅力和美。寒冷的黑暗像黎明前的黑夜那般渐渐散去,在火球一起一灭之中,伊尔玛渐渐发现自己能分辨那些魔法了。她漂在空中,冥思着,肉体剩下的痛苦就像一件斗篷般披在她身上。想要脱了它,就必须选择最适合的魔法。 噢,伊尔玛终于知道,她渐渐地已经活过来了。她发现自己想要站起来,接着,她动了起来,穿过了那道光芒之雾。 耳边突然响起了石头碰撞的声音。她看见了天空中的云彩,一张有些苍老的脸,张大着嘴巴看着她。伊尔玛认出了这张焦急的脸,是旅店店主呢。她朝老人笑了笑。 “嘿、嘿,”她说,嘴里含着一口浓浓的血,“我,我活着。” 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几声惊讶的叫喊。伊尔有些虚弱地笑了笑。店主苍老的脸上也闪过了笑意,一双强壮的手搀起了她。 “噢,我可是亲眼看见了!”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十分惊讶,”我亲眼看见你被一剑砍成了两半,可渐渐地,你又拼在一起了。噢,上天诸神啊,神迹永在!神迹永在!” 老人哈哈大笑,连眼泪都迸了出来。她用手指轻轻擦着伊尔玛的脸颊,摇着头说,“噢,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情形。告诉我,是哪一位神在向你微笑呢?” “蜜斯特拉女神,”伊尔玛说,“至高无上的蜜斯特拉女神。”她挣扎着坐起身,身后突然有许多手伸出来扶着她,”我本是蜜斯特拉的牧师,“伊尔玛对店主说,”当然,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噢?” “如果我想要反抗巫师团,面对面地反抗他们,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我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法师。”伊尔玛慢慢地说。 “你难道不是一位女法师吗?” 伊尔玛摇摇头,“噢,现在还不是,”也许永远不是,她突然这么想,如果我找不到愿意教我的法师……这个世界可有哪位法师可以信任的吗?阿森兰特没有,萨林姆斯罕也没有。也许别的地方会有,可她该怎么去找呢? 噢,布莱伊尔!对,对!到至高森林去找她的导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相信。“我必须走了,”伊尔玛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巫师团会用法术找到我的,”伊尔玛急切地说,“我再这里多留一分钟,就会多带给你们一分危险。” 店主人阿曼莎赶忙扶着伊尔玛。伊尔玛用力站了站,擦了擦身上的血,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我的包,”她自言自语地说,朝旅店走去。 人群围在她身后,慢慢地跟着她。 伊尔玛勉强地笑了一笑,“各位,我很好,而且,很高兴。魔法女神在对我微笑。” 老妇人点点头,跟着伊尔玛一起走进了旅店的门,“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伊尔玛孤身一人的离开了,就像她孤身一人地来。她背着背包,朝东北方向走去。老店主看着她消失在远方的背影,她年轻时候也曾幻想过一段传奇的人生,经历费伦大陆所有的冒险。如今,当她年华老去,她终于看到一位这样活着的女孩。愿真神保佑她一路平安。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叹了一口气,走回旅店。她得赶快找些人手把那些尸体埋了,要不到了晚上,整个奈希珥都能闻到死人的臭气,山上的野兽也会循迹而来。 所以,镇上的一个男人被打发来处理阿森兰特王子的尸体。 他走到尸体跟前,面带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那把魔力之剑,剑刃上闪着极为凶残的光芒。男人吓了一跳,连手都不敢伸过去。这时,那把剑自己漂了起来,就像被一把无形的手握住了。它悬在目瞪口呆的镇民面前,好长时间,剑锋转向了东北方,有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男人看着它,生生咽了一口吐沫,“坦帕斯神,保佑啊。”魔法这种玩意儿,归根到底是不能信任的。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王子,吃力地搬起了他一动不动的脚,那把剑会飞到哪里去?唉,他还是不要关心这些东西的好。 魔剑正飞向东北方,它还记得自己最后砍断的那人,一个女巫,她身上的血味。那个女巫,竟敢反抗士兵,反抗巫师团,反抗阿森兰特的王子!噢,她必须死! 魔剑继续往前飞着,寻找血腥。 第十三章 陨身魔法 自古法师,无一人可逃逸于死亡之界外,。师亦乃常人也,身后荣耀,何可炫哉?无非一眼墓穴。故汝若欲施法,当常思魔法可致人死地,亦可致己于死地。 血花之年秋天,光耀之河沿岸,天气湿润而微暖,大地金灿灿一片,这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费阿诺·鲍丁是阿穆顺客栈的店东,这天他靠在门柱边,看着天边西下的斜阳。这里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些走到哪里都趾高气昂的巫师,这里会更美丽的。那些巫师真不是东西,他们把这里的人民视作草芥,猪狗不如。噢,费阿诺想,即使是这里的一片树叶,也是有尊严的呀。 他叹了口气。那些蠢货很久没发傻跑去攻击至高森林的精灵了,也很少再冒犯神明的神力了,噢,那阿森兰特何时才能摆脱巫师团,重获自由呢?费阿诺皱着眉,又叹了口气,返回屋里去找蜡烛。天黑得很快。他摸索着找到了灯具,点亮了挂起来,这才看到一个瘦弱女孩全身透湿,往他家门口走过来。 “噢,可怜的孩子,掉进河里了?”他惊讶地问,伸出了双手。 女孩简短地回答,“我必须从对岸游过来。”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她很瘦,但很高,鼻梁十分挺直,蓝灰色的眼睛,和气而又明亮。 费阿诺点点头,带着她往屋里走,“今晚住在这里吗?” “我的钱不太多,只要能让我烤烤火就成了。”女孩回答,“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不错,可您为什么这么问?” 费阿诺说,打开了前门,女孩看着老旧的房屋,似乎感到很有趣。 两人一起来到有些低矮的饭厅,在火堆周围,坐着几个村民。大家都饶有趣味地看着新来的客人。女孩微笑着说,“万一您觉得我的钱不够,我可以用魔法为自己付帐。” 费阿诺默默地离开女孩身旁,“魔法对我们没什么用。大部分巫师从不会用魔法帮助别人,他们只为自己打算。” “会有人惩罚他们的。”女孩回答。 火堆边一个村民反问她,“小姐,您以为有谁会这么做吗?” “我发现,只要尽快夺去那些巫师的性命,他们就没什么机会滥用魔法了。”女孩平静地又加了一句,“我不是巫师团的人。” 她的话方一说完,人群里顿时变得静静的,没有人理会她,只有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噼啪作响。费阿诺无声地带她到厨房,指给她一张长椅,又递给她一件斗篷。厨娘接过她湿漉漉的衣服,帮她弄干,端了些东西给她吃。接着,再也没有理她,他们全都各忙各的。 伊尔玛倒很喜欢这种罕见的安宁,她太累了。在奈希珥附近的山头上,她用错了一个魔法,虽然那魔法把她带到了她视线所及的最远山顶上,但却耗尽了她的意念。接着是游泳渡河,山地露宿,她实在是快支持不住了。 伊尔玛坐在火堆旁,尽快把自己烤干,裹着斗篷打着盹,梦见一个巫师变成一条狼,凶猛地追赶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摇醒了她。女孩一睁眼,发现店主正弯腰看着她。这女孩睡觉的时候都十分警觉,仿佛随时随地都准备战斗,或是拔腿开逃。 费阿诺面无表情地对她说:“现在,来喝酒的客人们都回家了,你是今晚唯一投宿的客人。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什么叫‘用魔法为自己付帐’?” 两个厨娘好奇地靠了过来,伸长了耳朵。 “噢,我叫伊尔玛,”女孩回答,“我是从很远的外地来的,我不是法师,可是懂一点小法术。您希望要个大点的酒窖吗?” 费阿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意,”一个大点的排污井应该更有用。” “没问题,这我能办到,两件一起也行。”伊尔玛说着,站起身来,“只要您让我今晚住在这里就行。” 费阿诺点点头,“成交,女士。跟我来,我帮你找张床,巫师团找不到你的。” 女人的眼神顿时变得锋利起来,但她温和地问道:“您怎么知道巫师团在找我?” 店主耸耸肩,“没什么,只是一个朋友告诉我,如果有个叫伊尔玛的经过,我一定得照顾好她。”店主平静地看着伊尔玛的眼睛,“这个朋友叫布莱伊尔。” 伊尔玛笑起来,“先带我到你的酒窖和排污井去吧。天亮之前你就会有新的了。” 费阿诺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两人一起走出了门。门才一关上,两个厨娘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向太姬神念了句“保佑”,继续回去洗盘子。 第二天早晨,伊尔玛醒来,发现自己的湿衣服都被弄干挂在屋里,床头还多了一个包裹,里头包着香肠、鱼干和硬面包。她微笑着穿好了衣服,走出门,看见店主人坐在她卧室门口,膝盖上放着一把剑,睡着了。 伊尔玛感到十分抱歉,心情有些沉重。也许昨晚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巫师团的话题。她悄悄下了楼梯,穿过厨房的门,现在最好是趁着消息没传出去,赶快离开这里。她进入树林,朝着方托的方向走去。费阿诺说过,最近这里来了大批军队,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军事行动。也许是又要向至高森林开战了,不过他也说不太准。 不过,伊尔玛不相信巫师们会对至高森林进行正面攻击。他们很可能会放火烧山,然后派士兵朝那些飞起来救火的精灵们射击。她叹了一口气,默默朝前走着。她在阿森兰特的土地上,像个影子一样,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小心翼翼地躲着巫师和士兵们的追击。她知道巫师们统治这片土地的方法。也许她应该除掉那些镇守边防的巫师,并且把现场伪装得像是他们的对手干的。 也许在除掉一个巫师之前,她该把对方知道的一切都套出来。伊尔玛点着头,一边继续向前走着,那么该怎么诱惑巫师呢?他们又不缺女人,对她这样容貌的女人大概会不屑一顾的。她放慢脚步,要不把自己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她回想起在哈桑塔那些妓女的样子,忍不住对这个想法放声大笑,她变成那样一定会有些怪异。 像贼一样靠近巫师们的身旁,然后……噢,天哪,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现在身体柔软无力,而且还有了大胸脯!天哪,她还得重新练练该怎么蹑手蹑脚地行动! 走了一会,她突然又想起,方托是个军营,那里有很多守卫和巡逻队。如果她大摇大摆地走到那里去,肯定有危险。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要是她偷偷摸摸地走,被人看见了岂非更加可疑? 她甩了甩头,一阵怪异感从脑海深处传来。她猛地回头一看! 一把剑刃上刻着咒语的利剑从她身后直直地朝她飞来! 那把剑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她还记得那被锋刃剖开的痛苦。冷汗窜上她的额头,她不假思索地念出一串咒语:“奥斯塔!异都鲁鲁哈萨哈啦!” 那把剑在空中停了下来,转了个方向,在树丛里环绕飞了一圈,依然笔直地朝她飞了过来。她脑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着她唯一还能记起的咒语。 咒语的最后一个字从她嘴里冒出来,剑尖已经指在了她眉心。”拿摩格鲁斯!” 利剑应声而碎! 伊尔玛喘着气跪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留了下来。她擤了擤鼻涕,把眼泪擦了,向太姬神道了声谢。 这把剑应该是她离开奈希珥后就射出来的,要么就是厄苏尕的巫师在遥控它。不管它是怎么来的,现在应该没有巫师监视她。她站起身,也许现在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向蜜斯特拉女神做个祷告。 欧格在夜空里狠狠吐了一口痰,坐在树墩上按着自己发疼的脚跟。那些巫师一定是疯了,阿森兰特哪里有什么人敢朝这支四千人的大部队攻击?守什么夜啊,真是愚蠢!他摇摇头,走到石崖边上,往下看去。那里营火星星点点,要是他们知道他会朝他们撒尿,一定气歪嘴巴。他把战戟靠在一棵树上,伸手解开了裤子前头的钮扣。 他正快乐地放着水,有人从身后偷偷拿起战戟,朝他脑袋用力挥了过去。欧格的头无声无息飞下了山,整个人也无声地掉了下去。 那只手又轻轻地把战戟放回了原处,这时,山下传来身体坠落的闷响声。手的主人用力裹了裹自己的斗篷,抵挡着秋夜的寒意。伊尔玛用魔法视线朝山下看了看,那里只有三件小东西淡淡地闪着蓝光,有可能是带魔法的匕首或戒指。它们都静静地呆着,一动不动。 很好。伊尔玛无声地数着山下的营火。太多士兵了,足够打一场恶战,耗尽至高森林和阿森兰特双方的财力和人力。她必须做点什么。看来,她必须使出一道威力最强大也最危险的咒语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悬崖,在山壁上找到了一个小山洞。即使有人从山顶上往下来,也不容易发现她。她钻了进去,盘腿坐下,脱下身上的衣服,把背包里所有金属物品都拿出来,接着又把包裹放到了远远的角落里。 她遥望着营火,祈求着蜜斯特拉的魔力,把腿重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施展起法术来。 她拿出平常最不喜欢的匕首,在双手手掌上都割开了一条口子,血慢慢从手掌里流出来,她念着咒语,魔法从她的血里带走了她身体的能量。伊尔玛很快感到极度虚弱,身体微微发起了抖。她咬着牙,朝月亮举起了那把匕首,魔法在匕首锋刃上闪着蓝光,慢慢地,匕首上蒙上了一层铁锈,接着化成了一团铁粉,散落在夜空中。 伊尔玛满意地点了点头,黎明到来之前,在她和远方的森林之间的所有金属都会化成无用的铁粉。这会给巫师们提个醒,如果他们认为这是森林里的精灵干的,那更好。攻打至高森林的战斗一定会因此停止的。 伊尔玛把手握成拳头,望着月亮,向女神祈祷身体恢复之术。伤口很快愈合了,但是她因为精力衰竭,全身已经麻木了。她转回身去拿自己的背包,正要穿回衣服和靴子。她得尽快离开这里…… “哇噢,看看我在这里找到了什么?”有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山下出来,粗声粗气但却兴致勃勃的。那人从树林的阴影里钻了出来,一把紧紧地抓住了伊尔玛的手,”哈、哈。我正在想,欧格为什么急匆匆地消失了呢……嘿,小姐,快过来跟咱亲个嘴。” 贴近伊尔玛的嘴唇粗糙得很,到处是胡子渣,但她没有推开对方。她必须让这个人无法发出警报! “哦,很好,”她呻吟着说,像多年前在哈桑塔的女孩们那里听来的那样,“欧格睡着了,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 “哦!哦!”那士兵又吃吃地笑起来,“看来今晚运气不错啊!”他更紧地抱住了伊尔玛。 伊尔玛心里惊惶得紧,嘴里却小声道,“哦,再来吻我吧,主人。”士兵饥渴的唇又探了过来,她拼命用手环着他的背,几乎被那人嘴里散发的酒气给熏得昏了过去。 她终于摸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士兵腰带上插着的匕首。她狠狠地吮吸着他的唇,一边抽出匕首,用尽全身力量刺进他的脖子。 士兵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从她身上倒了下去。匕首上沾满了鲜血,伊尔玛感到一阵恶心,赶紧把它扔到了一旁。 伊尔玛把失去知觉的士兵推到了一边,累得满身大汗。“小伙子,你棒极了。”她喘着气对尸体说,然后把他扔进了山谷。 伊尔玛穿好了衣服,蹑手蹑脚地踩在外面的苔藓上,往回爬了过去。希望别再有新的守卫来了,虽然她还有些魔法,可她再也没劲把它们使出来。她现在也不敢穿越士兵的宿营地走进至高森林,她恐怕精灵卫兵们根本不会给她机会,解释她是谁。 好,还是往西边,往女神现身的地方去吧,那里有一汪清澈的水塘,而且布莱伊尔也在那里。 伊尔玛在夜色里,虚弱地往前挪动着步伐。她有气无力地想,在她晕倒之前,能走多少步呢,这会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 伊尔玛在一个干草堆里睡了整整两天,还是感到自己虚弱得像个才出生的小猫。她从梯子上跌下来两次,手臂都跌青了。虽然她好不容易用法术为自己疗好了伤处,可那又给她带来了新的痛苦:她开始头痛起来。看来,她最好还是再睡一会,她还不能动,“蜜斯特拉,保佑我吧。”她喃喃自语道,又跌入了梦乡…… “诸神在上啊!”一声惊呼把她给吵醒了,伊尔玛睁开眼睛。 一个留着短胡子的农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里举着的蜡烛不住地发抖。伊尔玛好容易忍住笑,可农夫的表情实在就像吃了三顿馊豆腐一般。 农夫紧张地看着她,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农夫更紧张了,捂住自己的嘴。“啊,呣,哦,女士,晚上好。” “噢,也祝这个农场和它所有的一切,都好。”她说,抬起头看着农夫。农夫脸上红红的,好不容易从梯子上往下走去。 伊尔玛穿回斗篷,农夫从下面抬着头问她:“您、您、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到这里来?您一切都还好吧?” 女子朝他笑了笑,“我是巫师团的敌人,如果你能够,最好把我藏起来。” 农夫惊恐地看着她,“噢,您在这里当然是安全的,”他笨嘴笨舌地又加了一句,“因为、他们有魔法,我、我、我和我的人都不敢跟他们硬来。” 伊尔笑着回答他,“您已经给了我庇护所,还有你那些友好的话,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 农夫眼睛里闪过了敬意,就好像她正在册封他为骑士,“噢,女士,祝您一路平安。” “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伊尔玛叮嘱道。 农夫狠命地点了点头,走出门。隔了一会,他回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和一片夹着黄油的面包。 “有人看见我了吗?”伊尔玛躲在草堆角落里,伸出头来问他。 农夫摇摇头,“您觉得我会让那些士兵来我的农场,放火烧了我的家吗?还是让那些巫师用法术逼我说实话?别怕,孩子!” 伊尔玛向他道了谢。农夫没有看见她的手上正燃着一团火,从斗篷里往外烧着。“诸神会保佑您的。”伊尔玛动了动身体,灭了火。 农夫有点尴尬地向她微微鞠了一躬,“也保佑您。”就匆匆出去了。 等他走后,伊尔玛抓着斗篷,从谷仓的窗户往外看去,月亮悬在高高的天上,她想到了很多事。 为了以防万一,她在黎明之前,离开了这里。 伊尔玛一路听到了不少消息。方托的兵营已经空了,部队撤回了南方。巫师团进攻至高森林的计划看来是破产了。这些消息让伊尔玛感到非常高兴。 她主要在傍晚和黎明赶路,穿越无数村落。等她来到赫尔登以北,她发现自己的去路被几个士兵把守着,还有几个巫师。于是她掉头继续往西,前往游鬼谷,准备从那边进入至高森林。 想要跟巫师团作对,还得走这么多冤枉路。这一点,伊尔玛以前可从没想过。 有一天晚上,伊尔玛翻过一座小山顶。眼前有座农场,篱笆被人踩得七零八落。伊尔玛皱起眉头,从篱笆中间走了过去。这里空无一人,可后面的山头上却挤着一大堆人。一大队阿森兰特的士兵手里举着十字弩,对准了一个穿着法袍的孤身女人。 一个年迈的农夫手里拿着细细的藤条,挡住了伊尔玛的去路。 “小姐,莫要再往前走了。”他警告她,“疯狗们今天正在到处咬人,根本不在乎他们咬了什么人。噢,我还年轻的时候,他们可不敢这么做。但这些年,岁月早就夺走了我的勇气和力量,它就留给我这个农场……” 山顶上的女人似乎懂些魔法。士兵们射出的箭都被一层看不见的护墙挡住了。她正发出小火球,攻击包围着她的士兵。她的肩膀因为疲倦而渐渐垂了下来,士兵们很快就会冲上去的。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伊尔玛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臂,绕开藤条,镇定地往前走去。等她走到那里,包围圈里的女人已经跌坐在地上,手里全是血污。 “上去抓住她!”带队的士兵头目凶横地说。 士兵们围了上去,但那女人举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轻声念着咒语。冲在最前的士兵,倒下去一个,又一个,又一个,第四个。 “退后,退后!”头目大叫,“赶快退回来!”士兵们散乱地往回撤退。头目气冲冲地一挥手:“你们这些笨蛋,用十字弩射死她!射死她!箭手,就位,准备!” 被围在圈中的女人神色极黯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弓箭手们已经举起了弩,箭也上好了弦。 伊尔玛正坐在旁边的泥泞地上,说了一个法力极为强大的咒语,仔细地算着时间。 “放箭!” 头目一声令下,士兵们手里的箭已飞出,如黄蜂一般扑向了那个女人。伊尔玛眼睛一眯,看着咒语生效。只见那头目一瞬间就被换进了包围圈,而那女人则无力地躺倒在头目原先站的位置。 头目惊恐万状,挥着手,还来不及放下,整个人已经被箭射成了马蜂窝。 没有等到士兵们反应过来,伊尔玛的第二道咒语又已经发出。众人身上的盔甲全变成了赤红色,士兵们哇哇大叫,皮肉被烫得发出了”滋滋”的响声。盔甲越来越烫,越来越烫,他们四散逃开,有的人脱下盔甲,光着身子在地上打滚。 伊尔玛转过身,慢慢走到农夫身边。农夫见她走过来,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退,手里举起了细藤条,挡着自己的胸口,好像那是一把武器似的。 “现在你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了。”伊尔玛对他说,回头看了看那些还在扑腾喊叫的士兵,“只是我怕我弄坏了你不少庄稼。” 她伸手在空中随意一抓,手里就出现了一大把宝石,塞进老农夫的手里,她张开手臂拥抱了他一下,轻声在他耳边道:“您看上去是个好人,好好活着。等这片土地回到阿森兰特人手中,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她转身离开她。 达拉葛·图蒙佩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宝石,眼睛追随着伊尔玛的身影。 这个穿着破烂披风,却给了他一堆宝石的女子,头也不回,面朝西方而去。受了伤的女子则悬在半空中,跟在她身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拉着她往前似的。 只有一个士兵企图拦住她们。他举起十字弩,瞄准了她们。可弩被一只手从背后推了一下,一块大石头砸在他头上。 达拉葛·图蒙佩气势汹汹地站着,咆哮道:“噢!我临死之前,终于又能做些让自己骄傲的事!走狗们,朝我来吧!打倒我这个老人,再告诉别人你们有多英勇!” 现在是时候使用那个咒语了,伊尔玛心想。虽然魔法女神的指示上说过,女神的牧师是决不可为了自己的利益召唤它的。但这次,应该是使用它的时候了。 伊尔玛并不经常使用止血咒,因为她必须先向女神祷告,才能获得这个咒语的能力。这时整个游鬼谷天色已经全黑,伊尔玛抱着那昏迷不醒的女人,念了一道瞬移术,把两人一起带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山洞——她和赫尔姆初遇的地方,往下能看到赫尔登村的残迹。 月亮翻下了山坡,四周漆黑。伊尔玛有些无聊地笑了笑,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阿森兰特有女法师,即使有,那些士兵应该也不敢冒然造次。总之,还是先把这个女人救活,说不定她们能够联手对付巫师团呢。 “总是一个人的话,我怎么能打败巫师团!”伊尔玛嘟哝着,“诸神在上,你们都看见,我差点连一把魔法剑都没法对付!” 过了很久,伊尔玛感到有点绝望。那女法师还是昏迷不醒,她身上的剑伤明明已经被她用咒语止住血,可却一一又重新破裂开来。难道说那些箭尖上有毒?伊尔玛懂的治疗术不太多,蜜斯特拉在她脑海里传授的又大多数是些强力的攻击魔法。 女人躺在铺着斗篷的地上,她全身火烫,昏迷不醒。她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一些伊尔玛听不懂的话,四肢无力地轻轻动着。她的嘴唇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变成惨白色。 伊尔玛的治疗算是完全失败了。她以前用过的强大自疗术虽然肯定有效,可女神不曾授意她可以为别人这么做。 女法师正在一点点死去。也许她还能撑到清晨,或是更久一点。但,仅此而已了,她必然会死去。伊尔玛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女人又无助地动了起来,她身上的汗水闪着亮光,伊尔玛束手无策,只能一点一点帮她拭去。她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突然之间,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救活她,否则明天一早,她就得和一具尸体呆在一起了。伊尔玛拿过女人的钱包,那里有不少钱币,她爬出了洞口,在洞口施了个魔法防护。 她来到赫尔登村以南,那里有大地之母查提的神庙。不过,那个牧师实在是太有钱了,根本不肯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女人。而且根据伊尔玛的观察,可别指望这个人会对她们的事情保密,她最好赶快找到别的藏身之处。 伊尔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从赫尔登的废墟上走过。突然,她停了下来:前方漆黑的地方竟然点着一团火炬!它静止地高高悬在前方。 伊尔玛倦意全消,登时来了精神。她小心地往前走着,眼前出现了一道木栅栏,一道很长的土墙,很长很长。在墙的转角处,伊尔玛看见一个带着头盔的头! 伊尔玛小心地退后几步,藏到了她小时候常玩耍的大石头后面,念了一道咒语,把自己变成一道影子,重新往前走去。 她慢慢往前挪动,观察着周围情况。土墙是四方的,有两道门。她从门缝里钻了过去,隐身在墙的黑影里。这个法术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她现在也无心跟一大堆士兵作战。 这里驻扎着整整两个大队的兵。柴火堆得到处都是,要是一个愤怒的精灵法师看见了,只消一个火球术,就能把这里变成一座火葬场。 伊尔玛好笑地摇了摇头。 对了!她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有士兵的地方,一定会有牧师,战神坦帕斯的、守护神海姆的、圣骑士提尔神的,还有太姬神的! 至少,坦帕斯神的牧师一定会有。 伊尔玛的眼睛看到屋后的一个角落里,木头堆上摆着一把剑,这就是临时祭坛了。可牧师在哪里呢?她又往最近的房间看过去,门口挂着一副被打扁的盔甲,毫无疑问,那是坦帕斯的战利品。盔甲的下面,睡着一个臭气熏天的男人。伊尔玛面带厌恶地看了他几眼,要是这就是她想找的人,她还是赶快趁着魔法失效之前出去,另找高人吧! 噢,但是……等等。前面还有一间明亮的大房子,这应该是随军巫师团的地方了。屋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嘻笑声。也许他们正喝酒喝得高兴呢。那房里应该有牧师。 房外站着卫兵,但他们显得极为无聊,不停地走来走去,靠在一起说着俏皮话。伊尔玛抓住机会,站在卫兵的影子里,无声无息潜进了房间。 屋顶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魔法球,周围点着许多蜡烛,照亮了整个房间。屋里满是华袍男人,还有许多一丝不挂的女人。人们喝得大醉,正哈哈大笑地说着他们正在干的事。 伊尔玛用魔法视线一看,这地方的魔法并不高强,但在里面的一个小房间,蓝色光芒却是亮得不比寻常。伊尔玛当然不想自己的隐身术被人识破,就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伏在地毯上,往那小房间慢慢挪动。 房间里厚厚全是一片蓝色光芒。如果我是个巫师,想把自己的魔法物品藏起来,该藏在哪里呢? 嗯,当然是床底下。伊尔玛念头一转,就往床边上走了过去。 床下藏着两个珠宝箱和一个小柜子,全都蓝光四射,几乎刺得人无法睁开眼睛。她正要定睛细看,影子魔法却突然失效,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伊尔玛全身僵硬,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外面太闹,似乎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人走进这个房间。 小的珠宝箱应该是装宝石的,另一个大点的箱子,还有那个柜子,应该装有疗伤药品。当年她在哈桑塔听说过,巫师往往用那些魔法物品为人疗伤,以换取对方的尊敬或报偿。 剩下的两个箱子,哪个装着魔法疗伤药呢? 只有碰运气了。 伊尔玛掏出匕首和开锁小卡子,拨弄了几下,珠宝箱的锁打开了。她用匕首拨开了箱盖。 噢,很好,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抬起头往里头看了一眼,全是钱币! 可恶! 她继续小柜子的锁。门响了一下,她蹭一下钻进床底。 进来两个人,一个男人在说笑,另一个应该是个女人吧。门砰一声又关上了,“咔哒”一声,看来是被上了锁。 床往伊尔玛的头上压了下来,她往下低着头,咬着嘴唇,憋着气,套开柜子的锁。床上的男人说笑的声音很大,伊尔玛抓住机会,打开了柜子门。 那对男女在床上翻来滚去,这可真是件累人的活儿。不过伊尔玛望着柜子里的东西,真是心花怒放。那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架子,搁着很多细颈瓶,密封得严严实实,写着标签。有一瓶是飞行药水,剩下的全都是疗伤药! 伊尔玛面有得色地咧了咧嘴,把尽量多的瓶子装进了自己的靴子,合上柜子的门。现在,得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她正在发愁该怎么办——难道当着一个巫师做法,能不被他发现吗?伊尔玛可没这个信心。 床上的男人突然嘟哝着说:“啊,很好,很好!现在你出去吧,女孩,我得工作了!记得留在外面,等会我会来找你的!” 门锁打开了,门开了,有人走了出去,门又合上。 床上的重量顿时减轻了不少。伊尔玛开始寻思该怎么对付剩下的巫师。为了不引人注意,一定不能用火球术。嗯,那就用肉焰术吧! 床上的罩子突然被扯到了一边,巫师跪在床边,往床下伸着头,在找自己的宝物。他惊恐地看着伊尔玛。 伊尔玛不容他反应,伸手抓住了他的耳朵,扯住他的头,嘴唇贴近了他:”祝贺您,我的主人!”然后她念了那道咒语。 火焰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巫师瞪大双眼,拼命挣扎着。不一会儿,他不动了,耳朵和嘴里都冒出了青烟。伊尔玛松开手,巫师倒在地上。 万一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多半会以为是什么怪人钻到他身体里杀了他。 伊尔玛从床下站起身,门关得紧紧的,很好。她从法师的袍子里掏出了魔法书,快速地翻了翻,找到她想用的咒语。跟布莱伊尔教过她的那些很像。她跪坐在地上,魔法书摊开放在面前,诚挚地向魔法女神祷告着。 她全身发亮,突然,她发现自己手里拿着魔法书,已经站在赫尔登的山洞外边。“噢,魔法女神,谢谢,谢谢。”她向星空道了声谢,走进山洞。 山洞里飘荡着一股浓汤的味道。伊尔玛正在起劲地捣鼓着汤料,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您,您是谁?” 伊尔玛转过头,第一次看见女法师的模样。女法师伸手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头发,手臂还在发抖。那些弓箭上一定有毒,虽然她已经服下了治疗药,可想要恢复体力还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伊尔玛用一根长长的骨头搅和着汤,那根骨头是好几天以前她打的一条野鹿身上的。“我叫伊尔玛,阿森兰特人,我是……”她迟疑了一下,“魔法女神的信徒。” 女人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仿佛是为了看穿伊尔玛话里的迟疑和闪躲。伊尔玛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巫师团的死敌,跟他们誓不两立,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 女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后背靠在山洞的墙上,“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是阿森兰特以北的一个山洞。”伊尔玛告诉她说,”我十多天之前,在游鬼谷从士兵的手中救出你,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箭伤?” 女人无奈地回答:“我,我才到阿森兰特,就遇上了一队巡逻队。他们开始被我打败了,后来又纠集了更多的人,想要杀死我。好像他们有命令,那些不是巫师团的法师都得被杀掉。我太大意了,就中了他们的包围。” 她笑了笑,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伊尔玛的手,“谢谢您。”女人美丽的脸上露出温柔之意,“我叫做麦嘉拉·泰莉海珥,从阿迪普的艾尔维达来。别人都叫我‘黑眼睛’。” 伊尔玛点点头,“喝汤吗?” 麦嘉拉靠着墙,”谢谢。”她慢慢地说,”我一直在想,好像在我的梦里,我曾经……” 伊尔玛等着她说下去,但女法师没有继续往下说。伊尔玛只好把汤锅递给了麦嘉拉,问道:“您怎么会到阿森兰特来?” “我本来骑着马,想到精灵们的独角兽场去的。可是在那里遇到了巡逻队,他们杀了我的马,接着,我走到了你找到我的地方。”女法师回答道,她向四周看了看,“那么我现在是在哪儿?” “赫尔登废墟的山上。”伊尔玛简短地答道,舔了舔滴在手指上的汤。 麦嘉拉点点头,喝了一大口汤,被烫了一下。她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看着伊尔玛,“我欠你一命。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伊尔玛看着她的手,察觉它们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而发着抖。她看着麦嘉拉,“教导我。我虽然懂得一些法术,但我是牧师,而不是法师。我需要掌握魔法,这样才有机会跟巫师团作战。” 麦嘉拉听了伊尔玛的话,似乎很吃惊,但她只问了一句:“那么告诉我你现在掌握魔法的程度。” 伊尔玛耸耸肩,“我能杀死敌人,利用敌人本身的怒气攻击他们,能发火球,能瞬移,变成影子,让金属生锈。但要是我遇到的敌人很聪明,我就不明白该使用什么样的策略。我欠缺这方面的训练。” 麦嘉拉点头道:“你已经学了不少了。大多数法师都认识不到他们本身欠缺的地方,而且如果有人向他们指出来,他们只会火冒三丈,想方设法地干掉对方。” 她又喝了一口汤,“既然这样,我会训练你的。不过也许有人会比我更合适,费伦大陆上多的是各种修行的法师。——等你信任我之后,我希望你会告诉我,为什么你想跟巫师团作对。” 伊尔玛愣了一下,“啊,这个,我……” 麦嘉拉用手指封住了她的嘴,“以后再说,”她微笑着,“等你准备好之后。” 麦嘉拉做了个鬼脸,“等你学会该在汤里放多少盐才合适之后。” 第一次,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谁人最蠢 学法之人,当有觉悟:人世间最蠢之辈即为我等。 吾辈求法,功力越深,愚蠢越甚。终吾人一生,皆谋求追逐一不可及之梦想。待到人生终了,梦想即告破灭。 卡席本·黑奥孙,语于诸魔法学徒 火焰在空气里打着旋,越变越大。接着,火焰分成了两半,分别暴涨。火焰的呼啸声也陡然增大。伊尔玛专心地看着眼前,汗水从额头上滴了下来。麦嘉拉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双生火球变得更大了,几乎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来吧!”伊尔玛低声念了一句,把两只有些发抖的手臂交叉在一起。 两个大火球动了起来,慢慢朝对方移动。伊尔玛倒退了一步,眼睛没有离开火球。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两个火球撞在了一起,热浪朝她身上扑了过来,山洞也开始颤动。四面八方都是溅起的碎石头。 热浪一阵一阵穿过了伊尔玛的身体,渐渐熄灭了。伊尔玛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半空中,爆炸的巨响还隐约回荡在耳边,山洞顶上也不时有灰尘落下来。 “麦嘉拉!”伊尔玛焦急地冲着黑暗中大叫,“导师?” “我很好。”一个镇定的声音从伊尔玛身边传来,她在空中转过身,看见麦嘉拉也悬在半空中,两人全身赤裸,沾满了灰尘。山洞里还烫得吓人。 麦嘉拉上前一步,拉住伊尔玛的手臂,两人慢慢降回地面。“为了保护我们两个,”她解释说,“我用了魔法防护,是它把我们升到半空的。希望没有吓着你。” 伊尔玛摆了摆手,“该抱歉的是我,”她说,“看来是我还没办法控制火球的威力,弄得这里好像是火焰地狱一般。” 麦嘉拉笑道,也摆了摆手,“你是在照我说的在做,做得很好。很多魔法学徒两年也练不到这个程度。” 伊尔玛坐在还热乎乎的地上,“也许因为我做过牧师,所以有了一些经验吧。” 麦嘉拉耸肩道:“也许如此。你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并一往无前地朝这个目标努力着。”她拾起地上的袍子,擦了擦脸,“你应该去看看那些在地里劳作的农夫,他们不停地劳动,既不期望改进现状,也无法达到更高的目标。他们被暴君统治,被迫服从一些狂妄自大的走狗。这,才叫‘绝对的服从’。” “这就是您的经历?”伊尔玛问。 麦嘉拉眼睛转了两转,回答说:“我的确遇到过不少次。但别把话题从你的学业上引开。让我来告诉你,虽然你已经像很多法师那样,掌握了不少魔法,但是,你还不够熟练。”她上前一步,认真地说,“一个真正掌握魔法的人,把每一道魔法都视为一个鲜活的生命体,这样,才能更有效地利用魔法的力量,回归魔法的本源,或是挖掘出魔法更深的潜力。” 伊尔玛点点头,“虽然我很少听人这样形容魔法,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您继续往下说吧。” 麦嘉拉继续说,”当你向蜜斯特拉祷告,请求她赐予你力量,我看得出你和魔法融合成了一体。可我感觉,那是魔力的自然涌动,而不是你控制了它们。” “那么我该怎样学会控制它们呢?” 麦嘉拉微笑着说,“噢,只有一条路:不停地练习,练习,再练习。” 伊尔玛接嘴说,“一直练习到你对它们感到极度厌倦?呵呵。” “噢,看来你已经理解了我的意思。” 麦嘉拉回答,“好了,让我再来看看你的光链术,找到目标,然后用闪电攻击。光链是绿色的,表示你还没有锁定目标。若变成琥珀色,就意味着它已经找到了目标。” 伊尔玛擦了一把汗,“就不能让我休息休息?” “除非你死了。” 麦嘉拉严肃地说,“想想大多数法师的下场吧,那时就已经迟了。所以,想要成为法师,除非你死了,才能休息。” “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伊尔玛打量着寒冷而又潮湿的黑暗环境,问道。 麦嘉拉拉着她的手臂,安慰她说:“为了学习。” “到底是学什么呢?”伊尔玛怀疑地看着周围奇形怪状的石头箱子,上面刻着她不认识的古老铭文,有些箱子上还有向上斜出的石头角。虽然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口墓穴之中。 “当你不能使用魔法攻击的时候……” 麦嘉拉回答,她的声音从房间的拐角里飘来,身上冒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而光芒消失之后,麦嘉拉也不见了。 “导师!”伊尔玛惊问。她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身边最近的石刻铭文上冒出了幽暗的惨绿光芒。 伊尔玛用手碰了碰它们,突然心里涌起一股害怕感觉,她暗中运气,准备好了攻击魔法,铭文上慢慢冒出烟,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变成了一个…… 伊尔玛紧张地等待着。 她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鬼魂,穿着奇怪的华丽袍子,头上长着一个跟石箱上类似的弯角。那鬼魂威严睿智地看了伊尔玛一眼,一个声音就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汝子为何到此,扰我休眠?” “我是来学习的。”伊尔玛迅速地回答,手里已经准备发出攻击。 “噢,我看不像。学生们可不会带着攻击魔法到这里来。”对方回答道,”你这样的人大多数是来偷东西的。”鬼魂一挥手,大厅里到处现出一条条暗绿色的光芒,十多个骷髅站起来望着伊尔玛。 伊尔玛看了看他们,朝鬼魂走近了几步,“这些都是来盗墓的小偷留下的?” “不错。他们到这里来,都是为了寻找传说中耐色瑞尔的宝物……不过,这里唯一的宝物,恐怕就是我自己了。”那声音停了下来,鬼魂也朝伊尔玛走近了几步,”现在,该告诉我你来此的真实目的了吧?” “虽然我的确做过小偷,可我到这里来,确确实实不是为了找什么宝物,只是为了修炼魔法。”伊尔玛回答。 冰冷的声音说,“噢,我希望你在片刻之后不会改口。” “那你现在会让我继续练习魔法吗?” “当然。我从泰恩丁拉姆达拉瓦那里学来了真正的魔法,可不是如今巫师搞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 伊尔玛看着身边正在跳舞的骷髅,小声问:“那您是谁呢?” “现在人们称呼我安德。来到这里以前,我是耐色瑞尔的法师。但如今,我曾住过的地方、我知道的人,都已经消失了。噢,奋斗得来的代价是如此之大……这就是你想学的课程么?” 伊尔玛皱了皱眉头,“您奋斗的代价,那是什么?” “噢,我学会了‘永生’。现在的巫师们,只懂得在自己死后,把尸体处理成为干尸,很多年以后,法术还能重新召唤他们,但是大多数都变成了灰烬。我说得对吗?” 伊尔玛难以置信地点点头,“不错。” 绿眼睛的鬼魂接下去说,”在我们的年代里,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让它变成任何固体,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这是您打算要教给我的法术?” 鬼魂的眼睛里似乎有了笑意:“不错,只要你愿意超越死亡。” 伊尔玛轻声问:”为什么有人想要超越死亡?” “自然是为了获得永生。或者,为了完成某种使命,比如说,向巫师团复仇这一类的使命……” “您知道我的事?” “你靠得这么近,我可以读出你的想法。”鬼魂法师回答道。 伊尔玛连忙退后,举起双手。不死的法师在她脑海里叹了一口气:“不,不要使用你那可爱的小法术。我并不想伤害你。” 伊尔玛突然惊问:“您是靠吞噬别人的思想和记忆而活的吧?” “不,我靠吞噬生命力而活。” 伊尔玛一听,又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有什么东西从她身后,拍了拍她肩膀。她扭头一看,竟是一具漂浮在半空中的骷髅,正用干枯的手指着她的鼻子。伊尔玛吓得大叫了一声。 鬼魂法师叹了一口气:“所谓生命力,并不是那些有智慧生命的。你觉得我没有人性和道德,只是因为你看见这里的人骨,和死亡的陷阱,不是吗?我亲爱的小女士。但死亡可有什么罪过么?我们人人都会死。” “那什么才是你所说的生命力?”伊尔玛问道。 “噢,在墙的那边,我有一种生物繁殖体,叫做深茧,它先吞噬一些生物,比如我用的是吸血夜鸮,尔后深茧不停地复制重生这些东西。这样,我就有了无数的生命力。” “关着那些怪物的门在哪里?”伊尔玛有些疑惑地问。 “门?为什么我需要门?门对我来说,有什么作用?” “你为什么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噢,跟一个活着的小法师谈话,是多么可爱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你呢?你是这么有趣,而我是如此寂寞。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从你的脑子里读到了无数有意思的东西。” “你知道有关我的一切?”伊尔玛惊讶地嘀咕了一声,眼睛到处搜索着麦嘉拉的身影。 “是的,你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恐惧。不过,放松一点。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也不会攻击你。听上去似乎不太可能,可我知道你确实不是来偷东西,也不是来暗算我的。所以,我对你毫无恶意。” “那你现在准备对我干什么?” “放你走。再过十多年你再回来吧,带着你全新的记忆,再来和我老安德谈谈,我想那时你会愿意向我学习的。” “如果我还活着,我、我会回来,”伊尔有点不确定地说,诸神在上,如果她那时还活着,还会用魔法,没被巫师抓住,没被关在大牢里,她会回来的。 安德朝伊尔玛靠近一步,道,”噢,这个保证已经足够。来,老安德送你一件礼物,作为你并无贪婪之心的报偿。” 伊尔玛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光,慢慢地,光芒中现出了一本打开的书。书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上面古老的文字密密麻麻,她一个也不认识。 这书倒也善解人意,字母们漂浮起来,重新组合,一瞬间,伊尔玛突然意识到,她读懂了! 书上写的是一道如何改变性别的法术。伊尔玛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她做一个女人已经很久了,几乎已忘了自己真实的性别,但是…… 等书慢慢翻到了最末一页,它立刻碎成了粉末!伊尔玛震惊无比,忍不住叫出了声。但鬼魂法师冲她笑了一笑。“我要这个法术有什么用?我能变成任何我想变的形状。孩子,拿上这本书吧!” 伊尔玛无意识地伸出手,到光柱里取下那本书。 身边的鬼魂和骷髅也在同一时刻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她自己虚弱的魔法火焰,和手里的那本魔法书。她疑惑地看着周围,把书仔细的卷成一卷,放进包里。 伊尔玛脑海深处传来笑声,“可要记得我老安德,我很喜欢你,男-女人。”她站着没动,好一会才说:“我也喜欢你,老安德。我会回来的。”她慢慢走到麦嘉拉身影消失的地方,“导师,”她先叫了一声,再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导师?” 四周了无声息。“麦嘉拉?”她又叫。 眼前出现了一些光亮的小点,一点、一点、一点,无数点,终于,麦嘉拉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接着出现了整个身体。最后,麦嘉拉拉起伊尔玛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这墓穴。 站在游鬼谷最西边的一座荒山之顶,伊尔玛问麦嘉拉:“这事对你十分重要吗?” “不,对你来说更为重要。这将是你最艰难的考验。”麦嘉拉回答,“如果成功了,你会成为费伦大陆上数一数二的法师。但我要先提醒你一句,这次考验会花去至少一年的时间,并耗费你不少生命力。” “那么是怎样的考验呢?” 麦嘉拉挥手指着光秃秃的山坡,“这里以前发生过一场大火,烧光了这山上的所有树木和植物。现在,你要用你的法力,把春天重新带回这片土地,让它焕发新的生机,让大地重生!” 伊尔瞪着她,“把生机带回这片土地?用魔法吗?” 麦嘉拉点点头。 “那我该如何开始?” “啊,”麦嘉拉飞到空中,”尝试,不停地尝试。这任务最关键之处就在于无数次尝试。你可以犯错,但要学会从错误中摸索出正确。一年之后,我将在此与你会合,并检验你的成效。” 光斑在她身上闪动,转眼间,麦嘉拉消失了。 伊尔玛闭上了双唇,想要反对已经来不及了。她冲着麦嘉拉消失的方向说道:“愿诸神保佑你,导师!” 她望着荒凉的山坡,现在头等重要的是要学会如何开始。 潜龙之年九月,铅灰色的天空,乌云压顶,空气中到处都是雨水潮湿的气息。 伊尔玛站在山顶,但见一条巨龙的爪子向她抓了过来。可她什么也没做,分外镇定地静静站着。巨爪就要抓上她的肩膀,却一瞬间就消失了,薄雾之中现出麦嘉拉的身影。 “你怎么不攻击我呢?”麦嘉拉扬着眉毛问她,“难道你另有它法,能够对付龙吗?” 伊尔玛摊开双手,“噢,我可没想过用什么方法攻击你。不管那条龙是谁,我身上的法术足够自保;但我若攻击的话,很可能让我的导师和朋友送了命。” 麦嘉拉点点头,“说得不错。”她划了个手势,两人立时一起出现在山背后的宿营地,那里架好了帐篷,点燃着篝火。当然,这必定是麦嘉拉准备好的。 有时候,伊尔玛忍不住会想,她对她导师的一切,所知是多么有限啊,她是谁?她的法力有多强?在两人一起渡过的漫长修行岁月里,伊尔玛只知道,她的导师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而是费伦大陆上地位十分尊贵的法师。 麦嘉拉看着篝火,眼里有一丝伤感,“噢,你的测试已经通过了。完成得非常好。多年前,我做过同样的测试,但你的成绩远远超过了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叹了口气,“现在,你出发去使用法术的时候到了,去费伦大陆上闯荡,立起你自己的名号吧。” 伊尔玛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导师,麦嘉拉又慢慢地说,“离别之悲伤,很快会随着岁月淡去,你我都需要习惯没有彼此的日子。总躲在别人的裙子后面,你是无法完全认识自己的。” 伊尔玛静静地站着。 “法师之路,是一条孤寂之路,”麦嘉拉说道,“这一点,如今你可会同意?” 伊尔玛看着她,微微有些发抖,“所以我们必须离别,”她轻声说,“我也要孤身往前走,一个人去面对我终身的敌人:巫师团。” “不,若要复仇的话,你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活着,再去多学点东西。等你准备好夺回鹿角王座的时候,呼唤我吧,我会尽力帮助你。但若我们不分开,你是无法获得足够的经验的。”麦嘉拉道,“所以,我们必须分开。” 过了好长时间,伊尔玛才万分不情愿地点点头。她慢慢地说:“有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我们分别在即,我实在不能再隐瞒了。” 麦嘉拉看着伊尔玛。但见伊尔玛念着她从古墓里学来的变身咒语,慢慢地,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这才是真正的我,”麦嘉拉眼前的男人慢慢道:“我本叫做伊尔明斯特,是阿森兰特王子阿沙瑞的儿子。” 麦嘉拉面色严峻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你会变成女人的样子?” “是蜜斯特拉女神这样做的,只有这样,我才能躲过巫师团。女神也希望我用女性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我一直没有变身回来,是因为害怕,我真实的身份和性别,会破坏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 麦嘉拉点点头,“喔,这的确改变了一些东西,我本来是爱你的。”她轻声说,“但……你知道……” “我也爱您,”伊尔明斯特说,“这就是我在最后一年里依然保持女身的原因。我不想让我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麦嘉拉笑了,走到火堆旁,拥抱着他,“伊尔明斯特,还是伊尔玛,我不管你是谁,来这里坐下,吃点东西。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天黑了下来,篝火也渐渐熄灭。麦嘉拉转过头,静静地问:“你准备先到哪里去?” 伊尔明斯特道:“不知道……也许先往西去,到萨林姆斯罕。” “萨林姆斯罕?喔,小心点,伊尔明斯特。”她有些艰难地念出这个不熟悉的名字,“伊赫玳控制着那块土地。” “我知道。这也是我必须到那里去的原因。我不能让生命里留下未完成的事情。” “很多人都是这样生活的。” “我不是很多人。我不能。”他望着凝望着火堆,“女士,我会想您的,保重。” “诸神会保佑你,伊尔明斯特。”两人伸出手来,眼里都有泪光。 次日清晨,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头上路了。 伊赫玳把狮子放进了迷宫,可墙外那年轻法师的步伐并未因此有丝毫减慢,他用法术轻而易举地封住了狮群,一边又准确无误地穿过了所有陷阱,直朝大门走去,最终来到旁边的暗门之前。 伊赫玳狠狠地抿着嘴唇,说了一句他从未使用过的咒语。 门前的石像们唧唧嘎嘎地响起来,闪电从它们手掌间射出。那年轻法师根本不理睬这些攻击,闪电打在他身上,就像在给他挠痒痒。 伊赫玳的长指甲扣着面前的桌子,他举起了另一只手,做出手势,念了一句咒语。雕像们动了起来,里面走出了石人,拦在年轻人面前。年轻人回敬了它们一道咒语,他面前突然出现了无数把利剑,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道防护剑墙。 伊赫玳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伸出手摇响了召唤铃。一个侍女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他吩咐道:“叫所有弓箭手准备好。时刻准备拿下外面的那个闯入者。” 侍女快步走了出去,这时,石巨人正挥着巨大的胳膊,想一拳敲扁那个年轻人。可他举起自己的手,不可思议地强大力量重击在石像身上,打飞了它一条石腿。第一个巨人就这么慢慢地倒下了,发出一阵轰鸣。 魔法城堡晃了起来,伊赫玳火冒三丈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正好看见第二个巨人砸在了第一个的身上。 诸神在上,替我拿下这个可恶的闯入者!伊赫玳见对方已经走到了城墙边上,快射箭啊!弓箭手呢? 哈哈,很好。 利箭如暴雨般倾泻到年轻法师身上。 狂暴法师微笑着,看到那人身中数箭,倒在地上,死得像个刺猬。 很快,伊赫玳就凝固在了脸上。那尸体站了起来。另一箭射中了他的脑袋。脑袋往旁边一偏,继续往前走。另两支箭再射中了他,他又倒下,又站了起来。 “快停下!快停下!” 伊赫玳惊恐地大叫起来,拼命摇着铃铛。但他知道,一切已经太晚了。他的命令传出去的时候,弓箭手们已经全死了。 那年轻法师用了一种替换术,每箭射中的都是他自己的人! 噢,这个魔法连伊赫玳都不会用!那么,年轻的法师一定还活着。 伊赫玳走出房间,来到风洞,这里四面八方都竖着玻璃,上面有许多孔。每当有风吹过,就会发出呜咽的声响。若用这个魔法,会耗费掉他所有的“飞翼手”,但不管代价有多大,他必须这么做。只要他胜利了,他就还能再造出更多的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城堡北塔走去,快到拱门之前,那屋里的一套甲胄直朝他飞过来,同时举起了兵器。伊赫玳轻轻一念咒语,抬起手上戒指,一道酸雾从戒指里喷出,盔甲一沾此酸,立刻掉到地上,融化不见。 第二套甲胄立刻又跟了上来。伊赫玳叹了一口气,举起了另外一只戒指——这是他最后一枚酸雾戒指了。甲胄上冒出紫色的气体,一瞬间又被融化。伊赫玳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也随之消失。 他重新出现在玻璃风洞那间屋里,魔法城堡整个开始摇晃起来。所有的雕像,在剧烈的晃动中,倾倒一地。伊赫玳暴怒道:“混帐!我可花了整整七个月来布置这里啊!整整七个月!” 伊赫玳向前猛地伸出双臂,闪起一团刺眼的光芒,把城堡北塔的墙上,震出一个好大的洞。他有些惊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开始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断壁残垣间,突然又站起来好几具无人的甲胄士兵,朝他冲了过来。 伊赫玳大怒,喝道:“来者是何人!竟然敢……”他嘴里吐出一长串的字句,地板上冒出了无数尖刺,把甲胄一具具戳成了漏斗。屋顶上也垂下无数条铁链,把攻击的甲胄绞紧成了废铁。而从后墙壁里钻出来三只眼怪,浑身散发着尸体的腐臭气息,无数条眼柄向前伸出,警戒地搜索着攻击者的身影。地板上翻出六条大毒蛇,兴奋地吐着舌头,在废墟中来回蹿动。 这萨林姆斯罕的统治者,举着狂怒的双手,随时准备放出更多的魔法攻击任何敢于靠近他的人。 然而,四下里,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 伊赫玳看了那些甲胄一眼,又念了一道咒语。甲胄们被魔法的力量举起,悬在空中,关节之间咯吱咯吱地响着。 这时,它们全部往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里飞了过去。 伊赫玳惊讶得张开了下巴,他看见自己放出的眼怪、毒蛇,都突然之间漂在了空中,并随着一股强大的气流,在他面前,慢慢、慢慢、旋转起来。 “停下!停下!” 伊赫玳嚎叫着,默念着自己所知最强力的破碎魔法。气流停了下来。可他来还不及换一口气,漩涡已经又开始旋转了。整个大厅中,气流越转越快,渐渐席卷了房里所有的东西。 伊赫玳往后不住地退,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从内心里感到了恐惧的冰冷滋味。眼怪在气体漩涡中无助地伸着眼柄,放射出毁灭的射线,几乎把大厅摧毁殆尽。 狂暴法师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就跑,身后留下一片狼藉,而那涡流转起一切可以活动的东西。 他跑过大厅,跑上阳台,他取下一颗巨大的水晶球,往那风暴中心扔了过去。 水晶球闪了一下,在这闪光之中,涡流消失了。大厅里什么也不剩,唯有一片空空荡荡。 伊赫玳往下一看,冷冷地说:“万物显形!” 一个鼻梁挺直的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就在这阳台上。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就在伊赫玳自己的魔法防护之内! 伊赫玳忍不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琢磨着该怎么对付一个如此靠近自己的敌人。”你为什么到我的领地来?” 闯入者的眼光比他还要冰冷,”阁下,您难道不记得,你对我做过的把戏了么?你愚弄我,想送我进坟墓。你跟阿森兰特的巫师们一样,你用残暴的魔法统治领土,你屠杀无辜的人民,你把他们变成野兽。” “噢?那又怎么样?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等会再问。”伊尔明斯特回答,“不过,我可以先回答你:我会毁了你。像你这样残暴的法师,我要结束你的统治!” “噢。那你得活得很长很长才行。” 伊赫玳轻声道,“我对你要做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手指一动,阳台上立刻电闪雷鸣。与此同时,伊赫玳的魔法护体缩小了一周,紧紧裹在他身上。伊尔明斯特顿时暴露在闪电之中,被强雷打击得摇摇晃晃。 伊赫玳胜利地大喝一声,举起左手,用中指上的指环对准了伊尔明斯特。他不会失手的!对方只在三步之外! 那魔法有如刺刀,狠狠地砍在了伊尔明斯特身上——却反弹了回来! 伊赫玳放出的魔法,撕开了他自己的心脏。他挣扎着想要逃离此地,伊尔明斯特用手触摸了一下地板,后墙坍塌,挡住了他的退路。 伊赫玳倒在墙边,万般绝望地喊出了一个字。 两个战斗中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双嘲弄的眼睛,正在半空中,仔细观察着这场激烈的魔法之战。 伊赫玳转过身,用另一只戒指照向墙壁。墙上伸出一只巨大的石头手臂,往伊尔明斯特抓了过去。伊尔皱了皱眉,嘴唇微微一动,石头手裂成了碎片。他往伊赫玳身边走了过去。 伊赫玳伸出手,把大拇指往下一比。伊尔明斯特被一股巨力抛向了石墙,他连忙张开双臂,做了另一个手势。眼看着他就快撞了上去,石墙却突然消失了。这时伊赫玳头上的屋顶喀喇喀喇地响起来,往他头上压了下来。他转身往后跑开去,一边念着魔法诅咒。 伊尔明斯特降落在魔法城堡之外。他站稳脚跟,一往无前地朝北塔走去。肋骨生生地痛起来,仿佛有人用利剑在上面刺着、戳着、搅和着。五脏六腑全仿佛脱离原位,被人用火焰炽烤! 伊尔明斯特咬紧牙关,强忍着痛。这时,那般看不见的剑,开始切割他的手指头。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伊赫玳的脸在血里阴森森地笑着:“一个没有手的人,是无法使法术的。”狂暴法师残忍地大笑着,用意念之剑继续在对手手指上切着,,割着。 伊尔明斯特长啸一声,扑到地上打了个滚。魔法之剑化作一团光芒,伊赫玳被这还击狠狠地震了一下。 伊尔躺在地上,大声呻吟着,手指上的痛苦几乎让他站不起来。 伊赫玳抓住机会,在自己身上施了个魔法防护,朝伊尔走过来,嘴里念着勾魂咒,并伸出手想要钩住对手的耳朵——只要这道咒语成功,他就能获得对手的所有法术和能量。 他进入了这个可怜人的脑子,不耐烦地把那些呻吟和惨叫踢到一旁,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信息。可还不等他找到,他已感到脑里一阵剧痛,有人在用光剑砍他!伊赫玳大惊,连忙把魔法感应退了出来。噢,见鬼!他得重新花上好些时间才能用这道魔法了! 伊赫玳的意念退回自己的身体,眼前泛着橙黄色的光芒。好一会,他才恢复视力,却见伊尔明斯特已经捂着手,用膝盖撑起了身躯。伊赫玳念了一道致死咒语,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看着这坚强的对手死去。 伊尔明斯特身边出现了无数骷髅之爪,每一只手指都直戳进他的身体。伊赫玳得意地大笑一声。 第二声却已经笑不出来。骷髅之手全部消失了!那全身都是血窟窿的敌人还活着!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狂暴法师的怒喝飘荡在费伦大陆上空,回音不断。 “这是你注定的厄运。”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回答道。 伊赫玳扭头望去,一个深黑眼睛的女人从城堡前的黑树林里飘然行出,径直走向他。她身形高挑,身着墨绿法袍,细长的眉毛下双眼深邃不见底。 伊赫玳在那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末日来临,他结结巴巴地念起一个咒语,女人的手指上突然出现一道炽热白色火焰,细细地、然而是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伊赫玳”咔咔”地叫不出声来,那女人的美丽容颜,成了他最后一刻活在这世上的记忆。转眼间,他倒在地上,化成一堆白色的枯骨。 伊尔明斯特还在诧异,他眼睛里有血,看到的东西都是通红一片,只听见伊赫玳倒下的声音,他哑着嗓子问,“那是什么法术?” “不是法术,而是魔法火焰。“麦嘉拉告诉他,”快起来,伊赫玳的敌人们马上会闻风而至,争夺他的财产,这里又会有大战一场。在那之前,我们得赶快离开。” 她转身朝向魔法城堡,使出了相同的火焰。城堡在火海中坍塌倾倒。 伊尔好容易才站起身,手上鲜血淋漓,“可是他的魔法呢?难道全都毁了?” 麦嘉拉转过身,手里突然多了一本厚厚的旧书,她把书往伊尔手里使劲一塞,“他的东西全在这里头,我们现在快点走吧!”伊尔的手指本来被割断了一大半,这一塞痛得他几乎昏倒。 他眯着眼睛,为什么导师今天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怪异?噢,别多想了,或者只是因为自己的伤势太重,听不清楚吧。他迟缓地点点头。 麦嘉拉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两人已经身在一眼洞穴里。洞穴的墙上到处长着奇形怪状的真菌。 伊尔夹着狂暴法师的魔法书,跌跌撞撞地站着,有些疑惑地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麦嘉拉警惕地四处看着,“这里是我的藏身处,处在巨海的一个小岛上,也是精灵们的地界。” 伊尔看着周围,又看了看手里的书,他抬起目光,奇怪地问:“你认识伊赫玳?” 麦嘉拉眼神凌厉,“我认识很多法师,伊尔,”她语气里有几分警告之意,”我已游历费伦大陆多年,如果像你这样,冒冒失失攻击我认识的每个法师,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伊尔慢慢地说,“那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回到阿森兰特去复仇?” 麦嘉拉摇头道,”你并没有准备好。你的法术,如今还不够精纯。要是遇到比你强的人,你注定会送命。” “那么教我该如何变得更强。”伊尔的腿不稳地晃了几晃,继续说。 她别开了脸,“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有很多条道路可以选择么?” 伊尔明斯特失望地看着她的背影,“你跟踪着我,监视着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麦嘉拉慢慢转过身,眼里涌动着泪花,“也许,因为,”她对他低语,”我爱你。” “那么留下来,陪着我吧,”魔法书从他手里掉在地上,他用尽全身力量,挣扎着张开手臂,抱住了麦嘉拉:“留下来教我。” 她有些迟疑,她的眼睛搜索着他的双眸,然后,虽有些颤抖,却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嘴唇相接,爱火熊熊燃烧在他们身体之间。 流浪怪之年,五月,天气干爽多风,在这大陆东方之城,尘土飞扬。 伊尔明斯特站在悬崖之边,凝视着远方的法师王城堡。他和麦嘉拉在烈日下跋涉十多天,沿路看到无数死去的奴隶,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终于看到了那些杀人凶手。他用鹰眼魔法,看着城堡院里的情形,巫师们扬起鞭子,打在那些可怜人们的身上。大部分奴隶只剩下一口气,生命即将消逝,而巫师们仍然用着最残忍的魔法,继续逼迫压榨他们。 伊尔气愤已极,挥手在空中布下一道明亮的魔法之网,迈步走出悬崖的边缘。他站在半空中,离那些尘土、尖叫、痛苦越来越近。攻击魔法从他手里发出,法师王城堡一瞬间变成了灰烬,里面的巫师再也没有爬起来。 他停在空中,看了看,再没有人活着,才慢慢退回了悬崖上,麦嘉拉正站在那里。 她看着前方的废墟,轻声问:”这件事,是否值得做呢?” 伊尔明斯特的眼里依然闪着愤怒之火,“当然!这至少会让那些愚蠢的法师,在奴役别人之前,多考虑考虑。” “可始终都会有人这样做。你也要把他们都杀了么?” 伊尔耸耸肩:“如果需要这么做的话,我不会介意多干掉几个的。谁会来阻止我?” “你自己。”麦嘉拉再次,别有用心地看了远方城堡的废墟,”那看起来,很像是赫尔登村,你觉得呢?”她静静地问,没有抬头看他。 伊尔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她,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转身看见麦嘉拉慢慢地走下了山崖,又回头望着那废墟城堡。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里极是羞愧。是啊,他这样做和他所痛恨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城堡已经是废墟了。而他,并不知道哪种法术,能让一切恢复原状。 抉择之年七月某夜,伊尔浑身被冷汗湿透,惊叫着从梦里醒了过来,狂乱的眼睛惊惶地望着月亮。麦嘉拉从他身旁坐起身,抱着他,关切地问:“怎么了?” 伊尔明斯特喘着气,拼命抓着她,“我看见阿森兰特了……我看见自己走在哈桑塔的街上,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巫师。我害怕,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们,可突然,他们脸上带着惊吓,全都倒在地上……全都死了……” 麦嘉拉轻轻抚摸着他,平静地说:“听起来,你终于为回到阿森兰特准备好了。” 伊尔转过头看着她:“告诉我,就算我把巫师团消灭干净,并且我活了下来,那又怎样?这呼喊声已经驱赶了我太久太久。而我,应该对自己的生活,做些什么呢?” “噢,你怎么了?当然是统治阿森兰特。” 伊尔摇摇头,慢慢地说:“当我离那王座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却越来越不想要它。” 麦嘉拉紧紧抱着他,“那很好。”她说,“你真正成熟了。我等这么久,终于没有白费时间。” 伊尔听她这样说,皱起眉头,”是否因为仇恨,让我畸形早熟了?现在你应该回答我,为什么我需要从这仇恨里解脱出来,才能回去?” 麦嘉拉捧着他脸,眼睛里闪着神秘,“为了阿森兰特,为了你死去的父母亲,还有那些曾经欢笑地生活在赫尔登的人们,为了那些在独脚兽场、在奈希珥的人们,还有那些死在群山之角的匪帮。” 伊尔抿着嘴,“好,”他态度坚决地说,”我向蜜斯特拉女神发誓:阿森兰特会从巫师团手中重获自由。我将为之赌上性命,为之奋争到底。” 麦嘉拉抱着他,没说话。但他可以感觉到她脸上的微笑。 第十五章 牺牲者之残迹 巴娄山之吟游诗人,本多莱·塞得拉 这一年八月,雨水丰沛,暴雨不断。在劳捋克,已经下了四天大雨,麦嘉拉和伊尔玛在泥泞的道路上终于看到一间客栈,两个人都忍不住念叨了些谢天谢地的话。 “那是阿森兰特的最后一任对外使节,他们的主人一定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两人坐在角落里,麦嘉拉喝着麦酒说。 伊尔叉着手指,向前靠了靠,小声说,“你多次警告过我,使用攻击魔法对付别人之前,必须三思。那么,这次我们散布了这么多谣言,是不是该藏起来袖手旁观一阵,等巫师团自己窝里斗得差不多了,再去对付那剩下来的最强者?” 麦嘉拉摇头道:“噢,可不能这样。我们一坐等,阿森兰特会整个被那些愚蠢的人给毁掉的。”她喝了一口酒,看着酒杯,“况且,为了让整个计划生效,我们必须对付那些最强的巫师,那会让我们显得很愚蠢。” “那下一步该怎样办?”伊尔明斯特吸着麦酒问。 麦嘉拉弯弯自己的眉毛,“嘿,这可是你的复仇噢!” 伊尔放下杯子,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的胡子。麦嘉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过,伊尔正陷在自己的想法里。“我以前从没这么想过,”他慢慢说,“但是在伊赫玳和那些巫师奴隶主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可有满肚子的仇要报呢。”他看着周围,“我们该怎么办?冲上厄苏尕,在他们毫无防范之前杀掉所有的巫师?” 麦嘉拉耸着肩,嘴对着自己的酒杯,“伊尔,有很多人会为破坏感到痛心,而破坏所带来的快感消失也很快。如果一个法师靠破坏魔法活着,他的命运必将和他杀死的那些人一样。他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师。” 她抬起眼睛,看着伊尔,“当你攻击巫师团的时候,要时刻记得提醒自己,你这么做毁了多少阿森兰特的村庄。这是你为之奋斗的土地,你甘愿让它毁在你手里吗?再说,那些巫师会排着队,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你去收拾他们吗?他们会这么蠢吗?” 伊尔叹了一口气,“那么就暗中进行复仇计划吧。”他吸了一口酒,”麦嘉拉,你比我年纪大,历练也比我丰富,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麦嘉拉摇摇头,“伊尔,你得学会自己思考。别再把我看成你的导师,我现在只是你的盟友。” 伊尔看着她严肃的表情,点点头说,“像往常一样,你是对的。第一,我们得避免大规模的魔法战斗,所以得把巫师团一个一个地引到某个地方,单独解决;第三,我们得提前布下陷阱。最后,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难免会被某个强大对手干掉。” 麦嘉拉点头道,”说得不错。还有呢?” “所以我们需要帮手。”伊尔说,“可是,找谁呢?”他有些愁苦地看着桌面。 麦嘉拉捧起酒杯,“你说过很多很多次,你想让巫师团得到应得的惩罚,”她仔细地组织着语言,“为什么不叫上至高森林的精灵,哈桑塔的盗贼,还有赫尔姆和他的匪帮?这也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土地。” 伊尔眯着眼睛,小声地说:“噢,诸神啊,我怎么老是这么笨?” “我告诉过你,你缺乏应有的关心和注意,”她坦白地说,伊尔抬起眼,有些不满。她微笑,轻轻摸着他的手,直到他重新笑起来。 “那我得赶快用魔法找到他们,跟他们商量商量。”他慢慢说,“对了,他们都不认识你呢。也为了避免巫师团发现我们的行踪,我们最好分开行动。” 女法师点头,“嗯,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我会以别的身份出现帮助你的。” 伊尔笑笑,“我真舍不得和你分开。——我们是否该发动普通百姓呢?”接着他自己回答道:“不能。因为不管我们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会死很多人的。没有必要让他们无谓地牺牲。” 麦嘉拉点点头,“你的第一位导师是精灵。我想,他们应该是你最有力的盟友。” 伊尔皱眉道,“只是,他们一般不会用魔法作战。” 麦嘉拉说,”你现在并不是要找盟友和你一起去战斗。你只是在找人支持你的行动。你需要他们的帮助,至于说,这种帮助是什么形式并不重要。再说,你也应该去至高森林,巫师团在那里的控制力量相对要小得多。而在哈桑塔和群山之角,你很容易暴露身份。” 伊尔明斯特赞同说,“你说得一点不错。那么我们几时开始行动?” “现在。”麦嘉拉决然道。 两人相视一笑。 过了不久,空桌子上摆着两个空酒杯,喝酒人却不见了。客栈主人十分恼火,到处瞟着,想看看他们到哪里去了。 还好,酒杯旁各摆着一枚银币。店主的表情一下轻松了起来,只要给了酒钱就成。他收走了酒杯,往柜台走去。这些巫师用钱可真是大方。 伊尔来到至高森林中心的那座小山,停下脚步,跪下向蜜斯特拉做了个祷告,接着,他坐在水塘旁的大石头上。他的魔法防护很快有了反应,有个看不见的人——毫无疑问,那是个精灵,正在观察着他。伊尔站起身,看着四周的树林,树叶投下的阴影,还有蓝叶树,好像它们都慢慢地向这小山靠了过来。“很高兴又见到你们!”伊尔高兴地说了一声,重新坐下。 他非常耐心地等着,在长久的沉默中,连精灵也失去了继续等待的耐性。从树叶的阴影里,静静地走出一个杂色斑驳的精灵,手里拿着一把十字弩。他的面孔安详,但眼神并不友好。 “这里不欢迎巫师团。”他边说边往弩上放着箭。 伊尔明斯特没有动,“我是一个法师,但并不是巫师团的人。” 精灵举起弩,“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来?”话音未落,七八个精灵射手从树荫里走了出来,弩上都上着箭,齐齐对着伊尔。那箭头上的魔力闪着幽幽的蓝光,看得出十分强大,哪怕是最坚硬的魔法防护也抵挡不住这样的箭。 “多年前,我曾在这里学习过魔法。”伊尔回答道。 精灵的眼睛变得生硬起来,“不可能!想活着就告诉我实话!” “我确实在这里住过,这就是实话。不止如此,我还记得曾有数个精灵向我发誓,如果我想和巫师团作战,他们会帮助我。” 精灵眯起眼睛,“我确实发过这样的誓,但,是向一个女人。” “我就是那个女人,”伊尔明斯特镇定地说。身边传来许多嘲讽的冷笑。 他温和地看着那些讥讽的脸,“你们也是会用法术之人,但竟然不相信一个法师可以用魔法变换性别么?” 精灵的眼睛闪着光,“不是不相信,但人类是无法做到这点的。人类法师变换性别,持续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晚上。因为,这种魔法,是不合他们本性的。” 伊尔明斯特慢慢摊开了手,“那你们告诉布莱伊尔,也就是布理塞恩,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法师了。” 精灵转过头,对一个同伴说,“去,把布理塞恩找来。如果这个人像他说的那样,布理塞恩会知道的。”那射手听完,潜进了身后的蘑菇地,一下子不见了。 伊尔点点头,望着如水晶般清澈的池塘。有一刻,他感觉到那里仿佛有一双眼睛,也看着他。噢,不,其实什么也没有。 他站起身,并未理睬身边那些指着自己的箭,直到他自己的魔法感应又动起来,脑海里轻抚过一道轻如羽毛的感觉。伊尔转过头,看着布莱伊尔走出树林。他的样子,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丝毫未变。 布莱伊尔轻声道:“噢,看来时间把你改变了不少啊,伊尔玛。” “布莱伊尔!”伊尔加快脚步,朝他的老导师走了过去。布莱伊尔依然用女士之礼待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王子,你要知道,精灵比人类更敏感、更高雅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两人大笑起来,精灵射手们也收起了箭。 布莱伊尔亲切地看着伊尔明斯特的眼睛,接着点点头,仿佛已看穿了他的心意,“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求我们的帮助,反抗巫师团。来,坐下慢慢告诉我们,你想怎么做。” 他们走回池塘边,伊尔发现这里出现了十多个静悄悄的精灵,围着他们。他觉得一抹微笑爬上了自己的面孔,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这样的……” 还没有来得及往下说,一个精灵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手,“首先,王子殿下,虽然,布莱伊尔和我们都向您发过誓,会帮助你。但我们十分不愿意用别人的性命一起冒险。在森林之外,精灵是很容易被杀死的。我们一死,我们的族人也难免性命不保。现在费伦的精灵们比鲜花还珍贵。所以,千万别指望我们会组成一只魔法精灵战队,站在你的身后左右。” 伊尔明斯特点点头,转向布理塞恩,“布莱伊尔,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他的导师往前倾了倾身子,“率着大队人马,出现在哈桑塔裸露的天空下,和士兵与法师作战,噢,我得说,这的确不是我们作战的方式。——你的打算是怎样的?” “我只需要借助你们的防护术,保护我,还有另一个法师,以及一些到哈桑塔的骑士,保护他们不被巫师团的杀戮魔法伤害……嗯,也许还需要一些搜寻术和传音术。不过,主要的工作就是保护我们,让我们去战斗。仅此而已。” “你的法力能有多强?”一个精灵箭手问道:“厄苏尕有那么多巫师,我怕你们才搞掉一两个,就全军覆没了呢。你的计划听上去不太现实。” “前不久,我才打败了萨林姆斯罕的狂暴法师,”伊尔镇定地回答。 “噢,这可说不准。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听到好多个版本的故事。连巫师团都宣称,他们的好几个人合力击败了狂暴法师。”另一个精灵说,“虽然我们尊敬您,但我们必须亲眼看看您的力量。” 伊尔眼睛也没眨一下,“那么,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来证明呢?” “帮我们干掉一个巫师。”另一个声音说,接着,精灵们低语了一阵,算是都赞同了这个方案。 “任何巫师团的人都可以?” “你要对付的人叫做塔拉奇,他被巫师团派来监视这片森林。他常常变成野兽,闯入森林,伤害他遇到的任何动物和人。他是个嗜杀之人,而我们的箭和魔法伤害不了他。如果您能干掉他,我们的族人都会感激你的。你也必将得到更多帮助。” “那好,”伊尔应承道,”带我去塔拉奇打猎的地方,我来对付他。——他最喜欢打什么猎物?” “人。”布莱伊尔静静地回答,独自一人消失在树荫之下。伊尔被其他精灵们拥着往前走,他此刻心里有一些激动,紧紧握住胸口绑着的雄狮之剑。他的复仇,终于可以正式开始了。 “放了他。”巫师摇着高脚杯里的红酒,命令道。 “是的,主人。”仆人鞠了一躬,迅速退下。塔拉奇看着他走掉,阴森森地笑了。他现在是这片大好森林的主管巫师,噢,多么美好的一块猎场!也许只有在家乡蒙尔骨草原会像这里吧,更妙的是,这里不必忍受那些严寒的冬季。 他走到窗口,看着那受惊吓的小贩从院里跑出,跑进了树林。他喜欢一口咬断人脖子的那刻感觉。塔拉奇嘲弄地看着那人身影消失,光着身子走进了自己的魔法室。他向来看不起护甲,但从不忘记给自己施上防护魔法。嗯,今天变成什么好呢?狮子?……对了,变成豹子吧! 他看着魔法书,让那可怜的小贩再跑远一点,游戏才更有趣啊。 魔法开始生效,兴奋的杀戮感在塔拉奇脑子里欢快地跳动。每次打猎之前,他都感到自己是如此亢奋有力。他面对墙上的镜子打了个转,“我是蒙尔骨草原来的塔拉奇·赫利,我是残忍的巫师王!”他朝假想里的敌人自我介绍着,他曲起手臂,让肩膀上的肌肉显得更为明显。 塔里奇满意地看了它们许久,才穿上袍子,用手指敲了敲墙上的锣。 这个仆人手脚真慢,他不满地想,等会打猎回来,得记得教训教训她。 “月出的时候,给我摆好宴会!还要准备至少四个我没见过的女人!”他吩咐道,挥手让仆人退下。 女仆鞠躬,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嗯,这样吧,今晚让她做第五个女人,教她知道什么叫恐惧,并且,尝尝一个变身男人的滋味。哈!哈! 塔拉奇笑着,走进花园。每次打猎他都喜欢从这里开始,在野兽之王雕像的注视下,他会觉得自己更有力。像往常一样,他把袍子挂在雕像上,沿着绿色的小径,慢慢念着变身咒语,尽情等待着身体变化的那一刻。 嗯,变身开始了。牙齿锋利地长长,肌肉沉下又凸起,前肩变得有力而长出了利爪。一只黑油油的豹子猛地窜了起来,朝着花园的出口奔过去。 在花园门口,看着这一切的女仆无法克制地颤抖着。这巫师常常咬断那些可怜人的脖子。她知道他在哈桑塔用了好些手段,才来到这迪林拜尔河的上游地区,就是因为想把这里变成他的大猎场。 噢,今晚那可怜的小贩是要倒霉了,还有那些在树林里砍伐的工人。但愿主人一个猎物也找不到。 女仆摇着头,颤抖着,转身去吩咐今晚的宴会。接着要到南边去挑选今晚的女人。女仆还记得,好几次她收拾房间的时候,都看见地上鲜血淋漓,还有断手断脚。她在胸前划了个祈祷的手势,跪在地上向诸神诅咒着自己的主人,但愿他今晚就命丧黄泉。 但愿诸神显灵,今晚就要塔拉奇不得好死!神啊,如果你们听得到信徒的心声,今晚就显灵吧。 女仆站起了身,叹了口气。那个可怜的小贩啊…… 小贩身上穿的丝绸衬衣已经全被汗水打湿了,他气喘吁吁,艰难地在树丛里寻找着前进的道路。现在他满身尘土,脏兮兮的,胡子上也全是汗水和泥泞,那巫师一定更讨厌他的样子了。 小贩的奇怪外貌是塔拉奇朝他下手的重要原因。从远方来的小贩,在这里是很难见到的,他那身异国情调的打扮,也扎眼得很。小贩不停地喘着气,脚步也慢了下来。 唉,他真是无趣极了。塔拉奇躲在山脊后面望着这可怜人,他太缺乏锻炼了,真让他感到失望。是时候干掉他了。 一头黑色的豹子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塔拉奇感到自己全身都是劲,欢快地越过一道沟壑,指爪锋利地抓住树皮,用力扯开。 小贩听到响动,惊恐地抽出了一把匕首,无力地挥舞着,对着豹子的眼睛恐惧地叫着。 噢,这就是这个人最强的武器么?噢,真无聊。 塔拉奇转过身,光滑的皮毛闪闪发亮,朝小贩的背猛扑上去。 小贩的瞳孔惊恐地张大了,用匕首往塔拉奇的鼻子刺了一刀,而后转身就逃。 塔拉奇冲他凶狠地大吼一声,紧紧地朝他追去。小贩的身体左右闪动,始终不让自己被豹子爪抓到,他手里的小剑闪着寒光。可没跑多远,小贩就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草丛里,塔拉奇吼了一声,扑了过去,张开大嘴准备开始品尝今天的第一滴血。 可那个小贩狠命地蹬着腿,塔拉奇防备不慎,只觉下腹一阵破膛般撕裂地痛。他嚎叫一声,退后定睛一看——愿诸神诅咒这个可恶的臭商人!他的鞋尖突然出现了一对尖刀,一把闪着奸诈的光,另一把则沾满了自己的鲜血。这见鬼的小把戏! 巫师怒吼着扑进了深深的乱草中。这年月,你根本就别指望那些又胖又臭的商人懂得什么叫做”公平的决斗”,塔拉奇分外苦闷地念叨着,黑豹子一闪,变成了一条蛇。哼,这下你的武器还有什么用?让我慢慢地折磨死你吧。 毒蛇抬起头,兴奋地朝商人滑了过去。 一只在树上呱呱叫着的黑乌鸦拍着翅膀朝蛇飞了过去,慢慢身形起了变化,翅膀越变越宽,尾巴亦往后伸长变厚。在它飞进草丛之前,已经变成一条黑色的巨龙,朝毒蛇压了下去。 毒蛇赶紧吐出了酸液毒雾。但黑龙可从不怕这些把戏,它微笑着张开了自己巨大的下颚。毒雾擦过龙鳞,溅到周围的树木上,黑龙坚定不移地朝毒蛇走去,缓慢而志在必得。 树丛里,商人看到黑龙,绝望地大叫起来,声音几乎穿过了云霄。 毒蛇见自己抵挡不过,身形也变大了,翅膀从身体两侧冒出。在它变形的过程里,蛇身上冒出人类的头颅和嘴巴,那张嘴大声喊着:”卡登!卡登!看在我们过去的面子上,快快来救我啊!” 黑龙笨重地朝前走着,伸出巨爪朝毒蛇抓下。而毒蛇也正在变成一条黑龙,又一条黑龙,再一条黑龙……伊尔明斯特变身的这条龙朝变身还没完成的龙一口咬下去,准备尽快把巫师结果掉。 万不料到,它脚下原本只有一片绿草的地方,突然静静地站出一个人来。伊尔朝那新来的巫师看了一眼,心里突然有些慌张。这时,这新出现的巫师已经朝他施了法,让他再来不及变身了。 伊尔挥着翅膀,想把巫师扇倒,破了他的法术。但身后纵横交错的树枝让他的动作根本施展不开。他只有往那新来的巫师身上咬去,可巫师双手往前一伸,身前后顿时出现了一片火海! 伊尔痛苦地叫了一声,往后慢慢退下去,转身用大尾巴朝巫师一扫。巫师为了躲开这一招,只好很不情愿地往泥地里躲过去,弄了一身灰头土脸,样貌狼狈。伊尔于是往空中飞起到一旁,准备下一刻再进攻。 这时另一条龙差不多已经变成形了,但它因受伤过重,尚在挣扎之中。伊尔必须先对付这个放火的巫师。伊尔从空中飞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巫师做着极复杂的手势,奸笑着往后退。突如其来的恐惧袭上了伊尔的心头。他扇动翅膀,想掉头而飞。但翅膀竟然动弹不得!他的翅膀被魔法束住了! 伊尔好像一棵葱那样倒栽着往树林里掉下去,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沉重地撞击。风声嗖嗖地吹过他耳边。这就是他的命运么?这次他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他眼前一阵眩晕,一道死之魔法彩虹横在他的面前。噢,他闭上了眼睛,往死亡里撞过去。 那巫师在地面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猎物往下掉。 “住我一臂之力啊,蜜斯特拉女神。”伊尔心中轻轻地呼唤着,魔法彩虹扑向他,卷住了他。 阿森兰特的巫师王卡登·奥勒斯坦残忍地大笑着:“啊,谢谢诸神!我喜欢战斗,也喜欢驯服一头魔法之龙!真有趣,塔拉奇,我也得谢谢你!” 龙直端端地掉进他在天空布下的魔法棱镜墙,他闭上眼睛,等着它们撞在一起发出的大爆炸。 噢,来了!大地在颤抖,虽然他紧紧闭着眼睛,刺眼的光芒还是射进了他的眼皮之下。卡登被大爆炸冲击跌倒在地,重重撞在一棵树上,真是见了鬼!他低声诅咒道,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四周烟雾弥漫,大片树木倒下。只是没见到哪里有龙的身影。 烟雾里跌跌撞撞走出一个衣衫破烂的商人,惊恐万分地握着一把亮闪闪的匕首。 哈!今晚他可得好好地嘲弄一番塔拉奇了!卡登刻薄地笑着,举起手准备杀了这个胖子。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他面前又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烟雾,慢慢地变出一个人来——黑乎乎脏兮兮狼狈不堪的塔拉奇。 “嘿,走开,赫利!”卡登冷酷地说了一声,可他可怜的巫师朋友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也许塔拉奇遇到什么别的事故?或许该趁此机会干掉他,免得以后这头嗜血的猪再多弄出什么事来。 卡登下定注意,绕过塔拉奇,举起手想先杀了那个还在抽泣的商人。然而,他留心到塔拉奇的破衣服突然起了奇怪的褶皱。卡登纵横巫师团可是已经很多年了,心知事情有变,转过身仔细地看着塔拉奇,提防他想打什么歪主意。 一双蓝灰色的眼睛浮现出来,冷冷地看着他,接着是一个挺直的鼻子,一张带着冷漠微笑的嘴。“祝贺您,巫师阁下。”那张嘴说道,一只黑乎乎的胳膊也举起来,对准了他,“我是伊尔明斯特,我父乃阿沙瑞王子,我母为莎儿,双亲在上,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卡登听到那年轻人念着一个古怪的咒语,他的手戳进了自己的喉咙。一道火球从卡登的喉部里喷发出来,而整个人裂成了无数碎片。 一瞬间,四下里宁静异常。 那发呆的商人好容易回过神,惊叫一声,摊在焦黑的地上,昏了过去。 最近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朝满身是血的伊尔走了过来。伊尔抬起头,以为来了另外的敌人,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向她伸出手道:“噢,你又救了我一命。” 麦嘉拉笑着,也张开了她的手臂,“这自然是我应该做的。” “你这次是怎么弄的?”伊尔一边问,一边冲上去抱住她。她小声说了些什么,用手往地上一指,巫师的血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伊尔看着地面,摇了摇头,轻轻吻着她。 好长时间,麦嘉拉才说得出话来,“噢,我年轻的狮子,让我喘口气。”她往后靠了靠头,“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用的是你最感兴趣的法术:换位术。撞在魔法棱镜上的龙是塔拉奇,而我把你换成了他原来的形状。” “我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伊尔明斯特望着她神秘的眼睛。 麦嘉拉微笑着,说:“王子殿下,你要为阿森兰特做的事情还很多,你得全心投入其中。” “可,那种想要杀死巫师团的渴望,我已经消失了。”伊尔回答。 麦嘉拉紧紧抱了他一下,“我明白,伊尔,我为此更加敬佩你。但是要知道,一旦开始,就必须完成它。这也是为了整个阿森兰特的人民,为了把他们从巫师们的铁腕统治下解放出来。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伊尔闭了一会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坚毅而又明亮:“那我们下一个该向谁下手?” 麦嘉拉转身笑道:“谢尔狄诺。” “为什么选他?” 麦嘉拉回答道:“伊尔,你曾经做过女人。我若告诉你他最近的计划,你一定就明白为什么了。” 伊尔点点头。 两人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大群精灵,布莱伊尔看着伊尔,问道:“不知这位女法师是?” 麦嘉拉自己回答道:“阿尔,侯地依拉,谷托,所斯塔,拉拉拉,噢拉,侯地依拉。” 伊尔惊讶地看着她:“你说的是什么?” “一位真正的朋友,像森林与水那般真挚。”麦嘉拉轻声解释道。 一位精灵道:“噢,女士,您以前曾住在过森林吗?” 麦嘉拉转过头对他说:“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长寿,我曾像你的伙伴一样居住在这里,汝佛安。” 汝佛安倒退一步,皱着眉:”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安静,”布莱伊尔说,“这些事情最好私下谈。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测试通过了,虽然伊尔不是一个人干掉对手的。可巫师也有两个。有人反对吗?” 周围没有人回答,于是他转头望着汝佛安。汝佛安看了看布莱伊尔,点点头,接着对伊尔明斯特说:“像我们保证过的那样,我们会站在你这一边,为阿森兰特而战。” 伊尔伸出了自己的手。汝佛安想了一阵,才紧紧握住。他们周围,至高森林的精灵们爆发出一阵许久不曾有过的欢呼声。 一双年迈而睿智的眼睛望着水晶球里的精灵和那对男女,沉思着。 该怎么做呢? 那年轻的小子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法师,可那女人……嗯,他从未见过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神秘法力。他眯着眼睛,耸了耸肩。 啊,没有时间浪费了。必须向所有人发出警告。——不,不是现在。等这两个家伙干掉谢尔狄诺再说,哈。 第十六章 法师之战 树叶沙沙响了两声。赫尔姆机警地转过身,手已搁在剑柄上。从身后的树林里走出两个精灵战士。他认识其中的一个,那人叫汝佛安。两张静谧的面孔上,都透出比往常紧张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事?”赫尔姆简短地问道。毕竟,任何一个武士和精灵都不愿说废话。 汝佛安手里拿出一块拳头大小的东西,晶莹剔透,很像钻石,可上面沾着苔藓。赫尔姆无声地看着,疑惑地扬起了眉毛。 “占卜水晶球。人类巫师用的东西。” 汝佛安说。 “那一定是巫师团了。”赫尔姆冷冷地说,“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不远处的一个小溪谷。”另一个精灵指向昏暗的森林方向。 “我猜,是你手下的某个人,不用它的时候,” 汝佛安补充道,“就把它藏在那里的苔藓下面。” 赫尔姆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所以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所有的计划,而且暗中偷偷地嘲笑着我们呢!” 两个精灵没再说话,汝佛安把水晶球放进赫尔姆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在上面的林子里等你……万一你有什么需要……” 赫尔姆点点头,看着手里的水晶球,又抬起头看着树林。是谁最喜欢往树林里钻呢? 他脸色变了变,把水晶球塞进自己的胸甲,朝前头短啸一声。不远处正在割鹿肉的一个战士抬起了头,望着他。赫尔姆冲他点点头,于是这战士也冲着前面短啸一声。 不久后,赫尔姆带到至高森林的战士全部集合在一起。他们都是些好小伙子,他们一起为了阿森兰特的爱和自由而战,共同渡过最最寒冷的冬天,亲眼看着那么多朋友死去。现在,这水晶球的出现,让一切全改变了。 但严冬也教会了赫尔姆耐心。如果巫师团知道了他们的人数、名字、作战计划和宿营地,他们所有的人,都会很快进入墓地。 赫尔姆无声地等着,冷峻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最没耐性的阿诺佛来有点等不及,开口问道:“赫尔姆,出什么事了?” 赫尔姆没说话,转向哈利达,在他面前摸出了水晶球。哈利达的脸一下变得死白,转身就跑。但他面前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阻挡了他的去路。他跌倒在地,阿诺佛来抽出匕首扎进他的脖子。 赫尔姆没说话,弯下腰,把匕首抽出,在裤子上把血迹抹干净,还给了它的主人。哈利达一向动作很快,可阿诺佛来的反应也一向更快。 赫尔姆点点头,对众人道:“巫师团一直在监视我们,也许已经有很多年了。” 战士们都变了脸色。“汝佛安,”赫尔姆举起水晶球,大声问:“你能用这个干点什么吗?” 大家抬起头,头顶上除了重重叠叠的树叶什么也看不见。一个静静的声音传来,回答道:“如果使用得当,可以焚毁一个巫师的意识。” 人们闻言,窃窃低语起来。赫尔姆把水晶球直直地抛了上去。有人在上面接住了它。 赫尔姆看着自己的人,他们衣衫褴褛,战甲也十分肮脏邋遢。众人回视着他,眼神都野气十足却又分外严肃。他知道自己爱他们,如果能再有四十个这样的伙伴,他一定会创造出一个新的阿森兰特,不管有没有巫师团。——但他不能,因为四十个人实在是太少,太微不足道了。 “骑士们,” 汝佛安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个人想要见见你们。他并无恶意。” 赫尔姆有点吃惊。精灵们从来不让任何人类进入树林的深处。他身旁的一棵树慢慢在变化。阿诺佛来正要拔刀,赫尔姆却用嘘声阻止了他。众人静静地等着。大树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 老骑士一见那人面孔,连下巴也几乎掉了下来。 “赫尔姆,好久不见。”赫尔姆从未料到自己还能再听到这个声音。很多年了,他还以为那个小伙子早就死在了巫师团的手里……但,竟然……于是,赫尔姆用手拄着剑,单膝跪下,平举起了剑。 他的手下全既吃惊又好奇,阿诺佛来指着那个鼻梁极挺的瘦弱年轻人,厉声问道:“赫尔姆,这人是谁?”只有懂法术的人才能从空气里变身出来。这种人,可用不着对他客气。 “赫尔姆,快起来。”伊尔明斯特静静地说,用手拍了拍老骑士的前臂。 赫尔姆站起身,回头对自己的队伍道:“若尔等为我阿森兰特之真正骑士,向他下跪吧!他是伊尔明斯特王子,这国家最后一名自由的王子!” “他是巫师团的人吗?”有人怀疑地问,“不然怎会通法术?” “不,我不是,”伊尔明斯特平静地回答:“我是一个法师,想借助诸位的力量,摧毁巫师团,还我阿森兰特人民自由。” 众人听了,一动不动,接着,在赫尔姆近乎激动的注视下,一个接一个地跪下膝盖。 阿诺佛来最后一个把膝盖放到了落满枯叶的地面上。伊尔明斯特见状,乃决然道:“诸骑士,请起身。此刻我还是一无所有的王子,我需要各位的帮助。我自信此刻,已经学到可对付任何巫师的法术。但我也深知,若一名巫师陷入绝境,他定会呼唤他人之帮助。不消一刻功夫,我就会被他们的人海战术给拖死。” 人群小声议论着,几个骑士甚至往前挪了挪步。赫尔姆在他们脸上看到了真正的期待与希望,这是他们在多年的奋斗中一直等待的一刻啊。 “若对手有几十个,我是打不过的。”伊尔继续说,“而且他们还能命令军队。现在,精灵已经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不过我想我还需要一些能在哈桑塔帮上忙的伙伴。” “哈桑塔?” 阿诺佛来惊讶地叫出了声。 “嗯,是的。我计划向厄苏尕发动攻击。我需要一些骑士帮忙。”他看了看周围惊讶的骑士,“你们会帮我吗?” 一个骑士举起手来问道:“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就算不是陷阱,你的法力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样强?我很怀疑这点,万一我们冲进城堡,却发现没有退路,我们该怎么办?难道送死么?” “我也曾跟诸位一样有过这个疑惑,”汝佛安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我便要求此人证明自己的实力。不久之前,他干掉了两个巫师。他还有另一位法师帮助他。众位不必担心他们的实力。” “各位,”赫尔姆紧接着说,“我认识这位王子很久了。多年前,巫师团驾着龙焚毁了他的家园与双亲。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便对我发誓说,总有一天,他会把巫师团全部干掉的。”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伊尔明斯特的声音坚硬如钢铁,“我可以依靠诸位阿森兰特的骑士么?” 人群里骚动起来,“可以的话,”阿诺佛来有点不自在地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该怎么保护我们不受到巫师团魔法的攻击?我当然想靠近巫师,砍他们个人仰马翻,可怎么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呢?” “精灵们会在背后支持你们。” 汝佛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们会魔法保护你们,或者帮你们隐身。这样,你们就可以靠近敌人了。” 人们再次唧唧喳喳起来,赫尔姆上前两大步,举起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虽然我带领过诸位,但这次大家必须自己作出选择,参加,或者退出。我无权用各位的性命做赌。”老骑士踢起了脚下的枯叶,若有所思地说:“好好想想吧,每一天我们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你们也亲眼看见过自己的伙伴死去。就在不久前,巫师们才攻下了我们的藏身点。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我们躲在这至高森林的原因。难道各位已经忘了吗?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索性拼上一把呢?” 不少人点着头,赞同地举起了剑。赫尔姆又转向伊尔明斯特,握了握他的手:“请您带领我们吧,王子殿下。” 伊尔抬起头望着众人,“诸君可愿跟我赌上性命吗?”他问。 人们点着头,齐声道:“愿意。” 伊尔明斯特上前一步说:“好,诸位,我现在要你们所有人潜入哈桑塔,要分散行动,最好是一对一对地去,化装成小贩。千万不可成群结队,招人注意,我可不希望你们在路上就被某个警惕性高的巫师给干掉。等你们到了哈桑塔,在城外护城河上游的垃圾场聚合,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如果不是我,就是一个叫做法尔的人。我们十天之后会合,精灵负责替你们化装,你们会分到装薄荷酒的罐子,以及打扮成行脚商人所需要的一切,”他看了众人一眼,又装作不太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千万记得,到哈桑塔之前,可别把酒都喝光了!” 众人听了,立刻大笑起来。 “就在这几天,赫尔登兵营那里会出发一队补给队,前往森林东边,”赫尔姆有点兴奋地说,“如果打劫成功,我们会获得很多装备、衣服,还有武器!” “很好!”伊尔明斯特说。他看见骑士们眼睛里闪着大战前的兴奋。人群中连连爆发出叫好声。 赫尔姆拔出剑,狠狠地扎进泥土:“为了阿森兰特而战!为了自由而战!”他的喊声穿过了树林,震得树叶沙沙作响。 骑士们应合着,跟着赫尔姆朝树林南边跑去,剑光在众人头顶闪闪发光。 “汝佛安,谢谢你。”伊尔明斯特对头顶上的人说,“请帮我照看他们一路平安。” 汝佛安回答道:“那是自然。况且我们还得随时观察骑士队伍里有没有另外的叛徒。” 伊尔冷静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我都忘记这一点了。”他挥了挥手,“那么我先走一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等最后一个骑士的身影消失,两个精灵才缓缓地从树顶下来。汝佛安望着南方,无奈地摇摇头。 “实在是些鲁莽的人们。”另一个精灵也摇着头,“突如其来的狂热,这可不好。” 汝佛安同意道:“的确不好。可就是因为这种鲁莽和狂热的生殖能力,人类一定会在我们之前统治这个世界。” “噢,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另一个精灵黯然回应,他的目光一直留在了人们消失的方向。 八天之后,傍晚的斜阳悬在天空,两只乌鸦在这金色的阳光里飞进了哈桑塔的城墙,落在一棵大树枝头。树枝因为乌鸦的重量颤了颤。 突然,乌鸦消失了,两只蜘蛛沿着树干爬进了一间酒馆的墙缝。 酒窖里一般都没什么人,所以这两只蜘蛛爬进一个发霉的角落,小心地互相离开一段距离。过了一会,这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形容邋遢的矮小老女人,身体又胖又佝偻。 “噢!你看起来真是美丽极了,亲爱的。”伊尔明斯特嗤嗤笑着小声说。 麦嘉拉拧了一把他的脸颊,笑道:”宝贝儿,你可真会说话!” 他们一起脚步蹒跚地走出酒窖,沿着楼梯往楼上走去。 谢尔狄诺·斯托克劳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愁眉不展。他身边的书架上摆着厚厚的大书。 两天以来,他一直试图用魔法把面前破碎的小人偶重新拼合起来。这个人偶是他最近抓来搞过的一个女人。以前他也干过不少次了,每次都很成功。这次是怎么回事呢? 他叹了口气,伸了伸腿,好吧,再试一次。他抬起手,开始念叨一个繁复的咒语。亮光闪起,谢尔狄诺热切地看着破嘴唇自动往那人偶的脸上粘去,融合在一起。人偶颤抖了起来。他冷冷一笑,想起她上一次这么做的情形。嗯,她是在乞求他呢!哈! 谢尔狄诺又念了一个最特别的咒语,这个咒语可以夺去人偶残存的智力。笼子里的人偶眼里带着恐惧,分外无助地凝望着他。接着,她眼里的神采消失了,脸上现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 哈,这才正常嘛,谢尔狄诺终于有些开心。不一会,那人偶张嘴叫了一声:“主人!” 谢尔狄诺得意地看着她:“噢?你认识我吗?” “当然。我认识你已经很久了。”人偶的手突然从笼子里伸了出来,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谢尔狄诺惊恐地看着她,拼命挣扎。那人偶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咯咯一声,已经把他的头从肩膀上硬生生扯断,一股鲜血从那无头的身躯上喷了出来…… 那双年老而又睿智的眼睛看着谢尔狄诺的头滚落在他书房里,眼睛的主人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水晶球里的影像消失不见。现在他痛恨的对手已经以如此适当的方式送了命,是时候通知大家准备对付这群危险的人了。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念了一句咒语,旋开头顶的一道按钮。暗门打开,他拿起了里面的两根小棍,又拿起了一顶缀满珠宝的小帽子,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戴上。他走回水晶球,闭上眼睛,聚合着意念。帽子上的珠宝闪起了光芒,光线越来越强,老人嘴里念念有词。不久,那帽子消失不见了。 老人睁开眼,瞳孔缩成了一道小小的红点。老人眼神望着不可见的远方,对着水晶球说:“尤达、依德林、马婪所、阿拉苏拉闪、卜莱欧斯特、芑忒廉恩。” 他每说一个名字,水晶球里就现出一个巫师的影像。等他念完,六个巫师已经都站在了自己的水晶球前面。他们迟早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他微笑着,慢慢用法术抓紧了这六人的意念。 “有话快说,依波尔塔!”一个巫师很不耐烦地喊道。 “发生了什么,老法师?”另一个比较有礼貌,可也忍不住发问道。 “我的同伴们,”他静静地开始,却又不忘提醒他们一句,“我的学生们,我们如今性命堪忧。现在,”他脑海里现出一个鼻梁极挺,有点鹰钩的年轻人,和一个黑眼睛的瘦高女人。“这两个人,想要取了我们的性命。” “两个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人?我看你是老胡涂了吧?”芑忒廉恩极是不屑地说。 “噢,你自己想想看,聪明的年轻人,” 依波尔塔温和而又不亢不卑地说,“想想看谢尔狄诺在哪里?塔拉奇?还有卡登。想过之后再发问吧。” “那这两个是什么人?”另一个法师问道。 “也许是萨林姆斯罕来的对手,或者是那些从耐色瑞尔逃跑的东西的学生。我见过这女人一两次,在耐色瑞尔以西的土地上。” “我见过这个男的,” 卜莱欧斯特突然说,“在奈希珥……我还以为他已经被解决掉了呢。” “现在他们想一个一个地杀掉我们,” 依波尔塔的声音有如丝绸般平稳,“芑忒廉恩,你嘲笑够了吗?我们现在必须联手把他们干掉。” “啊,老法师,这又是你的突发奇想吗?” 马婪所的声音听起来极愤怒,“就不能等到明天吗?”他们都看见老人伸长了脖子,微笑着摇摇头。 “马婪所,我们可不是你可怜的学徒。”卜莱欧斯特擤了擤鼻子。 马婪所朝他们挥了一个粗鲁的手势,从水晶球边走开了。 “那么我们就等到明天吧。” 依波尔塔很快说,”那时我再与你们共商大计。”他断开了与众人的意识联系,摇摇头。为什么这些往日意气风发的学生,现在全变成了自大愚蠢的没骨虫子!他们总是这样不管不顾,但是…… 他耸耸肩,也许他们很快就能体会到把时间推迟到明天的后果。 不过从好的方面来讲,他已经让这些阿森兰特的巫师答应联合起来作战了。所以敌人应该很快就会回到耐色瑞尔的坟墓里去。没有人能抵挡阿森拉特联合起来的巫师团! 诸神对鹿角王国素来眷顾,会保佑他好运的。 “是的,”伊尔轻声说,“就在那幢建筑里。”布莱伊尔和另一个精灵无声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碰了碰伊尔的肩膀。伊尔遁身而去,听见身后的他们小声地说着什么,随后就织起了异常强大的魔法场。 他知道他们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于是向两人道过谢,才飞进月光之中,来到一扇窗户下。他看到里面有一道护身符闪着蓝光,而凭他对法尔的了解,他还看到了另外一道陷阱。要是有人从窗户钻进去,一定会被悬在头顶的刀子切下脑袋。伊尔小心地躲着陷阱,走进房间,迈了一大步,绕开床前的飞镖。 伊尔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呼噜声。眼前出现一张偌大的床,极为奢华。伊尔见了这等豪华阵势,忍不住扬了扬眉毛,打了个呼哨。看来法尔实在过得不错。 床帐里面还有一个陷阱。伊尔躲过去,盘腿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在了床上。因为天气缓和,床上的人把被子全甩到一边。法尔仰天躺着,一只胳膊还搂着一个熟睡的女人:拓珊柏。 伊尔看了拓珊柏好长时间,她的美貌和智慧曾经那样打动他。可……人们都得做出选择。他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样的生活。不过这样也好,她和法尔找到了幸福,也没有死在月爪团的刀剑之下。这就好。 可因为他伊尔,他们很可能再也没有这样轻松的夜晚了。伊尔叹气,念了现身咒语,轻轻说,“很高兴再见到你,法尔。也很高兴见到你,小珊。” 拓珊柏猛然惊醒,手伸进枕头想抽出匕首。而法尔这时也醒了过来。 “放松一点,”伊尔说,“我是没有恶意的。我是伊尔达,如今回来请求你们帮助我拯救阿森兰特。” 这时法尔完全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嘴巴大大地张开,伊尔达!真的是你!” 拓珊柏伸出手来,想拥抱伊尔,却不料手臂穿过了伊尔的身体,扑了个空。她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法尔举起了剑,告诉她:“一个幻象!伊尔,这真是你吗?” “当然,这确实是我。”伊尔说,“如果我是巫师团的人,你不欢迎我吗?” 拓珊柏眯着眼睛,“如此说来,你现在是个巫师咯?”她在他的影像里挥着手,“你现在在哪里?我是说真实的你?” “当然是在这里。”伊尔说,”我只是用这个形式躲过你们可爱的小陷阱罢了。” 拓珊柏用手捂着嘴,有点激动地说:“噢!伊尔,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快变出来!我想看看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难道你想我亲吻一个影子吗?” 伊尔笑笑,“好的。现在为了你我的安全,请别在我的身体里晃你的手啦。” 她赶快把手抽回来,伊尔念了几个字,他的身体渐渐重新固化,拓珊柏热切地抱着他。而法尔用手臂搂着他们俩,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看在诸神啊的份上,我是多么想你!可我从来不敢期望能再见到你。” “这么多年你在哪里?” 拓珊柏用手摸着伊尔的头发和下巴,留心到岁月给他带来的变化。 “我在整个费伦游荡,”伊尔回答说:“学习魔法,每一天都想着要打倒巫师团。” “你还是那样打算的……?” “是的,三天之后,”伊尔告诉他们,“如果你们愿意帮我的话。” 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要我们怎么帮你?”法尔皱起眉头问道:“我们行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如何躲过那些巫师的正面攻击,以我们的实力,根本经不起一个巫师的法术!” 拓珊柏点点头,“我们现在过得很不错,伊尔,”她说,“现在月爪团已经没了,伊尔,你那时的猜测是对的,他们的确是巫师团的帮凶。我和法尔一起经营着妙手帮,搞一些地下交易,赚了大把的钱。” 伊尔向布莱伊尔发送了一道意识,很快他又隐形了,“你们现在能看见我吗?”他问两人。 法尔和拓珊柏都摇摇头。 “你们现在也无法摸到我,即使用法术也不行。”伊尔告诉他们,“我现在有强大的盟友,他们也能把你们变成这样的状态。你们可以悄悄潜入巫师身边,偷他们的东西,甚至一刀杀了他们!” 法尔脸色变得有些僵硬,只有眼睛闪着光,过了一会,他问:“我想知道这些盟友是什么人。” 伊尔在意识里问布莱伊尔:可以透露你们的身份吗? 不一会,他听见身后的屋里出现了沙沙的响动,拓珊柏屏息凝气,法尔握紧了被单下的剑。 伊尔知道两个精灵都现了身。布莱伊尔好听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两位,抱歉我们贸然闯入了你们的卧室。我们并不经常这么做。只是这次,我们都觉得这是让这个地区重获自由的大好机会。若你们为此而战,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力量保护你们,这将是我和我族人们的荣幸。” 伊尔看见他的老朋友的眼睛又睁大了,猜到精灵们一定已经消失了。他听见身后沙沙声又响了起来。拓珊柏好不容易才闭上自己的嘴巴,法尔奇道:“荣幸?精灵认为和人类一起战斗,是荣幸?” “精灵!”拓珊柏自言自语地说:“真正的精灵!诸神啊哪!” 伊尔笑着说,“不错。有了他们的法术支持,我们可以打败巫师团的。” 法尔还是迟疑地摇着头,“诸神啊,我想,我真的想!可……还有那些士兵怎么解决?” “你们不是孤军作战,”伊尔告诉他们,“鹿角王座的真正骑士也会跟我们一起的!” 拓珊柏又喘了一口气:“传说中的阿森兰特骑士?” 法尔不敢置信地摇着头,“简直像是做梦一样!而你竟然真的……”他又摇摇头,好像是为了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接着问:“你是怎么让精灵和骑士都答应帮助你的?” “只因为他们都效忠于阿森兰特,”伊尔答道,“在鹿角王座最后一位王子的号召下,他们愿意为国效劳。” “那王子是谁?” 伊尔平缓地说,“是我。你认识的伊尔达,也叫做伊尔明斯特,是王子阿沙瑞唯一的儿子。也就是阿森兰特目前唯一一位王子。” 法尔和拓珊柏呆呆地看了他好长时间。过了很久,法尔才低声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但是,我真的想这样做。这是获得自由的大好机会,以后,再也不用向那些巫师卑躬屈膝……” 这时,拓珊柏极其冷静地说:“伊尔-伊尔达,我们会加入的,相信我们。” 法尔扭头看着她,“小珊!你在说什么?我们会被杀掉的!” 拓珊柏反问:“那又怎样?法尔,我们现在在这里的确混得不错……可是,只要某个巫师心血来潮,我们的努力和成功都会在一瞬间之内付诸东流。” 她站起身,月光照在她赤裸的身体上,就像替她穿上了一席亮光的华袍,“法尔,”她接着说,“我很想做一件真正值得骄傲的事,让人们永远尊敬我,感激我,不论这件事结果如何。我想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她从窗外望出去,突然看见不远的房顶站着精灵,他们挥挥手向她致敬。拓珊柏突然感到极为激动兴奋,也大力地向他们挥着手,然后说:“法尔,阿森兰特需要我们!而我们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法尔点着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你说得不错,”他抬头看了看伊尔,“妙手帮随时听从你的吩咐。”他举起剑来向他致敬,剑刃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芒,“你要我们怎么做?” “明天晚上,”伊尔说,“我会叫上你们。我需要小珊去联络骑士们,她最好打扮成一个妓女,才方便出城。出城以后,她要到城外的焚化场那里去找他们。接下来的几天,我需要你的人跟精灵们一起,帮他们搞到需要用的魔法物品,你知道,就是骨头、石头、宝石那一类的。从全城的巫师们那里去偷,精灵会施法保护你们,他们也会指点你们具体偷什么。” 三人互相对视着,“这事情会很有趣的,”法尔眼睛亮闪闪的。 “希望如此,”伊尔静静地回答,“希望如此。” “老法师,他们还在继续攻击我们吗?” 马婪所语带讥讽,“还是我错过了什么好戏?我早晨在厕所里呆了一小会儿。” 依波尔塔的微笑像结了一层霜,“威胁确实存在,而且迫在眉睫的。马婪所,我劝你把你的傲慢无礼先放在一边,对于法师来说,骄兵必败。” 马婪所打断他说:”别来你那套老生常谈,你总是那么杯弓蛇影!” 依波尔塔耸耸肩,”不管怎么说,你得随时准备好咒语和法杖,时刻准备跟敌人作战。” 芑忒廉恩带着愉快的语调走进了房间,“噢?阿森兰特又被攻击了?又兵临城下了?” 马婪所夸张地用手捂着嘴巴,“噢!我真害怕,我真害怕!” 芑忒廉恩也笑道:“我也害怕得紧呐!——依波尔塔,大清早就见到了您,真好!” 老巫师酸唧唧地说了一句,“两个白痴!”就转回身继续翻看他面前的魔法书了。 剩下的两个巫师面带嘲讽地看着对方。 “我看起来怎么样?” 拓珊柏一边问,一边抬起双手原地转了一圈。她裙子上缀着无数小铃铛,一动起来就发出好听的叮当声。腰上的红宝石丝带明白无误地告诉所有人她的职业。外面裹着大红色的斗篷,连靴子也是红色的。 伊尔明斯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若看到你,一定不会转开视线。”他有点忧伤的说,而她则高兴地笑了起来。 伊尔转着眼睛,留心到她的红斗篷。就像他担心的那样,这斗篷果然是名贵货色。 他连忙抗议道:“噢,小珊,你可是一个在哈桑塔城里挣不够钱,不得不出城去拉生意的穷苦妓女啊!” 拓珊柏有点生气地嘟起了嘴,”可我们也说过,这得是一件好玩的事!” 伊尔叹了一口气,挽起她的手臂。她睁大了双眼,猛地拉过他的头,想要吻他。就在四唇交接的那一刻,伊尔念了咒语。他们出现在城墙外堆满垃圾的后巷里。 拓珊柏皱着鼻子,“我可从没在这种地方接过吻!” 伊尔向她鞠躬道,“女士,那不妨试试看这第一次吧。”他的身体渐渐消失,“你脑子里赫尔姆的样子,可还清晰吗?” 拓珊柏点点头,“清晰得很……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法术!” “那得花很多年来练习的,我的小女士。太姬神在向你微笑呢……千万小心,在找到赫尔姆和他的骑士队之前,可别让那些热情的人们把你弄个半死,也别被士兵抓住。” 拓珊柏向他的方向比了个极粗鲁的手势,接着大摇大摆地朝巷口走去。 伊尔明斯特看着她走远,摇摇头。但愿他能再见到她活生生地回来,而不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有人拉住拓珊柏,她笑着拍开了那双手,“先生,我可是现金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三个银币,好不好,姐妹?”一个声音有点沮丧地回答她。 “噢,三个银币!只够你回家找你的姐妹吧!” 拓珊柏嗤笑了一句,继续往前走。这条小路有些昏暗,她在人群里寻找着伊尔留在她脑海里的人像。那个赫尔姆看上去可并不怎么高贵啊。 “要买剑吗,女士?”一个声音在她背后说。 她往回看着,“老兄,我买剑做什么?” “修理修理你的刀子嘴!另一个声音咕噜咕噜地说。“在微弱的营火中,拓珊柏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孔,突地停下了。就是这个人。她上下打量着他,破旧的衣服,背上背着油桶,手上拿着锋利的剑。嗯,一定是他!可她应该怎么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向他们说明自己的身份呢? “哈,这不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吗?”她镇定地回答,朝赫尔姆走去。老骑士歪着嘴上下看着她,手里的刀像蛇信一样逼进了她的胸口。拓珊柏咽了一口吐沫,她从没见过什么人的剑法有这样快!剑尖贴在胸口,冰凉冰凉的。 “别动,小姐,”剑的主人吩咐道,“告诉我你是谁,或者,谁派你来的?” 拓珊柏往后退了一步,裹着斗篷扭了扭屁股。旁边有个人探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而赫尔姆的视线不曾离开她的手。她贴近他的脸,小声又快速地说,“我是替伊尔明斯特和法尔传话的。” 那把长剑立刻消失了,“噢,”赫尔姆嘟哝着,递给她一杯酒,“快来选个地方,我们好好谈谈吧。” “皇家大法师在别的地方,”法尔低声说,脸上全是汗,“要不然我早没命了。”他全身颤抖着。 “放松放松,”伊尔说,“最重要的是,你办到了。” “现在,”法尔又问道:“万一那个巫师用什么魔法看到了我的行踪,就找上我来怎么办?” 精灵在他们身后静静地摇摇头。伊尔朝精灵法师点点头,又对法尔说:“他对尤达使出的法术,都有感应的。” 法尔耸耸肩,但看上去轻松多了。他把一大堆不同的宝石、小瓶、小袋塞进伊尔手里,“都在这里了。他在卧室里还放了一些东西,但我没有找到进去的路,也没带上斧子。” 伊尔安慰他说,“那下次再去吧。” 法尔喘了两口气,突然笑了起来,“有那么多人都想从尤达那里偷点什么,可我是唯一成功的。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就没看见我……”接着他皱眉道:“我的伙计们干得如何?” 伊尔擤了擤鼻子,“那位叫简纳丝的女士,弄出点小小的麻烦。她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仆人的身上,而且鲁莽地杀死了他。还好,跟着她的精灵法师把尸体无声无息地弄到了河里。其他人的行动都和预期一样。” “那剩下还有哪些地方要做?” “依波尔塔的地方先放在一边,”麦嘉拉的声音从身后的夜色里冒出来,“所以你就只剩下马婪所要对付了。” 法尔点点头,“好吧……对了,小珊在哪里?” 伊尔明斯特对他一笑,”我让她去换掉那身珠光宝气的衣服。” “我猜也是,”法尔和麦嘉拉不约而同地说,两人互看一眼,笑起来。 “所以她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她在阿拉苏拉闪那里,她的精灵法师还没报告她有任何差错。” 法尔点着头伸开腿,“那送我去这个马婪所的地方吧。” 麦嘉拉冲伊尔明斯特做了个手势,伊尔便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夜色里无数黑黑的屋檐,“看见那里那幢小塔楼了吗?我们要让你飞进那个小窗户,那就是马婪所的厕所。其他的窗口里都有魔法,很危险。” “让我飞过去?”法尔转着眼睛问道:”伊尔,我还是有点不习惯你是个法师的事实。” “没关系的,”麦嘉拉安慰他说,“伊尔他自己也不太习惯呢。” 法尔爬上房顶,”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吓坏了我。“他身后,两个法师打趣地看着他。 法尔伸向了那枚戒指。这简直是太容易了嘛! 窗帘那边的浴室里传来一个女人抱怨的声音,“红酒都喝光了。” “那再去拿一点来吧,”巫师的声音在浴室另一侧回答道,“你知道放在哪里的。” 水花四处溅开,法尔的手指继续伸向戒指。一只湿淋淋的手从浴帘下伸出,啊!她碰到了法尔的指头! 法尔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天哪,暴露了! 那女人已经惊讶地大叫起来。诸神啊,真的暴露了。 法尔听到巫师的咆哮声从厕所里响了起来,“快让我从这里出去!快!” 他身后响起水滴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大厅里反复回荡。 法尔忍不住绝望地叫起来,“伊尔!伊尔!”他绕着桌子跑着,她身体四周闪着光点,跌在厕所门边。“静静地躺着,别动。”一个精灵的声音沉着地响起来。 法尔颤抖着,照做了。他还能有些什么机会? “防护!”巫师不可思议地大叫着,“我的卧室里竟然有一个施了魔法防护的小偷!噢!诸神啊,这片土地是中了什么邪?” 巫师身上还滴着水,怒气冲冲地穿过了房间,手上闪着蓝色的光芒。“我得在弄死他之前,搞个明白!娜那,给我拿点酒来!” 喔,诸神啊,快救救我。法尔额头着地,祈祷着,伊尔,你在哪里啊,我知道你能…… 突然一道光芒闪过,接着是一声不耐烦的声音:“我就在这个房间里!”伊尔对着空气愤怒地说,“我早说过,这房间可很不小!你竟然要我现身出来……” “看在诸神和九重地狱的面上,你他妈的在哪里?” 马婪所大吃一惊:这里竟然有不止一个贼!在他的厕所里!他们毫不留痕地闯了进来。诸神啊!他愤怒地摇摇头,手指上登时冒出蓝色的光焰!火焰击中了一个鹰钩鼻子的年轻人——慢着,这不就是依波尔塔说过的那个人嘛! 他还来不及再有行动,光焰已经从那年轻人身上重重地反弹回来,击打在他身上,把他抛在后面的地上。娜娜再次尖叫起来! “阿拉巴纳……萨谷诺纳……”他在地上翻滚着,挣扎地念道。芑忒廉恩会为这个帮助大大勒索他一番的,可这次,真正是性命攸关了! “麦嘉拉?”伊尔叫唤,“你准备好了吗?” “我会对付他的,”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答,“下面有整整一队士兵等着我们呢。” “这就是我显形的原因吗?”伊尔问道,他已经发现那巫师看见了他。 他朝巫师倒地的方向大步走过去,一个酒瓶子朝他头上飞过来。他弯腰躲了过去,酒瓶砸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不错,这就是原因。”麦嘉拉回答他,“下次你帮我找一个好些的酒杯吧,这许多酒浪费了是可惜的。” 伊尔看着那个惊恐地扔酒瓶的女人,难道这些巫师们都喜欢在家里裸奔吗?——噢,看来不是,她身上还在滴水呢。那么他们刚才一定是在洗澡了。 他转过身,看见麦嘉拉碰了碰法尔,“我们先走一步。”她对伊尔说,随后就两人消失不见了。 伊尔看着眼前的裸女,走到那双脚还在扑腾的巫师身边。 “为了吾之父母,”他轻声道,“受死吧,巫师!”他冒出一长串咒语,银色的光球一个接着一个划过这房间,晃动着。巫师挣扎着想要尖叫。 “噢!好个精彩演说!”伊尔背后传来一个新的声音。 伊尔明斯特转过身,才来得及看见一个紫袍短须的巫师,对方已经举起了法杖,瞄准了他的头。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黯淡无光,接着是一片赤红。伊尔感觉到自己被重重甩到了墙上,撞碎了一块玻璃镜子,他倒在地上,听见自己的骨头碎掉的声音。 芑忒廉恩满意地点点头,走到这个闯入者的尸体旁边。也许还能被救活?哈。他一眼也没有朝马婪所的方向看。马婪所烧得漆黑的身体和骨头,正摆出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姿势,显得极度恐怖。 “伊尔明斯特?”浴室门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芑忒廉恩转过身,听见说话人吸了一口冷气。这不就是依波尔塔警告过他们的另一个人吗!他紧绷着脸微微一笑,又举起了法杖,瞄准了她的头。法杖闪着光,芑忒廉恩睁开眼睛,他还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人开过火。 可这次轮到他倒吸冷气了。 那女人还站在门边,眼睛里满是悲伤和狂怒!魔法对她一点效力都没有! 芑忒廉恩再次举起了法杖。而她穿过法杖的光芒,碰了碰她。他还来不及惨叫,已经从阳台的窗口震飞了出去。他还悬在城堡院子里的半空中的时候,却绝望地把法杖塞进嘴里,狂乱地最后一次发射出魔法能量。 芑忒廉恩的肢体和血喷得到处都是,落在院里匆忙赶来的士兵们身上,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 麦嘉拉不再去理会他,转过头看着伊尔,默念着咒语。蓝白色的光芒从她手掌里射出来,伊尔破碎的肢体渐渐伸展,悬在了空中,平平地躺着。 那蓝白色的光芒更强了。 娜娜向后倒退,惊恐地呻吟着。麦嘉拉转过头看了看她。突然,娜娜面前出现了尤达,他看着她的裸体,冲她大吼大叫,又对着她比了个嘲弄的手势。这时,光芒慢慢退去,她眼前的是马婪所巫师被烧得漆黑的骨头,突然倒下,变成一堆灰烬。 诸神哪,现在我还是昏死过去比较好。娜娜这样想着。 于是她昏了过去。 “吾爱,你会好起来的。”麦嘉拉轻声说。 伊尔试着想点点头,可他好像悬在一个异度的空间,被看不见的波浪托起,他根本无法动弹。 “静静躺着,”麦嘉拉说,用手抚着他的眉毛,她的手指凉凉的,伊尔虚弱地笑了笑,放松了。 “噢,你帮我把后面的事办了?”他挣扎着问她。 她笑笑,苦涩的笑容里透出她多么担心他。“嗯,不止如此。我用了皇家大法师尤达的影像,还让马婪所的女人看见了他。她会认为一切都是尤达干的。” 伊尔自言自语道,“巫师团里发生的内讧,”他满意地说,“我听见……” 话音未落,他已经昏睡了过去。麦嘉拉的眼泪无声地落在伊尔脸上,”我几乎失去了你!我该怎么办?你的复仇,为什么不能是些简单的事情呢?” 第十七章 以阿森兰特之名 贝尔茍斯特之吟游诗人 哈林代·杜兰 那块发光的臂环就在拓珊柏面前了,可巫师们的对话让她停了下来,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我把她带来了,” 阿拉苏拉闪几乎是得意洋洋地走了上来,目光淫荡地看着发抖的娜娜,“她坚持说,那个女人是皇家大法师的帮手,而且尤达还向她挥手道了再见。” “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水晶球里传了出来,“带她来见我。” 阿拉苏拉闪鞠了一躬,“当然可以,老法师,”他伸手握住了娜娜的手腕,“我们很快就来。” 他用手贴上水晶球,低念了一个咒语,两人骤然消失不见了。 拓珊柏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松了一口气,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一把将臂环放进大口袋,又拿起一块早就看中的节杖,转过身正要走。突然她又想起点什么,转回身来,冲着水晶球做了个鬼脸,把它也一把拾进了口袋。 “搞定了!”她开心地说了一句,随后就感到精灵法师给她的感应,他要送她安全回去了。 哈桑走过月光下的院子,直奔向他的魔法室。那几个蠢学徒最好乖乖地等在那里,否则…… 哈桑走了一半路,突然惊讶地停下。他脸色微微发白,抬头望着高高的塔楼,聚精会神地听着老法师的召唤。老法师从来不曾这样急切地呼唤过他,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在那高塔内的某间黑暗房间里,水波跳动,荡漾出了阿森兰特皇家大法师尤达苛利的面孔。他奋力凝神屏息,念着咒语。如果这一步成功了,他就可以控制狮头鹰军队了! 他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最有力的巫师,诸神啊知道,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他的耐性很快就会消失了。 尤达叹了口气,坐回椅子,水池里的水波汹涌澎湃,怪兽正要挣脱他的控制。 尤达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长时间,谢尔狄诺和其他巫师都虎视眈眈盯着他皇家大法师的地位呢。噢,他脑海里突然出来了大弟子哈桑的意识感应,哈桑有一点兴奋,也有点害怕。不过他显然是脑子有点不清醒。尤达听了听他的报告,不耐地吩咐哈桑回去干自己的事情,中止了两人的联系。 他身后的水池里,怪物在水池里拼命地翻腾着。尤达快速地伸手在墙上一拍,念了一道咒语,墙壁里轻轻开了一道门。他打开了上面的铁盖子,隐约可以看见墙里幽幽地闪着光。尤达取出四根棍子,插进腰带,又拿了一个小口袋,掏出里面的宝石。接着又用咒语合上墙,匆匆忙忙地走出房间。 一个弟子正在外面抄录咒语,见他出来,有点惊讶,必恭必敬地叫了一声:“主人?” 尤达不发一言,从他身边走过,迈上台阶,走进一个很少使用的阳台。那里立着一座满是灰尘的基架,上面缠满了导线、弯曲的金属条,还有闪光的碎玻璃。尤达停在基架前,把宝石放在上面,用一个指头做了一长串手势。 他的徒弟从座位上半弓着身子站起来,想把尤达的动作看得更清楚些,这时魔法生了效,让他顿时僵在那个尴尬的姿势里。 尤达冷冷一笑,走出了这个房间。在另外几间房间里,他发现另一个学徒的手里掉出了一把他本不该有的房门钥匙,还有一个学徒正在翻看一本不许他看的经卷。看来这个咒语可真做了不少好事。 除非尤达回到这里解除这个凝滞咒语,城堡里的人们会一直沉睡下去。要么就得等到宝石的能量消失殆尽,而那是要上千年才可能发生的事。任何想闯入尤达城堡的人,只要进了这里的大门,也都立刻会被魔法凝固。 要是谢尔狄诺那帮蠢货想趁他不在的时候,搞什么鬼把戏,有他们好看的。 尤达沉思着走下楼梯,来到院里。悬在空中的铠甲卫兵举起了战戟,让他穿过门道,“安嘎拉汉-莫拉斯!”他叫道,”带我到这里来!” 几步之外,他已经消失不见。一道亮光在群山之角上方闪过,朝着东南方而去。 热腾腾的烤面包香气钻进几个路过的士兵鼻子里。他们停下脚步,循着气味,闯进了面包房,珊迪丝正弯着腰捧着托盘。一个士兵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抬起头,惊叫起来。 她丈夫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暴怒地冲到妻子身旁,想保护她。可两把利剑立刻架上了他的脖子。 “你,别动!”一个拿着剑的士兵飞扬跋扈地说。 “你们……” “住口!退后!”另一个士兵咆哮道,又从最近的托盘里拿了一条面包,“这个我们也要了。” “珊迪丝!”面包师被两把剑逼得往后退了一步,悲切地叫道。 “别管我,”她被他们拖着往门口,哭着对丈夫说,“别管我,他们会杀了你的!” “诸神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汉尼拔痛苦地冲上去。 “因为国王看中了你老婆,我的阁下!”一个士兵开着残忍的玩笑,另一个抄到汉尼拔身后,用拳头狠狠地砸在他后脑勺上。汉尼拔张着嘴,最后一声诅咒还没骂出口,已倒在了地板上。 法尔吃吃笑着,“没办法,只有下水道才是进入城堡的唯一通路。” “你就不知道什么秘密通道吗?”赫尔姆皱着鼻子,看着肮脏的城墙,垃圾渣挂在他脸上,他憋住想要呕吐的感觉,看了看身后的骑士们,大家也都是一副苦闷表情。 “我当然知道,”法尔恶作剧般说,“可我想,巫师团也会想到那里的。想从那里潜进去的人都中了巫师们的魔法陷阱。就这样,我们少了好些竞争对手呢。”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赫尔姆抱怨着,举起剑,好让它不被水弄湿。走在齐胸深的脏水里,垃圾打着漩从他身边漂过。他忍不住想,为什么精灵们不能弄点法术,把这些臭水弄走呢!他们就只顾着藏在别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法尔指着前面漆黑的空间说,“前面有一个手柄,打开之后,上面是间大厅,那里面有六个‘圣洞’,还有很多脏东西,每年春季都要清理的。——你们该知道那是什么洞了吧?现在,记好了,阿诺佛来,左边的那几个洞,都可以通往卜莱欧斯特的房间。看好,这只手是……” “谢谢你,你这小偷,” 阿诺佛来忍不住抱怨道,“我还分得出来什么是左右!” “嗯哼,你们是骑士嘛,”法尔快活地调笑说,“要是哈桑塔的贵族们像你们这样明白事理……” “其他的洞是通向哪里的?” 阿诺佛来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赫尔姆很欣赏自己的伙计这么干脆,歪着嘴笑了笑。 “有两间房间是学徒们用的,”法尔说,“但是一到早晨,他们就得早早起来给师傅准备早餐和洗澡水……最后一个洞通往一间阅读室,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应该是空的……赫尔姆和我继续往前面走,到阿拉苏拉闪的房间去。伊尔明斯特王子向我们保证,如果城堡被惊醒,他会即时在里面现身,好吸引敌人攻击他,而不是我们……各位,明白了吗?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噢,”一个骑士听完,穿过脏水开始往前走,一边嘟哝着,“真不知道这么闹腾的小偷怎么在哈桑塔偷东西,难道说他们只光顾聋子的家吗……” 阿拉苏拉闪听到徒弟的尖叫声,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小子真是笨蛋!他想,自己本来更喜欢两厢情愿送上门来的小男人,可尤达非要送给他这个蠢货!毫无疑问,这白痴是尤达派来的间谍!他在魔法上绝对毫无造诣,不是打碎东西,就是把各种法术搅和在一起,弄得一团糟…… 巫师往厕所里看了一眼,那个笨蛋徒弟跌坐在椅子上,裤子掉在脚踝上…… 阿拉苏拉闪的脸色僵硬起来,他的徒弟被什么东西,从下往上来的东西刺倒在一旁,一把血淋淋的剑从下水孔伸了出来。他大惊失色,连忙从腰带上一把抽出法杖,走上前去。 阿拉苏拉闪瞄准着,正要射击,转念一想,要是他把头伸到洞前面,有人用剑刺他怎么办?还是等那些刺客现身,再一个一个收拾他们吧……于是他蹲下身,慢慢等着。 他身后的墙突然无声无息地开了,阿拉苏拉闪转过身,那里竟然出现一道他完全不知的暗门!他还来不及反应,有人已经狠狠地砍中了他的肩膀,法杖从他手指间无力地滑落在地上。 满身污秽的刺客举着剑,从换衣间里冲了出来。卜莱欧斯特毫不迟疑,举起了戒指,朝那人射去。他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好让那人有足够的地方倒下。 可随即而来的第二个刺客让巫师脸上现出一丝诧异,但他再次举起戒指,又射中了对方。那人往地上倒下,可肩膀上闪出一道光来!诸神啊,匕首朝卜莱欧斯特的眼睛刺过来,他闪躲不及,刀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厕所里又冲出一个刺客来,他还来不及用手擦干净脸上的血,已经被四处刺来的剑砍成了刺猬。 水晶球闪着光。依波尔塔专横地挥了挥手指,让娜娜坐下。娜娜已经被完全吓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老法师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大眼睛望着水晶球。 水晶球又闪了一次。“既不是……也不是……”依波尔塔嘟哝着,碰了碰桌子下面的一个机关,小声念了一道咒语,整个房间顿时响起了巨大的铃铛声。 “我们被攻击了!被攻击了!”铃铛声在整个城堡里回荡着,老法师靠近水晶球,大叫着,“卜莱欧斯特?卜莱欧斯特!快回答我!”等他看清水晶球的深处,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一顶宝石小帽,匆匆戴在头上,头发乱蓬蓬地冒在帽边外头。若是换个场合,娜娜铁定会大声嘲笑这老人的丑态,但现在她可笑不出来,她太害怕了……到底什么能让这老法师如此害怕,他可是巫师团里地位最尊贵的人哪。 依波尔塔迅速念着一道他最不想动用的法术,整个房间顿时响起了水晶破裂的声音。娜娜屏住气看着。 依波尔塔的大厅里立刻出现了五个无比惊讶的巫师,分外惊讶地质问着:”你怎么……” “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 依波尔塔举起手,喝道:“各位!我们如今必须拼死一博。若分散开来,我们必死无疑!” 急促的铃铛声响了起来,士兵们边骂边站起了身,“这事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莱欧把骰子一扔,匆匆忙忙地朝楼梯跑去。 “不错,头一遭!”剑士长塞瓦嘟哝着说,紧跟而来,“我打赌,能吓坏一打巫师的事,也准能吓坏我们!” 莱欧正要回答,可一把剑从黑暗的小道上刺了出来,正戳进他的嘴里,来了个对穿!塞瓦来不及打住脚步,剑尖直顶着他的喉咙。好不容易,他才问出声:”你、你、你是谁?” “阿森兰特的骑士,萨纳·布拉帕,”持剑人走到了光亮之下,胡子丛生,身上战甲仿佛经历过上百次战役。 骑士手中的利剑灵巧地动了两动,就挑下了塞瓦的剑。剑士长跟着士兵们匆匆往后退着。老剑客露齿一笑,大声道:“现在哪位英雄想第一个上来就死?” 坚士卜·欧桑恼恨地抱怨着,“看在诸神的份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从香喷喷的床上站起身,看着在床上还在等着他的女人,依依不舍地提起裤子,扣好钮扣。如果听到巫师团的应急铃而不即时出现,那处罚可是极其严厉的。 他对床上的女人吩咐道:“留下来,可别喝太多酒,我马上就回来。”他拿起自己珠光宝气的剑,往门外走去。 沿着有火把照明的小道走过去,平常空无一人的贵宾室里现在挤满了一堆人。一大群保镖,一个阿森兰特的特使,还有他最恨的人——瑟洛·塞理安,手里也提着自己的剑。 坚士卜黑着脸,把剑插进腰带,伸出手跟塞理安握了握。类似这样的“事故”,可是多年难得发生一回啊。 瑟洛眼神调笑,道:“晚上好,吾爱。”他知道,这个多年前的老笑话定会激怒他的老对手。 坚士卜果然咆哮着拔出了剑,但瑟洛笑着跑开了,朝下面的守卫室跑去。坚士卜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个花花公子紧跟着自己的对头跑下了去。人们不是常说吗,事故总会发生,而且它还特别爱从后面发生…… “发生了什么?” 从前的瑙浓·葛莱默,现在的瑙浓·图蒙佩放下杯子,眼里闪着机警的光。达拉葛心里快活地想着,啊,这好好的一朵鲜花,让皮森这年轻的傻瓜给白白浪费了。 老农夫站起身,嘟哝着说,“这是他们的警报铃,传唤武装的。嗯,我得去……” “不,叔叔,” 皮森猛地跳起来,操起剑,”让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您照顾好瑙浓吧。” 他不等达拉葛回答,就往门外冲去。 啊,这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在妻子面前卖弄。达拉葛心想着,走上前砰地关好了门,要是巫师团见到瑙浓,那可不得了。 门外,一个匆忙的士兵撞上了皮森,但那个士兵仍然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着。皮森可没这么幸运,他鼻子撞在了墙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达拉葛气急败坏地大叫了一声,这个蠢货!瑙浓听到叫声,站起来尖叫着冲出门,扑向自己的丈夫。 这时,一个打扮华丽的贵族用剑指着瑙浓,喝道:“退回去!婊子,难道你没听见警戒铃吗?”瑙浓被推回门口,手臂上被那人的剑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染红了她的裙子。 够了!老达拉葛可是受够了!他两步上前,一把抢过侄子手里的小剑,另一只手把他推到瑙浓身边,“帮她包好伤口!”他大声说,朝那匆匆赶路的贵族奔了过去。 他身后,皮森急切又失望地问道:“可是,该怎么包呐?” “用你的衬衣!” 达拉葛咆哮起来。 “但是……这是新的,这……” “那就用你的鼻子!你这个石头脑袋!” 达拉葛又朝他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朝贵族追了过去。 他赶到贵族面前的时候有些气喘,不过还来得及一拳砸在那个香喷喷的花花公子身上。还好,这把小巧的剑还没有断。 花花公子被打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好半天才举起了剑,威胁地在达拉葛面前挥动着,”你这老头,竟然敢打我?” 老农夫一把把他的剑砍到一边去,怒气冲冲地大吼道:“你竟敢对我图蒙佩家的女人动刀子!她可是手无寸铁的!你这人渣!” 老人的剑几乎擦上他的鼻子,坚士卜赶紧倒退一步,这胡须斑白的老人是来真的! 身后传来一声大笑:是塞理安!坚士卜恼怒地吼了一声,从老人身边滑开,躲过致命的一剑。 “噢,诸神啊,你竟然跟老头子打了起来?坚士卜,你可是越来越不长进了。”塞理安嘲弄地说道。 坚士卜狂怒地朝老人挥着剑,两人的剑狠狠地撞击在一起,一次!两次!三次!坚士卜裤子左右的饰物全掉在了地上,叮叮当当地想着。老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我希望你身上没了那些废物,能动作快一点!” 坚士卜惊讶地看着他,可那把小剑又冲他砍了过来。他有些狼狈地躲开。塞理安的嘲弄声又传了过来,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被人戏弄。 坚士卜哪能按捺得住?又猛地朝老人挥剑,可老人的剑每次都不慌不忙地迫近他的咽喉和脸颊,倒是他自己手忙脚乱,完全无法施展。他退了好几步,竟然转身往山下跑去。 老人扬起了眉毛,怒道:“哪有人竟从决斗里逃跑的?你这份德行,哪配当贵族?” 坚士卜却没有回答,只是大张着嘴。达拉葛这才看清,从坚士卜背后刺进了一把剑,剑尖由他胸口而出,染着暗红色的血。一双穿着马靴的脚把他的身体从剑上蹬开,坚士卜无力地倒在地上。 “这就是阿森兰特的贵族?”那突然出现的剑手不屑地看着手里沾满鲜血的剑,“看来我们早该清理一下这里了。” 瑟洛·塞理安从老农夫身边走上前,喝问道:“你是谁?” 赫尔姆瞟着这人身上的丝绸衬衣,袖子边绣着交错的龙纹,回答道:“阿森兰特的骑士。但看过你的衣服之后,我想我的手艺比你的裁缝好多了。” “骑士?这是什么蠢话?这里早没……”塞理安眯起了眼睛,“你是效忠孛醪佴国王和巫师团的吗?” “小子,恐怕不是。”赫尔姆说,上前一步,他身后跟着十来个跟他打扮差不多的战士。 瑟洛挥舞着手里闪闪发光的剑,兴奋地大叫着:“叛国者,别再往前一步。否则,死!” “今天是个讲演的好日子,”赫尔姆回答道,继续缓步上前,“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比你那香喷喷的朋友好点……” “朋友?”瑟洛不屑一顾地摇着头,”他可不是我的朋友——现在,退后!要不我就……” “要不你就朝我挥挥剑?”赫尔姆极嘲弄地说,可随着瑟洛从脖子附近抽出一个小东西,举到嘴边,他面色凝重起来。 这下瑟洛奸笑着说:“要不我就用这个宰了你们!我早说过……” 这时达拉葛·图蒙佩紧走了两步,一剑刺进了瑟洛的耳朵。年轻的贵族鬼哭狼嚎地惨叫起来,手里的刀和东西都掉在地上,面朝下扑到在地。 达拉葛望着他身后的那个骑士,“赫尔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赫尔姆·石之剑?” “达拉葛!你这老狮子!好久不见啊!”两人拥抱起来,像老兵那样比了比剑。 “我听说你当强盗去了……赫尔姆,你在做什么,这么多年?” “一开始是宰那些士兵!”老骑士回答,“但我现在发现宰巫师团更有趣,所以我就这么做了。要加入我们吗?” 达拉葛咆哮道:“你这老土匪!我当然会加入!带路吧!” 赫尔姆转过眼睛,“你这臭贵族,”他撇嘴说了这么一句,便往前走去。 巫师们看了看老法师,又面面相觑了一阵,极不情愿地同意了。他们皱着眉,甚至有些小小地扮着鬼脸,对这一切深表怀疑。但眼前的情况已容不得他们细想,在电光火石之间,依波尔塔硕大的魔法室里,落地大窗的玻璃突然从上至下地裂了个粉碎。 从窗户里闯进来一个足有两个人那么高的法师,白色胡子,全身上下冒着火焰,他站在空中,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法杖,直端端朝他们走来。众巫师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念着一个咒语。整个空间仿佛突然碎裂开来。 老法师的大厅消失了,只从厄苏尕高塔上降下一些碎石头和灰尘。 在众人都不曾看见的身后,依波尔塔的水晶球像有生命般的,得意地眨着眼睛。 伊尔看着拓珊柏拿回来的水晶球,上面的影像渐渐消失了。”麦嘉拉,干得真棒……每个人都浪费了一道强力的咒语。” 麦嘉拉点头道:”嗯,但我们没办法再抓住他们了。如今他们已经聚在了一起,又离开了大厅。骑士和法尔的人没办法搞掉他们。” 伊尔耸耸肩,”那只有让我们来干了。” 士兵们成群结队地跑着。拓珊柏的箭法并不太好,可面对这么明显的目标,想要射不准也难啊。两人看着精灵法师展开手臂,念着咒语,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全都摔倒在地,拼命地揉着眼睛,有些撞在了墙上。其余跟在后面的士兵也摔倒了好些。 藏身在上方的盗贼虚张声势地大叫起来,“我们被攻击啦!”另一个躲在别处的盗贼也紧跟着发出尖叫。不一会,整条路上就挤满了惊恐万状的士兵,喧哗着,叫嚣着,举着剑东奔西跑,乱作一团。 法尔看了,张大嘴巴嘿嘿乐着。 “你那是什么笑法啊?” 拓珊柏开心地看着下面的士兵们和自己人互相干了起来。 “他们每死掉一个,对付我们人就就少一个。小珊,你看我们在哈桑塔这么多年,哪一次行动不是害怕巫师们的跟踪术?可现在他们就那么傻乎乎地互相砍了起来,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布莱伊尔也无声地笑起来。这高大的精灵虽也跟法尔很有同感,但他并不那么乐于承认这一点。不管怎么说,今晚之后,他们能痛痛快快地把剑插进“神圣”的巫师团的喉咙里,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快活的事。 不过,现在…… 布莱伊尔遥望着破晓之前深灰色的天空,三天前他设下的一个预知魔法正向他报告着坏消息。他匆匆往后走,这让他的同伴感到十分惊讶。但他挥挥手,示意众人跟他保持距离。 “恐怕,我一个人的战争即将开始,”他低声说,他身形变得更加高大,更加伟岸。他背后生出了巨大的翅膀,爪子在火炬的光下闪闪发光。一条巨龙破窗而出,长长的尾巴还留在地面晃荡着。 拓珊柏吓得目瞪口呆,那条布莱伊尔变成的龙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以外。她转过头看着法尔,头一偏,晕了过去。 法尔伸手揽住她,“我想她对这些变来变去的事情还不太习惯,”他好像是向众人解释着,那个叫德尔山的精灵靠上前来,用手轻轻地捋了一下她的发丝。 安嘎拉汉-莫拉斯强壮有力地驮着尤达,飞过了这片大陆,直朝着厄苏尕而去。看来,这次的事情可真不小啊。巫师团内讧了起来,草民在暴动……难道那些蠢货就不知道趁早提防吗!这事可算给那些家伙好好上了一课!要不是因为依波尔塔那个老蠢货,他早就把暴民给镇压了! 皇家大法师看到地面的情形,忍不住气愤的咆哮起来。这时,他的巨大黑龙已经来到哈桑塔上空,正要飞下去。尤达突然见到另一条龙由下而上飞了上来。 一条银色的龙…… 尤达眯着眼睛,这一定是哪个巫师知道他会驾龙而来,搞出来的小把戏……想阻止我吗?尤达冷冷一笑,发出了他带来的最强的法术。黑色的死亡火焰从他张开的双臂喷涌而出,两条龙在空中相遇,火球直朝对方而去! 银龙躲过了火球,尤达的死亡火焰消失在空中。皇家大法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空,连忙抽出一根法杖,朝那龙射击。绿色的光团击中了银龙的身躯,它颤抖着,转过身往后飞去。尤达满意地一笑,驾着自己的龙紧紧跟上。 “我的妈呀!”马车夫惊恐地大叫起来。在这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路人跟着马车夫眼光往天上看,但见两条龙盘旋交错地正在激战。人们尖叫了起来,有人立刻跪在地上埋着头祷告,更多的人则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腿上,仓惶失措地在街上狂奔。 马车夫望着天上双龙大战,心里恨恨地骂着。黑色的那条龙,自然是皇家大法师的,他是从来不会考虑下面的百姓的。可那条银色的龙又是谁呢?唉!神仙打仗,还不是百姓遭殃?他看见黑龙吐出一道酸云,忙不迭地打个抽抽,等会那云就会变成硫酸雨落下来,打在人皮肤上就没命了。车夫只希望自己此刻身在别处。 可别处,也不见得比这里安全多少。在两条龙的威吓下,哪里都不会安全的。街上的人们四处逃窜着,房屋的窗户尽被震裂开来。马车夫看了看周围,打定了主意:既然哪里都不安全,他决心留下来把这一幕给看完。这一辈子他可没多少机会能遇到这种事。若诸神保佑他平安,让他活了下来,他一定每天都把这事挂在嘴边! 黑龙咆哮着。布莱伊尔可没时间回应它,他尽量把身体蜷曲,甩着尾巴,用魔法保护着自己,免得被巫师的法杖射中。 “给我停下,攻击它!”尤达喝道。片刻之后,他击中了银龙盘旋着的尾巴。银龙整个身体都猛地震了一下。巫师见状,哈哈大笑一声。 空中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闪了一下,但尤达并没感到痛苦。一个失败的魔法,他毫不在意的想着,轻蔑地耸耸肩,驾着自己的龙往下冲去。只要安嘎拉汉-莫拉斯的爪子能扯烂银龙的翅膀,那这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掉的。 黑龙的翅膀起劲地拍着,尤达为它的勇猛兴高采烈,他耳边风声呼呼,就像在宣告对手的失败。来吧! 银龙猛烈地拍着翅膀,想要躲过俯冲而来的黑龙。尤达呼喝着,“快冲下去,冲下去,别让咱们的敌人逃跑了!”但银龙虽身形较小,动作十分敏捷,它紧贴着黑龙的肚子飞了过去。 安嘎拉汉-莫拉斯前冲过猛,幸好尤达紧紧抓着鞍绳,才没从龙背上掉下去。因为刚才黑龙伸出爪子想抓,所以不得不收起翅膀,这下便连人带龙地直端端从半空中砸向哈桑塔的房顶。 尤达极是气愤,转过头来,用法杖瞄准了银龙的脸。银龙的眼睛里,既是骄傲又满是悲伤,布莱伊尔知道,这下他是躲不过了。 绿光射了出来!可竟然被一道看不见的防护挡住了,尤达身边冒起一团光球……诸神啊!魔法被反弹回来了!尤达恐惧地大叫了起来,费伦大陆似乎在他面前炸裂了。 强大的冲击波把他的龙鞍完全震碎,而他袖子里的另一条法杖似乎也出了什么问题,尤达的一只手臂转眼失去了影踪,他从鞍上掉了下去。 尤达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知道自己正和龙一起往地上栽。 黑龙尖叫着,惊醒了大多数还在沉睡中的市民。街上大乱,人群四散逃命。它背上安置座鞍的地方,现在被魔法震开一大条伤口,血红的肉往外翻着。它的翅膀无力地扑腾,想飞也飞不起来,沉重的身躯一下子砸在了厄苏尕的高塔上。 整个哈桑塔都随着巨大的冲击震动了起来。布莱伊尔身心疲惫地扇着翅膀,看着黑龙倒插在地面上,破破烂烂仿佛一只被踩死的小虫子。而厄苏尕的高塔顷刻倒下,卷起无数尘土,下面的士兵无助地看着死神的降临。布莱伊尔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心神一旦松懈下来,剧烈的伤痛让他无法自控。布莱伊尔感到自己的魔法已然消退,他流着血的身体渐渐变小,翅膀缩回了脊背,变回了精灵的形状,往地面坠落。 房顶已近在眼前。没有时间再施展另外的魔法了。“我神蜜斯特拉,”他喘着气,挣扎着睁开自己的眼睛。他看见自己的身躯冒着烟,可突然,有人伸出手,轻轻托起了他。狂吼的风声缓和下来,布莱伊尔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 他拼命眨着眼,想要看清救他的人。一双黑色的眼睛——那是伊尔明斯特的朋友,麦嘉拉! 布莱伊尔张大眼睛,敬畏地看着她,“女士?” 厄苏尕黑乎乎的下水道里,突然闪起刺目的光芒。一个血淋淋的心脏砰蹬砰蹬剧烈地跳动着,散落在四周的肢体渐渐往心脏周围靠拢,慢慢地拼合在了一起,一条胳膊,一块胸大肌,一颗头颅……尤达拼足了一口气,正组合着自己残留的肢体。他粗重地喘着气,试着把腿继续往身上拼。 有好几次,尤达都惨遭灭顶之灾,身形尽毁。可每一次,他都奇迹般变了回来,更加高大,地位也更加崇高。伤痛慢慢减退,尤达的信心也增强了……最后的胜利者永远都是他!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搞定一切大麻烦! 他的残肢上长出了新的手臂,慢慢地冒出手和手指。尤达试着让它们动起来,但没成功。嗯,神哪,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依波尔塔的水晶球里,伊尔仿佛一个复仇天使,可巫师团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大厅到处都开始坍塌,石块纷纷往地板上掉。骄傲的巫师们匆匆忙忙地往后躲着。伊尔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依波尔塔,老巫师只来得及念出最后一道咒语,整个大厅的地板已经全裂开了。巨大的声响几乎把所有人的耳朵都震聋。老法师头上的宝石帽子上,每一颗宝石都闪着光,燃烧碎裂。依波尔塔惨叫着抓住自己的脑袋。 伊尔的影像从水晶球里消失了,老法师头上的帽子却形成一道强大的气体涡流,把屋里每个巫师都卷起来,朝一个方向撕拧他们的身体。 整个屋里响起仓惶的惨叫声。 麦嘉拉站在下面的阳台上,看着这一幕,轻念了一道咒语。伊尔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她身后,喘着粗气。他们一起看着那破碎的大厅。老法师无头的躯干在地上摇了摇,倒下了。另一道墙边,一个巫师为自己失踪的双膝哀嚎着,另一个巫师则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堆骨灰。 剩下的巫师纷纷想逃得一命,拼命地念着咒语,往外奔跑。可那气体涡流是可以吸收能量的,他们每念一道咒语,涡流的力量就增大一分,它风驰电掣地卷过整座大厅。城堡不断地摇晃着。 麦嘉拉皱着眉,用手做了个往回拉的手势,她小声道:“必须把他们留在大厅里!” 涡流的力量又大了几分,那些巫师被整个吸起来,拉回了大厅的后墙,动弹不得。依波尔塔的魔法大厅嘎吱嘎吱地折叠起来,石块纷纷往下坠落。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不停地响着。一个巫师被涡流卷了出来,朝另外的塔楼飞去。他在半空中还试图念咒,可身体已经被扯成无数碎片,四散着掉在地上,消失不见了。 院子的地基也开始摇晃,门窗、地面铺着的条石,都被不可思议的魔法涡流卷了起来,四面八方地散落着。 依波尔塔的魔法大厅终于完全坍塌了。到处都有火烧起来。阿森兰特的士兵们大喊大叫,举起战戟却看不到敌人身在何方。 他们只听见到处都是刺耳的哀嚎,一瞬之间,天空尸肉横飞。血淋淋的断肢、头颅漫天飞舞,就像在下一场血雨。 “走吧,”麦嘉拉拉起伊尔的手,两人不慌不忙地从半空降下来。厄苏尕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士兵,他们还差几步就降到地面,一队从角落里跑出的士兵刚好挡在两人面前。 带队的队长看见面前出现两个法师,忙不迭地挥着手,“发生什么了?”他怒吼着。 伊尔明斯特耸肩道:“我想,也许是依波尔塔施法的时候念错了一两个字吧?” 队长怀疑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倒塌的塔楼,“我怎么不认识你!”他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伊尔微笑着说,“我是伊尔明斯特·艾摩,阿沙瑞的儿子,也就是阿森兰特的王子。” 队长顿时喘起粗气,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唾液,困难地说:“你、你,是你造成这一切的?” 伊尔愉快地笑了笑,看着眼前挡着去路的交错战戟,“是我,又怎么样?” 他举起了手,身后,麦嘉拉也举起手。小光焰从他们手掌里迸出。士兵们一起害怕地大叫起来。他们手上的战戟顿时燃起熊熊的火焰,掉在地上,众人慌忙退回到角落里。 麦嘉拉庄严地向他们挥挥手,”汝等自可散去。”话音未落,已经忍不住开怀大笑。紧接着,伊尔的笑声也掺了进来。 “我们坚持不住了!” 阿诺佛来的头盔被劈开了一半,他眼睛上淌着血,冲着赫尔姆大叫着。 老骑士冲他吼道,“我知道!不用跟我说!” 他身旁站着火红脸膛的达拉葛·图蒙佩,他手里挥着一把沉重的剑——从一具尸体上拣起来的,他右手替赫尔姆挡着刀剑,不停喘着气。这些努力,很快就能得到报偿了。 还活着的骑士们站在厄苏尕高塔的院子里,围成一团。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冲向他们,就凭几个人是没办法跟这么多人硬拼的。 “我们真的撑不住了!”一个战士一边大叫,一边把剑砍进一个冲上来的士兵的面孔。 “坚持战斗!”赫尔姆嘶哑地大叫道,“就算我们失败了,今天多宰一个就多赚一命!记住,我们的血是洒给阿森兰特的!” 一个剑士长突破了达拉葛的保护,朝赫尔姆的脸上砍了一剑。老骑士好像怒狮一般,把对手从头顶劈开,他的剑卡在了对手的骨头里,拔不出来。赫尔姆只好捡起另一把剑,好继续战斗。“王子,你现在在哪里啊!”他又砍杀了另一个靠近的士兵,“阿森兰特的骑士们可当真支持不了多久啦!” 大部分人开始吃早饭的时候,国王孛醪佴正兴高采烈地吃着晚餐。他的肚子里塞满了美味和醇酒,于是先到小厅里打了一个盹。隔了一会,他重新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往他偌大的卧室走去,期待今天的酒足够新鲜,女人足够漂亮。 他高兴地看到自己的大床上躺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月爪团的首领依莎佩拉,她身上佩着珠宝,就像是一只猫一样,软软地摊在垫子上。另一个女人躲在她背后瑟瑟发抖,她是国王不久前在一个面包师那里抢来的。她全身赤裸,只带着魔法束链,那玩意儿能叫她更听话。束链栓在她的脖子上、手腕上、脚踝上,闪闪发光,就跟依莎佩拉身上的珠宝一样耀眼夺目。 孛醪佴用野兽般的眼光看着她,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过一只高脚玻璃杯,轻轻嘶叫着,爬上床,停在两人中间。他把酒一饮而尽,盘算着该先上哪个女人。依莎佩拉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朝他挤了过来。国王又看看珊迪丝,她在锁链里焦急不安地躺着。 孛醪佴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一把拉过依莎佩拉,把舌头探进她嘴里,咬了下去。依莎佩拉因为疼痛”咝”了一声,让他忍不住兴趣大增。他还记得上次她温暖又带着咸味的血…… 这时屋里突然闪出一道光线,响起一声铃音。孛醪佴抬起头,有些惊讶。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竟然站在他的床边!孛醪佴看了一眼紧紧关着的房门,勃然大怒道:“你在搞什么鬼把戏,巫师?” 尤达也朝国王怒喝:“我们被攻击了!要是想活命的话,赶快从这里起来!” “谁会这么大胆……” “等会我们才有时间去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现在,给我起来,要不我就把你的头给砍下来,我自己戴上那顶王冠!” 孛醪佴的脸色因为狂怒变得发黑,离开两个女人身边,站起身从墙上拿下宝剑。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把剑刺进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巫师的身体,只有这样做,他才能从这座古旧的城堡里重获自由。可尤达的动作比他快多了,转过头来对着他的剑尖,用冷酷清晰的口吻胁迫道:“别再动这个念头,永远也不要。你想想后果看?”他靠近孛醪佴,用耳语对他说:“你的王座还不是靠着我的魔法?” 国王手里的剑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咝咝地叫着,缠在了他的手上! 孛醪佴顿时僵在恐惧里。可毒蛇又变回了剑的形状,冷冷地闪了一道光。他打着哆嗦,极不情愿地望着巫师冷酷的目光,吃力地点点头,顺从地跟在尤达的身后,走出门去。 “你知道,我必须一个人完成这件事情,”两人站在黑暗的通道口,伊尔轻轻对麦嘉拉说道。 麦嘉拉拍着他的手,微笑道:“我就在不远的地方,若你需要,尽管召唤我。” 伊尔用雄狮之剑向她敬了个礼,转身走进通道。他收起短剑,换上了一把更顺手的长剑。 这位阿森兰特的王子,如今只剩不多的魔法可用了。他满身血污地仗剑向前,走进了厄苏尕的大厅,朝着国王的正殿走去。他走过一个又一个仆人,一个又一个朝臣,他们全用恐慌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匆匆忙忙从另一条通道逃了出去,大门在伊尔身后合上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但几乎再无力向前。卫兵们看着他,纷纷举起了剑。还好,麦嘉拉为他施了一道法术,让兵丁们全部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接着,他来到一扇弓形大门之前,七个士兵站在门口守卫。伊尔念了一道催眠法术,众人无力地瘫倒在地,呼呼大睡。他继续往前走,轻轻推来开了大门,闪了进去。 大厅里奢华异常,四周都是珠光宝气,到处点缀着各种宝物。沿着深绿色的地毯,一张高大的椅子立在大厅的另外一头。 鹿角王座。 伊尔挣扎着向它走去,提醒自己,这不仅仅是一把椅子,还代表了它统治之下的那片国土。仆人们,等着国王早朝的朝臣,来觐见的商人,都退到了两旁,好奇地低语着。 伊尔就当没看见那些人,还是一步一步走在那地毯上。 王座旁边站着一个高大强壮的秃头男人,手里持着足有伊尔那样高的战锤。那人对这闯入者冷冷地发问道:“来者何人?”他向前迈了一大步,战锤举起,仿佛随时可以砸向敌人的头颅。 “阿森兰特的伊尔明斯特王子,”来人镇定地回答,“若汝愿意,自可站在一旁。” 守卫轻蔑地讥笑了一声。伊尔明斯特放慢步伐,举起手里宝剑,朝那人比划了一下。守卫怀疑地看了一眼,站着不动。 伊尔朝他一笑,挥起了雄狮之剑。守卫用战锤猛地把剑击到一旁,抖了抖手腕,好让战锤的尖刺插进这无礼蠢货的脑袋。伊尔倒退一步,嘴里念念有词,举起另外一只手,像是扔出了什么又轻又脆的东西。 王座的守卫突然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好像是被大石头给砸倒的一般。伊尔迈过他的身躯,坐上了鹿角王座,把宝剑平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 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声”嗡嗡”地响了起来,接着一道紫色的闪光现出,皇家大法师出现在大厅里,身后跟着七个举着十字弩的守卫。他挥了挥手,七根利箭就笔直地朝王座上的那个人射过去。 年轻的闯入者镇定地比划了一下,那些箭纷纷落在他面前。 巫师飞快地念起咒语,而士兵队长则命令道:“上箭!” 伊尔的嘴唇轻轻动着,可围观者只见王座周围的空气波动起来。他比巫师慢了一步!这下伊尔再不能用任何法术阻挡射向他的箭了! 皇家大法师哈哈一笑,吩咐士兵放箭。伊尔站起身形。 人群里一个胖子商人突然变成了一个苗条的黑眼睛女人,她举起一只手,带着强大的威势挥了一下,飞在空中的箭转眼已消失无踪。 队长转过头,指着麦嘉拉喝道:“朝她射击!” 两支箭同时射了出去! 伊尔这时跳出了尤达的法力范围,定睛一看,只见那两支箭尖上都闪着夺目的蓝色光芒! 他惊恐地看着,一切却已来不及。尤达冷酷的笑声响起。一支箭已经突破了麦嘉拉的魔法防护,正射中她的胸口!她慢慢倒了下去,另一支箭跌落在她身旁。 尤达张狂的笑声更大了。 伊尔全忘了自己的安危,猛冲下来,朝他最爱的导师扑了过去。只有几步之遥,麦嘉拉的身形渐渐消失了。 她倒下的地方空空如也。伊尔眼睛冒着怒火,狠狠地瞪着巫师,念着咒语。巫师却朝他讥诮地笑了笑,也消失了。 这时伊尔的咒语生了效,大厅里四面怒火暴涨,士兵们尖叫着,倒地翻腾,手里的弩掉在地上。一个士兵的盔甲已经被魔火烧成赤黑色,他朝大门外疯跑去,把一个商人撞倒在地。朝臣们发出惊叫,纷纷向门口冲去。 人们如潮水般冲开大门,却见国王孛醪佴只穿着一条马裤,上身赤裸,手里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眼睛里全是杀气。 众人连忙退开,但当他们看见国王背后站着的皇家大法师之后,却只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 大法师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手里演绎着魔法。伊尔脸色发白,念诵攻击咒语。空气震动,鹿角王座摇摇欲倒,可最终什么也没发生……只有一点灰尘从屋顶落下来。 尤达得意地大笑着,放低了手,他的魔法防护起了作用,“你现在可在我的手心里!笨蛋王子!”紧接着,他的脸色变了,痛苦地向前倒了下去。 他身后站着一个拿着匕首的面包师傅,瑟瑟发着抖。汉尼拔是到厄苏尕来找妻子的。众朝臣屏起呼吸。 汉尼拔弯下腰,举起匕首想要割断巫师的喉咙。但巫师用手指挣扎着比划了一下。 面包师手里的匕首立刻裂成了碎片,金属碎片四处散落。倒下的巫师身上,罩起了一个防护笼。 伊尔瞪着尤达,另一个魔法笼出现了,它闪着光,从尤达的笼子外头罩了下来,并且慢慢收紧。皇家大法师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手挣扎着伸向腰带。 汉尼拔亢奋地看着倒地的巫师,抬头冲到一个朝臣面前,一把拔出了他身上佩戴的宝剑。他握着剑,在大厅里四处扫视着,就像个骑士一般找着敌人。慢慢地,他把头转向了国王。 一个朝臣有点迟疑地拔出剑,想要阻止他。伊尔念了一道定身咒,那朝臣就被定在了原地,剩下几个还想拔剑的大臣见此情形,赶紧倒退回去。 伊尔明斯特坐回了王座,静静地等着他怒气冲冲的叔父朝他走来。 孛醪佴举起剑,仿佛随时想要把这年轻人撕个粉碎。他咆哮道:“你是什么人!赶快滚离我的王座!” “我是伊尔明斯特,阿沙瑞的儿子,”伊尔响亮地回答道:“他是被那笼子里的凶手害死的!这把椅子,我比你更适合坐在上面!”他站起身,走下台阶,朝孛醪佴走了过去,手里的宝剑光芒闪烁! 第十八章 宝座之价 偶或如一老弱病残之王性命尔,又或如普天之土诸民之命尔。如若朝代更替,得以清君侧,尽除贪王与谄臣,乃善。 两人的剑刃交错撞击,发出清亮的响声。这碰撞震麻了双方的手臂,令得两个人都倒退一步。伊尔念出的咒语回荡在整间大厅里。一道刀光剑影组成的白色光墙骤然把两人包围了起来。 孛醪佴嘲笑道:“你还有什么魔法没使出来?” “这将是我从费伦大陆里召唤的最后一道法术,专为你送死的!”伊尔明斯特分外镇定地说,迈步上前。 两人的剑再度缠在一起,金属撞出火花。王子和国王都想突破对方的防护,咬紧了牙,硬绷着肩僵持着。孛醪佴是个久经沙场的阔肩战士,虽然这么多年发胖了不少,却还是机警有如恶狼。他的对手体重既轻,身形也瘦小,只是动作分外敏捷。年轻的王子不停地躲闪、跳跃、前冲,一次次躲开了暴怒国王的攻击。国王的剑挥舞得呼呼有风,极度渴望着血的味道。 不久,伊尔明斯特的肩膀已经被震得完全麻木,渐渐落在下风。他往后退步,绕到了右边。孛醪佴向他紧逼过来,野蛮地呲牙而笑。但伊尔躲过他,埋头扑向了王座。 “哈!” 孛醪佴得胜般大喉一声,大踏步上前。几步之遥外,伊尔从王座下探出头,向他甩出一把匕首。 孛醪佴挥剑格开匕首,一步不曾放慢速度,把他的敌人逼向绝境。 伊尔似到穷途,奔跑着绕过王座。国王紧紧跟着他,可伊尔不停地躲闪,一次次从他剑下逃出生天。国王咆哮起来,弯腰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朝伊尔甩了过去。伊尔侧身躲闪,那匕首已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孛醪佴的剑也紧随而上。 伊尔这次似乎躲闪不及,国王的劈砍震得他虎口几乎失去了知觉。他松开手晃了晃,想把那麻木感甩开。但马上,他又不得不用两只手紧紧支撑着剑柄,挡住孛醪佴的又一记大力劈砍。国王的剑似乎无所不在,简直让伊尔明斯特疲于应付。 伊尔曾听说,国王手中的剑叫鹿角之剑,是巫师团重新铸造并注了魔力的。现在,他对这个传言确信无疑了。 两人的剑又撞在一起,火星四射。两人的眼睛相互怒目而视,用尽全身力量抵着剑,谁都不肯往后退一步。孛醪佴往前下死力压着,肩膀上闪着汗珠。伊尔的剑慢慢被推开到了一旁。 国王暴喝一声,一股猛力,已然格开了伊尔的防卫,剑尖砍在伊尔的脖子上,涌出了鲜血。伊尔喘着气倒在地上,当孛醪佴的剑就快砍进他的脑袋时,他伸出腿,绞住了国王的双腿。 国王失去平衡,重重地倒在地上,手肘狠狠地撞上地面。两把交错在一起的剑松解开来,伊尔一脚把它们揣开。这下两人都躺在地上,脸对着脸。孛醪佴翻过身,想要卡住伊尔的咽喉。 伊尔拼了命想要蹬开那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两人缠斗在一起,不到一会,可怜的王子又一次筋疲力尽了。粗大的手指刺进他的喉咙,他抬起脖子,挣扎着。国王一拳砸在王子的前额,接着一双手已经稳稳地卡在他的脖子上。 伊尔徒劳地舞着手,抓挠着对手的胳膊,腿也不住地扑腾,想让自己从这魔爪下挣脱出来。可他的努力只让国王稍稍晃了晃。孛醪佴收紧双手,胜利在望地喘着气。伊尔的肺好像着了火,慢慢地,他感觉世界变得昏暗了,脑子里开始变得天旋地转。 他蜷曲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雄狮之剑!就在眩晕袭上他脑子的那一刻,他小心地抽出了那把剑,用那残余的锋利剑刃,深深扎进了孛醪佴的咽喉! 国王热乎乎的鲜血喷射出来,伊尔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敌人的手变得瘫软无力,整个身体倒在伊尔身上。 终于能站起来了!伊尔伸伸腿,摇了摇头,紧接着又因为缺氧而咳嗽起来。他抬头四处看了看,确定身边没有更多敌人。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用手擦去了脸上孛醪佴的血,才看清朝臣们全都挤在大厅的墙边。但从那些张皇的脸上,他没看见哪个人义愤填膺,想要跟他干上一架的。国王发出最后一声呻吟,面朝下静静地躺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伊尔颤抖着,倒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雄狮之剑,朝尤达的方向走去。皇家大法师正用法术治疗自己的伤口,同时用尽所有的法术,想要挣脱伊尔的魔法笼。 被困住的巫师大声唤出一道咒语,扑向了光笼,接着又反弹回他身上。皇家大法师颤抖了一下。伊尔冷冷一笑,走进了光笼。光笼的力量犹如闪电,沿着他四肢不停涌动,直到他无法控制地震动起来。 尤达手上的动作比伊尔见过的任何巫师都要快,但所幸伊尔跟他只有短短一段距离。雄狮之剑深深地戳进了巫师念着咒语快速翻动的嘴巴。尤达一下子被噎住了,伊尔跳上前去,用剑一下一下狠狠朝他身上猛刺。 “为了阿沙瑞!为了莎儿!”这狂怒的阿森兰特王子怒号着,“为了阿森兰特!也为了——我自己!诸神在上,祝你一路好死!” 血顺着他的剑涌了出来,突如其来的恐惧抓住了伊尔。他定睛一看,原来那四处溅出的血,竟然是漆黑之色! 伊尔震惊地看着满身是血窟窿的巫师。尤达摇摇晃晃,一条腿几乎跌在地上。可他仍无力地朝伊尔伸出了手——那手突然布满了鳞片,变成了一只爪子。他翻倒在地,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变长,长出一副有鳞片的拱嘴,一条长长的舌头搭拉在了地上。这个怪物的身体周围冒出了无数亮闪闪的光斑,慢慢地,整个身躯消失不见,只剩下地上一大滩污秽的黑血。 伊尔看着他此生最大的敌人倒下的地方,所有的气力似乎都没有了,突如而来疲惫感涌了上来。他倒在地上,手里的剑,锋刃还上沾着国王和皇家大法师的血,此刻也从他手里无力地掉落出去。魔法光笼渐渐消隐。 逼人的静寂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朝臣,从后墙的柱子里迟疑地走了上来,手里握着细长的廷剑。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他举起剑,想要刺杀那倒下的陌生闯入者。 剑光在他喉咙上一闪,朝臣尖叫着忙不迭往后退。面包师汉尼拔手里持着国王的宝剑,昂扬地站在朝廷之上,怒喝道:“退回去!所有的人都往后退!” 这个衣衫破烂的人,站在倒地的王子身旁,挥着牡鹿之剑,目光坚定地逼视着众人。商贾朝臣看着他,却不敢有所动作。 大厅里突然闪烁起一道明亮壮阔的光芒。众人的视线立刻转了过去。但见双拱门之前,走进了那发光的身体。一个身体修长,黑眼冰肤的高贵女人,款款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手里还牵着另外一个女人,那人赤着脚,身上披着一件不合身的华丽袍子,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她看到了面包师,立刻朝他奔了过去,“汉尼拔!汉尼拔!” “珊迪丝!”面包师手里的牡鹿之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两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那全身发光的高贵女士看着抱在一起的这对夫妇,面露满意之色。她镇定地沿着血污的地毯,走到伊尔倒下的地方,挥了挥手,两人周围的空中遍布微光,罩住了他们。此刻,这女人看起来高贵有如法师之女神,她扬起下巴,用那对深黑而又神秘的眼睛打量着整个大厅。迎上她视线的人则感到无助而又慌张。她长久地扫视着人群,直到所有的人都臣服在她的视线之下。 接着,她说话了——所有在场的男女,直到自己死的那天,都毅然发誓说,她的话,是单独对他(她)而说的。 “此乃阿森兰特新一天的黎明时刻,”她说,“汝等快去传来武瑟葛拉尔为王之时,曾在此殿上的人民!天黑之前,快把他们带来,热烈地欢迎他们!尔等的新国王,正在传唤他们!” 麦嘉拉挥挥手指,眼神更是深邃。人群立刻蜂拥着挤到了门口。 大殿里只剩下泪光晶莹的汉尼拔和珊迪丝,于是她又挥了挥手指,空中现出一个华丽的箱子。 麦嘉拉笑着挥手示意两人呆在原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细长颈的小瓶。她拔开瓶塞,跪在了伊尔身旁。 她身上的那种华丽的亮光,渐渐消失了。 大街上很快挤满了好奇的人们,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前一天晚餐的气味。他们迟疑地涌进了厄苏尕,他们刚刚看过陌生的武士和巫师团军队的战斗,现在又一窝蜂地挤进了王座大殿。小孩子好奇地看着每样新鲜东西,店主警惕地四处打量,老人们则拄着拐杖,或是拉着年轻人的手臂。各色人等,挤满了大厅。 待他们看见了沾满鲜血,又被烧焦的士兵尸体,又看见国王孛醪佴半裸着身体,倒在鹿角王座的血泊里,众人都迟疑起来。 一个他们完全不认识的鼻梁挺直的年轻人,坐在王座之上,身旁站着一位身材极为高挑的黑眼女人。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街上精疲力竭的流浪汉,虽然他膝盖上放着那把牡鹿之剑;而那女人的态度则雍容华贵,确实像是皇后。 大殿上的人已经十分之多,挤得珊迪丝往光芒的栅栏上倒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叫。麦嘉拉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迈步上前,对着王座上流浪汉样的年轻人做了个手势,“阿森兰特之子民,此人乃是阿沙瑞王子的子嗣——伊尔明斯特,他替他父亲夺回了王座!可有任何人认为他不配坐在这鹿角王座上,替他父亲统治这片国土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麦嘉拉环视大厅,“尔等快快回答,要不就向这新国王宣誓效忠吧!” 人群里洋溢着激动和欢欣,但仍没人说话。隔了一会,汉尼拔跪了下来,也把珊迪丝往下拉着。接着,一个胖乎乎的红酒商人也跪下了,接着跪下的是一个马贩子……大厅里的人群都跪了下来! 麦嘉拉满意地低了低头,一桩苦差事总算了解了,她说:“好,这就是了。” 王座之上,伊尔明斯特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他脸上突然之间满是泪痕。 麦嘉拉在跪下的人群中搜寻着,仔细打量大厅后面那些老人的面孔,突然,她微笑着,抬起手欢迎道:“密史泰,你以前曾是武瑟葛拉尔朝廷的传令官。快来宣布新王登基,并无人等置疑此王之权。” 老人鞠了一躬,声音干涩,问道:“女士,诚如君言,新王登基……但,您是谁?您认识我,可我发誓我从不曾见过您。” 麦嘉拉微笑道:“我和以前看起来不太一样。你见过我之后,曾说过一句话,说你不知道我还会跳舞。” 密史泰瞪着她,脸色顿时异常苍白,他不禁张开嘴巴,咽着口水,忍不住倒退一大步,态度极是敬畏。接着,他又跪下了,全身发着抖。 麦嘉拉依然微笑着说,“看来你还记得。不要害怕,老传令官。我对你并无恶意,快快起身,放松一点。” 她转向王座,“众人皆愿臣服,伊尔。” 伊尔明斯特带着泪,点头道:“众人皆愿臣服。” 麦嘉拉点点头,沿着墨绿色的地毯走到了大殿中央。哈桑塔的人们全都给她闪开一条道。 “往后站一点,各位!”她声音愉快,“为我腾出一点空间吧!” 众人连忙后退……不一会,她面前就空出一大块地,麦嘉拉打个响指,伸开一只手。 空地上一下就挤满了人。二十来个大汗淋,漓满身血污的军人站在了她面前,举着血红的剑,狂乱地四处看着。 “尔等休战!”麦嘉拉说,身上四周又围起了白色光芒,她的声音令得战士们动弹不得。众人静静站着,互相疑惑地对视着,转头打量着大厅。 “看哪,哈桑塔之子民!”麦嘉拉又说,“这里站着的人,是多年来反抗巫师团残忍统治的自由英雄。他们就是阿森兰特的骑士!而他们的首领,赫尔姆·石之剑,更是阿森拉特当之无愧的真正骑士!” 伊尔明斯特从王座上站起身,走到麦嘉拉身旁。两人相视一笑,年轻人便站到无声的军人之中,众人用剑指着他,但没人上前冒犯。伊尔走向赫尔姆,“吃惊吗,老朋友?” 赫尔姆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泥泞汗湿的脸上除了震惊,也有些许敬意。伊尔微笑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着人群,大声说道:“因此剑之名,因我血统之名,我确实应该坐在那鹿角王座之上!只是,尔等当也知道,我并不适合坐在那里。现在,一个比我更适合它的人出现了!他就是赫尔姆!阿森兰特之子民,快跪下并向你们的新国王献上敬意吧!” 赫尔姆和他的伙伴们都吓坏了,有人欢呼一声,却很快没了声息。即使在巫师团控制最紧的哈桑塔,人们也都听说过内陆的反抗义军。 伊尔明斯特紧紧地拥抱住赫尔姆,眼里尤有泪光,“我父仇已报,而这国土,当属于你。” “但——为什么?”赫尔姆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要放弃你的王位?” 伊尔明斯特大笑,又跟麦嘉拉换了个眼神,“如今我是个法师,我为这身份感到骄傲。怎么讲呢?我觉得法术更适合我。这样,我就没什么时间来照顾这王国的土地和人民的需求,我对宫廷斗争也没什么兴趣。”他弯着嘴角,又接了一句,“更重要的是:我猜阿森兰特的人民已经受够巫师的统治了。” 人们由衷的赞同声从大厅的四面八方传来,大门外突然闯进一群拿着刀的流氓,那是法尔和拓珊柏带着的妙手帮众。伊尔快活地向他们挥挥手,赫尔姆摇头叹息,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日子里会充满大麻烦,可接着,他好像也没法控制自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在我们走之前,总有一样东西大家都会喜欢。”麦嘉拉朝那两人走过去,轻声说。 赫尔姆好奇道:“女士,那是什么?” “当然是一场最盛大的宴会,如果你愿意,我会施一道魔法,把这大厅里所有的兵器都甩在外面,今晚众人不需害怕,只需尽情欢唱!” 赫尔姆看着他,突然他往后扬起头,大笑道:“当然,当然!” 密史泰分开众人走向他们,带着一个发着抖的年轻男仆,手里端着阿森兰特的王冠。伊尔明斯特微笑着,向那王冠鞠了一躬,举起戴在赫尔姆的头上。接着他大叫道:“阿森兰特之子民,向尔等的新王,赫尔姆·石之剑跪下吧!如今他是这王国的主人!” 这时,除了麦嘉拉和伊尔明斯特,大厅里的每个人都跪了下来。 赫尔姆低下头,笑着向两人道了谢,用力地拍拍手,“各位,快快起身!”他大声喊道,“快去拿来美酒美食,叫来这城市的每一位吟游歌手,让我们举国欢畅吧!”他的伙伴们扔下兵器,欢快地叫了起来。大厅里突然挤满了快活的人们。伊尔看着他们,不知不觉中,脸上又满是泪痕,“我母……我父……”他低低地念着,已然忘记耳边的喧闹,只是说道,“如今我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麦嘉拉温暖热情的手臂突然环住了他的,他把脸贴在她的胸口,轻声抽泣着。 他终于获得了自己的自由。 人们比赫尔姆想象得要能吃多了。他笑看着大厅里东倒西歪睡着的人们。他又看了看自己那些伙伴,他们正围着吟游诗人,舞步不停,快乐地转着圈子,他的笑容更开心了。众人之中,麦嘉拉和小伙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跳着舞,却不见疲态,仿若是一位女皇,清晨里,正从自己的房间走出。 人群里,一个脸上脏兮兮,留着短胡子茬的战士向麦嘉拉鞠了一躬,拉过她的手,跳起繁复的撒拉舞步。战士贴近她,好奇地问道:“女士,我可无心冒犯,但——你为什么不向我们的新国王下跪呢?” “噢,阿诺佛来,你要知道,我是不向任何人下跪的。”麦嘉拉微笑着回答,“要是想知道原因,你就去问今天早晨那位密史泰吧。” 那战士还在想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她已从他身边走来,离开跳舞的人群,去找密史泰了。 老人站在柱子旁边上了年纪的人群里,正在观看别人跳舞。当他抬眼看到麦嘉拉朝自己走来,脸色顿时又苍白了,转身想要走掉,不料自己身边突然围起好些观众,他没地方可躲了。 麦嘉拉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你赞美了我的舞步之后,难道不想在这大厅里跟我试试看吗?勇敢的密史泰啊,我可真受打击。但今晚,别想从我身边逃开!” 周围的人群里响起半是调笑半是羡慕的声音,麦嘉拉拉起老传令官,进了舞池。不久后,老人回来了,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笑容,仿佛突然年轻了不少。 伊尔明斯特可是累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痛。但拓珊柏拉着他不放,在舞池里对他又亲又摸。好不容易,法尔拉回了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几乎把这可怜的王子拍倒在地。可后面还有一大群漂亮的贵族女士等着他呢。 伊尔觉得这舞不尽的晚上实在是过得太慢了,好容易一曲结束,另一个美丽的女士又向他伸出了迫不及待的手,所以只有继续往下跳。 他的脚已经痛得快和脖子上的伤口差不多了,汗水打湿透整件衬衣,却还不停地往外淌。音乐在继续,他也继续被一大群女人围着。伊尔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从那些欢笑的肩膀上越过,寻找着麦嘉拉高挑的身影。他与她深黑的眼睛相遇,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上百个人,但麦嘉拉的声音却仿佛是贴着他耳朵说的:“来吧,尽情享受这一晚吧!清晨之时,再与我在此相见吧!” 伊尔对着空气无可奈何地问:“但那时我们干什么呢?” 麦嘉拉又打了几个漂亮旋子,走过他身边,冲他眨眨眼睛。伊尔看她又和赫尔姆跳了起来,便鼓足了勇气,把手从依莎佩拉身上抽开,转向了麦嘉拉,让她转回头,望着自己。“我在想一些事情!”麦嘉拉对她的学生说道,牵着赫尔姆的手,一起转到了房间那边。老骑士摇摇头,笑着看看伊尔,耸耸肩。 伊尔看着他们,有些惊讶地听着她畅快的大笑声,终于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这时,一大群手拉着他去了另一间休息室,那里有长靠椅,美酒,还有许多饥渴的嘴唇…… 破晓的第一道亮光射入大厅,伊尔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王座大殿,他的头晕乎乎,嘴巴发干。他的平衡性好像出了些问题,但他还是挣扎着扎好腰带,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衣服。他正要穿过那道双重拱门,却看见麦嘉拉调笑地看着他。她正站在鹿角王座之前,看起来简直完美无暇,衣衫和气质,都和昨晚一摸一样。 “阿森兰特可有恰当地向你表示了感激之情?”她取笑他说。 伊尔看了她一眼,他的手指还在忙着抚平丝绸衣服上的褶皱,又从腰带上摸到了一根女士专用的面纱。他无奈地摇摇头,举起面纱,对麦嘉拉说,“你要我把这个扔掉吗?” 她扬头大笑,“前不久,你还呆在一大堆阴谋诡计里……你得知道,一个人不用当国王,总得大吃大喝尽情地过上一个晚上吧!” 伊尔叹了口气,看着大殿四处自己祖先的标志,又慢慢把视线从遥远的回忆里转向她,“让我们出发吧,”他快活地说,“在赫尔姆醒来之前,让我们离开这里。” 麦嘉拉点点头,向前走来,挽起了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出王座大殿。 偌大的马厩里,光线昏暗,悄无声息,现在还没人起来喂马,麦嘉拉小心地选了两匹最好的马,吩咐睡眼惺松的仆人替它们上好鞍。 “这……,现在……”他有些不满地说,“这些马……”仆人看着她严厉的眼睛,又看见她的手似乎想要比划咒语,赶紧把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马上,夫人,马上就好!很快!” 麦嘉拉一笑,转向伊尔明斯特,又打了个响指,伊尔脚边的马包慢慢膨胀起来。伊尔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早晨起来收拾好这些东西的,”她分外无辜地微笑着说,“拯救了一个王国的人,完全应该吃得好好的。” 伊尔举起一个包,试试重量,发现它可真不比一般的重,包里面还叮叮当当地响着,绝对是钱币。他可是做过贼的人!他放下包,打开口袋:里面全是金币。 麦嘉拉又无辜地摊开了手,“一个国王,总得花点钱吧。我们路上肯定需要钱,才好继续我们下一段冒险啊……” “那我能问问,那冒险是在哪里吗?”伊尔问道,把手做成环状,麦嘉拉伸出一只穿着软尖头靴的脚,轻盈地翻身上了马鞍。 “我觉得,这次冒险可还没完全了断哪。”她用一种警告的声调说。伊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但她没再说下去,而是策马朝马厩门走去。 二人走进了晨曦的薄雾里,看见密史泰拄着拐杖朝二人走来。他抬头看着他们,勉强地笑了一声,“阿森兰特的人民都应该好好地谢谢你们两位。我想我说不出太漂亮的话,但我总得向你们致个敬,才放你们走啊。” 麦嘉拉从马鞍上弯弯腰,说:“谢谢您,密史泰。我知道你大概有什么心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吧。” 密史泰看了她好一会,接着他的话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女士!是阿蓝多的预言,他从不会错!他说,艾摩一氏会比鹿角王座存在更久远。也就是说,如果艾摩氏若不为王,阿森兰特国运堪忧啊……但你竟然要离开这里!” 伊尔明斯特朝焦急的老人挤出一个不太老实的笑容,”只要我活着,艾摩氏的血脉就会延续下去。未来的日子里,请让这国家如我所愿的那样,幸福而又强大吧。” 密史泰没再说什么,脸色还是有些焦虑,但他低头深深鞠了一躬。两人抬起手向他道别,无声地往前行去。升起的太阳散发出一片玫瑰红色的光芒,照在哈桑塔的房檐之上,老传令官无声地望着两人背影。 他们停在了小路尽头。鼻梁挺直的年轻人看着前面的坟场,对高个女人说了些什么。老传令官看着,想要看看这放弃王位的王子想要暗示些什么。但他只是拿出了一件衣服。 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了一对在熟睡的男女身上。密史泰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接着才看清那对男女是法尔和他漂亮的小女人,对了,她叫拓珊柏。在他们身后,坐着一个高个子的人,回看着自己!那是……一个精灵!一个高高的男精灵!密史泰喘了一口气,举起手做了个难堪的敬礼,那精灵便也向他还了礼。 精灵转过头。密史泰也朝相同的方向看了过去,王子和女巫(也许她喜欢被人们这样看待)一起消失在石头路的转角处。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密史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转回头,朝着城堡走去,眼睛湿润了。他知道自己以后是活不了太长,再不能看到这样重要的一幕了。这个认知,在这天的清早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吧。 也许在吃过一顿早餐,喝上几杯热饮之后,再告诉他的老妻。密史泰不止一次地想过,但愿自己能活到小孙女懂事的时候,再上百次地告诉她今天早餐曾发生过的一切。 他走进庭园,赫尔姆的一个骑士出现,好奇地向老传令官打听,麦嘉拉在舞会里对他说的那一切。密史泰看着男人的眼睛,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听众。他拉着阿诺佛来朝厨房走去,心里觉得好多了。 沿着城西的小山之径,麦嘉拉策马前行。伊尔好奇地看着四周,问道:“我们现在去哪?”从哈桑塔城里,谁也看不出这里竟然是一块坟冢之地。矮墙内树着一块石方碑座,被杂木乱草包围着,若非靠得如此之近,是怎么也发现不了的。 “你与巫师团打了这么多场硬仗,但你却从未得到过巫师们所使用的任何法术。”麦嘉拉回答,“而我却从中发现,皇家大法师定然有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藏着魔法书、治疗药剂和以备不时之需的魔法物品,万一他被人从哈桑塔推翻,他就会到这里来。这里是蜜斯特拉的一座古老祭坛,因为有死去法师鬼魂的守卫,从没有盗贼光顾过。——这里就是他的藏身之处。” “你说这里有人守卫?”二人在树林里下了马,伊尔明斯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有,你这愚蠢的小子!”他身后有人向他吼叫道。 伊尔猛地一转身,正巧看到自己的马后半身开始扭曲变换——变成了那熟悉的人形,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尤达!麦嘉拉的马受惊尖叫起来,马蹄一阵乱响,已经逃走了。 伊尔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从腰带上拔出魔法物品,那是他在法师大战里来不及用的。可尤达得意洋洋地冷笑着,仿佛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他举起手,开始念咒。但麦嘉拉即时横插进了两人之间,裙衫飘扬。她扬起双手,尤达召唤出来的魔力顷刻之间荡然消失在了她身体两旁。 皇家大法师狂怒地冲她尖叫道:“你!总是你!每次都坏我好事,那你现在去死吧!”他咝咝地念了另一道咒语,手指间喷出赤红的火网,撕扯着周围的空气。可在麦嘉拉的魔法防护之前,这法术也向后退却了。 伊尔明斯特剩下的咒术根本无法和这类魔法抗衡,只有站在麦嘉拉的防护咒下,焦急地看着事态发展。 尤达发出的火网颜色渐渐黯淡下来,但他依然不依不绕地想要攻破麦嘉拉的防护罩,他大叫了一个名字,在石头祭坛那边荡漾起回音。 一声宏亮的野性嗥叫回应了他的召唤。皇家大法师身后的树林里冒起了一个巨大阴暗的身影……一条赤红色的龙!它展开了双翼,嘶叫着,残忍的眼睛烁烁放光。它双肩耸动,大步朝着王子和女法师走来,一边走,嘴里一边吐出了汹涌滚烫的火焰,如暴雨般浇灌在了麦嘉拉的防护罩上……可那防护依然无法打破! 女法师嘴里念念有词,吐出一长串绕口的咒文,火焰顿时从红色变成了奇异的亮蓝色,又因炽热变成了纯白色,以双倍的猛烈弹回到龙身上。从伊尔的魔法视线里看来,这火焰亮度更高了,麦嘉拉已经用魔法把它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它有若飓风一般,席卷着红龙。伊尔看到那红龙暴躁地猛拍着翅膀,好一会,整个小山都摇晃起来,巨大的爆炸把龙撕裂了。 七零八落的烧焦龙肉飞过王子身边,他挣扎着在这肉雨中间站定脚步。尤达咆哮着,继续用火鞭攻击麦嘉拉,想要穿破她的防护。火焰在怒号,猎猎作响。 麦嘉拉却站定脚步,并不后退半分,分外镇定地说了一个咒词。她的魔法罩向外扩张,向外冒出许多长矛般的尖角,一波一波地荡漾着沉厚的法力,直朝尤达伸去。 巫师轻蔑地笑了一声。他的手臂突然变长,往前长出了触须。他原本蛇一样细长的上肢尖端,变成了腥红色的锋利指爪,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鳞片。这时,麦嘉拉的魔法防护已经能够碰上他,却只是沿着他的身体分毫不动地滑到一边。尤达的笑声更加尖酸。面孔变长,长出令人深觉恐怖的拱嘴。手指前端生出许多小球根样的东西,每一个上面还都有一张翕动的嘴巴。 “我的魔法竟然动不了他!”麦嘉拉惊讶地叫了一声。 巫师狠狠地甩过头,猖狂的笑声不断在他身后的巨石上发出回响,“你当然碰不了我半根寒毛!我可不是费伦大陆上那些愚蠢的凡人,能够轻易被你的魔法控制!我是藏在影子里的生物,生存在无数的世界里!很多人以为自己能比我更强,可惜,他们只有在死亡面前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多么愚蠢!” 尤达丑陋的脑袋已经变得更大了,突然探出到了麦嘉拉魔法防护的正上方,象蛇一样翻腾嘶咬。麦嘉拉一声惊叫,好像自己举起了手被它咬住了一般。但这声音很快就被打断,尤达的脑袋现在象一个巨龙之头,分毫不停地向那魔法防护吐出了火焰!麦嘉拉上半身顷刻消失,升起一道黑烟,留下焦黑的骨骸。 “不!”伊尔明斯特一声惨叫,朝那龙怪巫师扑了过去,用手捶打,用脚猛踢,止不住地哭泣着。 尤达轻轻晃晃脑袋,伊尔就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他看见那犬牙交错的大嘴朝他压迫下来,想要喷出地狱之火,连忙死命地一翻身,滚到那咆哮着的下颚下边,并在那里站起身。 尤达喷出的火焰在他头顶上喷发,没能伤了他。伊尔借着机会抽出雄狮之剑,连续不断地捅插对手的咽喉,迫使怪物往后退缩。但即使这样,那龙头怪的下巴也抓住了伊尔的脸和背,用力地扯着。伊尔弯起一只手臂,绕在尤达的喉咙上,摇摇晃晃地窜到了后面,竭力站稳脚步。巨大的下颚咬向他,但他已把剑刃深深地刺进了龙头上那金黄色的眼睛。 尤达大惊失色,浑身颤抖。他新长出的粗壮尾巴一下子把伊尔掀飞到了一边,而他则在剧痛里震天动地地号叫着。伊尔从泥泞的地上站起来,格外谨慎地召唤了一道闪电法。这魔法本身并无太大威力,对一条龙来说几乎起不到什么伤害,可是——魔法的目标并不是尤达,而是扑向了雄狮之剑的剑柄!那剑柄这时正在龙眼睛外面摇摇晃晃。 闪电在剑柄上跳跃。龙样的怪物一瞬间僵在了那里,尾巴伸直,歪歪斜斜地倒在了身后的矮石墙上。它的脑子被烧熟了,眼睛和鼻孔里都升起一道道青烟。 伊尔在狂怒中流着眼泪,把自己剩下的所有战斗咒语都施了出来,直到那全身长满鳞片的怪物被法术跺了个粉碎。他站在怪物身前,颤抖的双唇念出了最后一道咒语,细小的魔法刺扑向了尤达的片片碎肉,把它们卷飞上了天。 敌人所有的肉都裂成小块,所见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伊尔终于停了下来。 他哭着,慢慢走回到麦嘉拉倒下的地方。她又一次为了保护他而倒下。伊尔伸出手,想要拥抱起她残存的躯体,然而那些骨头碎裂变成了齑粉,在空中飘荡着……最后什么也不曾存在。 “不!”在才大亮的天色下,伊尔跪在蜜斯特拉女神的祭坛之前,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他站起身,嘴唇颤抖着,冲着满不在乎的太阳,仰天悲啸,“魔法一道,结局无非一死!我此生再不要拥有它了!” 大地在他脚下隆隆作响,摇晃起来。伊尔脚下有什么东西滑动起来……他低下头,登时惊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身边的骨灰慢慢亮起了光,晶莹地漂到了空中,聚集在一起,悬在簇叶从生的石头祭坛上。它们重新组合着,终于,麦嘉拉出现在他眼前! 她褐色的发丝盘旋着,光点凝结成了她白皙的身体,静静躺在石头上。她头发散乱波动,犹如潮汐退去,露出伊尔老师那张活泼生动的脸孔,和那对深邃的黑眼睛。 接着,它们张开了眼皮,瞳仁里映出伊尔的脸。 伊尔目瞪口呆,而麦嘉拉张开嘴,温柔地说:“伊尔明斯特,请,为了我,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好吗?” 伊尔哪里还发得出声音来,只是重新跪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肩膀。那是真实的肉体,光滑而又富有弹性。她的手也伸向了他,抓住他的头,把他拉向了自己的唇边。 一股刺鼻的毛发烧焦气味强烈地涌进了伊尔的鼻孔,他惊觉地拉开她的手,以为这又是巫师团的某个诡计,有些愤怒地瞪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接良久,伊尔知道自己眼前的确是真正的麦嘉拉。眼泪克制不住地又淌下他的脸颊,落在了她的脸上。伊尔说道:“我、我……自然,我不会再那样说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是的,你确实是死了,你被烧成了灰烬!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深邃黑眼睛的深处,燃起了火焰,麦嘉拉唇边仿若溜过一个微笑的幽灵,柔声道:“蜜斯特拉在上,世间无不可能之事。” 伊尔愣愣地看着她,终于,他明白她的导师到底是谁了。 他顿时感到十分惊慌,想从她怀抱里挣脱。麦嘉拉眼睛里溜过一丝哀怨之情,但很快,她的手臂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动不动。女神深黑的神秘眼睛俘虏住他,她轻轻说:“很久很久以前,你曾说过你要学着爱我。”她眼神里闪过一缕挑战的神色。 伊尔脸色苍白,无声地点点头。 “那就让我看看,你学会了些什么。”女神在他身下低语,冷白色的火焰围住了两人的身体。 伊尔感到身上的衣服在灼烫的火焰里,全都烧成了灰烬,飘荡在冰凉的石头基座上,在清晨的天空里荡漾。她的唇攫住了他,火焰再度熊熊燃烧,伊尔感到身体里涌动着从不曾感受到的激情之力…… 象往常一样,大板车发出的吱吱声响得可以把死人都吵醒。贝塞戈打着哈欠,在通往哈桑塔颠簸不平的漫长斜坡上,用力推着车。一直以来,他已经很习惯这样做了。 “醒来吧,哈桑塔!”他伸了伸胳膊,又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地说,“为了我贝塞戈·诺力,一个著名的奶酪商,和他满载货物的大车,还有……”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视线拉向了左边,他看见了一座古老的石头平台……他的第三个大呵欠被猛地扔到了天边。 他看着——不,应该是瞪着,前方闪着一团蓝白色的明亮火焰,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仍用力地看着,那里还有两个人,悬浮在火焰之中!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他们在…… 贝塞戈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瞪了良久,放开大车——上面可有他的全副身家,转身就跑,惊恐地尖叫着。 噢,诸神啊,他真不该再吃那些蜗牛了!阿穆丝向来就是对的……哎,诸位神仙呀,为什么他不早听她的话? 两人抵死缠绵,心满意足之后,他们拥抱着。为了躲过正午的毒日头,两人躺到了一棵大树的阴影下。 白色的火焰消失了,蜜斯特拉看上去只是个获得极大满足的漂亮女人。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现在,伊尔,你前面的路必须一个人走下去了。我在人类的身体里呆的时间越长,我的神力就丧失得越多,能量也越来越少。为了帮助你,我以麦嘉拉之身,为你死了三次:一次是这里,还有伊赫玳的城堡里,以及厄苏尕的王座大殿上……每死一次,我的力量就减弱一些。” 伊尔看着那对黑色的眼睛,正想张嘴说话,她却用手指横在他嘴唇上,自己继续说道:“自然,你也可以不必独自一人。因为我需要这块大陆上的最强者,男人,或者女人,忠诚地侍侯在我身旁,并替我掌管一部分力量。若你成为我麾下一人,我定然十分高兴。” “女士,只要您吩咐,尽管让我为你做任何事。”伊尔试着发出了声音,“尽管吩咐我吧。” “不,”麦嘉拉神色凝重,“不要这样快作出回答。这是一条你可以自己选择的道路。你一定要知道,我会要你侍奉我整整一百万年,这绝非一条易与之路,前方尽是黑暗与厄运。你会看着阿森兰特的人民和它高高的塔楼,全变成过眼云烟,沧海桑田,往事尘飞。” 深黑的眼睛攫住伊尔,他悬在半空,看着它们,心里有一些恐惧。女神继续道:“你身边的世界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会命令你到各地去完成许多残忍与无情的任务。你会变得为众人所不欢迎,而在另外的地方,你获得的掌声也无非是因为天生的畏惧与奉承。” 她离他稍微远了一点,让两人在空中,刚好可以面对面互相看着。“我还要告诉你,我并不会因为你的拒绝,感到任何不满。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干得要出色得多了。”她眼睛灼灼发亮,“你站在我的身边,为我而战,永远地信任我,从不曾背叛我,甚至你也没有利用我为自己谋求过任何利益。这将是我永远珍惜的一段美好记忆。” 伊尔又开始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好不容易,他才抽噎着说,“女神啊,我请求你,命令我吧!你给了我两件此生最最宝贵的东西,你的爱,还有我人生的意义。人还能要求别的什么?侍奉您,将是我的荣耀……请,让我成为你的仆人!” 蜜斯特拉微笑着,周围的世界似乎变得更明亮了,“谢谢您,”她郑重地说,“那么,你愿意现在就开始,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享受你自己的人生?” “现在就好,”伊尔坚定不移地说,“我不需要时间去怀疑……请现在就让我开始吧!” 蜜斯特拉低下头,眼睛里是异常欢欣之色,“会有点痛,”她郑重其事地说,身体又飘近了他。 两人嘴唇交接,闪电从她眼里传到了他眼里。白色的火焰再度猛烈燃烧起来,围着两人,似乎要把他狠狠地烧化成灰烬。伊尔想要发抖,可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他被这升起的火焰撕裂着、拉扯着、身体已变得一无所有。但这一切再也没有所谓了…… 阿穆丝一边走,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你在讲些什么故事啊!”她摇摇头,一头秀发飘在阳光下,“你总是爱说这些神话——噢,好吧,好吧,我丈夫不管睡觉还是清醒,都一样爱做梦!感谢诸神!可这次,我对你真失望!真失望!整整一车奶酪翻倒了,被不知什么人捡了去!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这游手好闲的懒鬼!我可跟你说,如果那每块奶酪……” 阿穆丝的长篇演说突然打住了,她望着山上的神殿。她发着抖,一头栽进了贝塞戈的怀抱。但贝塞戈一点也没有得意,照样又发起抖来。 贝塞戈脚步踉跄,但把阿穆丝抱着紧紧的,“好了好了,现在没有了,”他说话声音不大,只是看着蜜斯特拉神殿上升起的白色火球,“你说,我们该把奶酪全捡起来……你说,除非奶酪全变成钱,否则我不能再坐在桌子前吃饭……好吧,我可爱的老婆,我现在饿了。我早知道我会饿,我说过……” “看在神的份上,贝塞戈!闭上你的嘴巴,快跑吧!” 阿穆莎使劲在他怀里挣扎着,贝塞戈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让她去了。她马上跑得像一只兔子那么快,直奔下了山,头发在身后飘荡着。贝塞戈看着她走远,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哈哈大笑的欲望,转身走回自己的大车。一块奶酪从车上掉在了草丛里。他把它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回车上,拉起车把,朝着哈森塔方向用力推起了车,仿佛完全没听见身后有人大叫着他的名字。 他走过了神殿,抬头看了一眼那团火焰,冲它眨了眨眼。很快他就后悔了,背上冒了一身冷汗。他把惊惶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不紧不慢地把车推下了山。他敢发誓,当他看着那团火焰的时候,一双睿智的黑色眼睛分明看见了他,还冲着他眨眼睛呢! 贝塞戈到了山底,回头眺望。火焰还在燃烧。他吹了个口哨,把车推到哈桑塔的城门前。城门前十分嘈杂热闹,他皱了皱眉,今天大街上竟然有这么多人,而且看起来都格外兴高采烈…… 尾声 伊尔明斯特从很远的地方漂了回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四肢还冒烟。当最后一道灰烟冒完,他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什么也没有变,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道影子打在他身上,他转过头,看见麦嘉拉正跪在他身边,全身裸露,漂亮极了。伊尔牵起她的一只手,轻轻吻了一下。 “谢谢您,”他道,”我希望自己能好好侍奉您。” “噢,太多人这样说了,”蜜斯特拉有些忧伤地说,“还有些人依然如此认为,尽管……。” 不过,她很快便笑了笑,挽起了他的手臂,“你知道吗,伊尔明斯特,我信任你远超过信任别人。尤达摧毁赫尔登那天,我感到了雄狮之剑的魔法力量被龙火给抑制住了,于是就过来看看发生了些什么。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发誓要向所有残忍的巫师和他们拥有的魔法复仇。这是一个很聪明也很仁慈的人,他内心有一股罕见的力量,我相信他长大后会很有能力。所以我就看着他长大,我欣赏他一次次作出的抉择,也欣赏他长大后成为的那个人。就像我猜测的那样,他终于来到了我的神庙。在那里,他的勇气和智慧促使他接受了我的魔法。我知道,只要我教导他,任他成长,伊尔明斯特便会成为人世间最伟大的法师。——伊尔,我已经做到了这一点,而你,可爱的人,你满足了我所有的期待和愿望。” 他们四目相视,伊尔知道,不管过去多少年,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双镇定、睿智而又激情狂野的眼睛。 蜜斯特拉微笑着,弯下腰轻轻吻着伊尔的鼻子。她的头发轻轻擦过他的胸口和脸庞。伊尔呼吸着她全新的火辣气息,过了一会,身体因为欲望的新生而轻轻颤抖起来。但蜜斯特拉抬起头,望着东南方向,“我要你到科曼多去,学习初级魔法。”她柔声道。 伊尔扬起了眉毛,“初级魔法?那我现在使的这些叫什么?” 蜜斯特拉低下头,很快地笑了笑,“即使你知道我是谁,你也仍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噢,我真爱你这样,伊尔。” “女神,我并不在乎你是什么,”伊尔大胆向她耳语道,“只在乎你是谁。” 蜜斯特拉脸上又现出微笑,可她接着说:“不错,你现在拥有了力量,但你还未能完全体会到这些力量的真正含义。去东南的精灵城市科曼多吧,你必须及时赶到那里。找任何一个愿意收你为徒的法师,向他们学习吧。” “噢,好的,女神,”伊尔急切地坐起身,“那个城市难找吗?” “只要有我的指引,就不难。”蜜斯特拉微笑道,“但你也不必这么性急。留下来陪我度过这夜,我有好些话想要对你说。即使女神,也会感到孤独啊。” 伊尔点点头,“我一定整晚醒着。” 蜜斯特拉又笑了,”你已经永远不需要再睡觉了。”她语气很有忧伤,手里比了一个很复杂的手势。 片刻,两人之间出现了一个表面满是灰尘的瓶子。她用一只手把瓶颈擦擦干净,极不淑女地用牙咬开了瓶塞,喝了一口,又把瓶子递给了伊尔。 伊尔感到一阵清凉滑下了喉咙。“这是蓝色遗忘水,”女神说,“来自耐色瑞尔一座古墓里。” 伊尔扬了扬眉毛,“那么你开始说吧,”他简短地说了一句。接着,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中,他发出了光芒。 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把那道笑声视作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以上乃是伊尔明斯特前往科曼多的歌唱塔之前文,埃塔格利姆曾为克洛诺之时之地。 其人滞留该地,凡十二载春秋,师从数名法师,修习魔法之感受,指导其意志。方至其时,此法师真实力量乃得以自如收放。史书载,迷锁一出,科曼多顿成废城迷斯卓诺。伊尔明斯特魔法势强,一时难逢其匹敌者,又乃为“远行者”,成就其后偌长之传奇也。 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付梓于大棒之年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