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纪·龙御四极》 前情介绍 百年前,石国国君石星御,御使四条神龙,纵横天下,无可匹敌。 人称四极龙神。 石星御征战四方,几乎将西域五十国统一于麾下。然而由于太执着于强力,终于沦入魔道,屠戮成性。一时间,无数小国一夜族灭,血染黄沙,生灵涂炭,万里沃土几成炼狱。 不得已摩云书院尊长紫极老人,命弟子君千殇出动禁忌的轮回之力,才将四极龙神打败,却依旧无法将之消灭。紫极老人动用分形镇压之术,将其分为心、神、意、形、体五部分,分别禁锢于无上秘境之中。 从此之后,四级龙神之名便成为一个秘魔禁忌,绝传天下。 摩云书院乃大唐第一书院,院主紫极老人修为通天,大弟子君千殇、二弟子谢云石、三弟子陆北庭皆为绝顶高手,或参悟无上道法,逍遥天下;或征战沙场,成就不朽功业。天下之人,无不向往。摩云书院每十年一度开院择徒,只收十八位弟子,每位弟子都由院主亲自甄选,凡有资格进入书院者,皆身负绝艺,为人中龙凤。 今年却是例外。 书院甄选生徒当天,与紫极齐名的魔道尊长雪隐上人、大日至联袂而来,以无上异宝交换,只求紫极今年不再收徒。 因为,神佛已降下预言,摩云书院本届生徒中,注定有一人将触动禁制,释放万魔之王。 介时,四极龙神将带着对天下的无尽怨怒,再度出世,大唐盛世必将因之而终结,芸芸众生必将再入炼狱。 紫极老人却不顾两人阻挠,以天命不可逆为由,继续开院择徒。只是这一届生徒的甄选结果,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书院招收的第一位学徒,竟是一位浪迹江湖的小混混——李玄。 李玄不学无术,只是误打误撞进入摩云书院,又莫名其妙地成为大师兄,享书院中诸多特权。李玄不求上进,并不将这些特权用于修炼道术上,而是四处探险游玩,顺便完成院花苏犹怜 对他的爱情考验。 正当李玄在书院中悠闲度日时,与紫极齐名的魔道尊长雪隐上人找到了他。许给他娇妻美妾,滔天富贵,只要他离开摩云书院。 因为,他便是那触动禁忌的魔。 天下生灵必将因他涂炭,大地也将因他赤红。 李玄相信了雪隐所言,为天下苍生念,他不得不准备离开书院,继续漂泊。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 禁制无意中已被触动。 封印崩摧。 四极龙神即将再度出世。 那是无可改变的浩劫。 第一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终南后山,月色宛如流水,垂照大地,漫天碧气化为沉沉罗帐,压在琼林之上。 琼林中,一桌两椅,分坐着李玄和雪隐上人。 树影摇曳中,李玄低头,脸上那份惯有的吊儿郎当之色已完全隐没,第一次显得如此深沉:“若我离开,真的会让盛世永远延续下去么?” 雪隐上人缓缓点了点头。 李玄不再说话,转身,向摩云书院走去。 雪隐上人不再拦他,因为,离别是需要告别的。他相信李玄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只是,会有正确的选择么? 雪隐抬头,目注着浩淼的苍天。 天道悠远,又岂是凡人所能看透的?良久,他也不由得叹出了一口长气。 李玄想找的第一个人是苏犹怜。 这个雪一般的女子是所有少年人心中的梦想,李玄虽然被她的考验折磨得九死一生,疲惫不堪,却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她就仿佛是一片雪,就算冻住了你的灵魂,却依旧那么洁净,那么婉媚,当她飞扬在天地之间时,便映着月光,幻化出七彩的光芒。 那光芒足以照耀每个人的一生。 但他的人生呢? 他的眼前掠过那抹漆黑的夜色,以及漆黑中若隐若现的苍白树影。 那便是他的人生,他已没有了别的选择。若是魅没有死的话,李玄一定要找到他,让他再施展一次赤夜妖瞳,揭开前生的面纱,看到那张脸。 如果,那个人不是苏犹怜,他将怎么办? 李玄心中一惊。 雪隐上人的话犹在耳边:你和所有的人,都无缘。 都无缘么? 李玄不相信。 每个人都有轮回,有轮回便有因缘。三界众生,王侯将相、英雄美人都无一能外,他又怎可能和所有的人都无缘? 但他心中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前生幻境中,那个女子不是苏犹怜,他该怎么办? 前生,他为了家国,为了功业,眼睁睁看着她走入恶魔的祭坛。 他亏欠得太多,只怕用三生三世也无法补偿。 他只能倾尽今生,去寻找那错过的轮回。 若那个人不是苏犹怜,他只能对苏犹怜怀着深深的愧疚,而再无法爱她。 因为他的轮回,已被紧紧钉在了前世的情缘上。无法抗拒,不能舍弃。 那么究竟该不该继续完成苏犹怜的考验呢? 李玄踌躇了起来,他不是个决绝的人,临到此时,便不知该如何选择。但他也不是个退缩逃避的人,所以他一定要找到苏犹怜,问明这一切。 而这需要鼓起很多很多的勇气,如果不是李玄即将离开书院,他也不会有这么多勇气的。 但奇怪的是,他找遍了书院内外,也没有找到苏犹怜的影子。 他去问瑶儿 ……瑶儿要挟他讲故事……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讲故事给瑶儿听了……他讲述了一个遥远的国度里,一位公主与勇者还有魔王的故事。他知道大部分的情节都是他瞎编的,但还是讲得泪流满面,瑶儿一面哭一面不住地说,这是她听过的最好的故事。但听完之后,瑶儿告诉他,她也不知道苏犹怜在哪里。 他去问咕噜 ……咕噜要吃云泥……他跟阿长打架,引开了厨房中所有的人,让咕噜悄悄溜进去吃了个饱。李玄鼻青脸肿地回来,费尽力气才让饱食昏睡的咕噜醒过来,咕噜告诉他,昨天它见到过苏犹怜,今天么,今天是没有见到。 他去问元尊……元尊狠狠地一顿雷霆劈在他头上,说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花心大萝卜了…… 他还能去问谁?小玉?算了,这只臭鸟上辈子就跟自己有仇。 既然找不到苏犹怜,他还需要跟谁道别呢? 容小意?看了看自己那具依旧透明的身躯,李玄决定,还是算了。反正容小意似乎一身本领,也不用自己来关心。 封常青跟边令诚? 想起这两个刚结拜的兄弟,李玄还是有些不舍。但他知道,跟着自己这样无赖的老大,只会害了他们。离开他,说不定他们会有辉煌光明的人生。 郑百年?崔氏三姊妹?卢家兄弟?那些不必自己去关心吧?对了,还有紫极老人…… 好歹自己是他亲传的弟子,临走怎么都得去知会他一下吧。李玄向终南山顶走去。想想还是算了,最后再去告诉这臭老头吧。 所以,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就是龙薇儿。 李玄从怀中拿出那枚金钗。那是他从龙薇儿手中讹诈来的,这枚金钗让他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这个天真无比的小妞又精灵古怪无比,计策层出不穷,将他害得死死的。不但让他帮着自己进入了摩云书院,还写下十万欠条,几乎永生都是她的奴隶。 这些本都是让他愁眉不展的事情,但现在,却化成了一抹微笑。他想起了他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年幼的龙薇儿,想到她扬起头,忽略所有的伤痛与恐惧,甜甜地叫他:“谢哥哥”,他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那是跟他的童年多么相似的经历,一样的痛苦,一样的不愿人知,一样擦干眼泪,在众人面前,绽开笑颜。 就算离开了摩云书院,他的约定一样有效,终其一生,他要助龙薇儿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最大的幸福。 但他也没找到龙薇儿。 今天是什么奇怪的日子,怎么他想找的人都找不到? 李玄愤懑地叹了口气,突见前面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咦?那好像是石紫凝 ? 能找到石紫凝也好,她非常想要大师兄的名号,既然自己要离开了,不妨就将这个名号给她好了。李玄点了点头,感受着自己那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向石紫凝追了过去。 石紫凝满身透湿,衣衫有几处撕碎了,染上点点血迹。 她模样有些狼狈,显然在与龙王雸拏遮罗一战中,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这并不奇怪,雸拏遮罗虽然元丹被夺,但毕竟修为数千年,力大无穷,以水为兵,罕有对手。石紫凝虽然练功刻苦,又有九命玄石之助,但毕竟只是位十七岁的少女,哪能打过那么大的一只龙王妖怪? 只是她这么急要跑到哪里去啊? 太辰院?太皓天元鼎?她去这里做什么? 咦?她的手按在九仙瑶星上?哦,她要去图书馆啊?李玄可不想去图书馆,因为那里肯定有很多人,他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将大师兄的名号交给石紫凝。他们一定会误会的。 李玄跳了出来,一把抓住石紫凝的肩头,笑道:“我决定了……” 石紫凝转头,一见是李玄,不由得脸色陡变! 便在此时,太皓天元鼎发出一声苍凉的吟啸,十方刹那光纵横飞舞,将他们两人交缠起来。李玄一声怪叫,就觉身子仿佛被撕碎了一般,眼前光华闪亮,刺得双眼一阵剧痛。天地轰然震动,绝大的力量在两人身周飞舞着,仿佛整个宇宙都在颤抖。 李玄脸色大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倏然,这一切全都安宁了下来。 李玄紧闭的双眼一点一点张开,不由得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四周一片荒漠,满是巨大的砂砾。 绝没有半点风,天灰沉沉的压得很低,仿佛举手就可以摸到一般。大地之上充满着阴郁的闷塞之气,李玄只觉得周身剧痛,有种想大叫大嚷发泄的冲动。 但他没有叫出来,因为他发现,那砂砾中半露着无数斑驳的白骨。 白骨狰狞,点点幽光一直延伸到天际。 这里,究竟死过多少人?李玄不由得触目惊心,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他回头,却不见了石紫凝的身影。他急忙四处找寻,也一无所见。苍茫的荒漠中一无所有,只在不远处矗立着一座极大的高台,影影绰绰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飞舞而上。 那是石紫凝么?她要去做什么?她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太皓天元鼎不是只有图书馆跟教学的拟境么?怎么会有这么妖邪的地方? 李玄心有余悸地扫了周围一眼,咯咯一阵响,那些白骨似乎缓慢地转过来,空无一物的眼眶向着他,似乎想看清楚这个不速之客的面容。 李玄心中一阵发慌,急忙追随着石紫凝向高台上冲去。 那台实在太高了!阴沉的云层紧紧压在台顶,爬到半截的时候,李玄偶尔低头张望,就见茫茫荒漠,已尽收眼底。如此空旷的地方矗着如此高台,顿显雄伟而寥廓,苍茫而威严。 李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到了台顶,却不由得一声惊叫。 高台上还有一个石案,九命玄石就放在石案的正中,石紫凝一手握剑,那剑已割破了她的脖颈! 鲜血点点滴在九命玄石上,玄石上碧绿的猫眼再现,却仿佛九幽地狱中的邪鬼之口,不住啜吸着石紫凝的鲜血。 幽幽绿光,也变成了妖异的红色,渐渐深沉。 石紫凝剑锋缓缓移动,渐渐切入喉咙。再深一分,她的性命就会断送! 她被魔魇控制了么?李玄大吃一惊,急忙窜了上去,一掌将她手中的长剑打落! 猛然一阵强猛的力量自高台的正中央爆发,只见那枚九命玄石倏然急速地旋转起来。九道碧气电般自玄石中溅出,宛如九道翔舞的羽翼,将玄石护住。那枚玄石中腾出一道血红的光芒,带着九道碧翼,龙吟声中,直冲阴沉的苍天! 那猛烈的爆发之力卷起了大风,将两人吹得踉跄后退。石紫凝受创深重,身子如落叶般飘起,向高台下落去。李玄大惊,急忙扑上去,将她抱住。 大风急骤,幻化成爆裂的雷霆,曳出百余丈长的燎厉闪电,向高台轰了下来。 李玄简直吓瘫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无边雷霆肆虐。他忽然想起紫极老人的话:跟这个世界对眼! 靠,臭老头简直就是疯了。他能跟这道雷霆对眼么?那只能找劈啊! 天崩地裂一声大响,雷霆劈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道被碧气翼护着的红光。 雷霆怒震,碧气被轰得一阵散乱,黯淡了许多。但中间的红光却丝毫不受波及,眨眼间又上升了几丈,转瞬即可突破那厚厚的云层。 李玄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旦红光突破云层,这一切都将会结束。 但雷霆却骤然间急骤,大团大团的雷光自云层中结出,紫荧荧地悬浮在灰暗的阴云中,一道神龙般的电光在怒云中烈舞,刹那间贯穿所有的雷光电团。电光滋然涨大,苍茫的吼啸声惊天动地,那电光化作一柄开天巨斧,一斧轰在碧翼红光上! 怀中石紫凝猛地跃起,一口鲜血喷出,那团碧翼红光被雷斧斩成万条光丝,流云泻电般四散飞落! 电光也仿佛受了巨创,咝咝轻响着,慢慢褪入了云层中。大地苍空重归沉寂,石紫凝却脸如金纸,胸口起伏渐渐微弱,脖颈上的那道剑伤慢慢扩大,顷刻间就要香销玉殒! 第二章 蛾眉萧飒如秋霜 李玄大惊失色,他能感觉到石紫凝的体温在逐渐消退,难道……难道她会死么? 他凝视着这张在昏迷中仍坚强英挺的脸。 唔,这个女人经常揍我……从第一次见她开始,她就没给我好脸色看过…… 但要放任不管,任由她死去,李玄好像做不到。尤其是他将要离开,对书院忽然有了家的感觉时,书院里的每个人,有仇的也好,有怨的也好,似乎都成了他的亲人。 他岂能看着亲人死去? 但石紫凝如此伤重,他又能怎么办? 李玄急得抓耳挠腮的,没有办法。突然,他想起一物,急忙掏了出来。 那是雪隐上人送给他的碧云仙桃。雪隐上人说此桃乃是蓬莱仙品,人间等闲难得一见,那么这桃是不是可以勾住石紫凝的一口气,让她暂时从死亡的边缘逃回来? 李玄托着那枚仙桃,不禁嘿嘿笑了起来。想不到他一念之仁,想着这么好吃的东西,应该留一枚给咕噜,此时却救了石紫凝的性命。 看来人就应该多想想别人啊。 他小心地剥开桃皮,一股清香立即逸了出来。李玄将中间那金黄的桃液慢慢倾进石紫凝的口中。此时她的樱桃小口也已僵青了,李玄左手用力,使劲将两排贝齿撬开。所幸那桃液入口即化,缓缓流入了石紫凝的腹中。 李玄见似乎有效,更加小心地将仙桃玉汁全都喂给了石紫凝。一丝红润自她那苍白之极的脸上现出,石紫凝几乎停息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她脖颈上的那道深深的剑痕也凝住,不再扩散。 她的伤,本就是元气极度消耗而造成的,碧云仙桃乃仙山圣品,于补益元气大有帮助。李玄也就是吊儿郎当惯了,若是他吃完仙桃之后,刻苦修炼,便可将仙桃中蕴含的天地灵气化为己有,修为可陡增一倍。但他只是当作普通果子来吃,叫他修炼,别说不知道怎么修炼,就算知道,也是怕苦不肯。 但桃液化入石紫凝腹中,则完全不同。她刻苦惯了,修行一刻不停,此时体内元气一旦被调动起来,立即生生不息地运转,将桃中灵息压榨了个干干净净。 仙桃生于玉石之上,三百年才开花,三百年结果,三百年成熟,一棵树只结九枚,其中灵息沉厚,石紫凝吸收后,不但补足了自己被侵蚀去的元气,还大有剩余。 只是她仍然昏迷不醒。 李玄这下也不知该如何办了。好在石紫凝颈上伤口渐渐合拢,化成一道碧痕,瞧去多半无碍。那枚九命玄石黯淡无光,落在地上,跟一枚普通的石头没有半点差别。李玄随手拣了起来,忽然叫了一声苦,呆立在高台上。 碧翼红光被雷斧斩成万千流萤后,飞落满地,却在落地的一瞬间,产生了骇人的变化! 红光落到埋藏在砂砾下的白骨上,那白骨突然爆起一阵红光,竟然缓缓站立起来。残缺的骨骼缓慢地蠕动着,逐渐组成一个人的形状,腐朽的骷髅镶嵌在胸骨之上,那深陷的双目中竟透出鬼魅般的红光,荧荧向高台上望去。 每一点红光落下,便是一具白骨站起。红光千千万万,霎时间万万千千白骨林立,层层将高台围住。它们似乎嗅到了生人的味道,缓慢地向高台围拢过来。 这番异相将李玄吓了个心胆俱裂,只好祈祷他们行动太过于迟钝,爬不上高台来。 他的祈祷才出口,那高台忽然一阵猛烈地晃动。 李玄惊上加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高台中间的石案,忽然慢慢升了起来。李玄一声怪叫,吓得跌坐在地,良久动弹不得。 那是什么石案啊,那是一只巨大的头颅! 阴沉的云团笼罩下,头颅高高翘起,慢慢伸展到了云层中。高台剧烈地晃动着,李玄心胆俱裂地发现,这座高台,就是那头颅的身体! 难怪他方才向上攀爬的时候,觉得台阶有些怪异呢。 那哪里什么台阶,便是这巨大怪兽的脊骨! 李玄简直要吓哭了,他只能紧紧抱着石紫凝,一动不敢动地看着这只怪兽。 那怪兽的体格极为庞大,虽然死亡多年,全身只剩下骨殖,依然如山如岳,凶厉万分。它生着三双骨翅,先前李玄看到的高台,就是它的骨翅围拢形成的。它的身躯极长,延伸到臀部,形成一条粗长的尾巴。只是不知为何,它没有爪子。想来它生前的时候,定然有些触角之类的东西,但化骨之后,便看不到了。 它身子一阵颤动,李玄再也立足不住,一头栽了下去。那怪兽恍如不觉,身子不住上升,往云端中升去。 但荒漠中聚形化体的那些骷髅,却紧紧盯住李玄。李玄甚至能从它们双目中看出它们对血肉的贪婪,从它们的口中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 老天,难道它们想吃了他么?想到被一群骨头吃掉的情形,李玄顿觉毛骨悚然。 一定要先发制人!但对眼神功显然对这些骷髅是没有用的,李玄连一点迟疑都没有,一把就将天书爷爷 掏出来了! 天书爷爷一眼看到这么多骷髅,老脸立即慌了,叫道:“你……你想怎么样?” 李玄冷笑道:“快!快想个法子让我们逃掉,这次不准似是而非的,一定要准确、直接!否则,它们扑上来时,我就让你挡架!” 天书爷爷嘟囔道:“说话准确直接,那岂是高手所为?” 这时一只骷髅逼近,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李玄想都没想,将天书向它口里一塞。天书爷爷惨叫声中,被骷髅恶狠狠地咬中。它忙乱凄惨而备受羞辱地叫道:“快将我扯出来!我教你办法!” 李玄一脚踹在骷髅的脸上,那个头骨立即骨碌骨碌滚走了。天书爷爷打量着自己书面书背上那两排牙齿印,哭丧着脸道:“我天书老爷爷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要受这样的羞辱……呸!呸!这骷髅小鬼满嘴沙子,脏死了!好了,你不要对老人这么没耐性么,我说就是。” 它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封面,咳嗽一声,道:“其实要对付这些家伙很简单的。它们乃是阴物,借着血印之力暂时回到这个世界上,所以最怕天雷。” 李玄道:“我到哪里去找天雷去?” 天书爷爷道:“不用找啊。我老人家能够施展太乙神雷,你看着自己的手掌,当其中出现一个‘雷’字的时候,对准骷髅挥出去,就会发出太乙神雷,将骷髅炸碎。” 李玄大叫道:“你会施展太乙神雷?你还会什么?” 天书爷爷道:“天下法术我都会,不过……” 天下法术它都会?我*,怎么早不说?早知道它什么法术都会,自己何必这么狼狈?什么雸拏遮罗凤头鹫,魑魅魍魉石紫凝,全都会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啊! 李玄一脸凶恶地看着天书爷爷,天书爷爷忙道:“不过我现在老了,记性不好,只能施展出最粗浅的几种而已。” 李玄道:“那怎样才能让你想起来呢?” 天书爷爷使劲思索着,良久,痛苦地道:“我忘了……” 李玄简直气死了。如果这不是天书,而是小玉,他便会狠狠掐住它的脖子,直到它蹬直了腿,大翻白眼为止!但现在,你还能对一本书怎样? 天书爷爷感受到他那凌厉的压力,忙道:“快些准备施展太乙神雷,骷髅们来了!” 李玄抬头,果然见骷髅们已然逼近。他忽然觉得手心一热,张手,果然见手心现出一个红色的“雷”字来。他对着最近的那只骷髅一扬手,只见一道红光自手心中闪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夭电,霹雳一声怒震,将那骷髅炸成一堆碎片。 这骷髅枯骨早就腐朽了几百年,哪里经得起仙家道术怒震?头骨中的那点红光立即消散,化成碎骨落下。 周围的骷髅一阵骚动,逼近的脚步不由得放缓了。 李玄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道:“你还是满有本事的么!” 天书爷爷不屑道:“这算什么?当年紫尊用我施展太乙神雷之时,百丈雷火玄电自天而降,魔挡灭魔,神挡杀神。哪里像你这样,震飞了一只小骷髅,就高兴成这样!” 它满封皮不屑,摇着它的扉页,显然非常看不起李玄的高兴劲。 李玄恼将起来,催促道:“快些!再来!” “雷”字再显,这次是碧色的,所带起的闪电也碧茵茵的,怒震声闷哑,但一震之威,却波及了周围几只骷髅,将它们头骨一齐震掉了,在地上不住打转。这一下太乙神雷震的骷髅虽多,威力也就下降了,不像先前赤红神雷,将骷髅震成碎片。 再施展了几次神雷,李玄渐渐明白,这太乙神雷也是由四大元气幻化而成,分:地水火风。不同元气化成的神雷颜色不同,威力各有所异。火雷威力集中,只击一敌;水雷力量分散,可同时击中多名敌人;地雷自下而上发,中者瘫痪;风雷一震便化作一道雷圈,将敌人远远弹开。地水火风,各有所妙。李玄后来双手连击,将骷髅打得不住碎跌,只觉快意非常。 天书爷爷咳嗽道:“年轻人,慢些……慢些……我老人家快撑不住了。” 李玄笑呵呵道:“再多撑一会,消灭了这些骷髅之后,将放你歇息。” 天书老爷爷抬头看时,就见满山遍野都是骷髅。等消灭这些骷髅之后?那它早就死翘翘了! 天书正要抗议,猛地,就听云层中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嘶啸声,那集聚浓郁的阴云忽然奔马般地散开,李玄的脸色大变! 先前那只怪兽顶天立地而立,它的三对骨翼张开,每一对都长达十丈,身躯更是高百余丈,通天贯地,有如神魔! 一道红光自它的脑颅中射出,凛凛然,宛如地狱恶魔的诅咒,照耀在九重天上。它那玉白的骨骼,也慢慢变成血红色。嘹亮的吼声不断发出,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猛地,那道红光聚在了李玄身上。 李玄身子一颤,知道自己被这巨大的怪兽盯上了! 他心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扬手打出了太乙神雷。霹雳怒震,一道红光着手飞出,向怪兽飞去。他满心期盼着太乙神雷能像对付骷髅那样,将怪兽震碎,但雷光才突入怪兽身体三丈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玄骇然变色,对付骷髅骨那么有效的太乙神雷,竟然对这只怪兽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急忙抓住天书,急道:“老爷爷,你有什么大威力的法术么?” 天书爷爷也被那怪兽吓得不轻,连连摇头:“没有!我老人家都忘光啦!我们快逃吧!” 逃?在这么大躯壳的怪兽面前,能怎么逃?李玄估计自己拼命跑拼命跑,跑上一个时辰,那怪兽三只翅膀一扇,就能追上自己。但话虽这么说,要让他坐以待毙,那是万万不能的。 李玄道:“你会不会老鼠打洞?会不会隐身术?会不会囊中缩影千里户庭?会不会七十二变?” 李玄浑浑噩噩地将自己听说到的逃跑的法门一一说出来。他每说一件,天书就摇一下头。说到后来,天书突然道:“变化我倒是会的,只是不能七十二变。” 李玄大喜,道:“那你能不能将我们变成骷髅的样子?” 天书道:“这是很简单的法术,又有现成的样子参照,我想我应该可以做到。” 李玄喜道:“快些变!” 天书道:“等会……等你手中出现了‘变’字的时候,你对着自己一挥就行了。” 李玄道:“不急。” 他运起风雷,猛地在地上击了几下。大风卷起砂土,轰然爆散而开。等风沙散去之后,就见李玄石紫凝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两只骷髅的身影。 咦?那两个人呢? 其它的骷髅疑惑起来。肯定是藏到哪里去了,找出来!骷髅纷纷找了起来。找人不但要眼睛,还要鼻子。生人有着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特别好找。它们左嗅嗅,右嗅嗅,嗅到了那两只骷髅身边…… 唔,那是什么怪味啊!好臭啊!站得最近的那只骷髅再也忍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它们不敢再在此停留,转头向别处找去。 找来找去,没有见到那两个人。 他们逃走了么?好可惜啊。骷髅哀怨地想着,它们的行动渐渐迟缓,终于,化成了一堆堆碎骨,重新躺回了荒漠中。它们要集聚力量,等待新一轮的攻击。 那只巨大的怪兽身上的红光也渐渐黯淡,它无比庞大的身形渐渐降落下来,重新盘踞成高台的样子。 在没有人到来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静静地蹲伏着,有时会长达几百年。 咦?为什么有两只骷髅还站在那里? 有一只骷髅手中还提着一本书?这本书好像很眼熟的样子啊。 所有骷髅的耳朵立即竖起来,它们的眼睛立即直起来,它们立即从睡眠中清醒过来,它们围住了这两只奇怪的骷髅! 苍茫的怒啸声裂空响起,那只巨大的怪兽重新化形出现。显然,它被李玄这种欺骗的行为深深激怒了,它要抓住这两个卑微的蚁虫,将它们碎尸万段,用它们的血沐浴! 李玄脸色大变,顾不得再扮骷髅,一把抱起石紫凝,大叫道:“跑啊!你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我跑得快一些?” 天书爷爷叫道:“这是我最拿手的了!神行万里!” 李玄手心中出现了一个“疾”字,他忙对自己一挥,只觉双脚一阵清凉,身子变得无比轻灵起来,似乎能感觉到风的翔动。他起步,飕飕飕飕,一眨眼就奔出了几十丈! 唔!天书老爷爷果然对逃跑最有研究! 李玄大喜,埋头拼命地奔跑起来。 身后风声大动,那只庞大的怪兽缓缓扇动三对翅膀,呼啸追来。谢天谢地,它扇动翅膀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起码比神行万里要慢了那么一点点。 但是万里荒漠,了无人烟,李玄又能跑到那里去?黄沙之上一点遮挡都没有,无论他跑得多快,头昂在九重天上的怪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是逃不掉的! 魑跟魉跪着,跪在那巨大的石座之前。他们浑身颤栗,不敢抬头看,巨大的愧疚跟恐惧几乎压塌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几乎忍不住跳起来,引咎自尽。 那人正坐在石座上,淡淡地看着他们。 这个让魑跟魉无比惧怕的人,却是那么的柔弱。他纤细的身体裹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面,就仿佛是秋天里的草,随时都会被风吹折。他的肤色苍白,宛如最精致的瓷器,一碰就会碎掉。他轻轻咳嗽着,不时拿起衣袖沾一下自己的嘴,斑斑血迹便随着他的咳嗽染红了袖边。 若不是他的眼睛,他就只不过是个久病垂死的少年而已。 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睛,乍看并没有半分奇特之处,但稍微凝注,便怵然而惊,因为就连自己灵魂深处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那是穿透了生死与轮回的目光,尤其奇异的是,他的瞳仁竟然是双生的,两只紧紧挨在一起,一瞳视阳,一瞳视阴。 重瞳。 但他瞳仁中的光芒并不稳定,随着他的咳嗽时强时弱,宛如他的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魑跟魉看着他,不由极为担心。这双重瞳的威力几可通天,这一点他们深知,但他们也知道,他的身体是多么孱弱,哪怕只是一缕风,都可能将他的生命之火吹熄。 然而这丝毫无损于他们的敬畏。 对于此人天才一般的智慧以及浩瀚无边的神通的敬畏,那是他们永远无法窥知的天地之秘。 只是这样一个人,为何偏偏生了如此柔弱的一具身体呢? 甚至稍微受些风吹,都会大病一场。 如果有可能,他们真愿意以身相代,替他受那些折磨! 这石座中人,是他们的主人,更是他们横行天下的依傍。 那人轻轻咳嗽着,慢慢道:“每个敌人的命运都由我呕心沥血塑造,我总希望能将它铭刻得更为完美一些,让他能在了无遗憾中死去。” 魑跟魉听着,那人的声音仿佛已穿过了无尽虚空,盯在那个注定成为他作品的人身上:“我将目幻之术教给你们,你们却一直不能明白幻即是真,真即是幻的道理,所以魅和魍才大意死去……但他们不会白死,因为,我已经看到了敌人。” 他一阵急剧的咳嗽,苍白的脸迅速变得嫣红,仿佛笼中的金翅鸟,啼叫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眸中的重瞳,却慢慢旋转起来。 一瞳视阳,一瞳视阴。双瞳交旋,前生今世,尽在眼前。 茫茫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洲…… 那是大杀戮之前的绿洲,还是大杀戮之后的绿洲? 第三章 天兵照雪下玉关 李玄快要急死了,背后擘天黑影越来越大,那三对骨翼的扇击之声也越来越响,显然怪兽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体,行动变得如意起来。 幸好这怪兽不会什么法术,神通有限,否则他刮起一阵狂风,自己就只能闭目待死了! 李玄才想完,突然一阵狂风卷地而起,他慌忙一回头,就见怪兽六翅之间旋起万条黄流,大漠之上的苍茫之气仿佛全都被它汇集在了一起,一鼓一扇,形成数个巨大的龙卷,铺天盖地砸了下来。这下吓得他心胆俱裂,惨叫一声,全力前奔。 龙卷怒啸,轰然在李玄身前身后炸开。他的惨叫声连环响起,被这剽悍的狂风吹得立足不定。粗大的砂石着了风力,砸在身上就宛如利刃一般。 李玄跑过去,点点血迹洒下…… 这真是叫做奔命啊…… 仓惶之间,遥远的地平线上,忽然现出了一座绿洲。 巨大的石林冲天而起,被万古的沙风蚀成千奇百怪的样子,环绕着这座绿洲。这也挡住了周围无际的风沙,才让绿洲保存了下来。 树木葱郁,静谧地生长着,一条小河自绿洲正中间流过,隐约能听到流水的潺潺声。 这不仅仅是绿洲,简直就是生命之洲啊! 李玄精神陡涨,欢呼一声,抱着石紫凝,一阵连滚带爬,钻进了绿洲。 天书老爷爷脸上变色,叫道:“不能进去啊!” 但生死关头,李玄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头栽倒在那茸茸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虽然加御了神行万里之术,但这一阵奔命,也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再让他多跑一步,都不可能了。 那怪兽仰天怒啸,一头撞在了石林上。巨大的石林一阵摇晃,粗及十余丈的石峰几乎断裂。但十丈粗的石峰外是二十丈粗的石峰,二十丈粗的石峰外是三十丈粗的石峰,那怪兽虽然力气绝大,想撞折石山,还是力有未逮。它虽然长了三对骨翼,但由于身子实在太大,所以飞不太高,不能越过石林,也无法从石林的缝隙中钻进去。 绿洲未被风沙吞噬,这只怕也是最大的原因,否则被怪兽们冲进来一阵荼毒,什么绿洲都只能沙化了。 李玄稍微松了口气,伏在小溪中喝了几口水。溪水倒是清冽甘美,喝完之后精神大振。他见石紫凝嘴唇干裂,就挹了一些水,沾到她的唇上。但石紫凝却终未醒来。 李玄叹息一声,重又抱起她,向绿洲深处走去。 在没有解决办法之前,还是先离这怪兽远一点为好。 好在这绿洲极大,极目远视,望不到尽头。李玄沿着小溪走了一个多时辰,忽然眼前显出一个极大的湖来。 那湖晶莹通透,宛如一颗明珠镶嵌在翠绿的绿洲中央,一座极大的树林弯月般抱住了它的东北一侧,它就似是沙漠古国中娇柔的公主,正慵懒地躺在舒软的榻上。 李玄看着这座湖,他的心神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似乎他前生曾来过此地,这座湖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他的心痛了起来。 他头抬起,石林延续到这湖边,形成一座壁削的高山。那高山上似乎有字。 李玄心头剧震,将石紫凝轻轻放在湖边绿地上,向石壁走去。 隐约间,他似乎感知到,他又将多知晓一些自己前世的事情。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有些急不可待。 他能够知晓那张脸么?他能够揭开前生命运的面纱么? 那座巨大的高山一直没入湖中,嵌在弯月林的斜对面。石山斜入湖水的一面,似是被上古神灵用开山斧当头劈了一斧,裂出一面光滑平整的石壁,宛如神女湖中沐浴后,临照的明镜。 那些字,就刻在石壁上。 李玄奔近石壁,仰头看去,就见石壁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排大字:“定远遇承香公主于此,千秋万世,永不相弃。” 那字苍遒有力,金钩铁划,大气挥洒,自有一份横贯大漠的英雄气。笔迹深入石壁,几达一尺,显然,是用利器生生刻出来的,而且一气呵成,绝无停顿。 李玄触目惊心——自己的前生真的刀法居然如此之高! 刀刻映着湖中粼粼水光,似乎这十七个字也在发着淡淡的光辉。李玄心中动了动,他涉水入湖,向那石壁走去。 石壁最边上的字离岸并不远,李玄不一会就走到了。他看着那字,心中涌起一阵冲动,想要触摸一下他前生所立下的誓言。 那份英雄豪气与柔情,是今世的他无法企及的。 千秋万世,他真的能延续这誓言么?李玄心中有些发苦,他慢慢提掌,按在了那行字上。 十七个字忽然全都腾起了一阵柔光,倏忽之间,这十七个字宛如雷霆一般在他的心底震响,他的心神一阵恍惚,眼前景象陡变。 茫茫中,他似乎看到自己跟一位女子一起,跪在湖边,朗声说出那一段誓言。他的心被巨大的豪气冲击着,笑着对那女子道:“天地见证,我定远对你的心永远不变。” 他跃身而起,定远刀化成一道流光,在他的身际旋绕着,在石壁上刻下风沙所不能磨灭的三句誓言。 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刀法,刻出他永生在意的誓言。 他落下,握住女子盈盈的双手。两人对视一笑,都觉平安喜乐,此生再无所求。 他记得,自己匹马带刀,只率领三十六铁卫,西入西域,要平定五十国,建立不世的功勋。但西域五十国横行已久,不服汉化。一言不合,他怒而挑战五十国的三十位国师。那是一场血战。 他凭借高绝的刀法,连败十一位敌人,杀得敌人胆寒。但终于激起了西域诸国同仇敌忾之情,四位国师同时施展金刚威猛之法,化身为大威德金刚菩萨,与他搏命一战。终于将他刀气打碎,震落九重妖都。 那九重妖都隐在万里黄沙之上,虚茫茫的空中,乃是西域圣地。他滚落荒漠,历尽千辛万苦,才爬入这座绿洲,被驾临此地的承香公主救起。两人一见钟情,托赖承香公主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伤势才渐渐好了起来。 两人立誓,永不相弃。 承香公主跟他细细讲解西域的风土人情,劝慰他要以一颗仁心来关怀西域人民,而不是凭着武力杀戮征服。他在公主的帮助下,戾气渐渐消磨,霸道化为雄心,一柄刀也不再那么锋芒毕露,不留余地。阴阳相合,内外交征后,他的武功再上一层楼。 此后,他随着公主走遍西域的大小国度,以一柄刀降妖除魔,除暴安良。四年,他斩了无数的妖魔,他的大名轰传整个域外五十国,终于,在公主的游说下,五十国联盟明白了他的苦心,一齐立誓,愿在他的带领下,归于汉化。 但他们的条件,是除掉大漠中的三刹鬼毒大摩天。 三刹鬼毒大摩天乃是西域群妖之王,它长着三双翅膀,一双扇风,一双扇火,一双扇沙。三翅齐动,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它的身子上冲天,下冲地,头入九重天,尾入黄泉地狱。身子一摇,天动地裂,山崩城摧。 西域五十国虽然都有国师,却无人敢斗三刹鬼毒大摩天。每年三月三日,大摩天自沉睡中醒来之时,各国都要备上七对童男童女,举行献祭,让大摩天重归沉睡。 是以,大摩天不除,西域永无宁日。 他听说此事之后,目眦欲裂。与公主商量,重入这片绿洲,准备斩杀大摩天。 此时,他的烽火刀法已入化境,但要斩杀修为万年的大摩天,仍然力有不足。终于,他筹划着将大摩天引入九天封魔阵中,借大漠下的地极之火,将大摩天的血肉化去,刀斩其颅,将它元丹震散,才诛灭此魔。 那是多么辉煌的一段岁月啊…… 他与公主携手万里,降妖除魔。若没有公主的劝说及游说,他又岂能建立如此不世之功勋?他的功勋中,至少有一半是公主的啊…… 多少次,他们携手夕阳,一遍遍念着那段誓言,但现在,却也化成尘,化成土,被风卷走了…… 轮回过后,还有誓言么? 李玄慢慢收回手,他的思维被前生无数的记忆碎片冲荡着,那无边的黄沙,那万种的柔情…… 他甚至不记得那轻纱之后的面容,更不必说缠绵的誓言了。 轮回之后,他已辜负了一切。 正如前生,他跪在魔山之下,目注承香公主走向死亡。 那是他么? 那无情的男子是他么? 那为了功业,为了所谓天下苍生,眼睁睁看她走上魔王祭坛的男子,是他么? 李玄心头泛起一阵剧烈的痛苦,宛如毒蛇般嘶咬着他的心神。他愿意接受任何刑罚,只要能给他一个答案,让他看一看轮回中的那张脸。 怪兽那苍茫的吼啸声穿过石林,传了进来。李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骨翼怪兽就是三刹鬼毒大摩天的骨架,不知因何,重新苏醒了过来。若是打败这头怪兽,也许就能知道承香公主那隐在轻纱之后的面容。 然后,踏遍万水千山,跨过一世轮回,他也要找到她! 但,身无道法神通,只有一本忘性极大的天书的他,又如何打败这只力大无穷的大摩天之骨? 巨大的石座上闪过一丝微微的叹息,重瞳凝转,注视着绿洲中苍茫的景象。 石壁刀刻幽幽的誓约之光照在他浩瀚的眸子中,他久枯的心境忽然有了一丝兴趣,他忍不住猜想,李玄究竟会如何做呢?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命,往往会觉得自己会有前生后世。但是真的会有么? 崖壁石刻,是的确存在的;定远刀,也的确傲然插在大地上过。但纵横崖壁的,真的是自己的身影么?握住定远刀的,真的是自己的手么? 前世情缘,在这一世,真的是自己的挚爱? 命运与轮回,幻与真,能分辨的,能有几个? 他淡淡笑了,能颠倒这一切的,也许只有他。 所以,他被称为心魔。 也只有在他手下,虚无的轮回才会那么真实,前生后世,也都如一本书,被他任意地翻开到想要的一页。也因此,他能够打造出与众不同的生命来。 每一个敌人,都是他翻开书页中的一行字迹,他借着轮回的熔炉,以梦魇为锤,打造着他们的故事。以美梦或者噩梦,挖掘着他们心灵深处所藏着的本初之光。 然后,亲手将之熄灭。 他便在那时,感受到喜悦,亲手摧残掉自己最喜爱的、最精致的创造时的喜悦。那时,他的敌人的每一分情绪,都将感染着他,让他感受到最真实的存在。 那时,他会流泪,为了一个生命即将失去。 然后,便是死亡。 第四章 六龙所舍安在哉 一千种法子,李玄足足想了一千种法子,仍没有一种能让他有信心打败这头只剩下骨头的三刹鬼毒大摩天。 这畜生死了这么久了还让人如此难受,真是死有余辜。李玄恨恨地想着。 大摩天宛如巨大的阴影,覆盖在绿洲之外。它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石林,又有一座巨大的风蚀之山被它撞倒。 李玄虽然并不害怕,但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前一晃。他突然出手,就听一声尖叫,他抓住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穿着一件红彤彤的肚兜,玉雪可爱,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些惊吓,看着李玄。 李玄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敢自己跑出来?” 那孩子不答,哇哇哭了起来。 天书老爷爷忽然探出头来,惊讶道:“参娃娃?你抓住了一只参娃娃?” 参娃娃?好像是什么宝贝的名字? 天书爷爷指着那孩子的发辫道:“你看,这就是它的参珠。一二三四……有七颗参珠,看来它已有七百年的道行了。” 李玄顺着它的指示看过去,就见那参娃娃扎了一只朝天辫,果然有七只赤红的珠子穿成一串,扎在辫子的发端。 难道……难道自己真的抓住了件宝贝? 看来是大摩天的来袭惊动了参娃娃,它仓惶逃窜的时候被自己无意间抓到了。 李玄哈哈笑了起来,道:“我听说参娃娃是件宝贝啊,但这么玉雪可爱,我倒不忍心伤害它。养着它做宠物好不好?” 天书爷爷道:“你可以向它求一颗参珠。参娃娃的参珠好比是它的元丹,乃吞吐日月精华之所得,善能疗治各种奇病异症。也许能够救醒石紫凝。” 李玄道:“还求什么求?直接采一颗不就得了。” 他伸手向参珠抓去。 天书爷爷道:“只有参娃娃心甘情愿献出来,并由它亲自施展,将参珠化为甘露,滴到病人的眉心处,参珠才会生效。你若这样采去,参珠就是一颗普通的珠子,什么用处都没有。” 李玄急忙住手,疑道:“真有这么回事?老头,你不是诳我的吧?” 天书爷爷笑道:“我是天书爷爷啊,怎么会说谎话?” 李玄上下打量着参娃娃,露出一脸凶像,嘿嘿笑道:“小娃娃,识相点呢,就乖乖交出参珠,我自然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呢,我就将你炖成一锅汤,那时,你可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天书爷爷好心提醒他道:“你抓住的,是参娃娃的元神,它的本体还深埋在土里。只要你一放手,被它沾到地水火风,它就立即化形遁去,那时,你想再抓住它,可就千艰万难了。” 李玄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参娃娃用力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手中逃掉。 李玄腾出一只手来,搔了搔头,道:“小朋友,你能不能将你的参珠借我一枚?” 参娃娃涨红了小脸,用力摇了摇头。 天书爷爷又好心提醒他:“一枚参珠,便是参娃娃一百年的修行,它失去一枚参珠,就相当于减了一百年的修行。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它是绝不会借的。” 李玄道:“那怎么办?” 天书爷爷道:“参娃娃都喜欢奇花异果,你若有碧云仙桃什么的,也许它会换给你。” 李玄暴跳道:“老鬼!你不早说!碧云仙桃已经给石紫凝吃了!” 参娃娃吱吱叫了两声,天书爷爷翻译道:“有碧云仙桃的核也行,参娃娃说它自己会种。” 李玄又开始哀怨了:“我哪里知道一枚核还有用呢?随手就丢了!” 参娃娃又吱吱叫了几声,天书爷爷继续翻译:“它说它很害怕,希望我们将它带走。” 李玄笑道:“这就容易多了。你告诉它,只要它将石紫凝救好,我就将它移到外面,种在摩云书院里,什么大摩天大摩地的都无法伤到它。” 参娃娃这才点点头,被李玄抱着,走到了石紫凝躺着的地方。它一看到石紫凝,小脸立即就变了,吱吱叫了几声。 天书爷爷道:“它说它喜欢紫凝姑娘,它要救好她。” 李玄叫道:“怎么不早说?” 只见参娃娃扬起胖乎乎的小手,从辫子上解下一枚参珠来。它口中念念有词,那枚参珠慢慢化为一团红光,在它手中涨大。苍郁的龙啸声自这团红光中响起,倏忽之间,那团红光化作一条赤龙,盘空飞起,一声嘹亮的龙吟,没入了石紫凝的眉心。 参娃娃仿佛出尽了力气,软软垂倒。 石紫凝仰头一口黑气喷出,嘤咛一声,慢慢坐了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一时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李玄长出一口气,笑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 参娃娃疲惫地爬到石紫凝的怀中,咿呀咿呀地叫着,让她抱住自己,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玄简单地将经过告诉了石紫凝。 石紫凝勉强站起身来,她聚力试了试,碧云仙桃与参珠都非凡物,将她的元气培得极为牢固。她虽然昏迷多时,但真气并未受损。这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环顾了一下周围,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踉跄后退几步,她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 那是纸一般的苍白。李玄奇道:“你……你怎么了?” 石紫凝嘴唇哆嗦着,终于道:“这……这是我的家乡。” 李玄忽然想起,石紫凝的打扮不类中原,看来是西域人士。大唐国文化极为开化,倒没有中外之分,不觉得西域就低贱,中原就高贵。 李玄见石紫凝脸色不对,笑道:“回到家乡应该高兴才是啊,不过奇怪的是,你这家乡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石紫凝嘴唇抖动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秘密,她忽然双手掩面,跪倒在地上,凄声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李玄一惊。石紫凝的反应决不正常。难道……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李玄不禁怵然而惊。 难道家乡的人,都是石紫凝杀死的么? 李玄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悄悄地退开了几步。 难道石紫凝竟然是个杀人魔王?难怪她那么喜欢揍自己! 石紫凝仍在痛苦地抽搐着,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 沙,沙,沙。 沙,沙,沙。 是什么东西在砂石上拖动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大,铺天盖地而来,四面八方都是。李玄猛然一惊,他急忙爬上一座风蚀之山,向外望去。这一望,他几乎一跟头从山上栽了下来。 那些白骨支成的人形,终于追到了这里。 石林能挡住大摩天,但却挡不住这些白骨骷髅。 天书爷爷的太乙神雷能挡住么?李玄没有半点信心。 骷髅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石紫凝也被那声音震惊,她一眼看到那些骷髅,不由得全身剧震,凄厉地大叫道:“不!不!不要过来!” 李玄见反应如此激烈,急忙抱起她,道:“好好,咱们走,咱们不让它们过来。” 他抱起石紫凝向着骷髅涌来的反方向奔去。石紫凝怒道:“你做什么?”双手用力一推,李玄不由自主噔噔噔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这才想起来,石紫凝已经醒了,再抱着她似乎有些男女授受不亲。不过反正抱过那么长时间了,再抱抱又有什么打紧? 他涎着脸凑过去,将他这理论对石紫凝说了一通,果然,毫不意外地,他被石紫凝狠狠揍了一顿。 不过,拿他出气过的石紫凝,精神好了许多,虽然看着那些骷髅的脸仍然极为苍白,但却不再是那副随时都会崩溃的样子了。 李玄哀怨啊,为了拾回她的信心,自己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啊! 他知道石紫凝心中肯定藏着一段极为凄伤的往事,但他不敢问,生怕触及到她的痛处。石紫凝沉默不语,跟他一起向外逃去。良久,她忽然道:“你看到它们身上破烂的衣衫了么?上面有一些奇怪的花纹。” 李玄点了点头,道:“我看到了,像是……像是这里的石林。” 石紫凝的话音中带着伤痛:“那是我们石国的标志,这些骷髅,全都是死去的石国人。” 李玄一震,难怪石紫凝竟然如此悲伤。猝然看到这么多死去同胞的骷髅惨状,任何人都会怵然而动的! 他小心地选择着词语,宽慰道:“入土……入沙为安……既然死去了,就不要再伤心了。一会我们想个法子,让它们重归尘土,也就是了。” 石紫凝摇头道:“不,你不知道,它们是因我而死的。” 李玄惊奇道:“难道他们都是你杀的?” 石紫凝愠道:“你胡说什么!” 但李玄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她浩然一声长叹,道:“百余年前,我族出了位不世出的英雄,修为之高,几乎天下无敌。他御使四条真龙,横行天下,使我族威望达到空前的强盛,我族之人皆奉他为龙皇。但他太过桀骜不逊,惹怒了雪隐上人等人,他们施展卑鄙的手法,令龙皇死在君千殇的手上。然后又对我族血脉展开了无情的屠杀,企图完全消灭我族。我族人为了保存龙皇最后一点血脉,奋战至最后一人,全都死在这万里黄沙之上,化为骷髅。” 她深沉叹道:“雪隐上人要诛灭我族的原因,就是我族中留着一个传说:龙皇后裔的血脉,可以让他复活。所以,他们才死战保留着这一点血脉。他们深信,龙皇复活之后,必定能为他们报仇,让他们安息。而这一点血脉……” 痛苦爬满了她的娇靥,她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就是我。” 李玄身子又是一震。他从未想到过,石紫凝竟然承受了如此沉重的命运。难怪她那么刻苦地练剑,几乎是拼了性命一般。 她一定亲眼见过自己的族人在她面前被残杀,她一定忘不了族人临死前的呼喊,临死前的嘱托。 石紫凝宛如梦呓般道:“每次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族人流满血的脸……我就忍不住爬起来,继续舍命地练剑。只有那样,我的心才会舒展一些。前些时候,我从家中传下的古卷中得知,龙皇被君千殇斩入轮回,遗体化为异类,被镇压在太皓天元鼎的深处,我费尽心机,才打探到大致的位置,希图用我的血跟他用过的九命玄石,将他召唤回来。但……” 她冷森森地横了李玄一眼,李玄不禁苦笑起来。 原来她进入摩云书院,却并非为了学习道法,而是一直苦心孤诣,想要借机复活他们族中的龙皇!而自己刚刚的一时好心,却让她功亏于篑。 是的,他以为她在自杀,于是扑上去拦住了她。但若不阻拦,复活仪式会不会成功李玄不知道,石紫凝是铁定会死的。就算再让李玄选择一次,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阻拦。 石紫凝忽然停住脚步,断然道:“你走吧,我要留下来。” 李玄大惊道:“为什么?你会死的!” 石紫凝道:“我已经失败了。如果龙皇不能复活,单凭我的力量,是无法为族人们报仇的。我……” 她一咬牙,转身向骷髅之潮中冲去。李玄很能明白她的念头,她要对抗的是雪隐上人,只怕还有几位跟雪隐上人一样莫测高深的怪物,要不,也不可能将她石国一族全都戮灭。 他见过雪隐上人,深知要以他为敌人,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石紫凝本一心以为能唤醒她族的龙皇,一旦失败后,这点希望便幻灭了,只能凭借她自身的力量,来对抗,来复仇。那简直与送死差不多。 所以,她已经绝望。 只因她的恨太深,所以,她才无法承受这个打击。 李玄一把将她拉住,他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你知道么,在进入摩云书院之前,我一直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我从小没有父母,被买来卖去的,最凄惨的时候,我要跟大人们一起劳作,推动小山一样的石头,吃着狗食一样的饭菜。曾经很多时候,我抬起头来,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我对自己说,不要看那么远,就看眼前吧,你的人生就是这块大石头,只要将这块石头推到底下去,你的苦难就会终结。我就这样勉励着自己,推了一块大石,又一块大石。最终,我来到了摩云书院,不用再推大石头了。” 他握着石紫凝的手,轻轻,但却坚定地道:“所以,人有的时候不应该看那么远、想那么多,目光不妨放近一点,先顾眼前。” 石紫凝心中动了动,道:“先顾眼前?” 李玄笑了:“我心中也有很大的困惑,但我告诉自己,打倒这个大怪物,说不定我的迷惑就会解开!你也应该这么想,打倒这个大怪物,你也许就会发现打倒雪隐上人的方法!” 这话并没有破除石紫凝心中的郁结,但却将她逗笑了:“你的思维倒是简单的很。” 李玄笑的更大声:“等几十年以后你回头看的时候,也许你会觉得本来就应该这么简单。” 石紫凝的心动了动,李玄的话未始没有道理。 在她那无忧无虑的童年中,她有过很多很多的想法,复杂得仿佛是天上变幻的彩虹。此时回想起来,那些想法其实简单的很。等到十年之后,她再来看此时的困惑之时,是不是也会笑话自己现在想得太复杂了呢? 李玄大叫道:“就是这样,心不妨放远一些,眼光却要放近一点!” 恍惚之中,他忽然心中又涌起一阵错觉。他手握定远刀,站在荒凉的沙漠上,承香公主正柔声向他解说着西域风情。她虽为女子之身,但见识极为高妙,令他从心底折服。他看着公主的如花笑靥,只想一生一世与她厮守下去。但流光被风吹散,他依然是那个一无所成的小无赖,在拿着自己蹩脚的理论,蒙骗石紫凝。 他呆呆地注视着,石紫凝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看什么?” 李玄猛然惊醒,急忙道:“没什么,我在看自己的这番理论,是否让你宽解一些了呢?” 石紫凝冷哼一声,道:“什么理论,不过是胡说八道!” 唰的一声,她长剑出鞘,娇叱道:“不过十年之后,我若是还活着,一定告诉你,我是否觉得现在的想法太复杂!现在,让我先斩了这个妖骨再说!” 她既然消除了迷惑,心中豪气陡生。 石国传人,何惧天,何惧地? 只见剑光飒然,着地而起,飞舞成一道龙形,托着石紫凝矫健的身影,闪电般向大摩天纵至,一剑当头劈了下来! 第五章 剑花秋莲光出匣 这一剑,轰如雷霆,骏如奔马,怒斩大摩天碎裂的头骨。看得李玄心旷神怡,忍不住鼓掌。 大摩天一声狂吼,头骨摔出,啪啦啦一阵裂响,竟然硬生生地将石紫凝的剑光撞碎,撞得她就宛如一片落叶般摔下,重重砸进了沙土中。 李玄骇然变色,急忙冲过去将石紫凝扶起来。石紫凝一声娇哼,身子拔起,满手都是鲜血。显然,她的剑光虽然凌厉,却依然斩不断大摩天的硬骨! 石紫凝道:“怎么办?你要如何才能推掉这块大摩天石头?” 李玄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一个法子,可以击败大摩天的! 这个法子就在眼前,就在身边,他应该很容易就想起才对,但不知怎的,他却就是想不起来。 嗯……这是石国旧地,也是他前生遇见承香公主的地方……他与公主遨游西域五十国,又曾在此地击杀过大摩天…… 李玄的思维霍然贯通,也许,他可以用前世的法子,再杀大摩天一次的! 只是,他却想不起九天封魔阵在哪里了。 前世的记忆,本就断断续续的,有的无比清晰,有的却模糊之极。公主的容貌,就始终看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那时他的目光放在九天之上,放在天涯之外,而忽视了近在身边的娇丽容颜。 那该如何是好呢? 李玄心念转处,突然向石紫凝的胸口抓去。 石紫凝大怒,一掌就将他击了出去,跟着一顿拳打脚踢。 李玄大叫道:“你干什么?我有话要问它!” 他指着的,是那只参娃娃。它正趴在石紫凝的胸口上,惊惧地望着被揍得满脸鲜血的李玄。 石紫凝脸上一红,道:“下次先说清楚了!” 李玄嬉皮笑脸道:“说清楚了就让抓么?”被揍了一顿后,他显然也知道石紫凝为什么生气了,立时就恢复了原来的无赖模样。 石紫凝脸色一冷,一扬手,又待打了过来。李玄忙道:“我有打败大摩天的方法!” 果然,石紫凝一听,立即住手。 李玄不敢再调笑,问参娃娃道:“你根脉在此,自然可以穿行地下,自由游走。你有没有发觉过有个地方,让你本能地感觉危险,不敢接近呢?” 参娃娃脸色立变,呀呀叫了几声,指向西北方向。 那里,隐约可见是一座深谷,红色的深谷。 李玄喜道:“走!就是那里!” 两人说话之间,骷髅已经潮涌而至。他们奔出绿洲,大摩天脑袋高出云外,自然早就看见,六翅一阵扑风,追了过来。 李玄命天书爷爷施展了两道神行万里术,加在石紫凝跟自己身上,向着那红色巨谷冲去。不过石紫凝显然嫌他跑得太慢,将他提了起来,御剑飞行,化作一道流星,飞射而前。 都是一起进入书院的,修为咋就差这么多呢?李玄悲哀地想着。 身后万千骷髅在大摩天的催逼下,潮水般汹涌追袭。 红色巨谷,转瞬就在眼前。 石紫凝衣襟飘飘,剑光如一道青霜,撕开大漠的枯黄与巨谷的赧红,飞了进去。那谷四周是连绵的高山,入谷是一条巨大的斜坡,直向地下插去。越往下走,那赤色便越是浓烈,形成一大片赤色隐云,盘绕在谷中,看不清楚下面的景象。看得人惊心动魄。 但行已至此,大摩天追着他们袭来,想要退后或者躲避,只怕首先撞上的,就是这具巨大的妖骨。参娃娃探出头来,畏惧地看了深谷一眼,又缩进了石紫凝的怀中。 石紫凝剑光摧动,那层隐云,斜斜被剑光划开。 越下越深,李玄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前生选择这里来屠灭三刹鬼毒大摩天。这里的地势,实在太不利身躯巨大的妖物作战了。 巨大的石笋钻天而起,一丛一丛的,布满了整个谷底,大摩天那么巨大的身形,在这个谷中,根本无法完全施展开。何况那些石笋都是通体赤红,还未靠近,就有一股热浪逼人而来,显然下通地火玄脉,一经触动,只怕就有无尽地火喷薄而出。 这谷深处地下,仰望上去,周围的群山就跟压在头顶上一般,一旦进来,就不易退出。谷中气息穷通闭塞,淤积了很多毒瘴戾气,才形成了那灰暗赤红的隐云。大摩天的血肉若被石笋割开,地火立即挟着隐云猛毒攻入。就算它身躯庞大,点点侵蚀之下,力量也会锐减。 当然,这一切,是公平的,对进入谷中的任何人都是一样恶劣。 李玄不禁有些佩服前世的霸气,敢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对决大摩天,这本就不是普通人所能想到、做到的! 他忽然发现,那些石笋上全都刻了各种猛兽之像。有的如怒虎,有的如雄狮,有的如恶狼,有的如狂象。 李玄心中一动,难道这些兽象与地火连接在一起,就是他在恍惚之中所见到的九天封魔阵么? 非常有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将地火为我所用,困住大摩天的肉身。他既然有此发现,立即信心大增,急忙寻找着控制封魔阵的阵眼。 那是一面镜子,铜镜,悬挂在最高的那棵石笋的顶上。石笋顶被利刃砍去了一小截,仿佛是一个平台,镜子就挂在石台上。 李玄大叫道:“送我到台上去!” 石紫凝看了他一眼,剑光摧动,飞身上了石台。这支石笋果然很高,站在其上,谷中景象一览无余。只是那暗红隐云实在太过浓密,所有的景物都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虎狼刻画隐在云雾中,更是狰狞。 石紫凝道:“你呆在台上不要动,看我去战那怪兽。” 她知道李玄虽然精灵古怪,花样百出,但是本身修为实在太低。这种硬碰硬的战斗,便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看着这无比巨大的大摩天之骨,不禁心生豪气。 若是能击败这么庞大的妖物,那是否也有一丝的可能,能够战胜雪隐上人呢? 雪隐上人固然是雪域之尊,但这大摩天又何尝不是百年前横行西域的魔头? 她咬了咬牙,真气微运,一道青电立即从剑身上腾起,瞥然一闪,涨大到三尺余长,将她袅娜的身姿护住。一声清越的啸声自她的口中发出,石紫凝身剑合一,化作一条青色流星,向大摩天攻去。 大摩天身陷在这红色深谷中,前生的记忆冲击着它的灵识,它感受到一股庞大的焦虑与怨恨,傲然一声仰天长啸,三对翅膀齐动,当头向石紫凝恶扑而下。 石紫凝见识过大摩天的厉害,知道不能与它硬抗,娇叱一声,宝剑带着荧荧光芒直刺大摩天的脑颅,而她本身却捻诀飞纵,向大摩天背后钻去。 荧荧剑光照亮了大摩天眼睛中那点点幽光,这一剑用尽了石紫凝全身的力量,大摩天巨头摆动,向剑光上甩了过去。 前不多时,在绿洲中,就是这巨头一摆,将石紫凝连人带剑砸飞。同样的亏,石紫凝显然不愿再吃一次。她的身形闪到大摩天的一侧,手中法诀变幻,那道剑光忽然变式,向她飞纵而来,“噗”的一声,将大摩天的骨翼钻了个好大的窟窿。 大摩天只剩下一身骨头,感受不到痛苦,但它仍然被这一剑激得暴怒,六翅一阵扑闪,巨大的身躯向石紫凝当头压下! 石紫凝见情势不好,御剑飞纵,斜斜穿入了石林中。那些巨大的石笋直冲苍天,受地火锤炼,坚韧无比。大摩天巨大的骨架压下,只听咔咔几声响,已然断了几根肋骨。大摩天更是怒发如狂,身子盘在石笋上,巨大的头颅一阵乱钻,追着石紫凝猛咬。 石紫凝咬紧牙,全身功力都集中在一柄剑上,将光芒摧送至极致,堪堪躲开大摩天的追袭。突然,一道白影闪过,石紫凝心知不好,就见大摩天那条极长的尾巴不知何时拦在了面前,一尾猛劈而下,石紫凝躲闪不及,剑光立即被击散,重重摔在了石笋上。 落地那一瞬间,她抬起眼来,看了李玄一眼。 她在确认,李玄没有受到大摩天邪威的波及。 这一眼,忽然触动了李玄的记忆! 在百年之前,他也是这样,定远刀飞舞若电,激斗大摩天,而危忙之间,他还忘不了时时看一眼高台上的承香公主,确认她的安全。 不同的是,他前生的修为远非石紫凝可比,而那时的大摩天,魔运滔天,邪威盖世,每一击都有毁天灭地之凶悍,与他的烽火刀法撞击,让这个山谷中的轰鸣之声,响彻不断。 那时,他的目光穿透魔云妖电,看到承香公主拿起了那面铜镜。他心中痛楚怜惜之情横生,传声不许公主继续下去。但公主没有听从,她要尽自己的力量,哪怕以血为代价,也要自己最心爱的人平安无事。 李玄心中动了动,他急忙取下那面镜子。 铜镜已百年未拭了,但仍那么光滑明净。镜中隐隐流转着无穷的光华,每一道光,都似是一只猛兽,在蠢蠢欲动着。只是它们的身形那么黯淡,那么苍白。 李玄咬破手指。 承香咬破手指。 李玄将血涂在镜上。 承香将血涂在镜上。 镜光立即急速旋转,血被光芒吸入,立即让一只怪兽的身影显得清晰起来。它尖锐的獠牙,愤怒的鬣毛,粗壮的脚爪,都那么清晰可见,照亮了李玄苍白的脸。 镜光立即急速旋转,血被光芒吸入,立即让一只怪兽的身影显得清晰起来。它尖锐的獠牙,愤怒的鬣毛,粗壮的脚爪,都那么清晰可见,照亮了承香苍白的脸。 李玄挥动镜子,一道血红的光芒立即腾出。 承香挥动镜子,一道血红的光芒立即腾出。 苍茫的呼啸声响彻整个血色深谷,那镜光忽然变得无比明亮,血红,隐隐之间,就见一头血色巨豹自镜中飞舞而出,扑在了石笋上刻的豹形上。那石刻立即扭动起来,转瞬之间,化身为一头血色狰狞的巨豹,昂天一声苍茫的咆哮,疾扑而起,恶狠狠地咬在了大摩天的身上! 大摩天虽然只剩下了一身白骨,但被这巨豹一咬,似乎连灵魂都痛楚起来。这股久违的痛楚使它回忆起还有身躯时所受的屈辱,它不由得又怒又恨,邪威大发,一尾将巨豹击成粉碎,狂悍地一声怒啸,巨大身躯霍然腾起,向李玄扑了过来! 这下不但李玄,连石紫凝都大吃一惊。 如此猛烈的扑击,李玄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石紫凝一咬牙,剑光裂地而起,轰然暴响中,击在了大摩天的后脑骨上。 光芒崩闪,这一剑力可裂石,但大摩天恍如不觉,它的记忆在苏醒,它记起了这道镜光,正是这镜光,让它当初那雄霸天下的身躯化为白骨。 ——它一定要消灭这只镜子,它一定要杀死执掌这面镜子的人! 李玄慌了手脚,他急忙再将鲜血涂在镜面上,又是一道血光喷出,石笋怒吼,一只血虎鼓涌咆哮而出,当头向大摩天扑去。大摩天低头怒吼,跟血虎撞在了一起。这绝世妖物的确邪威盖世,血虎身形比方才的巨豹还要庞大,但被他这一撞,竟也撞成碎片,刹那消失。 大摩天身形微顿了顿,嘹亮的妖啸之声铺天盖地而来,它再度聚集力量,向李玄恶扑而至。 李玄惊得呆了,完全忘记了躲闪抵抗。 大摩天的身影几乎将苍天都遮住了,那是他完全无法抵抗的巨大力量! 李玄第一次深深感受到绝望,宛如石紫凝一般的绝望。 石紫凝一咬牙,身子飞窜而上。 她要挡住大摩天! 她绝不能看着大摩天将李玄杀死! 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又如何对抗如此魔威的上古妖物呢? 石紫凝牙关紧咬,突然,她一剑斩在自己的胸膛上。鲜血立即溅了出来,将她的长剑染红。 修行之人,无论道术还是剑术,她们的力量都蕴藏在血之中。血染长剑,他们的力量就会倍增,但这对身体创伤极大,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使用。 这已是万不得已! 鲜血着剑,立即溅起一片缭绕的剑华。剑华冲天暴涨,隐隐聚化成一柄巨大光剑的样子,在石紫凝悍然挥舞下,精电烈威,向大摩天怒斩而下! 这一剑,拼尽了石紫凝所有的力量。 这一剑,如不成功,剑气逆袭,她必受重创! 参娃娃自她怀中探出头来,它呀呀地叫了一声,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悲伤之色。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摘下一颗参珠,口中念诵不止,那参珠忽地化作一道赤红的电光,融入到石紫凝的剑华中去。 巨大光剑立即扯变出龙形,苍茫吼啸中,一剑贴着大摩天的头颅飞下! 轰然巨响中,这一剑将大摩天的一只翅膀斩了下来! 大摩天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它的身躯猛然侧倒,一头撞在了石笋上。李玄的身躯被重重抛起,他心中慌乱之极,只好紧紧抓住那面镜子。眼睛的余光瞥处,却不由更是一惊。 石紫凝这一剑劈出后,全身力气顿时耗尽,身子软软落下,摔在地上。而大摩天那庞大的身躯撞在石笋上后,失去平衡,也重重摔落,向石紫凝砸了下去。 石紫凝面如金纸,连躲闪的力量都没有了,这一砸之下,她必死无疑! 李玄慌乱中急忙咬破手指,将血涂在镜面上,反方向挥出。狂狮怒冲,他的身子被激得横飞而出,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将石紫凝推开。 但他的身躯,却被大摩天重重砸中,头脑中一阵晕眩,渐渐昏了过去。 恍惚中,他看到石紫凝满脸惊惶地奔了过来。 恍惚中,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将镜子染满,无数的狮象虎豹冲出,大摩天惨嚎声中,被这千千万万封魔之像撕成粉碎。 恍惚中,这个世界在慢慢崩坏,他与石紫凝似乎回到了太皓鼎之外。 恍惚中,他看到前世的自己,正流泪紧紧抱着承香公主。 ——这个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大摩天的人,在今世,是自己;在前世,却是深爱着自己的承香。 终于,他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龙薇儿。 天长地久,一世轮回,他终于再度记起了那张脸。 以及永不相弃的誓言。 他在黑暗中孤独地行走着,前世今世的记忆纷至沓来,让他无所适从。一会儿,他是手握定远刀的绝世高手,在寥廓的黄沙瀚海中,与他心爱的女子携手驰骋;一会儿,他又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无赖,在摩云书院中自由地徜徉。但最多的时候,却是那个黑暗的童年,他在无休无止地推着那些巨大的石块,面临他的,是粗劣的饮食,简陋的房屋,无尽的鞭打。很多时候,他就蜷缩在泥浆里,看着头上怒吼的闪电,害怕地颤栗着。 他想要忘掉这一切,他想快乐一点,但每当他陷入痛苦的时候,这一切都会重新涌上头来,挥都挥不去。 但他仍然要努力忘却。 他昏昏沉沉地醒来了,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宿舍里。咕噜不知去了哪里,所以他能够舒舒服服地躺着,这让他好过了一些。 他试着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发觉这是那么的艰难,他失血太多,身子极为虚弱,连动一下都费尽了力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苦笑着,忽然觉得背上硬硬的,似乎放着什么东西。他使劲将它拉出来,发觉是那面镜子。 这面镜子救了他,也救了他的前生。 他们,可真是有缘啊。李玄默默地想着。这样也好,也许自己真的是不祥之人,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若没有自己,承香公主也许就不会死去了。 等养好了伤,就离开吧。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苏犹怜与龙薇儿,不过也算了……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想到要离开摩云书院了,又有些不舍起来。 这是他的家啊。 忽然,门被轻轻推了开了。 龙薇儿? 李玄紧紧注视着她,仿佛天长地久,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他也顾不得拭去。 他的痛,龙薇儿并不会懂。毕竟,她没有经历过前世的轮回。 她笑道:“瞧你,才受了这么一点伤,就痛得哭起来了。真的很痛么?” 她提着一个盒子,走到李玄床前,道:“这是我为你抓的药,你喝了之后,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她说完,放下盒子,转身向外走去。李玄突然道:“我……” 龙薇儿转头道:“怎么了?我为你熬药已经费了太多功夫,现在要赶去上课了。药就在盒中,你打开喝了就是。” 李玄低头:“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龙薇儿笑道:“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找谁要十万两黄金去?” 李玄也笑了,是的,他不能死,他要履践那前生的誓言。 他凝视着龙薇儿,道:“我……我能不能握一下你的手?” 龙薇儿惊讶,转而愤怒。自己千辛万苦为他熬了药,他居然还想轻薄自己? 她注视着李玄的眸子,忽地心中震了震。 那眸子中隐藏着多么深的意啊。恍惚之间,龙薇儿似乎感到了轮回中的痛楚,以及连生死都无法抹去的那份诺言……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道:“我只是可怜你是个病人,你可不能有什么歪想法……” 两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李玄闭上眼睛。 大漠黄沙,落日楼头。 十年风霜,百世年华。 那沧桑的记忆,轮回中的笑容,在这一刻鲜活。嘤嘤低咛,款款柔情,尽皆涌上心头来。那是封在他心中的情根,在这一刻发出了雏芽。 前生后世,在这一刻连接在了一起。 他无法放手。 龙薇儿轻轻抽回手来,她的脸上也有着一丝震动:“为什么……” 她显然也被这巨大的震撼撞击着,李玄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因为一旦睁开,他所有的感情都将暴露无遗。 那样,他就无法离开。 但他必须要离开。 龙薇儿呆立片刻,她想要追问,但看着李玄紧闭的双目,忽然,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她很想陪李玄多坐一会,消解心头的疑惑,但为了熬药,她已经让谢云石等了她一个时辰了。终于,她跺跺脚,道:“你等我上课回来。” 她的倩影消失了。 李玄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脸上满是悲伤。 前生的承香,今生的龙薇。 那是他不能辜负的诺言,此时渐渐苏醒过来,纠缠着他的灵魂。在他忆起万里黄沙的时候,也忆起了那一份深情。 千秋万世,永不相弃。 却就在前生,他为了家国,为了苍生,弃她而去,眼睁睁看着她走入魔魇。 誓言犹在耳边,他人心再辜负一次么? 但今生的龙薇儿,爱的却是谢云石。他对着那张小小的甜甜的笑容,也曾许下了承诺,他要给她最最想要的幸福——要让她的谢哥哥也喜欢她。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她与自己的约定,竟隔了千生万世之久。 她注定是他前生后世的爱人。 该如何办? 李玄痛苦地思索着,却茫无头绪。 良久,他摇了摇头,揭开盒子,将药喝了下去,然后,他挣扎着下了床。 必须要走了。再呆下去,他好不容易决定的勇气都将消耗殆尽。如果一件事想不出结果,那就不必再想了,这是李玄的习惯。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大家应该都在上课,没有人阻拦他。 他找了根木棍,强撑着向外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那片密林。他知道,雪隐上人一定在那里等着他,带他走。 他还有一句话想要问雪隐上人,为什么一定要灭石国之族? 他一定要为石紫凝讨一个说法! 第六章 五云垂晖耀紫清 雪隐上人果然还在那里。 一桌两椅,雪隐上人静默地坐着。 李玄拄着木棒走过去,笑道:“老头,快再将上次的碧云仙桃拿几只来吃吃。我受了重伤,吃饱了好跟你赶路。” 雪隐上人怅然一笑,道:“赶路?已无路可去了。” 李玄笑道:“你不是极力说服我离开摩云书院么?现在我决定跟你走了,你怎么倒一副兴趣阙然的样子?” 雪隐上人黯然道:“走?已经晚了!中华灾变,已经开始了!” 李玄一惊,道:“你说什么?” 雪隐上人手指处,道:“你看。” 他指着的是终南山顶上的天空。那上面紫气郁蒙,上通于天,煞是苍古。 李玄道:“看什么?还不都是这个样子?” 他话音还未落,雪隐上人手指微弹,一道银光自他指尖涌出,倏然涨大,布满整个天空。银光射目,那紫气映耀的苍穹上,忽然映出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那是四条纠结在一起的神龙,仰天嘶啸着,它们的尾聚集在一起,握在一个人的手中。那人另一手指天,竟连守御终南山的紫气,都被他无上霸悍的气势冲开! 四龙一人身躯都无比巨大,宛如逆天魔神,在空中烈烈飞舞着。无边的杀气自他身上汹涌而出,恍惚之间,战火连绵着灾变,鲜血漂流着痛苦,潮水一般将李玄淹没。 末世般的绝望感让他禁不住感到了战栗! 雪隐上人袍袖轻拂,银光消去。那庞大的阴影也消散在天际。但那股无名的震慑,却让李玄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忍不住问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雪隐上人仿佛很疲倦:“那就是四极龙神。” 四极龙神?这名字似乎很熟悉啊。 雪隐上人道:“也就是石紫凝的先祖,被我连同大日至尊者,引来君千殇杀死的一代枭雄。” 李玄恍然,原来石紫凝一心想复活的,就是四极龙神!难怪她怀着那么高的期望,单看方才那无边的威势,这四极龙神的修为绝不在雪隐上人之下! 雪隐上人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道:“四极龙神乃天纵奇才,百年难遇。他收复四条神龙,为己所用,创出了九天逍遥剑法,不单我不是对手,举尽天下,除了觉悟轮回之剑的君千殇,再无人能敌。” 李玄想起石紫凝的故事,冷笑道:“所以,你就怕了他,不但设计杀了他,还灭了他满族黎民?” 雪隐上人霍然抬头,道:“你听谁说的?” 李玄淡淡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句话令雪隐上人神情暗了暗,叹了口气,道:“可你知道否,四极龙神石星御为了夺天下第一的称号,强行修炼轮回之剑,最后走火入魔,见人就杀,一夜之间灭了西域魔驮国?” 李玄惊道:“这怎么可能?” 雪隐上人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四极龙神石星御心高气傲,从不许人强过自己。君千殇的轮回之剑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石星御一定要超越他。他明知道除君千殇之外绝没有人能修成轮回之剑,但仍悍然开始修习。终于走火入魔。本来他走火入魔也只是脾气暴戾冲动,不许人犯其锋芒,但他的族人却想借他无敌的武功称霸天下,就怂恿他去攻击邻国。石星御受了族人之激,仗剑御龙,一夜灭魔驮国,再夜灭紫闼车国,并扬言要统一西域五十国,让他们尽皆臣服于石国之下,否则,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李玄冷笑道:“这一定是你编出来的。石星御灭了别国,所以你们也要灭他的族人,是不是?” 雪隐上人目中忽然闪过一阵精光,冷冷逼向他。 缓缓地,雪隐上人道:“灭了自己族人的,正是石星御自己!” 这句话,震惊了李玄。雪隐上人道:“那时石星御神智已乱,见杀戮太多,天劫将降,一怒之下,就将他的族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了几百人,这几百人,并不是为了延续石国的后代,而是为了他的蛰龙大法。” 李玄道:“蛰龙大法?” 雪隐上人缓缓点头,道:“这是石星御由神龙幻化中所觉悟出来的奇妙心法,当世唯有他能够施展。一旦中了蛰龙大法,血肉精魂便为石星御所有,他被击败杀死后,魂魄不会消散,三十六天后,便借此人躯体复活。那时,我们为怕这魔星再度复活,所以才杀了石国剩余的几百人。” 李玄冷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的道理。别人杀人,是别人不对,你们杀人,也是别人不对。” 雪隐上人叹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你可以去问紫极。他不会骗你的。我之所以不带你走,是因为天运已转,四极龙神石星御已经复活了。” 李玄身子一震,道:“他已经复活了?难道……难道方才看到的,就是他?” 雪隐上人摇头,道:“不是的,那只是他的影子。他还在集聚力量,等待最佳的时机。但一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将会带来极大的灾难。他死的时候曾经诅咒说,等他复活之后,他将杀尽世上所有的人,让每一个人都受一遍他受过的炼狱之苦。现在……是他兑现这个誓言的时候了。” 李玄笑道:“杀尽所有的人?君千殇还在书院中,他能杀得了谁?” 雪隐上人沉默着,缓缓道:“其实自上次摩云大会时交手,我便感觉到,君千殇已经失去了轮回之力。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若石星御再度出世,君千殇应该压制不了他了!” 李玄大吃一惊。 君千殇已失去轮回之力? 雪隐上人道:“石星御出世,四大神龙再现,那时,整座终南山都在他龙威笼罩下,山上所有的人都会中了他的蛰龙大法,成为他的身外化身。盛世,将因他而坠毁,而这一切,全都是你一手开启的!” 李玄吓了一跳,蹦起来道:“老头,你不要瞎说!什么我开启的?我做了什么?” 雪隐上人目中银光乍显,道:“正是你让四极龙神复活,我本不该管什么天命,直接将你带走的!一时因循,竟铸成大错。” 他说着,身子霍然站起,一蓬灿烂的银光自他身上怒放而出。 李玄惊叫道:“老头,你要做什么?” 雪隐上人沉声道:“我不能一错再错,我拼着耗掉百年修为,将大雪山自藏边移到此处,镇住终南山,将石星御埋在山下,然后联合域外三老,将他再度封印!若再缓须臾,等四极龙神完全显形之后,那就无法可想了!” 李玄讶道:“藏边大雪山?那该多大啊?你若是移过来……” 雪隐上人冷冷道:“只怕连长安都将被压住!大雪山上有我苦心锻炼的无垠极光,一旦显出,百里之内绝无生物。但无论如何,都强过四极龙神复活,天下崩坏!” “四极龙神绝不能现世!” 说着,他胸口银光蓬勃涨大,渐渐结成一座苍茫的大雪山的形状。雪隐上人玄功不停运转,那大雪山越来越清楚,竟似渐渐在此地化身而出! 李玄大叫道:“疯了!疯了!你就不能冷静下来想想办法么?” 雪隐上人道:“办法?已没有办法可想了!你若想阻拦我,就先过我徒儿这一关吧。” 他衣袖挥处,一道银光闪过,一个顶着银盔银甲的身形倏然现出。那身影身上缭绕着层层仙云,一柄长大的钢刀缚在他背后,他身躯高大,就仿佛是一尊神灵般,傲然不逊。 他对着雪隐上人稽首道:“师父,召唤弟子有何吩咐?” 雪隐上人道:“我施展降世明王法,从未遇到你这种情况,明王竟被锁在你躯体内无法归位,所以我收你为弟子,将曼荼罗双宝的金刚刃传授给你。……你若是感念师恩,就去将这小子斩了!” 那人躬身答应一声,转头对着李玄。 李玄大叫道:“胡……胡突干!” 这个顶盔贯甲,威风八面的神灵,竟然是胡突干,具有无上美感的胡突干! 胡突干大笑道:“我们又见面啦!” 雪隐上人对胡突干淡淡道:“或许,你的出现,也是天命。师父一生精研佛旨,到头来也未领会半分,只能以杀止杀。去吧!” 说着,他的身子倏然隐去。林莽之中,只剩下一团耀眼之极的银光,在翔舞变幻着。 显然,要将大雪山从藏边挪移到这里,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就连雪域至尊雪隐上人,只怕也非一时半日能够完成,也再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了! 胡突干大笑声中,一步跨出! 摩云书院尽头的绝壁悬崖上,夜风清冷。 心魔蜷缩在巨大的石座上,不住咳嗽。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嫣红:“你们回去禀告主公,他要的东西,我不久就会带过去。” 魑跟魉一惊,道:“我们离开了,您怎么办?” 他们深知心魔的道法通玄,颠覆控御前生后世,直入人心,几乎无迹可循,但他本身却脆弱无比。几种致命的病痛折磨着他,他甚至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魑魅魍魉四人,主要的任务,本就是护卫着他。 他们如何能走开? 心魔淡淡一笑,道:“不妨事……我已经有了力量……” 一阵剧烈的咳嗽脱口而出,他蜷缩在石座上,几乎窒息。但他的眸子中的光却灿烂犹如朝日。魑跟魉对望一眼,躬身行礼,向外走去。 他们知道,心魔从未骗过他们。他既然如此肯定,那么终南山上,已几乎没有人能敌得过他。 心魔的咳嗽声持续了一刻钟,这似乎销蚀了他全部的生命,久久地,他连动都不能动。等这阵咳嗽稍微平缓一点之后,他的目光终于放开,淡淡道:“大雪山,无垠极光……雪隐,看来你很害怕这个四极龙神啊。那么紫极呢?你是否也害怕?” 他抬头,看着那虚暗的苍天。四头神龙无声地咆哮着,奉伺着那个人的身形。 那是神灵一般的狂猛与霸悍,凌压在终南山上。连翼护山峰的紫气,都被他压得不住下沉,冷光黯淡。 “四极龙神……你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命运?” 银光射目,照耀在胡突干的身上。多日不见,他的身材更加魁梧,脸上的横肉也更加横了起来。他头上仅存的一绺头发编成了一支小辫,朝天扎起,银盔贯顶,特意在正中为这绺头发留了个空隙,让它立了出来,披拂在盔顶上。 这是否在宣示着,他不是个秃头? 那银甲极为精致,上面布满了繁复的密宗法纹。有做风雷之像,有做神魔之威,显然是件极罕见的神物,妙用无穷。 只是穿在胡突干身上…… 李玄还真欣赏不了胡突干那黝黑的脸搁在亮银甲上的“英姿”。 胡突干笑道:“我们再来决斗吧!” 李玄白了他一眼,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决斗么?你若是想杀我,就一刀斩过来好了。我李玄献身为美,你这一刀成就我壮烈之美,我是躲都不会躲开的。” 胡突干叫道:“我这几个月来精研美之决斗,有很多很多的心得。你赶紧好起来吧,我非常非常想跟你一战!” 李玄笑道:“那还不容易?你好好在这里等着!” 胡突干大叫:“我等你!不过有几件事我先告诉你。我皈依密宗之后,师父授我这身盔甲,乃是从大雪山深处取出的,传说为龙树尊者开南天竺铁塔得密宗经典时一并拿出来的,所以名字叫做龙树宝甲。而我这柄刀……” 他反手,将身后背着的那柄巨大的刀掣了出来。顿时一道冷光逼人而来。李玄目光锐利,对眼神功非同小可,也只能勉强看的清楚。无数的曼荼罗之形不断自刀身上生衍,变化,然后消失。 胡突干叫道:“这柄刀中蕴含了金刚曼荼罗之力,所以叫做金刚刃。你要小心了,若是让这柄刀伤到了,你将承受现世五种痛苦。” 李玄冷笑道:“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胡突干双目光芒迸射,脸上全是兴奋之色:“我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物了,你要跟我决斗,那就想一个更高级、更玄妙、更符合我身份的美之对决来!” 李玄的脸立即臭起来。符合他身份?这家伙头脑坏掉了么,竟然发昏到这种地步!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笑道:“前一场对决,你已经知道高手决战,气势很重要了,这一场对决,我们要更进一步!” 胡突干更加兴奋:“怎么更进一步?” 李玄:“高手决战,一定要选择决战之地。你想,若是两个绝世高手,在罗满狗矢的地方决斗,一不小心,就踩了一脚,沾了一手,那岂非很煞风景?就算不如此,若是在景色平常的地方,比如这个乱糟糟的林子里,以后人传诵的时候,说大英雄胡突干飞身在一株歪脖子树上,那岂非也很没劲?很丢面子?” 胡突干眼睛闪亮:“你说得太对了!我就知道,你对于美的领悟,仅次于我。” 李玄对他的赞美充耳不闻:“所以,真正的高手,若是决战,一定要选在天险地险之处。必定是常人不能到、不敢到、不愿到之处,才能风采顿显。那时,一举手,天地惊变,一抬足,万象森然。” 胡突干的热血沸腾起来:“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李玄肃然道:“天之链堑!摩云书院三大恐怖传说之一,从没人能回来的天之链堑!” 恐怖传说?从没人能回来?胡突干想象自己立身之上,万人又是崇敬,又是畏惧的样子,不禁豪气布满全身,充溢身外:“就是天之链堑!我等你!” 李玄转头看了那银光一眼,刚刚轻松了一点的心头又沉重起来。 大雪山现于终南山上,无垠极光布散百里之内,那要杀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但即便如此,雪隐上人仍不愿四极龙神醒过来。 这四极龙神究竟有多可怕? 李玄拄着木杖,咬牙呲嘴地向书院走去。魔劫既然已经开启,自己便不用离开书院,而且决战胡突干于天之链堑,顺便也可以践苏犹怜的这一次考验,真是一举两得,让他稍微宽心了一些。但,四极龙神将要苏醒,而且是由自己将封印揭开的消息,却让他大为郁闷。 他决定要去找紫极老人,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人能指点他的困惑,那必定就是紫极老人了。 李玄推开睡庐的门,却呆住了。 紫极老人倒在仙游枻上,脸色苍白得就跟死人一样! 李玄急忙冲上去,叫道:“老头,你怎么了?” 紫极老人吃力地睁开眼睛,缓缓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李玄惊道:“怎么会是我害的!老头,你整天窝在这山顶上,我每次来你就将我塞到轮回之境中去,我还能怎么害你?” 紫极老人道:“你可知道笼盖终南山的紫气,乃是我九转元神所幻化,我元神受创深重,自然快要死啦。” 李玄道:“你元神又怎会受创呢?” 紫极老人道:“因为你将四极龙神放了出来!你这浑小子,整天就知道闯祸!” 李玄莫名其妙,郁闷之极。 ——为什么每个人都说他放出了四极龙神,但他就是不知道怎么放出的呢? 他有心追问,紫极老人缓缓道:“我将元神化为终南紫气,笼罩山顶,便是为了镇压四极龙神。本来雪隐跟大日至将魔道秘宝送给我,便可让我的元神攻穿地肺,与地心元火相合,借无边地火增长威力,将四极龙神镇压住。但我顺应天命,不顾佛谕,继续开院收徒,才有了今天的灾变。如今我的修为无法强过重新降临的四极龙神,是以才受创深重。” 他虚弱地坐倒在仙游枻上,似乎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玄沉默了,他想不到就连紫极老人竟然也无能为力。他问道:“难道……难道就没有打败四极龙神的方法么?” 紫极老人沉吟着,欲言又止,良久,缓缓道:“难道是开启三大传说的时候了么?” 三大传说?李玄精神一振,急忙道:“三大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头,你总该知道的,快些讲给我听!” 紫极老人面容渐转肃然,双目盯住李玄,道:“三大传说各自蕴含着一个极大的秘密,早就被书院列为禁地,我在入学时候就告诉你们了。绝不能进去,尤其是你!” 绝不能进入?尤其是我?凭什么啊? 不叫我进去我就不进去了么?李玄嘴角浮起一丝隐秘的微笑,道:“老头,是不是三大传说中有着打败四极龙神的力量?” 紫极老人道:“三大传说乃是天地造化之秘,甚至在书院建立之前就已存在。百年之前,君千殇打败石星御,却由于蛰龙大法的存在,无法将他杀死,只能将他分成心、神、意、形、体五部分,分别镇压。其中就借用了三大传说的力量。但就算是我,也并不知道三大传说的真正面目,只是略有所知而已。可以这么说,若是揭开三大传说中任意一个的秘密,都有可能打败尚未完全凝形的四极龙神。但是这些力量本已用于镇压龙神的几处分身,贸然开启,不仅可能会送掉性命,更可能将更大的灾变彻底释放出来!” 难能一见的是,连紫极老人脸上都露出了犹豫之色。 难道三大传说真的那么恐怖么? 李玄沉吟着,道:“是不是只要君千殇不在,便没有人能打败四极龙神了?” 紫极老人缓缓点头。 李玄又道:“是不是四极龙神降世之后,便会引发极大的灾劫?” 紫极老人又缓缓点了点头。 李玄笑了笑,他的笑容似是有了决断,转身向山下走去。 果然,君千殇不能再施展轮回之剑了,否则,这么危难的时机,他一定会出现,而且紫极也不会这么颓唐。 ——如果君千殇还能压制得住石星御,无论紫极还是雪隐都不会如临末日。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揭开三大传说的秘密。 或者,这会使事情变得更怀,但已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他呲着牙裂着嘴走出睡庐后,直奔后山。 心魔浮起了一丝笑容。 “紫极老人也在害怕么?” 他瘦长的手指轻轻敲在石座的边缘上,清脆的扣动声环绕着他,他的瞳仁中阴阳变幻,终于一笑,道:“那就释放你们的恐惧吧。” 第七章 有似山开万里云 万花坪。 容小意既然连小狗汪汪都有法子治,还能治不好他身上的伤?一旦治好伤之后,李玄就有信心,把这三大传说的秘密统统揭开! 那时,手握三大秘密,看你四极龙神还能横行到几时! 虽然天之链堑中隐藏着什么秘密,无人知道,但天秀峰上有仙人往来,既然是仙人,想必宰掉个把四极龙神不成问题。而第三大传说,摩云书院中的那个隐秘魔舍,既然能让君千殇觉悟轮回之剑,而四极龙神又被轮回之剑打败过,那其中藏有克制四极龙神的宝贝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李玄压抑的心稍微轻松了些,哼着歌就到了万花坪。 扑隆隆一阵响,小玉飞到了他的身前,仔细地看着他的心脏:“呀!呀!你这人惹了这么多事,居然连一点愧疚都没有?” 李玄心中的英雄气立即衰下去了:“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小玉道:“全学院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说李玄狗屁本事都没有,却专门惹是生非!” 李玄那个哀怨啊,怎么会传成这样?就算如此,他仍然不知道是如何将四极龙神放出来的! 这个样子实在太郁闷了! 小玉一翅扑闪开,尖叫道:“你来这里作甚么?是不是又想求助伟大睿智的鸟类?人类啊,每次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想到了我们无所不能的鸟!但你休想,我宁愿被四极龙神杀掉,也不会帮助你的!” 李玄白了它一眼,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另一个忙?” 小玉道:“若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忙,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李玄道:“我现在很饿,你能不能跳到锅里,把自己煮熟了给我吃?” 小玉的叫嚣声突然停止了,它盯着李玄,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你居然想吃我?你居然想吃这么伟大睿智的鸟?我那敏感而精致的心啊,它受伤了……” 小玉哭着,飞走了。 李玄举步,就发现容小意正懒懒地从一束花中醒了过来。她的容光,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那么清新,那么沁人心脾,就仿佛是花瓣上盈盈颤动的一滴露水。 她浅笑道:“公子……” 李玄也顾不得客套:“快,把你最好的药给我,马上将我的伤治好!” 容小意道:“公子又要去打架么?” 李玄道:“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你也赶紧回盍静谷吧……不,再走远一些,越远越好!” 容小意道:“多劳公子挂念,只是公子已经吃过灵药了,为什么还找我要药呢?” 李玄道:“我要马上就治好!” 容小意道:“这个容易,我会让药力马上发挥出来,只是有些疼痛,公子忍着些。” 李玄笑道:“大丈夫岂会怕痛?你尽管施展就是了。” 容小意轻轻点头,娇柔的身子自花瓣上站起,飞舞了起来。她就仿佛是一朵轻云,风一吹就不由自主地飘飞,李玄禁不住有些错觉:若不伸手拉住她,她就会从风而逝,再也无从寻找。 容小意身形曼妙,模拟花瓣舒展,木生草长之姿态,翔舞在李玄身侧。忽地,一点刺痛自李玄灵魂深处腾起,一瞬之间,就布满了他的躯体!李玄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忍不住弃了木杖,躺倒在地,翻滚了起来。 容小意似是陶醉在那万物生长的幸福中,双手玲珑舞动,身轻舞约,曼妙剔透。但她每一抬脚,都宛如踩在李玄的心上,将它生生碾入土中。李玄惨叫连连,仿佛被打入了阿鼻地狱,巨大的铁磨碾磨着自己的身子,等化成粉末之后,就重新聚合一次,再入铁磨碾磨。这非人能忍受的痛楚,就在他身体里不住地蔓延着。 突然,一道翠绿的枝条自他的肌肤中钻出,瞬间长成两尺长的花枝,一朵朵红色的小花结放着,点缀在枝头上。李玄大骇,又是一枝青翠,自背后钻了出来。 这下比方才的痛苦更让他惊骇,肌肤下又痛又痒,似乎有无数的枝条要钻出来。果然,没等他来得及制止,他的身体已被万千碧条折满,脖子上还结出几十条来,弯曲向上,在他的头上聚合成一顶花冠。 剧痛渐渐止歇,那些枝条随着容小意的舞蹈停止,不再生长。 李玄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怪到了极点,不禁欲哭无泪。 轻轻地,容小意跌倒在花瓣上,她的脸色苍白,似乎方才的舞蹈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公……公子,这些花木便是你体内的病痛,我将它们全都摧发出来,将痛苦集中在一瞬间爆发,你的伤也就算是好了。” 李玄道:“那能不能将这些枝条去掉?” 容小意轻轻道:“这些枝条是我特意送给公子的……公子此去又是打架,这些天生灵枝结成的春生之甲会为公子抵御刀剑,若再受了伤,也可助公子痊愈。” 原来这些难看的枝条中藏了这么多的心意?李玄不禁心下有些感动,抱拳道:“多谢了。等我打完架之后,可千万要帮我除去。” 容小意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合下,她开始倦倦睡去:“到时候,小玉会帮你的……” 小玉? 李玄骇然抬头,就见那只可恶的白鹦鹉正在忍不住地奸笑着。 难道自己最终还要落在它手里么? 李玄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这副怪样子,不禁浩然一叹。幸亏自己还没成家,否则顶了这么一顶帽子,那可怎么得了。 摩云书院三大传说。 李玄看了看紫光黯淡的天空,想起了不久前苏犹怜对他说的话:“三大传说乃是摩云书院最高的秘密,也是最恐怖的所在。历代生徒都极力想破解这三大传说,但从未有人成功过。传说每一个传说都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获得了这三个秘密的人,将会无敌天下” “而这三大传说,也将会是我对你的第四、五、六重考验。” 天下即将崩坏,还论什么第四、五、六重考验? 这种水里来火里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李玄看着自己身上在前三次试炼中留下的伤痕,不禁悲叹起来。 书院三大传说由来已久。第一大传说便是天秀峰上的仙人。 传说每年八月十五仲秋节月圆之夜,仙人就会降临天秀峰上,有缘能见到者,将会得到仙人所赐,从此横行天下。然而但一到八月十五之夜,天秀峰就再也无法攀爬。那时峰上充满了十方刹那光,任何隐身术、法宝都无法遁身。天风凛冽,自九重天上吹下来,将一切有生命之物全都吹走。近百年来,去见仙人者只有谢云石一人能全身而退。 摩云书院第二大传说,深藏在书院中的秘屋魔舍。传说魔舍中锁着的,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决不容任何人染指。而这所谓最大的秘密,便是轮回,但只有两人能够施展出此等力量,一位是能使用轮回之境的紫极老人,另一位便是轮回之剑剑斩天下的君千殇。一旦进入了这座魔舍,就有可能掌握轮回的力量,施展出君千殇那样的轮回之剑来。 然而,自书院建立以来,魔舍便由君千殇亲自镇守,连雪隐、大日至都无法强行进入,何况他人? 第三大传说便是天之链堑。天之链堑也在书院后山,乃是一条极为粗长的铁链,直联入万壑深谷。链堑的另一头通向何方,没有人知道。就连爬上过天秀峰的谢云石,也从未敢踏上过天之链堑。是以,三大传说中,以天之链堑最为神秘,因为,没有人知道它的任何信息。每一个妄图窥测天之链堑的人,都莫名地葬身崖底。 本来,李玄以为这些只是苏犹怜的夸大其词,和以前的冒险也没有什么两样,但由于紫极师尊的一番话,却有了天下危亡的意义。 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和胡突干在天之链堑上的决斗了。 他必须带上帮手。 摩云书院里师兄弟很多,可他这个“大师兄”能指挥得动的却只有两个。那就是擅长五行遁甲的封常青,和擅长养鬼御魂的边令诚。 封常青一手捂着高高肿起的脸,还禁不住想笑。他一看到李玄那满身青翠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为了他这脆弱的控制力,他已经挨了李玄三拳四脚,但他仍然控制不住。 边令诚就好多了,连红玉都忍不住笑出了一张鬼脸,他却丝毫不动容。 李玄禁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笑?” 边令诚怔怔地流下泪来。 李玄骇道:“你不笑就算了,为什么哭起来了?” 边令诚:“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养的一只乌龟,就是像你这样满身绿毛……后来它死了……” 李玄:“咦~~~~” 边令诚:“我想起了我前年养的一具小鬼,也是像你这样满身绿毛……后来它死了……” 李玄一拳狠狠敲在他头上,大吼道:“闭嘴!” 他恶狠狠地转头对封常青道:“胡突干回来了。” 封常青吓得一阵哆嗦,转身就跑。 李玄冷笑道:“你再多跑半步,我就不认你这个小弟!” 封常青登时停住,满脸惊惧:“老大!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李玄道:“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三个人,还怕不打他个落花流水?小边,你的通天道尸到底通天了没有?” 边令诚身子一颤,道:“又要让红玉去拼命?不行,她很柔弱的!” 李玄看了红玉一眼,它尖牙利齿,手上指甲三寸长,就跟利剑一般。这样恐怖的妖尸,居然叫做柔弱?看来边令诚还未从失去明珠的痛苦中走出来。 李玄道:“你放心好了,胡突干没有石紫凝那么厉害,更没有墓中玄冰的神通。我敢说,只要红玉出手,立即就能获胜的。不信你问常青。” 边令诚半信半疑地看着封常青。 李玄道:“你们在摩云书院中已经修习了这么长时间,道法武功应该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吧?胡大老爷只不过是个小混混而已,是不是,常青?” 他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封常青身子一阵哆嗦,他知道,若是回答有错,只怕立即就会被李玄饱揍一顿。他低下头,道:“是。”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胡突干一刀凌空,怒斩下来的霸威模样。这让他心中一阵不安。但他随即安慰自己道:“那不过是雪隐上人施展的妖法而已!” 李玄道:“那就这样决定了!小边,你负责操纵红玉,正面对战胡突干,常青,你施展阵法,从旁协助小边。你的阵法进步了吧?” 封常青一副没有自信的样子:“我不知道……” 李玄道:“那调整一下。常青打头阵,小边,你协助他。” 封常青:“……” 三人往天之链堑走去。越走,封常青的脸色越是苍白:“老大……咱们这是去哪?” 李玄道:“你问它有啥用?” 封常青闭嘴,过会,又问道:“老大,咱们是不是去天之链堑?” 李玄笑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封常青吓得几乎跌倒,大叫道:“不能去,天之链堑绝不能去!” 李玄奇怪地道:“你怎知道能不能去?” 封常青道:“紫尊在迎新大会上就警告过我们,千万不能踏足那里。一开始我还不太相信,后来我读到一本上古典籍,里面用血写了几个大字‘天之链堑,入之必死’!老大,我们还是回去吧!” 李玄笑道:“那是骗你的。你若不去,可以回去等我们。” 他领先向前走去。边令诚呆头呆脑地跟着他,倒是不知恐惧。 封常青呆了好久,终于奔了向前。 天之链堑也在终南后山。 实际上终南山的前山很小,盖了一座摩云书院,就全都占满了。它背后连绵的山势,全都称为后山。 天之链堑就在群山的最尽头,终年云雾封锁,唯见一条生满铁锈的巨大锁链,笔直伸入了云雾深处。绝壑在此将山势斩断,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山风呼啸,吹在深谷铁索上,阵阵鬼哭传来。 但无论山风多大,那铁链却一动不动。 一入铁链,绝不生还! 第八章 百丈金潭照云日 一人顶盔贯甲,傲然立在链堑铁索之前,见到三人,大笑道:“我等你们很久了!” 一见到他,李玄就高兴不起来,有气无力地道:“有劳了。” 胡突干道:“快说说看,我们该怎么来进行美之对决?” 李玄心念电转,是骗他进天之链堑先探一回呢,还是跟他比赛跳崖?他转头看了两个小弟一眼,忽然有了计较。 红玉能挡住石紫凝一剑,料来本质不错。边令诚又说这些天修炼得更厉害了,那么,也许能打得过胡突干也未可知。他们以后有的是架要打,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练练,让三个人配合默契一些。 想到此处,他笑道:“你是不是高手?” 胡突干大叫:“我当然是高手了!” 李玄道:“高手就要除魔,现在,我给你叫来一头大魔王,你先将它除去,然后我们再来对决,好不好?” 胡突干喜道:“真有大魔王么?快些叫它出来!” 李玄笑道:“很好,布阵!” 封常青一抬手,几十面旗子脱手而出,插在了天之链堑的悬崖上。他双手不停,那些旗子突然旋转飞舞起来。 李玄大喜,就这么几天不见,封常青的功力显然又有了增长! 只见每面小旗上都腾起一道光芒,彼此连接在一起,忽地散成一道暗灰色的光华,布满了链堑崖头。大片的云雾不断从崖底冒上来,将胡突干围住。 忽地,云雾凝成实质,幻化出一片巨大的坟地来。 借由云雾凝成的阴风,吹在脸上冷气逼人,还未闻鬼哭,就已让人心惊胆颤。便在此时,边令诚拈诀开声,一串幽秘的咒语沉闷地响起,那坟地中忽然亮起了一盏血红的灯笼。 霎时,链堑上的云雾全都被这点血红染满,呈现出诡异欲滴的赤红来。 那是血,漫天漫地的鲜血! 那盏灯笼缓缓向胡突干移动着,鬼哭之声连绵响起,凄惨诡异中,直扑胡突干。 虚灵鬼阵将周围的阴森之气聚集而来,施加在红玉身上,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威力至少强了三四倍!何况这里常年没有人来,阴气本重,施展甦死御鬼之术,实在再合适没有了。 胡突干睁大了眼睛,盯着红玉化成的灯笼,忽然,点了点头,肃然道:“果然是大魔王,我胡大老爷找的就是你!” 他缓缓将背上的那柄金刚刃取下来,刃上幻光凝成的曼荼罗不住生成,消失,虚灵鬼阵的幻象冲到金刚刃边上,便被这些曼荼罗化去。 胡突干大喝道:“金刚显世,群魔辟易!” 一朵曼荼罗倏然在刀尖上闪现,那柄金刚刃嗡然声响中,曼荼罗被激得迎风涨大,幻化成一丈多长的一朵透明之花,胡突干手握长刀,身子凌空而起,向着红玉怒斩而下! 光华宛如电雨,自曼荼罗花瓣中激落而下,虚灵鬼阵的幻象立即被吹了个七零八落。 封常青大吃一惊,急忙摧动阵型,十几只小旗一把投了出去,那虚灵鬼阵的威力立即增强,几座大坟冲天而起,将刀光挡住。他躲在大坟后面,脸色惊成了惨白,拼命加强阵法威力,将自己护了个严严实实。 但红玉却失去了阵法的保护,完全被这一招的威力笼罩住! 没有人想得到,胡突干这一刀竟然有着如此大的威力! 边令诚一声惨呼:“红玉!”奔了出去,他要拼死挡住这一刀! 胡突干一刀斩出,身子立即停住。只有朵曼荼罗花却巍巍坠落。 边令诚抢在红玉面前,曼荼罗宛如虚光一般,穿过他的躯体,倏地化成实体,将红玉包住。红玉一声惨叫,它身上那强烈的红光被曼荼罗上发出的幻光一照,立即开始涣散! 边令诚大惊,抢上来救。那朵曼荼罗花冲天飞起,花瓣涨成了无边巨大,千千万万光雨纷纷洒落,化生为天地万物的虚像,在链堑之上飞舞。 边令诚努力跳起来想将红玉救下,但无论他跳得多高,都无法触及那朵曼荼罗。猛地,一声霹雳响起,将他震倒在地,天之链堑的崖头上,盛开出了一朵巨大的曼荼罗花。 那是五色彩石雕成的大花,半透明的,中间仿佛琥珀一般,悬着一只红色的灯笼。一道红光自花的中心飞起,直透九霄之上。那花也不知什么做成的,冷气逼人。此时才是秋初,但这朵花出现之后,终南后山上却似乎进入了寒冬,地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 李玄惊讶地张大了嘴,他完全没有想到,胡突干竟已高明到了如此地步! 红玉居然撑不住他一招! 胡突干看着他们惊惶的样子,大笑道:“怎么样?我这一刀美不美?” 边令诚惨叫道:“还我的红玉!”他扑了上去,捶着那朵五彩之花。鲜血自他的拳头中迸出,溅在石花上,那花岿然不动。 李玄拉住他,道:“别费劲了!我们只有打败他,才能救出红玉来!” 边令诚双目血红,盯着胡突干,一字字道:“打、败、他?” 封常青仍然龟缩在虚灵鬼阵中,李玄一脚将他踹了出来,道:“你下次若再敢只顾自己,我就先揍死你!” 封常青惨叫道:“老大,我怕啊!” 李玄道:“就算怕,也抗到底!我们两个若是死了,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小边,你别冲动,冷静一下听我说。你不是擅长咒土术么?等一会常青施展虚灵鬼阵的时候,你就施展咒土术,将坟地变成真实的。虚虚实实,让他分不清楚,我们才有机可乘。” 封常青道:“老大,谁来攻击啊?我们三人好像都不擅长攻击啊!” 李玄自信地笑了笑,道:“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 封常青将信将疑,小旗抛出,阴风阵阵,卷地吹出,向胡突干围去。 刹那间,天之链堑又被诡异恐怖的坟场包围住。 胡突干大笑道:“我的金刚刃中含金刚曼荼罗之力,能够斩断六道众生。就算真有鬼,还不是被我一刀斩死?你们还是不要弄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了,好好拿点真正的美出来,让我胡大老爷开开眼。” 李玄笑道:“你先突破了我们的阵法再说吧。” 胡突干笑道:“这不简单?” 他一步跨出,横刀怒扫,大小的曼荼罗光影再现,向虚灵鬼阵上扫去。他笑道:“看,这不就冲破了么?” 但他的笑容倏然就顿住了,因为刀光闪过之后,虚灵鬼阵并没有消失!那些坟头仍然耸立在那里,并没有被能消去一切幻影的金刚曼荼罗之光冲散。 胡突干大吃一惊,李玄喝道:“出手!” 他倏然掣出一柄剑,闪电般向胡突干刺去!他的剑光才闪,三人背后的乱石中,也突然爆散出一点精光,刹那间追上李玄手中的剑光,两道光芒合而为一,组成一道灿烂之极的光华,直飙胡突干咽喉! 这就是李玄的计谋。 他本来的计划很好,先用虚灵鬼阵跟红玉将胡突干拖住,然后再用边令诚的咒土术让鬼坟成型,幻境成真,不由他不惊疑,最后趁机用借来的灵犀剑,双剑共鸣,联手一击,出其不意地重创他。 他本料到胡突干如今的修为已非昔日可比,所以才想出这么多计谋来,让胡突干入彀。但没想到胡突干的修为竟然高到这种程度,红玉居然挡不住他一招! 然而他对灵犀剑极有信心,这么出其不意的一剑,肯定能奏奇功!所以他才秘密借来了灵犀剑,并求苏犹怜埋伏在石堆中,当作奇兵,一举奏效。 这个计策,有一半是由苏犹怜策划的,因为七重考验,本就是两人共同的事情。李玄找了两天,好不容易找到她,要挟说若她不参与,就不去天之链堑,所以苏犹怜就只有应允。 只是他没有想到,苏犹怜的剑术竟也这么好。 果然,胡突干吃惊愕然的一瞬,被李玄抓住机会,这一剑,转瞬之间就刺到了胡突干的眼前,他想再挡,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剑,李玄用的力不多,他只是引导灵犀相互之间的吸引而已。灵犀剑果然是宝剑,双剑齐飞,纵然李玄功力浅薄,剑威也陡增五成,凌厉无比地压下。 苏犹怜长袖漫舞,道道白羽般的光华涌出,裹着灵犀剑急速翻滚着,剑芒璀璨无比。她以道法而催动剑术,竟然威力绝不下于崔氏姊妹。 胡突干眼中精光闪动,倏然退了一步! 剑光就贴着他的胸膛,擦身而过,胡突干一声大喝,金刚刃忽地撩起,咯的一声响,击在双剑之上。一阵强猛的劲力爆出,李玄就觉仿佛一个大浪打了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冲天飞起。 耳听一声惊呼,苏犹怜身子翔动,向他飞了过来。李玄头昏脑张地发现,自己竟然向天之链堑的绝壑掉了下去。他大惊失色,急忙向苏犹怜抓了过去,一把抓住之后,立即紧紧抱住。 这本是溺水遇险之人本能的反应,只听苏犹怜大叫一声:“放开我!” 风声呼呼,两人一起掉进了那看不到底的天之链堑! 封常青跟边令诚一声大叫,顾不得再施展阵法,急忙抢到崖边,向下张望。只见云海漫漫,天之链堑铁索横渡,钻入茫茫的云海之中。那云海无边无际,也不知有多深,两人掉进去后,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边令诚大吼道:“你杀了红玉,你杀了老大!” 胡突干满脸歉意:“我并不想杀他的……我跟他的美之对决还没展开呢,我比你们还心痛!” 他仰天叹息:“天下无君,我胡大老爷何处再行美之对决?” 浩叹声中,他转头默默走出。 边令诚大叫道:“我会为老大和红玉报仇的!” 胡突干笑了笑,道:“你不必为红玉担心,九日之后,我就会将它还给你。现在,我只是借用一下它的妖气而已……” 借用妖气?边令诚呆呆地想着。他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不祥的感觉,那冷冽的风劲吹而来,几乎冻入了他的骨髓。不知怎的,红玉未死的消息丝毫没令他高兴,他只想知道,胡突干所说的借用妖气是怎么回事。 老大、老大,若是你还在就好了! 李玄当然没死!他身上那些柔嫩的枝条忽然长了起来,盛开出无数的花朵。这些花瓣凌空扶摇,他下降的速度竟然渐渐缓慢下来。他仍然紧紧抱着苏犹怜,心中的惊讶恐惧一时还未完全消失。 云海漫漫,似乎绝无尽头。他们下降了足足有一刻钟,仍然没有到达崖底。苏犹怜本想救李玄,被李玄一把抱住,心慌意乱之下也随着他一起掉了下来,本有些恼怒,但此时,却也不禁紧紧偎依着他,怯声道:“郎君,我有些怕。” 无尽云团缭绕在他们周围,一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阴郁而湿重的云朵。刚开始还能听到崖顶上封常青跟边令诚的呼喊,再下降了一会,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两人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中,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边际。 有的,只是沉重的窒息感,压在两人的心头。李玄也忍不住心惊,天之链堑传说为死亡之地,入者绝不可能生还,两人不小心跌入了谷底,不知有什么巨大的危险在等着他们呢! 突然,一阵巨大的吸力自下方昏暗的云团中腾起,两人的身子就觉有千钧重一般,被这股吸力撕拉着,闪电般向下坠去。 李玄大吃一惊,心知不好,对苏犹怜大喝道:“投剑!” 两人都知道情势紧急,一抖手,灵犀剑化作两道电光,旋转缭绕在一起,向下猛窜了出去。 灵犀剑乃是神物,彼此之间气机牵引,这下全力投出,力道极为不小,再加上那股庞大之极的吸力,剑光宛如闪电飙飞,凌厉之极! 猛地,下方传来一阵苍茫的啸声,那股吸力倏然消失,跟着一股绝大的力量横击而来,两人猝不及防,身子高高弹了起来! 那啸声洪烈之极,整座云海都被震得簌簌发响,云团怒卷,似乎都受不了这啸声的振荡! 李玄大惊,什么妖物,竟然有如此威势? 那啸声直指人的心脏,仿佛在心底响起的一般,才闻啸声,便觉魂魄振荡,灵魂都几乎被震出了躯壳。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只有彼此的心跳,才会让那颗狂烈的心稍稍安帖一点! 云团被啸声摧动,奔马一般散开,两人眼前渐渐清明起来,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惊骇得几乎晕了过去! 那……那究竟是什么妖物啊! 云海之下,遮蔽的是广大无垠的平地,但那片平地,竟被一个巨大的妖物占满!李玄跟苏犹怜身在如此高处,竟然也无法看清楚那妖物究竟有多大,只觉视野之内,都是那妖物的身体。但那妖物生成什么样子,两人却也说不出来,仿佛是一团团乱糟糟的东西堆在一起,随着怪物的呼吸,不住地抖动着。 绝壑之下光线幽暗,看不清楚那怪物是什么颜色的,大团的云气不断自怪物的体内升起,汇聚到天之链堑的云海中。 难道那么广大的云海,就是这怪物吞吐而成的么?两人都不由得震骇。想到方才那强到不可思议的吸力,两人不禁都是怵然而惊——难怪天之链堑被称为绝地,从无人能够生还!看来就算以谢云石那等的绝世剑法,也未必能诛灭这么庞大的妖物。 崖底的正中央,是一座笔直耸立的山峰,怪物的身躯就盘在山峰底下,极为诡异地蠕动着。 两人正在惊疑之际,突地,一连串巨大的灯火自妖物云团般的身体内升起,点点火光激烈地燃烧着,渐渐升到了天空中。 李玄心念一动:“不好!那是妖物的眼睛!” 他这句话才出口,那妖物的身躯猛地耸了起来,朵朵乱云沿着山峰堆积而上,顷刻将整座山峰都包了起来。那妖物周身柔软,可以随意变幻形状,看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尾。这下踞在山峰上,昂起的皮肉乱糟糟地蠕动着,猛地一声莽然大叫,带着猛恶的风声,向两人当头扑下! 李玄大叫一声:“惨了!” 刹那间头顶一片昏暗,妖物庞大的身躯竟将天空完全遮住,一串十几枚火珠之眼闪耀,围着两人盘旋飞舞,将去路全部挡住。凌厉的妖气逼了过来,李玄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躲闪,苏犹怜忽然叫道:“郎君,你闭上眼睛。” 李玄不知道何意,急忙闭上眼睛,猛地,一道灿烂之极的光华自苏犹怜身上飞起,宛如太阳般在黑暗中炸开。李玄虽然闭着眼,但仍然能感到光华灼眼。那妖物一声凄厉的嘶啸,十几只眼睛一齐被晃花。 苏犹怜叫道:“郎君,咱们赶紧走!” 苏犹怜身上毫光点点,将两人托了起来,自云团缝隙中钻出。 李玄大喜道:“想不到你还有此等神物!” 苏犹怜浅浅一笑,道:“郎君不记得了么?这就是上次斩杀赤蚺火靇所取的内丹啊。它之所以叫做赤蚺火靇,就是因为内丹修成之后,便可与日争辉,光芒万丈。那火靇的功行本不够,我遇到了一位高人,助我将它们修炼成宝。我现在能浮行空中,也是得它们之助。” 李玄仔细看时,果然,九只灵珠串成了一串,挂在苏犹怜的颈上。粉颈玉珠,相映生辉,衬得苏犹怜的脸色盈洁通透,虽在妖物威胁之下,仍然十分动人。 眼见李玄目不转睛地看着,苏犹怜不由轻轻一笑,道:“郎君,你可要小心些哦,看来这第四重考验并不简单呢。” 这句话让李玄回过神来。 是啊,且不说打败这么巨大的妖物了,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呢? 李玄紧皱眉头,忽然,他发现怪物体内有什么亮光闪了闪。 似乎是先前投下去的灵犀双剑! 第九章 巨灵咆哮擘两山 李玄心中又是一动,他叫道:“破书,你有没有什么法术,让我也能飞?” 天书老爷爷自他的怀里钻了出来:“当然有了。如果这位小姐把赤蚺火靇的内丹分你一颗,就更好了。” 苏犹怜微微一笑,解下一棵红珠来,交到李玄手上。天书爷爷念念有词,一个“飞”字闪过,那珠子上的红光猛然腾起,布满了李玄全身。 李玄道:“那你有没有办法,让她安全些?” 天书爷爷道:“自然也有。我是无所不能的天书老爷爷么!” 它念念有词,又是一个“变”字凌空现隐,突然,苏犹怜变成了一朵云,停在空中。此地乃是云海,万千云朵聚集在一起,又哪能分辨哪朵是人变的,哪朵是天生的? 李玄心里顿宽,笑道:“看我除妖去!” 红光笼罩之中,他身子飞舞而下,向两柄灵犀剑飞去。妖物被赤蚺火靇内丹宝光激耀,十余只眼睛一起盲了,还未恢复过来,李玄轻易地将两柄剑抓在手里。他藏起一柄,突然用力,将另一柄狠狠向妖物体内插去。 一股浓臭的汁液溅出,灵犀剑乃是神剑,锋利异常,这一剑,没体直入,深深插进了妖物体内,直透至柄! 那妖物一声痛啸,身子轰然翻滚起来,巨大的身躯击打着地面,连大地都在激烈地震荡着。李玄不敢怠慢,急忙飞身而起,跟苏犹怜会合。 这一剑刺得妖物剧痛难当,云团般的身躯剧烈地翻卷着,将那柄剑层层围裹了起来。这是动物的本性,要将伤口小心地保护起来,免遭敌人再度攻击。 看到这一幕,李玄笑了。他对苏犹怜道:“这妖物要吃苦头了。” 他突然一声叱,手中的灵犀剑突然飞出,向妖物射去! 灵犀剑果然是宝物,李玄几乎不会用剑,但这宝剑才一出手,感受到他的杀心,剑身上立即腾起一团青幽幽的光芒,而同时,妖物体内,也有一团淡淡的青光亮起。两团青光就仿佛彼此吸引一般,引得李玄投出的灵犀剑电飞星跳,化作一道青光,直破妖物身躯而入! 这次剑光互相激发,将妖物身体刺破了一个桌子大小的疮口!只痛得它重重以身擂地,不住大叫。 李玄笑道:“看来天之链堑言过其实,也并不怎么可怕么。若是石紫凝来,只怕会立即将这只妖物分尸了。” 苏犹怜脸色郑重,道:“你别小看了这妖物……” 一句话尚未说完,突然,那妖物体内陷了好大一个洞出来,李玄就觉身子一沉,一道猛烈的吸力铺天盖地而来,卷住他与苏犹怜,向下飞堕! 他大吃一惊,手中没有了灵犀剑,可如何才能对抗这道吸力!他大叫道:“快!快用赤蚺火靇的元丹!” 苏犹怜也惊惶起来:“没用的,火靇元丹只对眼睛有效,现在它没用眼睛!” 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就要投入妖物那巨大黝黑的口。 李玄大叫道:“第三柄灵犀剑!” 就在被吞入妖物口中的一瞬间,他猛地自腰间拔出第三柄剑,狠狠地插在了妖物的口中!那妖物怪吼一声,巨口急忙收缩。 巨大的闪电轰然击在了它的嘴上! 两人身在怪物口中,隔了那么厚重的云团般的身躯,仍然感到这一震之威惊天动地,饶是那妖物邪威无双,也被震得瘫痪在地,不住抽搐刚。 李玄急忙抱着苏犹怜冲了出来,两人大呼侥幸。 苏犹怜又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冷笑道:“连崔家姊妹都骗到手了?竟然将三柄灵犀剑都借给了你!” 李玄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次似乎他并没将苏犹怜这狠狠一拧放在心上,自顾自沉吟道:“你方才看到没有,这妖物的身体遮蔽下,似乎有个洞。” 他这一说,苏犹怜似乎也有些印象,皱眉道:“似乎就在峰底。难道这就是妖物不愿让人靠近山峰的原因么?” 两人对望一眼,天书爷爷大叫道:“不要说这些了,趁着妖物昏了过去,我们赶紧逃吧!” 一句话提醒了李玄,他急忙拉着苏犹怜冲天飞起。他狠狠地撞在了云团上,头昏眼花地弹了回来,惊道:“这云团怎么跟石头似的?” 天书爷爷惨叫道:“都怪你,不早走!现在我们已被吞到妖物体内了,跑都跑不出去了!” 李玄奇道:“你是本书,难道也怕死么?” 天书爷爷道:“我虽然是本书,也是本有智慧的书,我是用来读的,不是吃的!我是在伤心自己大材小用!” 李玄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猛地,云团一阵蠕动,慢慢向中间挤压下沉。而那些火团一般的闪光,也再度荧荧亮了起来。 李玄慌了神,不住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苏犹怜迟疑道:“我们是不是到那个山洞里躲一躲?” 李玄苦笑道:“你还没有发现么?那妖物之所以盘踞着这座山峰,是因为它的身躯是长在山上的,它根本无法离开。若我们进入了那个洞,它用身体缠住山峰,也许,我们连出都出不来了!” 苏犹怜道:“也许……也许它用身体盘踞山峰,是为了不让我们靠近,或许山峰中有什么东西能克制住它呢?” 李玄沉吟着,山洞中究竟有些什么,究竟是死路还是生天,他无法知道。就在他沉吟的片刻,云团中忽然渗出了浓浓的汁液,恶心地糊在云团上,怎么看怎么恐怖。 李玄也是脸上变色,这些汁液,也许,就是妖物的胃液。 看来,它是想直接将两人腐蚀,吞化。 李玄跺了跺脚,拉着苏犹怜,投入了那小小的洞穴中。 他一进去,妖物的身躯立即剧烈地抽动着,将洞口紧紧堵上。巨大的嘶吼声冲天响起,显见那妖物极为愤怒,但它似乎真的对这洞穴极为畏惧,虽然身子可以自由变幻,但却绝不敢踏入洞穴半步。 这让李玄稍稍放了点心。 洞中一片幽暗,苏犹怜身上佩戴的赤蚺火靇元丹灵珠本散发着七色毫光,到了洞中,被这片幽暗笼住,光芒顿暗,变成淡淡的青灰色,只将她的脖颈映亮。李玄将那枚红珠重新镶了回去,九颗合一,火靇元珠的光芒才强了些。但仍然只能照出两尺余远,不能穿透那茫茫的黑暗。 两人相携着手,扶着洞壁,向前走去。 山峰看去并不大,但那洞却极为幽深,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到洞底。山洞中一无所有,不过这倒让两人觉得欣慰一些,这洞如此之长,如果有另一个出口,只怕就能通出天之链堑,脱离那云团一般的妖物。 忽地,前面现出一点亮光。两人精神一振,急步走了过去。 眼前忽然开阔,那洞似乎到了尽头,天光下映,前面似乎是个出处。两人心下大喜,不由得相视一笑,这番逃脱妖物的欣喜,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李玄尚不放心,仔细聆听着,外面似隐有鸟语,微闻花香,果然不见那头庞大无比的妖物的踪影,这才与苏犹怜急步赶了出去。 这一出去,却不由更是欣喜,只见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峡谷,四周高山森立,上面白云蔽空,掩映不见苍天。地势虽然险峻,但谷中一片青碧,生满了各种树木,不知名的小鸟生息其中,看去极为静谧。 李玄指着峡谷对面,道:“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咱们且看看怎么渡过这条峡谷。” 苏犹怜点头,两人走到峡谷边上,向下一看,却不由都是一惊。那峡谷中全是乱云,阴阴地看不清楚究竟有多深。李玄捡起一块石头,向下丢去。两人等了许久,那石头却像是落到了九幽地府中一般,声息皆无。 两人不由得骇然变色,这峡谷究竟有多深? 天书爷爷突然大叫道:“不好!” 李玄皱眉道:“破书,你鬼叫什么?” 天书爷爷封面惨白,扉页抖嗦,书脊乱颤,封底软缩:“碑……碑……” 两人顺着它书页所指处,就见峡谷乱云遮蔽之处,斜立着一个小小的石碑。那石碑上生满了苍绿的青苔,看去十分古旧。 李玄将青苔拭去,石碑上的字显露出来。两人对望一眼,却不由都是脸色大变。 那石碑上写着四个大字:“天之链堑”! 难道……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链堑?那上面的铁索又通往何处? 一阵风吹过,峡谷上的乱云散开,只见一条赤红的铁索,横在峡谷之上,笔直地通向对岸。那色红就跟血一般,横抹在乱云之上。 对岸,也是一座陡峭的崖壁,铁索钻入了崖壁上的一个洞中。 在那洞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心远自定,唯香是承”。 不知怎的,一看到这八个字,李玄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就似是他在瀚海绿洲中看到自己的前生留下的那段字一般。那种恍兮惚兮的错觉,重又占据了他的心海。 他忍不住举步,向铁索上跨去。 苏犹怜一把拉住他,道:“你去哪里?” 李玄皱眉道:“我……我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苏犹怜一惊,道:“此地乃是绝地,你怎会熟悉?莫非你中了妖物的惑心术么?” 猛地,天书爷爷一声惨叫,谷中光线骤然阴暗,乱云忽地疯狂涌动起来!苏犹怜骇然四顾,就见天上的云团急剧下沉,每沉一寸,便凝实一分。而峡谷中的乱云,也跟着渐渐凝成了实体! 她花容失色,想不到峰外的妖物,终于还是追过来了! 刹那间谷中风云突变,就在一犹豫之间,已经天昏地暗,举手不见了。猛地无数明亮的光点自他们来时的洞中涌出,李玄脸上变色,道:“不好,那妖物进来了!” 凶戾之极的怒吼振响,一条黑影闪电般自山峰洞穴中钻出,它身躯庞大,身上堆满了烂肉,也没有什么形状。一只闪亮的眼睛镶嵌在它额头的正中央,眼睛下面是个深黑的大洞,仿佛是它的嘴。黑色的浓雾不断从它口中涌出,四周的草木才沾上一点,立即就枯毙。那黑影身子庞大,但行动极为迅捷灵活,一闪之间,就窜到了李玄面前,张口咬了下来! 李玄骇然变色,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他手臂上的枝条怒长,瞬间形成几十条纠结在一起的荆条,那怪物一口咬下,正咬在荆条上,几百只一尺多长的硬刺立即刺入了它的阔口中。那怪物一声悲嗥,身子撞在后面窜上来的另一只怪物身上,两怪滚在一起,都是狂性大发,昂天一阵厉啸,尖锐粗长的牙齿自口中生出,两排锋芒如刃,咬在一起。 洞穴中火珠闪烁,潮水一般涌出。每一颗火珠就是一只怪物,顷刻间挤满了这个小小的高台。李玄跟苏犹怜脸色苍白,看着如此众多的怪物,都觉束手无策。 瞬间,一只怪物将另一只扑到在地,阔口咬上去,一阵乱撕乱咬,顷刻间吃得干干净净。那怪物扬起头来,一只独眼已变得血红,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眼中满是贪欲。 李玄忽然叫道:“我知道了!那妖物身躯太大,无法钻入这洞穴中,所以才将身体分开,裂成这些怪物!” 苏犹怜急道:“你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该怎么打退它们?” 李玄扫了周围一眼,道:“快退到铁索上!” 他拉着苏犹怜,踏上了那血红的铁索。脚才一触到铁索,立即,一股悲伤之意将他的心充满。他只觉得很烦躁,看着那群奔涌而来的怪兽,他只想冲过去,要么将怪物杀个干干净净,要么被怪物杀个干干净净。他望着脚下深邃无底的峡谷,又兴起一股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 对面那些怪物的模样是那么的狰狞,它们肯定为祸人间已久,难道不应该将它们斩杀么?他突然止下脚步,心中涌起一阵豪气,竟一步步向怪物群中走去。 天书爷爷大惊,吼道:“你做什么?” 李玄不答,他的双目渐渐变成血红,他只想杀! 杀光这些可恶的怪物! 天书爷爷念念有词,一柄利刃在它封面前出现,狠狠刺进了李玄的胳膊。李玄一声号叫,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只见自己离那群怪物已不过三两步的距离。怪物喷出的腥臭气息已吹到了他脸上。李玄大吃一惊,急忙退了回来。心中骇怕:这究竟是什么力量,竟然几乎将他完全控制住? 天书爷爷这才松了口气,喃喃道:“年轻人就是心性不稳,这么容易就被控制了心智。要不是有我天书老爷爷在……” 它大为兴奋地自吹自擂起来。忽地一声莽啸,一只怪物凌空扑起,向两人当头落了下来!顿时腥风四荡,天书爷爷一句话噎在喉间,再也吹捧不出,使劲钻进了李玄口袋里,打死也不出来了。 李玄拉着苏犹怜的手,大叫道:“快走!” 两人也没有什么招架躲闪的好办法,只好沿着铁索向对面退去。那怪物一扑不中,身子笔直向峡谷下落去。但峡谷深处也都是凝成实质的乱云,怪物落在云上,丝毫都未受伤,身子跟着腾起,向李玄两人恶扑而下! 跟着,所有的怪物都一飞腾空,满天都是闪亮的火珠,满天都是狰狞的怪兽,将两人的上下左右都围了个水泄不通。但见空中矫电飞舞,怪物连珠般地向两人猛扑下来! 那怪物起码有上百个,这一连环猛扑,李玄顿时只觉无处躲闪,慌乱之间,一只怪物猛地从峡谷下窜起,一头撞在李玄身上。 李玄再也站立不稳,向下摔去。 耳听苏犹怜惊呼在侧,李玄叹了口气,闭目待死。 突地,铮然一声龙吟自李玄身上震响,那些怪物发出一声悲啸,忙不迭地飞身让开。仿佛从李玄身上感到了莫名的危险,躲避唯恐不及。 李玄舒了口长气,就觉似是自地狱中回转一般。 苏犹怜赶忙将李玄拉了上来。两人趴在铁索上,一时都是无法动作。所幸那些怪物真被吓住,在空中盘旋悲嗥,不敢落下来。 待到双手双脚的麻痹消了之后,李玄这才坐了起来,只见胸口处透出点点清冷的毫光,似是什么宝物。他伸手拉开衣襟,立即恍然大悟,原来是那面自瀚海绿洲边上的九天封魔大阵中得到的古镜。 这镜子既然能发动九天封魔大阵,自然也有辟邪之灵效,难怪那些怪物如此害怕。自己从封魔阵中得到之后,本只想做个纪念,放在怀中也就忘了。早知道它如此灵异,一开始就取出来,何必受这么多惊吓? 天书爷爷这时也知道危险已经过去了,从口袋中探出头来,突然怪叫道:“你手中的镜子能给我看看么?” 李玄笑道:“你一本破书,难道也喜欢照镜子?” 天书爷爷大叫道:“笨蛋!我是鉴定一下,是不是九灵御魔镜!” 李玄奇道:“九灵御魔镜?那是什么?很奇怪么?” 他说着,将镜子递给天书爷爷。天书爷爷不答,书页飞速地翻动着,突地停了下来。那一页上,绘着一面镜子,天书爷爷仔细地将李玄递过来的古镜跟那幅画对照着,良久,叹道:“果然是九灵御魔镜!这下我们有救了!” 李玄怒道:“破书,你还没告诉我九灵御魔镜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天书爷爷骄傲地道:“天下法宝,无非就是修真之人运用元功,借天材地宝修炼而得。但只有四件,却是天地初生之际便已存在,功参造化,具有鬼神不测之玄能。它们的威力可以说是无穷无尽,唯随着使用之人修为高低而有所不同。这四件宝贝被称为太初四宝,得其中之一就可以名震天下,成为不世之高手,天下再莫有敌。世间所有的宝物,都是模仿它们造出来的,它们可以说是天下宝物之祖。” 李玄道:“说了半天,都是废话,这跟镜子有何关系?” 天书爷爷怒道:“年轻人就没有点耐心么?这太初四宝,就是玄陛天书、九灵御魔镜、四极逍遥剑,以及两藏千佛珠。而太初四宝之首,就是玄陛天书,也就是我老人家。” 李玄惊奇地看着天书爷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原来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吹自擂。玄陛天书?笑死我了!” 天书爷爷大怒,在李玄的口袋里暴跳道:“不许你看不起老人家!我是天下宝物的元首,一切宝物都听我的话!我让它们运转它们就运转,让它们停止就停止!我现在这么邋遢,都是你害的!我说过,太初四宝主要是看持有者的能力,就是因为被紫尊送给了你这个废物,我才变得这么健忘与无用的!” 李玄笑道:“随便说说么,别生这么大的气。你说你能够操纵别的宝物?那你让这柄九灵御魔镜发挥作用,将这些怪物全都消灭掉好了。” 天书爷爷气乎乎地道:“这个我办不到,太初四宝都是自天地开辟就存在的,它不会听我的命令的。” 李玄咯的一声,又笑了出来。 苏犹怜见天书爷爷气得纸张都黑了,悄悄拉了李玄一下。 李玄笑道:“好啦好啦,我们都很尊敬你是伟大而光芒万丈的天书爷爷。你且说一下,这九灵御魔镜究竟有什么作用,那些怪物居然这么害怕它。” 天书爷爷见他认低伏输,这才稍稍消了消气,道:“太初四宝都能藏天地,御风雷,一切玄功变化,神威鬼变都无所不能。但太初四宝威力至大,每一运转,就要消耗极大的能量。比如石星御,被称为四极龙神,就是因为他获得了四极逍遥剑。以凡人之力,是绝无法挥动此剑的,但石星御天纵奇才,觉悟出一套奇特的功法来,将四条上古神龙禁制在剑身中,以神龙生生不息的地水火风四大先天元气运转神剑,每一剑出,天地变色,无人可挡。而九灵御魔镜也与之类似,它里面封印了九种上古恶兽之灵,专能降妖伏魔,威力无双。” 李玄点了点头,他想起了九天封魔阵,看来天书爷爷所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他问道:“那两藏千佛珠呢?” 天书爷爷道:“两藏千佛珠中蕴蓄着天地造设时未用完的阴阳二气,据说能够再造宇宙。雪隐上人得到之后,将自己毕生修为与之相合,将里面的阴阳二气分化凝结,造出金刚、胎藏两重曼荼罗来,阴阳元气化生成千佛万圣,殊胜玄妙,绝难有人敌得过。所以雪隐上人才一跃而为雪域至尊,除了天纵奇才的四极龙神,再没人能打败过他。” 李玄撇了撇嘴,道:“还不是都打不过君千殇?” 天书爷爷冷笑道:“那是因为君千殇的轮回之剑,是从我这本天书中学到的!天书乃是太初四宝之首,当然不是其余三件能够抵挡得了的!” 李玄眼睛立即闪亮:“破书,你说你里面写了轮回之剑的秘密?快些给我看看!” 他一把将天书爷爷揪了过来,猛地翻看起来。 天书爷爷惨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偷窥啊!偷窥啊!” 李玄一把将它扔在地上,大吼道:“我会偷窥你本破书?算了,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学!” 天书爷爷爬了起来,道:“不是我不告诉你,你修为不够,想看都看不到。我劝你还是赶紧跑吧,这九灵御魔镜虽然救了你一命,但你并不是它的主人。等它光芒消散之后,下次怪物扑过来,它还会不会救你,就很难讲了!” 李玄急忙拉过那面镜子,果然,只见镜光渐渐黯淡了下去,那些怪物也都蠢蠢欲动。他急忙拉起苏犹怜,向峡谷对岸奔去。 那些怪物浮在空中,缓慢地跟在他身后,却是畏惧镜子的光芒,不敢过分逼近。 李玄冲到了对面的崖壁前,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极为怪异的感觉,他忍不住舍了苏犹怜,冲到了崖壁之前,抬头望着那八个鲜红的大字。 那字似乎已刻了千年,但却又鲜活如昨。李玄仔细凝视着字迹,忽然整颗心都紧缩了起来。恍惚之间,他觉悟到,凝成这些字的,正是鲜血,淋淋的鲜血。 一股悲伤之情自血字上腾起,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他的心底竟也充满了这奇异的感觉,不禁激烈地震动起来。难道写这八个字的,与那绿洲湖崖刻字之人,竟是同一人么? 那是否都是他的前生? 他恍然明白了。 心远自定,唯香是承。 这八个字中,嵌了两个名字。 定远,承香。 那是他前世,以及前世恋人的名字。 绿洲石刻,乃是轮回中的誓约,这八个字呢,又是什么? 为什么一看到这八个字,自己竟会觉得如此悲伤,如此绝望? 第十章 心如世上青莲色 苏犹怜走了过来,悄悄站在了李玄身边。她看到了李玄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痛苦、迷惑。她看着那八个血字,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轻轻握住李玄的手。 许久,李玄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崖壁下那小小的洞,他知道,自己必须走进去。 那里面,也许就有他所有的记忆,记录着他所有的困惑。 怪物绕空悲嗥,却始终不敢靠近这面崖壁。深浓的血色,似乎是巨大的诅咒,让这些杀戮成性的魔头,都不敢近其咫尺。 山洞并不深,两人走了进去,就见洞内是个小小的石室,里面极为简陋,什么都没有,只在中间,堆着一堆白骨。 李玄看着这堆白骨,他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这,是否就是他的前生? 他迟疑着,向这堆白骨走去。隐约之间,就见白骨下面叠着一本书,上面写着几个字:烽火刀法。 天书爷爷惊喜道:“烽火刀法!这竟然是号称天下第一刀的烽火刀法!李玄,你若是学了这刀法,外面的妖物都不是你的对手!” 李玄面色苍白,苏犹怜小心地将《刀法》从白骨下抽出,放到李玄手中。 李玄忽然痛苦地闭上眼,道:“快将它拿开!” 苏犹怜一惊,道:“怎么了?” 天书爷爷怒道:“笨蛋!不学《烽火刀法》,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李玄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不!我不学任何武功道术!” 天书爷爷道:“你疯了!” 苏犹怜截住它,柔声道:“不学就不学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未必就只能靠这套刀法。” 天书爷爷不住道:“笨蛋!笨蛋!他不知道这套刀法有多珍贵,多少人为了看它一眼,宁愿舍妻弃子,倾家荡产!” 李玄平静了些,有些歉然道:“对不起,不知为什么,我一旦开始学习武功道法,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极为强烈的悲伤,无法集中精力。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天性不喜欢武功吧。” 苏犹怜笑道:“那跟我真是太像了,我一学武功,就打瞌睡,所以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两人一笑,那悲伤之意稍稍减了些。 忽然,那堆白骨中似乎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支立的骨架忽然倾倒,散乱了一地。 一柄黑黝黝的刀,自骨丛中显露了出来。 天书爷爷惊喜地大叫道:“定远刀!天下第一名刀定远刀!” 李玄闻言一怔,他盯着这把不起眼的刀,这就是他前世威震天下的定远刀么? 他忍不住走过去,握住了刀柄。 天书爷爷高兴地笑道:“谢天谢地,你对这柄刀还有兴趣。只要有此刀在手,也许我们还能杀出去!” 李玄的手伸出,突然,他心房深处的那股悲伤之情猛地扩大,将他完全淹没。他只觉自己的心倏然抽紧,忍不住仰天大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长啸,仿佛穿越了千年万年。这一声长啸,竟宛如雷霆怒震,将周围全都震塌! 李玄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 漆黑的山,漆黑的天。 他就置身在这一片漆黑之上。 他矍然而惊,意识到自己现在又回到了前世的记忆中。 他的前世,终于还是杀上了妖湖魔宫。 他抬头,远处是一座晶莹巨大的湖,悬挂在天际之间。 湖水的清澈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洁净,因为湖水中,盛的是承香公主的血。 她用自己圣洁的血,让妖湖净化,她的生命,已消逝在天地之间,但她的灵魂,却被永禁在魔宫深处。 轰然雷震声响起,李玄转头,就见九只无比巨大的上古妖兽环绕在他身周。他一惊之后,转瞬明白过来——那是九灵御魔镜的真相。 九只上古灵兽自镜中显形,跟他一起,远征魔宫。 魔宫深处,有他的情,有他的命。 他决不能舍弃。 他发出一声痛嘶,手中定远刀红光怒现,崩裂出万道霞光。他一刀怒斩而下,刀光形成一道十丈长的洪流,滚滚冲涌而出,向着前方涌来的千万魔军斩去。 生生死死,他绝不能抛下公主。 那个跟自己一起相偎夕阳,誓言天下的公主,若没有了她,自己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骤然之间,墨沉的苍穹仿佛瞬间崩塌,向他压了下来。定远刀的红光虽然无坚不摧,但似乎也无法斩破这无穷无尽的黑暗。 李玄知道,那深居深渊底处的魔王,终于被自己逼出来了。 脑海中光影错乱,仿佛经过了千万年的漫长岁月,李玄终于看到了承香公主,那一缕香魂褪尽了凡尘的羁绊,化为琉璃般通透的影子,悬浮在空中。 但他不由得仰天发出了一声苍凉的怒啸。 他的刀,竟斩在承香的魂魄上。 那双清澈的眸子,已永隔阴阳,却仍在坚强而温柔地看着他,柔声道:“来生……” 来生,也要与你相守…… 来生,要记得我啊…… 生生世世记得你的承香…… 李玄抱住头,一声仰天的哀啸。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这一刀,竟然斩中的却是承香的魂魄? 是他深深爱着的,情愿用全部生命去守护的人? 巨大的悲伤宛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李玄就觉头痛得像要裂开一般,他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踉跄后退。 苏犹怜急忙扶住他,惊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李玄凝视着她,天长地久,他总想看清楚那张脸,但每次看清楚之后,又觉得分外恍惚。是这个抱住自己的人么?还是龙薇儿? 李玄痛苦地弯下身来,剧烈地喘息着。他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柄定远刀。在轮回之中,这似乎是他唯一的依靠。 突然,一个幽幽的声音道:“他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犯下的孽。” 李玄一惊,心中的疼痛又无比地剧烈起来。石室之中,忽然闪起了一阵苍白色的光。 那并不是光,而更像是影子,一片一片的,飞舞而起,将整个石室充满。 李玄的脸色瞬间变得跟那影子一样苍白。 因为那影子,全都是他在幻影中看到的他的前世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每只影子,都有一双妖异的眼睛。 那眼睛,竟然是苍白的重瞳。 每道影子都注视着李玄,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玄茫然摇头,影子笑道:“我就是你,但我又不是你。你的刀法的确天下无敌,连妖湖魔宫的魔王都敌不过你。若不是你心中有了心魔,只怕魔宫从此就会陨落。我,就是你蘖生出的心魔,定远侯。” 它伸出一根手指,千万个影子同时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李玄的额头上。那消失的记忆瞬间涌上了李玄的心房。 魔王,剧斗,公主…… 他能看到,自己挥舞着十丈烽火,跟深渊魔王疯狂地战斗着。 他们从魔宫打到大地,从大地打到苍穹。 这一战,天地为之震惊! 他一腔怨念燃烧的战火,让他锐不可挡。他几乎看不清楚这急速变化着的一切,只能看到凌厉的定远刀,在切割着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中萦绕的魔氛。 但最后,伴随着一声凄厉之极的嘶啸,他终于一刀斩在魔王的胸口上。 他知道,他赢了。 他喘息着将最后一丝力气送入刀柄,整个世界忽然幻化,仿佛在一瞬间转变了千年万年。却在这一瞬结束后,他赫然发现,刀锋斩中的,竟是承香公主的魂魄。 他发现自己犯下了多么巨大的罪孽。 他爆发出苍凉的呼啸,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心潮澎湃,愧疚、后悔、悲伤,狂怒翻卷着,每变化一次,就有一个淡淡的,苍白的影子自他的身躯中分出,渐渐将整个魔宫布满。 那是他的心,他的魔。他忘记了他要守护的一切,只想将这个世界斩为碎片。 而这每一丝恶念,都化成了一个苍白的影子。 大地一片昏沉,凋零的魔宫再度变得一片漆黑,恐怖。 李玄一惊,他盯着占满石室的影子,厉声道:“我的心魔?” 影子微笑:“不错,你怕我为祸人间,就用全部的功力将我禁制起来,就连死,也不放我出去。外面的妖物,并不是怕有人进来,而是怕我出去的……但失去你的禁制之后,那等妖物能挡住我么?” 他的身影渐渐清晰,那冷冽而恐怖的感觉渐渐在石室中凝结,他的声音也冰冷起来:“我、现、在、要、杀、了、你!” 他一字一字地说着,声音平稳,温和,只除了有些冰冷。 他的目光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犹怜,重瞳中迸射出妖异的光芒:“你的心很花呢,前世的誓约这么快就忘了。” 李玄大惊,他知道,影子就要出手,杀死苏犹怜! 他一咬牙,苍凉龙吟声中,定远刀出鞘! 战龙如血,定远刀刀身如龙,呈褐红色。这刀究竟饮了多少仇人血? 刀光才显,不必李玄灌注真气,立即就腾起一道冷电,森森缭绕,宛如龙之虚影,在刀身上滚动着。李玄忽然出手,一把将苏犹怜推出洞外,跟着,二物抛了出来。 轰隆一声响,定远刀飞舞,大块巨石落下,将洞口填满。 苏犹怜大惊,她冲过去想想将巨石推开,但这又谈何容易? 咳嗽声中,天书爷爷从地上爬了起来,叫道:“年轻人真不知道尊敬老人,竟然将我这老头子抛来抛去。呜,还有这把九灵御魔镜……这么好的宝贝,他都不要了么?” 苏犹怜芳心猛地一沉,李玄抛开天书,抛开九灵御魔镜,抛开自己,他究竟想做什么? 天书老爷爷道:“我可以替你解答。那守门的妖物害怕九灵御魔镜,而我可以施展法术,他让你带上我跟九灵,是想让你赶紧逃出去……逃……” 他怔了怔,忽然垂头丧气地道:“他……他不要我了……” 苏犹怜心头一紧,难道……难道李玄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么? 轰隆一声大响,自洞中传了出来,跟着,那封洞的大石猛地炸裂,碎片四下飞溅,苍白的身影倏然闪现,只见它手中提着李玄。 李玄满脸鲜血,右手还紧紧握着那柄定远刀,但这昔日天下无敌的宝刀,此时却救不了他的性命。 他看着苏犹怜,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虚弱道:“你……你怎么还不逃……” 苏犹怜一怔,说不出话来。 李玄身上的青绿枝条忽然激长,将那影子紧紧缚了起来。 李玄大叫道:“九灵御魔镜可以抵御妖物,有天书爷爷帮助,你可以飞上天之链堑的,快……快逃!” 苏犹怜有些犹豫,逃? 李玄奋力微笑:“你不用担心我的,它是我前世的心魔,跟我熟得很,绝不会伤害我。这只是它跟我开的玩笑……” 那影子手指用力,将李玄的话语卡在喉中,淡淡道:“玩笑么?” 苏犹怜双目中闪过一丝茫然。 要逃走么?要舍弃这个直到最后关头,仍然在说着冷笑话的无赖么? ——走吧,让他被自己的冷笑话杀死,这不正是自己进入摩云书院的原因么? ——这不正是她设下七重考验,一重重让李玄出生入死的目的么? 苏犹怜深深看了那个垂在影子手中的人一眼,她的心忽然有些乱。 该走么? 她知道,她只要跨出一步,她的任务就会完结,走回大雪山,回到她那片雪域中,在茫茫雪中度过几年,她就会完全忘记李玄,忘记关于苏犹怜的一切。 这很简单,很容易。 但她的心为什么会有一丝苦涩呢? 雪,也会有故乡么?若是有故乡的话,会不会有那么古怪的风俗,年轻的男子一定要通过那么多的考验,才能迎娶美丽的新娘呢? 七重考验之后,又会是如何呢? 苏犹怜的心忽然动了动,她不能让李玄死。 李玄不能死在任何人手中。他一定要活着,完成那七重考验,少一重都不行。 然后,他才能死,宛如每一个让她心痛过的人一样,埋葬在一堆落雪中。 必须要那样。 苏犹怜轻轻笑了:“天书爷爷,你就没有什么办法么?” 天书爷爷绝望地摇头道:“没……没有……这魔头太强大了。” 那影子微笑道:“不错。由定远侯孳生出的心魔,绝不是你们这些人能挡住的。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么?因为定远侯对他的后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甚至给他留了很多法宝。我很想知道,若是他的后世死了,定远侯会有多失望呢?” 他的笑容是那么邪异:“你们可否知道,定远侯可是连魔王都能斩杀的男子,这样的男子,若是感觉到了绝望,会是怎样的景象呢?想不想同我一起期待?” 他的手穿过那些枝条,丝毫不受阻隔,掐住了李玄的脖子:“只需这么轻轻一下,我想,就应该知道答案了吧……” 他的手,慢慢收紧,锁住了李玄的咽喉。 李玄的神智慢慢模糊起来。 苏犹怜轻轻站了起来,她看着在心魔手中几乎窒息的李玄。 杨仙的话又涌上心头:“总有一天,你会爱上他的……” 但她却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她的心早就死了,死在一片冰冷的雪花中。 她可以换上衣衫,转换一副性情,她可以纯洁,可以热情,可以刁蛮,可以高贵。 那些,不是伪装,每一重衣衫,每一重性情,都是她。 是她一千年的悲伤。 是她一千年来,看透人间的虚伪狡诈后,亲手为自己的心穿上的层层衣衫。 衣衫越来越厚,保护着她不再承受伤害。 但这些衣衫之后,她仍然只是一片雪,飘在寥廓的天上,无法落下来。 因为一旦落了,她便会融化成一滴泪。 三次月圆之前,她还在藏边大雪山中修行。 她坐在断崖绝壁的一处悬石上,雪白的衣裙垂下,在深不可测的峭壁上迎风飞舞,仿佛随时可能坠落的一片雪云,又宛如一道通透无尘的冰川,在绝壁上无声的流淌。 她就这样静静地仰望着天上的皓月,月色盛得出奇,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如水的月华将她整个人照得几欲透明。 而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却满是寂寞。 多少个月夜,就是这样独自渡过,她的心中,早已澄澈如雪,不受丝毫波动。 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轻轻走到她身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惊愕的回头:“师尊?” 白色影子道:“雪城,你已决定下山了么?” 她雪白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笑容,雪月交辉,将这一笑之美映得惊心动魄,仿佛天地万物与之同笑:“是的,能为师尊分忧,是雪城一直的心愿。” 白影长叹一声:“为师虽收你为徒,却并未教你什么,实在委屈了你。” 雪城微笑道:“百年前,师尊已无上慈悲,感化雪城放下屠刀,让我免遭神形俱灭之苦。这百年来,雪城谨奉师命,清修于此,渐渐看透前尘,心如止水,又有什么委屈可言?只是雪城不明白,这次要怎样做,才能帮助师尊。” 那白影又是一声叹息,久久无语。 百年的修行,化去了她的怨怒,化去了她的杀心,却化不去她绝代的风华。不经意的一颦一笑间,仍然艳光绝世,足以倾倒众生。 只是,她的眸子已宛如琉璃镜台,毫无纤尘。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影道:“你设法以生徒的身份混入摩云书院,找到一个叫做李玄的人,再设法将他杀死。” 杀人,本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对于如此美丽的女子而言。 然而,雪城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嘴角那盈盈的笑意也没有丝毫改变,仿佛生死在她眼中,就如月落月升一样,是最自然之事。 “是,师尊。” 她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师尊肯开口,此事必定极为重要,无论如何艰难,也要尽心完成。 那白影道:“只是紫极老人并非易与之辈,摩云书院中禁制重重,想在他眼皮底下杀人,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 雪城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挑起:“师尊请放心,我会设法让他自己去送死的。” 她的笑容依旧清如月,媚如雪,却浸透了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只是,不知道多少男子,会在她这样的笑容下,甘心情愿的死去? 白色影子看着她,暗中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夜风渐浓,白色影子竟如落雪一般,化为一片片,被吹散天际。 雪城躬下身,双手结成法印,恭送师尊的离去。 而后,雪城便成为了苏犹怜。 颠倒众生的容貌,便只为一人而绽放,却是为了杀死他。 她并没有犹豫,因为她的心早就已经死了,死在她的眼被剜出,心被割碎的时候。 那时她是一瓣雪,一瓣六出雪花, 每一出,都是用刀子刻出,满是伤痕。 她一定要杀死他,完成她对师尊的承诺,但,却不是在此时,不是在此地。 七重考验,他一定要完成,然后才能死去。 然后,她将不再是苏犹怜。她只是雪城。 心冷如雪,倾国倾城的雪城。 她轻轻道:“天书爷爷,你能否帮我隐瞒点事情?” 天书爷爷点点头,道:“放心吧,我的口是最紧的。” 苏犹怜笑了,她解下赤蚺火靇元丹做成的珠链,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她的身子逐渐变成一片雪白。 她的发,她的肤,她的肌,她的骨,全都变成了雪,晶莹的,集聚的雪,她成了雪塑成的仙子,凌虚立于这片充满妖物的峡谷中。 她仿若身在这个尘世之外,是万物共同瞻拜的精灵。苏犹怜本就美艳之极,但化身为雪的她,已不仅仅是美艳,那是圣洁,是超然,还带着一种末世的悲伤。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苏犹怜,便是这藐姑射山上的处子。 而有一天,世界劫灭之时,她便会从那遥远的仙山走出。 她将退去所有的衣衫,以雪的姿态站在世人面前。 为这个世界,舞乱最后的烟花。 峡谷中的风立即冷了起来。 苏犹怜淡淡一笑,她春雪一般的眸子抬起,盯在心魔脸上。 心魔的脸因她的目光,而布上了一层雪。 苏犹怜道:“你若是不想死,就赶紧放下他,走。” 轻轻地,心魔笑了。 他的笑容中有着优雅的讥诮:“别人怕雪隐上人,怕了他手中的两藏千佛珠,但我是定远侯衍生出的心魔,你说我会不会怕你?” 苏犹怜玉雪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你却不是定远侯。你若知道千佛珠有一半已与我的身体相合,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轻轻抬手,长袖善舞。 大片的雪花自她的衣袖中飞舞而出,她仿佛是这天地间剩余的最后一片洁白,而这个尘世也因为她的翔舞而变得洁净起来。 这洁净,就是这一片片的雪花。然而那些雪花都不是六出的,而是八瓣。 八瓣的曼荼罗之雪。 佛王度世,讲经传道,说到妙处,天雨曼荼罗。 而此时,曼荼罗成雪,在雪城的妙舞中,布散满整个峡谷大地。 心魔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讶,显然,他的确没有想到,苏犹怜竟然能够动用千佛珠的力量。 千佛珠,为天地滋生时阴阳二气所化,传说能劫灭、再生整个宇宙。 他重瞳的眼睛微阖了起来,看着这片片八瓣之雪。 他是由人心所化,所以能看透这雪华之中蕴含了多么精妙庞大的力量。 这力量,的确不是他能抵挡的! 雪城之舞,本就妙绝天下,雪城之姿,本就倾国倾城。 雪舞漫天,宛如天地灭绝时的劫灰,向心魔漫卷而来。 心魔却笑了,“浮生未到劫灭之时,你的舞又有何用?” 雪城不答,舞姿转疾。 他叹息一声,轻轻道:“难道我没有说过么,定远侯是用毕生的修为将我禁制的?这枯骨之中,的确有他全部的修为啊……” 他忽然抬手,将地上那堆白骨提了起来,向苏犹怜抛去。他的声音尖锐得宛如一道利刃,划开了苍穹:“定——远——侯——” 伴随着这一声充满魔邪的锐啸,一道红光突然自白骨上升起,漫然涛卷,倏忽形成一道无比庞大的光柱,冲天而起! 霸悍的气势带着无边的杀气在红光中升腾着,那是黄沙万里的豪迈,那是杀阵十万的悲壮! 杀气三时做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这道红光孤高绝世,隐隐然带着卷战天下的无尽男儿之气,乍一出现,曼荼罗之雪上便尽染了赤红! 赤雪漫舞,雪城的脸忽然也浮起了一丝嫣红,她妙舞绝天下的身形,忽然迟钝了起来。 那道红光仍在不停地扩展着,上升着。它仿佛这世间唯一的主宰,傲然环视着它的领地。峡谷中本布满了妖物化成的独眼怪兽,此时它们全都低声哀鸣着,死死将身躯挤在一起,绝不敢靠近红光半步! 心魔笑容显得那么悠淡:“我被它禁锢了百年,总算摸清了一点诀窍。每当我试图突破它的禁制的时候,它就会喷薄而出,将一切力量全都压下。定远侯实在是位不可一世的天才,他修习的烽火刀法,确实可以称得上天下无敌,绝不允许任何力量超越自己。但现在……压制它的力量,却不是我,而是你的千佛珠,所以,它找上的,必定是你。” 他显得很轻松:“幸亏禁制我的只是纯粹的力量。雪城,看看你的千佛珠究竟能不能挡住他这一刀吧。” 那红光在空中激烈地旋转着,突然,凝成了一道巨大的刀形,苏犹怜猛地一口血喷出,单这刀形的气势,就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是这一刀劈下,又该如何? 这禁制无法分辨心魔跟其它的人。定远侯的禁制又霸悍之极,只要有任何力量出现,便会将之消灭。 转瞬之间,刀形完全凝足,冲天溅起一道无敌的光华,向苏犹怜怒斩而下! 峡谷轰然巨鸣,竟在这一刀的无上威力中,颤栗,崩塌。这一刀,就算是雪隐上人亲来,也未必能抵挡! 刀势才动,苏犹怜就被那刀身上摧发的无边力量抛起,远远向后飞去。那刀光矫电般疾旋着,向她追袭而去! 天书爷爷大骇,惨叫道:“完了!” 他猛地抓起那面九灵御魔镜,书身上腾起一片光芒,凝成一个“疾”字,向苏犹怜纵去。红光凝成的刀光堪堪劈中苏犹怜时,天书爷爷奋起全部力气,将九灵御魔镜抛了出去! 它大叫道:“魔镜魔镜!救救她!” 嗡然一声悠长的龙吟声响起,九灵御魔镜上腾起了一片清冷的毫光,向红光上迎了过去。红光轰然击在镜身上,怒涛一般的电光冲天而起,整个峡谷都不禁颤抖起来! 那九灵御魔镜不愧为太初四宝,镜身上光华虽然微淡,但抵住红光厉刀,竟丝毫不落下风。恍惚之间,就见红光清光之间,腾起两个淡淡的身影,赫然竟是定远侯与承香公主。 心魔脸色大变,定远侯两人的影子一晃而没。红光骤然消失,那镜子虚悬空中,忽然静静地分成了两半,摔在地上。 天书爷爷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魔镜?永远不会损坏的太初四宝,怎会……你怎能丢下我们三个,就这么去了……” 心魔松了口气,微笑道:“见识到定远侯的威力了么?就连当初的妖湖魔王都敌不住他这一刀,太初四宝又怎样?” 他重瞳的双目扫出去,只见苏犹怜全身鲜血,跌倒在地上。曼荼罗之雪纷纷落了她满身,她被这一刀之威震散了元气,雪城的化身已消解掉,恢复了苏犹怜的样子。 心魔看着她,叹息一声,道:“雪城,我没有想到,一个杀人无算的妖女,竟然会对自己的敌人舍命相护。” 苏犹怜勉强抬起头,轻轻道:“你错了。我只是想亲手杀死他而已。” 心魔似乎知道她的心意,道:“你放心,我已经暂时隔绝了他的听觉。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保证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真像。” 苏犹怜默然片刻,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魔微微一笑:“雪妖一族,本为灭世而生,可惜你修炼千年,却不能完全掌控自己应有的力量。你之心,乃天下最空净之物。我乃心魔,若寄宿在你的心中,则威力能发挥至最大。所以,我冀望你的帮助。过来,你将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他一手满是鲜血,牢牢控住李玄,一手却无比优雅地向苏犹怜伸了出来。 满天魔焰中,他的手指显得苍白而修长,不沾染一点尘埃。定远刀赤色余光透出,照亮了他清俊的脸庞,那双苍白重瞳中,此刻浸满了温存的笑意,仿佛他不是控制人心的魔头,而是暗狱中的王子,正向着九层宫阙上高贵的公主,发出优雅的邀约。 苏犹怜捂住胸前的伤口,凄然一笑,道:“我却无所求。” 心魔依旧微笑着:“何必固执。雪隐上人收你为徒,本未曾存了什么好心,不过利用你助他度过四九重劫,又何必为他卖命?” 苏犹怜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知道这一切。只淡淡笑道:“若没有师尊,我早被君千殇斩入轮回了。” 心魔道:“你就不怕天劫来时,舞断因缘,神形俱灭?” 苏犹怜微微咳嗽,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片嫣红的笑靥:“我乃雪身,本就该重归天地。” 心魔看着她,终于收回手,清俊温文的面容又隐藏在一片阴霾之中,再也无法看清。 他缓缓点头:“说得好。” “那么,你就和他一起死罢。” 他控住李玄的手,再度用力起来。他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不安,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必须尽快杀死这两个人! 第十一章 石镜更明天上月 苏犹怜看着心魔,突然深深吸气,千佛珠的光芒倏然充满了她的身体。 没想到,自己竟要为了保护要杀死之人,施展出这博命一击。 等此事了结之后,一定要将七重考验升级,让他也受一遍这些痛苦,才能解恨。 苏犹怜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想起了李玄身在红月崖上,那万分不愿跳下毒龙潭的委屈模样。奇怪的是,这样一想,她的心竟宁帖了一些。 突然,一个宏大的声音直贯入她的身体:“丫头,你不必这么做。” 苏犹怜一呆,一道炽烈的红光自她的心底升起,宛似方才定远侯禁制的那道红光!但奇怪的是,她不再觉得压迫,恐惧。 她惊讶地发现,她的心竟被这道光充满。 那个宏大的声音道:“九灵御魔镜并没有破碎,我只是将它放入了你的心中。太初四宝,本是心宝,我现在,将它交给你。” 苏犹怜问道:“为什么交给我?” 那声音笑了笑:“因为你的心……我能感觉到你的心与我有缘。这面镜子中寄托了我所有的思念,因此,只有它才能控御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你的心会让这股力量苏醒,只是,那会伴随着我前生所承受过的一切痛苦。现在,我将它交给你了……” 两个人影在她的心中闪过,那是一个男子与女子的影子。他们站在天涯的尽头,含笑看着她。他们无比幸福。 因为超脱轮回的束缚后,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爱。 清光与红光纠结中,苏犹怜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 定远侯与承香。 这一刻,她心头竟涌起一丝苦涩。 那一刻,她错愕以为,站在那里的,是李玄与龙薇儿。 那是别人的地老天荒。 红光渐渐消失在她的心中。 清光倏然腾起,布满她的身躯,她凌空而立,身上涌起一阵安详的力量。破碎的九灵御魔镜自动跳入她的手中,重新合为完整。 苏犹怜看着九灵镜中的清光闪现,九只巨大的妖兽不住地在其中隐现形体,非凡的力量在她的心中鼓涌着,一簇不熄不灭的红光浮现其上,那是定远侯以无上意志遗留在这个世界中的力量。只要她一挥手,这股力量就会在李玄体内苏醒,将心魔震开。 但,同时在她心头浮现的,是定远所承受过的无边的伤痛。 那是眼睁睁看着心爱女子走入魔宫的无力。 那是在天下兴亡与一己所爱之间的痛苦挣扎。 那是将刀刺入承香胸口的无边悔恨。 那是要斩断苍天的无尽怒意。 这一切,都通过九灵镜,无比真切的在苏犹怜心中辗转,痛彻神髓。 都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痛,别人的地老天荒。 七重考验,永远不会有结果。 苏犹怜捧着胸口,苦涩一笑。 又要什么结果呢?七重考验的结果,早就已经注定,那是李玄的死——不管他跟谁有着怎样的地老天荒,他都必须要死,死在七重考验完成的那一日。 苏犹怜手轻轻一挥,一道红光自镜身上腾起,向李玄身上罩了去。 心魔双瞳收缩,倏然放手,腾身疾退。红光罩在李玄身上,奇变突生。 悠长的鸣啸声自定远刀上发出,在这片狭小的峡谷中震响。大片的红光自刀上飞腾而出,缠绕在李玄身上,渐渐凝成一个透明的火红影子。影子抬头,缓缓睁开眼睛。 那影子生得几乎跟李玄一模一样,只是一头火红的长发,看去极为刺眼。他的双眼中,是深远的,无比广大的眼神,仿佛天下都笼罩在这片幽深的目光中。 他抬目,看着心魔。 定远刀发出一阵欢鸣,在他手中,这柄刀忽然起了变化,它不再是一柄凡刀,而是能斩破天地的圣物。 他一手指天,那浓烈的云团忽然散开,阳光垂照而下,布散在他的躯体上,仿佛为他穿上了一件辉煌的战甲。 日光宛如雷霆,不住落下,围裹在这个火影之中的李玄惊奇地发现,他身上横生的枝条已完全隐去。 ——这个影子不允许任何力量可以凌驾在他之上。 在他之前,所有的力量都无比渺小,无法承载他的骄傲。 心魔骇然变色,惊叫道:“定远侯!你……你怎会……” 定远侯?李玄惊讶地看着自己。除去那个火影,他仍然跟原来一模一样。只是一种无法言谕的骄傲雄豪之意在心中不住冲撞激荡着,激发着定远刀不住勃勃跃动。 那无尽的力量,似是来源于这个虚淡的火影,又似乎是来自他的内心深处,李玄冷笑道:“我不是定远侯,我是李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但……心魔,我要杀了你!” 伴随着他这一句话,虚悬的火烈人影猛然动了起来。李玄就觉右手一震,定远刀锐声尖啸,化作一道利芒横贯天幕。 啪的一声轻响,心魔悬在空中的影子忽然破成了两半。整整齐齐的两半。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这一切。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褪去,悠然道:“好,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一手,借后世的身躯施展前世的力量。定远侯,你始终是个让人震惊的男子。但,你这力量真能如前生般完美么?” 他的身影变淡,消失。满空浮着的怪兽,也随着一齐消失。 峡谷中日朗风清,一派清和。 李玄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一时还未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试着动了一下身子,那火烈的身影就宛如盔甲一般包裹着他的身躯,并不影响行动。既然想不出为什么,那就不必再多想了。李玄摇摇头,握住苏犹怜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他的心,仍然为方才所见到的而震惊。 定远刀深陷在承香公主的魂魄中,握住刀的,正是自己的手。 是这双手杀了承香公主么? 这一问,几乎击溃了李玄。更可怕的是,他隐隐觉得,自己还犯下了更大的罪孽。 一心想解救承香公主的定远,最后只能面对这样的结局么? 他前世的爱情,可真是失败啊。当然,这一世也好不到哪里去,才许诺了龙薇儿要帮她追到谢哥哥,却又发现龙薇儿正是他苦恋的前世情人。 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还是那句话,想不明白的,就只好暂时不要想吧…… 纷繁的思绪在李玄心中涌动,使他并没有留意到苏犹怜那苍白的脸。 九灵御魔镜旋转翔舞于她的心中,与定远刀相呼应,将无上的力量带给李玄的同时,也将他前生所经历的痛苦,在她心头一一涌现。事无巨细,靡不显露。 那驰马夕阳的寂寞,转战黄沙的悲壮,游说列国的艰难,刀折魔宫的凄楚,一一如刀,在她的心头划出血来。 那情意轮回千年百世,在天地初生的一瞬便已注定,等到沧海改易,轮回已灭,却仍不会止息。那是深深的眷恋,浩浩的誓言,她知道,没有人会舍弃的。 她盯着这个红发伟烈的男子,她有些明白这个人的今生为何无赖了。 那也许是源于一个誓言。 ——下辈子,我不再要显赫的功名,不再要无敌的武功,我只想好好爱你。 那个狂傲的,天下无敌,以功勋为命的男人,竟然会许下如此的誓言,这女子,在他的心中是如此的重要么?是因为这个誓言,所以他才甘愿寄心诙谐,无赖度日么? 茫茫的黄沙将她的双眼遮住,那两个身影不断在她的心中盘旋着,将一幕幕凄伤的前尘幻影在她的心头闪现。她能感受到他们的每一寸伤感,每一分悲苦。在世界的另一端,她似乎也禁不住为他们而悲,为他们而哭。 原来,这就是轮回的力量,竟能将前生的悲伤、痛苦如此真切的凌驾在一个毫无相关的人身上。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另人痛彻心肺的情感。 为什么,她悲伤了千年,看透了人间一切虚伪、欺骗,却从未遇到这样的真情? 为什么? 苏犹怜抬头看着李玄,李玄的双目中有温柔的光,她知道,这温柔,前生属于承香公主,今生属于龙薇儿,却不是她的。 她的心突然一惊——这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并不爱他,终有一天,会亲手将他杀死。 但为什么,心中还是如此苦涩? 是在怨恨那注定没有结果的七重考验么? 她可以放下这一切,只要她将心关闭,让九灵御魔镜停止旋转,这一切都将沉寂,那时,李玄将失去前生的力量,沦落到任心魔宰割。 但是她不能。 她要让这个男子活下去,直至他完成七重考验。 一定要完成。 然后,她还是那个雪城。 那个曾魅惑天下,杀人无算的妖女。 李玄并没有留意这一切。 前生的他跟今生的他在这一点是相似的,永远不会将目光投在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他笑道:“我们杀出去吧。” 定远刀的红光缠身,李玄虽然神通低浅,不能理解这红光中蕴蓄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但却知道这力量必定不凡,信心不由大增,就兴起打落水狗的主意。 苏犹怜默然点头。 李玄扶着苏犹怜,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刀光赤红,群邪辟易,山谷中那么强劲的风都无法吹进来,舒适无比地就穿洞而出。 独目怪兽受了他身上的刀光催逼,狂窜而出,引得李玄一阵哈哈大笑。突然,那些独目怪兽发出凄厉的叫声,爆成一团团苍白的光,向云团中飘去。李玄目光郑重,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妖气正在疯狂地涨大着。 云团终于聚合成一个无比巨大的气堆,然后慢慢地收缩着。怪物们的身躯已被云团吞噬,只剩下它们那火珠一般的独目,围绕着云团一刻不停地旋转着。李玄定住双脚,定远刀发出细细的低鸣,提醒他即将到来的危险。 忽地,轰然一声响,那云团炸了开来,几百道凌厉的光华冲天而起,向四周飙射。李玄慌忙催动定远刀,刀光如蓬般炸开,护住面前。 光华激冲而至,跟刀光撞在一起,李玄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一个淡淡的声音自云团中传了出来:“我料的果然没错,你并未完全继承定远侯那无敌的修为。这蜃光一击,若是定远侯,蜃光早就被挡了回来,我心爱的云海雪蜃,也就会爆体而亡了。” 一个庞大的虚影站在半空中,只有上半截身子,下半截隐在一个巨大的妖物之中。那妖物生得极为怪异,仿佛是一个盘子一般,覆在一个几十丈长的巨壳之中。那壳极为坚硬,但它的身体却柔软无比,在巨壳中不停地蠕动着,不停地吞吐着云气,只是这云气并不像方才山谷中充满的那样静止不动,而是不断地幻化出无穷无尽的形状。有时如山,有时如水,有时却如城郭村寨,世间万物,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道,这才是方才盘踞谷底的妖物的真相么? 心魔仿佛知道他的想法,悠然道:“你想得不错,云海雪蜃本是上古妖物,千年修行,善能幻化各种幻景,诱人上当。你当年为了封住我,便捉了它来,借它的天生灵能,将我封在幻象之中。它为了对付我,耗尽了所有灵能,只能化作云气之状。但现在,我脱出禁制,它也就复了原形。只是没有你全部功力压制,它又怎能对付得了我这心魔?所以,它现在已成为我的仆人,转而对付你了。” 他一手虚指,悠然笑道:“我记得,你当初收服它,只用了三招,现在,跟我合而为一的它,你又要用多少招才能对付得了呢?” 他手指挥处,云海雪蜃发出一声悦耳之极的尖啸,庞大无比的身躯竟然极为轻灵地跃在空中。它躯壳最外面肉膜一样的足翼凌空滑动,直逼李玄而来!身躯尚未至,百只巨眼聚成一道灼亮之极的光芒,向李玄激飞而来。 李玄登时慌了手脚,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妖怪,他也从来没面对过这么强劲的妖力!他能怎么办?逃吧! 旋绕在他身外的火烈人影却一动不动,他的坚定感染了李玄,让李玄的脚步也定了下来。他似乎看到,那人影的嘴角挑起,坚毅无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是轻蔑的笑意,凶威绝世的云海雪蜃,在他眼中,竟如土鸡瓦狗一般,根本不值一提。李玄忽然想起峡谷中心魔的话来,难道这火烈人影就是自己的前世,定远侯么? 那可是斩杀妖湖魔王的男子啊!一只小小的雪蜃算得了什么? 便在此时,定远刀忽然动了动,一股火烈的劲气冲起,托着他凌空跃起。嗡然长震声卷天而起,刀光蓬发,赤红如潮,不住冲涌而出,堪堪离了刀身,立即便起变化,隐隐现出无数旌旗、刀兵之相。刀光与空气摩擦,浩浩然响起了一阵兵马厮杀之声,响震天地。 这便是定远侯驰名天下,威震群魔的烽火刀法。 刀一出,烽火燃!劲力冲体怒旋,漫天烽火滔滔,直凌云海雪蜃而落! 那蜃显然也知道这一招的厉害,突地手脚回缩,钻入了那只巨大无比的硬壳中。 李玄与人影同时发出一声冷笑,烽火连天,重重斩在了雪蜃壳上。灰尘爆天而起,这一刀,将蜃壳斩了个七零八落! 但李玄心下并未轻松,隐隐然,他似乎有种错觉:这一刀并未斩中! 灰尘散去,就见下面地皮翻起,尘烟蔽空。他这一刀斩中的,哪里是什么云海雪蜃,却是一座土山! 李玄骤然转身,就见心魔正御使着那只巨大的雪蜃,凌空浮立,微笑看着他。 那微笑是揶揄的,讽刺的:“你难道并未有前世的记忆了么?云海雪蜃最大的能力,就是能制造幻象啊。你看到的,不过是幻象而已!” 他的手举起,慢慢地,云海雪蜃那巨大的身躯竟变成了两个,然后分裂成四个、八个、十六个……充斥满整个天空。每个雪蜃顶上,都有一个心魔幻影,在冷笑看着李玄。 “前世的你,自然能看透这无尽幻象,只出一刀便可将我与雪蜃一齐斩杀。但今世的你,能够做到么?” 他冷笑:“我也准备出手了,只要你有丝毫的倏忽,我就会先杀了这个妖女。你能否同时对这么多云海雪蜃出刀,而还能保护得了她?” 人影岿然不动。定远侯心志之坚凝,并世无双,当然不会被别人言语所动。 可惜李玄却没有这份坚定。他已发现,定远刀红光中承继的,只是纯粹的力量而已。正如心魔所说的,这力量或许能击败心魔,但他却没有定远侯那一双眼睛,看不透无尽幻象。所以,若这样打下去,他必败无疑。 所以,他收刀,红光稍敛,他嘴角上又浮出了那吊儿郎当的笑容:“我不能。” 心魔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前生后世,你都在拼命守护着女人,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那我就麻烦一下,一次帮你解决了吧。” 轰然大笑冲天响起,每一个心魔幻象都发出一声长笑,笑声连绵振荡,在整个山谷中回响着。那是轮回的揶揄,直透李玄的心底。大笑声中,满天雪蜃心魔幻象,全都疾冲而下。 心魔精擅幻化之能,而云海雪蜃更以幻象为长,这一魔一兽合体幻形,分生入幻之术堪称天下无敌。李玄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而已,又怎能抵挡得住? 他又如何护住苏犹怜? 奇怪的是,李玄并没有惊惶,他回头,冲着苏犹怜眨了眨眼,这个动作,让苏犹怜觉得她熟悉的那个李玄又回来了。 不知为何,这感觉让她觉得温暖了些。 李玄低声笑道:“看我怎么折磨它。” 他回身,漫天幻影已经冲到了身前,李玄施施然掏出一物,道:“亲爱的心魔先生,不知你怕不怕这件东西呢?” 那物微微泛着清光,赫然就是那面九灵御魔镜,被苏犹怜重新铸好的九灵御魔镜! 心魔脸色大变,万千幻影仓惶后退! 李玄悠然笑道:“这面镜子好像是件了不得的宝贝,我的前世拿着它降服了九大上古灵兽,以灵御魔,杀得妖湖魔王大败亏输。虽然有你暗中捣鬼,九大灵兽全都死于魔王之手,九灵镜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但我想,既然这面镜子能封住这么多这么厉害的灵兽,想必封住这个什么云海雪蜃,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心魔忍不住身子晃了晃,李玄冲着它也眨了眨眼:“自作聪明跟云海雪蜃合体寄魂的心魔先生,再问你一个问题,若是用九灵御魔镜封住了云海雪蜃,那你会怎样呢?是不是也会被魔镜封住?” 心魔大惊失色,李玄大笑一声,将九灵御魔镜往空抛出,一道清光闪电般飞出,心魔慌不迭地念动咒语,将自己与云海雪蜃的合体解开! 李玄说的不错,若是云海雪蜃被封住了,那与它合为一身的自己,也必将被封住!它在妖湖魔宫中见识过九灵御魔镜的厉害,那么强大的上古灵兽都被镜子制御得服服帖帖的,这只云海雪蜃的修为虽然也不低,但无论如何都挡不住镜之吸噬的! 一定不能被镜子困住! 云海雪蜃发出一声痛楚的鸣叫,满天幻影全都消失,只剩下当空的一个。一个巨大的虚影正从雪蜃那庞大的身躯中硬生生地拔出,这牵动了雪蜃所有的痛觉,它激烈的挣扎起来。 突地,半空中一声大笑传下:“你上当了!” 凌厉的杀机蔽空传下,心魔猛抬头,就见缭绕烽火宛如天幕万丈红霞,轰然怒卷而下! 烽火之间,是隐约闪动的定远侯的身影!百余年前他被定远侯一刀封住的景象似乎又开始重演,这让他慌乱无比,急忙驱动雪蜃,但强行被它终止了寄魂同心之术的雪蜃却不再受它驱使,只顾激烈地挣扎着。心魔大惊,有心逃走,但他的灵魂跟雪蜃仍然牵连在一起,却是无处躲闪! 他眼睁睁地看着漫天烽火落下,将自己的身躯吞噬。他仰天发出一声悲啸,苍白的身影慢慢消失。 烽火连天,余威怒震,轰入雪蜃那巨大的躯壳中。雪蜃悲嗥,却哪里承受得住这么巨大的力量?庞大的身躯被这一刀斩中,血肉暴起,被那无边的力量生生压入了土中。 它的硬壳几乎完全被砍碎,这一刀,将炽烈的烽火直贯入它的命脉中,它的千年修为,立即溃散了一大半,连爬起的力量,都没有了。 李玄大笑,收刀,落下。 啪的一声,九灵御魔镜跟他一起落在地上,李玄俯身捡起,笑道:“心魔先生被禁制了这么多年,头脑有些不太灵光了。他也没想过,我怎会知道九灵御魔镜怎样使用呢?” 他不住地笑着,将九灵御魔镜交到了苏犹怜手中,笑道:“咱们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一次,这面镜子就送给你吧。你们喜欢梳妆打扮,正用的上。我一个大男人,拿着一把镜子,总是有些奇怪。” 苏犹怜接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还有一面镜子,在散发着清冷的光芒,跟手中这面相互映照着。 那才是真正的九灵御魔镜。 ——我知道怎样使用九灵御魔镜。 心魔一定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会上当的。他这种魔头对人心意的把握极为灵敏,绝不是一言一语就能欺骗得了的。事实上,若不是李玄奇兵突出,战败了心魔,苏犹怜说不定就会驱动九灵御魔镜,将云海雪蜃封印在镜中。 她轻轻握着这面镜子,她知道,李玄将它送给自己,是怕自己再遇到这样的危险,是想让这面太初宝镜守护自己。 这个吊儿郎当,被自己骗得团团转,好几次都几乎送了性命的傻小子,也在关心着自己么? 那你又可曾知道,当你红光遍体,御使天地之力的时候,我在受着什么样的苦? 九灵轮转,我要一遍遍承受你前世的伤痛,一遍遍承受着镜光侵蚀才能让你威风八面啊。 不狠狠将你考验一顿,可真不能消我这口狠气呢。郎君。 苏犹怜轻轻浅浅地,露出了一抹妩媚的微笑,她又在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主意呢? 心中镜光,在缓缓地止息。 李玄咦了一声,环绕在他体外的火烈透明人影缓缓消散,化成道道红光,归于定远刀鞘内。这柄刀方才还烽火十丈,灿烂之极,现在也变得平平无奇,跟柄普通的刀也差不了多少。 李玄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消失的。不过,能够借着它击败心魔,总算是还不错。 想不通的事情,他一向是不愿多想的。他珍而重之地将定远刀藏了起来,转身对苏犹怜打了个响指,道:“走,出去!” 突然,一道人影飞天而下,直落在他身前! 第十二章 谁挥鞭策驱四运 心魔身子一阵剧烈地晃动,瘫倒在石座上,几乎无法动作。 漫天烽火从他的身躯内涌出,火龙一般炽烤着他。他苍白的身躯在这熊熊的烈火围绕下,就仿佛一段早就燃尽了的木炭,连最后一分力量都被炙尽。 他剧烈地咳嗽着,看着自己的身躯在烽火中化成飞灰。一寸寸,一段段,终于,完全不存于世间。 苍茫的山谷中,直剩下了那个高大的石座,寂寞地立在那里。烽火灼尽心魔的身躯后,方才缓缓熄灭。 良久,一个虚白的影子在石座上缓缓凝显,渐渐化成心魔的样子。只是,他的脸色更苍白,身躯也更柔弱。他蜷伏在石座上,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猫。 他喘息着,咳嗽着,生命对于他仿佛只剩下痛苦,而这痛苦又如针,深深贯入了他的躯体,将他钉入了轮回的铜柱上,承受炼狱烈火的炙烤。 良久,他的咳嗽声才缓缓停止,他苍白色的面容渐渐有了一点生气。 重瞳慢慢旋转起来。 心魔的手指捻动,在空中划了个符咒,轻轻道:“出来罢,烽火不会再伤到你了。” 月色如流水般从心魔清俊而苍白的脸上滑过,照出他眼底阴情不定的光芒。 渐渐的,一个苍白透明的影子在他身前出现了。 心魔默然,那个影子也看着他,道:“是你替我承受了烽火煎熬?” 心魔点点头。 那影子道:“你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很痛的。” 心魔淡淡地笑了笑,他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影子。 那影子一震,道:“你……你为什么也有重瞳?”心魔的双瞳几乎跟他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心魔的重瞳是七彩的,幻化宛如天地万物本初的光芒,而他的则是苍白的,苍白一如白茫茫大地。 心魔笑道:“因为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你不记得了么?” 那影子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瞳中缓缓旋转的重叠光彩。 它笑了:“我们是一体的?” 心魔点头。 是啊,若不是一体的,又有谁会替自己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呢?而这双眸子是如此的温暖,浸沐在那里面,竟能化解百年的寂寥啊…… 影子慢慢靠近心魔,渐渐地,他们的目光重叠在一起,他们的笑容,也变得一模一样。它靠近,再靠近,终于,跟心魔完全重合。 它被那温暖包围,融化,再也不必孤寂,也不必害怕。它回到了它本来应在的地方。 心魔微笑着,他脸上的苍白色完全褪去了。他抬头,重瞳的光辉映照在漫天紫气之上,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四条神龙连成的幻影,是多么的真实。 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心,来包容这一切了。 那,何妨让一切开始。 李玄一惊,只听一声嘹亮的笑声响起:“枉费我冒着生命危险冲下来救你,你竟然不留着力气跟我进行美的对决,却来揍这只妖物!” 李玄笑了。那是胡突干。虽然说不上原因来,但他知道,胡突干是不会伤害自己的。这实在是个很奇怪的感觉,奇怪而又乱七八糟,如果多想一下,李玄就禁不住会暴揍封常青一顿。 胡突干围着云海雪蜃转了一圈又一圈,喃喃道:“太美了!这妖物太美了!你看它的每一只眼睛,都如夜空的星星一样闪烁着,那是心灵的星星啊!跟这样的妖物对决,那才是美的对决呢!” 他大叫起来:“我决定了,它也是我要找的!” 说着,他拔出背后的金刚刃,身躯跃在空中,倏然电光闪动,他闪电般在空中连击八刀,充盈燎烈的刀光幻化出一朵八瓣曼荼罗之花,每一花瓣上,都结满了金刚刃上溢出的曼荼罗光晕。胡突干一手执刀,口中念念作咒,一手不住结印,梵唱声响彻天地,那朵庞大的曼荼罗花上生出一片光雨,耀得深谷中一片光华闪亮。它缓缓降落,将云海雪蜃包围起来。 云海雪蜃发出一声怒吼,挣扎着想飞起来,无奈周身巨目中的光华都已黯淡,无力挡住这金刚曼荼罗之力,嘶啸连连中,被这朵曼荼罗之花包住。 它的挣扎越来越缓慢,终于寂然不动,那朵曼荼罗也凝成了一朵巨大通透的冰花,凌空悬立,在谷底妖艳地盛放着。 蚀骨的严寒自巨大冰花中散发出来,穿透整个山谷,寂然散漫着,几乎将李玄的灵魂冻僵。 胡突干用赞叹的眼光看着这朵虽然庞大但却精致之极的冰花,满意地叹了口气:“走吧,为了感谢你们让我又完成了一次美的对决,我送你们上去。” 李玄紧紧盯着那朵冰色曼荼罗,云海雪蜃在其中昂首怒啸,但啸声被玄冰凝固,却是寂然无声。 李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不安,突道:“不对!” 胡突干笑嘻嘻地道:“有什么不对的?” 李玄回转目光,盯住他:“是不是九日后,这朵冰花就会消解,云海雪蜃会再度脱出呢?” 胡突干道:“不错,不过这次稍微有些不同,等九日后,只怕它也害不了人了。” 李玄道:“你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而要封住它们九日?云海雪蜃,还有红玉,你已经造了两朵石冰曼荼罗之花了,你搜集这些妖物有什么用?不要告诉我什么美之对决。我李大老爷半点也不相信!” 胡突干大笑道:“你想知道么?那就等着看第三朵冰花吧!如果你能受得了这越来越强的冷气的话。” 说着,他身子拔地而起,一朵巨大的曼荼罗花在他身周绽放,托着他翔空飞舞。金刚刃挥舞,两朵曼荼罗花落在李玄、苏犹怜身上,带着他们缓缓上浮。 胡突干得意地道:“我胡大老爷言而有信,说要救你们,就要救你们!你们想要不被我救都不行!” 既然有人这么死心眼地要做苦工,李玄自然乐得享受他的美意。云海雪蜃被消灭之后,天之链堑的浓云也消散了。三人升到崖顶看时,崖顶的那条铁链仍笔直地向前伸着,究竟通往何处,还是看不清楚。但崖顶已不再被云雾遮蔽,云海也消散了大半。 天之链堑的秘密,难道就是定远侯禁锢心魔之地么?以云海雪蜃和心魔那人所莫测的控心之术,能全身而退之人还真是盖几希。难怪此处成了禁地死地。 若不是李玄与定远侯深有渊源,又哪里能破得了这个秘密? 另外的两大秘密若也都是这般艰险,而又与定远侯无关,想要解破,那就几乎不可能了。两人想到此处,不禁都是心下黯然。 李玄倒是兴起了一丝希望,紫极老人说的没错,也许这三大秘密中,真的藏有能打败四极龙神的力量。若是能够完全觉悟定远侯的威能,至少有与四极龙神一战之力。若是将另外两大比肩的秘密全都破解…… 嘿嘿,他不禁奸笑起来。 但当他看到崖头被石冰凝固住的红玉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冻气? 他若有所悟。 边令诚仍然跪在石冰曼荼罗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明珠之死对他打击至大,现在红玉又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简直是对他的人生最大的毁灭。他再也不听从任何劝说,一刻不离地守护着石冰,跟红玉说着话,将他学到的法术演练给红玉看。 不过红玉有没有被封起来,对他来说差别也不是很大。本来红玉就不言不动,又丑又死。 李玄叹了口气,对苏犹怜道:“你回去歇歇吧,我必须要到一个地方去。” 苏犹怜欲言又止,看着他没入了茫茫丛林中。 心中九灵御魔镜缓缓旋转着,透出淡淡的幽光。 李玄终于悠闲了一些,又开始哼起来那首歌。 “人生得一只鸡啊~~人生得一只鸡~~~” 不知什么时候,这首歌已经彻底地从“一知己”变成了“一只鸡”。这也许是天才对笨蛋的妥协?还是历史的发展,总是走着平民化、通俗化的趋路? 李玄来到红月崖前,沿着古藤坠下去,对着狂啸着的雸拏遮罗做尽了鬼脸,嘲笑了一大顿,然后才慢腾腾地向前走去。 反正这倒霉的龙王被天雷禁制住了,也没法出潭追击。 他去的地方,是雪隐上人跟他相见之处。就在毒龙潭旁边。 才离开毒龙潭几步,李玄的心便沉了下去。 他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冷,他抬头,这本是青翠欲滴的山谷,已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向前走着,竟然看到了积雪。再走几步,积雪已然深达数尺。 雪隐上人坐在那个小桌边,桌上有小小的一壶茶,他手中握了个小小的杯子,杯中热气蒸腾,嫩绿的茶叶在清澈的水中悬浮着,在冰天雪地中,看去特别诱人。 杯子有两个,石椅也有两具。杯中还是满的。 李玄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抓起另一杯茶,一口饮尽,笑道:“老头,你在等人么?” 雪隐上人抬起头,他身上也仿佛落满了雪,让他看起来有些臃肿:“我就在等你。” 李玄冷笑道:“等我来质问你么?你派出胡突干,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禁制有道行的妖物,借它们之力,助你移来大雪山么?” 雪隐上人缓缓倒了杯水,送到唇边:“不错,大雪山太过庞大,虽然有两藏神珠之助,但仍不是我独力能移来的,我需要别的力量。” 李玄道:“你难道真要一意孤行,一定要消灭这附近所有的生灵才罢休?如果我没有料错,此时大雪山已有一角进入了此山谷中,那万年玄寒之气已然将此谷所有生灵全都杀死了,对也不对?” 雪隐上人颔首道:“不错,再有九日,大雪山便会完全显形。只是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李玄怒道:“老头!难道你不怕天谴么?” 雪隐上人目中精光一闪,冷然道:“我不怕天谴,我只怕你再惹出什么事来,破坏了我的计划!所以我故意命胡突干当着你的面将道尸、雪蜃化为胎藏冰华。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他倏然站起,那矮小的身材竟如万年冰峰一般,傲然不可比攀。他一字一字道:“我、要、封、住、你!” 说着,他一抬手,一阵刺目的雪光涌了过来。 冰冷彻骨的气流疾旋冲至,夹杂着点点翔舞的冷光。那是能冻住人的灵魂的无垠极光,向李玄包围而下! 李玄顿时慌了手脚,他没有料到,雪隐上人竟然说动手就动手! 无垠极光乃是雪隐上人性命交修的法宝,取北极上空浮动的万年不变的极光与九重天上的星屑相合,化为实质后,经百年玄功锻炼,以及两藏太初千佛珠的点化,渐渐与雪隐上人的心灵融合,变化由心,威力无穷。 一旦施展出来,宛如洒了一天繁星,每颗星辰都带了北天极光瑰丽的华彩,一经人体,便将灵魂冻住,再经雪隐上人运用,将人灵魂散去,灭于三界六道之外,永劫不复,实是世间第一等的法宝。 面对李玄这个后辈小子,雪隐上人一出手就是无垠极光,可见他这次乃是下了决心,决不容李玄逃走! 李玄慌了手脚,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光华闪动,已将他完全包围住。 猛地,凝绕在终南山顶的紫气之上响起了一阵苍茫的龙吟,那隐伏在天空背后的四极真龙的模样,忽然无比清晰地闪现出来。 四条无限长大的龙身矫健翔舞在空中,神威掩映中,是那一抹湛蓝的眼眸。 这一抹蓝色,似乎比青天都还深沉,穿透神龙翔舞的躯体,直刺无垠极光。 妙用无穷的无垠极光,忽然止住! 雪隐上人惊恐地抬起头,正看到了那抹蓝眸。 雪隐身躯剧震,再也无法控制无垠极光,轰然声响中,极光爆散,将李玄远远弹了出去。雪隐上人那仿佛雪山不变的声音,也有了一丝颤动:“石星御?” 那垂天而立的人影并不回答,嘴角斜斜挑起,他玉石般的面容上宛如刀刻般显出了一丝微笑。 杀人的微笑。 然后他的手抬起,向下一指。 他的指甲上,浮动着淡淡的蓝光,一如他的眼眸。蓝色长发飞卷在他身后,仿佛曼舞的妖姬,在他身上缠绵厮磨。他却全然不顾,一如明堂宴罢的帝王,在指夸着墙上的绮画。 但奇变便在这一刻发生! 大地本来被银白皎洁的雪覆盖,白雪皑皑,几乎充满了整个山谷,将终南山的这一隅点缀得银妆素裹,掩映着垂照下来的纯净日光,娇娆多姿。飞雪犹在漫漫飞舞着,上穷苍宇,一片茫茫。 一指之后,这一切全都变了。 下落的雪忽然变成了蓝色,纷纷洒洒,都是一片幽蓝的诡秘之光,一落到地面上,那地面立即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蓝光。 天与地,山与泽,刹那间全都变成蓝光荧荧,就跟那空中静立的人影一模一样。 那蓝色妖娆之极,又诡异之极,仿佛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由九万里外的虚空渡来一般。就连雪隐上人散出的无垠极光,也变成了纯净的蓝色! 极光缓缓上升,摆脱了雪隐上人的控制,散布到无边天幕之上,成为纯粹的点缀。 李玄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半空中那蓝色的人影,散发出无边的压力,压得他几乎跪倒在地上,纳头膜拜。 他骇然问道:“这就是四极龙神石星御?” 雪隐上人缓缓点了点头,他脸色有些苍白,映在无边的积雪上,也泛着淡淡的蓝光。方才石星御一指之后,他的周身元气大震,用以封住李玄的无垠极光在瞬间就脱离了控制,一如二十年前石国一战一模一样。 星御龙神一出,所有的力量都将为他所用。这是他身为地水火风四大神龙之长的骄傲。 难道禁制了这么多年之后,这魔头的神通竟然没有丝毫减弱么? 熟悉的恐惧自他心头升起。便在此时,石星御那纤长的手指再度抬起,又是凌空一指! 霸猛的雷霆在山谷中轰响,毒龙潭中的积水因这力量而轰然暴涌,一窜就是十几丈高!雸拏遮罗的身形显现,但它却不敢再像原先那么嚣张,瑟瑟伏在水潭最低处,不住发抖!这骄傲的龙王似乎见到了自己的天敌,完全不敢做任何挣扎。 但石星御的这一指,并不是指向它,那只不过是因为它在一里之内,受到的波及而已。 这一指,笔直指向雪隐上人。 李玄大惊,眼见雪隐上人陷入了惊惧之中,一动不动,不由得使劲向他推去,大叫道:“老头,快躲开!” 他这一推,雪隐岿然不动。这是毫无疑问的,雪隐上人乃是雪域尊王,就算没有御使神通,护身法力仍非同小可,岂是李玄所能撼动的? 蓝光宛如天幕低垂,笼罩在雪隐上人身上。忽地,李玄眼前一花,似乎有了奇怪的错觉。 雪隐上人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布满积雪的高山。 大雪山! 第十三章 北落明星动光彩 蓝光骤然明亮,宛如一蓬无比巨大的光华,围绕在雪隐上人身周,恍惚之间,那蓝光变成无数身躯巨大的龙形,围着雪隐一阵威猛之极的咆哮冲撞! 雪隐上人一声闷哼,他的身子终于晃了晃。 他身中那大雪山的幻影,也跟着晃了几晃。 整座终南山仿佛受到巨灵冲撞一般,轰然巨响声中,跟着晃了几晃! 那简直就是天崩地裂,万里灾变! 哧啪声响中,激绕闪变的蓝光越形明亮,那狂猛之极的蓝色巨龙再度膨胀,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李玄禁不住心慌,因为他看到雪隐上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蓝光! 那是不是石星御的法力侵入雪隐身体的朕兆? 若是雪隐败了,死了,他施展了一半的大雪山召唤之术,大有可能会失去控制。那时会发生什么事,可就难料了。石星御虽然神功无双,看上去魔威滔天,但想必不会替他解决这件事情的。 所以,雪隐上人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这个时候。但又如何救他呢? 他一摸,摸出一枚金钗来,那是敲诈龙薇儿的。这个是女人东西,能有用么? 他再摸,摸出一堆情书来,怎么……怎么还没丢掉这些东西? 他再摸!这下不错,摸出的是天书爷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书爷爷。天书爷爷不愧为太初四宝之首,一出现,就紧紧盯住威压空中的石星御,封面上满是肃然! 这肃然让李玄看到了一线生机,他急忙问道:“天书爷爷,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这家伙?” 天书爷爷封面无比郑重:“有!” 李玄喜极而吼:“快说!” 天书爷爷:“投降!” 咦?李玄一拳击在他头上,将他打回了口袋! 再摸!这次,终于摸到了最后一件法宝,那股亲人一般的感觉,让他意识到,他这次摸到了一件可靠的东西。 定远刀! 击败云海雪蜃之后,收拾了收拾,三柄灵犀剑托苏犹怜带给了崔氏三姊妹,九灵御魔镜给了苏犹怜,(不给她也没办法,镜之真身已合到了人家心中,就算不想给,镜子也会自动飞过去的。)那本《烽火刀法》李玄不想学,捐献给了图书馆。算来算去,就只剩下这柄定远刀而已。 定远刀! 这是他的前生纵横天下,威震群魔的定远刀! 此刀施展出烽火刀法,心魔曾夸说是天下无敌的! 敌不敌得过这个四极龙神呢? 李玄仰头,一声大喝。 咦?那个火烈的人影怎么没有出现?红光怎么没有从刀身上迸发,将自己包围住?那种恍惚之中宛如化身高手的感觉,怎么没有了呢? 难道需要什么手势?法诀?还是要佩戴一根遗骨在身上? ——他自然不知道,要使用这道力量,必须要苏犹怜施展九灵御魔镜才行。 他更不知道,苏犹怜每次施展这力量,都必须在他前生的痛苦中煎熬,九灵御魔镜乃是以灵为力,御使天下灵兽。镜中九灵在魔宫一战中尽皆陨落,现在驱动神镜的,便是苏犹怜那颗纯净的心。她以心为灵,寄镜生力,才能摧发定远侯寄存在刀身中的力量。 没有苏犹怜,他只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无赖而已。 突地,一人大笑道:“你在做什么?耍猴儿么?” 李玄抬头,就见胡突干身躯凌空,一朵巨大的曼荼罗围在他身周,将他凭虚托起。那曼荼罗光影变幻着,余光纷纷如雨,不停落下,消失,看去极为绚丽。可见在追寻美这一方面,胡突干的确下了苦功,有了巨大的成就。 可是那张脸…… 虽然顶了银盔,做了发型,但面对着这张脸,李玄仍然无法对决不言之大美。他拼命使劲,扭过头去。 一声尖锐的响声过后,金刚刃自行跳起,晕光环绕,冷电燎亮中,立在胡突干之前。金刚刃刀尖指向石星御,胡突干冷笑道:“你就是四极龙神么?我听师傅说起过你。看你的样子,马马虎虎可以做我的对手。但你要知道,我乃降世明王转世,一会被我打了,可不要哭鼻子!” 曼荼罗倏然疾旋起来,金刚刃霍然舞动,电光疾旋,化成一道激烈的刀光,布散在胡突干身周。胡突干双手握住金刚刃,一飞冲天,宛如一只巨大的鹰隼,凌空扑下,大喝道:“我胡大老爷来了!” 李玄不忍地闭上眼睛,就算他没有觉悟前生的力量,也知道,这一招很威,很霸,很狂,但要跟四极龙神比威,比霸,比狂,那一定会败得很惨。 果然,就听空中一声轰然暴响,胡突干重重摔倒在李玄身边。 李玄抬头,就见四极龙神根本连手指都没动。 单是护身之法,就将胡突干击出了么? 此胡突干,可非摩云大会时的胡突干啊!那可是一招就封住红玉跟云海雪蜃的胡突干,是被雪隐上人当作得意弟子的胡突干! 但在四极龙神看来,却连一根手指都不值得动。 胡突干奋力跳了起来,大叫道:“好小子,有点门道。我胡大老爷喜欢你!我喜欢死你了!我要让你死!” 他突然冲天飞起,金刚刃中的曼荼罗晕光不断飞舞而出,梵唱声布满整个山谷,胡突干面容前所未有的肃穆,全力将神通修为贯注到金刚刃中。 雪隐门下双宝之一,其一便是这金刚刃。它所受戒加持的力量,便是宇宙两大元力之—的金刚曼荼罗之力。在这一刻,它开始发挥出真正的威能。 朵朵大如盆盂的光之曼荼罗,在刃尖上结成,落下,一落在空中,立即浮开。然后,缓缓闭合,成为一朵曼荼罗的花蕾,散发出幽幽淡淡的光芒。胡突干嘶吼连连,脸上青筋暴显,全力驱动金刚刃,费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方才结出六朵曼荼罗花蕾。 四极龙神静静悬立空中,并不打断他的施法。胡突干如此倾尽全力的施为,似乎根本没放在他的眼里! 胡突干大口大口喘着气,方才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力量。甚至连金刚刃都提不起来了。无垠极光忽然腾起,落在胡突干的身上。这极光不但能杀人,而且能救人,完全随雪隐心意而动。 胡突干身上立即暴起一阵七彩之光,瞬间变得精神奕奕! 雪隐上人转头对李玄道:“我跟徒儿会尽力拖住石星御的,趁这个机会,快去找紫极!” 李玄心念一动,是啊,也许紫极老人会有办法! 雪隐上人道:“若是我被杀死,召唤了一半的大雪山就会立即崩塌,方圆百里之内,将全化为洪荒冰原,无人能够幸存!” 李玄脸上变色,急忙向山上奔去。耳听胡突干大笑道:“小子,尝尝我胡大老爷这最美的一招!” 胡突干跟雪隐上人同时吸了口气,漫天极光乍现,胡突干猛地一刀劈出! 他劈的不是四极龙神,而是悬浮在他身周的六朵曼荼罗花蕾。刀光一分为六,倏然没入蕾中,胡突干的力量仿佛全都被刀光吸蚀掉,身子再也无法悬在空中,笔直摔落。 而同时,那六朵花蕾,却缓缓打了开来。 盛放。 每朵花的正中间,盘膝端坐着一尊佛陀。 花开见佛。 佛陀闭目,睁眼,合十,诵咒。 梵唱缭绕,无边祥和。 李玄心动了动,这梵唱纯正平和,乃是最正宗的禅宗降魔大法,雪隐上人号称雪域禅王,坐镇乐胜伦宫,这等曼荼罗降魔大法施展出来,自然威力无穷,最适合降服石星御这样的魔头。 六尊佛陀一齐破颜,微笑。 他们的身形缓缓站起起来,俯首,参拜。 六佛同拜,拜的是四极龙神。 谁有此无上之福,能够承受佛陀之拜? 何况是六佛同拜? 威压天下的石星御,深沉的蓝色眼眸中,终于露出了一丝郑重。 这一招,动天地之隐秘,参造化之玄机,乃雪隐静中参悟,以心为佛的降魔大法。雪隐修习密宗铁塔典籍,千余年来功行精进,几臻圆满。他三年前于大雪山顶苦行,天显佛光,直耀于心,他霍然若有所悟,于是创下了此招,实是他毕生修为的精华,只传给了胡突干一人。 此时,由师徒两人一齐施展出来,果然,佛陀毫光冲天,将石星御的无相蓝芒压了下去。 雪隐上人大喜,这也是他第一次施展花开见佛之术,连他都不知道威力究竟有多高。如果此术能够克制石星御,那天上地下,也许再无他的对手,就连君千殇的轮回之剑,也大有可能挡得住! 就见半空中的石星御倏然也是破颜,微笑。 他说出了他现身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即是佛。” 雪隐脸色大变,急道:“退!” 六佛脸上的微笑倏然变了,那笑容中竟充满了忧伤。 紫金织就的佛陀袈裟,褪去了颜色。 摩佛陀之顶的华冠,被风吹落。 环绕在他们身周的曼荼罗之光,开始枯萎,凋谢。 那忧伤,沾满了这片大地,沾满了光,沾满了花,沾满了世人。 佛寿垂尽时,天人五衰。 雪隐上人面若死灰,无垠极光再现。他知道,花开见佛之术困不住石星御,他只想救下胡突干,能够保住这个徒儿的性命。 无上魔威尽数化作佛陀那天上天下,惟我独尊的巨大庄严,凌空压了下来。 李玄吓了个胆颤心惊,哪里还敢停留观战?急忙手忙脚乱地爬上红月崖,心急火燎地向睡庐奔去。 他一脚踹开睡庐的大门,大叫道:“臭老头,不得了了!四极龙神出世了!他正在跟雪隐师徒打架,马上就要杀了他俩!大雪山要压在我们山顶上了!百里之内都会化为……” 他的声音忽然噎住,因为他发现,紫极老人缩在仙游枻上,脸色竟是那么的苍白! 他急忙冲过去,道:“臭老头,你怎么了?” 紫极老人缓缓睁开双目,道:“没想到四极龙神冲出禁制后,魔威竟然更长了。心神意形体不全的他,竟然还能御使如此强的力量,实在是我失算……” 李玄奇道:“失算?你本来在算计什么?” 紫极老人道:“不要管这些了,你听着,现在只有靠你们才能除去这大魔头,你们要好好努力。” 李玄道:“什么靠我们?你赶紧将君千殇叫出来!” 紫极老人虚弱道:“君千殇已施展不出轮回之剑了,就算他出来,也斗不过此时的四极龙神。何况,他万万不能离开的。” 李玄听得心中疑窦丛生,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他继续道:“谢云石呢?他也可以抵挡一阵子的!” 紫极老人道:“临近仲秋,云石请假了。” 请假?这关键的时候他请假了?李玄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怒道:“那将玄冥、龙烟、常在等人给我叫出来!魔头欺上门来,他们岂能坐视?” 紫极老人有气无力地道:“他们被我派去镇守书院重地太皓天元鼎。若是太皓鼎被石星御破坏,那摩云书院就算真正地完了。” 李玄怔住了。君千殇不在,谢云石请假,常傅老怪物们缩在了鼎里。 那不就是说…… 紫极老人叹了口气,道:“不错,现在就只剩下你们这届生徒了。你是大师兄,理所当然,应该由你率领他们去对抗四极龙神。” 我?大师兄?率领他们? 率领谁? 石紫凝?她会揍死我的! 苏犹怜?我率领她?她率领我还差不多! 龙薇儿?十万黄金啊,我是她的奴隶…… 郑百年?这家伙因为一件衣服跟我仇深似海! 卢家兄弟?崔氏姊妹?封常青?边令诚?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几个人还勉强能支使得动。但凭这几个人去斗四极龙神?想一想就觉得跟直接自杀差不了多少! 李玄彻底悲哀了。有谁做大师兄像他这么失败么? 他咬了咬牙,心中有了决断。虽然石紫凝跟郑百年见了他多半会狠狠揍他一顿,但他仍然要说服这两人,共同作战。这两人都是刻苦努力型,武功是书院中最好的,得他们两人之助,才会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他有了点信心! 紫极老人脸色互变,道:“不好!郑百年去挑战四极龙神去了!” 李玄惊得牙几乎掉了下来:“什……什么?” 紫极老人大叫道:“快!快去!要不你就失去了一个好帮手了!” 李玄火烧屁股一般冲了出去。 紫极老人凝目望着紫气上面悬浮的巨大黑影,他的力量全都用在维持这座山的紫气上。他知道,若黑影将紫气压下,整座终南山,也离崩坏不远了。 这紫气,是大唐国乃至天下的屏障,隔绝了灭世妖物,隔绝了太上浩劫。 但现在,这紫气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千殇……若不是你一时的任性,又岂会出现这种局面…… 紫极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躺回了仙游枻。巨大黑影仿佛就盘旋在他的心头,凌压冲击着他。 这一次,就让孩子们来解决吧。雪隐上人由魔入佛,但居然还是不能看破,难怪要受此魔劫。不过,若自己不小心点,等那最后的屏障破去后,可就真的会有大灾难了…… 紫极老人皱起了眉头。 第十四章 纵横逸气走风雷 李玄冲下终南山,正看见郑百年拖曳长剑,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火花。 他已取回了那把乌沉沉的剑,这并不是他不守信诺,而是崔翩然亲手将剑塞给他的。没有这柄剑,只怕他还没有信心对决四极龙神。但现在,他一剑在手,却是天不怕地不怕! 郑百年又穿上了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显然,他极为看重挑战四极龙神这一机会。 这笨蛋,难道他以为是朝圣么?李玄见识过四极龙神的威力,知道稍有不慎,就会被他灭成齑粉。最好的情况,也跟现在的雪隐上人胡突干差不多。 雪隐上人身上结满了冰屑,那是蓝色的,带着死亡颜色的冰屑,似乎已透入了他的身躯,在侵蚀着他的灵魂。胡突干的样子稍微好一点,全身破破烂烂的,没有一处完整。他身子抖抖嗦,抖抖嗦,连金刚刃都握不住了。原来多么华丽的银盔银甲啊,多么华丽的金刚刃啊,现在统统失去了风采,变得跟郑百年身上衣,手中剑一模一样。 有人要收集他这一身,估计要出个好价钱了。 但这一切都无法影响郑百年。他目光郑重无比,紧紧盯住四极龙神。乌剑咝咝划动,电光缭绕,他的力量在不停地升腾着。 李玄知道他特别钟情于剑,修的是剑术中的剑实。招数全无花巧,全凭一股强猛无伦的力量,将敌人摧毁。 但跟四极龙神比力量?李玄就算毫无半点想象力,也可以猜得出,他一定会被揍得很惨地摔下来。 郑百年提气,吞吐,乌剑倏然散发出一阵光芒。一点精光自剑柄透出,迅速布满了整个剑身。那柄剑竟变得晶莹通透起来。隐隐只见剑身内贯满了无数奇异的花纹,似是巍巍高山之像。 郑百年剑尖斜抬,指向四极龙神。 四极龙神也望向他,脸上只有蓝色的光芒妖异闪烁着。 如果摈弃敌我立场的话,四极龙神实在是个清俊若神的男子——如果他肯稍微合一下眼。 那双蓝色的眼眸实在太过妖异,仿佛蕴含了九天十地无尽的岁月,芸芸众生永远的梦寐。无论是人、神还是魔灵,只要被这蓝眸一照,灵魂都会被勾走、焚灭,化为灰土。 李玄急得都快晕过去了,连雪隐上人都挡不住四极龙神一招,郑百年这家伙居然敢提剑挑战?他提的不是剑,是自己的人头啊! 但郑百年却凛然不惧,宝剑荧荧闪光,扬声道:“石星御,认得这把五岳神剑么?” 四极龙神不答。 郑百年道:“二十年前,我叔父郑长风为制止你肆意屠杀,与你决战于忘情谷,被你一剑连人带剑斩成两段。你斩的就是这柄五岳神剑!我叔父若不是想用仁心感化你,又岂会死得这么惨?石星御,今日郑家后人前来向你讨还这一剑!” 郑百年一声长啸,乌沉沉的五岳神剑被他举过头顶,笔直指向青天。那剑身中的隐隐光纹倏然涨大腾起,在他身周化成五座巍峨的高山。 青翠森莽之气透下,郑百年一声大喝,五座高山倏然化为霹雳怒震,闪电般向东南西北投去,转瞬不见了踪影。天空中却有巨大的雷霆在隐隐怒震着,李玄觉得整个终南山似乎都在轻微颤抖。 雪隐上人要将大雪山移来,难道这柄五岳神剑竟能将中原五岳移来么?完了,五岳对大雪山,无论哪个都可以将小小终南山压成齑粉啊! 忽地,遥远的天际显出五个彩点,赤、白、金、蓝、绿,五种颜色,缤纷相映,向这边急投过来。倏忽之间,奔到了郑百年的面前,化成五道巨大的彩色剑光,围绕着五岳神剑疾旋起来。 郑百年喝道:“泰、华、衡、恒、嵩,五岳上各有祭天神坛,收集天下元气。我荥阳郑氏为大唐祭天使,获先王恩准,可使用这些天地元气。这柄五岳神剑,就有如此神通。石星御,你就算邪威通天,难道真能强过天地么?受死吧!” 他长剑横指,那五道彩光星飞电跃,暴雷般的一声响,聚合成一个极大的彩轮。赤、白、金、蓝、绿五道先天五行真气纠结在一起,围在外面,互相激荡冲撞,顿时在中间汇聚出象征天地原始的阴阳二气光团。黑如夜,白如昼,相互纠缠在一起,天地登时为之变色。这阴阳五行五岳宝轮乃蕴蓄在五岳深处的先天五行真气所成,威力至刚至大,可以说是荡平邪魔的至宝。荥阳郑氏名列大唐七姓十族之翘楚,得此宝之助力极大。 但要动用五岳之中的先天真气,代价极大,需耗费一柄五岳神剑。而要铸成一柄五岳神剑,必要一名铸剑高手十年苦功方成。荥阳郑氏是有名的大族,也不过藏了七柄五岳神剑。郑百年一出手就是阴阳五行五岳宝轮,显然,他绝不敢有半点看轻四极龙神。 宝轮才出现,郑百年手中的五岳神剑立即炸开,溅成漫天碎玉。他的右臂也受到波及,血乱长空。 郑百年咬牙忍痛,剩余的一只左手法诀连掐,将左臂爆出的血肉纳入五岳宝轮中,那宝轮立即急速地旋转起来,将天幕划开,向石星御电般射去! 这一招威力极盛,损耗也极大,郑百年竟无余裕为自己止血。 这一招,悍然如死,有去无回! 石星御淡淡地抬起了眼眸,那威力无匹的阴阳五行五岳宝轮,忽然就染上了一抹蓝芒。 李玄心沉了沉,他知道,这一招已无法打倒石星御! 石星御手指抬起,向前一指。 他指尖是淡淡的蓝芒,射向的,并不是郑百年,不是五岳宝轮,而是雪隐上人。 雪隐上人脸色变了变,倏忽之间,他的周围显出了无限冰晶雪雾,被那点淡淡的蓝芒射中,立即变成了湛湛蓝色。整个天空都颤抖起来! 郑百年身躯剧烈颤抖着,忽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五岳宝轮倏然脱离了他的控制,飞旋雪隐上人! 石星御这一指,竟生生让五岳宝轮大了十倍有余! 雪隐上人大吃一惊,漫天光华错乱,无垠极光轰然怒发而出,将整个天幕布满! 危机关头,雪隐上人终于出动了全力,浩浩天宇,亮起了一道万丈长的极光,炫彩丽变,耀日生辉,熠熠翔舞,光动九天。乱星妖电纷纷如雨,从极光上不住坠落,拖曳着极长的芒尾,将长天划开。 那无垠极光既能攻敌,又能守御,无限光芒散下来,将雪隐上人身躯护住,落雨纷纷,向四极龙神罩下。 蓝光腾耀,跟漫天极光映在一起,那极光之雨立即腾涨,迅速鼓成一个个百丈多长的光幕,惊天动地般地震开。刹那间满空都是极光化成的雷霆,终南山上,就宛如末世浩劫来临一般,日色完全被蔽住,纷光如雨,焦雷怒震。 美到了极处,却也恐怖到了极处。 石星御的面容仍然是淡淡的,双目中的蓝芒更深了些。他的手又是凌空一指。 雪隐上人脸色大变,急叫道:“不好!” 漫天极光的彩色猛地一亮,跟着,又是一暗。等光华再度亮起来时,已变成了荧荧的蓝色。 蓝色的无垠极光,蓝色的阴阳五行五岳宝轮。 所有的光芒都以这妖异的蓝芒为底蕴,随着石星御又一指,漫天光芒,忽然全都隐去。 无垠极光不见了,五岳宝轮也不见了! 雪隐上人一口鲜血喷出,他的身体内忽然灼出了一团灿烂之极的蓝色光团。雪隐上人一声悲啸,似乎痛苦之极,猛地,那团蓝光拉出极长的芒尾,向天空飞去。 雪隐上人被带着凌空激飞,轰然砸在天幕上。 天空中一无所有,雪隐上人却被砸得满身是血。 郑百年怒道:“魔头,你休想肆虐!” 他方才右臂爆散,五岳宝轮又被夺,元气大伤。但郑家男子,什么时候畏缩害怕过?哧的一声响,他仅存的左臂上腾起一道光芒,撕拉溅射成一柄剑的样子。郑百年身子飞纵而起,一剑向石星御斩了过去! 他练功极为刻苦,不亚于石紫凝,这时敌忾之心大盛,气剑全力砍出,一剑之威之威,大有裂土崩石之势。 石星御身形不动,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想起,逃回的叔父郑长翎所说,叔父郑长风被斩之时,石星御也并未出剑,只是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郑长风就剑折,身断,死于非命。 而现在,也是淡淡的一眼。 郑百年一声怒吼,就觉一道锐利的嘶风从天而降,向自己吹了过来。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道风是蓝色的。但他无法阻挡,无法躲闪,无法逃避,无法拒绝! 他只能等待,等待着这道风将他斩成两截。 他的生命,他的轮回,似乎就只是为这一剑而存在的,他人生最终的意义,就为了被这一剑斩灭。 荥阳郑家的威严何在?他郑百年天才的称号何在?郑百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啸,他不甘心!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道蓝色剑风落下。 突地,四道剑光匝地而起,在空中结成一个巨大的光环,将郑百年护在中间。郑百年低头,就见卢家四兄弟各自手中拿着一柄奇形宝剑,笑道:“下次十族大会时,要记得你们郑家欠我们卢家一个人情。” 光环缭绕,上腾而为一柄巨大的宝剑,直指石星御。郑百年知道卢家四兄弟修的是阵法与剑势,却没领教过他们的功夫。此时一见,四人合力,纯粹深厚,未必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微有遗憾。 自己如此苦练,竟也不能出类拔萃么?他剑诀急引,左手剑光倏然涨大,跟卢家兄弟聚合成的无形巨剑合而为一,向那道蓝色剑风上迎去。 虚无中似乎有一阵破碎的声音传来,那道剑风本是无形无相,却突然变成实质,蓝光一闪,郑百年飞在空中的身形猛地一震摔了下来,而同时,卢家四兄弟身形都是一矮。 他们四人,双脚同时陷入了地面! 跟着,哇的一声,四人都是一口鲜血喷出! 五人合力,同接四极龙神这一剑,竟然全都被斩成了重伤! 而同时,雪隐上人也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上蓝色光团宛如烈日一般明亮起来! 李玄大吃一惊,石星御一面对付着雪隐上人,一面还能将郑百年与卢家兄弟联手如此轻易地斩成重伤,难道他真是无敌的么? 若是没有雪隐上人的牵制,那他不是可以随便就将郑百年与卢家四兄弟斩到死的不能再死? 这是何等的修为,这是何等的邪威! 蓝色光团耀日生辉,越闪越大。忽然一阵纷纷的蓝色雪花飘下,一座巍峨无比,连绵百里的巨大雪山,隐隐在天际尽头闪现。 那,是否就是大雪山? 雪隐上人厉声道:“不好!他要将大雪山硬拉过来!他要毁掉终南山!” 李玄脸色骤变,若是本用作对付石星御的大雪山被他控制住,那后果可能会极为可怕! 终南山百里之内,只怕马上就会变成一片死亡的雪原! 如此,则长安何在? 普天之下最伟大的都城,也将在这一刻化为炼狱。 大唐帝国,受此重创,只怕盛世立即就会结束,陷入前所未有的灾劫中。 而郑百年跟卢家兄弟都重伤倒地,雪隐上人又被他控制住,这下可如何是好? 李玄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雪隐上人的声音倏然在他耳边响起:“我会拼尽所有的力量,启用两藏千佛珠,跟大雪山相合,借太初四宝的无上威力,将他困住。但以他这等修为,只怕也只能困住七个时辰。在他突破两藏宝珠之前,你一定要找到打倒他的办法!” 说着,雪隐上人猛地发出一声惨厉的长啸,一道烈白的光华从他身上腾起。那天幕上隐隐显露的大雪山倏然清晰起来,光华宛如一抹淡黛,抹在大雪山之上,大雪山轰然震动! 整个天宇都在剧烈地震动着! 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而下,将雪隐上人的身形盖满。他忽然消失在这漫天的飞雪中。飞雪倏然加急,向石星御卷了过去。 石星御眼中闪过一道激烈的蓝芒,却在瞬息之间就被飞雪吞没。大雪山影子渐渐变淡,漫天飞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从虚无中来,又落到虚无中去,没有一片沾到地上。 雪隐上人跟石星御立的空中,都被纷纷白雪掩住,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烈日当空,只是那轮烈日,不知从何时起,已变成了深深的蓝色,看去是那么的妖异,那么的诡秘。 第十五章 长云河车载玉女 李玄狠狠跺了跺脚,拉起郑百年跟卢家兄弟五人,向学院而去。 这五个人实在太重,他只好用藤条将他们捆起来,背在身上。这些天奇变迭生,他奔来跑去的,力气增长了很多,倒也勉强能够拖动。 将五人扔到了他们的床上,李玄才意识到他们伤的有多重。他们的身上结了一层蓝色的薄晶,看上去只有一片纸那么厚,但只要稍稍碰到,五人立即痛得死去活来。要想让他们痊愈,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倒四极龙神了。 但要如何打败这邪威惊天的大魔头? 他只是指了几下,雪域尊主雪隐上人就被逼得舍命相抗,九死一生。 自己又如何对抗? 他忽然想起了紫极老人的话,揭开摩云书院三大传说的话,也许能找到对付四极龙神的力量! 三大传说中的天之链堑之秘已被他揭开,他因此能偶尔施展前世定远侯的无敌力量。那种力量,若是能全部施为,连妖湖魔宫魔王都能打败,未始不是石星御的对手。唯一缺憾,就是自己不能自由运用。 若是揭开其他两个传说之谜呢? 李玄怦然心动,也许,这是对抗石星御的唯一办法! 只是以他一人之力,是万万无法揭开这秘密的,他必须寻找帮手。 封常青?太胆小。边令诚?他守着红玉死活不肯离开。苏犹怜?李玄大力摇了摇头,不知怎的,他暂时不愿意再面对那张美丽的脸。 那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 石紫凝,龙薇儿,崔家三姊妹。 李玄不想让龙薇儿涉险,选择就只剩下两个,崔家姊妹,还有石紫凝。石紫凝剑术极高,很有可能犹在郑百年之上,乃是强助。崔家姊妹虽然弱一些,但是一上场就是三个,加上灵犀剑有神妙莫测之力,灵活运用的话,也可奏奇功。李玄精神一震,马上向凤庐走去。 若是有可能,他真想狠狠揍紫极老人一顿。这么强的敌人出现,六大常傅竟连一点忙都帮不上,要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师兄来操心! 他很快就见到了崔家三姊妹,因为她们正一身劲装,向外走去。李玄还未开口,崔蔼然道:“时势危急,我们女儿当自强!” 崔嫣然道:“只有我们下山搬来救兵,摩云书院才有可能得救!” 崔翩然道:“救兵如救火,我们要赶紧行动!” 三姊妹一阵风般冲下山去,李玄并没有阻拦。 崔家姊妹说的不错,若是能搬来救兵,那也是不错的主意。 但这三姊妹真能搬得来救兵么?李玄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于是选择就只剩下一个,石紫凝。 也好,本来石紫凝就是他的第一选择。 石紫凝正在练剑。 外面打得天翻地覆的,石紫凝却在练剑。她练得很辛苦。李玄还没开始说话,冷森森的剑芒直指他的面门,将他所有的话都封在喉间。 石紫凝碧森森的眼眸盯住他,道:“你若是再出手对付我族龙神,我就先杀了你!” 李玄哑然,他忽然想起,石星御乃是石紫凝的先祖,是他们石国的龙皇,也是石紫凝舍命要放出的人! 四极龙神,本就是石国唯一的希望。他又怎能冀望石紫凝帮助他? 李玄闷不做声地退出去,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头,就见到了龙薇儿。 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见到龙薇儿,不由得怔了怔。 龙薇儿满脸笑容,她的笑,让李玄觉得有些苦涩。因为,他知道,龙薇儿已习惯用甜甜的笑脸,来掩盖住自己的痛苦的。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痛苦,她只愿意每个人都看到一个活泼的、给别人带来欢乐的龙薇儿。 她却没有想过,这对她自己会是多么残忍。 李玄很想告诉她,不要这样,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以后都将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他也会帮助她完成任何心愿,直到她获得真正的幸福为止。 虽然,他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前世的情缘。 但这次,龙薇儿的高兴似乎是真实的。 她笑道:“我找到打败四极龙神的办法了!我们能够解救书院!” 嗯,说什么?李玄一怔,就见龙薇儿扬起了手,道:“答案就在这里!” 她手中,是一幅古老的发黄的地图。李玄猛然想起,摩云书院的第二大传说,便是一座号称从没人到过的,由君千殇亲自镇守的魔舍。 这幅地图,是不是就是通往魔舍的地图? 龙薇儿似乎知道他的疑问,点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摩云书院第二大传说的藏宝图,我从谢哥哥那里得来的!” 谢云石?他怎么会有这幅藏宝图? 龙薇儿笑道:“原来谢哥哥早就知道四极龙神要出世的消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幅藏宝图,本来循着它的指引,便可找到第二大传说中的魔舍,破解这一传说。就算得不到魔舍中禁锁的异宝,也可以找到君千殇,劝他出来对战石星御。可惜……” 她叹了口气,道:“可惜谢哥哥好像有什么要事,急着要走,都没来得及好好研究一下。他虽然将藏宝图混在一大堆图卷之间,但仍然给我偷来了!” 她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冲着李玄扬了扬藏宝图:“你要不要来?” 傻子才不来呢!这简直是瞌睡鬼碰到了枕头啊! 李玄急忙一叠声地道:“来!来!来!一定来!” 龙薇儿道:“不过你要记住,这藏宝图是我发现的,你是我的奴隶,所以,这次是我带你去做大事,你要听我的话。要不,我就不带你了。” 李玄立即一副谄媚之样,就差没有摇尾巴了:“主人,请您一定要带上小人!” 龙薇儿满意地点头:“嗯,但是你要很乖才行。” 李玄笑道:“我一向很乖很乖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深蓝的烈日。那似乎象征着四极龙神那无边的威压,让每一线看到它的目光颤抖、避开。不过龙薇儿这一闹,让他恐惧紧张的心灵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不禁忆起了自己的前生,那时,他也是跟承香公主横刀天涯,一起历过千艰万险的。 而现在,定远刀在手,龙薇儿在侧。前生那欢喜悲伤的岁月,就在这幅藏宝图中。就算这之中有着千艰万难,他也一定会追随龙薇儿而去,守护着她那幼稚天真的笑容。 他没有忘记他许下的诺言,他要给她最大的幸福。 藏宝图上显示的宝物所在之处,是在太皓天元鼎中。 进太皓天元鼎这对李玄来说是常事了,但这次却有些困难,因为他无法打开入鼎的大门。 那七颗九仙瑶星是要用自身修为贯入才能打开的,李玄别的都好,就是没有真功夫,所以,这本来最简单的一关,却难坏了他。他呆呆立在太皓鼎之前,苦思苦想,想来想去,觉得在大家重伤的现在,只有石紫凝才有这个力量了。 但石紫凝是绝不会帮他的。 龙薇儿道:“你怎么还不进去?” 李玄还没答话,龙薇儿仰头道:“元尊,我要去第八洞天。” 咯的一声响,太皓天元鼎的龙钮上腾起一道碧光,将两人包住,倏然就钻入了鼎身中。等到他们眼前回复光明之后,李玄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深山密林中。 咦?难道元尊竟会听龙薇儿的话?李玄忍不住问道:“现在不需要通过九仙瑶星的考验就能进太皓鼎么?” 龙薇儿笑道:“我不知道啊,反正每次我来的时候,想要去哪个洞天,只要跟元尊说一声就行了。” 李玄:“洞天?” 龙薇儿道:“你不知道么?太皓天元鼎中一共分为九大洞天,分别为蓬玄洞天、朱陵洞天、虚陵洞天、洞灵洞天、玄真洞天、太乐洞天、阳观洞天、太元洞天、丹霞洞天。我们学习天文地理的地方,是第一重洞天蓬玄洞天,现在我们在的,是第八重洞天太元洞天。我们找的秘宝,也就在其中。” 李玄这才明白了一些。龙薇儿歪着头看着他,道:“这些都是常识啊,你怎会不知道?难道你整天不学习么?” 这句话问得李玄的脸立即臭起来了。人家学剑术学道术学阵法,学成一身本领,至不济也学成些见识,可恶的臭老头每次都将我往轮回之境里一扔,真不知他是在教我呢,还是嫌我烦匆匆打发了事? 反正什么都没有学到这是既成事实了,李玄也就不再多说,拿出藏宝图来,皱眉看着上面。那藏宝图画得精致之极,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各种符号,每一折,每一弯,都极为详尽。但就是太详尽了,李玄根本看不过来啊!而且那些符号他多半不识,因为他就没有正经上过几节课! 龙薇儿奇道:“你还不让藏宝图活过来,我们怎么找宝贝?” 让藏宝图活过来?李玄迅速明白,那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常识。他干脆将藏宝图恭恭敬敬地送到龙薇儿的面前。 龙薇儿伸出纤指,在藏宝图上点了点,一层晕光在图上闪现,光芒错乱,那藏宝图上忽然五色缤纷,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座立体的映像。 那些符号全都活过来了,有的成为树木,有的成为大石,虽然极为微小,但一形一状,细致无比。一条闪着光的小路在它们中间穿梭着,在路的尽头,俨然座落着一所小小的房子。 房门紧闭。 那,是否就是他们要寻找的魔舍,也就是摩云书院第二大传说的锁藏地? 李玄兴奋起来,若是这样的藏宝图,那他就看得懂了! 龙薇儿歪着头看着他:“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带你来究竟有什么用?” 李玄开始哀怨起来…… 不过龙薇儿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反正也无法送你出去了,我们走吧!” 她拉住李玄的手,向前一指。她身上缠绕的红绫腾起一阵毫光,将周围都映上一层淡淡的红光。红光返映,将两人包围起来,李玄就觉得身子在一瞬间变得极为轻,与龙薇儿一起飞腾而起,极为迅捷地向前飞去。 龙薇儿纤指引处,两人越飞越快,沿着藏宝图上那立体映像中的闪亮小路向前纵去。 李玄忍不住喜道:“你这法宝可真是好,叫什么名字?” 龙薇儿道:“浑天绫。” 咦?好像是个很响亮的名字啊。李玄觉得有些熟悉,但苦思苦想,也没想出究竟在哪里听说过。他赞叹道:“有了这么好的宝贝,可省劲多了!” 龙薇儿道:“比起谢哥哥的逐日旭光舟可差多了。浑天绫只能贴地飞行,谢哥哥说等我神功初成,十二重楼完足之后,才能借浑天绫飞行空中。但逐日旭光舟就不同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御使,高出天外。” 谢云石? 不知怎的,与龙薇儿手拉手翔舞太元洞天中时,听到这个名字,李玄的心中还真有点酸酸的。他默不作声,龙薇儿却没发觉他的异常,兴高采烈地道:“昨日我们驾着逐日旭光舟潜入东海深处,游行海底,去看那些烛光鱼。那些小鱼可好玩了,身上一闪一闪,就跟亮起来的烛火一般。谢哥哥说我下次过生日的时候,就带我到这里来,身边全都是烛光鱼,点点荧荧,包围住我,就跟身在天上一般……” 昨日?李玄苦涩地想,昨日自己身陷天之链堑,正在跟心魔与云海雪蜃殊死搏斗呢。 龙薇儿道:“上个月我同谢哥哥驾着逐日旭光舟,到了万丈地底,那里也很好玩,长着很多奇怪的生物,也都身染亮光,什么颜色的都有。它们很善良,我走出去跟它们玩了好久。我想带一只回来,谢哥哥说它们叫睧鹲,若是到了地面上,会受不了那么强烈的日光,马上就会盲掉死去的。我只好跟它们道别,约好下次再去看它们呢。” 上个月?上个月我与石紫凝于大漠洪荒中苦斗三刹鬼毒大摩天,舍生忘死,差点毙于绿洲血谷之中呢。 不过,这两次,却是我在轮回中看到了你的身影的时候……现实之中,你却跟别人男人卿卿我我,得意万分。 唉,难道轮回之后,所有的誓言都将化为风、化为尘么? 但他却无法忘记妖湖中承香那静谧的眸子,无法忘记他的刀斩中她时的惊骇,也无法忘记那时她极力想宽慰自己的笑容。 那不是故事,不是传说,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虽然是发生在定远侯身上,却深烙在李玄心底,无论用多少泪水都无法抹去。 龙薇儿高兴的神情也有些黯淡:“不知为何,当我看到烛光鱼跟睧鹲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有些悲伤的感觉,似乎我什么时候见过它们……跟我一起去见它们的人,不是谢哥哥呢……” 李玄心里一震,那个人,会是谁? 龙薇儿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居然梦到跟我去看烛光鱼睧鹲的,竟然是你!你说,你究竟对我施展了什么邪术?” 李玄讶然,为什么龙薇儿做梦会梦到自己? 龙薇儿恨恨道:“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我做梦老是梦到你,还老是梦到你拿着那什么神雷丢来丢去的,恶心死了!你一定用什么邪术魇住我了,是不是?害的我跟谢哥哥在一起的时候都恍恍忽忽的,把谢哥哥气走了!” 她小嘴扁了扁,几乎哭了出来。 李玄笑道:“紫极老人对我说了,谢云石是请假,不是被你气走的。你倒不必担心这个。” 是啊,该担心的是她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呢?难道她也觉悟到,两人的轮回是嵌合在一起的么? 李玄不由抬头,深深望向龙薇儿。 龙薇儿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颤。那是锁住层层轮回,前生今世的深情迭压在一起的目光。那是前世愧歉、今世依恋的无比缱绻。 龙薇儿也不由被他紧紧吸引住。 砰的一声响,李玄被她一脚从浑天绫上踢了下来。 龙薇儿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道:“在梦中你就是用这种恶心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咦?你跌到哪里去了?” 李玄的身影跌到了那参天巨树中间,忽然就消失了。 这里是个奇怪的世界,陡峭高峻的山峰支天而立,密密麻麻地挨挤着,它们中间,长满了几十丈高的巨大树木。那树木也紧紧挨挤在一起,彼此枝叶纠结生长着,树干全都挺得笔直。山与树连绵在一起,浓翠如墨,仿佛泼在这片大地上。李玄跌下去后,本应该挂在树梢上的,但龙薇儿指挥浑天绫来回寻了几遭,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第十六章 秀眉霜雪颜桃花 龙薇儿不由得着急起来,声音中带了几分哭音:“你到哪里去了?快出来!你被怪物吃了么?被妖怪草吞了么?被大蜘蛛化为汁了么?被老鼠精抢去做媳妇了么?” 说到后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听李玄没好气地回答道:“你就不能望我点好么?” 龙薇儿急忙停绫,却什么都看不见。她问道:“你……是人是鬼?你在哪里?” 李玄怒道:“我在这里!” 龙薇儿凝目仔细看,这才发现李玄的声音是从一株大树上发出的。但大树上却没有李玄! 难道……难道李玄被她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么? 这个念头让她很害怕,李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不快救我出去?这东西粘呼呼的,太难受了!” 只见大树上一片叶子在使劲蠕动着,龙薇儿仔细瞧时,那哪是什么叶子啊,那是一只巨大的、绿色的茧,隐隐约约可见李玄被包在中间,正在出力地挣扎着。 咦?他什么时候躲到这里面去了?龙薇儿指挥着浑天绫飞到绿茧之前,蹲下来仔细查看。 绿茧由粗长的绿丝包成的,密密麻麻的,将李玄围裹得极为紧密。幸好它是半透明的,还能看到李玄的样子。只见李玄双手双脚都被绿丝缚住,一动都不能动。看到龙薇儿还在奇怪地看着他,李玄吼道:“快些将我救出去!” 龙薇儿答应一声,用手去扯那绿丝。但那绿丝极为坚韧,她扯了几下,绿丝纹丝不动。猛地,林中忽然亮起了几点绿光。 那是六只眼睛,碧绿如灯,左边三只,右边三只,形成“八”字的形状,就从两人头顶覆照下来。眼睛后面,毛茸茸的是个巨大的身体。 龙薇儿一声尖叫,倏然飞在了空中。 那绿眼仰头盯着龙薇儿看了一阵子,慢慢低下头来,盯住李玄。这么近距离地看那怪物,李玄更是觉得惊心动魄。 那怪物样子类似于蜘蛛,只是无比巨大,周身覆满了一尺多长的坚硬绿毛,更是又恶心又恐怖。绿丝不住从它嘴里吐出,将李玄所在的茧围得越来越密实。绿丝延展开,渐渐整株树上都挂满了绿油油的蛛丝。 绿眼缓缓向李玄爬了过去,巨嘴中伸出六只粗长尖锐的钳牙,不住开合着。 李玄吓得心胆俱裂,大叫道:“救我!救我!” 女孩最怕的就是这种毛茸茸的怪虫,何况又这么大,这么狰狞。若不是有浑天绫,龙薇儿的脚都会软掉,直接掉下来,被绿眼吐成另一个茧。听李玄叫得那么凄惨,龙薇儿也有些慌忙,极力镇定住一颗恐惧的心,叫道:“好,我来救你!” 忽地,绿气连绵,自下面的树林中腾起。龙薇儿吓得脸都黄了,那不是绿气,而是浓密的绿丝! 每一株大树上都有绿丝腾起,光芒错乱,每一株大树上都亮起了六点绿光。 那也就是说,每株树上都有一只绿眼! 龙薇儿急忙刹住浑天绫,差点哭了起来。万千只绿眼一起昂首看着她,它们的目光呆滞,邪恶,让龙薇儿彻底失去了抗争的念头,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我不敢啊……” 李玄大叫道:“你再不动手,我就要死了!” 他说得没错,那只绿眼已经爬到了他身边,六只巨大的眼睛几乎贴着他的头,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几乎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喃喃道:“我要死的……我要死的……” 龙薇儿哭着冲了下来,万千浓密的绿丝冲天而起,向她包围而去。浑天绫上忽然炸起一团粉红的电光,将龙薇儿护住。但绿丝上蕴含的强劲力量,却将她击得倒飞而回。 李玄苦笑看着再度拼命冲下的龙薇儿,他的心忽然感到了一丝安慰。 生死已并不重要了,不是么? 他喃喃道:“只是欠你的无法还了啊……” 这声浩叹让龙薇儿身子一震,她的脸上忽然有了些欣喜之意,叫道:“你还记得抢了我的那枚金钗么?” 李玄怒道:“什么抢的?是你赔偿给我的!” 龙薇儿叫道:“戴上它!戴上它你就会得救的!” 咦?还有这等事?李玄奋力地抽着自己的手,可怜的是,他的手已被蛛丝缚得紧紧的,动都动不了。他大叫道:“定远刀,救救我!” 他身上的定远刀忽然一声龙吟,刀光乍显,将绿丝斩开一小段缺口。这么小的缺口,转瞬就被补上了,但就这么瞬息的功夫,李玄已闪电般将金钗取出,插在头上! 绿眼怪物的耐心到了极点,也是一口向他的头颅狠狠咬去! 李玄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他甚至在想象自己的头颅被咬碎时,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是咯的一声,还是嚓的一声? 他听到的是绿眼一声痛苦的嘶啸,身上的绿丝忽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惊讶地张开眼睛,就见一道缤纷的光芒自他头顶垂照而下,万千若有若无的光之碎珠结成璎珞,将他全身护住。 他抬头,就见玉凤娇啼,盘旋在自己的头顶。 他认得那只玉凤,不就是雕在金钗上的图画么?怎么、怎么变成真实的了? 他的身子缓缓腾起,玉凤双翅展动,带动他飞舞空中。绿眼惊恐地后退着,似乎他身上的光对它们是极大的伤害一般。 李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竟然毫发无损! 这金钗居然是这么好的宝贝? 为什么不早说! 龙薇儿笑道:“我差点忘记了,这枚金钗中寄宿着参合玉凤的灵神,金钗入发之后,便会显出玉凤元身,化出参合凤冠,将佩戴之人全身护住,万邪不侵。” 万邪不侵?李玄问道:“那能不能挡住云海雪蜃?挡住心魔?” 龙薇儿道:“就连雪域尊者雪隐上人,都无法轻易突破参合玉凤化成的凤冠之光。” 这么厉害?李玄简直觉得自己亏大了,早知道身上有这么好的宝贝,何必受云海雪蜃跟心魔的荼毒?在天之链堑中,他将金钗往头上一插,那就是无敌啊。他想象着心魔无法奈何他的样子,越想越亏,没法看到心魔那样的表情,实在是一大损失! 他忽然心里动了动,参合玉凤翔舞飞起,带着他向绿眼飞去。李玄靠近,绿眼急剧后退。李玄再靠近,绿眼没了退路,只好紧紧蜷伏着,用力缩小身躯,瑟瑟发抖。李玄再再靠近!绿眼忽然吐出丝,将自己化成了一个小小的绿茧。 李玄哈哈大笑,畅快极了。 龙薇儿看着他,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李玄笑道:“你看什么?” 龙薇儿:“你……你带着凤冠的样子可真有些……变态……” 咦?李玄手忙脚乱地将凤冠取下来。一取下来,那凤冠立即化成一枚金钗,而盘舞在他头顶的参合玉凤,也一声长啼,消散在空中。 龙薇儿伸手道:“将金钗还我。” 这么好的宝贝,岂有归还之理?李玄慌忙藏到怀里,坚决道:“十万黄金的欠条可以再签一次,想要金钗,那是门都没有!” 有了这金钗,说不定连四极龙神石星御都奈何不了自己,想一想简直就让人兴奋得发疯啊!虽然没有早些知道,失去了一次威风的机会,但只要还能威,那就不算晚! 开心,李玄太开心了! 龙薇儿叹道:“你不给我也没用,参合金钗跟五岳神剑一样,只能用一次。” 只能用一次?李玄差点从空中摔了下去。 龙薇儿点头道:“用完之后,就要请兰姐姐再施展一次凤仪之术,才能再将参合玉凤禁制进金钗。” 李玄道:“兰姐姐是谁?” 龙薇儿道:“兰姐姐就是兰姐姐。快些将金钗还我吧!” 李玄道:“不行!下次我跟你一起去找兰姐姐,你让她当面施展凤仪之术,施展完之后再交给我!气死我了,要是我知道金钗只能施展一次,打死我都不会用在这只笨妖怪身上!” 他越想越恨,提起定远刀来,就想将绿眼斩成十七八段。但没了参合玉凤护身后,绿眼已不再怕他。万千呆滞而邪恶的眼睛自巨树上腾起,直勾勾地盯着李玄。李玄鼓了好几次勇气,终于一跺脚,道:“走吧!寻宝要紧!” 浑天绫飞舞,两人越过这片巨大而恐怖的森林,向藏宝图中指示的小屋飞去。 眼前群山嵯峨,犹如狼牙,直指向天,看去险恶之极。李玄觉得有些不太妙,他将龙薇儿拉了拉,道:“你还有什么宝贝没有?” 龙薇儿想了想,道:“我进摩云书院的时候,兰姐姐说书院里很危险,给了我三十六件宝贝。” 李玄大喜:“在哪里?快拿出来!” 龙薇儿道:“都放在宿舍里了。身上的就只有浑天绫一件啊。” 李玄的面容立即呆滞。 龙薇儿却毫不在意,道:“我跟谢哥哥经常出去玩的,去过的地方比这里险恶多了,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李玄苦笑,有谢云石在,群魔慑服,当然不敢出来作乱。但现在就只有他们俩而已,群魔只怕都会垂涎吧? 他拉住龙薇儿,郑重道:“一会若是发现什么不对,你就运用浑天绫,飞出太皓天元鼎,能多快就多快,知道么?” 龙薇儿眨着大大清澈的眼睛,道:“那你呢?” 李玄笑道:“我要写一篇关于妖怪习性的论文,是紫极老人布置的,所以要跟妖怪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你要是看到我被妖怪捉住了什么的,那是我装的,是我为了写论文而迷惑妖怪的。我让你跑,你就赶紧飞走,一定不要回头,一直飞出太皓鼎,去找谢哥哥,以免妖怪起疑心,知道么?” 龙薇儿眨巴眨巴眼睛,道:“哦,那寻宝怎么办?” 李玄笑道:“我们这次要是失败了,你就赶紧找谢云石和你一起继续寻宝,等我写完论文之后,再来和你们会和。” 龙薇儿点点头,道:“哦,是这个样子。那你可要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哦。” 李玄点头。 ——是的,我欠你一个人情,一个生生世世,永远还不完的人情。 两人裹在浑天绫中,向山峰密处行去。 幸好,藏宝图里指示,越过这几座山峰,就会到达寻宝的尽头,那座魔舍,就座落在群山的正中央。 李玄凝视着藏宝图,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发现,在藏宝图的映像中,围绕着那神秘终点的山峰,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 那是否是为了困住某个巨大的力量而设立的阵法? 这力量究竟是善的,还是邪恶的? 李玄的心中隐隐泛起了一阵不安,浑天绫飞行迅速,眨眼之间就穿过重重山峦,来到了藏宝图上所标注的终点。 那是一个巨大的山谷,一片平整的平原,镶嵌在群山的正中间。山谷虽大,但身在空中的他们,能望见四周的尽头。 藏宝图闪亮的小路,到此便是终结。 但,没有魔舍。 平原上一片绿色,生满了极为细小的绿茸,连一尺以上的草木都没有。 绝没有任何房子。 除了绿茸,平原上什么都没有! 李玄与龙薇儿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难道,摩云书院的第二大传说,已经被别人破解了么? 得到三大传说的力量,就可以击败石星御,保卫摩云书院甚至天下,那若得不到呢?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对付这个魔王? 李玄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龙薇儿小嘴一扁,满脸都是不高兴。显然,这个寻宝图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这样,让她很是扫兴。她高兴而来,却只能败兴而归。 她那神情看在李玄眼中,不由得心里一痛。李玄忽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自己来过这个地方。他心念急速地转动着,努力地思索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终于,他想起来了,在某次紫极老人的课程中,他陷身的轮回之境,跟这里极为酷似。他对龙薇儿道:“咱们下去吧。” 龙薇儿嘟着嘴,很不高兴地指挥着浑天绫落在地上。李玄蹲下来,仔细地看着这片大地。他的手按在地面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地面极为坚硬。李玄小心地拂拭着地上的青苔,大地似乎是石质的,极为平整。 他清理了一阵子,一大片青苔被他清完,露出地面来。一条浅浅的沟壑也露了出来。李玄小心地沿着那道沟壑清理着,将沟壑里的青苔全都拔去,不再理别的地方。 龙薇儿本不太高兴,见李玄在做这么无聊而又奇怪的事情,她不由又产生了一点兴趣,蹲下来,道:“你在做什么?” 李玄挠头道:“你有没有发觉,这条小沟似乎是种很特别的纹路?” 他这么一说,龙薇儿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的确,石质的大地极为坚硬,而这条沟壑又实在太浅,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沟壑棱角平整,似乎是有人凿成的一般。 难道……难道摩云书院第二大传说的秘密,就隐藏在这纹路中么? 龙薇儿立即高兴起来,跟李玄一块儿使劲拔着草。终于,两人费了一个多时辰,将全部的沟壑清理干净。 李玄道:“好啦,咱们可以飞到高处,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吧!” 浑天绫托着两人缓缓升起,大地的形状在他们面前渐渐清晰。 龙薇儿突然咦了一声,道:“这……这是什么花纹?” 沟壑似是一条很粗的线条,在大地上纵横来去,铺成了一块块五方形的块状,一一紧密地挨挤在一起。那并不是文字或者符咒,龙薇儿完全看不出,这里面会蕴含着什么奇怪的秘密。 李玄笑了,这跟他在轮回之境中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在那空旷没有一人的轮回之境中,他整整费了一天的时间,爬到了山顶上,才看全这一幕景象的。 他有把握肯定,第二大传说的秘密,也如轮回之境的出口一样,正藏在这花纹中间。 他大叫道:“你没看出来么?这是龟背的花纹啊!” 龙薇儿莫名其妙:“龟背的花纹?” 她仔细又看了一遍,回想起自己用过的玳瑁饰品,似乎龟背的文饰的确就是这样紧密挨着的五方形。她数着:“一、二、三……” 果然,整整齐齐的,一共十三块五方形,龙薇儿惊讶地叫道:“果然是个大龟背!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李玄苦笑,若不是经受了紫极那么多非人的课程,我又怎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看穿这个秘密?他叹了口气,道:“不要再提我的伤心往事了,可以肯定,藏宝图并没有错,我们所找寻的秘宝,只怕就在这只龟的肚子里。” 龙薇儿吃了一惊,道:“你是说这真的是一只龟?活的龟?” 她应该吃惊,因为那龟背实在太大了,方圆几里地,他们飞到了高空,才能将它的背看完全。 这若真是一只龟,那该有多大啊! 李玄搔了搔头,道:“也许称它为龟并不恰当,应该叫它鳌?书上说过:神鳌欲钓吴牛饵,汉帝听传越女香。钓鳌都要用牛做饵,想来的确是很大了。藏宝图指示秘宝的尽头就是这里,而这里又有这么大的一只神鳌,若是这秘宝还跟它无关,鬼才会相信呢!” 龙薇儿高兴得娇靥一片嫣红:“那我们赶紧下去,把这只鳌叫醒,让它把秘宝交出来!” 叫醒这只鳌?好像……好像不太容易啊! 在轮回之境中,李玄看破了这个秘密之后,就通过了课程的考核,并没有再向下深究。现在想想,要惊醒有着这么大背壳的神鳌,可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若是能觉醒定远侯的力量,一刀下去,只怕能将背壳斩裂,它想不醒都不行。 可是……他却不知道觉醒的方法。 若是参合玉凤金钗还能使用,叫出威力那么强大的玉凤,只怕也能惊醒神鳌。 可是……玉凤居然被用来对付那么衰的怪物。见识过雪隐上人、心魔、四极龙神等大魔头之后,李玄简直没将绿眼放在心上——虽然,就是这样的妖物,也绝不是他能够对付的。 该怎么办呢? 第十七章 白波连山倒蓬壶 龙薇儿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突然道:“我有办法了!” 李玄喜道:“快说快说!” 龙薇儿道:“你是我的奴隶,你负责叫醒它!” 李玄的脸立即衰了下去:“这就是你的办法?” 龙薇儿道:“我们也来钓神鳌好不好?你来做饵,神鳌肯定喜欢吃!” 李玄吃了一惊,道:“不行!” 龙薇儿扁了扁嘴,道:“为什么不行?昔日任公子东海之上饵牛钓大鳌,千古传为佳话,今日我龙小姐太皓鼎中饵人钓大鳌,想必也会青史留名,你就奉献一次吧!” 李玄坚决道:“绝不奉献!” 龙薇儿笑道:“我会很小心不让神鳌吃了你的,若是再烤烤,烤出香味来,神鳌估计立时就能醒过来!” 这念头简直要让李玄晕过去了。 龙薇儿道:“早就知道你不肯答应了,以,我带了这个来。” 她打开口袋,忽然一阵绿光闪过,地上多了一只巨大的绿茧。 李玄讶道:“你什么时候将绿眼逮起来了?” 龙薇儿笑道:“我觉得它挺好玩的,就趁着你用凤冠逼住它的时候,将它装在了百宝囊中。我再说一遍,你戴着凤冠扮女人的样子实在太丑了。” 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李玄更加哀怨…… 龙薇儿笑了一阵,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丸红丹来,道:“你站开些。” 李玄道:“危险的事情我来。”说着,将红丹抢了过来。龙薇儿大惊:“不要!” “轰”的一声暴响,一团烈火自李玄掌心窜了起来,一怒而成三丈余高,威烈无比地燃烧起来。李玄怪叫一声,带着那团烈火四处奔逃着。 那火好猛啊,青苔燃烧起来……绿茧燃烧起来……大地的石质也燃烧起来…… 龙薇儿大惊,急忙掏出一丸绿丹,叫道:“不要动!” 李玄急忙忍痛站住,龙薇儿一抖手,绿丹化作一道阴森森的冷气,向李玄罩了过去。霹雳一声响,那冷气化作电光散乱,在李玄的头顶炸开,倾盆大雨倏忽出现,将李玄浇了个落汤鸡。 火熄了。 李玄的头被炸成了火烧鸡窝,身子被烧成了黑炭,还冒着丝丝烟气,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龙薇儿急忙跑过去,抱怨道:“你怎的那么毛手毛脚的?先天火雷是能随便拿的么?它沾了人气,立即就会爆炸的!” 李玄哀怨啊……“为什么你拿着就没事呢?” 龙薇儿道:“因为我手上带着冰蚕丝手套啊!” 李玄一把拉起她的手,果然,这双玉白可爱粉嫩娇柔的小手上,笼了一层淡淡的云气,——这就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冰蚕丝? 就在此时,一声央莽的巨啸冲天响起,两人脚下的大地一阵轰然震动,晃得两人立足不定。李玄一把抱住龙薇儿,将她挡在身后,龙薇儿纤手指处,浑天绫激出一团柔和的红光,将两人围在中间,冉冉升起。 浑天绫的确是罕见的神物,这层红光腾起后,外面的碎石落木全都被挡住,冲不进来。但那番天翻地覆的惊动,却让两人头晕眼花,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祸事! 浑天绫感受到危险,不断上升,一直高出山峰之后,才缓缓停住。两人身周云气缭绕,向下看去,只见那片谷底平原正缓缓抬起,四周山峰纷纷崩塌,被那片大地一阵晃荡,顿时粉碎。 无边碧气托着那片大地,一寸寸上升。 一只硕大无朋的脑袋,自山峰深处昂将起来,激烈的绿光旋绕在碧气深处,直透苍天! 那碧气渐渐化虚凝实,两人眼前一阵恍惚,碧气竟然化成无边的海涛,激绕在山峰之间。 顿时,碧气化为巨涛,瞬息漫过大地,那些簇立的山峰,也化成一座座小岛,悬浮在浩然海洋之中。顷刻的功夫,整个第八重天仿佛全都化成了水之汪洋,漫漫看不到边际。 海涛蔽天,水天相连,龙薇儿和李玄都是从未到过海滨之人,此时不由得顿觉胸襟辽阔,大感畅然。 猛地,海涛涌动,那只硕大的头颅自海波中扬起,两道直贯苍天的绿光自它的额头发出,似是它的眼睛。但那头颅实在太过巨大,比起海中悬浮的小岛,也小不了多少。 只听一个巨声回响在浩大的空间中:“人类,为何用元天火雷惊醒我的睡梦?” 李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龙薇儿的态度倒还比较平和,没有被这么巨大的神鳌吓倒。 难道可爱的女孩子不用害怕怪物么? 她笑嘻嘻地道:“你是谁啊?” 那巨大的声音道:“我是元枢镇海神鳌,为紫尊隶役。等我长大之后,便可脱去飞升。” 龙薇儿也惊讶地张大了嘴:“你这么庞大,居然还没长大?” 镇海神鳌的声音中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早着呢,至少差一千年,我才能脱体飞升,化为负皕神鳌,便可以潜入元海,承担托负大地的重任。再一千年之后,就可功行圆满,负载大地之功化为功德,我们才可脱去这身躯壳,化仙飞升。” 龙薇儿哦了一声,道:“那时候你们该有多大?” 神鳌道:“我记得见过我的爸爸妈妈,它们的头颅大概有我的身子这么大。” 仅仅头颅就有身子这么大?李玄龙薇儿两人一齐睁大了眼睛,惊讶地互相望着。天!那它们的身子将会多么雄伟! 这……这样的怪物还是不要得罪为好!李玄心念电转,瞬间确定了这一原则。 哪知那只巨大的神鳌转过头来:“方才是你放火烧我的背么?” 李玄一下子呆住了?神鳌两簇绿光炽烈地照耀在他身上,他知道,在修为如此高的神鳌面前,他是无法说谎的!他期期艾艾道:“那个……我……只是……” 神鳌道:“我很感激你,我沉睡了这么多年,身上长满的青苔,又痒又难受,你这一把火,让我舒服多了。我决定要好好报答你们,说吧,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 咦?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李玄张大了嘴巴,这次不是因为吃惊,而是高兴!如果这么大一只神鳌肯帮自己,那破解第二传说就有可能了! 他笑道:“你既然知道紫尊,当然也知道摩云书院了?” 神鳌点了点那伟大的头。 李玄道:“你既然知道摩云书院,当然也就知道摩云书院的三大传说了?” 神鳌又点了点头:“我起码知道一个。” 李玄笑了:“那就将你知道的那个说给我们听!” 神鳌道:“我有一个朋友,这个秘密是他告诉我的。我只说给你们两个人听,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李玄大喜,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紫极老人?还是君千殇?无论是谁,都有足够的理由知道这个秘密!他忙不迭地催促道:“快说!快说!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神鳌道:“我的那个朋友叫小云……” 李玄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小云?难道它是云海雪蜃?” 神鳌大喜,道:“就是小云!你认识它?” 何止认识?差点就将它斩死了呢!难道神鳌所知道的传说,就是天之链堑? 那还用说么! 李玄还不死心,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所在的这个地方藏着摩云书院的第二大传说?” 神鳌茫然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这里有第二大传说么?没有人告诉过我啊!” 李玄扬了扬手中的藏宝图,道:“可这上面明明说秘宝就藏在这里的!” 神鳌道:“哪里?” 李玄凑了上去,指着藏宝图,道:“这里!” 神鳌道:“哪里?” 李玄再凑近了一点:“这里!就是这里!” 他用力指点着藏宝图的中心,神鳌一把将藏宝图抢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笑道:“你们受骗了,这不是藏宝图。” 李玄道:“不是藏宝图?” 神鳌笑道:“我有个朋友,他想造一所能飞行天际的神舟,拜托我给他一块龟壳。要知道我的壳很宝贵的,一小块就可以让他的神舟具有飞翔能力!我看在彼此的交情上,就挖了小小的一块给他。他还不放心,跟我说万一神舟坏了怎么办?我就大度地画了一张图给他,说,你要是再需要我的龟壳,就按照这张图来找我吧!所以,这张图不是摩云书院三大传说的藏宝图,而是寻找飞天神龟的地图。” 龙薇儿道:“这不是揭开传说之谜的藏宝图?” 神鳌叹道:“我也很想帮你们,你知道,我为朋友两肋插刀,最是仗义的,所以我的朋友遍天下,你去打听一下神鳌阿闇那,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啊!你看,我并没有骗你们。” 海涛涌动,它浮起巨大的身躯,果然,在靠近尾巴的地方,龟甲的边缘断了小小的一块。 难道谢云石的逐日旭光舟,就是用镇海神鳌的壳铸造的么? 这可大有可能。 龙薇儿问道:“你那个朋友姓谢么?” 神鳌阿闇那道:“记不太清了,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好像是叫谢玄?谢石?嗯,我的朋友太多太多,送出去的宝贝也太多太多,多到我这么年轻就得了健忘症,几乎都记不得了!” 龙薇儿有点头晕脑张,难道自己悄悄偷走的这张,并不是传说中的藏宝图么? 她还要问什么,神鳌阿闇那竖起一根手指,(这可真是难以想象……)强调道:“不过他们都是大人物!跟我阿闇那结交的,都是大人物!” 李玄谄媚地凑上来:“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件宝物呢?” 神鳌逼视着他,那两蓬绿光凛然生威,似乎能穿透进入李玄的内心。 但李玄是何等人?对眼神功之外,厚颜神功那也是天下无双啊! 看着他那双真诚的眼,神鳌大力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如此诚意地要求,我就将我最后一件宝贝送给你!” 李玄大喜,急忙答谢。神鳌又竖起一根手指:“这是我珍藏多年,历遍万千朋友都没给他们的宝物中的宝物!” 李玄大喜。 “奇珍中的奇珍!” 李玄狂喜。 “神器中的神器!” 李玄暴喜。 “我现在将它传承给你,希望你能将它用在正途,发扬光大!” 李玄拼命点头。 神鳌伸出手来,那上面一方黑乎乎的东西。神鳌双目中的绿光变成了七色华彩:“这是我拼了一千年的力量,才凝结出来的,说它代表了我这千年的修为,也不为过!” 李玄跟龙薇儿呆呆地看着它手中的黑物,难……难道这是神鳌的内丹? 才第一次见面,神鳌就送这么重的礼物,果然是朋友遍天下,义薄云天啊! 李玄声泪俱下,握住了神鳌的手。 神鳌道:“我这一千年来,只拉了一次矢,这次郑重地将它送给你!” 矢? 李玄看着自己手上沾上的黑色的,粘呼呼的部分,突然垂直晕倒了。 神鳌很不满:“什么?难道他居然敢嫌弃如此喜欢交朋友的我?你要知道我跟很多大人物都谈笑风生,我跟他们聊得很开心!那么多大人物,我都只送给他们普通的宝物,没有送这么贵重的,他居然敢嫌弃我?” 海涛汹涌鼓动,似乎随着神鳌的愤怒变得不羁起来。 龙薇儿忙道:“不!不是的!他最喜欢这东西了,他……他可能是欢喜得晕过去了。你不知道,他平常就拿自己的这东西当武器,被誉为天下第一锋芒,无人能挡!” 神鳌的眼睛立即瞪圆了,他用力握着李玄的手:“知音啊!” 这么大的一只神鳌,泪如雨下。 伯牙琴音虽好,还得子期来听不是? 神鳌千年凝矢虽好,还得李玄来用不是? 那是寂寞了千年的一沱矢,是否在李玄的手中,才能绽放出它应有的光彩? 那必将照耀整个历史! 神鳌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遥想李玄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手中握着它这沱矢…… 呕,那一定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神鳌虔诚地将手中之物奉献到了李玄的身前。李玄突然一声尖叫醒来,一跳就跳到了龙薇儿的身后。 神鳌:“这沱矢……” 李玄:“唔!唔!今天天气不错。” 神鳌:“这沱矢……” 李玄:“嗯!嗯!这里风景挺好。” 神鳌:“这沱矢……” 李玄一把拉住龙薇儿:“咦,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些不对,我们去那里看看去!” 说着,他拉着龙薇儿的手,慌忙向前奔去。一直奔出去了好几里,李玄这才停住,大大喘了口气。龙薇儿从未见李玄这么仓惶过,不过她更惊奇:“你为什么不接受神鳌的礼物?” 李玄臭着一张脸吼道:“你要是喜欢你就接受好了,不要拉着我!” 龙薇儿跺足道:“你要是早说不要,我就要了!真是气死人了!” 李玄奇道:“你不是最恨这玩意的么,怎会又有了兴趣了呢?你……你不是想拿来对付我的吧?” 龙薇儿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李玄奇道:“知道什么?” 龙薇儿道:“咱们上的算学课奇禽异兽篇中不是学过么,定乾镇海神鳌千年所凝之矢,便是息壤么?” 李玄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息……息壤?” 龙薇儿道:“对啊!海波澹荡,不断冲刷神鳌负着的大地,天帝便赋予了神鳌一项神奇的力量,可以集聚千年元气,化为息壤,补大块之流逝。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宝物,一块息壤在手,无论什么地水火风都可挡住。怎么,你从来不读书么?” 李玄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好看,似是哭,又似是笑,千奇百怪,筋肉扭曲,他不断重复道:“息壤……息壤……息壤……” 突然,他拽起龙薇儿,火速飞到了神鳌身边,叫道:“花费了这么多时间,不看到到你英俊的面容,我终于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现在,我做好准备了,把息壤给我吧!” 神鳌摇了摇头,道:“没有息壤了。” 李玄怪叫道:“为什么没有息壤了?” 绿波浩荡,神鳌再度翘起了它的丰臀:“我见你不要,就用它补了壳。你看,完整了的背壳,是不是更加英俊了?” 李玄的脸色刹那间又好看起来,悔恨、自责、痛楚、悲伤……以及那永远不能离开他的哀怨…… 神鳌道:“不过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现场炮制一沱给你。也许你不喜欢息壤这样味轻的,喜欢真正的矢那种自然的风味?我会满足你的。” 李玄大叫道:“不用了!” 他的泪都快流下来了。两件秘宝啊!一件是参合玉凤,一件是息壤,居然就在这两个时辰之内,跟他失之交臂。这种心痛,可有人能理解? 所以,三大传说中的第二大,是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了! 李玄伸手,道:“把藏宝图还给我。” 神鳌道:“都说这不是藏宝图了,是寻我图,你还要它做什么?” 李玄不答,伸手探了海水中,试了试,沉思片刻,道:“你知道么,我曾经在很多很多轮回之境中呆过,粗略估计一下,怎么也都有十七八个吧。每个轮回之境中都有一个精心设计的漏洞,我只有找出那个漏洞来,才能从其中解脱。” 神鳌不屑道:“轮回之境算什么?那是假的。这片幻海乃是我的心外灵台,是我的千年修为所化,是真实的!” 李玄点头道:“我方才试一下,就是为了确定这个。我的看法跟你稍微有点不同,那就是,这藏宝图所标识的,的确是第二大传说所在。” 神鳌冷笑道:“幻海之水无处不在,就算有秘宝,也早被海水冲跑了!” 李玄慢慢点头,道:“第二大传说,据说是个神秘的小屋,那的确不能被你的灵台幻海之水冲走。所以,只能有一个答案。” 他本有些无赖、散漫、轻佻的目光突形锐利,紧紧盯着神鳌阿闇那,不知怎么,神鳌给他看得有些不自然。 李玄一字一字道:“在、你、体、内!” 第十八章 巨鳌莫戴三山去 千年神鳌的皮极厚,看不出什么颜色变化来。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太可笑了,你体内会藏着个房子?那岂不早晚会变成矢?” 李玄微笑道:“既然有心外灵台,想必也会有身内幻境吧?何况神鳌兄既然能够孕育息壤,那在息壤中建一座小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神鳌又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今日幸会,良兴不浅,他日再当别叙。我要沉睡了,就此别过!” 说着,它庞大的头颅凫在水里,向下潜去。 李玄大叫道:“老龟!被我看破了你就想跑?” 神鳌的头突然抬出水面,大声道:“我是小龟!我才只有一千二百多岁,还有一千三百多年,才能称为大龟,然后过七千五百年,万年之后壳不再长了,老龟的名号才能落到我头上!现在叫你称为老龟了,谁还肯跟我交朋友?” 李玄道:“老龟!” 神鳌怒哼哼地盯着李玄,李玄气势磅礴地盯着它。 李玄的对眼神功已运起,他决定要用自己最拿手的功夫来制服这只神鳌,让它乖乖地吐露体内的秘密。 眼睛中会射绿光很了不起么? 我的对眼神功天下无敌! 神鳌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那是胜利的笑容! 李玄的心禁不住一紧,猛地,无边无垠的幻海忽然就变了。 一只无限巨大的眼睛铺天盖地化生出来,幻海有多大,那眼睛就有多大!碧蓝的眼眸宛如噬魂的怨鬼,紧紧盯住李玄,李玄发现自己的眼神竟然无法移开! 神鳌慢慢潜下,冷笑道:“敢跟我玩对眼?你还嫩着呢!罚你跟我这只幻眼对视三天,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这么可爱的小朋友。” 李玄一惊,要对眼三天?他拼尽了全部力量,但就是无法从那只幻眼上移开目光! 这简直就是对眼神功的天敌啊!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老是遇到这种怪事? 神鳌的冷笑慢慢潜入水中,忽然,就听龙薇儿悠悠笑道:“我有一只锅。” 神鳌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龙薇儿从百宝囊中拿出一只锅。 “从前有个勤劳的孩子叫海生,他有一只纺花仙女送的锅……” 龙薇儿架起这只锅。 “他从东海里舀了一瓢水……” 龙薇儿从幻海中舀了一瓢水。 “煮啊煮……” 龙薇儿开始点火。 “整个海都沸腾了,龙王耐不住热烫,就从海中跳出来求海生不要再煮了……” 神鳌阿闇那一声惨叫,整个庞大的身躯从幻海中直蹦起来,厉声道:“不要再说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求千万不要煮我的幻海水!” 龙薇儿很可爱地笑了:“也许这只是只普通的锅,在市上花三钱银子就能买到呢?” 神鳌脸色复杂地看了那锅一眼,龙薇儿越是这么说,它就越是笃定地认为,这是一切海妖的天敌:煮海锅。 它不敢冒这个险,因为它既不能杀龙薇儿,又不能杀李玄。他还不能抢他们的东西! 紫尊真是太可恶了。 神鳌只能屈服。它闭上眼睛,叹息道:“不错,魔舍就在我身体中。但是,正是由于在我身体中,所以我无法带你们去。你们若是能找到,就只管去吧。” 龙薇儿笑道:“你至少应该把他放开!”她指的是被幻海所困的李玄。 神鳌回答得很干脆:“没问题。” 它打了个响指,那只幻眼立即消失,李玄喘着气,差点昏倒在地。只是对眼了这么一小会,他就有种虚脱的感觉。但他看上去却有种奇异的兴奋:“老龟!放开我是你最大的错误!” 神鳌不耐烦地道:“小龟!可爱的小龟!” 李玄大笑道:“老龟!我已经知道魔舍的所在了!” 神鳌激愤地抗议道:“小龟!人见人爱的小龟!” 李玄的笑声绝不止歇:“老龟!你这幻海,我这就给你烧干!” 说着,他向煮海锅扑去。神鳌顾不得再辩解老龟小龟的问题,惨叫一声,它的心外灵台幻海忽然急速收缩,向它体内倒灌而去! 李玄一把拉住龙薇儿的纤手,叫道:“就是现在!” 两人投入了幻海那滚滚洪涛中,水波浩荡,刹那间将两人吞没,一起涌进了神鳌那庞大无比的身躯中! 心外灵台,在心内是何? 亦是灵台。 无论人还是妖,修行到了一定程度后,灵台外映,便会化为心外灵台。心中浩然之气纠结先天后天自然之气,引动地水火风四大元素,或成神鳌的幻之海,或成君千殇的花之洋。那并不是幻境,而是由灵台主人所控制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他便是主宰。 但天下能施展出心外灵台者,不过是寥寥几人而已。那都是当世绝顶高手。神鳌阿闇那修行千余年,也不过是才通此境,所以才怕煮海锅。若是让它再修行百年,幻海中水便是水非水,化为天一神水,再无锅可煮了。 现在,阿闇那拿着这只被龙薇儿仓惶遗失的煮海锅,仰天大笑。 这是它唯一的克星,而这个克星,已归它所有了! 它太高兴了,甚至都没有在意李玄跟龙薇儿去了哪里。 它的体内,李玄也在仰天大笑! 灵台之海。 那是一片浩茫到无极限的海洋,没有鸥鸟,没有鱼虾,没有风,没有天,只是一片海洋,充塞着整个天地。 李玄跟龙薇儿所立足处,只怕是这片海洋中唯一的一个小岛。 小岛极为荒凉,是由黑沉的岩石组成的。李玄俯下身来,摸了摸。这难道就是他失之交臂的至宝息壤? 他抬头,大笑无法止歇,连失去息壤的伤痛也一扫而空。 因为,岛的正中间,立着一座很小的茅屋。 也因为,那茅屋门上,写着几个大字:“三生秘境”!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摩云书院三大传说中的第二个。 魔舍。 也许该叫做秘境之屋? 李玄与龙薇儿兴奋地相互击掌,他们是配合最默契、最有前途的寻宝冒险组合! 高兴完了之后,李玄这才与龙薇儿手拉手,向三生秘境之屋走去。 这第二大秘密,马上就要在他面前展开了。那无尽而神秘的力量,也将马上就属于他了! 他兴奋地冲到门前,刚要一脚将房门踹开,忽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来。 恍惚之中,他似乎觉得门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闪过的东西,让他很是挂念,他禁不住迟疑起来,忽然龙薇儿惊叫道:“这……这是三生石啊!” 三生石? 李玄顺着她的纤手指处看去,只见她指的,正是小屋门上的那几个字。映着海水澹荡的波光,那些字隐隐也发出淡柔的光来。李玄禁不住想凑近些,看得清楚些。 刚才那让他迟疑的东西再度一晃,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些杂乱的影像,从那几个字中浮现出来。这些影像牵挂着李玄的心,让他有些烦躁,他无法遏制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的心情。但组成字的石块实在太琐碎,每个影像都极小,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一瞬之间,大漠黄沙,妖湖魔宫,长河落日,侠骨柔情,一齐涌上心头,李玄禁不住一阵怅惘。 三生石上,难道会印着前生后世的轮回么? 龙薇儿点头道:“不错!传说人在三生石上照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后世的样子。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的前生?” ——想,不过我更想看到的,是你的前生。 这句话,李玄没有说出来,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数度看见但总觉得没有看清楚的承香公主的倩影。那真的是龙薇儿,抑或只是长得像龙薇儿? 他的前生,究竟是如何爱着这位公主的,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岁月呢?他为何刀斩公主的魂魄?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犯下的更大罪孽,究竟是什么? 李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冲动,他一定要看清楚! 他一咬牙,使劲地推开了门! 他预料着会看到一片深沉的黑暗,或者无比宏大的宫殿,或者人间仙境,或者深渊魔窟,但门后的景象却平平无奇,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茅屋而已,并没有他所经历的轮回之境那么神奇。 但李玄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骇然道:“君……君千殇?” 茅屋正中间,盘膝坐着一个人,飞扬的白发覆在他的躯体上,宛如苍穹中脉脉流泻的天河。 他的脸也与那发一样苍白。 这从没有人见过的一张脸,现在毫无阻遮掩呈现在两人的面前。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李玄仍然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君千殇。 因为当日摩云大会中,君千殇御使他的身体,惊退雪隐、大日至,李玄对他的气息印象极深,一见便认了出来。 那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的灼烈光芒已经消隐,也许是因为在这个茅屋中,这些都是没用的。他的六对隐现翔舞的光翼,也完全看不见了。 能看见的,只是一袭麻衣,盖住他的身躯。 他静默地端坐着,仿佛在沉思这个世界的苦难。 他身下,是一片巨大的青色之石,那石上布散着无穷无尽的晕光,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其中。 那,是否,三生石? 果然如苏犹怜之言,镇守这三生秘境之屋的,竟然是君千殇! 天下无敌,操纵轮回之力,一剑就将四极龙神斩入轮回的君千殇? 那个傲然君临天下,雪隐上人、大日至尊者望风披靡的君千殇? 李玄跟龙薇儿惊骇地互相对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挫败感!虽然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可能,但当可能变为现实之后,他们仍无法接受。 无论他们的运气有多好,无论龙薇儿百宝囊中还有多少未施展的宝贝,在君千殇面前,全都无用。 他们,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哀怨啊……为什么会如此? 李玄放托了龙薇儿的手,悄悄向三生石走去,他仍然不死心,他想从三生石中看清楚他的前生,他想看清楚前生所发生的一切,而不是断断续续在脑中出现的碎片! 但他才靠近三生石一丈之内,君千殇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 李玄惨叫一声,甚至没看清楚这双眼睛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就连滚带爬地向外逃窜。 他见识过君千殇的力量,那是无懈可击无坚不摧的力量,就算他出动阿拉神雷跟对眼神功都无用。 君千殇便是这个世界的王,这毫无疑问! 君千殇的眸子中有着无比深远的空旷,这空旷映在这袭麻衣的身躯上,显得有些寂寥。 李玄叫道:“我们马上走!这就走!不过……” 他嬉皮笑脸地道:“我们同是大师兄,你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三生石?就看一眼!” 君千殇不答,他的身子一阵摇晃,忽然,轰然倒地! 李玄跟龙薇儿张大了下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良久,就见君千殇面如淡金,一动不动。 他……他是走火入魔,还是死了? 龙薇儿紧紧皱起眉来,她心中兴起了一丝不妥的念头。李玄心中也有这种念头,但更强的是那股冲动,他无法解释自己怎会有这么强的冲动,一定要看一眼三生石!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跨过君千殇,冲到了三生石之前。 三生石上的晕光忽然平整起来,就在他目光的映照下,那七彩的碎屑忽然就组成了一副影像。 那是个人。 那是个女人。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的脸。 脸渐渐清晰,李玄的心狂跳起来。 他没有失望,那张脸终于清晰起来。 那是龙薇儿的脸。 亦是承香公主的脸。 他所爱着的人的前生后世重叠在了一起,深深凝望着他。那双眼睛中神光离合,有着灼灼情波,缱绻情丝。她似嗔似喜,又娇又媚。 ——我在这里等你千年了呵,你为何还不过来? 李玄变得茫然起来,那双眸子告诉他,只要跨过去,深深捧起这张脸,他前世犯下的错,那为万千生灵而舍弃公主的罪孽,那杀掉公主的大错,都将一笔勾销。 从此,他所爱的女子将原谅他,跟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这,不就是李玄梦寐以求的么?他不需要再疑惑,也不需要再挣扎、选择。 李玄的心充满了欢喜,他一步步向三生石走去。 他能感受到,承香公主正在柔声呼唤着他,而他,正一点点化成那个大漠荒国中的定远侯,满载着一百年的爱怜,望着近在咫尺的情人。 魔宫中,他们是这样对视着,中间隔了一个魔王与万千生灵。 轮回中,他们是这样对视着,中间隔了一个誓言与万千时光。 但现在,他们离得已不再遥远,他们只隔着一个笑容的距离,只要轻轻一握手,柔声说一句,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再不分开? 再不分开! 李玄的心迷惑了,但他觉得自己再不迷惑。 那是他的爱啊! 他恍恍忽忽,他悠悠荡荡,他时时世世,他生生死死。 他走向了自己的轮回。 突然,他被一个人狠狠地拉住了,他猛回头。 这一回头,他的轮回忽然粉碎。 这一回头,他看到了龙薇儿。 这一回头,万千影像与柔情忽然都消失,变得冰冷。 龙薇儿讶然道:“你……你做什么?” 李玄心头一震,他在做什么?他只是看了三生石一眼,为何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 他禁不住拉着龙薇儿退后数步,再度向三生石上看去。 那石上的晕光仍未消淡,仍然组成一张娇靥。那是酷似龙薇儿的娇靥,不同的是,有着龙薇儿所没有的娇媚。 那更似是苏犹怜的媚。 这张脸,看上去是那么真实。龙薇儿皱眉道:“她是谁?” 李玄身子又是一震,她是谁? 那晕光组成的影像忽然银铃般地一笑:“我是谁?” 李玄身子再度一震,虽然他不明白三生石的传说究竟怎样,但也清楚,这个女子,绝非是他前世情人的影像。 因为,这女子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而她,绝无善意! 李玄握着龙薇儿的手,一步步后退,他的心中仍然有一个声音,在柔柔地呼唤着,他仍然深切地感受到,只要自己走过去,他就会再无遗憾,他就会永远沉沦入幸福的漩涡。 若不是他还握着龙薇儿的手,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跨过去! 然而,现在他知道,他们已深陷在巨大的危险中。 他深深看了龙薇儿一眼,至少,她不应该卷入其中。前世的她为自己付出太多,这一世,他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对龙薇儿道:“终于出现妖怪了!你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话没有?这是我的课题,是我的论文,你快走吧,千万不要跟我抢!” 龙薇儿撇了撇嘴,道:“小气鬼!谁会跟你抢!” 两人说话之间,三生石上的晕光点点袅袅自石上升了起来。那块偌大的石头忽然变得黯淡之极,点点晕光却刹那间无比明亮,那张脸也更加妖娆美丽,逐渐在空中浮现。 那是个无比美丽的身影,有龙薇儿的纯真,也有苏犹怜的妩媚。 她是仙子与恶魔的混合,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无尽的夜空。那无比晶莹的星辰,是最灿烂的眩美,但那深沉的黑暗,却是诱人深陷的魔渊。 李玄呆呆地注视着这个慢慢显出全身的女子,一时无法想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究竟是谁? 第十九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那女子轻轻柔柔地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过他总叫我九灵儿,你也叫我九灵儿吧。” 九灵儿?李玄苦苦思索着,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九灵儿裹在一袭狐裘之中,她不再看李玄,盈盈眼波垂下,看着那块已完全失去光华的三生石,面上突然浮起一阵感伤:“三生石上写三生……写的,究竟是谁的三生?” 她的伤感似是风一般吹过三生秘境,刹那间天地一齐黯然。 她袖子一拂,三生石无声地裂成了碎片。 九灵儿目光再度抬起,却又变成了能媚惑天下的妖娆:“一百年了,没人跟我说话。小哥哥,你肯陪奴家说说话么?” 奴……奴家?这个词语不知为何让李玄忽然想起了苏犹怜的“郎君”,不会又有个加强版的苏犹怜出现吧?或者加强版的瑶儿?无论哪一个,都非常非常的不好! 李玄笑道:“我们……我们还有事,不过你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 他指的是君千殇。这个九灵儿,想必是被君千殇困在此处的,想必她会怕君千殇。 虽然现在的君千殇看上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九灵儿笑了:“我可以跟你打一文钱的赌,他绝对不会醒过来。因为……” 她笑得像个孩子,恶作剧的孩子:“因为他中了奴家的九灵惑心术,他让奴家沉睡了一百年,人家多少也要让他也沉睡个十天半月的。” 九灵惑心术?李玄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久没露面的天书爷爷忽然探出头来,笑道:“九灵儿,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了!” 李玄惊讶道:“你们认识?” 九灵儿很开心地一拍手,道:“天书爷爷,原来你现在跟随了这个小毛头!我们何止是认识,简直……” 天书爷爷骄傲地挺起了书脊:“当年我牵动天上九曜星辰,以天枢之力驱动天雷地火,将她一招击成重伤,再借助君千殇的轮回之力用她的前生后世将她封锁在三生石中,何止是认识,简直就是仇敌啊!” 李玄脸都黄了! 九灵儿笑道:“不错,天书爷爷说的一点都不错。太初四宝的威力果然非同小可,我一件都对抗不了。不过,在这个小毛头的手上,天书爷爷还能封禁我么?” 她的面容忽然一冷,漫天白光闪现,化作九条冲天而起的白芒,在她身后炸开,她那双妖媚之极的眸子中,全是杀机! 李玄一把掐住天书爷爷,大叫道:“快牵动九曜星辰!快驱动天雷地火!快将她击成重伤!” 天书爷爷挣扎着喘过一口气来,大叫道:“在你这个废物手中,我怎么能施展出这么高明的法术来?你赶紧逃命吧!” 李玄大笑道:“我逃命?我李玄一身法宝,岂能逃命?” 他一抖手,手中显出一枚金钗,他冷笑道:“九灵儿,你认识这枚金钗么?” 九灵儿脸上神色变了变,道:“参合凤仪钗?” 李玄道:“此钗能够召来参合玉凤,你修为虽然高,但也未必能胜得过参合玉凤吧?” 九灵儿打了个哈欠,道:“这钗子已经用过一次了,等于废物,我为什么要怕?” 李玄一下子就呆住了。她……她居然能看出来? 天书爷爷好心地提醒他道:“九灵儿的本身是只九尾天狐,最善制造各种幻境,当然也就擅长识破诸般幻疑了。你可不要妄想骗她,她一定能看破的!” 李玄大叫道:“那她是想逼我出最后的宝贝了!” 他掏出一物,厉声道:“这是镇海神鳌方才送我的息壤,神鳌一千年才凝结出来的宝物,你想必知道有何妙用了!” 咦?方才他不是没接受神鳌礼物么?为什么还能拿出息壤来? 天书爷爷与龙薇儿满脸迷惑地看着李玄,他们发现,九灵儿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她……她居然相信了李玄的话! 九灵儿冷然道:“息壤?你手中居然会有息壤?” 李玄小心捧着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傲然而笑,虽然他不知道息壤究竟有何用处,但见九灵儿如此害怕,不禁心底松了口气。 九灵儿狠狠一跺脚,李玄急忙拉着龙薇儿,浑天绫迸出一团赤光,冲天而起,恍惚之间,已然脱出了镇海神鳌的体内。但见群山崩塌,神鳌的行踪已然消失,看来又陷入沉睡了。 李玄顾不得停留,急忙对龙薇儿道:“快逃,能有多快就逃多快!” 龙薇儿也知道时机紧急,全力驱动浑天绫。 天书爷爷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拿的是什么东西,竟让九灵儿也认错了?” 李玄一笑,道:“阿拉神雷!我赌她分不出来人之矢与鳌之矢的差别。” 的确没人分辨的出,毕竟,谁能够没事研究这两者的分别呢? 又有谁会想到,李玄没事会带这么一沱东西在身上? 龙薇儿脸色苍白,想到又一次靠这种方法化险为夷,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幸好前面天光大亮,他们已经来到第八重天的出口。浑天绫扶摇而上,向着天上一枚晶亮的星辰射去。那里,就是出口所在。 李玄松了口气,心头不禁稍有遗憾,这第二传说的秘密,还是没能解得开! 忽然,他们眼前一阵白光闪动,数条白色巨龙横天而过,挡住了浑天绫的去路。 李玄脸色骤变,只见九灵儿笑晏晏地坐在一条巨龙的头上,正悠然看着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她突然不怕息壤了呢? 李玄擎着那沱阿拉神雷,厉声道:“你再不让开,我就发动息壤了!” 九灵儿笑道:“原来你不知道息壤怎么用。现在身在天际,息壤又有何用?” 李玄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天狐柔声道:“我在三生石中睡了一百年,这百年来,我有个心愿,就是让我见到的每个人,都享一享我这份福气。你就是第一个,好不好?” 她说的虽然轻松,但李玄知道,那滋味必定非常不好受! 天狐冷冽的目光已经显露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她已经动了杀机! 李玄心念电转,想着脱逃的办法,但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天狐乘着白色巨龙,冷然逼了过来! 李玄心头大急,天书爷爷吼道:“快变成定远侯!只要变成定远侯,就能胜过她!” 李玄那个苦啊,他岂不知道变成定远侯就能胜过天狐?但是他又如何变呢? 他大叫道:“我们能不能打个赌?” 天狐道:“等我将你封在三生石中后,我会陪着你,那时你想打什么赌,我就跟你打什么赌。” 李玄心急如焚:“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封禁你的君千殇,为什么找上我了?” 天狐悠然道:“因为我妒忌。你跟这位小妹妹甜甜蜜蜜的,我却只能独个儿被封在三生石中。受三恶生的煎熬。那滋味可难受得紧。” 她身影忽然晃动,刹那间变成了九只,全都凌空浮立,妖娆动人:“看,有这么多我陪着你,岂不比那小姑娘好多了?来吧,跟我到三生的轮回中去吧。” 李玄使尽百般法宝,无可奈何,只好道:“我跟你去,但你要放了她。” 天狐脸上浮起了一丝柔柔的笑意:“你倒是情深义重啊。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一个人受苦,是非常非常不公平的。” 白影晃动,她向两人欺了过来。 李玄低声道:“切记,千万不要干涉了我的论文!” 他突然使劲一把,将龙薇儿向出口推去,同时,冷冽的刀光一闪! 定远刀,出鞘一刀! 这一刀,非李玄之力,搅动的,是定远刀中本就蕴蓄的力量。定远刀是神刀,是魔刀,它自行就可吸摄力量,化为刀中烽火。 这一刀,虽然不足败高手,但猝不及防施展出来,也足以让天狐大吃一惊! 何况,李玄一直刻意表现得无赖无为,让天狐大为大意。这一刀,烽火怒炸而成一朵红云,在李玄摧送之下,红云如奔马般掣走,向九只天狐幻影上卷去! 天狐一时大意,立即身陷烽火之中! 而龙薇儿所著的浑天绫,已然窜出了第八重天! 天狐狂怒,一声尖锐的怒啸,九条白色巨龙向烽火怒拍而下! 李玄一声大叫,手中定远刀脱手飞出,直贯天际。他双手虎口震开,一口鲜血喷出,再也无法在虚空停留,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摔了个几乎晕死,脑中昏天黑地的,半天没缓过来。 猛地,胸口一痛,一只精致的绣花鞋踩在了他胸脯上。那鞋头绣着一只颤巍巍的蝴蝶,鞋身上绣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连一点泥都不沾,尚有微微的香气透出,也不知是鞋上花香,还是鞋中足香。 浅弓一痕,趁着那只纤足盈盈一握,宛似月初的微月一钩。 但这一踩之力却重到了极点,李玄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 天狐娇笑道:“哎呀呀,是我用力太过了,实在对不起的紧。” 她轻轻将纤足收回,却踏在了李玄的脚上。 李玄一声痛呼,天狐微笑道:“今天我这是怎么了,老是做坏事呢?” 李玄苦笑道:“姑奶奶,反正我落在你手上了,你要打要罚,也只能由你。” 天狐俯下身来,一双柔滑的小手抚着他的脸,李玄忽然一阵脸红心跳。 天狐一族天生媚惑,被她们的肌体沾到一分一毫,都心旌摇动,不可自持。 李玄显然不是个心智坚定之人。 天狐一双明目中含情带怨:“奴家倒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重情重义,甘愿牺牲自己,救走你的小情人。想不到你无赖是无赖了一些,可却是个大情圣呢。” 李玄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就是被封起来睡十几年的觉么?” 天狐的身子俯得更低了,她的笑容中仿佛有看透世情的揶揄:“你的小情人就这么跑掉了,完全不管你,你是不是心中也有些难受呢?” 李玄大笑道:“难受?我难受什么?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 天狐轻轻叹道:“你瞒不过我的,一百年前,我也跟你一样,想着爱情多么伟大,我要为他牺牲,但……但最后如何?” 她说着,一阵怒气上涌,蝶恋花的绣鞋狠狠踩在李玄的腿上。 李玄痛得大叫,天狐怒气更增,一下下踩得更狠起来。 突然,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因为她身后响起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李玄惊讶地奋力抬起身子,赫然就见龙薇儿娇怯怯地站在那里。 她脸上满是泪水,看着李玄,哭道:“你骗我!” 李玄轰然倒在地上,愤怒地大叫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这个笨女人!” 龙薇儿哭道:“我本来想去找谢哥哥来救你的,但我越想越不对,我觉得你现在一定很危险,就赶回来看看。你……” 去找谢云石不是最好的办法么?只要出云剑在,天狐就算生了十八条尾巴,也不再可怕了。大不了祭起逐日旭光舟,三个人逃之夭夭就是了。为什么还转回来呢? 李玄简直死的心都有了。但是…… 但是他的心底忽然好温暖。 他并不是个被遗弃的人,在危难面前,他不是棋子。 他忽然笑了,就算他死,又怎样呢? 生死挈阔,与子携手。 龙薇儿突然扑了上来,护住李玄。她的目光炯炯,她嘴唇紧咬着,透出一丝娇柔的坚毅来:“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放我们走,否则,你会后悔的!” 天狐看着龙薇儿,她的美眸中忽然涌出了一层深深的妒忌。 一百年前,她用自己的生命挡住那一柄柄剑的时候,她所爱的人为何没有来? 一百年后,她却亲眼目睹了两个人不顾艰难危险,一定要在一起。 为何那个坚定站在身边的,不是她? 为何有人生死相守的,不是她? 天狐脸上双目中忽然闪过一阵冷光,她没有的,她就要粉碎它! 漫天的白光忽然散去,天晴得可怕。天狐脸上的笑容实在非常非常温煦,她俯身一躬,道:“小妹妹,你就是一朵美丽的花。” 她的身影突然隐去,只剩下她的声音:“但我必须摧折它!” 龙薇儿心中骤然兴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匆忙回头,已不见了李玄,也不见了九灵儿! 天地茫茫,仿佛只剩下了龙薇儿一个人。那天地是如此的空廓,却又是那么孤独。 龙薇儿心中被恐惧占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无法找到天狐,无法救出李玄。 谢哥哥。 她心头只剩下了这个名字,找到谢哥哥,他会帮自己解决这所有的事情的。 想到谢云石的名字,龙薇儿心头忽然安定下来,纤手指舞浑天绫,穿出了第八重洞天。 第二十章 抚心茫茫泪如珠 李玄被重重摔在岩石上,摔得头昏眼花。天狐那双凌厉的凤目狠狠盯着他,叉腰而立。 那双凤目本极好看,妖娆而美丽,黛眉浅浅一弯,笼在长长的睫毛上面,晨星一般的眸子湛然有神,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无法轻易忘记。 但现在,这双至美的眸子中却满含杀气,让李玄心头阵阵发冷。他刚想说点什么,天狐突然叫道:“我恨你!我恨你!” 她提起脚来,狠狠踩在李玄腿上。她这绣花鞋比容小意的高根蛮靴还要狠,一脚踩下,李玄就觉整条腿都断了!他慌忙向一边闪避,天狐更怒,突然,显出九个幻身来,围着李玄一阵猛踩。 可怜李玄只有一条身子,哪里禁得住这么多天狐践踏?何况那九只幻身乃是天狐九条狐尾所化,每条幻身都有几百年的修为,绣花鞋踩在身上,一踩就是一个坑。 李玄被踩得眼冒金星,大叫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这样恨我?” 天狐冷笑道:“无怨无仇?那为何我的良人舍我而去,而你的小妹子就会跑回来找你呢?” 这……这是什么奇怪理论啊?就是因为这种理论,自己就要挨踩么? 李玄简直欲哭无泪了,他勉强道:“也许是因为你们感情不好呢?” 天狐冷笑道:“我们感情不好?你可知道他为了我不惜跟雪隐上人翻脸,不惜舍弃自己的国家,不惜舍弃一切!我们的感情不好?” 她越说越气,突然一口咬在李玄的胳膊上,李玄一声惨叫,天狐轻轻移开口,只见细细的两排齿印在他的衣袖上整齐地排着,血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天狐温柔地抚摸着那些血迹,道:“你小毛头知道什么,凭什么说我们的感情不好?” 她见了鲜血,忽然变得满脸温柔,动作轻柔之极,仿佛抚摸的是她的爱侣。 李玄都快晕过去了,急忙道:“快!快给我止血!我不能流血的!” 天狐奇怪道:“为什么?” 李玄额头上的汗水都渗了出来,满脸惊惶:“我一流血,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天狐眼中露出一丝惊奇,她仔细地看着李玄的胳膊,突然,李玄身上流出的血居然倒灌而回,天狐手指微一用力,将他的衣袖扯去,只见被她咬出的细细伤口渐渐合拢,平复如初,就连个牙印子都没有。 天狐惊讶地张大了小嘴,欢叫道:“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么?很好玩啊!” 李玄痛苦地垂下了头,道:“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遥远的、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因为我每次一受伤,心里就极为悲伤。” 天狐点点头,道:“那种感觉我也承受过,的确不好受。” 她忽然用力,手指深深插入了李玄的胳膊里,李玄一声惨叫,她尖利的手指插出了五个血淋淋的伤口! 李玄痛得几乎晕了过去,天狐看着他,幽幽地叹息道:“想不到会有另一个人也承受这种痛苦,我的心好受多了。男人都是贱种,但偏偏有这么多女人为男人而牺牲自己。女人是不是很傻?” 她轻轻抚摸着李玄的脸,温柔地帮他擦去脸上渗出的冷汗。她就仿佛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妻子,在无微不至地伺候着自己的丈夫。但被迫扮演丈夫角色的李玄,却恨不得马上身化飞灰,被风吹离这个恶毒的女人。他紧紧咬住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因为他发现,天狐似乎很喜欢听他的惨叫。 她喜欢听每个被她摧残着的人的惨叫。 天狐柔声道:“你现在还年轻,会为了你的小妹子舍弃自己。但等你年纪大一点,就会明白这世界上什么都难以得到,只有女人最容易得到,你就不会再爱你的小妹子,你就会恨不得摔开她,是不是?” 李玄紧紧咬住牙关,不去回答她。他胳膊上的伤口又开始慢慢收敛,但天狐将指甲插在伤口中,它们每收敛一分,她就重新将伤口撕开。她并没有太专心于这件事中,似乎觉得这只是很平常不过的消遣。她的心思,全都陷入了那沉睡良久的回忆中。 “那年,我还年轻,天狐一族是高傲的妖类,居住在禁天之峰上,不与一切人、妖来往。我一直修炼到能化形为人之后,才被获准下山。下山之前,族内长老告诫我,天狐乃最高贵的种族,绝不可爱上下贱的人类。我答应了,可我没料到,我才一下山,就破了这个戒律。你说,我是不是也是个傻女人?” 她的两根手指自李玄的伤口探进去,咯吧一声将他的臂骨折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对接起来,等待它们复原。在她看来,李玄是一只很不错的玩具,她就像是对着一只玩具呓语。 李玄立即痛晕了过去,接着,他又痛醒了,因为天狐将他另一只胳膊也给折断了,不同的是,这只胳膊她并没有对接在一起,她想看看,李玄的恢复能力究竟强到什么地步。 “天狐既是高贵的一族,也是最有价值的一族,因为我族的元丹可以助异类化身人形,是修真异类梦寐以求的宝物。我一下山,就遇到了几位修道五百年的妖类合击,本来我能够全身而退的,但那时的我很单纯,相信了它们的谎言,结果,被它们击成重伤,元丹差点被夺。若不是他……” 她陷入了沉思,幽幽道: “他一人一剑,只出了一招,就将围攻我的异类尽皆诛灭,将我拉起。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我慌称自己是修真者,跟着他来到了人间。我进入了他的王国,跟他一起觐见他的父王,跟他一起视察他的臣子。他行军打仗,我跟随,他修习,我就跟着他一起修习。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岁月……” 她扬起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心被这段幸福浸满。但突然之间,她狠狠一脚跺下,李玄终于忍不住,一声惨叫,腿骨差点被她的绣花鞋跺断! 剧痛中,李玄只觉身上一凉,那是点点清泪挥洒在他身上,他震惊抬头,就见天狐盈盈的泪脸正凄楚无比地对着自己:“为什么你那么狂傲?为什么你那么冷酷?” “为什么!” 她不停地问着,每问一句,就狠狠踩李玄一脚。 但李玄却无法再对她心生恨意,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被她的男人抛弃了的可怜的女人。无论是天狐也罢,禁天一族也罢,只要有情,就难免可怜。 李玄挣扎着抬起手。 天狐冷笑道:“你还想反击么?” 这只手无比艰难地抬起着,他的臂骨才刚刚接好,不能剧烈运动,但这只手坚持抬起。 天狐怔怔地注视着他,一时忘了哭泣与践踏。就凭着这只残缺的手,也能伤得了他么?他倒要看看,这个无赖又无能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击! 这只手没有做任何攻击。它轻轻落在了九灵儿的脸上,缓缓拂过。 它是在为九灵儿拭去泪水。 九灵儿惊讶地低下头,就见李玄正在奋力地微笑着。遍身的伤痛让他脸部的肌肉扭曲,但他仍然奋力微笑,因为,他想安慰九灵儿。 他的童年,一样遭受着苦难,惨痛,但他并没有恨任何人。当他实在痛得难受的时候,他就讲冷笑话给自己听,听得自己哈哈大笑,听得自己笑出泪来。 当他在魑魅魍魉的幻境中看到龙薇儿的人生时,他更坚信了这一点。 痛苦,绝不应该滋生复仇之念,就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至少他还有笑容。 天狐浑身一阵颤栗,她突然厉声道:“你想感动我么?你想让我不再凌辱你了,是不是?你这个奸人,到现在你仍然想欺骗我!” 她使劲地踏着李玄,更狂暴地肆虐在他的身体上,但不知为何,她的泪水纷纷落下,伤透的心无比凄楚地紧缩着。 她突然大哭起来:“你为什么要问我为何郁郁寡欢?你为何要我说出真相?你为何坚持要跟我上禁天之峰,向我的族人求婚?为什么?为什么天下所有的规矩都束缚不住你?” “果然,在你冒着天之雷霆踏上禁天之峰时,四大长老的启示在圣母之石上闪现,命令你立即下山。经我死争,才获准让你在山上住一晚,等天一亮,就赶你下山。我伤心痛哭,你安慰我说,长老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的。第二天,果然圣母之石上的启示消除了,换成了鲜红的双喜字。我大喜抱住你哭,以为我们的诚心终于感动了长老。族人以为天意已回,就为我们操持喜事,洞房花烛,正在喜筵开到最盛的时候,有人闯进来,说,四大长老全死在峰顶!良人,你的爱为何如此霸道、如此残忍?” 她的手刺进肉中,却不是李玄的肉,而是她自己的。她的靥上显出无比的痛楚,而她的话,更让李玄大为震惊。 “族人伤愤欲死,围着想要杀死你,良人。我不顾一切地挡在他们面前,我不知道还该不该爱你,我只知道,尽我的全力,让你能少受一点伤害。你不说话,只是饮酒,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你说你爱我,若有人阻挡,就得死。你说四大长老死得很公平,他是在他们联手合击的时候杀了他们的。四大长老修为都在三千年以上,几乎天下无敌,而你一剑居然能将他们全都杀死,族人被你的威势镇住,尽皆带着仇恨退去。但良人,你不但不怕,反而要与我继续洞房花烛。我们吃完喜筵,饮罢交杯酒,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我很害怕,虽然我是媚惑天下的天狐,但我仍然会害怕,为了所爱的人而害怕。你柔声对我说,睡一觉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真的是没事了,当我醒来时,偌大的禁天之峰上,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活人。我的族人,怀着仇恨的我的族人,全都死在了你的剑下!你笑着对我说,我再也不必害怕!” “那时,禁天之峰上落雪纷纷,良人,你的爱就如这漫天大雪,在我们之间无情地狂舞。我始终不知道,我是该爱你,还是该恨你?” “然后我仿佛失去了躯壳,跟你游历天下,击败一位又一位强者。我的心渐渐舒放开了,因为我领悟到,我爱的是位神,而不是人。神是不会有人的感情的,所以你的爱才那么暴戾,那么残忍,不是么?” “但你,只要爱我就可以了。” “然而你却不。你杀尽族人,你逆抗雪隐上人,你抛弃自己的国家,我本以为是为我,但当你仅仅淡淡看了我一眼,弃我如敝履时,我才明白,你爱的不是我,是自己的爱情。” “你看着我的时候,看的并不是深爱着你的女子,而是你的爱情。” “良人,莫非你仅仅是将这份爱,看作一场修行?” “为何在你的爱情里,我会如此寂寞,如此恐惧?” “因为我忽然发现,你爱的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人。” “你爱着的是你自己的爱情。” 天狐伤痛地弯下身来,她的泪水沾湿了这片大地。李玄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伤心的女人。她赋予他的伤让他意识模糊,痛苦无垠,但他能感觉到,最深的痛苦,却在她心中。 那是无法触及,因而无法平复的伤痛。 他看着自己慢慢恢复的伤口,忽然觉得无比凄怆。他咬牙道:“这个男人是谁?” 天狐带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玄咬牙道:“以后我遇到了他,一定替你揍他一拳!” 天狐噗嗤一声笑了,她满脸泪水,这一笑却如春花竞放,明艳无比。 “你想揍他?你再修炼十世,大概能配给他提鞋。” 李玄的脸立即红了,就算不配,你也不用这么羞辱我吧? 天狐见他生气,笑道:“怎么,不愿意我这么说么?那我不说就是了。不过,还真是谢谢你,你大概是个好人吧。” 她掳袖大叫道:“为了你是个好人,我本准备来折磨你的三十六道酷刑,就不再施展了!现在,我来为你疗伤。” 李玄咬牙道:“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天狐提起李玄的胳膊,有一只已经恢复如初了,而另一只特意没对在一起的就恢复得很慢。天狐道:“你这种体质可真是特别,我还没见过复原得这么快的呢。” 她提起那两只没对在一起的臂骨,对接了一次,不对;又对接了一次,还是不对。 李玄简直痛晕了过去,大吼道:“你到底会不会啊?” 天狐满脸歉意,道:“对不起么,我比较会折磨人,不会救人。要不一会我好好折磨你一顿,保准手法纯熟,绝无差错。” 李玄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叫道:“算了!” 终于,伴随着李玄的一声惨叫,臂骨终于对好了。他的体质可真是奇异,一旦臂骨对接上了,立时就觉得疼痛减了一大半,受损的血肉也慢慢恢复起来。 唔,为什么心中有这么重的悲伤?李玄沉默着。 天狐的泪痕还留在脸上,慢慢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跟我说说你的小妹子的事情吧。” 她怎么忽然想听这个?李玄看了天狐一眼,但只要天狐不再对虐待他发生兴趣,他便求之不得了,于是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但张开口,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讲出口来。 他无法将前世的爱情讲出来,虽然他那么深信定远侯就是自己,承香就是龙薇儿。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离这两个人很远很远,对这两个人知道得很少很少。 所有的记忆,都是那么恍惚而迷乱,他可以深深感觉到,但无法讲给另一个人听。 他只好从自己进入摩云书院开始,一直讲到现在的经历。他讲了如何遇到龙薇儿,讲了苏犹怜那危险无比的考验,讲了天之链堑中前生后世的轮回。 天狐突然盯住他,仔仔细细地看着。 李玄莫名其妙,道:“你看什么?” 天狐笑了笑,她柔声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李玄叹了口气,道:“我若知道就好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疑惑,本来绝不会讲给第二个人听的,但现在,在这个虐待自己的天狐面前,李玄竟不由自主地和盘托出。也许天狐真的是魅心之族,不由自主地就让人放松心防。 天狐也叹了口气道:“那个女孩子真可怜……” 她从怀里掏出一小片石头,交给李玄,道:“你再见到苏犹怜的时候,将这块三生石交给她。” 三生石?能照出人前生后世的三生石?为什么要交给苏犹怜,而不是龙薇儿? 天狐淡淡道:“她跟我一样,都是个可怜人,我只希望,这块石头能为她减少一点痛苦。” 她轻轻将石头放在李玄手中。这块三生石却与李玄在魔舍中见到的不同,黑黝黝的,没有半点光华。 李玄沉默接过,放在怀中,仍在思索天狐为什么要将此物送给苏犹怜。 就在天狐放开三生石的刹那,她脸色一沉,突然暴怒,一脚将李玄踢倒在地,厉声道:“我恨你!我恨你!你就跟他一样,只知道欺负可怜的女子!” 李玄不明白她又在发什么疯,只好逆来顺受,抱头挨打。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但却愤怒之极的声音道:“放开他!” 这个声音蕴涵着极大的怒意,天狐闪电般转过身去,就见谢云石与龙薇儿携手而立,谢云石那风采俊朗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愤怒。 显然,他只看了李玄一眼,就看出李玄受了多大的痛苦折磨。同为摩云书院中人,见到弟子遭受如此不幸,他自然感同身受。 尤其,对手是天狐。 天狐乃魅心一族,名声并不好。尤其是百余年前,更出了一头为祸世间的天狐,无情无义,助纣为虐,不问情由杀人,让这一族的名声陷入前所未有的恶评。 所以,谢云石决心除恶! 一声清越的长吟响起,众人眼前忽然亮起了道清冷的剑光。剑光直上云霄,宛如盈盈月华,自九天之上贯入谢云石面前。 出云剑。 剑已不再是剑,由实而成虚,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虚虚握在谢云石的手中。那影子是光,是一道冷光。 光映在谢云石的身影上,纵然已动了杀意,谢云石仍是那么飘然出尘,不带有半点俗世的尘污。 他本身就是一束光,他的风采,便是这光的灵魂。 天狐娇媚的眸中闪过一丝郑重,因她已看出,这道光绝非表面看去那么华而不实,这道光通于九天,必然有它的妙用。 这妙用也许就是杀机。 谢云石轻轻叹了口气。 每次杀人之前,他都要叹息。虽然死在他手中的都是大恶不赦的坏人,但他觉得,人出生之时,本无善恶,但后来却有的成为好人,有的成为坏人,这本身就是件值得叹息的事。 所以他叹息。 所以这一剑即名叹息。 随着他的叹息才发,那道亘于天地间的清光,倏然起了变化。一道光影闪电般自清光中分出,它似乎是那道清光的影子,但却依旧那么清冷,明亮,化为一声洞穿三界的清幽叹息。 谢云石袍袖挥处,那道光芒在空中卷舒着,逐渐收缩,化为一柄巨大的光剑,向天狐刺了过来。 天狐柔媚地笑着,能够由君千殇亲自看押的妖物,修为当然绝非一般。 谢云石这一剑,或许能杀得了天下一等的高手,但只怕连天狐的裙角都砍不掉。 白光一闪,一条白色的蛟龙凭空出现,响亮的怒吼声冲天震起,蛟龙凌空舞动,粗长的龙尾猛然向叹息之剑扫下。轰天震地的一声暴响裂起,那柄虚光凝成的叹息之剑,被白龙这狂猛一舞,击成了碎片,乱纷纷地落下。 天狐娇笑道:“小伙子,你若想行侠仗义,可要拿出点真本事来。” 谢云石眉头皱了皱,显然,他并没有想到看上去娇怯怯的天狐,居然有如此修为。 他一声清啸,那散乱的剑光,猛然凝聚起来,光华就在碎片汇聚的瞬间改变,变成了赤血一样的红。 第二十一章 燕姬醉舞娇红烛 愤怒之剑! 若叹息已无用的时候,见不平而愤怒。 这是血性一剑! 赤血红潮怒涌,凛凛的红光将整片天地照满,而血红之中,一点白光贯天而出,是那么皎皎不群,是那么不染尘滓。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 血潮如日,而白光如虹,凛然怒发,此为天之休祲。 这一剑若是修到极处,天云怒卷,连绵千里,日色为之昏暗。顷刻拔城,天下为惊。谢云石此剑虽然未到极处,但一剑横飞,布出了里许红云。 他衣袂飘摇,眉宇中已尽是锋芒! 嘹亮的剑鸣声响彻天地,那点白虹倏然变得灿烂起来,血潮更浓,两者相映,耀眼辉煌之极。谢云石突然厉啸道:“咄!” 白虹嘶然暴响,化作一道剑般的雷霆,轰然怒击而下!漫天血涛,顿时化为无数的赤剑,凌光厉电,蔽天遮日般溅射而下! 这一击,天地变易,鬼神动容! 天狐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显然也没想到,谦谦君子一般的谢云石,一出手竟然便是如此天威! 那只是因为,看到李玄所受的荼毒,谢云石已动了真怒。 这一剑,便是他的怒气所聚。越是不易动怒之人,一旦陷于怒火,便越是可怕。 白光燎烈,一声清越的狐啼声响起,众人都觉心旌一阵摇晃,耳边响起了千言万语,似乎有人在遥远尽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这呼喊是如此的亲密,没有人能忍住不回答,但内心深处,却又莫名地感觉到,若是一旦回答,便可能会沉入永劫,再也无法挣脱。所以只能拼尽全部的力量,来抵御这声声曼呼软语。 李玄跟龙薇儿修为较低,片刻之间,已然大汗淋漓。 狐啼盘旋而上,倏然飞散遍空。霸威之极的怒剑,竟被这一声狐啼激起了阵阵涟漪,灿烂的剑华也变得黯淡起来。 谢云石不由心下震动——他的修为极高,这等唤魂之术动不了他的魂魄,但究竟干扰了他对剑气的控制。 就在他心微微一分的刹那,满空白光倏然亮起,顿时九条白龙蔽空飞腾,龙身苍茫,在空中激荡游弋,向怒剑赤光冲去。 漫天光雨纷舞,竟然无法穿透这些白龙之躯,啼声震天,白龙忽然层层盘旋,将那道白虹紧密地包了起来。 谢云石周身一震,他的手突地凌空一指。 天狐突地一口鲜血喷出,白虹怒飞空际,竟将龙躯刺穿!天狐啼声倏然悲烈! 她充满媚意的眼眸中腾起了一道凌厉的杀意,但声音却腻到化不开,柔柔糯糯浅笑道:“这位公子,你可打痛奴家了,奴家要小小地咬你一口哦。” 白光倏然自怒剑上散开,她又是一声清越的长啼,九条白龙夭矫变化,渐渐化成九具跟天狐一模一样的形体,也都是花容含嗔,又怨又恨地看着谢云石。 刹那间,十重影像交汇在一起,只听天狐轻笑道:“我是不是有些孩子气,跟你这样的小辈打架,居然使出了真功夫?既然施展了,那就让它更真一些吧!” 十重形影同时舞动起来。每一个身姿都绝不相同,每一个舞姿都曼妙无比。李玄的眼睛都晃花了,只觉每一支舞,都那么好看。 春华。 秋月。 龙影。 凤仪。 星魅。 雪魂。 玉娆。 金坚。 平湖。 黛山。 十支舞。 十分精神。 十种要郎娇赞的心意。 十面埋伏。 春华如风,秋月如光。 龙影如雷,凤仪如电。 星魅如火,雪魂如水。 玉娆如地,金坚如石。 平湖如空,黛山如影。 曼舞越来越急,周围三里许的大地慢慢震动起来。光影错乱,地水火风四种先天元气被舞姿引动,尽数化成风、光、雷、电、空、影六种变化,将十个曼妙的身影围裹住。 长天漫漫,全都是激绕的妖电! 谢云石眸中闪过一丝惊意,他厉声道:“你们两人躲开。” 他双手同时挥舞,双手都是凌厉的剑光。那道亘舞天际的清光,忽然变得黯淡了,因为所有的光芒都集聚在他的身上。 他宛如天上降下的神衹,周身围绕在灿烂的光华中,凌空飞举,向天狐幻身造出的十种变相飞去。 他已然感受到,天狐这一招威力无穷无尽,若是任由她从容聚合力量,只怕连整个太皓鼎都有可能被击穿!所以他一定要先发制人! 天狐柔声笑道:“等不及了么?奴家的眉毛还没描好,你再多等一会么。” 她似是跟情郎软语温存,但周天光影却忽然起了变化,地水火风形成的裂电光芒,猛然交汇在一起,天狐幻身本身化成的十重身影,猛然投身到这重无比巨大的电光上,舞袖相接,围成一个巨大的圈子,猛地急速旋转起来。 风光雷电空影六种变化猛然被她激荡而起,顿时发出一声撕天裂地的怒啸,漫天光华化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轰然怒转! 谢云石大惊,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变化!但一股强烈的震撼之意自他的内心冲出,他隐隐感觉到,这一招威力无穷,一个应接不对,立时便会形神俱灭! 但他是谢家子弟。谢家子弟又岂能退缩? 清光如电,在他掌心闪现,光芒并不强,却从谢云石的心中透发而出。 两股光芒,一股在他的心中,一股在他的掌中。 掌心的光芒如心,心中的光芒如剑。 天狐啧啧称赞道:“真是不错的小伙子,居然能够领悟身外灵台,幻出心剑来了。我修行了这么多年,还是未能窥其中三昧。你若是用这一招打败了奴家,奴家可输得心甘情愿之极了。” 她虽说的如此怯,但空中光影雷霆怒震,那重漩涡威势惊天动地,却是丝毫惧意都没有。 谢云石小心翼翼地托着掌心那点心形的光芒,将它举到头顶。他托着的仿佛是一点烛火,只要风稍微大一点,就会吹熄。 然后,他的身子飘摇而起,向漩涡投去。 他破颜,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微笑,顿时让他恢复了无上的风华。 无叹,无怒。 谢家子弟剑术或者不会天下无双,但风采风华,却向来无人能比。 这一剑,是心剑,也是宽恕之剑。 是纵然面对大奸大恶,却也予人一分生路,也将他当作人来看待,要感化他,而非戮灭。 他的宽恕,是大胸怀,是大慈悲。 所以这一剑,本就应该不败。 谢云石的身体也化成了恕剑的一部分,心中剑光引动,掌中心光明灭,刹那间已冲到了漩涡近前。 天狐笑道:“按道理来讲,没有修成身外灵台者,是绝对绝对无法战胜灵台已成之人,但天狐一族却是例外,因为我们的心太多,是永远无法修成灵台的。所以……” 她柔柔一笑:“所以我才修成了九条灵尾,我倒想看看,是这灵尾厉害呢,还是你这微弱到可以忽略的身外灵台厉害?” 狐啼之声铺天盖地,那漩涡中心,仿佛撕裂了一般,慢慢陷出一个大洞来。万种毫光汇聚在漩涡上,那洞中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也没有影。 忽然,一声欢啼,那洞中忽然显出了一点亮光,那亮光是如此深邃,一旦出现,周围的所有光芒都黯淡下去,只有谢云石手中心上的那点灵光,还依旧照耀着。 谢云石并没有看到这点亮光,因为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但他心头灵光笼罩着周围一切,已关注到了这点亮光。 他身子不由一震。 亮光渐渐生长着,仿佛是个婴儿,在吸取着母乳,慢慢长大,逐渐显露出形状来。 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乳白色的,纯洁无比的狐狸。它的双眼是那么纯真,背后拖着一条蓬松的长尾,点点柔和的白光不住从它体内渗出,溶解在浩瀚的漩涡中。它双眼灵动,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然后,它看到了谢云石。 它一声欢啼,张开两只小小的前爪,向谢云石扑去。 它并没有敌意,仿佛是个婴孩,扑上去求大人抱它。但它的身形才一动,周天漫漫漩涡,一齐动了起来。 万千雷电激绕,早就改换了苍穹的颜色,仿佛是一泼无穷巨大的彩墨,将这个世界染尽。随着白色小狐一动,这万重电光暗影,忽然有了生命。 它们被赐予了生命,然后,它们化成了一个虚暗的、巨大的狐形,随着小狐一齐扑了下来。 谢云石心光剑影仿佛经受了狂风怒吹,几乎把持不定,他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没有杀气的眸子,他仿佛不是在漫天魔威之下,而是在闲庭信步,吟花弄月。 他轻轻叹息一声。 那叹息并不是因为他即将败北,而是为天下苍生即将受到荼毒而伤感。 然后,掌中心形的光芒倏然化成一点精光,离手疾飞而出,而他心中那道剑影,却膨胀开来,将他全身护住,向那只乳白小狐迎去。 魔已现世,他将以身饲魔。 风云突变,地水火风先天元气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猛然狂烈地肆虐起来。龙薇儿身上浑天绫闪过一阵红光,将两人护住。只见谢云石跟那只小狐刹那间撞在一起。 天际忽然变得一片黑暗,仿佛所有的光都逃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漆黑。 巨大的恐惧无声地在这万重黑暗中震响,然后光倏然裂黑而出,顿时化成万千狂暴的雷电,在大地苍穹之中怒震而响。 龙薇儿一声娇哼,浑天绫化成的赤光气团竟然抵受不住这振荡的波动,猛地抛了起来。李玄跟龙薇儿摔在了一起,触动他刚愈合的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光暗缭绕,幻化出万千光景,但没有一个光景是真实的。 恍惚之间,他们仿佛历尽了千生万世,每一生每一世都是太灾浩劫。 许久许久,那雷霆怒震之威才慢慢消解,两人惊惶地向四周察看着,一颗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这一震虽然威力无穷,但波及之处并不是很大,连两人身前的大石都分毫未损。 谢云石跟天狐在空中静静对立,两人脸上都挂着微笑。 龙薇儿大大呼出一口气,这才放心下来。方才她好担心谢哥哥会受伤。 所幸没事。 一阵微风吹过。 忽然,飘起了满天尘屑。他们面前的大石,忽然就化成了尘埃,随风散去。不单是大石,树木,山川,流云,甚至这片天,这片地,全都在风的吹拂下,化成了漫天尘埃。 尘埃还保留着本来的颜色,甚至还保留着这些静默之物的灵魂,化成各色各样的碎屑,搅在了一起。 那是空寂的繁华,是末世的荣光。 微风吹到谢云石身上,他护身的光华忽然也变成了尘埃,点点血迹在他洁白的衣衫上绽开,也化成红色的烟火,照红了这片日光。 唯一不变的,是他淡淡的笑容,高华的风采。 微风吹到天狐身上,她的笑容忽然黯了下来,秀眉森竖,无边的杀气自她细长的媚眼中闪出,她忽然伸手,谢云石的血光溅射到她指上,她轻轻舔着指尖上的这点嫣红,煞眸渐渐醉了,她缓缓闭上眼睛,柔声道:“我要杀你。” 然后,她的身形忽然消失! 日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点点光华自日中飘摇而下,却尽是碗大的雪花。那轮日色本就是靛蓝的,化为雪花之后,更形妖艳,顷刻间将整个天幕盖住。 天狐的啼声震天而起:“禁天之峰的雪,是我最深的伤,你能承受么?” 蓝雪飞舞,日色渐渐看不见了。一阵寒风吹来,天地间忽然一片肃杀。 谢云石的脸色骤变,他厉喝道:“你们快些离开!” 但第八重天的出口,却已被这重重蓝雪封住。 谢云石叹息一声,他知道天狐动了真怒,若是不将她打败,只怕没有人能出得了第八重天! 天狐一族,本就以无情而名! 他的手指缓缓点在心头,那道清光再度闪现,亘天而起。 纷纷雪花打在清光上,谢云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漆黑的长发散开,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忽然一步跨出。 这风这雪,绝非寻常的风雪。 那是由天狐的伤痛所化。每一丝风,每一片雪花打在身上,天狐在禁天之峰上目睹自己的族人死在情人剑下的伤痛,便会灌满谢云石的心头,化作怒电雷霆,轰然震响。 他要承受的,是天狐这魅心一族的心灵之击。 谢云石残破的长袖飘飘,面上的笑容依旧闲淡,仿佛他并不是在恶斗强敌,而是身披鹤氅,雪夜访戴。 虽为良友,但不必相见,大雪相访,这本就是风雅。 是着棋不色,小儿辈遂已破贼的风流。 万物于我何加焉? 一步,两步……七步、八步…… 天狐赫然发现,无论她的身形躲向何方,谢云石每踏出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缩小一步! 天下万物,有因就有果,有果就有因。因果相成,避无可避,上天入地,为因为果。 是以,此剑名因果。 伤绝九天的禁天之雪,似乎也无法阻隔他萧然的身影。 天狐狂怒,向天厉啸道:“你那无敌的威严呢?借我一点!” 蓝色倏然变幻,大雪倏然止住! 谢云石一步抬起,竟无法跨出! 漫天都是大雪,冷荧荧的蓝芒将天地充满,他竟然无法找到天狐的心。 尤为让他惊惧的是,他的心头灵台,竟也渐渐变成了蓝色。 他心旌摇动,刹那间竟有些意乱情迷。 谢云石大惊,清啸震空:“元尊,破魔!” 他也倏然失去了人影。 只有那一道清光贯天而立,虚虚茫茫地化为了两道、三道…… 清光每分生出一道,那早就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苍天,便亮起一枚星辰,星光下注,跟清光合在一起。一共有九枚星辰,释放出九道清光,宛如九颗巨大无比的钉子,紧紧将禁天之雪钉住。 整个天地,发出了隐隐的震动。 天狐那隐去的身形,在这清光照耀下,再也躲避不住,浮现了出来。 她明秀的面上,浮起了一丝惊惶。这是什么法术?竟然能引动苍天之威? 一声清啸自天垂落:“这是我谢家最强的降魔九曜,当年茯坚威震天下,蛮荒九族图乱中原,还不是在这一招下受死?天狐,你不该自三生石中逃出来的!” 天狐冷笑:“这一招又是你能驾驭的么?你若施展出这一招来,我固然重伤,只怕你也在劫难逃!” 谢云石淡淡道:“家国天下,何时有过身?我又有何顾忌?” 随着他的话音熄落,九曜忽然炽烈地闪耀起来。 九道明亮到刺眼的光华沿着九道清光之柱狂涌而下,瞬间没入了地底。那片大地猛地鼓涌了起来,倏然九道赤红的岩流冲天而起! 地火! 那是大地深处万年不熄的元火,无论修行多高深的妖、人,只要沾到半点,便立即灰飞烟灭。天狐虽然功行深厚,不太惧怕,但若陷入其中,也会大大不利。她不由惊惶起来。而那九曜闪耀的苍天,也猛地清亮了起来,变成了极度深邃的蓝。 那不是四极龙神幻化而出的蓝,而是天幕本来的颜色,不夹杂丝毫的尘滓。 自天地生化之后,这便是穹天最真实的颜色。 也是最真实的力量。 九道清光慢慢变成了跟这苍天蓝色一模一样的颜色,它们也开始簌簌震响起来。 天雷地火,九曜封魔阵。 谢家绝学,威震天下! 天狐的惊惶更加厉害,因为她发现这阵法一旦展开,她居然无法逃窜!阵法似乎已锁定了她的元神,将方圆五里尽数笼罩在内,无论她怎么逃,阵法都会将她的心灵震散! 谢云石怎能施展如此厉害的法术? 就在她惊讶之际,阵法忽然发生了变化,每只曜星都快速地膨胀起来。天狐怵然而惊,她知道九曜封魔阵正从天幕中汲取力量,准备出击。 猛地,谢云石的身形在穹天中闪现,一口鲜血喷出。这封魔阵运转所需力量极大,他修为虽深,又有太皓天元鼎为助,但仍力有未逮,就在最后一击的关头,终于顿了一顿。 那股禁制天狐身形的力量,立即涣散,天狐身形倏然化成一道白光,暴窜而出。 谢云石啸道:“哪里去?” 鲜血染红了他的抹微笑,他萧散的身影幻入了天际中,雷霆纷乱,化为了光,勾动九重地阙下的地火,天宇蓝芒,地底赤火,化作两团巨大的烈光,一上一下,向天狐合了过来。 光团每移一寸,谢云石就是一口鲜血喷出。但他绝不停留,因为他知道,决不能让天狐逃逸,否则……那后果绝非他能想象! 天雷地火乃是人世间最纯的力量,天狐虽然精擅幻化,但在这两股力量的照耀下,仍然无处遁身,一抹白光倏然托着她的身影出现,而在这时,谢云石手中控御的雷火双威,也交汇在一起,轰然震响! 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天狐双手张开,似乎是在守护着什么。 他心头一震,雷火双威倏然减下去。但就算失去了他心灵控制,天雷地火组成的九曜封魔阵,也绝非天狐一人所能抗御! 谢云石身子凭空摔落,他知道,经此一击,天狐只怕再也无法害人了。 他因而淡淡一笑,了却心中牵挂。 但在他最后一瞥时,他却骇然发现了天狐所守护的东西。 那是李玄跟龙薇儿。 九曜封魔阵威力实在太大,李玄重伤之人,龙薇儿又是个小姑娘,却哪里能够躲闪? 天狐就站在他们面前,白光缭乱,将他们护住。 九曜封魔阵宏大的力量将周围击得满目疮痍,但李玄跟龙薇儿身周三尺之内,却纹丝未动。 动的是天狐。她的面容苍白之极,甚至无法维持护身的白光,踉跄退后,跌坐在地上。 谢云石心头一震,妖邪的天狐,怎会为了这两个人而牺牲自己呢? 谢云石无暇多想,陡然撤力,阵法反噬之力扑面而来,他已完全无法抵挡,重重向下摔去。光芒闪烁,逐日旭光舟凭空出现,将他接住。 点点光芒自舟身上腾起,向他体内汇去,为他补足消耗过甚的元气。但他的伤逝实在太重,想要追查这份疑惑,却是有心无力。 李玄急忙将天狐扶住,只见她遍身伤痕,气若游丝。想到她是为了救自己而甘愿受如此重伤,李玄不禁心下感动,道:“你……你这又是何必?” 天狐浅浅一笑,道:“突然之间,我试着去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好男子存在,只不过我没有遇上而已……”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李玄心下痛楚,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狐柔声道:“记着你答应我的话,若见到了那负心人,替我狠狠揍他一顿。” 李玄咬牙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他是谁,就算是神仙,我也要擂他一拳!” 天狐笑了笑,闭上眼睛,低低道:“他有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四极龙神。” 四极龙神? 李玄一惊,天狐爱着的那个男子,那个冷酷而残忍的男子,竟然是四极龙神? 不过,除了他,又有谁能让天狐爱的如此重,伤的如此深? 他道:“若是这个坏蛋,那就不必等了,我这就带你去揍他!” 天狐脸上闪过一阵惊喜:“石星御?他就在外头?在摩云书院里?” 李玄缓缓点头,是的,若不是这个坏蛋,他也不用费尽心机去寻找第二大传说的秘宝了。也就不必遇到天狐,听到那么悲伤的故事,还惨遭蹂躏。 蹂躏倒是没有什么,毕竟早就习惯了,可那个故事,让他对四极龙神无比的愤怒。他从未这么恨过一个人。 尤其是当他看到天狐方才的脸色时,他知道,无论四极龙神怎么伤过她,害过她,抛弃她,她都无法真正地恨这个男子。 这,也许就是情孽。 但这也让李玄更加愤怒,因为他觉得这很不公平。情深如此的女人,为什么偏要遇到如此残忍的人,遭受如此残酷的命运? 他一定要替九灵儿揍石星御一拳,就算他是四极龙神,邪威震绝天下,也是一样! 他俯身抱起天狐,道:“走,我们去打还这一拳。” 然后,他向第八重天上迈出。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理龙薇儿,因为龙薇儿早就奔到谢云石的身边了。 这让他的心很苦涩,又苦涩又悲壮。 他知道,自己的今生跟前世之间,还隔了很远很远,至少隔着一个谢云石。 那几乎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比天之链堑还要宽,还要险。 第二十二章 相思为折三花树 太皓天元鼎外的世界,几乎让李玄认不出来了。 那轮泛着湛蓝色光芒的太阳,仍然虚空悬立着,似乎自从化为蓝色之后,就再没有动过,正正地钉在天幕的正中间。 那似并不是太阳,而是一只深蓝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世人。 在蓝日周围,浮空悬满了无数佛像,每一尊都合十盘膝,闭目而坐。每一尊佛像都生着跟雪隐尊者相同的脸,满身慈悲,密密麻麻的,想将蓝日遮住。但那轮日光却越来越强,穿透了他们的身躯,炙烤着整个大地。 万事万物,全都染上了一层深重的蓝芒。 万佛闭目,似是不忍见这等浩劫。然而,透过他们的长眉,隐约可见他们的双目中也隐现着一抹幽蓝。 难道,连佛都无法降魔么? 倏然,那轮蓝日变得炽烈无比,万佛一齐睁目,那些慈悲的目中已尽是森森的蓝色,映照出万点蓝辉,宛如夜空的星星,被一刀刀在天幕上。 万佛做拈花状,却不能微笑。他们一齐叹息,那欢喜之容全都变成了悲伤。 然后,万佛尽隐。 只剩下一个身影,那是雪隐上人。他的长眉垂下,满脸都是萧索。在他的面前,那轮蓝日缓缓凝出一个人形,立即,狂猛的威压充满了每个人的心。 四极龙神那傲岸的目光,无论在何时,都仿如最尖锐的剑,斩透每个人的心。 李玄指着那个仿佛连青天都遮住的身影,道:“那是不是就是伤你的人?” 天狐轻轻点头,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似乎在回味着那段美好的岁月。 岁月无情,伤心如昨。又怎能恨起来? 依旧是那逆天的威严,依旧是那无情的眼眸。 依旧是那个人。 百年被锁在三生石中,百年被锁在与他的生死情缘中,一遍遍生受煎熬。 若不是心中有情,三生石又怎能困住她? 她伸出手,似是想触摸这个虚凌空中的身影。 李玄咬了咬牙,道:“天书爷爷,帮帮忙。” 天书爷爷叹了口气,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自己的性命都不当回事。” 它摇着封面,但仍然念动咒语,一个“羽”字出现,向着李玄晃了晃。大片的羽毛如雪一般散落在李玄身上,组合成一双巨大的翅膀。 翅膀扇动,李玄慢慢飞起,向石星御飞了过去。 石星御淡蓝的眸子看着他,一眼看到他怀中的天狐,他那冷傲如天的眸子,忽然变了。 ——显然,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天狐笑了,无论如何,他心中总还是有她的。爱也罢,不爱也罢,她终究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位。 她是否该满足呢? 忽然,石星御那笼罩苍穹的身影痛苦地颤抖起来,散发着炽烈蓝芒的日光猛地晃起来,整个天空仿佛都在晃动。 慢慢地,蓝芒在退却,日光恢复了原来的金黄色,天下万物也都从那妖异的蓝光中解脱出来,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山是青的,草是绿的,花是红的。 所有的蓝芒,都汇聚在石星御的眸子中,他的眸子,是如此的耀眼,虽然紧紧闭着,但仍如双悬日月,灼亮着这个世界。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肩,仿佛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李玄冷笑道:“你何必做这样的姿态?难道你也有良心?” 他握紧了拳头:“就算你能将我碎尸万段,我也要打你一拳!” 他挥动拳头,向石星御击去。他这一拳,是为九灵儿挥的! 下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不要!” 李玄低头,就见苏犹怜满脸惊惶,正指挥赤蚺火靇的元丹,向自己奔了过来。 李玄心中暖了暖,终究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么。 但他一定要挥出这一拳,否则,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侠义? 他冲着苏犹怜笑了笑,一拳向石星御挥去! 就算眼前之人是无人能敌的魔头又怎样?就算他的力量威压天下又怎样?只要他是个该揍之人,李玄就要挥出这一拳! 尽管他只是个小混混,尽管他平时无赖之极。 但他也有血性。 正如他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高明的武功,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矮一头。 他挺身而出! 天狐热泪盈眶,她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在李玄怀中的那份温暖。 这个少年,受了她那么重的折磨,却固守着对她的承诺,一定要挥出那一拳! 前尘后世,她遇到的,为什么不是他? 苏犹怜似乎受了重伤,行动极为迟缓,她刚刚飞起几丈,李玄的拳头已经挥到了石星御的面前。 两道灿烂的蓝芒倏然自石星御的眸中绽放,他的双目睁开了! 一股宏大的力量磅礴而出,李玄的身体骤然被笼罩住,一动也不能动! 妖异的蓝色卷舞在石星御的眸中,衬着他一头幽蓝的长发,冷玉一般的面容,显得他整个人魅惑而妖异,隐隐透出种惊心动魄的美来。 美到极处,却也冷到极处,残酷到极处。 他淡淡开口,声音也宛如泛着蓝光的玄冰。 “我感悟到,你是我的魔劫!” 他抬手,一指。 一道蓝芒自他的指尖灼显,笔直向李玄透了过来。 李玄完全无法躲闪,那宏大的力量超过了他的修为千倍、万倍,已控制了他的肌肉、他的神经、他的灵魂!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道蓝芒裂空而来,却毫无办法! 他愤怒无比,为什么自己只能任他宰割? 为什么自己连揍他一拳,满足九灵儿的愿望的力量都没有? 突然,他感受到一点冰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天狐那柔媚的声音轻声道:“谢谢你,你已经替我实现愿望了。” 倏然,那抹蓝芒消失不见了。 一股巨大的悲伤自李玄心底涌起,他的双目死死睁到最大,赫然看清,那蓝芒并不是真正地消失,而是没入了天狐的身躯。 蓝芒横空,将天狐的娇躯挑起。 砰然一声裂响,电光沿着蓝芒炸开,将天狐的心洞穿! 鲜血如花,洒了一空。但天狐仿佛感觉不到这无人能忍的痛楚,她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轻轻道:“良人,我终于死在你手上了……” 她奋力移动着身子,向石星御挪去。蓝芒贯体,烧灼着她的肉体,她的灵魂。她的修为被这力量吞噬,变得虚弱无比。但她仍然挣扎着,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石星御的脸。 那张脸宛如天神精心雕刻的石像,一动不动。 蓝芒不但不减弱,而且缓缓蔓延。 天狐的笑容终于凝结,化成一个凝固的波纹,在她的脸上停驻。她的手指也随之僵住,再也不能前进。 就只差一分,一寸,一毫,她就能触摸到这张脸。 这张生生死死,都不能忘怀的脸。 但她就死在这一刻,死在三生石的情孽中。 石星御面容冰冷。 九灵儿笑靥柔和。 她幸福么? 她痛苦么? 其实,又有谁不是爱着自己的爱情? 李玄发出一声极为压抑的怒吼,他的心被一股极大的悲痛与愤懑充塞着,连石星御的压制,都几乎禁锁不住他! 他仰头,怒啸! 如果他有力量,他要杀了这魔头!他要杀了这魔头!他要杀了这魔头! 他再也不想凭着计谋,凭着头脑取胜,他再也不想碌碌无为,这一刻,他只想挥起手中的刀,将这个恶心的面孔斩得七零八落! 力量! 力量在哪里? 他痛楚无比,使劲地擂着自己的头。 大地悲恸。 石星御的头猛然抬起,蓝幽幽的目光紧紧盯住李玄。 他能感受到,李玄的身体倏然起了变化。 红光暴显,旋绕在李玄的体周,化成一个巨大的火烈人影,将李玄的身形包住。那人影是如此狂傲,逼射出不可一世的威严,让每个站立在他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地颤栗。那人影贯穿在李玄的血脉中,精神里,就宛如是他本身一般。 人影与李玄一齐抬手,遗失在太皓天元鼎中的定远刀出现在他手中。 他抬头,漫天烽火乍现,旋绕在他的身际。 他望去,火红的目光跟石星御碰在一起,天空中倏然响起了一阵无声的碎裂! 这两个不同时代的绝狂绝傲的高手,竟以这种奇异的方式碰撞在了一起。 李玄只感身体越来越热,随着他的愤怒越来越强烈,那个火烈的人影也似乎越来越清晰,定远刀中的烽火灼亮了整个天际,将那湛蓝妖异的颜色压了下去。他的目光炽烈无比,充满了无穷恨意。 定远刀斜指,一字字道:“我要杀你!” 一言既出,空中忽然没有了他的身影! 漫天烽火倏然消散,日光陡然一暗!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一道光,刀光! 刀光炽烈无比,闪电般飙射四极龙神。 四极龙神手一抖,将天狐向刀光上抛去。李玄的身影倏然闪现,刀光碎裂。他接住天狐的尸体,满头长发随着炸开,怒吼道:“你这无情无义的禽兽,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将天狐缓缓放下,定远刀朝天指出。 定远刀在火烈人影的舞动下,挥出一连串诡秘的弧线。 那轮红日猛地一震,一道天火自日中落下,轰然将李玄罩在中间。李玄的怒气似乎传达到了火烈人影之中,只见他伸指在定远刀上一弹,那天火猛地迸发,化成亩许大的一团烽火,隐隐然刀兵怒形,杀伐之声四起,人影一刀横斩,烽火遍天,向四极龙神漫卷而下。 苏犹怜一口鲜血喷出,九灵御魔镜在她的心中激烈翻转着,将定远刀中封锁的前世力量源源不断地发出。那个火烈的人影,与其是为李玄的怒火驱动,不如说是被这具心中灵镜所激发。 定远刀上激发出的力量有多大,她所受到的痛苦就多大。 但,这不过是补偿,是为了李玄注定要死在她手中的补偿。 透过九灵御魔镜,她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李玄心中的愤怒,那不是为了自己的愤怒,而为了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女人。 第一次,她看到李玄抛去嬉皮笑脸地无赖相,那么真切地想做成一件事。 那就助他完成吧,在他死之前,能让他多完成一个心愿。 天狐的身躯被抛在地上,苏犹怜默默走过去,抱起了她。 她忽然发现,天狐的眼睛中仍有一丝生机。这双眼睛怔怔地看着苏犹怜,气若游丝。 天狐喃喃道:“你就是苏犹怜?” 苏犹怜点了点头。 天狐笑了:“知道么?我们两是这么的相似……” 她伸出那早就残缺不全的手,按在苏犹怜的心口,柔声道:“相信自己的心,替我活下去。” “替我看着,这一切的终结。” “替我埋葬,这所有的因缘。” 一股淡淡的暖意自天狐的手心传进了苏犹怜的躯体内,这让她体内流动的痛楚稍微缓和了一点。但天狐的身躯却僵硬,冰冷,消失了最后一丝生机。 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溢出,缓缓流过她妖媚无比的脸。 她的一生,就只剩下这滴泪,坠落在尘埃中。 苏犹怜的心,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悲伤。她本是一片雪,不会有任何人世的感情。 但这一刻,她的心,却如沉潭落石般,泛起点点涟漪。 她紧紧抱着天狐的残躯,扬起头,看着漫天烽火中的李玄。 烽火萦天,倏然扩展开,横向奔马般冲散,附着在李玄的身上,仿佛两只怒张的羽翼。 羽翼如火,冲天炽烈。 火影双掌飞舞,控御着烽火中的每一丝变化,将满空烽火压制成一团明亮的火日,被李玄擎在手中,向石星御悍然攻下。 定远刀闪电般在那团烈日中疾旋着,这之中有李玄全部的愤怒,它已不再是刀,而是他的形,他的命。 是他纵横西域时的三十六铁卫,也是他饮马黄河时的千军万马。 一声嘹亮的号角响起,遍空忽然都是战鼓之声,战鼓敲击成杀伐! 浩浩赤色羽翼盘空怒旋,万里烽火化成奔腾的战马,烈烈的战旗。 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李玄就仿佛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名将,引领着这千万雷霆怒兵,向着石星御冲杀而至!他的愤怒,已经烧毁了他的理智,他已不再是李玄,只是一个怒到了极点的人。这恰恰让寄托在他灵魂深处的定远侯能恣意奔发,将烽火刀法的威力发挥到了八成。 石星御就是一座孤城。 一座凭借着巍峨的高峰而铸造的孤城。 这是一座蓝色的城池,通体都用蓝玉铸成的,梦幻,空灵,若不是那一双眸子中透出的妖异残刻,这就是人们梦想中的天堂,优雅、尊贵,沉静、强大。 本不会有人觉得这座城池罪恶。 石星御仿佛是一位王者,正冷冷地看着城前的万千兵马。 他不屑用兵,甚至不屑出手,仿佛有着绝对的自信,那些兵马是无法攻下这座天险之城! 烽火怒卷,却在接近石星御的瞬间,皓烈烽火的边缘,忽然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蓝芒! 定远刀锐声嘶震,倏然在空中定住,滔天烽火布成了一座墙,耸天而立,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石星御的面前就仿佛筑起了一座真正的城墙,烽火虽然猛烈,却也无法破墙而入。 石星御的眸子没有丝毫的改变,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 李玄冷冷一笑,烽火双翼舒卷,他的身子缓缓降了下来。 他自苏犹怜怀中接过九灵儿的躯体,那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但李玄的面容极为郑重,他将九灵儿抱在怀中,他的手握着九灵儿的手,定远刀,就在他的手中,也在九灵儿的手中。 “你一定很想亲自砍这负心人一刀吧?虽然你最后还不知道自己是恨他还是爱他。” 烽火双翼冲天飞起,一刀横空,闪起燎亮的光芒,向石星御射去。 这一刀才出,苏犹怜的脸色立即雪白,踉跄后退! 李玄的愤怒竟在这一刻完全控制住了漫天烽火,潜藏在定远刀中的力量已不再为九灵御魔镜驱使,而如奔马般浩浩涌出。 这巨力的反挫如铁锤般砸向苏犹怜的胸口,但她却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忍住了心头的那口热血。 石星御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茫然,刀光瞬间突破了无形之城墙,轰然击在了石星御的额头上! 虚冥中传出叮的一声轻响,仿佛是什么东西破碎了。 李玄仰天狂笑,他并不是得意自己击中了石星御,而是因为他终于完成了九灵儿的心愿。 石星御,该杀! 天地动摇。 一蓬冷冷的蓝芒自石星御的双眸中炸出,这承载天地之威的一刀,竟然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的目光炽烈地凝视着李玄,李玄心中忽然一震,这目光,竟是那么的熟悉! 石星御傲然,冰冷道:“天下无敌的滋味,悲伤么?” 李玄心又是一震,他的心忽然揪痛起来! 石星御手指伸出,李玄的目光忍不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看到苏犹怜的脸,她的脸色是如此苍白。 一轮镜光自她的心中闪出,镜中正有一个赤发的狂傲身形,在持刀怒对着暗狱里的魔王。 李玄的心再度一震,难道……难道他觉醒力量,会对苏犹怜造成极大的伤害么? 石星御冷冷一笑,道:“心痛么?只要你心中有痛,便无法击败我……” 漫天蓝芒一闪,李玄的身影忽然消失! 大蓬的蓝光自石星御的眸中绽出,几乎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刺眼。这蓬蓝光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李玄的身影,但随着石星御面容逐渐冷凝,李玄的身影随着那蓬蓝光慢慢缩回了他的目中。 石星御傲然一笑,他的目光转而投向终南山。 雪隐上人已败,定远侯化身被他禁制住,还有谁是他的敌手? 他抬头,四条神龙化成的虚影高高凌驾在终南紫气之上,几乎将紫气压到了终南山头。 也许,是该杀紫极这老头子的时候了。 他的身形忽然闪动,穿越了层层时空,忽然出现在了睡庐中。 然后他看到了紫极。 紫极老人仍然坐在仙游枻上,双目似闭非闭,似是在养神,又似在喘息,更似已对这种景况无能为力。 石星御淡淡道:“紫极,你现在还能阻止我么?” 紫极老人抬起头,注视着他。 石星御忽然觉得一阵错愕。 ——他有种感觉,紫极老人根本不害怕他! 但这怎么可能?跟紫极老人齐名的雪隐上人,不是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几乎连太初四宝的两藏千佛珠都被他生生打散?觉悟了定远侯力量的李玄,还不是被他用灵台幻境封住了? 紫极老人为什么不怕他呢? 既然不怕他,紫极老人又怎会这么虚弱? 紫极老人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我怕四极龙神。” 石星御不答话,等着他说下去。 紫极老人果然接了下去:“但我并不怕你。” 石星御的脸色倏然变了! 紫极老人叹了口气,道:“三百年前,我就告诫雪隐,躲避天劫的唯一办法,就是修心。想不到他修了这么多年,却仍拥有一颗不完整的心,被自己的恐惧打败。” 石星御冷冷道:“只要心有恐惧,就没人能击败我!” 紫极老人淡淡道:“我没有恐惧。” 石星御脸色又变了变,紫极老人道:“但我不会出手的,因为击败你的人,马上就来了!” 他一语方罢,石星御眸中忽然透出了一丝火光。 那是烽火的光芒。 难道他最擅长的灵台幻境,竟然困不住李玄? 这怎么可能? 石星御淡淡笑了笑,道:“这样如何?” 他的身躯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猛地,一个赤色的影子从他身体中分离,虚空悬立在空中。若是李玄还在这里,只怕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影子就跟他一模一样。 就跟他觉醒了定远侯力量时,一模一样。 大蓬的蓝色光团自石星御双目中溅射而出,将这个影子裹住,慢慢收入了眸中。那丝烽火,随着这个人影的闪灭,自石星御的眸中倏然消失。 那是否也意味着,李玄的神识,已被完全消灭? 石星御盯着紫极老人,悠悠道:“这样如何?” 紫极老人缓缓靠在仙游枻上:“我说过,击败你的人,马上就来了!” 第二十三章 倾城独立世所稀 李玄战败被擒! 苏犹怜重伤! 谢云石重伤! 郑百年重伤! 卢家兄弟重伤! 石紫凝失踪! 崔家姊妹求救失踪! 六大常傅镇守重地,不敢离开! 这一重重噩耗,几乎击溃了摩云书院中每个人的信心。 当然,摩云书院也没剩下几个人了。屈指使劲数啊数,大概只能数出这么两个来。 挑水的阿长跟扫地的泰伯。封常青跟边令诚完全被忽略! 所以,小玉 唧唧喳喳地围着这两个人,大呼小叫,引经据典地呼吁这两个人赶紧冲出去,去跟大魔王石星御战斗。 但阿长跟泰伯能做得了什么? 阿长说:“如果石星御被打败了,我可以像挑一担水一样,把他挑到山下扔掉!” 泰伯说:“如果石星御被打输了,我可以像扫太辰院的地一样,把他扫出山门!” 但怎样才能打败打输石星御呢?阿长跟泰伯全都沉默了。 小玉心急火燎,使劲扑闪着翅膀。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阿长拍了拍它的左肩:“不要担心这么多了,好好吃上一顿,蒙头就睡,你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是很好?” 泰伯拍拍它的右肩:“人生苦短,何须自寻烦恼?你要像我这样喝上两壶,立即就会忘却所有的烦恼的。” 事实上,阿长已经吃饱了,而泰伯已经喝醉了。他们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支持不住,一个睡左床,一个睡右炕,片刻就呼呼地不省人事了。 小玉悲愤地大叫着,它终于意识到,危急关头,跟人类商量解决办法,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这些笨人类,只知道剽窃伟大鸟类的智慧,想让他们做成什么事都不要指望! 凡事都要靠自己!小玉心中燃烧起了无比的斗志,它决定要亲自指挥这场战斗。 代号叫做宠物作战计划! 人类统统都不可靠,可靠的唯有我们宠物一族! 小玉骄傲地吟起了相忘已久的诗句:“风云际会唯宠物,天下英雄看小玉。” 它不禁感慨,被李玄这厮逼着不吟诗之后,它的诗才大大减退了。 这哪里是诗?简直就是顺口溜么。 不过大多数人类作的诗,连顺口溜都不如呢。小玉嘿嘿笑着,扑闪扑闪,开始实施它的宠物作战计划。 它第一个去找的,也是它寄希望最厚的,最老实持重,也最有实力的——太皓元尊。 但它被严重鄙视了,因为一道碧色的闪电自太皓鼎龙钮发出,一下将它击得头昏眼花。元尊的怒吼差点让它魂飞魄散:“我不是宠物!” 不是宠物就了不起了么?当年在平阙山上,若不是我打破了头,还做不到主人的宠物呢!你这老不死的,到这把年纪还不明白做宠物的妙处,活该在这里守着这座破鼎,无法飞升九天。 小玉拍着翅膀,一顿乱骂。太皓元尊气了个头昏眼花,一顿乱雷劈了下来。小玉的身子又小又灵活,左闪,右闪,上闪,下闪,前闪,后闪,咦?为什么劈不着? 最后元尊干脆一霹雳把自己劈昏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小玉这才悻悻地拍翅膀飞走,去寻找那第二选择。 第二选择是凤头鹫瑶儿。连天尊都不敢得罪的“鸟物”,岂是平常?若不是瑶儿玩性太重,小孩子脾气太大,那简直要排为第一选择,太皓元尊还要列在后面呢。 但现在没办法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瑶儿刚吃完饭,睡完觉……不是,是修完炼,在擦嘴角的口水。听完小玉那慷慨激昂的作战计划,瑶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它不喜欢打来打去,它只喜欢看悲天动地哭哭啼啼爱情大悲剧。什么婆媳关系南北问题城乡差异都让它无比感兴趣,就是对打架啊救人啊什么的一点热情都没有。那是属于脏兮兮的男孩子的游戏是吧?咱们瑶儿是淑女呢。 小玉没有理会瑶儿的表情,依旧在口沫四溅的大放厥词。瑶儿突然道:“讲个故事吧。” 小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瑶儿不耐烦地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只要你能讲个我喜欢听的故事,我就帮你这次忙。” 小玉跳了起来:“不是帮我的忙,是解救天下!” 瑶儿两只爪子刨了刨窝,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了。显然,它对解救天下什么的,没有半点兴趣。反正等它长成大鹏之后,天下对它来说就太小了。 小玉无奈地开始说故事。刚说了三句,瑶儿打断道:“这个我听过了,说个新鲜的!” 小玉又开始说另一个,刚说了两句,瑶儿打断道:“这个我比你说的还好听!” 小玉怒了,恶狠狠地开始说第三个,瑶儿打断道:“这个一点都不新鲜。” 说毕,它抬起头来,眼泪哗哗的:“李玄!你竟然已经给我讲了这么多故事!我好怀念你啊!” 李玄?我伟大聪明的鸟类竟然会输给这个笨人类?小玉燃烧起了熊熊的斗志!就算它小玉能输,也决不能输给这个无赖! 它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嘿嘿笑道:“我接下要说的这个故事,你一定一定没有听过!” 它凑到瑶儿耳边,叽叽咕咕地低声说着。瑶儿的耳朵嗖地就竖了起来,越听精神便越是振奋。小玉忽然住口不讲,瑶儿使劲扑闪着大翅膀,急道:“讲下去!讲下去!” 小玉傲慢地道:“等你帮我完成了这个作战计划,我就全部讲给你听!” 瑶儿不加思索地道:“好!不过,你现在先说一小段,就一小段先给我听。” 小玉没法,只好又说了一小段。它实在太低估瑶儿撒娇的功夫了,等瑶儿带着旺盛的好奇心跟听故事的欲望跟它飞出天秀峰时,它已经足足讲了一个时辰。 不过这时瑶儿对它已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小玉没有说谎,它讲的故事太精彩了,简直是瑶儿听过的最好听的故事! 不过仅有瑶儿还大大不够,小玉又去找另一个宠物。 咕噜还躺在李玄的床上,做梦梦见李玄抱了好多好多的云泥跟猫罐头过来。它好高兴啊,先吃一只猫罐头,再吃一阵云泥,再吃一只猫罐头,然后又吃一阵云泥。后来它实在吃不动了,就躺在一大堆的云泥跟猫罐头上,心满意足地睡去。 只是吃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还是觉得肚肚饿呢?咕噜百思不得其解。它突然一伸爪,咦?好像抓到了只小鸟! 小玉被咕噜这一爪子拍得几乎背过气去,瑶儿却从门口伸出巨大的头颅,愤怒地一口狠狠啄在咕噜的手背上。 咕噜咪呜一声惨叫,陡然醒了过来。 它一眼看到小玉跟瑶儿,大叫道:“你……你们是来送给我吃的么?我可不吃活物哦,你们要想让我吃,得先将自己烤熟了!” 它罗里罗嗦地诉说道:“我也不吃整只的东西,要将自己切碎,洗干净,做熟了,装进瓶子里冰冻了再送给我……” 它哀伤地叹了口气,道:“我想我还是适合吃猫罐头……” 小玉大叫道:“你的主人有危险了!” 咕噜的六只眼睛一齐瞪圆了:“你说什么?” 小玉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它才说了两句,咕噜咪呜一声大叫,跳了起来:“我们去救他!” 小玉大喜。于是,威力无比的宠物军团就组成了,他们这就出发,去战胜邪恶的四极龙神,救出它们的主人! 这就是小玉天才的宠物作战计划!嘿嘿,饱含着人类没有的智慧吧? 三宠斗志昂扬,冲了出去。 瑶儿拍着咕噜的头,道:“你有没有去过麒麟山獬豸洞?你有没有抢过金圣宫娘娘?” 咕噜:“???” 瑶儿继续充满了兴奋的憧憬道:“你若是有九只头,你会不会改名叫九灵元圣?” 咕噜:“??????” 它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可真土。瑶儿叹息道:“你可真没劲。” 突然,一个怯怯的声音道:“能不能带上我?” 小玉转头看去,就见参娃娃站在路边,正歪头看着它们。 小玉道:“你是谁的宠物?我们只跟正宗的宠物组队。” 参娃娃道:“我是石紫凝的宠物。” 小玉道:“好吧,你可以加入!” 瑶儿打量着参娃娃,非常仔细地打量着,突然道:“你究竟是宠物还是私生子?” 小玉慌忙一把捂住它的嘴,叫道:“快走快走!” 四极龙神那魔威无边的身影,出现在它们面前。 那丛蓝芒仍是那么耀眼,聚敛在四极龙神的身周,他已变得比青天更深邃,比烈日更灿烂。 他映在九天之上,就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一切万事万物都围绕着他旋转,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敬畏。 小玉不安地扇动着翅膀,叫道:“宠物作战计划开始!” 李玄觉得自己的身子陡然被一股极强的力量旋起,跟着,便被摔入了一个无边广大的世界中。 那是一片雪白的世界,白得铺天盖地,白得无边无垠,白得一无所有。 一个通体雪白的小女孩站在天地的正中央,她的眸子是那么纯洁,也仿佛这片天地,没有半点渣滓。 她在注视着这片白,一如注视着自己的心。 她的心也是完全洁白的,不曾受着半点污染。 这女孩是谁?李玄心中涌起了一阵疑惑。自己又怎会在这里?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出现,甜甜地笑道:“雪妖,我们一起来玩吧。” 小女孩也笑了,笑的一样甜。 小男孩跟她一起滑冰,堆雪人,还带来一小包糖,洒在雪里,将雪捏实了,做成冰糖葫芦的样子。他做了两只,雪妖一只,他一只。 “雪妖,我们一起吃冰糖葫芦。” 小男孩甜甜地笑着,雪妖也甜甜地笑着。她觉得很幸福,因为从没人对她这么好。 “雪妖,听说你的眼泪会化成珍珠,你能给我一滴泪么?我妈妈病的很厉害,我没钱抓药。” 雪妖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怎么哭。 “雪妖,我将这包粉洒进你的眼里,你就会哭的。雪妖,我妈妈很惨,快死了。” 他手中是一包胡椒粉。雪妖不知道什么是胡椒,就点了点头。一整包胡椒粉都撒进了她的眼中,她觉得好痛好痛,但她并没有流泪。 雪妖不知道该怎么流泪。胡椒粉只让她痛,却教不会她怎么流泪。她看着小男孩失望的表情,忽然心中酸楚,滴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水,化成了一颗晶莹的珍珠,滚在雪地里。小男孩大喜,抢起珍珠,跑了。 雪妖的眼睛红的跟桃子一样,她跟着小男孩。 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世界中,她只认识他。 小男孩越跑越快,人越来越多,雪妖的身子越来越淡,她越来越难受。小男孩将珍珠换了很多钱,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大吃大喝。 他没有给他的妈妈买药。 等所有的钱都花完之后,他走到药店里,问:“什么药比胡椒粉还能摧泪?” 雪妖的泪水,无声滴落,化成的却不是珍珠,而是雪。 李玄心中一痛。 一百年过去了,风雪漫天,大地又变成了一片荒芜,仍然只有雪妖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过,她好像长大了一些。 一个满身是毛的小孩跑过来,甜甜地笑道:“雪妖,我们一起来玩吧。” 雪妖也甜甜地笑了,她跟毛小孩手拉手,在雪地上玩耍着。毛小孩会变出很多东西,而且他的手上会发出光,让雪妖觉得很温暖。 后来毛小孩搭了一座茅屋,跟雪妖坐在里面。 “雪妖,你的眼睛能增长一百年的修为,你能不能送我一只?你们雪妖体质很奇特的,过两年,就又会长出一只眼睛来。” 毛小孩满脸期盼地看着雪妖,雪妖不忍心让他失望,但她不知道如何取下自己的眼睛。 毛小孩拿出一柄刀。 “雪妖,你忍着点痛,等我修为增长了之后,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刀子剜进雪妖的眼眶里,将眼珠挑出来。那是一颗无暇的宝珠,里面仿佛有着北极的极光,无时无刻不在旋转着。 雪妖很痛,但她很高兴,因为毛小孩是她唯一的朋友。 毛小孩捧着宝珠跑走了。 雪妖在雪地里寂寞地等待着。一年,两年,三年…… 她的眼珠果然渐渐再生了出来,虽然不再那么明亮。毛小孩却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有一天,他再度出现了,但他的手中,却拿着一把无比锋利的大刀。 “雪妖,你的眼珠子果然是好东西,我吃了之后修为增加了好几倍。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了,我要将你抓起来,养在地牢里。我以后不用再辛苦修炼了,只用挖你的眼珠子吃就可以了。” 雪妖看着他贪婪而残暴的笑容,怔怔流下泪来。 泪水落在空中,并不化成晶莹的珍珠,却化成漫天风雪,将一切全都搅住。 风雪散尽,依旧是那片大地,依旧是那个身影。 又是一百年过去,雪妖的身影又长大了些,出落成了个绝美的人儿,但大地却那么荒凉。 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雪妖,你就是我的仙子。” 年轻人的柔情蜜意让雪妖脸红,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的这么快,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 年轻人柔情款款,让这片雪地温暖起来。 “雪妖,你嫁给我好么?” 雪妖点点头,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嫁”,只要年轻人喜欢,她就欢喜。年轻人也很高兴,他携着雪妖的手,说要一辈子对她好,要她做天下最幸福的妻子。 他要带她回家。 他的家在一个村落里,家富丽堂皇,张灯结彩,满堂宾客在等着他们。只是洞房花烛的时候,进来的却不是那个年轻人,而是一个丑陋肥胖的老头。 他开始猥亵地攻击雪妖。 雪妖的泪落下,一切绢红尽数化为雪白,飘散满这个无情的世界。 所有的丑陋跟猥琐全都被雪笼盖。 那个村落化为荒原,尸横遍野,男女老少,无所孑余。 雪妖冷冷看着那些冻僵的尸体。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将整个村落屠杀殆尽。 或者,其中也有无辜的人罢。 但是,这些人脸上分明写满了贪婪、愚蠢、冷漠。 因缘之中,谁又能无辜? 只剩下她一身白衣,站在寂寞里。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真心对她好的人,只有对她身体的图谋。 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雪城。 冰冷如雪,倾国倾城。她可以魅惑天下,却高高在世人之上,不再相信任何人。 也不再相信温情与真情。她那双洞悉九幽的目光看去,人世只有漫漫洁白,就跟雪一模一样。 人心也如雪。 之后的数百年中,雪城,成为一个可怕的魔女的名字,魅惑天下,杀人无算。 她不要财富,不要权势,只是单纯地剥夺着世人罪恶的生命。 她穿上各色的衣服,以各色的性情,或娇、或柔、或媚、或纯,显身在红尘中,纵情地绽放着美丽。 而后,所有觊觎她美丽的男子,都将化为寒冰,立于雪原之上。 人心,哪一个没有罪恶,又有哪一个男子,能不被她迷惑? 于是,雪原上的冰雕越来越多。 苍天震怒。 终于,君千殇找到了她,要将她一剑斩入轮回。是雪隐将她救走,又给了她一片最纯净的雪原,以做栖身之处。 她真心的感谢雪隐,因为她已太累,太倦。 所以,当她接到雪隐的命令,去杀死李玄的人时,她没有片刻的犹豫,她只是想将这个人戏耍够,再让他死在意外中。 所以她编造了故乡,她没有故乡,她的故乡就是雪原。 所以她设计了考验,这是戏耍,是意外。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考验,考验的不仅仅是李玄,还有她的心。 那是一颗虽然已认尽世情,但仍愿意流尽眼泪,挖出眼珠,嫁入君门的心。那是一颗如雪的心。 无论被践踏过多少次,雪在落下时,却依旧是那么洁白,只是这颗心穿上了太多的衣服,绝不轻易见人。 这是一场虚伪的考验,出题的人怀着杀心,而做题的人,是卑微的。 但这考验又是真诚的,因为雪城慢慢发现,接受考验的李玄,这个吊儿郎当的小无赖,从来没想着觊觎她任何东西。无论这考验多么艰险凶恶,李玄或许万般无奈,但都一一完成了。从第二重考验开始,也就是凤头鹫瑶儿,雪城隐隐发现,让李玄继续考验的,仅仅是他不想让自己失望。 不是自己绝世的容颜,也不是那颗天下独一无二的丹元。 那,便是,真诚的心。 所以考验也因而真诚,因为雪城的心也在慢慢改变着,考验变成了真的考验。 恍惚之间,她开始相信,在遥远的,永远走不到的天际,真的有一个地方,是她的故乡,在那里真有一种风俗,一个男子要想获得女子的芳心,就要为她赴汤蹈火,上天入地。在经过七重烈火般的考验后,两人便能得到真爱。 那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爱,直到天荒地老。 所以,她愿意乘着凤头鹫,跟他翱翔在九天之上,愿意跟他一起踏入古墓,走进天之链堑。那考验并不仅是他的,也是她的。 七重考验,她也在一一承受。 看着遍历艰险的李玄,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哪位女子,能得郎君出生入死,降龙伏凤,只为博自己芳颜一笑? 雪城在黑暗中幽幽地笑着,虽然这笑容已凋零。 七重考验,必将完成,在那之前,绝没人可以杀死李玄,她为了这个谎言,奉献了一颗承载九灵御魔镜的心。 这颗心已经决定,在七重考验完成后,却将有第八重考验。 那是只属于她的考验。 第二十四章 凤凰初下紫泥诏 李玄震惊地看着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倒在雪地中的女孩。 她现在已完全幻化成苏犹怜的模样,但她仍然是一片雪,一片不夹杂着任何渣滓的雪。这个世界纷繁芜杂,试图在这片雪上强加太多东西,但这片雪依旧晶莹,通透,随时都会化成泪。 李玄痛苦地走过去,他发觉苏犹怜在渐渐缩小。他伸出手,捧起了苏犹怜。她化成了一片雪,溶进了他的掌心。 那点冰冷,一直沁入了他的心扉中。 他知道,不是她在伤害他,而是他在伤害她。 因为他无法爱。 他的爱全都留在前世了,没有一星半点遗放在这个躯壳里。他生命的意义便是变成前世的定远侯,寻觅已沉入妖湖的承香公主。 那是他的轮回,早就注定的轮回。 他无法开启另外的因缘,尽管他看到了另一份温暖。 他悲怆地仰天怒啸,心中忽然充满了愤怒。 为何轮回偏偏要做这样的安排? 无论九灵儿还是苏犹怜,都如雪般晶莹剔透的,为何却要遭受这样的罪孽? 至少,他该完成九灵儿的心愿的! 他拔刀而起。无论这个白茫茫的世界是怎样的,他都要斩断它,就算这世间真有轮回,他也要一齐斩破! 烽火怒冲,贯满定远刀刀身,火劲冲放,鼓涌喷舞,形成一条粗长的火龙。火龙双翼卷天,如同蔽日旌旗般。李玄一刀斩出! 穹天大地立即变成昏暗一片,有火在其中燃烧着,那不仅仅是定远刀上的烽火,还有宛如妖魔眼眸般的烈烈地火。 燃过万年,从不熄灭的魔火。 咕噜跟瑶儿都兴奋起来了。 宠物作战计划开始!它们就要勇斗大魔王四极龙神了!它们要救出李玄,救出这个世界! 喳喳,喳喳。 以后的人们,是不是就会讲我的故事了? 咪呜,咪呜。 天下所有的云泥,都归我了!嗯,还有猫罐头! 参娃娃脸色苍白,盯着天宇中那个蓝色的影子。只有它,感到了那无边的力量,那绝不是一个只会听故事,一个只会吃的小鸟小猫能战胜的。 这个宠物作战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得一塌糊涂。 然后它低头,看到了地上蜷缩的天狐的尸体,它的身形一震,脸上露出了愤怒之色。 这个魔头,竟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了爱着自己的人。他,还值得宽恕么? 小玉大叫着吩咐道:“咕噜,你从下面跳跃式袭击;瑶儿,你从上面飞翔式袭击。我过去用对诗引开他的注意,我们三管齐下,保管打他个措手不及。” 瑶儿高兴地道:“我还可以让我的太太太太祖母帮忙,从天上落下几道雷来!” 咕噜也兴高采烈地附和道:“我的角一摆,就会喷冰喷火喷毒,他绝对受不了的!” 小玉满腹信心地大叫道:“我们冲上去!” 参娃娃急忙道:“慢些!” 它一手没拉住,三只伟大的宠物急如星火地冲了上去。参娃娃大急,这不是送死么?只见灰影一闪,三只伟大宠物一齐退回来了。 瑶儿:“这个……我听过的故事中都说,要谋定而后动……” 咕噜:“不先讨论好作战步骤的猫咪,不是好猫咪……” 小玉:“我忽然觉得,好像我还能想到一个更好的点子……” 参娃娃这才松了口气,它低声道:“凭我们几只宠宠,拼力量是绝对拼不过他的。我们要靠头脑才行。” 小玉漫不经心地剔着羽毛,道:“头脑我最行了。人类的智慧,都是我们鸟类教给他们的!” 参娃娃道:“你们想一想,他最怕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很简单的样子? 瑶儿:“他一定怕一个又长又枯燥的故事。” 咕噜:“不,他肯定怕老鼠!我最怕老鼠了!” 小玉:“你们说的都不对!那是你们的想法!还是听我的,我的最客观!他肯定怕他的主人,又敬又爱又怕!” 参娃娃的头都快被他们吵昏了,叫道:“都闭嘴!他不怕这些!” 小玉不愿意了:“我才是老大!” 咕噜一爪拍在它头上:“我才是!” 瑶儿一爪拍在咕噜头上:“我才是!” 参娃娃彻底被它们打败了,它终于忍不住大喝道:“他修为这么高,怕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小玉、咕噜、瑶儿齐声道:“废话!” 参娃娃目光闪动,道:“我们可以给他造出个幻象出来!” 它伏在三宠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席话。 咕噜兴奋地举起了爪子:“是件好玩的事情!” 瑶儿高兴地趴了下来:“后人在写我的传奇的时候,一定会用上他们全部的溢美之词!” 小玉郁闷地道:“为什么只有我的戏份最少?” 参娃娃安慰它道:“但你那句台词是最重要的!” 小玉道:“我能不能多说几句?” 参娃娃目中闪过一丝冷光,冷冷道:“不行!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行!就只能说这三个字!” 它那小小的,玉白可爱的身形忽然散发出一阵恐怖的力量,小玉吓得嗖的冲天飞起。纵然泡在天下最烫的温泉中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它,居然流下了冷汗! 参娃娃淡淡道:“开始吧!” 咕噜活蹦乱跳地跑了过去。它不会飞,只能跑到四极龙神的身下,三只大头一齐昂起来,剧烈地摆动着。它浓密的毛发中隐着三只角,就在它的额头正中间。三只角分别闪烁着紫、白、青色炽烈光芒,随着咕噜大头摆动,冰、火、毒三种真息自三只角上漫漫发出,冰浸渍着毒,火炙烤着冰,化为三色混杂的浓雾,升腾而起,将四极龙神笼住。 这浓雾乃是咕噜毕生修为所凝聚,暗含了它三种先天灵能,妙用无穷。四极龙神虽然魔威震天,一时间,也被这层浓雾遮蔽,双目中的蓝芒,竟然无法清晰见物! 他眉头微皱,想要挥手突破这层浓雾,忽然,一双小小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这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竟然被这双眼睛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也只有小玉这么聪慧的鸟,才能完美地模仿出李玄的对眼神功。 四极龙神的眼眸一被吸引,小玉立即一字一字地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你、是、谁?” 这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小玉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此话才出口,四极龙神周身立即一震,双目中闪过一丝茫然。 便在这时,凤啼清响,一道青光缭乱而下,瞬间在四极龙神面前凝结,凝成一方广大的明镜。 四极龙神茫然的双目,立即盯在了这面镜子上。 镜中映出的,是四极龙神完完整整的身形。 他也在紧紧盯着他。 你是谁?这个巨大的声音在四极龙神的脑中轰响! 他忽然变得痛苦起来,双手紧紧抱着头,发出一声震裂心肺的狂啸。 整个终南山都在他无敌的力量下簌簌震动! 魔宫忽然崩塌,魔王、承香、苏犹怜的脸上都露出深重的悲伤,缓缓消失在虚无中。 李玄睁眼,他发觉自己已回到了终南山顶,凌空而立。而那个一切的罪魁祸首,魔震天下的四极龙神,正在痛苦地嘶啸着。 他一下子迷惑了,究竟是谁,竟能够将这魔头弄成这个样子? 是君千殇来了么? 一阵翅膀扑闪声传来,小玉一下子就飞到了李玄面前,大叫道:“是我!是我!” 小玉?李玄更加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小玉骄傲地道:“只有我有台词,它们都是配角!”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玉拍了拍李玄的肩膀,叹了口气,道:“你出来了就好、你出来了就好啊。” 李玄点点头,微笑道:“不错。我已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我们不用再怕他。” 定远刀指出,遥射天空那滔天魔影,李玄冷冷道:“你还准备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 石星御的抽搐缓缓停住,他的眸子张开,蓝芒消失,竟变成了一片苍白。 他喃喃道:“我是谁?我是谁?” 李玄哈哈一笑,道:“你若是问别人,或许他们并不能回答你。但若问我,那你就问对了。你绝不是四极龙神石星御!” 此话才一出口,有伤的无伤的,所有的人都齐齐大吃一惊。 这个人不是石星御?这怎么可能? 石星御仍然喃喃道:“我是谁?” 李玄沉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心魔,你究竟想躲藏到什么时候?” 心魔?! 空中那仿若无限的蓝光倏然暗了暗,一个巨大的石座出现在石星御面前。 魔威滔天的石星御,立即失去了生机,仿佛是一个影子,悬在这石座之后。 石座中,斜斜倚着一个消瘦的人影。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微笑。 重瞳。 世间的轮回仿佛全都蕴涵在这阴阳相生的瞳仁中,无时无刻不在增生,然后幻灭。阴阳交替变化出千生万世,却是寂寂而来,默默而去。 他永远在观看着,没有一个轮回是他的。 心魔的眼眸中也显出了一丝迷惘:“很好的作战计划,竟然能看出我心中唯一的迷惘来。不错,我虽然怀有无敌的力量,但我的确不知道我是谁……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呢?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他的眸子缓缓流转,仿佛一瞬间就照遍了整个大地。但却找不到参娃娃的踪迹。 它就仿佛在一瞬间失踪了,只为打败他,救出李玄而来。 李玄微笑道:“我也不错是不?看出了你的真相。你不该用心魔幻影将我锁住的,我在天之链堑就见识过这一招。我虽然没见过石星御,但也知道他若是想杀人,只会用剑,而不会用幻象的。” 心魔淡淡道:“你没有击败我的实力,因为你心中有恐惧。” 他抬起头,每个人都有种错觉,这两轮阴阳的眸子,已深深照进了他们的心底。 心魔轻轻叹道:“我在你们心中看到了恐惧。只要你们逾越不了这份恐惧,就万万无法战胜他。” 他瘦长苍白的手指伸出,指向背后的影子。随着他这一指,本来了无生机的石星御,忽然又活了过来,滔天魔威再现,李玄不由全身一震! 他强笑道:“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只要看穿了,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么?” 心魔淡淡道:“他不是幻影,他是石星御的心魔。是石星御都战不胜的心中魔头,你能战胜么?” 李玄脸色骤变:“石星御的心魔?” 心魔微微冷笑:“当年石星御虽被斩入轮回,却并未消灭。紫极将石星御分为神、心、意、形、体五部分,分别镇压于无上秘境。我用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消耗异宝无数,才破其中一处禁制,将石星御的心取出。直到数天前,才借烽火的铸炼,将这种力量与我的本体融合。” “你们现在看到的,便是石星御的心。” 李玄一怔。 难道这个魔威滔天的幻影,就是石星御的心? 仅仅神心意形体五部分之一的心,便能运用如此可怕的力量,几乎横扫天下,那若石星御突破全部禁制,真正凝形而出呢? 那将是无可想象的浩劫! 心魔似乎看透了李玄的恐惧,轻轻抬手:“那就试试他的力量罢。” 那个蓝色的身影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威,李玄就觉千种万种力量一齐击向自己,每一道都宛如雷霆! 他一声惨叫,被重重击摔在地上,连遍身烽火都一齐熄灭。 这一击,将他从前世打回今世的轮回。 心魔一只手支颐,显得有些慵懒:“也许,只有我才能称为真正的心魔,因为天下所有人的心魔,都以我为源,从我而生。也只有我,才能控制它们,将他们化成实体。我能控制定远侯的心魔,也能控制石星御的心魔,当然也能控制你们。只要你们心中有对石星御的恐惧,你们就无法战胜这个幻象。就算你们明知他是幻象也一样。” 他的话并不假。 李玄忽然一把拽过小玉来,吼道:“你是一只鸟,应该不会害怕他吧?” 小玉冷冷道:“我虽然是一只鸟,但也熟读史书。” “哪又怎样?” “我读的书越多,听到四极龙神的事迹就越多。他根本不是魔王,他是英雄啊!他瞬间就能屠灭城池,杀死千万人,将当世高手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人你不当作英雄膜拜,却当作魔王打倒?你有病么?” 面对如此一只害怕到胡言乱语的鸟,你还能怎样? 李玄放脱了它,抓住了瑶儿:“瑶儿,你有太祖母罩着,应该不会害怕吧?” 瑶儿道:“我太祖母告诉我,行走江湖,有三个人千万不要得罪。” “不会就有四极龙神吧?” “……第一个就是他!” 李玄只好去求咕噜了。咕噜正露着肚皮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咕噜,你应该不知道谁是四极龙神吧?” 咪呜,咪呜。 “什……什么?你是四极龙神最喜欢的小猫咪?” 李玄哀怨啊……他彻底绝望了。天空中那个淡蓝的影子越来越庞大,这是否预示着,终南山上的恐惧,越来越多? 那又怎样才能战胜这个魔头呢? 心魔支颐微笑看着他们,他很喜欢享受这种恐惧的感觉,因为他是心魔。 心魔的饲粮,正是人的恐惧。 所以他无处不在,无人能敌。 第二十五章 白云愁色满苍梧 李玄忽然抬头,双目冷冷盯住心魔:“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弱点。” 心魔淡淡道:“哦?” 李玄微笑站直了身子:“我们是很恐惧四极龙神,但我们并不恐惧你。” 他的笑容越来越明朗:“那是不是也表明,我们可以轻易打败你呢?” 心魔的脸色陡变。 “若是打败你,杀死你,这个无人能战败的四极龙神,是不是也就会消失呢,亲爱的心魔先生?” 心魔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的确是弱点,致命的弱点。 他的力量全部来自于人心的恐惧,但若当人心不再恐惧的时候,他便一点力量也没有了。然而,战胜心中的恐惧极为艰难,纵然是修为通玄的道者,也往往功亏一篑,陷心恐惧,走火入魔。 但心魔本体从未有人见过,也就无人恐惧。 李玄笑嘻嘻地道:“我这么一挥刀,是不是就能将你斩下来?你本来藏的好好的,谁都不知道在哪里,但你为什么非要暴露出来呢?是不是太得意了?” 心魔脸色大变,他知道自己随时可以隐去,但李玄慢悠悠地道:“你也知道定远刀乃是神物,只要一刹那的功夫,就可以斩中你。你隐去的时间,只用一刹那么?” 不止。 所以心魔面如死灰。 李玄纵声大笑,定远刀已扬起! 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飞天纵起,挡在了心魔的面前。一道碧光自她手中宝剑窜出,冷冷逼视李玄。 石紫凝? 她的双目也尽化碧色,满是战意! 李玄大惊,道:“你为什么要护住这个魔头?” 石紫凝不答,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宝剑。 剑腾碧光,石紫凝咬牙道:“没有了定远侯的力量,你决挡不住我手中之剑。退后!” 说着,她长剑划出,一道碧光逼出,重重斩在李玄面前。 尘土飞扬,这一剑剑气纵横,在地上斩出一个深深的坑来。 李玄又惊又怒,厉声道:“你……你究竟在帮谁?” 石紫凝长剑回转,架在心魔的脖子上,森森剑光登时将他那苍白的脖颈映成幽幽碧色。她冷涩道:“听我的话,我便不杀你!” 心魔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微笑,他的双重妖瞳中忽然绽出了无比的光芒:“这滋味真是美好……” 他赞美着:“你知道么?这就是令我无敌的第二种力量,欲望啊。” 他轻柔地看着李玄:“知道她为什么要胁持我么?因为她想要重建她的国家。” 他仰头,看着那个巍峨的魔影:“只要有四极龙神的身影在,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可以迅速重建起石国的辉煌来!所以,她绝不能看着我被杀死。” 他的笑中有深重的讥嘲:“所以,你若还想杀我,就请先杀了她吧。” 李玄抬头,看着石紫凝碧色的眸子。他想起了荒漠绿洲中,石紫凝的痛苦。他能够感受到,石紫凝的这些岁月,是活在怎样的黑暗中。 她一定很想有个繁荣的故土,有个值得夸耀的故国吧? 她想平复那些怨灵的愤怒,想要还清先辈们的罪孽。 但,依靠心魔的力量,最后只能陷身为魔啊! 李玄大叫道:“石紫凝,你难道不想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的双手重建石国么?” 石紫凝身形一震! 心魔柔声道:“世人绝不容许石国重建的,不借助四极龙神的力量,石国纵然重建,也必将会被迅速抹去。你很清楚这一点的。” 石紫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缓缓点了点头。心魔的话并不错,这恰恰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被心魔窥知了。所以,她根本无法争辩。 李玄使劲跺着脚,一时心潮起伏,根本想不出主意来。 心魔微笑道:“我可以毁灭这座终南山了么?” 李玄冷笑道:“现在还在说大话?既然这个四极龙神只不过是由人心底的恐惧凝成的,那他就只能胜得了人而已,岂能灭山坏岳?” 心魔笑道:“你说的不错,但现在却有了她。我要成全她。” 他的苍白手指,指向的是石紫凝。他的重瞳中闪烁着妖异的微笑。 “我是心魔,可以随意操纵人心。我的力量,可以将你们的恐惧所凝成的四极龙神,化生到她的心中。然后,那本由恐惧而生的力量,将会变成真实。你们所害怕的四极龙神魔威有多大,她的力量就有多大。” 他的手指点在石紫凝的心头,道:“你可愿意?” 李玄惊叫道:“不可答应!那是心魔,你若是接受了心魔,你也会化身成魔的。” 心魔笑道:“不错。但却是天下无敌的魔。你愿意么?” 重瞳光芒旋照在石紫凝身上。 一阴一阳,双瞳的轮回,代表着恐惧与欲望。 那是人心所背负的罪,因恐惧而欲望,因欲望而恐惧。 也是心魔力量的来源。 石紫凝紧紧咬住牙关,鲜血从她的齿间流出,她在艰难地抉择着。李玄跟心魔都盯着她,不同的是,李玄忐忑不安,而心魔却悠然淡定。 显然,能窥知人心的他,早就知道了石紫凝心底的答案。 她缓缓点头,道:“我愿意!” 心魔笑了。四极龙神的幻影缓缓移动,向石紫凝而去。当的一声响,石紫凝手中的长剑穿过重重云雾,落在地上。石紫凝闭目,准备迎接化魔的一刻。 李玄心中焦急,但失去烽火力量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便在这瞬间,参娃娃那玉白可爱的身形忽然在石紫凝身前出现,胖胖的小手拉住石紫凝,叫道:“快走!” 四极龙神双目中蓝芒倏然出现,一指向参娃娃点了过来。 那是曾伤过雪隐上人,败过两藏千佛珠的一指! 参娃娃忽然笑了,它也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向四极龙神点去。 李玄难过地闭上眼睛,他不忍看到参娃娃血肉模糊的惨状。 但满空的魔威,忽然消失不见! 李玄惊讶地张开眼睛,就见那本来涵盖天空的无尽蓝芒,竟已完全消失,就连四极龙神那凌压天地的身形,也已消失不见! 只有参娃娃淡淡的身影悬在空中。 不仅是他,心魔,石紫凝全都在迷惘,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玄心念电转,大笑道:“心魔!你失算了!” 他指着参娃娃,道:“它从未见过四极龙神,也没听说过四极龙神那些恐怖的传说,所以,它根本不恐惧四极龙神!你的魔威,对它没有作用的!” 他狂笑着栽倒在地,不停地打着滚。他实在太高兴了。 这,难道就是天谴么? 他们费尽全部力气都无法消灭的大魔头,竟然被一只什么都不懂,可爱到死的参娃娃击败了! 这能不让人笑到流泪么? 心魔紧紧盯着参娃娃,突然,他也笑了。 “原来,是你么?” “我苦心找寻的人,能让我心魔降心屈从、终生追随的人,就是你么?” “尊贵的王者,请接受我的供奉吧。” 他瘦弱苍白的手忽然抬起,深深插入了自己的心中。 一声悠长的叹息贯穿整个天地,响起。 那叹息苍凉,深痛。 似乎,有个声音在默默地呼唤着…… 九灵儿……九灵儿…… 但却得不到回答。 叹息渐渐悠远,消散,宛如风…… 突然,九灵儿破碎的身体渐渐凝结,重新浮现在空中,宛如一道欲隐欲现的霓虹,在中南紫气中沉浮不定。 睡庐中的紫极老人突然睁目,厉声道:“不好!” 心魔的手使劲擎起,他的手中,托着一颗勃勃跃动的鲜活的心。 他高举着这枚心,微笑道:“这是你的,我将它还给你!” 那颗心忽然化成一轮日芒,缓缓腾空而起。日芒柔和,却仿佛只照在九灵儿一人身上。 慢慢的,她的躯体逐渐消失,化成一轮月芒,跟着升腾,幻化。 日芒月轮相依着,就宛如一对暌违已久的情人。 轻轻的叹息再度响起,似乎是他们在默默诉说着这轮回中的相思苦。 倏然,日芒月轮化为一道光芒,没入了参娃娃体内。 而后,九灵儿的尸体、心魔的心脏,还有参娃娃全都凭空消失,化为灰,化为尘。 心魔坐在他那巨大的石座中,脸色惨白之极,几乎无法动作。 但他的重瞳中却散发着无比灿烂的光华:“心、意、体……终于汇集,久违了,石国的王。” “你们,将承受前所未有的魔劫!” 他的身影渐渐隐去,消失在空中。 李玄大叫道:“哪里去?” 定远刀脱手,向心魔追去。心魔的身影,却在这一刻消失,只剩下一串回声:“若想再找我,去天之链堑的另一面……” 天之链堑的另一面? 天之链堑的秘密,不是已经被他们破解了么? 李玄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最让他担心的,却是心魔用自己的心召唤出来两团日月形的光轮。 那究竟是什么? 他消失之前所说的前所未有的魔劫,又是什么? 巨大的疑问在他的心头摇荡着,忽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终南山响起:“雪隐,借用一下你的千佛珠!” 轰然暴响中,笼罩终南山顶的连绵紫气,忽然全都贯入到山谷中的冰雪中。一阵旃檀香飘过,梵唱之声响彻天地。 一轮轮的佛像,逐渐在天空中亮起,每一轮佛像,都是紫色的,他们的脸慈悲无比,神情庄严,金身宝相。 但天宇中却什么都没有。 千佛齐诵,梵唱之声更响。 天宇中,还是什么都没有! 雪隐上人忽然挣扎着坐起,叫道:“紫极,我帮你一把!” 他张口,一道白光宛如蛟龙,冲天而起,将千尊紫佛护住。白光腾挪变化,宛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具体而显,然后慢慢隐去。千尊紫佛的脑后,忽然全都显出了一轮毫光。梵唱声惊天动地,几乎将人的灵魂震散。 但,无论梵唱多响,天宇中仍是什么都没有。 不知怎的,李玄的心中却充满了紧张感,似是什么巨大的恐怖即将降临。他紧张地握住手,发觉手心满是冷汗!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空中,似乎那恐怖马上就要出现! 突地,那声幽幽的叹息又响了起来。 “紫尊,降魔之法,对我已没用了。” 千尊佛像,一齐动容。 “两人合力,勉强施展千佛度世之法,一定很辛苦吧?” 千尊佛像身周忽然出现了无数的蓝色曼荼罗,曼荼罗飞舞,佛像忽然破颜,然后缓缓消散在空中,最后,凝成一只刻满经符的巨大雪珠,凌空旋转着。 “雪圣,您现在已精力耗尽,只怕无力将大雪山送回了吧?” 剩余的曼荼罗飞舞旋转,将空中那团明亮无比的雪光包住,李玄忽然觉得身上热了起来,自雪隐上人要将大雪山降临在终南山上起,山谷中便凝满冰雪,但现在,冰雪开始融化,化为潺潺流水,汇聚成了小溪,在山中流荡着。 兵火消解,晴空云散。 只见雪隐满脸萧索地落在地上,他的双目中尽是空洞。 他慢慢抬头,天空一片清净,再无半点阴霾。那声叹息,也早就沉寂多时了。 良久,雪隐长叹道:“紫极,这是我的魔劫么?” 紫极老人的声音沉重地自山上飘落下来:“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魔劫。” 李玄并不是很懂他们说的话,既然已经不用打了,一切风平浪静了,为什么还要说是魔劫呢? 他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发觉并不好玩。人一叹气,就跟雪隐、紫极这样的老头子似的了。他缓缓走到苏犹怜面前。 苏犹怜的脸色苍白——他已经知道,自己是雪隐的弟子,进入摩云书院本意就是来杀他的了么? 李玄看着她,他没有看到一个个精心策划成的考验,他看到的,是无垠雪原上,那个静静站立着的雪城。 苏犹怜沉默着,头低下,似是无话对李玄可说。 李玄笑了笑,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只喜欢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他是李玄,她是苏犹怜,没有雪城,也没有谎言与阴谋。 他找了半天,没有找到狗尾巴草,这有些可惜,于是他笑道:“我以前没送过你礼物吧?” 苏犹怜摇了摇头,轻轻咬起嘴唇。 李玄伸出手,他手中有一枚小小的石子,那是一块三生石,只不过本来黑黝黝的石身,此时却腾起了一点清丽的光华。 是不是天狐的死,才让这枚石子觉醒了呢? 那之中,是否融合了天狐的前生后世? 他轻轻将石子放到苏犹怜手中,道:“送给你。” 苏犹怜握紧手,惊讶地抬起头。她看到李玄那张嬉皮笑脸,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温暖。 是的,并没有雪城,没有谎言与阴谋,有的,只是李玄与苏犹怜,只是书院中纯纯的年轻的同学们。 李玄笑着摆了摆手,伸出两个指头:“记着,还有两重考验哦,两重考验之后,你的人生就不由自主了。” 苏犹怜也笑了,真会这样么? 雪隐上人轻轻叹息一声,消失在了茫茫碧空中。 那碧空是如此浩瀚,如此空青,却也是如此捉摸不透,令人恐惧。 但碧空中却的的确确一无所有。 第二十六章 且探虎穴向沙漠 李玄没有料想到自己接下来竟会这么忙。 红玉终于从那朵巨大的石冰之曼荼罗中解脱出来,这差点让边令诚高兴死了。他抱着红玉又哭又笑,赶紧带领它躲入古墓中,李玄怎么找都找不到他。这一次吓破了他的胆,只怕已经形成心理障碍,再也不敢让红玉对敌了。 封常青胆小惨败之后,重重发誓,说一定要去修炼出一门秘术,大大发挥他阵法、法术的威力。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心得,就闭了关。 石紫凝经过那日之事后,便再也没出现过。大概是心有惭愧? 龙薇儿也是一样,不过她百分百地是在伺候谢云石的伤势,一想起这一点,李玄心中就极为不爽,几乎将药罐子扣在郑百年的头上。 定远侯是他的前世,但他是不是定远侯? 承香是龙薇儿的前世,但她是不是承香? 一想到这些,李玄的头立即就大了。那种轮回中的沧桑感又涌上心头,让他不禁感到一阵深沉的茫然。他爱的,他亏欠的,在这一世,仰望着别的男子的光芒。 他又能如何呢? 李玄长叹一口气,还是那句话,想不明白的,就暂时不要多想吧。但他记着他的承诺,他要给龙薇儿最大的幸福。 去搬救兵的崔氏三姊妹还没回来,别的人又有种种原因不能帮忙,所以,照顾伤员、病号的重任,就落到了李玄身上。 伤员有五位,郑百年跟卢家四兄弟。病号有一位,容小意。 伤员还好一点,反正他们是习武修行之人,本就应该吃苦,而且男子汉大丈夫,当然应该任劳任怨,所以,李玄基本上不管药熬透没有,甚至不管是郑百年的药,还是卢家兄弟的药,统统乱炖一气。 他们的伤都差不多,还分什么彼此? 但病号就麻烦多了。容小意娇怯怯的,风一吹就似乎化去了,平时就让人捏着一把汗,被那玄蓝之阳炙烤后,简直就如花儿般凋谢,看的李玄心痛死了。 小玉一口将这些过错全都栽到了李玄头上。 若不是李玄将容小意请到了万花坪,容小意怎会受此大灾? 若不是李玄将心魔引过来,摩云书院又怎会受此大灾? 若不是李玄非要跟心魔决斗,天下又怎会受此大灾? 总之一句话,都是李玄的不对! 它吱吱呀呀不停地抱怨着,李玄采药的时候抱怨,熬药的时候抱怨,喂药的时候也抱怨。李玄实在忍不住,一把将它攥住,大吼道:“你家主人病成这个样子,你不来帮忙么?” 小玉冷冷道:“你别忘了,你被心魔逮着的时候,是我救你出来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要遭天谴!” 李玄一下子被打败了,蔫蔫地开始采药、熬药、喂药…… 小玉开始凌厉地称赞它自己,什么口才卓绝、气势逼人、临危不惧、巧舌如簧……若不是它用故事打动了瑶儿,又怎会组织起宠物军团,将某个废物救出来?也难为它想出如此精妙的故事啊,瑶儿大概只会被这个故事打动吧…… 李玄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他问道:“你究竟用什么故事打动了瑶儿?” 小玉陡然住口,忽然自顾自飞走了。 咦?为什么它好像很怕这个问题? 李玄心里充满了疑问。这很可疑,非常可疑。李玄简直肯定,这小鹦鹉肯定又做了什么坏事,怕被自己发现。这个坏事恐怕对自己大大不妥,所以才会这么仓惶。 但会是什么坏事呢?不就是个故事么,还能坏到哪里去?李玄如此想着,倒也有些释然。 连续奋战在药罐子身边足足七天,容小意的脸色才渐渐好了些。 她的身子更娇弱,斜倚在一朵花瓣中,就仿佛是一支沾满露水的蕊。她轻轻叹了口气,就仿佛是花蕊上沁出的芳香。 “这些天让公子费心了。” 这么多天来,终于听到了一句人话,李玄简直有些感激涕零的感觉:“你要是真的感谢我,能不能帮我个忙?” 容小意道:“请讲。” 李玄道:“我看你万花万木皆能培育,能不能替我种一棵摇钱树,摇出十万黄金来?” 容小意点点头,道:“可以。” 李玄大喜,道:“真的可以么?那还等什么?” 容小意淡淡道:“摇钱树以福报成活,所以要将公子埋在土中,将种子种在公子的心口,每天浇金水一升,慢慢就会成长了。公子既然愿意种植,那就请掘坑自埋吧。” 李玄吓了一跳:“这么麻烦?” 容小意道:“不麻烦,经过九十九年,摇钱树就会长大了。” 九十九年?李玄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立即打消了这个主意。容小意剪水双瞳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拿定主意。 李玄急忙岔开话题,道:“你怎会忽然生了这等奇病?” 容小意合上了眼睛,花瓣合拢,将她包围了起来,她就仿佛受到惊吓的孩子,躲入了母亲的怀抱。 跟小玉一样,在不想回答、不能回答的时候,她也选择了逃避。 但这之中,显然必有一个很深邃的理由,让容小意害怕到甚至不敢提及的理由。 那,又是什么呢? 喂完最后一罐子药,李玄发誓,再也不穿这件破围裙了!再也不像个小媳妇一样给郑百年跟卢家兄弟端茶送水了! 他要开始学习! 这一战让他感悟良多,知识简直就是力量啊! 若是他早知道那沱阿拉神鳌雷是息壤,若他早知道参合玉凤只能使用一次,若他…… 唉,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所以,他虽然拖着疲惫的身躯,但却精神奕奕地向睡庐走去。 他要见到紫极老人,他要加强课程的难度,他要学习更多更广的知识! 虽然他不能变为一个武者,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智者。 他经过山道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忽然想起了九灵儿。这个执拗于爱的天狐让他觉得有些心痛,她受了百年的苦,仍然无法忘却她那无情的爱人。 爱,究竟是幸福,还是灾劫? 李玄也有些歉然,九灵儿的尸体都被心魔化成月轮,消失在空中,没有半点留下,让他甚至不能给她举行个葬礼。他用什么来缅怀这位情深的女子呢? 他深深叹了口气。 紫极老人仍然卧在仙游枻上,他的脸色不再苍白,但李玄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对。 他站在门口,仔细地想着,终于明白,他感到不对的原因,是因为他没有看到三十六轮回。 紫极老人似乎单纯地在休息,而非在修炼。这实在很不正常。 心魔已被打败了,紫极老人为何却仿佛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中了呢? 李玄忽然想起最后心魔落败的关头,一直固守睡庐,不问世事的紫极老人,竟然同雪隐上人联手一击,不由心中又涌起了一重疑惑。 紫极老人怕的,好像不是肆虐终南的心魔。 ——他怕的,究竟是谁? 他刚想问,紫极老人的双目忽然睁开,道:“有件事你必须帮我去做。” 李玄怪叫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好好学习!” 紫极老人道:“这件事就是好好学习!我不能离开睡庐,你帮我去查看四个地方。这四个地方,关系到摩云书院的存亡大计。” 李玄的心不禁跳了跳,究竟什么事,居然如此紧要,比心魔还要重要么? 紫极老人掏出四枚令牌,那是四枚黑黝黝的令牌,隐隐泛着青、赤、玄、黄四种毫光,材质非金非玉,看上去极为奇特。那令牌的正面绘着奇怪的图像,不知是神是兽,背面则画满了各种符咒,相互纠结在一起,就仿佛是乱糟糟的草木之丛一般。 李玄接了过来,道:“臭老头,这是做什么用的?” 紫极老人道:“当年我设下五行定元阵,分化为先天五狱,镇住五件至秘至邪之物,其中一狱由我亲自镇守,另四狱我托卫公、定远、九灵、千殇镇压,这四天令便是四狱之钥。其中一狱已经损坏,其他四狱在你的胡作非为下,也被冲得七零八落,你拿着四令前去查看一番,只要有些微蛛丝马迹可循,也许天下就有可救之机。” 李玄闻听,更是一惊,天下可救?难道有比心魔更强大的魔头出现了么? 他隐约感到,紫极口中的先天五狱和心魔的话有莫大的关联。 难道这先天五狱中镇压的,就是石星御的神、心、意、形、体? 若真如此,紫极亲自镇守的那一狱,大概便囚禁着石星御的心,却已被心魔在不久前取出了。而其他四狱呢?怎么会是他破坏的? 还不待他开口,紫极老人叹道:“你不要多问了,我传你一套口诀,你拈诀挥令,钧天四令就可以将你传送至禁制之处。然后你再诵动口诀,便可将禁制显出。你一一历遍四处禁制,然后回报于我。” 李玄见他神色肃穆,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再多问,全神贯注,将那口诀学得烂熟,依言挥动第一枚苍天令,果然,一道青光自令上腾起,他面前忽然闪过一只似龙非龙的妖物,盘旋在他的身侧,忽然,一口将他吞下肚去! 李玄惨叫一声,却发觉自己的身形已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那条似龙非龙的妖物,已然不见了踪影。李玄惊魂始定,四下观望,他赫然发现,自己是在那座古墓中。 他的落脚之地,正是咕噜带他来的那个山洞,也就是中藏玄冰的洞穴。李玄再度吟动口诀,又是一道青色的光芒自苍天令上腾起,忽然,就见那块玄冰上也是一道青光腾起,化成一道龙形,慢慢没入了苍天令之中。 玄冰消失不见,苍天令已不再是黑黝黝的颜色,变成了一块青翠的美玉。令身上刻着的奇怪图案跟符咒之纹仿佛变成了活物,缓缓流动着,触体生温。 这是否就预示着,禁制并没有被破? 但李玄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玄冰中冻着的那个人形,已经不见了! 李玄默默地思索着,口诀吟动,挥动第二面令牌,赤红之钧天令。顿时一阵光华闪动,一只类似参合玉凤的巨鸟骤然飞起,轰然没入了李玄的体内。李玄顿时头晕目涨,眼前一黑。等他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天之链堑的尽头。 “心远自定,唯香是承。” 八个大字如血,飞舞在崖壁上,宛如千年的诉说。虽然刻历甚早,但那字却依旧鲜红,正如那誓约,依旧历历在目。 因为这八个字,是刻在心上的。心永不变,字便如新。 难道禁锢着定远侯心魔的天之链堑,也是紫极老人设下的禁制么? 那这禁制又是镇压着什么?李玄心中的不安更加深重,他喃喃诵动紫极老人传的口诀,钧天令挥动,一簇赤光自令上升起,照映着那崖壁上的八个大字一团火红。慢慢地,大字飞舞成八团巨大的烽火,轰然怒卷进了钧天令。 一阵炽烈的火力自李玄手中透出,那枚令牌一瞬间变得火一般烫,差点将他的灵魂灼透!他几乎要将钧天令抛了出去,但就在此时,苍天令铿然一声轻响,一缕清凉自令身上透出,瞬间布满了他的全身。钧天令也发出悠长的清音,那股火烈之势慢慢消歇了下去。 而那八个大字,却在他的手握上那块玉的瞬间,映在了他的心底。他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一如已经延续了万年的惆怅。 李玄紧紧握着令牌,良久,方才叹了口气,却发觉,他的双颊已布满了泪痕。 他发动了第三枚令牌,昊天令,金色光华闪过,一只巨大的虎形妖物载着他直上九天,来到了另一个他曾经来过的地方。 那是荒凉的沙漠,是红色的深谷,是万千兽类栖息的城池。 九灵御魔,他来到的,是跟石紫凝击败三刹鬼毒大摩天的地火玄谷。这里也是禁制之一么?李玄疑惑地想着。他站在高台上,念出了第三遍咒诀。莽然一阵呼啸响过,万丛石笋上,忽然浮起了点点赤色的玄火,每一点火光中,都是一只猛兽的影子。它们狂烈地咆哮着,咆哮声响彻天地。忽然,这些凶兽全都化成点点光辉,钻入了昊天令中。 昊天令也在同时起了变化,它中心的那点金芒变得无比燎亮起来,一闪仿佛耀遍了整个世界。李玄握住的,并不是一枚令牌,而是一个小小的,灿烂无比的太阳! 他骇然变色,万兽之狂暴愤怒自手掌间轰然怒发,海涛一般撞击着他的心灵。钧天令上的火芒倏然一闪,透入昊天令中,万兽一声清啸,渐渐平息了下去。李玄大汗淋漓,不敢在此多留,匆忙发动了最后一枚令牌。 然后,他惊骇地发现,他出现在了神鳌体内的灵台幻海中。 他就站在三生秘境之屋中,只不过没有见到君千殇。 那块巨大的三生石卧在屋子的正中央,自从天狐九灵儿破石而出后,它就消尽了锋芒。但随着李玄诵动第四遍咒诀,三生石逐渐变得透明起来,中间隐隐显露出了无数的影像,千千万万个影子在其中漂移着,无休无止,无尽无垠。 李玄手中的玄天令也闪过一阵黑光,渐渐地,这些影子全都飘向玄天令,于是玄天令便愈来愈黑,任何一丝光都无法从其中透出。 那黑是如此妖异,如此诡秘,李玄甚至怀疑自己的目光都被纳入其中,无法拔出! 万兽的呼啸在这一刻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火烈之声,木涛清音。四枚令牌上各自透出青、赤、玄、黄四色光华,凌空纠结在一起,宏音大放,仿佛多年不见的故友重逢,在诉说着离别之情。 李玄心中竟然也充满了感伤。 良久,四枚令牌共鸣之声渐渐止歇,它们静静卧在李玄手中,宛如四枚晶莹的玉石。不过每一枚玉石中都有一个世界,都有片宫阁,都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庞大妖物。李玄毫不怀疑,一旦将这些妖物放出来,它们每一只都有心魔那样的毁灭性力量! 让他在意的是,从他诵动口诀的结果来看,这些禁制都完好无缺,那么紫极老人担心的又是什么? 而且,这口诀,明显是为了收回禁制的,紫极老人为何又在这关头收回这些禁制呢? 这些禁制,究竟禁锁的是什么人? 李玄满腹疑问,突然,四枚令牌结成的彩光缓缓落下,将他的身影吞没。 随后,他听到了紫极老人的叹息之声,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睡庐中。 果然,紫极老人目光紧紧盯在四枚令牌上,他的双目中,也尽是疑问。 他喃喃道:“钧天四灵的威曜丝毫不减,为何他能逃出去呢?” 第二十七章 若到天涯思故人 紫极苦苦思索着,李玄禁不住问道:“谁?谁逃出去了?” 紫极老人骤然一惊,将四令收了起来,道:“你必须要努力学习!” 李玄见紫极老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倒也不觉得意外。这肯定是个巨大的秘密,比心魔巨大多了,紫极老人自然不会轻易吐露。何况他来睡庐的目的,就是想要好好学习,因此,闻言精神大长,响亮应道:“是!” 紫极老人道:“我会更加刻苦地训练你,你可能要承受比以前多数倍的艰难,你肯么?” 李玄大叫道:“我肯!” 紫极老人道:“这是地狱般的训练,你接受么?” 李玄叫道:“我接受!” 然后他眼前一黑,就来到了地狱中。 茫茫的天,茫茫的地,茫茫的世界。 凄厉的鬼啸声破空传来,李玄不由得一声惨叫,他恐怖地发现,这并不是紫极老人所制造出的轮回之境,而是真正的地府鬼界! 因为人力有时而穷,人的想象,也有时而止。紫极老人制造出来的轮回之境,大都有一个界限,比如一所无法跨出的房子,一座无法攀爬逾越的山谷,等等。有的时候也会是草原,是森林,但四周都有白茫茫的云彩笼罩住,看不到再远处的景象。 但这里却不同,李玄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浩茫、广大的世界。这个世界真实无比,在遥远的天尽头,耸立着险恶崎岖的山峰,一道宽阔无比的河流自山中流淌而下,翻涌滚过他的身边。河水阴沉沉的,粘稠之极,似乎其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血。一阵风吹来,那风中全是腥恶之气。 天阴的好像垂在头顶上一般,但却没有云,仿佛这里的天就是这么低。黑沉的大地看上去那么压抑。地上不生一棵草,一株树,只有巨大的骨架支天而起,上面悬挂着残破的血肉。有的白骨太过高大,直刺入天幕中去。鬼哭之声幽幽传来,无比深远,却又无比凄厉。 李玄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天书爷爷倏然探出头来,只看了第一眼,它的封面就变得惨白惨白,连封面上绣着的花纹都惨白无比:“九幽鬼界!竟然是九幽鬼界!” 它哀怨无比地看着李玄:“自从我跟了你,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天天被人追杀,现在居然到了鬼界中了!天啊,怎么说我都是太初四宝之首,怎就如此命苦呢?” 李玄没好气地道:“你哭嚎什么?什么是九幽鬼界?这里不是臭老头制造出的轮回之境么?” 他虽然早就看出这里绝不是轮回之境,但仍然存了一丝侥幸。天书老爷爷虽然跟封常青一样胆小怕死,但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道一些这里的秘密。 天书爷爷惨叫道:“紫尊怎会创出这样的轮回之境?紫尊又不是变态,怎会制造出这样的轮回之境?这是真的九幽鬼界啊!完了,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李玄一听,心立即沉了下去:“究竟什么是九幽鬼界,你赶紧说!” 天书爷爷道:“你难道从来都不学习么?九幽鬼界都不知道?九幽鬼界就是地狱啊,而且是地狱中的地狱!活人进了地狱,有什么后果,你知道么?就算不被鬼吃掉,受这阴邪之气中伤,也会元气侵蚀,死于非命的!” 李玄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臭老头将我送到这里来,想做什么?杀人灭口么?我可不知道他什么秘密啊!我知道了,这一定也是课程的内容,只要我们找到出口,就可以了!” 天书爷爷蔫道:“什么出口?九幽鬼界乃是至怨至邪的恶鬼受苦之地,能有什么出口?你不要妄想了!” 李玄笑嘻嘻地道:“不会的啦!臭老头不会对我们这么坏的啦!这一定只是课程而已,他一定会像以前那样,给我留一个出口,只要我找到了,他就会放我出去的。他说要对我进行更刻苦的训练,在九幽鬼界中找出出口,不是比轮回之境更苦更难么?你放心好了!” 他笑嘻嘻的,浑不在意。天书爷爷嘟囔道:“你若是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你可不要怪我老头子罗嗦,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陡然,一团荧荧的绿光在阴黑的暗夜中闪现,李玄一惊,只见一只庞大的绿色头颅凌空悬浮在身前,森寒的独眼直直对准着他。没有身子,只有头颅,而且头上血肉模糊,五官揉在一团,也说不清楚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虚茫茫的绿气自他的嘴中喷出,化成荧荧绿光,旋绕在头颅四周,看上去妖异可怕。 它冷森森地一笑,猛然向李玄扑了过来。 李玄大叫一声,翻身就跑。 就连三刹鬼毒大摩天,都比这绿头好看多了。这绿头简直又可怕又恶心,彻底摧跨了李玄对抗的意志,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天书爷爷被他勒住封面,逼着施展出最强的神行符,一道光华闪过,李玄就仿佛变成了兔子,跑的一溜影不见了。 那绿头见状,猛地仰天一声狂啸。李玄心中闪过一阵不妙,忽然,四周仿佛被这狂啸点亮了一般,缓缓亮起了一盏一盏的绿色光华。 李玄吓得心胆俱裂,每一盏绿色光华,就是一只巨大的绿头,全都浮空而立,阴森森地围住了李玄。要是边令诚在这里,肯定会高兴得晕了过去,但李玄却几乎吓得晕了过去! 他抓住天书爷爷,大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天书爷爷被他掐得几乎背过气去,咳嗽道:“我有什么办法?” 李玄大叫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不是太初四宝么?没有办法怎能称得上是太初四宝?” 天书爷爷叫道:“有办法是有办法,这些妖物常年禁锁地底,最怕烈火,我虽然能施展控火术,但这里没有可燃之物,你要我怎么办?” 怕火?没有可燃之物?李玄紧紧盯着天书爷爷,脸上露出了一阵坏笑。 天书爷爷一声惨叫,比发现进入了九幽鬼界还可怕的惨叫:“你要是敢烧我,我一定不帮你的!” 李玄笑道:“你既然是太初四宝,必然是烧不坏的,我们试试?” “不!” “我敢打赌,你肯定烧不坏,要是烧坏了,那我就认你做主人!” “不!” “那好吧!” 绿头一声狂啸,向李玄冲了过来。 李玄一伸手,将天书爷爷塞进了它的大嘴中,大叫道:“太乙神雷!” 轰然一阵雷霆响过,那只绿头被炸成碎片。李玄笑道:“既然你不愿烧,用这个方法也不错!” 天书爷爷满脸悲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那上面沾满了绿色的黏液,还有地底鬼物特有的怨气。天书爷爷是高贵的存在,岂能任由这些卑污的东西玷污自己?眼看李玄要将自己塞到另一只嘴中,天书爷爷几乎是哭着冒出了一团火花,将自己点燃了。 那些妖物猛地看到火光,都是一惊,惨啸着向四周退去。它们缩在火光的最尽头,惊恐地看着这如此明亮而温暖的火,瑟瑟发抖。 李玄笑道:“看,你若是早点燃自己,不就没关系了么?我说你是太初宝物,必定烧不坏的吧?” 天书爷爷身上宝光流动,果然不能烧坏。这是肯定的,太初四宝无不经历了万年风霜,若是这么容易就残坏了,那还有什么用?天书爷爷几乎是咬着牙道:“你可不要后悔。” 李玄笑嘻嘻道:“后悔若是没用的话,我是不会后悔的。” 一串串字迹在天书上显露,然后隐灭,火光升腾燃烧着,似乎永远不熄一般。李玄叹了口气,道:“若是有个火锅,再有些羊肉、毛肚就好了……” 天书爷爷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它身上的火倏然熄了。 李玄顿时跳了起来:“为什么熄掉火?” 天书爷爷怒道:“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因为你太弱!” 嗯?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李玄心头疑惑,但却顾不上跟天书爷爷争辩,他要赶紧逃,因为火一旦灭了,那些绿头妖物肯定会围过来野餐的! 哪知那些绿头齐声发出一阵悲啸,绿芒渐渐黯淡,向虚空里隐去。李玄大感惊讶,为何它们放弃了如此美味呢?难道它们忽然被感动了么? 天书爷爷却惊恐起来,惨叫道:“快跑啊!” 一道无比巨大的黑影自夜空中升起,宛如怒涛一般卷了过来。那些还没来得及逃窜的绿头妖物被这黑影裹住,立即爆散开,化成一团凄厉的绿芒,跟着被吞入了黑暗中。黑影丝毫不停留,扑动之势更猛。 原来是来了只更狠的! 李玄大叫道:“快跑!神行符!” 天书爷爷冷冷道:“没有神行符了!” 李玄大叫道:“为什么没有神行符了?刚刚明明还有的!” 天书爷爷冷冷道:“刚刚当然还有!你以为方才燃的是什么?是我上面记载的法术!什么神行术啦,太乙神雷啦,统统化成火光了!只怪你修为太低,我就只能提供这几门法术,要不,还可以燃久一点!” 什……什么?还有这种事?李玄简直欲哭无泪。要是早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容许此事发生的!但现在,他却只能含泪吞下恶果,奋力挪动两只脚,使劲奔跑。 呜呜,没有了神行符,跑起来可真是吃力,真是痛苦啊! 便在这时,那道比穹天还要黑的黑影猛然发现了他,一道燎烈的闪电哧啦一声在黑暗中勃发,贯穿了黑影的全身。李玄瞥眼之间,看清了黑影的长相,差点吓晕过去。 那是什么恐怖的怪兽啊!它的形状像一头蛇,但身上鼓鼓囊囊的,却尽都是大大小小的肿瘤,浓稠的液体自肿瘤中不断滴下,汇聚成粘涎,将它全身沾得湿漉漉的。 李玄心中泛起一阵恶心,却不由自主地怀疑,那些肿瘤是一颗颗人类的头颅! 这个想法差点让他吐了出来。他决不想化成这妖物躯体上的一颗肿瘤! 他疯狂地奔跑着,那妖物身躯虽然巨大,但动作灵活之极,一声嘶哑的怒啸,阴风骤起,卷天蚀地,妖物化成一道漫漫的黑影,向李玄罩了下来。 李玄惨叫一声,就觉铺天盖地都是巨大的肿瘤,无论他逃向何处,都会撞在一个肿瘤上!这恐怖的景象让他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双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铮! 定远刀突然脱鞘而出,化成一道红光,将李玄紧紧罩住。红光贯天立地,那妖物嘶的一声闷啸,身形几乎打在李玄身上,骤然回缩。 它庞大的身形迅捷无论地游弋着,李玄能够感觉到它那隐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在紧紧盯着他,只是害怕定远刀上喷出的烽火,不敢靠近。 定远侯的功法凌厉霸悍,不可一世。他修习的刀上烽火也是正气浩然,夺天地之威。虽然只是一刀凌立,但烽火隐然有斩天裂地之势,那妖物虽然横行地府,但究竟是阴气所聚,对这种精纯的阳火之功,有种天然的恐惧,不敢上前。但它又不舍这送到眼前的肥肉,故而围在李玄身周,不肯远去。 它在等待着机会,只要定远刀上的烽火稍有松懈,它就闪电般一口咬下,将李玄吞噬! 这一点,李玄很清楚,天书爷爷也很清楚!一人一书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巨大无比的黑影,不住祈祷着定远侯老人家天下无敌,他留下的这柄刀也是天下无敌,烽火烧一万年都不会熄灭。 忽然,李玄像是感到了什么一般,抬起了头。 遥远的,灰暗的天际,闪起了一点清幽的光芒。那光芒极淡,就连谢云石这样的高手,都未必能够看见,但不知如何,李玄却看得极为清楚。 他心中升起了一阵温暖安定的感觉,这点光芒中蕴含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只要能找到这点光,他所有的苦难都将抛去。 他就会像孩子找到母亲一样,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那是九幽鬼界的出口么? 李玄精神一振,握住定远刀,大步向清光走去。 定远刀上的红光却像是感受到什么不祥之兆一般,忽明忽暗,似乎在警示着李玄。 但李玄的修为太浅,又岂能读懂这灵物之语? 走不几步,又一只巨大的妖物被红光惊醒,但它也不敢突入光中,又不肯舍弃这到嘴的肥肉,也似先前的妖物一般,辍在了李玄身后。两头妖物互相看不顺眼,不时猛烈地搏斗着,但它们的主要精神,显然还是放在李玄这块肥肉身上。 又行了一里许,李玄身后的妖物多了三条。再行了十里许,妖物的数量激增到了七十三条。这条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清光漫漫而去。 李玄心惊胆颤,不过最害怕的还是天书爷爷,它不住地问道:“烽火不会熄灭吧?定远刀可靠吧?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李玄恼上来,大叫道:“再罗嗦我就将你丢出去!” 天书爷爷身子一颤,急忙住口。 越走,风越冷,地上渐渐结满了漆黑的冰屑,脚踩在上面,寒气直透骨髓,几乎将李玄冻僵。但他却毫不停留,笔直向着那点清光前行。 离清光越近,他的心就跳得越厉害,似乎他就要见到了长久思念的亲人一般,又兴奋,又紧张,却又不禁被温暖浸满全身。 清光渐渐清晰起来,隐隐可以看见是一块巨大的玄冰,几个光团围绕在玄冰之旁,似是替它承载着万年的严寒,和无法言说的悲伤。 李玄心头疑惑,他只想再靠近一些,看得再清楚一些! 倏然,一朵花开在他的脚下,清和之气布散而开,登时消尽了九幽鬼界中的严寒。那些跟在李玄身后的妖物全都发出一声哀鸣,将身子死死伏在地上,竟连抬头观看的勇气都没有! 花开,一朵,两朵,三朵…… 刹那间,九幽鬼界仿佛变成了众香国,扶摇蔓延的,是一片花海。 那花并不是幻象,无比真实,无比自然。它们一出现,先前的九幽鬼界,就变得如幻境一般。 一道人影缓缓降下,浓烈的光芒将他重重包围着,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李玄只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君千殇!” 君千殇默默看着他,淡淡道:“我送你出去。” 李玄越过他的身影,目光落在那团玄冰上,他眉头皱了起来,道:“我……我能不能看看那团光?” 君千殇沉默,良久,道:“不行。” 说着,他的左手缓缓抬起。 他的整个身子都仿佛是光芒所凝聚的,这一抬手,一团炽烈无比的光华在掌中凝出,化成一个光圈,罩在李玄的身上。周围的景色,立即模糊起来。 李玄知道,他就要脱出九幽鬼界,回到终南山了。 他的目光锁在玄冰之上,不知为何,他心中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悲伤,似乎这玄冰中,凝聚着他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感恩。 君千殇浮空立着,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任何东西上。他的身形仿佛并不在这个世界上,这世界中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关注。 九幽鬼界中的虚无之色忽然淡了淡,一抹紫辉微微腾起,紫极老人的叹息声响起:“徒儿,取回轮回之剑吧,不要再固执了。” 君千殇的目光回缩,仿佛又变成了这个世界中的人物。这个世界中的烦恼萦绕在他身上,让他有了困惑:“师尊,我斩断这么多因缘,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紫极老人也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叹道:“我只知道,若没有你的轮回之剑,中华早就陷入魔劫中了。” 君千殇仰首,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浩茫的苍天,他的声音中,有着一丝苍凉:“师尊,是否这轮回之剑,才是真正的魔劫呢?” 紫极老人久久不语。 任何超越了大多数人想象的力量,都是魔劫。 君千殇缓步向外走去,消失在虚空里。他的步伐很缓,扶摇的花香将他的身影淹没,那是这个世界对他的尊敬。 但拥有无比荣光的他,却是如此困惑。 究竟谁才是魔劫之因? 第二十八章 紫阙落日浮云生 仙游枻上,紫极老人脸上刻满了浓浓的落寞。 为了让君千殇取回轮回之剑,他将李玄抛入了地狱。 这,也许是他能作出的最后的牺牲,却无法说服他最得意的徒儿。 他知道,只有他这个徒儿解开心中的结,这个世界上的魔劫才会消失。 他抬头,目光穿透了睡庐,凝结在天空中。 那天空,是如此的青,如此的蓝,如此的空无、清澈。天幕美得一点都不真实,美得让人叹息,但在紫极老人的眸子中,却显得那么恐怖。 他从未见过如此净洁的天。 因,这块大地,从未干净过。 李玄垂头丧气地站在太辰院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上的青天。 他很烦,总觉得心底最深处挂着一件事,老是揭不开。 九幽鬼界中那块散发着淡淡清光的玄冰,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不知怎的,让他又烦又乱,焦躁无比。 也许,是他这次没有凭借自己的力量冲出来,是被君千殇救了的缘故? 应该不会啊,自己不是个小气的人,不介意危险的时候别人冲出来救自己的。 那是为什么呢? 难道那玄冰竟是块宝贝,自己是因为跟这么大块的宝贝失之交臂所以才难过的么? 这倒有可能,毕竟这段时间错过的太多了。 李玄心头不禁闪过龙薇儿娇娇怯怯的身影,一想到她此时肯定跟谢云石在一起,他就不由得心头苦涩。 前生眷恋,夙世轮回,已如烙印般刻在了他的心上,但她呢? 她难道已将这些全都忘记了么? 她就连一丝一毫的影子都不再记起? 或者,这就是轮回,前世已了,前世所有的印记,都将随着这黄沙碧血,消隐在历史的尘埃中,不必再记起。无论是情还是孽,都将追寻着它本来的踪迹,掩埋在那已逝去的人的身上。而生者,将会全新地生活着,摈弃前世的功、业。 这就是轮回。 轮回是重复,也是屏障。 或者人本就不该承诺千生万世。因为你没有权利,替你的来生,承诺一份情缘。 人不该总是重复着自己,无论是情还是孽。 然而,李玄却无法忘掉前生,当他以定远侯的眼看到他的情的时候,他深深领会到,他欠承香公主的太多了,也许,那需要至少三生的时间来奉还。 但苏犹怜呢? 她的七重考验,本是为了杀死自己而准备的,但那又如何? 她是一片雪,一片洁净的雪,污浊的是自己。 他亦不能忘记,万重落雪中,苏犹怜所受的伤,所受的苦。如果没有龙薇儿,他会好好爱惜这个女子,用尽他所有的努力给她一份温暖。 他希望每个人都能忘掉不愉快的过去,就像他那样。 但恰恰就有一个龙薇儿,他曾爱了一生,亏欠了一生的龙薇儿。 李玄苦笑,苦笑啊苦笑。 突然,一只手大力拍在他的肩上,李玄猛抬头,就见封常青那丑陋之极的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但就算他再得意,他那笑容看上去仍是那么丑陋:“老大!现在若是再打架,我保证不会输了!” 李玄看着他,两天不见,这笨而怯的家伙能够脱胎换骨? “不会输了?” “……至少不会那么快输了!” “表演一下给我看吧。” “不……不行!若是先看了,那就收不到奇效了!我接到大边的……” “什么大便?” “就是我们的结义兄弟边令诚啊!这是我顺应老大的绝招给他起的昵称!” “……那你呢?” “我?我当然叫小青啊!” “……” “老大你不要打岔,我接到大边的五鬼传书,说他也练成了新的妙法,可以绝对保证红玉没有危险了!” “五鬼传书?” “就是五只小鬼跑来跑去的,出入幽冥,隐化无形。只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就可以驱使小鬼找到,将书信送到他手中。不过大边说五鬼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老大您,看来您这个老大的确是名副其实啊!” “好,我们看看去!” 两人出了摩云书院。 “咦?为什么看大门的阿长不在了?” “老大,自从你进了书院,好像生徒不能随便进出书院的规矩已经废了,阿长早就不站这里了。紫极老人还说啥时候要重罚你呢。” “……这也算到我头上了?” 两人走啊走。 “咦?这不是古墓么?” “大边说这里是红玉的娘家,红玉受伤了,回到娘家对她好一些。” “……鬼也有娘家?” 两人找到凿在墓壁上的洞穴,钻了进去。封常青显然已不再对这座墓心怀恐惧,大概是跟鬼相处的久了,已经习惯了吧。 他们穿过了一只浑身生满绿毛的僵尸…… 他们穿过一窝长着鬼头,六只爪子的妖怪…… 他们穿过一条头大得就跟小山一样,被石头卡住动弹不得的大蛇…… 他们走到了墓底。 边令诚果然在那里等他们,李玄不禁惊讶道:“老鬼?杨仙?你们两人回来了?” 老鬼嘿嘿笑道:“不是回来了,我们就没有走过。” 李玄道:“前些日子我们被打得死去活来,你都不出来帮手?” 老鬼道:“有什么好帮的?一个幻影而已!” 李玄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居然知道那是心魔的幻影?” 老鬼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玄大怒,恶狠狠道:“那你居然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你要知道,我们打得多辛苦!” 老鬼道:“告诉你们做什么?不知道对你们比较有好处一些。” 李玄怒道:“有些什么好处?” 老鬼裂着他那丑陋无比的嘴笑了:“你可知道,心魔藏在每个人心中。你们只所以会对四极龙神的幻影感到恐惧,是因为你们心中的魔在作祟。而打败心魔幻影,也便是打败自己心中的魔头,斩断毒龙,这对你们的修行大有好处。现在你们或许不知道,但将来就会明白的。紫尊也早就看出心魔幻影的本相,但他也没有说破,便是想历练你们。” 李玄暴跳起来:“历练?若不是有参娃娃,我们早就全死翘翘了,那时候就只有边令诚最高兴!何况,据说更大魔劫就要来了!” 老鬼面色肃然起来:“这也是我们离开此地的原因。不过走之前,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们。” 他拿出一只木盒来,递给封常青。封常青打开看时,见是十二面小小的旗子,和两面符牌。那旗子的杆不知是什么铸成的,非金非铜,黑黝黝的,看上去年岁甚久,敲敲隐有龙吟之声。旗面上绣着诸天星辰,一个个亮晶晶的闪着毫光,一看就是极为难得的法宝。 老鬼道:“这十二面摩天战旗是我早年所用之物,乃是我斩云梦蓝蛟,取其脊骨制成的。旗面用的也是蓝蛟的腹下之皮,一旦施展,风云相从,威力无穷,以之布列阵法,可平增一倍的威力。这两面符乃是召将虎符,是用蓝蛟最大的两颗牙齿磨成的。你现在功力尚浅,无法施展,我也不向你说它的妙用了,等你慢慢参悟吧。” 封常青高兴得差点晕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您老人家收我做个干儿子吧!我一定会为二老养老送终的!” 李玄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训斥道:“知道他是谁么?会希罕你送终?他是老鬼!鬼还送什么终啊!” 老鬼又拿出一只木盒,递给边令诚,这只木盒跟送给封常青的那个一模一样。里面盛着一对面团团笑容可掬的无锡泥娃娃:“这也是我少年时所用之物,名字叫做天官地官,现在送给你了。你是个好孩子,常担心红玉。但有了这天官地官,就不用再担心了。你跟红玉将它们佩在身上,修习的时候也默想着它们,将之与心灵相通,它们便能够代你们死一次。不过这样的话它们就会碎掉。你将心头的热血滴到它们身上,再祭炼七七四十九天,它们便会重新复原的。” 边令诚大喜,急忙取过来,只见那两只泥娃娃玉雪可爱,极为好看。他匆忙将一只挂到红玉的脖子上,另一只要挂到自己身上,犹豫了一下,又放回盒子中,道:“红玉,这只也给你留着,等那七七四十九天时,这只也能给你挡灾。” 李玄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摩天战旗?天官地官?尤其是天官地官,有了这等法宝,那简直就是不死身啊!想不到这老鬼看上去平平无奇,身家竟然这么丰足。嘿嘿,他接下来会给自己什么呢?李玄心中充满了期待。 老鬼脸色极为郑重:“你是他们两人的老大。” 李玄点了点头。 “你还是紫尊的大徒弟。” 李玄点了点头。 “所以,要是给你点普通的法宝,我还真拿不出手。” 李玄猛力点头! “那就只好出动我的看家之宝、镇墓之宝了!” 李玄大力点头!这次他学乖了,无论老鬼拿出来的是多么可怕丑恶的东西,他都统统收下,拿回去仔细研究了再说! 封常青:“老大,你不用连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吧?” 老鬼郑重的眼神让李玄无比期待! 他肃然礼天! 他穆然礼地! 他……脱! 他双手郑重地捧着刚从身上脱下来的那件稀破稀破的衣服,以及那双稀破稀破稀破的鞋子,毅然送到了李玄面前:“送给你!浩瀚战甲!五云战靴!” 浩瀚战甲?五云战靴? 好……好响亮的名字! 但为何我看到的却是一件破衣服跟两只破鞋呢? 李玄简直欲哭无泪。他仿佛痴呆一般盯着老鬼手中的一堆破烂,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我想要摩云战旗……” “浩瀚战甲比它好十倍!” “我……我想要天官地官……” “五云战靴比它好二十倍!” 李玄还要推脱,老鬼一把将他抓住,他身上的衣服立即开始破裂。 “不……不要……” “嘿嘿……你跑不掉的……你就从了吧……” 封常青跟边令诚面面相觑:怎么会有这样的对白? 终于,李玄抵不过老鬼霸悍的内力,那套破烂之极的浩瀚战甲跟破烂无比的五云战靴,被强行套在了身上。 封常青默默走上前来,叹了口气,将一文钱塞到李玄手中。 “你……你当我是乞丐?” “臭老鬼,我不要穿这么难看的衣服!还给你!” 李玄使劲扯着浩瀚战甲,想将它脱下来。咦?为什么脱不下来? 老鬼跟杨仙得意地笑着:“如此宝物,我这么诚心地想送给你,又岂能让你这么简单地脱下来?除非你有谢云石那样的修为才行!” 谢云石那样的修为?李玄眼珠子都几乎掉下来了。那就是说,自己一辈子都要穿着这丑陋之极的衣服了? 李玄那个哀怨啊…… 老鬼道:“你真是不明白我一片苦心,以后你感激我都来不及呢。这件衣服多好?以后你没饭吃了,伸手就可以讨;没钱花了,伸手就可以乞。行走三州六府,天南海北,到哪里都是家!” 我……我还是个乞丐啊。 李玄简直欲哭无泪了。老鬼叹道:“宝物也送完了,你们该走了。我们要静静地跟这座古墓告别啦。” 封常青边令诚捧着木盒,兴高采烈地向外走去。 李玄忽然住步,道:“老鬼,你究竟叫什么?我总觉得你是个大人物!” 老鬼笑笑,道:“我除了会煮饭,还另学了门手艺,喜欢给人看病。你就叫我药师好了。” “死……死老鬼,到这时候都不说实话!” 李玄恨恨地随着封常青边令诚出了古墓。外面星华灿烂,寂寂无声。 李玄道:“你们不是都说自己有了绝招么?快施展出来让我看看!” 封常青笑道:“老大,我不是说过了么,绝招这东西,是不能显露的,否则,上了战场就不灵了。而且,我们各自都得了宝物,还是赶紧祭炼自己的宝物为是。”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李玄差点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我能修炼什么?” “老大!你一定要好好修炼讨饭,我们以后吃饭就全靠你了!” 李玄气的要打,但封常青跟边令诚都是修行之人,一个仙气飘飘,一个鬼气森森,眨眼间走了个影子都不见。 李玄哀叹一声,没情没绪地向书院走去。 突然,一个身影自他面前闪过,向着茫茫山峰纵去。 石紫凝? 第二十九章 手中电曳倚天剑 这么晚了她要做什么? 李玄心中疑惑,于是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嗯,这双稀破稀破稀破的五云战靴虽然样子不好看,穿着倒是极为舒服,走起路来也好像快了很多,石紫凝的修为比起他何止高了一倍两倍,李玄居然也能跟的上。 五云战靴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极为轻软,几乎是落地无声,遥遥只见石紫凝秀眉深蹙,似是被什么事困惑着,心神不专,也没有发现李玄的踪迹。 李玄总算发现了乞丐鞋的好处,远远跟着她。 渐渐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石紫凝去的方向他很熟悉。 那赫然竟是天之链堑。 难道石紫凝也想探察摩云书院三大传说的秘密? 可是天之链堑的秘密,已经被李玄破解了啊?那是定远侯封印自己心魔的地方,也只有李玄这定远侯的转世能够进入,别人就算功力通天,能打得过云海雪蜃,也必将被定远侯留下的烽火刀劲斩毙。 那么,石紫凝来这里又想做什么呢? 李玄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若想再找我,去天之链堑的另一面……”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石紫凝笔直地站在天之链堑的崖顶。 那道粗长的铁索通向对岸,云海翻腾,瞧不出铁索的尽头何在,也瞧不出对岸有些什么。 虽然云海雪蜃已被除去,但此地云雾本就浓密,依旧将那条铁索封锁得严严实实的。 天之链堑的真正秘密,是在崖底,这也是云海雪蜃所守护的核心。但上面这条铁索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难道,只是为了掩盖崖底的秘密,而故布的疑阵?李玄摇了摇头。 不可能。这铁索看来已存在了许久,甚至比定远侯的年纪都要长,绝非仅仅只是为了布个疑阵。 那石紫凝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玄正在沉思间,石紫凝仿佛已做出了决断,咬牙向铁索上踏去! 李玄脑中猛地灵光一闪,脱口道:“你要去找心魔!” 石紫凝倏然回头,高挑的身躯凌空扭转,一剑光闪,向李玄刺了过来。 李玄大骇,这一剑已然闪到了面前! 他本能地全力扭身,倏然就觉身轻如燕,竟然嗖的横移一丈! 这下不但他大吃一惊,连石紫凝目中都闪过了一阵惊讶。 他低头,就见那只破破烂烂的靴子上竟生出了一对翅膀,缓缓扑闪着,他试着挪了挪身躯,只觉灵动之极,就仿佛在身上一连加了几千个神行符一般! 天书爷爷伸出头来,赞道:“好鞋!” 李玄大喜,石紫凝长剑斜斜提起,冷冷道:“阁下是谁?再要藏头露面,休怪我全力运剑!” 咦?穿了一身乞丐装就不认识了?想不到你石大小姐也是个势利眼啊。 眼见石紫凝双目渐冷,李玄慌忙道:“不要打!是我啊!” 他一开口,石紫凝登时认出。但李玄又怎会有如此高明的武功? 石紫凝惊奇地打量着他。李玄也不说破,乐得承受她的惊讶。 石紫凝脸上的惊意一闪就消失了,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玄笑道:“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是。” 他的笑容渐渐止住:“你难道还没领教到心魔的可怕,竟然主动来找他?” 石紫凝欲言又止,紧紧咬住了嘴唇。 李玄叹道:“我知道你复国心切,但是,心魔绝非可靠之人,你看他无时无刻不想颠覆天下,怎会诚心实意地帮你?只怕将天下人全都杀死,才是他的目的。” 石紫凝张了几次口,终于道:“我并不想借助他的力量……我早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了。但,我发现,我们石国的秘宝龙鼎血华,可能在他的手中。” 李玄疑道:“龙鼎血华?那是什么东西?” 石紫凝道:“龙鼎血华是上古神龙应龙的血所化,有伏龙之能。我先祖四极龙神石星御就是借助它的力量,驯服了地水火风四大神龙,成就无敌的威名。只要龙鼎血华在手,我也可以降龙为力,重建石国!” 李玄道:“那你又怎会笃信龙鼎血华是在心魔手中呢?” 石紫凝道:“我总觉得,心魔虽然强大,但要造出连雪隐上人都能瞒过的幻影,却也力有未逮。这世上绝没有任何幻影,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必定另有来源。星御龙神一生只用过三件宝物,四极逍遥剑,龙鼎血华与九命玄石,这三件宝物中都受他龙力感染,具有不可思议的威能。但四极逍遥剑早与他心神相合,九命玄石又在我手中,因此,心魔能够汲取力量的,就只剩下龙鼎血华了。而龙鼎血华乃星御龙神炼龙之物,玄威皓妙,心魔拿来炼心,的确可造出那逼如真实的幻象来。” 李玄缓慢地点着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幻影太真实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心魔本就是石星御?” 石紫凝断然摇头,道:“不可能!星御龙神一旦复活,第一件事肯定就是要重建石国!” 李玄默然:“为何你一定要重建石国呢?现在不是很好么?” 石紫凝冷冷道:“现在是你们好,我并不好!” 李玄禁不住笑了。她并不好。可是他觉得她挺好的啊。腿,挺好……身材,也挺好的……就是脸太冷了些…… 石紫凝见他目光渐渐无赖,不禁心中有气,倏然一剑刺了过去。李玄一声惨叫,慌忙从遐想中惊醒。他大叫道:“好!我陪你去。我也想看看,到底心魔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一步刚踏出,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石紫凝道:“虽然你老想揍我,抢我的大师兄称号,但我总算对你不错,救也救过你,帮也帮过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石紫凝冷眼看着他,道:“什么事?快说!” 李玄搔了搔头,有些难为情地道:“这件事说出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但是师兄弟如手足,帮人就是积德,你不会不答应的吧?” 石紫凝脸上有些不耐烦,李玄急忙道:“你能不能在道术课上输给封常青?你知道,要是他不能在某门课中拿到前七名,他一定会被逐出书院的!你不想看着他的人生从此毁掉吧?” 石紫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让李玄有些不安,紧张地等着他回答。 石紫凝冷冷道:“你若是肯让我狠狠揍上一顿,我就答应!” 李玄跳了起来:“我跟你去探天之链堑,这么危险的时候都没皱过眉头,你都不肯答应我?” 石紫凝淡淡道:“狠狠揍一顿,而且是在玄冥常傅面前,你答应了,我就答应!” 李玄一窒。在玄冥常傅面前?狠狠揍一顿?那不就是宣布自己放弃大师兄的称号了么?他该为了兄弟,舍弃大师兄的称号么?但,为了封常青这丑鬼,还真是有点不舍得啊。 石紫凝不再看他,向铁索走去。李玄只好不再提这件事。 她脚上柔软的小蛮靴踩在铁索上,竟然牢固之极,连丝毫晃动都没有。她功行精湛完足,实在非常人所能及。她回头,想抓住李玄,因为她知道李玄的修为实在太浅薄,若没有她的帮助,只怕立刻就会跌进天之链堑的深谷中。 但她抓了个空,因为李玄竟然浮空站立。 他的鞋子上生出了四只小翅膀,每只鞋子上两只,托着他浮空站立,神态潇洒之极。那翅膀圆呼呼的,不像是鸟的,也不像是鱼的,更不像是怪兽的肉翅,石紫凝也算见多识广了,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翅膀,更从未见过这样的鞋子。 不过李玄向来神出鬼没,石紫凝倒也并不吃惊,转头一步步向铁索上走去。 李玄大为失望,叫道:“你不惊讶?” 石紫凝冷冷不语。 “你不好奇?” 石紫凝不语冷冷。 “你不想要?” 石紫凝一剑斩了过来! 李玄急忙窜开,眨眼之间,两人已没入了云海。 天之链堑中,又将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在等待着他们? 那条铁索极长极长,两人一走一飞,走了一刻钟,竟然还没到尽头。云海漫漫,看不到边际,除了那条铁索之外,两人就宛如凌空浮在云中。星华点点透下,映得那云朵上一层荧荧的淡光,就宛如明玉雕就的一般,静静悬浮着,天地间一片沧桑静谧。 李玄极为得意,他实在没有料想到,相貌如此不堪的老鬼,给的如此难看的五云战靴,竟然有如此妙用,可令他悬浮空中。他又想起了方才躲避石紫凝的那一剑。看来老鬼所说的这战靴乃是他最得意的宝贝,未尝没有道理啊! 以后他再跟别人打架的话,就算打不过人家,至少跑是没问题的。 既然五云战靴如此了得,这件浩瀚战甲呢? 李玄抚摸着身上这件破烂不堪的衣服,越来越觉得高兴。这件宝甲,是不是可以刀枪不入?就算石紫凝一剑砍过来,也砍不进去?嘿嘿,那自己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石紫凝砍自己一剑试试,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要是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石紫凝说不定真会将他当成变态,那时候全力一剑砍下,万一浩瀚宝甲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神通,只怕立即便会挂在这天之链堑中。 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还是不要做才是。 他悬空浮立,跟在石紫凝身后,一点都不费力气,自然舒服之极。石紫凝走的快,他鞋上的翅膀就飞的快,石紫凝走的慢,他鞋上的翅膀就飞的慢。 石紫凝猝然住步。 铁索隐然已到了尽头。 李玄精神一振,只见浩浩云雾,将前方封锁,那云气就仿佛实质一般,石紫凝身上的劲气冲上去,竟是纹丝不动。 石紫凝宝剑提起,忽然一剑斩出。 剑光匹练般纵横,向那凝结的云上斩去,忽然空中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那云团上一阵光华闪过,石紫凝这一剑犹如石沉大海,云团依旧暗暗沉沉,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石紫凝大惊,铁索的尽头,忽然显出了一点黑影。黑影逐渐扩大,渐渐凝成了一只巨大的石座,浮空悬立。 一个苍白的男子缩在那巨大的石座上,他的身躯极为瘦弱,一袭白衣就如乱云般盖在他身上。他似乎连这袭白衣都无法承受。他的脸色苍白,肌肤都宛如透明一般,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纠缠着的血脉经络。他轻轻地咳嗽着,仿佛不胜这云海中的严寒。 但他的一双眸子,却闪着湛然的光华。 那是重瞳的眸子,正中心叠压着两颗瞳仁,一金一玄,一瞳视阳,一瞳视阴;一瞳为恐惧,一瞳为欲望。欲望与恐惧交缠在一起,聚会成这世间最本质的阴阳,潜藏在他瞳眸深处。 他就宛如这世界暗处的王者,冷冷注视着每一个人。 每人心中都有恐惧,都有欲望,所以,他本是不可战胜的。只有从这双眸子中,才能看出他的傲岸,尊严。 他的力量强大无比,无人能面对他这双眸子而不恐惧;但他又是世间最弱的人,因为他的身躯甚至不能承受一棵枯草的覆压。 然而他是魔,心魔。 曾经差点将摩云书院毁去的心魔。 参娃娃心无恐惧,破了他化生出的四极龙神心之变相,显然对他创伤极深,他的身子几乎就像死去了一般。 然而,面对着石紫凝跟李玄两人,他仍然有必胜的把握。 他咳嗽着,淡淡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石紫凝紧紧盯着这双眼睛:“龙鼎血华是不是在你手中?” 心魔的脸色一沉,他也凝视着石紫凝,缓缓道:“那不是你能承受的宝物,只会给你带来灾难。” 石紫凝冷冷道:“石国的宝物,就应由石国之人取回!心魔,还给我!” 心魔淡淡道:“很好,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我就将龙鼎血华还给你又怎样?” 石紫凝一声怒啸,长剑裂空,闪过一道碧色的光华! 九命玄石不知从何时,又恢复了那幽幽的绿色,通体晶莹,中间一痕光华宛如猫眼闪动,笔直地树立着。石紫凝的剑光在云海中纵横着,又似闪烁在那线猫眼中。玄石内外的剑光交相辉映,剑华立时变得加倍强劲起来,隐隐带动着云团中蕴含的雷霆,电光嘶乱, 石紫凝长剑上蕴含的力量炸开,嬗变成几十只细小的光之小剑,旋绕在长剑四周。那长剑上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碧光,在石紫凝运用之下,直刺心魔。 剑羽。 剑术的第一重是剑气,凝剑成气,已经对剑略有所通了。第二重是剑华,剑气再度凝练,融合地水火风四大原力,便可变化成光华,覆绕在剑身上。剑华长可达一丈,已脱略了剑之范畴,举手便可杀人。等到修炼到石紫凝这种境界,剑华之外,再度生出这种似剑非剑的碎光,便是到了剑术的第三重境界,剑羽。 不要小看了这些仿佛羽毛一般的小剑,它们虽然细小,但威力并不弱于附着在剑身上的剑华,被它们刺中,跟被剑身刺中的伤一样重。何况修到极处时,一剑刺出,可驱动千万剑羽,纷纷落如雨,令人防不胜防。石紫凝才通剑羽之道,能够施展出几十片,已经算很不错的了,放眼摩云书院本届的弟子,在剑术上可以稳称第一。 等到功行再进,剑羽再度幻化,每一片都跟真剑一模一样。不要以为这只是简单的形体上的变化,一旦剑羽凝结为真剑,则威力陡然增长一倍,每幻化出一柄真剑,威力便增加一倍,等修到后来,化身千剑万剑,宛如天降雷霆,神灵行法,强到不可思议。是以这种境界,称为剑神。 等到化为剑神后,再度幻化,身与剑相合,御剑飞行,化剑伤人,剑与天通,如仙如灵,称为剑仙。剑仙之上,灵台外映,手中已无剑,以灵台为剑,剑扫天下,称为剑圣。 能达到剑气境界者比比皆是,达到剑华境界,已然可称为高手,等进阶到剑羽,已比较少见,若称为剑神,那足以横行一时了。剑仙、剑圣则一个时代都未必出得了一个。六重境界,越修到后来,所费的精神越是多,每进入一个境界,都是质的飞跃。 李玄看到石紫凝施展出剑羽之境,也是小小惊骇了一下。不禁有些汗颜,都是一样的师傅教出来的,咋别人就那么有出息呢? 君千殇大概可以称为剑圣了吧?谢云石呢?勉强可以称为剑仙?就算不是剑仙,也总是资深剑神了。几位常傅,精通剑术的,大概全都是剑神境界。石紫凝能够悟出剑羽,的确算是极为难得的了。 果然,石紫凝掌中运用,一柄剑上剑华灼烈,幻化出八尺长的碧色透明剑锋,带着二十八只同色同质的剑羽,飞夺心魔。 浓浓碧色立即将心魔苍白的脸色照亮,只是他的一双眼眸,却仍然是那么深邃,那么空寂。 他淡淡道:“你若是斩了我,又到哪里去找龙鼎血华?” 石紫凝猝然住手,她的脸色已变得苍白。 心魔的眸子傲然闪耀着,就仿佛一块无比高贵而洁净的玉石:“我早说过,你胜不过心中的欲望的!” 石紫凝身子一震,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剑! 是的,她的弱点,就是她心中的欲望。但她又怎能放弃这欲望?只要她活着,她就一定要重建石国,用这份辉煌洗清她的祖先的冤屈与罪孽。 这份欲望,已经成了她的生命,她的支柱。如果没有这份欲望,她也许早就死去了! 但在心魔面前,这份欲望,却成了她最致命的弱点。心魔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但她却不由得心旌摇动,几乎崩溃。 心魔的力量,便是他能够直指人的内心。在他面前,没有人能遮蔽自己真实的想法,没有人能回避自己的恐惧与欲望! 石紫凝也不能。 所以,她重重回挫的一剑,已经斩伤了自己。 她脸色苍白,差点无法在铁索上站立。天之链堑上猛然刮起了极强的风。 天风。 心魔浮起了一丝傲岸的微笑。 他,永远是胜者。 一双眸子带着些戏谑盯着他,心魔的瞳仁猝然收缩,就见李玄笑吟吟地看着他。 心魔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李玄笑道:“我们两个真是有缘,在崖底见过,在书院见过,现在又见了。你说这是缘呢,还是孽呢?” 心魔道:“孽缘。” 李玄笑了:“不过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都觉得你有些不一样呢?” 心魔淡淡道:“那只是因为没有人能看透自己的心。” 李玄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我的心?” 心魔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魔,我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心魔。只要你心中有欲望与恐惧,就无法战胜我。” 李玄笑了:“这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这次我想问个新鲜的。” 他指着心魔的身后,道:“我想问问,这里面是什么呢?” 他指着的是锁链尽头那团云雾,那团凝结成实质,连石紫凝顿悟剑羽都无法斩开的云。 心魔的脸色遽然变了。 李玄双目湛然,自然没放过这个小小的变化。他知道,自己已经触摸到心魔的弱点! 他悠悠笑道:“云团之后,是否有我们感兴趣,而你极为不感兴趣的东西呢?” 石紫凝的目光也锐利起来,显然,她也觉察到了心魔的变化。 心魔受到重创之后,为何没有逃走,而来到了天之链堑的尽头? 天之链堑的尽头,为何有一团连她的剑光都无法斩开的云? 心魔为何守在这团云雾之前,为何要用身体挡住这团云雾? 这团云里面,究竟有着什么? 是否,那是心魔惧怕的东西? 李玄双目中光华闪动,石紫凝手中的宝剑清鸣起来。 无论那是什么,都绝对值得他们拼命一试! 石紫凝轻叱道:“你让开了!” 李玄匆忙后退,好在他脚上的五云战靴极为好用,心念才动,立即飞开十几丈,云海漫漫,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石紫凝深深吸了口气。 碧色的光华倏然自她身上窜射而出,浮空凌立,结成一簇极大的光团,一痕猫眼,在光团中裂开,石紫凝就悬浮在猫眼的正中央。 剑芒搅动着冷风,一阵噼啪的响声卷天而起,她手中的长剑忽然起了变化,爆散成无数碎片。每一道碎片都化为一道剑羽,凛然反卷,她右手挥了出去。一道冷冽的碧芒倏然自她的袖中飞出,搅动漫天碧色剑羽,向心魔直射而去! 这一招,施展出了她的全部修为,这是搏命的一招! 心魔脸上显出了一丝惊讶,剑华剑羽透体而过! 剑华在云团中炸开,碧羽纷飞,雷霆般的轰响在云团中爆发,那云雾终于经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量,慢慢散开了。 李玄急忙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云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他并没有看清楚,因为心魔已在这时站了起来,他极为优雅地向石紫凝一躬,微笑道:“谢谢你。” 然后他的身影渐渐变淡,向云团中消散。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李玄急忙抢上,心魔连同那个巨大的石座全都消失不见。云团中黑黝黝的,看不到尽头,猛地,一道金光自天际劈下,云团中立即金光闪动,聚合出了一座巨大的门。 那门金光耀眼,光芒万道,上面丝毫点缀都没有,但正是如此,却充满了无上的霸气。 石紫凝能够感受到,心魔的气息,就消失在这门里面。 回家? 这门之后究竟是什么? 剑光飞舞,带着石紫凝向门撞去。门上光华倏然凝成了一尊神灵的模样,那是一尊狰狞的神灵,顶盔贯甲,威武雄壮。他手中拿着一柄巨剑,光华灿烂之极,一剑向石紫凝劈下。 钧天雷裂中,石紫凝身形倒翻而回。 这一剑,几乎让她窒息。 她细长的眸子惊讶地瞪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玄也同样惊讶无比,但他并没有像石紫凝那样冲动,他昂头,望着门的上面。 那上面是一个匾,一个刻满了各种符箓与仙灵形象的匾。李玄轻声念道: “华音阁。” 华音阁?石紫凝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笼罩在摩云书院上的紫气,忽然激烈地翻卷了起来。李玄石紫凝同时身子一震,似乎书院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们对望一眼,都知道书院弟子尽遭心魔毒手,大都重伤。那帮常傅老怪物们又躲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再有什么意外发生,绝无人能够抵抗。 石紫凝再度深深看了那扇门一眼,跟李玄急忙向书院掠回。 那扇光芒万丈的门静静肃立着,群山大川似乎都笼罩在它的光辉之下。 它便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尊者,宇宙八极,万事万物,无不是它的臣子。 它君临天下。 云雾恭谨地围拢来,将它包围住。它仿佛帝王,巡视完它的领土后,再度陷入了安眠。 但摩云书院却显然并不平静! 第三十章 石作莲花云作台 苍莽的终南古山道上,有一个人影。 碧气千寻,旋绕烘托着山顶上的万条紫气,映衬着大唐长安这百余年的盛世。 这是终南山独特的景象,佑护着大唐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以及中华历史上最文采风流的一段光阴。 现在,碧气与紫气,却都围绕在这条人影周围,它们偎依着他,仿佛诸天之下,只有他才是最高贵的存在。 人影走的很慢,但却绝不停留。 一抹淡淡的蓝色萦绕在他身周,这让他的身形容貌有些恍惚。 这抹蓝色并不深,也不浓,但就连最锐利的目光,也无法穿透。 那是最冽的雾,又是最强的光。 然而每道目光落在这抹蓝色之上,那蓝色立即烙刻在他们心灵深处,再也无法抹去。 那蓝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眸…… 这是最模糊的一个人,但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邪逸的、足以让天地动容的美。 这实在是很古怪的事情,但没有一个人感到奇怪。 因为那抹蓝。 但这蓝色却是那么柔和,甚至不跟任何色,光,气接触,是那么萧疏而又淡然。 天清的有些可怕。 人影缓缓拾阶,走进了摩云书院,向后山走去。 郑百年在练剑,卢家兄弟的伤刚好,在休息,阿长在看门,六大常傅的神识控御着一切,紫极老人觉醒在自己的轮回中。 每个人都看到了这抹蓝,他们的目光一旦落在上面,就再也无法移开,但却没有一个人起念拦住他。 他们就这么看着他走过太辰院,走过熏衣阁,走过了红月崖,走进了那条峡谷。 那是与心魔一战的峡谷,也是天狐九灵儿陨命的峡谷。 郑百年目光收缩的厉害,因为他发现,这人看似毫无奇特地走着,但他的双足,却没跟任何东西接触过。 没跟土,没跟泥, 没跟风,没跟光, 没跟气,没跟云, 没跟雾,没跟水, 没跟天,没跟地…… 这一切,都没留下他的踪迹。 他走来,仿佛他是存在的;他走过,却如从没有过这个人一般。一旦看不到他的影子,他的印象便渐渐在众人的心中淡去,只留下一抹隐晦的蓝。 直到他杀死你的时候,才会再度觉醒。 郑百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因为他知道,这是多高的修为! 那人影站住,站在幽幽的谷中。 他仰头,双手张开,仿佛想拥抱什么,但大地天空一片空空,连星辰都消失了。 泪水缓缓自他的眼中落下,滴在泥土中,化成湛蓝的光。 “你是觉察到我的苦,才甘愿死去的么?” 他的双臂慢慢收拢,仿佛抱住了一个人形。 只是,一切都是空的。 “九灵儿,我的一生,都不知道如何爱你……” 一蓬淡蓝的光自他的心中绽出,在他的怀抱中融合,渐渐形成了一个浅笑低颦的影子。那是天狐九灵儿的身影,正盈盈看着那人,似嗔似喜。 那人突然恸哭。 天清得让人心痛,那人的哭声贯于每个人的心底。 轮回净尽,剩余的唯有泪水。 这是百年未曾流的泪水,这是千生万世未曾流的泪水,这是眷恋与舍弃,轻怜与密爱都未曾流的泪水。 他剑指苍穹,傲压禁天之峰,龙威震西域,孤身战魔境,伤神入轮回,都未曾流过泪水。今日当流个痛快。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四极龙神,只是个情根深种的男子,在情人的墓前,哭个痛快淋漓。 谁能解此伤心? 谁又知道,那三生石中,困住的,不是九灵儿,而是他? 三生石,是用九灵儿的缱绻柔情,困住他的意。 他的意,他的记忆。 他的往事。 他的岁月。 三生石中的轮回苦喜,让他深深沉湎其中,不愿做任何挣扎,只因为,那是他与九灵儿的轮回,是他此世最大的愿望。 他修为绝高,天下纵横,却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他可以杀死天下无敌的妖魔,却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深爱他的女人。 因为,他只有剑,只有纵横,却没有一颗温存的心。 他杀尽禁天之峰上的人,只因他看到了九灵儿的惊惧,他不想让她惊惧,所以才出剑。他不知道如何爱她,所以,只会用剑去扫荡一切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障碍。 他只有一柄剑,却没有一颗会爱的心。 他的绝决、他的迷惘、他心底的守护,却只能一次次,将九灵儿伤得更深。 他终于成为那个绝情离去的男子。 直到被君千殇斩入轮回。 在三生石中,他的剑被镇压住之后,他便只有那一颗心,无论是坚忍的还是温存,他都只有这一颗心,深深爱着九灵儿。 所以,三生镇压,不是苦,是喜,是乐,是忘忧。 但这三生镇压,却生生压断了他的因缘。 在三生石缠绵的梦境中,他听到他的心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谶语: 你将在再度出世的时候,永远失去你的挚爱。 他的心霍然惊醒。 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所以,他大哭。泪水满脸,忘情忘态,天惨地变。 群山默默,万里惨暗。 那蓝辉凝成的伊人,仍旧笑嘻嘻地看着他。那是他心中装着的九灵儿,并无实体,只是虚幻。 这千生万世经历,又如何不是虚幻? 突然,九灵儿的双手抬起,轻轻捧在那人的脸上。那人身子一震,猛抬头,就见九灵儿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不愿我悲伤么?” 九灵儿轻轻点了点头,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小心地托起什么东西,放到那人的心房处。她的人,跟她的笑容,渐渐消失,没入了他的心中。 “九灵儿,你是说,你以后永远都在我的心中么?” 没有人回答他,这,本就是个幻影。 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湛蓝的眼眸望向天空,呆呆的,似乎在回想着伊人的一颦一笑。 是的,那是他的珍爱。 天空,是亘古未有的纯净。纯净的湛蓝。 一如他的眸,他的发,他的衣。 和他脸上绝美的荣光。 终于,叹息止歇,九灵儿可以离开他,但他却再不能离开九灵儿。 没有她,天荒地老,他又到哪里去寻找轮回? 缓缓地,他踏着与方才同样的步伐,向外走去。他的脸上已没有了泪痕,变得跟这片天一样,空清,浩瀚。 他走到了书院院墙处,那里,是紫芒垂尽纠结之处,纠结在一只巨大的神龙雕像上。神龙昂首,无尽的紫气从它的口中喷涌而出,布满整个天空。 玉鼎赤燹龙。 他默默立住,抬头看着这尊神龙。 雕像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龙吟,似是眷恋,又似是哀鸣。 他的手抬起,轻轻按在雕像上。那并不是抚摸,而是在跟长久不见的故人握手。 “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 神龙雕像上猛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中间夹杂着一条血红的赤练。那雕像猛然幻化成一只巨大无比,晶莹通透的玉龙。 这玉龙本被紫气禁制住,此时幻化出真形,紫气立即化成天刑,戕害着它的身体。但它却全然不顾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它一定要化成真实的形态,跪拜在这个人面前。它那硕大的头颅垂在那人身侧,茫茫龙吟变成了哀婉的呢喃,似是在对着那人撒娇。 那人面庞上绽开一丝微笑,这一笑,无尽的温存化为无尽魅惑,几乎让天地也为之震颤:“以后也要拜托了……” 玉龙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它的身上背负着一块万斤重的巨石,用粗长的铁链锁在它身上,这让它只能趴伏在这里,为终南紫气服役。 那人伸出手,轻轻掸了掸,似是为它掸去身上的灰尘。那巨石轰然碎裂,连同铁链一齐跌落在地上。所有天刑也一齐散去。 玉龙一声欢喜的咆哮,身形轰然涨大,刹那间膨胀成宛如山岳般大小,昂头喷出了一股百丈余长的巨大火焰。顿时,仿佛青天都燃烧了起来。那玉龙一旦脱困,面容立形凶狠,似是想起了这些年的仇恨,腾起巨尾,向睡庐上狠狠拍去。 那人柔声道:“玉鼎,算了。” 一语才出,玉龙陡然顿住,不甘地呜呜叫了两声,却也只好驯服地趴在那人身侧。它的身形比起那人大了何止千倍万倍,但趴在那人身边,却是温驯无比,大有摇尾乞怜之势。 那人伸手在空中连掸了三次,摩云书院的东、西、北三方,分别冲起一道浩浩的金、碧、玄气,那玉龙一声长吟,身上也是腾起一道粗长的赤芒,跟那三光相互映耀。 四道光华,宛如四条光之巨龙,凌空悬照在终南山上。 苍茫的龙吟震天动地响起,苍天忽然分裂成四块,分别渲染出青、赤、玄、黄的极光,纷纷垂照而下,一时万千星辰一齐闪现,却全都被这四色耀满,当中一轮明月耀眼之极,却是那诡异耀眼的蓝色。 那蓝色有着君临天下的傲岸,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心头一紧。 他们全都想起了,当日那无比威严的蓝色太阳。 难道这个人,才是四极龙神石星御? 但为何从他身上感觉不到那滔天的魔威呢? 他是如此的温文、优雅、俊美若神,情深如海。 难道这个刚刚为九灵儿痛哭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石星御? 那男子笑了:“不要显弄了,我们该走了。” 四色冲天光华随着他的话迅速黯淡下去,依旧是晴空万里,浩瀚了无边际,看不到星辰,看不到明月。 四只神龙蜷伏在他身前,它们的形体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晶莹通透,宛如玉石一般,唯一不同的,是它们体内的那道光,纷呈青、赤、玄、黄四色。四色辉映,四条神龙再度聚首,都是极为高兴,互相厮磨了一阵,忽然体内的四道光华都是一齐爆开。 青光皎然,宛如烟花一般自青帝真炁龙身上勃发而出,喷得一天都是。 青色的烟花纷纷而落,每一朵都化成一棵大树,森森茫茫地耸天而起,眨眼间幻化成郑林无边,将整个终南山覆满。众人惊讶地四处顾视着,只觉自己仿佛入了深山老林中,满身都是千年凝结的沉碧。那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 碧气扶摇,青帝真炁龙身子化成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木,高几百丈,万千枝条耸出天外,一轮火红的太阳在它枝梢滚动飞舞,旁边飞动着九只三足火鸦。 东海扶桑! 难道青帝真炁龙的真身乃是东海万年仙木扶桑树? 那号称日之源头的万木之祖?众人震惊之极。 突然,又是一声悠长的龙吟,扶桑木上滚动的火日猛然跃到了天空,顿时烈火宛如箭一般铺天盖地射了下来。每一箭落,登时激发出无边暴炎,赤地立即燃烧起来。大地轰然爆响,山陵崩摧,灼烈的地火自九重黄泉喷出,跟天火纠结在一起,化成无数条贯天裂地的巨大火柱,激烈地旋转起来。 火龙飞旋天地之间,顿时,整个人间都成了火之地狱! 那轮红日却是如此的耀眼,足足扩大了千倍,几乎悬压在众人的头顶。玉鼎赤燹龙那巨大的身躯飞舞其中,烈威轰天蚀地而下,仿如灭世天劫! 天下仿佛全都被这天崩地裂而出的天火地火焚尽! 猛地又是一声龙吟响起,一片汪洋大海忽然化形而出,顷刻之间,终南山仿佛一座小岛,悬浮在这座大海之中。海涛起于无形,倏忽而来,众人本都集于太辰院,登时落在海中,不由得心下慌乱。但他们随即发现,在海水中仍能呼吸,只是,手脚被海水挤压,想要动弹分毫都艰难无比。 忽然,一尾大鱼游了过来,对着众人瞪视片刻,然后缓缓游走。无数海藻、海植幻化生长着,光怪陆离,宛如到了真正的海底世界。众人又是恐惧又是惊奇,目不转睛地看着。猛地,海涛翻卷轰发,玄天霸海龙仿佛垂天长虹,半条身子浸在海洋中,半条身子昂首半空中,身子微一晃动,便是滔天的巨浪打出! 龙吟再起,一点黄色的光华在海涛中生出,迅速地扩裂开,附着在终南山所化成的岛屿之上,宛如一条黄线,迅速在海涛中蜿蜒前行。万里黄沙随着那点黄线鼓涌奔腾而出,填在海涛中,迅捷无比地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岛屿。 众人的目光仿佛能望到无限远处,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陆地在海中圈出,随着扶桑树上点点青色的光华落下,无数树木花草在这荒凉的土地上滋生,蔓延,那片荒凉的沙漠立即变得生机勃勃。 一座巍峨的山脉在万里黄沙中拔起,峰顶直逼苍天。 ——那是皇极惊世龙的真身。只是这真身也太大了一点,几乎绵延出了千里万里! 青帝真炁龙,玉鼎赤燹龙,玄天霸海龙,皇极惊世龙或在天上,或在地上,全都幻化成无限巨大的身躯,傲然相互啸叫答唤着。 它们仿佛被封锁太久了,憋闷到了极限,一旦再回主人身边,相互聚首,忍不住就将力量施展出来,宣泄天地。 只是这宣泄实在太大了点。它们本是这世界的地水火风四大元气的源头,这一尽情施展,力量幻化为实体,将摩云众生徒吓了个目瞪口呆。 万里汪洋中,浮着一棵无比巨大的扶桑木,青气幻化成万点流萤,在树冠上舞动着,不时投放到宇宙深处。一轮红日滚滚掠过天幕,烈火如潮,随着它将苍天烧成了一片血红,而在汪洋之中,那一片片苍茫大地之上,生机勃勃,已幻化出了城郭村寨。青萤万点,烈火流空,汪洋浸天,山岳刺日,众人一时来不及去想自己的目光如何能够看的这么远,尽皆被这宏阔之极的景象深深震撼! 石紫凝与李玄恰好在这时飞回了摩云书院,这一幕才入眼,李玄的身子登时僵住。 见识过镇海神鳌之后,他知道,这一幕,并不是幻象,而是四大神龙的心外灵台。他仔细地看着那片汪洋,心中叫苦连连。在紫极老人化成的轮回之境中,他见过天一真水,这滔天没地的汪洋,正是镇海神鳌想修却还未修成的天一真水! 那也就是说,玄天霸海龙的修为,至少是镇海神鳌的十几倍! 而青帝真炁龙、玉鼎赤燹龙、皇极惊世龙的神威,丝毫都不在玄天霸海龙之下,也就是说,这四条神龙,都是心外灵台已幻化成熟的绝世高手。 那它们心甘情愿奉为主人的人呢? 这个看上去温煦而优雅的男子,修为又会高到什么程度呢? 李玄惊骇得差点摔了下去,只听那人笑道:“好了,我们真的该走啦。” 万里幻影,四方纠结在一起的灵台,倏然消失,显出终南山上的夜空来。 众人一时都是有些不能适应,使劲揉搓着双眼,心中空落落的。 他们的目光,跟着全都凝聚在那人身上! 那人仰头,道:“紫尊,你现在还不肯见我一面么?” 终南山顶的茅屋之门,吱哑一声,被推开了。 紫极老人缓步走出,他的面色变得苍老无比:“我费尽心机,仍然还是困不住你。石星御,你出世了。” 第三十一章 长安宫阙九天上 石星御? 石星御! 众人都不由一惊,但随即心中释然,都是暗呼:果然是他! 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霸气,也只有他,才能御使威力如此无穷的先天神龙。 四极龙神石星御,果然具有翻天覆地之威能,之前心魔幻化的幻影与他比较起来,就跟婴儿一般。 石星御淡淡一笑,他的面上有着无限的忧伤:“我更宁愿被困……只是,我出来了,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做。” 紫极老人脸上闪过一阵决绝之色,道:“你莫以为没有君千殇,就无人能制你了!我这些年苦修轮回之法,就是为了这一天!” 说着,紫极老人身上突然闪起万千光华,三十六轮回秘境一齐在他身周闪现,化作三十六重幻光,轰然扩散而出。 那株曼妙神秘的大树,再度扶摇而出,化作一团碧光,将紫极老人罩住。青色的光华自树身上不住腾起,向四周冲射。于是,巨大的森林不住拔出地面,支天而起。山川,湖海,城郭,荒漠,一一具体而微地呈现。 唯一奇怪的是,这片空间中,没有任何生物,只有三十六个紫极老人,一齐皱眉思索。随着紫极老人一声长啸,三十六位紫极老人忽然全都动了起来。 有的吟咒,有的运剑,有的持长枪冲杀,有的化巨兽奔突。 三十六位紫极老人,三十六式惊天动地的杀伐。 他们所指的目标,只有一个,四极龙神石星御。 石星御身形不动,他的脸上仍是温煦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中有些无奈:“紫尊,为何你总不肯相信,我并不是魔呢?” 他抬手,众人眼前忽然闪过一阵光,所有的人一齐震惊! 他这个动作极为简单,似乎没有带起任何的力量,但随着这个动作,黑夜忽然化成了白日。 天清的好厉害。 众人心中空空落落的,不由都是抬头望去。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一片天,那似乎是在他们身为婴儿之时,方才见过的美丽天色,纯洁,湛蓝,毫无半点渣滓,只存在于婴儿出世的第一眼中。 那似乎是人心底所保留的最后一片天空,拒绝任何外物的污染,只有在最伤心,最绝望的时候,方才拿出来看一眼。 然后就可以死去。 那是每个人最后的真爱,最初的慰藉。是最凄楚,也是最美艳。 当这片天出现在眼前时,每个人都愿意用心头的血化成泪,痛哭一场。 悠长的叹息幽幽响起,众人霍然惊醒,却见三十六重轮回秘境,尽皆化为尘土。 紫极老人踉跄后退,他的面容又惊骇又落寞,他脚下的终南山轰然震响,似乎他后退的每一步,都蕴含着极大的震力! 石星御幽然长叹:“紫尊,我不是魔。” 紫极老人胡须戟立,厉声道:“你就是魔!” 石星御笑容中藏了无尽的悲伤:“我本该追随九灵儿而去的,但我忽然想到,我再度出世,或许还有一个意义。” 他仰望天际:“或许我可以证明,九灵儿没有爱错人。她爱上的,并不是魔。” 紫极老人的脸动了动,石星御的身形忽然消失。 紫极老人大惊,所有的人追逐着他的目光,直射终南山最高处! 摩云书院有两件镇山之宝,也是护御终南山与天下的终南紫气所萦聚之处,那便是太辰院的大周天太皓天元鼎,以及终南最高峰逍遥顶的九极定乾旌。 紫气飞舞,自鼎而出,上耀于旌,下垂于青赤玄黄四座神龙雕像处。 太皓天元鼎中藏纳周天星辰,化为九重天宇,有着无限秘密,而九极定乾旌传说有移山换海之能,一旦舞动则天为之掀,地为之覆,威力强到不可思议。这两件宝物都传自太初,虽然没有太初四宝那么有名,但也是世间绝无仅有之物,镇压终南,群魔无一敢犯。 石星御的身形再现之处,正是九极定乾旌之下。 他抬头仰望着这座高几十丈的巨大旌旗,山风烈烈,吹动那不知何物织成的旌面,上面绘制着九只烈日,光芒隐动,浩瀚的元气无穷无尽地在其中涌动着,果然是辟魔镇妖的第一宝物。 石星御淡淡一笑,忽然伸手,握住了旌身。 九只烈日轰然自旌面上弹起,顿时化为炽烈的九阳,万丈金光自日身喷薄而出,化成封神炼魔绝灭光线,向石星御怒射而下! 每一条绝灭光线都粗及一丈,衬得石星御的身子渺小无比,似乎任何一条绝灭光线轰下,都足以制石星御于死地! 那绝灭光线乃是取自太阳中心的太初真火,威力更在先天三昧真火之上,不用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算是北海海眼中沉藏的万年玄铁,也经受不住其照烁。 何况,这九极定乾旌上的九阳,乃是上古仙人取后羿射日后坠落的九只天帝神裔,以大罗金仙之法修炼而成。虽然那九阳只是日之尸体,精气大衰,但毕竟是太阳真体,威力无穷无尽。 此时感受到石星御掌上的威压,九阳齐齐出动,封神炼魔绝灭光线发挥到了极致! 石星御抬头,叹息。 “我威如天。” 倏然,众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恍惚的感觉,那封神炼魔绝灭光线本已照射到了石星御头顶,但不知为何,这咫尺空间,竟恍惚变得千里万里之远,绝灭光线怒涌而下,却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这一距离。 石星御双手用力,九极定乾旌猛地拔地而起。 终南山宛如青霜落柱,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道黑气自九极定乾旌下喷涌而出,直垂天际! 九极定乾旌飘摇舞动,那黑气滚滚涌动,忽然幻化成一个又一个的形体,每一个形体上,都带着滔天噬地的巨大魔威。 黑气浩浩,足足涌了一刻钟的功夫,方才完全净尽,石星御的身后,已罗列了几十条被无穷黑气包围的身影。 四极神龙各自显出木、火、海、沙四大身外灵台,相互纠结在一起,将这些黑气牢牢困住。四重灵台聚合,漫天黑气立即向中间沉落,在黑气中腾起几道光华,赫然也幻化出灵台之像,但却哪里敌得过四龙联手? 这道黑气本欲破空飞去,这时才顿然安静下来,蜷缩在四龙灵台之内。 石星御反手,重重将九极定乾旌插回了远处,他的身形飘然落下,那无限威力的绝灭光线这才擘空射落,却由于没了目标,依旧被九极定乾旌收去。饶是这片刻的功夫,以石星御那几乎涵盖一切的威严,也禁不住面色苍白,再没了原来的温煦笑容。 紫极老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石星御!你将这些魔头放出来,还说你不是魔?” 石星御轻轻咳嗽,脸色渐渐恢复。 他笑了笑,道:“紫尊,当日君千殇行剑天下,为了神州苍生,以轮回之力禁锢了九十九名妖魔,封印在九极定乾旌下,借九阳先天真火,消磨他们的戾气。摩云书院也因此被称为济世救人第一书院。” 他笑了笑:“但我想,是妖是人,并不能只看其出身。我不能证明我是不是魔,但我想,我可以证明他们是不是妖。若这被你们镇压在九极定乾旌下的妖魔,都能够改邪归正,不再祸害人间,是不是我也可以不再以魔为名呢?” 紫极老人脸色苍白,那伟岸的身躯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因为石星御的话深深震惊了他:“我将带领着这九十九名妖魔,在极北冰洋中立国,不妨就称之为大魔国。他们是不是妖,想必天下会有定论的。” 他深深一揖,脸上的笑容已回复了原来的温煦。 那天依旧是一片白日,清得无比纯粹,无比高华。 紫极老人默然无语,大魔国,汇聚了石星御与九十九名顶尖妖魔的国度,将会有多恐怖?这么多力量加起来,只怕天下任何国家都无法与之抗衡! 要知道,那些被封在九极定乾旌下的妖魔,本身都具有通玄的功力,有好几人都修炼出了心外灵台,若非借助君千殇的轮回之剑,连打败他们都极为艰难。如非有九极定乾旌这样的太初至宝,又如何能困住他们? 而现在,他们却结成了一个国家,他们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 无须置疑,有四大龙神之助,再加上本身强横的力量,石星御具有组建这个妖之国度的能力。但组建之后呢? 是否真像他所说的,这个国度中的国民将改邪归正,宣示妖之好的一面? 若是出什么变故呢? 紫极老人不敢想下去。 显然,那些被黑气旋绕的妖魔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冷冷地笑了起来。 紫极的脸色越来越沉。 当年,他将石星御分为神、心、意、形、体五部分分别镇压,就是为了分散他的力量,阻挠凝形他出世。 然而,孽缘作弄,这五道禁忌竟被一一破解,滔天的魔劫最终未能避免。 紫极禁不住一声叹息。 ——徒儿,若非你一意孤行,又如何会出现如此变局? 但石星御却仿如不觉,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他的目光抬起,盯着脚踏五云战靴的李玄。 他的目光很柔和,没有丝毫的敌意,但一接触到,李玄却仿佛连灵魂都被看穿了一般!一股宏大的力量自他身上那件破碎的衣服上发出,刹那之间,那衣服上窜起一道凌厉的火光,轰然燃遍了他的全身! 李玄一惊,他随即感受到,那火光并不灼伤他的身躯,而是宛如铠甲一般将他护住。 这难道就是浩瀚战甲的本来面目?李玄却来不及惊喜,因为单单只是一眼,就让浩瀚战甲起了如此变化,这种威严,足够让李玄惊到没有任何别的念头! 锵然长吟中,定远刀自动跃到他手中,烽火怒燃,只是李玄第一次感觉他握刀的手是那么不坚定。定远刀在轻微地颤抖着,似乎这道目光已让它从心底害怕起来。 石星御淡淡地笑了起来:“紫极的分形镇压之术当真凌厉无比。” 微笑间,那抹若有若无的蓝光萦绕着他的面容,让他惊人的美丽变得有几分邪异:“这就是镇压我的神一百余年的定远侯么?” 镇压他的神? 李玄费解地咀嚼着这句话。 他见过这个蓝发的男子。 不是心魔幻影,而是古墓玄冰中冻着的那个人形。 他终于确定,五行定元阵镇压的究竟是什么了。 心魔取走的是他的心,玄冰中封锁着他的形,九灵儿困住他的意,参娃娃便是他坠入轮回、化为异类的体。 定远侯压制的,是他的神。 这五重力量,分别被藏于终南、古墓、魔舍、大漠、天之链堑等无上秘境中,由紫极、药师、君千殇、元尊、定远镇压。 这本是完全的力量,却大都被李玄或有意、或无心的打破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雪隐会断定,他就是开启天下魔劫的人。 他也明白,为何心魔肆虐之时,紫极老人一直不肯出手。 石星御缓缓道:“我实在没有料到,除了君千殇,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和我分庭抗礼。定远侯,我佩服你。” 他优雅地躬身行了一礼,似是在表达对敌人的尊敬。 当他的眸子抬起后,那深沉的蓝,已布满了他的瞳仁。 “现在,该是我取回神的时候了。” 蓝芒怒卷,自他的眸子中冲天烈舞而出,轰然怒震中,整个天都仿佛被这道蓝芒贯满,蓝芒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立即向李玄聚拢而下! 李玄登时慌了手脚,他实在没有料到,石星御竟然会向他出手! 这个威严如天的人,实在不应该对付他这个小角色啊!要打也应该去跟紫极老人打啊!臭老头肯定还有很多很多的法宝,说不定能克制住四极龙神,也未可知! 他这番胡思乱想的念头还没有转完,蓝芒已然将他紧紧围裹住,忽然燃烧起来。 紫极老人双目中霍然燃起两道紫荧荧的光芒,厉声道:“不可!” 嗡然声响中,太皓天元鼎猛地腾起一道宏大的碧光,刹那间那无比巨大的鼎身变得宛如透明一般,一道电光飞舞其中,洪涛涌起,整座终南山上的每一草每一木都腾起一道碧光,迅速向太皓天元鼎中汇聚而去。而在同时,九极定乾旌上的九阳再现,荧荧震天,旋舞而出。 一声苍茫之声响彻天地,太皓天元鼎上霍然腾起一条碧华,带着整座山峰汇聚成的碧气,冲天飞舞,向九阳闪去。 碧气同那日光才接在一起,九枚烈阳登时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 乙木精气助长了太阳真火的威势,将天空烧得一片火红,九阳去势登时迅捷无比,向着石星御当头落下! 石星御淡淡一笑,依旧吐出那几个字: “我威如天!” 冲天烈卷的太阳真火忽然就穿过了他的身躯,怒落在万重黑气之中!立时惨嗥怪啸之声长嘶!九阳中汇聚的太阳真火何等强烈?这一落下,饶是那九十九名妖魔尽皆凶悍,也不禁被炙得凶威大灭! 眼见石星御袖手,并无出手之意,妖魔们一齐发动玄功,力抗太阳真火! 但见黑气冲天,围裹住这九团烈阳,那几位修成身外灵台的妖魔全力出手,白骨森森,支天而起,汇聚了其余妖魔的魔气,怒震轰响声中,堪堪将九阳包住。 紫极老人冷哼一声,玄功骤运。 那九阳忽然一齐炸开,其中蕴含的封神炼魔绝灭光线登时四溅而出,向着群魔凌压而下! 微笑袖手的石星御突然动了。 他的左手,在身前轻轻挥了挥,那激绕群魔中的绝灭光线,忽然就好像被什么绝大的力量制住了一般,骤然消失。 石星御掌中红光怒现,万条绝灭光线炸开! 他双手猛然扬过头顶,身子拔空而起。 浩瀚的巨响震动着整个天地。 “我威如天!” “我威如天!” “我威如天!” 万条绝灭光线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巨力挤压一般,慢慢向他的手中汇聚。石星御满头蓝发炸开,仿如夜空中飞舞的星辰之光,卷绕天际。 他昂首,双目紧紧盯着绝灭光线,腾空飞舞! 他就宛如开天辟地的神衹,在运转宇宙! “我威如天!” 巨大的声响撞击在天地上,连天地都在瑟瑟发抖! 绝灭光线发出一阵细微的哀鸣,被他那无上的威严压制住,渐渐形成一个十丈大小的紫色圆球。 “我威如天!” 天心中的太阳猛地炽烈,一道比绝灭光线大了十倍的紫光烈烈照下,笔直落到了绝灭光线形成的光球中。惊天动地的怒响几乎将终南山都震塌,石星御的身形被轰得直落地面! 他的身子一沾地上,立即定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手中,握着一枚径长三寸的紫色珠子。 无论谁看了这珠子一眼,都会从心底颤栗。 这珠子,蕴含了九极定乾旌中的精华,它的威力,也许可以将整个大地毁去。 石星御又咳出一口血,转过头来。 失去了绝灭光线的九阳真火威力顿消,但也绝非常人所能抗衡。群魔戮力拼死,将真火压制下去,那沉沉黑气,却已黯淡了大半。 石星御微笑道:“这太阳真火可以消解你们身上的戾气,具有无穷妙处。此后,我会每天用真火照耀你们,直到你们改邪归正为止。”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紫色珠子。群魔一齐变色! 石星御转头对着紫极老人笑道:“大魔国刚立国,不得不借九阳之力,聚合这件镇国之宝。就由我来补偿你们吧。” 他挥了挥手,漫天光华突然消散,又归于本来的夜色。 星辰满天,但却有四枚星辰特别的亮。 蓝光耀眼,太初星辰之华自天降落,钉在四极龙神雕像本来之处,代替它们补足着萦绕终南山上的紫气。 石星御躬身微笑道:“从今日起,大魔国便立于天下,诸位都是见证。” 等他身子抬起时,万里长空都变得模糊起来。石星御,四极龙神,九十九名妖魔,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空中那一团蓝芒,却宛如火一般燃烧起来。 那里面困住的,是李玄。 尾声 四极龙神已经离开,但没有一个人心头是轻松的。 见识到真正的四极龙神之威力后,他们才明白,原先心魔所幻化的龙神幻影,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至少,没有这种举手投足之间可改换天地的威严。 我威如天。 石星御说的不错,四极龙神的威严,真如苍苍之天,令众人只感到绝望! 他说要以九十九名本来镇压在九极定乾旌下的妖魔组建大魔国,那就必定会组建。他组建这个国度的用意是什么? 真的如他所说的,要证明妖与人并无二样?这似乎并不足够成为组建国度的理由,难道,在这句话背后,还隐藏着别的原因? 争雄天下。 这,或许,是国度建立的最令人信服的理由,尤其是以妖魔为黎民的国度。 一想到这里,众人都不禁心头沉重,不寒而栗。 争雄天下! 携四大龙神之力,御使这九十九名当初凭借君千殇的力量才镇压下去的妖魔,天下有哪个国家可以抗衡? 大唐么?吐蕃么?大食么? 只怕这些世俗的国家,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抵挡住大魔国的攻击! 那时候,是不是就是末世的到来? 紫极老人深深叹了口气,望着空中炽烈无比的蓝色火团,忽然兴起一阵无力感。 他想起了君千殇。 若不是君千殇放弃了轮回的力量,石星御的本领再大,也绝抵挡不住他一剑的。 轮回之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也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能够抵挡的。那么,他就有足够的能力,来挽禁住任何变乱的发生。 大唐百余年的盛世,本就是靠轮回之剑守护的。 但现在,君千殇却甘愿放弃了轮回之剑,只为了那份慈悲。 于是,天下再没有人能制住石星御。 一段段往事在紫极老人的心头流过,他很清楚石星御的过去,所以他才笃信,无论石星御变成了什么样子,就算他身上没有半点魔息,力量中没有半点魔气,他仍然是魔,百分之百的魔。 所以,大魔国注定会成为罪恶的渊薮,盛世的终结。 后记 永劫轮回 这世界上有人,有神,有魔。 神创造了这世界,魔毁灭这个世界。人则创造了鼎盛的文明,繁荣的盛世。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仅仅属于我们。它本就是我们与神魔妖灵共同铸造的幻境,它也是神、魔、人的共同生息的土地。 直到有一天,三界九天、芸芸众生一齐打破。 于是轮回。 神之本生 君千殇是神。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来自何方,也没有人知道他将往何处去。 他就像是一个谜,却是一切力量的根源。 传说西昆仑山的顶端,那皑皑白雪的尽头,便是神仙所居的宫阙。那上面有无边的仙境,只要登到其上,便会白日飞升,成仙而去。 紫极老人、雪隐上人、大日至尊者年轻的时候联袂行走世间,他们来到西昆仑山,发誓要登上其顶。他们费尽了艰辛,终于爬到了天梯的尽头。 那上面的确有无边仙境,水晶宫阙。 只是,却没有神仙,他们也没有飞升到另一个世界。 整座巨大的宫阙中无比空旷,只有一位白发少年,在茫茫劫灰中沉睡。 水晶砂砾般的劫灰缓缓流动,形成一副巨大的图案,掩盖住他神明般的容颜,和身后十二对洁白的羽翼。. 那就是君千殇。 当三人找到他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沉睡了多少年,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沉睡。 他们决定唤醒他。 他睁开双眼的瞬间,三千里水晶宫阙,化为尘埃。 他们将他带下西昆仑山的天梯,漫天尘埃缓缓飘落,宛如上一个世界的劫灰,璀璨而凄艳。 慢慢地,他们发现,君千殇身上覆盖的劫灰图案中,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他们回忆、钻研、学习这份力量,使他们的修为突飞猛进,成为这个时代最厉害的三位地仙。 但君千殇却毫无记忆,一片茫然。 后来,紫极老人不顾另外两人的反对,将劫灰中所书法门交还君千殇,从而帮助他悟出了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的剑法,他将它命名为:轮回。 这直接导致了紫极老人与雪隐上人、大日至尊者的决裂,一场大战后,紫极老人凭着君千殇那无敌的力量,大败雪隐与大日至的联手。使他们一走北疆,一去西域。 千年不见面。 紫极老人则开创了摩云书院,向世人教授他悟出的法门。 那便是轮回。. 世间一切道术、武功的源头。 但,就在水晶劫灰落入世间的同时,这世间中出现了妖,出现了魔。出现了祸乱世间的灾劫。 也许,他们不但发现了无敌的力量,还开启了这世界祸乱的源头。 君千殇一直认为,这些祸乱,都是由他造成的,因此,他奉了紫极老人的意旨,行剑天下,要将这些魔、妖、鬼、怪全都屠戮、封印起来。 他要用他的剑守护这个世界,宛如神明一般慈悲,让这个世界的子民全都享受安宁、祥和。 他认为这是他的职责,他从未怀疑过。 他有神的心怀,也有神的力量。天下生灵,无一能抵挡他轮回一剑。 但就在他追杀妖龙公主之时,他却深深迷惘了。 妖龙公主宁愿自己沦入炼狱,受无尽的折磨,也要勉强为儿子施展祈天神术,让他幸福、荣耀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 让所有的人,都不将因他出生于妖族而鄙视他。她宁愿生生世世,被封锁在玄冰中,承受无尽酷刑。 第一次,君千殇的信心开始动摇。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慈悲,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慈悲。 对于他所守护的人来讲,那是真真正正的慈悲;但对于他所屠戮妖、魔的呢?那便是灾劫。. 他应该将灾劫施加给那些魔、妖、鬼、怪么? 魔、妖、鬼、怪是否真的该被驱逐殆尽,就没有一只值得沐浴他的慈悲,沐浴这无尽盛世的荣光? 君千殇开始迷茫,所以,在妖龙公主的泪水中,他兴起了一个念头。 他要封印住自己的力量,静下心来思考,想清楚这一切的因果。 是否人和妖魔的区别,不在于他们的出生,而在于他们的爱。 是否人和仙灵妖魔,都有着同样平等沐浴这个盛世光辉的权利。 是否他超出人世的力量,才是这个世界动荡的根源。 于是,他以千殇为名,不再除妖。 于是,神甘心情愿,放弃力量。堕落为人。 魔之本生 石星御是魔。 他带着漫天魔炎降生,他出世的时候,整个西域五十国都降下了一场陨星之雨。 他注定将要与众不同,他注定将会与君千殇站在世界的两极。 一极是神,一极是魔。 他降生的时候,雪隐上人刚用大雪山镇住雪域群魔,大日至尊者刚入主西方魔境。.雪隐的小乘佛法与大日至的大乘佛果,刚刚参透。 他们联手,有把握能胜得过紫极,但却仍不能对付君千殇。 石星御就仿佛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绝佳武器,是他们与君千殇一战的秘宝。 所以他们要为石星御炼就一颗魔心。 一颗天上天下,无人可挡的魔心。 他的国人奉他为王,要借助他的力量,建造前无古人的功勋。 他的剑,他的力量,超越一切,有什么东西挡住他,他就将之斩灭。他习惯于毁灭,习惯于凌驾、控御一切,无论是功勋,财富,生命,还是感情。 但有一天他骇然发现,他的力量做不到很多事。 他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守护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如何去爱自己的国度,守护自己的臣民。 他打碎一切阻碍,毁灭一切梗阻,却不知道,有时候,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是如此苍白无力。 他空有破坏一切的力量,却离自己的心愿越来越远,却让自己所爱的人越伤越深。 他宛如站在空旷沙漠上,天下无敌,四顾茫然。 他的心,忽然紊乱。. 他的力量仍处在这个世界的顶峰,但他却变得脆弱无比。 脆弱到他所爱的人一个惨淡的微笑,就足以杀死他。 但,此时的他,却站立在君千殇面前。 站立在这个冷酷的,慈柔的神的面前。 他的子民,他的师长,都在看着他,都在期待着这一战的辉煌结果。 他,被寄予厚望,将成为击碎轮回之剑的第一人。 但他,手握着古往今来最强的力量,却如此悲伤,他只想看到一个人,看到一抹笑容。 他忽然想,如果他没有这么强绝的力量,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他是否就能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不伤害一颗爱他的心。 他希望自己也能用人的眼光去看待爱,看待守护。 也学习如何去爱,学习如何去守护。 于是,他向君千殇出剑。 或者,他早已知道了一战的结果。是他甘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权势、威严作为赌注,赌到一败涂地。 他甘愿沉浸在三生中,用人的情感,沉浸在三生石给他的梦境中。 他的身、心、意、形、体,被分开镇压着,在三生石中,他将与他的爱紧紧厮守在一起,备尝刻骨铭心的欢娱。. 他怀着欣喜沉沦。 那其实不是失败,那是他甘愿走入的梦境。 但在缠绵的梦境中,他听到他的心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谶语: 你将在再度出世的时候,永远失去你的挚爱。 三生的轮回,让他丢弃力量,暂时成人。 人之本生 李玄是人。 他或许是个足够奇特的人,因为他的一生是个传奇,是个极少人能够企望的传奇,但他是个人,他的传奇,是人的传奇,而非神,非魔。 所以,他不会有无敌的力量,他的降生,不会有天地为之动容,他的一生,所能仰仗的,也只有他的母亲。 尽管那是无人能及的爱。 那也是神与魔所没有的恩赐。 李玄,是我们每个人的影子。他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他以冷笑话面对一切,自身没有多少力量,但在面对强绝的同学或者神魔时,却并不羡慕与嫉妒。 他是个人,他也安然去做一个人。 他有灰暗的过去,未来也不见得光明,他总是被看不见的鞭子挥着向前奔走,但他从不抱怨,他竭力地守护着自己那小小的尊严,并尽可能地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 他曾让雪隐上人与大日至尊者联手追杀。 他稳稳坐着摩云书院大师兄的位子。 他在前生的深情中茫然行走。 他会约战无可匹敌的魔君,正面直撼其魔威。 他做过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未来的他,将会更加惊天动地。 但没有人会觉得他是神或者魔,因为他的吊儿郎当,也因为他的不在乎。 但这样的他,却在看到九灵儿被心魔残杀时,看到九灵儿在生命的最后仍在尽力想触摸那张让她铭记终身的脸时,他震动了。他宁愿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也要为九灵儿讨回公道。 他要为九灵儿向魔王挥出一拳! 这就是李玄。 我不愿去描写他有多伟大,也不想让他成为完美。他是个人,他的的确确是个人,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影子,虽然或许只能说是心底最深处的影子。 我愿意他怯懦,他虚伪,他恐惧,他柔弱,但他至情至性,敢作敢为。 他游戏人间,但当他明确自己背负的责任的时候,他将勇敢地站出来,将该背负的背负起。 我想在他身上找到荣光。. 那是神魔宁愿放弃力量也要苦苦寻觅的荣光。 神之轮回 君千殇认为他封印住自己的力量,便可摆脱神的身份,便能够置身世界之外,顿悟出他的困惑。 他认为,只要他放弃了力量,他就会成为人,能够感悟到人感悟到的一切,能够体会到人体会的一切。 他错了。 神,永远是神,没有一种存在能够放弃自己所背负的。 失去力量,并不能让他真正地感悟,因为他的心从未静下来,他也从未真正思索过。 这世界中没有乐土,也没有真正的清净之所。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将自己的力量封印住,潜伏着的魔头们出现,本来仰仗他的轮回之剑而维持着脆弱安宁的平衡,被打破了。 所以,当他封印住力量时,造下了宛如魔一样的罪孽。 一旦他放弃了守护,无数的人,都因为他的一念慈悲而惨遭杀戮。 他造下了无尽的罪孽。 他变成的,不是人,而是魔。 神在轮回中,将变成魔。 魔之轮回 石星御永远都不会明白,当他放下力量时,他才会无敌。. 让君千殇无敌的秘密,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不会明白无敌是多么痛苦,也不会明白君千殇是多么孤寂。 就算他被封锁在三生石中,在和九灵儿的耳鬓厮磨的岁月,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掌控一切尊严。 他的力量其实并未消失,只是在不可知的某处为了甦生而蕴蓄。 他想通过放弃力量,化成人,拥有一颗爱人之心,但他却不知道,能够给予他爱的人,只可能是他自己,不会是任何别的人,别的力量。 他始终在追逐,追逐能击败君千殇的力量,追逐让他爱的力量。 他只会向前看,那个爱他的人,只能在背后轻轻拥住他的影子。 因为,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这场追逐,注定没有结果。 或许,只有在他打败君千殇的时候,他才会停下来。 因为,那时,他将站在世界的尽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那时,他或许会回过头,才能真正看到爱他的那一片心。 那时,他将潸然泪下。 然后,他将成为神。 只要他一顿悟,他就会成为神,但这一顿悟,与他隔着千重山、万重水,隔着九灵儿的深深凝望,万种相思。. 人之轮回 李玄能化成神,也能化成魔。 他的降生,半人半神,半妖半魔。 他是人非人,是神非神,是魔非魔。 他奇异的命运,使他走在神、魔、人的边缘,只要稍一失足,他就会成神成魔。他只是恰好走在“人”这条路上。但没有人知道这是否是一条坦途。 李玄永远无法战胜石星御。 正如石星御永远无法战胜君千殇。 但李玄却是唯一有可能打败君千殇的人。 因为他的前世传承给他了一种力量——可以继承、使用前生的力量。 因此,无论君千殇将他轮回到哪一世,李玄都有一线可能,使用出前生那无比巨大的力量。 这个设定,来自于我对人的体认。 人没有神魔般的力量,也没有神魔般的永生。 但我们有我们的尊严。 我们有我们的永恒——那是千生万代,无尽的追求,那是生生世世,叠加起来的永恒。 人向神魔的挑战,看上去是那么无力,那么可笑。但我们有的是永恒的信念。 我们用渺茫的希望点滴累积起可以填海移山的力量,我们用生生世世的轮回叠加起比天地还要长久的岁月。 天上几回葬神仙,沧海桑田,我们从未绝望,从未放弃。 这便是人的力量,人的尊严。 于是,李玄便是这个世间唯一可能弑神的人。 而当他率领万魔挥戈九天的时候,他又俨然魔王。 堕落,是那么容易;但超升为神,上天也为他开了一线机会。 无论为神为魔,这个世界都将因他而崩坏。 永劫将因他而开启。 这是命运。 是他对拳拳母爱的唯一报答。 当他跪倒在那冰封的躯体之前时,他将痛哭地嘶吼出这一困惑: 人之轮回,究竟是为神?为魔? 神?魔?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 有的,只有困惑。 无论手握多么强大的力量,将权势、荣华玩弄于掌股之上,都无法消除心中的困惑。 没有人有足够的智慧,来面对自己的心。 神、魔、人都是如此。 我想,这就是平衡。 君千殇、石星御、李玄。 神会轮回成魔,魔会轮回成人,人会轮回成神。神会轮回成人,人会轮回成魔,魔会轮回成神。 没有终点,没有起点,没有沦落,没有救赎。有的只是困惑。 因此亦将平衡。 日为之升,月为之恒,星辰为之照耀,大地为之无极。 最终,当这一切全都崩坏后,世界又将留下什么呢? 当劫灰覆没这个世界、并构筑出一座无人能见的千里水晶宫阙时,当唯一的孤独在荒凉中沉思、凝视着世界在他的思念中成型时,当冷艳的雪妖为世界的毁灭而跳起葬天之舞时,我希望能看到天地间,如果什么都不存在,那么,尚能存在一物。 那就是尊严。 我们身为人的尊严。 所有神魔,都无法将它磨灭。 于是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