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海》 楔子一 国家的任何一个公民、任何机构组织、任何部门……都没有证据确认,这些文字是否属于秘密、机密抑或绝密的内容。 我不是从事档案、情报、国防、军工、印刷……任何一种与保密工作有关的人员。 我从未在任何保密协议上签过字…… 我不知道,我将要说给大家的某人的一段经历,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还是某人因为生活枯燥而产生的幻想。 出于我喜欢讲故事的爱好,我决定把这一段某人所谓的经历写出来。 楔子二 2010年,我在工作之余,将从小听到的家乡的奇闻轶事,整理后润色成小说,发表在论坛上,点击率还不错,不少网友表示很喜欢。然后很多网友在QQ上加我,和我聊天,跟我讨论世界上很多人类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也有不少网友询问我有关算命和道家占卜的问题。开始我尚能一一应对,绞尽脑汁地用我的方式表达我的观点。后来,与我交流的人越来越多,我只好坦白地告诉他们:其实我就是个讲故事的,并不会算命,也不是什么道教分支传人。 还有一些网友,把他们经历过和听说过的诡异事件,讲给我听,希望能得到我的认同和解释。我很想给他们一个精准的答案,可是我做不到。 网友告诉我的那些故事,都很精彩,从叙述的细节来看,我相信事件的表象以及他们的真诚,我宁愿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实的事件。但是这样的故事听多了之后,我也越来越麻木。我感到很抱歉,我不能解答他们的疑惑。因为我只是个写帖子的,不是神棍。 但是有一个叫马甲的网友跟我联系后,我的态度有所改变。 马甲先是在网上给我留言,都是一些莫名的数字,当时我没有在意。随后,当马甲加我的QQ,问我能不能帮他寻找他父亲的下落时,我不禁苦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原来又是个把我当做无所不能的神棍的网友。 我婉言拒绝了他,并表示,我真的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然后随便敷衍了他几句。马甲没有多说,也没有打招呼就下线了。 又过了很多天,我那天写帖子结束的时间很早,无聊的我在网上闲逛,和QQ上的网友聊天。百无聊赖的我,留意到了马甲跟在我的帖子后发的留言。 他给我的留言,是一长串的数字: 这是个新奇的玩意,在众多网友的文字跟贴中,格外显眼,终于引起了我的好奇。 现在,我很庆幸我是个还具备好奇心的人,不然就错过了了解这个匪夷所思事件的机会。 我把和马甲的对话先写出来,作为这个故事的开始。 第一章 失踪的父亲 前几次马甲给我发的都是一些古怪的数字,我没有理会。不过有天晚上我还是接受了他的好友请求,开始和他聊天。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聊天记录: 马甲21:54:47 你好。 徐美丽21:55:28 你好。 马甲21:55:36 老蛇吗? 徐美丽21:55:42 是啊! 马甲21:55:49 哦,我还以为搞错了,你怎么起了个女人的名字? 徐美丽21:56:00 媳妇起的,不让改。 马甲21:56:03 谢谢你加我。 徐美丽21:56:06 没事。 马甲21:56:26 我看了你的帖子,我很喜欢。 徐美丽21:56:50 谢谢。 马甲21:57:10 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徐美丽21:57:19 我不会算命哦! 马甲21:57:28 我不找你算命,我想问你,能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找到我父亲吗? 徐美丽21:57:35 对不起,我没有。 马甲21:57:44 哦…… 徐美丽21:57:45 对不起! 马甲21:58:28 我父亲走得很奇怪,真的! 徐美丽21:58:36 呵呵…… 马甲21:58:42 他来得也很奇怪。 徐美丽21:58:49 什么意思? 马甲21:59:00 我十三岁,父亲才来。 徐美丽21:59:03 呵呵,他是继父吗? 马甲21:59:06 是我亲生父亲。 当我再次在QQ上遇到马甲,我主动向他打了招呼。因为,他第一次说起他父亲的时候,有一个疑问,我还记得。 他说他的父亲,是他十三岁的时候才来的。这个逻辑上的错误,让我很好奇。 马甲告诉了我他父亲的身份: “我父亲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英雄,立过二等功,勋章还在家里,有机会给你看看。他在受伤痊愈后,回到家乡,给我们这个县的所有中学都作过报告,还受到县政府领导的热情接待。后来他和我妈妈结婚,就生了我。从小到大,老师都很喜欢我的,身边的人也对我很好,因为我是英雄的后代嘛,呵呵……我爷爷也是老革命,当过营长,参加过长征。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因为工作的关系,离开我妈妈,一直到我十三岁才回来。不过那时候,我妈妈已经病逝……” 于是我又知道了马甲的另一个信息,他母亲也死了,而且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他是一个人长大的,怪不得他要寻找他的父亲。 马甲的父亲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一出门就是十四年?期间小孩出生,妻子病逝,都不能回家探亲,丢开家人,这么长时间。到底是什么单位,这么不近人情? 想到我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不禁与马甲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之后,我又看到马甲跟在我帖子后的一长串诡异数字的留言,我的好奇心更强了。于是第二天,我早早地守在电脑前,等着马甲上线,我想听听他多说一些他家里的情况。 可是一直等到很晚,马甲才上线: 徐美丽23:10:15 很忙吧,这么晚才上线。 马甲23:10:25 是啊,蛇哥,我看一些资料看得忘了时间。 徐美丽23:10:49 还是那些数字吗? 马甲23:10:55 是的。 徐美丽23:11:09 你留的言,我看了。 马甲23:10:15 呵呵…… 马甲23:10:30 蛇哥,我问你个事情。 徐美丽23:10:41 问吧! 马甲23:10:54 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我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吗? 徐美丽23:11:24 这个…… 马甲23:11:33 …… 徐美丽23:11:59 其实我是无神论者,我认为所有写灵异故事的作者,都是无神论者。相信鬼神的人,对这些事情,有强烈的敬畏心理,所以他们是不会写的。 马甲23:12:16 原来是这样啊。 徐美丽23:12:51 是不是很失望? 马甲23:13:56 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看一些数字。 徐美丽23:14:07 是你发给我的那些数字吗? 马甲23:14:33 不是,那些数字和我父亲没什么关系。 徐美丽23:14:42 你父亲什么时候失踪的? 马甲23:15:28 2005年6月17日。 徐美丽23:16:04 你父亲退役后,到底去了什么单位上班,为什么十几年不回来? 马甲23:16:22 他在一家航运公司工作,在我出生前就去了。后来他说他因为工作的关系,一直都没机会离开岗位,到了1997年,才有机会回家。 徐美丽23:16:29 这是家什么航运公司啊,哪有把船员留这么久的? 马甲23:16:50 远洋。 马甲23:16:53 中国远洋集团。 我更加好奇了,进一步和马甲交流。知道了更多他父亲的事情。 马甲姓吴,他父亲也姓吴,呵呵,说废话了。 马甲的祖父,参加过黄麻起义,后来在大别山打了五六年的游击,命大没有牺牲,随后跟着红军长征到延安,是一个老革命。马甲还暗示,他的祖父与共和国开国的某个将军,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 这个我相信,红安是中国有名的将军县,出了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黄冈地区地处大别山脉,民风彪悍,每逢乱世,造反的人很多。当初黄麻起义,很多人都是全家老少一起参加,甚至妇孺都不落后。一个县城,能出两百多名将军,绝不是偶然。 看来这个马甲是革命军人的后代。 一将功成万骨枯,红安出身的两百多名将军的身后,倒下的人不计其数。当然还有无数像马甲的祖父这样的军人,虽然在战争中,保全性命,却没有机遇当上军队的将领。他们默默无闻,不为大众所知。 我第一次和这种根正苗红的人打交道。我以前接触的人都是非常普通的芸芸大众——工人和农民的后代。 马甲的祖父在建国后,转业到武汉的一个政府部门当领导。在1967年因病去世。马甲的父亲继承父业,十八岁在马甲祖父战友关照下参军。 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后,马甲的父亲加入了最早进入战场的某野战部队参加战斗。1982年,马甲父亲荣立二等功,并回到后方,然后认识了马甲的母亲。 在新婚两个月后,国家安排马甲的父亲进入远洋集团工作,然后渺无音讯。但是每个月,马甲的母亲都会从长航武汉分局按时拿到一份在当时相对不菲的工资。马甲母亲在1992年因癌症去世。长航局出面给她办理后事,并且又派了一个保姆照顾马甲。马甲继续拿着那份丰厚的工资,上初二那年,他的父亲终于回来。 当马甲想和父亲在一起,过上有亲人照顾的生活时,他的父亲,却回到黄冈的老家,住进老屋,一个人独自生活在大山里面,这一待,就是八年。其间只有寒暑假的时候,马甲才会回老家和父亲团聚。 可是马甲的父亲对马甲很冷漠,仿佛把他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除了生活上的照顾,感情上并无任何的交流。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八年后他父亲失踪。 马甲说,他的父亲回来之后,就孤单地待在老屋,什么地方都不去。不过临失踪前,他父亲到大学找过他,但是什么都没说。父子俩就在校外的餐馆里吃了顿饭。 当时,除了对父亲突然的造访感到奇怪,马甲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将是他和父亲最后一次相聚。 “你能回想起,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他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吗?”我问马甲。 “没有……”马甲过了一会儿,才打字过来,“我刚想起来了,他出门的时候,有两个人和他走在一起。” “什么样的人?”我打字问道,“衣着奇怪吗?我的意思是,是否穿着很正统或是气质非凡的人?” 屏幕安静很久,马甲应该在电脑那头仔细回想。 “我想起来了,两个人之中,有个女的,那个女的很漂亮。” 看到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马甲绝对是个男人。但随即我笑不出来了。 马甲又打了一句话:“那个漂亮女人三十多岁,是个外国人,白种人,她是金色头发。” “难道是你父亲在远洋集团工作,漂洋过海的时候认识了外国朋友?” “应该是的。” “她是不是你父亲在国外的情人,你父亲和那个女人出国定居了?” “绝对不是。”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父亲再次离开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说来听听。” “我父亲走后,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他们都在暗中打探我,但从来没有直接找过我,跟我交谈。之后两个月,我到长航武汉分局去领取父亲的工资,可是被告知,我已经成年,没必要领取工资了。” “这个理由不成立。”我打字过去:“这是你父亲的工资,并不是你的抚养费。”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父亲这么多年发的工资加起来不算少,钱都存到银行,就算是我大学毕业不去工作,也能过得很好,所以我就没有坚持。” 我在电脑前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字过去:“也许我说了你不高兴。你父亲可能从事一个很特殊的职业……” 马甲没有打字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马甲回话了:“其实我当年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你父亲有可能是个间谍。而且,很可能……叛变了。” “不会的,我父亲绝不会叛逃,你不了解我的父亲,你不了解我的家庭。” “你自己也说过,你并不了解你的父亲。” “我父亲绝不是这种人,他当年在越南,潜入到敌人后方,一个人悄悄地干掉敌方一个通信班,用通讯工具,报出越军指挥所的位置。” “就像‘黑豹突击队’那样,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是吗?” “是的,我父亲作报告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在我老家,很多人都还对我父亲的事迹津津乐道。” “你自己并没有听你父亲说过?” “是的。” “他回来后,八年时间里,都没跟你讲过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他没讲过他的任何事情。” 我也开始沉默,过了一会儿,我才打字回复:“你父亲在远洋集团上班,怎么会由武汉长航局发工资?据我所知,它们虽然都是水上运输单位,可并不属于一个系统。” “我说过,我父亲很多事情,无法用常理解释。” “那再说给我听听。” “这个我说不好。”马甲打字过来,“你有机会和我见面了,就知道了。” “希望有机会。” “你来了,我请你吃饭,好好喝一顿。” “好的。” 回国后,我被公司安排在后方上班,暂时没有到工地上。我经常把马甲发的那段数字弄出来看,可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 之后和马甲聊天,都是关于世界观的话题,讨论的都是宗教和哲学上的问题。如果公司不派我出差,我和他也许就是永远在网上聊天,再也没机会知道关于他父亲的那些事情。可是这个世界总有巧合发生,我刚巧需要到武汉去给公司采购一点东西,于是临行前,和马甲联系上了。他非常高兴,和我约在武汉大学门口碰面。 我要去办事的地方刚好是在中南路,离武汉大学并不算远。于是我匆匆办完了公事,就到武汉大学门口等他。 到了约定时间,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男子,从一辆别克车上下来走到我面前。“老蛇?” 我点头。“马甲?” 他开着他的别克车载我到了他的家。他家是一栋独栋的两层小楼,附近都是这种小楼,在一个很大院子里面。看样子,这里应该是老干部的家属楼。 “这房子算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平反后,政府重新分给我的房子。”马甲边说话边用钥匙开门。我跟着他走进房间。房间很干净,家具摆设也很齐整。 马甲不绕弯子,把我带到他的书房。上楼之前,他在楼梯旁边厨房的冰箱里拿了瓶可乐递给我。 我走进他的书房,里面有个巨大的书架,摆满了书。靠窗的地方,摆着台电脑。他招呼我坐在电脑旁的一把椅子上,这时候我发现电脑桌上铺满了A4纸,纸上写满了数字。 马甲看到我在注意这些纸条,脸上渗出苦笑。 “我明白了。这些数字,是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一些信息?” 马甲默认了,这个很正常,我早就猜到。 “你给我发的那些数字,就是你父亲留下来的数字中的一部分?” “不是。”马甲否定,“我说过的。” “先不说这个。”马甲说,“你先看看我父亲的照片。”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相册给我看。 照片大概是上个世纪80年代早期照的,都是黑白的。照片中有个健壮的年轻人,穿着军装,胸前挂着勋章。另外,还有他在一个大礼堂的讲台后面,坐着作报告的照片。毋庸置疑,这个年轻的军人,肯定就是马甲的父亲。翻着翻着,我看到相册里出现了张女人的照片,照片是在简陋的照相馆里拍的,背景是油画风景。 我正看着,马甲把他父亲的二等功奖章递给我看。我仔细看了,奖章和照片上的形状一致。 马甲对我说道:“我再给你看本相册。” 我点头说:“好的。” 马甲又拿过来一本相册,比上一本相册精美得多。我翻开来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彩照,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 照片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用傻瓜相机所拍,两个人的样貌非常相似,年龄也相差不大。我不知道哪个是马甲。 我问马甲:“你还有个弟弟吗?按时间算,你不可能有弟弟啊,你父亲在外面生的吗?” 马甲回答:“我说过我的父亲的事情有些古怪,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马甲用一个指头点在照片中的少年头上,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颊。 “哦。”我恍然大悟,“你父亲在和你母亲之前,和别人生过一个男孩,是你的哥哥。” 我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又想错了,因为马甲在慢慢地摇头。 “我父亲十八岁参军,一直在军队。他和我母亲结婚前,并没有过孩子。” 我呆住了。马甲没骗我,他的父亲的确是很怪异的一个人。我现在明白了,照片里的两个人,年纪略小的,是马甲本人,而那个年纪稍长的,是他的父亲! 按照马甲以前和我聊天提供的信息,他的父亲应该是1959年生人,1977年参军。按照照片的时间来算,他父亲这个时候,已经是四十岁出头,马甲是十七岁左右。 可是两个年龄相差二十三岁的父子,从照片上看,最多就只相差五岁的样子。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马甲在故弄玄虚,和我逗着玩。可是看着马甲脸上郑重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回想我和马甲之前在网上聊天的情况,交流中,也不觉得他是个搞怪的人。我暂时想不通。 “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可以带你去我老家,找个当年见过我父亲的人问一问,我父亲当年的样貌,是不是这么年轻。” 马甲说出这句话,我内心再怎么疑惑,也暂且相信了。 马甲打算请我吃饭,我拒绝了,因为我要当天返回公司。这天是情人节,我答应老婆,一定要赶回宜昌。 马甲见我坚持要走,也不再强留,便把我送到客运站。我刚好买到下午四点那趟车的车票。 我准备上车了,马甲说道:“蛇哥,有机会再来武汉,我们再聊聊。” 我惭愧地说道:“我都帮不了你什么,真不好意思。” “我相信你肯定能帮到我的。”马甲非常肯定。 虽然我听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事,还是第一次见识。我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表。 我坐在大巴上,看着车窗外的农田,不禁嘲笑自己,老徐啊老徐,你可真是应了一句成语——叶公好龙。 一个在海轮上连续工作了十四年的海员,经历那么多惊涛骇浪,远离家人的生活又是无比的枯燥、无聊,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比一般人的样貌老很多,可是马甲的父亲,不仅没有比旁人苍老,相反还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十岁。 就算是最会保养的人,也不能让时间停止,永葆年轻的容颜。马甲坚持的没有错,在他父亲身上的确是有超出常理的事情发生,而不是我简单的猜想——仅仅是个间谍。 我决定,有机会再到武汉,一定要和马甲好好探讨一下他父亲为什么不会变老。 回到宜昌后,我仍旧和马甲在网上聊天。 我对马甲说:“你给我发的那段数字,实在是太深奥了,我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马甲回复我:“那按照你的思路,能看出什么来呢?” “这些数字,肯定是一段文字,只是用数字编码的形式表现出来。你父亲当年是侦察兵,他应该很擅长这个。你试过摩斯电码吗?就是《无间道》上面演的那个,或者是其他的解密的密码,电视剧、电影《风声》都是说这个的。” 马甲回复:“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发给你的数字,就是一段文字。” “你破译了?” 马甲没于正面回答我,只是发了一段文字过来: “离老蛇好近,一定要拍照留念。顺便顶老蛇,喜欢看你的中长篇,可不可多写几个徐工和王八后来的故事。我也知道写这个很累的……不过还是拜托老蛇了。” “什么意思?”我被搞晕了。 马甲说:“这就是我给你发的那些数字的意思。” “你已经破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找我帮忙?” “这个不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数字,我发给你的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代码。” “看来,你研究得很深,你都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大学学的专业就是计算机,我是一个程序员。” 我暂时没有回复。 马甲继续说:“可是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看不出父亲留下的数字的涵义。” 我说:“和你相比,我这方面的知识是零,我想我帮不了你。” 马甲回复:“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朋友了,再来武汉,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一个月后,我又要到武汉出差,这次出差要在武汉待两天。于是我在网上联系马甲,约好了到时我们一起喝酒。 我早早地把公事办完,然后马甲开着车,带我回他的老家——黄冈地区的一个山区县城。 我时间很紧迫,马甲把车开得飞快。车从水泥路转入一条破烂的碎石路上。吴家的老屋,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坳里面。轿车不能开到老屋门前,我们下了车,又走了十几分钟,绕了一个山坡,才到达吴家的老屋。 这个房屋附近都没有人家,吴家的老屋,还是古老的夯土墙。房屋占地很大。不过从破烂的门窗就能看出,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马甲的父亲,当年就是一个人孤单地住在这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或者心里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让他远离闹市,默默地待在这里? 马甲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我们走进堂屋。屋里面的摆设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很常见的家具,正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两边的墙,一面贴着十大元帅骑马的画像,一面贴着列宁的画像。 屋内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画像表面因为房顶漏雨,纸张已经是黑一块黄一块。我匆匆打量一下,就跟着马甲走到堂屋左后方向的厢房。 马甲又掏出钥匙,开门。这间应该就是他父亲当年的卧室。 门开了,屋子里昏暗得很,马甲拉了拉门边的绳子,我听到开关的“啪嗒”声,可是灯没亮。 马甲嘴里咕哝了一句,他走进屋内,推开木制的窗户,房间里才明亮起来。 我看了屋里的样子,顿时明白了马甲为什么要拼命研究那些数字。所有的墙上,整个地板上,全部的家具上,连床板都不例外……全部都是数字。 马甲武汉家里电脑桌上的数字,就是来源于这里。 “你父亲当年肯定是用了一种特殊的颜料。”我说道。 “这是肯定的。”马甲回道,“去年我就觉得这屋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字迹。我以为是雨水渗透下来的痕迹,幸好没有让人来刮石灰。” 我和马甲在他父亲的卧室里站了很久。我没有动任何东西,因为我想没这个必要,马甲肯定早就把这房间每个角落都检查得清清楚楚,我不用再多此一举。 “走吧。”马甲说道。 “对不起。”我有点歉意,“我只是个写帖子的。除了会幻想,并不会做这种实质性的事情。” 马甲没说话,我们走出来,又驱车回到武汉。 一个星期后,关于马甲的父亲,我脑袋里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连忙在网上给马甲留言。 马甲正在线上。我急不可待地对他说:“你父亲留下的数字,也许根本不值得研究。” “为什么?” “我们带入思考一下。” “你说。” “你父亲是个侦察兵,这个确定了。” “是的。” “而且是立了大功的侦察兵。” “当然。” “你父亲这种人,心理素质肯定很过硬。你家的政治背景无可挑剔。” “你到底要说什么?”马甲有点着急。 “你父亲也许没有退役。他也许到现在都是个军人。” “可是当年,他明明退役了进入远洋集团。” “远洋集团的员工,为什么由长航武汉分局来发工资?” “这个,我没想过,从没想过。” “你现在可以去问问长航武汉分局,问你父亲的下落。他们肯定会告诉你,他们应该只是给你父亲代发工资。”我接着打字,“你去远洋问过你父亲的编制没有?” 马甲回复:“2005年,父亲失踪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函件,内容是我父亲长时间离岗,不能占用编制,开除。落款是远洋集团。” “远洋集团的总部在天津。”我回道。 “你在网上查过?” “不用,我2009年在天津,很巧,我在天津市游玩的时候,曾经路过远洋集团的总部大楼。” 马甲回复:“我现在要出去了,那下次聊。” “好的,明天把你问的情况告诉我。” 第二天我在网上一直等着马甲上线。我现在对他父亲的事情越来越好奇。 不过这一天他都没有登录QQ。 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一直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等到他了。 我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了,你去长航问了吗?” 马甲回复:“问了。” “我猜对了吗?” 马甲说:“比你猜测得更过分!” “什么情况?” “当年给我发钱的出纳、会计都换人了,现在的财务根本就不清楚我爸爸那件事情。” “你找过他们的领导没有?” “我找了,他们也是换届之后的领导,对这事一无所知。他们听我说了后,也很好奇,专门又安排财务查了以前的工资记录……” “没有查到,是吧?” “是的。” “于是你去了天津?” “对。” “你在天津应该也查不到什么!” “是的,四个字:查无此人!” “那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马甲说:“你应该能猜到。” “我想,你应该是去了北京,反正离得很近。” 马甲说:“我按照当年寄信函的地址去找,那个地址是中央军委。” “那你肯定进不去。” “于是,我又去了当年我父亲所在的军队连部,好在当年父亲所在部队的番号还在。” “你打听到什么?”我急忙问道。 马甲说:“说了你肯定不会相信。” “你父亲还有什么事情,更让人匪夷所思呢?难道你父亲当年的部队也查不到他的资料?” 马甲说:“我父亲叫吴XX,我在他当年的部队问他的名字,我问到了。他们确定了我父亲的身份,还热情地招待了我,他们对我父亲立下的战功很清楚。” “那就好啊。” “不好。” “出了什么意外?” “我父亲根本就没回来。” “什么意思?”我越听越诧异。 马甲说:“他们说我的父亲的确是荣立了二等功,可是我父亲并没有活着得到这个荣誉,他的二等功,还有他的烈士身份,是追认的。” “什么?” “我的父亲根本是死在了战场上!” 一定有什么事情出了岔子。这下我也昏头了,于是我发了一长串惊愕的表情过去。 过了一会儿,我见马甲没回复,于是又问他:“那你父亲回来后的事情怎么解释。你父亲在你老家作了报告的,还有你,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回来结婚生子?” 马甲说:“你能帮我分析一下吗,我现在脑子很乱。”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 “我帮你分析有三种可能。一,你父亲真的死在了战场,回到家乡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冒名顶替你的父亲,过着英雄的生活。但是这个人和你母亲结婚,生下你。从血缘的角度来讲,这个替代者,仍然是你的父亲。” “二,你的父亲并没有死,他作为战斗英雄回了家,却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的身份被抹掉。” “三,你父亲死了,回来的是你父亲的鬼魂。呵呵,这是我在开玩笑。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你父亲在战斗结束后,因为伤势很重,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被送到后方医院。你父亲的战友找不到他的尸首,或者是把其他的尸首误认为你的父亲。” 马甲说:“我在部队见到了我父亲当年在军队的照片,还包括他的军官证、他的入党宣誓仪式上的照片以及随军记者给他拍的军营照……但照片上的人,不是我父亲。” “你的意思是,照片里的父亲,是另外一个人。你所说的那个父亲,其实已经死了。你真正的父亲,是个冒名顶替者?” “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马甲显得有些激动。 我只得安慰道:“你想开点,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许你亲生的父亲和吴XX很熟悉。吴XX本来就没什么亲人,于是你亲生父亲利用部队和地方上的信息隔阂,回来后,和吴XX调换了身份。后来你亲生父亲因为良心发现,无法面对身边的人,于是漂洋过海,十四年都没勇气回家。回来后,他又因为同样的理由,选择独自生活。几年后,他实在无法承受内心的压力,悄悄失踪。” 马甲说:“只能这么想了。” 马甲和我两个人都不聊天了,QQ聊天窗口平静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我又主动打字过去:“你有事情瞒着我。” 马甲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这么多线索,你在过去的五年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为什么你以前不去长航和远洋,还有你父亲的部队了解情况?” “蛇哥……我去年才看到我父亲在老屋里留给我的数字。在那之前,我并不认为我父亲的失踪,会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失踪,如果你去过公安局的人口失踪调查科,就会知道在我们这个国家,人口失踪的确算不上什么偶然事件。” “那你父亲的年龄和样貌,怎么解释?” “生理上的特殊,相对来说,更不值得一提。这世上返老还童的事,也不少。” “当你发现老屋里,你父亲留下的数字,你就知道这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啊,你看,从我们现在分析的情况来看,我的父亲,是不是吴XX,都值得怀疑了。” “不对。还是不对。”我摇了摇头,“你父亲退役后在老家作过报告,在家乡是知名人物,这是无法抹掉的事实。” “难道是父亲的部队故意篡改了他的身份?” “这样的话,就合理很多。你父亲一定有很重要的任务,并且非常隐秘,隐秘到国家要抹去他的身份。” “那他在老屋里留下数字,是什么用意?”马甲又问道。 “我想,他是想让你知道他的经历。可是他当年没有办法告诉你,他肯定受到了监视,于是他用他的方式,留下线索,告诉你他的往事。他承受的压力一定非常大,他肯定经历了常人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才让他选择独自待在山里。” 马甲说:“是的,这个推断就能解释他又突然失踪的原因了。” “哈哈,看来你找我找对了,我的确是很能幻想。现在我们来解决你父亲给你的线索问题。” 马甲说:“你有把握了吗?” “我没有,但是我能试一试这个思路。我仍旧用带入的思维方式。”我想了想接着说,“你父亲是侦察兵,他能潜入敌人的后方,他能使用军队的通讯设备,也就是说,他具有情报人员的素质。” “你的意思是,他从战场回来后,被国家某个安全部门接收,成为情报人员,从事非常隐秘的工作?” “正是。”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不能告诉我那十几年,他干了什么。但是他在2005年再次出去之前,又想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于是用了很特别的方式?” “对。” “可是我一直无法破译我父亲留下的那些数字。他从来没有给过我提示。” “你知道情报人员,或者是从事破译密码的工作人员,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玩心眼。” “你父亲肯定是能猜度别人心理的高手。也许我们现在所做的推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们离真相很近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我搞不懂那些数字。” “不要再想那些数字了,那是你父亲糊弄暗地里监视的人的。”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父亲有什么东西要留给我,并不能从数字上入手?” “是的,这样不仅瞒过了监视你的人,也保护了你,并且让你能得到他留下的信息。” “我该怎么做呢?” “讲的其实就是钩心斗角的故事。无论什么计策,什么战略,其实说白了,都是一个揣摩敌方心思的过程。打个比方,空城计,诸葛亮就是算准了司马懿的心思。司马懿看见空城,就认为是诸葛亮故意做出的假象,诸葛亮算准了司马懿会这么想,为什么,因为诸葛亮知道在司马懿心里,他是个不敢冒险的人。说穿了,策略就是个一正一负,猜大小的赌博。” “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最终的基础都是对立的二元?就像计算机,无论多么复杂的计算和操作,核心处理器所面对的就是0和1。”马甲说道。 “可以这么理解。你父亲留给你的线索,肯定非常简单就能找到,原因就是,他留下这些貌似有理可循,但又无法破解的数字,其实只是个掩饰。” “我明白了,我可以去找我父亲当年作报告的时候所结识的人。他把这些东西,平平常常地交给某个能相信的人,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应该就是这样了。” “那我要很隐蔽地去找那个人了。” “不用了,你的父亲已经帮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些用特殊颜料写在墙壁上的莫名其妙的数字,也许在他失踪后不久,就被监视他的人发现。时间过了这么久,那些部门的人员可能已经被这些数字折磨得没了耐心。再严密的监视,也会松懈。我想监视你们的人,现在已经撤走了。” “谢谢你,谢谢你!”马甲听了我的分析,又连连感谢。 “别谢我,以上我所说的,都只是大胆的推测,仅仅是推测……” 这次聊天之后,我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网上遇到马甲。我一直在想,马甲究竟找到他父亲留给他的信息没有,我的大胆猜测,是否正确。 终于,在四月中旬,我在QQ上看到了马甲的留言:“蛇哥,你是对的。” 他发这个消息是前一天的深夜,现在他不在网上。 隔了几天,马甲又在网上给我留言:“蛇哥,你猜,我父亲把留给我的日记本,给了谁?” 留言仍旧是深夜发的,我看到信息的时候,他还是不在网上。 我回复:“别跟我绕弯子了。” 第二天,我就得到消息。 马甲留言说:“哈哈,真的跟你说的一样,我就找了两个人就找到了。我找的第一个是当年他作报告所在学校的校长,我没有得到答案,然后我又找了另外一个人,他是我们当地一个姓吴的人,是一个修族谱的。我当时想,他那时候要修族谱,肯定会找我父亲,我父亲是名人嘛。他告诉我,我父亲答应把自己列入族谱的条件就是,他绝对不能看这个日记本,再就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就无条件把日记本交给我。” 我留言:“为什么不要他主动给你。” 我正要把这条留言发上去,想了一下,马上就取消了。我怎么都笨了,如果修族谱的主动去找马甲,岂不是会引人注意?当马甲能慢慢找到这条线索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了。 马甲的父亲,绝对不是个平凡的人物,他实在是太聪明了,真是步步为营。 第二章 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 我在2011年4月中旬,收到马甲的离线文件。马甲附带留言是:“蛇哥,这就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文字。我只给你传了开始的一部分。你把关于我父亲的事情,大致猜对了,谢谢你的帮助。我会慢慢把我父亲留下的故事,都传给你。” 我接收了文件,随即留言:“为什么是故事?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想到马甲是隐身,他正在线上,他快速地回复我:“我觉得就应该是故事,我就算相信他的失踪是因为被外星人抓走,也不能相信他写的东西。” 我回复:“如果是故事,我能把他写的东西整理一下,写成帖子吗?说真的,我对你父亲很好奇,如果你父亲留下的文字真的很离奇,我可以放弃写《鬼事》续集的计划,把你父亲的文字写成帖子。” “随你了。”马甲回复。 “你没意见吗?” “这些文字如果是真的,我父亲的事情让大家知道也不是坏事;如果是他编的故事,我只能说,他比你还会幻想。” “这就好解释了,我写帖子就是因为在工地上太孤单、无聊。你父亲所处的环境,比我更寂寞百倍。人在枯燥的环境下,就会胡思乱想。那我就先看看了,如果觉得合适,我会把你父亲的故事当帖子发出来。” “我父亲的文字写得很凌乱,其实从内心里讲,我希望你能帮他整理。”马甲说。 “我试一试。”我回复道。 “那我就一段一段地传给你。” “OK!” 我看了马甲给我传过来的第一份文档之后,就决定把他父亲留下的文字给发出来。因为他父亲的故事,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他父亲绝对是个出色的故事家。当然还有个可能,这是他父亲的真实经历。 但我和马甲保持一致的态度,因为我又陆续收到了他传给我的文档,这些文字记录的内容实在太离奇,我也不能确认事情的真实性。 于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当一些喜欢看我帖子的网友追问我什么时候写《鬼事2》的时候,我都千篇一律地回答:“我今年的写作计划是——!!” 以下是第一份文档(所有文档内容,均被我修饰过,但大致情节没有改动): 儿子,我一直都亏欠你和你母亲。但是我是个军人,我要面临的选择,逼着我在家庭和工作之间做出取舍。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这几年,你经常问我离开你们的十四年,我到底在哪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先告诉你,离开你们的十四年,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瞬间,一晃而过。 我慢慢告诉你这段时间,我经历过什么事情。 先从我在战场上开始说起。我在越南,潜入敌人的指挥所,用他们的发报机向战友指明了方位。十分钟后,炮弹爆炸的声音在我附近响起。我当时任务已经完成,剩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死。我逃不掉了,身边都是敌人,还有我战友发射过来的炮弹。 密集的炮弹,跟雨点一样,让我和这些越南人一样,放弃了躲避。然后我所躲藏的角落,被一发炮弹击中。我在昏迷前,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波。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广西的一家后方医院。救了我的是一堵墙,它替我遮挡了炮弹的冲击,我只是被压在一堆碎石瓦砾之中。 我在疗养所养伤,获得军功章。这些事情,你都知道。然后我接到部队转业的命令,回到老家。我在家乡受到热情接待,然后开始在县城的几所学校作报告。 接下来,我就等着地方政府给我安排工作。我当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县城,当一名警察,公安局给我留了个刑侦科长的位置。另一个是去武汉,你爷爷在一年前也平反了,出于对他的补偿,我可以到武汉的一个行政部门去给领导开车。 那段时间,我慢慢地想好了,我打算留在县城,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可是事情发生了变故,我当兵所在的部队的政委来了,和他一起的是个身份不明的人,从政委对他恭敬的态度上分析,这个人来头非凡。 他们找到我,把我带到县招待所。那个神秘的人带我进了一个房间,政委在屋外站岗放哨。进入房间之后,那个神秘人物仔细检查了房间内的布置,又拉上窗帘。从我的职业角度来看,他做得非常专业。 “时间紧迫。”这个来历非凡的人物对我说道,“不罗唆了,我现在问你,你还愿不愿意继续为国家上战场?” 我立即回答:“愿意。” “你的情况,我们已经调查得非常清楚。”那人说道,“我们对你的政治背景很满意。” “我对国家和党永远忠诚。” “我们找你,政治觉悟只是最基本的条件。”那人接着说道,“你在战场上的表现,也是我们考虑你的重要因素。” “我无条件听从组织安排。” “好。”那人说道,“我马上安排人,把你的身份和档案,转入我的部门。” “能问一下首长,是什么部门吗?” “我们隶属海军第七XX研究所。”那人说道,“这个问题不要再问。” 我当时的念头就是我们的祖国有可能要和某个国家进行海战,但我不是海军,组织上找我,应该是要我投入到情报的战场上。 但我想错了。这个随后再说。 “我是海军第七XX研究所海洋战略科的主任,上校衔。我姓王。” “我该叫您王师长,还是王参谋长?” “不行,你只能叫我王主任。” “是。” “现在给你第一个命令。” “是。” “你马上结婚。” “什么?”我很奇怪。 “在一个星期内,你必须结婚。”王主任说道,“马上执行命令。三个月后,我来找你。” 王主任说完这些话,就出门和我当年的政委坐上吉普车走了。 我开始犯愁:“到哪里去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呢?” 可是事情很顺利,第二天,县统战部的领导就找到我,问我有没有考虑个人问题。我立即表示,如果领导有合适的人选,我接受安排。 于是我见到了你母亲。你母亲当时二十一岁,高中毕业。领导告诉我,她听了我的报告,非常崇拜我这个战斗英雄。你母亲政治背景很过硬,她是个孤儿,是被政府照顾、培养,被党抚养长大的女儿。 我还没看到你的母亲,就领到了结婚证书。我和你母亲都没有亲人,我们结婚没有操办任何仪式。你母亲对我很崇拜,也许你听了不高兴,但我们之间的确谈不上有什么夫妻感情。她对我太尊敬了。 结婚后第二个月,你母亲到医院检查,回来告诉我,她怀上了你。她的表情很兴奋,但绝不是一个女人有了孩子的欣喜,而是……而是更像完成了一个任务。 是的,就是个任务。 我这时候,就隐约想明白,我将要面临的战场,一定非常险恶,组织在为我考虑身后的事情。当然,还有一个解释,我要去的战场,将要面临很多考验,一个有家庭的人,更不容易变节。不过这念头,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想到的。我当时对国家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用生命来捍卫国家的利益。 王主任在和我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三个月,刚好是第三个月,他准时来找我。我稍作收拾,与你母亲告别。坐上王主任的吉普车,在武汉附近的一家军用机场,我登上一辆运输用的飞机。在飞机上,我没有问飞行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飞机在夜间起飞,三个多小时后,降落在一个偏僻的军事基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我从空气中的咸腥味能判断,这个基地,一定靠在海边。 基地上的建筑物非常稀少,只有一条长长的飞机跑道以及跑道尽头的两三栋砖房。王主任带我走进其中一栋砖房中的一间办公室。 一路上王主任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只是跟着他。办公室内,靠门左手的地方,还有个木门。王主任掏出钥匙,插入木门转动两圈。门锁咔哒响了,王主任用手按在门上,门缓缓开启。这时我才看出,这扇门是道钢门,只是外面刷上了黄色木门颜色的涂料。门后是长长的楼梯,延伸到地下。我跟着王主任,一步步向下走去。 楼梯的尽头,像迷宫一般。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穿着戎装,一些工作人员在过道里匆匆行走,还有一些人站在设备的操作台前,注视着电子仪器。 王主任继续带着我行走。我们又走进一条长长的通道,这条通道出口,也是一扇厚重的铁门。王主任打开铁门,我们走进去,我看到这是一个地下空间,非常空旷,有两百多米长,十几米宽,高度在十米左右,这是一个长筒形的空间。这个地下空间四周的墙壁,很多地方伸出铁质的桥架,顶部还有些钢梁,还有一些我看不明白的钢制结构,从墙壁伸出,或是挂在顶部。空间四周的墙壁很粗糙,我用手摸了摸,湿漉漉的。 王主任走到这个地下空间的中段,又打开一扇门,我随着他走进去。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空间的正中是一个酒杯粗细的钢柱,一直伸到顶端,我仰头看了看,这个圆形的空间和钢柱一样,往上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目力所及,就是黑暗一片。旁边圆弧形的墙面上,嵌着一扇扇的木门。 王主任推开一扇门,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洗漱的盥洗间。墙上挂着工作服和一些我看不懂的仪器。 “这就是你休息的地方。”王主任说道,“接下来,你要接受训练。” “什么训练?”我问道。 “训练的课程已经安排完毕,你先休息。当房间里的广播响起的时候,就要起床。” “我的训练,是不是非常重要?” “这里住了十七个人,包括你。”王主任严肃地说道,“另外十六个人,都是你的训练教官。希望你出色地完成训练任务。” “是。” 王主任又说道:“当我再来的时候,希望你已经完成训练。” “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这要看另一个部门的进展。” 我立正,对着王主任说道:“保证完成训练任务。” 王主任向我敬了军礼,转身开门走出去。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于是我草草洗漱,躺到床上睡去。睡着之前,我把刚才看到的事物在脑海里都过了一遍。我不是个盲从执行命令的军人,我接到任何任务,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和角度思考。 现在能确定的是,我将接受的任务,肯定和海洋战争有关。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无疑是某个秘密的海军基地。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具体要执行什么任务。还有,虽然和王主任说过的话不多,但是他至少给我留下一个信息,很重要的信息:这个任务,是多个部门合作,而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去完成任务。 早上6点50分,我醒过来,房间里的广播同时响起。广播里的播音员开始播报当天的新闻简报。当我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时候,广播开始播报全国的新闻内容。我有点诧异,在这么严密的军事基地里面,应该广播军队内部的相关新闻,而不应该只是泛泛的新闻信息。 来不及多想,7点05分,我打开房门,走到圆柱形的大房间里。 在钢柱的前方,正对着我的房门,站着一排军人,十六个人,他们都穿着普通绿色简便军装。大家都一样,没有领章,没有军衔。 我走到他们面前,立正敬礼。他们也同时抬手敬礼。 最左边的高个儿,上前一步对我说道:“吴排长,从现在起,我们开始对你进行针对性训练。” 队伍中间一个中等个子的人也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道:“我负责培训你的语言,你要在短时间内能够熟练使用英语。”(我又得到一个信息:我将要和美国或者是英国人打交道。) 又一个人站出来:“我负责你的游泳和潜水训练。” 接下去,剩下的人陆续站出来。 “我负责你的格斗搏击训练。” “我负责你的辨别速度训练。” “我负责你的机械和电气化操作训练。”(我内心微笑了一下。) “我负责你的武器操作训练。”(我能熟练使用任何轻重型武器,我对这个指导员不以为然,但后来证明我大错特错。) “我负责你的医疗和自救训练。” “我负责你的天文和物理知识训练。” “我负责你的社会知识训练。” “我负责你的体能极限训练。” “我负责你的情报及通讯操作训练。” “我负责你的环境气候知识训练。” “我负责你的地理知识训练。” “我负责你的生物知识训练。” “我负责你的军事指挥训练。” 最开始走出来的人最后说道:“我是你的心理辅导,也是党代表。” 所有人沉默。党代表接着对我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首长,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不能退出。”党代表说道,“组织选择了你,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是。”我答道,“我想问的是,我将要训练多长时间。” 党代表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也许就是明天,你就要结束训练,开始行动任务。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但绝不会超过半年。如果半年后,你还没接到训练结束的命令,那就意味着,行动取消。” “能知道训练内容的安排吗?” “你将要同时进行多个训练。明白我的意思吗,语言训练的教官,将一直在你身边,她将不停地教授你英语。她的计划是,一个星期后,你将禁止使用汉语和我们交流。” “您的意思是,我的训练内容是重叠的,比如在体能训练的时候,或是格斗训练的时候,将会同时接受天文、地理、生物的知识?” “大致就是这样,你的训练内容,已经经过我们科学系统的安排。你每时每刻,都同时接受两个或是三个以上的训练内容。我们时间不多。” “我没有问题了。”我说道。 “训练开始。”党代表面无表情。 语言教官走到我身边对我说:“take effect!” “请对我们所有人,做出身份分析。”训练我速度辨别能力的教官猛然发问。 “你的真实身份是个老刑侦警察。”我说道,“你的眼神很特别。” 语言教官飞快地用英语说着什么。 “你一定是来自某个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我指着语言教官说道,“你的举手投足都很优雅。” 语言教官没有用中文回答我,仍然用英语说着什么。我从她的语速和表情,确定她在同声翻译。 “你虽然要教我武器操作,但是你从没有拿过枪。”我指着武器训练教官说道,“你手指上没茧子。从你的身体条件来看,你不能承受重型武器的后坐力。”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语言教官在用英语翻译。 “你们二位,一定来自同一所大学。”我指着气候教官和地理教官说道,“你们是教授,虽然你们的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气质一致。” 语言教官继续翻译。 我把我的看法一一说出来,他们都没有任何表情。 “把我刚才所翻译的话,用英语重复一遍。”语言教官突然发难。 我迟疑片刻,老实回答:“我没记。” “为什么不记?”语言教官说道,“你为什么不集中精神!” 党代表说道:“吴排长,我再重复一遍,这个任务很艰巨,训练的内容是有针对性的,你必须要竭尽全力。” 语言教官接着说:“你参军前上过初中,当时你的俄语成绩是全年级第一名。你在越南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独自一人在越南境内逗留四个月。如果你没有快速地学会越南语,你肯定支持不了这么久。” “那是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生死攸关的境地,我必须学会当地语言,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吴排长,”党代表激动地提醒我,“现在的境地,也是生死攸关,而且不仅是你,而是……” “我明白。”我说道,“继续吧。” 我开始接受这十六个人对我的强化训练。训练强度非常大,远远超过我在部队时的训练。 当我在学习操作一些复杂的机械设备的时候,还要同时接受几个教授的聒噪;接受体能训练,我已感到无法支撑,却还要听他们的社科类分析。我知道这些对我将要执行的任务非常有用,但是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极限压力,让我快承受不了了。 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一个普通人永远无法理解这种痛苦。每一个训练项目,我都要全力以赴,不容有半分差池。所有的训练项目,没有重点,没有主要次要的区分,而且我没有退路,只能承受。因为每一天,我都有可能参加行动任务,所以这个训练计划,根本就没有时间上的安排,他们十六个人要做的,就是竭尽他们所有的能力,把他们擅长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强加于我。 不过,我的训练在三天后,就只剩下了十五科。格斗搏击的项目,是我最早达到训练目标的一项内容。 格斗搏击的教官是国内公安系统的散打冠军。我过高估计了他,当我和他对练的时候,我和其他训练科目一样,脑袋里只想着竭尽全力。两个回合,我把他的颈椎卡错位,他当时就昏迷倒地,被医务人员抬出去。我马上就想明白,他和我不一样,他虽然是散打的全国冠军,可是他的格斗经验都来自于比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在赛场上怎么会真正的用性命相搏。而我不同,我的每一次搏斗经历,都是真真正正地在战场。部队训练我的,都是一招致命的招数,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因为就算只是慢了一秒钟,自己就有可能要面对死亡。 我曾经悄无声息地连续割断三个越南军人的喉咙,也在正面交锋中,用最快的速度将敌人徒手击毙,让他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思考过多的问题,这种时刻,我考虑的事情,只能是生死,只有干掉了敌人,才能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一个星期后,我真的被限制用汉语交流。这些训练教官全部能熟练使用英语,在我的面前,就算是他们彼此相互交流,也不再说一个汉字。 于是社科和自然类知识的训练,变得更加困难。我只能尽量去揣摩他们说话的意思。但是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在这种环境下,我才能快速地学习英语。党代表专门开恩,每天给我一个小时,让我独自一人背英语单词。 我每天要背五十个单词,背了就不能忘记。单词是我自己随机选择的。我会把训练时候遇到的不懂的词语,用心记下,再在词典上找出,然后记下来。语言教官的工作,只是纠正我的口音和语法上的错误。 我当初以为,游泳和潜水训练对我来说,一定和搏击训练一样简单。可是我错了。一个星期后,他们把我带到当初我进来的那个巨大的空间。 除了训练我游泳潜水的教官,其他人都退回去。铁门关上后,四周的墙壁,忽然冒出无数的水柱。这些孔洞,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涌入进来的是海水。我明白了,这个空间是用来测试潜艇性能的实验船坞。 水上升得并不快,四十分钟后,水面才漫过我们的头顶,我和这个游泳教练开始踩水。他这时候告诉我,他曾经在横渡琼州海峡的比赛中,得过名次,他从小就在海里捞珍珠贝壳谋生。 他不停地跟我讲,人在海水中,该如何适应海水的流动节奏,该如何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如何保持身体热量不在海水里散失……他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虽然我当时很不相信他的方法,但后来证明他是对的。 我们在摄氏十八度左右的海水中浸泡了五个小时后,海水把这个空间全部灌满。训练我游泳的教官再也不能和我用语言沟通。然后我们在海水中潜泳了六分钟。一般人停止呼吸的极限是五分钟,从缺氧四分钟开始,大脑会开始因为缺氧而昏迷,进而脑细胞开始死亡。这是训练医疗和自救的教官告诉过我的。我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话,在我大脑清晰闪过。 我的体格较常人健壮,我挺过来了。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我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一次,只是,再去那个潜艇的实验船坞,我都是直接从孔洞中潜入。我们在里面用各种复杂的动作,完成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操作。 我开始接受武器操作训练,从冷兵器时代的弓箭到现代的导弹轨迹运算,都在学习内容之中。 时间过了两个月了,但是我还没有接到行动的命令,十五个教官的脸色愈来愈沉重,这意味着,行动很有可能被取消。行动取消的后果,就说明另外一个部门的行动已经失败,而失败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国家对我训练的投入,完全不计较人力物力,从教官的身份,到这个训练基地的安排,都说明国家非常重视这个任务。我也很紧张。 气候、天文、地理的课程,我接受得越来越快。这几个教授传授知识时都是用英语,语言教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 社科类的教授向我不厌其烦地重复马汉的《海权论》,我已经能飞快地告诉他:“谁掌握了世界核心的咽喉航道、运河和航线,谁就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谁掌握了世界经济和能源运输之门,就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谁掌握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就(变相)控制了全世界。海洋才是地缘政治的关键,国家之间冲突,将从陆地转移到海洋。国家之间的博弈,就是海洋的利益争夺。” 这些论点,已经刻在我的心中。我现在可以完全肯定,我的任务,甚至我的命运,将和海洋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这一天终于到了,王主任回到这个基地。我和训练教官们列队站在圆柱形的空间里。 王主任一进来,就说道:“训练结束,行动开始。小吴,马上跟我走。”我连和教官们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马甲传给我的文档就写了这么多内容。我看完后,主动给马甲发了消息:“很明显,你的父亲在海洋上打了十四年的仗。” 隔了两天,马甲回复:“蛇哥,如果仅仅是打仗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战争更激烈复杂吗?我慢慢推想,从马甲的父亲在基地训练的时间来算,中国和别的国家发生过什么海战没有。印象中,好像我国只是与越南在海上发生过军舰炮击事件,但仅仅是个冲突,并没有上升到战争的级别。 马甲父亲当年执行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任务?我还在思考,马甲又给我传来新的文档。我迫不及待地把文档打开。 第三章 寻找曹沧 第二份文档里的内容,我仍旧把老吴的文字略作修改,他写的文字很罗唆。 我尽量把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删掉,比如上面他很详尽地描写接受社科和自然类知识的细节,我就省略了,仅仅挑出我认为最有趣的训练内容,整理出来。 马甲以后给我传过来的文档,我也会作相同的处理,把不必要的内容忽略,尽量把这些文字在顺序上重新合理排列。这一点,我就不再专门提示大家了。 王主任飞快地带我向基地外走去。外面的世界和我来的时候一样,也是夜晚。即便如此,我的眼睛暂时还是没能适应开阔的空间,只感到眼前一片模糊。毕竟我在地下的世界,过了两个多月不见天日的生活。 这次我们上的是一架载人客运小飞机。我在舷窗上看着夜空,夜空一片明亮。根据天上星座,我能确定飞机的航向是向西的。根据当前的气温和季节,我能确定我们的基地是靠着渤海的省份,不是山东就是辽宁。 “一个半小时后降落。”王主任对我说道。 现在我大致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根据飞机的航行速度,我想,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河北,就是河南。 王主任用飞机上的通讯设备不停地和地面上联络。 “确定了吗?到底是郑州还是邢台……什么,还要等等……到底什么地方?” 半小时后,王主任又开始联络:“到底确定没有,邯郸还是安阳……知道了。” 飞机降落在一个小机场。我下了飞机,发现机场的停机坪已经停了几架和我乘坐的相同机型的飞机。我和王主任还没走到机场附近的建筑物,又有飞机在另外的跑道降落。 王主任带我走进建筑物,里面有个会议室,我们走进去。 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八个人。我立刻发现,其中有四个人,都是紧靠着和王主任一样身份的首长,就像我和王主任一样。 “我不是唯一的选择……” 我的想法马上被证实。十分钟后,又进来两个人,也是一个首长带着一个部下。 我突然意识到,每个首长所带的部下,最小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孩,最老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分别还有三十、四十、五十岁的各一人,我是二十岁年龄段的人。 国家把每个年龄段的人都选择了,并且各自秘密训练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难道是选择出各个年龄阶段的人,去一个神秘的地方长期驻守生活吗?但是为什么都是男性,没有一个女人?如果是撒网式的方式选择人选,应该会有女人作为人选啊! 十二个人都脸色严峻。六个首长相互都认识,但不交谈,只是相互敬了一个礼。他们的眼睛都在紧盯着会议室中间桌子上的电话。 空气十分凝重。当电话声响起的时候,那个十来岁的少年被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首长,飞快地拿起话筒,听了一下,旋即把话筒放下。那个首长对王主任说道:“二十四岁。你的。”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我身上。有的人面露嫉妒,有的则长舒一口气。 王主任马上带着我往屋外跑去,一辆轿车正等着我们,我们飞快地钻进车内。 “主任。”我问道,“现在能告诉我,我该做什么了吗?” “你要去冒充一个人的身份。”王主任回答,“下面的行动,会有一个人来接手我指挥你的任务,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组织一直到几分钟前,才能确定那个人的年龄。是不是?” “是的,现在我们的情报有限,只能确定他的年龄,但是还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接替我的人,将会带你去找他。你要无条件服从接替者的命令。” “也就是说,两个月前,国家就在找这么一个男人,找了两个月,现在才勉强知道他的一点信息,就是他的年龄。” “我所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么多了。”王主任说道,“那个接替者,会把情况都告诉你。现在我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我最后的任务,就是用最短的时间,把你交给他。” “您说的那个人,在哪里等我?” “我们正在赶往临漳。你最好是在车上休息一下,以后你也许不会再有安全的环境睡觉。” “我能睡多长时间?” “不超过一个小时。” 我不说话了,抓紧时间小睡。 车停在一个县城里,在一间普通的平房前面。王主任没有下车,对我说道:“那个人,在里面等你。” 我下了车,对王主任敬礼说:“首长,再见。” 王主任说道:“保重。” 轿车飞快地开走。我走到平房的大门口,用手一推,门是虚掩的。大门之后是个普通小院。平房的正房里,灯还亮着。 一个人听见了响动,已经把房门打开,站在门后等我。 我走到他跟前。他握住我的手说:“同志,你好。” 我说道:“你好。” “不要问我的身份和姓名。”那人抢在我说话之前提醒我,“你就叫我干事。” “干事。”我问道,“我下步该做什么?” “等。”干事说道,“等情报。” 干事不停地抽烟,并不时地在桌面上用笔画着什么。我看他一时也不会说什么话,干脆坐在屋内的椅子上睡觉。我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泛白,我看见干事的眼睛熬得通红,地上全是烟头。 屋里的电话响了。看来这个房子不简单,这么普通的平房,竟然安装了电话。 干事接了电话,狠狠把烟头扔在地上,对我说道:“情况有错误。我们现在马上去内黄。” 干事叫我在平房门口等着,不多时,他开了辆吉普车过来。我跳上去。吉普车在黎明的蒙蒙光亮里,向东北方向开去。 “我现在给你解释,我们的任务。”干事边开车,边点燃香烟。 “是。” “到内黄的路不好走,我们要一个多小时后才到。”干事说道,“我有足够的时间跟你解释。” 我开始想,他的级别一定比王主任更高,因为人选的关系,王主任这一级别的首长和他们分别训练的人选,当然还有我,在这之前,都不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我对干事说道:“要我来开车吗?” “不行。”干事拒绝了我,“你不能分心。” “再给你一个命令。”干事说道,“当你正式开始执行任务之后,你在海军基地里接受的所有训练必须全部隐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表现出来。” “是。” “现在我开始跟你说国家为什么要你执行这个任务。”干事开始说起来,“我将要说的话,是国家的最高机密。明白吗,就是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不能吐露半分。” “明白。”我说道,“绝不泄露。” “我们有一个同志,一直隐藏在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最高层。” “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是不是和我们的国家安全部一样的部门?” “你可以这么理解。”干事说道,“还是告诉你吧,我隶属对内保防侦察局。这次的任务由我主持。” “明白。” “我主持的任务完成后,你的行动就转交给国际情报局。” “什么?”我惊呆了,原来干事仍旧不是我将要参与行动的最高指挥员。 “你的最终行动目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下一个行动任务,是由国际情报局与海军战略科和情报科协同主持。” “任务很艰巨,是吗?” “当然。”干事说道,“这次行动的起因,我口头告知给你。” “是。” “我刚才所说的那位同志,他一直潜伏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核心高层。他的身份很隐蔽,已经隐藏了很久。我无法透露他的姓名,因为我也没有从任何人嘴里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在这几十年里,是我国情报部门的最高机密,甚至连国家领导人知道的也不多。我们为了掩饰他的身份,花了巨大的心血。可是这次,我们要冒着他的身份被暴露的危险参加这项行动。” “这项行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问道。 “去年,这位同志通过特殊途径,给我们的领导人递交了一份绝密文件。文件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国家的战略工作部门,经过一个月的讨论,最终决定,要针对这份绝密的文件作出相对的行动。那位同志在递交的文件里,反复强调,我们必须要参加这项美国的军事实验。因为这项实验,关乎我们民族的存亡。” “有没有可能,这位同志已经不是我们的同志了?”我分析道。 干事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如刀子一般。“你的假设不成立。这位同志已经冒着生命危险,工作了四十多年。我国在朝鲜战场上的战略成功,珍宝岛危机的解除,还有和美国重新建交,他的努力,功不可没。你认为这样一个人会背叛自己的祖国吗?”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他把这项实验的重要性一再强调,事关我们的民族存亡。” 我浑身都开始紧张。我将要参加的行动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 干事接着告知我:“他知道如此机密的实验内容泄露到我国,若是让美国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会泄露。可是他还是坚持提议国家领导人和美国交涉,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让我们参加这项实验。我们部门的最高首长,和美国方面秘密谈判了几个月。最终,美国人让步,同意让我们参加这项实验。” “这项实验,是在海上吗?” “当然。”干事继续说道,“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可想象的巨大。但是,我们最终还是让美国人妥协了。” “我将要以什么身份进入这项实验?” “你听我说。”干事说道,“这项实验在美国佛罗里达州以东,北纬20度-40度、西经35度-75度之间的水域进行。具体位置,美国人不告诉我们。其实,到现在,我们对这项实验的内容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必须参加。这项实验的重要性,是那位同志用生命保证的,他的价值,胜过百万军队。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尊严,来推动这件事情,可见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经过长时间的秘密谈判,美国人和我们都各自妥协,退让一步。我们将参加实验的人数从一百三十七人减少至六人,美国人终于答应了。但是美国人提出一个要求,六个人中,他们要指定一个人参加。而这个人就在中国,在试验开始前,将会主动找到我们。” 我分析道:“他们也亮出底牌来,他们想要的那个人,肯定对这项实验有决定性的作用。而且他们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地透露出,我国境内有他们的间谍。” “双方都心知肚明。当我们的领导人坐在谈判桌上和他们交涉的时候,他们就在开始追查泄露这个重要情报的同志。然后,我们第九局的同志,也很快察觉到他们的人在河南、山东、河北一带很活跃。” “所以你们也根据掌握的线索,要找出美国人需要的那个人物。你们在比赛。” “不是比赛。”干事吼起来,“这是战争!虽然没有硝烟,但就是战争。” “你们已经找到了那个人?”我问道,“抢在了他们前面?” “从现在的情报来看,我们相对他们有一天的优势。但是这个优势不是恒定的,未知的因素太多,也许现在他们就已经超到我们前面。” “我想知道,当我找到那个人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吗?” 干事冷冷答道:“基本上吧。” “什么意思?” “我们见到那个人后,我的最后任务就是把他从世界上清除掉。”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人不是对我们非常重要吗?连美国人都知道他的重要性。” “因为,当我们见到他之后……”干事突然停住说话,在车上某个地方按了一下。在这之前,我不知道干事到底得到了什么样的秘密指令,他把车上的一个无线通讯器耳机草草套在头上。 几秒钟后,干事扯下耳机,紧张地对我说道:“他叫曹沧,就在内黄。我们的同志离他很近了,明天就能确定他的最终位置。” “我要协助你清除曹沧吗?从他身份的重要性来看,如果没有他,这项实验,也许不能成功。” “这不是你的任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曹沧,但是必须是我们能信任的曹沧。” 干事猛地把方向盘往右打,我们拐上了一条向南的道路。 干事已经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我。我心里默默设想这场谍战的步骤。我们一方面不能打草惊蛇,只能默许美国的间谍在境内寻找曹沧,但又不能完全无动于衷,至少表面上要设置一些障碍来掩饰。另一方面,我们的同志也在竭尽全力地寻找曹沧,而且必须要提前找到他。 这是一场寻人的赛跑,不,这是场战争,并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而我的任务已经很明显,国家付出了这么大努力,就是要骗过美国方面的特务,让他们根据线索,找到曹沧,但他们找到的曹沧,要由我来替代。我终于明白了我将要执行的任务是什么——从明天开始,我就是曹沧。 曹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到了一个县城,天已经大亮。我们的车开到一个菜场附近。路上大多是驴车,吉普车显得很突兀。干事把车开到一个街角,示意我下车。 “县城不大。”干事说道,“我们就步行。” 响亮的广播在县城清晨的每个角落传递:“目前,全国农村已有90%以上的生产队建立了不同形式的农业生产责任制,包括小段包工定额计酬,专业承包联产计酬,联产到劳,包产到户、到组,包干到户、到组……” 干事的脚步加快,我跟着干事走上一条大街,飞快行走。 此时正是工人和行政单位职工上班的时候,每个单位的喇叭都在广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社评。 “经国务院批准,国产机械手表、黑白电视机、半导体收音机和弹力呢等纯涤纶织物四类商品开始陆续降低零售价格……” 我听着广播,想起参军之前,广播里都是毛主席的伟大指示。时代变迁,现在广播内容也不同以往。 干事钻进了一条小巷子。我紧紧跟着他,在小巷里穿行。 “新的灌溉设施不仅帮助了农民解决旱时用水之急,还节省了人力、物力,实现高效灌溉农田,实现农民增产增收……” 耳边的广播声始终不绝。我跟着干事在县城里快速奔走。在偏僻的地方,干事开始奔跑,但是在群众比较集中的地方,干事就放缓步伐,甚至停下来,四处打量。 我们一直走到中午,走到了县城的城郊结合处。 这里竟然还有广播播报的声音:“工农业生产超额完成计划指标,国家财政、信贷状况继续好转,城乡市场繁荣兴旺,物价基本稳定,人民生活继续得到改善……” 干事如释重负,边说边用手指着路边的一个普通的独门小院说:“我们到了。” 我突然醒悟,这无处不在的广播声,其实就是指导干事行动的密码。 “他们也快到了,我们还有两个小时……” 事不宜迟,我们破门而入。 院子里没人。干事急忙冲到屋内,我也紧跟着进去。屋里面有个人,是个年轻人,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其实和我面相不太相符,我看着比他大五六岁。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对我们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感到惊讶。 “你是曹沧?”干事站定后问道。 “我就是曹沧。”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说道,“你们来啦,我们家等你们好久了。” 干事把身上的手枪掏出来,“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嗯。”曹沧淡然哼了一声。 干事脸色一沉,我知道他要开枪了。 “等等。”我制止干事,“我们还有两个小时。” “来不及了。”干事说道,“你需要熟悉这里的环境……” “一定要等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劝干事,也许是因为我看到曹沧的表情——一种安然处之的神色,这绝不是一个濒死的人所该有的表情。曹沧知道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问出来。 “给我十分钟。”我对干事说道。 曹沧微笑了一下。“我要和你谈谈。”我对曹沧说道。 “我只能和你谈。”曹沧对我说,“你也知道,我将要告诉你,该怎么做。” 我看见干事的手臂在抖动,知道干事不会再等,我连忙扑到曹沧的身上,干事喊道:“你让开,你在违抗命令,知不知道!” 我扑到曹沧的身上,曹沧掌握不住平衡,摔倒在地,我这才发现,他非常虚弱,竟没有支撑自己身体的体力。 曹沧勉强抬起右手,往身后的房间指了一下。 我扶起曹沧,走了进去。 “我给你十分钟。”干事说道,“我的同事正在竭尽全力拖延时间,但是不会支撑太久。” 我几乎是扛着曹沧走进房间的。房间里摆设一般,但是里面到处是瓶瓶罐罐的药瓶。一股来苏水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 “我得了血癌,就是白血病。”曹沧说道,“你给我拿下药,就是床头的那瓶。” 我顾不上思考曹沧的病情和吃药的规律,飞快地拿了那药瓶,从里面倒出药来,里面只有一颗药丸了,看来曹沧没骗我,他简直是个药罐子。 曹沧把药丸含到嘴里,我在屋里快速找寻水,可是找不到开水瓶。 曹沧指着靠窗处的桌子,对我说道:“那里有水。” 我慌忙拿了过来。其实这也是药水,有很刺鼻的药味。 “给你个东西。”曹沧从胸前摘下了一个东西给我,亮晶晶的像是块怀表,可是里面的指针,和一般的表不一样,更像一个指南针的样子。 “你收好。”曹沧说道,“其实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我问道。 曹沧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家族,已经把这个东西传了很久。” “多久?” “一千年都不止。”曹沧笑起来,“你信不信?” 我当然不信,一千年前还没有正式的工业,怎么能做出如此精巧的机械。 “能扶我去厕所吗?” 我发现这个房间的厕所就在旁边,而不是在屋外。这个久病的人,行动不方便,所以厕所离他卧室很近。 我扶曹沧进了厕所,他突然挣脱开我,站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 “你干什么?”我几乎要用武力制止他的突兀举动。 “看在你扶我过来的份上。”曹沧仍旧笑着说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个玩意儿有很强的放射性,所以我家每一代男丁,很少能活过四十岁。当然我的祖先不知道这个原因,他们一辈辈守着祖训,都以为是它被诅咒。这东西是不祥之物,今天,终于在我手上把这个东西,交出去了。” 我把这个金属机械拿在手上,手微微抖动一下。 水龙头的水在哗哗流动,我还想问曹沧更多细节,可是没有机会了。 非常诡异的现象在我眼前发生,实实在在地发生——曹沧眼睛里冒出火来!是真的冒出火,炙热的火焰,然后是耳朵和鼻孔、嘴巴,都窜出了火焰。白炽的火焰。 曹沧在自燃,人体灼烧的过程我见过,我在战场上看过火焰喷射器把敌人烧成木炭,可是和曹沧不同,曹沧的火焰不是来自于外部环境,而是从他身体内部燃烧。我被火焰炙烤得往后退去,背靠在墙壁上,虽然离开曹沧几米远,都被烤得非常难受。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蛋白质被烧烤得焦糊的味道。 干事也冲了进来,看见曹沧的身体在水槽里变成灰烬。 “你怎么做到的?”干事也和我一样,被眼前的场景惊呆。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化作灰烬,混合着自来水,流进下水沟。 “火葬场的焚烧炉火化一具尸体还需要一个多小时。”干事喃喃说道。 “他自己解脱了。”我把手上的机械物件递给干事看。 干事说道:“不要告诉我,这不是我的行动范围。” 我突然想起来,曹沧刚才吃的药,那个只有一粒药的药瓶,还有那个古怪的药水。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干事把屋内所有的窗户打开,让午后的微风吹进屋内,然后匆匆走出去。 我开始熟悉曹沧屋内的环境和每件家具的摆设,当然没有遗漏院子里的植物。 时间比干事说的更紧张,五十分钟后,院子外有人在敲门。我不做声,慢慢坐到我见到曹沧的时候他坐的躺椅上。 外面的人敲了几下门后,推门而入,有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走到我面前:“你是曹沧?” “我就是曹沧。”我抬头慢慢说道,“你们来啦,我们家等你们好久了。” 第四章 怀表 马甲给我传来的第二份文档我反复看了两遍。从现在开始,他的父亲,诡异神秘的经历已经开始显山露水。很显然,这是国家之间的博弈,这是中国和美国之间的一次协作,当然最开始美国是不愿意中国加入的。 真正让美国妥协的,也许不是文字描述的那样——我们的国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的意思并不是否定国家的努力,而是我认为这个事情的重点在于,如果没有曹沧这个人,我们的国家,就算付出更大的代价,也不一定能和美国方面达成秘密协议。 美国那边的意图很明白,他们的实验,曹沧是关键。而曹沧在中国,中国可以限制住他,所以美国只能同意中国方面的要求。 当然现在事情明了了,重要的是曹沧交给老吴的那块“怀表”。 我完全被马甲父亲的故事(经历)吸引了。我很想知道,美国人在那片海域到底要进行一项什么样的实验。 于是我马上在谷歌地球上查北纬20度-40度、西经35度-75度到底是什么地方。当我在谷歌地球上看到这片水域的时候,不禁笑起来,这个地方不就是百慕大三角嘛。 百慕大三角的种种奇异现象,整整伴我度过了少年时光。在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中期,中国正盛行百慕大热。各种报纸文摘,常常把有关百慕大的各种事件登出来。还有很多杂志,也常常刊登百慕大神秘事件的纪实性文章。 我初中的时候,班上的黑板报都写过百慕大的内容。只要提到百慕大,就会令我想起无数的飞机、轮船失踪的离奇故事。 有很多文章推断百慕大发生神秘事件的真正缘由。当然最多的是时空扭曲的解释。有篇文章,言之凿凿地描写了一对夫妇,在百慕大的水域划船,然后失踪,等多年后,人们再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竟然不相信已经过了好多年,他们以为自己就是游玩了几个小时而已。 也有提到外星人绑架的论点。说是巴西的原始森林发现了一大群人,他们都自称在百慕大被外星人掳掠,然后被扔在亚马逊森林。 当然科学的解释也很多。最客观的论调,是说这片水域的海底蕴藏着无比丰富的甲烷。当巨大吨量的甲烷从海底升起的时候,会降低海水的密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轮船会莫名失踪。又根据这一理论,有些人进而推断出甲烷也降低了空气的密度,所以飞机也不能幸免。 这一理论过时后,又出现了磁力干扰的论点。这理论能解释轮船和飞机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来不及发出任何信号就消失。 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的百慕大热渐渐消退,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1999年的世界末日和千禧年的千年虫身上。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中国的百慕大热,时间是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然后到本世纪初渐渐平息。这个时间很奇怪,因为刚好与马甲的父亲第一次离家和第二次离家的时间大致吻合。 如果无端地把这个时间上的蹊跷给联系起来,我甚至都有点相信,百慕大的事件,是不是有某些指导性的舆论导向。 我焦急地等待马甲上线,希望他给我传来新的文档,以解释我的疑惑。就算是假的解释,我也相信将会有个比较精彩的解释。 马甲虽然没有上线和我聊天,但是他并没有让我失望。我到了陕西,到工地之后五天,他给我传来了一个文件压缩包。我迫不及待地解压,打开文件夹,文件夹里有七八个文档,马甲很仔细地列了顺序。 我打开排序最靠前的文档: 这个世界上没有吴XX了,只有曹沧。我再也不会用“我”的称谓来写下面的文字。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曹沧的经历。从现在起,我就是曹沧,我也不是曹沧。 两人中,走在前面的那个胖子,热情地抓住我的手:“曹沧,曹沧。我可找到你了。” 曹沧掩饰住自己对他的厌恶。“你们来啦。” “是啊。我们来了,我们姓夏,他是我弟弟。我们终于见面了。” 曹沧想问,我们以前认识吗。可是现在情况不明,所以曹沧不敢乱说话。 夏老大接着说道:“你们家族,经过这么多社会波折,肯定要丢弃很多记忆,但是不要紧,能把最重要的事情记住就行。” 曹沧说道:“我们走吧。” 夏老大说道:“是该走了,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 很顺利,夏家兄弟没有质疑曹沧的身份,一点都没有。当曹沧走出门的时候,曹沧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坚信自己没有失手。 因为,屋外站了很多人,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和绿色军装的军人,已经把这间房子团团围住。 “我是美国公民!”夏老大有恃无恐地喊道,“我有权利通知我国大使馆。” 曹沧和夏家的两兄弟被分开带走。 曹沧在车上,没有说任何话。押解曹沧的警察看着曹沧,一脸的鄙夷。曹沧明白,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潜伏中国多年的特务。 终于到了北京。曹沧被带到一个森严的建筑物里面,然后被独自关押在一个小房间里,连个窗户都没有。曹沧内心很焦急,现在的时间宝贵,可是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被浪费。 被关押了五个小时后,房间的门开了,两个看守人员,把曹沧带进地下室。 地下室不大,四周都是铅板,一个老年人坐在里面。 老年人一脸的疲惫,点了点头,看守人员退了出去。 “我和他们谈了一天。”老年人说道,“明天我就要把你送给他们。” “能不能多争取点时间。”曹沧说道,“我有重要的情况。” 老年人说道:“不行,对方的态度很强硬,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底气。那两个人,也临时获得了外交豁免。” 曹沧把身上的怀表拿出来,递给老年人,“这个才是关键。” 老年人看了看,按了按桌子上的按钮,马上有几个人走了进来,把怀表拿走。 地下室又只剩下曹沧和老年人。 老年人看着曹沧,脸上的神情很奇怪。 “请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曹沧坚定地说道。 “这个任务,交给你一个人……这也许是会影响历史的任务。”老年人突然改变了话题,“你怎么看待历史?” 曹沧没有说任何话。 “记住一点,历史从来都是个人改变的。”说完,老年人走了出去。 曹沧看着老年人的身影走出门外,虽然他只是中等个子,但是背影看起来却令人感觉非常高大。曹沧心里猛然开始激动,肾上腺素让他坐立不安。 曹沧身体在战栗,甚至感到害怕,这种惧怕已经超出了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恐惧能超越死亡,就是责任。个人的命运放在如此巨大的责任之前,曹沧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而自己如此渺小的人,却又要独自面对。 曹沧正在胡思乱想,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看他的穿着,曹沧猜他是个科学家。 “废话就不说了。我是解放初回国的留学生。我的专业方向是金属材料研究。”科学家说道,“我们研究了这个东西七个小时。”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七个小时?”曹沧惊讶地问道。 “是啊,时间太短了,我们测试仪器还是太落后。”科学家说道,“如果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一定能分析出这个东西的成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曹沧问道。 “我找了专门从事高精密机械的专家,只研究了一个小时,他们无法打开这个东西,只能猜测,这是个导向性的仪器。也许是时间,也许是方向,也许是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定位方式。” “听说,这个东西有很强的放射性。” “我们分析过了,这个东西不属于我们地球上的任何一种材料。它的元素特性很奇怪,这个材料的电子云和原子轨道都不能用现有的物理理论解释。从它的核电荷数来看,这应该是黄金的同位素。当然这种分析是非常肤浅的。” “黄金的化学稳定性极高,怎么可能有放射性?” 科学家说:“我的确没有发现它具有放射性。” 曹沧说道:“难道他骗了我?” 科学家马上拿出一个仪器,在曹沧的身上比划一下,然后看着仪表上的指数。 “奇怪了。”科学家说道,“你身上的确有放射性,但是理论上这不可能,这么强的辐射指数,你应该是个离死不远的人。至少你的皮肤会被灼伤得很严重,可是你没有这个症状。” 科学家急忙又用仪器测试怀表,看了读数之后,一脸茫然。“但是这东西本身的确不具备任何放射性。” “我再问你一遍,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金子?”曹沧问道。 “绝对不是。”科学家肯定的答复,“它只是和黄金具备相同的核电荷数,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它的比重是十一克每立方厘米左右,它比铅还轻。” 曹沧把怀表掂在手上,一言不发。 “再告诉你一点,这也许是个好消息。”科学家说道,“他不会被X光扫描出来,你可以藏着它。”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我相信我带着它参加行动,美国人是不会拿走的。” “我没什么能告诉你了。”科学家说道,“这东西是个怪物,他专咬着一个人不放。” 曹沧听到科学家说出如此不理性的话来,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曹沧把怀表放在手上仔细观察,有一刻,曹沧忽然发现怀表消失了,曹沧随即醒悟,这东西和人的身体若是接触,会变得透明。曹沧把怀表上的链子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果然,链子也在二十七秒后,变得透明。 曹沧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怀表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怀表和链子仿佛和皮肤有某种吸力,每一分都贴在曹沧的皮肤上,过了二十七秒,曹沧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怀表又消失了,但是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物体的存在。 怪不得曹家能把这东西传承这么久。 曹沧不打算思考怀表的事情,也没时间思考了。 保卫人员把曹沧带到门口,驱车开往朝阳区秀水北街。车很普通,也没有随行的车辆。这辆老式的伏尔加轿车,在路上行驶得不快也不慢。 终于到了美国使馆附近。伏尔加停下,曹沧走下车,慢慢走到使馆门前。 美国使馆的门外,站着夏家两兄弟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国人。美国人伸出臂膀,操一口纯熟的北京话:“曹沧先生,欢迎你加入我们。” 曹沧没有亲自办理任何手续,签证就已经办理完毕,护照上的照片是自己的相貌,还有各种其他的证件,都是自己的照片。那个得了白血病又神秘自燃的年轻人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残迹。 在宾馆的房间里,曹沧问夏家兄弟,什么时候去美国。 “你还真着急。”夏家的老大说道,“我们在中国滞留了三年,都没急着要回去。” 曹沧看着眼前的黄皮肤黑头发说着汉语的同胞,把自己和中国的关系撇得如此干净,心里特别别扭。 “我们还要等人。”夏家老大说道,“中国政府还要选五个人,不知道他们会找五个什么样的人来。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你来了,就都无所谓。” “现在,能问问到底为什么你能找到我?”曹沧说道,“而我却不能找你?” 夏家的老大把他弟弟喊来,说道:“这个你要问他,我就不多说了。” 夏家的弟弟拉着曹沧往房间里走去,他哥哥说道:“到这时候了,还怕什么,再说了,中国方面到现在要是还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他们的情报人员也太差劲了。” 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曹沧勉强能听懂。 曹沧和夏家弟弟沉默了一会儿。 “夏家和曹家一样,都在等着回去的机会。”夏家的弟弟说道,“我把我所知道的,也是我们夏家一直保守的秘密,告诉你。” 夏家的弟弟,轻轻地把嘴巴凑到曹沧的耳边,“只有你,才能带领我们从那个地方回来……” 门突然开了,夏家老大走进来,兴奋地说道:“我们也许很快就要出发,那五个人已经来了。” 曹沧不停地揣摩夏家弟弟所说的话。这到底是对他的试探,还是确有其事。曹沧当然不会紧靠夏家弟弟言之凿凿的语气就相信他所说的就是事实。 像夏家兄弟这样的特务,能在国内成功地潜伏这么久,而且还能掩人耳目,暗中调查曹家后裔的下落,这种人说的话,很难分辨真假。 曹沧只能靠自己所掌握的情况进行分析。现在,曹沧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训练内容有速度分辨能力这一项。当初训练他的教官教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被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所蒙骗。你看到的东西和听到的声音,并不见得就是真实存在的事物。就是自己的主观思想,也不能相信。唯一能相信的,就是用客观的态度来逐一分析。也许最荒谬的事情,才是真实的存在。而平凡的表象之下,有无数暗流在涌动……” 曹沧现在还不能肯定,夏家兄弟是否知道那个怀表,如果他们知道,那也许就会清楚怀表的用途。到了这一步,曹沧除了沉默,什么都不能做。 六个人,加上曹沧,四男两女,以探亲的名义,奔赴美国,第二天登上飞机。 从这一刻开始,曹沧知道,在自己身后,强大的国家背景支持将不复存在。行动已经开始,现在身边只有五个同伴,曹沧对他们一无所知。那三男两女,除了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另外两个男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样貌。两个女人都很年轻,一个比曹沧大几岁,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 这五个人对曹沧有些疏远。这很好解释,因为曹沧是美方指定的人选,而他们是国家精挑细选出来的,从身份上,曹沧和他们有很大区别。 在漫长的飞行途中,曹沧和夏家的兄弟也没有任何交流。那五个人之间表现出训练有素的团结,对外统一保持警惕,吃东西、说话等等事情,都很谨慎。 飞机在美国一个城市着陆,然后在美国随行人员的带领下,在机场内转机,接下来飞行的目的地是迈阿密。 到了迈阿密已经是傍晚,六个人被安排在一艘军舰上。夏家的兄弟在转机的时候,就没有再跟着他们上飞机。 曹沧等人在军舰上过了一个星期。六个人分别被安排在两个舱房,曹沧和另外三名男性住在一起。 现在,曹沧知道了其他五个人的姓名,曹沧分别称呼他们老杨、老罗、老宋,两个女同志,曹沧叫她们周姐和细妹。 细妹是第一个和曹沧开口说话的人,她要曹沧就叫他细妹。 细妹,一听就是南方女人的称呼。其他的四个人,曹沧暂时还看不出来他们来自什么地方,就算是从口音上也判断不出来。 军舰上的美国海军应该都接到了命令——不能和中国人接触。当六个人在甲板上行走的时候,他们远远地好奇看着。六个人吃饭的时间,也和军舰上的人错开。空荡荡的餐厅,就坐着六个人,默默吃饭。 军舰在第七天驶入海上。从方向来看,就是驶向干事对曹沧提到的那片水域。 海上风平浪静,整个海面如同镜面一样平静。 行驶了几个小时之后,曹沧感觉到军舰停下来,在海上静静地漂浮。军舰上的一个军官,把六个人都领到甲板上。 “你们有谁能说英语?”那个美国海军军官用英语问道。 “我能。”老杨,就是年纪最长的那个男同志,抬了抬手,用英语回答,“I can speak English。” “那就好。”军官飞快地对老杨说道,“劳驾你告诉你的同伴,马上就要有一艘船来接你们,开始你们的任务。” “不是你们的船吗?” “我们就带你们到这里。”军官说道,“你看,他们来了。” 曹沧极力忍住把头看向海面的冲动,等到老杨对大家说“有船来接我们了”,才随着大家一起看向海面。 海面上一艘充其量不超过五百吨的普通船只距离军舰几里之外。一艘小艇在向军舰开过来,靠近军舰,军官指挥下属,把曹沧等六人送上小艇。 小艇上有两名水手,等曹沧六人穿好救生衣,便调转小艇,飞快地向那条普通船只开过去。 曹沧等人在二十分钟后登上了那条船。从船只上的设备来看,这是条科考船。曹沧感到有些疑惑:“为什么美国这么小气,只是弄了这么条小船来进行这个非比寻常的实验?” 船上的人不多,加上水手也就二三十人。六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站在曹沧等人对面,其中一个跟老杨一般年纪的人,对曹沧等人说道:“希望我们这次合作顺利。” 老杨代表大家说道:“这也是我们政府的愿望。” 科考船开始向东行驶。 实验开始了。 第五章 旋流 曹沧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自己身边的五个人分别是什么身份,现在又多了一群美国人。曹沧很想努力去探知,可是他的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在这方面了。 自从上了这艘科考船,曹沧就发现,天气变了。在军舰上的时候,天气很好,海面上没有一丝风,天上没有一朵云彩。可是现在,天空已经不再晴朗,天色变得阴暗黑沉。 这个改变,是一瞬间发生的。其他人也注意到这点,曹沧和同伴连忙跑到甲板边,手抓着栏杆。 海面不再平静。船上的水手忙碌起来,都开始飞奔着在甲板上进行自己的工作。 曹沧同时发现,除了那个和老杨一样年龄的美国人不知去向外,其他五个美国人也和六个中国人一样,紧张地看着海面。其中两个人和老宋、周姐一样,都开始呕吐。 船体开始剧烈地摇晃。 这就是实验的前奏吗?曹沧想着,一定是的,不然为什么平静的海洋,开始掀起几米的巨浪。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一分钟之前,海上的浪头还不到一米高。可现在…… 曹沧发现海面的更远处,浪头更加高。 “实验人员回到内舱!实验人员回到内舱!”船上的喇叭响起来,说的是英语。中国人中,只有曹沧和老杨能听懂。 周姐和老宋还有老罗已经傻了,他们完全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曹沧想:“他们也许从来没有在海上待过。国家选出这种人来参加海上的实验,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疑惑在曹沧的心里升起,但还来不及细想,几米高的浪头突然打到船舷。曹沧紧紧握住栏杆。忽然听到周姐的惊叫,曹沧扭头看去,周姐已被海水冲倒在甲板上。 曹沧飞快地扑向周姐,把周姐的手抓住。又一个浪头打上船身,比刚才的更大。曹沧和周姐被海浪冲到科考船的另一边船舷,周姐的双腿已经伸出船舷。 “拉紧我!”曹沧喊道,“别松手。” 周姐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双手把曹沧的胳膊死死抱住,眼里全是恐惧和祈求。 “所有人员回到舱室!重复!所有人员回到舱室!”仍旧是英语,但现在就算是不懂英语的人,也能明白喇叭里在警告什么。 曹沧的眼睛看着附近,想找到更牢固的东西,方便自己用力把周姐拉回来。可是曹沧忽然觉得,周姐的手变得无力了。“抓紧我!”曹沧喊道。 周姐没有反应,曹沧看见周姐的头向后扭着,看着身后的海洋。 曹沧抬头看去,他明白周姐被什么吓傻了。此时,海面已经是个大斜坡。有一瞬间,曹沧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此时,船舷的这一头,海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坡度,而科考船正在斜坡的顶端。 “别往后看。”曹沧喊道。 又一个巨大的海浪打上甲板,曹沧在海浪冲击到自己和周姐之前,把她拉了回来。两人被海水冲到甲板上。甲板上已经没有人,大家都应该躲进了船舱。 浪头越来越密集,曹沧和周姐在甲板上找不到能够抓牢的地方,也许下一个浪头击来,他们就会被冲到船外。 紧急时刻,一只手牢牢勾住了曹沧的腰部。 “抓住绳子。”是老杨。 在海浪扑来前,曹沧急忙用力,让自己和周姐靠近老杨。老杨飞快地把自己和曹沧还有周姐,用绳子紧紧绑在身边的两根铁柱上。 巨大的海浪一波又一波从船舷上扑过,猛烈地冲击着甲板上一切没有固定住的东西。每一次海浪袭来,曹沧都几乎认定自己要被冲下去了。这段时间无比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浪的威力比刚才减弱一点。但是现在绝不能松开绑住自己的绳索,因为科考船摆幅已经在三十度以上。科考船在倾斜的海面上摆动,而向下倾斜的一方,就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曹沧知道科考船现在在什么地方了,科考船此时正在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边缘。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到一点准备都没有。 科考船在用一个很难察觉的弧度在海面上移动。曹沧现在明白,船已经被这个巨大的漩涡牢牢吸住,此时正顺着漩涡的水流在漩涡的顶端绕圈。只是这个圈太大,在短时间看来,船还在直线行驶。但是曹沧明白,这个情况马上会改变,因为船会沿着涡流的运行,渐渐向下,越往下,这个运行的弧度会更加明显。 十分钟后,船倾斜得更加厉害,但是没有海浪了。 “我们回船舱里去!”周姐哭喊起来,“现在没浪了。” “不行!”老杨坚决地说道,“凭我们自己,走不过去。” 果然,曹沧看到船舱那边,有人在慢慢地递出云梯,这种云梯在陆地的消防车上很常见,但是曹沧从没听说过,海上的船只也会配备这种救生工具。 船舱里的人,也在努力营救他们,曹沧安心不少。 船不大,云梯很快伸到曹沧身边,曹沧和老杨合力把周姐绑在云梯上,然后曹沧和老杨紧紧抓住云梯,脚在倾斜的甲板上,还能蹬弹着用力,云梯慢慢收回去。 救曹沧三人的是两个美国人,从他们使用云梯的熟练程度来看,他们肯定是对这种操作训练很久了。 三人终于回到了船舱。船舱里站了一些人,都穿着救生衣,各自把自己死死绑在能固定的东西上面。曹沧和老杨还有周姐以及那两个美国人,也都如法炮制,把自己固定在船舱内。 过了一会儿,曹沧才发现,船舱里只有十二个人——六个中国人,六个美国人,没有一个水手或是船上的工作人员。 “船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这时,老杨用英语问道,原来他也发现了。 “他们都在顶层的甲板上。”那个美国人中的年长者回答老杨,“他们不是实验人员。”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没有海浪了。现在曹沧能够确定,中国人中,老杨一定是国家遣派的领导。而相对应的,美国方面的领导,是那位年长者。 “你是什么人?”老杨继续问道。 “我是船长。”美国人的年长者答道,“我叫约翰逊。” 约翰逊,这个名字在美国实在太普通。 这时,曹沧听到了一阵轰鸣声,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这是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噪音。 “参加实验的,只有我们。”约翰逊大声喊道,“海岸警卫队会把船上的所有水手都接回去。” 曹沧突然明白,为什么美国人只允许中国方面派出六个人,因为他们设计参加这项实验的人数,最多也就是十二个人。 直升机的轰鸣声响了很久,终于渐渐消失。船上的水手应该都被接走。 曹沧向船外看去,海面的坡度变得更加大了。这证明科考船已经离漩涡中心又近了很多。船只移动的速度也在加快,比刚开始快了很多。 “这项实验,就是要把我们扔到这个漩涡里吗?”老杨问道,“这不是要让我们去死吗?” “对不起,先生。”约翰逊说道,“我所接到的命令,就是让这艘船进入这个漩涡。” 老杨把约翰逊的话翻译给大家听了,包括水手被接回去、这条船的任务是进入漩涡。 “那我们怎么出去?”老宋惊慌地用汉语喊道,“我们死定了!” “那不一定。”老罗说道,“既然这项实验的内容是把我们送进漩涡,就证明他们有把握让我们活着。” “你这么肯定吗!”老宋指着美国人,“你看看他们。” 曹沧看见美国人的样子,心里一顿,知道老宋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除了约翰逊船长,其他五个美国人和中国人一样,都表现出一个神情——恐惧! 他们也非常害怕。他们也一样,对这个漩涡一无所知,对这个海上的坟墓也一样的惧怕。老宋说得没错,就算是主持这项实验的美国人,也不能肯定这次实验的人员能不能活着回去。 船倾斜得更加严重,所有人透过船舱的窗口,已经能够隐隐看到海洋远方的对面,有着相同的坡度。这说明,科考船已经陷入到漩涡深处了。 “这他妈的是个什么实验?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老宋开始癫狂地喊叫。 曹沧不屑地想着,为什么国家会选这种人来参加实验,难道就没有人告知他,这项实验的危险性吗。 老宋继续喊着:“这么大的漩涡,就是神仙,也逃不出去啊!” “那倒未必。”一个人说道。 曹沧循声看去,说这句话的,是老罗。“有人就从海洋的巨大漩涡里逃出来过。”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老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追问老罗。 “其实在海洋上,巨大的漩涡非常常见。”老罗说道,“直径在几百公里的漩涡根本不稀奇,直径超过一千公里的漩涡,也不是没有。”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处。”老宋惶急地喊道,“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该怎么逃出去!” 老罗不理会老宋,仍旧按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但是这种大的漩涡,对人类船只没有太大的威胁。就是因为漩涡太大,船只有足够的时间,从漩涡的边缘逃离。” “那你快跟美国人说啊。”老宋向老杨喊道,“叫他们开船离开这里。” “你忘了你在出发前的承诺吗。”老杨冷静地说道,“不惜生命的代价完成组织派给的任务。” “可是我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死掉,我们到现在什么都没干,连这个莫名其妙的实验,到底是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不是在说,想退出这项实验?”约翰逊用英语问老杨。 老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老杨无奈地说道:“他想问你,现在能不能把船开出这个漩涡。” “如果现在沿着水流的切线,把船只的轮机开到最大,我们还有机会出去。”约翰逊老实回答。 “他在说什么?”老宋急忙问道,“是不是还有希望,我们还能开回去?” 老宋是个聪明人,他通过约翰逊的语气,知道他说的大致意思。 “是啊,能参加这项实验的,智商肯定不会低。”曹沧想。 老杨继续对约翰逊说道:“他希望你能把船开回去。” “绝无可能。”约翰逊决绝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个美国佬说什么?”老宋追问。 “他说,他也是在执行命令,不可能临时退出。”老杨对老宋说,“你最好给我闭嘴,不要再丢人了。” 老宋脸色沮丧,忽然对着老罗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人能从漩涡里逃出来,除了开船,还有别的办法吗?” 老罗说:“我说直径几百上千公里的漩涡,是很容易从中逃离的。而我所说的那种漩涡,最凶险的漩涡,就我所知,只有一个人成功地逃离过。” “你说的是不是爱伦坡所写的小说,那个挪威西部莫斯科埃大漩涡?”老杨问道。 “是的。”老罗说道,“可是那不是小说,那是个真实的事情。” “那个漩涡是出了名的险恶。”老杨喃喃说道。 “莫斯科埃大漩涡的直径有几公里。我们现在所处的漩涡核心的直径也在十公里左右。”老罗冷静地说道,“我已经仔细观察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从这个漩涡逃离。” “那我们该怎么办。”曹沧问道。 “怎么办?”老罗哧哧笑起来,“我们至少可以看看,这个漩涡的底端是个什么样子,也许这就是这项实验的内容。就算是会死掉,也不遗憾啊。” 曹沧知道,老罗最后这句话绝对不符合这项实验的宗旨。但是现在的情况,还能有更好的解释吗。 船身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所有人面面相觑,照理说,到达漩涡的底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还不到船毁人亡的时间啊。 众人相互对望一会儿,然后又各自向外看去。大家看明白了,原来漩涡的水流即便是在同一个层面,流速也不相同,快速流动的水流激起水波,在追赶前方的水流,泛起白花花的水浪。而在之后,还有更多更快的水流正在从上至下,斜斜冲下,切开漩涡本身的水流。 就是这些不遵循流体力学的水流,将船舶之下的水面又扰乱,让本来就在急速漂移的科考船更加动荡。 众人在船内能看清对面的水壁了,船已经陷入漩涡很深,并且倾斜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几乎就要以垂直于水面的方位,在漩涡中急速漂行。大家不用扭头,就可以直接看到头顶的那片圆形的天空,在渐渐变小。 令人意外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现在在这个巨大的漩涡里,竟然电闪雷鸣。树枝状的闪电,隔几秒钟就在船体附近闪现。浓烈的臭氧味道充斥在每个人的鼻孔里。 “这个漩涡,”老宋猛地喊起来,“是人为的!是美国人弄出来的!” 老杨把老宋的话用英语向约翰逊质问。 约翰逊不说话,默认了。 “那我们是不是能够活下去,这只是实验的开始?”老杨问道。 “这项实验,在人员安全方面,和实验本身一样,也是有几率的。”约翰逊说道。 老杨没有翻译这句话,但是所有中国人都从美国人的表情上看出,自己的生命仍旧是无法掌握的。这是个未知的实验,无论什么情况都是未知的。 大家都沉默,美国人用手在胸口比划十字。中国人都面色铁青,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船陷入漩涡的更深处。现在科考船已经到了漩涡靠近底部的地方,距离海面已经超过了一公里。但往下看,仍旧是个深不见底的巨型孔洞,仿佛要延伸到宇宙的尽头。 空气因为被海水扰动,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大声响,这声音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在贪婪地吞咽食物,喉咙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 忽然,一个美国人指着船外大喊起来:“看——看——看……” 众人都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老宋惊呆了,喃喃地说道:“那是什么?” 曹沧看得清清楚楚,漩涡已经只有两三百米的直径了,在对面的水壁上,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和自己所在的科考船一样,也被漩涡的水流带着在飞速地游动。 “是鲸鱼吗?”老罗说道,“我看就像是条鲸鱼。” “不是鲸鱼。”老杨回答,“没有这么大的鲸鱼。” 老罗不再追问。 科考船继续深陷旋流,漩涡的直径只有一百多米了。对面水壁的那个庞大物体,现在能看得非常清楚了。 不是鲸鱼!那是一艘巨大的潜艇。 “S!”约翰逊嘴里爆出了一句粗口。 “你们还派了一艘潜艇来参加实验!”老杨说道,“为什么不安排我们在潜艇里,潜艇里到底是什么人?” “杨先生,”约翰逊飞快地辩解,“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论是在这艘船上,还是在潜艇里,面对的危险都是一样的。你没看到吗,潜艇也失去了摆脱水流的动力。和我们一样,他们也很危险。我相信,潜艇里面的人,现在也都在默默等待上帝的安排。” “这艘潜艇不是美国人的。”曹沧对老杨说道,“这是一艘苏联的潜艇。” “Russia、Russia。”老杨对美国人说道。 约翰逊吃惊地看着曹沧用英语问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曹沧能听懂,但是还是等着老杨翻译了才回答:“台风级弹道导弹核潜艇。” “世界上最大的潜艇!”老杨惊愕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曹沧没有回答。曹沧在基地训练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艘巨大潜艇的设计图纸和外观图片。当然是武器专家给他看的。中国从苏联那里通过某种秘密的途径拿到了这种潜艇的图纸,“但是没有用,以我国的军工能力,无法模仿制造。”武器专家当时不无遗憾地告诉曹沧。 “为什么苏联会参加这项行动?”老杨说道,“你们和苏联也达成了协议?” “不是。”约翰逊说道,“他们不请自来。这艘潜艇能够躲过我们的侦测,这是苏联军方新研制的技术,领先于我们。” 从二战之后,苏联和美国的冷战一直在持续。双方都争相研制最高端的武器。台风级弹道导弹核潜艇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它能携带二十六枚潜射弹道导弹,能打击以自身为中心,半径九千公里范围内的任何一个地方,体型是美国俄亥俄级潜艇的两倍。最致命的一点,现在已经很明显,它能躲过美国方面的所有侦察仪器,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美国近海。 曹沧看到包括约翰逊在内的每一个美国人,脸上都表现出深深的绝望。 大家都知道世界的格局。刚好漩涡里所有人的祖国,都是国际格局的主角。这个影响巨大的实验,美国能联合中国参加,当然是因为两国的关系正常化。可是这项实验,苏联也横插一脚进来,并且不容争辩。 漩涡的直径只有几十米了。耳边空气的轰鸣声,已经被一种尖啸取代,这是空气高速流动产生的声音。船舶在漩涡里的速度已经非常快,快到人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 高速运动产生的巨大离心力,把所有人都紧紧按在船舱的舱壁上。曹沧觉得胸口已经沉闷得喘不过气来,巨大的压力,让人的肺部无法正常工作。曹沧开始窒息。而这种压力,还在快速增加。曹沧眼前看到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其他人的脸部都已扭曲变形。 船体又开始震动,但是这次不一样,这种震动来自于船的内部。科考船经不住压力,就要四分五裂。 曹沧的耳朵已经失聪,现在眼前能看到的,就是一道又一道闪电,意识在渐渐消逝。 曹沧不怕死,他已经死过一次。但是,和老宋情急之下所说一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的确很不值得。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实验?曹沧用尽所有的精力,来思考这个问题。 马甲传给我的文档,我看到这里暂时停顿了一下。我没有继续往下看,而是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网上搜索三个名词,分别是“莫斯科埃大漩涡”、“台风级弹道导弹核潜艇”和“百慕大三角”。 关于挪威莫斯科埃大漩涡有很多故事,大都是讲海上的船员经历这个漩涡如何惊心动魄的事情,尤其以爱伦坡的小说引人入胜。我记得我小时候就看过这部小说,当时的确是被震撼过。现在重看了一遍,感觉仍旧和二十年前一样,不过我没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搜索潜艇的内容,就让我乐了。因为我根据文档里对潜艇的描述,然后又联系到我搜索出来的潜艇相关的内容,立即想到了我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大片——《猎杀红色十月》,肖恩·康纳利主演的。很巧的是,电影里的那艘潜艇在肖恩·康纳利主演的艇长的带领下,叛逃到了美国,并且成功地误导了苏联,让苏联方面认为这个当时最先进的潜艇在海中已经沉毁。电影里故事发生的背景时间,与马甲父亲参加实验的时间非常接近。 现在我知道关于这艘核潜艇的故事有了两个非官方的说法:一个是电影所说,是艇长因为个人的恩怨,发生的一起叛逃事件。另一个就是,如文档所说,这艘核潜艇根本就没发生什么叛逃事件,而是在苏联的授意下,参加了美国的神秘实验而失踪。 从人性和技术上的逻辑上看,后者的说法更为合理。而从描述的环境和情节来看,电影更加脚踏实地。 至于百慕大的神秘事件,是我从小就熟知的内容。但是我还是偶然搜索到一部电影,是BBC电视台拍摄的。电影从神秘的百慕大海洋船只失踪事件开始,然后着力描述几个角色在生活中受到的困扰,这些诡异的困扰的核心内容是关于时空的扭曲。 电影拍得漏洞百出,逻辑混乱。不过我还是通过它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这部电影情节的主线,就是美国方面在百慕大进行的某个军事行动。而这项行动的对象,就是关于时空扭曲的灾难。这一点,和马甲传给我的文档保持了一致。难道当初的实验是完全真实的?美国的民间应该也对这项实验有所耳闻,并且流传甚广。不然BBC不会以这个内容来拍电影,我想,这个故事肯定有很广泛的受众群体。 第六章 费城实验 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之后,我继续打开文档: 曹沧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巨大压力的压迫下流动越来越缓慢,心脏也无法如正常环境下一样张缩。现在心脏正在竭尽最后的一丝余力,供给大脑血液,让曹沧还有些许意识。 曹沧的眼前是一片白光,闪亮的白光,就算曹沧的视力已经下降到几乎失明,仍旧能够感知到这一片耀眼的白光。 就在觉得自己就快要支撑不住,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就要殆尽的时候,曹沧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无处不在的压力,略微减轻了一点。 血液在身体内挣扎着流动了一点,曹沧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浸到了温水般回暖了一下。 压力又减轻一点,一分钟之后,曹沧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在张弛,血液开始畅通无阻地在身体的血管里流动,然后浸润到自己的每一根毛细血管。这种感觉应该是一种主观上的错觉,但是曹沧真的认为自己感受到了。 接下来,就是无比的放松,曹沧全身所有的肌肉和关节都开始酸麻发胀,非常难受,但是这是个好的情况,这证明身体的机能在快速恢复。 曹沧看着身边的人,都在勉强活动自己的关节,就知道他们的情况和自己一样。十分钟之后,所有人都能正常凭借自己的双腿站立起来了。 这时,曹沧发现,船身的倾斜度不像刚才那么严重了。 其他人也向船外看去,漩涡的直径又恢复到一公里以上了。很明显,船体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下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能意识到,现在科考船正沿着刚才的轨迹,反向运动。看来,这项实验已经成功,科考船正顺着水流的运行,渐渐浮上水面。 船体和海平面的方向渐渐平行。 无来由的,一股白雾弥漫开来,渐渐充斥了漩涡里的空间,无处不在。 半小时后,所有人都能稳稳站立起来,虽然科考船还在漩涡的中部,但是大家知道,危险已经过去。 “实验成功!”美国人开始欢呼起来。 “费城实验。”老罗说道,“看来,我没有猜错。” “什么实验?”老宋问道。 “美国人还是更厉害。”老罗说道,“他们能成功地完成这项实验。” “这到底是个什么实验?”老杨问道。 “让船体在一种磁场下,完成某种空间上的位移的实验。”老罗说道。 “这就是美国人的费城实验?” “是的。”老罗说道,“1943年,美国人成功地将‘爱尔德里奇’号驱逐舰用强大电磁力,从费城传送到诺福克,然后又从诺福克传送回费城……” “如果这种空间位移的方式能够在军方普遍利用。”曹沧说道,“世界上的战争,将会完全改换方式。” 曹沧明白了国家为什么会对这项实验如此重视,这个技术,无论是用于战争,还是用于民间,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当然这个跨越性的技术,理所应当会最先用于军事。 想想一个国家的核心部位,突然空气中冒出敌方的精锐部队和武器,这无疑是可怕的斩首方式。 曹沧想起了干事对他说的话:“民族的存亡。” 但是还有很多疑问在曹沧心里无法释疑。他想起在那个神秘的建筑物地下室接见他的老者对他说过,这项行动,他将承受所有的压力。可是现在,还有五个人同曹沧一样,一起完成了这项实验。曹沧用手按了按胸口上的那个未知材质的怀表,这个重要的线索,决定自己改变身份的东西,此时没有任何异样。 曹沧无法解释这个事情。 “老杨,你问问美国佬。”老罗说道,“我们现在被传送到了什么海域,是印度洋还是太平洋?” 老杨跟约翰逊交流几句,然后对老罗说道:“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肯定知道。”老罗坚决地说道,“他们就是不说,我很清楚这项实验,就是物体在空间瞬间发生了位移,实验的外力利用了强大的电磁力,这个漩涡就是美国人启动超强设备产生电磁力的副产品。” “你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老杨问道。 “因为这就是费城实验啊。”老罗说道,“你以为我这么简单地被派到这里吗?类似的实验,我们中国也进行过。就是XXXX年X月X日,由XX大学主持进行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老杨说道,“社会上没有任何消息。” “这是国家的机密。”老罗说道,“当然不能公开。” 曹沧听到这里,心里猛地动了一下:老罗所说的这个国内实验的时间,和自己被王主任带到军事基地的时间前后不超过十天。 老罗接着说道:“可惜我们的实验失败了,我们的设备太落后,实验一开始,87%的二极管都被烧毁,并且我们的电力也无法支撑起这项实验所需的能量。”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老罗冷静地答道,“这项实验,是我主持的,我是XX大学工程系电磁场与微波技术的教授。” 曹沧现在又知道一件事情,自己这五个同胞,相互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了解。现在老罗的身份已经清楚,而其他四个人,自己对他们还是一无所知。另外,还有六个更加不知道底细的美国人。曹沧觉得事情没有老罗说得这么简单。 科考船终于能看到漩涡之上的海平面,约翰逊对其他几个美国人说了几句。那几个美国人解开身上的绳索,走出舱外。船体倾斜得不再很厉害,人可以行走在甲板上了。 那几个美国人走出去几分钟之后,科考船的柴油机开始发动起来,然后,船身挣脱了漩涡的束缚,冲到海面之上。但众人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放松,因为大家的处境没有任何的改观,甚至凶险程度比在漩涡里不让半分。 海面上在刮飓风。十几米高的浪头,布满目力所及的海面。每个浪头都仿佛一座山峰,猛烈地压向科考船。 现在科考船就正在一个巨大浪头的中段。海洋在狂暴地躁动,仿佛一个具备意识的巨大生命体,在报复已经改变自然规律的人类。 船在风浪中飘摇。船舱内只有约翰逊一个美国人,老杨、老罗、曹沧、细妹都面色沉静,只有周姐和老宋比较惊慌,而且周姐又开始呕吐。 船被浪头高高掀起,剧烈摆动。船舱里的人,东倒西歪。 老杨对约翰逊说道:“这条船不会有事。对不对?” 约翰逊说道:“你看出来了。” “一般的船,经受不起刚才在漩涡里的冲击。”老杨说道,“在漩涡最底部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 “杨先生,我们当然不会用一条普通的船来参加实验。” “当然。”老杨笑了一下。 曹沧明白,紧张是多余的,现在船身虽然在海浪里如同一片叶子被甩来甩去,可是船不会沉。老杨应该曾经在海上生活过很久,他能根据科考船在海浪里的表现,知道船的性能,这绝对是经验非常丰富的老海员才能具备的能力。 “我们参加的实验,是不是瞬间的空间位移?”老杨问道。 “能准确地表达你的意思吗,你说的话我没明白。任何物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位移。”约翰逊回道。 “从一个地方,瞬间到达另一个地方,不再是传统的运送方式……就是你们当年的费城实验。” 约翰逊沉默一会儿,从怀里掏出那种古老的烟斗,他小心翼翼地点燃烟斗的烟草。约翰逊把烟斗保护得很好,烟叶没有受潮。 “我以为你们知道。”约翰逊说道,“你们国家不惜一切代价,要加入这项实验。” “也许我们对这项实验的理解有差异。”老杨追问,“你们在重复当年的实验?” “费城实验的初衷,并不是这个目的。”约翰逊把烟斗拿在手上,“当年我们就是想借助电磁力,让军舰隐形。” 老杨飞快地把约翰逊的话翻译给老罗。 老罗匆忙说道:“是的,可以用特殊的设备,在军舰的四周形成一个屏障,把军舰四周的磁场扭曲,从而达到躲避雷达和声纳探测的目的。这种技术,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约翰逊等着老罗说完,接着说道:“可是在试验的过程中,我们的工程师犯了点小错误,设备产生的功率比设定的要大……于是,实验出了意外。” “你们的军舰从费城突然位移到了诺福克?” “是的,这发现比预计的实验目的更让人吃惊。这是个意外的收获。” “我们这次实验,目的地到底是哪里?”老杨问道。 “不知道。”约翰逊说道,“目的地是未知的地方,无法控制。也许我们现在距离原出发地已经非常远,不过等我们脱离风暴,就能测定出我们的方位。” “现在海洋上真的只有风暴吗?” “当然,你也是个老海员,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在一个台风中心?” “那这个怎么解释?”老杨指着远处的海面。 曹沧和约翰逊同时看去。约翰逊的烟斗掉到地上。几公里之外的海面,一道水墙移动过来。是海啸! “你的船,能逃过这场海啸吗?” “当初的设计,没有考虑到这么大的海啸。”约翰逊说道,“我们应该在大洋的中心才对。” 曹沧知道约翰逊应该没有欺骗老杨。海啸的威力,都集中在海岸线上。海啸本身在洋面上移动,是不会掀起几十米的巨大水墙的。有经验的渔民,当知道海啸即将来临的时候,都会把船只开出港湾,驶入宽阔的海面,这样就相对安全。 但是,看来美国方面也错误估计了海洋的不可预测性。不过曹沧能确定一点,这个海啸,跟刚才的巨大旋流一样,绝不是偶然发生的,它们都应该是实验施加在海洋的外力结果。 “快告诉你们的人!”约翰逊狂喊道,“都动起来,快快快!” “需要我们做什么?” “把船上所有的舱门都紧闭!”约翰逊慌张地喊道,“全部!” “除了小周……”老杨对船内的中国人喊道,“都跟我去甲板!” 五个中国人在老杨的带领下,飞快在船上奔跑,将所有的舱门紧闭起来。曹沧发现,科考船上的舱门和普通船只的舱门完全不同,很像日本榻榻米的拉门,很容易就闭合上,并且闭合之后严丝合缝。 曹沧动作比旁人更快,关闭的舱门更多。老杨等四人关闭完舱门之后又跑回刚才所在的舱室,等着曹沧回来。这时,曹沧忽然看到舵机舱附近还有一道门没关,又折回去关。 当曹沧把门关上时,海啸已逼近他。 “快回来!”老杨在舱室门口向曹沧喊道。 曹沧心里计算了一下海啸的速度,知道自己在半路上就会被海啸从船上冲走,他已经跑不回去。 曹沧对着老杨做了个关门的手势。老杨仍旧坚持等着曹沧,“快点回来。” 海啸距离科考船,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科考船的船身已经开始垂直扬起,老杨无奈地把舱门关上。 曹沧开始放弃逃生,转过身来,面对着海啸。直到巨大的水墙到了身前,曹沧才发现,刚刚完全小觑了它,曹沧几乎看不到水墙的浪头,人类在自然面前真是太渺小了。曹沧看着水墙靠近,鼻子闻到浓厚的腥味,恐惧笼罩着他。 这时曹沧身后的门开了,有一只手抓住曹沧后背的衣服。曹沧完全是身体的条件反射,没有经过大脑的指挥,一下子就倒退进舵机舱。 舵机舱的门又飞快地关闭。接下来,曹沧和那个救他的美国人在舵机舱里翻滚,从舱底摔到舱顶,之后又摔到舱底。两人完全丧失了方位感,只能勉强抓住身体附近的把手或是摇杆。 当船体终于平静,空间不再颠倒的时候,曹沧欣喜地发现,舱底的方向仍旧是向下。 曹沧向身边一样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美国人亮了亮大拇指,对这条船的牢固表示佩服。对方是个很年轻的美国人,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以为曹沧是在感谢他救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笑了笑。 曹沧看到美国人手上满是鲜血,连忙帮他查看,原来是他头顶靠左侧的头皮裂了一条口子。 曹沧示意美国人把身上的t恤脱下,他将t恤撕开后缠在美国人头上,然后用手拍了拍他的头顶,示意他这只是个小伤,无关紧要。 美国人疼得龇牙咧嘴。 “曹沧。”曹沧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叫曹沧,thank you。”这句话全世界都通用。 “艾伦。”美国人接着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你好。” 曹沧和艾伦之间的隔阂马上消散。还有什么比站在一个战壕里,更能促成人与人之间的友谊。 曹沧心里安定了,他知道这条牢固结实的船,已经有某种设计,能让船身保持平衡,在任何环境下都不会翻过来。 曹沧要去开门,他想去找找看有没有止血的药物,还有绷带,他想这船上肯定有的,但艾伦制止了曹沧。 “沃特、沃特!”艾伦用手边比划边说。 曹沧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艾伦的意思是水。海啸过后,海水并没有全部退去,这时候出去,仍旧很危险。 老杨这边,老罗也受了重伤,他的胳膊断了。他在船身翻转的时候,因死死地抓住一个拉杆不放,结果身体猛然翻转,胳膊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肘关节被生生扭断。其他的人大都是轻伤,老杨则只是脸上蹭破点皮。 “你在船上待了多少年?”约翰逊问老杨。 “你应该问我,在岸上待了几天。”老杨回答。 “我知道。”约翰逊在地上找到他的烟斗,“我也是。” 老杨和约翰逊不服气地看着对方。 “你这是第几次参加这项实验?”老杨问道。 “天!”约翰逊表情夸张地说道,“你认为这项实验容易吗?” “应该不容易。”老杨问道,“你们用什么方法得到的动力,来制造这么巨大的海洋旋流?” “我是第一次参加这项实验。”约翰逊说道,“但是我知道,这个旋流不是人力能操控的,我们只是在最合适的时候施加一点外力。为了这项实验,我们等了三十多年。” 老杨说道:“你们只是借助于海洋上本身的旋流,来完成这项实验?对,应该是这样,人类的力量,在这个旋流面前,真是微不足道。” “若不是我们要寻找曹,你们根本没机会参加这项实验。” “曹沧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 “这个我不清楚。”约翰逊说道,“但是他必须要参加。如果贵国继续坚持,就算我国只指派一个人参加这项实验,这个人选也只是曹,而不是我们。” “但曹沧现在已经死了。” “那也没办法,一切都在上帝的安排之中。”约翰逊说道,“没有他,我们也必须把实验完成。” 第七章 异海 又过了一段时间,科考船不再猛烈地晃动。约翰逊示意,可以出去了。老杨拉开身边的舱门,首先走了出去,约翰逊和老罗也走了出来。老杨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星星显得十分明亮。老杨一动不动,看着天空,眉头拧起。约翰逊也和老杨做出一样的动作,连表情都相似。 “我从没看见过这么清晰的星星。”老杨说道。 “是啊,那些平时需要用天文望远镜才能看到的星星,现在都能看清楚了。”约翰逊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记得船进入旋流的时候,还是中午。”老罗插嘴问道。 老杨没有回答老罗。人在面临危机时,总是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科考船上的舱门陆陆续续地开了几扇。刚才在各自岗位上的美国人,都走到甲板上。四个美国人都很开心,他们觉得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扛过去了。 “曹!”约翰逊指着下面的甲板。老杨看到曹沧搀着一个美国人向上走来。 “他受伤了。”曹沧向老杨说道,“问问美国人,船上有没有急救箱。” “能不能先治我的伤?”老罗无奈地把胳膊抬到曹沧面前。 海面上非常平静,跟进入漩涡前一样,一丝涟漪都没有,如同一块无边无际的玻璃,让人产生错觉,可以安全地踩上去。 “你的命真大。”老杨对曹沧说道,“海啸都冲不走你。” 曹沧已经帮老罗和艾伦包扎完毕,回头向老杨笑了一下。 所有人又聚集在一起。 “现在,我们应该相互认识一下了。”约翰逊说道。 老杨把中国人一一向约翰逊介绍。说道曹沧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约翰逊说道:“曹先生是我们这边指定的人选,他一定是我们的‘麦克’。”约翰逊说完,美国人都笑起来。约翰逊为自己的俏皮话感到得意,却不明白,眼前的几个中国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他说的话。 曹沧岔开话题,向老杨说道:“这个艾伦,刚才是他救了我的命。” “我是乔伊。” “我是约瑟夫。” “我是约书亚。” “我是卡林。” 曹沧从名字可以听出,约书亚是犹太人,卡林的面孔黝黑,应该是印度裔。这些知识,仍旧是他在基地里匆匆强记的内容。 “曹。”约翰逊对曹沧说了一句英语。老杨听了之后,犹豫一会儿,才向曹沧说道:“美国人在问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曹沧不动声色,但在快速思考。刚才约翰逊说的是:“从现在开始,我们所有人都无条件听从你的指挥。”和老杨翻译的完全不一样。 曹沧说道:“我的祖先,曾经跟着三宝太监下过南洋。之后,我们的家族,每一代都在海上经商,直到辛亥革命,我的家族四分五裂。这次,是我家族在美国的远亲,在国内找到我的。” 曹沧一边编造着谎言,一边察看所有人的神情。老宋、周姐都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老罗说道:“原来是这样,你的家族肯定流传下来了在海上生存的特殊技能。” 曹沧笑了笑,当是承认。 老杨面无表情,曹沧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自己。 老杨把曹沧的原话用英语说给美国人,看样子美国人都相信了。 曹沧说谎是经过考虑的,老杨不知道他懂英语,这个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这证明,国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所以曹沧当然要继续掩饰。 美国人看来也不知道曹沧的来历,他们只知道曹沧很重要,而曹沧隐晦的解释,能够让他们勉强释疑。 只有一个人听了曹沧的话,露出不屑的表情,不过这个表情只存在了一瞬间。但是曹沧注意到了——这个人是细妹。 曹沧明白,细妹知道他在说谎,但是没有拆穿他。 美国人都七嘴八舌要约翰逊询问曹沧,是不是曹沧掌握着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应对海上的特殊情况。 老杨替曹沧回绝了:“我们中国人的家传秘术,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 众人沉默。 过了一会儿,卡林跑到他的舱室,拿来食物和清水。看来卡林的身份是厨师,至少是兼职厨师。 众人饿了,拿起压缩饼干,就着清水吃起来。曹沧以前吃过压缩饼干,能勉强下咽,老杨也从容吃了,但周姐什么都吃不下。 老罗吃不惯压缩饼干,就拿了个牙膏状的软管,向美国人示意。 美国人都笑。 老罗看了看牙膏上的英文,又递给老杨看。 老杨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面是蔬菜、鸡肉、牛肉的混合食物。” 老罗说道:“这么好的东西,你们怎么不吃?” 然后用能动的那只手,把管状内的半流质食物,挤入自己的嘴里。 “扑——”老罗把食物给吐出来,“真难吃!” 美国人都幸灾乐祸地大笑。 大难之后,众人的精神不再那么紧张。海洋也变得温和宁静,全然没了刚才的凶险。 老杨和约翰逊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各自告诉自己的同胞,可以休息了,但是要有两个人留下值守。当然是一个中国人和一个美国人同时值夜。 “OK”约翰逊走到船头甲板上,靠着栏杆站定,拿出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海面,“风平浪静,大家好好回舱休息吧。乔伊,你什么时候能修好船上的卫星导航系统?” “顺利的话,明天早上。”乔伊说道。 “好吧,那明天再用卫星导航系统确定我们的位置。实验已经成功,也许我们现在正在印度洋某个地方也说不定。” 众人都开心起来,约瑟夫和艾伦相互击掌。不过还有几个人没有被这个情绪感染,细妹仍旧是不屑的表情,老杨不动声色。曹沧内心感到疑惑。 “各位……”约翰逊转过身来,向大家说道,“为了庆祝我们实验成功……” 约翰逊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面对自己的众人,都露出惊愕的神情。 约翰逊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快离开这里!”约书亚对约翰逊喊道。 可是迟了,约翰逊到死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约翰逊身后,一股海水直挺挺地升了起来,是个不规则的晶莹透明的水柱——上部的直径是下部的几倍,就如同一个蘑菇。水柱中伸出了无数的条状物,细丝般的条状物。这些条状的物体,把约翰逊缠绕起来。 就那么一瞬间,约翰逊被拉入水柱中。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约翰逊被拉入水柱之后,拼命地蹬踏,想从里面挣扎出来。 众人冲到船舷,想营救约翰逊,可是水柱已经移到船体几米之外。曹沧看见约翰逊渐渐窒息。水柱慢慢地沉入海面之下。 艾伦和卡林想要跳下海去救约翰逊,被老杨拉住。 “他已经死了。”老杨说道,“你们没看见,他的身体已经变色。” 海面恢复了宁静,众人探着身体,往海面看去。 “都回来!”老杨喊道,“快回船舱。” 老杨的提醒非常及时,海面上又升起了水柱,这次,不止一个。 所有人都退到船中间的甲板上,不一会儿,这些平缓移动的水柱,就移动到船边,把科考船团团围住。但是它们伸出的条状物,不能长距离伸展,所以只是在船边的甲板上晃动着来回摸索,甲板被弄得湿漉漉的。 “这是些什么东西?”周姐惊慌地问道。 没人回答她。 水柱在船边挺立一阵子之后,触须没有得到任何收获,慢慢地退下,沉到海面下。 众人脸色凝重,都不做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从现在开始,”老杨分别用汉语和英语说道,“大家不要在甲板上走动,都回到舱内安全的地方。” “你这是在命令我们吗?”约书亚问道。 “我们十二个人中,只有两个人在海上生活了一辈子。我和约翰逊一样,也是一个船长,如果有谁的航海经验比我更加丰富,可以站出来。” 美国人不再提出意见。沉默一会儿之后,老杨说道:“现在留下两个人,约书亚和我一起值夜,乔伊修理设备。两小时后,曹沧和艾伦替换我们,然后是小周和约瑟夫……明天早上,等我们确定了位置,联系上参与实验的外部人员之后,再来搜寻约翰逊。” 众人不说话了,都向船舱走去,约书亚留了下来。大家都默认了老杨的安排。 “离船舷远点儿!”老杨再一次提醒。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知道要贴着船舱室的边上行走。 两小时后,曹沧和艾伦替换老杨和约书亚来到舵舱。 科考船没有使用动力行驶,就这么静静地待在海面上,甚至连一丝晃动都没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船,静静漂在其中。海面安静到了极点,也压抑到了极点。 艾伦心神不宁,曹沧很想用英语来询问艾伦,他很想知道,关于这项实验,美国人到底知道多少。 艾伦在自言自语,说得很模糊,曹沧听得也不是很清楚。 曹沧拍了拍艾伦的肩膀,在舱室里找到纸笔,开始用图画跟艾伦沟通。 曹沧在纸上画了一个地球的地图,平面展开的那种。然后曹沧分别在印度洋、太平洋和大西洋上各自画了一个问号。 艾伦看了,明白曹沧的意思。但他两手一摊,随即苦笑一下,在地图的边缘画了个月牙,然后在月牙上画了问号。 曹沧也笑了一下,看来艾伦是真的不知道船在什么地方。 曹沧使用汉语对艾伦说道:“你来自什么地方?” 艾伦回答:“我三十一岁。” 曹沧忍住笑,“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艾伦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有两个儿子,很可爱。” 曹沧和艾伦就这样不搭界地聊起天来,直到周姐和约瑟夫来替换,两人才回舱睡觉。 天亮了,曹沧走到甲板上,其他人也都慢慢走到一起,大家都等着乔伊来告诉他们科考船现在的位置。 太阳在海平面上升起,曹沧发现了一个很让他不解的现象:太阳升起的时候,不是通红的,而是从海平面上出现的那一刻,就十分明亮。 这个现象,很难解释。而且,太阳的光芒一晒到人的身上,就让人感觉难受。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虽然太阳的光芒强烈,但是四周并没有跟着明亮起来。大家都很诧异这个奇特的现象。 半个小时之后,天色才开始渐渐亮起来,但是亮度远远不够,不是平时那种明晰的光亮,更像是类似于傍晚的那种昏暗光线,可是太阳却十分炽热。 “难道我们现在在赤道附近?”终于有人开口说话。说话的是周姐。 “我航海了一辈子,”老杨说道,“没见过这种太阳。” 天上没有云,为什么光线如此昏暗。这个疑问,在众人心里同时升起,大家都相互看着,希望从旁人脸上找出答案。 乔伊这时走进了人群。 “我们现在在什么方位?”老杨问道。 “对不起。”乔伊说道,“我不知道。” “卫星导航的设备没有修好吗?” “不是,船长,我修好了。”乔伊说道,“可是我还是无法确定我们在什么地方。” “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吗?” “是这样的,”乔伊回答,“卫星导航系统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现在这套设备,就是个废铁。” 美国人都震惊了。老杨把乔伊的话说给中国人听。 “为什么接受不到卫星的信号。”老罗说道,“是不是波段的问题……啊,我明白了。”老罗随即住口。 老杨对乔伊说道:“你的意思是,卫星导航系统和天上的卫星完全失去了联络?” “是的。” 众人都明白了这一问一答的意思——实验仍在继续,没有结束。 “我能说吗?”老罗看着老杨,迟疑地问道。 “说吧,”老杨说道,“既然国家安排我们和美国人合作,这种情况,应该告诉大家。你说得尽量简洁一点。” “还是费城实验。”老罗说道。老杨同声给美国人翻译。 “我们的船……”乔伊问道,“是不是已经被强大的电磁流给包围,外界任何设备都无法探察到我们,包括卫星?” 老罗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杨听。老杨对美国人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的清楚实验的目的,但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次实验绝对比费城实验更加复杂。” 老罗飞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老杨一点都不隐瞒,如实告诉美国人:“这项实验,改变的不是船,改变的是——这片海洋。” “上帝!”美国人躁动起来。 曹沧内心也震动一下,把一片海域(到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大的海域)用磁力封闭,形成一个独立空间,这需要多大的能量? 但是老罗这个说法,不能够解释四周环境的诡异,还有定位系统的瘫痪。 “我们该怎么办?”美国人问道。 “等天黑。”老杨冷冷说道,“我们要回到大航海时代了,用星座来确定方位。” “那我们该去什么地方?”这次是老宋在问。 “现在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地,就是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希望不要太远。” 在太阳的照射下,天色又明亮一些。曹沧又发现一个问题:“虽然太阳很毒辣,可是气温并没有改变多少。这就是在电磁力作用下,产生的环境变化吗?” 还有一个问题,曹沧想到:“这片被电磁改变的海域,究竟有多大。十平方海里?一百平方海里?一千平方海里?……还是整个大洋?” 科考船继续停留在海面上,在方位未知的情况下,最佳的选择,就是不要移动。 一如既往,海面仍旧平静,一丝风都没有。现在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孤独,这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中。 现在所有人,不论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都凑在一起说话,不再在意语言和国家之间的隔阂。 现在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现在科考船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距离实验开始的位置有多远,什么时候科考船才能找回原来的位置…… 大家都隐隐感觉,也许永远都回不去了。但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没有说出这句话。 终于,挨到了晚上,刺目的烈日落入海平面之下。太阳一消失,天空顿时暗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星光,挂在穹庐之上。 老杨抬头望天,看了很久。 约瑟夫从船舱搬出一个长筒状的物体,摆在甲板上,然后开始观察天空。从他娴熟的动作来看,他至少是个天文爱好者。 老杨看了很久,对约瑟夫说道:“我们进入漩涡的方位,能再告诉我一次吗?” 约瑟夫答道:“北纬20度-40度、西经35度-75度。” 老杨一言不发,沉默半晌。 旁人都焦急地等着老杨说出科考船现在的方位,然后根据现在判断的大致方位,往北纬20度-40度、西经35度-75度行驶。 约瑟夫慢慢收起天文望远镜,也和老杨一样,不理会众人期盼的目光。 老杨终于开口了:“我要告诉各位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众人都没有追问,等着老杨用两种语言说下去。 “我能根据天上星辰的方位,判断船只所在的位置。大家相信我……我从小就在海上生活。”老杨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北纬20度-40度、西经35度-75度,就算是不在这个位置,也不会距离太远,至多几百海里的误差……” “不!”约瑟夫打断老杨,“你的判断没有错,你的误差,不会超过一百海里。” “到底是什么意思?”艾伦问老杨。 “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进入实验的海域。”老杨对中国人说道。 约瑟夫同时也对美国人说:“也就是说,我们根本就没有移动位置。” “实验失败了?”众人都分别问道。 “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实验外围的工作人员和船只?”艾伦大声喊道,“为什么,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无论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这时都情绪激动起来。 “吃掉约翰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从没听说过海上有这么一种凶恶的生物!” “太阳怎么啦,这里什么都不对劲!”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现在仅存的希望已经破碎,大家都不再顾及这些敏感的话题。 “大家冷静、冷静。”老杨对所有人打手势。但是这个时候,哪里有人听老杨的话。 “我有个想法。”这时候,老罗又开口了。众人都看着老罗,希望这个电磁和微波方面的专家,能判断出大家的真实处境,“我前面的推断也许想得太远了。这项实验远没有我们想得复杂,我们并没有空间位移,海洋也没有被磁场屏蔽。” “实验的核心,仍旧是我们这条船?”老杨问道。 “是的。”老罗说道,“你们忘了费城实验的初衷吗,就是屏蔽船体四周,让外界察觉不到船体。” “现在的情况,就是?”老杨问道。 “这项实验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老罗说道,“不仅外界察觉不到我们,而且我们也看不到外界的一切事物。” 老杨用英语把老罗前后矛盾的推断告诉了美国人。 “我有个疑问,”艾伦迟疑地说道,“当初费城实验的目的,是不让敌方的电子侦测设备探测到船体,屏蔽的媒介是雷达的波段,而不是光线。” 老杨飞快地用汉语把艾伦的话告诉了中国人,众人平静片刻。 “那我们现在参加的实验,就是费城实验的升级。”老罗说道,“电磁力屏蔽的波段大大扩宽了,范围包括了光谱。” 曹沧突然说道:“还不止。” 大家都明白曹沧的意思,声音也是波。科考船已经是完全意义的和世界隔绝,现在世界上,任何方式都已经无法探测到科考船,相对应的,世界对科考船来说,也已经无法探知。 现在大家所在的船是一条透明船,而且是一条瞎了眼的透明船。科考船和外面的世界,如同两个又聋又瞎的人,走在无尽的黑暗中,各自摸索。 “美国人到底要干什么?”老宋喊道。 中国人都狠狠看着船上的美国人。 老杨问道:“贵国进行的这项实验,究竟是什么目的?这项实验根本就不能运用于战场之上。” 约书亚说道:“以圣子的名义,我们真的不知道军方的实验意图。” 老杨把约书亚的话说给了中国人听。 “说谎,说谎!”老宋喊道,“他们都是骗子,我们现在就控制住他们,逼迫美国人把我们送回去!” 控制不住情绪的老宋忽然冲到老杨身边,从老杨身上拿出了一个东西出来。 老宋举起的是一把手枪!他对着艾伦说:“快联系你们的人,把我们送回去。” 艾伦看着老宋的枪口,一步步后退,退到甲板边缘。 曹沧心里非常疑惑,老杨的手枪是从哪里来的,他不可能携带着武器通过美国方面的检查。 艾伦被老宋的手枪指着,双手抬起,一脸惊恐,背部已经靠在了船舷的栏杆上,无路可退。 “老宋,你冷静点!”老杨呵斥老宋。 “不行,我们不能这样被美国人耍!”老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正在慌乱之际,艾伦背后,一个近乎透明的水柱又从海面升起,和吞掉约翰逊的那个水柱一模一样。无数纤细的触须已经从水柱中摇晃着伸出来,在空气中扭曲着摆动,就要摆动到艾伦身上。 美国人都惊呼起来,对着老宋喊道:“Please!” 当我看到文档这一段的时候,QQ上,马甲的头像开始闪烁。 “蛇哥,看了多少了?” “看到费城实验。” “你觉得我父亲记载的内容可信吗?” “我只能这么说,如果这不是你父亲的真实经历,那你父亲一定是个异想天开的妄想狂。” “哈哈。” “这么说你父亲,你不会生气吧。” “不是,你继续往下看吧,如果现在你觉得我父亲是妄想狂,那看了后面的文档,你会觉得我父亲一定是个疯子。” “你现在在哪里,还在武汉吗?” “不在。” “那你在哪里?” 马甲头像黑了,他突然就下了线,连个招呼都没打。 第八章 透明船 艾伦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后可能发生了什么,他愣愣看着众人,大家眼神里全是惊慌,话都说不出来。 水柱的触须已经粘到艾伦的肩膀之上,艾伦看见过约翰逊被不知名的生物吞没,现在自己也要大难临头,步约翰逊的后尘,艾伦感到惶恐。 就在大家都认为艾伦没命的时候,突然大家听到了一声枪响,随后,水柱崩裂开来。 艾伦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前方,他清楚地看见曹沧从老宋手上把手枪夺过来,然后开枪打碎了身后的诡异生物。 海水淋了艾伦一身。卡林连忙走到艾伦身前,帮助艾伦把身上的那些触须一根根挑起,然后扔下海。 约书亚忽然警觉到什么,喊道:“停下!” 卡林没有反应过来,一条丝状的触须猛然翻转过来,把卡林的手腕缠住。 卡林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像被蛇咬了一般。 没错,那个触须,像蛇一样能够咬人,卡林疯狂地扯掉手上的触须。 约书亚喊道:“用水冲,别用手扯。” 听见约书亚的喊话,老杨忙用船上的消防水桶,提了海水上来往艾伦身上泼,泼了好几桶,才把艾伦身上的触须全部冲掉。 老杨帮卡林泼水的同时,这边约书亚开始用布条把艾伦肘部紧紧扎起。艾伦手腕已经变得通红,和约翰逊临死前身上的颜色一致。 约书亚对约瑟夫又说了几句话,约瑟夫才如梦初醒,赶忙拿来急救箱。约书亚从急救箱里拿出注射器和抗毒血清,给艾伦注射。 “如果没看错的话,”约书亚对老杨说道,“这是一种有剧毒的水母。” 老杨问:“为什么水母会升到海面上,主动攻击人类?” 约书亚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研究海洋生物这么多年,从来都没见过这种情况。” “卡林会好起来吗?”艾伦问道。 “如果那个东西,真的是水母。”约书亚肯定地答道,“这个血清,也能救他。” 曹沧现在已经把老宋控制住,老宋身体因为激动,瑟瑟发抖,嘴里还在喊着:“让美国人送我们回去……回去……” 曹沧用手拍了拍老宋的脸颊:“你清醒点,不要这么丢人好不好,你是国家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怎么这么脆弱。” “我不想来的……”老宋哭起来,“我就是不想来,可是他们非要逼着我来,我现在回不去了,怎么办,我们都回不去了。” 曹沧好奇地问道:“你既然不想来,为什么国家会选你?” “这个地方,这个海域,不是个好地方,就跟那个沙漠一样,进来了就出不去!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我那么幸运,从罗……” “宋少成!”老杨厉声喝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老宋听到老杨严厉的呵斥,立马噤声,不再说话。 美国人都关注着卡林的伤势,中国人都盯着老宋看,没有人再说话。 海上起风了,海面又开始泛起波澜。 老杨对众人说道:“现在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 所有人都抬起头,听着老杨说下去:“现在我们有两种出路,要么待在原地,等着磁力的消失,要么我们移动自己的方位。也许这个磁力场,是有范围的……” 讨论了一会儿,大家决定,继续开船。 “我想提醒一下。”老罗说道,“虽然我们看不见外界,外界也看不见我们,但是海水之下的礁石,还有其他的种种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不会因为磁力的屏蔽而不存在。” 老杨说道:“这个事情,我来解决。” 这时,卡林对身边的约书亚说道:“我能顺畅地呼吸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约书亚没有弄错,袭击约翰逊的生物就是水母——生物学里从没有发现过的巨型水母。这种水母也许一直存在,只是在普通的环境中,人类无法发现。可能是电磁力的原因,把它们从深海里引上来。这水母的身体组织基本都是水分,也许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构造,能让它适应深海和空气的压力差异。 此时,老杨已经成为科考船的实际领导者。因为美国人,除了受伤的卡林,都分散走进各自负责的船舱。不一会儿,发动机开始轰鸣,船开始在海面上缓慢行驶起来,方向朝着落日的地方。 按照老杨和约瑟夫的计算,按照这个速度行进,明天天黑前,就应该能抵达佛罗里达州的海岸。 现在,这是一艘在外界看来完全透明的船。大家谁也不知道,船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出现在外界人的眼中。 老杨在船长室,和约瑟夫一起指挥船只的方向。 船体的甲板上,五个中国人站在一起,无所事事。 “老宋,”细妹终于开口说话,“你刚才说的沙漠,是什么地方?” 这句话,是曹沧想问而没有问的。 老宋不回答,脸色阴沉,应该是在回忆当初死里逃生的过程。 “你是怎么出来的?”细妹又问道。 老宋恶狠狠地对细妹说道:“其实你和我一样,都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我们在什么地方?”周姐拼命晃动细妹的肩膀,“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跟我说。” 细妹指着老宋说道:“这个,你们应该问问他,他当年去的地方,是不是和我们现在的环境一样。” 老宋刚才说的是沙漠,怎么可能和海洋的环境一模一样,这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极端环境嘛。曹沧思考着,突然心里一震,他想起老宋被老杨打断的话头,其中提到了一个没说完的地名。 “是不是罗布泊?”曹沧问道。 老宋看向船长室,他还是忌惮老杨,可是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开始说起来:“是的,就是那里。” “你进入罗布泊的时候,遇到了和现在类似的情况?” “是的,无法解释的环境,和一般世界不同的环境。莫名其妙的生物攻击我们……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和队友都无法相互看到对方。开始,我们只是相互看不见,大家好像都变得透明,但我们还能相互用手拉在一起,我们手牵着手,一起向着太阳下山的方向行走……可是不久后,他们的手渐渐消失,我的手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们还能相互听到对方的声音。” 老宋身体在抖动。“是的,我们看不见对方,也摸不到对方,可是我们能听见对方的声音。队长叫我们不要慌张,不要乱跑。可是渐渐地,队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队友们的呼喊声,我也听不到了,然后就是寂静,他们都消失了。也许大家并没有消失,只是我们看不到对方。我们被某种力量,相互隔绝……” 众人感受到老宋当时的恐惧和无助,背心都开始发凉。 “妈的!妈的!”老宋哭起来,“就跟我们现在一样!” 大家都愣住,周姐把细妹紧紧抱住,老罗也不由自主地挽住曹沧和老宋的胳膊。 “没用的!”老宋一把推开老罗,“我们当时就是这么做的,可是最后,队友呼唤我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远。我拼命地喊,叫他们回来,可是他们却听不见。” 老宋狂喊起来:“你们知道这个感受吗!” “你是这么出来的?”曹沧问道。 “我怎么知道!”老宋指着曹沧,“你说我怎么知道,你倒是告诉我答案,我为什么能从那种地方逃出来!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领导又要我参与这个一模一样的实验!因为我是队友中唯一回来的人吗?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不会永远都这么幸运……” 老宋开始癫狂起来:“你们等着瞧吧,我们最终会相互看不见对方,我们都会消失在这个地方。永远没有人记得我们,和我的队友一样,没有任何人会再提起我们……我们被抛弃了!” 大家听到了老宋从前参与类似实验的经历,都沉默了。 曹沧知道,国家选了这五个人,绝不是随随便便从人群里抓阄出来的。即便是老宋这样心理脆弱的人,来头也不小,他参加过国家在罗布泊的考察,这就是他又被选中到这海上来的原因。 而老杨,可以肯定他是一个航海了一辈子的船长。从他的作风来看,是海军的某军舰的领导最有可能。老罗是参与过XX大学某项关于地磁力实验的主要人员。他们都不是寻常之辈。 现在只剩下周姐和细妹的身份,还没有显山露水。不过曹沧知道这两个女人的来历,也绝对不会简单。 曹沧想:“和中国方面一样,美国人也不会如平常表现的这样单纯,他们绝不是操作这艘科考船的正式船员,操作船只,只是他们的基本技能而已。” “然而国家派自己替代曹沧的身份,到底需要自己做些什么呢?”曹沧很疑惑,“不过,从现在事态发展的情况来看,还是先静观其变,坚守自己的原则,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曹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船继续在海洋上行驶。果然,大家在海面上看不到任何船只。第二天傍晚,也就是老杨承诺大家到达海岸时间的前几个小时,曹沧已经知道,船不可能到达海岸了。因为,曹沧看不到任何海鸟,一只都看不到。照理说,如果前方有海岸,那么这个区域应该是海鸟活动密集的地方,可是现在却一只海鸟都没有。 曹沧和其他几个中国人都走到船长室,看到老杨眼神执著地看着前方。曹沧从老杨不经意闪出的神色判断,老杨现在也肯定清楚,今晚无法到达海岸。 到了晚上十二点,大家仍看不到任何陆地的迹象。船的四周,仍旧是无垠的海洋。 “也许是我们计算错误,方位出了偏差。”老杨和约书亚各自向自己的国人解释。 大家不太信服他们的借口。船只一直都是在往西行驶。从百慕大的方位往太阳落下的方向移动,就算是方位偏差,也不会错过大陆。这是最基本的地理常识。 第二天,船只仍然在海上行驶。 船上的食物,只是压缩饼干和那种难吃无比的膏状物,众人不到了饥饿难耐的时候,绝不吃上一口。 第三天,还是大海,浩瀚无际的大海。 第四天、第五天…… 此时,不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都沉不住气了。大家又集中在船长室讨论起来,话题,当然是围绕着船只的位置。 “按照船行驶的速度和方向,”乔伊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上。可是……” 大家都不由自主看向大海——平静宽广到令人窒息的大海。 “能给个解释吗?”艾伦问道。 美国人都看向老罗。老杨将问题翻成中文。 老罗不停地挠脑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也许,这个磁力屏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连陆地都在我们的范围内消失。” “那这海洋,怎么解释?” 老罗愣住,他也说不出话来。 “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向西行驶。”老杨说道。 “方向!”周姐突然说道,“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我们因为受到磁力屏蔽的影响,所以方向感知完全颠倒了?” 这个猜测非常有道理。笼罩在船和海洋上的地磁力如此巨大,把方向完全扭曲,是极有可能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这个稀疏平常的自然规律,也许现在对于科考船,已经完全改变。 如果依照这个推断,科考船现在应该在美洲和非洲大陆之间的大西洋的中央。 “那我们就继续行驶吧。”老杨说道,“如果我们的方向反了,我们迟早能看到非洲大陆。” 美国人从老杨的口中听到这个难以置信的推测,也显得有些震惊。 “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卡林说道,“我们的食物能支持很久,但是淡水,已经不多了。” “还能支持多久?” “按照现在的消耗,还能支持六天。如果定额配给,能多支持三天。”卡林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褪下一层漆黑的皮肤。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前行了。也许明天就能看到大陆,或者是磁力屏蔽消失,就能与附近的船只联系上。 参加实验的第七天开始,老宋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开始发生。 第七天的早上,美国人都在轮换着操作科考船。中国人一如既往地在甲板上聚集,跟前两天一样,大家一直探望海平面,希望能看到地平线。 大家看了一会儿之后,老罗突然问了一声:“那个小丫头呢?” 众人这才注意到,细妹没有来。 “还在睡觉吗?”老罗问周姐。 周姐暂时没有说话,但是脸开始泛白。 “细妹到哪里去了?”老宋追问道。 “她和我一起起来的。”周姐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她……她明明和我一起走过来的……” “老杨!老杨!”老宋飞跑着到船长室,“细妹没了。” “你在说什么?”老杨冷静问道,“你们找她了吗?” 其他的四个中国人开始分头在船上寻找细妹,不一会儿,美国人也参与到找寻细妹的行动中。 科考船并不大,美国人对科考船也很熟悉。但大家把每个角落都找了,仍然没找到细妹。 “她是不是掉下水了?”老杨问道。 “不是!”老宋狂喊起来,“她一定是消失了,和我当年在罗布泊一样!” “杨先生,他在说什么?”约书亚问道。 老杨无法翻译老宋的话。 “接下来,就是我们。”老宋声音变小了,但是听起来更令人绝望,“我们也会一个一个地消失……” 曹沧说道:“你当年考察的领导是谁?” 老宋说道:“我不能说。” “是他把你们带到那个地方的吗?除了你的队友消失,还有什么其他的古怪事件?” “我的队长,和你太像了……” 老杨对着老宋喊道:“你在说什么!” 其他的人都看着老杨,眼神中带着不信任。他刚才打断了老宋的话头,证明他知道的事情,比其他人多一点,可是他刻意隐瞒。 老杨转身指着曹沧说道:“他跟你们说过了什么?” 曹沧说道:“他告诉我们,这项实验,不止美国人在做。就这些。” 老杨逼视着曹沧,问道:“你枪法很好啊。” 曹沧无言以对,其他四个人突然想起,曹沧是美国人指定的人选。老杨成功地把众人的敌意转移到曹沧身上。 曹沧默默走开,继续在甲板上找寻细妹。留下的中国人都沉默不语,几个中国人,每个人都心怀芥蒂,关系反而不如美国人那么融洽。 “没事的话,”老杨命令道,“我觉得大家还是回去休息。” “现在消失了一个人!”老罗对老杨喊道,“是我们的同伴。” “她落水了,就这么简单。”老杨说道,“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曹沧在船的后甲板上,看着科考船螺旋桨泛起的水花,心想:“也许细妹在掉下去的时候,就在这个水花里拼命地呼救,可是没人听到。” 艾伦悄悄地走到曹沧身边,用断断续续的汉语夹杂英文说道:“曹,是不是那个女孩,凭空消失了?” “谁告诉你的?”曹沧用最简单的英文问道。 “你们的宋,刚才对我们不停地打手势。他对着大海摆手,意思是那个女孩,没有掉进海里。”艾伦接着说道,“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 曹沧做出没听懂的表情。艾伦拍了拍曹沧的肩膀,走开了。 老宋在船上继续危言耸听,老杨也无法制止。 老宋连说带比划:“我们每个人都会消失,我们都会看不到对方,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当时也是这种环境,没来由的就起了大风,风沙过后,什么都变了……” 卡林和乔伊,也被老宋的叙述打动,虽然听不懂老宋的语言,但从他丰富的手势能看懂他的意思。 “你在讲什么故事啊?”细妹在老宋身后问道。 “你在听什么呢。”老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头都不回地说道,“我们都会消失……”老宋不说话了,慢慢回头,他看见细妹,如同看见了鬼一样。 “你、你、你……”老宋指着细妹说道。 其余的人也非常震惊。 “你去哪里了?”周姐问道。 “我哪里都没去啊。”细妹回答,“我刚才在船的后方看大海,我走过去的时候,还对你说过的啊。” “你一直都在那里?”周姐问道。 “是啊。”细妹说道,“曹沧也在那里,不信问他。” 所有人都跑向船尾,曹沧果然站在那里。 曹沧也看到了细妹。细妹对曹沧说道:“刚才我们不是站在这里吗,艾伦也来过的。” 曹沧盯着细妹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曹沧和细妹对望。又看了很久。 “是的。”曹沧对众人说道,“她刚才就在这里,她坐在这个角落里。” 艾伦从曹沧的语气听懂了曹沧的意思。 “曹,”艾伦说道,“我怎么没看见她?” 曹沧等老杨翻译后说道:“你走了之后,我才看见她的。” 这个解释很牵强,但是众人无法追究下去,毕竟细妹现在就站在众人之中。 大家都散开了,曹沧仍旧站着不动。他现在无法回到同胞的身边,老杨已经把他的身份说得这么绝。他也不能和美国人走得太近,不然更加无法解释。 曹沧知道,自己的任务要进行下去,就必须要面对这种敌意。 细妹在船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曹沧身边。 “谢谢。” 曹沧不接受细妹的道谢,对细妹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知道你身份的人。”细妹说话的语气,绝不是一个十几岁小女孩的口气,冷静而严肃。 曹沧内心震动,但是尽量没有表露出来。 曹沧和细妹两人在甲板上对峙,气氛紧张。 “快看!快看!”约瑟夫在船的左舷大声呼喊,所有人都跑到左舷。 大家都看到了,距离科考船两公里开外,一股银白色的水线在海面上呈S型的移动方式,向科考船冲过来。 当水线距离科考船只有几百米的时候,曹沧看清,这水线有一米宽,几十米长,是一个长条形状的物体,在海面下快速移动激起的浪花。 “和你有关吗?”曹沧问细妹。 “绝对没有。”细妹说道,“它来了,知道它习惯干什么吗?” “是海蛇吗?” “是的。” 正说着,巨大的海蛇已经把头高高昂起,伸出海面七八米高,高度超过了科考船。海蛇腹部白色的鳞片,层次分明。曹沧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和其他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哪有这么大的海蛇!” 海蛇把头高高扬起,海面上荡着波浪,猛然间,海蛇沉到海面下,海面上留下一串泛白的水沫。 船上的人被这巨大的海蛇吓住了,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又听到乔伊在右舷大喊:“这边这边,它在这里!” 所有人又跑到右舷,海蛇现在又从科考船的右舷十几米之外,从海面之下探出头来,仍旧和刚才一样,呆呆地看着科考船。 细妹在曹沧身边说道:“它会再沉下水去。等它再从海里冒出头,就要来攻击船了。” 曹沧问道:“你怎么知道它下一步会怎么做?” 细妹不回答,跑到船中间老杨身边,飞快地对老杨喊道:“把汽油泼在船头的甲板上。” 老杨问细妹:“要干什么?” “这个东西,再冒上来,就会用嘴咬船头。” “就算它体型巨大,也不可能咬船。”老杨回应细妹。 细妹说道:“一定要听我的,它马上就又要下沉了。” 细妹的话刚说完,海蛇果然又潜入海中。海面上平静很久。 现在大家比刚才更加紧张,海蛇现在虽然看不见了,但是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来自海蛇的威胁。海蛇下一次会从什么方向冒出头来,每个人都在猜。 曹沧跑到艾伦身边,比划了一会儿,拉着艾伦跑进船后舱,这是科考船堆放燃料的仓库。艾伦指着一个油桶,上面的标识是“GAS”。曹沧手忙脚乱地拧开这个油桶的盖子,然后指着附近的一个水桶。艾伦会意,拿来水桶,曹沧把油桶倾斜,汽油汩汩倒入水桶。 艾伦看着曹沧一个人能把油桶倾斜,并且保持不倒,对曹沧的臂力十分佩服。 水桶很快就倒满,曹沧再也支持不住,油桶倒在舱内,汽油流了出来。 曹沧和艾伦顾不上这么多,飞快地跑到船头。两人站到船头的甲板上,被船头的景象吓得战栗。海蛇现在就在船头。 科考船的顶部,已经抵触到海蛇口中。此时,海蛇张开大嘴,船上的人都清楚地看到海蛇的上颚——粉红色的肉质,长牙随着上颚的开阖,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艾伦手上的桶,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曹沧连忙用脚一扫,水桶里的汽油铺洒在船体最前端的甲板上。 海蛇终于一口咬了下来,把科考船最前端的地方含住。船身陡然向前倾斜,船体的后部从海面上翘起。 老杨看明白了曹沧和艾伦的行为目的,他从怀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之后,扔到甲板的前端。 汽油开始燃烧,熊熊的火焰一直烧到海蛇的喉咙深处。海蛇痉挛松开了嘴,蛇头落入海中。 海蛇并没有离开,仍旧在离科考船不远的海面游弋。游动的轨迹,还是S型。船上的众人都站立不动,等着海蛇下一次攻击。但是海蛇智商并不高,没有用巨大的身体继续攻击科考船。海蛇游了很长时间,终于向远方游走。游了很久,S型的痕迹,才在海面上消失。 “你怎么知道用这个办法?”老杨对细妹说道。 “我爷爷告诉我的。”细妹说道,“这个东西嘴巴被烧伤后,就不会再攻击人类,它嘴巴很怕疼。” “你爷爷见过这东西?” “我不知道,”细妹说道,“也许我爷爷也是听长辈说的吧。” “你们家是干什么的?”老杨问道,“为什么会了解这种生物?” 能参加这项实验的人,当然是有来头的。细妹的身份和老杨一样,应该也在海上生活很久。可是细妹和老杨对海洋的认识,显然有偏差。 细妹不回答老杨的话,老杨也没有多问。 船只继续行驶。大家都尽量不再提起海蛇和水母。这些无法用生物学解释的巨型生物,已经在各人心里留下阴影。 科考船如同树叶一样在海上飘荡。不知道这深海之下,到底还有多少恐怖的生物,正仰头看着科考船,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就会发起攻击。而下一次要面对的攻击,是由一种什么奇怪形状的生物发起的呢?这些问题令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不过,在随后的几天里,科考船再也没有遇到奇怪的生物,连风暴都没遇上。但也没有发现海岛,没有任何陆地的迹象。 卡林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小心翼翼地分配给众人一小杯淡水,分配得非常均匀。 大家看着杯子里少得可怜的淡水,知道最多只能再支持两到三天。 “我们祈祷上帝给我们下一场雨吧。”约瑟夫说道。 众人很紧张,只有老宋面色轻松。曹沧在暗中发现,老宋从昨天开始,就在收集自己的尿液。曹沧知道,老宋一定能支持到最后,就跟当年他在沙漠里一样。 第九章 倪细妹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仍旧没陆地的踪影。 淡水即将告罄,老杨和约瑟夫在指导方向,轮机室还有一个人在值守。其他的人都因为身体脱水,尽量减少活动,各自坐在舱室里。 口渴的痛苦,是平常人无法想象的。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了,白色的残皮皴到嘴角。大家都看着天空,希望海上来一次风暴,越大越好。这样,就有救命的淡水从天而降。 周姐是最先崩溃的人。她发现了老宋偷偷积攒的尿液,此时也顾不得肮脏,向老宋讨要。老宋拒绝了周姐的请求,周姐的精神就顿时颓靡,然后一动不动。半天后,周姐开始昏迷,生命的迹象渐渐从她身上消失。 旁人看不过去,艾伦和卡林把自己水杯里最后一点水滴了两滴在周姐嘴唇上。曹沧和细妹也照做了,周姐得到了点水的滋润,眼睛才勉强睁开。 曹沧走到船的后部甲板上,细妹也跟着过来,两人坐在一起。 “你还能支持多久?”细妹问曹沧。 曹沧虚弱地回答:“不知道,我没在缺水的环境下待过。” “我还能支持两天。”细妹慢慢地说,“我们家族,一直在海上生活,比一般人能适应。”细妹话说完之后,盯着曹沧看。 曹沧忽然想到自己说过曹家也是祖祖辈辈在海上讨生活的,是不是也应该比常人更耐渴? 细妹仿佛能看穿曹沧的心思。“你说谎了。”细妹说道,“你们家族根本就不是什么在南洋上做生意的船商。” 曹沧没有再编造理由来圆谎。细妹既然能这么说,当然是很有把握。 细妹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参加这项实验吗?”还没有等曹沧回答,细妹又问道,“还有,我为什么知道你家族的事情?” 曹沧说道:“你在那天,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为什么?” “这个我暂时不能跟你说。”细妹苦笑一下,“如果我们真的要渴死在船上了,我会考虑告诉你我消失的事情。” 曹沧说道:“你还在希望,我们能支持下去吗?我们肯定要死了。” “在海上,”细妹说道,“绝不要说‘肯定’两个字。” 曹沧等着细妹往下说。 “我之所以知道你的家族不是来往于南洋的船商,是因为,我们家族,才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海上——真正生活在海上。” “你是疍民?”曹沧到现在,终于明白了细妹的来历。 “应该是疍族。”细妹答道,“我们和你们不是一个民族。” 曹沧没有和细妹争辩。这方面的知识对他来说是个空白,他在基地不可能把所有的历史和人文知识都学习到。 “我姓倪。”细妹说的时候非常得意,“我奶奶、我父亲都是疍族的领袖……现在是我。” “怎么可能?”曹沧说道,“新中国成立后,是不可能承认你们非官方的首领的。” 细妹看着曹沧,神情鄙夷,“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不是汉族,我们和你们并没有生活在一个地域,我们倪家一辈子都不能上岸。” “可是你上岸了。”曹沧说道,“你来美国之前,是在北京上的飞机。” “那是因为……”细妹说道,“情况特殊,北京的大官,许诺了我们家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曹沧问道,“你参与到这实验,原来是一个交易?”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细妹说道,“不再强制我们的族人不许上岸生活,也不要再排挤我们。恢复我们的民族身份,我们是疍族,不是汉族。” 这个理由很平淡,但是越是平淡的理由,就越真实。曹沧相信了细妹。 “那你到底有什么能力,让政府安排你参加这项实验?” “那我从头跟你说吧。”细妹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简短一点。”曹沧说道,“太长的话,也许你还说不到一半,我就渴死了。” “我们不会渴死的。”细妹志在必得,“我能闻到淡水的味道,也许马上就要有风暴来了。从船离开漩涡开始,我就能嗅到淡水,开始我闻不到,但是现在越来越明显,我可以肯定,会有很多的淡水。当携带淡水的风暴追上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有水喝了。很近了,非常近了。” 曹沧对细妹的话将信将疑。他和其他的人一样,每天清晨,在甲板的每个地方收集晨露,但是收效甚微。而且这么多天,海上一直是晴朗的,哪里有半点要来风暴的迹象,天上连云都没有。 “之所以能参加这项实验,”细妹说道,“是因为我们有个家传的海图。” “这个世界上的海洋,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被航海家把各个地方都探测无遗。”曹沧打断细妹的话,“国家怎么会稀罕你们的海图。” “我们的海图,并不是用在普通的海洋之上。”细妹说道,“这个海图,一直都被我的家族保藏,但是这个海图,从来就没有用过,因为上面绘制的海洋方位,和世界上所有的海图都不一样。” “你们的海图,是用于人类还没有探知到的海洋?”曹沧想起了贴在自己身上的那块怀表。 “是的。”细妹说道,“我们家族保存的海图,就是人类一直没有发现的海域,一片宽阔的海域。但是,我们的祖先,在很久以前,到过那片海域,并且记载下了那里的方位,画出了这个海图。” “你们祖先为什么能找到那片海域,你祖先的船只,不见得能够进行长时间的航海。” “都说了,在海上,不要这么绝对。人在生死关头,能做出的事情,往往超出自己的意料。” 曹沧问道:“你的祖先,是被赶到海上的?” “是的。”细妹紧盯着曹沧看,“就是你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我的祖先就只能永远在海上逃避。在海上生活了几百年后,这个海图就被绘制出来。当你们汉族的皇帝,知道我们拥有这个海图之后,就一次又一次的胁迫我们,逼我们交出海图……” “你们没有交出来,于是永远生活在海上。”曹沧问道,“到底是什么海图?” 细妹说道:“《水路簿》。你听说过吗?” “没有。”曹沧说道,“你现在带在身上吗?” “当然不会,我把它记在心里了,如果我们交出《水路簿》,我可以肯定,不仅我没机会参加这项实验,我们的民族,也面临灭顶之灾。” “看来根本就没什么电磁力的屏蔽。”曹沧说道,“老罗的推测是错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费城实验,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是一片人类从来没有涉足的海域!” “你们没来过,不等于我的祖先没来过。”细妹说道,“现在我相信了,真的有这片海域存在,因为,它就在我们身边。” 曹沧慢慢支起身体,手扶在甲板的栏杆上,仔细地看着这片海洋,诡异的海洋。 原来细妹参与这项实验的身份,是一个领航人。可是细妹并没有指导老杨船只航行的方向,她在等什么? “现在,该谈谈你参加这项实验的身份了。”细妹说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美国人指定的人选,你们的家族,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秘密?” 曹沧现在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胸口的那块怀表,非常清晰。美国人指定曹家的后人参加这项实验,当然是经过了很详尽的调查。夏家的兄弟,就是为了这个在国内潜伏多年,才找出曹沧。可是这块怀表的秘密,自己和国家一样,完全一无所知。也许美国人也不知道。 曹沧正在思考,该怎么说出一个合理解释。 “我在想一个可能。”细妹说道,“也许很久以前,你们曹家和我们的民族有很深关联。” 曹沧说道:“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等,但是等到今天,我们连在等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曾经听人说过,我是美国籍的华人,说过我的祖先,也去过海上未知的海域……但我没有什么海图……” “看来,你和我的身份差不多……” 细妹的话还没说完,船上又传来了一阵惊呼。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濒临渴死的人如此惊慌? 曹沧拉起细妹,往传来惊呼声的方向跑去。 艾伦、卡林、乔伊、老宋正站在船舷,看着海面之下。 曹沧和细妹也看下去,只见老罗正在海水里挣扎,可是他没有惊慌地呼救,他在狂笑,大口大口的海水灌入老罗的嘴里。 “不要慌,待着别动。”乔伊拿来软梯放下去。 可是艾伦和卡林连翻过船舷栏杆的力气都没有了。 曹沧爬到软梯上,一步一步爬下去。爬到软梯的底部,距离老罗只有不到一米远时,曹沧把手伸向老罗:“抓住我。” 老罗的眼中并没有惊慌,他会游泳。他的表情很欣喜。他边在水里踩水,边大口喝着海水,是他主动在喝海水。 曹沧明白了,肯定是老罗在渴的无法忍受的情况下,抑制不住冲动,跳进海里,顾不上海水是不能饮用的常识,大口吞咽海水,好让自己死得更快些。 海水中的盐分,超过了人体组织的盐分,当人喝下海水,就需要更多的淡水来中和海水中的盐分。所以肌体缺水的人,若是喝下海水,只能有一个后果——加快死亡的速度。 “能喝,能喝。”老罗狂笑着对曹沧喊道,“这水能喝。” 曹沧知道老罗的精神已经失常,他对着老罗喊道:“快抓住我的手。” 老罗把手递给曹沧,曹沧准备把老罗拉起来。 曹沧在把老罗从海水里往上拉的时候,看到了海面下的一个东西。晃荡的海水让曹沧无法看清海面下到底是什么,可是曹沧看到了一些闪亮的东西,海水也无法掩盖住那光芒。 “快上来。”曹沧喊道,他现在能够确定,那闪亮的东西,是牙齿。 老罗此时才真的在狂呼,他在呼救,并且越喊越凄惨。 曹沧发狠把老罗提起来。可是老罗的身体,腹部以下已经什么都没有,血淋淋的模糊一片,鲜血染红了这片海水。 曹沧忍住呕吐,仔细看去,只见两三条一米左右的海鱼,不是鲨鱼,形状绝不是鲨鱼,而是淡水鱼,是鲇鱼,长着锋利牙齿的鲇鱼,正在拉扯老罗腹腔里还没有脱落的肠子和内脏。老罗已感觉不到疼痛。曹沧隐约看到海水深处,还有一条鲇鱼,在吞咬老罗的下半身,两条人腿被鲇鱼疯狂地往嘴里吞。 “至少比渴死强。”老罗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眼睛看着曹沧,满脸都是绝望。 曹沧放弃了,松开老罗的手,转身向上爬。一条鲇鱼猛地从海水中跃起,曹沧闪了闪,那条鲇鱼咬到曹沧的裤子,撕扯了一块布料落入水中。当鲇鱼再一次跃起,曹沧看准了,用脚狠狠踢在鲇鱼的头顶。 船舷上的艾伦和卡林用尽全力拉扯软梯。曹沧调整好姿势,爬上船舷。众人无话,看着海面下的凶猛鱼类,撕扯老罗的尸体。 海面终于平静。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些许的红色泛在海面上。 隔了很久,曹沧说道:“他说,这水能喝。” “原来这海洋的水是淡水。”细妹说道。 美国人问向曹沧:“你说什么?” “他说,”老杨也到了船舷,对卡林说道,“这水能喝。” 曹沧完全看不到众人的惊喜,只有惊愕。 海面上的血迹,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船上的众人,暂时顾不上老罗突如其来的死亡。卡林用水桶,从海里打水。水桶提上甲板之后,他收起绳子,用手指沾了一点,缓缓地凑到嘴边尝了尝。 众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卡林的脸。卡林尝了之后,端起水桶,靠近嘴边,大口喝起来。 “真的是淡水!”其他人都欢呼起来。 水桶在众人的手里传递,一桶不够,又提了一桶上来。片刻后,所有人都恢复了精神,虽然暂时还没有元气十足,不过相较前几天的垂死状态,已经好太多了。 老杨叫上其他四个中国人站到船舷,对着刚才老罗丧命的地方注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其他中国人也照做了。美国人也站在一起,呆望了一会儿。 众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客观地说,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这几天下来,大家共同面对险恶的环境,现在接连已经死了两个人,也许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所有人心情都很沉重。 曹沧想到,主导这项实验的美国方面,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异海的某些信息,他们了解这片海域的海水是可以饮用的淡水,所以在科考船上没有配备任何海水淡化装置。 其实这个结论曹沧自己也觉得不太令人信服,他想更有可能的原因也许是美国人认为这项实验持续的时间并不会很长,储备在科考船上的淡水足够实验人员饮用到实验结束。想到这里,曹沧心里又升起一个令自己心冷的设想,主导这次实验的美国人是不是会把淡水当做控制科考船上人员的一个手段?如果科考船完成实验,却不愿意回到实验起点或者是无法完成实验,也不能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实验的外围人员,就放弃了科考船上的所有人? 曹沧为这个想法感到不寒而栗。 大家默契地站到一起,是到了讨论科考船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了。 “为什么海洋里会有淡水?”约瑟夫最开始问道。 “有可能我们现在的海域正在大江的入海口,”老杨说道,“亚马逊河能把出海口几千平方公里的海水淡化。” “杨,”乔伊问道,“我们现在的方向出了问题,我们应该航行到了南美洲的巴西外海,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任何陆地和海岛?” 老杨无法回答,他已经很确定船只的航向出了问题。可是若是认为科考船到了南美洲,老杨自己都觉得无法接受。从太阳升起落下以及黄道的夹角来看,科考船应该还在北半球。 “有没有可能,”曹沧说道,“我们其实就是在一个淡水湖泊里面,一个非常大的湖泊。” “这是海洋。”细妹说道,“不是湖。”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淡水湖?大家都沉默,各怀心事。 过了一会儿,约书亚说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继续前行。”老杨说道,“保持现在的航向。” 大家都赞同了老杨的提议。只要不改变航向,科考船总有靠岸的一天。 船只继续航行,艾伦和卡林每天都提取海水,然后用船只上的设备检测海水的盐分。 十天之后,卡林对众人说道:“我们已经又走了很远了,可是海水仍旧是淡水。” 老杨把这个结果告诉中国人,大家都松了口气,看来不用为饮用水担忧了。 “海水并不是完全的淡水。”艾伦补充,“也是含盐分的,只是含量很低。如果我们仔细尝的话,能察觉到。” 这个细节,大家都没注意。听了艾伦的话,大家再次喝水的时候,真的发现,海水的确有那么点淡淡的咸味。不过很细微,完全不影响饮用。 时间一天天过去,船上众人的交流发生了变化。在一起交流的人,基本上都是不同国籍的。毕竟人们都会对不同的文化充满好奇,相互了解正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 经过长时间的沟通,美国人慢慢能用一些简单的汉语跟中国人打招呼了。而中国人,也在开始努力用英语和美国人交流。 船上的食物开始匮乏。老办法,用配给制。中国人都很习惯,但是美国人受不了。 艾伦和卡林在一起商量什么,曹沧走过去,他们仍旧没有停止。 曹沧听明白了,艾伦在怂恿卡林到海里打鱼,改善大家的食物结构。 卡林不住地拒绝。艾伦急了,卡林最终才迟疑地答应。 艾伦抑制不住地兴奋,两手不停搓掌。 等曹沧看到卡林从舱室里抱出来的东西,才明白艾伦为什么这么激动。 卡林搬出一个类似于弓弩的机铦工具。艾伦招呼曹沧,和卡林把这个沉重的东西搬到船首,把工具的支架固定在甲板上,然后卡林拿出了一个标枪一般的东西,后端盘着长长的尼龙粗绳。 这是专门用于捕鲸的长铦。 曹沧猜到卡林的身份了,他以前一定是从事海洋动物研究的人员,这个长铦,应该就是他从前在海洋上进行研究工作的时候,捕捞动物的工具。 这个新鲜的东西,引来了旁人的好奇。所有人都围过来,打量长铦。 卡林站到长铦的后面,熟练地操作起来。卡林眼睛看着前方的水面,对艾伦说道:“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海里的鱼给引诱上来。” 对于这个事情,大家都没有意见,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找一点事情来做,是转移坏情绪的不错方式。老杨没有制止。 可是卡林不是渔民,他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让海底的鱼类从船前方冒出头,偶尔有那么一两条鱼从船头的海面跃出海面,也立即没了踪影。看来他的想法要落空。 艾伦和卡林等了几日,准备放弃。 细妹对艾伦打着手势,说道:“哪有这么打鱼的,要找准地方。” 艾伦和细妹打了半天的手势,才弄明白细妹的意图。他们立即告诉旁人,老杨听到后,也找到细妹,问道:“你知道这里的环境?” 细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我只能肯定,按照现在的方向前进,最多三天,我们就能遇到渔场。” 曹沧对细妹的解释并不在意,他已经知道了细妹的大致身份。 卡林不停地追问细妹,细妹才通过老杨告诉大家,自己来自一个从不上岸的民族,是真正的渔民。 细妹告诉卡林,她是从海水的颜色判断出来的。卡林认为细妹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大批的鱼群会在特殊的时候,集体游到有浮游生物的海域。细妹既然是渔民,通过常人不具备的能力判断渔场的位置,能够说得通。 曹沧的想法却和卡林不一样,曹沧觉得细妹一定是靠着她记忆下来的《水路簿》,知道这片海域的方位。全船人都是瞎子,除了细妹。但是细妹到现在都不肯告诉老杨她掌握着《水路簿》,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细妹不是一般人,她也知道曹沧不会向旁人吐露她的秘密。 还没有到第三天,大家就知道细妹的话,不是信口胡诌。海面上到处是大型的鱼类在出没,这些大型的鱼类,都没有顾及科考船,它们的注意力在海面之下。很明显了,海水中有密集的鱼群,引来这些大鱼觅食。 让科考船上的人很费解的是,这些出没的大鱼,虽然勉强能认出是什么品种,但体型都不可思议的巨大。更多的海鱼,则根本就没见过,即便是卡林这种生物科学家,都说不上名字。 “也许我们回到了几千万年前……”卡林对其他人说道,“我发现这海中的很多生物,从结构上看,它们根本就不属于鱼类。” 众人都不明白卡林到底要说什么。 “这些动物,更像是史前时代的爬行类动物,好像在海洋里面生活的恐龙。”卡林说道,“我看见了一条鱼,脖子很长,我认为那是一种很古老的动物——长喙龙。” 旁人听了卡林荒谬的说法,都笑不出来,从卡林郑重的表情来看,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的同行,专门从事古生物化石研究的。”卡林担心大家质疑他的话,继续解释,“他根据化石还原过这种动物的图像。我还能记得这个生物的样子,和我们现在看到的非常接近。” 海面上的巨型动物越来越多。这些动物都不是在世界上真实存在的动物。从体型和外观上判断,也许真的都是海洋中生活的恐龙。 关于恐龙的知识,中国人了解并不多。美国人就不一样,他们都在猜测海面能看到的动物有可能是哪一种恐龙。 曹沧找到老杨。老杨说道:“不用再怀疑了,这片海域,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这是异海。”曹沧附和说道。 老杨对曹沧说道:“那你认为,这个异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曹沧说道:“还是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把各自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你也许是对的。”老杨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美国人指定你参加这项实验?” “我说过的,我家的祖先跟着三宝太监下过南洋。” 老杨“嗯”了一声,然后说道:“那我跟他们几个商量一下。” 一天过去了,老杨并没有召集中国人和美国人一起讨论异海的事情。曹沧隐隐觉得老杨应该是知道自己说谎了,对他很忌惮,所以不同意他的提议。 第二天早上,曹沧从舱室里走出来,才看到细妹所说的渔场。 和前一天的水域相比,科考船现在所在的海域,才是真正的渔场。曹沧猛然一看,还以为四周的海面都变成了陆地,仔细看时才发现类似陆地的区域全部是鱼,漂浮在海面上的鱼,把大海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任何海水,全部是鱼。 紧密靠在一起的鱼类,大小不一,最大的有一米大小。这些数以亿计的鱼停留在海面上,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尽头,每个方向都是。 海面上的鱼腥味十分强烈,气味冲入鼻孔,众人欲呕。 第十章 时间或者是空间 现在艾伦和卡林不再发愁打不到鱼。哪里还需要什么长铦,用桶在海面上打捞,就能捞起满满一桶的鱼。约瑟夫和老宋还拿来长杆,向海里试探,他们发现鱼群竟然在海面上积累了几层。 最上层的海鱼都已经窒息死亡,但仍旧很新鲜,说明死亡的时间并不长。卡林仔细观察这些鱼类,然后摇头。大部分的鱼,他都不认识。 卡林弄了几条勉强能认识的鱼,煮熟端来。他示意要自己先吃。大家明白他的意思:这些不明品种的鱼类,能不能食用,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卡林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反应。大家于是都开始吃起来。 大家都觉得这些鱼味道非常鲜美,当然这是天天吃压缩饼干,突然吃到新鲜的鱼肉的正常感觉。众人纷纷用桶来打捞,然后烹饪,大快朵颐。 吃饱之后,所有人都坐在一起。老杨突然开口,对美国人说道:“我觉得现在是到了我们把自己的身份告知大家的时候了。” 美国人都茫然看着老杨。 “也许我们每个人所知道的事情,拼凑在一起,就能知道我们这项实验的目的以及我们所在的位置了。” 约瑟夫说道:“好吧,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放弃国籍的差别,共同想办法离开这里。这个该死的地方,不一样的海洋。” 曹沧从约瑟夫的口气,听出美国人和他跟老杨一样,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先说。”老杨说道,“我是中国海军XX舰的舰长,在南海执行任务的时候,上级突然派遣我参加这项实验。我的上级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利用我丰富的航海经验,应对实验中任何突发的事件。”说完后,老杨等着美国人这边开口,然后翻译他们的话。 “我是专门从事电子通讯技术的研究人员。”乔伊说道,“我不是军人,我来之前,在摩托罗拉公司做产品研发的工作。” “我是个普通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家乡。”曹沧说道,“美国方面邀请我参加这项实验。” “你没有说实话。曹。”约书亚听了老杨的翻译说道,“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这项实验,动用了我国很大的资金和人力。我们不可能要求一个普通人参加。” 曹沧说道:“也许是因为我的特殊能力吧。我能在水下待上十分钟不呼吸。” 这个借口没有让人信服。曹沧从所有人脸上,都能看出质疑。 “谈谈你吧。”老杨对约书亚说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专门研究古文明史,我的教授推荐我参加这次试验。”约书亚说道,“我也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海洋,到底有什么文明能让我研究。” 细妹也把自己的身份说明了,她告诉大家,自己是一个古老的海上民族后裔,对海洋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陆地。 艾伦是个机械方面的专家,这艘科考船,他参与设计。他上这条船的作用就是保证科考船的正常行驶。 老宋的身份已经告诉过旁人,他的身份是一名地质学家,参加过中国组织的罗布泊科考队,他是那支队伍唯一的幸存者。 约瑟夫参加实验之前,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天文观测站的工作人员。 卡林的身份和曹沧想的一样,是一名研究海洋生物的学者。 周姐等众人说完,才说道:“看来,我是这里最无用的人,我的技能在这里完全没有用处。我是一名气候学专家。可是这里的海洋,一直都风平浪静,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洋流。我看来是个闲人。” 众人自我介绍完毕。很明显,这些信息,完全不能解释这项实验的目的。 老杨沉默一会儿,下定决心问道:“大家既然参与了这项实验,那实验的内容和目的到底是什么,能说说吗?”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曹沧想到自己来之前,国家领导人都没有告诉他到底要做什么。以己度人,看来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是真的没有被告知实验相关的事情。但两个国家选定的人选,绝对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现在我们要思考的问题就是……”老杨说道,“为什么我们的国家要对我们隐瞒实验的目的。” “或者这么说,”约书亚说道,“我们的国家,把我们送到这个地方来,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也许约翰逊知道。”老杨说道,“他有机会把我们从漩涡里带出去,但是他执意让我们进入漩涡的底部。这一定就是他的任务。你们军方一定告诉了他实验的某些细节。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 老杨这句话是废话,因为约翰逊已经死了。 “还有你们的罗先生。”约书亚说道,“他曾经说过,他也主持过类似的实验,可惜贵国的实验失败了。他知道的也应该比我们多一点。” 这句话也是废话。 不过,从这个角度推算,船上的众人中,还有一个人应该知道的比旁人多。大家都看向老宋。老宋参加过罗布泊的科考,虽然是在沙漠里,但是和现在的情况有相似之处。 老宋看到众人的眼光在自己的身上聚集,开始慌乱。 “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这项实验的目的!”老宋胡乱摆手。 “那你说说,你在罗布泊科考的目的。”老杨问道。 “我不能说,我不敢说,我永远都不愿意回忆那个实验……” 老宋说漏嘴了。他说的是实验,不是科考。 老宋说的话,美国人都没听懂,只是从老宋的神情,看出他现在很紧张。 不过,美国人现在反而对曹沧非常感兴趣。因为参与实验的十二个人,其他人都有着非凡的经历,或者是掌握不同的专业技能。只有曹沧,太普通。但偏偏是曹沧这个如此普通的人,却由实验主持方强烈要求参加。 约书亚对老杨说道:“我觉得曹,还有很多事情没说。” “现在的情形,大家都没必要隐瞒自己的秘密了。”老杨对约书亚说道,“如果我们再这样相互猜疑,只有一个结局——永远回不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在海洋上漂一辈子。” “我们只是对曹好奇而已。”约书亚解释。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先弄明白,我们参与的实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实验。” “你有办法弄明白吗?” 老杨指着老宋说道:“这个人,曾经参与过类似的实验。把他的经历问清楚了,就能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 “你肯告诉我们?”约书亚有点不相信。 “我说过了,我们要相信对方。” 中国人和美国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老宋的身上。 老宋目光游离,看老杨的眼神很奇怪。老杨对老宋点头:“告诉我们你在罗布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宋迟疑很长时间,终于开始说话,他说得很慢:“你们都知道,四年前,我们国家在罗布泊失踪了一位科学家,这个事件,众所周知。” 老杨把老宋的话翻译给美国人,一字不差。看来,老杨是下决心要和美国人消除隔阂,共商对策。 老宋接着说道:“其实无论在那个科学家失踪之前,还是之后,在罗布泊失踪的人都不在少数。只是他的身份太特殊,国家实在是无法再隐瞒。两年后,我和我的队友又一次踏上了那个地方,在临出发前,我们都向国家交代了自己的后事,无论怎么危险,不就是个死吗。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比死还可怕。” 曹沧想起老宋说过,他和他队友曾经在罗布泊遇到过非常恐怖的事情,有神秘的生物追杀他们,最可怕的事情是他们相互看不见,他的队友消失在空气里。当时老宋精神激动,正要说的时候,被老杨制止。 现在看来,老杨也希望老宋说下去。 “我们一行有七个人。”老宋的声音开始平稳,“我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带着补给,进入罗布泊的核心地域——就是当年核爆的中心区域。虽然时间过了十几年,但那个地方的辐射仍旧很强。我们穿着防辐射的服装,徒步行走。我们的任务对外是找寻那位失踪学者的尸体。真实的目的,是打探这个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当我们走到那个地方附近的时候,竟然发现,这个沙漠的中心,竟然有个绿洲……不仅有绿洲,还有很多很多没见过的生物!” 老宋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内心发寒。这个场面和大家所处的这片海域真的很相似。 老宋完全放开了,不再顾及什么,继续往下说,老杨也飞快地翻译给美国人:“那里的羚羊是吃肉的,那些羚羊都进化成食腐动物,它们对绿洲丰茂的牧草不屑一顾,只是找寻地上的动物尸体,吃尸体的腐烂的肉;很多动物都变了,地上的蚂蚁什么都吃,把我们的仪器都给吃掉;还有体型巨大的野兔,跟狼群一样,围攻捕猎。它们也攻击我和我的队友。幸好我们的武器装备齐全,不然所有人都会死在这些野兔的牙齿之下;真正在沙漠上最可怕的动物——狼,在这里是弱者。它们反而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被一些平时温顺驯良的动物猎杀。” “你说到了食物链。”卡林通过老杨问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到底有多大?” “不会超过一百平方公里。”老宋答道,“那些动物,都没有离开那个地方。好像有个无形的墙壁,将这片区域隔绝。” “这么小的空间,不可能形成如此丰富的生物种群。”卡林说道。 “恰恰相反。”老宋苦笑起来,“那里的动物非常多,多到无法计数……就像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一样。” 老宋把手指向海面,海面仍旧漂浮着层层叠叠的鱼。 “那就只能这么解释。”卡林说道,“你当年去的地方,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有某种奇怪的魔力,能把附近的动物吸引过来。” 老宋听了老杨翻译卡林的话,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也许是这样吧。可是这些动物的变化,又怎么解释?” “应该是贵国在罗布泊进行了核爆之后,引发了动物的基因变化。”约书亚说道。 老宋接着说道:“最可怕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我们从没有见过的生物。它们隐藏在沙砾里,草地下,甚至沼泽中,等我们走近,就突然跳出来,对靠近的人,放射一种电弧。被击中的人,立即死亡。这种生物的形状非常奇怪,就是一截类似动物大肠的东西,短有一尺长,长的有一米多。非常结实,用军刀都砍不断。我的两个队友就死在它们的攻击下。” “我有个想法。”乔伊对大家说道,“宋当年去的地方,有可能是时间上的扭曲,让一些不该在世界上出现的动物,来到我们所在的时间。” 按照乔伊的推断,难道异海也是时间紊乱造成的?罗布泊是出现了来自未来的生物,而大家所处的异海,现在出现的动物都是来自于远古? 老宋没有对这个推断做定论,而是继续说下去:“这些动物都不是最可怕的。而是那个地方的一切动物,都会莫名地消失,然后又莫名地出现。当我们对这个现象感到惊奇的时候,这个现象开始在我们身上发生。我的队友开始神秘消失,但是过不了多久,当我们寻找他们时,他们又出现在我们身边……” 老宋说到这里,曹沧向细妹看过去。细妹也正用眼睛死死盯着曹沧看。曹沧忍住了说话的冲动。 老宋继续说道:“最开始大家都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最可怕的一次,就是我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在我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到处找我的队友,又不敢走远,结果……” “结果你突然就看到所有人又出现在你身边了。”曹沧说道。 “是的。就是这样。”老宋说道,“这说明,其实消失的是我,而不是别人。” “那个地方的宇宙常数被改变。”约书亚说道,“所以出现了这种奇怪的现象。” “然后,消失的人不再仅限于一个,有时候是两三个一起消失,最后大家都弄不明白消失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大家消失的频率越来越高。队长要我们相互牵着手。可我们还是要睡觉的,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的同伴又不见了……” “然后就如你前一次所说,你的队友,不仅是看不到,接着是摸不到,最后也听不到声音了……直到最后,全部都消失不见。你的运气最好,离开了那个地方。”曹沧说道。 老宋听了曹沧的推断,眼睛开始慢慢变红。“他们不是消失,而是都死了。” 大家听了老宋的话,都大吃一惊。 “我跟所有人都没提起过。”老宋说道,“包括对上级,我对上级的解释就是他们都失踪了,可是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老杨翻译的时候,声音也开始凝重。所有人都明白,老宋要说到点子上了。 “大家被这种诡异的现象,折磨得疲惫不堪。小张第一个受不了,他突然对出现在身边的队友贺排长开枪。老贺中弹后死掉,我们都开始变得疯狂起来。我们的精神都开始错乱,人人自危。我当时的想法就是,为了活下去,一定要杀死身边的人。只要他们都死掉,我就不会再消失,当所有人都死光了,就不存在这种突然消失又出现的对应参照物……” 大家都不寒而栗。不用老宋说下去,大家都明白,老宋当时一定是把身边的队友一个又一个地杀掉。他和他的队友,曾经相互依靠,但由于奇异事件的不断发生,他将面对危险的队友一一杀掉,直到杀完最后一个人,老宋自己的空间,才开始稳定。他才能走出那片恐怖地带。 老宋说到这里,独自走开,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老宋曾经说起过他在罗布泊的事情,大家都隐隐知道他的经历不简单。不过当老宋说了这些话之后,曹沧联想到现在所处的环境,于是毛骨悚然。 没有人再谈论这方面的话题。大家各自散去,船前行的速度减缓,卡林和艾伦用竹竿试探。几个小时之后,海面上的鱼更加多起来。表面的鱼类开始腐烂,而下层的鱼也在大批死去。 海面上全部是鱼的尸体,漫无边际,并且有一个巨大的生物也漂浮上来,这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大型鱼类。它的身体像软体动物,非常的大,但鱼头又是普通鱼类的形状,上下的长长的牙齿参差在嘴的外侧。这个怪鱼身上没有伤痕,不像是被别的动物袭击致死。卡林分析,这种鱼应该生活在深海,应该不会在海面之下不远的地方窒息而死,具体的死因,他也不清楚。 空气中的恶臭愈来愈浓烈。老杨找到艾伦,要求艾伦尽量快点让科考船驶出这个死亡海域。艾伦把轮机的动力加大到极限,科考船冲开厚厚的死鱼群,向前行进。 曹沧一直跟着细妹。细妹睡觉的时候,曹沧就若无其事地站在舱门附近的甲板上。细妹发现了曹沧的举动,对曹沧表示感谢。曹沧什么都没说。 到了夜间,曹沧算准了时间,悄悄躲在细妹舱门的上层甲板。这里有个挡风用的隔板,曹沧挂在上面。曹沧这么做,第一目的不是要保护细妹,而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来对细妹不利。 如果没有,就作罢。如果有……就说明一件事情,这船上有人可能和细妹一样消失过,但是没有被众人发觉。科考船上的现象和老宋所说的罗布泊有点不同,但这是个关键。 曹沧守到下半夜,看见乔伊、约瑟夫、老杨都经过了细妹的房间,但是他们都没有停留。现在到了老宋值夜的时间。果然,半小时后,老宋蹑手蹑脚地走到细妹的舱门,然后开始张望。 曹沧的身体开始紧张。老宋用手轻轻敲了敲舱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老宋从身上掏出一个工具,开始撬舱门的锁。曹沧立即从上方跳下来,不等老宋缓过神,曹沧用手掌狠狠地砍在老宋的脖子上。 老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倒下了。曹沧把老宋拖到不远处的角落里,等着老宋的血液循环恢复。老宋醒了,看见曹沧蹲在自己身边。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曹沧说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我一定要杀了她,不然她会把我们都杀死!”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曹沧问道。 “她是第一个消失的人,她会比我们更早知道,她现在一定在想这么对付我们。” “你杀了她,就要想着对付其他人了吧?”曹沧问道,“告诉我,人消失后,会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老宋的精神接近于失常。 曹沧正待要继续问老宋。细妹的舱室里突然发出了女人的尖叫。曹沧顾不上老宋,飞快跑到细妹的舱室门口,用脚去踹门,舱室的铁门却踹不开。 曹沧将门踹得咚咚作响,惊动了其他人。 “曹沧!”老杨喊道,“你疯了吗?” 曹沧示意大家安静。果然里面继续发出了女人的尖叫声。周姐在对细妹下手了吗? 艾伦连忙拿来钥匙,把门打开。 舱室里的情景让大家惊赫,只见细妹正拿着一根钢管,对着周姐狂抽,地上全是血迹。 周姐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挣扎着跑出舱室。曹沧把细妹手上的钢管夺下来。 细妹的头发散乱,遮住了大部分眼睛,脸上也是斑驳的血迹。她低垂着头,眼睛看着曹沧,嘴角撇着笑了一下,无比诡异。 “你们在干什么!”老杨把细妹拉到一边。 周姐喊道:“她、她刚才消失了。” 曹沧把细妹死死抓住。 周姐继续说道:“她躺在床上好好的,和我聊着天,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是我起来喝水,看到她床上是空的!门一直都没开,一直没开……” 所有人都看着细妹,细妹的神情仍旧没有恢复正常。 老宋在一旁喊着:“她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她现在开始动手了!” 老杨一把把老宋抓住说:“你别出声。” “她忽然从空气里冒出来……”周姐继续颤抖着对老杨说道,“然后就扯着我打,她就是想杀我,我看见了她的秘密。” “现在这样,”老杨说道,“小曹和老宋陪着小周……细妹跟着我去船长室。” 老杨说完,就拉着细妹走。美国人也分成两拨,约书亚和艾伦跟着老杨和细妹,剩下的留在原地。艾伦去看守轮机室,他们没有经过商量,就做出这个安排。 曹沧把老宋看得很严,怕老宋情绪激动。老宋当年就是从这种环境里侥幸生还的,他没有任何道德上的约束。乔伊和约瑟夫也防备着老宋。 周姐仍旧在喋喋不休刚才的事情,大致就是说细妹消失又出现后,突然像变了个人,想杀她。 曹沧在想,老杨和细妹现在会说些什么。正在想着,曹沧看到乔伊朝自己使眼色。乔伊用手指着外面,然后指了指自己和曹沧。 曹沧看着老宋,有点不放心。约瑟夫用英语说了句:“这里交给我了。”曹沧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乔伊和曹沧走到甲板上。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死鱼仍旧一眼看不到边际。曹沧等着看乔伊想干什么。 乔伊看了看船长室的方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曹沧接过来,把信封撕开,拿出里面的纸张。 曹沧把纸张拿在手上,手微微抖了一下。信是用汉字写的: “亲爱的曹先生,也许你对我们邀请你参加我们这项实验,会感到奇怪。当然,你也可能一点都不觉得突兀。请原谅我们用这种开场白,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继承你们家族的秘密。” “你的家族是个很让人尊敬的家族,这个和你们家族的血统无关。你的祖上,并不是贵族,而是你们的家族保守了一个两千年的秘密。你的祖先躲过了历史上的动乱和社会的变迁,一直把这个秘密流传到今天。这需要每一代人的努力,你们家族的坚持,令人尊敬。” “能参与这项实验的人员,都是贵国和我们挑选出来的合适人选,请相信我们,在这艘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你的伙伴,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们。你是这项实验的主导者,原因只有一个,只有你们曹家的后裔,才能带着他们,从这个地方返回到现实的世界。” “看完烧毁。” 曹沧把信看完,问乔伊要了打火机,把纸条烧掉。 “信上面写了什么?”乔伊问道。 曹沧故意装作听不懂乔伊的话。他把乔伊拉着走向船长室。 船长室里,细妹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老杨对细妹说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姐。”细妹说道,“是周姐自己消失了,然后要掐死我,如果我没有拿到钢管,我就被她勒死了。她用毛巾勒我的脖子。” 细妹把头仰起,果然,她的脖子上红红红的。 约书亚猛然警觉,“我们快回去。” 曹沧也明白了约书亚的担心,现在周姐和老宋都是危险人物,约瑟夫一个人一定非常危险。 大家连忙跑回周姐和细妹的舱室,可是情况和约书亚预料的有所不同:老宋和周姐的确很疯狂,但是他们没有针对约瑟夫。老宋和周姐在打斗。老宋已经把周姐狠狠压在地上,用手狠狠掐着周姐的脖子。周姐的腿在抽搐着踢动。约瑟夫已经吓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都不知道上去劝架。 众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把老宋和周姐分开。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老杨对着老宋、细妹和周姐说道,“你们丢的是国家的脸,知道吗?” 三个人都精神萎靡,但眼光都很锐利。 曹沧对着老杨说道:“先不说他们的事情,我问你,你比我们多知道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老杨对着曹沧喊道。 美国人都默契站到一边,冷眼相看:面前的五个中国人,三个已经在互相残杀,剩下的两个在吵架。 “你和我,没有出现他们类似的情况。你和我一样,都没有精神失控。” “你的意思,就是你也知道一些东西,没告诉我们?”老杨敏锐地察觉曹沧的涵义。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海域不属于我们的世界。”曹沧说道。 老杨死盯着曹沧看。 “美国人也都知道这一点。”曹沧说道,“所以当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消失又出现的时候,能够镇定地面对这个现实。而他们三个就不同,他们被这个现象吓住了。老宋说得没错,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杀掉身边的人,才能让自己的状态保持稳定。” “你为什么现在才问我这个?”老杨问道。 “告诉我!”曹沧对着所有人喊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异海。”老杨答道,“你猜得没错,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的地方,甚至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 曹沧现在能够完全肯定纸条上所说的内容没有骗他,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你现在问他,”曹沧指着乔伊说道,“他手上的纸条是谁给的?” 老杨把曹沧的话说给美国人听了。美国人沉默一会儿,每个人都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老杨要拿过来看,美国人拒绝给老杨。 曹沧把信封都拿过来撕开看了,每一封信的内容都一样。 “这是我们上船之前,有人给我们的纸条。”约书亚说道,“那个人只让我们交给曹,我们都不懂汉字,不明白上面说了什么。” 曹沧把纸条都扔到船舷外。 老杨对曹沧说道:“我不跟你追究纸条的事情,你本来就不是我们国家指派的人选。” “你们身上也发生过消失的现象吗?”老杨替曹沧问美国人。 美国人都沉默。 老杨说道:“我们进入这个空间,是两个国家共同保守的秘密。当我们从现实世界进入这里之后,会引起一种震荡,究竟是什么震荡,只能从理论上猜测。我不是物理学家,不能给你精确的解释。但是这项实验和老宋当年的实验,这方面是完全相同的。人体突然消失又出现,就是这种穿越空间产生震荡后的现象之一。我们不能和老宋当年的科考队一样,在试验一开始就相互残杀,让实验失败。” “你的意思是,老宋当年的实验失败,就是因为他们忍受不了这种现象的发生?” “国家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失败的原因,老宋太自私,隐瞒了这个重要的环节。” 老宋听到这里说:“那我能怎么样,我这么做有错吗,当年那个人失踪后,他的队友受到了什么待遇,你不知道吗?” “这种震荡,会随着我们在异海的时间推移而渐渐减弱,最后不再出现。这个时候,我们的实验才能真正地开始。” “美国人为什么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镇定?” “因为他们做这项实验的次数,比我们更多。”老杨说道,“他们也失败了很多次,经验比我们丰富。” 曹沧把目光转向美国人,这些平时看起来单纯的美国人,到现在都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他们却故意看着不明白真相的中国人相互残杀。 曹沧想起了在基地接受过的心理训练:“不要被自己的主观判断左右……”<strike>http://w</strike> 第十一章 老杨之死 “一切都会过去,大家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这个震荡平定。”老杨说道。 曹沧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照你的说法,这项实验是一个关于空间的物理实验,但是我们这十二人中,没有一个是物理学家。” “有一个。”老杨说道,“罗杨。” 这个解释无法让人满意,老罗是从事电磁力学方面的科学家,但这项实验涉及的范围远远不止电磁屏蔽这么简单。准确点说,这是理论物理学的范畴。 “人类目前的技术,应该无法实现这项实验。就算是美国也不行。” “是啊,美国人为这项实验一定消耗了巨大的能源,但是进入这个空间,仍旧是依靠自然的能量。” 我把文档看到这里,顺着里面交代的细节,展开想象。看来那些集体死亡的鱼类和空间的震荡也有关系。细妹说的渔场,本该是无数鲜活鱼类觅食求偶繁衍的区域,却因为空间紊乱的影响大批死亡。就如同世界上常出现鲸鱼冲上海滩死亡的事件,人类把这种现象一直想当然认为是鲸鱼在自杀,到了现代,才明白这其实是鲸鱼自身对磁场的感应发生了改变的缘故。 文档里的这种空间的紊乱也许在世界上经常发生,人类的科学技术从来无法准确探知。但工业革命之后,科学技术飞速发展,非常有可能,美国和中国已经能够把握住其中的某些明显的时空紊乱,于是迫不及待地探知、进行试验。 进入实验的那片海域,就是众所周知的百慕大三角,这里从大航海时代开始,经常发生船只失踪事件,如果老杨所说属实,那就很好解释,百慕大其实就是时空紊乱频繁发生的区域。而且这种地方并不仅限于百慕大,中国也有——罗布泊。 罗布泊本来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水草丰茂,曾经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位置。历史上记载过很多西域古国就建立在罗布泊原址上。国家于20世纪60年代在罗布泊进行核弹试爆,很可能导致了这个地方的空间紊乱。 我想了一会儿,又突发奇想:国家选择罗布泊进行核弹实验,也许就是因为罗布泊地区本身的一些原因。 我现在很难能联系到马甲,他除了偶尔给我发文档,基本就不跟我在网上聊天。不然,我很想和他讨论一下这方面的内容。 文档继续: 科考船终于驶出这片死亡海域。海面上再也没有层层叠叠的鱼类尸体,空气也变得清新。 船上的众人看到无数大型的鱼类,纷纷往鱼类死亡的海域前行。这些大型的鱼类,因为体型巨大,在海面下快速游动的时候,会引起水面波动,从船上看去,非常明显。 几天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消失,众人不再担心人体消失的现象发生。 曹沧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老杨说的空间震荡也许是对的,但是还有很多事情他没有说出来。比如细妹为什么第一次消失的时候,如此镇定。美国人也一点都没有惊慌。而老宋对此却如此的失态,还有周姐突如其来的狂乱。还有,自己为什么没有被这种震荡影响…… 曹沧猛地想到一个问题,也许每个人在消失之后,看到的东西并不相同,这就导致了每个人不同的反应。美国人一定是用了某种方式,让震荡对人体的影响下降到最低的限度。老宋一定是看到了当初在罗布泊一样的环境,于是他本能地想起当年自己所做的事情。 曹沧打算单独问问细妹,她在失踪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可是曹沧没有机会再和细妹独处,细妹开始指点老杨方向。她不在乎老杨是否听她的,也不和老杨、约瑟夫争辩什么。 曹沧抽空问老杨:“你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现在能够肯定一点,这项实验不是什么磁力屏蔽。”老杨答道,“你说我们要找什么地方?” 曹沧想了一会儿,对老杨说道:“陆地,在海上航行,当然是要找陆地。” 现在科考船上不缺淡水,也不缺食物。一天找不到陆地,就找一个月,一个月找不到,就找一年……如果永远找不到,就一辈子在海上漂流。 怪不得细妹一点都不紧张,这就是她原本的生活状态。 空气开始变得闷热,让人觉得喘不过来气。周姐对老杨说道:“要下雨了。” 果然没过多久,云层就把天空都给遮蔽了。铁黑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远处和海平面连接到一起。 异海的光线,在白天本来就不强,被云层遮盖后,白日如同黑夜一般,甚至更黑。如果不是有钟表,大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夜间。 众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周姐突然开腔:“我现在大致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比较黑暗了。” 大家都停住,听周姐说下去。老杨开始做同声传译。 “我认为,这个地方大气中的灰尘很少,光线在大气中传递,没有我们本身世界那么多的灰尘进行漫反射,所以导致了这里比较昏暗。” 周姐的假设很有道理,太阳在白天比平常明亮,可大家的视线反而不及正常的世界。夜空中星辰的亮度比在原世界高出几个等级,这也是因为大气中灰尘少的缘故。 “这里大气中的灰尘仍然有,只是少一些。”周姐说道,“如果大气中没有一点灰尘,那我们除了太阳照射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见。” “你说这个到底有什么用?”约瑟夫听了老杨的转述,向周姐问道。 “这可以推测出一个结论,”周姐说道,“这片海域的陆地很少,比我们世界的陆地要少得多,导致灰尘无法进入大气。如果更加极端地推测,这片海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陆地,天空中的灰尘,只是来源于某些火山的喷发。这也能解释海水不咸的现象。我们的世界海水苦涩,是因为亿万年来陆地上的盐分被水冲刷到海洋中。如果没有陆地,盐分就仍旧保留在海底岩石中,当然不会流到海洋中。” 大家都比较认可这个推断,只有一个人反对。细妹说道:“一定有陆地,我知道在哪里。” “我们已经按照你说的方向航行。”老杨说道,“可是这么多天了,陆地在哪里?” “你们急什么?”细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祖先在海上摸索了几代人,才找到这片海洋的陆地。这才几天,你们就不耐烦了。” 曹沧听了细妹的话,没有像旁人一样惊讶,还有一个人也很平静,老杨也不动声色。 约书亚急忙对老杨说道:“她的祖先来过这里吗?怎么可能,她一定在说谎。” “我觉得你应该相信她。”老杨回答,“原因只有一点,她能够坐在我们这条船上,不是凭借说谎就能来的。” 现在的磁极已经不同以往,方向的判别只能根据太阳的起落和星座的方位。大家的生物钟在改变,睡眠的时间也开始紊乱,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眠。 现在云层把天空笼罩,一点光线都没有。雨一直没有下下来。云层仍旧低低的仿佛压在头顶上。 科考船行驶的方向,完全没有了基准。但是老杨没有让船只停下来,这种压抑的环境下,船只只能不停地前行,至少给人一个希望。如果船只不再行使,船上的人,也许都会精神崩溃。 曹沧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渴望光明。在黑暗的环境里,大家都开始变得烦躁不安,现在的光明仅来自科考船上的探灯,灯光范围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气温也急剧下降,变得寒冷起来。 老宋开始骂娘。美国人也开始紧张地看着天空和远方,希望能看见一点光亮。 人的本能就是追逐光明的,这是生物的共性。光明意味着能接受信息,能获得温暖,到了这个环境,每个人的最基本的生物本能显现无疑。 当众人看到远方有着模糊的光亮的时候,都欢呼起来。老杨也忍不住要艾伦加大船只的行进速度,向着光亮行驶。 前方有光亮的地方,应该就是云层的边际,船行驶了两个小时,那些光亮仍旧模糊,但是颜色渐渐能够分辨,不是白炽的光线,而是暗红的影像。 “云层太厚,这应该是阳光在云层中投射出来的光线。”周姐的专业知识,到现在开始发挥作用。 众人都集中到船头,看着远处暗红的光亮越来越近。 光亮越来越清晰,不再是连成一片,而是逐渐分开,离得近了,也不再是暗红的颜色,光线的颜色柔和了很多,类似于玫瑰红和橙色之间的颜色。光线非常幽静,一点都不刺眼,柔柔的,软软的,看起来就让人心情宁静。 船上的发动机突然熄火。乔伊和卡林对着轮机室的方向喊道:“艾伦,你怎么啦,快点把机器修好。” “机器没问题。”艾伦的声音传出来,“是杨先生让我停下的。” 众人都跑到船长室,质问老杨为什么要这样做。老杨给不出解释,只是说道:“我觉得应该停下来,等等再说。” “为什么?”众人烦躁起来,光明就在前方不远处,老杨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曹沧隐隐觉得老杨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 在众人的坚持下,艾伦重新发动轮机,科考船继续朝着光亮前行。大家太想离开这片被云层笼罩的海域了。 终于,船只距离光亮只有几公里的距离。现在大家都能看得很清楚,这柔和诱人的光线,并非来自云层之上。这里仍旧被云层完全遮盖。这些光亮,来自海面之上,和半空中。半空中的光亮是柔和的橙色,照在人的身上,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这光线是有热度的,不是暗光。海面之下的亮光就暗很多,因为被海水折射,透露出幽暗紫红色的微光,在海面波浪微微荡漾下,更加炫目。 大家被这个奇异的光亮感染,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欣赏着美丽的景色,一时忘记了身边所有的事情。连一直紧张的曹沧,都忘记了思考自己参与这项实验的目的,全身心地融入这温暖清幽的绚丽光明之中。 大家都融入到光明带来的欣喜之中,没有一个人出声,好像一说话,就会打破这光明。 突然,曹沧内心悸动,这种感觉不是思考和分析的结果,仅仅是一种直觉,是身经百战,无数次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人才能具备的直觉——这些光芒,有危险。 曹沧凝神静气,努力摆脱这些柔和光线给自己带来的眩晕快感。他抓住自己的头发,狠狠揪着,狠狠眨眼睛。 当眼睛再次睁开,曹沧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令人心旷神怡的光芒,已经围绕在科考船四周。科考船已经完全驶入了这片光明的海面,就在光亮的中央。 曹沧仔细观察光芒的来源,强忍着被光芒诱惑的冲动,死盯着光芒看。几秒钟之后,曹沧终于看出了端倪。光芒的下端,有一根黑乎乎长条状的东西,如果不非常细心地观察,根本就看不到。 曹沧顺着这个条状物看下去,越看,内心越是发寒,这条状物是从海底伸出来的。曹沧内心的恐惧,让他完全摆脱了光芒对他的诱惑,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海面之下。 海面下也有光线,反而看的比海面上清楚一些。曹沧看到了条状物的底端,是巨大的黑影。那些海面下泛出紫红光线的更下方海底,隐隐有影子在晃动。 “别看了!”曹沧对大家喊道。 没人搭理曹沧,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沉迷的神色,根本就听不到声音。 曹沧冲到卡林的身边,摇晃卡林。可是卡林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空中的光线,嘴里喃喃说道:“真美,太美了……” 曹沧知道现在的情形,绝对是非常的糟糕。更糟糕的是,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去改变。曹沧飞快地跑到船长室。老杨也正盯着海面之上。 曹沧正要说话,老杨先开口了:“你和我发现得太迟了。” “你也看出来了?”曹沧问道。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想什么来什么。”老杨说道,“布置战术里,有一招就是投其所好,请君入瓮。你应该知道。” 曹沧愣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意思?” 老杨摆着头,笑了笑,笑得很无奈。 这个身经百战的老海军舰长,比曹沧更早发现了危险,可是终究没有抵制住诱惑,进入了埋伏。这不能责怪他,因为这是来自于生物对光和热的本能追求,只要是生物,就无法抵挡这诱惑。如同吸毒的人一样,就算是知道吸食毒品会让自己走向死亡,可还是忍不住要继续下去。 “这些家伙,”老杨说道,“比前面的水母和鲇鱼要难缠多了。它们有智商——捕猎的智商。” 曹沧的担心完全得到了印证。 “如果我猜得不错。”老杨继续说道,“它们马上要行动了……” 老杨的话还没说完,所有的光芒全部熄灭。 黑暗如同墨水一般,把所有的空间填满。 恐惧和黑暗一样,也随之而来,无处不在。 威胁,到处都是威胁,没有方向,无处可逃。 “开灯。”曹沧说道,“你什么时候把灯关了?” “不能开。”老杨在黑暗里轻声回答,“这么基本的常识,你都不知道吗?” 曹沧看不到老杨的脸,但老杨的语气在暗示曹沧,这样的暗示已经是第二次了。在黑夜里作战的时候,暴露自己,无疑就是自杀。这是最基本的战斗常识。曹沧意识到老杨也许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船头的人都在焦急地呼喊,他们迫切地希望诱人的光芒再次出现。 老杨拉着曹沧飞快地向船头摸索着跑去。 “阻拦他们!”老杨在黑暗对曹沧交代。 “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现在已经被那些古怪的光亮迷惑,完全失去了理智。现在光亮消失,当光亮再次出现的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曹沧明白,老杨完全是按照战争的法则在分析问题,而不是对这种生物有什么了解。 到了船头,老杨和曹沧在黑暗中大声喊道:“大家都把眼睛闭上,把眼睛闭上。” “闭上有什么用!”老宋喊道,“睁着眼睛,我们也什么都看不见。” “那光亮很危险。”老杨大喊,然后用英语重复。 船头前方一两米处,那幽幽的光芒又出现了,但是只有一小团,而不是如刚才那样无数团光亮同时出现。现在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到,这团光芒呈现为圆球的形状,直径一米大小。 老杨对形势的判断完全准确。在幽暗的光亮照射下,曹沧看到众人已经攀到栏杆上,在空中挥舞着手,想尽力摸到那灯笼一般的光芒。大家脸上的神情完全痴迷。 灯笼状的光芒,慢慢靠近船头。 被迷惑的众人,兴奋起来,翻过栏杆,一只手把住栏杆,另一只手,仍旧在空中挥舞。光芒善解人意地更加靠近船头,但是到了距离两三米的地方,停滞不前,只是在空气里微微晃动。 曹沧也走到船头,但是并没有去看光芒,而是看着船头下的海面。 现在光线比较亮了。曹沧模糊地看到海面之下的情形:一个五六米长的黑影稳稳地停在船头的海面下。这个黑影,就是发出诱人光芒的本体。它的尾部伸到水面之上,诱惑猎物。 乔伊准备向光芒跳跃。海水之下,就是一张巨大的鱼嘴在等着他。曹沧已经能够设想到乔伊的结局。 曹沧走到乔伊身后,把乔伊狠狠箍住。 乔伊挣扎,想努力摆脱曹沧。曹沧无奈地发现,其他人也在跃跃欲试,想跳向光芒。 老杨开枪了,他对着光芒连续开了三四枪。光芒陡然熄灭。 众人又回到一片黑暗之中。但是这次,黑暗中不再寂静。海面上的水花翻腾,海水溅到所有人的身上。 众人被枪声猛然惊醒,都意识到了危险。 在黑暗中,大家沉默片刻之后,卡林说话了:“杨先生,这是一种利用光线捕捉猎物的鱼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鱼。”老杨说道,“但我知道它们很危险。” “那你把船上的探灯打开吧。”卡林说道。 “不能开。”老杨说。 卡林解释说道:“应该没事,这种利用灯光捕猎的鱼类非常懒,它们不会主动攻击猎物。它们习惯了猎物自投罗网。” 其他的人也渐渐恢复了神智,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大家都后怕起来,周姐说道:“好险,好险。” “不能开灯。”老杨仍旧坚持,“我们还很危险。” “不开灯怎么能行。”卡林说道,“这些生物一定在海面上。可我们连它们的具体方位一无所知。” “你们在吵什么?”周姐和老宋在黑暗里慌乱地问道。 “他们要开灯。”老杨回答。 “那好啊。”周姐连忙说道。 “快开灯啊。”老宋也随声附和。 老杨用英语说道:“我们都不赞成开灯。” 美国人相互说了几句。 “我们都决定开灯。”这是约书亚的声音。 “不行。”老杨说道,“我说了算。” “杨先生。”约书亚说道,“你要明白,船是我们的。” 老杨无法再坚持,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船上的灯亮了。黑暗中科考船的光亮,十分显著。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海面上的光芒仿佛受了科考船灯光的带动,一团又一团地亮起来。但是这次不再是诱人的炫目光芒,而是赤红的颜色。 赤红的光团,就像一只看不到的手在点蜡烛一般,一团一团……一团一团,纷纷亮起来,最后海面上红彤彤的一片光明。 现在大家都能看清楚海面上的状况:无法计数的海鱼浮到海面下。每条海鱼的尾部都呈细长的条状,顶端就是光团。海鱼的身体有几米长,虽然看不清晰,但谁都能感觉,这些海鱼一定长得狰狞凶恶。 一团光芒就是一条海鱼。曹沧忍不住去数光团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曹沧估计有几百个。 现在这光亮,不再夺人魂魄。相反,赤红的光芒透露出一个信息:它们有很强的攻击意图。 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海面下的恐怖生物上,隔了好一会儿,曹沧才发现,老杨失踪了。 曹沧发现老杨不见的时候,约书亚也发现了,他连忙喊道:“杨在哪里,杨在哪里?” 在这一瞬间,曹沧认为,那种空间的震荡再次发生了。这次轮到老杨了。 不过几秒钟后,曹沧就推翻了这种想法。老杨没有消失,他现在只是离开了科考船。曹沧看到老杨在船头前的海面上游泳,现在已经游到几十米开外。 曹沧现在头脑开始混乱,不明白老杨为什么要到海里去。相对于到海里,待在船上要安全得多。老杨为什么要这么做? 曹沧看着老杨在海鱼之间游泳,巧妙地躲避海鱼。这些海鱼本身不动弹,之间还是有间隔的。这时,曹沧看到老杨开始往回游。老杨游泳的速度很快,他的水性相当好,很快就游回了一半。看样子,他马上就能回到科考船上。 约瑟夫和乔伊连忙在甲板找到一条绳索,等着老杨游近,把他拉上来。 就在这时,老杨突然沉了下去,当他再次浮起来的时候,双手在海面上胡乱晃动,很明显,他受伤了。 曹沧再也忍不住,跳下船。曹沧沉入到海里后,睁开眼,看到身体四周,都是巨大的海鱼。这些海鱼面目可憎,眼睛非常小,嘴巴占了身体的一半,都是半张着嘴巴,上下唇是密密麻麻的牙齿。曹沧本能的跟海鱼保持距离,小心地游向老杨。 曹沧慢慢地在海鱼的缝隙间穿梭,游泳带起的水流,晃动到海鱼的嘴边一两秒之后,海鱼才猛地阖上嘴巴。曹沧突然明白,这些鱼都是瞎的,它们看不到任何东西,而且它们的反应非常迟钝。这种生物把所有的功能都集中到了尾巴上,而身体其他的功能就相对减弱。 曹沧想明白这一点,胆子就大了很多。更加快速地向老杨游过去。老杨现在还在海面上挣扎,没有沉下去。 曹沧终于游到老杨身边,对老杨喊道:“你下海干什么?” 老杨喘着气对曹沧说道:“水下,水下……” 还没有等明白水下到底有什么,曹沧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咬自己的腿。曹沧飞快地闪了一下身体。现在他看到了,一条不到半米长的鱼,正在自己身边。刚才就是这条鱼在攻击自己。 那条鱼又一次向曹沧咬过来,曹沧狠狠踢了它一下,然后拖着老杨游了几米远。那条攻击性很强的鱼,又猛地冲过来,可是即将咬到曹沧的时候,突然无法前行。曹沧看清楚了,这条鱼的身体后部也有一个条状物,可是这个条状物的顶端并不发光,而是连接在一条大鱼的身上。 曹沧和老杨已经脱离了这条鱼的活动范围。这条鱼慢慢游回到大鱼旁边,衔起海水中的一团东西,喂到大鱼的嘴里。大鱼开始吞咽。小鱼慢慢地贴到大鱼的腹部隐藏起来。 曹沧看到老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部,他腰部附近的海水颜色稍许不同。老杨在流血,刚才小鱼喂给大鱼的,一定是老杨身上的某片肌体。 曹沧尽量躲避大鱼,他知道当大鱼完全被惊动的时候,虽然它自身的反应迟钝,但是寄生在它们身上的小鱼,会帮他们捕猎。 曹沧和老杨终于游到船边。船上的众人合力把他们拉上去。 到了甲板上,大家仔细观察老杨的伤势,知道老杨没救了。老杨的腰部血肉模糊,肠子都掉落出来。 “你为什么要跳到海里去?”其他人也问老杨。 老杨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多说话,摆手示意其他人离开。他对曹沧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其他人尊重老杨临死的要求,都退开。 “你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曹沧,是不是?”曹沧说道。 “你是吴XX。”老杨喘着气说道,“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 “你为什么要跳下海里?” “我要和他们取得联系。”老杨说道,“他们就在那里。” “他们是谁?” “你忘了进入漩涡时,那艘台风级潜艇吗?” “苏联人!你怎么知道潜艇的方位?” “你们都被海鱼的光芒吸引的时候,”老杨说道,“我看到他们浮起来了。他们也被这些海鱼迷惑,放弃了隐蔽。” “你为什么不邀请他们过来?” “不能让美国人知道。”老杨说道,“我必须得过去,他们很有可能会攻击我们的科考船。我身上有个东西,能够发出信号,他们中间的某个人能接收到这个信号。当他接收到这个信号之后,就会知道科考船上有我们中国人存在,就不会攻击我们。可是这个仪器发射的信号范围有限,我只能尽量接近潜艇,把这个仪器靠近他们……” “所以你不让我们开灯。”曹沧说道,“他们若是要发射鱼雷,根本不用看,用声纳就行。” “在这里,声纳也许不管用。”老杨说道,“他们自己一定已经意识到这点。” “苏联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曹沧接着问,“为什么不能让美国人知道苏联潜艇就在附近?” “你忘了来之前,上级的交代吗?”老杨说道,“这是战争,关乎民族延续的战争。不要相信美国人,就算我们在一条船上,也不能相信。” “苏联人就可信吗?”曹沧说道。 “当然也不能相信。”老杨说道,“可是如果不把苏联人拉进来,我们在美国人面前,会完全处于下风。” “是你们把这项实验的信息,传给苏联人的?” 老杨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记住,你要悄悄和苏联人联系上,你谁都不要相信,包括老宋他们。” “首长,你叫什么名字?” “杨得功。”老杨挤出最后几个字,就再也没力气说话,然后静静地躺在甲板上,呼吸时断时续,渐渐接近死亡。 曹沧把老杨身上的衣服整理一下,行了个军礼,就跟老杨对老罗做的一样。 第十二章 古生物学家卡林 老杨死了,众人默默地收拾老杨的遗体,在这茫茫大海上,除了把他扔下去,没有别的更好的葬礼。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众人面前:老杨死后,没人能充当翻译的角色。 曹沧虽然能大致运用英语交流,可是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有这个本事。 交流成了剩下的五个美国人和四个中国人的大问题。 不过情况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毕竟大家在一条船上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平时也相互交流。现在简单的意图,用英语或者是汉语,通过对方的表情,加上打手势,相互勉强也能够沟通。 但各自的同胞在一起的时候,大家用熟练的母语交流,对方国家的人,还是听不懂。 细妹终于充当起了领航人的角色,她在海上有方向感,众人都知道。 现在大家都看着细妹,细妹仍旧是平淡的表情,用鼻子嗅了嗅,然后用手指了一个方向。科考船朝着这个方向行驶。 海面上的古怪鱼群,仍旧不死心,慢慢地跟着船只动起来。可是它们移动的速度,比不上船只。科考船渐渐从鱼群中开出去。 怪鱼意识到猎物要脱离自己的陷阱,它们开始做最后的努力。所有的怪鱼都把尾巴伸到几米高的空中,炫目的光芒连成一片,此时不再是柔和的弱光,而是红橙黄绿青蓝紫,随着光谱的变化依次排列。 众人又一次赞叹起这光芒的美丽。 彩虹,布满天空的彩虹,这彩虹的颜色一直映射到天空的云层,然后又反射下来,把众人都笼罩。 “这不是彩虹,真正的彩虹是因为光线在大气中的折射而产生的。异海的大气,和我们世界上的大气还有那么点区别,不可能产生这些折射。”周姐说道。 无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都有过童年的梦想,当看见美丽彩虹的时候,就幻想着能爬上那美丽的虹桥,现在大家的梦想都实现了。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怪鱼在竭尽全力诱惑众人,让众人留在这里,然后经不住对这梦幻般的环境吸引,再次落入陷阱。 如果是一般的人,一定会被这美丽的光线又一次吸引。可是科考船上的人,已经见识了光芒下的危险,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当科考船即将冲出鱼群的时候,怪鱼开始进行攻击,一些怪鱼慢慢移动到船只的前方,阻止船只前行。曹沧拿起老杨留下的手枪和弹夹,准备好之后,沉着地向怪鱼尾部顶端射击。 怪鱼尾部发光的器官非常脆弱,受到枪击之后,怪鱼在海面上痛苦地摆动身体,随即沉入水下。曹沧如法炮制,连续击中了几条。当曹沧准备再次换弹夹的时候,卡林阻止了他。 卡林拍了拍船头的那个长铦。现在,这东西又能派上用场了。长铦的后部有绳索,击中目标后,还能收回。受到打击的怪鱼,终于放弃。海面上的光芒渐渐熄灭,威胁消除了。 曹沧努力看着海面,现在船上的探灯范围所及之外,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曹沧走到细妹身边,对细妹说道:“你能告诉我,异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异海一直都存在。”细妹说道,“我的祖先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 “那为什么我从前从没有听说过有这个地方?” “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这里。”细妹说道,“我的家族曾经想带领整个疍族,都生活到这个地方来,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找到这里,只留下了《水路簿》。时间长了,大家也都忘记了这个地方,把这里当做一个传说而已。除了我们家保留了《水路簿》,没人对这里还有兴趣。” “能告诉我,你消失后,到底看到了什么吗?”曹沧忍不住问道。 “没有什么太奇怪的事情。”细妹答道,“就是你们都不见了,就我一个人在船上。我走遍船的每一个角落,都只有我一个人。我听我父亲说过,我们的祖先进入到这个海域的时候,船上的人都变得透明,相互看不到对方,但是就那么几天而已,几天之后,就什么都恢复正常。” 曹沧说道:“所以你并不害怕。” “是啊,可是周姐就不一样了,她消失后,就变得那么厉害,想杀我。”细妹接着说道,“你还好啊,不像她那样。” “因为我一直就看着你在船上走来走去,最后坐在船尾。”曹沧说道,“当你出现的时候,我说我能看到你,并不是在为你掩饰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看到我。” “因为……”曹沧顿了顿,“我看到你从其他人的身体里穿过,怎么说呢,就像两个人形的烟雾,相互交织,然后分离。但是你们互相感觉不到。” “你一直能看到每个人?” “是的。还有老宋,他慌慌张张地在船上乱跑,几次想跳进海里。” “这就奇怪了。”细妹说道,“你的家族一定是有某种特殊的东西,让你不会消失,而且看得到别人。” 曹沧想了一会儿,匆匆找到老宋,把老宋也拉进谈话。 “老宋,你当年的实验究竟要干什么?”曹沧问道。 “我说过啊,进入罗布泊一个地方。”老宋不耐烦地答道。 “我明白为什么国家要我参加这项实验了。”曹沧对细妹和老宋说道,“我能够稳定在不同的空间里。” “什么意思啊?”细妹问道。 老宋听懂了,缓缓说道:“其实我也想到过这点,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细妹急了,“你们到底说的什么?” “这个异海,这个空间,不止一个,并且方位是完全重叠的。”老宋说道,“而且这个空间有可能无限多。” “只有你,”细妹对曹沧说道,“可以同时出现在每个空间里?” 三个人同时沉默,过了一会儿,老宋欲言又止。 曹沧知道老宋想说什么,主动说道:“也不完全是这样,我看不到我们原来的世界。我只能看到那些震荡之后的空间。” “你绝不是什么南洋船商的后人。”老宋警觉起来,“你的身份太不一般了。” 曹沧坦然说道:“是的,我们家族一直都保守的秘密,就是这个。” “异海……异海……”老宋苦笑起来,“原来我从前在罗布泊和这里一样,都不是地图上能找到的地方。” 细妹说道:“我知道你就是这个人,我的长辈提到过……你就是永远不会在异海迷失方向的人。” 曹沧默然,他很想告诉细妹,其实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身手矫健,有战斗经验,并没有其他的背景。和老宋和细妹相比,自己对这里也是完全陌生的。老宋至少参与过类似的行动,而细妹的祖先也留下了异海的记忆。 曹沧知道自己不能透露出自己是个冒名者。因为老杨死之前跟他交代过:“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同胞。”这是老杨临死前的嘱咐,而且和行动前上级的意图是一致的。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会儿,细妹和老宋知道曹沧不会再说些什么,于是各自悻悻散去。 船只渐渐行驶出黑云,虽然是白天,但周围仍很黯淡,阳光所照之处才有明亮的光线。 曹沧刻意接近美国人,尽量做得很随意。不过这个掩饰是多余的,美国人根本就不提防曹沧。曹沧到了他们身边,他们仍旧在讨论自己的话题。 “现在我能肯定,这是另外的生物进化方向。”卡林正在说着,看到曹沧走近,向曹沧微笑一下,“和我们世界的生物进化并不一致。” 曹沧勉强能听懂卡林的意思。卡林说话不避讳他,很大原因应该是认为他听不懂英语吧。像曹沧这样年龄的中国人,如果不是特殊的知识分子,或是受过特别教育,是不会说英语的。曹沧想起了夏家兄弟,他们查到真实的曹沧从没有踏出国门一步,而且是隐藏在民间的家族后人。 这个信息,夏家兄弟知道,美国人当然也相信这点。美国人没有想到站在他们面前的曹沧,已经偷梁换柱。 “不过这些生物虽然奇怪,”卡林继续说道,“它们的生物特性,和我们世界的海洋生物仍然保持一些共性。比如那些发出可怕光芒、用光线引诱我们的鱼类叫安康鱼。他们因为视线退化,渐渐进化出了尾部的那盏灯光,成为诱捕猎物的工具。不过,这里的安康鱼更加巨大。” “体型巨大……”乔伊插嘴说道,“你们没发现吗,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生物……我说的是和我们所认识的鱼类相似的生物……他们的体型都很大。” “对,这就是我马上要说的。”卡林说道,“生物的巨大体型,也是在进化的过程中,为了适应环境进行的选择。异海里的这种鱼类选择了这种体型,而不是我们从前常见的那种大小。” “现在我们要思考的,就是到底是什么外部环境,导致了这种生物变异。”乔伊说道。 “生物的进化就是不断变异的过程。”卡林答道,“你不能站在从前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这样的话,对我们的讨论没有任何帮助。” “是的,”约书亚说道,“现在我们已经能够证实,我们所在的异海,不是地球。这里的生物当然要按照异海的环境进化。站在异海的角度,我们地球上的生物,才是不合常理的变异。” “正确!”卡林说道,“按照这个思路来推测,我们看到的鱼类体型巨大,也许能得到一个推论——异海的海洋面积非常大,远远超过了我们地球的海洋面积。” 曹沧也在思考,卡林的说法很有道理,养在鱼缸里的金鱼,永远长不大。可是把同样品种的金鱼放进宽敞的鱼池,金鱼会长到一尺长。这是生物对环境的一种适应能力。 美国方面的人,专业知识更加丰富,他们比中国人更有准备,可是为什么他们在进入实验的开始阶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曹沧有些困惑。 这是两个国家联合实验的一个约定吗?曹沧又想起了苏联的那艘台风极潜艇,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这种考虑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尽量不透露实验的目的,两国(至少是表面上)对所有人都隐瞒了实验内容。除了国家的核心领导人,没人知道实验的目的,包括执行任务的实验人员。 曹沧进一步想到,既然两国都这么谨慎,那就可以判断,参加实验的十二个人里面,一定有中美两方都不能控制的人。而这个人,应该也不是苏联方面的间谍。因为中国方面已经把这项实验的信息秘密传递给了苏联。 “民族的延续……” “这是战争……” 曹沧的思路开始渐渐清晰,这就好比一条救生船上逃生的人,为了不让救生船超载沉没,会拒绝后面的人上船。曹沧的手心开始冒汗。 中美两国的人是救生船上的乘客,两国为了试验的成功,尽量不让他国知道这项实验内容。可是中国方面知道,当实试验成功的那一刻,就是美方把中方踢下船的时候,所以中国通知了苏联,让苏联牵制美国。 此外,中美双方也不能确定,参加实验的人,有没有来自其他国家指派的人选。在间谍活动如此活跃的冷战世界里,进行这么大的实验,很难做到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个推断有不合理的地方。”乔伊接着卡林的话说道,“就算是异海的面积超过地球,但这环境扩大的面积,和生物体型增加的程度,成比例吗?” “现在有两个可能。”卡林说道,“要么异海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海洋,和生物体型比例一致,是我们地球海域面积的几百倍。” “这个推断不成立。”约书亚马上反驳,“看看天上的太阳大小,再参照白昼黑夜的转换时间……” “是的,这个和地球完全一致……”卡林说道,“那就还有一个可能……” “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陆地。”艾伦说道,“全部是海洋。” “虽然世界的总面积不变,”卡林顺着说道,“可是生物活动的范围,缺少了两个空间。没有陆地生物,没有鸟类,只有海洋……” “这实际上是无限地扩大了海洋鱼类的生存空间,生物之间的物种竞争,仅仅在海洋的范围里进行。”约瑟夫说道,“所有的生物在一个环境里,体型巨大就是物种延续的优势。” “那我们看见的长喙龙怎么解释?”乔伊说道,“爬行动物可是在陆地上进化而来的。” “这个就很容易解释了。”卡林说道,“恐龙应该在几千万年前就灭绝了。异海在几千万年前,一定有陆地,并且进化出了爬行动物……这里的海水并不是完全的淡水,仍旧有部分盐分。” “能不能这样理解,”艾伦说道,“一亿年前的异海就是地球。只是从某一个时间段开始,地球的历史朝着两个方向行进,分裂出两个空间……” 曹沧听到这里,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头顶开始冒汗。 “曹!”艾伦指着曹沧喊道,“怎么你了?” 艾伦说的是非常简单的汉语,他和曹沧之前经常聊天,学会了一些汉语。 曹沧知道自己的神情一定让美国人看出了一些端倪,正在想着该如何解释的时候,突然他感到头顶有什么东西飞过,他猛地把手指向天空。 美国人都向天空看去,一群飞鸟从科考船的前方飞过。 现在,美国人都蒙了,他们刚才得出的结论,被这突如其来的鸟群完全推翻。 有鸟类,就证明异海一定有陆地,并且陆地不远了。 那群飞鸟,缓缓飞过,然后消失在天际间。 美国人又重新开始讨论。 约瑟夫说道:“我推断还有一个可能,生物的活动范围扩大,我们只想到了平面二维,有没有可能,异海的深度是地球上海洋的几倍,甚至几十倍……这样也能解释生物活动环境的扩大。” “不!”约书亚肯定地说道,“异海一定是海洋的世界。有鸟类出现,不能完全推翻我们刚才的结论。” “他说得有道理,鸟类不见得非得从陆地上演化而来。”卡林支持约书亚,“这里是异海,我们不能根据原有世界的生物进化方式思考问题。” “那按照你的观点,”约瑟夫说道,“生物活动范围,影响到生物体型,这个理论基础,是不是也要推翻?” “最多几天,就能知道结果。”卡林说道。 曹沧知道卡林的意思,如果几天内,仍旧看不到陆地,卡林的推测就最接近真相。毕竟他是个生物学家。 美国人不再讨论。 曹沧找到细妹。细妹仍旧在船尾看着大海。 “你刚才看到了飞鸟没有?”曹沧问道。 “看见了。”细妹回答。 “陆地是不是离我们很近了?” “没有。”细妹仍旧冷淡地回答,“我没有闻到一点陆地的气味。” “这里是不是根本没有陆地?”曹沧追着问。 “我的祖先流传下来的《水路簿》,”细妹说道,“记载这里只有海岛。” 曹沧现在知道周姐为什么能参加这项实验了,她不是可有可无的人选。根据美国人的推测,异海从前的环境和地球一样,可是现在变得如此诡异,有个很明显的原因就是——气候改变。 曹沧问细妹:“周姐现在在哪里?” “她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很少在甲板上走动,基本上都待在舱室里。” 曹沧连忙到舱室找到周姐。 “别跟我说话。”周姐说道,“我真不该参加这项实验。” 曹沧说道:“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你永远都回不去。” “无所谓。”周姐说道,“我早就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没有洋流,海水没有对流,也没有季风。”周姐惨然笑了一下,“当船上的燃料用尽之后,我们就只能永远漂浮在这里。” 我在看到这里的时候,终于看到马甲上线了。 我连忙打字给他:“你给我的文档,我看了很多了。” 马甲:“看到哪里了?” “看到老杨死掉,美国人和中国人都在猜测异海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看得很慢呢。” “呵呵,我已经开始整理这些文字,并在网上发了帖子,所以看文档的时间没那么多。” “你怎么看这些文字?” “你父亲在讲故事。” “呵呵。” “他写的东西,太多地方不是那么合理。” “我父亲只是个军人嘛,文字方面不会太流畅。” “他提到了平行空间,异海是个平行空间。一个军人对科幻这么感兴趣,我反而比较好奇。” “我父亲很少看书,当然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他回来那些年,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见过他看书。而且,我老家那个地方,你也去过,根本就没地方买这方面的书籍。”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的记述是他真实的经历?” “这个……我现在还没确定。我在查。” “你怎么查?” “我在找当年这些实验的线索,我现在就在南京。” “老罗说的那个实验,是真实的吗?” “确有其事。XX大学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确进行过磁力屏蔽的实验,是非常小规模的实验,不过失败了。” “呵呵,你父亲说的那个异海,太古怪了,很多东西都无法解释。” “不能用现实世界的理论解释而已。” 我沉默一会儿,继续打字:“我在网上发帖,对你会有影响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父亲的经历是真得的话。” “连你都不信,其他的人当然更加不会相信。” “呵呵,我现在很关心一个问题,就是里面美国人说的,生物体型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地球上生物的进化过程中,的确存在过大型生物,比如恐龙,体型非常得大。” “你想说什么?” “这也是生物进化的一个方向啊,你难道没发现,我父亲描写的那个异海里面,并没有出现哺乳动物吗?” “你的意思是说,地球上的大型动物进化的高等层次就是哺乳动物,而异海并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虽然这个理由很牵强,但是也不能否定鱼类和返回海洋的爬行动物进化的方向是增加自身的体型。这个可能性不能排除。” “我还有一个问题,里面的周姐说异海是片死海,整个海洋没有对流,也没有季风。这就出现一个问题了,这么大的海域是片死海,这种环境下,很难出现丰富的生物种群,没有物种之间的竞争,进化从何谈起?” “你继续看下去,”马甲过了一会儿又打字过来,“船上的人马上就会知道,异海,绝不是死海。” 第十三章 风暴 老杨死后,对众人的负面影响开始显露出来。 中美两方的人,因为语言交流的隔阂,开始疏远,然后彼此开始保持警惕。 美国人和中国人不再相互说话。 曹沧从美国人的眼里看到了敌意。曹沧在想,是不是美国人已经打算把中国人从这项实验里踢出去了。 曹沧感受到了老杨生前的压力。他想取代老杨的位置,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老杨参加实验的任务,就是要消解双方的隔阂。现在这个“桥梁”断了,船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老宋开始抱怨卡林分配给中国人的食物都是他们吃剩下的。 曹沧很难向老宋解释,毕竟现在两方人吃饭都不在一起,当然也不可能去看别人吃的什么。 鱼都是卡林用长铦从海里打上来的。一条鱼就够船上的人吃几顿,在分配上,很难做到平均。 老宋蛊惑细妹到海里去捕鱼,细妹没说什么。当细妹打到鱼之后,老宋向美国人示意,不再需要他们的食物。 于是两方的人各自捕鱼、烹饪,不再吃一个锅里煮出来的食物。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开端,再这么发展下去,两方的人就要划分科考船上的活动范围。已经有这个苗头了,老宋在阻止卡林到船尾来捕鱼,也不让曹沧到船头用长铦捕鱼。 渐渐地,美国人到船尾的次数越来越少,中国人也很少去船头。除了餐厅和厨房这个公用的位置,大家很少越雷池一步。 曹沧也随着大流,很少和美国人说话,也很少去船头。有两三次曹沧和艾伦碰见,想比划着说几句话,也没了当初的和睦。 再这么下去,美国人和中国人迟早会发生冲突。 这样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没过几天,老宋和约瑟夫在船尾的甲板上开始吵架了,两人在动手之前,立即被旁人制止。两方的人在甲板上相互看了很久。 现在美国人有五个,但中国人只有四个,其中还有两个女性。中国人明显处于下风。 “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都干掉。”老宋在发生冲突之后,悄悄对其他三个中国人说道,“如果我们不先动手,就肯定会被他们赶下船。” 细妹、周姐都不说话。从神情上看,她们认为老宋太过激。 曹沧现在却认为老宋分析得非常有道理。现在两方的关系非常紧张,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成为导火索,让双方完全敌对。 先发制人才是生存下去的关键。现在美国人的敌意很明显了,没有了老杨这个“桥梁”,他们一定也是如老宋一样,猜测着中国人。 双方本来就来自不同阵营,文化和性格也完全迥异,冲突发生不需要任何理由。消除异己,就是理由。什么是异己,就是不能和自己沟通妥协的人。这个道理,在人类的历史上已经无数次的印证了。 又过了十几天,陆地还是没有出现。 曹沧也开始认可卡林的设想,这个异海是没有陆地的。现在大家的活动空间就是这条科考船,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之下,人类动物的本能开始显露。争夺生存的空间,就是动物的本能。 曹沧开始把老杨留下的手枪随时带在身上。 老宋又一次找到曹沧:“我们一定要动手了。” 曹沧不置可否。 “我只想活下去。”老宋说道,“我没有那么多崇高的理想,我的理想在上一次实验之后就完全破灭了。什么同心协力,什么同舟共济,都是假的。活下去才是真理。” “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有没有想过,”老宋说道,“现在我们的环境相对稳定,食物来源也充分……但当食物匮乏的时候,比如海里的鱼类不再这么好捕捞……这种情况是很可能发生的……” “你当年在罗布泊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差不多吧,不过我们争的是水,知道吗,开始的时候有水,后来……就剩下两个人,我们两个人不再莫名其妙地消失,又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可是小刘,他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喝我的水。我们已经找不到水源很久了……” “于是你杀了他。” “他肯定也杀了人,他没顾忌了,他不死,就是我死。他一定会为了我身上的水而杀死我。” “所以你为了多喝一点水,杀了你最后的队友。” 曹沧知道为什么国家要派遣老宋这种人参加这项实验了。老宋是否杀了队友,上级也许不能肯定,但是老宋这种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思维方式,上级一定是看到了。在异海,生存是最关键的。这一定是实验的目的。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什么理想,什么主义都是苍白无力的东西。国家把老宋弄到这项实验里,就是看中了老宋强烈的求生欲望,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做的性格。 老宋绝对是参加实验的最佳人选。 曹沧想着老宋在参加罗布泊实验之前,一定是个文质彬彬的科学家。但是罗布泊的经历,把他的本能性格发掘出来。在罗布泊极端的环境里,他内心的性格不再受社会秩序的压抑,这个人如果在社会上,也许会成为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可是在异海这里,却成为无可争议的强者。老宋很有可能是在异海活到最后的人。 战场! 曹沧想起自己在战场的作为,很多次,和越南人面对面的时候,其中还有妇孺和老人,如果自己稍有迟疑,早就成了烈士。曹沧明白,自己和老宋,其实就是一类人。曹沧不得不承认,老宋的提议,是很有道理的。 人数众多的民族群体之间的大规模冲突,需要经过长时间的零星摩擦,最后所有的矛盾一起爆发出来。而如果群体的人数较少,这个冲突累积的过程,就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若是两个人之间的争斗,往往就是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打架。 现在的情况,两边的人都不多,相互沟通基本断绝。也许下一次,两边的人再发生争执,就会争个你死我活了。 老宋在向曹沧提议,该怎么对付美国人。老宋最开始建议,趁着美国人睡着的时候,突然袭击。可是这个方法,被曹沧否决了,美国人晚上有人值守,这个不容易做到。 “那就偷偷地在他们食物里下毒。”老宋一说完就住嘴了,这茫茫大海,就这么一条船,到哪里去找毒药。 或者可以指望在海里捕捞有毒的鱼类上来,可是卡林是个生物学家,美国人用这个方法对付中国人倒是更有可能。 “你的枪……老杨留给你的手枪……”老宋说道,他终于说起这个了。 曹沧明白,老宋前面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他拐弯抹角地就是想提起这把枪。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曹沧说道。 “你把枪给我不就得了。”老宋抑制不住他脸上的期盼。老宋看得出来,曹沧还在犹豫,曹沧还在想办法弥合两方的隔阂,不想真的走到火拼的一步。 曹沧下意识地把手枪按在自己的腰部。老宋看到了这个动作,悻悻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曹沧说道:“这把枪,应该是美国人,也许就是约翰逊交给老杨的,你觉得中国人有可能把武器带到船上来吗?” “顾不得这么多了。” “这说明一个问题,美国人并不想和我们保持对立的态度。”曹沧说道,“我们应该想办法和他们沟通。” “你要去死,别拉着我!”老宋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了,“你不对付他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你拿着枪,不仅是想对付美国人吧。”曹沧冷冷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宋声音大了很多,“你到底什么意思,老子一门心思地帮你们,你竟然这么想。” “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曹沧说道,“美国人既然能给我们手枪,他们就是有把握的,这说明,他们有更多的武器。”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老宋在搓手。他是下了狠心要杀人了,可是被曹沧用理智给阻止,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曹沧说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再把矛盾激化。” “你的意思是,等?” “这个异海,谁知道还有多少厉害的生物,我们还要面对多少危险。等下一次……” “你……你说的对,我没看错,你才是这船上最厉害的人。”老宋说道,“到时候趁着船上混乱,我们就突然袭击。” 曹沧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毕竟两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中国人这边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曹沧和老宋两个人在船尾待着,一时无话,两人静静地看着浩瀚的海面。 这时,天空发生变化了,天上的云层在快速地移动,非常明显。黑云把船舷右后方的天际都掩盖了,并极快地向科考船追过来。 黑云还没到,猛然间,一阵强风吹了过来,带着呼呼的风声。 曹沧马上向周姐和细妹的舱室方向跑去,不过周姐已经在甲板上了。 “怎么回事?”曹沧说道,“你不是说这里没有洋流,也没季风吗?” “我只能根据看到的现象推测。”周姐说道,“在这之前,我没有看错,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异海的气候非常极端。” “你想说什么?” “我们原来的环境,我说的是普通的海洋环境,最长多少天不下雨、不刮风,暴风雨最长有多少天?” “你是气候学的专家,”曹沧说道,“你问我干吗?” “我们到异海来,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了,没有风,没有波涛,连云都是不动的。”周姐说道。 “你的意思是……” “相对应的,”周姐说道,“异海是死的就罢了。如果有气候的变化,我们也不能按地球普通的气候来衡量。” “这就是你所说的极端气候?” “这个气候只是针对地球的气候参照而已。”周姐说道,“在这之前,海面有多平静,马上要到来的风暴就有多么猛烈。海面平静了多久,这风暴就会相应的持续多长。” 曹沧已经完全理解周姐的意思。 就算周姐不这么说,曹沧也知道异海的风暴有多么厉害了:黑云还没有完全追到科考船,船的上空被黑云遮住了一半。可是海面已经开始沸腾。 美国人又开始慌张地在船上跑起来。约瑟夫和约书亚去了舵舱,卡林和艾伦在轮机室,乔伊跑向细妹,对细妹比划,看样子是要细妹去帮助他们指挥船只。现在船上的人,有着丰富航海经验的,只有细妹。 曹沧在参加这次试验之前,没有在海上待过,更遑论遇到海上风暴。刚开始参加实验,进入那个巨大的漩涡,然后出来后遇到海啸。海洋给曹沧临头一个下马威,让他对海洋的恐惧牢牢嵌入内心深处。 可是接下来,异海又平静非常,除了凶恶的大型鱼类,海洋本身对科考船没有任何威胁。曹沧渐渐忘记了对海洋巨大威力的恐惧。现在,海洋终于撕去了平静的面纱,露出狰狞的面目。到处都是海水,海面上汹涌翻滚的波涛,一遍又一遍冲上甲板,和天上磅礴的大雨交织在一起。甲板上已经不再适合站人,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一个领导者告诫大家去安全的地方。 美国人慌张地在甲板上跑动,一定是在处理船体的某些故障。 曹沧看到艾伦跑着跑着,就被一个浪头扑倒在甲板上,可是艾伦立即站起来,到船尾去放锚。 曹沧想帮忙,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曹沧和老宋两个人紧紧抓住船上的固定物,避免让颠簸的船体把自己甩出去。 天色越来越暗,但仍旧能勉强看见身边的事物。这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曹沧身边的空间猛然变得通明。在这一瞬间里,闪电的光亮照到老宋的脸上。 老宋脸上一幅欣喜若狂的表情。 看来老宋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对付美国人了。 不多时,曹沧看到艾伦又慌慌张张地往舵舱跑去,跑过老宋身边的时候,老宋猛地向艾伦扑过去,拼命把艾伦往海里推。艾伦并没有防备,身体一大半腾空在船舷的栏杆之外。 求生的本能,让艾伦紧紧抓住栏杆,任老宋如何用力,艾伦就是不放手。 又是一个浪头打上来,冲得艾伦和老宋两个人差点都掉下去。 老宋呛了水,咳嗽起来,但是手上仍旧不放松,还在努力把艾伦往外推。 “你还在等什么!”老宋咳嗽的间隙里,对着曹沧喊道。曹沧连忙摇晃着走到他们身边。 曹沧把艾伦的双腿抱起,往栏杆外送去。当艾伦的身体全部掉出栏杆之外,曹沧看到了艾伦的眼神,艾伦眼神里并没有哀求,只是惊讶,他不相信曹沧会这么对他。 “加把劲!”老宋喊道,“把他推下去,我们就去轮机室对付另外一个。” 这时,曹沧心一横,用手肘狠狠地击在老宋的鼻梁上。老宋向后倒去。曹沧下手很重,老宋暂时失去了知觉。 “谢谢你。”艾伦从栏杆外翻了进来。 曹沧刚才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艾伦的眼神。而是他看到这狂暴的海洋,没有边际的海洋,浩瀚博大,科考船在海洋里,实在是渺小到了极点。在这种环境下,如果自己真的跟着老宋的想法做了,就算是活下来,又能怎样。如果老宋的设想实施成功,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到最后自己把老宋也杀掉,然后一个人在这个空旷的海洋里漂荡。 这项实验,一定要相互信任,才有成功的可能。即便是不信任对方,也要相互合作,不合作,就意味着实验的失败。这就是老宋在罗布泊那个实验失败的原因。 曹沧想明白了,美国人不是不能动手,而是他们早就知道这点,所以一直没有把中国人踢开。 曹沧和艾伦合力把老宋抬进一个舱室,把老宋绑在里面。 当曹沧和艾伦又走上甲板,周姐正站在甲板上。 “你快回到船舱里去!”曹沧对着周姐喊道。 “你果然是美国的奸细。”周姐恨恨说道,“你们赢了。” 曹沧现在没法跟周姐解释,于是和艾伦走回舵舱。周姐鄙夷地看着曹沧,也走回舱室。 曹沧和艾伦到了舵舱,看见细妹正在指挥约瑟夫操作科考船的方向,让科考船尽量以四十五度角,冲上迎面而来的波涛。 科考船斜着竖了起来,几乎要垂直于海平面了。曹沧感觉船要被浪头掀翻了。 可是科考船仍旧在坚持和浪头对峙,一点一点往浪头的顶部爬升。 “加油、加油。”曹沧内心里默默喊着。 船上的众人都不说话,和曹沧一样,死死看着浪头。突然,船头猛地开始往下落,一会儿便垂直栽入前方的海水中,然后立即又从海水里反弹回来。 这个浪头过了,可是远处几十米,又有一个浪头向着科考船扑过来。 细妹用手指着方向,约瑟夫听从细妹的指挥。这次船头没有像刚才一样的角度对着浪头,而是和浪头保持平行。曹沧不明白细妹为什么要这么指挥,这不是让科考船自寻死路吗? 可是曹沧马上就知道了细妹的意图。海上的风向突然就变了,两股相对的飓风迎面相碰,产生了旋流,把海水也带动着旋转起来,刚好科考船顺着这股力量,螺旋运动到浪尖。海水被风向拉扯得四分五裂,浪头飞散开来,科考船旋转着落了下去。 细妹仍旧从容不迫地指挥约瑟夫调整科考船的方向。现在众人毫不怀疑细妹的能力,她航海的经验远远超过老杨,她能预知到风向的改变。 科考船暂时安全了,下一个浪头距离科考船还有一段距离。风刮得越来越厉害。约瑟夫明白细妹的意思,船只在飞快地和后面的浪头赛跑,细妹在等,她在等着浪头追上来之前,找出逃离的机会。 巨浪追逐着科考船,浪尖的顶部已经卷曲成弧形,科考船的尾部翘起。艾伦在细妹的示意下,又飞快地跑回轮机室。科考船的动力加大到极限,船体开始剧烈抖动。 科考船的方向调整了一下,不再和海浪垂直,而是沿着海浪的斜线,借助浪涛自身的力量,斜着在海浪里穿行,浪尖已经卷过来,盖到科考船的顶部。 不过科考船在浪尖压下来之前,灵巧地钻出来。翻卷的浪尖仍旧紧紧追着科考船,众人紧张到极点,身后海浪翻卷,形成了一个空洞,如同一张大嘴,追着科考船,想把科考船吞咽进去。好几次,海浪已经成功地把科考船掩盖,但是科考船还是从里面冲了出来。 船上到处是水。到了现在这个境地,曹沧所有的本事都施展不上。只有细妹,才是船上真正的主导。 细妹的脸色虽然仍旧保持着冷静,可是曹沧看到,细妹的肩膀在瑟瑟发抖。她没有表面那么镇静。美国人操作船只的动作很熟练。约瑟夫用最快的时间执行着细妹的指令。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很久了吧,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曹沧在这种惊险的环境下,已经无法准确把握时间的流逝。 “这边、这边!”细妹突然跳起来,指着右前方。这个方向就是海浪横向切过来的方向。约瑟夫毫不犹豫地执行细妹的命令,科考船的船头又斜着迎向海浪。 曹沧这才看到,左前方也有一道巨大的海浪压过来,但是和右边的海浪并不平行,这道海浪突然就从众人的视线中露出来。 等大家都看清楚的时候,左边的海浪距离科考船只有十几米远。细妹到底用什么办法,能够提前预知到这突如其来的海浪? 众人都明白,两道海浪迎头撞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科考船若是仍旧保持刚才的方向,根本就没有办法突围。但是,两股海浪在前方合拢,相互撞击,形成了一个夹角,这个夹角,正在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科考船靠近。 科考船这时加大马力对着这个夹角冲过去。 只有这个办法了,细妹在赌博,她希望两股海浪的力量相互消减,让科考船有可乘之机。这种办法,在航海的常识里,是绝对禁止的。可是谁还能找到更好的出路呢。曹沧已经来不及想科考船要如何承受这两股巨大力量的夹击。 科考船被高高地抛起来。所有人都暂时失重,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当所有人都重重地摔倒在地,才恢复对四周环境的感知。 船没有翻,细妹赌赢了! 大家站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门边,张望身后的海浪,那两道海浪正在相互撕咬,突入对方几十米的范围,极力想吞没对方,如同两条巨大的龙,快速地纠缠在一起,激起巨大的能量,然后扭曲摇摆。水浪相击,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超过了暴风的声音。 曹沧和众人一样,死里逃生,现在他知道了,这条科考船,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这是经过精心改装过的一艘小型舰艇。这条改装后的科考船,能够经受起恶劣环境的考验。如果换了一般大小的船只,绝对经不起这种大风大浪。 现在,海面上不再有刚才那种巨大的无法看到边际的海浪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计数的乱流。风向完全是混乱的,各个方向的飓风带起海浪,在海面上此起彼伏。 飓风纠缠起来,海水有些地方深陷成巨大的坑洞,这时,更加令人心寒的现象发生了:海面上出现了龙卷风,龙卷风把海水从海面上吸起来,形成几十个上百米的水柱,有的纤细,有的粗壮,最近的距离科考船只有十几米。 细妹和约瑟夫连忙改变船只的方位,试图脱离龙卷风。船体在众多的龙卷风之间左右逃避…… 如果科考船被卷入这种龙卷风里,一定会被拉扯到空中。曹沧想起了周姐说的话,知道这种气候,还要持续非常长的时间。 面对这样的恶劣环境,船上的人,能坚持下去吗? 第十四章 季风 科考船在无数的龙卷风里躲避,还要避开海面上一些无底的深洞。每一秒,科考船都面临着大难临头的危险。 两天三夜过去,大家都疲惫不堪。海面上的环境仍旧没有改观。科考船船身的抖动,开始变得更加厉害,甚至能够听到一些嘈杂的金属撕裂和摩擦的声音。 别说人支持不下去,科考船也处在散架的边缘。 众人连续几天都没吃东西,只是靠饮水维持,众人的体力消耗快要接近极限。从所有人的脸上都能看出,每个人都快撑不下去了。 曹沧问细妹:“你还能坚持多久?” “我现在就坚持不下去了。”细妹苦笑道,“干脆大家放弃吧。” 曹沧把住细妹的肩膀摇晃两下,眼睛盯着细妹。 “我不想这么累了。”细妹说道,“凭什么就要我的家族承受这些。太不公平了。” “就是死,也不能死在懈怠中。”曹沧说道,“既然国家选择了我们,我们就不能让祖国失望。” “在这个地方,我们所做的事情有谁知道。我们再怎么努力,谁又会理解?” “我们自己。”曹沧说道,“这就足够了。” 勉强打起精神的细妹,又坚持了一天。这一天,是非常关键的一天,因为,从第二天开始,狂躁的海洋,终于开始减弱它的力量。海面上的龙卷风少了一些,剩下的只有最壮大的水柱交替出现。 海面上平静多了。 众人开始轮换着休息。约瑟夫向细妹示意,她可以休息一会儿。 细妹躺倒在甲板上,立刻就睡着了。细妹睡了几个小时,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曹沧也支撑不住了,半坐着靠在舱壁上也睡着了。 曹沧的睡眠很有质量,没有做梦,充分利用了休息的时间恢复了体力。 现在海面上仍旧是惊涛骇浪,但相比之前,海浪的威力不再那么无序且混乱。海面上的龙卷风仍然存在,但是只剩下几个巨大水柱,一些方向相对的水柱,被四周的飓风拉扯,砰然碎裂,化作雨水落下来。方向相同的水柱渐渐融合,在融合的过程中,水柱之间慢慢接触,相互碰撞,扭曲成古怪的形状。经过长时间的调整,损失了一部分的体积,才合为一体。 海面上的风向终于朝着一个方向了。这个时候,最大的水柱也横着倒向水面,消逝在汪洋中。气流的主要方向已经定型。海面的海水急速地流动,科考船所在的海水就好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河,向着前方前行。 现在不需要科考船本身的动力,船只也移动得非常快,平且开始平稳。众人都松了口气,除了细妹和约瑟夫,其他人都坐下来。 周姐对曹沧说道:“原来这里的洋流,是间断性的。随着季风兴起,随着季风结束而停止。” “这么复杂?”曹沧说道。 “错!”周姐说道,“刚好相反,这里洋流的流动和起因,都比地球要简单得多。地球上的洋流不仅有气候上的因素,还受到海水盐度的影响。而这里,至少从现在看来,只是随着大气的流动而移动。” “我们经历的飓风和海浪,就是异海的洋流变化?” “是的。”周姐说道,“也许,现在整个异海,都是这样,不同方向的季风带动海水流动。这就是异海的气候特征。平静的时候,就是死海,季风开始的时候,洋流穿越整个海洋。” 异海并不是死海。 曹沧隐隐知道这项实验的目的了,世界上能掌握这个秘密的国家,一定是想在这个异海发展自己的势力,这就是地缘政治。 异海,就是人类正在寻找的新大陆,不——是新海洋。 这时,海面上开始不一样了,到处都是鱼类。各种各样的鱼类在海流的带动下,飞快地游动。这些鱼类都和科考船一样,顺着洋流,向着前方前行。很多鱼类从海面下跃出,腾空而起。 一些鱼类甚至跳跃到科考船的甲板上。还有一些大型的爬行动物的后代,也偶尔浮出水面,几次都碰撞到科考船,幸亏约瑟夫及时躲避开。 这些动物都没有攻击性,它们现在所有的行为,都只有一个,随着洋流前行,前行…… 美国人也看懂了这一点。虽然他们没有像周姐这样的气候学家,但是看着眼前的现象,大家都明白了,这股洋流,就是所有生物生存下去的重要环节。 “那些死亡的鱼类,”卡林说道,“那层层叠叠漂浮在海面上的鱼类尸体,它们死的并不蹊跷,它们是被挤死的。这海洋里的生物数量太多,在死海的环境下,没有对流,生物的生存空间因为这个原因,变得狭小,在狭小的空间里,生物渐渐失去了多样性,这还不是最严峻的现实,而是一个空间里的生物会越来越多,拥挤不堪,体质较弱的生物,便无法生存下去。而支持下来的幸存者就等到了这个洋流,这洋流带动海里的生物,到这海洋的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和不同的物种之间进行交融,这实际上就是扩大了生存的空间。这也是环境对生物物种的筛选,能够适应这个气候的生物,就是这片海洋的主人。” “我们的地球,就是一个拥挤而狭小的空间。”周姐冷漠地对曹沧说道。 “所以我们不能挤死在地球上。”曹沧说道,“这就是国家派我们来的目的。” 曹沧听到卡林在继续侃侃而谈:“人类在地球上已经成了生物链的顶端,作为一个没有天敌的物种,生存最大的威胁就是自身的数量。在没有智能生物的环境里,大自然会巧妙地限制这种生物的繁衍。例如地球上大型的猫科动物,生物的基因会让它们的繁殖能力急速下降,而处于生物链底部的生物,就会利用庞大的生殖繁衍能力保持种群的延续。” “可是人类不同,人类已经克服了这个规律,在地球生物链的顶端,无限地繁衍自己的种群数量,这绝对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人类要生存下去,只有两个手段——要么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种群的数量。这一点,他们中国人已经在做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拓宽生存的空间。如果不是大航海时代的地理发现,也许欧洲早已没落。我们所在的这片海洋,也许就是下一个新大陆。” 曹沧从美国人脸上震惊的表情可以断定,他们和自己一样,到现在才真正理解这项实验的终极目的。 “民族的延续。民族的延续。”干事的话又在曹沧的耳边响起。还有在神秘建筑物里接见曹沧的老人,把握国家走向的老人,对曹沧的期盼。曹沧历历在目。 是的,这项实验,就是一场战争,并且是一场时间被无限拉长的战争。世界上能延续至今的民族,都是在文明启蒙的时代就开始扩张自己的生存空间。 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就是争夺生存空间的过程。这种争夺生存空间的行为,绝对是排他的、利己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相互合作。 现在地球上综合实力最强大的三个国家,已经完全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已经做出了行动,异海就是文明延续的下一个战场。曹沧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这项实验的目的了。 科考船上的每个人,还有潜伏在海底深处的台风极核潜艇,就是中、美、苏三国派遣到异海的先行人员。现在曹沧根据所知道的线索,勉强能推断这项实验从筹划到实行的过程了。美国人一定是最先找到了进入异海的途径,但是完成实验,缺少一个重要人物,很巧,这个人物就是曹家的后裔。在美国人秘密寻找曹家后裔的时候,隐藏在美国情报机关的间谍,发现了这项实验的重要性。也许这个间谍,就是寻找曹家后人行动的负责人。于是中国方面也知道了实验的重要性,得到了一些实验的资料,并且在XX大学和罗布泊进行了类似的实验。可是实验失败,中国方面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完成这项实验,于是转而和美国合作,希望借助美国的资源和科技实力来完成实验。美国人因为曹家后裔的缘故,只能答应中国方面的要求。中国方面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就算是中国人进入异海,也无法保持优势。这样,就需要拉入一个能牵制美国的国家进来。这个国家也要实力强大,并且和美国敌对,这样最弱小的中国势力才能在两个大国之间的角力下,渔翁得利。还有比苏联更好的选择吗? 科考船在洋流的带动下,飞快前行。细妹和约瑟夫轮流换班指挥船只。几天过去了,现在到了细妹休息的时间。 曹沧和众人一样,精神放松,也去自己的舱室睡了一觉。睡醒后,曹沧去看了看老宋。老宋现在被松了绑,但是仍被美国人关在船舱里不让出来。 老宋看到曹沧,恨恨地骂道:“汉奸!” 曹沧想对老宋解释,可是老宋背过身去,不再理他。曹沧转身走出去,刚好碰到周姐端着食物走进来,卡林和乔伊陪同着。周姐看见曹沧,头仰起来,对曹沧表现得不屑一顾。 曹沧走到船舷边,双手把住栏杆,向远处看去。曹沧发现,科考船外五六十米处,排列着一串漩涡,不算大,最粗的也只有几米,但是很多,呈一条不规则的线状排列,两边都看不到头。 曹沧正觉得奇怪的时候,科考船的船头开始左右摇晃。曹沧察觉到海面的水流又变得纷乱,扰乱了科考船的方向。科考船几次都向着这些漩涡方向行驶,然后又勉强扭转方向,掉头回来。看来约瑟夫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正在努力调整。 曹沧放眼看去,远处的海面隐隐能看到流向,也是一样地在快速流动,而方向正好和科考船所在的洋流相反。两股洋流交错的边际,就产生了无数的小漩涡。 看来洋流非常宽阔,宽阔到了约瑟夫在航行的时候,无法察觉到方向已经偏离了洋流的正中心。 看来这异海里,洋流的流动和河流区别并不大,愈是靠近边缘,水流的方向就愈不可测。中央部分,虽然流速更快,但流向却很稳定。 看明白这点的约瑟夫,依靠科考船的动力,渐渐把科考船驶回洋流的中央。约瑟夫渐渐了解这洋流的水流特性之后,将科考船又向着另外一个方向,渐渐靠近。他的目的很明显,是在计算洋流的宽度。曹沧也在根据船只行驶的速度和夹角暗自估算起来。 这洋流应该有几十公里宽。只有这么庞大的洋流系统,才能支撑起整个异海的生物物种交流。 曹沧又看到飞鸟了。一群铺天盖地的飞鸟在船尾后很远的上空,顺着洋流上空的季风风向在飞行。这个鸟群,应该出发较晚,它们飞行的速度很快,借助着季风,速度远远超过科考船,眼看它们就飞到了科考船后面不远的地方。 现在美国人也看到了飞鸟。除了艾伦和约瑟夫,大家都集中到船尾来观望这些海鸟。 卡林曾经说过,这片异海因为没有陆地,不可能进化出鸟类。现在大家都想证实卡林的推断错了。因为所有人内心里都在期盼,这个异海,是有陆地存在的。 鸟群越飞越近。离得近了,大家才发现这密密麻麻的飞鸟突然开始集中,从散乱的片状队伍,形成了三角形,而三角形的尖角,正是对着科考船的方向。 当最顶头的飞鸟距离科考船尾部不到一百米的时候,船上的人类终于明白了飞鸟的意图:它们飞累了,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落脚点,而科考船就是它们正在找寻的落脚点。 飞鸟最前面的几只已经飞到科考船上,但是它们并不是站立在甲板上休息,而是开始疯狂地攻击船上的众人。 所有人猝不及防,都被这些飞鸟扑倒在甲板上。 卡林用手抱住一只海鸟,用力捧住,递到自己的眼前。 “它们不是鸟!”卡林惊慌地狂叫起来。 不用卡林提醒,曹沧也看到了,这的确不是鸟,它们是鱼——飞鱼。 这个和地球上截然不同的海洋,竟然进化出了能够在空中长期飞行的飞鱼。这些飞鱼还保留着部分鱼类的特征。它们没有脚,背脊上的翅膀,是由鱼鳍衍化而来。 这些鱼类就算是丧失了潜入海底的技能,也应该能在海面上生活,可是为什么要落到科考船上来呢? 这个问题,马上就得到了答案,无数海鱼现在都浮出了海面,等着飞累的海鱼降落下来。一些性急的大鱼竟然从水中跳跃起来几米高,从空中咬住飞鱼。这些等待飞鱼的鱼类都浮上来,等待饱餐一顿。 飞鱼涌上科考船的数量越来越多,而且每一条都很凶猛,大家都被咬伤。曹沧奋力把几条飞鱼从自己身上拉扯下来后,发现身上几个地方剧痛。可是更多的飞鱼又扑上来。黑压压的飞鱼已经把科考船完全笼罩。 幸好这些飞鱼都没有腿,被人甩开之后,不能用脚追着人撕咬。而且它们都累了,掉到甲板上后,就只能歇息,只有少数几只强壮的飞鱼,还能从地上弹起来,飞行一段距离扑向人。 所有人都跑进舵舱,把门关上。飞上科考船的飞鱼越来越多。科考船难以负重,吃水很深。 众人从密密麻麻趴着飞鱼的玻璃勉强向外看去,看到更多飞鱼已经落到海面上。它们会游泳,可是它们在海面上的天敌太多,落到海面上,就成了水中生物的食物。 这些选择飞到科考船上休息的飞鱼,是海鱼生存的本能,还是具有某系智慧?没有科考船的话,它们要落到哪里呢? 接下来的情形,让众人明白了一点端倪。科考船的左右,从海底慢慢升起了几只巨型生物。 “浮龙。”卡林说道,“我见过它们的化石,可是没有这么大。” 曹沧没听懂浮龙的名词,但是卡林后面说的他听懂了。 “不用担心。”卡林对约瑟夫说道,“它们不是食肉动物。” “在这里,谁知道呢。”约瑟夫仍旧坚持把握方向,尽量避开这些从海底升起的大型动物。不过,这些动物的确很温和,它们在上升的过程中,也在躲避科考船。 升上来的浮龙越来越多,体型也更加大,最大的浮龙背脊漂在海面上,有二三十米长。大的浮龙身边,围绕着几个体型小一点的同类,从几米到十几米都有,看来是母兽带领着幼崽。 天空中的飞鱼都落到这些浮龙的背脊上。这些浮龙背部非常宽阔,如同漂浮在海上的小礁岛,它们保持平衡,在湍急的洋流上,平稳地前行。 科考船上的飞鱼也开始离开,飞到这些浮龙身上。 科考船上的飞鱼渐渐少了。大家都能清晰地看向海面。除了实在是没有体力飞起的飞鱼还留在甲板上,其他的飞鱼都转移到了这些浮龙的背部。 众人犹豫一会儿,走出舵舱,开始把留在船上垂死的飞鱼清理到海里。 曹沧看到,那些成功飞到浮龙背脊上的飞鱼,在浮龙的身体上,大口地吞咽着。 难道浮龙这么利他吗,用自己的肉体供养飞鱼?正在大家疑惑的时候,一条不太大的浮龙向科考船漂过来,曹沧看清楚了,飞鱼吃的并不是浮龙的肌体,而是寄生在浮龙身上的贝类。浮龙一定是早已被这些寄生的贝类折磨得痛苦不堪,如同人类身上的癣疥一样。而飞鱼正是替它们消除这些贝类的伙伴。 怪不得这些飞鱼拼了命地飞到科考船上,并且见到人类就撕咬,原来它们把科考船当成浮龙了。这种生物之间的合作,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 这个奇异的现象引起了大家的好奇,都纷纷观望。半天过去了,休息好的飞鱼开始重新起飞。海面上的浮龙也开始下潜。 又有一些浮龙升了上来,平稳地浮在海面上。曹沧正在奇怪,就看到科考船后方天空,又有一群密密麻麻的飞鱼飞了过来。 看来异海的生物,也在努力延续着自己的物种。 众多的飞鱼纷纷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海底的浮龙一只接着一只升起来。一只比一只体型巨大。 “这种动物最大能长到多大?”乔伊问卡林。 “我们看到的已经有三十多米长的了。”卡林回答,“也许这就是最大的了。” “那这一只怎么解释?”乔伊指着前方。 大家都随着乔伊的指向看过去:只见前方的海面正在翻腾,和其他海面的动静完全不同。一个长条形的黑色物体已经隐隐显露出来。 这只浮龙太大了,显然已经超过了一百米,远远超出其他浮龙的体形。空中的飞鱼也扎堆向这只“浮龙”飞过去。 但当这个庞然大物显露出海面一米高的时候,大家都意识到,它绝不是浮龙。 这是一个梭形的物体,弧线非常均匀,并不是生物的形态。这是人工制造的产物——苏联人的台风极核潜艇! 他们终于出现了。 美国人终于看清楚了这艘巨大的核潜艇。在一阵慌乱之后,五个美国相互默契地说了一句话,看来是一句约定好的暗语。然后他们进入艾伦所在的舱室,端出了武器。原来,这些武器一直隐藏在科考船里面。 看来是到了临战阶段,美国人才会拿出武器来。曹沧看了之后,暗自心惊。这些都是重型武器,艾伦和乔伊熟练地把一挺机枪架在船头;约瑟夫抬着一箱子弹;约书亚扛着M72-750式火箭筒;卡林拿着望远镜观望核潜艇的方向和距离。 曹沧受过强化的武器操作训练,对他们操作武器的动作娴熟程度感到十分惊讶。曹沧根据自己的战争经验也能看出来,他们完全就是一支配合熟练的战斗分队。看来,中国人对他们实在是太大意了。没想到这些有着各自学术专业的科学家,竟然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美国人对这项实验的准备比曹沧想的要充分得多。 曹沧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听从老宋去攻击美国人的蛊惑。也许单打独斗,突然袭击,曹沧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一两个美国人,可是看着美国人相互配合的熟练程度,曹沧知道,最后占上风的,绝不会是自己。 现在美国人拿出来的武器装备,一看就是准备打仗的架势。他们预备这些武器到底是要对付什么样的敌人呢? 应该不是苏联的核潜艇,因为这些武器,对付核潜艇,实在是太小儿科了。更遑论长达一百多米的台风极核潜艇。看来美国人在试验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苏联人会插手进来。 现在苏联的潜艇一定对科考船的方位十分清楚。他们应该一直都跟着科考船,一直隐藏在科考船的海面之下。 在刚进入异海的时候,因为空间的震荡和电磁力屏蔽的缘故,他们没有贸然出手。在受到安康鱼蛊惑的时候,他们曾经浮上海面,而老杨曾试图靠近他们。到现在,曹沧还是没有想明白,老杨接近苏联人核潜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美国人都把持着手上的武器,神情紧张地看着潜艇,气氛非常紧张。曹沧也忍不住向海面看去,仔细看着海面上的动静。如果一道飞快的水线向科考船冲过来,那就是潜艇在向科考船发射鱼雷了。 但是这个令人担心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 这种持续高度紧张的态势,让所有人都接近崩溃。但是艾伦和约书亚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他们对形势的判断很精准,知道现在的形势完全倒向了苏联人,主动攻击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潜艇维持着和科考船一样的速度,不靠近,也不离开。 苏联人一定在观察科考船。他们还在考虑什么,为什么不攻击?这种突如其来的碰面,在冷战的环境下,而且又不能相互沟通的情况下,一定会引发战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联人一直没有发动进攻。 忽然,乔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跑到船长室。一分钟后,乔伊跑回到甲板上,对着约书亚说起话来,说得很快,曹沧离得有些远,没有听得太清楚。但是曹沧听到了几个词,反复在乔伊嘴里出现:“SOS、SOS……” 曹沧心里震惊无比,潜艇上的苏联人,在求救! 第十五章 十月革命号 美国人把手中的武器都放下,相互交谈起来。曹沧能够确定,潜艇上的苏联人是真的有麻烦了。 乔伊提议靠近潜艇,看看潜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约书亚否决了乔伊的提议。 “这也许是个陷阱。俄国佬的诡计。” 乔伊反驳:“如果他们要攻击我们,一个鱼雷,什么都解决了。要知道,这是个携带二十六枚核弹的潜艇,他们对外部的环境,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这里,都是无敌的。” “距离这么近,”约书亚说道,“他们怎么可能发射核弹对付我们。” “可是他们如果解锁鱼雷的距离设定,”乔伊说道,“用鱼雷攻击我们是完全可行的,但是他们没这么做。” 约书亚无法辩驳,现在很明显,苏联人没有攻击科考船,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根本就没有打算攻击,要么是潜艇内部发生了什么,他们自顾不暇,但是约书亚仍旧坚持不要靠近潜艇。 五个美国人开始举手表决。结果是乔伊、约瑟夫和艾伦赞成接近,而卡林同意约书亚的观点,对苏联人保持敌意。 三比二。 约书亚突然说道:“还有一个人应该参加表决。”然后他用手指向曹沧。 “为什么?”乔伊问道。 “还记得那张纸条吗?”约书亚说道,“那张写着汉字的纸条,要我们交给曹的那张。”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记住了那上面的文字形状。”约书亚接着说道,“我画出来了,给了周女士看。她帮我翻译了。” “写的什么?” “我们都要服从曹。” “为什么你现在才说。” “因为现在我们进入了战争状态。” 曹沧向美国人走了过去。 之前,艾伦和曹沧交流最多,他用手比划着纸条的样子,嘴里说着最简单的词语,努力让曹沧明白。 曹沧也打着手势,表示自己知道那张纸条的内容。 美国人不再怀疑,整齐地站到曹沧的身前。美国人都认可了曹沧的地位,但是每个人都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曹沧要隐瞒这点。 曹沧没想到约书亚的记忆力这么强大,强大到能在自己看纸条的瞬间,就记住上面汉字形状的地步。 曹沧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看纸条的时候,约书亚是怎么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看到纸条。或者还有一个可能,约书亚在把纸条交给自己之前,就已经把纸条偷偷看过了无数次了。 曹沧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作为一个冒名顶替者,曹沧尽可能地隐藏自己,除了万不得已,绝不表现出自己的过人能力,可是现在还是被推倒了风口浪尖。 从现在开始,曹沧不仅要对祖国交给自己的任务负责,在表面上,还要承担起科考船上所有人安危的责任。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无法推卸。 曹沧想了一会儿,指着潜艇,说了一个词:“Go!” 曹沧说完之后,看到站在一边的周姐和细妹,都在冷冷地看着这边。曹沧尽可能地不去看她们的眼睛。 美国人又在船上各就各位,回到操作船只的岗位。科考船向着潜艇靠近,当距离潜艇只有十几米的时候,苏联人的核潜艇突然又慢慢潜入到海面之下,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很明显,潜艇上的苏联人改变主意了。乔伊回到船长室,众人也跟着过去。乔伊在摆弄通讯设备,他一脸的困惑,把通讯接收装置的声音调大。曹沧根据摩尔电码的声音,听出了内容:“情况紧急,求救……情况紧急,求救!” 潜艇还没有走远,应该还在科考船下面不远处。 曹沧想了一会儿,出去找周姐。周姐看见曹沧做出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 “不用装了。”曹沧说道,“你是谁,我很清楚。” 周姐不动声色。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曹沧紧逼着问道,“看来我不能称呼你为同志了。” 约书亚曾经说过,他把纸条上的汉字记下来给周姐看了,并且让周姐翻译了上面的内容。这说明,周姐和自己一样,是会英语的,并且比自己的英语要好很多。 “你倒是反咬我一口。”周姐说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老杨临死前,跟我说了一些话。” 曹沧当然不能告诉周姐,自己是通过约书亚说漏嘴来推测出她的身份。曹沧只能把老杨搬出来当借口。 周姐的脸色开始变了。曹沧趁热打铁,“国家知道你的底细,仍旧让你参与进来,就是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周姐的口气松动了。 “我是曹沧,和你不一样,我在参与这项实验之前,从没和美国人打过交道。” “我叫周蔷。”周姐终于说了,“XX大学的气象专业研究人员。” “在这之前呢?” 周姐身体紧绷,手微微抖了一下,随即忍住了。 “没用的。”曹沧说道,“我在来之前,国家培训过我的格斗技能。” 现在曹沧完全印证了周姐的身份,也许她的真名并不叫周蔷。她和自己一样,在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她尽量把自己表现成最普通的人。 换作别人也就罢了,可是曹沧以己度人,又从约书亚那里听出了端倪。曹沧推断,周姐很有可能来自海峡那一侧。因为美国人没必要这么做,他们有安排人员的主动权。不过得到消息的台湾方面当然会有所作为,而他们的消息来源当然是美国。 曹沧想,美国人这么做,从逻辑上讲,是行得通的。中国想从大环境上利用苏联来牵制美国;而美国则从中国内部利用“台湾的势力”牵制中国。这也是双方博弈的选择。 现在中国和美国的策略都成功了。 “我不想问你太多。”曹沧说道,“现在的环境你也看到了,如果你再不站出来。我们就算不被苏联人击败,船上两国人之间也会拼个你死我活,老宋现在还被关着。” “你以为美国人都和老宋一样吗?” “谁知道。不过,当环境变得更加恶劣的时候,美国人会这么做的。老宋这点看得很明白。” “你到底站在哪边?”周姐问道。 “我不逼你,你也不要逼我。”曹沧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中国人。” “我也是。”周姐紧跟着说道。 现在船上人员的身份趋于明朗。曹沧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姐实在是没有必要继续隐瞒。现在船上的美国人已经成功地让中国人的关系从内部分崩离析。老宋已经被控制住,细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周姐是台湾方面安插进来的特务。老罗和老杨已经死掉。曹沧现在真的是孤身一人,没有能依靠的战友。 但曹沧还有个最大的优势,就是美国人还把他当做自己人。现在曹沧明白美国人为什么对中国人这么放心,不能团结一心的团队,实在是没有任何威胁。 曹沧开始想念自己的战友了,那些和自己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战友,把性命相互托付,在战场上战斗的时候,根本不用考虑这些复杂的问题。可是现在,曹沧对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十分痛恨。 周姐的意志完全被曹沧击垮。她和曹沧回到船长室,开始接替老杨的工作,充当两方的翻译。细妹对周姐突然的改变,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考虑的角度不一样,她更忠诚于自己的民族,而不是国家。 “你对他们说,”曹沧命令周姐,“从现在开始,他们都要听从我的指挥。” 约书亚通过周姐问曹沧:“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等着潜艇再次浮上来。”曹沧回答,“当他们再上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和他们取得联系。我也想知道,潜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潜艇没有再次出现。 洋流的速度开始变缓,海里的鱼类不再那么多了。 卡林告诉大家:“也许这间断性的洋流已经告一段落,跟着洋流迁徙的鱼类已经分散去寻找更加适合生活的海域。” 海面渐渐开始平静。 突然苏联人的核潜艇在科考船前方几十米处,垂直着冲上海面,然后重重地落到海面上。潜艇在海面上飞速地移动。 从潜艇慌乱变换航向来看,艇上的人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他们在躲避威胁,现在曹沧已经看到了。船上的人都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鳗鱼,在追着潜艇。 潜艇在逃避的过程中,还发射了几发鱼雷,可是鱼雷的速度与鳗鱼相比,不值一提,鳗鱼巧妙地避开鱼雷攻击,绕着弯追向潜艇。 鳗鱼体型虽然巨大,有二十多米长,可是相对于潜艇,仍旧很小。坚固的潜艇为什么会害怕这个肉体生物?科考船上的人都迷惑不解。 潜艇在海面上绕着圈子躲避鳗鱼,鳗鱼紧紧追逐着,好几次都完全冒出海面。这时候,大家才把鳗鱼的样子看清楚。这条鳗鱼的身体粗壮,但是仍旧呈现为长条形,和地球海洋里生活的鳗鱼不同在于,它的头部非常宽阔,宽度是身体的两倍,并且呈三角形,而那驽钝的阔嘴则一直张着。 接下来的事情,让大家明白了潜艇为什么这么害怕鳗鱼的攻击。鳗鱼在离潜艇只有几米远的时候,阔大的嘴部,突然闭合。接着鳗鱼的前方就闪出了耀眼的白光,而鳗鱼身体两侧也迸发出蓝色的光芒。 这是一条巨大的电鳗! “电流击中潜艇,”乔伊说道,“也许对潜艇内部的人不会有多大威胁。可是,船上的电子仪器和各种精密的系统就没这么好运了。” 乔伊现在有点幸灾乐祸:“从核潜艇的结构和体形上讲,当然是海洋的巨无霸。可是潜艇是钢铁制造的,俄国佬一定是在海底肆无忌惮地攻击鱼类,没想到就遇到了这个克星。” “我们得帮他们。”曹沧通过周姐告诉美国人。 美国人相互商量一会儿,通过周姐质疑曹沧的命令。 曹沧解释道:“仅靠我们的科考船,一定不能完成实验。那艘核潜艇,才具备持续航行的能力。” 艾伦首先赞成,他告诉众人:“科考船上的燃油即将耗尽。当初我们没有考虑这么长的续航时间。目前,我们也还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 当艾伦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家才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种情绪开始在众人内心弥漫:大家到底该怎么回到现实的世界? 怀表! 曹沧明白了,这项实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该如何回去。只有曹家的后裔,才具备回家的能力。这个能力,一定是来自于怀表。 不过,美国人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曹家的后人,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回去。 曹沧已经知道,若想回去,一定要依靠这块怀表——曹家祖祖辈辈收藏的这个特殊的机械。 艾伦和卡林默默服从了曹沧的命令,站到船头、架起机枪,开始向鳗鱼瞄准。 电鳗毕竟是肉身,重机枪的子弹打在它身上,血肉飞溅。电鳗受了重伤,远远地逃避开。 潜艇摆脱了电鳗的追击,但是仍旧和科考船保持距离。乔伊用船长室的无线电不停地向苏联人传递信息,表示诚意。但潜艇上却没有任何消息回复。 美国人通过周姐询问曹沧,下一步该怎么做。 曹沧表示,跟着潜艇。 潜艇没有再次下沉,一直漂浮在海面上。过了很久,一直到了夜间,潜艇舰桥上的顶板终于打开,有人在用手电用摩尔电码向科考船发送信息。 “他们潜艇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卡林说道。 “我们到底要不要参与进去?”艾伦说道。 周姐将美国人的话翻译给曹沧。 曹沧说道:“一定要和他们联系,不计后果。” 曹沧很清楚,当初老杨不顾性命之忧跳下海去,就是想和潜艇联系上。一定要这么做,不然老杨就白死了。 科考船渐渐向潜艇靠近。约书亚保持警惕,把持着机枪对准潜艇上的苏联人。 乔伊盯着潜艇上苏联人手电闪烁的节奏,把苏联人的意思翻译给旁人:“情况紧急,请接近,请接近。” 越是这样,约书亚就更紧张。他把准星对准潜艇上的人,枪口随着船体的波动,不住调整。 “我们船上,有谁会说俄语?”约书亚问道。 卡林接口说道:“我会说一点。在移民美国之前,我在大学里选修过俄语。” 曹沧一直都知道卡林虽然皮肤黝黑,但不是黑人,猜测他应该是美籍印度裔,没想到他是在印度长大后才移民到美国。 “我和你一样,也学过一点俄语。”曹沧用俄语向卡林说道。 卡林惊喜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们不早就能交流了。” 曹沧笑了笑,没再和卡林说下去。 科考船和潜艇已经靠得很近了,可是潜艇并没有停下来,仍旧在海上保持一定的速度前行。科考船只能和潜艇保持平行。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曹沧用俄语对着潜艇上的苏联人喊道,声音在海涛里勉强传过去。 “和你们一样,跟着洋流。”苏联人喊着回答。 “你们出了什么事情?”曹沧喊道。 “我们准备向你们投诚。”苏联人喊道,“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控制潜艇。” “你们打算怎么办?”曹沧喊道。 “我们现在有点麻烦,但我们能控制住。相信我们,你们过来吧。”苏联人喊道。 曹沧对卡林说道:“放小艇下海,我们过去。” “不行。”约书亚说道,“他们一定在骗我们。”周姐把这话给曹沧翻译了。 “那就我去吧。”曹沧对周姐说道,“我一个人过去。” 周姐转达了曹沧的意思。 “我也过去。”卡林自告奋勇,“我也会说几句俄语,和你有个照应。” 约书亚和其他的美国人无法再坚持,只得放下小艇。曹沧把手枪的弹夹检查一下,别在腰间。卡林也一样,掏出了手枪检查。曹沧知道了,美国人都携带着武器。 “你们先停下来。”曹沧喊道。 “你们等等。”苏联人回答,“有点麻烦。” 船上的众人似乎听到了潜艇里传出清脆的枪声。过了半小时,苏联人的潜艇渐渐停下来,浮在海面上。 曹沧和卡林飞快跳进小艇,拿起艇上的桨,奋力划动。 划的过程中,曹沧才发现,洋流已经消失了,海面变得非常平稳。这一天来,船上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潜艇上,精神高度集中,反而忽略了海洋本身的流动。 曹沧现在顾不得多想这些事情,继续向潜艇划过去。 曹沧和卡林很快就划到潜艇旁边。苏联人放下绳索,让曹沧和卡林爬上舰桥的观测台。 曹沧和卡林到观测台上之后,先没有说话,而是和苏联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三个苏联人和曹沧、卡林面对面站着。其中一个苏联人,约莫五十岁上下,满脸的大胡子,身材魁梧。从他身上的海军军官服可以看出他的职位很高。另外两个苏联人一左一右地站着,一定是他的部下。 用手电筒和科考船联系的就是靠海军军官右手边的那个人。 双方暂时无话。 “有中国人?”过了一会儿,大胡子主动提问。 “是的。”曹沧答道。 “我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大胡子问道。 “你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卡林奇怪地问道,“能告诉我们,你的身份吗。” “我是这艘潜艇的舰长,雷缪斯。”大胡子自我介绍。 “我是卡林,”卡林说道,“他是曹。” “你们潜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曹沧问道。 “中国人。”雷缪斯微笑着说道,“我们曾经的兄弟。” 曹沧不说话,他在越南战场上和队友吃过不少苏制武器的亏,对苏联有着强大的敌意。 “不是讲交情的时候。”雷缪斯说道,“我言归正传,我带领着这艘潜艇,本来是打算和美国海军取得联系,把这艘潜艇交给美国人。” 曹沧完全没有想到雷缪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雷缪斯说道,“我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 “可是你们怎么参与到这项实验来了?”卡林问道。 “这是个实验?”雷缪斯显得很震惊,“怪不得我对这里的海域完全陌生。” “你的潜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艘潜艇是我们苏维埃的骄傲,”雷缪斯脸上忍不住得意,“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潜艇。我要带着这艘潜艇奔向自由……可是在我和我的亲信实施行动的时候,我的政委——伊万,背着我和潜艇上的其他部下,改变了潜艇的方向。” “你的政委现在在哪里?” “我和我的亲信被控制后,被拘禁在我的休息室。”雷缪斯说道,“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潜艇上的人无端地消失又出现……”曹沧插嘴说道。 “是的。”雷缪斯说道,“我们潜艇上的人,开始莫名地出现在潜艇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然后又消失。” “空间的震荡。”卡林说道。 “你们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吗?” 曹沧和卡林点头。 “这艘潜艇上的船员基本都是我的学员,当我能够自由行动,他们大都开始服从我的指挥。”雷缪斯说道,“但是仍旧有十几个人听从我的政委伊万的命令。” “于是你们自己在潜艇里交战?”曹沧说道。 “现在伊万已经被我们逼到最后一个舱室。我基本上控制了潜艇。” “可是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做到这点。” “是的。”雷缪斯答道,“伊万他们现在在核动力舱。虽然我强行启动了常规动力,可是伊万可以选择和我们同归于尽。” “你发信息让我们过来,是要我们帮你吗?” “当然,你们难道不是美国海军?” “当然是。”卡林说道。 雷缪斯说话的时候,曹沧看到他偶尔会摸一摸鼻子。曹沧知道,雷缪斯一定隐瞒了什么实情。 潜艇上的苏联人没理由发现不了科考船其实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攻击力,而且他们也已经经历了和科考船类似的诡异事件。他们一定知道这片海域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是雷缪斯竟然还在说要向美国海军投诚。曹沧警觉到了危险。 潜艇内部又在开火了,现在曹沧能够肯定,里面在发生枪战。 曹沧飞快地把手枪拔出来,对准雷缪斯。 雷缪斯的随从也掏出枪指着曹沧。卡林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呆了。雷缪斯的随从马上用枪顶住了卡林的头部,卡林没有了攻击能力。 曹沧此时没了胜算,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你不是舰长,你不是雷缪斯。”曹沧说道。 “我是雷缪斯。我的名字是我的父亲起的,为什么要更改?” “让我们回去。”曹沧说道。 “你觉得可能吗?”雷缪斯说道,“叫你们的船靠近我们,你这个社会主义的叛徒。” “你才是这艘船上的政委。”曹沧终于想明白了,“是你把你们潜艇带到这片海域来的。” 雷缪斯惊讶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不要忘了,美国人这次试验的消息,是谁透露给你们的。” 雷缪斯看着曹沧,目光锐利。曹沧知道他在思考判断。 “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雷缪斯改变了口气。 “你真的控制住了潜艇上的局势?”曹沧问道。曹沧又听见潜艇内部发出了枪声。 “伊万很固执。”雷缪斯说道,“但是相信我,我能控制住。” 正说着,潜艇的顶盖突然开了,一个冒头的士兵,看见了这个局面,对着下面开始大叫。然后几个苏联低级士兵一个一个飞快爬上来,端着小型的冲锋枪,对准曹沧和卡林。 曹沧对雷缪斯说道:“既然你要求我们的船靠过来,就不要这么威胁我。” 雷缪斯摆了摆手,苏联人都放下了武器。 曹沧示意卡林,招呼科考船靠近。卡林在迟疑,曹沧用俄语说道:“听我的。” 卡林向雷缪斯身边的随从借过小旗,向科考船打旗语,招呼科考船过来。科考船调整方向,慢慢靠过来。 雷缪斯伸出手,“曹,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们必须合作。我们才是一个阵营的。” 曹沧也把手伸了过去,卡林脸色阴晴不定。 曹沧把雷缪斯的手握住,就在一瞬间,曹沧把雷缪斯猛地拉到自己的身前,握手的那条胳膊,把雷缪斯的喉咙扣住;另一只手飞快地用手枪顶住了雷缪斯的太阳穴。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雷缪斯的下级军官和士兵都举起武器对准曹沧。 “都退开!”卡林看到了曹沧的举动,也对着苏联人喊道,“你们都退到潜艇下面。” “放了我们舰长!”苏联士兵狂喊着。 科考船上的人看到了形势的变化,也把重型机枪对准潜艇观测塔。 眼见双方的情绪就要失控。火拼一触即发。 “曹。”雷缪斯虽然被曹沧控制,但语气仍旧平静,“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得确保我的安全。”曹沧说道。 “我一直没有攻击你们。”雷缪斯说道,“如果我有这个想法,你们的船早就沉入海底了。” “那是因为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曹沧说道,“当你得到了,你当然会这么做的。” “那你想怎么样?” “跟我到科考船上去。”曹沧说道,“我确保你的安全。当然,有你在,我们也安全。” “你们都退回去。”曹沧对着苏联的士兵喊道。 “听他的。”雷缪斯对下属说道,“他们会明白这是个误会的。” 苏联人看到了科考船上的机枪,都一言不发,观测塔的空间并不大,八九个人站在上面,已经很挤。如果他们贸然将曹沧和卡林打死,这么小的范围,他们根本就无法躲避科考船上的机枪攻击。 曹沧向卡林摆摆头,卡林先走出观测塔,站到潜艇外壳顶上,曹沧用枪顶着雷缪斯的后背,也一步一步从观测塔上退下。 苏联士兵也想跟着下来,但被卡林用枪比着,制止了。 曹沧和卡林拉着雷缪斯上了小艇,然后把小艇划向科考船。上了科考船之后,卡林松了一大口气。 整个过程,苏联人都处于下风,眼睁睁地看着雷缪斯被曹沧俘虏。 第十六章 十月革命号续 潜艇上的苏联士兵,慢慢走下去三个,剩下的仍旧端着机枪对准科考船上的人。不过双方火力相差太远,这只是象征性的动作。 “你们要快点把我送回去。”雷缪斯说道。 “在这里,你说了不算。”曹沧回答。 “他在说什么?”美国人纷纷问,“这是什么人?” “他是潜艇舰长。”卡林回答。 美国人急忙相互交谈。 “他们想问你,”周姐对曹沧说道,“你把苏联人的舰长带过来,是不是想控制潜艇。” “本来有这个想法。”曹沧说道,“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行不通。”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周姐说道。 “我想问问苏联人,关于这项实验的内容。”曹沧说道,“他们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卡林这边也在向美国人通报潜艇上的情况,他们知道了潜艇内部也是一团糟,暂时应该无暇对付科考船,于是美国人放松了心情。 曹沧和雷缪斯面对面站着,曹沧问道:“我想让你告诉我,你对科考船上的什么东西感兴趣?” “有什么问题,你要快点问,不然时间来不及了。”雷缪斯说道,“没必要骗你,你猜对了,我知道你们有回去的办法。” “什么办法?”曹沧紧逼问道。 “你们科考船是可以回到现实世界的,而我们不能。”雷缪斯说道,“这项实验的关键,就在于进来了,还能回去。” “你们回不去,所以想抓住我们,带你们回去?”卡林说道。 “这么说,太混乱。”雷缪斯说道,“我尽量说快点。” 曹沧点头。 雷缪斯继续说下去:“我们这艘潜艇是苏联海军的骄傲,是海上的霸主,无敌于海洋,配备的舰艇军队也是军人中的精英。伊万是舰长,我是政委。舰长执行的任务是潜入美国近海,我们有最先进的磁力动力系统,可以无声无息地躲过美国人的侦察设备。当我们进入指定海域的时候,我和伊万从保险柜里拿出任务的第二步计划。” “就是要强行驶入那个大漩涡?”曹沧问道。 “是的。当时伊万拒不执行这个命令,我才知道,他是想投靠美国。为了制止他,我和他搏斗起来。”雷缪斯说道,“潜艇在漩涡里,无法保持平衡,我们所有人都在翻滚。当稳定下来之后,潜艇上的士兵都知道了我和伊万的分歧。我的艇员都是忠诚的,他们站在我这一边,不愿意跟随伊万做叛国者。” “没你说得这么乐观吧?”曹沧反驳雷缪斯,“你的潜艇上,现在还在激战,舰长伊万一定有很多追随者。” 雷缪斯沉默一会儿,说道:“你说得不错,的确有不少人向往西方的奢靡堕落生活,他们支持伊万。但那只是少数,他们的人数并不占优,我很快就会把伊万和他的支持者制伏,然后把他们都关起来。” 雷缪斯说到这里,突然喊道:“快点靠近潜艇,快!” 科考船上的人,都被雷缪斯的话给吓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上靠近。”曹沧对着卡林喊道,“他说得没错,马上,无限度接近潜艇。” “发生了什么?” 约瑟夫用望远镜看着潜艇也大声喊道:“他们开了鱼雷发射口!” “我提醒过你。”雷缪斯说道,“你不能把我带到这里来。我不能给你们带来安全。相反,我在这里,你们更危险。” 曹沧明白了雷缪斯的意思,雷缪斯被自己带到科考船上,他的手下群龙无首,当然无法抵挡伊万的攻势。现在伊万控制了鱼雷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攻击雷缪斯。 “他疯了吗?”曹沧问道,“他难道不知道,攻击我们就回不去了。他不是要投靠美国吗?” “他还不知道需要依靠你们才能回去。”雷缪斯说道,“我没有机会告诉他这点,伊万现在已经彻底疯了。” 约书亚和约瑟夫飞快跑回舵舱,科考船飞快地向潜艇接近,并且努力以最快的速度把船头对向潜艇,力图在苏联人发射鱼雷之前,和潜艇的艇身保持垂直。 科考船在急速地调整方向,现在约瑟夫和约书亚在努力争取时间。可是现在科考船与艇身仍旧有夹角,如果潜艇发射鱼雷,科考船被攻击的范围仍旧很大。 “他们向我们攻击了!”约瑟夫在舵舱门口喊道。 众人都扑到船舷的栏杆上,看着一道水花飞速划过海面,从潜艇向科考船笔直窜过来。 曹沧双手紧紧握着栏杆,船上其他的人也一样,盯着这代表着死亡的鱼雷冲向自己。科考船和潜艇的距离并不远,鱼雷到达科考船的时间不会超过十秒。 不过,科考船终于在最后的几秒钟,把船体的方向调整过来,鱼雷距离科考船不到一米的地方,几乎是擦着船身冲过去。科考船上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科考船争取到了时间,飞快地贴近潜艇,现在和潜艇只有几米的距离,潜艇无法再用鱼雷攻击科考船。 潜艇的观测塔上面爬出几个苏联士兵,开始对着科考船射击。 乔伊不再犹豫,用船舷上的重型机枪扫射那几个士兵。当观测塔上的士兵都死掉后,没有人再爬上来。 “你的潜艇看来要被伊万控制了。”曹沧对雷缪斯说。 “还没有,”雷缪斯说道,“动力舱还没有失守,不然潜艇现在会下潜,或者是和我们保持距离,再来攻击我们。” “这也是我担心的。”曹沧说道,“当你的人无法继续坚持的时候,伊万应该会这么做。” “所以,我们现在要回到潜艇上。你们和我一起,重新控制潜艇。” “我们还有时间吗?” “你不要小瞧我的部下。”雷缪斯说道,“除非他们全部战死,否则不会放弃抵抗。” 曹沧对卡林说道:“现在只能这么办,这是唯一的办法。” 卡林把曹沧的话告诉了其他人。乔伊对这个决定保持怀疑:“这艘潜艇至少能搭载八十个人,我们上去了,能改变什么呢?” 周姐和卡林抢着翻译乔伊的疑问。 “潜艇上只有三十多个人了。”雷缪斯苦笑道,“其他的人都死了。” 潜艇的观测塔又爬出来几个士兵,乔伊又要开火。 “别开枪!”雷缪斯喊道,“这是我的人。” 果然,这几个士兵向科考船喊道:“政委,快过来,我们重新控制了主舱。” “我的部下,没那么不堪一击,我说过的。”雷缪斯对着曹沧说道,“现在你还不相信我的诚意吗!” “就这么定了。”曹沧对着卡林说道,“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曹沧和雷缪斯又跳上小艇,这条小艇一直没时间收上来。卡林、乔伊和约瑟夫也都跟着跳上去。卡林和乔伊奋力划船,向着潜艇靠近。 潜艇上的士兵看见他们过来,又放下软梯。 曹沧、雷缪斯等人飞快爬上潜艇的观测塔。众人不再罗唆,急忙往潜艇内部爬下去。 曹沧现在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雷缪斯,可是时间不允许。曹沧在顺着铁梯往下爬的时候,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兴奋,从越南战场回来之后,他又一次投入了战斗。 众人都下到了潜艇的主舱。曹沧看到这逼仄的空间里,站着四五个苏联士兵,其中就有刚才跟随雷缪斯的随从。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准备,立即掏出手枪,加入到枪战。 主舱的两边,都有敌方在向这边射击。雷缪斯的一个部下,冒着危险把两边的舱门关闭,在第二个舱门合拢前,曹沧看到一条人腿出现在缝隙里,他立即开枪,那边传来痛苦的喊叫。 “现在是什么情况?”曹沧向雷缪斯问道。 “鱼雷舱和核动力舱被伊万控制。”雷缪斯答道,“但是厨房、储藏室、常规动力舱,还有我们所在的主舱,在我们的控制下。” 曹沧想了一下,问道:“他们还有多少人?” “刚才在观测塔死了五个。”雷缪斯答道,“他们不到十个人了。” “我们集中力量,攻击鱼雷舱。”曹沧这个提议是正确的。很明显,刚才潜艇对着科考船发射鱼雷,一定有人发布施令,伊万很有可能在鱼雷舱,而且控制住了鱼雷舱。 雷缪斯立即命令手下强攻鱼雷舱。一个士兵猛地推开靠鱼雷舱边的舱门,刚打开,就被密集的子弹击中,他死之前,用手枪胡乱地向里边射击。 在潜艇内部,双方都没有使用冲锋枪,他们怕把潜艇破坏,这是双方恪守的底线。 曹沧估算着敌方的子弹,并不立即攻击。当一轮枪击结束,曹沧和乔伊猛地冲进去,然后看见人就开枪射击。曹沧发现乔伊的枪法也很精准。两人联手,几秒钟内,就将这边的四个敌人放倒。还有三个人,正在忙乱地换弹夹。 跟进来的卡林和约瑟夫不再给他们机会,一人一枪,又撂倒两个。 乔伊正要向最后一个人开枪,曹沧把乔伊的手臂一推,子弹打偏了。 剩下的这个人身上的制服和其他人不一样,雷缪斯走到前面,对着他说道:“叫你的人放弃抵抗。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潜艇就毁了。” 曹沧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这艘台风级潜艇的最高领导者——伊万。 可是伊万非常沉着,脸上没有半分疯癫的神情。 曹沧和众人把手枪对着伊万,伊万放弃了抵抗,把手抬起来。 伊万对雷缪斯说道:“如果我们自己不内讧,他们怎么可能打败我们。” “你说的什么意思?”雷缪斯说道,“是你发难,要投靠西方世界。” 伊万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说什么呢。” 曹沧走上前去,把伊万的武器夺过来。伊万没有反抗。 接着,伊万带着众人到了核动力舱,他对着跟随自己的部下说道:“大家不要坚持了,现在没有必要再对抗下去。” 潜艇上的局势,完全被控制,顺利得出乎意料。看来一个团体,或者是民族,真正能击败自己的不是外敌,而是自身。一个民族自身不能保持团结对外,而是内斗不止,这才是最大威胁。 雷缪斯现在又成了潜艇的主宰者。伊万和他的追随者被关起来,并且随时有人看管。 雷缪斯对曹沧说道:“从现在开始,无论是潜艇还是科考船,都要听从我的指挥。” 曹沧和美国人无法提出质疑。现在很明显,雷缪斯是这个异海的主宰,他能控制一切,包括把科考船击沉,都看他的一时兴起,而这一切,都是曹沧和美国人共同辅助的后果。 雷缪斯现在还保持着礼貌,指派了几个亲信上了科考船,让科考船随着潜艇行动。在潜艇内部,雷缪斯也没有限制中美两方人员的自由。 雷缪斯把曹沧和卡林带到他的舰长休息室。临开舱门之前,雷缪斯对曹沧和卡林说道:“你们将要见到的人,是我们参与这项实验的技术指导。我带你们见他,只是表示我的诚意。无论我们的初衷如何,但现在,我们一定要坦诚相待。” “这个人有这么重要吗?” “是的。”雷缪斯答道,“非常重要,即使是我和伊万因为政见不和,但是我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要保证他的安全。” 曹沧和卡林都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雷缪斯把舱门打开,一个年长者坐在床铺上,捧着一本书,在仔细地看,仿佛潜艇里的交战和他无关。这个人是个中国人。曹沧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 那个年长的中国人看见曹沧和雷缪斯进来,一点都不奇怪,对着曹沧用汉语问道:“我们中国还有多少人参加了这项实验?” 曹沧说道:“不止我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道。 “曹沧。” 老者想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你就是那个能回去的人。” 曹沧沉默,这个老者对这项实验的了解,应该远远超出自己。 “你叫我庞教授吧。”老者说道,“我姓庞。” 这个姓,曹沧感觉非常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是谁跟他提起过。 庞教授对雷缪斯说道:“带我去他们的科考船去看看吧。” 雷缪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带着众人,爬到潜艇的观测塔,然后跳到小艇上。 现在潜艇由雷缪斯控制,他随时都能把科考船击沉。所以,雷缪斯的动向,是所有人的焦点。 庞教授和雷缪斯在科考船上慢慢踱步走着。到了关押老宋的舱室外面,听到老宋在里面发出喊叫:“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庞教授听到声音,停了下来,对着曹沧问道:“这是什么人?” “疯子。”曹沧说道,“他疯了,就想着杀光身边的人。” 庞教授继续听着里面老宋的喊叫。听了一会儿,对曹沧说道:“把门打开,我要见他。” 曹沧对卡林说道:“把门打开吧。” 卡林没有说什么,默默地从约书亚那里取来钥匙,把舱门打开。 老宋看到了门外的众人,愣了好大一会儿。 突然,老宋对着庞教授喊道:“老庞,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失踪了吗!” 庞教授没有说话,走到老宋跟前,紧紧把老宋的手握住:“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曹沧和卡林、约书亚对望着,发现彼此都皱紧了眉头。看来,大家都遇到麻烦了。 老宋对着庞教授说道:“把这个人关起来!”老宋的手指着曹沧。 曹沧猛地将腰间的手枪拔出,对准老宋。曹沧实在是没有想到,老宋会对自己突然发难。更没想到,老宋和这个庞教授竟然是认识的。 雷缪斯身边的几个部下都拔出枪,对着曹沧。美国人都不知所措,他们没有听懂刚才老宋和庞教授的话,现在风云突变,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现在的形势是苏联人,也就是雷缪斯一家独大,而且,看来雷缪斯非常尊敬庞教授。 很显然,雷缪斯对科考船的兴趣非常大,并且对曹沧一直心存芥蒂。现在他能够理直气壮地把曹沧给控制起来。 美国人对苏联人的做法非常不满,卡林提出抗议。 可是雷缪斯不为所动,坚持把曹沧关押到潜艇上。人类之间的规则就是强者为王,即便是美国人也不能推翻这点。卡林和约书亚知道再坚持也是徒劳,只能看着曹沧被押回到潜艇。 老宋和庞教授凑在一起,亲切地交谈起来。 苏联人把曹沧带到潜艇上,打开储藏室把他推进去,然后在外面把舱门反锁。曹沧看到储藏室里还有一个人,忍不住苦笑。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伊万。 潜艇的空间有限,腾出舱室关押人的地方并不多。雷缪斯把曹沧和伊万关在了一起。 “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曹沧用俄语问道。 伊万对曹沧保持警惕,并不说话。曹沧无趣,只好坐下来休息。 潜艇上的士兵给曹沧和伊万送了好几顿饭,期间还分别带着两人去方便。 当舱门又打开的时候,曹沧还以为是送饭的人。不过站在门口的是庞教授和雷缪斯。 “现在我们四个人该好好谈谈了。”雷缪斯说道,“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成功地把美国人踢开。现在是我们社会主义阵营的代表在一起商量今后实验的方向了。” 曹沧能够判定,雷缪斯完全接管了科考船。不知道五个美国人到底怎么样了,看样子情况不会太妙。雷缪斯一定安排了手下在科考船上。 庞教授对雷缪斯说道:“他应该就是能带领所有参加实验人员回到地球的关键。” 曹沧回答道:“可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庞教授说道:“也许到了特定的地域,你就能发现自己的能力了。” 伊万突然说话了:“雷缪斯,你从我身上搜出来的指令,到底是什么?” “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不惜用这艘潜艇为代价?” “这是我和庞同志共同决定的。”雷缪斯说道,“只能暂时牺牲你的名誉,让我们顺利进行我们的计划。” 曹沧明白了,伊万根本就不是什么叛逃者,这都是雷缪斯的借口。雷缪斯只能这么做,才能让潜艇上的士兵,跟随自己对付伊万。当然,不相信雷缪斯的士兵,仍旧对伊万保持忠诚。于是双方就开始火拼。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伊万问道,“现在你没有什么顾虑,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们没有必要再回去。”雷缪斯说道,“在这里,我们是无可厚非的霸主。伊万,你好好想想,我们还有必要回去吗?” “你这样做,才是苏维埃的叛徒。” “顾不了这么多了。”雷缪斯说道,“当庞同志告诉我这项实验将要去什么地方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所以你突然带领士兵叛乱,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伊万,这没什么不妥当的。”雷缪斯笑起来,“这片海洋,现在都是我们的。不再有什么最高首领,不再有什么军事竞赛,不再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和美国剑拔弩张,也用不着去占领一些毫无利用价值的国家,这里只有我们,多好。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不认为你会拒绝。” 曹沧听到雷缪斯说到这里,知道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了。 曹沧明白,苏联人一直没有对科考船发动攻击,并不是雷缪斯突发慈悲。恰恰相反,看情况,是伊万和雷缪斯不停地在潜艇上对抗,才让雷缪斯无暇这么做。这就是伊万为什么拼命控制鱼雷发射舱的原因。 曹沧对雷缪斯说道:“你骗我们上潜艇,不仅仅是要对付伊万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庞教授说话了,“是我要求要见见科考船上的人,我想知道,那个能带领众人回到地球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得不错,果然是我的同胞。” 曹沧把目光看向伊万:“你命令手下,向科考船发射鱼雷,是不是因为你认为雷缪斯已经把我给杀掉了?” 伊万对曹沧说道:“他已经疯了,他妄想做这个世界的帝王。一个拥有如此大野心的人,什么不能做出来?” “伊万,”雷缪斯说道,“我的目的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完全公平、没有阶级、没有等级的世界。地球上的我们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们可以在这里实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执行者。” “我说得没错吧。”伊万笑着对曹沧说道,“他才是真的疯了。” “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曹沧对雷缪斯说道,“是不是要把我清除掉。这样,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回去。”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雷缪斯大笑起来,“我们都需要你。你不能死。” 庞教授说道:“你既然有带领我们回去的能力。那你就一定能有办法,把这片海域和地球上的通道完全隔绝。” 曹沧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雷缪斯是希望不再有来自地球上的势力进入异海,他想高枕无忧地在这里当领导者。如果不把异海和地球之间的某种通道堵死,苏联和美国,当然还有中国,会继续不停地努力,甚至派遣更加强大的军队和舰艇进入。如此一来,雷缪斯无法永远保持实力上的优势。 雷缪斯和庞教授说了这么多,曹沧已然明白了苏联人的潜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万和雷缪斯共同执行潜艇的任务就是要强行进入美国主导的这项实验。在进入实验之前,作为提供技术指导的庞教授,对雷缪斯说出了进入异海之后的一些情况。野心极大的雷缪斯于是突然发难,带领士兵哗变,当然,他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诋毁舰长伊万。而说伊万要投靠美国,是最佳的借口。 伊万知道雷缪斯的意图后,也立即反击。可被雷缪斯击败并关押起来。雷缪斯在伊万的身上搜出了文件,知道美国参加实验的科考船上有具备回到地球能力的人。 在这个过程中,潜艇和科考船一样,也遇到了空间震荡。震荡带来的效应,让伊万和他的手下又获得自由,于是,两方重新在潜艇上交战。伊万因为占据了鱼雷舱,在某种程度上阻止了雷缪斯想袭击科考船的意图。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招惹了海里的凶恶鱼类。 雷缪斯和伊万在相持不下的情况下,只能浮在海面之上,于是不可避免地和科考船上的人遭遇。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明了了,雷缪斯利用曹沧和伊万同时判断失误,占据了主动。 现在还有个事情曹沧没想明白,庞教授和雷缪斯凭什么认为,具备回到地球能力的人,也能阻断这个通道。在没有确定的理论和实践依据下,这只是个推测。可是庞教授和雷缪斯却志在必得。不过这样倒是让曹沧自己的人身安全得到了保证。 “老杨。”曹沧突然想到,“临死前的老杨曾经拼命地接近潜艇。老杨一定对潜艇上的人,发出了什么信息。这个信息,很可能就和自己有莫大的关联!” 曹沧看向庞教授。 庞教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的电子仪器,这是一个接收装置。 曹沧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曹沧明白了,老杨和庞教授,应该在行动开始之前就建立了某种秘密的沟通方式。而且这个方法,在几年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庞教授被派往苏联,老杨安插进美国科考船。 这就是上级的计划。在实力上不能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上级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势力渗透到敌对方。 一连串的细节在曹沧内心里飞快地整理: 庞教授和老宋认识,这不是偶然的。庞教授一定和老宋去过罗布泊,并且是老宋的上级。这说明,庞教授在这个计划中的级别非常高。 老杨和庞教授之间,就算相互不认识,但是他们在执行任务之前的几年,就已经被秘密告知相互沟通的方法。而自己,相对于这项实验来说,已经是个迟到者。 可是很明显,老杨和庞教授参加这项实验的身份,还不是主导地位。真正处在主导地位的人,就是自己。实验的关键,也就是那块怀表。 现在曹沧要思考的,是庞教授的立场。看他在雷缪斯和伊万面前拿出那个电子仪器,已经表明,他已经把很多的事情告诉了苏联人。 庞教授蛊惑雷缪斯哗变,是自己已经有了不再回去的想法,还是他执行任务的策略?曹沧现在无法确定。 在这种情况下,曹沧能做的,就是尽量和庞教授少交流。 雷缪斯对伊万和曹沧说道:“同志,让我们在这里重新建立一个世界吧。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雷缪斯说完,和庞教授转身走出去,关上舱门。 第十七章 星球大战计划 雷缪斯和庞教授走开之后。 曹沧默默地走到伊万面前,伊万掏出香烟,在曹沧面前晃了晃。曹沧表示自己不抽。伊万点上烟,慢慢抽起来。 伊万把烟抽到一半的时候,猛然问道:“你真的是那个能回去的人吗?” “我还不能确定。” “那你会听从他们吗?” 伊万沉默半晌,然后又开始说起来:“你听说过一个计划吗?美国人的计划,非常庞大的计划。是啊,你肯定没听说过,这个计划,美国的军方还没有公开,虽然他们已经开始进行了,但是没有公开。” 曹沧知道,伊万没有骗他,中国能在美国安插间谍,苏联当然也能。只是两国从美国那边得到消息,不太一样。换个方向思考,美国在中国和苏联的间谍当然也会获取情报。 冷战下的世界,表面上壁垒森严,其实各方的举动,仍旧是透明的。只是各国都在伪装而已。 “美国人的星球大战计划,从本世纪50年代就开始了。”伊万说道,“当我国成功地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开始,他们就启动了星球大战计划。” 曹沧对这个计划一无所知,但是美、苏两国在宇宙空间上的竞赛,却是众所周知。 美国人后来居上,提前登上月球,看来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星球大战计划,在五角大楼的内部公布,内容是运用地球外围轨道空间,建立空间武器系统。这是一种空间防御手段,用来对付我们的核武器的威胁。激光制导是主要的技术。”伊万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是,这只是星球大战计划的冰山一角。这个计划的最终目标,是争夺地外空间。” “这个计划和我们现在的实验,有什么关系?”曹沧说道,“这里不是外太空。” “但这里也不是地球,”伊万说道,“当然也是这个庞大计划内容中的一部分。星球大战计划的方向,并不仅仅是争夺宇宙空间一条道路。投入在宇宙空间上的资源太巨大,超出了我们和美国国力的极限。于是研究方向发生改变,就是这里。” 曹沧现在完全弄清了这项实验的背景。美、苏两国在知道依靠目前人类的科学技术无法在外太空拓展的情况下,转而把研究的方向指向独立于地球之外的空间——异海。 进入异海的成本,远远低于殖民外太空,这是显而易见的。 当这个计划的成本大大降低之后,参与实验的门槛也随之降低。于是祖国也决定参加进来。XX大学的磁力屏蔽实验、罗布泊的科考,都是祖国做出的努力。祖国在力争搭上这最后一班车,争取在异海占有一席之地。 这就是干事曾经对曹沧说过的,关乎民族延续的真正目的。 伊万继续说道:“现在雷缪斯已经疯狂了,他天真地认为,阻断这里和地球的联系,就能主宰这里。即便是背叛国家和信仰也在所不惜。我们不能跟着他一起疯下去。” 曹沧对伊万说道:“你们都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雷缪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理解雷缪斯。”伊万说道,“他的父亲曾经是高级将领,很可惜在那场大清洗中,贝利亚亲自敲开了他父亲别墅的大门。但是他仍旧继承了他父亲的道路,当了一名军人,并且在军队里兢兢业业,到了今天的地位。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他把这个仇恨一直隐藏下来,等待着报复的机会。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伊万对雷缪斯的态度似乎改变了,他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和雷缪斯抗争什么,只能接受现在的情况。 当送饭的士兵再次来的时候,伊万对士兵说道:“我需要和政委谈谈。” 伊万和曹沧被带到科考船上。 雷缪斯的目的是在异海建立一个新世界。他并不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消除异己的狂人。并且,现在异海上的人数只有寥寥三四十人,每个人都是稀缺的资源。曹沧已经知道,苏联潜艇上,还有几个女士兵,她们在冲突中,分别跟随伊万和雷缪斯,但是她们都没有受伤。这当然不是她们的运气好。 苏联人想的比美国人更加长远。 雷缪斯的一个亲信,在潜艇上指挥。跟随伊万的苏联士兵,看见伊万已经妥协,也回到各自的岗位。 雷缪斯、伊万、庞教授和其他的中国人、美国人都在科考船上。雷缪斯不愿意在潜艇窄小的空间里活动。毕竟海面上的视野更加开阔。 雷缪斯仍旧同意细妹指导科考船的方向。曹沧想到,这没什么奇怪的,庞教授一定也知道细妹的身份。 雷缪斯不阻拦曹沧和美国人在一起交流。美国人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本来他们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可是苏联人的出现,让他们的地位跌到谷底。他们受到的监视,比曹沧还严密。 雷缪斯接管了科考船上的所有武器。他命令部下,把科考船搜了个遍。现在美国人也都手无寸铁。 “曹,你和他们站在一边吗?”卡林情绪低落地问道。当卡林说了这句话之后,神情更加低迷,他和曹沧使用的语言,都是俄语。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一起找到陆地。”曹沧说道,“其他的事情,看着办吧。” 美国人都苦笑,这种情况,他们很难接受。 海面恢复了平静,仍旧是静静的海洋。科考船上的燃料告罄,不过潜艇上的常规动力设施有多余的柴油。苏联人很大方地把柴油匀给科考船。他们不在乎,核潜艇上的核裂变装置,可以持续非常长的航行时间。 第二天清晨,轮休的人还没有睡醒,突然听见细妹在甲板上大声喊叫。 曹沧匆匆穿上衣服,跑到甲板。只听见细妹在喊:“我闻到味道了,不一样的气味。” “是陆地的味道吗?”庞教授在问。 “不是陆地的味道。”细妹说道,“但马上就能知道了,一定不一般,这里还有其他人存在。” 庞教授把细妹的话说给苏联人听,所有苏联人,都紧张地端起武器。 大约两小时之后,细妹的感觉,得到印证。 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很不一般的状况。 几百条船只,静静地在海面上航行。这些船只,从古代的轮桨船,到大航海时期的三桅船,到近代的轮船、现代的游艇、军舰、油轮……林林总总,即便是地球上的航海博物馆也未必能收集这么齐全的船只模型。更何况,这些船只,都是真实的实体。 这些船只占据了海洋上很大的面积,相互离得很近。 “他们没有动力!”老宋最先喊出来。 老宋并不是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曹沧看到这支庞大的船队不久,就发现了。曹沧看到雷缪斯、伊万、庞教授还有美国人的表情,知道他们也已经发现了。可是这个情形实在是太古怪,每个人也都很震惊,但只有老宋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是一支数量巨大的幽灵船队,它们都是死的。 所有的船只并没有保持整体一致的方向,也没有队形,大部分船只都是斜着顺水在飘荡。没有船舶行驶的声响,也没有汽笛的鸣声,通过望远镜也看不到这些船只的甲板上有任何人的身影,当然更没有主动联系的信号发送过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些诡异的船只,都没有人为控制的迹象。 死亡的气息,从海面上无声无息地弥漫过来,感染到每个人。恐惧感在众人之间迅速传染。雷缪斯甚至下令,停止向这些船只靠近。 庞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曹沧身边。“这些船,最奇怪的地方并不在于没有人。” “而是在于……”曹沧接口说道,“他们年代不一致,时间上跨越了至少一千年,可是那些古老的木质船,并没有腐朽,甚至跟新的一样。” “对,细妹还能闻到古时候船舶上的漆味。”庞教授说道。 “可是有些近代的钢铁制造的轮船,已经锈得很厉害。”曹沧接着说。 “想知道为什么吗?”庞教授说道。 “你会告诉我吗?”曹沧提防地问。 “为什么不告诉你。”庞教授笑了笑,“我一生都在研究这个课题。” “我是说,”曹沧不再绕弯子,“我们之间的立场,现在并不一致。” “老杨和我,”庞教授说道,“就是这项行动的实际领导者。我负责技术层面的任务,他负责行动的实际执行。” “老杨死了。” “所以,你要接替他的位置。” 曹沧盯着庞教授看。 庞教授迎着曹沧的目光,沉着地说道:“你的真实档案,我和老杨在几年前你还在越南战场上,我们就看到了。你是几百个候选者之一。” 曹沧现在相信了庞教授的话,因为老杨临死之前,已经透露过,他知道曹沧的真实身份。 “可是曹家的后人,相对很难寻找。”庞教授说道,“我没有参与查找曹家后人的行动,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到了苏联。” “所有人都说你失踪了。”曹沧说道,“国家还组织几次大规模的搜寻行动。” “那都是幌子。”庞教授回答,“老宋应该跟你说过了,国家这么做,一方面是掩饰我的去向,另一方面对外隐藏我们在罗布泊实验的情况。” “可是我们和苏联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曹沧问道,“实在是想不出来,你会去苏联。” “因为我们都要共同对抗美国的星球大战计划。”庞教授摆了摆手,“别奇怪,这个计划,在我国和苏联的高层,早就不是个秘密。” 曹沧说道:“你的说法和伊万是一样的。” “我把你和伊万关在一起,可不是心血来潮。”庞教授说道,“毕竟从国家的意识形态来讲,苏联和我们更加有共通点。” “好吧。”曹沧说道,“那你告诉我你所知道事情。” “那就从这些船只说起。”庞教授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些船只,各个历史时段的都有。这说明什么?” “很早以前,就有人到了异海。”曹沧说道,“细妹说他的祖先来过这里。” “可是为什么我们进入这片海域,要费如此大的气力?”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曹沧诚实地回答,“按理说,远古的科学技术,远比现在落后,可是那时候就有人类涉足异海,而且每个历史时期都有船只进入这里,看着这些船只就知道。” “我来告诉你。”庞教授说道,“因为,异海和地球之间的通道,即将关闭。人类能够进入到异海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很有可能,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机会。当然,地球上的国家,还在做下一次的努力。” “我明白了。”曹沧说道,“你是说,异海在远古,是和地球非常靠近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异海和地球越来越远。” “时间愈是久远的历史资料,异海的文献就更加详细充实。”庞教授说道,“可是到了近代,关于异海的史料,渐渐消失。” “我没听说过有关于异海的历史资料。” “那是因为,古代的人类,并没有意识到异海其实并不属于地球。” 曹沧完全理解庞教授的意思了。 庞教授开始提示曹沧:“我国的古老文献、柏拉图在中提到的‘大西洲’、疍族流传的《水路簿》,还有其他国家历史上提到的古老海上地域,每个有能力的民族,无一不在寻找这片海域。” “甚至包括我国秦汉两朝,也都热衷寻找海上仙山。”曹沧接着说道。 “是的,每个民族的祖先,都知道有这个地方,但是很难找到。”庞教授说道,“当超过两个以上的文明有这个历史记载的时候,就必须慎重考虑这些看起来荒诞记载的真实性。” “如果你的假设成立,我能不能这么理解,”曹沧说道,“人类进入异海的困难程度,是和人类科技发展成正比例的。” “我认为两者不存在因果关系。”庞教授解释,“我们认为,异海和地球之间的联系,是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减弱,和人类科技的发展没有关系。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异海和地球完全隔绝之前,将自己的民族殖民过来。” 曹沧想了一会儿说道:“按照你的观点,异海在两千年前,也许和地球非常接近,近到不用任何手段,就有进入的几率。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异海慢慢和地球拉大距离,人类若是要进入异海,就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并且,以后会更加大。” “我至少可以告诉你,进入异海所需要动用的资源,每隔一次,就会以几何倍数增长。” “什么意思?”曹沧问道,“你是说我们这次,不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庞教授说道,“这是人类第三次运用科技进入异海,美国人主持了第二次。” “第一次是苏联吗?” “不是。”庞教授说道,“苏联在这方面的研究起步较晚,基本上和我国差不多时间。第一次是德国。” “前两次都失败了吗?”曹沧问道,“不然美国不会又一次进行这项实验。” “应该是失败了。”庞教授说道,“失败的原因,就是参加实验的人员,都没了踪迹,没有人回到地球。”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到达异海,而是进入实验的时候,就在空间震荡中消亡了。” “这个可能性是有的。”庞教授说道,“但我们根据理论上的分析,仅仅是理论上分析,他们应该都成功进入了异海。” “也许不只是理论上的推测吧。”曹沧说道,“老宋,他在类似的实验里回来了。” “果然是侦察兵出身。”庞教授笑道,“什么都瞒不住你。前两次实验中,都有一个和曹家后人一样的神秘人物,他们的任务,就是带领实验人员回到地球。可是没有人能回来。” “前两次实验的人员一定出现了类似雷缪斯的人,不愿意回去。”曹沧说道,“这也是苏联派遣核潜艇进入异海的原因。” 庞教授对曹沧的反应能力十分惊讶。这从庞教授的脸色就能看出来。 “为什么美国人不派遣战斗力强大的设施进入,比如航母?” “因为进入异海,会引起一系列的震荡。”庞教授说道,“现在我们还不能完全分析出这个震荡的过程。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当地球上的任何物体进入异海,都会给地球带来‘自然灾害’。我们谨慎地分析出来,进入异海的物体越大,引起的‘自然灾害’会越猛烈。我再提醒一遍,这种量级的增长,是几何倍数。这个影响的程度,到现在我们还不能计算出来。” “可是你和苏联人破坏了这个规则。”曹沧说道,“美国人经过精密的计算,只能派遣一艘小科考船和十二个人,而你们却横插进来一艘排量几十万吨的潜艇。” “没办法,”庞教授说道,“我们和苏联必须要孤注一掷。机会已经很少了。” “也就是说,进入异海,地球上的人类不仅要面对‘自然灾害’这个后果,还要投入巨大的资源。” “有个成语,”庞教授说道,“叫饮鸩止渴。但不这么做,就是等死,做了,还有点机会。” “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还不明白吗!”庞教授激动起来,“你这么聪明,还不明白吗,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 “地球要完了?”曹沧感觉仿佛堕入无底深渊。 曹沧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科学家,内心对庞教授所有的芥蒂都渐渐消除。庞教授策动雷缪斯在苏联人内部哗变,这个手段并不光明正大。当然,自己冒充曹氏后人,这个办法也并不磊落。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更好的选择。曹沧能感受到庞教授内心中的无奈。他是个科学家,并不是个军人,可是庞教授和自己一样,没有选择。中国要在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间隙中顽强生存下来,并且努力达到两个霸主的高度,常规的做法根本不可行。 时间来不及了。祖国没有时间来发展自身的实力,只能依靠两国之间的博弈,寻找可乘之机。这就是庞教授在异海的主要任务。 “进行这样一次实验,需要多少资源?”曹沧问道。 “到现在为止,只有德国和美国能凭一国之力,主持这项实验。” “一定是个庞大数字。”曹沧说道,“我们国家一定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只能和美国妥协。” “苏联人能做到,但是他们的技术达不到。他们的资料不齐全。” “美国人和苏联人在这方面的资料,都来源于德国吗?”曹沧说道,“你说过,德国进行了第一次实验。” “德国人为了这项实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庞教授说道,“国家崩溃的代价。” “可是,我们参加的这项实验,并没有动用太多的设备和海量的人力、物力支持。”曹沧发出质疑。 “这项实验需要的最重要的资源不是这些复杂的东西。”庞教授说道,“而是非常简单的物质。当我们进入异海的时候,真正起到主要作用的,是建立在实验海域海底一个设施发出的巨大能量。那个设施是释放一种元素的衰变,从而转化为能量。” “这个巨大的能量,能够打开地球和异海之间的通道。”曹沧问道,“那个巨大的旋流,仅仅是这个巨大能量的副产品?” “美国、苏联、德国还有我国,都长时间地寻找这个物质的替代品。”庞教授说道,“可是都失败了。” “那个能量的来源必须是你所说的那个物质,是吗?” “是的。”庞教授说道,“其实世界上所有的物质都能转换为能量,可是进入异海,所需要的能量,必须要由这个物质来衰变。你肯定想不到是什么物质。” “我已经猜到是什么元素了。”曹沧笑起来。 庞教授不相信曹沧的话。 “世界上的裂变技术,都是针对不稳定的放射性元素。”曹沧说道,“但你说我想不到,反而更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测。” 曹沧将手伸进胸前的衣服,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手掌在庞教授的面前摊开。曹沧的手掌心,什么都没有,但只是暂时的,几秒钟后,那个黄澄澄的怀表,一点一点显示出来。 庞教授轻轻握住怀表,手指在微微颤抖,“是的,谁也想不到,获取进入异海能量的源物资,竟然是世界上最稳定的元素。” 曹沧从庞教授的表情就可以肯定了,进入异海,技术并不困难,困难的是需要黄金,不是少许的黄金,而是数量巨大的黄金,以至于德国为了主持这项实验,不惜浪费了国家的实体黄金储备,导致经济崩溃。然后他们必须通过发动战争,来缓解国内经济的危机。 “黄金这种金属,”庞教授说道,“除了性质稳定,并没有其他特殊的用途。在工业上,它的作用远远低于铁元素,从贵金属的角度来说,它的物理及化学性能,能够用于工业上的范畴,也不及银元素。” “可是几千年来,人类对黄金的热衷,始终没有消退。”曹沧说道,“无论哪个文明,都在努力收集大量的黄金。而且这个需求,永远不会饱和。难道是因为,这些黄金最后都会消失?” “的确,每个文明,都有收集黄金的习惯。”庞教授说道,“如果从黄金的角度来分析,我们的民族,早就做过类似的尝试。” “这些知识,我了解得不多。”曹沧坦白地说道。 “西汉中期,大量的黄金消失。这是历史上确凿记载过的。”庞教授说道,“很巧的是,从汉武帝开始,汉朝的皇帝,都开始热衷寻找东海仙山。他们不是迷信成仙,相反,他们在尝试科学实验。” “这也能解释,世界几个古老的文明兴衰,都和黄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时,曹沧完全相信了庞教授的观点。 第十八章 幽灵船 在曹沧和庞教授交谈的时候,科考船又开始向前行进。看来雷缪斯已经决定,要到这些幽灵船附近,探个究竟。 “雷缪斯知道这些吗?”曹沧问道。 “你觉得他们会毫无目的地进入这项实验吗?”庞教授说道,“其实他们在二战之后,也开始了这个研究。但是他们始终无法找到转化黄金为能量的方法。当然还有一些技术上的课题,是我和他们一起研究的。” 曹沧和庞教授不再交谈,因为科考船已经和幽灵船队靠得很近了。 这是个海上坟墓——几百艘船只的坟墓。 世人所认识的船只,无一不是充满活力、生机勃勃的。因为每艘船都有相应的人员在上面活动:操作船只、控制船只,船上的海员和船只融合成一个有机体。 可是现在,这些船都没有操作者,就如同一个人,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灵魂的物体,就是尸体。 科考船和一艘巨大的油轮非常接近了。这是艘十万吨级别的巨大海轮。科考船在这艘轮船的参照下,简直小得可笑。 油轮的外壁已经锈蚀得非常严重,大片大片的钢铁氧化物把油轮的外部覆盖。海面与油轮接触的边际,黏附着大片的海藻。油轮中段的地方,一些海藻已经顺着铁壁蔓延上来,一直延伸到油轮船舷。这些失去海水浸润的海藻,比海下的藻类要干燥很多,呈现出苔藓状的形态,表面蓬松。 曹沧和美国人站在一起,一起仰望这艘巨大的油轮。庞教授回到船长室,和雷缪斯在一起。 “这是我们进入异海以来,看到的第一种植物。”卡林对曹沧说道,“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马尾藻。” “那攀附在轮船上方的海藻,又该怎么解释?”曹沧问道,“它们不该出现在干燥的地方。” “也许可以这么推断,”卡林回答,“植物比动物更加能够适应环境的变化。” 这时,雷缪斯和庞教授从船长室走了出来。 “我们应该上去看看。”曹沧提议。 “我们现在就安排这件事情。”庞教授向曹沧点头。 卡林同时对其他的美国人说了庞教授的意图。 过了一会儿,雷缪斯公布了派遣上油轮的人员名单,一个国家去两个人:中国人是曹沧和老宋;美国人是卡林和艾伦;苏联人一个是雷缪斯的随从,一个竟然是伊万。 曹沧明白,这份名单,表面上看,是雷缪斯在表达善意,试图消除三股势力之间的隔阂,实际上,这份名单人选,是精心安排的: 因为,伊万不仅被雷缪斯的随从牵制,美国人和中国人也很难达成一致和伊万联合。中国人中,老宋和自己的关系,不太和睦。而美国方面安排卡林,是语言上的考虑。 让这些不同国度的人在一起,却必须用俄语交流,在气势上,雷缪斯就占据了优势。并且,美国人还留了三个在科考船上,细妹和周姐也不上油轮。说难听点,他们就是人质。 科考船绕着油轮行驶,终于找到了油轮外壁上的悬梯。但悬梯不是扶手踏步铁梯,而是焊在外壁上的笔直排列下来的钢筋梯子。 科考船放下了小艇,美国人和曹沧认为仅仅携带照明设备是不够的,还需要佩戴武器。不过,雷缪斯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表示,他的随从瓦洛佳也不携带武器。 “在油轮上遇到未知的危险怎么办?”曹沧力争说道,“我们拿什么保护自己?” 雷缪斯思考了很久,终于同意让上油轮的六个人带一只手枪。非常意外的是,雷缪斯没有把手枪交给瓦洛佳,而是给了曹沧。 六个人不再坚持,大家跳上小艇,向着巨大油轮划过去。 当曹沧跳到小艇上时,细妹突然趴在科考船的船舷上,对着曹沧喊道:“你要小心。” 曹沧向着细妹摆摆手,“这里什么陆地生物都没有,不会有鱼爬上去攻击我们吧?” 细妹喊道:“我只是提醒你,船上有奇怪的味道。” 曹沧点点头,示意明白。 小艇划到油轮的旁边。老宋首当其冲,飞快地攀爬向上。可是爬了两步,脚下踩的那根钢筋突然脱落。老宋身体悬空,差点掉下来。曹沧连忙拖住老宋的脚底。 看来这些悬梯,也已经锈蚀得很厉害,不怎么结实了。 安全起见,大家等老宋完全爬上去之后,第二个人再往爬。老宋这次就小心多了,谨慎地慢慢向上爬,爬到顶部,翻上油轮的甲板。 第二个爬上去的是伊万。伊万爬上去之后,飞快地翻身,对着小艇上的人喊道:“宋,他跑了。” 曹沧不禁咒骂起来:“老宋到底在搞什么鬼!” 艾伦第三个爬上去,接着是瓦洛佳、卡林。 曹沧垫后,最后爬上去。剩下一个苏联士兵,把小艇划回科考船。 “老宋往哪边跑的?”曹沧上来之后问伊万。 伊万指着油轮后部的机舱和指挥舱说道:“那个方向。” 这艘油轮整个前端都是平坦的船舱,就是个大大的油箱。后部是凸出来的驾驶舱。平坦的船舱非常大,面积相当于十几个操场那么大。 老宋跑得无影无踪,这么大范围,还真不好找他。 曹沧对卡林和伊万说道:“我们按照计划来查看,边查看这里,边找老宋。” 众人在油轮前方的甲板上巡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况。艾伦在甲板上到处打量,对曹沧说道:“这艘油轮,还装载着货物。我能肯定,里面还有十几万吨的原油在甲板下方。” 曹沧回想起庞教授说的话,德国在二战前尝试进入异海,美国也做过,但时间一定很早,进入异海需要的庞大资源,不可能在短期内重复实验。 但从这艘油轮的规模来看,建造的时间不会太久。曹沧想到,这艘油轮,应该不是跟随实验进入异海的设施。它应该也是和旁边几百艘船只一样,是无意识被大自然的力量带进异海的。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看看上面还有没有船员存在。曹沧和众人走到驾驶舱,顺着铁梯向上爬去。 “你能猜到宋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吗?”卡林问曹沧。 “油轮上不会配备武器。”曹沧说道,“我认为他在寻找储藏食物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驾驶舱的各个地方都没有船员存在。船长室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曹沧和众人都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这艘油轮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文字和图标。操作机械和仪表上的文字也都是世界通用的英文,无法判定这艘巨大的油轮到底隶属哪个国家和公司。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大家草草地把油轮勘察一遍,没有再发现更多的线索。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油轮一定还有某个地方,没有被发现。因为,老宋还没被找到。 “大家分散寻找。”卡林提议道,“看样子,这个地方没什么危险。” 这时,科考船在油轮旁边鸣笛,提醒油轮上的众人,该回去了。 为了节省时间,油轮上的人同意了卡林的提议,开始分开寻找老宋。 大家分为三组:瓦洛佳和伊万一组,卡林和艾伦一组。曹沧一人一组。 瓦洛佳和伊万在油轮的前方重新寻找。卡林和艾伦留在驾驶舱。 曹沧慢慢走向驾驶舱底部的轮机室。 “如果我是老宋,会往什么地方跑?”曹沧想,“老宋能在险恶的环境里找到求生之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肯定是油轮上不一般的地方。” 曹沧知道,其实油轮底部还有很大空间,刚才大家都没有去找。这个地方,就是油轮的中心——储藏罐。整个油轮的巨大部分,就是装载石油的舱罐。 现在曹沧要找的,就是能够让人进入舱罐的通道。 曹沧走到轮机室,这个地方刚才来过。现在曹沧要重新搜一遍。 曹沧放慢自己的脚步,慢慢聆听。这时,曹沧发现一个小小的通道,能够通向更下方的船体,这个通道里有细微的声音传过来。之前曹沧等人来的时候,没有太注意这些。因为类似的通道太多,大家认为那是船上的通风设施。曹沧慢慢爬进去,平行爬了几米之后,曹沧对着通道里喊道:“老宋,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嗡嗡的声音。这是气流在狭小空间里流动的声响。曹沧可以肯定,通道的那头,一定有很大空间。 曹沧开始往下爬,爬到底部时,曹沧掏出防爆手电,打开光源。 这里的确是个巨大的空间。封闭的空间。曹沧努力感受自身的身体机能是否发生着变化。在封闭的环境里,积聚的有害气体,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丧失知觉。 曹沧努力用手电照射空间,可是灯光在近距离的地方,只能看到笔直的舱壁。而远处,什么都看不到。 二十秒过去后,曹沧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意识仍旧清晰。不过,曹沧还是谨慎地又站了三分钟。曹沧用手指按住脉门,数着脉搏的跳动,脉搏每分钟跳动五十七次,是自己正常的频率。 曹沧放心了,慢慢向巨大空间里走过去。舱罐内部黑暗且安静,曹沧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铁制舱罐里回响。 手电的灯光照射到了一个东西,是舱罐内部的支架。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曹沧又看到了相同的支架。艾伦说过,这个舱罐里应该还有十几万吨的原油,可是现在曹沧的脚下是干燥的。 曹沧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舱罐应该是分层的,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舱罐的上层。 曹沧继续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曹沧看到前方有几道亮光,割开了黑暗,在空间里交错。曹沧走近了,看明白这道光线来自于上方的船体裂纹。当油轮很长时间没有人维护修理后,钢板之间的焊缝,有的会裂开。这些细微的缝隙,在外部看不出来,可是在舱罐的内部,能根据透入进来的光线发现。 越往内部走,这些缝隙越多。现在曹沧明白了,舱罐里的空气已经长时间和外部对流,因此没有沉积有害气体。 这个空心的大油罐内部非常广阔,曹沧慢慢地一步一步向深处走去,鼻子里隐约闻到封闭空间里的闷臭味道。现在透过缝隙透进的一些光线,曹沧勉强能看见几米外的地方。不过地上仍旧是铁制的钢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曹沧越是往里走,一种莫名的威胁感就越强。曹沧能感知到,但是不知道这威胁到底来自什么地方。曹沧又走了几分钟,打算再走一会儿,如果还没有发现老宋,就折回去了。 正走着,一个古怪的声响在前方传来,这声音很像一声长长的喘息。 这声音肯定不是老宋发出来。曹沧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曹沧的感觉随着精神的高度紧张,变得非常敏锐,眼角突然瞥到右侧一根柱子边有一个黑影晃动了一下。曹沧连忙快步走过去,只看见一个人,正静悄悄蹲在柱子旁边。曹沧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正是老宋。 曹沧正要喊老宋,却看见老宋不停地向他摆手,意思很明显,他在警告曹沧,不要出声。 曹沧暂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老宋的举动来看,他现在很害怕。这里有什么危险,已经让老宋察觉到了? 曹沧身体紧张,慢慢走到老宋身边,也如法炮制,蹲下来。 老宋抓住曹沧的手,在曹沧的手心缓慢地写字:“不要出声。” 曹沧也学着老宋,在他的手心里写道:“什么状况?” “看上面,”老宋写道,“头慢慢抬起来,不要太快,你刚才已经暴露了。现在你要跟我一样,躲避自己。” 曹沧听从老宋,慢慢把头仰起来。 头顶上黑乎乎的,是油罐的顶部。因为光线的原因,曹沧暂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但是曹沧知道,老宋一定没有骗他,因为老宋的身体由于紧张在颤抖。 曹沧的眼睛慢慢能看到油罐顶部的东西了,虽然很模糊,但是差不多能看到了。 只见油罐的顶部,密密麻麻地挂着无数身体光滑的动物! 这些动物,因为身体是惨白色的,所以时间长了,在微弱的光线下,能够勉强看到。曹沧继续看着,眼睛更加适应微弱的光线。 曹沧看到这些动物都保持着一个相同的动作——用四肢倒着抠在油罐顶部。它们四肢的关节都是蜷曲着的,身体无限接近油罐顶部的铁板。但是它们的头颅都在努力向下伸,并且在慢慢地转动,曹沧明白了,它们在找自己。 突然,其中一只猛地向别处窜去,它倒贴着顶板移动,速度非常快。接下来几只,也跟着窜开,但是仍旧有很多只,留在上面,还没有放弃努力。 现在曹沧明白了自己刚才的处境,也许自己一进入这个油罐,这几十只动物就发现了自己,然后悄无声息地聚集在自己的头顶,自己走到哪里,它们就慢慢地跟到哪里。现在,自己听从老宋的,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它们就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曹沧开始屏住呼吸,慢慢在老宋手上写字:“为什么它们刚才不攻击我?” 老宋在曹沧手上慢慢写道:“你是他们共同发现的猎物,最先动手的,肯定不能吃到你,他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在相互忌惮。” “这是什么动物?这么聪明,跟人差不多了。”曹沧写道。 “他们就是人。”老宋在曹沧手上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曹沧身体忍不住抖动一下。那些没有离开的动物(人类)马上听到了动静,都尽量伸着头,用耳朵探寻声音。 一两个这种被老宋称呼为“人”的动物,松开了上肢,用脚趾抠住顶板,身体垂直倒吊起来,以此来扩大他们探听的范围。 这下曹沧完全看明白了,他们的确是人类。他们身上没有毛发,只有惨白的皮肤和粗大的关节。 曹沧继续在老宋的手心上写:“他们都是瞎子?” “是的。”老宋写道,“他们怕光。”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们?”曹沧写道。 “你忘记了我在罗布泊参加的实验了吗。”老宋写道,“我什么没见过?”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曹沧继续和老宋交流。 “他们是变异之后的人类。” “这艘油轮最多几十年。”曹沧用手指写道,“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让动物变异。” “这艘船不是直接从地球过来的。” “我不明白。”曹沧写道。 “美国佬有技术能让我们准确地进入异海。”老宋慢慢写道,“可是大自然把地球上的物体扭曲到另外时空的时候,是没有目的性的。” 曹沧知道了老宋的意思,连忙写道:“你参加罗布泊实验,因为国家的技术能力达不到美国人的高度,所以造成了无目的的效果?” “对,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并且不知道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攻击我们。” “这艘油轮也许来自于一个比异海更加古怪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停留了很久,然后搭载着这几十个人,进入到异海。” “他们当初并不止几十个人。”老宋写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怕光,他们一定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了。他们一定是某个迷失在海上人群的后代。他们最初进入的空间,外部的环境无法适应人类生存,也许就是光线的辐射超出了正常值。那个异海,和地球的差异太大。” 曹沧猛地把老宋的手指捏住,飞快地回复写道:“难道不止一个异海?” “你不知道吗?”老宋写道,“当然不止一个,只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是最接近于地球的一个。其他的空间,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 “到底有多少个类似于异海的空间?” 老宋隔了一会儿才写出来:“无数个。” 曹沧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渐渐了解了关于异海的情况,可是从老宋现在告诉自己的情况来看,自己对于这项实验的了解,差得还太远。 曹沧在老宋手上写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老宋写道:“我向你提过,要干掉他们,可是你把我当疯子。” “杀掉美国人,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不同的空间,时间是不同步的。”老宋写道,“你还没想明白吗,这艘油轮当初一定是在某种情况下进入了一个不同于异海的空间,那个空间的时间,流逝的速度,相对于异海和地球一定要快很多,以至于相对于地球和异海几十年的时间里,他们已经过了几代人,他们已经进化成谁也不知道的物种。” 曹沧恍然大悟,老宋当初在罗布泊杀掉自己的同伴,一定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同伴在消失后又出现,变得面目全非的情况下,追杀自己。然后所有的考察队员人人自危,就疯狂地杀掉自己的队友。原因很简单,谁知道自己身边的队友在消失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保住自己的性命,消除威胁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论队友是否消失,就先下手为强,确保自己的安全。老宋对付美国人的理由,原来并不是担心在当时的环境下美国人会威胁中国人。而是他害怕空间震荡继续下去,出现这种情况。 “你能肯定这些生物一定会攻击我们吗?”曹沧写道。 “那是肯定的。”老宋接着写,“在恶劣的环境下,哪有什么道德约束,活下去就是准则。这艘油轮当初一定有很多人在里面躲避,也许是几百人,也有可能是几千人。当这么多的人,因为外部的辐射太强,而不能外出,统统生活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时,你想想会发生什么事情!” 老宋没有再写下去,他的手在发抖。 曹沧根据老宋的提示,想象这艘油轮当初发生过的事情:最开始,这些人还会保持秩序,然后会因为生存空间而发生争斗,争斗会逐渐升级。接着会开始死人,然后所有人会相互妥协,不再争斗。再然后食物和饮水的储存会渐渐消耗殆尽,这个过程中,这些人又会运用各种手段联合或者对抗、害死对方,来争夺食物和饮水。当全部完毕的时候,他们就会……是的,他们就会开始吃尸体。当尸体都吃完之后,会发生什么?……曹沧的背部开始流汗,剩下的人,再次发生争斗的原因,就仅仅是为了把对方变作自己的食物…… 这艘油轮上仅剩的几十个幸存者,就是那些吃掉自己同类的后代。 怪不得他们不主动攻击自己,因为他们虽然盯着自己,但是更害怕自己变成同类的食物,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曹沧想问问老宋,为什么他一上油轮,就跑到这里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曹沧没能在老宋的手心继续写字,因为他感觉到老宋的手在抑制不住地抖动。原来老宋已经发现了更加危险的事情。曹沧刚想到这里,那些倒挂在顶板上的变异人,便开始同时发出“吱吱”的叫声。叫声连续不断地发出来,油罐里顿时变得非常嘈杂。 不过那些变异人的脸都朝向了老宋和曹沧。 现在曹沧明白了老宋为什么害怕。这些变异人现在能看见了。 不是看见,而是听见。这是变异人在黑暗的环境里进化出来的能力,他们害怕光线,眼睛也瞎了,为了弥补视觉上的缺陷,他们进化出了这种能力,利用声波的反射来锁定油罐里的东西,就跟蝙蝠一样。 油罐里到处都是铁壁,声波反射比较单一,漫反射相对较弱。所以当人体在这个环境中时,声波反射在身上和铁壁的反射差别会非常巨大。 曹沧和老宋现在是完全暴露在这些变异人的面前。 老宋站起身来,他也知道,现在无法再隐藏下去了。所幸的是,这些变异人虽然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方位,但是并没有从顶板上跳下来攻击他们。 老宋和曹沧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后移动,这些变异人也慢慢地逼过来,变异人靠得更加近了,现在,曹沧能看到这些变异人的样子了:这些刚刚倒吊着的变异人,脸颊极端的消瘦,眼睛睁得老大,却只有灰白的眼白,看不到瞳孔;鼻梁高耸,鼻孔巨大,嘴唇很短,甚至掩盖不住牙齿。这些变异人嘴里“吱吱”地叫着,然后用耳朵听声波的反射,定位曹沧和老宋的位置。 “他们暂时不会跳下来。”老宋说道。他现在知道不需要用手写的方式和曹沧交流了,因为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 “为什么?”曹沧问道。 “他们害怕站立在地上。”老宋回答,“他们的祖辈一定经过惨烈的厮杀……能活下来的人,一定是站在高处的幸存者。” 现在曹沧也明白这些变异人为什么死死地抠住顶板不下来了。 曹沧和老宋此时靠在油罐的壁板上,无路可退。他们只能向着一个方向横向移动。几个变异人滑动到垂直的壁板上,贴着壁板慢慢游移。他们的手心能抠住光滑的壁板,不知道到底进化出了什么样的手指。 曹沧知道,他们随时会发动攻击,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看着这些蠢蠢欲动的怪物,曹沧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否顺利逃脱。对方的数量占了绝对优势,并且对环境的适应远远超出自己。不过曹沧还是把手枪举起来,对准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变异人。这个变异人相对其他的同类,更加强壮,他的胳膊上有肌肉的凸起,而其他的变异人都是瘦得皮包骨头。 一道从缝隙里透射进来的光线,延缓了变异人的逼近。他们纷纷寻找其他黑暗的空间,绕着爬行过来。 曹沧和老宋尽量往光线较多的地方躲避。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更加深入到油罐深处的空间。 变异人的逼近,被光线阻隔,一阵混乱之后,又积聚到一起,不过他们没有放弃向曹沧和老宋逼近,并且数量更加多了。 在这个过程中,两个嘴里不停发出“吱吱”叫声的变异人,被同类攻击,掉到地板上,然后尸体被蜂拥而上的同类,拉扯成碎片,不到几分钟,就被同类吃掉,连骨头都没剩下。现在曹沧和老宋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主动发出这种“吱吱”的叫喊,因为发出这种声音出来,也是暴露了自己。 那些吃饱了的变异人,又重新攀上顶板,仍旧不放过老宋和曹沧。 曹沧现在已经见识到了他们的凶残,心里飞快地盘算,该如何脱险,可是想了好几个方法,没有一个是可行的。 “他们到底有多高的智商?”曹沧问老宋。 老宋沮丧地回答:“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比他们笨。” 老宋的推断没错,这些变异人敏锐地发现了曹沧和老宋因为交谈而注意力减弱。那个靠得最近、最强壮的变异人,用脚抠住顶板,身体如同秋千一样向曹沧冲过来。变异人双臂展开,五个指头顶端的指甲长而弯曲,掌心和指头表面毛茸茸的,应该是极为纤细的倒刺。 曹沧不再犹豫了,开枪击中这个变异人的头颅。 这个变异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掉到地上。他的命运和刚才两个变异人一样,被同类疯狂地分食了。 油罐里开始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变异人的嗅觉比曹沧和老宋更加灵敏,他们被血腥味道刺激得兴奋起来,好几个变异人已经不再攀附在顶板上,而是直接趴在地板上,向曹沧和老宋逼近。 还有几十个变异人没有吃到同类的肉,他们仍旧是饥饿的。他们被血腥的味道刺激,对鲜活的人体更加表现出渴望。 不过他们知道面前的猎物持有致命的武器,他们不敢贸然而上,那些趴在地上的变异人,左右摇晃着移动,为的就是尽量躲避威胁。 曹沧不停地告诫自己,他们是人类,有着高智商的人类,不是愚蠢的动物。 老宋的表现也非常冷静,他在不停地观测周围的环境,尽量寻找逃生的道路。曹沧非常想问,老宋当初在罗布泊遇到的险境,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看样子,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此时,老宋的精神意志力非常强大,曹沧内心都隐隐想放弃了,可是老宋还在顽强地寻找生路。 两个人退到了一个角落,老宋突然消失了。 曹沧这时才看到地上有一个洞,不禁佩服起老宋来,果真让他找到可逃生的路。 变异人敏锐地发现猎物只剩下一个。他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都疯狂地向曹沧冲过来。曹沧又开了两枪,打死最前面的两个。变异人经不住食物的诱惑,暂缓了对曹沧的攻击。 曹沧趁变异人分食尸体的时候,也跳进那个洞。 曹沧跳下来,就摔到了液体里。 油罐真的是分两层,这是下一层。液体只漫到曹沧的胸口,曹沧根据动静,发现老宋就在自己前面不远的地方。 头顶上的那些变异人没有再冲下来。他们都聚集在洞口向下探望。 一个变异人被挤掉了下来,他一落入水中,就尖叫着抓住旁边的壁板,然后快速地向洞口的方向爬去。曹沧这才发现,这液体原来并不是原油,而是水,并且是海水,是地球上的海水。 曹沧想,地球上的海水,盐分极高,也许这些变异人皮肤非常脆弱,所以不能忍受海水的盐分。 正想着,曹沧猛然发现,下层居然有亮光,并且比上层要亮得多。 是灯光! 曹沧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灯光出现在这里,又发现这个十几个操场范围大小的水面并不平静,水面上有东西在浮动。 想到刚才在上层遭遇到的可怕变异人,曹沧想这些在水面上时隐时现的生物,绝不会比上层的变异人好对付。曹沧忍不住开始质问老宋:“你到底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地方来?” “因为,我见过这艘油轮。”老宋答道。 “你上次试验,在罗布泊见过吗?”曹沧惊诧无比,老宋竟然在沙漠里见过油轮! “当时我看见这艘油轮,就停在荒袤的沙漠中心,我的队友跑进这里。”老宋说道,“我不敢进来,然后这艘油轮就消失了。” “你是来追杀他的吗?”曹沧问道,“你那时候什么人都想杀。” “不是。”老宋答道,“她是唯一不想杀我的队友,并且救了我的命。” 曹沧愕然,但是细想也非常有道理,老宋的格斗技巧一般,能一次次成功杀掉其他的队友,当然是有帮手的。 看来,这个帮手一定和老宋的交情非常不一般。 第十九章 时间的错位 灯光。 这不是自然的光线。曹沧看清楚了,这些光线来自于灯火。在这个充盈着海水的阔大空间里,前方一百米处,有个平台。曹沧能看清楚那个平台,是因为灯光就来自那里。 四周的水里,未知的生物活动更加频繁。 曹沧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自己和老宋比刚才更加凶险。曹沧已经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身边的水在晃动,危险已经很近了。 曹沧紧张地用枪指向四周,但是没有任何方向性。 “现在怎么办?”曹沧问老宋。老宋不回答曹沧,径直奋力在水中走动,向那个平台走去。 曹沧只能跟着老宋走。 突然曹沧前方一米不到的地方,一个人的身体猛然从水中冒出来。曹沧还来不及开枪,脚就被一个东西勾住,并被狠狠拉扯。曹沧倒在水里,几只手臂狠狠地把曹沧的身体摁在水下。曹沧猝不及防,连喝了几口海水。 曹沧果断地扭断摁住自己的几条手臂,曹沧能感觉到这是人类的胳膊。那些手臂脱臼的怪异人类,疼痛难忍,放开了曹沧。他们也没想到曹沧的动作这么利索。这时,曹沧附近的水面搅动得比刚才更加厉害。曹沧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次抵挡他们的攻击。 曹沧感到后方又有什么东西扑来,他迅速转身,奋力把那个类似于人类的生物举起来。那个怪物离开海水,慌乱地狂叫,四肢不停地摆动。曹沧发现,这个怪异的生物,也是变异的人类,但是他的样貌,和上层的变异人有所区别,他保留了更多的人类特征。 曹沧狠狠地把这个变异人远远丢开。其他的变异人暂时不敢靠近曹沧。他们的胆子比较小,连续吃了曹沧的亏,一时半会儿不敢靠近。 但是老宋就没这么好运。几个变异人,都缠到老宋的身上,并开始撕咬。老宋仍旧坚持着向平台走去,眼见就要支持不住,就要被这些变异人拉进海水。 曹沧忍不住开枪,把老宋肩膀上的一个变异人击中。枪声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回响不断。这些变异人都吓得沉入水中。 老宋像是发了狂,他几乎是跑着向那个平台的方向冲去。 曹沧不明白,老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竟然不在乎身边的危险,一意孤行地向前走。 老宋突然大声喊起来:“小丁,你在吗?” 曹沧这才想明白,老宋是在找他的队友,他的队友在罗布泊的实验中进入了这艘油轮。虽然这件事情,曹沧从理智上很难接受,但是从老宋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说谎。 “小丁,丁丽,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看到你的水壶了,就挂在上面。我不会忘记的。”老宋把手上的一个物事高高举起,曹沧看到这是一个军用水壶,自己在战场上常用的那种。 曹沧心里想着,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老宋的那个姓丁的队友,估计早就成了这些变异人的腹中之物,哪里还能等着他。 曹沧也快速跑起来,追上老宋,那些隐藏在海水中的变异人,又开始向他们攻击。他们纠缠老宋和曹沧的方式很单一,就是不停地爬到他们身上。同时水下也有人不断地抱住曹沧的大腿。 曹沧的耳朵被一个变异人咬住,曹沧疼得厉害,他冷静地摸索到那张嘴巴的下颚,用力将其扭脱,然后顺手又向老宋背上的那个变异人的后脑勺重击一拳。但这样仍未让自己和老宋脱离困境。水下的变异人已经越来也多,曹沧和老宋无法继续走动。 “小丁。”老宋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还记得我吗?你到底在不在?” “你的队友早就死了。”曹沧喊道。 “不会的!”老宋喊道,“小丁!你说过要等我的,等我找水来给你。” 曹沧知道自己完了,被老宋这个疯子给连累,就是因为老宋当初在罗布泊实验时和队友的一个约定,结果自己跟着他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几乎把命都要搭进去。 突然,平台上有影子晃动了一下,然后有金属的敲击响声。 纠缠曹沧和老宋的怪物放弃了攻击,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 老宋开始欣喜地大笑起来:“小丁,小丁,我知道你会等着我的。” 曹沧现在已经有点相信老宋了,在这种环境下,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看来,老宋的那个队友,真的在这种环境下幸存下来,还等着他。 两人奋力在水中走着,越来越接近那个平台。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个小丁,没有死,还在这里等着你?”曹沧问地断断续续。 “她说过要等我的。”老宋说道,“我也答应过她,一定要帮她找水。” “你们当初是不是联手杀了其他的队友?”曹沧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我和她已经说好了,结束在罗布泊的实验后,我们就结婚,然后……”老宋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语气非常轻快,声音在发抖。 现在曹沧知道,那个小丁,原来是女人,而且还是老宋的恋人。的确,也只有这样的关系,才能相互信任,齐心对付他人。 现在曹沧脑袋里不停地思考:当初老宋和丁丽在罗布泊实验里,遇到很多诡异的场景,两人相互信任依靠,齐心协力挺下来。当时一定是两人缺水得很厉害,也许那个小丁,已经因为脱水无法行动,他们看到这个油轮后,老宋去找水。 “丁丽不是主动进入这里的吗?”曹沧问老宋。 老宋说道:“我找到了水,拿着水壶,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进入到这个油罐的内部……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就那么一下……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后悔,我不该犹豫那么一下的。” “你怎么能够肯定在你找水的时间里,这艘油轮不会消失?” “因为我用最快的速度弄到水。”老宋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能弄到水?” 老宋不回答了,只是狠狠地哼了一声。 曹沧醒悟,老宋找水,不见得非要到什么地方去找,很可能就是他杀了某个人,把水给夺过来。 而那个小丁,一定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能在那种环境生存下来的人,绝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 现在老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大平台上,不再理会曹沧。 曹沧也想看看那个小丁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也还有很多的疑问,也许在见到丁丽之后,就可以弄明白。 曹沧和老宋终于走到了平台的边缘。 平台上点着油灯,是用铁皮制成的容器,伸出灯芯,当做照明之用。铁皮容器中的燃油,应该就是这里的人类收集起来的石油。 平台上坐着几个人,他们更加接近人类的特征。或者说,他们就是人类。这些人除了身体没有穿任何衣服,皮肤皱得厉害,身上的毛发灰白,其他的和人类无异。从他们点灯的习惯来看,他们也不是瞎子。 老宋快速地打量这几个人,他在找小丁。 可是曹沧看不出来,这几个人中,哪有四十岁以下的女人。 曹沧看得很清楚,这里有七个人,都是老人,老到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岁数。他们的脸庞和身体一样,皮肤松弛,皱纹深陷。 “小丁,你还是没等我……”老宋也发现这几个人都是老人了,无奈地说道,“你还是没坚持下来。”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啊。”其中的一个老人说话了。 曹沧和老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回答老宋的垂暮老妇,竟然就是小丁! 这里的环境如此艰险,艰苦的环境,让人老得特别快。 “你不是小丁。”老宋拒绝承认,“小丁现在才二十八岁,怎么可能这么老。” “我已经等你六十多年了。”那个老妇人说道,“你还是来了,虽然迟了这么久。” “你不是!”老宋喊叫起来,“我他妈的为了找你,又参加这个该死的实验……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小丁。” 曹沧的大脑也开始混乱,老宋参加罗布泊的时间是在两三年前,而这个自称是小丁的老妇人,说已经过了六十多年。 那个老妇人从身边拿起一个东西,曹沧看到了,是一个搪瓷水杯,水杯上有红色的字体:XX地质勘测大队。 搪瓷水杯的表面搪瓷脱落得很厉害,字迹已显得斑驳。 老宋一动不动,那个老妇人慢慢爬到老宋的面前,把搪瓷水杯递给老宋。 老宋拿起搪瓷水杯,仔细看了看。他本能地退后两步,只是看着那个水杯。 老宋向老妇人喊道:“小丁是不是死了,你用她的遗物骗我!” “你说过,等我们回去,你就和你的妻子离婚。”老妇人结结巴巴地说道,“组织上同意你离婚了吗?” 曹沧已经完全相信这个老妇就是丁丽了,她和老宋之间的感情是不容于社会的,这么隐秘的事情,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离了。”老宋说道,“我来之前就离了。” 老宋也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一边是过了两三年,一边是过了六十多年。曹沧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不过,至少曹沧知道,现在他和老宋暂时安全了。 这下层的诡异人类,应该是小丁——应该是老丁这一代人的后代。曹沧看着老宋绝望的表情,不禁对老宋产生怜悯之情。这个痴情的人,不惜战胜自己的恐惧,再一次参与这项实验,竟然是为了这么私人的理由。可现在的结局,却又这么可笑。 曹沧和老宋都爬上平台。 丁丽对老宋说道:“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没想到我们各自的世界,时间流逝的不一样……” “你用事实,证明了你的推断。”老宋说道。 老宋和丁丽开始叙旧: 1981年,老宋在他所在的地质勘测单位脱颖而出,被单位选送到罗布泊的探测考察组。而丁丽当时正从XX大学的物理系毕业,机缘巧合,和老宋分到一起。 接下来的事情,和老宋从前说过的差不多,他们在罗布泊遇到了各种离奇凶险的情况。老宋之前只是把关于丁丽的事情给隐瞒了而已。 老宋和丁丽就在这艘莫名出现在沙漠里的油轮分手。随后,老宋终于等到了外围的搜救人员。而丁丽所在的这艘油轮,因为空间的震荡消失了。 罗布泊和百慕大一样,都是地球上的海眼。 丁丽解释了海眼这个名词,用了一大堆曹沧无法理解的专业术语。但是曹沧还是大致听明白了,地球上有很多海眼。海眼就是空间状态不能保持稳定的地方,换句话说,海眼能够让地球上的事物进入未知的空间,例如——异海。 现在地球上最为明显的海眼,就是罗布泊和百慕大。分别被中国和美国控制,但是对外严密封锁消息。 20世纪60年代的核爆实验,更加强了罗布泊的空间不稳定性。这就是国家无数次对罗布泊进行勘察的原因。 不过丁丽这艘油轮,在进入异海之前,还去过另一个未知的空间。 自然的力量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方向也是随机性的。 丁丽这艘油轮在罗布泊之后进入的地方,并不适合人类生存。那个世界的大气、臭氧层非常稀薄,太阳光的辐射非常强,宇宙射线对人类的影响远远超过异海和地球,以至于人类无法在阳光下生存。 丁丽所在的油轮,遇到了一艘渔船,这艘渔船很大,上面有一千多名偷渡的难民。这些倒霉的难民,在海上漂浮,也被无意识地带到了这个不属于地球的空间。 接下来的事情,就和老宋的推测差不多了。 几十年下来,这些难民包括丁丽,每一日都在油轮上相互残杀。船上的人类渐渐分化,不能适应海水的人类占据了油罐的上层;进化较慢的人类,留在下层。 在险恶的环境下,人体进化得飞快,两三代下来,上层那些变异人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下层的人类保留了本身的记忆,积攒一些原油,用于下层的照明。而上层的那些人类,一直生活在封闭黑暗的环境里,人性渐渐消失,回归到动物的本性。 这道理说出来很简单,可是实际上很难让人接受。 丁丽和老宋当年曾分析过罗布泊的现象。当时丁丽已经猜测到不同空间的时间,也会有所差别。现在看来,这个推断是正确的。 “那你们吃什么?”老宋问道,“不可能仅靠同类的尸体为食物。” “这艘船在空间的震荡中,被严重损坏了。”丁丽说道,“我们算是比较幸运,船体裂开了一个口子,我们能够勉强封堵住这个口子,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出去觅食。” “可是漏进这里的都是海水。”曹沧说道。 “当然是海水。”丁丽说道。 曹沧明白了,空间的震荡是延伸开来的。自己这次进入异海的实验,影响到了丁丽的这艘油轮。她们也是刚刚进入异海,只不过是被动的、无意识的。 “至于上层的人为什么也能活下来,没有饿死,”丁丽说道,“我们下来之后,一直没有再上去。我想他们也找到了食物的来源。” 海藻。曹沧想起了那些从海面上蔓延至油轮甲板的海藻。上层的人类,一定是靠这些海藻为食,勉强生存下来。海藻这种植物,一定是在油轮上通过某些缝隙,长到油轮内部,为那些上层的变异人提供了食物。 当然海藻的数量非常稀少,这也决定了上层变异人演化成非常凶猛可怕的生物。 不过,无论是上层还是下层的人类,因为外部光线辐射强烈的原因,都不敢再暴露在阳光下,而是躲在黑暗的空间里。时间久远,即便他们到了异海,也无法适应强烈的阳光照射了。 老宋对丁丽说道:“看来你的研究方向是完全正确的,宇宙的空间不仅是纵向的无限大,从横向来看,也是无限的。” 老宋所说的横向,就是无数个平行空间。 每一个空间都有一个地球,都有一个太阳……都有一个太阳系、银河系……甚至宇宙。 丁丽和老宋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才,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仍旧念念不忘探讨关于实验的话题。他们是科学家,一生都在为此奋斗。如果不是有这样的精神支持,丁丽一定早就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勇气,老宋也一定会选择更平静的生活。 丁丽和老宋不停地交谈,而其他的几个和丁丽一起的人,都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残酷的生活,他们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包括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些对他们都不重要,他们脸上深深的皱纹下,透出的是深邃的无奈。 “那个缝隙,”曹沧虽然知道现在打扰丁丽和老宋不太妥当,可是这句话还是要问,“也能让我和老宋出去吗?” “能。”丁丽毫不迟疑地答道,“但是要等到晚上。” 曹沧不再问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丁丽和老宋不再讨论实验有关的话题。他们交谈的内容转移到了个人上。曹沧听到了,老宋是有老婆的,可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老宋很难顾家,他和妻子的感情不好,在工作中,渐渐和丁丽相互吸引,走到一起。但是在当时的大背景下,离婚谈何容易,老宋只能和丁丽发展地下恋情。 他们两人现在谈的都是一些当年的私事。虽然老宋不算年轻,可是曹沧看见老宋和一个垂死的老妇絮絮叨叨这些琐事,仍旧抑制不住感到荒谬。 夜幕终于降临。丁丽用曹沧听不懂的简单音节,向水中的变异人交流。然后指着黑暗深处的一个角落,对老宋说道:“他们带你们从那里出去。” “你们不跟着我们走吗?”老宋疑惑地问道。 “不走了。”丁丽苦笑,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沧桑无比。 老宋呆住。 丁丽凑近老宋和曹沧,低声说道:“你刚才提起,你们有一艘潜艇?” “是的。”老宋说道,“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那艘潜艇。” 但丁丽却说:“出去后,击沉这艘油轮。” 老宋坚决不同意。 “答应我。”丁丽说道,“让我们结束。” 老宋站立半天,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变异人带着老宋和曹沧,走向那个黑暗角落。几个变异人用扳手把一块钢板上的螺栓慢慢扭松,然后奋力把钢板掀开一角,海水灌入进来。一条缝隙渐渐打开,这条缝隙的上方已经接近海面,所以灌入的海水,虽然流速凶猛,但是还能勉强让老宋和曹沧钻出去。 老宋和曹沧游到海面上,他们看着油轮里面的人,将松开钢板的缝隙又重新合上。 曹沧和老宋游到距离油轮十几米远的地方,曹沧看到伊万正站在油轮的甲板边缘,于是他开始拼命地向伊万呼喊。 现在已经是夜晚,海面漆黑一片,伊万看不到海面上的曹沧和老宋,但是他听见了呼喊声。伊万旁边的瓦洛佳掏出信号枪,朝着曹沧和老宋的方向,开了一枪,海面上顿时一片通明。 伊万在油轮上看到了曹沧和老宋,一脸的惊讶。他对着曹沧喊道:“你们再支持一会儿。”然后跑向油轮的另一边。几分钟后,科考船配备的小艇从油轮船头的那一侧,飞快地划过来。艇上站着庞教授和约书亚。 庞教授把曹沧和老宋拉上小艇。 “你们不是在油轮上吗?”庞教授问道,“怎么跳下海里了?” “我们是从油轮的下面逃出来的。”曹沧急切地回答,“快点通知油轮上的人,让他们马上下来,不要进入油轮的内部。” “你们看到了什么?”庞教授警觉地问道。 “油轮上有攻击性很强的人。”曹沧说道。 约书亚马上开着小艇,行驶到油轮旁边的悬梯。四个人顾不上许多,匆匆往上爬去。伊万和瓦洛佳在油轮的甲板上等着他们。 “艾伦和卡林他们进去了。他们发现了你进去的通道。”伊万对着曹沧说道,“他们进去找你们,我们在甲板上守着。” “进去多长时间了?” “十分钟。” “要快点把他们找回来,他们很危险。”曹沧对着庞教授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伊万过去。” 曹沧向瓦洛佳要来信号枪,带着伊万匆匆向驾驶舱跑去。 曹沧走到那个通道前,毫不犹豫地再次爬进去。爬的时候,听见里面“吱吱”声一片。曹沧知道卡林和艾伦现在凶多吉少。 曹沧和伊万跳进油罐,曹沧一刻也不耽搁,马上对着里面黑暗的空间发了一发信号弹。 整个空间被信号弹刺眼的光芒充斥。 油轮里面的变异人被光线刺激丧失了行动能力,纷纷躺在地上抽搐挣扎。 地上到处是这种诡异的人类。 曹沧看到卡林和艾伦在前方不远处。他们刚才遇到的情况,曹沧非常清楚。幸运的是他们还有行动能力。两人趁着这个机会,快速地跑回来,但是行动还是有点不便,卡林一瘸一拐,看样子已经受了伤。 伊万看到眼前的这些变异人,不禁说道:“天,这都是些什么动物?” “他们是人。”曹沧冷冷地答道。 信号弹的光线消失了,曹沧听到卡林在喊叫,知道他又被攻击了。曹沧连忙又发了一发信号弹。白炽的光芒下,只见一个变异人正狠狠地搂着卡林的大腿,拼命撕咬。不过这变异人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后,松开了卡林,又在地上翻滚起来。 四个人终于逃出了通道。走到甲板上,曹沧细细观察,发现卡林和艾伦都受了伤,而且不轻。他们身上多处都已血肉模糊。 曹沧对众人说道:“我们快点回科考船,回去了我再告诉你们这些怪物是什么来历。” 油轮上的六人依次爬下去,上了小艇,回到科考船上。雷缪斯和其他人都围过来。其他几个人慌忙对卡林和艾伦紧急包扎。还好他们都是皮肉伤,不危及性命。 曹沧在犹豫,是不是要把油轮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老宋还在沉默,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庞教授看着老宋,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老宋眯着眼睛说道:“我看见丁丽了。” “谁?”庞教授眼睛睁得老大,“她不是在罗布泊失踪了吗?” “她用自己印证了她的观点。”老宋说道,“她的推断是对的,我们在罗布泊实验失败的原因在于,我们无法定位那些多重的空间。” 曹沧现在可以完全肯定了,庞教授就是罗布泊实验的最高领导。丁丽和老宋都是他的下属。 看来,现在不需要自己来决定是否透露油轮上的情况了,庞教授具备这个权限。 接下来,庞教授让老宋如实地说出了曹沧和他在油轮上的遭遇以及遇到老队友丁丽的过程。 最后老宋也说出了丁丽的要求:击沉油轮。 雷缪斯沉默一会儿,对大家说道:“我不赞成这么做,只要我们不进入油轮,油轮上的生物对我们便没有威胁。” 卡林连忙说道:“我倒建议想办法抓获一个变异人回来,他们的研究价值很高。” 庞教授权衡很久,对雷缪斯说道:“我认为,还是采取折中的办法,不再上去,也不要击沉油轮。” 参加讨论的人并不多。最后雷缪斯决定,采用庞教授的提议。 曹沧站在科考船上,看着巨大的油轮如同一个无比巨大的怪物,随着海浪,在科考船不远处蠢蠢欲动。科考船渐行渐远,海面上,几百艘无人的船只,慢慢分散开。 看来这些船只,都是同一时间被神秘的自然力量统一带入这里的,现在它们慢慢随着海水的波动,四处散开。 船上的人,除了苏联的士兵,基本都是科学家。即便是伊万和雷缪斯这些军人,也都接受过高等教育。伊万说道:“看来,我们进入异海,增强了空间震荡的量级。这些来历不明的船只,就是最好的证明。” 伊万说的话,表明了他对物理学的了解。一个指挥核潜艇的艇长,怎么可能不熟悉物理知识。 卡林把伊万的话,说给美国人听了。 “这种量级的增加,”约瑟夫说道,“对地球的影响,难以估计。” 当约瑟夫的话说完后,其他人都满怀疑惑地看向他。 庞教授和伊万的表情则比较平静。 “对地球的影响……”曹沧问周姐,“什么样的影响?” 庞教授不等周姐翻译,主动对曹沧说道:“地球上的物体进入异海,是利用地磁中的某个点,也就是海眼……” 曹沧听丁丽解释过这个名词:海眼,通往另外一个空间的通道。不过这时曹沧才知道,海眼,原来和地球的地磁有关。 “当人类利用地磁的力量,把物体送往异海,会产生两种大的影响,一是扰乱地球自身的地磁……” “影响了地磁的后果是什么?”曹沧毕竟不是科学家,他只接受了短期的训练。 庞教授对曹沧说道:“听美国人说吧,他们知道的比我们更多。小周你把美国人的话,说给我们听。” 约瑟夫现在说的话,和庞教授的理论分析是一致的。 周姐和卡林都沉静地翻译约瑟夫的话。 “地核是液态的金属。这在地质学上已经被验正。不过,地球中心的液态金属,在内部并不是稳定的,而是在运动中。这就在地球四周产生了磁场。地球的磁场保护地球不受到宇宙射线的干扰。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在这个保护伞之下发展。另外,地球的磁场还能让动物明确方向,包括人类……” “地球的磁场还能让我们进入到异海……”艾伦说了句俏皮话,想缓和一下大家紧张的情绪,可是适得其反。约瑟夫接下来的话,让大家更为紧张,原来,进入异海对地球的影响,并不是那么轻松。 “进入异海,这项实验对我们来说,不是难题。”约瑟夫说道,“减少进入异海引起的震荡,才是实验最难解决的课题。” 这个理论,曹沧也已经知道了,但是没有机会了解清楚。 约瑟夫继续往下说:“我们设计进入异海的物质质量,是经过了精密计算的,可是你们改变了这个数据。” 约瑟夫边说边指着雷缪斯和伊万。卡林把约瑟夫的意思说给苏联人听了。 庞教授和伊万脸色冷静,不动声色。看来这个道理,他们懂,而且非常清楚。可是处于当时的环境下,他们必须作出这个选择。 第二十章 泡沫理论 海面上的海浪猛地增强,一个浪头打到甲板上。异海仿佛是在印证约瑟夫所说的话。不过这海浪并没有进一步增强,而是把科考船扰动的左右摇摆而已。大家都没有进入船舱躲避的意思。 因为约瑟夫刚才说的话,隐隐约约在指向一个话题。这个话题是每个人都很在意的事情——地球到底会受多大的影响? “现在,我来说这个数据异常产生震荡的第二个影响。”庞教授走到甲板边,用俄语说道。卡林把庞教授的话说给约瑟夫听了,约瑟夫不再往下说,等着庞教授。他也想知道中、苏两方对这项实验的理论研究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把探灯照过来。”庞教授对雷缪斯说道。雷缪斯让下属照办。光柱在黑暗中移动过来,探灯把庞教授和他脚边的甲板照得非常清晰。 庞教授看了看甲板上的一团泡沫。这是刚才冲到科考船上的海水残迹。无数细小的泡沫合成一团,渐渐在甲板消融。 庞教授用脚尖点了点泡沫团,外围的泡沫连续破碎。 “这里没有理论物理学家。”庞教授说道,“我只能尽量把这个推断说得浅显一点。” 卡林和曹沧各自用英语和汉语同声翻译。庞教授的意思很明显,希望所有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说的话,关乎科考船上的所有人,也许,不止如此。 “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宇宙,就是一团泡沫。对不起,我只能用这种非常不恰当的比喻来解释。我们无法计算出宇宙的起源,在学术上,我们的科学尚不能解释。目前,关于宇宙的起源,各种说法都有,各位基本都是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员,我就不必把几种理论一一说出来了。现在我要说的是,我们的宇宙现状……” 庞教授一边说,一边随意地用脚点触甲板上的那团泡沫状的海水残迹。 “我们所在的地球,甚至我们地球所在的宇宙,都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泡沫。每一个泡沫,都是一个独立宇宙。可是泡沫之间的联系,不能用这个方式来理解。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们明白。”卡林说道,“这无数泡沫之间的方位,不是以空间和时间的维度来定义的。空间和时间这些维度,蕴含在泡沫之内。而所有的泡沫所在的方位,是一个更高的维度——我们人类无法感知到的维度。” “你们的研究,应该能达到这个程度了。”庞教授笑了笑,继续说道,“单一的宇宙内部的空间和时间可以无限,但是每个宇宙之间的联系已经超出了这个限制。每个宇宙之间的距离,可以无限远,也可以无限近。这就是我们进入异海的过程,比登上月球还简单的原因。就好像这些泡沫中的物体受到外力可以进入另一个泡沫,我还是用泡沫来打比方吧,这样更容易理解。这种现象一直都存在,从古至今,类似的记载太多了。但是这都是自然的变化,如同刮风下雨、行星自转公转一样。可是从工业革命之后,人类对物理学的研究有了突破、很多物理学家都从理论上推测出有多重空间的可能,于是德国人首先进行了尝试。他们人为地把物质送往另一个泡沫,哦,空间。” 庞教授用脚轻轻碰了一个较大的泡沫,这个泡沫晃动两下并没有炸裂,而是顽强地保持原状。“这种人为违反自然规律的穿透,会对泡沫本身产生巨大的影响,换句话说吧,地球的磁场被扰乱,扰乱的后果,就是一系列的灾难。” “什么样的灾难?”曹沧忍不住问道。 “如果地球的磁场产生非正常的扰动,”庞教授答道,“对地球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无论是气候,还是地质条件,都会发生强烈的变化。地震、火山、海啸、飓风、干旱,所有的这些自然灾害的源头,仅仅就是这个泡沫抖动一下的结果。” “是的。”约瑟夫听了庞教授说的话,接口说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尽量缩减进入异海物质质量的原因。可是你们知道这种扰动产生的严重后果,还是安排了一艘排水量二十六万吨的核潜艇进入到这里。”约瑟夫冷笑起来。 曹沧、周姐、细妹还有瓦洛佳听到这些,震惊无比。包括周姐,在同声翻译之后,才理解这句话的涵义。她惊愕得说不下去。 众人暂时沉默,都紧张地看着庞教授脚下的泡沫,那个较大的泡沫在空气流动的影响下,岌岌可危。曹沧心里莫名对这个泡沫产生了期望——千万别破裂。 可是几秒钟之后,这个泡沫还是裂掉了。 曹沧的心向下沉去。其他人的脸色也一样铁青,他们的想法和曹沧是一样的。 庞教授的意思,曹沧现在理解了。泡沫——也就是平行空间之间交换的物质越少,对泡沫本身的影响就越小,地球上传送到异海的物质质量越低,地球因为震荡受到的影响就越小。 可以这么理解,美国这么严格控制科考船的大小和船上的人数,就是为了尽量减弱因为磁力震荡引起的自然灾害。 可是苏联人派了一艘核潜艇进来,他们这么做,是非常冒险的,甚至是疯狂、不计后果的。 大质量的物质在泡沫之间传递,后果大家已经看到了——会导致泡沫破裂。 而且当这种巨大的物质传递,在泡沫间发生的时候,甚至会让其他泡沫(空间)的物质集中向这个通道积聚,更加增大了震荡的量级。 那几百艘幽灵船,就是在自然力量的影响下,分别进入了不同的空间,那艘油轮就能够证明。这些幽灵船在地球和异海之外的空间里游弋漂泊,现在又因为地球和异海之间的这一次物质传递引发的震荡,被带入到这里。 曹沧想到,罗布泊类似的实验,也应该造成了相同的影响。那艘油轮,在被丁丽和老宋发现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存在于什么空间,当丁丽进入之后,又不知道重新进入什么空间。然后,这油轮又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带入到异海。 “无数可怕的未知的生物攻击我们,我们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队友在不停地消失,又出现。每个人都疯了,我们相互残杀……”曹沧想起了老宋说的话。现在老宋的话,有了理论上的支持。 曹沧看向老宋。老宋从油轮上逃脱之后,就一直神情萎靡,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甚至听到庞教授告诉大家这个天大的秘密,都无动于衷。 曹沧内心不禁为自己的想法苦笑一下,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岂止天大! 约瑟夫示意周姐翻译他的话:“庞博士,两个邻近泡沫的物质传递,会引起泡沫表面的张力变化,于是其他邻近泡沫的物质,我说的是不稳定的物质,会被这种张力的变化吸引,进而一同进入两个泡沫之间的通道。这就是无数幽灵船突然出现的原因,是吗?” “从现在看到的现象来推测,就是这样。但是这只是个非常不合理的比喻,泡沫表面的张力,和平行空间的磁场屏蔽,完全不能用同一种方式来理解。但是这是最接近的解释方式了。”庞教授说道,“你所说的这个现象,属于震荡对空间的第二种影响。” 所有人都等着,等着庞教授还说出什么更加惊人的理论出来。 “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派遣两艘潜艇或者是一艘航母进入异海吗?”庞教授问约瑟夫,周姐随即翻译。 “你们应该知道这个后果。”约瑟夫说道,“幸好你们还没有疯到把整个波罗的海舰队都派遣过来!” 庞教授微笑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对进入异海的实验经过了严格的计算。我们也一样,对平行空间内的物质传递的质量也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 “那你们的计算出现了误差。这个误差会导致几十万人,也许是几百万人死亡。” “不!”庞教授摇头,“我们的计算是精确的,只是我们计算震荡效果的等级不同而已。” 庞教授又用脚去触动剩下来的泡沫,那泡沫不停地晃动。曹沧被庞教授这个举动搞得要发狂,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把庞教授狠狠地踢开,让他离这堆泡沫远一点。 一个泡沫又破碎了,庞教授说道:“你们计算的能量级,是尽量减少对地球的影响,而我们计算的方式更深入一点,我们在尝试进一步的干扰。” 庞教授用脚又踢了一下,泡沫连续破碎了好几个。 “我们经过计算,这艘核潜艇在空间传递的确会对地球造成较大的影响。可是我们对异海会因此有什么影响,更感兴趣。明白吗,我们参与实验的底线,不是地球,而是异海!” 现在美国人都知道了,当超大质量的物质在平行空间之间相互传递,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不仅会让地球所在的泡沫破碎,也会让邻近的空间泡沫同时湮灭。苏联人知道,能够进行这项实验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们没有理由放弃这次实验的机会。他们所计算的质量量级,是在探测其他空间能承受的极限。 “这么做,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曹沧向庞教授问道。 “站在这里的人类,都没有资格谈对地球的责任。”庞教授说道,“从曼哈顿计划开始,美国人就已经抛弃了地球……哦,不对,从人类第一次使用化学燃料开始,就已经抛弃了地球。” “人类在这些尝试性的实验里,已经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庞教授继续说道,“德国人最早发现了定位异海的技术。他们做得非常隐秘,在二战后,苏联方面得到了相关的资料和文件,但是研究这个课题的技术人员都神秘的消失。他们去了哪里,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明白了吧。” 周姐将庞教授的话翻译给美国人。 艾伦说道:“是的,我的父亲就是当年的研究人员,他协助联邦政府进行这项实验,得到的回报就是给他重新安排了身份。” 原来艾伦是纳粹的后代。曹沧明白了,艾伦能参与这项实验,一定是有非同寻常的背景。美国和中国一样,对人选的考虑是非常周到的。 约瑟夫继续话题:“二战时期,无数来自德国的难民逃到美国,其中不乏优秀的科学家,他们带来了珍贵的资料和技术,于是就有了费城实验的尝试。” “登月成功后,”约瑟夫继续说道,“军方的信心极度膨胀,把进入异海的实验进程加快。随即召集所有的相关科研人员,进行了联邦第一次进入异海的实验。这次实验失败了。没有人回去。我们损失了大量的设备和最优秀的技术人员。我们努力寻找实验失败的原因,最后只能设想,是不是进入异海的物质质量超过了界限。但能够尝试进入异海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一次我们又投入这么多的资源。短时间内很难再收集这么多黄金进行下一次实验,所以如果还有下一次,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转移,而不可能再是尝试。” “我有个问题。”曹沧等周姐翻译之后,提问道:“为什么非要是这里——异海?” “因为,”庞教授主动答道,“只有异海和地球的环境类似。从广义上来说,异海和地球的环境完全一样,大气的成分、地理环境、包括水……几乎都是一样的。” “可是异海还是和地球有很大的区别,这里的环境与地球的环境完全不同。”周姐说道。 “那是你感知的角度问题。”庞教授说道,“虽然异海的海洋远远超过地球,也许这里全部是海洋,空气中的成分也和地球有所差别,还有空气中的灰尘也稀少……但是从整个空间来看,异海和地球环境的相似程度是非常高的,它们就如同两个同胞孪生兄弟。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地球生物能够适应异海的环境。” “只有异海吗?”曹沧问道,“有没有其他空间也能适合人类生存?” “也许有,也许没有。”庞教授答道,“我仍旧用泡沫打比方,地球所在的空间,是一个深藏在泡沫堆内部的一个,当然这泡沫堆的尺度,不能用普通的空间来衡量。和地球紧靠着的其他空间泡沫,因为所处位置相近,宇宙的常数也会很接近,甚至是一致的。当然我们不排除仍旧会有非常细微的差异,这些差异从整个空间的角度来看,可以细微到忽略不计。但放到行星这么小的尺度,这个差别,针对生物来讲,也可能是致命的。” “够了!”老宋突然发怒了,用脚狠命地把这堆泡沫全部踩成水沫,“丁丽所在的那艘船,就是去了你所说的那个略微细小差别的地方。你不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吗?这个理论,丁丽在实验之初就提出来了。可是你们还是让我们进入罗布泊,把我们当做实验用的小白鼠,让我们尝试进入各种空间。我现在是想明白了,你从来就没管我们的死活!” 老宋是用中文向庞教授发难,苏联人和美国人都没听懂。可在场的中国人听得清清楚楚,都说不出话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大家都沉默了。这个话题,经过庞教授和美国人相互讨论。实验的内容,已经很清晰地摆在众人面前。 现在科考船被雷缪斯控制,雷缪斯的意图就是隔断异海和地球之间的通道。从地球的角度来看,这一次实验,也已经失败。 现在所有人要做的,就是听从雷缪斯的指挥,找到下一个海眼,利用曹氏家族流传下来的特殊技能,阻止人类的下一次努力。当然还有一个目的,现在曹沧也已经可以肯定了,一定还有其他人类在异海生存下来。这些人类非常有可能就是上两批的实验人员,还有被自然的力量带入的失踪者。异海这么大,他们一定还在异海的某个地方。 科考船上的人类个体太少,别说延续文明,就算是建立起一个临时政权,都不足够。只有把异海上所有的人类都集中起来,雷缪斯的设想,才有可能成功。 如果一切都如雷缪斯所想来进行,异海以后的人类,究竟会进化成什么形态呢?曹沧回忆起油轮上的变异人,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 海面上,还有数百艘船在漂浮。 庞教授和雷缪斯的意见是,一艘一艘地去找寻,一方面是看上面有没有幸存的人类,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船只也许会来自其他的空间,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船上的科学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文档看到这里。我在想,这些关于物理方面的知识,应该不会是一个士兵能够编造出来的。那么马甲的父亲究竟是在天马行空地幻想,还是在真实地记载,我已经完全无法分辨。 我尝试在网上联系马甲,可是马甲很久都没有回复我的留言。 第二十一章 紫雾 我在网上到处搜索关于平行空间的内容,无意中搜到了一部电影——李连杰拍的《the One》,电影里面所说的平行空间理论和文档的记载最接近。 但是综合我收集的资料,我发现,这些资料都强调了一个现象,那就是无数个平行空间里,都有同样的人物。比如地球上有个李连杰,那相对的另外的空间也会有一个。而文档里的记载,并没有提到这点。 曹沧在地球上是一个人,到了异海,并没有另外一个曹沧存在。 我在网上不停地搜索平行宇宙相关的信息,以至于时间都不够用,直接影响到我写字的速度。通过搜索到的信息,我勉强把这些文档的内容描述出来。在没有联系上马甲的情况下,我一肚子好奇,继续把文档看下去: 科考船继续在海面上前行。航行的方向不是随意的,而是在众多的幽灵船之间慢慢游弋。 不知道庞教授和雷缪斯现在想要做什么,他们在这些船只之间穿行,却又没有主动靠向任何一艘船。“是不是油轮上的那些变异人,让雷缪斯提高了警惕,不再愿意冒险去进行任何探测。”曹沧想。 海面上的波涛渐渐平复,现在所有人都在甲板上,没有休息的打算。庞教授和美国人之间的讨论,把整个实验的真相,残酷地摆在众人面前。 虽然参与实验的人员,都或多或少知道实验中一些非同寻常的秘密。可是整个实验真相大白没有一点秘密后,每个人的内心,无法抑制地感到了绝望。 地球毕竟是人类的家园,对地球的依赖不仅仅是基因上的印记。从感情上,即便是铁石心肠人,也不能做到对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报以抛弃的态度。 庞教授和雷缪斯是例外。 曹沧想到,雷缪斯和庞教授一定是遇到过人生重大的波折,那些波折,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一定会疯掉。可是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顽强地坚持下来,副作用就是从心理上对人生和社会产生了对立的态度。以至于,他们想在异海另开炉灶,按照自己的方式,建造一个新世界。 这种人,只有两个结局:伟人或者是疯子。 曹沧眼前渐渐模糊,他发现一股雾气慢慢弥漫到科考船上。 两三米之外的物体,被雾气掩盖,什么都看不见了。曹沧惊愕地发现,这雾气,并不是乳白色的,而是淡淡的紫色。 曹沧站起身来,向四周看去。到处都是紫色。厚厚的雾气充斥在海面上,什么都看不到了。 科考船在浓烈的雾气中,慢慢行驶。科考船为避免撞击到其他船,所以行驶得不能太快。指挥方向的任务,又落到细妹的头上。 曹沧站在船头,科考船行驶得太慢,海浪轻轻打在船身上的“哗哗”声,都能听得非常清晰。 庞教授和雷缪斯已经告知大家,现在需要做的下一步,就是尽量勘察每一艘船,也许这些幽灵船上的信息,对众人了解异海,会有很大的帮助,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没人反对。 可是现在的环境,科考船只能在海面上慢慢移动,大家都希望紫雾快快消散。 这时,前方浓厚的紫雾里,透出了一点亮光。 所有看到亮光的人,都站立起来。 这亮光在有节奏地闪烁,每隔两秒钟,就闪烁一次。持续一段时间后,这个亮光消失了。 大家相互交谈起来,讨论这个亮光在传递什么信息。 过了几分钟后,这个亮光又开始闪烁起来,并且比刚才更加明亮,看来这是一艘船上的探灯。 这个有节奏的闪烁灯光,一定是人为的。大家达成了共识。 油轮上的那些凶恶的变异人,让大家提高了警惕。对这些幽灵船上的智慧生物,大家都有了防备之心。 雷缪斯指挥潜艇进入备战状态,随时准备发射鱼雷。 科考船渐渐接近那个灯光。科考船和灯光靠得非常近了,这时,大家看清这是一艘机械的轮船,不大,仅仅几千吨位的排水量。从船只的结构来看,这艘轮船有着巨大的烟囱,这说明,这艘船的年代不短了,它是一艘用煤做燃料的蒸汽动力轮船。 科考船上的人,扯着嗓门向这艘轮船大声喊叫。如果操纵探灯的人在寻找救援,那现在他应该会马上回应。可是,没有人到轮船的甲板上来招呼大家。 科考船上的人,很多都是经验丰富的航海者,可没有人能看懂,这闪烁灯光的意义。科考船慢慢地侧转过来,把重型机枪,对准轮船灯光的方向。 苏联士兵搬来科考船上的云梯,把云梯架在科考船和老式轮船相邻的栏杆上,然后用绳索固定,在两艘船之间架起了桥梁。 雷缪斯和庞教授商量一会儿,决定只派遣三个人过去:曹沧、伊万和卡林。 伊万和卡林飞快地爬了过去。 当曹沧准备过去的时候,庞教授拉住他,轻声说道:“如果遇到危险,你不要想着营救他们,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既然如此,”曹沧问道,“为什么还要让我过去?” “因为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庞教授说道,“你必须要最大限度地了解这里所有的情况。” 庞教授看了看四周,继续说道:“就算是我们不能在异海生存下去,也要让你挺到最后。你是唯一的希望。” “就和老宋一样吗?”曹沧说道,“你到底是雷缪斯的支持者,还是反对他的计划?” “我只忠于国家。”庞教授说道,“你一定要了解这艘船的状况,弄清楚后,马上告诉我,我在这里等着你。记住,这很重要。” 庞教授终于对曹沧表明他的立场。 曹沧心里踏实了很多。是的,国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当然不会让一个意志薄弱、容易变节的人来操纵这项实验。 曹沧也爬过云梯。那头伊万和卡林都在等着他。三个人可以用俄语交流。 那个神秘的灯光仍旧在轮船的上层闪烁。曹沧和伊万、卡林慢慢在甲板上摸索前行。现在他们看得比较清楚了,灯光来自于驾驶舱的顶部。他们想,操作这个灯光的人,一定是轮船上的幸存者。 曹沧三人加快脚步,想快点发现这些人。曹沧在行走的过程中,掏出手枪,以备突发的情况。 “船上有人吗?”庞教授的声音从浓雾的那一头穿过来。 曹沧回应:“还没有发现。” 三人走到驾驶舱,卡林自告奋勇先爬上去。曹沧把手枪交给了他。 卡林上去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曹沧连忙喊道:“有什么情况吗?” “有!”卡林答道,声音很冷静。 曹沧和伊万等不及卡林回答了,也连忙往上爬,边爬边问:“有危险吗?” “暂时没有。”卡林答道。 曹沧不再问了,他已经爬上来,看见卡林愣愣地站在顶板上,看着那个闪烁的探灯,曹沧也向探灯看去,发现了一幕哭笑不得的场景:操作探灯的居然是一只猴子。 那猴子看到人类,一点都不惊慌,仍旧专心致志地按动探灯后方的开关,非常有规律地操作,每隔两秒钟,就按一次。 曹沧慢慢走向猴子,非常好奇,思考着这只猴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猴子看到曹沧走近,“吱”地叫了一声,顺着船上的管道,飞快地逃走了,很快就没入雾气之中。 曹沧把探灯把持住,把灯光照向科考船上的甲板。庞教授等人的身影被照出来。 “什么情况?”庞教授用中文问道。 “猴子。”曹沧回答,“是一只猴子。” 曹沧把探灯固定,照着科考船上的众人,对他们喊道:“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 曹沧和伊万、卡林又慢慢爬到甲板上。他们在船上转了一圈,那只猴子,又出现了几次。但是这只猴子始终和曹沧他们保持距离。卡林想抓住他,没有成功。 这艘轮船并不大,底层的轮机舱,果然是老式的蒸汽锅炉,旁边还堆放着大堆煤炭。炉膛口是开的,点火装置也是开启的,随时可以开动。 曹沧等人又回到驾驶舱,仔细搜寻里面遗留的东西。 卡林发现了船长的航海日志。日志是用英文写的。 卡林边看边对曹沧、伊万说道:“这艘船是1909年开始航行的,他们从美国波士顿出发,驶往巴西。看来他们也是在百慕大的海域消失的。” “日志上写了他们消失的情况没有。”伊万问道。 “没有。”卡林回答,“日志的最后一页,只是记载了他们迷失了方向,他们进入了浓雾中,接下来就没有记载了。” “这紫色的雾气,一定有古怪。”伊万分析道。 三个人没有再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反而在追逐那只猴子的过程中,发现了船上的储藏室,里面的食物,还没有腐败变质,另外,船上还有大量的面粉和腌肉,连蔬菜都还保持着新鲜。 曹沧、伊万和卡林准备回科考船了。他们走到甲板边,卡林仍旧对猴子念念不忘,要去抓到它。曹沧和伊万同意了,站在云梯旁等他。 庞教授在科考船上问曹沧这艘轮船上的情况。曹沧如实回答。 曹沧没有意识到庞教授一直是用汉语在跟他交流。等曹沧看到庞教授站到重型机枪旁边,才恍然大悟庞教授刚才说的话的意思。 庞教授说过,他只忠实于国家。 他对雷缪斯的态度根本就是阳奉阴违。 庞教授对曹沧喊道:“快跑,快跑。” 怎么跑?曹沧不禁讶然,雷缪斯控制着科考船,还有潜艇。这艘蒸汽动力的轮船,能跑到哪里去? 可是庞教授现在已经把机枪的枪口对准了雷缪斯,他冷静地对雷缪斯说道:“让他们走。” 雷缪斯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庞同志,你疯了吗?”雷缪斯说道。 庞教授不说话了,只是用枪对着雷缪斯。 曹沧看到这一幕,知道庞教授是下了决心让自己离开雷缪斯的控制。 伊万也意识到这一点,马上跑到轮机室。 庞教授仍然和雷缪斯对峙。科考船上的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都愣愣地站着。 “他们怎么跑?”雷缪斯对庞教授说道,“庞同志,我们现在应该同心协力,而不是跟在潜艇上一样内讧,这样对我们都没好处。” 庞教授说道:“对不起,我不赞成你的计划。异海和地球是否隔绝,这个不能由你来决定。” 时间过去了很久,雷缪斯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他认为没有必要和突然发难的庞教授做对。 曹沧所在的轮船开始有动静了,船体开始震动。轮船上一直保持开启状态的锅炉,重新被点火。伊万对船只非常熟悉,他是个舰长,启动一艘蒸汽锅炉的老式船只,不是件难事。 卡林抱着猴子走到曹沧身边,看到科考船上的情况,惊讶地问道:“曹,发生什么了?” “我们要离开。”曹沧答道,“你快去帮伊万,他在轮机室。” 卡林马上辨明了形势,向轮机室跑去。 科考船上,庞教授和雷缪斯仍旧在对峙。 船上的美国人看到庞教授和雷缪斯突然翻脸,也坚定地站到庞教授这一边。可是雷缪斯安排在科考船上的士兵都持枪把他们围了起来。 曹沧所在的轮船开始慢慢移动。伊万和卡林成功地驱动起轮船。幸好这艘轮船不大,两个经验丰富的人,能够应付。 见曹沧等人离自己越来越远,雷缪斯不再拖延,他向下属下达命令:“通知潜艇,击沉他们!” 士兵飞快地跑向船舷,准备向潜艇上的战友发出这个命令。 庞教授开枪了,那个士兵被击倒。 见战友倒下,雷缪斯身边的下属,毫不迟疑地向庞教授开了枪。庞教授中弹后,倒在地上。 曹沧惊愕万分,但他知道,庞教授这个举动,绝不是一时的鲁莽,他的牺牲,打破了三方的平衡。庞教授已经意识到大家在雷缪斯的控制下,实验发展的方向,绝不是国家设想的意图,他在努力改变。 曹沧所在的轮船终于启动了,并飞快地驶离科考船。不一会儿,浓烈的紫色雾气就把科考船上的一切都隐没了,甚至连呼救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曹沧猛地把头一敲,庞教授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没有说。异海的震荡,原来并没有结束。这紫色的雾气,也是震荡产生的副作用。原来庞教授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 那些从其他空间进入异海的船只,包括这艘轮船,会在紫雾中飞快地离开这片海域。 曹沧只能相信庞教授的计算。 曹沧所接受的知识,无法理解自然的力量方向,是一个熵变的过程。一个高度集中的能量场,会用同样的速度,把积聚的物质分散到所在的空间。当然这个过程的变换有一个节点。这个节点,现在就在发生,发生的征兆,就是这无尽的紫雾。 曹沧明白这点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是他再一次进入台风极潜艇的时候。 庞教授的目的达到了,他毫无胜算的赌博,终究是成功了。 曹沧、卡林和伊万,三个人的立场都站在雷缪斯的对立面。庞教授让他们脱离雷缪斯的控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艘蒸汽动力的轮船不大,伊万是航海方面的行家,卡林和曹沧的适应能力都很强。在伊万的指挥下,三个人努力配合,让轮船朝着北方航行。行驶得越快越好,他们要趁着苏联人还在海面上努力求生,无暇顾及追逐他们的时候彻底逃脱。 现在雷缪斯一定不会再假惺惺地跟大家协商了,制约他的庞教授已经死了。他如果能找到曹沧和伊万、卡林的轮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击沉。 曹沧三人连续工作两天,海面上的紫雾已经消散,海面上又是一片开阔。 目力所及,没有任何船只的影子了。看来在紫雾中密集的船只,包括潜艇,都随着空间张力的释放,各自分开很远。 现在曹沧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异海的哪一部分,雷缪斯当然就更加不会知道他们在哪里。 现在,曹沧三人暂时安全了。 三个人之前一直在努力操作船上的机械装置,忙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时间交流操纵船只以外的话题。 现在伊万和卡林,都和曹沧一样坐到甲板上来。伊万把舵舱的方向固定好,卡林也把锅炉的煤添加完毕。 “庞同志把希望放在我们身上了。”伊万说道,“我想知道原因,他交代过你什么?” 曹沧现在不想再隐瞒什么,庞教授的作为,已经彻底让曹沧消除对他的任何怀疑。既然庞教授能和伊万合作,那曹沧现在别无选择,也要真正与他们坦诚相待。如果自己对卡林和伊万再有所隐瞒,这个任务,就肯定不会成功了。 不过曹沧还是想先了解伊万和卡林更多的信息。 曹沧首先向伊万问道:“你和庞教授一直保持着默契吗?” “关于进入异海的各种研究,”伊万说道,“都是庞同志主持的,他有经验,他多次进入罗布泊,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雷缪斯会突然改变计划。不过,庞同志和我都不会放弃实验的初衷。” 曹沧又对卡林问道:“那你呢?” “我在移民到美国之前,在孟买读的大学,选修过俄语。” “他们为什么要选你?”曹沧问道,“美国的古生物学家,应该不止你一个吧?” “我能参加这项实验,专业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卡林答道,“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叔叔参加了上一次实验。” “家族原因?”曹沧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我们家族有个东西,和你身上的一样,”卡林说道,“能让进入异海的人类回到地球的东西。” 曹沧的脑袋一片混乱,努力理清卡林所说的这些话的逻辑关系。 “美国人邀请我到美国进修,就是因为我叔叔的关系。”卡林说道,“我老师让我接受共产主义的思想,也是这个原因。曹,我们家族,是一样的,守着那个东西几千年。” “我以为那个东西,在世界上只有一个。”曹沧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了。 “这个东西不多,但绝不止一个,到目前为止,人类只发现了三个。从纳粹找到第一个开始,各个国家的某些部门,就在寻找余下的。”卡林说道,“我们家族,第二个被找到。美国人找到了我叔叔。” 曹沧现在想清楚了,原来进入异海的实验,不仅需要巨量的黄金,还要有怀表这个功能诡异的机械,让进入异海的人能够回到地球。这怀表发现一个,就进行一次实验。 这块怀表,比黄金更加重要。黄金能从世界上收集,而这种怀表的数量一定非常有限,并且散落在世界上不同文明的国家里,而且能够持有这怀表的家族,一定是非常古老的家族。 卡林是印度裔,他们的家族和曹家一样,都是在历史动荡中坚守下来的家族。 “如果你和我们家族一样,”卡林说道,“那就把那东西,从你胸口上拿出来,让我确认一下。” 曹沧不再犹豫,把怀表掏出来,放在掌心,伸到伊万和卡林的面前。 “就是这个东西,”卡林说道,“和我们家族的一样。在我叔叔拿着它到美国之前,我每年都能看到它一次。” “能够把这东西的来历说明白吗?”曹沧问道。 “你的家族没有这个东西的记载吗?”卡林反问。 “没有。”曹沧回答,“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只是守着它。” 卡林相信了曹沧,把那块怀表从曹沧手上拿过来,仔细观摩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这个机械,存在了几千年。” “人类掌握冶炼技术的时间,也才两三千年。”伊万提醒到。 “难道真的有更高级的文明存在?”曹沧问道。 “外星人?”伊万也问道。 “我认为跟外星人无关。”卡林说道,“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外星人的存在。这东西到底从什么地方来,我们家族也没有详细的记录。也许我们家族拿到这个机械的时候,人类还没有掌握文字。” 曹沧被卡林说的话给弄糊涂了。这东西既不是人类制造,又跟外星人没关系。 “难道是猴子做出来的吗?”伊万笑指着猴子开玩笑说道。 卡林摇摇头,忽然改变话题:“和外星人一样,达尔文的进化理论也并不尽善尽美,我是专门研究古生物的学者,但到现在为止,达尔文物种进化的理论还缺少证据来证明人是如何成为人的。我们人类的进化,存在一个断层。” 伊万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还不清楚,古猿是怎样突然变成人的?” “是的。”卡林说道,“进化论还不能解释人类智慧是如何产生的。人类的智慧并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打个比方,人类能使用火,在人类文明史上,应该是个了不起的进步。可是在蒙昧无知的人类时代,发现火的使用,几乎同时发生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我们怎么解释,史前的人类,比中世纪的人类之间的联系交流更加紧密?” “你的意思是说……”伊万睁大眼睛说道,“人类的文明不仅仅是几千年这么短暂?可是为什么地球上发现不了史前智慧文明的遗址。这么发达的文明,能制造这么精巧机械的文明,怎么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这个发达的文明,并不是存在于地球上,而是另一个地方。”卡林说道,“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要研究古生物这个学科了吧。” 卡林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地球在很多年前,也许是另外一个智慧文明的“异海”! 那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一定也是遭到了灭顶之灾,少数个体离开了他们所在的空间,进入了地球,保留了部分文明的记忆。这些个体稀少的智慧生物,点燃了地球上的文明之火。卡林已经暗示得很明白,这种智慧生物,很有可能就是人类真正的祖先。曹沧想到这里,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这个设想。 “我认为他们不是我们的祖先,毕竟人类从猿类进化而来,这是肯定的。这个从生理结构上来说,毫无疑问,而且有化石可以证明。”卡林说道,“事情的关键是智慧进步,还有文明的产生。” “他们的个体无法延续下去。于是他们采取了另外一个折中的办法……”曹沧已经知道卡林的意思了,但是这个设想太过于夸张,曹沧一时不能接受。 “他们开启了古猿的智慧。”伊万冷静地说道,“这也是延续他们文明的一个办法。毕竟让文明能够延续,是智慧生物的本能。” “你的说法没有广泛性。”卡林说道,“也许我们人类也只是继承了他们的这个本能而已。相对于外星人的存在,这种设想,更加合理。” 伊万和曹沧都目瞪口呆。曹沧想起老宋说的话:“我们和他们都是实验室的老鼠!” 曹沧看到船上的猴子想:“自以为是万物之灵的人类,其实和这只猴子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们跳开这个话题。”卡林说道,“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讨论这个机械吧。” 不用卡林再提示了,按照他的设想,那些来自另外一个空间的智慧生物,一定是在自己的空间里无法再生存下去,他们的科技远超人类,制造出了某种机械。这种机械就是曹沧手上的怀表。他们利用这个机械,进入地球。但是他们进入的个体数量太少,只能勉强留下自身很少的文明痕迹。当然他们还做了一件事情,他们仓促地选择了一种灵长目生物,并提升这种动物的智力,让这种动物勉强延续自己的文明。 这种智慧生命一定在地球上存在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灭绝了。 不过在他们灭绝之前,终于产生了真正的人类。人类保留很多智慧生命强加的记忆,却又无法理解。于是人类文明的方向开始出现分支,如同一个天平,一边是用科学的方式来诠释世界,另一边就是宗教。 当然这都是人类无意识的选择。当人类的科学越来越进步,天平上科学的砝码变得越来越重,渐渐超越了宗教的影响。 这几块怀表,一定是当年智慧生命留下来的重要物品,然后在各个文明古国流传下来,但又非常的隐秘。 “他们还想回去。”曹沧终于想通了这一点。 “我赞成你的看法。”卡林说道,“我们人类至少延续了他们两个非常重要的文明信息。这种信息被印刻在基因里,代代相传。” 曹沧和伊万等着卡林再说些什么。 “一个信息就是对家园的留恋。”卡林说道,“另一个刚好相反,对生存空间的无限探索。” “这两个本能,其实就是一个。”曹沧反驳道,“就一个词——贪婪。” 第二十二章 季节 关于进入异海实验的所有信息,曹沧差不多完全明白。 这时,曹沧想起了一件事情,对卡林说道:“我们中国的历史反复记载,东海有仙山。能不能这么分析,那些历史记载的东海,其实就是异海,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异海一定有陆地存在。” 卡林想了一会儿说道:“也许异海陆地存在的形式并不是广大的陆地,而是稀少的海岛。” 到了夜间,那只猴子又跑到驾驶舱的顶板上,摆弄探照灯,仍旧是间隔两秒就拨弄开关。 曹沧觉得非常好奇,这只猴子为什么会对这个动作乐此不疲。曹沧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终于想明白,这猴子实际上是在模仿从前船员的动作。 当船上的人都失踪之后,这只猴子就依葫芦画瓢地重复这个动作。 这艘轮船原来的船员,一定是在某个未知的空间,漂荡一段时间,然后又来到异海。可是当这艘轮船出现在异海的时候,船上的人类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这只猴子留了下来。 曹沧想了一会儿,找到卡林和伊万对他们说道:“这艘船上的船员,一定是弃轮船而去,并且情况很紧急,来不及带猴子一起离开。” “这说明什么呢?”伊万问道。 “说明庞教授他们的计算仍旧不完善。”卡林听明白了,“还有类似异海的空间,能够适应人的生存,那些船员留在那里了。” 异海和地球应该并非之前想象得那样隔绝,甚至其他的空间与地球和异海之间的联系,也比设想的要活跃。 曹沧三人同时意识到:异海可能不仅有人类,而且数量还不少。当他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本来,曹沧以为脱离了雷缪斯的控制,也许轮船上的三个人就此就孤独地漂泊在异海了。找到利用怀表,回到地球的方法根本就无从谈起。这种在空间里的孤独感,让人很沮丧。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曹沧在船上每天看着太阳升起落下,计算着日子。 轮船行驶的方向和当初科考船与潜艇设定的航向相反。曹沧想:“这么久了,潜艇和轮船之间的距离应该非常远了吧。” 一天傍晚,三人在甲板眺望,卡林突然问道:“你们察觉到这里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了吗?” “异海所有的现象都很奇怪。”伊万轻松地说道,“这个问题还需要讨论吗?” “你们算算,我们进入异海多长时间了?” “四个月……”曹沧答道,“马上就五个月。” “是啊。”卡林说道,“这么长时间,都快半年了。在地球上,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跨过了两个季节。” 卡林这么一说,提醒了曹沧。是啊,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他们在异海上并没有遇到季节的更替。气温仍旧和他们刚进入异海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如果我们处在异海这个星球的赤道上,那应该是没有季节的变化。”卡林说道,“可是,我们的方位应该在北纬30度靠北一点的地方航行。这个纬度,应该是四季分明的区域。” “能不能这么设想,”伊万说道,“异海所在的星球和地球不一样,地轴没有斜角。” 这个说法,比较让人信服。异海的洋流突如其来的变化,能够为这个说法提供依据。洋流的流动是地球复杂环境的一个结果,地球气候变化的根源,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地轴的倾斜角和公转轨迹。 照着这个设想推测,异海的环境比地球要简单很多。 不过,简单环境,有时候反而不是件好事,因为复杂环境因素会相互制衡,环境反而相对稳定。而简单的环境,就意味着——极端! 在太阳系的九大行星里,地球的表面环境是最复杂、最变换多端的。其他的行星,环境就非常单一。 生命本身就是复杂的碳基结构,且非常脆弱。所以需要在地球这样复杂的环境里进化。如果环境换成其他的行星或者是月球,任何生命都不会衍化。 现在卡林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他已经分析出来一个结果:异海的气候变化一定是非常极端的,根本就没有过渡。 曹沧想到了周姐,看来派遣一个研究气候的学者进入异海,的确是非常有道理的。 “你为什么现在提出这个设想?”伊万问道。 “因为,”卡林答道,“这里每天也是二十四个小时,和地球相比,一秒钟的误差都没有,这说明异海所在星球的自转和地球自转没有区别。异海所在行星的公转也一定和地球区别不大。这里的大环境和地球相差不大,这说明异海与太阳也保持在一个很合适的距离。” 伊万已经懂了卡林的意思:“有变化的只是地轴的偏差。” “现在,我们已经有接近半年的时间,没有察觉到气温的变化了。”卡林补充。 卡林这么一说,曹沧也明白了卡林所担忧的事情,那就是气候极端的变化。 把卡林所说的这些条件加以综合,就能够分析出来,异海是有气候变化的。但是相对于地球要简单很多。他的意思就是这个极端的变化就要来临了。因为,他们进入异海已经接近半年。 如果异海有季节的变化,那很可能只有两种,常温和极寒。(极热的方向可以否定,因为就算气候变换,也一定在生物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现在气温已经恒定接近半年的时间了,这说明这个变化马上就要来临。既然是只有两种季节,那就一定是相互平衡的,时间一定是相等的。一个季节半年。 卡林的推测,完全正确。 在八天之后,气候陡然就变了。 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异海的气温直线下降了至少三四十度。这是用人的感觉体验到的数字。在晚间,卡林最后一次上甲板体验气温的时候,差点冻僵在甲板上。 他们身上的衣服不足以御寒。轮船上的物资,也没有特别保暖的衣物,只有棉质的衣物。 曹沧和伊万、卡林把棉质的衣物,一层层地穿在身上,仍旧冷得瑟瑟发抖。 大家都躲到轮机室,靠着锅炉取暖。 可是外部的气温实在是太低了,冰冷刺骨的空气,把轮船整个冻透。 曹沧感觉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不得不尽量靠近锅炉取暖。 第二日,太阳升起,白天的温度应该比晚上有所回升。但曹沧走到甲板上,发现太阳的光芒苍白无力,他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这时,曹沧看向海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面上到处都在结冰。海面上已经有了成片成片的冰块在漂浮,而且看这个趋势,这些零散的冰凌,会在短时间内,连成一整片。 卡林的担心成为现实,这种极端的环境变化,让人措手不及,根本就无法应对。 异海的气候在短短几天之内,完全进入了严寒的冬季。 轮船上的三个人把食品都搬到轮机舱,这里有燃煤和锅炉,多少可以抵抗外部的酷寒。现在轮船并不需要锅炉的动力来航行了,因为海面上的浮冰越来越大,浮冰之间的间隙,也愈来愈狭窄。 在这种情况下,轮船强行行驶是非常危险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坚硬的浮冰把轮船撞破,然后船沉人亡。 按照卡林的推断,这样的天气,也许还要持续六个月。 轮船上的食物,能让三个人支持三个月以上,并且他们还有办法把海面上的坚冰破开,捕鱼一定非常方便。所以食物不是曹沧三人最担忧的事情。 曹沧、卡林和伊万担心的是燃料。根据现在燃烧煤炭的速度,可以计算出轮船上的煤炭,很难坚持六个月,就算是三个人极力节约燃料,勉强熬过这六个月。等到冰雪消融,异海又回到常态的环境下,没有动力的轮船,对于三人来说,仍旧是个无法面对的难题。但是现在三人也想不出脱困的办法。 “为什么异海的气候如此极端?”曹沧说道,“气温的变化、洋流的移动,还有风浪的到来,都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又突然结束。” 卡林讪讪地说道:“如果周女士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曹沧听卡林说起周姐,不禁担心起周姐一行人的安危。他们在紫雾中逃跑的时候,科考船已经被潜艇击中,在缓慢的下沉,雷缪斯会营救科考船上的人让他们登上潜艇吗? 卡林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生活在地球复杂恒定的环境下,从单细胞生物开始,就已经和地球的环境融为一体,所以我们认为地球上的稳定环境是理所应当的存在。” “但是,在宇宙里,甚至在这无穷尽的空间里,地球的环境是个非常偶然的现象。”伊万顺着卡林的思路说道,“即便是异海,相对于其他行星的环境,也是相对稳定的。异海是个特例,和地球最相似的特例。” 曹沧说道:“所以在宇宙中,真正的常态是简单,简单的就是恶劣的,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 “异海的环境相对地球简单,所以当一个决定性的条件发生改变的时候,并没有其他的环境因素来制约这个变化。”卡林把话题拉回到现状,“这就让异海出现了这种陡然的变化。异海的环境变化非常鲜明极端,没有中间道路。气温只有两种程度——零下几十度,或者零上二十多度。要么是一片死沉沉的海域,要么是奔腾交错的巨大洋流,要么风平浪静,要么飓风海啸。让这些翻天覆地变化的,仅仅就只是因为环境简单。” 卡林研究的是古生物专业,对环境方面的知识,相对曹沧和伊万要强很多。但现在他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也许仅仅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 卡林仍旧天马行空地推断:“用异海上的季节变化为例子,也许异海的气温变化,仅仅就是这个行星和太阳距离发生了一点点改变。异海的环境影响气温的因素较少,所以无法保持一个稳定阈值,只能朝着两个极端发展。地球就不同,地球环境是一个庞大数量的条件混合体,相互制约,相互补充。因为地球上地轴有夹角,接受太阳的热量并不均衡,当地球上的某一部分温度下降的时候,气温和洋流会发生大规模的对流,这样就延缓了环境的剧烈变化。” “如果把这种现象用图形画出来,”伊万说道,“那就和力学上的矢量图形相似。” 伊万到底和庞教授合作很久,分析事物的方式都喜欢用比喻。 “异海的环境可以用一根线段来表示,影响环境的因素就是直线两端相互相反的两个力量。当外部条件施加到这条线段上的时候,只能朝着其中的一个方向叠加。这就让线段一端的量值取得绝对性的优势……” “所以当异海略偏于正常公转轨道的时候,”曹沧明白了,“异海的气候,就会飞速地变冷。当异海的公转轨道略近的时候,这个外部施加的力量就完全施加于另外一个方向,然后异海的气候会飞速达到线段另一个顶端。” 伊万接着说道:“地球不同,把地球的各种因素设想成力学图形上的矢量,那样地球的环境因素是无穷尽的,就像是圆心点,向外延伸出的无数的直线,三百六十度的方向都存着矢量,最后这些矢量的力量达到均衡,就是一个完美的圆形。当外部因素施加在这个圆形中的任何一点上,它所产生的影响,都会被其他无数矢量的和值抵消,这样,就算是产生巨大的变化,也只能稍稍改变一下圆形的形状,而不能产生决定性的改变。” “地球就是最稳定的那个泡沫。”曹沧说道。 伊万和卡林对曹沧的这个比喻非常赞同。 卡林接着说道:“异海相对也是个稳固的泡沫,因为它毕竟还是一条相互制约的线段。而宇宙里其他天体的环境完全就是一个极端,比如恒星,永远只有一个聚变的环境,这种绝对极端的环境,更不可能产生生命。” “可是你也说过,在宇宙空间中,地球和异海是非常偶然的特例。”伊万对卡林说,“这说明宇宙本身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环境。并且宇宙空间里所有的物质和能量都是朝着均衡单一的方向变化。这就是宇宙最终的规律——熵。” “是的,宇宙的所有物质演变,都是从复杂到简单的过程。可是单元素到化合物——化合物中无机物到有机物——有机物到大分子团——大分子团到复杂的合成物——合成物终于形成氨基酸——氨基酸构成了生命的基础——生命从单细胞到多细胞——多细胞继续发展成植物和动物——动物从最简单的病毒细胞发展成高级生命体——意识产生——文明产生……”卡林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文明的本质,就是智慧生物——比如人类,努力让环境适应自身延续的过程。这一切都是反熵!” 曹沧被卡林的一席话弄得遍体生寒。这个寒意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内心里慢慢渗透到身体各个部位。 是的,地球上人类的这种反熵行为,和宇宙空间相比,简直小到微不足道的地步。如同整个异海中的一丁点浪花一样,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努力,最终都会被整个宇宙的大方向,湮没得无影无踪。 在这个思维高度上,曹沧觉得,人类所做的一切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渺小细微。即便是能够穿行于异海这个空间,又能改变什么?就算是持续几千万年的文明,在无穷空间和无尽宇宙的大环境下,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个人在船舱里很少出去,尽量保持这个底舱的温度。 曹沧三人看着身边的这些物资,已经开始在计算,该如何配给才能维持到下一次季节的变换。还有这只猴子,是不是现在要把它杀掉,放到甲板上冷冻起来,作为以后的粮食储备。 但曹沧无法说服卡林和伊万,只好让这只猴子活下来,增加粮食的消耗。这只猴子在船舱里到处乱窜,一刻都不消停。 伊万开玩笑说希望卡林的推测是正确的,半年内气温能回暖。如果季节变换的周期不是半年而是一年,或者是很多年…… 伊万说到这里,看到卡林和曹沧脸色凝重,他也无法再保持诙谐的态度。 伊万无意说起的这个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实验进入异海的时间接近半年,这说明季节变换的周期最低是半年的时间。但是如果异海外部环境的影响稍稍和卡林的推测有那么一点偏差,那么这个季节变换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更长的周期。 又过了几天,船体发出“咔咔”的声音。三个人明白,海面上的冰块已经连成一片了,并且在慢慢挤压轮船的钢铁外壁。 三人决定上甲板去看看情况。 门一开,一股彻骨的寒气冲进来,把船舱内部的暖气全部带走。 三人站在甲板上冻得直哆嗦。 曹沧看到整个海面已经全部是银白的一片,并且无边无际。更让曹沧惊奇的是,这广阔的冰原上,并不是死寂一片,居然还有几只动物在距离轮船几十米之外的冰面上慢慢爬动。 “异海并不是个海洋星球。”卡林对曹沧和伊万说道,“异海的环境,就是陆地和海洋相互变化。” “这就是异海的陆地。”曹沧附和着卡林,“原来这么简单。” 卡林跳到冰面上,去捕捉那些远处的动物。他想研究这种动物如何能够适应这种极端环境的变化,它们的形态和生理构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伊万阻止了卡林,伊万在潜艇上服役了很多年,潜艇常年在北冰洋执行任务,他对寒冷气候下的海洋非常了解。他警告卡林,现在海面上的浮冰虽然看起来是一整块,但是冰凌仍旧在相互移动,冰面下并不稳定,冰块中还有大量的气泡,这些气泡周围的冰层很不结实。一句话,就是冰面上危险重重。并且那些动物,还不能确定它们是否凶猛。这样去捕捉,太冒险。 甲板上实在太冷,看来异海目前的气候,温度也是一直在保持着恒定的零下低温。 伊万提醒曹沧和卡林,该回船舱了。长时间待在寒冷的空气里,又没有保暖措施,身体会不知不觉冻僵。伊万边走边给他们举例,他的某个部下,长时间待在寒冷的环境里,当时并没有察觉,可是后来手指被冻坏死几乎全部切除。 三人回到船舱的时候,猴子却突然在开门的瞬间跑了出去。 卡林在甲板上追逐了好大一会儿,经不住伊万的劝说,又回到船舱。 “这是它自寻死路了。”曹沧对卡林说道,其实内心在庆幸,少了一只消耗粮食的动物。 三个人仍旧待在船舱里,轮船船体不仅时时发出“咔咔”的声音,有时还有尖锐的摩擦声。另外,钢铁自身产生应力的情况下,也发出的奇怪的“吭吭”的声音,很细微,时断时续。不过,越往后,这声音发出的频率越高。 曹沧感觉到轮船不仅被冰层挤压这么简单,他感到船体被冰层挤压在移动。 于是三个人又一次到了甲板上。他们发现,船体上升了两米,这抬升起的距离很容易判断,因为这部分船体外壁,上面凝结着厚厚的冰。这说明,这段原本在吃水线以下的部分,已经到了冰面以上。 “照这么挤压下去,”曹沧问道,“轮船会不会被压出窟窿,然后我们只能等死?” “不用这么悲观。”伊万轻松地说道,“就算是轮船被压出裂纹,对我们暂时也没有影响。因为,还来不及进水,船的外壁,包括底部,就都会结冰。这里结冰的速度非常快。” 听伊万这么一说,曹沧心里踏实很多。 卡林徒劳地在船上找寻那只猴子,当然是一无所获。这只猴子并没有如曹沧希望的那样冻死在轮船甲板上,成为他们的储备粮,而是毫无踪迹。它一定是跑到冰原上了,曹沧想,估计被冰原上的某种动物给吃掉了。 毕竟只是一只猴子,三人没有再去想猴子的去向,再一次进入船舱。 伊万说得没错,又过了两三天,船体四周发出的声音全部停止了。船体也没有发生缓慢的位移。三个人仔细检查船体,发现很多地方都产生了裂纹,不过没有水渗进来。从几个较大的裂纹可以看到船体外部,是坚硬的冰层。 在储藏室所在的底舱,三人看到舱底板也被顶出了一条裂缝。不出伊万的意料,从裂缝看下去,船底也是坚硬的冰层。 异海海洋到底能凝结到什么地步?卡林和曹沧、伊万讨论起这个话题:现在至少有七八米深了。看来结冰还在继续,再过半年,异海的冰层,到底会凝结到多深呢。从现在的情况来分析,肯定会达到十米以上的厚度。 三个人现在越来越靠近锅炉的炉膛,希望能获取更多的温暖。现在船底不是温暖的海水了,而是厚厚的冰层。寒意从下面透上来,更让人难以承受。 曹沧和伊万、卡林之间的交流变得少了。 大家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便是醒来也浑浑噩噩、懒得说话,他们甚至懒得添加煤火,连吃东西的欲望也在降低。这是个很危险的征兆。也许是人类在极端环境下本能的一个选择——让身体的机能运转无限接近于停滞,减少热量消耗。 三人发现了这个生理上的反应,决定执行强制性的轮班值守规则:必须让一个人保持清醒,然后在交班的时刻,叫醒下一个人。一个人八小时,到了时间,就叫醒下一个。时间不能短,也不能长。决不能三个人同时睡着,不然他们很有可能全部在睡梦中步入死亡。 大家已经约定好了,这条规则一定要强制性做到,不能因为某个人逞强,或是坚持不住而改变。 现在每人每天要睡十六个小时,只吃一顿饭,但每个人吃得却很少。 当伊万和卡林睡觉的时候,曹沧独自清醒八个小时。曹沧看着已经熟睡的同伴,无所事事,心里想着,看来人类的潜能是无限大的,能够适应各种环境,并且做起来不比那些野生动物差。 曹沧心里产生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进入异海的人,真的回不去了,并且在这个空间里活了下来,几百年几千年之后,进入异海的人类后代,一定会演变成适应异海的生理结构。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态,而且思维方式一定会发生改变,又会改变成什么样呢? 曹沧不寒而栗地想到,如果人真的变成那个样子,还能叫做人吗! 雷缪斯正在把所有人朝着这个方向带领。 这项实验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能够进来再回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曹沧都知道,自己的任务一定要完成。而且面前的卡林和伊万,一定也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他们一定都想回到地球,将异海的各种环境信息都带回地球。 下一次进入异海,就是地球上的几个大国——从目前来看,只有中、美、苏大规模向异海殖民的行动,不会再是实验这么小儿科的尝试了。每个国家都会努力在异海延续自己的种族。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自己回到地球。 可是曹沧无论怎么研究那块怀表,都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找不出和地球上类似机械相似的细节。看来,只能听庞教授当初所说的话,在异海找到一个地方。也许只有在那个地方,才能让怀表的功能发挥出来。 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就算是知道那个地方,又该怎么过去? 曹沧想着,就算是大家能坚持到冰封结束。这艘轮船也已经千疮百孔,到时,一定会在海水中沉下去。那时候,靠着轮船上的救生艇在海上漂泊,生存都是个难题,更遑论去找个什么地方了。 曹沧不知道该如何去完成任务,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坚持,如果放弃,就只能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在这项行动中死掉。 三人轮换着睡觉休息。曹沧每被叫醒一次,就意味着时间又过了一天。曹沧和伊万值守的时候,都会在锅炉的表面用煤炭划一条竖线。轮到卡林划的时候,会用一条横线,把竖线给贯穿,意味着过了一天。 当曹沧看到炉壁上的“艹”符号,画了五十多个的时候,他们终于等来了转机。 一天,轮船从外部传来“梆梆”的声音,非常有节奏,这是人为的敲击。 “你们还活着吗?”外部的人叫喊起来,用的是英语。 曹沧马上打开舱门,向甲板上跑过去。伊万和卡林也立即从睡眠中清醒,跟着跑了出来。 曹沧站在甲板上,看见八个人正站在轮船旁边的冰面上,他们旁边有一堆正方体的物体,在纯白的世界里非常显眼。 为首的那个人正在用铁器敲击轮船外壳。 看到这些人,曹沧、卡林和伊万都恨不得欢呼起来。 第二十三章 约书亚等人的经历 “约书亚!”卡林在甲板上大声喊道。 “是我们。”那个为首的人,果然是约书亚,他在下方回答道。 现在所有人都激动得不再说话。 “还有我们!”是个女人用汉语在大声喊。曹沧听出来,是细妹。 如此看来,这八个人应该是美国和中国的实验人员,他们也脱离了雷缪斯的控制。 冰原上的人,都穿着厚厚的衣物,脸上都戴着雪地墨镜。其中一个人,从他们身边的物资里找出绳索。约书亚把手中的铁棍用绳索绑上,然后往轮船的甲板上扔。曹沧接住铁棍后,用绳索把这八个人拉上来。 这八人一个又一个地上来,然后都把墨镜取下。曹沧看清楚了,基本都是熟人。分别是约书亚、乔伊、艾伦、倪细妹、周姐,还有两个人,但是没有老宋,而是两个白种人,虽然不认识,但是可以肯定是苏联人。 最后一个人的身材非常矮小,蹲在冰面上。曹沧正在纳闷,难道潜艇上还带了小孩子过来吗。可是这个小孩子并不需要曹沧等人用绳索拉他上来,而是自己轻巧地顺着绳索攀爬上来。 曹沧这时看清了,这就是那只猴子,只不过身上裹了一层衣物而已。 那猴子和细妹非常熟,上来之后,就靠着细妹站着,非常老实。 所有人都回到了轮机舱。伊万将更多的煤炭铲入炉膛,舱内变得非常暖和。 “你们什么时候跑掉的?”卡林问约书亚。 约书亚答道:“和你们一样,你们在轮船上消失不久,我们也逃了。”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卡林问道,“你们没有船。” “是他们帮了我们。”约书亚指着那两个苏联人,现在那两个人正和伊万站在一起。 伊万向大家介绍道:“他是尼古拉,我的随从官。这位是贝利亚,是船上的厨师。” 细妹问曹沧他们三人这两个月的经历。 曹沧如实说:“没有太多的波折,就是被海面上的浮冰给困在这里,然后勉强维持。” 细妹说:“那我们的遭遇就惊险多了。” 曹沧听到艾伦在那边对着卡林诉说:“当时科考船已经开始下沉,雷缪斯非常慌乱,连忙命令潜艇上的部下营救他……可是潜艇并没有回应,后来我们才知道,潜艇上的人正在交火。” 这边尼古拉也在对伊万说道:“是我,我知道你和政委之间一定又发生了冲突,我就带领忠诚于你的部下,在潜艇上和他们又开始交火。但是我们的人数毕竟不占优……最后我们两个人跑了出来。” 细妹对曹沧说道:“我们剩下的人,看见潜艇上的人没有立即攻击我们,于是美国人把那艘小艇夺了过来。我们上了小艇,遇到了这两个苏联人。他们被其他苏联士兵追击,我们立即救了他们。我们几个人迅速离开科考船和潜艇的海域。在船上我们才知道,潜艇上士兵无暇攻击我们,就是因为这两个苏联人。开始他们说不明白,可是他们打着手势,比划潜艇上的情况,我们才相信了……我们很幸运,在潜艇追上我们之前,遇到了一艘船。这艘船应该是一艘探险船,应该是在南极或者北极探险的船只。于是我们在海上航行,寻找你们……”细妹现在和曹沧不再像从前那样生疏了。 “庞教授死了吗?”曹沧问道。 细妹不说话,只是苦笑一下。曹沧就不再问了。曹沧一直希望庞教授身上能够发生奇迹,幸存下来。虽然他中弹倒下,曹沧还是抱着一点希望。 可现实不是以曹沧的想法而转移的。曹沧明白自己的想法,他希望庞教授能活下来,是因为在这个任务中,还有一个上级能够作出决策。可现在,所有的决策都要由他自己来做了。 现在曹沧要思考的事情,就是如何带着这些人(和猴子)回到地球。 所有的人,都兴奋了一会儿。在共同敌人的压力下,科考船上原本各自防备的中、美两方,现在完全消除了隔阂。 曹沧首先开诚布公,拿出了那块怀表。 来自科考船上的人,都知道曹沧的身份不一般,他是美方指定的人选。以前的环境下,大家都没法开口询问。现在曹沧主动把怀表拿出来,然后经过卡林的解释,大家都知晓了曹沧在这项实验里的作用。 细妹从曹沧手里拿过怀表,看了好久。 曹沧看到细妹的手在微微颤抖,心里后悔,应该早点把这个东西交给细妹看的。如果在科考船上就这么做了,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情况。 很明显,细妹对这个机械的了解,远远超出旁人,包括真正的曹沧。 细妹把怀表交还给曹沧。曹沧接过来,正要问细妹关于怀表的事情,可是细妹眼光里透出一丝冷意。曹沧敏锐地发现细妹的眼神,没有问出口。 不过细妹主动说道:“这个东西,要在一个特别的环境下才能起作用。现在它就是块金子而已。” 约书亚也从曹沧手中把怀表拿过去,他的脸色有点紧张,随口问细妹:“在什么地方?” “东边。”细妹说道,“具体的地方,要边走边找。” 曹沧发现,细妹已经能够听懂英语了,包括在科考船上的时间,中、美两方的人,已经相处了快半年的时间,看来人在恶劣环境下,学习的能力也非同寻常。 曹沧因为刚才细妹的表现,产生了一点警惕。曹沧发现其他人虽然对怀表很好奇,但都只是随意地看了看。只有细妹和约书亚拿着怀表的时候,态度发生了改变。 曹沧记住了这点。(文档在这里特别强调,马甲在这几个字上给加粗了字体,还加了一连串的惊叹号!) 随后大家商量好了,明天所有人都朝着东方前行,力争在冰层融化之前,找到那个地方。现在最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如果冰层融化的时候,还没有找到那个地方,”卡林问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都游泳吗?” 约书亚笑起来,对卡林说道:“如果我们三个月后还找不到那个地方,也不要紧,我们只有十个人,两艘充气的皮艇,能够支持我们继续前进。” 曹沧现在知道了,约书亚他们遇到的那艘船,给他们带来了不少补给,其中还包括两艘皮艇。怪不得他们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还能如此乐观,没有气馁。 现在所有人都在轮船上休整,伊万和卡林不再吝啬那一堆煤炭了,把锅炉烧得特别旺。船舱变得非常温暖,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相互交谈。 闲聊中,曹沧把约书亚他们到这里之前的经历都听清楚了。他们的经历,比曹沧三人要波折一点。但他们找到了一艘帮了他们大忙的船。 在紫雾弥漫的时候,庞教授突然翻脸,用生命争取了时间,让曹沧和卡林、伊万逃跑。约瑟夫看出庞教授的意图,和庞教授一样作出了选择,也死在科考船上。 伊万在被捕之前,就暗中交代尼古拉一些隐秘的命令,所以在关键时刻,潜艇的鱼雷击中了雷缪斯所在的科考船。然后尼古拉带着部下和潜艇上的雷缪斯下属再次发生冲突。最后尼古拉和贝利亚逃出潜艇。潜艇上的士兵在混乱中无法追击约书亚等人,当他们把雷缪斯营救到潜艇上,约书亚等人已经救出尼古拉和贝利亚,隐没在紫雾中。 他们的小艇也和曹沧所在的轮船一样,随着空间张力的快速伸展,短时间内离开了那片海域。他们当时是听从了细妹的指挥,细妹能在紫雾中紊乱的空间里,判断出曹沧轮船所在的方向。但是在异海这片辽阔的海域里,细微的偏差导致了他们没能很快追上曹沧三人的轮船。 这就是当时情况。 接下来,他们一行七人,漂浮在海面上,但是情况比曹沧他们困难很多:没有食物、没有补给,海里的鱼类不再丰富。当时他们还不知道为什么海里的鱼类会突然变少,当异海开始结冰之后,他们才明白,这些动物,都在严寒来临之前逃离了这片海域。如果整个异海都结冰的话,这些动物应该是都潜入海底了。当然这也是后来他们才推测出来的。 约书亚等人在食物匮乏严重的时候,遇到了救星。那些漂浮在海洋上的神秘船只,有一艘和他们的方向完全一致。这艘船只上的设备和物资很齐备。七个人上了船之后,暂时安顿下来。细妹也找不到曹沧所在轮船的方向了,但是他们没有放弃寻找。 直到海面开始大面积结冰。 和曹沧、伊万、卡林一样,他们的船也被困住。当海面完全结冰之后,约书亚等人共同决定,不能继续待在船上了,他们必须要找到曹沧,因为曹沧才是实验的关键。如果不能和曹沧会合,就算是活下来,迟早也会被雷缪斯找到。即便是不被雷缪斯找到,一群人无目的地生活在异海这个诡异的环境里,也不是大家愿意面对的。 于是约书亚等人,把那艘船上能够动用的物资都利用上。首先是穿上厚厚的防寒服,再把船上的蒸汽管拆了两段,上面铆上铁条,再把船内的木板固定在铁条上,这就制造出了一个大型的雪橇。 说到这里的时候,约书亚等人都看着艾伦。 艾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的,艾伦是个机械方面的专家,约书亚等人一定是在他的指挥下,制造出了这个装载补给的大雪橇。 在坚硬平整的冰原上,这个雪橇并不需要太多的力量牵扯,艾伦还设计了一个桅杆在雪橇上,绑上帆布,利用风力推动雪橇。 在风力大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坐在雪橇上,悠闲地在冰原上行进。 当然在装载物资的时候,周姐提醒约书亚,异海的冰层有可能会消失。于是,他们把船上的皮艇也搬到雪橇上。其他的补给最多的是食物和煤油,然后是各种必需的工具。 听到这里,曹沧再一次想到,随着科考船进入异海的人,是从地球上几十亿人类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每个人的技能,都能拯救一个团队。中国方面派遣的人员,对实验的方向有决定性的作用,而美国方面的人选,更多的是考虑如何在异海生存下来。至于苏联方面,他们拥有一艘动力强大的核潜艇,资源的配给相对强大,所以他们更注重战斗力。 约书亚这一队人,在冰原上前行的时候,正是曹沧、伊万和卡林在轮船里面苟延残喘的时候。 当然约书亚他们也有困难的时候: 当冰原上没有风时,他们只能依靠人力来拉动雪橇。虽然雪橇底部的钢管和冰面摩擦力非常小,但是补给物资的分量很重,拉动时间长了也是一件很费力的工作。 另外,他们开始在冰原上行进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纯白色的冰面还会给大家带来其他困扰,当他们在冰原上行进的第三天开始,所有人都突然瞎了。大家什么都看不到,所有人都慌乱起来。是约书亚首先想到原因,告诉大家,这是雪盲症,是长时间在雪地行走的生理反应。于是他们原地休息,等视力恢复后,约书亚和尼古拉又折回那艘船,在船上找到雪地用的墨镜,带回来给大家。然后一行人继续前行。 晚上约书亚他们在帐篷里休息的时候,好几次遇到大风,把帐篷给掀翻…… 当然这些小波折,都算不了什么了,毕竟约书亚带领所有人毫发无伤地找到了曹沧这艘轮船。 他们在寒冷的冰原上行走了四十多天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这只猴子。 所有人都很意外,当初卡林大致说过,异海很有可能不会进化出哺乳动物。所以他们推测这只猴子一定来自其他的神秘船只。 这只猴子在遇到约书亚等人的时候,过得相当滋润,这只聪明的猴子,竟然知道和异海的生物混在一起取暖、分享这些动物的食物。这些海面上的动物很温顺,从地球上的动物分类来看,它们应该是属于一种两栖动物,但是它们并不是冷血的。 约书亚研究了这种动物很久,认为它们一定是进化成了恒温动物,并且身上有厚厚的皮下脂肪,皮肤表面也和哺乳动物一样,是长长的绒毛,这些绒毛非常细腻,仔细看了,又像是鸟类的羽毛。这猴子一到晚上就和这些动物挤在一起睡觉。 这些动物的食物,是一种冻僵在冰面上的小型的鱼类,这种鱼类在海面结冰的时候,努力浮在水面。那些大型恒温动物,就用柔软的腹部将距离冰面最近的小鱼上面的薄冰层融化,再抠出来吃掉。当然猴子也不客气,跟着这些动物大快朵颐。 卡林听约书亚说到这里,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就是异海生物的进化方向。”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这个古生物学家继续说下去:“很明显了,这种大型的动物,正在朝着哺乳动物的方向进化,因为异海环境的特殊性,他们必须要在两种相互交替的环境里生存。一种是温暖的海洋,一种是寒冷的冰面。在全部是海洋的时候,它们身上的羽毛会紧贴在皮肤上,适应海洋生活。当环境变化之后,它们应该是不能长时间存活于海底的生物,就只能爬到冰面上来,于是进化出绒毛。那些被冰层冻住的小鱼,也是这个道理,它们也不能存活于深海之下,所以努力让自己附在冰面上层冬眠,等着下一次季节变化。这么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阳光的照射能透过冰面,它们在冬眠中,也能获得一部分热量,尽量维持自己的身体机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异海冰面的融化是从上层开始的,越是上层的小鱼,就能最先苏醒。” 大家都对卡林的分析表示赞成。在这个异海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卡林的解释是最合理的。 卡林说到这里,伊万立即命令尼古拉到冰原上,挖掘这种鱼类的样本回来。不多时,尼古拉捧着一块冰块回到船舱,放在甲板上。众人都仔细地看着这个冰冻在冰块里的小鱼。小鱼也就十几厘米长,身体细长,头尾都是尖尖的。这条小鱼的表面颜色是深灰接近黑色的那种。 卡林看了好久,仍不能把这条鱼和地球上的鱼类品种产生联系。卡林说道:“我把这条鱼解剖了,来了解它的生理构造。” 卡林作为参与实验的生物学家,了解异海生物的生理构造,本就是他的职责,这对人类是否能在异海生存下去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卡林对大家解释:“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右旋DNA,不过这不是绝对的,也有少部分的左旋DNA生物已经被发现。只不过这个课题还没有成功地发布。现在我能够确定异海的生物,至少我们遇到的生物都是右旋DNA……” “你怎么发现的?”周姐问道。 “因为……”卡林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不少异海海洋里的生物了。我们能够正常地消化,这就是最原始的验证方法,虽然很简单,但是很合理。” “那你是要确定这种鱼类是否适合人类食用吗?”曹沧问道。 “这种鱼类一定适合当我们的食物。”卡林用俄语回答,手指着安静地蹲在细妹旁边的猴子,“猴子能吃,人就能吃。” 这个道理,实在太简单了,而且这个分析很重要,这关乎这里所有人在冰原上的食物来源。 “我想知道,这种小鱼是怎样适应异海的极端气候的。”卡林继续说道,“这对我们很重要。” 曹沧懂了,卡林是在收集异海生物的特性,这些特性,能够给人类提供一些在异海生存的经验。曹沧内心感到很不舒服:“难道进入异海的人类最终还要模仿这些低等生物的形态生存下来吗?” 不过曹沧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很明显,这个话题,每个人一定有不同的见解。曹沧不想引起争论。 那冰块,在温暖的轮机舱里,渐渐融化。当冰块逐渐融化殆尽,只在小鱼身边包裹一层的时候。小鱼突然抖动,挣脱了冰块的束缚,在甲板上拼命地弹动。 这条小鱼,果然是活的。当身体被冰块包裹的时候,它保持着冬眠的状态,一旦冰块融化,身体接受到热量,小鱼就立刻苏醒,而且活蹦乱跳。 卡林连忙把小鱼抓住,小鱼狠狠咬了卡林手指一口。 卡林惊呼一声,他看着流血的手指说道:“看来它解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吃的。” 黑色小鱼被卡林狠狠摔在甲板上。小鱼蹦跳一会儿没了动静,看来是死了。 “它在苏醒的时候,需要大量的水分和营养。”卡林说道,“这种鱼在冰块里一直处于濒死状态。如果苏醒的时候环境略微不适应,身体机能就会迅速衰竭。” 卡林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点微笑。“这是一件好事情,证明在异海冰层融化之后的时间里,各方面都很适合动物的生存。” “除了没有站立的地方。”艾伦在一旁提醒道。 接下来卡林把小鱼拿到一边去仔细研究。大家对卡林这种深入的研究不再感兴趣。 明天,大家就要离开这艘轮船,在茫茫冰原上寻找那个特殊的地方。大家说了一阵子话,渐渐睡了。 睡前,约书亚和曹沧都问细妹:“明天该往哪个方向前行?”细妹只是冷淡地回答:“北方。” 第二日,所有人都收拾好行装,站到冰原上。艾伦支起雪橇上的风帆。此时风向是西风,艾伦把帆的方向侧转,雪橇吃了风力,斜斜地向北方略偏东的方向前行。 因为风力并不大,为了保持行进的速度,所有人都步行在雪橇周围,男士们在前方牵扯着雪橇的拉绳,保持雪橇前行方向的稳定。 一路上,众人挖掘冰层中的小型鱼类为食。可是这种小鱼在几天之后,越来越稀少。大家意识到,这种鱼类的分布范围并不是整个异海所有的冰面。纬度高的冰原,应该并不适合这种鱼类生存。 于是所有人开始收集这种小鱼,将它们储藏在雪橇上。这种小鱼,它们在被冰层冻住之前,已经在身体里储备了大量的脂肪,用水煮了后,味道非常鲜美。 烹煮食物的小锅和煤油炉,也是约书亚等人从他们遇到的那艘船上取下来的。 一行人前进的纬度越来越高,冰层下的那种小鱼终于绝迹,再也找不到了。不过众人在冰原上遇到了一群正在向南方迁徙的动物。这种动物,约书亚等人都认识,那只猴子就是和它们混在一起生存下来的。 现在大家都不客气,尽量捕获这些温顺的动物当做储备的食物。 卡林也研究了这种动物的生理构造。果然,这是一种两栖动物,体表有适应两种环境的特性。卡林推测,这种动物,在冰原上体毛会快速生长出来,当进入海水中生存的时候,这些体毛粗硬的部分会褪去,留下的细细的绒毛会贴在皮肤表面。 “就跟我们人类的体毛一样。”卡林说道。 曹沧听完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众人储备好粮食,继续前行。 众人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因为风向大部分时候都是北风,雪橇需要人力拉动才能前行。 冰原上的生物几乎绝迹。卡林在研究,是不是异海处于冰冻期的时候,冰原上的动物基本上都潜入了海里。但是作为一个巨大的星球,这么广阔的环境,生物的种类一定是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那些向着恒温动物和鸟类进化的两栖类和鱼类,就是证明。 可是大家断断续续走了一个多月,冰原上再也没看见任何生物。本来对自己的研究很有信心的卡林,几乎要被这种现象弄得崩溃。 不过,其他的人反而对这个事情不太在意。因为异海的环境,完全不可推测。理论上的推断出现偏差很正常。大家反而觉得卡林对自己研究结论的执著感到不可理解。 夜幕降临,众人扎起帐篷休息,曹沧和卡林睡在一顶帐篷里。 “难道所有不能在海底生存的生物,都会在冰层里冬眠吗?”卡林自言自语地说道。 曹沧知道,卡林这么执著的研究,当然是必要的。人类不可能作为一个单独的种类在世界上生存。无论是地球世界,还是异海世界。了解异海的生物特性,对人类今后大规模殖民到这里,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冰冻的异海上层也存在完美的生物链,人类的生存,会更加容易。毕竟人类是陆地生物,不可能长时间潜入海中生活。 几天之后,卡林的推测终于得到了答案。 卡林终于发现了冰原上有生物活动的踪迹。厚实的冰原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孔洞。这些孔洞直径有几十厘米,边缘非常光滑。 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异海自然形成的冰窟,不过,周姐似乎有不同意见,但她也并不肯定,只是喃喃自语:“这些孔洞,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产生的?” 一天之后,大家就知道了这些孔洞的来历了。卡林首先看到无数在冰原上活动的动物,它们正在冰面上休息,交配。当这些动物察觉到人类到来的时候,它们瞬间就在众人的视线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当大家走近孔洞之后,看到了冰面上密密麻麻的冰窟非常密集,冰窟里还有很多未孵化的卵。 现在卡林得到了答案,原来,很多动物在冰层中掏出了洞穴,在洞穴里生存。 卡林兴奋不已,他进一步推断:这些能够在冰层上掏洞穴的动物,一定不止一种。很有可能,其中的某种动物不仅仅是在冰层里筑穴生活,而且很有可能顽强地打通了整个冰层,一直把冰窟通向了海底。这种动物很有可能在海底觅食,在冰层顶上繁殖。 卡林兴冲冲地取来绳索,在绳索一端绑上重物并放到冰窟里,他想探测这些冰窟是否真的延伸到冰层下的海水中。 可是卡林的尝试失败了。道理很简单,冰窟并不是垂直向下延伸的,而是在向下一段距离之后,会朝着平行的方向延伸。看着卡林着急的样子,曹沧很怀疑如果冰窟的直径够大,他会不会把绳索绑在自己的身上,爬下去探个究竟。 不过卡林并不气馁,他的推断正确了,看到冰层里有生物存在,他很满足。这证明,异海的世界就算是在冰封状态下,海水仍保持了生物的多样性。 众人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个月,一天中午,大家又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冰窟。这个冰窟有几十米宽,边缘也并不圆滑,并且深不见底。 众人愣住了,如果这是一种生物的洞穴出口,那这种动物的体型,岂不是大到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卡林仍旧在冰窟附近找寻生物遗留的痕迹。 周姐制止了卡林的行动,她冷冷地对卡林说道:“不用再看了,这个冰窟和动物无关。” 曹沧听到了周姐的话,知道周姐一定想通了什么。周姐用的是英语,很快,她说的话,每人都知道了。大家都走过来询问周姐。 周姐慢慢说道:“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曹沧问道:“你担心什么?” “你知道黄河的凌灾吗?”周姐问道。 曹沧当然知道,因为黄河从低纬度流向高纬度,在冬季来临时,因为流向的原因,会导致下游的河道结冰后,引起凌灾。 “异海的情况也类似。”周姐说道,“这里也存在着纬度差别。在气候突然变冷,海面大面积结冰的时候,我们感觉不到影响,可是当结冰到了一定的程度,整个海面就形成一个整体的冰块。因为纬度的问题,不同地域的冰层凝结和融化的速度会存在一些差异,这个差异开始会很细微。但是时间长了,冰层内部积聚的应力慢慢增加,当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些压抑多时的力量,会迸发出来。”周姐说完这句话,手指了指面前的这个巨大冰窟。 “你是说,”曹沧问道,“这个冰窟,就是异海冰层活动的征兆?” 周姐答道:“我们不会再幸运下去了,这片冰原,将不再安定。” 第二十四章 冰的山脉 众人绕过这个巨大的冰窟继续前行。冰原上这种巨大的冰窟越来越多。几天之后,一条巨大的裂缝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条裂缝两边都看不到尽头。冰原被这条裂缝分割成为两块。曹沧目测这条裂缝,至少有七八米宽,而且深不见底。 这个难题摆在大家面前,所有人聚在一齐商议,最后决定,沿着裂缝的边缘,向着东方行走,走到裂缝的尽头。因为现在的风向是西北风,适合雪橇移动。 于是众人改变了方向行进。 这条裂缝非常长,走了一天,还看不到裂缝有合拢的迹象。 晚上休息的时候,曹沧在睡梦中被冰层细微的抖动惊醒。他连忙钻出帐篷,看个究竟。冰原的确在动,虽然很缓慢。周姐说得没错,冰原在活动。 所有人都被这个声响惊醒,陆陆续续都来到帐篷之外。 可是,异海的黑夜能见度很低,大家不知道脚下的冰原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曹沧大声喊道:“离开这里,距离裂缝越远越好。” 大家在黑暗中,开始慌乱地收拾帐篷。 冰原的抖动一直在持续,一直到了天明都没结束。 等到了清晨,大家惊愕地看到,那条巨大的裂缝,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个落差十几厘米的坎。 大家对这个变化都开心不起来,虽然能顺利地继续前行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前方的路,会更加难走。按照周姐的说法,前方的冰原,活动会更加剧烈。这绝不是好的现象。 活动后的冰原开始变得崎岖不平,因为雪橇的关系,众人行进的路线不再是直线,而要不停地绕开那些在冰面上的凸起才能前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原上这种类似的凸起越来越多,并且冰原已经有了坡度。很不幸的是,众人正是朝着上坡的方向行进。 约书亚、曹沧还有伊万在一起商量,三人最终决定,放弃雪橇。众人把雪橇上尽可能需要的补给背在身上,徒步行走。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大家不可能驻扎在这个茫茫冰原上等死,所有人都不能再回头。曹沧想了一会儿,把卡林、细妹和周姐也叫来。 曹沧问卡林:“如果大家耗在这里,到了冰层融化的时候,食物来源,有没有问题?” 卡林的答复是肯定的,当冰层融化,海洋上一定会有无数的生物浮到海面,从大家的生存技巧看来,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没有船,大家都是人类,不是海洋生物,如果找不到陆地,大家迟早会葬身海底。 约书亚问周姐:“冰层会在什么时候融化?” 周姐的回答非常直接,最多还有两个月,所有人必须在两个月内找到那个地方,就是细妹所说的地方。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集中在细妹身上了。 五个人都殷切地看着细妹,希望她的答案不会让人失望。 细妹暂时不说话,她用一个坚硬的冰锥,在冰面上画出一个海图。这个海图不同于曹沧所知道的地图和海图,即便是身为苏联海军高官的伊万也看不懂。 “这就是你们疍族的《水路簿》?”曹沧忍不住问道。 细妹仿佛没有听见曹沧在跟她说话。她用冰锥的尖部指着海图上的一个点,“我们现在应该在这个区域。”说完细妹看着周姐。周姐开始翻译。 “我开始计算的是直线距离。”细妹开始分析了,“因为我们家族流传下来的这个海图,标明的海域,全部是海水。最多也只是考虑到了风向的影响,所以我一直都是按照直线的方向来考虑我们行进的时间。按照我的计算,雪橇在冰面上行驶的速度略慢于帆船,我们已经耽误了三十多天。但是按照既定的速度,我们会在二十天后到达那个地方。” “什么地方?”大家都很好奇。细妹一直没有说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的奶奶告诉我,那个地方就是仙山。”细妹说道,“现在我知道,无论是地球和异海,哪里有什么仙山。但能肯定的是,那个地方能够让人生存。” 大家都不做声,等着细妹往下说。 “可是我没料到异海会结冰。这个现象,我们家族没有任何记载。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冰原并不是平面,竟然有冰山存在。” “不仅仅这么简单。”周姐插嘴说道,“有冰山,就意味着有深谷和巨大的裂缝。” 细妹听了继续说道:“我们只能继续朝着这个方向走,不能再绕弯路,不然我们两个月内走不到那个地方。” “那我们只有一个选择。”约书亚说道,“直线行走。” “遇到不能逾越的地方怎么办?”周姐问道。 “想尽一切办法走过去。”约书亚说道,“我们别无选择。” 大家休整充分之后,第二日,把雪橇拆散,各自分配负重。众人开始向着前方行走。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这是一场赛跑,和时间的赛跑。赌注很简单,就是所有人的生命。当大家参与这项实验的时候,这个赌博就已经开始了。 曹沧想到,也许这不仅仅是眼前所有人的赌博,而是整个人类的赌博。庞教授在生前曾经对曹沧暗示过,地球的前景不太妙,几个大国已经在疯狂地聚敛资源,进行异海的探索实验。 一行人慢慢地在冰原上行走,茫茫冰原上,这一队人马显得无比渺小。曹沧完全无法从单调的环境中,参照出队伍是否在前行。 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行走的时候都默默不语。无边无际的世界,变得宁静异常。这更加让人感到压抑。 前方的困难,比想象得更加艰难。冰原的坡度在增加,现在大家已经能够很明显地察觉到脚下的冰面在倾斜。虽然大家都穿上了约书亚在那艘船上取来的钉鞋,可是仍有人不停地摔倒。 女性在这种环境里,终于体现出体能上的劣势。细妹无法再负重了,她身上的补给均分给其他人。而更糟糕的是,周姐摔倒一次后,脚部严重扭伤。于是曹沧和尼古拉只能再把负重分配给旁人,轮换背着周姐前进。 不过,令曹沧感到安慰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示要放弃。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坚定的。无论现在多么艰苦,他们和自己一样,既然来到异海,身上背负的使命,就不能放下,连放弃自己生命的权利都没有。 行走几日之后,又有一条沟壑横亘在大家面前,很宽,有几十米。 大家能过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长出翅膀。 此时,众人的精神接近崩溃。 周姐让曹沧放她下来,她坐在裂缝旁,看了很久,然后对大家建议:“沿着这条裂缝向东方行走。” 现在也没有时间来讨论周姐的建议是否可行。众人沿着裂缝开始向东行走。大家不再奢望裂缝能自行合拢了,好运不可能永远跟着他们。 不过队伍走了一天之后,裂缝渐渐变窄,在最窄的地方,只有两米宽。可是再向东,这个裂缝又开始变得宽阔。之所以眼前的裂缝这么窄,是因为对面的冰层,突起了一个圆弧状的岬角伸向这边。 伊万、尼古拉和拉贝利亚首先跳了过去,卡林和约书亚也跳了过去。他们先把负重卸下,然后助跑很长,才能勉强跳过去。然后曹沧、艾伦、乔伊等人把负重扔向对面。 现在遇到的难题是,细妹不敢跳。她没有这个体能。细妹身材矮小,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冰面上行走就已经很笨拙,现在让她跳两米的距离,的确很为难。 但细妹的情况还不是最严重的,周姐的脚受伤了,更不可能跳跃。 于是大家原地休息。曹沧跳过沟壑,和伊万、约书亚商量办法。 大家打算把皮艇充上气,然后横在裂缝上,算是临时搭建的桥梁。可是第一个皮艇已经因为破损,无法充气,只好放弃。另一个皮艇打开,自动充气后,横在裂缝上。但皮艇太柔软,根本无法支撑人走过去,并且尖利的冰面,把皮艇割破,这个皮艇也开始漏气,不一会儿,皮艇就从裂缝中掉了下去。这个办法不仅不可行,甚至连皮艇都损失了。 最后大家决定用登山绳把细妹和周姐拽过去。不过,登山绳也只有一根。 曹沧拿着登山绳,跳回到原处,把登山绳仔细地拴在细妹身上,然后把另一头扔回对面。对面伊万等人,在绳索下方靠近沟壑的地方垫了一根木头,防止绳索在向上拉的时候,被尖锐的冰面割断。那木头原本是打算在煤油耗尽的时候,用来生火取暖用的。 那边所有的人,都把绳索紧紧抓住,并且在手腕上绕了一圈。约书亚示意,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曹沧要求细妹把外衣脱下,一来是减轻重量,二来细妹可以灵活一点。 曹沧把两条手臂从细妹的腋下穿过,把细妹抱到裂缝的边缘,细妹的身体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曹沧对细妹说道:“不要想太多……” “怎么能不想,这是个无底的深渊。”细妹非常害怕,不再对曹沧保持生分了。 “别看下面,别想着什么深渊。”曹沧狠狠地说道,“记住,我一松手,你就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定要用脚蹬在对面的冰面,记住了!” 曹沧把细妹的身体往前送,细妹凌空在裂缝里。现在,细妹脚下,是无底的深渊了。 曹沧跪了下来,尽量把细妹的身体往下送。嘴里说着:“我数一二三,就松手,你记住我说的,脚先蹬上对面的冰面。” “能不能不要松手?”细妹在哀求曹沧。 “一!”曹沧说道。 “求你了,别松手。” “二!” 细妹不说话了,她的身体紧绷起来。 “三!”曹沧松开了细妹。 细妹的身体猛地向下坠落。陡然失重的细妹发出尖利的叫喊。 细妹的身体在下落的过程中,被绳索牵引,猛地被带向对面。不过,细妹还是记住了曹沧的嘱咐,尽量保持了身体的平衡,脚先蹬到冰面,然后身体凌空左右晃荡。 细妹又狠狠在冰壁上撞了几下,最后终于用手扶住冰面保持了稳定。 对面的男人立即用力拉绳索,很快就把细妹拉了上去,然后连忙把衣服给细妹披上。 细妹坐在对面的冰原上,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痛哭起来。 约书亚又把绳索给扔过来,曹沧走向周姐,准备如法炮制。 周姐顺从地让曹沧扶起,苦笑道:“我受伤了,可没细妹那么灵活。” 曹沧说道:“撞伤了,也比冻死在这里强。” “跟刚才细妹一样。”曹沧说道,“其实很简单,你尽量保持平衡就行。” 曹沧和刚才一样,把周姐尽量向下送递,数了一二三之后松手。 不出意外的,周姐也发出了惨叫。当周姐急速地撞向对面冰壁的时候,她用一只脚蹬了上去,可是由于力量不够,身体还是狠狠撞到冰壁上。周姐的叫喊戛然而止。 她一定是撞晕过去了。 曹沧连忙向伊万他们叫喊:“快把她往上拉!” 伊万这边的人同时用力,垫在冰面上的木头,却因为绳索突然发力导致受力不均匀,在冰面上滑开,然后翘起。 “等等!”曹沧连忙喊道。 众人一愣神,木头弹开了,绳索落在冰面上,这下,裂缝边缘尖锐的棱角和绳索直接接触了。 “停!”曹沧喊道,“快停!” 不用曹沧提醒,伊万等人也知道,若是使蛮力拉动绳索,绳索被冰棱磨断的可能性很大。 曹沧连忙跳过去,仔细查看绳索和冰棱接触的地方。指头粗细的绳索已经深陷到冰面中。曹沧把手掌举起,示意大家不要再用力。 所有人都停住,等待曹沧的指令。 曹沧摆摆手,嘴里说道:“慢点拉。” 绳索慢慢地移动,绷得更加紧了。这时,绳索附近的冰块突然掉落一片,绳索跟着一晃,卡在一个缝隙里。 曹沧知道真的不能再试了。 “还有绳索吗?”曹沧问道。 “没有了。”约书亚答道,“当时我们只拿了这一根,那时候根本没想到异海还会有冰山存在。更没想到,我们会用上这个。”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周姐自己向上攀爬一点距离,让绳索松弛一点,脱离缝隙,然后再垫上木头。 可是周姐现在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曹沧对着她怎么喊叫,都没有动静。 曹沧想了想,对约书亚说道:“绑扎雪橇的绳索呢?” “都留在雪橇旁边了。”约书亚答道,“我们当时不是把雪橇上没有用处的东西都给扔了吗,难道你现在回去找吗?” 曹沧想,一来一去至少是一天一夜的时间,等自己找回绑扎雪橇的绳索,众人早就支持不住了。 “伊万和尼古拉过来。”曹沧命令道,“其他人继续拉着绳索。” 曹沧对伊万和尼古拉说道:“你们一人拉着我一只脚,把我递下去。我把周姐往上拉一点。” 尼古拉和伊万表示明白。 “细妹!”曹沧喊道,“绳索松弛的时候,你就把木头垫在绳索下。”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伊万和尼古拉一人拽着曹沧的一条腿,匍匐在冰面上。曹沧的身体倒悬着凌空在深渊上方。曹沧向下看去,裂缝根本就看不到尽头。也许下面就是海面,或者是交错的冰凌。 尼古拉和伊万,慢慢把曹沧往下放。 曹沧的手终于能抓住周姐的头发了。曹沧看到周姐的脸上都是血,她的头部一定是撞在了坚硬的冰壁上。曹沧尽力伸展手臂,然后用手勾住周姐的胳膊。曹沧大喊了一声,尼古拉和伊万连忙把曹沧的腿往上提。 绳索松弛了,细妹慌忙把木头垫上。绑着周姐的绳索立即往上收回,约书亚等人也在用力了。 可是曹沧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冰层毕竟是冰,不是岩石。裂缝的边缘因为承受了尼古拉、伊万、曹沧和周姐四个人的重量,又开始松动,看样子马上就要崩塌。 尼古拉和伊万连忙拉着曹沧往后退,曹沧爬上了冰层,可是垫着绳索的木头和冰块一起都掉落进无底的深渊。 飞溅的冰碎屑纷纷落到周姐的身上。而裂缝边缘的冰层则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继续崩塌。冰层上的人不断地后退。 等了一会儿,冰层暂时不再崩塌了。 曹沧急忙对伊万说道:“你们再把我送下去,我抓住她后,所有人都来拉我的腿。” 大家还没有回答。细妹突然惊慌地指着约书亚等人的后方,“快看!” 大家顺着细妹指的方向看去,每个人的脸都变了色:大家刚刚站立的冰面,本来就是冰层突出来的一个岬角,现在一道裂纹横在了众人的后方。刚才冰层的塌落,已经影响到了这个岬角,再这样耗下去,很有可能所有人都会掉进缝隙。 “怎么办?”卡林喊道。 “再试一次!”曹沧坚持说道。 “那快点!”约书亚回答。 曹沧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他以为美国人和苏联人会放弃的,至少会跟他争执。毕竟这关乎着所有人的性命。 尼古拉和伊万又一次拽着曹沧的双腿,把曹沧往下递。 曹沧又抓住了周姐的肩膀。 周姐醒了,纷纷掉落的冰块砸在她的身上,把她弄醒。可是周姐身上的伤,更加严重了。 “抓紧我!”曹沧喊道。 周姐满脸鲜血,对着曹沧笑了笑,示意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臂。 曹沧箍住周姐的脖子,喊道:“拉!” 所有人都放弃了绳索,过来拉曹沧的身体。 冰层的边缘又开始塌落,冰层上传来恐怖的“咔咔”声。 “裂纹变长了!”细妹在上面大喊。 周姐对曹沧说道:“算了吧,没必要都死在这里。” “用力抓着我!”曹沧喊道。 “你知道我是那边的人。”周姐有气没力地说道,“你还救我?” 曹沧无法回答周姐。 冰层开始在剧烈地抖动了。 曹沧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再救周姐上去,尼古拉和伊万也明白这点。 “曹!”伊万说道,“放手吧。” 曹沧没有时间犹豫了,不能为一个人,让所有人都陷入绝境。 曹沧松开了胳膊。周姐的身体往下掉去,但是掉落了几米后,又停住,因为绳索在下落的过程中,卡在冰层的缝隙里,暂缓了下落的速度。 曹沧的身体被尼古拉和伊万往回拖。 周姐仰着头对着曹沧说了什么,曹沧没听见。 周姐的身体在空中停顿了几秒之后,终于掉了下去,瞬间就看不到踪影了。 曹沧被尼古拉和伊万拉上冰层,所有人都不耽搁,马上收拾东西,向着前方的冰原跑去。 跑了几十米之后,那个岬角,轰然塌落。 曹沧对着塌落的方向,一言不发。 就算周姐是海峡那边的势力代表,可她也是中国人。当然这不是曹沧营救周姐的主要原因,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谁遇到危险,曹沧都会这么做的。 曹沧现在也相信,身边的所有人,也和他一样的想法,无论实验最终的结局如何,在实验的过程中,大家都必须要同心协力。 周姐死后,再也没有人能对异海的气候作出正确的判断,谁也不知道前方的冰原,还有什么危险等着大家。 冰层在移动,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整个冰面暂时平静,但是脚下冰层的深处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慢慢地释放。 大家行走了几天之后,终于看见了前方的冰山——不是地球上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而是真真切切的高山,冰的高山。 现在大家终于知道了冰层移动最严重的后果,冰层移动导致了大的冰层版块相互挤压,以至于形成很高的冰山。 这高山左右都看不到尽头,高的地方超过了两百米,最矮的区域也有几十米高。 大家都停下来,商量着是不是跟以前一样,顺着这些冰山往旁边走,直到找到冰山的缺口。 不过,时间已经不允许大家做这个尝试,而且还有一个可能——这座冰山,应该没有尽头。如果整个异海都是海洋的话,这个纬度的冰层受力就是均匀的,所以会产生同样的现象。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强行从冰山越过。 可是众人的装备,不允许所有人攀登这陡峭光滑的冰山。 细妹说道:“我们已经很靠近要寻找的地方了,可惜,却被困在这里。” 曹沧和约书亚一样,都一筹莫展。 最终,大家决定:原地休息,等着奇迹出现。 半个月过去,距离冰层融化的时间越来越近,大家知道,再找不到细妹所说的地方,冰原融化,就意味着众人都会死掉。 晚上,众人围坐在一起,相互都不再说话。现在大家都想不出翻越冰山的办法,所以连商量的心思都没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大家终于都能够相互交流而不滞涩,英语成为了最主要的沟通方式,曹沧也巧妙地让旁人认为,自己也是渐渐学会的英语,但是某些时刻,和伊万说话,曹沧还是用的俄语。 至于细妹,基本上不和曹沧单独说话。曹沧知道,自从细妹看到了那块怀表之后,就和他有了芥蒂。曹沧现在也没机会问细妹缘故。估计就是问了,细妹也不会说。 “我们中间有没有人不会游泳的?”约书亚问道。 没人回答,还好,看来所有人都会游泳。 “会游泳又能怎样?”卡林说道,“等这里的冰层全部融化,我们在海水里,最多只能支持十五分钟。” 所有人听卡林这么一说,心情又都沉重下来。看来大家都要冻死在海水里了。 忽然,曹沧想到一个事情,立即兴奋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曹沧。 “如果冰层融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曹沧问道。 “当然不会突然融化成为海水。”卡林答道。 这句话一说,约书亚和伊万都“哦”了一声。 卡林也明白了曹沧的意思:既然冰层的融化是一个过程,那么这横亘在众人面前的冰山,当然会慢慢消融。当冰山消融的时候,就无法保持现在的高度,并且还会发生垮塌,当冰山垮塌的时候,就是众人翻越冰山的机会! 一个月又过去了。 冰原上到处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大家知道,这是冰层在消融过程中的声响。大家开始紧张,生死一搏的时刻就要来临。 冰山开始分离,巨大的冰块从冰山上垮塌下来。冰层也开始融化,到处都在震动。突然,一道裂缝从远处延伸过来,大家连忙躲避。 “朝一个方向!”约书亚喊道。 可是迟了,贝利亚和乔伊跑的方向和众人相反,他们被延伸过来的裂缝隔绝到另一边。 “跳过来!”伊万喊道。 可是贝利亚和乔伊站立的冰层,突然就往下陷落。这是一瞬间的事情。巨大的冰层垮塌,扬起了漫天的冰雾,众人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等冰雾散尽,裂缝对面的冰层已经消失。展现在大家面前的裂缝的另一边,已经和众人所在的冰原相差了几十米的落差,并且,一片狼藉,全部都是杂乱的冰石碎屑,根本就看不到贝利亚和乔伊的人影。他们已经被掩埋到冰层的深处。 美国人和苏联人都站在冰层边缘,默默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快跑!”曹沧又发现了危险。 众人急忙离开冰层断裂的地方。刚刚离开,那块冰面也和冰层分离,掉落下去。 整个冰原和冰山都在剧烈地抖动。不出曹沧的意料,挡住前路的冰山倒塌了,只剩十几米高,而且变成参差的碎屑,不再是光滑的表面。 现在不用任何人提醒,所有人都疯狂地向倒塌的冰山方向爬过去。身后的冰层正在快速融化。所有人都默契地让曹沧走在最前端,随后是约书亚。 在众人爬上冰山的过程中,尼古拉因为帮助伊万爬上一个尖顶,耽误了时间,也掉了下去。细妹被一条冰缝卡住,曹沧知道,细妹也爬不上来了。曹沧狠了狠心,扭过头继续攀爬。 但等曹沧再次回头时,看见细妹已经跟着爬了过来,可是艾伦却被一条突然扩大的缝隙吞没。 爬得最快的是那只猴子。它也意识到了危险,拼命地向冰山另一边飞奔。 曹沧随着猴子也翻过了垮塌冰山的顶部,然后飞快地向下跳跃。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考虑脚下是否危险了,如果再有迟疑,所有人都会被这个迅速垮塌的冰山吞没。 最终,幸存下来的人,都翻过了冰山。曹沧看向前方,心里顿时冷了下来——前方还有冰山横在大家面前。 大家距离那座冰山还有几里远。这几里的范围,仍旧是宽阔的冰原。这里的冰原并没有开始垮塌,但是在震动。现在曹沧知道,导致冰层垮塌的力量来自南方。刚才越过的冰山,暂时阻挡了这股力量继续延伸。 曹沧等人都静静地站在冰原上,看着后方乱糟糟的冰山。接连损失了好几个队友,大家心里都很难受。 现在剩下的只有约书亚、倪细妹、曹沧、伊万、卡林,还有一只猴子。 剩下的人都无法说话,刚刚从生死线上逃离出来,每个人都惊魂未定。 突然一切都平静下来,冰层的震动也停止了。整个世界又静谧异常。这不是个好的现象。 突然,那只猴子“吱吱”乱叫一通,然后就猛地向前跑去。大家都知道一定是有更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正在大家惊慌之际,一个让人震惊的现象发生了:冰山这边所有的冰层,突然高高升起,在空中摇摇欲坠。 “跑!”曹沧和约书亚同时大声喊道。 五个人没命地在冰原上飞奔。 身后的冰山重重倒了下来,砸在冰原上,然后冰原也开始塌落。 “我们想错了。”曹沧边跑边喊,“冰层是从下部开始融化的,整个冰层早就开始融化了,冰层的下面是空的。”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曹沧的话根本就传不到旁人耳中。 曹沧五人所在的冰原本就在崩溃的边缘,现在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也开始从冰山这边崩塌。 不停垮塌的冰原,追逐着曹沧等人,好几次都差点追上五人,把他们湮没。 众人拼命地奔跑,暂时保全了性命。 之后,冰原的垮塌速度减慢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停止。曹沧等人跑到前方的冰山脚下,一时没了主意。 站在这里还是等死?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家发现,这座冰山和前面遇到的有点不一样,这座冰山有很多孔洞。五个人相互看了看,没有办法了,只能先找一个最大的孔洞,钻进去逃生。进入孔洞,也许更危险,也许会有一线生机,不管怎样,大家都不想坐以待毙。 现在没有时间讨论了。五个人飞速地往孔洞里跑,希望这里的冰山能够暂时挺住。然后他们再爬出来,寻找生路。 不多时,冰原全部坍塌,冰山也开始抖动,不过暂时没有垮掉。 约书亚说:“我们回不去了,就往里面走吧。” 这个想法太大胆,一时没人响应。 “这里的冰山有孔洞,证明这里很早以前局部就开始融化了。这些空洞,很有可能穿到另一边。” 冰山开始摇晃起来。五个人相互坚定地点点头,只有这个选择了。 约书亚最先向孔洞深处爬去,随后他发出了一声叫喊。曹沧凑上去一看,孔洞在前方突然倾斜,约书亚已经滑落下去了。 曹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冰山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不能再考虑了。曹沧一咬牙,也从倾斜的孔洞滑下去。曹沧滑落了十几米,眼前一片黑暗,但仍旧感觉自己保持着高速滑动,也忍不住叫喊起来。 滑落了将近半分钟后,曹沧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曹沧感到身上无比寒冷,他发现自己正在冰冷的海水中下沉。 曹沧意识猛然清醒,四肢用力摆动,浮出了水面。 这是一片没有冰冻的海面,身后就是那座巨大的冰山,这时细妹也从海面露出头来。 曹沧不敢耽误,向细妹游过去。可是还没有游到,细妹就对着曹沧喊道:“我看见约书亚还在下面,我去救他。你等着救后面的人。” 细妹从小生活在海上,水性比曹沧要好得多。 细妹一下子钻入水中。曹沧则向着冰山的下方潜水。 曹沧钻入水中,看见卡林已经在不停地喝水,并向下沉。曹沧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抓住卡林,可是卡林已经接近昏迷,很难向上拉。这时候,一个人游过来帮助曹沧,他的水性也非常好,是伊万,他是最后过来的。 伊万和曹沧拽着卡林浮出水面。细妹也将约书亚托了起来。 五个人相互游近。 “约书亚有事吗?”曹沧问细妹。 “我没事。”约书亚主动回答。 可是卡林仍旧昏迷,他一定是呛到水了,但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其他四个人都非常熟悉水性,轮换着托着卡林浮在海面上。 “这里的海水为什么不结冰?”曹沧问道。 “某些海域是常年不结冰的。”伊万答道,“比如是有温暖的洋流。不过,这里应该是海底有地热。” 曹沧不再问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四个人在海面上看向前方,细妹惊呼起来:“就是那里!” 曹沧也看过去,前方几里的地方,隐隐有一个陆地存在,真的是个小岛!并且,这个小岛的四周有几十条船只存在,小岛上还隐约可见简陋的建筑! 曹沧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异海,真的还有人类存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