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玛真相》 第一章 “尼柯尔。” 刚开始,一种轻轻的、机械的声音,好像是在做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而且叫了好几遍,声音也越来越大,尼柯尔才一下子惊醒了。 紧张而恐怖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他们来抓我了,尼柯尔马上就想到这一点。现在已经是清晨,再过几个钟头,我就要死了。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驱除心头的恐怖感。几秒钟之后,尼柯尔睁开眼睛,地牢里还是一片漆黑。尼柯尔睡眼朦胧,四下张望,找那个叫她的人。 “在这儿,你的床上,就在你右耳朵边。”那个声音轻轻说,“理查德派我们来帮你越狱……可咱们动作得快。” 一时间,尼柯尔以为还在做梦。随后她又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这声音很像第一个人的,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人,“朝右边翻一下身,我们可以给自己照亮。” 尼柯尔翻了个身,只见床上站着两个小小的人儿,就在她的头边。两个高不过8公分,最多10公分的小人儿,都是女人模样。她们浑身发光,这光来自某种永恒的光源。其中一人留着短发,身穿15世纪欧洲骑士那样的铠甲;另外一个女人头戴皇冠,穿的是中世纪时期王后那种带折的长裙。 “我叫圣女贞德,”短发女人说。 “我叫艾莉诺。” 尼柯尔又惊又怕,干笑了两声,直瞪瞪看着那两个小人儿。几秒钟之后,机器人身上的光熄灭了,尼柯尔这才回过神来说,“那么说,是理查德派你们来帮我越狱啊?”她轻轻说,“你们倒说说,怎么跑哇?” “我们把控制系统破坏了,”小贞德得意地说,“还把一个加西亚生物机器人的程序重新编排过了……再过几分钟,它就来带你走。” “越狱计划安排得很周全,而且还有几项应变措施。”艾莉诺补充说,“理查德好几个月前就动手搞这个计划——他刚把我们造出来就开始了。” 尼柯尔又笑了,但她惊恐未消,又问,“真的吗?在这种时候,我还可以问问,我那个天才丈夫到底在什么地方吗?” “理查德就在纽约,你们地底下那个老巢里呀!”贞德回答说,“他要我们告诉你,那儿没什么变化。他正在按我们的航行指挥系统工作……顺便说说,理查德要我们转告你,说他爱你,他没忘记……” “别动!”尼柯尔觉得右耳朵边有个地方在叮当作响,刚刚无意识地伸手去挠,艾莉诺就拦住她说,“这会儿我正在增强你个人指挥系统的功能,对你来说,这项功能的作用非常强烈。” 几分钟之后,尼柯尔摸了摸装在耳朵后面那个小小的仪器,又晃了几下头。“他也能昕到我们说话吗?”她问道。 “理查德认为,用声音进行通讯联系风险太大。”艾莉诺回答说,“很容易给中村中途拦截……但是,他可以追踪到我们的行踪。” “你可以起来了,”贞德说,“穿好衣服。加西亚到来之前,得做好准备。” “奇迹永远不会停止吗?”尼柯尔一边想,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用那个非常简陋的脸盆洗脸。有一阵子,尼柯尔产生过一种错觉,认为两个小机器人或许就是中村的一项精明计划。要是她存心越狱,就会给杀死。“不可能,”过一会儿她又对自己说。“就算中村的手下造得出这样的机器人,也只有理查德真正了解我,才可能造出一个圣女贞德,一个艾莉诺……不管怎么说,就算我在越狱时给杀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早就给我判了电刑,今天早上8点钟处决。” 地牢外面,一个生物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尼柯尔浑身紧张,还是不能完全相信那两个小小的朋友说的话是真的。“坐到床上去,”只听到贞德在她身后说,“我和艾莉诺才能爬到你的衣袋里去。”尼柯尔感到两个机器人爬到她衬衣胸前了。她笑了。你真了不起,理查德,她心里说,我真高兴你还健在。 那个加西亚生物人拿着手电筒,盛气凌人地走进牢房,“跟我来,沃克菲尔太太,”它提高嗓门说,“我奉命把你带到行刑预备室去。” 尼柯尔又一次感到恐惧。那个生物人的行动当然不会友好,要是……怎么办才好?她实在没有时间多想。加西亚生物人领着尼柯尔出了牢房,匆匆通过一走道,在20米处碰到几个经常在那儿站岗的生物人哨兵和一名人类军官,一位尼柯尔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等一等,”正当尼柯尔和生物人要上楼梯,那人在后面大声叫了起来。尼柯尔僵住了。 “你忘了在调遣证上签名,”那人说着,一边把一份文件递给生物人。 “当然,我会签的。”生物人回答说,用花体宇在文件上签下了它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不到一分钟。尼柯尔走出了那幢关了她好几个月的大房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随那个加西亚生物人朝市中心走去。 “不。”尼柯尔听见艾莉诺在衣袋里说,“别跟这个生物人走。我们得往西,朝风车那边走,顶上有灯的那个风车。你得赶紧跑,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麦克斯·帕克特那儿。” 她的地牢离麦克斯的农场大约有5000米,尼柯尔沿着小路跑哇跑哇,过一会儿两个机器人便有一个要催她一下,她们一直在严密地控制时间。天快亮了。新伊甸园不像在地球上,从夜晚到天亮有一个逐步转变的过程;这儿的天,说亮一下子就亮了。刚刚还是漆黑一片,突然一下子,人造太阳便照亮了天地,在这群居民的上空开始了它小小的循环。 “离天亮还有20分钟,”贞德说,尼柯尔已经到了通往帕克特农场的自行车道,从这里到农场住所只有最后200米了。尼柯尔快要累死了,但她还是一个劲儿往前跑。经过农场田地的时候,她有两次感到胸部隐隐作疼。“我肯定是健康状况不佳,”她一边想,一边怪自己在牢里没有按时锻炼身体。唉,我也是快60岁的人啦。 农舍黑沉沉地没有灯光。尼柯尔在门廊里停住了脚,大口喘着粗气。几秒钟后,门开了。“我一直在等你,”麦克斯说。他表情严肃,说明事态严重。他匆匆拥抱了尼柯尔一下。“跟我来。”他一边说,一边慌慌张张朝谷仓走去。 “路上还没有警车,”他们进了谷仓,麦克斯才说,“也许他们还没发现你已经越狱,但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鸡群关在谷仓最里面,关母鸡另外有个地方。和公鸡分开的,也不同谷仓里其他东西在一起。尼柯尔和麦克斯一进鸡舍,便引起一阵骚乱。母鸡们四下乱窜,嘎嘎嘎嘎,咯咯咯咯,拼命拍打翅膀。鸡舍的臭气快让尼柯尔喘不过气来。 麦克斯笑了,“我想我是忘了别的人觉得鸡屎有多臭,”他说,“我早习惯了。”他轻轻拍了拍尼柯尔的后背。“不管怎么说,对你可是另外一种保护。躲在地洞里就再也闻不到鸡屎臭了。”麦克斯走到鸡舍的另一头,把几只鸡轰走,跪了下来。“理查德那些小小机器人刚一露面,”他说着,一边将稻草和鸡食扒开。“我就说不准该在哪里给你准备一个藏身之处,后来我就想到了这个地方。”麦克斯拉开几块木板,谷仓地板上就现出一个长方形的洞口。“我的想法肯定没错。” 他示意尼柯尔跟着他,两人双手双膝着地,爬进洞口。和地板平行的通道非常狭窄,有几米长,然后洞口向下,十分陡峭。尼柯尔不断撞到前面的麦克斯,要不就撞到四周的洞壁。惟一的光线是麦克斯右手拿着的一只小手电筒。向下爬了15米,狭窄的洞子底下是一间屋子。麦克斯小心翼翼地从绳梯上下来,又转身扶尼柯尔。不一会儿,两个人都到了屋子当中,麦克斯伸手拉开了一盏电灯。 看见尼柯尔在四下打量,他说,“这儿可不是什么宫殿。好歹比你那个该死的牢房要强。” 屋里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两个放满食品的架子,另外一张放着电子书籍磁盘的架子,一个挂着几件衣服但没有门的衣橱,基本盥洗用品,一个盛满水的琵琶大桶,大概是通过地下通道灌满的;此外,屋角还有一个深深的方形厕所。 “这全是你自己干的?”尼柯尔问道。 “是啊!”麦克斯答道。“晚上干的,几个星期以前。我没敢叫别的人帮忙。” 尼柯尔感动极了。“该怎么谢你呢?”她说。 “别给抓住就得了,”麦克斯咧开嘴笑了,“我可不像你那样再想找死……哦。还有,”他又说,一边交给尼柯尔一个电子阅读器,把电子书籍磁盘插进去就可以看书。“希望你喜欢这些阅读材料。养猪和养鸡手册不像你父亲的小说,我可不想去书店而引起别人注意。” 尼柯尔穿过屋子,吻了吻他的面颊。“麦克斯。”她轻轻地说,“你这人真够朋友,我真难想象你怎么……” “外面已经天亮了。”贞德在尼柯尔的衣袋里插嘴说,“按时间规定,我们已经超过时间了。帕克特先生,在你走之前,得检查我们的出口通道。” “见鬼!”麦克斯说,“又来了是吧?我还得听机器人的命令。可她还没有一支香烟高哩。”他把贞德和艾莉诺从尼柯尔衣袋里掏出来,放在食品架最高层的一听豌豆罐头后面。“看到那个小门了吗?”他说。“门外有一根管子……刚好通到猪槽后面……你们干吗不去查查看?” 一瞬间,两个机器人就不见了。麦克斯给尼柯尔说明情况。“警察会到处搜查你,”他说,“特别是这儿,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你们一家的朋友。所以我得把这个洞子的出口封起来,这些东西足够你对付好几个星期。” “机器人可以自由来往,除非她们给猪吃了。”麦克斯笑了笑又说。“她们是你和外界联系的惟一纽带。什么时候咱们可以进行第二步逃离计划,她们会告诉你的。” “那么说,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尼柯尔阀道。 “至少几个星期不能见面,”麦克斯回答说,“太危险了……还有一件事,要是房子内外有警察,我得切断电源。这个信号就是说,你得特别保持安静。” 艾莉诺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食品架上豌豆罐头边。“我们外出的通道非常好。”她宣布说。“贞德得走几天,要离开这儿去跟理查德联系。” “我也该走了,”麦克斯沉默了一会儿,才对尼柯尔说,“可在走之前,我得说啊,我的女性朋友……你也许知道,我这人哪,一辈子愤世嫉俗,没有几个人能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你呀,真让我服了,兴许咱们有些人真比鸡呀、猪啊要高明一点。” “谢谢你,麦克斯。”尼柯尔说。 麦克斯走到绳梯边,还不等爬上去,就回头向尼柯尔挥手道别。 尼柯尔坐在椅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地道方向传来的声音,她猜对了,是麦克斯正在用装鸡饲料的大口袋,直接压在洞口上,封死她藏身处的出口。 那么,现在有什么事吗?尼柯尔问自己。她明白,在审讯结束后的五天之中,自己除了日渐迫近的死亡,差不多什么也没想。现在再没有处决前的恐惧来揪心扯肺,可以让思绪自由驰骋了。 首先想到的是理查德,她的丈夫和伙伴,她跟他分别整整两年了。尼柯尔清清楚楚记得他们共度的最后一个晚上。正当女儿艾莉和罗伯特·特纳医生的婚礼就要开始,一场可怕的梦魇似的屠杀和毁灭开始了。“理查德肯定,我们也上了死亡名单,”她还记得。“他也许是对的。……因为他一逃跑,他们就拿他当敌人,却放过了我,虽然为时不长。”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理查德。”尼柯尔心里说,“我应当更有信心……但是,你到底又是怎么跑到纽约去的呢?” 此时的她,呆在地下这间屋子里,坐在这惟一的椅子上,心如刀绞,多么希望丈夫来陪陪自己啊。尼柯尔微微一笑,但热泪又禁不住地往下流,万千的思绪涌上心头。她又看见多年前自己在“拉玛2号”的据点中。一种说话叽叽喳喳,急促而又尖利,像鸟一样的奇怪动物抓住了她,她暂时成了它们的俘虏。是理查德发现她在那儿的。他冒着生命危险回到纽约,看她是不是还活着。要不是理查德的到来,她也许会永远留在纽约岛上了。 他们千方百计设法渡过圆柱体海,回到“诺德号”宇宙飞船的同行们那儿,在此期间,理查德和尼柯尔成了一对恋人。尼柯尔发现回忆早年的恋爱,自己的心都给搅动了,不觉悲喜交加。“核导弹来攻打,我们活下来了;我过去曾有个非常荒谬的计划,打算在我们的子女中制造基因变异,我们也挺了过来。” 想到自己多年前那种幼稚无知,尼柯尔就害怕。“你原谅我了,理查德,对你来说可真不容易啊。后来我们在诺德上同鹰人讨论设计方案时,就爱得更深了。” “‘鹰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尼柯尔默默在想,她的思路却变了。“是谁,是什么东西把他造出来的?”她脑海中现出那个怪物栩栩如生的形象。维修“拉玛号”宇宙飞船时,他们住在“牛顿号”上,‘鹰人’是他们的惟一联系。那东西长了一张鹰的脸,而身子却和人类无异。他曾告诉他们,他是人工智能的高级产品,专门设计来给人作伴的。“他的眼睛真不可思议,可以说是神秘的,”尼柯尔依然记忆犹新。“那双眼睛和奥曼的一样,充满了热情。” “牛顿号”宇宙飞船发射前两个星期,尼柯尔住在罗马,曾祖父奥曼穿了一件塞鲁福部落巫医的绿色长袍,跑来看她。尼柯尔曾经见过他两次,两次都在象牙海岸,她母亲老家的村子里;其中一次在帕罗仪式上,那时尼柯尔才七岁;三年以后,在母亲的葬礼上,又见过他一次。老巫医曾预言,说她的一生将极不平凡。每次会见虽短,曾祖父就开始培养她做不平凡的人。塞鲁福部落的历史预言,会有一个女人把他们部落的种子“甚至撒到星星上去”。奥曼始终认为。尼柯尔正是那个女人。 “奥曼,鹰人,还有理查德,”尼柯尔想,“少说一点。一大群人啊。”威尔士王子亨利的面孔出现在三人之中。一时间,尼柯尔想起她获得奥林匹克运动会金牌后,他们之间短暂而热烈的恋爱。想到自己被抛弃,她的心就痛。“但是如果没有亨利,”她提醒自己,“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正当尼柯尔想起她那还在地球上的女儿,想起母女间的深情之时,忽然看到屋里放书籍磁盘的架子。思路一转,走到架子旁,翻看磁盘的名称。不错,麦克斯确实给她留下一些养鸡养猪手册,但并不全是。看来他是把自己的私人藏书全给尼柯尔搬来了。 尼柯尔抽出一张童话磁盘,笑着把磁盘插进阅读器。她翻动页码。翻到“睡美人”那个故事,就住了手。她大声朗读“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时候,又想起另一件记忆犹新的事。那时她家住在奇里-芒查瑞的郊区帕里斯,她还是个娃娃,也许六岁,或者七岁,成天坐在爸爸的怀里。 “小时候,我真想当个公主,长大过上幸福生活,”她想。“那个时候哪里知道,我这辈子甚至会让童话也变成寻常小事。” 尼柯尔把磁盘放回架子,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她一边想,一边无所事事地打量这间屋子。“本来以为这不可思议的生命就要结束,现在似乎又可以多活几天了。” 她又想到了理查德,盼望他回到自己身边。“我们一直同甘共苦,我的理查德啊!真想让你再抚摸我一下。听听你的笑声,看看你的面容。要是真的不再可能,也该无怨无悔。我这辈子见过多少奇迹呀。” 第二章 早上7:30分,艾莉诺·沃克菲尔·特纳到了市中心大礼堂。拖到8点钟,处决还没有按时举行。前排已经坐了三十来个人,有的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都安安静静坐着。这次的处决要进行实况转播,几个拍电视的人在讲台上围着电椅四周来回转。礼堂里的警察显得坐立不安,他们希望礼堂能坐满观众,因为新伊甸园政府鼓励公民都来看看他们的前总督怎样被处决。 头天晚上,艾莉就同丈夫罗伯特·特纳争执了几句。她告诉他,说自己要去参加处决大会。他说:“别去找气怄吧,艾莉。为见你母亲最后一面,却要目睹她的全部死亡过程,这种痛苦代价也太大了。” 但是艾莉知道罗伯特不了解某些事的真相。艾莉身在礼堂。竭力想控制内心强烈的感情。“我脸上不会流露出什么,”她对自己说,“我的姿势也看不出什么。一点也看不出来。谁也不会怀疑我知道妈妈已经越狱。”突然,几个人回头朝她看。艾莉觉得心怦怦乱跳,但她马上意识到是有人认出了她。好奇的人朝她看是自然而然的事。 六个星期之前,艾莉离开基地,到检疫隔离村阿法伦去。她是去帮助作医生的丈夫罗伯特照料病人的。那些人因为体内有一种叫RV-41逆转录酶的致癌性病毒,将不久于人世。她那时才第一次碰到父亲的小机器人圣女贞德和艾莉诺。当时艾莉刚刚见过她的好友,也是她过去的老师埃波妮娜,这次深夜访友让她既兴奋又深受启发。离开埃波妮娜的家之后,她独自在一条泥土铺垫的小巷漫步,盼望随时碰到罗伯特。突然。她听到两个生人的声音在叫她。她四下寻找,最后在附近的房顶上发现了这一对小人。 她走出巷子,以便把小人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明白。当她听贞德和艾莉诺说父亲理查德依然健在,可真惊呆了。等她回过神来,才开始询问详情。她立刻相信贞德和艾莉诺说的都是实情。但是,还不等她弄明白父亲干嘛要派两个机器人来找她,就看到丈夫远远朝她走来。屋顶上的机器人只得匆匆告诉她,她们不久会再来的。她们还提醒艾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她们的事,就连罗伯特也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艾莉为父亲的健在,一度兴奋异常。尽管她完全知道这一消息在政治上非同小可,可要她对此保密,似乎还是不太可能。过了两个星期,艾莉在阿法伦又碰到那两个小机器人。这一次,她的问题多得有如连珠炮。但是,贞德和艾莉诺却要商量另一件事——拯救尼柯尔出狱的可靠行动。这次见面机器人告诉艾莉,理查德承认,这样一次越狱行动非常危险。“除非处决你母亲的消息确切,我们断不能贸然采取行动;假若不提前作好充分准备,就不可能在最后时刻越狱。” “我能帮点什么忙呢?”艾莉也问过她们。 贞德和艾莉诺交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样东西,包括食品、水和衣服。艾莉认出父亲的笔迹,激动得浑身发抖。 “把这些东西藏到地图上这些地方,”机器人艾莉诺交给艾莉一张地图说。“从现在起,10天之内藏好。”过了一会儿,见有人过来,两个机器人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图里裹着父亲的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最亲爱的艾莉,原谅我写得如此简短。我很安全,很健康,但非常担心你母亲。请准备好如下物品,并送到中央平原指定地点,切切。倘无法单独完成此项任务,也只能另找一人帮忙。无论找谁,须保证此人一如你我:对尼柯尔忠诚不二,并能为之献身。我爱你。” 艾莉马上决定要找人帮忙。但挑谁作同谋呢?有两个原因她丈夫不能作为人选:第一,他对病人忠心耿耿。在他的心目中,新伊甸园医院比任何政治感情都更为重要;第二,任何帮助尼柯尔越狱的人,一旦被捕,都会被处决。要是艾莉把罗伯特牵扯进越狱计划来,他们的女儿小尼柯尔就可能失去双亲,丢下她孤零零一人。 渡边·奈怎么样?她的忠诚无可质疑。但她是个单身母亲,有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儿子。让她去冒这个危险,有欠公平。最后埃波妮娜倒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艾莉对这位饱受苦难的朋友可能有的担心,很快就解除了。“当然我会帮助你的,”埃波妮娜马上回答说。“我不怕失去什么,按你丈夫的诊断,我身上的RV-41病毒再过一两年就会害死我。” 埃波妮娜和艾莉暗中准备好了需要的物品,每次准备一样,整整花了一星期。他们用一条小床单把东西包好。埃波妮娜在阿法伦有间屋子,东西就藏在那间乱糟糟的屋里。到了约定的日子,艾莉签字登记外出,离开新伊甸园,步行去阿法伦,推说是去“仔细监测”埃波妮娜身上24小时的寿命测定资料。居住地的出口有一个人类哨兵和一个加西亚生物人,艾莉说明为什么她需要一张外出过夜的合法通行证。实际上,向罗伯特解释她为什么要同埃波妮娜共度一宿,要比这还困难。 午夜刚过,艾莉和埃波妮娜扛着床单包着的一大包沉沉的东西,偷偷溜到阿法伦街上。中村的警察派机器人作为游动哨兵,在这个外围村子里进行夜闻巡逻。两个女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哨兵,穿过村子,来到中央平原。后来又步行了好几公里,才把东西藏到了指定的地点。回到村子,人造太阳刚要出来,她们在埃波妮娜屋子外面碰上了一个提阿索生物人,盘问她们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到屋外乱窜。 “这个女人有RV-41,”艾莉发现她的朋友慌了,就赶紧说,“她是我丈夫的病人……浑身疼得睡不着。我们认为大清早起来散散步,对她或许有好处……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个提阿索人放过了她们。艾莉和埃波妮娜吓坏了,足足有十分钟,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艾莉再也没有看到那两个小机器人,她不知道越狱计划是否已经进行。母亲被处决的时刻越来越近,礼堂内她周围的座位全坐满了。艾莉的心怦怦乱跳,要是计划没有实现,怎么办?她心中暗想。要是母亲真的在20多分钟之后被处决,又怎么办? 艾莉抬起头朝台上看,一张硕大的椅子旁边,安着一个铁灰色电子控制台,有两米多高。另外一件东西是一只数字显示钟,上面显示的是07:42。艾莉直盯着那把椅子,椅子上端有一条索套,刚刚吊在被处决人的头上方。艾莉浑身颤栗,拼命忍着不要呕吐。真野蛮啦!她心中喊道。能够忍受观看如此残忍场面的物种,哪个会认为自己很先进、发达? 她刚刚才避开想象处决时的情景,突然觉得有人在拍她的肩膀。艾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警察从走道边朝她探过身来,“你是艾莉诺·沃克菲尔·特纳吗?”他问。 艾莉吓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好点了点头。 “请跟我走一趟,”他说。“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艾莉的双腿打颤,从她那排三个人的前面插身过去,才到了走道上。“出事了,”她想,“越狱的事碰到麻烦了,他们发现了我藏的东西,知道跟我有牵连。” 警察把她带到礼堂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我是弗兰兹·鲍尔上尉,特纳太太。”他说,“等你母亲处决后,我负责处理遗体。当然,我们已经安排了有关人员去火化。但是,”说到这儿,鲍尔上尉停住了,小心翼翼地考虑措辞。“考虑到你母亲对这一栖息地所作的贡献,我想,也许你,或者你家另外什么人,应当愿意参加处理后事的。” “是啊,当然啦,鲍尔上尉,”艾莉完全放了心,赶紧回答说。“当然,非常感谢。”她又连忙补上一句。 “就这样吧,特纳太太,”警察说。“你可以回礼堂去了。” 艾莉站了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发抖。她把一只手放到鲍尔上尉面前的一张桌子上。“先生?”她说。 “什么事?”他回答说。 “我能不能单独见见我母亲?就一小会儿,在……之前。” 那警察隔几尺远把艾莉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想不行,”他说。“但我可以替你去问问。” “非常感……” 艾莉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了。她呆在会议室没有离开。鲍尔上尉回来了,只见他神色慌张。她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听见他说:“你完全可以肯定吗?” 人群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台上那口大钟显示的数字是08:36。 “快呀,快呀,”艾莉后面那个人在嘟嘟哝哝地说。“快开会吧。” “妈妈跑掉了,我知道,”艾莉很兴奋,在心里说。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这就是为什么这儿一切都乱了套的原因。” 八点过五分,鲍尔上尉通知大家,说“活动”将推迟“几分钟”进行。半个钟头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进一步的通知。艾莉前面一排谣言都传开了,说外星人已经把尼柯尔救出了牢房。 有人开始离席。突然,总督麦克米兰走上讲台。他看起来烦躁不安,但他刚刚开口向人群讲话,就露出官场惯有的微笑。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对尼柯尔·德雅尔丹·沃克菲尔的处决,将推迟举行。政府发现该案档案略有异常。虽非重大事实,但我们依然认为,必须先行澄清,以防不当。不久的将来,处决将另行安排。凡我新伊甸园公民,都会得到详尽通知。” 礼堂的人差不多快走光了,艾莉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甚至有点希望在离开的时候,警察会把她抓起来,但谁也没有来拦她。出了礼堂,她实在太兴奋,要她不大喊大叫,可真不容易。“妈蚂,妈妈!”艾莉心中喊道,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我真为你高兴呀!” 突然她发现有几个人在看她。“嗯?哦。”艾莉心想。“我是不是想暴露自己?”她面带微笑,去迎接别人的目光。“好了,艾莉,现在最大的挑战已摆在你跟前,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对这事毫不震惊。” 每个星期罗伯特都要到阿法伦去巡诊,看望那77个幸存的RV-41病人。像往常一样,他和艾莉带着小尼柯尔,顺道去看渡边·奈和她的双胞胎。到那儿的时候,正好快吃午饭了。摇摇欲坠的房子前面,伽利略和开普勒正在肮脏的大街上玩耍。特纳一家走到他们跟前,两个小男孩正在吵架。 “她是的!”四岁的伽利略大声吼叫。 “不是!”开普勒也不示弱。 艾莉弯腰对两个双胞胎说,“孩子们,孩子们,”她很友好地说,“吵什么呀?” “哦,你好,特纳太太,”开普勒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回答说。“没什么,伽利略和我……” “我说德雅尔丹·沃克菲尔已经死了,”伽利略忙不迭地插嘴说,“栖息地中心的一个男孩跟我说的,他一准知道,他爸爸可是个警察哩。” 有好一阵,艾莉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才意识到双胞胎兄弟并没有搞清楚她和尼柯尔的关系,“你还记得德雅尔丹·沃克菲尔是我妈妈,是小尼柯尔的姥姥吗?”艾莉轻轻地说,“她被捕前,你和开普勒见过她好几次呢。” 伽利略皱了皱眉,又摇摇头。 “记得……我想,”开普勒认认真真地说。单纯的孩子停了停,又问:“她真的死了吗,特纳太太?” “我们也说不准。当然希望没有,”艾莉回答说,她差一点就说漏了嘴。要告诉这些小孩太容易了……但这会铸成大错,隔墙有耳,说不定附近就有一个生物人。 艾莉抱起开普勒亲了亲。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电子超级市场碰到过麦克斯·帕克特。寒暄之间,麦克斯猛的冒出一句:“哦,顺便说一声,贞德和艾莉诺都很好,还要我替她们给你问个好哩。” 艾莉激动起来,问了一个重要问题,麦克斯根本没有答茬。过了一会儿,艾莉还要说什么,负责超级市场的加西亚生物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 “你好,艾莉!你好,罗伯特。”奈站在房门边打招呼。她伸手把小尼柯尔从她爸爸怀中抱下来。“你也好吗,我的小美人?打从上周你的生日聚会,我就再没有见过你。” 大人们进了屋,奈仔细查看,确定附近没有生物人特务,才靠近罗伯特和艾莉说:“警察昨天晚上又来盘问我,”她小声对朋友们说,“我开始相信那些谣传有点无风不起浪啊。” “哪种谣传?”艾莉说,“谣传有好多呢。” 奈说:“我们厂里有个工人,她哥哥在中村特警队。他告诉她说,有天晚上他喝醉了,警察到尼柯尔的牢房里,才发现牢房空了。有个加西亚生物人签了字,她才跑掉的。他们认为,火葬场外面那场爆炸炸死的,就是那个生物人。” 艾莉笑了,但是对她朋友急切询问的目光,她的眼睛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响。在所有的人中,她想,最不能告诉的是她。 “警察也问过我,”艾莉煞有介事地说,“几次不同的时间。按他们的意思。盘问是为了搞清楚我母亲案子中‘小小的异常’,甚至连凯蒂也让警察盘问了一次。她上个星期偶尔路过,说对我母亲推迟处决确实是一件怪事。” 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朋友的哥哥说中村怀疑这是个政治阴谋。” “荒唐!”罗伯特嘲笑说,“栖息地没有任何地方有反政府行动。” 奈又往艾莉身边凑了凑,“所以啦,你认为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靠在艾莉耳边小声说:“你认为你妈真的跑了吗?还是中村改变了主意,不想让她成为公众心目中的烈士,把她给秘密处决了。” 艾莉先看看丈夫,又看看朋友。“告诉他们,跟他们说了吧,”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但她还是忍住没有吭声。“我不知道。奈,”艾莉说。“当然我也想过你所说的各种情况,也考虑过其他因素。但没法知道……虽然我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宗教信徒。我还是一直在祈祷,以我自己的方式祈祷,保佑我妈平安无事。” 第三章 尼柯尔吃完了杏干,走到屋子的另一头,把包装纸扔进废纸筐。筐子快满了,她使劲用脚踩紧,但并没有踩下去多少。 “我的时间都浪费了,”她想,眼睛扫了一眼食品架上所剩的东西。“这些东西最多还可以吃五天,然后就得另外补充供给。” 贞德和艾莉诺两人已经走了48小时。躲在麦克斯谷仓地下室的头两个星期,两个机器人中总有一个成天跟尼柯尔呆在一起。小机器人储存的话题,至少是理查德的原意,在尼柯尔还没有说够之前,跟她们交谈,就像和理查德交谈一样。 “这两个机器人是他了不起的创造,”尼柯尔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他在她们身上一定花了好几个月。”她想起在“牛顿号”的那些日子,理查德的莎士比亚机器人。“贞德和艾莉诺比亨利王子和福斯塔夫更复杂。理查德在新伊甸园设计仿人生物的时候,一定学到不少新东西。” 贞德和艾莉诺不断告诉尼柯尔栖息地发生的重大事件。这对她们来说,实在是一项简单任务。她们的部分程序,就是在到新伊甸园外面去的短暂时期,进行观察,然后通过无线电向理查德汇报,所以她们也将同样的消息告诉尼柯尔。比如,她知道在刚刚越狱的头两个星期,中村的特别警察搜查过栖息地的每一所房屋,伪称是搜查所有藏匿重要资源的人。当然,他们也来过帕克特农场。一连四个钟头,尼柯尔坐在没有一丝灯光的藏身之处,一动也不敢动。她听到头顶上有声音,但不管谁来搜查,谁在谷仓里也呆不久。 最近,贞德和艾莉诺两个经常同时离开地下室到外面去。她们跟她说,她们是在忙着准备她的下一步越狱计划。 有一次,尼柯尔问机器人,在新伊甸园的进出口,她们是如何设法轻而易举通过关卡的。 “真的很简单,”贞德说,“装货的大卡车一天要过十几趟,大多数是运载来来往往的军需品,还有从其他栖息地来的建筑工人。或者到阿法伦去的人。在一大堆货物中,我们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贞德和艾莉诺也让尼柯尔了解自从她被囚禁以来,栖息地发生的一切事件。尼柯尔现在知道,人类已经入侵了艾云鸟和丝网生物的栖息地。并且完全击溃了当地的居住者。理查德没有浪费机器人的记忆空问,及时在她们的记忆程序中输入了许多有关艾云鸟和丝网生物的详细情况。只是尼柯尔并不知道,理查德曾经设法逃到纽约,随身还带着两枚艾云鸟蛋、四个玛纳瓜,其中藏有古怪的丝网生物的胚胎。她还知道,几个月之后,那两只小艾云鸟已经孵化出来,理查德为照料它们,可真忙得不亦乐乎。 尼柯尔真难想象,她丈夫理查德为了一对异物,又当爸又当妈的情景。她记得他们自己的孩子小时候,对他们的成长,他可从没表示过兴趣;至于孩子们的感情需要,他的反应从来都非常迟钝。但是,教他们了解事实,特别是数学和科学的抽象概念的时候,他可就棒极了。 尼柯尔和迈克尔·奥图尔在飞往拉玛2号的长途飞行中,曾经几次谈到,若要论照料小孩的本领,理查德看起来永远也达不到他们的水平。 他自己的童年非常不幸。尼柯尔想起她同理查德谈到过他的父亲,他父亲对孩子有虐待倾向。他一定是在一种不会爱、不会相信别人的环境中长大的……他所有的朋友都是他自己创造的幻想和机器人……她有一阵没有再想下去。但是我们在新伊甸园那几年,他完全变了……我从来没有机会告诉他,我为他有多么骄傲!那就是我为什么要留下那样一封特殊信件的原因。 房间里的孤灯突然灭了,尼柯尔被黑暗笼罩着。她静悄悄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听听有无什么声音。虽然她知道是警察又到了农场,她还是听不见什么声音。她觉得越来越害怕,这才明白贞德和艾莉诺对自己有多么重要。特别是警察第一次到帕克特农场来的时候,两个机器人都在屋里安慰她。时间过得真慢啊。尼柯尔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过了一段似乎是成了永恒的时间。又才听到头顶上的声音,好像谷仓里来了很多人。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轻轻朗诵诗歌,她的心都差一点蹦了出来。 你的来犯,我冷酷的朋友, 让我在黑暗中战栗, 我的脸靠近你的伤疤, 让我想起自己的孤寂。 当我的心已将你的暴力完全否决? 你是怎样把我俘获? 难道是我心中的毒蛇, 让你的暴虐找到入侵的缝隙? 哪怕我们追寻崇高的目标, 无名的恐惧也会将我们毁灭。 我们,未来的加勒哈德,不会死亡 恐惧只能将我们的灵魂冻结。 只要心中感受到爱, 恐惧只能让我们保持缄默, 让人想起什么会真正丧失。 一旦我们面临成功之路, 恐惧将教会我们正确地选择。 尼柯尔终于听出是机器人贞德的声音,她朗诵的是本妮塔·加西亚有关恐惧的著名双节诗。那是本利塔在大混乱中贫困交加,从而彻底政治化之后所作的。机器人友好的声音,熟悉的诗句,暂时减轻了她的恐惧。尽管头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时问她反倒更加镇定,听得更加认真。 尼柯尔听到头上搬动鸡饲料口袋的声音,突然又害怕起来。她对自己说:“这就是说,我会给抓住的。” 尼柯尔不知道,特别警察如果发现了她,会不会马上把她杀掉。随后,她又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就在她屋子顶上的洞口处。她再也坐不住了,刚想站起来,忽然觉得胸部有两个地方很痛,呼吸也变得困难。“我怎么啦?”她正这么想,贞德在背后说话了。 “第一次搜查过后,”机器人说,“麦克斯担心入口藏得不严。有天晚上,你睡着了,他把鸡舍整个下水道系统都安到洞子里。排水管就在你屋子的顶上。你听到的咚咚声,是有人在敲水管。” 尼柯尔刚刚透了口气,就听见头顶上有人在讲话,模模糊糊听不很清楚。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搬动鸡饲料口袋的声音。好个麦克斯啊!尼柯尔暗暗想。她觉得轻松多了,胸口也不那么疼了。又过了几分钟,头上的声音全部停止。尼柯尔舒了口气,重新坐到椅子上。等灯光全都亮了,她才睡着了。 机器人艾莉诺回来的时候,尼柯尔刚刚醒来。她对尼柯尔说,再过几个钟头,麦克斯要把下水道搬出去,尼柯尔最终可以离开这个地洞了。尼柯尔大吃了一惊。她一爬出地道,就看到埃波妮娜站在麦克斯身旁。 两个女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你好,好久不见了。”埃波妮娜用法语对尼柯尔说。 “我的朋友,你也好吗?我想……”尼柯尔也用法语说。 “得了,你们两个,”麦克斯打断她们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去讲客套,现在得赶快,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了。搬那该死的下水道花的时间太长……埃波妮娜,带尼柯尔进去帮她穿衣服……我得冲个澡,刮刮胡子。” 两个女人摸黑穿过谷仓,进了麦克斯的屋子。埃波妮娜对尼柯尔说,让她从栖息地逃跑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四天来,麦克斯把潜水设备都藏好了,就在莎士比亚湖边。他在博韦的仓库还准备了一套备用品,怕万一有人偷你的面罩和氧气瓶。等我俩去参加舞会,麦克斯会把各种东西都准备妥当。” “什么舞会?”尼柯尔给搞糊涂了。 她们进了屋,埃波妮娜大笑起来。“当然,”她说,“我忘了你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今天晚上是玛赫迪-格拉丝节,博韦有大型舞会;波斯坦诺也有一场。今晚人人都要外出。政府一直鼓励大家参加舞会,也许这样可以让人忘记栖息地的其他问题。” 尼柯尔望着她的朋友,觉得很奇怪。埃波妮娜又笑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最大的困难是如何把你从栖息地带到莎士比亚湖边,而又不要给别人发现。新伊甸园的人个个都认得你那张脸。就连理查德也认为,这是我们惟一的恰当时机。你可以穿上戏装,带上面具……” “那么说,你们和理查德讲话了?”尼柯尔问道,她开始明白这个计划的大概情况了。 “没有直接讲话,”埃波妮娜回答说。“但麦克斯通过小机器人跟他联系。是理查德想起那个下水道的主意,警察这次到农场来,才把他们搞了个晕头转向。他担心你会被发现……” 埃波妮娜在一边说话,尼柯尔在一边想自己的事。“再次谢谢你,理查德。这至少是你第三次救我了。” 两个女人进了卧室,屋里的床上放着好大一件白色连衣裙。“你要化装成英国女王去参加舞会,”埃波妮娜说。“你的衣服,我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戴上这个完全遮盖的面具,这双长长的白手套和护腿,头发和皮肤一点也不会露出来。我们在舞会上呆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小时,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讲太多的话。要是有人问,只告诉他们你是艾莉好了。她今天晚上要和你的外孙女呆在家里。” “艾莉知道我已经越狱了吗?”过了几分钟,尼柯尔问道。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愿望,想见见女儿和小尼柯尔,她可从来还没有见过外孙女呢。 “或许知道吧,”埃波妮娜说。“至少她知道正在计划……是艾莉首先把我拉进你的越狱计划中来的。也是艾莉和我把你所需要的东西带出去,藏到中央平原去的。” “那么说,从我越狱开始你就见过她了?” “哦,是的。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现在她一定非常小心。中村就像刁鹰一样在监视她哩。” “还有其他人也牵扯进来了吗?”尼柯尔问,一面把裙子拿起来看是否合身。 “没有,”埃波妮娜说,“只有麦克斯、艾莉和我……嗯,还有理查德和小机器人。” 尼柯尔在镜子前站了几分钟。“我到底在这儿了,最终成了英国女王,至少可以当一两个钟头。”她可以肯定。想到这特殊的服装的,也一定是理查德,是他为她准备的。除了他,谁也不会想到这么恰当的主意。尼柯尔扶了扶头上的王冠。“有这么一张白脸孔,”她想,“当年亨利或许就挑我当王后了。” 尼柯尔还沉浸在多年前的回忆之中,麦克斯和埃波妮娜突然从卧室出来。尼柯尔立即哈哈大笑起来。麦克斯穿了一身紧巴巴的绿色衣服,还拿着一把三叉戟。他扮的是海神纳普顿,而埃波妮娜是他性感的美人鱼公主。 “你们两个看起来太棒了!”尼柯尔女王说,一边向埃波妮娜挤眼睛。“哇,麦克斯!”过了一会儿,她又用揶揄的口吻说:“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副伟岸的身材哩。” “真滑稽,”麦克斯嘟嘟哝哝地抱怨说。“我全身是毛——满胸口,后背,耳朵里头,甚至……” “只是这里少了点,”埃波妮娜抓掉他的王冠,拍着他的头说。 “呸!”麦克斯说,“现在我才明白我干吗从来不跟女人一起住……好了,你们两个,咱们动身吧。还有,今天晚上天气又有点反常。你俩都需要带一件披肩或者夹克,坐在车上用得着。” “车子?”尼柯尔望着埃波妮娜说。 她的朋友笑了。“等会儿你就看到了。”埃波妮娜说。 新伊甸园政府征用了所有的火车,把那些质地很轻的宇宙合金用来制造战斗机或其他武器,新伊甸园这片栖息地再也没有一套完整的交通运输系统。所幸的是大多数老百姓都买了自行车,开始移民的头三年,系统的自行车路线已经发展起来。否则,人们想在这儿抬腿动脚,实在是太困难。 到尼柯尔越狱的时候,旧铁路轨道都被撬了,路就按原来的铁道线走。这些路线原本是新伊甸园个别老百姓修建的,用来跑电气汽车(只限政府首脑和重要军事人员使用)、运载卡车(也是用蓄电池作动力),以及有独创性的和不同的其他交通工具。麦克斯的车子就属于这一类。车子前半截是一辆自行车,但后半截的两个大轮子和结实的车轴上,安了两张又大又软的坐椅,差不多像一张长沙发,更像300年前地球上一匹马拉的四轮马车。 三个化了装的人放心地上了路,海神纳普顿两腿使劲蹬着踏板,朝市中区驶去。“妈的,”麦克斯边说边用力加快速度。“我干吗要赞成这荒唐计划呢?” 尼柯尔和埃波妮娜在后面座位上直笑。“因为你是个大好人。”埃波妮娜说,“而且你想让我们两个舒服,……还有,你能想象一位女王骑自行车跑十多公里的路吗?” 气温的确偏凉。埃波妮娜花了几分钟给尼柯尔解释气候如何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最近电视上有报道,”她说,“政府打算把许多居民搬到第二栖息地去。那里的环境还没有给破坏……谁都没有信心认为我们能够解决新伊甸园的问题。” 离市中心越来越近,尼柯尔担心麦克斯会冻着,就把埃波妮娜借给她的披肩递给他。最后他接了过来。“你本来该选一套暖和一点的服装,”尼柯尔开玩笑说。 “让麦克斯打扮成海神纳普顿是理查德的主意,”埃波妮娜说,“这样一来,如果今天晚上他需要带上你的潜水设备,看起来就会非常自然。” 交通越来越拥挤,车子放慢了速度,七弯八拐地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中穿行。尼柯尔此时却意外地动了感情。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是新伊甸园惟一还没有睡觉的女人。同样也是在那个晚上,最后把全家检查了一遍,忧心忡仲的尼柯尔爬上自己的床位,准备睡觉,因为她就要踏上为期多年的征途,回太阳系去。 鹰人的形象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鹰人是他们在诺德的向导,他是外星人智能的证明。“你能预料到这一切吗?”尼柯尔头脑中快速回忆自从在“平塔”与来自地球的旅客会合以来的历史,她感到非常惊异。“现在你又如何看待我们呢?”尼柯尔摇摇头,咧嘴笑了笑,她为同胞人类的行为感到难堪。 “他们从来没有另外找到过一个,”埃波妮娜在她身旁的座位上说。他们此时已经进入了中心广场。 “对不起,”尼柯尔说,“恐怕我是在大白天做梦。” “你丈夫设计的美妙时刻,就是追踪拉玛号在银河系的踪迹……还记得吗,全给毁了。那天晚上暴徒企图对马丁内斯用私刑……不管怎么说,就再也没有那种美妙时刻了。” 尼柯尔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也许,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她想。“回忆多得把现实都给挤掉了。”她想起那个无法无天的暴徒和那个红头发男孩的喊叫:“杀了她,杀死那个黑母狗……” “马丁内斯后来还出了些什么事呢?”尼柯尔轻轻地问,又害怕听到回答。 “中村和麦克米兰接管政府后不久,他就被处了电刑。一连好几天,那场审讯都是新闻报道的焦点。” 过了市中心,继续朝南向博韦驶去。中村政变以前,尼柯尔、理查德和他们一家一直住在那个村子里。“一切都变了,”她一边想,一面望着左边高耸的奥林帕斯山。“我们本来可以在这里建一个天堂的。要是我们更加把劲……” 自从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这一连串的回忆,尼柯尔都已经想过一百遍。就在那个晚上,理查德匆匆离开了新伊甸园。一想起来,心里就感到深深的歉疚,眼中就禁不住流下热泪。 她想起有一次在诺德对鹰人说,“我们人类具有两面性。有时候,表现出关心和同情,我们真的看起来和天使相差无几;但是更多的时候,贪婪和自私掩盖了我们的美德。我们便倒退回去,变得来与低等动物没有什么分别。” 第四章 麦克斯离开舞会已经两个钟头,埃波妮娜和尼柯尔两人都十分惊慌。她们正想穿过舞池的人群,两个身穿罗宾汉和塔克修士服装的人站到了她们面前。 “你不是圣女玛丽安,”罗宾汉对埃波妮娜说,“但是圣女也差不多一样。”他为自己的笑话开怀大笑,伸出两臂,搂过埃波妮娜就开始跳舞。 “女王陛下能赏光和一位地位低下的牧师跳舞吗?”另外一位说。尼柯尔暗自笑了。跳一下又有什么坏处呢?她想。她轻快地滑进塔克修士的怀里,开始在舞池中漫步起来。 塔克修士是个话多的人,音乐每隔几小节,他就要从尼柯尔身边跳开,问一个问题。按照计划,尼柯尔只能以点头或手势来回答问题。乐曲快要结束时,化装成的牧师开始放声大笑。“真的,”他说。“我相信跟我跳舞的是个哑巴。很优雅,毫无疑问,但是绝对是个哑巴。” “我得了重感冒,”尼柯尔轻轻地说,尽量掩饰自己的声音。 她话音刚落,尼柯尔马上感觉到修士态度的明显变化。一曲终了,那人还把她的手抓住,直盯着她看了好几秒钟。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你的声音,”他认真地说。“你的声音很特别……不知道我们是否曾经见过面。我是沃里斯·麦克逊,博韦西区的参议员。” “当然见过,”尼柯尔慌慌张张地想。“我想起来了,新伊甸固有几个第一批来的美国人支持中村和麦克米兰,你就是其中之一。” 尼柯尔再也不敢说什么。所幸的是,罗宾汉和埃波妮娜回来和他们在一起了。 埃波妮娜察觉到出了什么事,赶紧采取行动。她拉起尼柯尔的手说,“刚才女王和我正要去化妆间,你们这帮狮龙的亡命之徒却跑来搞突然袭击。多谢邀请我们跳舞。如果你们肯见谅,我们还得到预定的地方去。” 两个女人离开了,两个穿绿衣服的人特别留心地看着她们。一进女厕所,埃波妮娜马上打开所有的单间,看看有无外人。 “出事了,”埃波妮娜小声说。“也许麦克斯不得不到仓库去取另外的装备。” “塔克修士是从博韦来的参议员,”尼柯尔说。“他差点昕出我的声音……我想在这儿不安全。” “好吧,”埃波妮娜犹豫片刻说。“得按第二个方案行事了。……我们从前门出去,在那棵大树下等着。” 两个女人同时看到天花板上的小摄影机。她们满屋子转的时候,摄像机跟着转,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尼柯尔竭力回想她和埃波妮娜所说的每一句话。有没有哪句话听得出我们是什么人呢?她想知道。她特别担心埃波妮娜,因为无论她跑掉了或者给抓住了,埃波妮娜都还要在这个栖息地生活下去。 等尼柯尔和埃波妮娜回到舞厅,罗宾汉和他宠幸的牧师打手势让她们过去。埃波妮娜指了指前门,把手指放到唇边,表示她们要到外面去抽烟,然后同尼柯尔一起穿过了房间。“那两个绿衣人跟来了,”她悄悄对尼柯尔说。 舞厅实际上是博韦中学的体操房,门外二十多米处有一棵大榆树。这是从地球上移来幸存的少数几棵树之一,已经长大了。等她们到了树下,埃渡妮娜从手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并迅速点燃。她把尼柯尔面前的烟吹走,“对不起,”她对朋友说。 “我理解。”尼柯尔话音剐落,罗宾汉和塔克修士已经到了跟前。 “好哇,好哇,”罗宾汉说。“那么说,我们的美人鱼公主原来还是个烟客。你知道你正在让自己减寿吗?” 埃波妮娜,刚想按通常的做法告诉那人说,还不等香烟让她致死,RV-41号病毒就会要了她的命,但她决定不再说什么,好教那两个人呆不下去。她只是懒洋洋地一笑,使劲把烟吸进肚子里,然后又吐出来,吹到树枝问去。 “修士和我两人原本希望同两位女士喝一杯,”罗宾汉说。无论埃波妮娜还是尼柯尔刚才都没有理睬他的话,他却根本不理这一套。 “是呵。”塔克修士也说。“我们想知道你们是谁……”他望着尼柯尔说。“肯定咱们见过面,你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尼柯尔假装咳嗽,扭过头朝四周看。在50米半径内有三个警察。“别在这儿,现在不要过来。我靠得这么近,可别过来。” “女王身体不适,”埃波妮娜说,“我们得早点离开。要不,等我们回来再来找你们……” “我是医生,”罗宾汉阻止她们说,一边朝尼柯尔靠了过来。“也许我能帮忙。” 尼柯尔能够感到内心的紧张,呼吸急促困难。她又咳嗽了一声,趁机离那两个人远一点。 “你咳得真厉害,女王陛下,”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们最好送你回家去。” 尼柯尔抬起头来,看到另外一个穿绿衣服的人。麦克斯,又叫海神纳普顿,正满面笑容地站在她面前,尼柯尔看见车子就停在他身后十米开外。尼柯尔真高兴,放了心。她紧紧搂住麦克斯,忘了四周的危险。“麦克斯,”还不等他把手指按到她的嘴唇上,她就叫了出来。 “我知道两位女士很高兴,因为海神纳普顿今晚的事务已经完成,”他炫耀说。“现在可以陪你们去他的城堡,离开这些不法之徒,还有另外那些没有品味的东西。” 麦克斯看着另外两个男人,他们正在欣赏他的表演,尽管他破坏了他们今晚的计划。 “谢谢罗宾汉,谢谢塔克修士,”麦克斯一边说一边帮助两位女士入座。“非常感谢你们对我朋友的关照。” 塔克修士靠近车子,很明显,还想问什么。但麦克斯已经蹬车开走。“这是个充满戏剧服装和神秘的夜晚,”他说,一面向塔克修士挥手。“但是我们再不能耽搁,大海已经在召唤我们了。” “你太棒了,”埃渡妮娜说着,又吻了麦克斯一下。 尼柯尔也点了点头,“你也许失去了你应当从事的职业,”她说,“也许你该去当演员,不该去当农民。” “在阿肯色上中学的时候,我扮演过马克·安东尼,”麦克斯说,交给她潜水面罩,以做最后调试。“我的猪爱看我排练:‘朋友们,罗马人,同胞们……请听我说,我是来埋葬恺撒,而不是来赞美他的。’” 三人全都哈哈大笑。他们站在林中小小的一片空地上,离莎士比亚湖岸大约有五米,四周的树木和高大的灌木遮住他们,挡住了附近道路和自行车道上来的视线。麦克斯提起氧气瓶,帮尼柯尔在背上系好。 “什么都准备好了吗?”他问。 尼柯尔点点头。 “机器人会在隐藏所同你会面,”麦克斯说。“她们要我提醒你,下潜的时候不要太快……你已经好久没有潜水了。” 有好一会儿。尼柯尔默默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们两个,”她笨嘴笨舌地说。“说什么都不够。” 埃波妮娜走到尼柯尔跟前,紧紧地拥抱她。“一路平安,我的朋友,”她说。“我们非常爱你。” “我也是,”麦克斯过了一会儿说,拥抱她的时候,声音哽塞。她一步步朝湖中走去。他们两人一直在向她挥手。 尼柯尔的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把面罩拉好。水淹到腰部的时候,她最后挥了挥手。 水比尼柯尔想象的还耍冷。她知道,自从殖民者接管气候管理工作之后,新伊甸园气温的变化就大多了,但她没有料到天气规律的变化会影响湖水的温度。 尼柯尔调节了一下潜水服里的空气量,放慢下潜速度。“别急,”她告诫自己说,“放松点。你还得游好远哩。” 在寻找栖息地地下通往那条长长地道的过程中,贞德和艾莉诺就反复训练过尼柯尔。她打开电筒,研究身体左边的水下生物农场。到湖心300米,与鲑鱼饲养地区的后墙垂直,她还记得。在看到下面的水泥平台之前,呆在20米深度的地方别动。 尼柯尔游得很轻松,但还是很快就累了。她想起几年前和理查德的一次谈话,他们正盼着一同横渡圆柱体海,逃回纽约。“可我游泳游得并不太好,”尼柯尔说,“我可能没法游过去。” 当时理查德就鼓励她说,她毕竟是个出色的运动员,游这么远应该没有问题。“现在我就在这儿了,要逃命,就得游过去,按两年前理查德走的那条路,”尼柯尔想。“我也快六十岁了,而且身体状况不佳。” 尼柯尔看到了水泥平台,又下潜了15米,一面检查自己的速度。湖底散布着8个抽水站,好让湖水不断循环。她很快找到了一个。隧道的入口可能就藏在一个大型发动机后面。尼柯尔可找费了劲。她老是游过了头,因为这些水泵全给新长出来的水草遮住了。 隧道是一个直径4米的圆形管道,里面灌满了水。理查德学过机械土木工程。懂得要预计可能出现的意外。当初在设计这个栖息地的时候,是他坚持要留这么一个紧急出口。从莎士比亚湖的入口到出口,一直到中央平原外栖息地的围墙,大约要游一公里。尼柯尔比预计多花了10分钟才找到入口。等她开始这最后的游程时,早已累坏了。 在狱中两年,尼柯尔惟一的运动是散步、起立、坐下和俯卧撑,而且并不是有规律的进行。她那日渐老化的肌肉极度疲劳,很难避免不再抽筋。在隧道中游水,她的腿部肌肉就有三次抽筋。每次她都使劲挣扎,踩水,强迫自己放松,直到不再痉挛为止。她游得很慢。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发现可能还不等游到隧道出口,氧气就会用完,她简直吓坏了。 在最后100米的时候,尼柯尔全身疼痛,胳臂不听使唤,两腿也没有力气蹬水了。此时胸口也痛了起来。那种隐隐的、出人预料的疼痛久久不散;直到深度表上显示出隧道已经开始上升时,才略有好转。 终于到了。等她两脚着地,人就差一点倒下。过了好几分钟,她还没有喘过气来,脉搏跳动也很快,她甚至无力打开头罩上的金属盖子。她担心自己无法恢复体力,就决定留在隧道里小睡一会儿。 两个钟头吼后,她醒了,听到头上有奇怪的啪嗒啪嗒声,就站在盖子下面仔细听。她听到了人声,但听不清说的什么。“出了什么事?”她问自己,心跳突然加快。“是不是给警察发现了。为什么他们不打开盖子呢?” 尼柯尔的潜水用具靠在隧道对面洞壁上,她摸黑悄悄走过去,拿起小手电筒检查仪表,看氧气瓶里还剩下多少氧气。“还可以在水下呆几分钟,但呆不长,”她想。突然,盖子上有人在使劲猛敲。 “尼柯尔,你在底下吗?”是机器人贞德在问。“如果你在,马上答应一声。我们在上面给你准备了暖和的衣服,但是我们力气不够,打不开盖子。” “是的,是我,”尼柯尔放了心,哭了起来。“我会尽快爬出来的。” 拉玛的气温只有摄氏几度,尼柯尔穿着湿漉漉的潜水服,被风一吹,冻得直抖。她摸黑走了80米才从出口到达藏食品和干衣服的地方。一路上尼柯尔冻得牙齿直打颤。 三人到了藏东西的地方,贞德和艾莉诺让她穿上艾莉和埃波妮娜留给她的军装。 尼柯尔问及原因,机器人解释说,到纽约还必须经过第二栖息地。等艾莉诺安安稳稳地坐进了尼柯尔衬衫口袋里,才说:“为了不暴露身份。穿上军装,在入口处就是碰到麻烦,也容易脱身。” 尼柯尔穿上长内衣和军装。寒冷刚刚消失,饥饿就控制了全身。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把床单包的其他东西放到她带来的潜水服背包里。 进入第二个栖息地还有一个问题。尼柯尔和她口袋里的两个机器人在中央平原没有碰到任何人类,这个地方曾经一度是艾云鸟和丝网生物的老家,现在口子上却站了个哨兵。艾莉诺去打过前站,回来报告了这个问题。 “这一定是你潜逃以后,新设的安全措施,”贞德对尼柯尔说。“我们以前来来往往从来没有问题。” “没有别的路可以进去吗?”尼柯尔问道。 “没有,”艾莉诺回答说。“原来的勘测点就在这儿。当然,后来扩大了不少,护城河上还修了桥,军队也可以迅速通过。但没有其他入口。” “到理查德那儿和纽约一定得经过这个栖息地吗?” “是啊。”贞德答道。“南边那道灰色的大城墙,就是第二栖息地的围墙,有好几千米长哩,是修来防止进出拉玛北半圈的。如果我们有一架飞机,能飞两公里高,还有个聪明的飞行员,就可以飞过去,可我们没有……顺便说一声,理查德正盼着我们通过这个栖息地哩。” 她们在黑暗和严寒中等啊等啊。过一会儿两个机器人总有一个会出去看看出口,但那儿总有一个哨兵。尼柯尔又累又失望。 “听着,”尼柯尔有一次说。“我们不能老等下去。一定有其他办法。” “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我们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办法或者应变措施,”艾莉诺说。这才提醒尼柯尔,她们只不过是机器人啊。 尼柯尔累极了,打了个盹,梦见自己睡着了,光着身子睡在一块又大又平的冰块上。艾云鸟从天空扑下来啄她,几百个像贞德和艾莉诺那样的小机器人在冰块上围在她四周。她们口中唱着什么,而且是同声在唱。 尼柯尔醒来的时候,觉得精神好多了。她同机器人谈了谈,想到了一个新办法。三人决定留在原地不动,等第二栖息地入口处交通稍稍缓和一点,机器人去把哨兵引开,尼柯尔就趁机溜进去。贞德和艾莉诺告诉尼柯尔,进去以后注意朝桥的另外一头走,沿护城河向右拐。 艾莉诺说:“离桥大约300米的地方有一个小海湾,在那儿等我们。” 20分钟之后,贞德和艾莉诺在离入口处50米远的围墙边制造了一场骚乱。哨兵离开岗位去查看出了什么事。尼柯尔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就到了栖息地里面。里面一条长长的台阶弯弯曲曲,从入口处几百米高的地方,一直下降到宽宽的护城河边。台阶上隔不远就有灯光,前面桥边的灯火要亮一点,但总的说来,灯火比较稀少。她看见两个建筑工人朝她这个方向走来,顿时慌了。但他们根本没有怎么注意,就同她擦身而过,直接往上走。尼柯尔才庆幸自己穿了这身军装。 她在护城河边稍等了一下,就动身朝这个陌生的栖息地中心走去,尽量辨认小机器人跟她讲的景象特征——那个棕色的圆柱型大建筑,拔地高1500米,曾经是艾云鸟和丝网生物的故居:那个有罩盖的巨大球体,吊在栖息地顶上当作光源;还有绕运河一圈的神秘白色建筑,紧紧包围着那个圆柱体。 自从人类入侵艾云鸟和丝网生物的领地之后,那带罩盖的大球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发光了。尼柯尔看得见的惟一的灯火既小又稀疏,很明显,是人类入侵者放置的。这样一来,她惟一能看清的是那巨大圆柱体模糊的轮廓,一个边缘模糊的黑影。“理查德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定很壮观,”尼柯尔想。想到此地不久前还住着另一种有知觉的物种,她就十分感动。她还在想,“我们还将霸权伸到了这儿,把一切没有我们强大的生命形式都踩到脚下。” 贞德和艾莉诺跟她会合的时间稍微拖延了一点,然后三个人慢慢沿着护城河走。机器人中总有一个走在最前头作侦探,搞清楚是否可以避开其他人。栖息地的部分地方很像地球上的丛林地区,尼柯尔有两次悄悄躲在道路左边,等一群群士兵或工人过去。每次她都仔细观察身边那些新奇有趣的植物,被这些东西深深吸引住了。 尼柯尔从下到莎士比亚湖,到与机器人最终到达特定的会合地点,已经过了72个钟头。她们离开入口处已经很远,到了栖息地的另外一头,这里的人比市区少得多。 她们到达后几分钟,一艘潜水艇露出了水面。潜水艇的一头开了,理查德·沃克菲尔胡子拉茬的脸上布满笑容,朝他亲爱的妻子飞跑过来。 尼柯尔感觉到他的双手把她抱住了,兴奋得浑身发抖。 第五章 一切都那么熟悉,只是理查德变得有点散乱。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是一个人住。育儿室已经改成了卧室,给两个艾云雏鸟住,纽约下面的秘密据点就像几年前理查德、尼柯尔、迈克尔·奥图尔以及他们的孩子离开拉玛时一模一样。 理查德把潜水艇停泊在岛子南面的天然港口。 “你从哪儿搞来的潜水艇?”他们一起往秘密据点走的时候,尼柯尔问过他。 “是一件礼物,”理查德说。“起码我是这样想的。艾云鸟的最高首领教我如何使用以后,他,或者是她,就失踪了,可把这艘潜水艇留在了这儿。” 尼柯尔走在纽约街头的时候,有过一种古怪的感觉。即使在黑暗之中,那些摩天大楼也让她清清楚楚想起自己在这个圆柱体海中的神秘小岛上度过的日月。 我们分手多少年了?尼柯尔心里在想,一边和理查德手拉着手,在一个谷仓边站住了。当初,弗朗西丝·萨巴蒂尼就是把她关在这儿,让她在洞里等死的。尼柯尔知道,她的问题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这段时间无法用平常的方法来计算,因为他们曾用相对宇宙速度作过两次星际旅行。第二次旅行时,他们睡在一种特制的床上,用外星技术小心翼翼地控制体内的酶和新陈代谢,减缓了他们的衰老过程。 快到老家的时候,理查德说:“每次到诺德去,拉玛宇宙飞船所做的惟一修改,是下一次任务也用得着的。所以咱们的秘密据点也没有什么变化。‘白屋’的黑屏风还在,老键盘也在。从拉玛上发指令的程序,或者我们这些主人需要的任何东西,一样也没有动过。” “其他据点怎么样呢?”尼柯尔一边问。一边沿着坡道朝驻地下面走,“你都去看过吗?” “艾云据点是个死城,”理查德答道。“我去过几次。有一回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八爪蜘蛛据点,但只到了大教堂的屋子,那间屋里有四条地道……” 尼柯尔笑着打断他的话:“那些地道我们叫伊利、迷利、迈利和摩……” ”是呵,”理查德接着说,“不管怎么说,在那儿感到并不舒服。虽然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总觉得那个据点里面还有人住。每走一步,好像八爪蜘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在盯着我。”这次轮到他开怀大笑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担心万一回不来,坦米和迪米该怎么办。” 向尼柯尔介绍的坦米和迪米是一对艾云鸟,是理查德把它们从雏鸟养大的。它们实在是无价之宝。理查德在育儿室安了一道半截门,他到第二栖息地去接尼柯尔的时候,把门仔细关好。两个像鸟一样的东西还不会飞,他不在的时候,它们没法离开育儿室。但一听到他进了据点,小东西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尖叫。理查德打开门,把它们两个搂在怀里时,都还在闹个没完。 “它们在跟我说,”因为噪音太大,理查德只好提高嗓门对尼柯尔说,“不该单独把它们留在家里。” 尼柯尔眼泪都笑了出来。两只雏鸟的长脖子都伸到了理查德的脸上。它们只有过一会儿能安静片刻的时候,静下来的时候,就用下嘴喙轻轻地去蹭理查德胡子拉茬的脸。艾云鸟还小,站起来只有70厘米高,但是脖子很长,看来似乎要大得多。 丈夫在照料两只小鸟,尼柯尔就站在一旁欣赏。他收抬粪便,看看它们还有没有新鲜食物和水,甚至还检查了一下育儿室墙角像干草一样的床是否软和。 “你已经变多啦,理查德·沃克菲尔,”尼柯尔一边想,一边回忆起多年前,只要涉及当爸妈这一类婆婆妈妈的事,他就不乐意干。对这两只又高又瘦的雏鸟,却很有感情,她非常感动。尼柯尔发现自己搞不清楚,“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这种无私的爱?是不是在投有发现这种爱之前,多多少少都要经历由于遗传或环境造成的所有问题?” 理查德把那四个玛纳瓜,还有从丝网生物身上取下的一片东西放在白屋的一个角落。他跟尼柯尔解释说,从他到了纽约,就没有发现玛纳瓜或者丝网生物的组织有什么变化。“也许玛纳瓜放很长时间都不会变,就像种子一样。” 听理查德说明丝网生物复杂的生活规律之后,尼柯尔主动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倒是这么想过,”理查德说。“不过不知道玛纳瓜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芽……这个物种实在太怪,又那么复杂。如果说发芽过程多少是由那一小片丝网生物引起的,我也不会大惊小怪。” 头一天晚上团聚,理查德让那两只雏鸟入睡,可真费了大劲。“它们怕我又走了。”理查德解释说。他和尼柯尔在白屋吃饭,坦米和迪米大吵大闹,他去看过三次了,最后只好安排贞德和艾莉诺去逗它们玩,这是他让雏鸟安静下来的惟一办法。这样他才有点时间同尼柯尔单独在一起。 睡觉前他们慢慢地亲热了一阵。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手拉手并肩躺着。尼柯尔两眼含泪,几滴泪水涌出眼眶,沿着脸颊往下淌,最后流到了耳朵边。她在黑暗中笑了,此时此刻,她是最幸福的人了。 这辈子他们才头一回这么悠闲。每天晚上轻轻松松谈话。理查德告诉尼柯尔他的儿童时代和青少年时代的事,过去从来没有谈过这么多,其中包括他最痛苦的回忆,他父亲的虐待,以及有关他与莎拉·泰丁丝第一次失败婚姻的细节。 “我现在才意识到莎拉和我爸有许多基本的共同点,”一天深夜理查德说,“他们两人都不赞同我苦苦追求的目标——而且他们多少知道我会继续去争取,即使那意味着抛弃我生活中的一切。” 尼柯尔第一次向理查德谈起自己和威尔士王子在她获得奥林匹克金奖后,持续48小时的那富有戏剧性的恋爱故事。她甚至对理查德承认,她急切盼望嫁给亨利,而后来当她意识到,王子不把她作为英格兰王后的候选人之一,是因为她的肤色。 理查德非常感兴趣,甚至被尼柯尔讲的故事迷住了,但似乎没有感到丝毫威胁,或者妒嫉。 “他变得更加成熟了。”几个晚上之后,尼柯尔正在这么想,她丈夫已经把雏鸟送上床安顿下来。 等他回到房间,尼柯尔说,“亲爱的,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 “哦,”理查德皱了一下眉头。“听起来挺严重……希望不会太长吧,今天晚上我都安排了。” 他走过来就吻她。 “理查德,请现在不要……”说着她轻轻把他推开,“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理查德退了几步。 “我想起要被处决那会儿,”尼柯尔慢慢地说。“除了两件事,我个人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还有点事对你和凯蒂说。有个警察来通知我处决的过程,我甚至还向他要纸笔,好最后写两封信。” 尼柯尔停了一下,好像在考虑措辞。“理查德,在那些可怕的日子里,我不记得是不是明明白白地跟你说过,”她又说,“我多为咱们是夫妻俩而高兴啊……我也不想在死之前不把……” 她又停了一下,很快朝四周看了看,又直盯盯看着理查德的眼睛。“我还要在最后一封信里谈一件事,”她说。“当时我相信,有必要把自己的生活作一个结论;那么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不会有牵挂……理查德,请原谅我感觉迟钝。在你和迈克尔和我……那时我犯了个错误,跟迈克尔的结合太快了,当时我害怕……” 尼柯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该更有信心,”她说。“并不是说,我希望让帕特里克或者本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我现在才意识到,是我太孤独,受不了啦。我希望……” 理查德把自己的手指按到她的嘴唇上。“没有必要道歉,尼柯尔。”他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很爱我。” 他们日子过得俭朴,生活节奏缓慢。早上,常常挽着手在纽约逛一圈。这个岛子他们曾经叫做家,现在却在每个角落都发现了新东西。这个城市几乎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了。只有探照灯灯光照亮了那些谜一般的摩天大楼,这些大楼的点点滴滴铭刻在他们的记忆里,无法抹去。 他们常常沿着城市外高高的围墙漫步,望着圆柱体海那无边无垠的海面。一天早上,他们在一个地方站了好几个钟头。那正是多年前,他们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那三个艾云鸟的地方。他们同时回想起当那像巨鸟一样的生物把他们从地上抓起来,带着他们横渡大海时那种又害怕又兴奋的心情。 每天午饭以后,尼柯尔总要睡午觉,她的瞌睡比丈夫多。理查德就利用键盘从拉玛号飞船上再订购一些食品或其他装备;要么就带两个雏鸟到最高处去锻炼,不然就到散布在这个据点各处的许多工程中的一个去工作。 到了晚上,二人不慌不忙地吃完饭。就肩并肩地躺在一起,在入睡之前聊上几个钟头。他们什么都聊,包括上帝、鹰人、拉玛号飞船、新伊甸园的政治、各类书籍,谈得最多的还是孩子们。 他们已好多年没有见过艾莉、帕特里克、本杰明,还有西蒙娜。虽然提起他们就谈得那么起劲,但提到凯蒂,理查德还是很难开口。他深深责怪自己,他最喜欢这个女儿。但她小时候,对她要求不够严格;等她长大了,对她又过于迁就,没有批评她的不负责行为。尼柯尔极力安慰他,让他恢复信心,提醒他在拉玛的情况特殊,他所受的教育毕竟不包括当父亲必备的修养。 一天下午,尼柯尔午觉醒来,听到理查德一个人在房里嘀嘀咕咕。她觉得奇怪,就悄悄站起身,朝曾经是迈克尔·奥图尔卧室的房间走去。尼柯尔在门边站住,看见屋里有好大一个模型,占了大半间屋子,理查德正在作最后的处理。 “瞧,就是这!”他用法语说,一面转过身来,表示他已经听到尼柯尔的脚步声。“这得不到任何学术奖,”他咧嘴一笑,指着模型那边说,“但这对我们所在的这部分宇宙表现得恰如其分,当然也为我提供了足够的精神食粮。” 一个长方形的平台占了屋子的大部分地面,平台四周竖着20多根长长短短的细杆子。每根杆子的顶端至少有一个彩球,代表一颗星星。 模型当中那根杆子离平台大概有1.5米高,顶端的球体呈黄色。“当然啦,这是我们的太阳……我们在这儿,或者应该说是拉玛号在这儿,在这边扇型体内,在太阳和离我们最近的星球之间四分之一的地方,那颗星叫托瑟迪。喏,我们呆在诺德号上的时候,它就在天狼星后面,后面……” 尼柯尔走到表现太阳四周星系的模型旁边。 “离我们12,5光年的地方,有20个星系,”理查德解释说,“包括六个双星系统,一个三连星群落,靠我们最近的星系,半人马座,在这儿。注意,半人马座是五光年范围内惟一的星座。” 理查德指了指三个分别代表人马座的球,每一个的大小颜色都不同。三个球所在的三根杆子的高度一样,分别用细铁丝连在一起,刚好在一个以太阳为中心的空心金属丝球当中,金属丝球标有一个大大的5字。 “我一个人在这儿呆了好多天,”理查德继续说,“常常发现自己搞不清楚拉玛号为什么要朝这个方向走。我们有特别的目标吗?看来如此,因为自从开始加速,我们的路线从来就没有什么变化……如果去托瑟迪,我们能发现什么呢?另一个像诺德号一样的复合体吗?或者等我们到达的时候,诺德号的位置也会变吗?……” 理查德不说了。尼柯尔走到模型边,伸出两手去摸一根3米高杆子上的一对红色的星星。“你用的杆子高度不同,肯定是为了表现星星间的三维关系,”她说。 “是的……顺便说一声,你摸到的那一对特别的双星座叫斯特鲁维2378,”理查赫以他那极富人情味的声音说。“它们的磁偏角很大,离太阳大概有十多光年。” 看到尼柯尔脸上微微露出的怪相,理查德自嘲地笑了,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跟我到这里来,”他说,“我给你看看真正有趣的东西。” 他们走到模型的另外一头,面对着太阳,站在天狼星和托瑟迪两颗星之间。“要是我们诺德号的位置真的发生了变化。不是太妙了吗?”理查德激动地说。“那样我们就可以在太阳系的另外一边再看到它了。” 尼柯尔笑出了声。“当然啦,”她说,“但是我们完全没有根据呀……” “但是我们有头脑,有想象力,”理查德插嘴说。“鹰人确实告诉过我们,整个诺德号可以移动。对我来说,好像……”理查德话说了一半,停住了,随后就稍稍改变了一下话题。“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他说。“离开诺德号以后,那么多年我们都在休眠,拉玛号飞船到哪儿去了?假设艾云鸟和丝网生物都给带到这里的什么地方,就在厄波斯龙·厄瑞丹尼一带,就很可能在我们的轨道线上。我们知道厄瑞丹尼一带有行星。只要速度稍微接近光速,拉玛号就很容易按原路返回太阳系……” “别说啦,理查德,”尼柯尔说。“说起这些,你比我强多了。为什么我们不从头开始……”她两腿交叉,坐在平台上的模型里。靠在一个红球旁边,那根杆子很短,只有几厘米高。“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的航行,会在托瑟迪结束?” 理查德点点头。 “我已经老了,”她说。“到那个时候,要是还活着。都干瘪得像李子干啦……只不过好奇问问,你认为等我们的‘实验结束’之后,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情况又该如何呢?” “那正需要我们的想象……我猜想,我们会从拉玛号上下来,但下一步又如何,却完全无从得知……我想,我们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要取决于这一时期观察到的东西。” “那么说,你完全同意我说的,鹰人和它的伙伴们一直在诺德号观察我们啦?” “绝对正确。他们在这个项目上作了如此大的投资……我肯定,他们一定在密切注视拉玛号这儿发生的每一件事……应当承认,我很吃惊,他们竟然让我们完全自行其事,从不插手我们的事情,但那一定是他们的计策。” 尼柯尔沉默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旁边的红球(理查德告诉她说那个红球代表厄波斯龙-印迪星。)“我认为,”她闷闷不乐地说,“任何有理性的外星人都会根据我们在新伊甸园的行为来作结论。” 理查德耸耸肩膀。“我们在拉玛号的情况不比在地球上的几个世纪更糟糕……再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说任何真正高级的外星人会作出如此主观的判断。假若观察在宇宙间航行的生物过程需要几万年,正如鹰人提及的那样,那么拉玛号就一定发展了定量度量法,来评估所有碰到过的文明的各个方面……从更大意义上来说,他们更感兴趣的不是我们到底是好还是坏,而是我们确切的天性。” “我想你是对的,”尼柯尔若有所思地说,“作为一个物种,我们的表现是如此野蛮,尤其是有人在观察我们的时候依然如此,真叫人丧气。”她不说了,又在思索。“所以照你说来,我们同拉玛人一百多年的长期交往,从第一艘宇宙飞船开始的交往,就快要结束了?” “我想是的,”理查德回答说。“将来某个时候,也许等我们到了托瑟迪的时候,我们的这一部分实验就该结束了。我估计,目前在拉玛号内部有关这些生物的资料,一旦进入大银河系资料库,拉玛就会空了。谁知道呢,也许不久之后,这个圆柱型的宇宙飞船会出现在另外一个星系,那儿住着另外一种宇宙航行生物,又将开始新一轮循环。” “这就又回到我原来的问题,你还真没有回答哩……那时候我们又将如何?” “也许是我们,或者是我们的后代。会给送到返回地球的漫长路程……或许,一旦所有的资料都收齐以后,我们会被认为不值得保存,应该终止。” “没有哪种结果能让人满意,”尼柯尔说,“我说,虽然我同意你说的,我们是往托瑟迪飞,而你其他的猜想对我来说,简直像占卜。” 理查德咧着嘴笑了。“我跟你可学了不少,尼柯尔……我假设中的任何一种其他东西都是凭直觉得来的。这种直觉我认为是对的,因为一切都是根据我对拉玛号的了解得来的。” “如果设想拉玛号在银河系各地都设有中转站,而且离我们最近的两个分别在天狼星和托瑟迪,岂不是更简单?” “对,”理查德回答说。“但是我的直觉是不可能。诺德号是个了不起的建筑工程,如果银河系每隔20光年左右的地方就设一个类似的装备,一共就会有几十亿个……别忘了,鹰人说过,诺德号是会移动的。” 尼柯尔自己也承认,像诺德号这样如此庞大的设施,要在宇宙装配线上复制出几十亿个来,是不可能的。理查德的设想是有道理的。但是太可悲了,尼柯尔脑子里闪过这一念头。我们进入银河系资料库会包含这么多负面信息。 “那么,艾云鸟、丝网生物、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八爪蜘蛛,在你的设想中结果如何呢?”过了一分钟,尼柯尔又问。“它们也同样是实验中的一部分,和我们一样?……如果这样,你的意思是说,其中还有一部分人造的八爪蜘蛛,只不过我们还没有碰上而已?” 理查德又点了点头。“那种结果是不可回避的。如果每种实验的最后阶段都是观察在监控情况下宇宙航行生物的一个典型标本,说有人造八爪蜘蛛的存在,就讲得通了……”他神经质地哈哈大笑,“也许就在此时此刻,在这艘飞船上,甚至还有从拉玛2号来的一些朋友哩。” “睡觉前有这么多可爱的念头,可真好。”尼柯尔莞然一笑。“如果你是对的,你我在飞船上还可以生活十五六个年头。在这艘飞船上,不但住着随时企图抓住我们,杀死我们的人,也许还有高级智慧的蛛形纲动物,对它们的本性,我们可是一无所知。” “记住,”理查德咧嘴笑着说,“我也许会搞错的。” 尼柯尔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你上哪儿去?”理查德问道。 “到我的床上。”尼柯尔笑着说。“我想我的头都给搞痛了。只有在有限的时问内去考虑那些无限的问题。”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尼柯尔睁开眼睛,发现理查德手里拿着两个装得满满的背包。“我们要去探察寻找八爪蜘蛛,”他激动地说。“到那个黑色的屏幕后面……我已经给坦米和迪米留足了两天的食物和饮水,还给艾莉诺和贞德设计好了程序,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就来找我们。” 尼柯尔一边吃早饭,一边仔细观察自己的丈夫。他的眼睛充满了活力和生机。“这就是我记得最清楚的那个理查德,”尼柯尔对自己说。“冒险一贯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已经下来过两次,”等他们一头扎进那个抬高的屏幕下面,理查德就说,“但是从来没有到过这第一个通道的底部。” 屏幕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尼柯尔和理查德陷入了黑暗之中。 “关在这里头不会有问题吧,是吗?”他们两人检查手电筒的时候,尼柯尔问道。 “完全没问题,”理查德答道。“屏幕一分钟左右升降不到一次;但从现在算起,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要是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超过一分钟,屏幕又会自动升起来。” “开始行动之前,我得提醒你,”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条通道很长。我走过,至少走了1000米;但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连个拐弯都没有。里面完全没有亮光,所以走开头一段路会感到沉闷,但最终一定会发现什么,因为给我们送给养的生物人一定是从这条路来的。” 尼柯尔抓着他的手,“只不过要记住,理查德,”她从容不迫地说,“我们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 理查德先用手电照了照尼柯尔的头发,她的头发已经完全灰白,然后又照了照自己的灰白胡子。“咱们是一对老家伙啦,是吗?”他嘻嘻哈哈地说。 “你自己说呗,”尼柯尔紧紧抓住他的手回答道。 通道远不止1000米长。理查德和尼柯尔一面步履艰难地走着,一面谈话,谈得最多的是他在第二栖息地令人震惊的经历。 “电梯门一开,我头一回看到姆咪猫,简直吓坏了,”理查德说。 他刚刚讲完和艾云鸟呆在一起的情形,又按时间先后,讲到了他到圆柱体的底部的情况。“我真的惊呆了。它们离我只有三四米远,那两个东西都直瞪着我看。两只低级的椭圆形大眼睛充满了乳白色液体,在眼睛里面晃过去晃过来。头的肉柄上那一对对眼睛都弯转过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我。”理查德打了一个寒颤。“那个时刻我可永远忘不了。” “我得搞清楚,还真的有这种生物哩,”尼柯尔过了一会儿说,当时他们正走近一个地方,看起来像是地下通道里的岔道。“姆咪猫在玛纳瓜里孵化,生命相当短,但是非常活跃,然后死在丝网生物里面。你的理论总结说,它们的整个生命过程,进一步增强了神经系统的基础知识。新的玛纳瓜在丝网生物内部一长出来,这一生命周期就完成了。生气勃勃的姆咪猫家族在适当的时候就可以收获这些刚刚萌发的生物了。” 理查德点了点头。“那也许并不全对,”他说,“但应当是非常接近。” “所以,漏掉的只有促进玛纳瓜生长发育的一系列条件,是吗?” “我正希望你能帮助我解决这一难题哩,”理查德说,“博士,你毕竟是我们当中惟一受过正规生物学训练的人呵。” 通道变成了三岔路口,两条岔道都又长又直,同他们所在之处形成一个45度的角。“朝哪边走,宇航员德雅尔丹?”理查德含笑问道,一边用手电两边照。两条路都没有一点明显的特征。 “咱们先走左边,”尼柯尔等理查德在他那小小电脑上画了地形草图后说。 左边的岔路才走了几百米就变了,变成一条宽宽的向下走的坡道。坡道绕了一个大圈,最后朝拉玛号地表下延伸了一百多米。他们正在往下走,突然看见地底下有亮光。到了洞底。出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条又宽又长的运河,两岸河堤也是又宽又平。他们看到左边对面的河岸上,一对螃蟹匆匆躲开他们,在螃蟹背后远远的地方,有一座桥。在他们的右面,运河上有一条驳船,拖的货物形形色色,不知道是些什么,颜色有灰、有黑、还有白,驶向这个地下世界的某一终极目标。 理查德和尼柯尔看了看周围的景色,随后又相互看了看。“我们又回到童话世界了,艾丽丝,”理查德笑了一声。“干吗不吃点东西,顺便让我把这个地方输到电脑里呢?” 他们正在吃饭,一只百足虫朝他们这边堤岸爬了过来,停了一下,好像在仔细打量他们,随后就过去了。它向理查德和尼柯尔刚刚下来的那个斜坡上爬去。 “你在第二栖息地有没有见过螃蟹和百足虫?”尼柯尔问道。 “没有。”理查德说。 “我们特意不为新伊甸园设计这些东西,是吗?” 理查德笑了。“确实,我们是那样干的。你说服了鹰人和我,说要普通人对付这些东西可不容易。” “那么说,这些东西的出现,就表示这里有一个第三栖息地吗?” “很可能。毕竟我们不了解圆柱体南半部现在有什么东西。自从拉玛号重新装备以后,我们就没有去过了。但还有一种解释:假设螃蟹、百足虫以及其他的拉玛号生物刚好是与领土共存,你懂我的意思吧。也许它们在拉玛号各地、在它所有的航行中都存在,除非是某种宇宙航行生物特地把它们排出在外。” 等理查德和尼柯尔吃完午饭,左手方面又来了一艘驳船。跟头一艘一样,装的货物都是白的、黑的和灰的。“这些货物和第一艘的不同,”尼柯尔说。“这一堆堆的东西使我想起堆在我地洞里那些剩下来的百足虫配件。” “你或许说得对,”理查德说着站起来。“咱们沿着运河走,看看到底通向哪里。”他朝四周看了看,先看看头上10米高的拱形顶,再回头看看身后的坡道。“除非是我算错了,或者这圆柱体海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这条运河是从南流向北的,在海底下。” “那么说,跟着驳船走会把我们带到圆柱体的北半部吗?”尼柯尔问道。 “我相信是这么回事。”理查德回答说。 他们沿着运河走了两个多钟头,除了一起在河对岸跑的三个蜘蛛,理查德和尼柯尔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又有两条驳船拖着同样的货物朝下游驶去。他们不时还碰到一些一动也不动的百足虫和螃蟹,又过了一两座横跨运河的大桥。 理查德和尼柯尔休息了两次,一边喝水吃东西一边谈话。 休息第二次的时候,尼柯尔建议说也许他们该倒回去了。 理查德看了看手表。“咱们再走一个钟头,”他说。“要是我的方向感正确,我们应该已经到了圆柱体的北半部。咱们迟早会发现驳船要把那些东西拖到哪儿去。” 他说对了。沿着运河又走了1000米,理查德和尼柯尔远远就看见一个五角形建筑。等走近一看,只见运河直接流到五角形建筑中去了。建筑物横跨运河,有六米高,平顶,没有窗户,外面是乳白色。五角形的每一边从当中延伸出去,都有二三十米长。 沿运河的人行道最后上了几步台阶,通往围绕整个建筑物的一条巷道。运河对面有同样的布局,一条百足虫此时正把那条巷道当桥,从运河的一边跑到另外一边去。 “你猜它到哪儿去?”尼柯尔问道。他们俩停住了脚步,让那百足虫过去。 “也许到纽约去,”理查德回答说。“艾云鸟还没有孵化出来之前,我常常散步,有一次就看见远处有一条。” 五角形建筑物只有一道门。到了门口,他们俩都停住了。 “我说咱们进去吗?”尼柯尔问道。 理查德点点头,推开那道小门。尼柯尔弯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光线充足的大屋子,或许有1000立方米的空间,从地面到天花板有五米高。走道高出地面二到三米,因此下面发生的大多数情况,理查德和尼柯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看到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人,每一个都是为某种特殊任务而设计的。这些机器人正在屋子里从两艘驳船上卸货,并按某种预定的计划将货物分开。从货堆上搬下来的许多货物都装上了卡车,一装满就从后门消失了。 观察了几分钟。理查德和尼柯尔继续沿走道上了另外一条路。此路刚好在屋子中央的上方。 理查德停下来在电脑上作了些笔记。“我想这种布局很简单,看起来一目了然,”他对尼柯尔说,“从左边或者右边走都可以——走哪条路都能到这栋建筑物的另外一侧。” 尼柯尔选了右边的走道,因为当时她心里正在想,卡车装的是百足虫的配件,那些卡车走的就是那个方向。 她的观察非常精确。 第二个房间和第一间一样大,理查德和尼柯尔刚一进去,就发现下面的地面上正在制作一只百足虫和一只螃蟹。他们停了几分钟,观看制作过程。 “太有趣了,”理查德说,一边在电脑上画下这间生物工厂的图形。“可以走了吗?” 理查德正转身面向尼柯尔,她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现在可别看,”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我们有伴啦。” 尼柯尔转过身子朝后看。一对八爪蜘蛛从屋子的另一头,离他们后面40米的地方,正顺走道慢慢过来了。由于生物工厂的噪音太大,理查德和尼柯尔投有听到他们那种拖铁刷子一样的声音。八爪蜘蛛发现有人类注意到它们,就停了下来。 尼柯尔的心怦怦乱跳。她还清清楚楚记得上次碰到一只八爪蜘蛛的情形,当时她刚刚从拉玛2号八爪蜘蛛的老巢把凯蒂救了出来。跟现在一样,她当时极度冲动,恨不得拔腿就跑。 两个人紧紧盯着那两个异物,她死死攥住理查德的手。“咱们走吧,”尼柯尔屏住气说。 “我跟你一样害怕,”他答道,“但这会儿别走。它们没动了。我想看看它们要千什么。” 理查德注意观看领头的八爪蜘蛛,在脑海里画了一幅详图。它的身子差不多是个圆球,呈灰黑色,直径约为1米,没有什么特征,但从上到下有一条20到25厘米宽的垂直裂缝,身子从那儿分出八条黑色和金色的触手,每条都有两米长,一直拖到地面。垂直的裂缝里有许多结和皱纹(当然几乎都是感觉器官,理查德想),最大的是一个长方形透镜般的结构,里面有一些液体。 在屋子两头,两个人和一对蜘蛛都在打量对方。忽然,领头那个蜘蛛的“头上”,扫过一条宽宽的紫色光带。这道光是从垂直裂缝的两侧中的一侧发出来的,围着头部绕了将近360度,消失在裂缝的另外一侧。几秒钟之后,又现出一条混合光带,里面有红色、绿色,还有几条无色的条纹,这条光带也在蜘蛛头上绕了一圈。 “上次凯蒂和我碰到八爪蜘蛛,也跟现在一样,”尼柯尔紧张地跟理查德说。“她说它在跟我们讲话。” “但没法知道它在说什么,”理查德答道。“它们会说话并不是说不会伤害我们……” 领头的蜘蛛还在用颜色讲话,理查德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在拉玛2号航行中的一件事。当时他躺在桌子上,五六只八爪蜘蛛围着他,它们头上都有光带。理查德看到几个很小的动物,在八爪蜘蛛的指挥下,爬进他的鼻子。那种巨大的恐怖,至今记忆犹新。 理查德的头开始“突突”地抽痛。“它们过去对我并不那么可爱……”他对尼柯尔说。“当它们……” 正在此时,屋子那头的门开了,又进来四只八爪蜘蛛。 “够了,”理查德说。尼柯尔在一旁的紧张,他也感觉到了,“我想咱们该撤退了。” 理查德和尼柯尔很快走到屋子当中,走道就像前面那间屋子里一样,连着通往屋外的路。他们转身往外走,但刚刚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又有四只八爪蜘蛛从这道门进来了。 他们用不着商量,一个转身,就回到屋内的主要通道,朝五角形建筑第三侧的方向直奔过去。这一回,他们没有往外冲,而是直接朝前跑,一直跑到第四侧里面。这儿一片漆黑,他们放慢了脚步,理查德摸出手电筒,查看四周。他们脚下的地面上有一些设备,看起来很复杂,但没有任何动静。 “要不要再往外冲?”理查德问道,一边把手电筒放回衬衫口袋。看到尼柯尔点了头,理查德抓起她的手,两人一起朝十字路口跑去。到了十字路口,往右一拐,冲出了五角形建筑。 几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一条黑洞洞的走廊,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两个人都累坏了,尼柯尔气都喘不过来。“理查德,”她说。“我得体息一会儿,老这样跑可不行。” 他们沿着空荡荡、黑呼呼的走廊匆匆走了50米左右,只见左面有一道门。理查德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把头伸进去看了看,又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一定是个库房什么的,”他说。“但现在是空的。” 他走了进去,到通往另一间屋的后门看了看,又回到尼柯尔身边。他们背靠墙坐了下来。“等回到我们的据点以后,亲爱的,”过了一会儿尼柯尔说。“我要你检查一下我的心脏,最近我一直感到痛得怪怪的。” “现在好了吗?’‘理查德问道,声音透露出关切。 “好了。”尼柯尔回答说。她在黑暗中笑了笑,又吻了吻丈夫。“差一点就从一群八爪蜘蛛中跑不出来了,真是可想而知。” 第七章 背靠着墙,头枕着理查德的肩膀,尼柯尔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她做了一个又一个恶梦,常常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又睡了过去。最后一个恶梦是和自己所有的孩子在一个海岛上。在她梦境的屏幕上,一个大浪朝他们扑来,尼柯尔急得发疯,因为孩子们全部分散在海岛上,她怎么能救得了他们所有的人呢?她吓得一抖,就醒了。 她在黑暗中用胳臂推了推丈夫。“理查德,”尼柯尔叫道,“醒醒。有点不太对劲啊。” 最初理查德没有动弹,尼柯尔又推了他一下,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怎么啦?”他慢悠悠地说。 “我有个感觉,在这儿并不安全。”她说,“我想咱们该走了。” 理查德打开手电筒,慢慢照了照屋子四周。“这儿没人呵,”他轻轻地说。“我也没有听到什么……你认为我们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静静地坐在那儿,尼柯尔的恐怖感越来越强了。“我有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觉,”她说。“我知道你不相信那些东西,但是在我的生活中,这种预感常常正确。” “好吧,”理查德终于说。 他站了起来,到屋子另一边打开后门。后门通向一个前后相连而且相似的地方。他朝里面看了一眼。“这儿也没有什么,”他过了一会儿说。理查德又走了回来,打开通往走廊的门,他们原来就是沿着那条走廊从五角形建筑物逃出来的。 门刚一打开,尼柯尔和他两个人都听到了拖铁刷子的声音,绝对没错。 尼柯尔一下子跳了起来,理查德轻轻关上门,急忙回到她身边。“走吧,”他小声说,“咱们得另找出路。” 他们穿过隔壁的房间,然后过了一间又一间。所有的房间都是黑黑的空空的。他们跑过了那么多不熟悉的地方,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他们穿过许多十分相像的房间,最后来到尽头,这里有一道很大的双扇门。理查德让尼柯尔退后了一步,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的左边一扇。 “哎呀,我的妈呀!”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他就叫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呀?” 尼柯尔靠在理查德身旁,随着他的电筒光看去,手电光照到隔壁房间里奇奇怪怪的东西。 屋子里到处都是大物件,靠门最近的一件看起来像放在滑板上的一只大阿米巴变形虫;旁边的一个像巨型毛线团,当中伸出两只触须。屋子里一片寂静,什么东西也没有动。 理查德把手电筒举高了一点,迅速将挤得满满的屋子照了一通。 “退回去,”尼柯尔气急败坏地说,她好像看到一眼什么熟悉的东西。“那边。离另外一道门左边几米。” 几秒钟之后,手电光照到了四个像人一样的东西,他们头戴宇航员头盔,身穿宇航服,正靠在远处的墙边坐着。 “是人造人,”尼柯尔激动地说。“就是我们碰到迈克尔·奥图尔以前,在空中吊椅底部看到那种人。” “诺德公司吗?”理查德带着怀疑的表情问,恐怖像冷气顺着脊梁骨往下溜,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敢打赌,就是那家公司!”尼柯尔赶紧说。 他们慢慢走进屋子,踮起脚尖绕过许许多多的物件,朝那令人怀疑的人形物走过去。显而易见,那四个东西真的是人,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都在旁边跪了下来。通过透明的头盔,他们看清了那张脸,的确是首次远征拉玛号的船长诺顿中校的翻版。 “这一定是个人造生物垃圾站,”尼柯尔说。 理查德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简直难以置信,”他说。“他们在这儿干什么呀?”拿着手电筒在屋里乱照。 忽然,尼柯尔尖叫起来。一只八爪蜘蛛正在她身后四米多的地方爬来爬去,也许在手电光下看起来隔了那么远。理查德急忙跑到她的身边,两个人很快就搞清楚了,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只人造蜘蛛而已。两人哈哈大笑,足足笑了好几分钟。 “理查德·沃克菲尔,”尼柯尔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说,“我可以回家了吗?我真受够了。” “我想是该回去了,”理查德笑了笑说。“只要我们找得到路。”  两人在五角形建筑的房间和地道的迷宫里穿来穿去,越走越深。尼柯尔最终明白,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出路了。 最后,理查德放慢脚步,开始往他的手提式电脑里储存信息。后来他起码可以不让他们再转圈圈。他的地图越画越详细,避开在碰到八爪蜘蛛以前所看到的地形地貌,却怎么也找不到路了。 两人开始感到绝望,突然看见一辆人造生物小卡车载了一些奇怪的小物品,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驶去。理查德放心多了。“这些东西看起来是为什么特殊目的而定做的,”他对尼柯尔说,“就像我们在白屋的时候,给我们送来的东西一样。如果我们沿卡车来的方向朝后走,也许可以找到这些东西的制作地。从那儿找回家的路,就容易了。” 路真远啊,他们俩全累坏了。走了几个钟头,走廊突然变宽,成了一问大厂房,厂房的天花板好高好高。厂房的中间有12个大型圆筒,看起来就像地球上的老式锅炉,每个都有四五米高,中间的直径有1.5米。锅炉三个一排,共有四行。 每个锅炉都有传送带进进出出,起码跟拉玛号上的东西颇为相似。理查德和尼柯尔进去的时候,有两个锅炉正在运转,理查德给迷住了。“瞧瞧那边,”他指着仓库地上一大堆东西说。这一堆堆的东西大小形状都各不相同。“那一定是原料。锅炉后面的小房子里一定有中央电脑系统,电脑发出需求指令,调来原料,再分给其中一个锅炉。生物机器人出来,把所需的零部件拣起来,放到传送带上。锅炉里头的原料已经全变了,因为送出来的东西是由某种高智能物种在键盘上下指令,或者是由它的同类与拉玛号联系而得来的。” 理查德走到离他最近、正在运转的锅炉旁边。“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他激动不已地说,“锅炉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过程?是化学性的?也许是原子核的,包括元素蜕变?或许拉玛还有其他制作技术,而我们却完全一无所知呢?” 他使劲敲打正在运转锅炉的外壳,敲了好几次。“锅炉壁很厚,”他郑重地说,然后弯腰去看传送带进入锅炉的地方,并开始把手往里伸。 “理查德,”尼柯尔大叫起来,“你觉得这样做不是太蠢了吗?” 理查德抬头看了看妻子,又耸了耸肩膀,再弯腰去仔细观察传送带与锅炉的接口处。突然,一个怪物从后边的大房间匆匆跑了过来,那怪物就像一个长了腿的照相机盒子。它一下子挤到理查德和正在运作的传送带之间,身子不断膨胀,把理查德都给挤到了一边。 “干得真棒,”理查德赞赏备至,他又转身对尼柯尔说;“这个意外保护系统太棒了。” “理查德,”尼柯尔这会儿才说,“如果你不介意,咱们是不是可以干正事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再等等,”理查德回答道,“看看我身边这个锅炉到底会跑出什么东西来。也许看了输入,再看看输出,就可以了解其中的过程是什么了。” 尼柯尔直摇头。“我都忘了你是个字纸篓。在森林里迷了路,还要停下来对没见过的动植物考察一番的人,除了你,没见过第二个。” 尼柯尔在屋子的另一头又发现一条长长的通道。一个钟头以后,她终于说服理查德,离开了那个迷人的厂房。他们不知道这条通道通向何处,但这是他们惟一的希望。 他们又一直走啊走啊。每次尼柯尔感到累了,或者需要人扶持,理查德都会说起离开老家以后见过的所有奇观,来为她鼓劲。“这个地方太叫人吃惊,太了不起啦,”来到一个地点,他忍不住地说。“我猜不出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不单是这个天地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从能力上来说,我们甚至还没有到达顶峰……” 理查德的热情支撑着他们。后来他们俩都快精疲力竭,才看到前面的走廊上有个岔道。从角度上判断,可以肯定,他们已经到了三岔路口,离家已经不到两公里。 “万岁!”理查德高兴得大声喊叫,同时加快了脚步。“瞧,”他回过头来对尼柯尔喊,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咱们快到家啦!” 忽然,尼柯尔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在原地站着不动了。“理查德,”她喊道,“快关灯。” 他一个转身,差点摔倒,同时关掉了手电筒。又过了几秒钟,毫无疑问,拖铁刷子的声音越来越大。 “快跑啊,”尼柯尔大喊,在理查德旁边撒腿就跑。 理查德比第一个八爪蜘蛛抢先15秒钟到达路口。这些异物是从运河上来的。理查德一边躲,一边回过身来,用电筒往后照。刹那间,他看到至少有四种颜色的光带在黑暗中晃动。 他们把白屋可以找到的家具全都搬了来,在黑色屏风下面筑了一道工事。理查德和尼柯尔等了几个钟头,观察了几个钟头,担心八爪蜘蛛什么时候会突然顶开屏风跑到家里来。但是什么事也没有。最后他们派贞德和艾莉诺留在白屋当哨兵,自己到育儿室同坦米和迪米一起过夜。 “为什么八爪蜘蛛不跟来呢?”第二天,一大早理查德就对尼柯尔说,“它们当然知道屏风会自动打开。要是它们到了走廊尽头……” “也许它们不愿意再来吓唬我们,”尼柯尔轻轻打断他的话。理查德皱了皱眉头,脸上一片茫然的神态。“咱们没有明确的证据说八爪蜘蛛对我们有敌意,”尼柯尔继续说,“只有多年前你在星际旅行中给它们抓住,有受到虐待的感觉……它们既没有伤害凯蒂,也没有伤害我,那时要害我们很容易。后来它们还是把你送了回来。” “那时候我已经昏迷不醒,”理查德答道。“而且作为实验对象,对它们早没用了……还有,高岸怎么样?或者还有,对亨利王子和法福斯塔夫的攻击又怎么说呢?” “每件事似乎都有可以解释成说它们没有敌意。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叫人搞不明白。假如说高岸死于心脏病,假如说八爪蜘蛛保留他的遗体,制成标本是用来展览,以教育其他的蜘蛛……我们也可能做这种事呵。” 尼柯尔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至于说对亨利王子和福斯塔夫的攻击,你是那么叫的,也许是一场误会……要是你的小机器人闯到一个重要地方,也许是个鸟巢,但却相当于八爪蜘蛛的教堂……它们保卫自己的要地也是理所当然。” “我搞糊涂了,”理查德犹豫片刻后说,“你又来了,为八爪蜘蛛辩护……但是昨天你比我还溜得快哩。” “是呵,”尼柯尔若有所思地说。“我承认,我是吓坏了。我对动物本能的反应是厌恶,就要逃命。今天我对自己真是失望透了。咱们人类本来应该用大脑去控制本能反应……特别是你我。我们在拉玛号和诺德号已经有不少见识,对外星人恐怖症完全应当有免疫力。” 理查德笑着点点头。“所以你认为八爪蜘蛛只不过是打算建立某种和平往来。” “也许吧,”尼柯尔回答说。“我不知道它们想干什么,但我确实知道,从来没见它们有什么明显的恶意。” 理查德呆呆地望着墙,过了几秒钟才用手揉揉额头。“我真希望记得跟它们在一起的更多细节。但只要集中精力去回想,我的头就痛得要命,只有在遇到丝网生物的时候想到八爪蜘蛛,我的头才不疼。” “你那奥德赛式的冒险是好久以前的事,”尼柯尔说,“也许八爪蜘蛛也很会学习,学会了对我们采取不同的态度。” 理查德站起身来。“好吧,”他说,“你说服我了。下次见到八爪蜘蛛,再也不溜了,”他哈哈大笑,“至少不是马上就溜。” 又过了一个月,理查德和尼柯尔没有到屏风后面去,也没有碰到八爪蜘蛛。他们的日子全用来照料雏鸟(它们正在学飞),陪伴对方。他们的谈话内容,大多是关于孩子们,或者是对往事的回忆。 “我想咱们是老啦。”有天早上,尼柯尔和理查德在纽约三个中心广场中的一个散步,她突然这么说。 “干吗那么说?”理查德调皮地咧嘴一笑,“就是因为我们大部分时间在谈往事,因为大小便占据的时间和精力比做爱要多,就说我们老了吗?” 尼柯尔哈哈大笑。“这样还不够糟吗?”她说。 “不见得,”理查德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还像个中学生那样爱你……但是这种爱,又不时让从来没有过的疼痛赶到一边……这件事倒提醒了我,不是要我检查你的心脏吗?” “是啊,”尼柯尔点点头。“但你也只能是爱莫能助。越狱时我在药箱里带来的惟一器具是听诊器和血压计。我用这两样东西自查了好几次……除了一次阵发性心动过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呼吸不畅也再没发生,”她笑笑说。“也许是因为激动……还有年龄。” “要是我们的心脏病专家女婿在这儿,”理查德说。“他就会给你来一个全面检查。” “是呵,”尼柯尔叹了口气说。“而我要尽量少去想他们。我很高兴还健在,而且还同你在一起——这可比前几个月在牢里强多了。关于孩子们,美好的回忆可真不少……” “上帝赋予我智慧,去接受那不能更改的东西。”理查德在背诵,“这可是你的美德之一啊,尼柯尔……我一直有点羡慕你处世泰然。” 尼柯尔继续慢慢朝前走。“我的什么?”她对自己说,心中清楚地记得诺德号刚刚与拉玛号对接时,瓦列里·波索夫突然死去的情景,一度让她多么魂牵梦绕呵。“我甚至睡不着觉,后来我相信,他的死不是我的过错,才能入睡。”她略略想了想逝去的岁月。“如果说有什么处世泰然的话,那倒是最近的事……是母性和年龄这两种东西,教会你从不同的角度来审视你自己和这个世界。” 过了一会儿,理查德停住了脚,转过身来对着尼柯尔。“我非常非常爱你,”他突然说,一边用力把她抱住。 “怎么啦?”过了几秒钟,尼柯尔才问。她让他突如其来的感情爆发搞懵了。 理查德的眼睛呆呆地,好像看着远处什么地方。“上个星期,”他激动地说。“我心里冒出来一个计划,大胆而又疯狂,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很危险,也许是疯了。但跟我过去所有的计划一样,紧紧抓住了我的心……我有两次半夜起来考虑细节……刚才我就想告诉你,但我得先说服我自己,保证计划的可行性。” “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尼柯尔不耐烦地说。 “孩子们,”理查德夸张地说,“我有个计划,让他们逃跑,让他们回纽约来,到我们这儿来。我已经开始重新调整贞德和艾莉诺的程序。” 尼柯尔直盯盯地看着丈夫,心中的感情和理智在搏斗。他开始解释他的行动计划。 “等一等,理查德,”过了几秒钟,尼柯尔打断他说,“咱们先得解答几个重要问题……你怎么知道孩子们一定想跑出来?他们在新伊甸园并没有被起诉,也没有坐牢。就算中村是个暴君,在那个殖民地生活压抑,而且很困难,但就我所知,孩子们就跟其他公民一样自由。要是他们想跟我们团圆,但结果又失败了,那就会有生命危险啦……还有,这儿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是不错,而他们,就不一定会当作天堂了。” “知道……我知道……”理查德答道,“也许是我想见他们想疯了……但是咱们派贞德和艾莉诺去跟他们谈谈,又会冒什么险呢?帕特里克和艾莉都大了,能够自己拿主意……” “但是本和凯蒂怎么办?”尼柯尔问道。 理查德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很显然,本不能自己一个人来,所以他的行动取决于是否有其他人决定帮助他。至于凯蒂,她很不安定,又难捉摸……她甚至可能会决定向中村告密……我想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她留下。” “当父母的永远不要放弃希望,”尼柯尔轻轻地说,好像是对理查德,又好像是对她自己。“还有,”她说,“你的计划也包括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在内吗?他们理所当然是咱们的家庭成员。” “麦克斯倒真是作内应的最佳人选,”理查德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他把你藏得太棒了,送你到莎士比亚湖边也没有给发现。帕特里克和艾莉都需要一个成熟而又有高智商的人来细心指点……按我的计划,贞德和艾莉诺先得和麦克斯接头。不单是因为他早认识这两个机器人,而且这项计划是否切实可行,他能作出正确判断。如果他叫机器人回来说,这项计划风险太大,咱们就得放弃。” 尼柯尔极力想象再把任何一个孩子拥在怀里那一刻所能感受到的快乐。这不可能。“好吧,理查德,”她说着,终于笑了。“我承认,我感兴趣……咱们谈谈……但是咱们得拿准,除非保证不会伤害到孩子们,我们才采取行动。” 第八章 麦克斯·帕克特和艾莉·特纳在埃波妮娜、罗伯特和小尼柯尔跟前找了个借口,刚吃完饭,就到新伊甸园麦克斯的农舍去了。一到背人的地方,麦克斯就对艾莉谈起小机器人最近来拜访他的事。 艾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肯定搞错了,”她对麦克斯大声说。“她们不可能建议要我们离开……” 麦克斯把指头放在嘴唇上,他们刚刚到离谷仓几米远的地方。“你可以自己跟她们去说,”他小声说,“但按这两个小精灵的说法,你出生后的几年内,一直住在那个据点,咱们都去,也够住。” 谷仓里很黑,麦克斯还没拉开灯,艾莉一眼就看到身边窗台上熠熠发光的小机器人。 “真高兴又见到你,艾莉,”小贞德说,她身上还穿着盔甲。“你父母都好,还要我代闻你好哩。” “我们今晚来看你,”机器人艾莉诺接着说。“是因为麦克斯认为,有必要让你亲自听听我们会说些什么。理查德和尼柯尔邀请你和你的朋友们到纽约的老家去团聚。你父母在那儿生活过得很简单,但是很安宁。” “你的老家还是老样子,”现在轮到贞德说了,“就跟你小时候一样。食物、衣服和其他物品还是用白屋的键盘发指令,由拉玛号飞船提供。淡水可以到入口处台阶下面的池子去打。” 艾莉听得入了迷,贞德的话使她想起在第二栖息地南部那个海岛城市的生活情况。她极力回想自己的老家,但只能清楚地记得在拉玛号的最后一段日子,包括那些美丽的彩环,从“大角”里放射出来,又朝那巨大的圆柱体北面慢慢飘去。但对老家内部的回忆却一片模糊。“我至少对育儿室应当记得更清楚,可为什么不记得呢?”她觉得奇怪。“是因为那以后出的事太多了?还是因为以后这些事留下的印象太深?” 儿童时代早期的印象慢慢涌上艾莉的脑海,记得有的是在拉玛号。但大多是在诺德号家中的公寓里。那个叫人无法忘记的鹰人,艾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就是上帝的形象,它似乎占据了大部分记忆。 艾莉诺问了艾莉一个什么问题,但这位年轻女子走了神。 “真抱歉,艾莉诺,”艾莉说。“你问什么来着?恐怕我刚才是在回想小时候的事。” “你母亲问到了本,他还住在阿法伦外面那个病房吗?” “是的,”艾莉答道,“恢复情况正如预料的那样。他现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是渡边·奈。战争结束以后,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她自愿到阿法伦病房去工作,和那些被派去的人一道去的。她基本上每天和本在一起,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她的双胞胎开普勒和伽利略爱和他一块儿玩——本自己基本上还是个孩子——尽管有时候伽利略不太友好,常常让奈很是头疼。” “就像我跟你说的,”麦克斯说,把话题拉回他们的主要事情上来。“如果大家想一起跑,尼柯尔和理查德让我们自己决定哪些人该拉进来。本能按指示办事吗?” “我想可以,”艾莉说。“只要他信任下指示的人。但没有必要先把逃跑的事告诉他,不能指望他不透露消息。保密和骗人可不是本的性格。他会非常高兴,但是……” “帕克特先生,”贞德插嘴说,“我该对理查德和尼柯尔怎么说呢?” “该死,琼尼,”麦克斯回答说,“耐心点……最好过一周再回来,等艾莉、埃波妮娜和我有时间多商量商量,再给你一个可能性的答案……告诉理查德,我觉得这该死的事整个太诱惑人了,虽然说有点发疯。” 麦克斯把两个机器人放到谷仓地板上,她们就匆匆走了。 麦克斯和艾莉走了出来,回到新鲜空气中。麦克斯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香烟,“我想,在外面抽烟你不会见怪吧?”他咧嘴一笑说。 “我们不打算告诉罗伯特,你会吗,麦克斯?”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麦克斯在夜色中吐着烟圈。 麦克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会,”他答道。“也许等到最后一分钟会。”他用一只胳臂搂住艾莉,“小姑娘,我喜欢你那个当医生的丈夫,真的喜欢,但是有时又认为他的态度和优越感有点奇怪。我说不准他会不会告诉什么人……” “你认为,麦克斯,”艾莉说,“也许罗伯特曾经私下发过什么誓,永远不再背叛政府吗?他害怕……” “胡说,艾莉,我不是心理学家。我认为,咱们都不可能理解两个亲人被残忍杀害,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我可以说,他很有可能不会保密,如果不是为了其他别的东西,而为了避免痛苦的个人决定。”麦克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眼睛盯着他那年轻的朋友。 “你认为他不会走,是吗,麦克斯?即使我要他走,他也不走。” 麦克斯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艾莉。这要取决于他对你和小尼柯尔的需要程度。罗伯特心目中有你们两个,但他还是用没完没了的工作。来掩饰自己的感情。” “你呢,麦克斯?”艾莉现在才问。“这整个计划,你到底真的怎么想?” “埃波妮娜和我两个人早作好了走的准备,让自己来一点小小的冒险,”麦克斯咧嘴笑着说。“我迟早得和中村大闹一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帕特里克呢?” “他会喜欢这个计划的。但我担心他会跟凯蒂说起这事。他们的关系很特殊……” 麦克斯说了一半就住了口,他看到罗伯特从前门廊里进来,手里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儿。 “哦,你在这儿,艾莉,”罗伯特说,“我还当你和麦克斯在谷仓里走丢了呢……小尼柯尔疲倦了,明天我一大早就得上医院……” “当然,亲爱的,”艾莉答道。“麦克斯和我正在回想我爸妈的事哩……” 看起来应当完全是个平常日子,艾莉正在博韦超级市场门厅。一边把身份证递给加西亚卫兵看,心里一边在想。今天每件事都该跟平常的星期四一模一样。 “特纳太太,”过了一会儿,那个加西亚一面说,一面交给她一张字条,那是从墙后面那台电脑里打出来的。“这是你这个星期的食物配给,本周又缺西蓝花和番茄。所以另外加了两份大米……你可以跟队朝前走,去选你的东西。” 艾莉进了超级市场,小尼柯尔就跟在她身旁。在一道网状屏障的另一边,刚刚移民来此的那几年,新伊甸园的老百姓就在那里购物。中村政府重新为300个提阿索和林肯生物人编了程序,现在就有五六个生物人,在那边的通道中走来走去,整理货架。大多数架子都空了。虽然已经好久不打仗了,但新伊甸园的气候不稳定,加上大多数农民不喜欢中村的高压政策,食品生产降到了最低水平。所以政府觉得有必要控制食品分配。只有宠幸于当局的人,才可能得到额外的食品。 艾莉和她不到两岁的女儿前面排着五六个人。每个星期四下午艾莉来买东西,都会碰到这些人。艾莉和小尼柯尔一排进去,他们都回过头来。 “小乖乖来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灰头发女人说。“你今天好吗,小尼柯尔?”她问道。 小尼柯尔没有回答。她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靠在妈妈的身边。“小尼柯尔还正处在怕生人的时期,”艾莉说。“她只跟熟人说话。” 一个林肯生物人拿出来两盒食品,交给排在队伍前面的父亲和他那十多岁的儿子。……“我们今天不用手推车,”父亲对林肯人说,“请在我们的帐本上作个记号……两个星期前,我们也是手提的,谁也没有留意我们没有用手推车。半夜来了一个加西亚,把我们叫醒,要我们去还手推车,叫人好不难堪。” “不可能有丝毫的错误,”艾莉心里想,“没有哪辆车没还,天亮以前,谁也不会怀疑任何事情。”昨天,她和帕特里克跟麦克斯和埃波妮娜讨论过潜逃计划的细节。排队的这会儿,她又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们定了一个星期四,因为在这天,罗伯特总要到阿法伦去看RV-41患者;麦克斯和埃波妮娜申请去渡边·奈家吃饭,也获得了批准。奈到病房去找本的时候,他们得照料开普勒和伽利略。样样都安排妥当了。只有一件重要事情还没有落实。 怎么对罗伯特说,艾莉已经练习了一百遍。“他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反对,”她想。“他会说,太危险了,会说我危及到小尼柯尔的安全。他会生气,因为我没早一点告诉他。” 对他所有的反对意见,她在心里已经作了回答,而且详细讲过他们在纽约那不同环境中的生活像什么样。但是,艾莉还是特别紧张。她不相信罗伯特一定会答应跟她走,也不知道一旦宣布她和小尼柯尔没有他也准备离开,他会怎么办。 她买的食品放上了小手推车,从超级市场回到家,把所有的东西打开,艾莉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差不多是时候了,”她想。“我应该有胆量,要坚信不疑。” “你到底希望我说什么呢?”罗伯特·特纳说。“今天我在医院忙死啦,回到家来,心里装的是明天要干的一百件事,现在吃饭了,就要来听你说要永远离开新伊甸园吗?而且要一起走吗?……亲爱的艾莉,这事整个太荒唐。即使行得通,我也得要时间把这一切想清楚呵……我有些项目……” “我知道太突然了,罗伯特,”艾莉说,她越来越害怕过低估计了自己任务的艰巨性。“但是我不能太早告诉你,那样太危险……万一你说溜了嘴,对艾德·斯塔弗德或者你们医院的其他人说了点什么,而且让生物机器人听到了,又该怎么办?” “但是我不能对谁都不说点什么,就一溜了之……”罗伯特使劲摇头,“你知道有多少年的工作会浪费掉吗?” “你不能把各个项目该做的事都写下来吗?”艾莉建议说。“也许还可以把已经取得的成果总结一下……” “一个晚上也不行啊,”罗伯特强调说。“不行,艾莉。这真太出格了。咱们不能走。这个移民之地长期的健康也许取决于我的研究成果……此外,那个岛子叫你说得那么怪,即使我相信你父母在那儿生活舒适,不管像什么样子吧,听起来真不像个养孩子的好地方……你还没有提到过可能出现的危险哩。我们跑了,会被当作是叛国。要是给抓住,咱们两个都会给处死。那小尼柯尔又会怎么样呢?……” 艾莉又听罗伯特说了一通反对的话,意识到是该自己摊牌的时候了。她鼓足全身的勇气,绕过桌子,把丈夫的双手紧紧抓在自己手中。“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三个星期,罗伯特……你应当理解,这样决定对我有多么难……我全身心地爱你。但是如果迫不得已,你不走,我和小尼柯尔也得走……我知道,要走,还有许多预料不到的事。但是,新伊甸园的生活,实在是对咱们谁都没有好处。” “不,不,不!”罗伯特马上说,挣开艾莉的手,像发了疯,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不信,全是恶梦……”他停下来,看着屋子对面的艾莉。“不能把小尼柯尔带走,”他动情地说,“你听到了吗?不准带走我们的女儿……” “罗伯特,”艾莉喊着打断他的话,她现在早已是泪流满面了。“看着我……我是你妻子,你女儿的母亲……我爱你。求求你昕我说。” 小尼柯尔跑了进来,靠在妈妈身边哇哇大哭。艾莉控制着自己,继续说:“我认为这个家里有权决定一切的,不单是你一个人,我也有权利。你不走,我可以尊重你的意愿。但我是小尼柯尔的母亲,如果我们不得不分开,我相信她跟我在一起更合适……” 艾莉住了口。罗伯特的脸都气歪了,他朝她跨了一步,艾莉这辈子头一次害怕罗伯特会揍她。 “什么对我更合适呢?”罗伯特大喊大叫,右手举得高高地捏成一个拳头,“你就不能忘了这蠢事呜?” 艾莉朝后稍稍退了退。小尼柯尔还在哭。“我发誓,”他说,声音激动得发抖,“再没有哪个人或者什么事,会让我感到这么伤心……” 他泪如雨下。“真该死啊!”他喊道,拳头一下砸在身边的桌子上。罗伯特没有再说什么,他坐在椅子上,把头深深埋在手掌里。 艾莉哄了哄小尼柯尔,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我知道你失去第一个家的时候,有多痛苦,”她最后说,“但是,罗伯特,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谁也不会伤害小尼柯尔和我。” 她走过去双手搂住他。“我不是说,这样决定很容易,罗伯特,”艾莉说。“但是我相信,小尼柯尔和我这样做是对的。” 罗伯特也搂住了艾莉,但不很热情。“我不会挡住你和小尼柯尔不让走,”过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说。“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去阿法伦的这几个钟头中,我得把这一切好好想想。” “好吧,亲爱的,”艾莉答道。“请别忘了小尼柯尔和我比你那些病人更需要你。你是我们惟一的丈夫和孩子的父亲。” 第九章 尼柯尔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育儿室重新装修了一遍,等她刷好最后一刷子,就开始想象这屋子让人的孩子和那两只艾云鸟都来住,会是什么样的景象。迪米现在跟尼柯尔一样高了,在她身边跑来跑去,检查她亲手干的活,叽叽喳喳说了一些表不--赞许的话。 “想想看,迪米,”尼柯尔说,她知道艾云鸟并不懂得她到底在说什么,但听得出她的声音。“理查德和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们带来新室友。” “准备好了吗,尼柯尔?”她听见理查德在大声喊。“该走啦。” “好啦,亲爱的,”她答道。“我在育儿室里。你干吗不来看看?” 理查德的脑袋围着门转了一圈,马马虎虎检查了一下装修情况。“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说。“这下子该动身了。这次行动需要精确计时。” 去“码头”的路上,理查德告诉尼柯尔,圆柱体北部一直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可能表示贞德和艾莉诺为他们的出逃忙得分不开身,他说,或者离可能的敌人太近,或者计划的实施碰到了麻烦。尼柯尔从来没有见过理查德这么紧张,她想让他镇定下来。 “还不知道罗伯特会不会来呢?”几分钟后尼柯尔问,他们已到了潜水艇跟前。 “不知道。也不知道艾莉告诉他咱们的计划以后他的反应。他俩确实按计划在阿法伦露了面,但一直在忙他的病人。贞德和艾莉诺协助奈把本从病房弄出来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跟艾莉说话。” 头一天潜水艇就至少检查过两次,但还是等发动机运转起来,船慢慢沉入水中,理查德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圆柱体海水下航行时,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想象,还等不到一个钟头,合家团聚该是什么样的景象。 尼柯尔在想,“本来你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孩子们,一下子团聚在一块,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高兴的事呢?” 六个孩子的形象又一一涌入脑海。尼柯尔看到了热娜维耶弗,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她与亨利王子重逢的时候,出生在地球上;紧接着第二个是少言少语的西蒙娜,尼柯尔把她留在了诺德号,一位比她长六十岁的丈夫那儿。刚刚想到两位长女,接着又想起还住在拉玛号的另外四个孩子。下面的女儿是凯蒂,她的宝贝艾莉,以及同迈克尔·奥图尔生的两个儿子,帕特里克和有智力障碍的本杰明。他们全都那么与众不同,尼柯尔想。每个人都以自身的方法表现得不同凡响。 “我不相信普遍的真理,”尼柯尔还沉浸在回想之中,潜水艇已经靠近那条水道,就在一度为艾云鸟和丝网生物栖息地的城墙下。“但是,很少人由于抚养孩子的经历特殊,就不可避免地有所改变。等孩子们长大成人,我们都会问,我们生下他们,为这些特殊人物的幸福,我们做了哪些贡献,或者还有哪些没做,或者做了哪些有损于他们幸福的事。” 尼柯尔内心的激动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理查德不断地看表,把潜水艇开到会合地点,尼柯尔正泪水盈盈地想到艾莉、帕特里克和本。潜水艇冲出水面的时候,她伸出手去,紧紧抓住理查德那只空着的手。 通过窗口,他们看见岸边指定的地点站着八个人。窗口上不再跑水的时候,尼柯尔认出了艾莉和她的丈夫罗伯特,还有埃波妮娜紧紧抓住本的手的奈,以及三个小孩,包括与她同名,但从未见过的外孙女。尼柯尔使劲捶着窗子,虽然知道没有用,也知道岸上谁也看不见她,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刚一打开门,理查德和尼柯尔就听到枪声,罗伯特‘特纳神色焦急,回头望了一眼,一下子就把小尼柯尔从地上抱了起来。艾莉和埃波妮娜各自抱起一个渡边家的双胞胎。伽利略在埃波妮娜身上拼命挣扎,被他妈妈奈吼住了。奈正带本上潜水艇。 一群人正在上潜水艇,又响起一阵枪声,靠得更近了,大家没有时间拥抱。 “麦克斯说我们大家一上船就开,”艾莉忧心忡忡地对父母说,“他和帕特里克在阻击那些派来抓我们的人。” 理查德正准备关门,突然,附近灌木丛中冲出两个全副武装的人,其中一个的腿受了伤。“准备出发!”帕特里克一边大喊,一边举起枪,开了两枪。“他们就在后面。” 麦克斯绊了一下,帕特里克拖着他的朋友跑了50米,才上了潜水艇。船正要潜入水下,三个大兵对准船上开火。有一阵子,船上的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小小的船舱里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大家都在叫喊,哭啼。麦克斯背靠墙坐着,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弯腰去和他说话。 “伤得重吗?”尼柯尔问道。 “见鬼,不重,”麦克斯忍痛回答说。“只不过肚子里什么地方藏了颗子弹。要杀死我,这个混蛋还得多几枪。” 尼柯尔站起来,转过身子,本刚好在她背后。“妈——妈,”他说着伸出双臂,高大的身躯激动得发抖。尼柯尔和本站在船舱当中,紧紧地拥抱了好久好久。本兴奋的抽泣也就是船上每一个人的伤感之情。 在潜水艇上,后来上船的人的心,还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谈话内容大多还是自己的事。尼柯尔同孩子们一一个别谈话,第一次把外孙女抱在怀中。看见这个灰头发的老太太想抱她亲她,小尼柯尔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姥姥,”艾莉说,她想说服孩子也亲亲抱抱姥姥。“她是我的妈妈,尼基,她的名字和你一样哩。” 尼柯尔很理解孩子,懂得要这小女孩接受她,还得要些时间。一开始,两个人一样的名字就引起了麻烦。每次有人叫“尼柯尔”,姥姥和小姑娘两个人都会回头。后来艾莉和罗伯特开始把孩子叫“尼基”,其他人很快就随着这么叫了。 潜水艇还没到纽约之前,本告诉妈妈,他阅读大有进步。奈是个出色的老师。本在背包里放了两本书,一本是三百年前安徒生写的童话集。本最喜欢的故事是“丑小鸭”,妈妈和老师满心喜悦地坐在他身边,他一股劲念完故事。当念到那个被人摈弃的丑小鸭变成一只美丽的天鹅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美妙的、天真无邪的激情。 “我真为你骄傲,亲爱的,”本一念完,尼柯尔就说。她又抹了一把眼泪。“我也得感谢你,奈,”她对自己的朋友说,“出自内心的感谢。” “教本特别值得,”这个泰国女人说。“我早忘了教那种对读书感兴趣,而且懂得欣赏老师工作的学生叫人多么激动。” 罗伯特·特纳清洗了麦克斯的伤口,取出了子弹。渡边家那两个五岁的双胞胎认认真真观察了手术的全过程,他们给麦克斯的内脏迷住了。争强好胜的伽利略老往前面挤,想看得清楚一些;奈不得不对小哥儿俩的争端进行调解,而且总向着开普勒。 特纳医生肯定说,麦克斯的伤势不重,只需短期休息就会痊愈。 “我想我是该看开一点,”麦克斯说着对埃波妮娜挤了挤眼睛。“不管怎么说,我早有这个打算。我认为这个异国城市全是高楼大厦,猪和鸡不会太多,而且我压根儿不懂什么生物人。” 潜水艇到达“码头”之前,尼柯尔同埃波妮娜简单谈了几句话,她非常感谢艾莉这位从前的老师,感谢她和麦克斯为他们一家所做的一切。埃波妮娜客客气气地接受了她的谢意,而且告诉她说,帕特里克在帮助他们准备逃跑的过程中,表现得“非常出色”。“他已经成长为一位杰出的年轻人,”埃波妮娜说。 “还有,你的身体怎么样?”又过了一会儿,尼柯尔小心地问埃波妮娜说。 这位法国女人耸了耸肩膀。“那位好医生说,RV-41病毒还在,正等待时机破坏我的免疫系统。不管什么时候发生,我还有六个月到一年多时间可活。” 帕特里克告诉理查德,贞德和艾莉诺设法制造噪音去引开中村那一群人,因为她们已经有这种程序,很可能已经给抓住而且毁坏了。 “贞德和艾莉诺的事,我真难过,”在潜水艇上,尼柯尔难得跟理查德单独相处,一有机会,她就对他说。“我知道小机器人对你有多重要。” “她们已经完成了她们的使命,”理查德挤出一丝微笑回答说。“不是你告诉我,她们毕竟和人不同吗?” 尼柯尔凑了过去,吻她的丈夫。 那些刚刚逃出来的人,长大成人后都没有来过纽约。尼柯尔有三个孩子是在这个岛上出生的,很小的时候在这儿住过,但是孩子对一个地方的感觉和大人全然不同。当他们踏上海岸,看到附近黑影中那些又高又细的剪影,直插拉玛天空,就连艾莉、帕特里克和本都吓果了。 麦克斯·帕克特一反常态,一句话也不说。他站在埃波妮娜身旁,握着她的手,呆呆地望着那些高耸人云的大楼,从岛上耸起有两百多米高。“对阿肯色州牛仔来说,这他妈的太过分啦,”他最后摇着头说。 麦克斯和埃波妮娜走在一群人的最后面,大家沿着蜿蜒的路朝据点走去。理查德和尼柯尔已经把这个地方改建成可供几家人住的公寓,这样大家可以住在一起。 一群人在一巨大的多面体建筑前站住,罗伯特·特纳问理查德:“这一切是谁建造的?”罗伯特变得越来越担心。他开始不愿意同艾莉和尼基一起来,现在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犯了个大错误。 “也许是诺德号上的工程师,”理查德回答说。“虽然我们对此还不肯定。我们人类已经在自己的栖息地增舔了新的建筑。完全可能是很久以前,在这儿住过的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修建了一些,或者所有的这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大楼。” “他们现在在哪儿?”罗伯特又问,一想到会碰到那些技术高超,能够建造如此令人难以忘怀的大厦的生物,他有点吓坏了。 “我们没法知道。根据鹰人的说法,几千年来,拉玛号宇宙飞船一直在寻找宇宙中航行的生物。在我们银河系的某个地方,有一种在宇宙中航行的生物,日子过得挺舒坦,他所在的环境就像这样。那种生物从前是什么,或者现在是什么,为什么他想住在这些不可思议的摩天大楼之中,还是个谜,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回答。” “那些艾云鸟和八爪蜘蛛怎么样了,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问道。“它们还住在纽约这儿吗?” “我到这儿就没见过艾云鸟,当然,除了我们自己养的雏鸟。但是附近还有八爪蜘蛛。你母亲和我到黑屏幕底下去探险,就碰到过五六只。” 正在此时,从旁边一条小巷出来一只仿生百足虫,向这一群人爬了过来。理查德朝那个方向打手电。罗伯特·特纳一时间给吓呆了,他听理查德的指挥,在那个仿生虫慢慢爬过去的时候,给它让路。 “鬼怪,八爪蜘蛛,仿生百足虫建造的摩天大楼,”罗伯特啷嘟哝哝地说。“多可爱的地方啊!” “照我看可比生活在暴君中村的铁蹄下好多了,”理查德说。“至少我们在这儿是自由的,能够自己作主。” “沃克菲尔,”麦克斯在队伍后边喊道。“要是我们不绕开这些百足虫走,又会出什么事呢?” “我也不太清楚,麦克斯,”理查德答道。“也许它会从你身上爬过去。或者绕过去,就好像你是个没生命的东西一样。” 等进了据点,就轮到尼柯尔当向导了。她亲自把每个人带到他或者她的住所。有一间屋给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另一间给艾莉和罗伯特,一间隔成两半,给帕特里克和奈,那间大育儿室分为几间给三个孩子、本和两只艾云鸟,最后那间小屋子,作为大家吃饭的场所。 大人们打开背包里带来的简单物品,孩子们第一次和坦米、迪米在一块儿。艾云鸟不知道拿这些小人儿怎么办,特别是伽利略。他碰到什么就非要抓一把,或者拧一下。这样搞了近一个钟头,迪米用一只爪子轻轻抓了伽利略一下,以示警告,那男孩就大哭大闹,不可开交。 “我真搞不懂,”理查德向奈道歉说,“艾云鸟过去真的是非常温顺的动物。” “我懂,”奈回答说。“一定是伽利略又在调皮捣蛋。”她叹了口气。“真怪,你知道,你用完全同样的方法养育两个孩子,而他们却完全不同。开普勒那么乖,简直就是个天使——我根本没法教他如何保护自己。而伽利略对我的话,从来就当耳边风。” 等大家都把行李解开放好,尼柯尔带着大家走了一圈,包括两个洗手间,走廊,一家人从地球到诺德号加速行驶期间,曾经呆过的两个悬浮舱,最后是白屋,以及里面的黑屏幕和键盘,这也是理查德和尼柯尔的卧室。理查德演示给大家看,黑屏幕如何接收指令,又如何工作;将近一个钟头以后,就收到了给孩子们的一些普普通通的新礼物。他又给罗伯特和麦克斯一人一本简明手册,这样他们就可以使用键盘了。 饭后孩子们很快都睡着了,大人们集中在白屋。麦克斯问了一些有关八爪蜘蛛的问题,尼柯尔在讲述他们在黑屏幕下面的经历时,提到她心脏的异常现象。罗伯特马上表示关心,这位医生立即在她房间里为她作了检查。 罗伯特在检查的时候,艾莉给他当助手。罗伯特把可能装进背包的实用器械都装了进来,包括所有的小型工具,还有作心电图所用的监测仪器。结果不太好,但也并不像尼柯尔暗自担心的那样。 睡觉之前,罗伯特告诉大家,尼柯尔多年来操劳过度,心脏有了问题,但他认为并不需要立即手术。罗伯特虽然知道岳母未必把他的诊断放在心上,还是劝尼柯尔要放宽心。 等大家都睡了,理查德和尼柯尔才搬开家具,放好床垫。他们手拉着手并肩躺着。 “你高兴吗?”理查德问道。 “高兴,”尼柯尔回答说,“非常高兴。孩子们都来了真的太好了。”她侧身过去,吻,理查德一下。“我也累瘫了,我的老公,但是不先感谢你安排好这一切,也睡不着哇。” “他们也是我的孩子,你知道的。”他说。 “是啊,亲爱的,”尼柯尔说着又平躺了下去。“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绝对不会干这些。你只要和艾云鸟、你所有的小玩意儿、还有外星人稀奇古怪的东西在一起,就会心满意足了。” “可能吧,”理查德说。“但大家都在这儿,我也很高兴呀……顺便说一声,刚才你有没有机会跟帕特里克谈谈凯蒂?” “只谈了一会儿,”尼柯尔叹了口气答道。“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他仍然在为她担心。” “我们大家不是吗?”理查德轻轻地说。他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理查德突然一只胳臂撑着抬起身来,“我想告诉你,”他说,“我认为咱们小外孙女真是个宝贝儿。” “我也这么想啊,”尼柯尔哈哈笑着说。“但还没机会让大家认为咱们对这小家伙偏心眼呢。” “嘿,尼基跟我们住一起,是不是再不能叫你尼基了呢?哪怕在特殊场合也不行吗?” 尼柯尔转过头来看着理查德,他在嘻嘻嘻嘻地笑。她曾多次见过他脸上那种特殊表情。“睡吧,”尼柯尔又笑了一声,“今晚我感到疲乏,什么都不能再做了。” 开始时间过得很快,要做的事太多了,可以去探险的引人人胜的地方太多了。尽管这个神秘的城市上空始终笼罩着黑暗,一家人还是定期到纽约去旅行。事实上,岛上每个地方都有一个故事,理查德和尼柯尔都能讲得出来。 一天下午,尼柯尔用手电筒去照一张大篷架,篷架悬挂在两幢摩天大楼之间,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她说:“就是在这儿,我救了那个被网住了的艾云鸟,后来它还请我到它的鸟巢去过哩。” 又有一次,他们走到一个大车库跟前,里面有一些怪头怪脑的坑和圆球,她说:“我在下面关了几天,心想自己快要死了。” 这个大家庭定了一些规矩,避免孩子们找麻烦。这些规矩对小尼基可没用,因为她很少离开妈妈和溺爱她的爷爷,那两个男孩开普勒和伽利略却很难遵守,渡边家的双胞胎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有一回,大家看到他俩在悬浮舱里的吊床上乱蹦,好像吊床成了杂技团的蹦床。还有一回,伽利略和开普勒“借”了家里的手电筒,没有大人带就跑到上面,说是去纽约探险。一家人急死了,找了十个钟头,才在岛子另外一头大街小巷的迷宫里把他们找回来。 艾云鸟几乎每天都在练习飞行,孩子们很高兴陪着他们的鸟朋友到广场去。在那儿,坦米和迪米能够展示它们技术的进步。理查德总是带尼基去看艾云鸟飞行。实际上他到哪儿都带着外孙女,有时是尼基自己走,但大多时候,理查德用一个形状像婴儿、坐着很舒服的小玩意儿,把她背在背上。这不相称的一对分不开了,理查德成了尼基的主要老师。他很早就向大家宣布。他的外孙女是个数学天才。 晚上他向尼柯尔讲起尼基的新成绩,让她听得津津有味。通常是等他们二人单独在一起,上了床,他就会问:“你知道她今天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亲爱的,”是尼柯尔的标准答案。她完全明白,如果不听他讲完,他们两个谁也别想睡得着。 “我问她,如果她已经有了三个黑球,我再给她两个,她一共会有几个。(故意停了停。)你知道她怎么回答吗?(又故意停了停。)五个!她说五个。这女孩,上周才刚刚满两岁哩……” 理查德对尼基如此兴趣浓厚,尼柯尔非常激动。这无论对小姑娘,还是对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合适。作为一个父亲,理查德过去从来饺有克服被压抑的感情问题,以及他那过分沉重的责任感,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纯真的爱的快乐。尼基的父亲罗伯特,从一方面来说,是个了不起的医生,但他不是个热情的人,而且并不欣赏父母必须同孩子们在一起那种浪费的时间。 帕特里克和尼柯尔就凯蒂的事作了几次长谈,结果每次都让尼柯尔感到特别压抑。帕特里克没有向母亲隐瞒凯蒂的事,她卷入了中村的密谋策划,陷得很深,经常喝酒,而且喝得很多;她的生活也是乱七八糟的。他没有告诉尼柯尔,凯蒂还在给中村经营卖淫的生意,他也没有说,他怀疑姐姐已经吸毒了。 第十章 他们在纽约的生活近乎于完美。一天大清早,理查德和尼基一起爬到岛子北边防御工事上面。实际上是小姑娘第一个看到船只的影子,她指着黑夜笼罩的水面那边说:“看哪,爷爷,”她说,“尼基看到什么东西啦。” 理查德退化的视力在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的手电简光也到达不到尼基看到的东西。理查德掏出随身携带的高倍双筒望远镜,真的,圆柱体海中真的有两艘船。理查德急忙背起尼基,匆匆赶回家里。 其他人刚刚醒来,一开始,很难理解理查德干吗这样惊慌失措。“船里还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吗?”他说。“特别是在北方。一定是中村派来的先头部队。” 吃早饭的时候,一家人开了个会。大家一致认为他们正面临紧急关头。帕特里克承认,逃跑那天早上,原本想去向姐姐道别。他见过凯蒂,而且还说了一些不平常的看法,惹得凯蒂连连追问。听了这话,尼柯尔和其他人都不再吭声。 “我没有说什么具体情况,”帕特里克非常抱歉地说。“但这件事真该死……凯蒂多精哪。我们大家失踪以后,她一定是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都给凑成了一块儿。” “但是咱们现在怎么办呢?”罗伯特·特纳道出了大家的担心。“凯蒂非常熟悉纽约,她离开这儿的时候都十多岁了,她会把中村的人直接带到这个据点来,到这里来抓咱们就像瓮中捉鳖。” “咱们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麦克斯问道。 “没有,真的,”理查德回答说。“艾云鸟的老巢倒是空着,但不知道到那儿去了,咱们怎么养活自己。几个月前我去过八爪蜘蛛的老巢,那儿也还空着。但尼柯尔到了纽约,我就再没去过。当然,根据尼柯尔和我去探测时所发生的情况来看,咱们应当估计到那些长黑色和金色触须的朋友还在那儿。即使它们不再住在那里,我们搬过去。也同样面临如何获取食品的问题。” “屏幕下边的地方如何呢,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问道。“你说过,咱们的食品就是在那儿生产的。咱们也许可以在那儿找到几间房间……” “我并不很乐观,”理查德停了一会儿说。“但你的建议也许是此时此刻惟一的明智选择。” 全家决定派理查德、麦克斯和帕特里克到黑屏幕下面那个地方去调查一下,一来了解生产食品的确切地点,二来看看是否另外还有适合居住的地方。罗伯特、本、女人和孩子就留在家里。他们的任务是为迅速转移住地作好准备工作,一旦需要,立即转移。 出发之前,理查德检查了新的无线电系统,这是他在空余时间设计的。一旦去探查的人和其他人分开,他们都可以用这台无线电取得联系。有电台联系,理查德和尼柯尔说服麦克斯·帕克特把枪留在家里,就容易多了。 三个男人按理查德电脑里的地图走,没费什么劲就到了理查德和尼柯尔原来去过的锅炉房。只见宽大厂房里十二个高大的锅炉,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原材料,以及那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仿生动物在忙忙碌碌地工作,麦克斯和帕特里克两人全看得惊呆了。工厂里一派忙碌景象。事实上,每只锅炉都在忙着生产什么东西。 “好啦,”理查德通过无线电对在家里的尼柯尔说。“我们到了,也准备好了。发订购午餐的指令吧,看看到底会怎么样。” 不到一分钟,三个男人身边的锅炉停止了运转。与此同时,锅炉后面不远的小房子里,出来三个仿生动物,它们长着手,身子却像货车车厢。它们走到一排排的原料跟前,匆匆在不同的原料中各挑出一点。它们都来到理查德、麦克斯和帕特里克身旁的锅炉边,然后把原料倒在输入锅炉的传送带上。三个人马上听到锅炉里轰轰作响,开始运转。生产流程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又长又瘦的仿生动物爬上传送带。这个动物像绑成一排的三只蟋蟀,每一只背上都有像碗一样的甲壳。过了一会儿,锅炉又停了,加工后的东西由传送带送了出来。仿生动物屁股后面伸出一把大勺子,把全部食物舀进背上的豌里,飞快地爬走了。 “哇。我真该死,”麦克斯说,一边看着蟋蟀状动物在小房子后面的走道上消失。他们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另外几个长手的货车车厢在传送带上放上几根又粗又长的棍子。不到一分钟,刚才生产食品的锅炉又运转起来。 “多么了不起的系统哇,”理查德惊叹道。“一定有一套复杂的自动中断处理系统。食品定单摆在优先排队的最前头。我简直不能相信……” “该死,等一等,”麦克斯打断他的话说。“把你刚才的话,用普通的说法再说一遍。” “在上面我们家里,有自动翻译的子程序——好多年前在这儿住的时候,我自己设计的。”理查德激动地说。“当尼柯尔把鸡肉、土豆和菠菜,输入她自己的电脑,键盘上的一系列指令就打印在她的输出缓冲器上,那些指令也会映入那些特殊食品复杂的化学物质里去。我一发出信号,说我们已经作好准备,她就把那一系列指令输入键盘。这里马上就接收到了,我们看到的就是这儿的反应。当时所有的处理系统都在运行,但是,这个工厂的拉玛等价电脑辨别出输入的指令是食品,就把它作为最高级优先处理。” “你是说,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说,“这里的控制电脑关闭了正在运行的锅炉,以便生产我们的食物吗?” “确实如此,”理查德说。 麦克斯已经走到远处去了,正在参观这个大工厂的其他锅炉。理查德和帕特里克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我小时候,大概八九岁吧,”麦克斯说,“父亲带我到奥查克斯山上去野营,那儿离我们农场有好几个钟头路程,我第一次在外面野营过夜。那天晚上天气很好,天上布满星星。我记得自己平躺在睡袋上,跟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亮光……那天晚上,我这个阿肯色州的农场小子,想了好多好多。我不知道在宇宙中什么地方,有多少外星入的小孩此时此刻也在看天空中的星星,而且也第一次意识到在浩毒无边的宇宙之中,他们小小的地区是何等渺小。” 麦克斯回过头来,对两个朋友笑了笑。“那是我始终留下来当农民的原因之一,”他哈哈一笑。“跟我的鸡呀,猪哇在一起,我始终是个大人物。我给他们带去食物。当好人麦克斯出现在鸡舍猪圈面前的时候,实在是一场重大事件……” 他停了一会儿。理查德和帕特里克谁也没有说什么。“想起那个时候,我一直想当个宇航员,”他又说,“看看自己是否能够了解宇宙的奥秘。但每当想到千千万万年的岁月,千千万万公里的路程,就灰心丧气。我受不了那种渺小无比的感觉,脑袋里面总像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帕克特,你算个狗屁。你简直就等于个零。’” “但是懂得自己渺小,特别是能够去慎重对待它,咱们人类就很不一般,”理查德平静地说。 “现在咱们谈开哲学了,”麦克斯回答说。“这我就全不来劲了。我只跟农场养的畜生,墨西哥烈酒,甚至中西部野外的雷霆闪电搞得到一起。这一切,”他伸手朝锅炉和厂房一划说:“把我魂都吓掉了。要是在签字移民去火星的时候,就知道会碰到比人还聪明的机器……” “理查德,理查德,”无线电传来尼柯尔焦急的声音,他们全听到了。“情况紧急。艾莉刚刚从北部海岸回来,有四艘船快要靠岸了……艾莉说她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有一个人穿的是军装……还有,她说南面出现了一种大型彩虹……你能在几分钟之内回来吗?” “不行,”理查德回答说。“我们还在下面有锅炉的屋子里,至少有三公里半的路程……艾莉有没有说每条船大概有多少人?” “我想大概有十到十二人,爸,”艾莉回答说。“我没来得及数……我在上面出乎意料看到的东西还不只是船。回来的时候,南面的天空突然彩光四射,后来变成了一道大彩虹……就在你说的‘大号角’所在的地方。” 过了十秒钟,理查德对着无线电话机吼了起来:“听我说,尼柯尔,艾莉,你们所有的人。马上撤离住地。带上孩子们,艾云鸟,玛纳瓜,丝网生物,那两支枪,所有的食品;自己的东西能带得动多少带多少。我们三个的东西就别管了——我们背上背得有急需品。直接到八爪蜘蛛据点,那儿有一间大房间,多年前是摄影画廊,就在那儿等我们……中村的部队会先到咱们老家。要是凯蒂跟他们在一起,又找不到我们,也会到八爪蜘蛛据点来。但我不相信他们会进地道……” “你和麦克斯和帕特里克怎么办?”尼柯尔问道。 “我们马上回来。要是那儿没人……还有,尼柯尔,留一个话筒,把音量开到最大,留在白屋,还留一个在育儿室。这样我们可以知道家里有没有外人……不管怎么说,就像我说的,要是咱们家还没有来人,我们就马上来跟你们会合。如果中村占领了我们的住地,我们会从这儿另外找入口到八爪蜘蛛的据点。一定会另有一个……” “好吧。亲爱的,”尼柯尔打断他的话。“我们得马上打点行李去了……我把接收器开着,要是你呼我们好用。” “那么说,你认为在八爪蜘蛛据点最安全?”等理查德关了发报机,麦克斯问道。 “只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理查德苦笑了一下说,“屏幕底下预料不到的东西太多了。只要中村的警察和部队找到我们,肯定不会安全……八爪蜘蛛不可能还住在它们的老家。还有,尼柯尔说过好多回了,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说它们不友好。” 三个人拼命奔跑,在一个地方停了一会儿,帕特里克把理查德背包里的东西拿了一些放在自己背上。等跑到三岔路口时,理查德和麦克斯两个人已是大汗淋漓。 “停一停,”麦克斯对帕特里克说,帕特里克早跑到两个上了点年纪的伙伴前头去了。“你理查德叔叔得歇一会儿。” 帕特里克从包里取出一瓶水递给大家。理查德狠命喝了一口,用手巾搽了搽额头,马上又朝老家跑去。 离开黑屏幕下面的小台子大约还有500米,理查德的接收器突然收到住地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也许家里谁忘了什么重要东西,”理查德说着放慢脚步注意听。“回来取。” 又过了一会儿,三个人听到一个声音,听不出是谁,就停下来等着。“看来好像什么动物回来住过,”那个声音说。“你干吗不来看看?” “他妈的,”第二个声音说。“他们最近一定来过……不知道跑了多久啦。” “鲍威尔上尉,”有人叫了起来,“这些电器设备怎么处理?” “现在别管,”第二个声音说,“部队其他人过几分钟就下来,到时候再决定怎么办好了。” 理查德、麦克斯和帕特里克悄悄坐在黑洞洞的地道里。大概有一分钟,接收器没有什么声音。显然这时白屋和育儿室里没有搜索部队的人了。接着,三人又听到弗兰兹·鲍尔的声音。 “那是什么,摩根?”鲍威尔说。“我听不见……太吵啦……什么?焰火?彩色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好吧,好吧。我们马上上来。” 接收器又安静了十五秒钟。“呵,你来了,普费。”接着他们听到鲍尔上尉清清楚楚地说:“把其他人集中起来,马上上去。摩根说南边天上在放焰火,部队大多数人都给这些摩天大楼和黑暗吓坏了。我得上去安顿大家。” “这是个机会,”理查德边说边站起来。“他们当然会离开住地几分钟。”他刚抬腿一跑,又停住脚。“我们得分散……你们两个都记得怎么到八爪蜘蛛据点吗?” 麦克斯直摇头:“我从来没有去过……” “给,”理查德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便携式电脑交给麦克斯。“按一个M和一个P可以看到全纽约。八爪蜘蛛据点标了一个红色记号……你按一个L,再按一个L,据点内部的情况就看得到了……好,趁还有点时间,咱们走吧。” 理查德、麦克斯和帕特里克在住地内没有碰到部队,但离纽约出口处几米设了两个哨兵。很幸运,两个哨兵完全给头顶上拉玛天空的焰火吸引了,根本没有听到身后有三个人悄悄溜上台阶。为了安全,三人分别从不同的路溜进八爪蜘蛛的据点。 理查德和帕特里克先后一分钟到了目的地。但麦克斯迟到了。好像是命运的安排,他选择的路线通向一个广场,有五六个军人聚在那儿看焰火,说那儿看得清楚一点。麦克斯跑过一条巷子,紧紧靠在一幢大楼上。他掏出电脑,仔细查看,想找到另外一条去八爪蜘蛛据点的路。 正在此时,引人入胜的焰火又升上天空。麦克斯抬头一看,一个蓝色大球轰地一声炸了,发出几百道蓝光,撒向四面八方,照得他眼花缭乱。麦克斯看着那迷人的焰火,足足看了一分钟。他在地球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 麦克斯终于到了八爪蜘蛛据点,他匆匆跑上坡道,走进那间教堂的房间,那儿有四条通道可以到据点其他地方。麦克斯在电脑上按了两个L,显示屏幕上出现了八爪蜘蛛据点的地图。麦克斯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地图上,一开头并没听见拖机器刷子的声音,及其伴随着的轻轻的高频率的嘎嘎声。声音越来越大,他都还没抬头。等他最后抬起头来,那硕大的八爪蜘蛛离他已经不到五米远。看到这个家伙,麦克斯吓得从头到脚直发抖。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拼命控制自己不要逃跑。八爪蜘蛛那个晶体透镜里的乳白色液体从一边滑到另一边,但那异物没有再靠近麦克斯。 晶体透镜两道平行凹口有一边突然放出一道紫光,从八爪蜘蛛球形头顶划过,接着又发出几道彩色光带,这些光带都回到另一边凹口不见了。 麦克斯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看到那些光带又重复现了一遍,就摇摇头说:“我不懂。” 八爪蜘蛛犹豫了一会儿,从地上举起两只爪子,清清楚楚地指着四条通道中的一条。八爪蜘蛛好像要强调自己的意思,就朝那个方向爬了几步,随后又重复了一遍。 麦克斯站起来,慢慢朝那条通道走去,小心翼翼地躲开蜘蛛。等他到了入口处,蜘蛛头上的光带又在绕来绕去。 “非常感谢,”麦克斯客客气气地说,随后转身进了通道。走了三四百米,他才停下来看地图。他一直往前走去,总有光线自动出现在前面。等他刚刚一走过,后面的光就灭了。最后,他仔细查看了地图,才发现离指定的房间已经不远。 几分钟之后,麦克斯到了那间密室。一家人全聚齐了,正在等他。他满面笑容。“你们总猜不到,我刚才碰到谁啦,”麦克斯刚刚说完,埃波妮娜就迎过来紧紧把他抱住。 麦克斯刚给大家讲完他碰到八爪蜘蛛的故事,理查德和帕特里克就小心翼翼地回到教堂那间屋子,每走几百米就停下来细听,看看有无八爪蜘蛛到来前的响声。他们什么也没听到。他们既没听到,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能说明附近有从新伊甸园派来的军队。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理查德和帕特里克回到大家身边,跟大家一起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只要认真安排,这一大家人的东西够吃五天,或许六天。水可以到教堂附近的池子去打。大家很快达成一致意见,从新伊甸园来的搜索部队可能在纽约呆不长。至于凯蒂是否告诉鲍威尔上尉八爪蜘蛛据点的位置,大家争论了一阵。有个关键问题,大家没有异议——明后两天他们最有可能被其他人类发现。 最后,全体人员,特别是艾云鸟雏鸟和双胞胎,关在密室太久,都有点烦躁不安。理查德和奈带坦米、迪米、本和小孩子到通道外面去,想叫他们安静下来,但不成。再将他们带到教堂外面的竖井边去。这条竖井里有许多突出的钉子,直通下面的八爪蜘蛛据点。多数时候理查德都把尼基背在背上,他几次提醒奈和双胞胎,他们靠近的地方有危险。即使如此,通道慢慢变得宽一点,到了竖井边,伽利略性子急,赶紧往像琵琶桶一样的洞子里爬,他妈妈管都没有来得及。他一下子就吓呆了。理查德只好赶去救他,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爬在两颗长铁钉子上,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两只雏鸟很高兴又可以飞了,它们在这个地方自由翱翔,有两次冲到黑窟窿下面几米处,但没敢再深入下去。 在回到大家呆的地方之前,理查德带本匆匆看了一下理查德和尼柯尔一贯叫的八爪蜘蛛博物馆。这个大房间离竖井有好几百米远,还是完全空着的。几个钟头之后,根据理查德的建议,一半的人搬到博物馆去,好让大家住得宽敞一些。 在八爪蜘蛛据点的第三天,理查德和麦克斯觉得应当派人去看看外来军队是否还住在纽约,帕特里克是家庭尖兵的当然人选。理查德和麦克斯对他的的指示非常直截了当:他应当先到教堂,要小心;然后从那儿上坡道去纽约。在纽约尽量少用电筒和手提电脑。到岛子北岸看看船是否还在。无论调查结果如何,都要直接回来告诉他们全部情况。 “还有一件事得记住,”理查德说,“这事儿可特别重要。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有八爪蜘蛛或者当兵的,必须马上向后转,回到我们这里来。但是还有一个先决条件,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任何人类看到你进入这个据点。你可不能危及咱们其余的人。” 麦克斯一定要帕特里克带上两支枪,理查德和尼柯尔没有反对。大家一一向他祝福之后,帕特里克就出发了。他沿着通道才走了500米,就昕到前面有声音。他停下来听,但听不清是什么声音。又走了300米,才开始明白是什么。他有几次昕到的肯定是拖铁刷子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是金属物品相互碰撞,或者是碰到墙壁上了。他听了几分钟,想起他得到的指示,就回到家里人和朋友身边。 经过反复讨论,帕特里克又给派了出去。这一回,大家说只要他不害怕,可以尽量靠近八爪蜘蛛,悄悄地观察,能看多久就看多久。 快靠近教堂的时候,他果然又听到拖铁刷子的声音。等他真的到了坡道下面的大房间,又不见八爪蜘蛛的影子。它们上哪儿去了?他感到奇怪。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倒回去,回到他来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真正碰到八爪蜘蛛,就决定往坡道上走,到纽约上面去,完成他最初的使命。 一分钟之后,帕特里克发现八爪蜘蛛据点的出口,已经给一层厚厚的混凝土封死,混凝土是用钢筋和像水泥一样的材料做的。他吓了一大跳。根本没办法透过盖子看到另外一边,这层盖子很厚。他们所有的人一起来推,也无法动摇半分。八爪蜘蛛干的,他马上就想到了。但它们干吗要把我们关在这儿呢? 回去报告之前,帕特里克检查了,教堂的屋子,发现原来的四条通道,有一条也用像门一样的东西封了起来。那一定是通往运河的通道,他想。帕特里克在原地又呆了一分钟,想听听八爪蜘蛛的声音,但是再也没有听到。 第十一章 “不是说八爪蜘蛛从来不干不友好的事吗?”麦克斯气冲冲地说。“那现在又怎么说呢?我们全他妈的给关死了。”他拼命摇头。“一开始我就认为到这儿来真是蠢透了。” “求求你,麦克斯,”埃波妮娜说。“别吵啦,咱们自己吵来吵去没什么用。” 除了奈和本,所有的大人顺通道走了一公里,到教堂去看八爪蜘蛛到底干了些什么。真的,人都给封在据点里了。三条没有封的通道有两条是通向密室的,可以到竖井;至于第三条,他们很快就发现,通向一间空空的大仓库,那儿没有出口。 “得了,咱们得马上想点办法,”麦克斯说。“吃的只能管四天,而且根本不知道再上哪儿去弄。” “对不起,麦克斯,”尼柯尔说,“但我还是认为理查德最初的决定是对的。要是我们留在老家,一定会给抓住,送回新伊匈园,到那儿一定会给处死……” “也许会,”麦克斯插嘴说。“也许不会……那样至少孩子们不会死。而且我认为本和医生不会被处决……” “这全是纸上谈兵,”理查德说。“跟咱们的主要问题不沾边,我们现在到底该干什么?” “好吧,天才,”麦克斯话中带刺地说。“这一直是你在表演。你有什么高见?” 埃波妮娜又央求他说:“你太不公平了,麦克斯。我们搞成这样不是理查德的错……我才说过,这没用……” “好啦。好啦,”麦克斯说。他往仓库那边的路上走。“我到通道上去冷静冷静,顺便抽支烟。”他回头看看埃波妮娜。“你要不要一起来?抽完这支,只剩29支了。” 埃波妮娜对尼柯尔和艾莉微微一笑:“撤离老家的时候,没有把所有的香烟都带上,他一直还在生我的气哩,”她平静地说。“别担心……麦克斯脾气不好,但一会儿就好了……我们过一会儿就回来。” “你有什么打算,亲爱的?”麦克斯和埃渡妮娜走了一会儿,尼柯尔才对理查德说。 “我们办法不多,”理查德严肃地说。“极少数大人跟本、孩子们和艾云鸟留下来,其他人尽快把这个据点考察一遍。我很难相信八爪蜘蛛真想让我们饿死。” “对不起,理查德,”罗伯特·特纳说话了。自帕特里克报告说通往纽约的路已被封死以来,他才头一回开口。“你不是还认为八爪蜘蛛很友好吧?假如说它们不友好,或者照我看来,我们的生存对它们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儿最近出现了人类,它们封闭据点,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人类的干扰而已……” 罗伯特住了口,显然不知道自已说到了哪儿。“我是想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孩子们,包括你的外孙女,我认为,心理上和生理上都面临极大危险。他们没人保护容易受伤害,我反对这样的安排……” “你说得对,罗伯特,”理查德打断他的话说。“几个大人,至少得有一个男人,要留下来跟本和孩子们在一起。实际上奈这会儿正忙着呢……帕特里克,艾莉,你们干吗不到孩子们那儿去?尼柯尔和我等麦克斯和埃渡妮娜一回来,就来找你们。” 其他人走了,剩下理查德和尼柯尔单独在一起。 “艾莉说罗伯特现在大多时候都在发脾气,”尼柯尔平静地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发出来才更有益……他告诉她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为这事,他想了好几个钟头……艾莉说,她甚至担心他不够坚定。” 理查德摇了摇头。“也许当时真的错了,”他说。“也许你我就该单独在这儿度过我们的余生。当时我认为……” 正在这个时候,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回到密室。“我想请你们原谅,”麦克斯说着,伸出手来。“向你们两个道歉。我想是自己的恐惧和失望占了上风。” “谢谢你,麦克斯,”尼柯尔回答说。“根本用不着道什么歉。这么多人,经历这么大件事,没有不同意见才怪呢。” 大家都到博物馆聚齐了。“咱们再把安排重复一遍,”理查德说,“我们五个人顺大铁钉爬到下面,去检查地铁站台附近一带。找得到的通道都要彻底看看。要是找不到什么逃跑的方法,还有大地铁等在那儿哩。等麦克斯、埃波妮娜、尼柯尔和我上了车,帕特里克就爬上来跟你们在博物馆会合。” “你认为你们四个人都上车,不是太莽撞了吗?”罗伯特问道。“干吗不先上两个人?……要是地铁开了,再不回来了又怎么办?” “时间是我们的大敌,罗伯特,”理查德回答说。“要不是食物越来越少,咱们的计划会谨慎一些。那么也许只要两个人上地铁。但如果地铁要到的地方不止一个怎么办?我们既然已经决定那么作,为了安全,就得两个两个地去冒险。如果只让两个人去勘查,找到逃跑路线花的时间更长。” 好久好久,没有人说话。后来迪米开始朝他妹妹嘎嘎直叫。尼基到处乱转,开始抓艾云鸟腹部光滑的绒毛。 “我不想假装什么问题都能回答。”理查德说,“也不想过分估计问题的严重性。但是如果说这儿有什么出路的话,尼柯尔和我两个人都认为,就一定会有。那么,越快找到越好。” “假若你们四个人都上了车。”帕特里克现在问道,“我们要在博物馆等多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理查德答道,“你们的粮食还够吃四天多。粮食完了,水池的水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帕特里克。我想你们至少得在这儿呆两三天……以后你们得自己作决定……要是一切都如意,我们总有一两个人会回来的。” 本一直认认真真地听大家说话,显然他多少懂得出了什么事,因为他悄悄地哭开了。 尼柯尔过去安慰他。“别担心,儿子,”她说,“一切都会好的。” 那个大孩子抬头看着母亲。“但愿如此,妈妈,”他说,“可我害怕呀。” 伽利略·渡边一下子蹦了起来,跑到屋子对面放枪的地方。“要是八爪蜘蛛呀什么的跑进来,”他边说边用手摸身边那支枪,麦克斯连忙把枪举起来,不让那个男孩去抓。“我就会朝它开枪。砰!砰!”他的叫喊惹得艾云鸟嘎嘎乱叫,逗得尼基哇哇大哭。艾莉忙给女儿擦干眼泪。麦克斯和帕特里克扛起枪,五个即将出发探险的人向大家道了别。 艾莉把他们送到通道口。“我不想在孩子们面前说,”她说,“要是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看到八爪蜘蛛怎么办?” “尽量别慌,”理查德回答说。 “不要首先发动进攻,”尼柯尔补充说。 “抓起尼基,赶紧逃命,”麦克斯眨了眨眼睛说。 他们把大铁钉当梯子,顺着竖井里往下爬,没有什么异常。正如他们多年前碰到的情况一样,只要有人到了下面没有亮光的地方,前面几步梯子的灯光就亮了。不到半个钟头,五个人就到了地铁站台。 “现在我们会知道这些神秘的火车是不是还在运转。” 圆形站台的中心有一个小洞,也是圆的,四周冒出一些长铁钉,一直延伸到黑洞洞的深处。站台对面的石头和金属的山岩上,开出两条隧道,与五个人所站地方,形成90度的角度。其中一条大,从上到下有五六米高;而对面那一条却要小得多。理查德朝大隧道走去,在靠近大隧道20度的地方,灯一下子亮了,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隧道看起来像地球上的一条大下水道。 几个探险者连忙随理查德赶上前去。刚过了一分钟,远处角落里飞快驶来一列类似地铁火车的车辆,对着他们冲过来。 车子停了,车头离布满大铁钉的竖井口子只有一米左右。地铁车厢里也灯火通明。里边没有座位,但从天花板到地板有一些直立的柱子,车厢里到处都有,没有什么固定的地方。 地铁到站后不到15秒钟,门就自动开了。对面站台上有一列同样的火车,而大小只有这辆车的十分之一。那辆车也起动了,但不到五秒钟又停了下来。 麦克斯、帕特里克和埃波妮娜虽然多次听说过鬼地铁,实际上看到了,还是叫这三个人非常震惊。 “你当真的吗,老朋友?”麦克斯和理查德迅速打量了一下大列车的外面,麦克斯问理查德说。“如果找不到别的办法,你真的要上这该死的东西?” 理查德点点头。 “但是这车哪儿也去不了,”麦克斯说,“咱们一点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是谁造的,到这儿来干什么。一旦上了车,就完全没指望了。” “对呀,”理查德懒洋洋地一笑说。“麦克斯,你完全了解咱们现在的处境。” 麦克斯摇摇头。“好吧,咱们最好先到这个该死的洞子底下去看看,因为不知道埃波妮娜和我是不是……” “好吧,”帕特里克一边说,一边朝两个男人走过去。“我想是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来呀。麦克斯,准备再抓着铁钉子往下爬,准备好了吗?” 理查德再也没有那些聪明小机器人可以送到小地铁里去了。但是他随身带的一台小摄像机有简单的机动系统,在小地铁里会有好处。“不管怎么说,”他告诉其他人说,“小隧道不可能给我们提供出口。我只想亲自了解这些年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还有,我们再多几个人往下爬,好像没有道理,至少现在还用不着。” 麦克斯和帕特里克攀着铁钉慢慢往下爬的时候,理查德一心一意地在对机动摄像机进行最后一次检查,尼柯尔和埃波妮娜在站台上走来走去。 “情况怎么样,乡巴佬?”埃波妮娜在报话机上问麦克斯。 “到现在为止还不错,”他回答说。“但我们才在你们底下10米左右。这些铁钉比上面的相距越来越大,所以我们得加倍小心。” “我在牢里的时候,你跟麦克斯的关系真的更亲密了,”过了几分钟,尼柯尔评论说。 “是啊,真的,”埃波妮娜坦率地说。“不瞒你说,我自己也感到意外。我以为一个男人不会跟……来真格的……你知道……但我了解麦克斯。他真是个不平凡的人。在他那男子汉粗鲁的外表下……” 埃波妮娜住了口,尼柯尔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我认为麦克斯真的不是在捉弄谁——至少不是了解他的人。那个倔头倔脑、满嘴脏话的麦克斯是故意装出来的,是为了什么原故,也许是自卫吧,才回到阿肯色那个农场的。” 两个女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但我认为自己并没有看到他的全部优点,”尼柯尔又说。“哪怕你们两个从没可能真正……他真心实意崇拜你,是他的一份心意……” “哦,尼柯尔,”埃波妮娜说着,突然动了感情。“别以为我不想,从来连梦都不做。特纳医生多次告诉过我们,要是我们注意防护,麦克斯感染上RV-41的机会很小。但是‘很小’对我却不够好。不管怎么样,不管怎么说,要是把这要我的命的毛病,传给了麦克斯,该怎么办啦?他是我爱得要死的男人,害他也患上不治之症,我怎么会原谅自己啊?” 眼泪涌上了埃波妮娜的双眼。“我们很亲密。”她说。“当然,以我们自己的安全方法……麦克斯一次也没有抱怨过。但从他的眼睛,我可以看出,他非常渴望……” “现在好啦,”她们听见麦克斯在收音机里说。“可以看见底部了。好像是普通地面,离我们还有五米多远。有两条隧道通向远方:一条跟你们上边那条小的差不多,另外一条可真小。我们要下去看清楚一点。” 勘探者们进地铁了,理查德的机动摄像机没有发现什么实实在在的新东西,也没有人可以从这个据点跑出去的出口。理查德和帕特里克私下谈了一阵,详细讨论这个年轻人回到大家那儿去该做什么,然后才回到麦克斯,尼柯尔和埃波妮娜跟前。五个人沿着站台,慢慢向停在那儿的车厢走去。 埃波妮娜紧张得直想吐。她想过去也有过类似的感觉,那时她才十四岁,她的第一次个人女子美术展览,就要在林波格斯孤儿院开幕的时候。她使劲吸了一口气。 “我不管。我要说啦,”埃波妮娜说,“我可真怕。” “狗屁,”麦克斯说。“那还算说得轻巧……哎呀,理查德,怎么知道这个玩意儿不会拖着咱们往你说的那个悬崖上撞呢?” 理查德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们到了地铁边上。“好吧,”他说。“因为不知道这个玩意儿怎样行动,咱们得十分小心,怎么也要同时上去。免得咱们的人还没有上完,门一关,车就开了。” 整整一分钟,谁也没有吭声。四个人紧紧贴身站成一排,麦克斯和埃波妮娜靠隧道最近。 “现在我要数啦,”理查德说。“我数到三,咱们就一齐上。” “可以把眼睛闭上吗?”麦克斯咧嘴笑着说,“我小时候坐过山车,这样就好得多。” “随你便。”尼柯尔回答说。 他们跨进地铁车厢,各自抓住一根柱子。什么事也没有。门还开着,帕特里克在门外呆呆望着他们。 “也许还在等帕特里克。”理查德平静地说。 “不知道,”麦克斯嘟嘟哝哝地说。“要是过几秒钟这该死的车还不开,我就要跳下去了。” 麦克斯话音刚落,车门就慢慢关上。还不等人换一口气,车就启动了,飞快朝有灯光的隧道冲了过去。 帕特里克挥着手,眼望着车子消失在第一个拐弯处,才扛上枪,顺着大铁钉往上爬。“拜托啦,赶快回来吧,”他一路想着,“千万不要让未卜的命运搞得我们大家受不了。” 不到一刻钟,他就回到他们居住的地面。打开水瓶喝了一口水,顺着通道匆匆朝博物馆赶去。 进门的时候,帕特里克都还没有注意到屋里漆黑一团。等他一进去,灯光就亮了,他一时给搞得晕头转向。“我走错地方了。”开头他这么想,“我走错了通道。但是,不,”他赶紧打量了一下房间,杂乱的思绪就说,“一定是这间屋。我看到屋角有几片羽毛,还有尼基一块怪头怪脑的尿布……” 每过一秒钟,他的心跳得更快。“他们在哪儿?”帕特里克自言自语地说,他的眼睛又把房间巡视了一周。“他们会出什么事?”越是瞪眼看着四壁空空的墙,想到分手时大家所说的话,帕特里克越是觉得姐姐和朋友们不可能是自己决定离开的。要不,一定会留条子!帕特里克花了两分钟,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留条。“那么,一定是有人,或者是什么东西,强迫他们离开此地的。”他想。 帕特里克尽量让自己理智地考虑问题,但是不可能。他一会儿想自己应当做什么,一会儿又想一家人可能出什么事,想到那可怕的画面。后来,他终于想到他们也许搬回到原来的房间,母亲和理查德把那间屋子叫做摄影画廊,也许是因为博物馆的光线不足。或者是其他诸如此类的小事。既然这么想,帕特里克就一下子冲进通道里。 三分钟之后,他到了摄影画廊。那儿也是空空如也。帕特里克坐下来,靠在墙上。他的同伴只有两个方向可走。帕特里克往上爬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其他人就一定是去了教堂和封了的出口处。正当他沿着通道匆匆赶路时,他的手紧紧抓住步枪。他相信自己,中村的部队还没有撤离海岛,是他们冲进据点,把大家抓了去。 刚要进教堂,帕特里克就听见尼基的哭叫声。“妈妈,妈妈,”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随着是一阵悲哀的呜咽。帕特里克冲进屋子,不见一人;一个转身上了斜坡,朝侄女哭声的方向跑去。 封锁了的入口平台上一片混乱。除了尼基还在哭个不停,罗伯特·特纳在呆呆地转圈,他伸出双手,两眼望着上面,反反复复地唠叨着:“不,天哪,不。”本在屋角悄悄抽泣,奈在尽力哄她的双胞胎,但是没什么用。 奈一看到帕特里克,跳起身就朝他跑了过来。“哦,帕特里克,”她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艾莉给八爪蜘蛛绑架了!” 第十二章 费了好几个钟头,帕特里克才弄清楚他们离开博物馆以后,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奈为那事还在胆战心惊;罗伯特说不到几句话,就泣不成声;两个小孩和本不断地插嘴,却往往是不知所云。一开始,帕特里克只知道八爪蜘蛛不但绑架了艾莉,还抢走了艾云鸟,玛纳蜜瓜和丝网生物材料。最后,他一再迫问,才搞清楚事件的大部分细节。 很显然,他们五个人走了大约一个钟头,一定是理查德、帕特里克和其他人在下面站台上的时候,几个留在博物馆的入听到门外拖铁刷子的声音。艾莉出去一看,只见八爪蜘蛛从两个方向爬了过来。她回来告诉大家这件事,并尽量安慰本和孩子们。 第一只八爪蜘蛛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人就赶快往后退,给进来的八九个蜘蛛让地方。最初蜘蛛们聚在一块,传递信息的光带在头上绕来绕去。几分钟之后,一只蜘蛛朝前爬了几步,从地上举起一条黑色和金色花纹的爪子,直接对着艾莉;头上的色带不断变化,很快又重复了一遍。艾莉猜想(据奈和罗伯特说,另一方面,他们又肯定认为艾莉知道八爪蜘蛛说的是什么)这些怪物在追问玛纳瓜和丝网生物。她从屋角把东西拿来,交给领头的八爪蜘蛛。那东西用了三只爪子(“它们在看东西,”罗伯特大声说,“用像胸部一样的东西和下面的睫毛在看。”)然后交给它的随从。 艾莉和其他人认为八爪蜘蛛就会离开,但是他们错了。蜘蛛头儿继续面对艾莉,舞动它的光带,另外两个蜘蛛开始往坦米和迪米那边爬。 “不,”艾莉说。“不,你们不能……” 但是,太晚了。那两个蜘蛛伸出许多爪子,紧紧把艾云鸟缠住,根本不管两只鸟叽叽喳喳乱叫,抓了就跑。伽利略·渡边追上前去,打那个用三只爪子缠住迪米的蜘蛛。那家伙只用了另外一只爪子,就轻轻把伽利略从地上抓起来,交给它的同伙。伽利略从一个蜘蛛那儿传到另外一个蜘蛛手中,最后给放了下来,丢在屋子另外一个角落,好在没有受伤。侵略者让奈跑过去安慰儿子。 这个时候,三个蜘蛛、艾云鸟、玛纳瓜和丝网生物全都在走道上消失了。屋里还有6个怪物,他们自己讨论了大约十分钟。在此期间,据罗伯特说,(“我没太注意,”奈说,“我吓死了,而且一心扑在孩子们身上。”)艾莉一直在观察八爪蜘蛛用光带交换的信息。一会儿,艾莉带着尼基到罗伯特身边,把女儿交给他,“他们说的什么。我想我多少懂了一点,”艾莉说(这话也是罗伯特说的),她的脸变得煞白。“他们想把我也带走。” 八爪蜘蛛的头儿又朝他们爬了过来,开始用颜色说话,似乎是针对艾莉。后来十分钟一直是奈和罗怕特在争论,本多半是向着奈。按照奈的说法,艾莉打算保护在场的每一个人,想跟蜘蛛讨价还价。艾莉一方面用手势,一方面用语言,告诉蜘蛛,她可以跟他们走,但是得保证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能安全离开这个据点。 “艾莉的态度很明显,”奈始终认为。“她解释说我们给困住了。粮食不够了。很不幸的是,她还没有搞清楚它们是不是懂得了她的条件,蜘蛛就把她抓走了。” “你太天真啦,奈,”罗伯特说,他跟睛里流露出的全是茫然和痛苦。“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么阴险狡诈。它们向艾莉施了催眠术。真的,它们确实那么干了。它们刚刚进来,她还在专心观察它们的时候就施行了。我告诉你,她当时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那一切关于保证大家安全通过的胡说八道,不过是一种托词而已。她想跟它们去。它们就在那儿改变了她的性格,当场改变的,用的就是那些颜色信号。谁都没有看到,只有我看到了。” 帕特里克不太相信罗伯特的话,因为艾莉的丈夫都快急疯了。但是奈在最后两个问题上同意罗伯特的看法:在第一只蜘蛛抓住她时,她没有挣扎反抗;在要给拖出屋子之前,她叮嘱了一大堆有关照料尼基的小事。 “要是给怪物抓住,”罗伯特说,“头脑清醒的人怎么可能冷静地说,她女儿睡觉包的是什么毯子,尼基什么时候拉大便等等,诸如此类的事……她显然是给施了催眠术,或者麻醉药,或者什么……” 至于大家怎么会到封闭出口的平台上来,相对要简单得多。八爪蜘蛛抓走艾莉之后,本跑到走廊上,又叫又喊,抓住作后卫的蜘蛛不放,但是毫无用处。罗伯特也跑到他那儿,两个人一直跟着艾莉和那队怪物,一直跟到教堂。一只蜘蛛用四条爪子挡住本和罗伯特,让其余的撤退,然后它才出去,把门也关上了。 乘地铁让麦克斯兴高采烈。这事儿叫他想起10岁那年,乘地铁到小石头城外一个大型游乐场去的情景。列车好像悬在一条金属带子上跑,在隧道里加速的时候,似乎没有触到什么东西。理查德猜想,列车一定是用某种磁力来开动的。 两分钟之后,地铁停了,车门迅速打开。四位探险者向外一看,只见一简易站台,呈乳白色,站台后面有一道约三米高的拱形走廊。 “我想,根据一号方案,”麦克斯说,“埃波妮娜和我该在这儿下车。” “是啊,”理查德说。“当然,如果列车不再开了,尼柯尔和我也马上下来。” 麦克斯拉着埃波妮娜的手,小心翼翼地下到站台。他们一离开地铁,车门马上关上。几秒钟之后,列车就飞速驶去。 “怎么样,很浪漫吧?”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向理查德和尼柯尔挥手道别后,麦克斯问道。“咱们到了,只有我们两个,最终只有我们两个了。”他双手搂着埃波妮娜吻她。“我想让你知道,法国妞,我爱你。我不知道这是在哪个鬼地方,但不管在哪儿,跟你在一起,我就高兴。” 埃波妮娜哈哈大笑。“我在孤儿院有个女朋友,她的幻想是跟一位名叫玛赫色尔·杜波瓦的法国著名演员单独到一个沙漠荒岛去。那人有宽宽的胸部,一双胳臂像树干。不知道她到这儿来会怎么想。”她环顾四周。“我想咱们应该朝拱形走廊那边走。” 麦克斯耸耸肩膀。“除非来了一只白兔,咱们可以跟它跑进一个什么洞子……” 拱形走廊的另一头是一间长方形的大房子,墙壁呈蓝色。房间里空空的,只有一道出口。出门就是一条窄窄的灯火通明的走廊。走廊与地铁隧道平行,两边墙壁凡是麦克斯和埃波妮娜看得见的地方,和拱形走廊后面的大房子一样,都是蓝色。 “咱们走哪条路?”麦克斯问道。 “那边好像有两道出地铁站的门,咱们就朝那边走。”埃波妮娜指着右手方说。 “这边还有两道门哩,”麦克斯看着左边说。“干吗不先走到第一道门,进去看看,再作决定?” 两人挽着手在蓝色的走廊里走了50米,到了下一个门口,看到的东西真让他们失望。又是一条同样的蓝色走廊,隔不远有一道门,前面又是好几米。 “妈的,”麦克斯说,“差不多到了迷宫啦……咱们不会迷路吧。” “那么你说怎么办?”埃波妮娜问道。 “我认为……”麦克斯犹豫不决地说,“我认为咱们一起来抽支烟,商量商量。” 埃波妮娜哈哈笑了,“我再同意不过了。”她说。 他们走得很慢,每出一道门,又是一条蓝色走廊。麦克斯用埃波妮娜的唇膏在墙上作记号,标明回拱形走廊后面大房子的路线。埃波妮娜比他会用电脑,他一定要她在手提式电脑上作同样的记录。“以防有什么东西过来把记号给擦掉,”麦克斯说。 刚开始,这种历险挺好玩,头两次都回到了走廊,足以证明他们能够回来,麦克斯和埃波妮娜都觉得有一种成就感。但过了一个来钟头,每次拐弯进去都是另外一条蓝色走廊,他们的激情消失了。最后,两人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又开始抽烟。 “嘿,为什么高智能的生物,”麦克斯吹了一个烟圈说,“会修这么一个地方呢?……或许是让我们不知不觉地经历一种什么测试……” “要吗就是这里有什么东西,他们不让任何人轻易找到。”埃波妮娜接过来把话说完。她从麦克斯那儿拿过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如果真的如此,”她又说。“就一定有什么简单的暗号,标明那个特殊的地方或者东西,像那些古代密码锁一样的东西,右边第二,左边第四,还有……” “一直到早上,”麦克斯嘻嘻笑着打断她的话。他吻了吻埃波妮娜,站了起来。“所以咱们该干的事是,假定我们要找某种特殊的东西,而且搜查要更有条理。” 埃波妮娜站起来,皱起眉头看着麦克斯。“你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准,”麦克斯哈哈大笑说。“但肯定听起来更理智。” 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在蓝色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四个钟头,才决定该吃饭了。他们刚刚开始吃从拉玛号带来的午饭,就看见走廊十字路口有一个什么东西从左边跑了过去。麦克斯跳起来追到路口。到路口不到几秒钟,只见一辆小小的车子,也许有10厘米高吧,向右一拐,进了附近的一个通道。麦克斯赶上前去,刚好看见车子消失在一条小拱道里,那条拱道开在另一蓝色走廊20米开外的墙上。 “到这儿来,”他向埃渡妮娜喊道。“我发现了什么东西。” 埃波妮娜马上赶了过来。墙上开的小拱道的顶部到地面只有25厘米高,两个人只好跪下来,弯着腰去看车子到哪儿去了。他们首先看到五六十个小东西,有蚂蚁般大小,从公共汽车一样的东西里出来,又朝四面八方走去。 “这到底是什么呀?”麦克斯大叫道。 “看哪,麦克斯,”埃波妮娜激动地说。“看仔细点……那些小东西是八爪蜘蛛……你看……他们看起来就像你对我讲过的那种……” “对呀。我真该死,”麦克斯说。“你说对了……这一定是八爪蜘蛛的幼虫。” “我认为不对,”埃波妮娜答道。“看看它们进小巢,或者房子的样子,不管什么吧……看哪,那儿有一条像运河的东西,还有一条船……” “照相机,”麦克斯嚷着说。“回去拿照相机……这儿有一座完整的小型城市。” 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把背包和其他器材,包括埃波妮娜的照相机,都取了下来。埃波妮娜跳起来,跑回去拿照相机。麦克斯还在观看拱道那边复杂的小小世界。过了一分钟,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尖叫,吓得浑身一颤。 “你这个大笨蛋,”他一边想,一边朝吃饭的地方奔去。“绝对,绝对不要把枪丢在一边。” 他拐到最后一个弯,一下子站住了。在他所站之处和他们吃饭的地方之间,有五只八爪蜘蛛。一只用三条爪子缠住了她,另外一只抓住了他的枪。第三只举着埃波妮娜的背包,她背包里个人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她脸上的表情完全是恐惧。“救救我,麦克斯……求求你,”埃波妮娜哀求说。麦克斯朝前冲,但给两只蜘蛛挡住了。其中一只放出一条条光带,缠住他的头。 “我不懂你他妈的要跟我说什么,”麦克斯气急败坏地嚷道。“但你们得放了她。” 麦克斯像个橄榄球的前卫,冲过了头两个蜘蛛,正要到埃波妮娜跟前,突然觉得有爪子把他缠住了,把他的手朝胸前扯。挣扎也没用。那东西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三个蜘蛛,包括抓住埃波妮娜那只,开始顺着蓝色走廊撤退,离他越来越远。 “麦克斯,麦克斯,”埃波妮娜吓得大叫。他没有办法,抓住他那个蜘蛛没有松动。又过了一分钟,他再也听不到埃波妮娜的喊声了。 麦克斯又给缠了十多分钟,才觉得举着他的爪子松开了。 “怎么啦?”麦克斯一脱身就问。“你们这些该死的还要干什么?” 麦克斯的背包放在墙边,一个蜘蛛指着他的背包。他扑了过去,抢出一些食物和水。几个蜘蛛用颜色交谈的时候,麦克斯站得稳稳当当地,表示他有所准备,又吃了几口东西。 “这些走廊太窄,”他一边想,一边盘算着逃跑。“这些该死的东西太大了,特别是长了那么长的爪子。我想,得等等看到底会怎么样。” 两个蜘蛛在那儿站了好几个钟头。最后麦克斯倒在两个蜘蛛之间的地上睡着了。 麦克斯醒来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他小心地走到第一个角落,朝蓝色走廊两头看了看。没有看见什么。他花了一分钟,琢磨墙上的口红记号,又画了几个符号,标明小蜘蛛城的位置,麦克斯就退回到地铁车站后面的屋子里。 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他并不十分清楚。到是白白花了好几分钟,去想那些蓝色走廊,隔一阵又大叫一声埃波妮娜的名字,但全没用。最后他决定坐在站台上等车来。等了一个多钟头,麦克斯正打算回到小八爪蜘蛛城,突然听到地铁轰隆轰隆开过来了。列车是从有大铁钉的竖井对面方向开来的。 地铁列车开近了。他透过窗户看到了理查德和尼柯尔。 “麦克斯!”门还没打开,他们俩就齐声高喊。 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都很激动。“我们找到了,”理查德叫喊着跳下站台。“一间大屋子,一个50米高的圆顶,彩虹般的彩色……在圆柱海的另外一边——地铁在一条透明的隧道里直接穿过大海……”列车呜呜地开过去时,他停住了话头。 “有卧室,床,还有自来水,”尼柯尔连忙补充说。 “还有新鲜食物,信不信……一些奇奇怪怪的水果蔬菜,但这些对大家是太棒啦……” “埃波妮娜呢?”尼柯尔打断理查德的话,突然问道。 “她走了。”麦克斯简短地回答。 “走了?”理查德问道,“但是怎么……到哪儿去了?” “你们那些不友好的朋友把她给绑架了,”麦克斯冷冷地说。 “什——什——什么?”理查德说。 麦克斯慢慢讲述整个过程,没有漏掉任何重要东西。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认真听他讲完。 “它们比咱们聪明,”理查德最后摇摇头说。 “不是咱们,”麦克斯垂头丧气地说。“它们比我聪明。它们哄得我和埃波妮娜相信,我们是在那些蓝色走廊里解什么谜呢……该死,真该死。” “对自己别太过分了,”尼柯尔轻轻地说,一边摸摸他的肩膀,“你没办法知道……” “但是多蠢哪,”麦克斯提高了嗓门说。“我带了一支枪,就是为了安全。我们那八爪怪物朋友露面的时候,枪又在哪儿呢?靠在该死的墙边……” “我们开始也在一个小地方,”理查德说,“只不过我们的走廊不是蓝色,而是红色。尼柯尔和我跑了一个钟头,又回到站台上。十分钟后我们又上了地铁,才穿过圆柱海。” “你有没有找埃波妮娜呢?”尼柯尔问道。 麦克斯点点头。“找了找吧。我在附近转了转,叫了几声她的名字。” “也许我们可以再找找看,”尼柯尔建议说。 三位朋友又回到蓝色走廊的世界。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麦克斯向理查德和尼柯尔解释他用口红作的记号。“我认为咱们应当兵分两路,”麦克斯说,“这样也许更有效……我们干吗不在拱道后面的屋子里碰面呢,半个钟头以后,怎么样?” 麦克斯现在是一个人了。他发现第二个十字路口没有了口红记号。他给弄糊涂了。他尽力回想,是不是可能忘了在每个拐弯处作记号?还是他从来没有到过这儿?……正当他在冥思苦想之时,觉得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差一点给吓得灵魂出窍。 “唷,”理查德看着朋友的脸说,“是我……没有听到我在叫你的名字吗?” “没有,”麦克斯摇摇头说。 “我就在两条走廊那边……这个地方一定有一种声音衰减作用……无论如何,尼柯尔和我拐第二个弯以后,就没有发现你的记号。所以搞不清楚……,” “该死,”麦克斯强调说。“那些聪明的混蛋把墙擦干净了……看到了吗?它们从一开始就作了安排,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它们所希望的。” “但是,麦克斯,”理查德说,“它们没办法精确预计我们下一步要干吗。就连我们自己也不完全了解自己的策略。所以它们怎么可能……” “我没法解释,”麦克斯说。“但是我觉得如此。这些东西故意等到埃波妮娜和我吃饭的时候,才让我们看到车子。它们知道我们会去追。才有机会抓住埃波妮娜……而且它们一直在监视我们……” 就连麦克斯也同意,在这个走廊的迷宫里找埃波妮娜,再怎么找也根本没用。“她似乎不可能还在这里,”他垂头丧气地说。 三个人在站台上等地铁列车,理查德和尼柯尔又告诉麦克斯,有关圆柱体海南岸那个有彩虹圆屋顶大屋子的细节。 “好哇,”他们一说完,麦克斯就说。“对我这个阿肯色的牛仔来说,有一点也很清楚。圆屋顶上的彩虹,显然跟天上吸引中村部队的彩虹有联系。所以彩虹人,不管他们是谁,不想让我们给抓住,也不想让咱们饿死……他们也许就是修地铁的人,至少我觉得这样才讲得通。但是彩虹人跟八爪蜘蛛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没有跟我谈到埃波妮娜被绑架之前,”理查德答道,“我真的肯定它们是一个人,是一样的,而现在却不知道了。很难解释你经历的不是一种抱有敌意的行动。” 麦克斯哈哈大笑。“理查德,你真会讲话。没有确凿证据,你干吗就不怀疑那些其丑无比的混蛋呢?我敢指望尼柯尔不怀疑。但有一回,那些八爪蜘蛛关了你好几个月,还弄了些小东西到你鼻子上来,而且还可能影响到你的大脑……” “我们不肯定嘛。”理查德平静地说。 “得啦,”麦克斯说。“但我认为你把许多事实都打了折扣……” 麦克斯听到熟悉的呜呜声,就没有再说下去。开往八爪蜘蛛据点方向的地铁列车到了。正当他们上车之前,麦克斯以讥讽的口吻说:“瞧,为什么这地铁行驶的方向总是正确呢?” 帕特里克终于说服罗伯特和奈回到博物馆。可真不容易啊。两个大人和孩子们都因受到八爪蜘蛛的攻击,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创伤。罗伯特根本无法入睡;两个双胞胎一直在做恶梦,常常吓醒了就尖叫。等理查德、尼柯尔和麦克斯回来的时候,他们剩下的粮食差不多也吃光了。帕特里克正准备安排应变计划哩。 团聚了,大家还是闷闷不乐。大家就两次绑架议论了好久,结果所有的大人,包括尼柯尔,情绪都非常低落。南面彩虹圆顶屋子的消息,也没有引起什么激动。但他们要干什么到没什么问题。 理查德简明扼要地总结了一下情况。“至少圆顶屋子里面有吃的,”他说。 他们静静地收拾行李。帕特里克和麦克斯把孩子们背下竖井,大家刚刚到站台,地铁就出现了。正如麦克斯固执地预料那样,列车没有在中间两个车站停车,而是直接驶入透明隧道,穿过圆柱海。隧道两边各种奇异的生物,理所当然全是仿生生物,吸引了孩子们,也让理查德想起多年前,他回到纽约找尼柯尔那次旅行。 地铁线另外一头圆屋顶下的大房间可真让人吃惊。房间的一角,有一张长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新鲜食物,一开始本和孩子们对此很感兴趣;而大人们则好奇地四处打量,不单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头上五光十色的彩虹,而且也查看了平台后面所有的壁龛,那里是洗手间和个人睡衣的放置处。 麦克斯把主楼层的长、宽、高全跑了一遍。从这一头到另一头最宽有50米;从地铁站台边到白墙和房间后墙壁龛入口处有40米。帕特里克站在地铁站台边,其他人在讨论如何分配睡衣的时候,他走过来和麦克斯说话。 “埃波妮娜的事,我真难过。”帕特里克说着,把手放在朋友的肩膀上。 麦克斯耸耸肩膀。“从某个角度来说,艾莉走了更糟糕。不知道罗伯特和尼基能不能完全恢复。”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长长的,黑洞洞的,空空的隧道。 “你知道,帕特里克,”麦克斯严酷地说,“我希望能说服自己心头那个农夫,说我们的灾难已经结束,彩虹人会关照我们的。” 开普勒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拿了一根长长的蔬菜,看起来像是绿色的胡萝卜。“帕克特先生,”他说,“你该尝尝这个。这个最好吃。” 麦克斯接受了孩子的礼物,把菜放进口中咬了一口。“真的好吃,开普勒,”说着摸摸孩子的头发。“谢谢你啦。” 开普勒又跑回其他人那儿去了。麦克斯慢慢地嚼着菜。“我把我的猪和鸡照料得挺好,”他对帕特里克说。“它们吃得好,居住条件也很棒。”麦克斯用右手指着圆屋顶和摆满食品的桌子说,“可每当我准备要杀牲口,或者要弄到市场上去卖的时候,也要把牲口弄出去,一次几个。” 第一章 尼柯尔仰卧在床上,半夜就醒了。借着卧室昏暗的灯光,看见理查德安安静静躺在身边。后来她还是悄悄爬了起来。穿过屋子,来到他们作为临时住所的那间大屋子。 控制照明的高级生物让人很容易入睡,彩虹圆屋顶上明晃晃的光,每二十四小时大概要照八个钟头。到了“夜间”,屋顶下的主室光线柔和,个人卧室镶嵌在墙里,没有灯,黑得足可以安然入睡。 一连几个晚上,尼柯尔都睡得很不安稳,常常被恶梦惊醒,醒过来又记不清到底梦到些什么。今天夜里,她拼命回想打乱自己休息的梦境,但依然没用。她围绕着一家人和朋友们度过大部分时间的圆形屋子慢慢踱步,走到屋子的尽头,靠近空无一人的地铁站台,她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通向圆柱海的黑洞洞隧道。 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尼柯尔不知道。现在为我们提供了何种力量或者智慧? 一家人来到这个修建在拉玛南半部下面的富丽堂皇的大洞子,已经过了四个星期。新住所显然是煞费了苦心专门为他们设计的。壁龛里的卧室和洗手间简直跟新伊甸园的毫无二致。自从他们来到这个圆屋顶的房子,第一趟返回的地铁又送来许多食物、水,还有长沙发、椅子,来装备他们的生活区。他们甚至还有了盘子、玻璃杯、和餐具。 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如此了解人类的日常生活,才能提供如此详尽的器具呢? 显然是观察我们细致入微的人,尼柯尔在想。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鹰人的形象,意识到自己是在痴心妄想。但又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呢?只有拉玛人和诺德智能生物有足够的信息…… 她的思路被身后的响声打断。尼柯尔回过身来,看见麦克斯·帕克特从屋子另一头朝她走来。 “你也睡不着吗?”他走近了问。 尼柯尔摇摇头。“这几个晚上我都在做恶梦。” “我一直担心埃波妮娜,”麦克斯说。“我还看得见她给拖走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怖神色。”他脸朝着地铁隧道,默默地转过身去。 你怎么样了,艾莉?尼柯尔不知道,她的心急得发痛。你跟八爪蜘蛛在一起会平安无事吗?还是麦克斯对他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呢?理查德和我认为八爪蜘蛛不会伤人,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呢? “我不能再呆在这儿坐视不管啦,”麦克斯平静地对尼柯尔说。“我得千点什么去救埃波妮娜……要不,至少得说服自己我在尽力。” “但是咱们怎么办呢,麦克斯?”尼柯尔停了一下说。 “跟外界的惟一联系是这该死的地铁,”麦克斯说。“下一班送食物和水来的车,应该是在今天夜间或者明天。我想爬上去呆在车里,等车一开,我就一直坐到停。然后我就设法找一个八爪蜘蛛,让它把我也抓起来。” 尼柯尔看出朋友眼中绝望的神色。“你是在拼老命,麦克斯,”她轻轻地说。“除非他们愿意,你是找不到它们的……还有,我们需要你……” “胡说,尼柯尔,这儿不需要我,”麦克斯提高了嗓门。“再说这儿也无事可干,只有聊天,跟孩子们玩。在你们老家,至少还可以到纽约的夜幕下去散散步……而这个时候,埃波妮娜和艾莉也许已经死了,要不就是有人要她们死。是我们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正说着话,两个人都看见地铁隧道远处闪烁的灯光。 “车又来了。”麦克斯说。“等我收拾好行李,就来帮你卸货。”他匆匆朝卧室方向跑去。 尼柯尔等在那儿,看着地铁开过来。跟平时一样,火车冲过隧道的时候,车还未到,前面的灯光就亮了。几分钟之后,火车进了站,就在屋子圆形地面的切口处,一下子停住了。车门一开,尼柯尔就到车厢里去查看。 除了四大罐水,地铁运来平日大家都学会了吃,而且越来越喜欢的新鲜东西,还有一大罐粘粘的稠稠的东西,尝起来像橘子汁加蜂蜜。但这一切是在哪儿生产的呢?这个问题尼柯尔已经问过自己一百遍,她一边想,一边把食品往车下搬。她还想起全家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大家一致认为,圆柱体南半部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一些大农场。 至于谁在供养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争论。 理查德肯定说,是八爪蜘蛛。他的主要理由是所有供应物资通过的地区,就是他所认为的八爪蜘蛛领地。他的道理很难辩驳。 麦克斯赞同他们吃的东西确实是八爪蜘蛛在供应这种说法,但是他认为八爪蜘蛛的动机不纯。如果他们是由八爪蜘蛛来供养的,他肯定说,它们也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目的。 八爪蜘蛛为什么要当我们的施主呢?尼柯尔搞不懂。我同意麦克斯的说法,供养我们跟绑架埃波妮娜和艾莉完全是两码事啊……是不是可能有其它物种搀和进来了呢?其中一种在为我们求情呢?尽管理查德曾经在卧室里开玩笑嘲笑过她,她始终抱着一线希望,认为真有一种“彩虹人”存在,他们比八爪蜘蛛进化得更高级,而且对保存这些脆弱的人类比较感兴趣,所以命令八爪蜘蛛来供养他们。 地铁运来的有些东西常常叫人感到意外。这一次,车厢后面有6个球,大小不同,颜色也不同。 “瞧,麦克斯,”尼柯尔说。他带着行李来了,正帮她卸货。“他们从来没有送球来给孩子们玩。” “太棒了,”麦克新用讥讽的口吻说。“现在咱们都可以听孩子们争吵,哪个球该给那个人啦。” 卸完货,麦克斯上了车,坐在车厢地板上。 “你要等多久?” “要多久就等多久,”麦克斯冷冷地说。 “你要干什么有没有跟大家商量过?”尼柯尔问道。 “见鬼,没有,”麦克斯大声嚷道。“为什么我非得跟大家商量?……又不是在这儿搞什么民主。”麦克斯坐在那儿,把身子往前靠。“对不起,尼柯尔,我只不过是乱发脾气。埃波妮娜走了一个月了,烟也抽完了,所以动辄就发火,”他挤出一丝微笑说。“过去每回发脾气,克莱德和威诺娜总说我说话带刺。” “没事儿,麦克斯,”尼柯尔过了一会儿说。在走之前,她拥抱了他一下。“只希望不管到哪儿,你都平安无事。” 地铁没有开走。麦克斯坚持不离开车厢,甚至连厕所都不去上。朋友们给他送来食物和水,还有保持车厢清洁的必需品。 到第三天夜晚,食品就快要用光了。 “得有人马上去跟麦克斯谈谈,”理查德等孩子们睡着了,才对大人们说。“很显然,只要他在车上,车就不会开。” “我想早上去跟他谈谈这个情况,”尼柯尔说。 “但是我们吃的东西马上就要完了,”罗伯特抗议说,“而且不知道还要多久……” “我们可以把剩下的东西定量分配,”理查德打断他的话说,“那样至少还可以对付两天……听我说,罗伯特,我们都很紧张,又都累了……最好美美睡一觉再跟麦克斯谈。” “要是麦克斯不愿意离开地铁,咱们怎么办?”等只剩下他们两人,理查德才问尼柯尔。 “不知道,”尼柯尔说。“帕特里克今天下午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要是逼麦克斯下车,他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帕特里克说麦克斯早就累了,而且非常生气。” 理查德已经睡得很香,尼柯尔还在考虑接近麦克斯的最佳方案。无论如何要避免正面冲突,她想。那就是说,我得单独跟他谈,其他人谁都不准在场,甚至不准在听得到声音的地方……但是我到底说什么呢?要是麦克斯不同意,我又怎么办呢?尼柯尔累坏了,终于睡着了。她又做了恶梦。 在第一个梦里,博韦的别墅着火了,她又找不到热娜维耶弗。 随后梦境一下子又变了,尼柯尔回到象牙海岸,又变成了7岁,正在参加帕罗典礼。她正光着胳臂在绿洲当中的小水塘里游泳。母狮子在水塘边走来走去,到处找那个惹了她小崽的小姑娘。尼柯尔往水里扎,免得看到母狮子那对狡猾的眼睛。等她伸出水面来换气,狮子已经走了,但这会儿水塘边爬来爬去的是八爪蜘蛛啦。 “妈妈,妈妈,”尼柯尔听见艾莉的声音在喊。 尼柯尔踩着水,眼睛却往水塘四周看。“我们没事儿,妈妈,”艾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别为我们担心。” 但是艾莉在什么地方呢?尼柯尔在梦中看到三个八爪蜘蛛后面的树林里有个人影,就高声喊道:“艾莉,是你吗,艾莉?” 那个黑乎乎的影子说:“是我。”是艾莉的声音,然后又走到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的地方。尼柯尔立即认出那白生生的牙齿。 “奥米,”她高声喊道,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颤。“奥米……” 一阵推搡把她惊醒。理查德在床上坐在她身边。“你没事儿吧,亲爱的?”他说。“你在叫艾莉的名字……然后又叫奥米。” “我又做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梦,”尼柯尔说着爬了起来,穿上衣服。“有人跟我说不管埃波妮娜和艾莉在哪儿,她们都很安全。” 尼柯尔穿好了衣服。“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理查德问道。 “去跟麦克斯谈谈。”尼柯尔回答说。 她匆匆出了卧室,来到圆形屋顶的大房间。为了某种原故,刚一进屋,她就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她看到了一些过去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圆屋顶下几米处好像修了一个平台,或者是个站台。为什么我过去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平台呢?尼柯尔感到奇怪,一面朝地铁小跑过去。因为白天的影子不同吗?还是因为平台是最近才修的呢? 麦克斯睡在地铁里的一个球里。尼柯尔轻轻走了进去。她听见他嘟嘟哝哝喊了两声埃波妮娜的名字。然后头一摆,“是的,亲爱的。”他清清楚楚地说。 “麦克斯,”尼柯尔在他耳边轻轻叫。“醒醒,麦克斯。” 麦克斯醒了,那神情就像见了鬼。 “我做了个最叫人吃惊的梦,麦克斯,”尼柯尔说。“现在我知道艾莉和埃渡妮娜都没事儿……我是来叫你离开地铁,它好再去给咱们多运点食品来。我知道你多想做点什么……” 尼柯尔住了口。麦克斯站起身来,准备下车。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茫然不知所措。“咱们走吧,”他说。 “就这么走吗?”尼柯尔说,简直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她吃了一惊。 “是啊,”麦克斯说着,一步跨出了车厢。 尼柯尔也才刚下了地铁,门就关上了,列车离他们飞驰而去。 “你叫醒我的时候,”看着地铁开走了,麦克斯说,“我正在做梦。我跟埃波妮娜在说话,她正对我说,你会带来一条重要消息,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麦克斯耸耸肩膀,随即哈哈大笑,抬腿就朝小房间走去。“我当然不相信什么鬼特异功能,但这实在是惊人的巧合。” 天黑以前,地铁就回来了。前面的车厢灯火通明,车门大开,装满了食物和水,过去从来没有哪一次送来这么多。第二节车厢一片漆黑,门没有开,窗户也是关着的。 “好啦,好啦,”麦克斯说着,走到地铁停车处,想打开二号车厢,但没打开。“这里边有什么呀?” 食物和水从第一节车厢卸下来之后,列车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开走。人们等着,但第二节车厢不愿暴露秘密。最后,尼柯尔和朋友们决定继续吃饭。饭间的谈话很有节制,大家都在小心猜测那不速之客。 开普勒天真地说,也许埃波妮娜和艾莉就在那节黑车厢里。听了此话,尼柯尔又说起发现理查德在八爪蜘蛛那儿呆了很长时间之后,已经昏迷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要观察一整夜,”饭后,麦克斯提议说,“这样才不至于等睡着了出什么鬼。头四个钟头我来值班。” 帕特里克和理查德也愿意值夜班。上床之前,全家人,包括本和孩子们,都一齐到站台边去看地铁。“里边会有什么呀,妈-妈?” “不知道,亲爱的,”尼柯尔搂着儿子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离圆屋顶上发光前一小时,理查德和尼柯尔给帕特里克和麦克斯弄醒了。“快来呀,”麦克斯激动地对他们说,“你们得看看这个……” 大屋子的当中,有四个形状和构造都像蚂蚁的生物,又大又黑,两边呈对称,身子分为三节,每一节上都有一双脚和一对可伸开抓东西的“胳臂”。大家围观它们的时候,它们正伸开胳臂,把材料一堆堆放好。这些生物看来真令人叫绝。它们的“胳臂”长长的,像蛇一样,有大象鼻子那样的多功能,另外还多了一种用途。要是一只胳臂放着不用,既不搬什么东西,也不因为另外一只胳臂在搬什么重物去起平衡作用,这只胳臂会缩回身子旁边的“箱子”里,在箱子里盘得紧紧的,要用时再伸出来。那么,如果这些奇异的生物不干活,它们的胳臂就看不见,也不会妨碍它们的行动。 人们瞠目结舌,继续全神贯注地观看。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差不多有两米长,一米高。它们很快搬空了黑车厢里的东西,迅速检查了一下那一堆堆的东西,随后就乘车走了。等它们一走,麦克斯、帕特里克、理查德和尼柯尔就过去查看那些堆着的东西。那一堆堆的东西形状大小都不同,只有一样很特别,那是一条长长的、扁扁的东西,很像平常的楼梯板子。 “如果让我来猜,”理查德说着,捡起一个像自来水笔的小东西。“我得说这个玩意儿的承受力在水泥和钢铁之间。” “但是用来干吗呀,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问道。 “我猜,它们要修个什么东西。” “那么它们是什么人呢?’,麦克斯问。 理查德耸耸肩膀,又摇摇头。“这些刚离开的动物让我想到它们是什么高级家畜,能够干复杂的、一件接一件的工作,但是并不真会思考问题。” “所以它们不是妈妈的‘彩虹人’哪?”帕特里克说。 “当然不是。”尼柯尔勉强笑了笑说。 其他人,包括孩子们,早饭的时候全都议论了一下这些新奇的生物。所有的大人都同意,说如果根据咱们的猜测,这些东西再回来,不管干什么,除非真的看出它们的活动对人类有威胁,谁都不准去干涉。 三个钟头以后,地铁又进了站。两个怪物从前面的车厢出来,匆匆跑到大屋子中间。各自带了一个小罐子,不时伸一只手进去蘸一下,又在地上画一些鲜红的符号。后来这些红线围住了一个地方,包括地铁车站,所有那一堆堆的材料,还有半间房子。 一会儿,又有五六个长着长胳臂的大怪物,从两节地铁车厢里蜂拥而出。有几个背着又大又沉的曲线形构件。它们后面跟着两个八爪蜘蛛,蜘蛛球形头顶上忽闪忽闪的光带特别明亮。两个蜘蛛慢慢爬到屋子当中,检查那一堆堆的材料,然后命令像蚂蚁一样的生物开始修建什么东西。 “这下问题更复杂啦,”麦克斯对帕特里克说,两个人都在一定距离的地方观察。“真是咱们的八爪蜘蛛朋友在控制这个地方哩。但是,它们到底要干什么呢?” “谁知道呢?”帕特里克答道,他已经看迷了。 “瞧。尼柯尔,”理查德过了一会儿说。“那一大堆东西那边。那个像蚂蚁的东西肯定是在读八爪蜘蛛的光带信号。” “那么,咱们怎么办?”尼柯尔小声问道。 “我想咱们只有观望、等待。”理查德回答说。 所有的建筑活动都在划在地上的红线内进行,几个钟头之后,地铁又送来一车大型曲线形构件,等东西卸了下来,正在修建的东西的轮廓就清楚了。屋子的一边,一个直径为四米的直立圆柱体,已经竖立起来。圆柱体上半部的位置就在圆屋顶的下面;圆柱体内的台阶围着中心旋转。 工程持续了36小时。八爪蜘蛛建筑师监督那些有万能胳臂的巨型蚂蚁干活,整个活动只有一次大休整。开普勒和伽利略看蚂蚁干活看了好几个钟头,疲倦了,一不小心,一个球蹦到红线内蚂蚁身边。所有的工程马上停止下来。一只蜘蛛赶过来,一边捡起球,一边似乎在安慰工人,让它们安心。八爪蜘蛛两条爪子动作灵巧,呼的一下就把球扔还给了两个孩子。工作又继续进行了。 蚂蚁修好楼梯,带上剩余物资,乘地铁离开的时候,除了麦克斯和尼柯尔,大家都睡着了。 麦克斯走到圆柱体跟前,把头伸了进去。“很感人,”他含糊其词地说。“但是用来干吗呀?” “得了。麦克斯,”尼柯尔回答说。“严肃一点。很显然,是要我们顺着台阶往上爬。” “瞎说,尼柯尔,”麦克斯说。“这我知道。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八爪蜘蛛要我们从这儿爬出去?……你知道,自从进了这个据点,它们一直就在控制我们。它们绑架了埃波妮娜和艾莉,把我们转移到圆柱海南部,不准我回纽约去……要是我们决定不按它们的计划行事,又会出什么事呢?” 尼柯尔望着朋友。“麦克斯,明天早上等大家都聚齐了,再来讨论这个问题,你说好吗?……我太累了。” “当然可以,”麦克斯说。“但是告诉你老公,我认为,咱们应该做一些完全不可预料的事,比如。步行穿过隧道回八爪蜘蛛据点去。这些东西到底要把咱们带到哪儿去,我真有点不安哩。” “我们不知道所有的答案,麦克斯。”尼柯尔回答说,她困极了,“但我认为只要它们控制了我们的食物和水的供应,除了满足它们的愿望,我们就没有多少其他选择……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得信仰某种东西了。” “信仰?”麦克斯说。“那只不过是不动脑筋的另外一种说法罢了。”他走到圆柱体的背后一面。“这道怪怪的台阶带我们下地狱就跟上天堂一样容易。” 第二章 早上,地铁返回,又运来一批食物和水。等车一开,大家都去看那个封闭式的圆柱体建筑。麦克斯坚持认为,是人类应当表明态度的时候了:“我们已经厌倦了八爪蜘蛛的摆布。”他提议说。他和任何愿意跟他一道走的人,带上剩下的一支枪,通过圆柱体海下面的隧道,步行回去。 “但是你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理查德问道。 “我想让它们把我给抓起来,把我带到关押埃波妮娜和艾莉的地方。那么我才能肯定她们一切平安。尼柯尔的梦真的很不够……” “但是,麦克斯,”理查德反驳他说,“你的计划不合逻辑。想想吧,就是你们在隧道里不给地铁撞倒,你到底要八爪蜘蛛做什么,你又如何解释呢?” “我正想请你帮个忙哩,理查德,”麦克斯说。“我记得你和尼柯尔是如何跟这些怪物打交道的,也许你可以用电脑技术给我画一张埃波妮娜的像,我再用屏幕显示给蜘蛛看……” 尼柯尔觉察到麦克斯声音里带着恳求,就碰了碰理查德的手。“为什么不行呢?”她说。“你去给麦克斯画埃波妮娜和艾莉的像,我们找人去看看台阶到底通向什么地方。” “我跟麦克斯一起去,”罗伯特·特纳突然说。“要是有机会找到艾莉,我就得试试……尼基跟姥爷姥姥在一起会很好的。” 听到此话,虽然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都很担心,但又不愿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很着急。帕特里克奉命上台阶去进行初步勘查,理查德在电脑上画人像,麦克斯和罗伯特到卧室准备行装;此刻,尼柯尔和奈就单独留在大房间,跟本和孩子们在一起。 “你认为麦克斯和罗伯特不该回去,是吗,尼柯尔?”跟平时一样,奈问问题的口吻非常温和,完全体现了她的个性。 “是啊,”尼柯尔说,“但我也不敢肯定,我的想法就符合当前的具体情况……那两个男人都失去了亲人,都那么垂头丧气。可想而知,就算这种行动没有多少意义,对他们来说,采取行动设法跟亲人团聚,实在是太重要了……” “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样呢?”奈问道。 “不知道,”尼柯尔答道。“但我认为麦克斯和罗伯特是找不到埃波妮娜和艾莉的。照我看来,她们给绑架,都各有某种特殊的原因……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相信八爪蜘蛛不会伤害她们,最终会把她们送回来。” “你太轻信了……”奈说。 “不见得,”尼柯尔说,“跟八爪蜘蛛打交道的经验使我相信。我们在跟一种有高尚道德观念的物种打交道……我承认,绑架似乎跟这种说法不一致——我既不怪麦克斯,也不怪罗伯特,他们有自己的看法,对八爪蜘蛛有不同的看法——但我敢打赌,从长远来看。我们最终会了解绑架的目的的。” “在这个时候,”奈说,“我们处在这种困难境地。要是麦克斯和罗伯特两个都走了,再也回不来……” “我懂,”尼柯尔说。“可真的没办法呀。他们,特别是麦克斯,已经决定现在应该作点什么公开宣言。这看起来有点老派头,甚至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是可以理解。即使照咱们其他人来看,他们有点太任性,也该迁就一点。” 帕特里克不到一个钟头就回来了。他告诉大家,台阶通向一个平台,平台后面是一条比平台窄的过道,就在圆屋顶后面。过道那边又是一道台阶,要小一点,有十米高。再上去,就进了一间小房子,一间很像爱斯基摩人的圆拱形小屋,离南边的悬崖大约有50米,对面就是圆柱海。 “拉玛号外面像什么样?”理查德问道。 “跟在北面一样,”帕特里克回答说。“很冷,我猜大概只有摄氏五度;而且很暗,只有背后有一点灯光的影子……圆拱形小屋里很暖和,也很亮。里面有好些床,有一间洗手间。当然是为我们设计的,尽管不太宽敞。” “没有其他走廊和通道吗?”麦克新问道。 “没有。”帕特里克摇摇头说。 “理查一德叔叔已经画好了艾-莉和埃-波妮-娜的画-像,画得好极了,”正在这当儿,本对弟弟说。“你该去看看。” 麦克斯按了按手提式电脑上的两个键,埃波妮娜的面孔就清清楚楚地出现了。“开头理查德把她的眼睛画得不对,”麦克斯说,“我给他改了过来……他画艾莉就容易多了。” “那么说,你们准备好要走了?”帕特里克问麦克斯说。 “是有这个打算。但是得等到早上,等这间屋子的光线强一点,也可以把隧道照得亮一些。” “你认为到那边要多长时间?” “走得快要一个钟头左右,”麦克斯说。“希望罗伯特加点油,走快点。” “要是听到地铁列车来了,你们怎么办?”帕特里克说。 “没什么办法,”麦克斯耸耸肩膀回答说。“我们考察过隧道,里面没什么空地方。你理查德叔叔说,我们只有指望地铁的‘事故保护系统’啦。” 吃饭的时候,大家对枪支问题大有争议。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个人都坚决反对麦克斯带枪,并不是特别希望把枪留在家里给其他人用,而是害怕一旦出什么“事故”,会牵连到大家。理查德说话不太注意,麦克斯一下子就火了。 “所以,专家先生,”麦克斯说,“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在找埃波妮娜的过程中,我的枪就‘无用’呢?” “麦克斯,”理查德大叫大嚷起来,“八爪蜘蛛应该……” “我来说,亲爱的,”尼柯尔恳求说,“麦克斯,”她的语气温和多了,“我真不能想象,这回出门,枪倒成了你的宝贝啦。要是你跟八爪蜘蛛打交道非要用枪不可,那它们一定不会客气。埃波妮娜和艾莉的命运早就是定了的……我们只是不希望……” “要是我们碰到其他不友好的生物,不是八爪蜘蛛,怎么办呢?”麦克斯寸步不让地说。“我们得保护自己呀……要是我在什么地方得用枪给罗伯特发信号,又怎么办?……我能想到许多情况……” 一群人没法解决这个问题。直到脱衣上床,理查德还是垂头丧气的。 “麦克斯怎么就不懂,”理查德说,“他想带枪的原因是想寻求安全感?这情绪有多糟糕啊?要是他头脑发热一开枪,八爪蜘蛛停止供应食物和水,该怎么办?” “咱们现在还顾不上这个,理查德,”尼柯尔说。“到了这份上,我想没什么办法;只有叫他小心,提醒他,他是我们的代表。再怎么谈,也没法让他回心转意。” “他要不要带枪,也许得投票表决,”理查德说。“让他知道,大家都反对他的所作所为。” “直觉告诉我,”尼柯尔马上说,“不管怎么投票,都不是对待麦克斯的办法,他常常体会得到大家的看法。大家一齐来责备他,会让他感到生分了。就更会促成‘事故’发生……不,亲爱的,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只求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理查德马上就安静了。“我想你是对的,”他最后说,“跟平时一样……晚安,尼柯尔。” “晚安,理查德,”尼柯尔回答说。  “我们都在这儿等,等48小时,”理查德对麦克斯和罗伯特说。“过了这个时间,我们有的人就要开始往拱形小屋上面搬东西了。” “好的,”麦克斯说着,紧了紧背包带子。他笑嘻嘻的,“别担心,我不会向你一个八爪蜘蛛朋友开枪的,除非是迫不得已。”他转身向罗伯特说:“好吧,我的朋友,探险去,准备好了吗?” 罗伯特背着背包看起来挺别扭,他笨手笨脚地弯腰去抱女儿。“爸爸只走一小会儿,尼基,”他说。“外公和姥姥两个都留在这儿跟你在一块儿。” 两个人刚要动身,伽利略背了一个小背包,从大屋子对面跑了过来。“我也去,”他喊着说。“我要去跟八爪蜘蛛打仗。” 奈向伽利略解释他为什么不能跟麦克斯和罗伯特去,大家在旁边哈哈大笑。帕特里克哄他说,等大家往拱形小屋搬的时候,让他第一个上台阶,小男孩才没那么失望了。 两个男人大踏步走向隧道。开头几百米,他们一言不发,观看透明塑料或玻璃外面引人入胜的海洋生物,看得好不开心。罗伯特身体不好,麦克斯有两次不得不放慢脚步来等他。他们没有碰到地铁列车。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电筒照到圆柱海对面的第一个车站。他们进了站,走了五十米,所有的灯都开了,可以看得清朝什么地方走了。 “理查德和尼柯尔到这里来过,”麦克斯说。“拱形过道后面,有一间正厅一样的屋子,再后面,是一个红色走廊的迷宫。” “我们在这儿可以干什么?”罗伯特问,这种环境跟他完全格格不入,只好心甘情愿听从麦克斯的指挥。 “我还没搞清楚,”麦克斯说。“我想咱们要在这儿找一找,希望能找到几个八爪蜘蛛。” 大出麦克斯意料之外的是,站台外面的正厅中间,画着一个蓝色的大圈,圈外有一道粗粗的蓝线,蓝线在红色迷宫的入口就向右拐了弯。“理查德和尼柯尔从来没有提过到蓝线,麦克斯对罗伯特说。” “显然,这是一套骗笨蛋的路线说明,”罗伯特说着,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跟着那条粗蓝线走,和跟着黄色砖头铺的路走一样容易。” 他们进了第一条走廊。地板中间的蓝线在他们前面延伸了一百多米远,然后在远处一个十字路口处拐向了左面。 “你认为该跟这条线走,是吗?”麦克斯对罗伯特说。 “干吗不?”罗伯特说着,朝走廊走了几步。 “太明白不过了,”麦克斯说,说他是在对同伴说,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他抓起枪,跟在罗伯特后面朝前走。“我说,”转了第一个弯后,他又说话了,“你认为这条线不是专门为我们画的,是吗?” “不,”罗伯特回答说,他停了停脚步。“怎么会有人知道咱们来了?” “我刚才正在问自已哩。”麦克斯嘟嘟哝哝地说。 麦克斯和罗伯特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跟着蓝线又拐了三个弯,来到一个拱形过道跟前,过道离地面大概有1.5米高。他们弯腰走进一间大房子,房子的天花板和墙壁都是暗红色的。蓝线的末端在房子中间画成了一个蓝色的大圈。 他们两人进了屋,站到蓝圈中间,不到一秒钟,屋子里的灯光熄灭了。麦克斯和罗伯特正对面的墙上,出现了一道简陋的无声电影画面,画面大约有一米见方,画面中间是埃波妮娜和艾莉的形象。 两人穿着像黄色工作服一样的奇装异服,正在相互交谈;她们也在跟右边远处看不见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说话。麦克斯和罗伯特当然什么也听不见。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女人朝右边走了几步,绕过一个八爪蜘蛛,出现在一个胖胖的怪动物旁边。这动物有点像头奶牛,吊着一个又白又扁的肚子。艾莉手里拿着一支像蛇的笔,触在那白肚子上。她把笔挤了好几次,写了下面两话:“别担心,我们很好。”两个女人都笑了。又过了一会儿,画面突然消失。 麦克斯和罗伯特像被雷打懵了,呆呆地站在屋子里。90秒钟的电影从头到尾又放了两遍。放第二遍的时候,两个男人才拼命控制自己,仔仔细细注意里面的细节。电影一放完,红房子的灯又大放光明。 “我的妈呀!”麦克斯摇着头说。 罗伯特高兴极了。“她还活着!”他大声喊道。“艾莉还活着哩。” “咱们能相信看到的东西就好啦。”麦克斯说。 “得了,麦克斯,”罗伯特过了一会儿说。“八爪蜘蛛有什么理由要拍这么一部电影来骗咱们呢?它们什么都不干,不是更简单?” “不知道,”麦克斯答道。“但是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它们怎么会知道咱俩这个时候到这里来了,而且正为艾莉和埃波妮娜担心呢?只有两个可能的答案。自从我们进了它们的据点,它们就在观察我们的一切言论行动;要不然是有人……” “我们这群人中的……在为八爪蜘蛛提供消息。麦克斯,你肯定绝对不会认为理查德和尼柯尔中有一个……” “不,当然不,”麦克斯打断他说。“我花了老大功夫,还没搞清楚咱们怎么会给监视得如此严密。咱们没有发现什么窃听装置……除非什么相当复杂的窃听器种在咱们身上,或者体内,而且觉察不到。” “但它们是怎么干的,才没让咱们发现呢?” “我他妈的哪里知道,”麦克斯答道,一弯腰进了拱形过道,过了过道,在红色走廊里才挺起身来。“好啦,除非我猜错了,等我们到车站,那该死的车早等在那儿,让咱们平平安安回到大家身边。一切都太妙了,太干净利落了。” 麦克斯猜对了。麦克斯和罗伯特从红色走廊的迷宫回到正厅,地铁果然车门大开,停在那儿。麦克斯停住了脚步,两眼闪着野性的光芒。 “我不上车。”他小声说。 “你要干吗呀?”罗伯特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回迷宫,”麦克斯说。他抓起枪,一转身就向走廊跑去。 麦克斯没有按蓝线走,大概跑了五十米,就发现前面有一只八爪蜘蛛。不到一会儿,又来了好几只。它们在走廊上排成一字,一步步朝麦克斯爬了过来。 麦克斯站住了,直瞪瞪看着爬动的蜘蛛,又回头看了看。走廊那边也有一群蜘蛛朝他这边爬了过来。 “嘿,等一等,”麦克斯大声喊道。“我有话说。伙计,你们起码多少懂一点我们的话,不然就不会知道我们来了……我还不满意,我想证明埃波妮娜还活着……” 蜘蛛头儿不断放出光带。所有的蜘蛛都快要挤到他身上。麦克斯吓得浑身一颤,朝天开了一枪,以示警告。不出两秒钟,他觉得脖子后面给狠狠地刺了一下,咚的一声,就倒在了地板上。 罗伯特进退两难,还呆在车站。听到枪声,连忙跑过站台。等他跑到红色走廊,只见两只八爪蜘蛛把麦克斯从地上抬了起来。罗伯特忙让过一旁,蜘蛛把麦克斯抬进地铁,轻轻放在一个角落,又指了指车门。罗伯特进了车厢,走到麦克斯身边。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回到了彩虹圆屋顶下的大屋子里。 第三章 十个钟头过去了,麦克斯还没有醒过来。在此期问,罗伯特和尼柯尔把他浑身上下查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伤痕。罗伯特唠唠叨叨讲他们历险的经过,当然,只漏掉了麦克斯一个人在红色走廊里那个关键时刻所发生的事。一家人问得最多的,还是麦克斯和罗伯特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艾莉和埃波妮娜有没有表现出什么紧张情绪,说明她们是被迫拍这部片子的?她们看上去是不是瘦了?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现在我相信,咱们对东道主的本性更加了解了,”理查德说。一家人好久好久、反反复复讨论了罗伯特的故事之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第一,也是最重要的,很明显,八爪蜘蛛,管他什么管辖这个地方的东西吧,一直在观察我们,而且能够听得懂我们的谈话。至于麦克斯和罗伯特看到的有关艾莉和埃波妮娜的电影,没有其它可能的解释……” “第二,从那部电影来看,它们的技术水平有两种可能,一是比我们落后几百年;但罗伯特肯定说屋子里或者墙后面不可能有投影装置,如果他说对了,那它们的技术就要先进得多,让我们看起来就像魔术。第三……” “我说,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插话说。“为什么电影没有声音呢?让埃波妮娜和艾莉开口说她们一切正常,不是更简单吗?八爪蜘蛛都是聋子,那么它们的技术就不可能超过无声电影,是不是更有可能呢?” “你这想法真有趣,帕特里克,”理查德回答说。“我们可从来没这样想过。当然,它们交谈用不着听声音……” “长年生活在海洋深处的动物常常没有听觉,”尼柯尔提供了一点信息。“它们生存的基本感觉需要有其它波长,感觉和感应过程所需要的细胞数量很少,基本上就没有听觉。” “我在泰国曾经跟听力受损的人合作过,”奈补充说,“很奇怪。听不到声音在一种发达文化中竟然还不是什么大缺陷。聋哑人的手语档次非常高,非常复杂……地球上的人打猎,或者逃过野兽的追击,不再需要听声音……八爪蜘蛛的色彩语言用来交谈已经足够了……” “等一等,”罗伯特说。“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事实:八爪蜘蛛能够听到声音哩?如果它们没有偷听到我们的谈话,又怎么知道麦克斯和我要去找艾莉和埃波妮娜呢?” 有好一会儿,大家都没有吭声。 “它们一定是让那两个女人翻译我们的谈话了,”理查德提出看法说。 “但那有两件不可能的事,”帕特里克说。“第一,如果说八爪蜘蛛没有听力,它们怎么可能造出那么复杂的小型录音设备来?第二,要让埃波妮娜和艾莉把我们的话翻译给八爪蜘蛛听,就必须在一个月内达到交流的水平……照我看来不可能。蜘蛛判断麦克斯和罗伯特到那儿去的动机,也许是根据所看到的事实——手提电脑监控器所显示的两个女人的画像。” “太棒了。”理查德大声叫好,“这种想法太精彩了……” “你们这些家伙是不是要把这鬼事情唠叨一晚上啊,”麦克斯一边说,一边朝人群当中走去。 大家都蹦了起来。 “你没事儿吧?”尼柯尔问道。 “当然没事儿,”麦克斯说。“我觉得休息得挺好……” “说说出了什么事儿,”罗伯特打断他的话说。“我听到你开了枪。但等我跑到拐弯处,两个蜘蛛已经把你给抬起来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麦克斯说。“昏倒之前,只觉得后脖子给刺了一下,好痛啊……就这么回事……一定是我后头哪个蜘蛛用类似于镇静剂的东西叮了我。” 麦克斯揉了揉脖子后面,尼柯尔过去检查。 “连个小孔也看不到了,”她说。“它们的针一定很细。” 麦克斯望着罗伯特。“我想你没有把枪找回来。” “对不起,麦克斯,”罗伯特说。“直到咱们都上了车,我才想到这件事。” 麦克斯看着朋友们。“好啦,哥儿们,告诉你们,我的造反宣告结束。我服了,真的斗不过这些东西。所以最好还是按它们的计划行事。” 尼柯尔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这是个崭新的麦克斯·帕克特。”她笑着说。 “我也许很顽固,”麦克斯自己也笑了。“但自认为还不蠢。”  “我想咱们不要都搬到帕特里克的拱形屋子里去,”第二天早上,地铁又送来食物和水之后,麦克斯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理查德问道。“看看事实吧。拱形屋子显然是修来供人类居住的。它们修这些台阶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说不过去,”麦克斯回答说,“特别为孩子们修的。什么时候去住,房间都不够……我认为拱形屋子是一种中转站,森林里的小屋,如果你高兴这么叫。” 尼柯尔极力想象他们十个人挤在帕特里克描述的那个小小的空间里的情景。“我明白你的意思,麦克斯,”她说。“但是你有何高见呢?” “咱们干吗不先找几个人再去拱形屋子仔细看看呢?帕特里克匆匆忙忙的一番考察也许会漏掉什么东西……不管怎么说,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应该明确无误。不管是谁来指挥,都不要像八爪蜘蛛那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理查德、麦克斯和帕特里克挑来担当侦察任务。但是,他们的行程给拖延了,这样帕特里克在伽利略面前才不至于食言。帕特里克跟着五岁的伽利略,一步一步爬上台阶,穿过过道,来到第二道台阶下面。那男孩累坏了,爬不上去了。实际上他们从圆屋顶下来的时候,小男孩的两条腿就已经不听使唤,最后十二米还是帕特里克把他抱下来的。 “你还能对付第二次吗?”理查德问帕特里克说。 “我想可以,”帕特里克说着,调整了一下背包。 “至少现在他不用老等我们这些老家伙啦,”麦克斯嘻嘻笑着说。 三个人站住了,在圆柱体台阶的平台上欣赏风景。 麦克斯久久地看着圆屋顶上的五光十色的彩带,离他们只有几米高,就说:“有时候我在想,自从我上了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猪啊,鸡啊,甚至还有阿肯色,怎么能跟这幅图画相比呢?……简直太过分了。” “这一切跟你在地球上的生活要协调一致,”他们穿过过道的时候,帕特里克说,“一定很困难。但是想想我的情况呢,我出生在外星飞船上,那时正在往天狼星附近的一个人造世界上飞,我这辈子多半的时问都在睡眠中度过。我不知道什么叫正常……” “见鬼。帕特里克,”麦克斯说着,用手搂过这个年轻人。“我要是你呀,会急得像个疯子。” 后来在爬第二级台阶时,麦克斯停住了脚,转身对他下面的理查德说:“希望你知道,沃克菲尔,”他的话非常感人。“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混蛋,前几天吵架,没有什么个人的东西在里头。” 理查德笑了。“我理解,麦克斯。我也明白我狂妄自大,跟你脾气不好一样。如果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也会接受你表示的对不起。” 麦克斯假装生气了。“那算什么鬼的道歉,”他说着又跨了一步台阶。 拱形屋子正如帕特里克描述的那样。三个男人扒掉外衣,准备到外面去。理查德第一个出门,还不等麦克斯和帕特里克吸到拉玛号令人精神清爽的清新空气,他就看到另外一个拱形屋子。 “原先没有这个拱形屋子,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一再肯定说。“我把这个地方全都转了个遍。” 第二个拱形屋子只有大的一间的十分之一,离圆柱海悬崖近30米,在拉玛号的夜色中闪闪发光。三个人正往那儿走,小拱形屋子的门开了,灯光从他们背后照过来,映出来了两个小小的人影,两个人大概有20厘米高。 “该死。这……?”麦克斯大叫起来。 “快看,”帕特里克激动地说。“是妈妈和理查德叔叔!” 两个人影在黑暗中朝南走,朝背着悬崖和大海的方向走。理查德、麦克斯和帕特里克爬在他们旁边,好看得清楚一点。两个人影穿的衣服就跟他俩头天穿的一样,注意看那些细节,也不寻常。那头发、面孔、肤色一甚至理查德胡子的形状和颜色都和沃克菲尔的一模一样。人影也背着背包。 麦克斯弯腰想拾起尼柯尔的人形,但一碰,就给电打了一下。那个人影转身对着麦克斯使劲摇头。三个人又跟着人影走了一百米,就停住了脚。 “下一步怎么办,不再有疑问了?”理查德说。 “是啊,”麦克斯说。“看来你和尼柯尔两个人都入迷了。” 第二天下午。理查德和尼柯尔在行装里准备了几天的食物和水,就跟他们这个大家庭道了别。头天晚上,尼基睡在他们中间,姥爷姥姥走的时候,她哭得特别厉害。 上台阶爬得可真够呛。“我该爬慢一点,”等她和理查德站在圆屋顶下面的平台上,向大家最后挥手告别的时候,尼柯尔这样说。她听到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就耐心等到心脏跳动缓和下来。 理查德也气喘吁吁了。两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一阵,理查德说:“我们不再像多年前在纽约的时候那么年轻了。”他笑着把尼柯尔搂在怀里。“你准备好再去探险吗?”他问道。 尼柯尔点点头。他们手拉手慢慢地顺着过道走,到了第二级台阶处,尼柯尔突然转身热情地对理查德说:“亲爱的,咱们又单独在一起了,多好哇,只有咱俩,尽管只有几个钟头,是吗?……我爱他们所有的人,但是一直要担这么大的责任,实在太痛苦了……” 理查德轻松地笑了笑。“是你挑选的角色哩,尼柯尔,”他说。“不是强加给你的。” 他弯腰去吻她的面颊。尼柯尔转过脸对着他,深深地吻他的嘴唇。 “你这样吻,是不是说,”理查德马上笑容满面地说,“咱们今天就在拱形屋子里过夜,明天才继续前进呢?” “我认为你都钻到我心里去了,沃克菲尔先生,”尼柯尔心满意足地笑了。“事实上我一直在想,咱们今天晚上又成了小情人,该多有意思啊……”她哈哈大笑。“至少咱们的想象还可以起作用啊。” 在两个拱形屋子南面300米处,理查德和尼柯尔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手电筒照到什么才看得见什么。他们脚下的地面多半是泥土,偶尔有一些小石块,总的说来是一片平地。要是不注意,他们俩还不时要绊一下。 “这段路摸黑走又长又累人,”他们停下来喝水,尼柯尔说。 “而且还冷,”理查德说着,喝了一口水。“你不冷吧?” “只要在动,就不冷,”尼柯尔说着,又伸手去整了整背包。 走了大概一个钟头,才看见南面天空有一点亮光。亮光慢慢朝他们移了过来,变得越来越大。 “你认为是谁?”尼柯尔问道。 “也许是蓝精灵?”理查德答道。“当你仰望着星星祷告,身为何人有什么紧要……” 尼柯尔哈哈大笑。“你不可能,”她说。 “昨天晚上以后。”理查德说,那亮光继续朝他们移动过来,“我觉得自己又变成小伙子啦。” 尼柯尔一边咯咯地大笑,又一边摇头。他们拉着手,没有说话,只见那火球变得越来越大。一分钟之后,停在他们头顶上空二三十米的地方。理查德和尼柯尔灭了手电,因为现在可以看清楚周围一百多米的地方了。 理查德用手挡住眼睛,想搞清楚光源到底在哪儿,但是光太强,没法直接对着看。 “不管是什么,”尼柯尔说,他们又举步向前走。“它看来总知道我们往哪儿去。” 又走了两个钟头,理查德和尼柯尔碰到一条通向西南面的路,路两边的地里,长满了庄稼。他们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走到地里。发现他们在圆屋顶下吃的一种蔬菜,外观看起来像黄色的南瓜,味道却像一种绿色豆角。这里种的主要就是这种蔬菜。这些蔬菜中间,还套种了一种他们从没见过的鲜红色植物。理查德拔起一棵,下面那原本绿绿油油的地方,靠红色主茎的周围就开始枯萎。理查德马上就把它扔掉,那东西一着地,就飞快朝原来的洞口移动了几厘米,原来的地方马上又成了一片绿茵。 理查德大笑不已。“我想下次我再要干这种事,得三思而后行啦。” “你看那边,”尼柯尔过了一会儿说。“那不是修台阶的一个动物吗?” 他们又沿路朝前走,后来为了看得更清楚,又回到地里。 朝他们走过来的,果然是那种长得像蚂蚁,有六只脚的大家伙。它正在采收蔬菜,工作效率极高。它身子两边各管了三行。每只胳臂,或者说是像鼻子吧,把蔬菜摆成行,再打成捆,在沟行之问每两米放一堆。这场面真叫人大吃一惊,它那六条胳臂在离身子不同的地方同时运作,各施其职。 那家伙到了路边,胳臂马上收了起来。随后又移动了六行,走进对面的地里。收割是从南向北进行的。理查德和尼柯尔又动身朝前走,他们经过的地方,已经让像蚂蚁那样的动物收割完毕。他们在这里看见的是一些跑得飞快的小动物,样子像松鼠,要稍稍大一点。它们搬起分散的一捆捆蔬菜,匆匆向西跑去。 理查德和尼柯尔沿着地里的小路走,过了几个十字路口,每次都是头上的光在指引他们走哪条路。庄稼地延伸了好几千米,沿路种的庄稼变了好几种,但理查德和尼柯尔又饿又累,再也没有停下来去考察长的什么庄稼了。 他们终于来到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带,地面泥土非常松软。头顶上的光围着转了三圈以后,停在了这块地方中心的上空。 “我想咱们该在这儿过夜了。”理查德说。 “很高兴,”尼柯尔说着,一边让理查德帮她把背包取下来。“我想就是在这硬邦邦的地上睡觉,也没有问题。” 他们吃完饭,找到一个可以挤在一块睡觉的地方。理查德和尼柯尔睡眼惺忪地来到那块昏暗的地方,头顶上的光也暗了,然后慢慢在降低高度。 “看哪,”理查德悄悄地说,“它要着陆了。” 尼柯尔睁开眼睛,看着那光慢慢黯淡下来,形成一道美丽的弧光,降落在开阔地的对面。就是落在了地面,它依然在熠熠发光。理查德和尼柯尔已经看不清那个大家伙,但还是看得出来,那个东西又长又瘦,还有一对比身子大两倍的翅膀。 “是个大萤火虫,”在快要看不清它的轮廓的时候,理查德大叫了一声。 ----------------------------- 注释: 第四章 “生物照明,生物种植,生物建筑器材——这种共生等级系统真是无与伦比,八爪蜘蛛之前不管是什么东西,它们都是银河系最了不起的生物,你有没有这样的印象?” “不知道,理查德,”尼柯尔说,她已经吃完了早饭。“很显然,它们技术演变的路子跟我们的完全不同。” 听到他们醒来后,那大萤火虫自动点燃,又飞到他们头顶上空,他们两人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几分钟以后,从南面又有一个同样的东西朝他们这边过来了。两团光合二为一,把这一带照得如同新伊甸园的白昼一般明亮。 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昨晚都睡得很香,所以现在精神很好。两位向导领着他们又在田间小道穿行了好几千米,其中一段路两边长的青草足足有3米高。在高高的青草丛中拐了一个急弯。又走了100米,理查德和尼柯尔发现来到了一列列浅浅的大水箱边。一个个的水箱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朝左边走了几分钟,最后来到水箱队列的一个角落,理查德认为是东北角。这个队列是由一些长方形的箱子组成,这些箱子又长又窄,是一种灰色的金属合金。每个水箱大概东西宽20米。南北长有好几百米。水箱只有1米高,装的液体看起来像水,只占水箱四分之三的高度。每个长箱子的四只角上,都有一个厚厚的大红圆筒,圆筒高约两米,顶端有一个白色的球。 理查德和尼柯尔走完了从东到西的160米,查看了每只水箱和那八只厚圆筒,这些圆筒是每两个水箱之间的标志。他们看到除了水,水箱里没有其它东西。“那么说,这就是一种什么水净化工厂吗?”尼柯尔问道。 “我怀疑,”理查德回答说。他们在水箱西边尽头站了下来。“你看看这只水箱内壁上附着的那团小小的、精细的零件吧。就在圆筒前面……我猜是一种电子部件,在一般的净水系统中,就用不着这些东西。” 尼柯尔对丈夫真有点另眼相看了。“好哇,理查德,这是认识的一次大飞跃。水箱里面那一堆立体的波形曲线有什么用处,你能解释吗?” “我说过是猜想嘛,”理查德哈哈大笑回答说。“我只想搞清楚一点,这个地方用来净化水,看起来是太复杂了。” 作为向导的光团催他们往南面走。第二套水箱系统除了水,也没有其他东西。但是,他们发现在第三套水箱里,水中布满了毛茸茸的五彩小球。理查德卷起衣袖,把手伸到水里,一把捞出来几百个小球。 “那是卵。”尼柯尔非常肯定地说。“对这类事情,我敢肯定,就像你敢肯定水箱里那些小玩意儿是电子元件一样。” 理查德又大笑起来。“你看,”说着,他把那堆小东西放到尼柯尔眼前。“你仔细看看,还真只有五个不同品种哩。” “五种什么呢?”尼柯尔问道。 像卵一样的东西布满了整个第三套水箱系统。等理查德和尼柯尔快到第四排圆筒和另外一套水箱时,已经是靠南面好几百米了。 两个人都累了,“如果在这儿看不到什么,”她说,“就吃午饭吧?” “好吧,”他回答说。 但他们还在第四套水箱15米以外,就看到了一些新玩意儿。一个正方形的自动车辆正在圆筒之间来回奔跑,这车长宽约有30厘米,有40厘米高。 “我知道,那是一种卡车。”尼柯尔跟理查德开玩笑说。 理查德看迷了。没有回答。每3分钟左右,飞速行驶的车子就要从东到西绕水箱队列跑一个来回。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另外几个稀罕玩意儿。这里的每个水箱都分为长长的两部分,隔栏呈网状,略高于水面,与水箱外墙平行。网的一边,水中游着许许多多五种颜色的小动物。另外一边,整个水箱里全是闪闪发光的圆圈,很像饼状海胆。隔栏所分之处,四分之三的容量是给发光的圆圈所用,它们占据的容积比小动物挤挤巴巴的地盘宽敞得多。 理查德和尼柯尔弯腰去仔细观察,饼状海胆在往四面八方爬动。因为水里挤满了小动物,它们又都在乱动,理查德和尼柯尔花了好几分钟,才搞清楚总的规律。饼状海胆扁肚子下面有一些像鞭子一样的纤毛,可以用来划水。每隔一些时候,饼状海胆就要划向隔栏,然后贴在隔栏上,用另外一对纤毛抓住一个小动物,从网眼中拖出来。饼状海胆贴在隔栏上的时候,它的光就黯淡了。要是呆的时间长,又抓了好几个小动物来吃,那么它的光就会全部消失。 “看看它离开隔栏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理查德指着他们下面一个饼状海胆对尼柯尔说。“它跟伙伴们一起游动时,它的光就会慢慢给补足。” 理查德急忙赶到最近的一个圆筒边,跪在地上,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工具,在地上挖了起来。“这个系统地下还有一些东西,”他激动地说。“我敢打赌,这整个队列只不过是一个大型发电机的一部分。” 他向南跨了三大步,仔细观察自己所在的位置,又弯腰俯在水箱上,一一数开了圆筒和他自己之间地带饼状海胆的数目。因为饼状海胆老在动来动去,数起来很困难。 “水箱里3米的距离大概有300只,平均每个水箱大约有2.5万只,一排水箱就有200万只,”理查德说。 “你认为,”尼柯尔问道。“这些圆筒是一种储备系统吗?就像电池一样?” “可能吧,”理查德说。“这个主意真太棒了!找一种体内发电的活生物。它为了进食,被迫把储存的电放出来。有什么比这个更妙畦?” “那个自动车辆,在圆筒间来回奔跑的,有什么用呢?” “我想这是一种监控器,”理查德回答说。  理查德和尼柯尔吃了午饭,然后又对这假定的发电厂检查完毕。这个队列横有8排,纵有8行,一共64个水箱。那时只有20个在运作。 “容量绰绰有余,”理查德评论说。“它们的设计人员完全懂得发展和留有余地的观念。” 现在大萤火虫直向东飞去,沿着一条看起来像主要公路的路线走。理查德和尼柯尔碰到过两小群蚂蚁一样的动物,它们朝相反的方向过去了,但跟他们没有打交道。 “这些动物会不会聪明到没人指挥也能管理?”尼柯尔问理查德说。“还是不允许我们看到的什么东西在监督它们呢?” “这个问题很有趣,”理查德说。“还记得那个球碰到蚂蚁的时候,八爪蜘蛛跑到它跟前,跑得有多快吗?也许它们有一定的智能,但在新的和不熟悉的环境中,就不能应付了。” “就像我们认识的一些人,”尼柯尔哈哈大笑着说。 两盏指路灯照到路边的一大片泥地上,他们朝东的长途跋涉才结束。这片地方空空的,只是远远看到40个足球门柱,共有五排,每排有八根柱子,全都爬满了长春藤。 “请查查旅游指南好吗,”理查德说。“如果先查一下,我们参观的是什么就容易懂啦。” 尼柯尔微微一笑。“咱们真的是在旅游哩,是吧?你想为什么主人要我们参观这一切呢?” 理查德沉默了一阵。“我可以肯定,八爪蜘蛛是这片领地的主人,”他最后说。“至少是复杂的等级制度中一种占统治地位的种族……不管是谁让我们来参观,一定是希望让我们了解它们的能力,以便将来交流更加容易。” “如果真的是八爪蜘蛛,”尼柯尔说。“为什么不像绑架艾莉和埃波妮娜那样,把咱们全给绑架起来?” “不知道,”理查德说。“也许它们的道德观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两只大萤火虫在长春藤缠绕的门柱间飞舞。“我想咱们的向导不耐烦了。”尼柯尔说。 理查德和尼柯尔艰苦跋涉了两天,已经疲劳过度;在拉玛号南部圆柱体外星世界中,又见识了如此多的奇异景观。在以后几个钟头内,虽然又发现许多复杂的共生现象,他们还不至于痴迷得神魂颠倒。 缠绕在门柱上的东西根本不是长春藤。远处看来像是一张张叶子的东西,实际上是圆锥形的小巢,成千上万个像蚜虫一样的小虫子牯在一块,就成了一个小巢,粘接物就是圆屋顶下面的人喜欢吃的那种甜甜的、粘呼呼的、像蜂蜜一样的东西。外星蚜虫大量制造这种东西。这就是它们的日常活动之一。 在这块地方四周,有一些几米高的土丘,里面住着一种大鼻子甲壳虫。理查德和尼柯尔正在观看的时候,每隔40分钟左右,它们就从住所里跑出来,在门柱上爬来爬去,采收巢中溢出来的糖液。甲壳虫肚子空的时候,大概有十厘米长;在采收工作完成之前,身体会膨胀三到四倍,然后再将肚子里的东西,倒进埋在门柱基部的大缸里。 理查德和尼柯尔观看这些活动时,很少谈话。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全面的生物系统复杂而又引人人胜——他们的东道主在处理共生关系问题上非常先进发达,这又是一典型事例。理查德和尼柯尔打算在离甲壳虫土丘不远的地方睡觉。 “我敢打赌,”理查德困意十足地说:“要是我们多等等,一定会有驮东西的生物来搬这些糖罐子,不管是什么生物,把糖罐子从地里拨出来,然后再搬到其它地方。” 他们并肩躺在泥地里,望着两只萤火虫在远处着陆。后来,天就突然黑了。 “我不相信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尼柯尔说。“不是在另外一个星球,不是其它地方。咱们这两天看到生物之间的和谐,不可能是由自然进化而来。” “你认为是什么呢,亲爱的?”理查德问道。“你认为这所有的生物,就像机器,都是设计出来完成任务的吗?” “那是我能接受的惟一解释,”尼柯尔说。“八爪蜘蛛,或者其他什么人,已经达到这样一种水平,它们可以控制基因,制造完全符合它们需要的动物和植物。这些甲壳虫为什么要把糖浆倒在大罐子里?这样做它们在生理上能够得到什么回报?” “它们一定得到了某种形式的补赏,只不过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理查德说。 “当然,”尼柯尔说,“在那种补赏的背后,是某个了不起的生物系统设计师或工程师,是他在协调各种关系,不但让每一种生物都高兴,这是我们自己挑的字眼,而且让设计师自己也有利可图——这就是说,以溢出来的蜂蜜作为食物……现在你相信没有复杂的基因工程,会有那种最佳选择吗?” 理查德沉默了大概一分钟。“想象一下,”他最后慢慢地说,“一位大生物工程师坐在键盘前,为某种系统的特殊需要,正在设计一种生命细胞……真叫人想起就害怕。” 甲壳虫又蜂拥而出,纷纷奔向门柱,去完成各自的使命,但没有打搅两个睡觉的人。 尼柯尔一直看着甲壳虫干完活,消失在黑夜之中,才打了个呵欠,侧身躺下了。我们人类已经进入了一个新世纪,入睡之前她在想。将来的历史都会被分为“先行交往”和“后行交往”,因为从我们开始横模糊糊了解的第一分钟起,基本化学物质就进入广袤宇宙其它地方的意识和灵性之中。有知觉的生命种类多得惊人,描绘这些种类的历史的场面广阔无垠,我们人类的历史只是一种孤立的典型,一种渺小而相对又无关紧要的片段而已。 第二天早饭后,理查德和尼柯尔商量了一下,认为他们的食物越来越少,决定从缸子里取一点蜂蜜一样的东西。 “我想如果我们不该这么干,”尼柯尔一边说,一边往一个小容器里灌蜂蜜,又一边四处张望。“一定会有外星警察出来干涉。” 他们的导向灯开始向南奔,带着理查德和尼柯尔进了一座茂密的森林,森林里树木异常高大,向西南方向延伸,一眼望不到边。萤火虫朝左面拐了弯,沿着森林的边缘走。他们左边的树林深不见光,而且无路可走。理查德和尼柯尔还不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奇怪的巨大响声。 有一回,理查德停下来走到密林边。大树之间有许多小树,树叶有绿有红,还有褐色的;大树顶上和中间缠绕着几种藤蔓。理查德听到一声咆哮,吓得往后一跳。那声音好像只隔了几米远。他打量了一阵,没有发现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这林子有点古怪,”他转身对尼柯尔说。“好像放错了地方,好像不该摆在这儿。” 萤火虫一直往西飞了一个多钟头,那怪声叫得越来越频繁。理查德和尼柯尔步履艰难地往前走着,都没有说话。理查德说得对,尼柯尔累了,她看着右边地里的结构和布局在想。这座树林真的与众不同,而且使人不安。 十点钟左右,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理查德算了一下,从两眼一睁,他们已经走了十多公里,尼柯尔想要吃一点放在理查德背包里的新鲜蜂蜜。 “我的脚痛,”吃了东西,又喝了一大口水后,她说。“昨天晚上,我的两条腿一直痛……希望不会再走很久,不管到那儿,都行。” “我也累了,”理查德说。“对六十多岁的老两口来说,咱们干得不错了。” “我这会儿觉得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尼柯尔说。她站起来仲了伸腰。“你知道,咱们的心脏应该差不多有90岁了。我们那些年处于休眠状态时,心脏活动不多,但是怎么也得不断跳动啊。” 他们正谈着,从附近树林里跑出来一个圆球一样的动物,这东西满身白白的绒毛,长着一只眼睛,12条细长的腿。它一把抓起装蜂蜜的瓶子,一眨眼功夫,动物和瓶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呀?”尼柯尔心有余悸地问道。 “一种爱吃甜食的家伙,”理查德说着,一边朝动物消失的树林里张望。“那边一定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又走了半个钟头,那一对萤火虫拐到左边,照在通往树林的一条路上。这条路有5米宽,两边密密麻麻长满了树木。尼柯尔的直觉告诉她,不要跟萤火虫去,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理查德和尼柯尔朝林子里走了几步,他们被周围树丛中发出的声音包围,尼柯尔就更加明白了。他们站住了,拉着手,侧耳细听。 “好像是鸟,猴子和青蛙,”理查德说。 “它们一定是在表示我们到了,”尼柯尔说。她转身看看身后。“你肯定这样做是对的吗?” 理查德指了指前面的亮光。“咱们跟这两个大虫子走了两天半了,现在对它们丧失信心可没什么意思。” 他们又顺着那条路走,呱呱声、咆哮声和哇哇声一直伴随着他们。他们两边的林木不时会有所变化,但一直是非常阴暗稠密。 “里边一定有一群外星园林工人,”理查德说。“他们每周要到这条路周围来干几次活。你看,这些灌木和大树修剪得多整齐……一点没有伸出来挡在我们头上。” “理查德。”尼柯尔过了一会儿说。“如果我们听到的声音是来自外星动物,为什么一个都看不见?一个也没有跑到路上来。”她弯下腰,检查脚边的泥土。“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里有动物存在,现在没有,过去也从来没有……甚至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我们走的一定是一条神秘的路,”理查德嘻嘻笑着说。“也许通向一幢姜饼房子,一个喜欢恶作剧的老巫婆……咱们来唱(格利托),这样或许感觉好些。” 开头的路一直笔直,走了一千米左右,开始变得弯弯曲曲。就是因为道路蜿蜒曲折,森林动物的声音,把理查德和尼柯尔全给包围了。理查德高唱他十多岁时英格兰的流行歌曲,尼柯尔有时也知道一些散,就跟着唱;但大多时候她是在努力支撑越来越疲乏的身子。她告诉自己,别去想,要是忽然从树林里跳出来一个大家伙,他们真会成为瓮中之鳖。 理查德突然停住了,使劲吸了几口气进肚子。“你闻到了吗?”他同尼柯尔说。 她耸耸鼻子,也吸了口气。“是啊,”她说。“闻到了……有点像栀子花。” “只是还要香很多很多,”理查德说。“这简直是人间哪得几回闻哪。” 他们前面的路突然向右拐了一个急弯,拐弯处有一大丛灌木,开满了大朵大朵的黄花。这是他们进入树林以来第一次看到鲜花。每朵花都有一个篮球大。理查德和尼柯尔越朝那丛灌木走,迷人的香味也越来越浓。 理查德忍不住了。尼柯尔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几步就跨出了大路,扑到花上嗅个不停。香味太迷人了。正在此时,一只萤火虫朝他们这边飞了回来,开始在他们头顶上空来回转。 “我想咱们的向导不赞成你搞突围,”尼柯尔说。 “也许是的,”理查德回答说。“但太值得了。” 道路两旁的花越开越多;形状、大小、颜色也异彩纷呈。他俩谁也没有见过如此缤纷的色彩。与此同时,他们先前听到的声音慢慢减小。又过了一会儿,等理查德和尼柯尔走到花丛之中,噪音也就完全消失。 路变得只有几米宽,只够他们俩肩并肩走,不会碰到开花的植物而已。理查德又有几次离开小路,去查看或者去嗅那迷人的花朵。萤火虫每次都要倒回来。 尽管理查德对森林之行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尼柯尔还是紧随着向导,一直沿着道路前进。 理查德在小路左边八米远的地方,去看一朵很像东方地毯的巨型花朵。他突然一下子不见了。“哎呀,”尼柯尔听见他跌倒在地的喊叫声。 “你没事儿吧?”她马上说。 “没事儿,”他说。“我让几根藤子绊了一跤,跌在刺丛里了……周围的灌木叶子是红的,也很小,花怪怪的像子弹……闻起来有点像豆蔻。” “要不要帮忙?”尼柯尔问道。 “不要……我一会儿就爬起来。” 尼柯尔抬起头来,只见一只萤火虫匆匆向远方奔去。这是怎么回事?她正奇怪哩。又听到理查德的声音。 “我可能要你帮点忙啦,”他说。“好像有东西在吸我。” 尼柯尔小心翼翼地跨出了小路。剩下的一只萤火虫发了疯,直冲下来,差一点扑到她的脸上。一时间,尼柯尔什么也看不见了。 “别过来,尼柯尔,”理查德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除非我是昏了头,我相信这种植物打算把我吃了哩。” “什么?”尼柯尔说,她现在吓坏了。“当真哪?”强光照花了眼睛,她等不得视力恢复了。 “真的,”理查德说。“回到路上去……这个怪灌木的黄卷须把我的胳臂和腿都给缠得紧紧的-……到处有虫子爬来爬去,在喝我伤口流出来的血了……灌木丛里有个洞,就像我在动物园里见过那种讨厌的大嘴巴,慢慢往里面拽我……看到牙齿了。” 尼柯尔听到理查德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又朝他那边走了一步。但是萤火虫又搞得她看不见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尼柯尔喊道。“理查德,你还在那儿吗?” “还在,”他答道。“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他们听到野兽在树林里奔跑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嘎声。随后三个形状古怪的背枪的黑影围住了理查德。八爪蜘蛛喷出一股股液体,直冲吃人灌木。几秒钟之后,灌木松开了理查德,又用许多枝条盖住了大口。 理查德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紧紧抱住尼柯尔。看到三个八爪蜘蛛就像出现时那样,飞快消失在森林里,两人大声嚷道:“谢谢你们啦!”理查德和尼柯尔谁都没有注意到,两只萤火虫又在头顶上盘旋了。 尼柯尔仔细检查了理查德,除了划伤和抓伤,什么都没发现。“我想我得在路上休息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笑笑说。 “这个主意到真不坏,”尼柯尔答道。 他们继续在森林中穿行,谈起刚才发生的事,尼柯尔还在发抖。“紧靠我左边肩膀的枝条朝两边扯,”他说。“洞就在那儿,原来只有棒球那么大;枝条把我往洞口拖,一动一闪,洞就越变越大。”他打了一个颤。“这个时候,我看到了牙齿,四周都长满了。我刚在想给吃掉是什么滋味哩,咱们的八爪蜘蛛朋友就到了。” “那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尼柯尔过了一会儿说。他们已经离开了开花地区,周围又是大树和灌木,还有间歇性的野兽叫声。 理查德和尼柯尔饿得要死,森林也突然消失。他们跨进了一片空旷的平地。前面大约两公里处,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圆形屋顶。 “嘿,这是……” “是翡翠城,亲爱的,”理查德说。“你当然在电影里见过……里面就是阿兹国的魔术师,正准备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哩。” 尼柯尔微微一笑,吻了吻丈夫。“巫师是假的,你知道。”她说。“他并没有什么真的魔力。” “这还值得讨论讨论,”理查德嘻嘻笑着说。 两人正说着话,一只向导萤火虫快速朝绿色圆顶屋子飞去,理查德和尼柯尔差不多陷入半黑暗之中。他们从背包中拿出手电。 “我有预感,咱们的长途跋涉快结束了,”理查德说着,大踏步朝翡翠城的方向走去。 离城还有一千多米路,他们就用双筒望远镜看到了城门,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都很激动。 “你认为那是八爪蜘蛛的老巢吗?”尼柯尔问道。 “对。不错。”理查德说。“那个地方一定很壮观。圆屋顶的最高处离地面至少有300米。我猜下面的占地一定超过10平方千米……” “理查德,”尼柯尔在距离城还有600米的地方问道,“咱们计划如何?只管走上前去敲门吗?” “干吗不?”理查德回答说,他又加快了脚步。 离城还有200米,大门开了,出来了三个人影。其中一个人朝他们奔了过来,理查德和尼柯尔听到了一声大喊。 理查德停住了脚,又拿起望远镜一看。“是艾莉,”他叫了起来,“还有埃波妮娜……她们跟一个八爪蜘蛛在一起。” 尼柯尔早已扔了背包,在地上一溜小跑。她一把抱起心爱的女儿,顺势把她举了起来。“啊,艾莉,艾莉,”她嘴里喊着,泪如断线的珍珠,从脸庞上滚落下来。 第五章 “这是我们的朋友阿切……我们在这儿,他可帮了大忙……阿切,来见见我的父母。” 那个八爪蜘蛛的回答是一系列的彩带,开始是鲜亮的深红色,接着是暗蓝绿色、淡紫色、两种不同的黄色(一种桔黄色,另外一种是柠檬黄,比较偏向于苹果绿色),最后是紫色。彩色光带在蜘蛛圆脑袋上绕了一个圈,缩回脸当中凹陷的槽带,在槽带左面不见了。 “阿切说,很高兴见到你们,特别是听说过你们那么多事以后。”艾莉说。 “你看得懂它颜色的意思吗?”尼柯尔问道,她大吃了一惊。 “艾莉真了不起。”埃波妮娜说。“她很快就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但你怎么跟它们交谈呢?”尼柯尔问道。 “他们的目光非常敏锐,”艾莉回答说。“也特别聪明……阿切和另外十多个蜘蛛已经学会了看口形……咱们以后再说这些,妈妈,请先跟我谈谈尼基和罗伯特吧。他们好吗?” “你女儿一天天变得更可爱了,她非常非常想念你……但恐怕罗伯特一直没有恢复过来。他还在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 八爪蜘蛛阿切很有礼貌地听她们谈了几分钟,随后轻轻拍了拍艾莉的肩膀,提醒她父母也许已经累了,冷了。 “谢谢,阿切,”艾莉说。“好吧,我是这样安排的。你们两人进城来,至少呆过今天晚上和明天——大门内已经给咱们四人准备好了一套旅店套房——还有后天,不管多长,只要你们休息好,然后我们全部回到其他人那儿去。阿切会跟咱们一道走。” “为什么你们三个不一开始就回我们呆的地方去呢?”理查德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就问。 “我问过同样的问题,爸……从来没有得到我认为满意的回答……” 阿切头上的光带打断了艾莉的话。“好吧,”她对八爪蜘蛛说,然后才转身过来面对父母。“阿切说,八爪蜘蛛希望你们二位特别要明白它们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咱们可以先进去安顿好,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四个人和他们的蜘蛛陪同离大门还有10米,翡翠城几道大门一下子全都开了。进了大门,理查德和尼柯尔对眼前引人入胜的奇异景色,思想上设有一点准备。他们面前展现的是一条宽阔的林阴大道,两旁有联绵不断的低矮房屋,一直通向几百米远处的一大型建筑物,建筑物很高,外观呈粉红和蓝色,形状像金宇塔。 理查德和尼柯尔一步跨进八爪蜘蛛的城市,实际上是迷迷糊糊地,但谁也忘不了那不可思议的第一刻。万花筒般的色彩把他们紧紧包围。城里的各种东西,包括街道、建筑物、林阴大道两边说不清道不明的装饰、花园里的植物(要真的是植物的话),还有那各种各样匆匆四处奔忙的动物,无不五彩缤纷。大门内,理查德和尼柯尔左边地上,盘旋着一群大型蠕虫,或者是蛇吧,一共四个,个个活像扭股糖,只是色彩更为丰富。它们脑袋抬得高高地,显然是想看看外星来客。离理查德和尼柯尔15米外,一些红红、黄黄的动物,长了八条腿,龙虾一样的爪子,抬着粗粗的绿色棍子正在过十字路口。 当然,城里有几十,也许几百个八爪蜘蛛,全都跑到大门口,来看两个刚来参观它们城市的人。它们一群群地坐在建筑物跟前,站在林阴大道旁边,还有一些在屋顶上走来走去。它们都在同时用彩色光带交谈,从头上进发出来的各种动态色彩把静态的街道装饰更加突出。 尼柯尔四下张望,对那些望着她的稀奇古怪的动物,每一种只看了一眼,然后仰起头去看头顶上高高的绿色圆屋顶。她看到屋顶上有一种单独的瓴条,细细的,有弹性,但差不多都给一层厚厚的绿色天幕挡住了。 “天花板上种的是藤本植物,还有其他植物,也养了一些像昆虫一样的动物,专门用来采收有用的水果和鲜花,”她听见艾莉在身边说。“这是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它的另外一种好处是给这座城市当被盖,防止拉玛号的严寒和空气污染。等大门关上以后,你可以看到城里的正常温度有多么宜人。” 圆屋顶下四处散布着20来个光度很强的发光体,比引导理查德和尼柯尔到此地来的萤火虫的光要强得多。尼柯尔想仔细看看其中的一个,但因为光太强,只得作罢。除非我猜得不对,她心里想,这些照明一定是由带我们到这儿来的那种萤火虫提供的。 是疲乏,还是激动,还是二者皆有之,让尼柯尔站立不稳?无论是何原故,尼柯尔仰头凝视圆屋顶的时候,就开始觉得天旋地转。她绊了一下,伸手去抓理查德。突发的激动伴随阵阵晕眩,还有突然的恐惧,使她的心脏跳动骤然加剧。 “怎么啦,妈妈?”艾莉说,看见母亲脸色苍白,吓坏了。 “没什么。”尼柯尔说,她有意放慢呼吸,“不要紧……只是一时头晕罢了。” 尼柯尔眼睛朝地下看,好保持平衡。铺地面用的是色彩鲜艳的方块块,看起来像陶瓷。街上坐着三个从没见过的动物,离尼柯尔不到50厘米,它们大小同篮球相似,半球形的脑袋呈深蓝色,波浪形的材料,既像人的大脑,又像水母飘浮在水面上的那部分东西。在这一团飘来荡去的东西中间,有一个黑黑的圆洞,从洞口往外伸出两条触须,大约有20厘米长,每隔二三厘米就有一个节。尼柯尔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一步步地向后退,因为她本能地感到这种怪物是一种威胁。三个家伙的触须不断旋转,急急忙忙往路边上躲。 尼柯尔急忙往四周一看,只见八爪蜘蛛头上彩色光带四绕,知道它们在谈论她刚才的反应。她突然感到像是被脱光了衣服。头昏脑胀,全然不知所措。心底深处什么地方出现了一种古老而强烈的痛苦信号,她真害怕自己会马上尖叫起来。 “艾莉,”她平静地说,“我想今天已经看够了……咱们能马上进屋子里去吗?” 艾莉挽起母亲的胳臂,带她走进林阴大道右边第二个建筑物的门口。“八爪蜘蛛白天黑夜赶工,改建这些住所……我希望能叫人满意。” 尼柯尔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八爪蜘蛛大街上的景色,但所见的东西已经不能再深刻地留在她的记忆之中。这是做梦,她心里正想着哩,一群绿色动物闯入她的视线,那些动物瘦瘦的,看起来像高跷上安了一个保龄球。真的,上哪儿都找不到像这么一个地方。 “我也有一点受不了啦,”理查德说,“咱们在森林里吓了一大跳,又走了三天的路,特别是老人……你妈给搞得晕头转向一点也不奇怪——外边这种场面实在太怪了。” “阿切离开之前,”艾莉说,“用了三种不同的方法道歉。他想解释允许自由进出大门地区,原以为你和妈妈会觉得很有趣……他没想到这样做会太过分……” 尼柯尔从床上坐了起来。“别担心,艾莉,”尼柯尔说。“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我想只是没有思想准备罢了,特别是又累又激动。” “所以你们真的要多休息一下呢,妈妈。还是先吃点东西?” “我很好,真的,”尼柯尔一再申明。“咱们还是按你的计划行事吧……顺便说说,埃波妮娜,”她转身对这个法国女人说。从他们在城外打过招呼以后,埃波妮娜就很少说话。“很抱歉,我们太失礼了。理查德和我忙着跟艾莉说话,忙着看稀奇……忘了告诉你,麦克斯要我们转告说他爱你。他要我保证,如果见到你,一定得告诉你他非常非常想念你。” “谢谢,尼柯尔,”埃波妮娜回答说。“自从八爪蜘蛛把我们带到这儿来,我每天都在想念麦克斯和你们大家。” “你也和艾莉一样,在学八爪蜘蛛的语言吗?”尼柯尔问道。 “不。”埃波妮娜慢条斯理地回答说,“我做的事完完全全不同……”她四下寻找艾莉。艾莉暂时出去了,可能是去安排晚饭。“事实上,”她又说。“在我们开始安排你们到来之前,我有两个星期都很少见到艾莉。” 有一会儿很奇怪,大家都没有说话。 “你和艾莉在这儿没有给关起来吧?”理查德小声问道。“有没有搞清楚它们为什么绑架你们?” “没有,不完全是。”埃波妮娜回答说。 她在小房间里站起身来。“艾莉,”她高声叫道,“你在外头吗?你父亲在问……” “等一等,”他们听到艾莉在大叫。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后面跟着八爪蜘蛛阿切。艾莉看出父亲脸上的疑问。“阿切是对的,”艾莉说,“我们同意等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时候,他可以在场……解释、澄清,也许还要回答我们不能……” 八爪蜘蛛在人当中坐了下来,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感觉,这一切都是排练好的?”理查德最后问道。 尼柯尔很担心,斜过身子去拉女儿的手。“没有什么坏消息吧,是吗,艾莉?你说过你们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不,妈妈,”艾莉说,“埃波妮娜和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们……埃普,你干吗不先讲?” 阿切显然一直在仔细听他们讲话,他换了个位置,正对着埃波妮娜。这时,他头上的五彩光带晃个不停。 “他在……哦,它在说什么?”尼柯尔问道。女儿对异类语言如此熟练,她还在发愣。 “严格说来,‘它’比较合适,我想,”艾莉扑哧一笑。“我解释什么是代词的时候,阿切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跟埃普提到阿切和蓝医生的时候,一直是在用‘他’和‘他的……不管怎么说,阿切要我们通知你们,我和艾莉两人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从来没有受罪,我们给八爪蜘蛛绑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怎样跟我们建立非敌意的和相互交流的接触……” “绑架并不完全是最好的开端。”理查德插话说。 “我跟阿切和其他蜘蛛解释过这一切,爸爸,”艾莉又说,“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我现在来澄清是非的原因……他们待我们好极了,我也从来没有发现任何迹象,说明他们那个物种会有不友好的行为……” “好吧,”理查德说,“你妈和我懂得这段开场白的实质……” 他们的话暂时被阿切的色彩语言打断。艾莉给八爪蜘蛛解释“实质”和“开场白”的意思之后,艾莉和父母的目光相交。“他们的灵性令人吃惊,”艾莉说,“一个词的意思阿切从来不问第二次。” “我到这里的时候,”埃波妮娜说话了,“艾莉刚刚开始懂一点点八爪蜘蛛的语言……最初什么都搞得一团糟……几天之后。艾莉和我才搞懂八爪蜘蛛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咱们整个晚上都在谈这件事,”艾莉突然插话说。“我们都感到奇怪……搞不清楚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知道什么?”理查德说,“很抱歉,女士们,可我实在跟不上……” “他们知道我患了RV-41,”埃波妮娜说。“阿切和蓝医生,他也是八爪蜘蛛,内科医生一我们叫他蓝医生,是因为他说话的时候,他那钴蓝色的光带常常掉出通常的位置……” “等一等,”尼柯尔这会儿说,一边使劲摇头。“让我搞清楚,你们告诉我们,说八爪蜘蛛知道埃波妮娜有RV-41。那怎么可能呢?” 阿切的光带放射了好一会儿,艾莉只得请他再说一遍。“他说,自从我们离开新伊甸园以后,他们就在严密监视我们所有的话动。他们从我们的行动中得出了结论,他说,埃波妮娜得了一种什么不治之症。” 理查德开始来回踱步。“这可是我听说过的最令人吃惊的话,”他满怀激情地说。他转身对着墙,一时陷入了沉思。阿切提醒艾莉,要是理查德不面对着他,他就什么都不懂。最后理查德忽地转过身来。“他们怎么可能……我说,艾莉,八爪蜘蛛是不是听不见声音?” 艾莉肯定地点点头,理查德和尼柯尔才第一次学到了一点点八爪蜘蛛的语言。阿切放射出一道宽宽的深红色的光带(表示意思下面要讲——一道宽宽的紫色光带,艾莉解释说,总是表示否定的意思),然后又是一道美丽的浅绿色。 “好吧,如果他们听不到声音,”理查德非常惊讶,“到底又是如何知道你患了RV-41呢,除非他们是猜谜专家,或者记录了各种……不,就那样也不可能。” 他回原来的地方坐下。屋子里又沉默了一阵。“要不要我再说下去?”最后埃波妮娜问道。理查德点了点头。 “正如我刚才所说,蓝医生和阿切跟我和艾莉解释,他们在生物学和医学方面非常发达……如果我们愿意同他们合作,他们会考虑他们的技术或许可以治好我的病……可想而知,我当然愿意服从一切安排……” “我们问他们为什么想给埃波妮娜治病,”艾莉说,“蓝医生告诉我们,八爪蜘蛛要尽量作出友好的表示,一种可以为我们两个不同的物种之问和睦交往铺平道路的表示。” 这番话让理查德和尼柯尔大吃一惊。艾莉还在说,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简直难以置信。 “因为我才刚刚学这种语言,”艾莉说,“要向他们解释清楚我们所了解的RV-41的情况非常困难。后来交谈了许多次,才算跟他们说明白了。” “艾莉和我尽量回忆罗伯特告诉我们关于这种病的各种情况。蓝医生、阿切还有另外几个蜘蛛一直在我们身边,我们从来没有看见他们作笔记。但同样的话,我们也从来不用说第二遍。” “实际上,”艾莉补充说,“只要我们一不注意重复说过的话,他们就会提醒我们说,这话已经说过了。” “大概在三个星期以前,”埃波妮娜又说,“八爪蜘蛛通知我们,资料搜寻过程已经结束,他们准备让我作一些检查。还解释说有些检查会有点痛。而且按人类的标准来说,有些异乎寻常……” “大多数检查,”艾莉说,“还把活动物送入体内,有些像细菌那么小,有的埃波妮娜都可以看得见了,用的是注射法……” “或者让那些动物从我的,嗯,我想最合适的字眼是‘孔’,从各个孔道进去。” 阿切在这里插话了,问了“一不注意”和“孔”两个词的意思。趁埃波妮娜在向他们解释,艾莉躬身问理查德:“听起来很耳熟吧?” 理查德点点头。“但我从来没有交往的机会,至少我不记得……我给隔离了……” “我这辈子经历过一些怪事,”埃波妮娜说,“但有一天五六个小小的蛆虫,不会比大头针大吧,爬进我的下身。没有哪一次的感受会像这样,”她身上直发抖。“我告诉自己,这些日子身子里头给侵占了,我都活了过来,以后再有什么肉体上的折磨,都不会抱怨啦。” “当时你相信八爪蜘蛛能治好你的病吗?”尼柯尔问道。 “开始不信,”埃波妮娜回答说。“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开始认为有可能。当然我也看到他们的治疗功能,跟我们的完全不同……我感到慢慢在好转…… “后来有一天,检查结束之后,艾莉来到我房里——在整个治疗期间,我一直在城市的另外一个地方,也许是在他们的医院里——艾莉告诉我,八爪蜘蛛已经把RV-41病毒封闭起来,并且知道它对其主人,就是我。有什么影响。他们让艾莉告诉我,他们要把一种‘生物间谍’注入我的内脏,这种生物间谍能够查出RV-41病毒,并将它彻底消灭。病毒已经造成的损害却无法消除。他们还通过艾莉告诉我,要我放心,说损害并不严重;生物间谍可以彻底清除我体内的RV-41病毒。” “他们还要我跟埃波妮娜解释,”艾莉说,“生物间谍也有一些副作用,他们并不很清楚会是什么副作用,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人身上用过生物间谍,但他们过去的‘试验品’有恶心的感觉,还可能头疼。” “他们说得对,是会恶心,”埃波妮娜说,“有一两天每隔三四个钟头我就要吐一次。最后,蓝医生、阿切、艾莉和其他八爪蜘蛛全都围在我床边,跟我说我的病已治疗好了。” “什——什——什么?”理查德又跳了起来说。 “哦,埃波妮娜,”尼柯尔马上说,“我真为你高兴呀。”她站起来拥抱朋友。 “你也相信吗?”理查德对尼柯尔说。“你那聪明的女婿和他的同事们在医院搞了四年都一事无成,八爪蜘蛛医生连人体是如何工作的都还没有搞清楚,你相信他们可能在几天之内就会成功吗?” “为什么不行,理查德?”尼柯尔说。“如果这件事是鹰人在诺德号做的,你可能会马上接受。八瓜蜘蛛为什么不可能在生物学上比我们先进呢?看看我们所见的这一切吧……” “好吧,”理查德说。他摇了几次头,然后转身对着埃波妮娜。“对不起,”他说。“但是我太难……祝贺你。我太高兴了。”他拥抱了埃波妮娜,但显得很尴尬。 他们谈话期间,有人无声无息地把新鲜蔬菜和水放在门外。尼柯尔去洗手间才看到他们宴会的东西。 “那一定是一种令人惊叹的经历,”她回到大家身边时对埃波妮娜说。 “真是一言难尽哪,”埃波妮娜说。她笑了。“虽然我在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但还是盼你和特纳医生来证实一下。” 晚饭非常丰富。饭后,理查德和尼柯尔都累了。艾莉告诉父母,她另外还有事要跟他们商量,但可以等他们睡一觉以后再说。 “希望到诺德号以后,我能够多记得一点跟八爪蜘蛛在一起的情况,”理查德说,他和尼柯尔正躺在主人为他们准备的大床上。“那么,对艾莉和埃波妮娜讲的事,也许会更理解一些。” “你还在怀疑她已经治好了吗?”尼柯尔问道。 “不知道,”理查德说。“但是,这些蜘蛛的行为,跟多年前那些检查过我,拿我作实验的蜘蛛完全不同,我得承认自己给搞糊涂了……我不相信拉玛2号上的八爪蜘蛛曾经把我从贪吃的植物口中救出来过。” “也许八爪蜘蛛的行为会有很大程度上的差别呢,人类就是这样嘛。实际上,地球上所有的高等哺乳动物都是这样。怎么能指望所有的八爪蜘蛛都是一样的呢?” “我知道你会说我有陌生恐怖症,”理查德说。“但是要我接受这些‘新的’八爪蜘蛛,实在太困难。他们看起来太好了,好得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作为一个生物学家,你怎么看他们的款待,用你的话来说,‘对我们太好了’?”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问题,亲爱的,”尼柯尔答道。“我不知道答案。但我身上的理想主义希望相信,我们碰到的是这样一个物种,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行为按道德标准行事,因为做好事就是对他们的报赏。” 理查德哈哈大笑。“我早该预料到这个答案。特别是在新伊甸园讨论过之后。” ----------------------------- 注释: 第六章 “你会发现他们的语言非常迷人,爸爸,”艾莉说。 此时尼柯尔睡了11个钟头,刚刚才醒过来。理查德和艾莉已经吃了早饭。 “而且还特别准确。他们一共使用六十四种色彩,但只有51种是我们所谓的字母。另外13种是起澄清性作用的——用来强调时态,或作为计量器,或用来识别比较级和最高级。他们的语言的确非常优雅。” “不能想象一种语言怎么可能优雅——你妈是家里的语言学家,”理查德说。“我勉强学会了用德语阅读,但会话能力就太糟糕。” “早上好,你们大家,”尼柯尔说,她还在床上伸懒腰。“早上吃什么呢?” “一些新品种,不同的蔬菜……或许该说是水果吧。在我们那个世界,找不到相等同的东西……八爪蜘蛛吃的每一种东西我们都可以叫做植物,都是从光线中获取的能量。八爪蜘蛛常常吃的虫子也许是惟一不从光子中获得能量的东西。” “那么说,咱们经过那些地里长的植物,都是由某种光合作用提供的能量?” “有点类似,”艾莉回答说。“如果阿切跟我说的我都能充分理解的话……八爪蜘蛛社会里,很少有东西浪费……那些动物,你和爸爸叫做‘巨型萤火虫’的,每个月,或者每个星期,都要按规定时间在每块地上空盘旋……水,也是按光子量来仔细安排的。” “埃波妮娜呢?”尼柯尔一边问,一边打量摆在屋子当中桌子上的食物。 “她收拾行李去了,”艾莉说。“另外,她认为不应该参加早上的谈话。” “又要让我们大吃一惊,像昨天晚上一样吗?”尼柯尔轻轻地问。 “可能吧,”艾莉慢慢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反应会怎么样……要不要等你吃了早饭再开始,还是让我告诉阿切我们准备好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八爪蜘蛛要参加谈话,而埃波妮娜却不参加吗?”理查德问道。 “那是她自己愿意的,”艾莉说。“另外,阿切作为八爪蜘蛛的代表是够格的,他比埃波妮娜更有关系参加这场谈话。” 理查德和尼柯尔你看我,我看你。 “你知道这一切是什么吗?”理查德说。 尼柯尔摇摇头。“我看咱们开始吧,”她说。  阿切在沃克菲尔一家人中间坐了下来。艾莉告诉父母这回阿切就要提供“开场白”。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开头,阿切就为多年前他的“老表们”对待理查德的方式,向理查德道歉。艾莉翻译的时候,有时有点犹豫不决。阿切解释说,人类到达诺德号之前,在拉玛2号上碰到过的那些八爪蜘蛛,来自一个不同的地方,跟现在这里的八爪蜘蛛亲缘关系非常疏远。阿切强调说,只是在拉玛3号到了它们的势力范围之后,作为一个物种的八爪蜘蛛种,才认为这个巨大的圆柱体飞船非常重要。 现在这些八爪蜘蛛部族是被挑选出来作为物种的代表,它们在轨道中途截获了飞船。而那时,一些幸存的其他八爪蜘蛛部族,按阿切的话来说是“非常低级的群落”(有几次艾莉请他重复他说过的话,这是其中一个地方),只不过是拉玛3号上的过客而已。那些分出去小派别的幸存者从飞船上搬走了,但它们的档案保存了下来。阿切及部族的其他蜘蛛了解到当时理查德出的事,所以现在希望对那种待遇能够有所补赏。 “那么说,这个开场白,还真让我那么引起注意,”理查德说,“都是为我精心安排的道歉吗?” 艾莉点点头,阿切放射出宽宽的深红色光带,接着又是一道明亮的浅绿色光带。 “在谈后面的事情之前,我能提一个问题吗?”尼柯尔面对着那个蜘蛛说。“从你告诉我们的话中,我想你和你的部族登上拉玛3号的时候,我们正在睡觉。你们知道我们在那儿吗?” 阿切回答说,八爪蜘蛛估计,人类当时住在最北面的栖息地里,但一直到人类栖息地内部的封锁第一次被打开之前,都不敢肯定。照阿切的话说,到那时,八爪蜘蛛部族已经在这里有12个人类所谓的年头了。 “阿切始终认为,是他自己要道歉的,”艾莉说着,望着父亲,等着他的反应。 “好吧,我接受,我想,”理查德回答说。“虽然我不知道应该有什么礼仪……” 阿切要艾莉解释什么是“礼仪”,尼柯尔哈哈大笑了。“理查德,”她说。“有时你可真倔。” “不管怎么说,”艾莉又说了,“为了省时间,其他一切由我自己来说。根据阿切所说的,那一派蜘蛛的资料表明,它们对你做了一系列实验,大多数实验照阿切他们这个先进部族来看,是完全不合法的。其中一项实验,爸爸,正如你常常提到的,是在你的记忆中植入一系列特殊的微生物,避免你记得跟它们在一起的情况。我已经向阿切和其他蜘蛛报告,说这记忆实验只是大部分成功,并不是全部成功…… “它们在你身上做过的最复杂的实验,是企图改变你的精子。那一派蜘蛛对拉玛2号到底要到哪儿去,了解的情况不比咱们这家人多。它们认为住在拉玛2号上的人和蜘蛛能够合作几百年,或许生生世世。那些蜘蛛也就认为,这两种物种的交流非常重要。 “它们企图干的事,是改变你精子里的染色体,这样你的后代既能扩大语言能力,也具有强烈的识别颜色的能力。简单点说吧。它们企图设计我的基因——因为我是你那次长途旅行后,跟妈妈生的惟一的孩子——这样我跟它们交流就不会有太大的困难。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它们在你身上植入了一种特殊生物……” 艾莉住了口,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人都吃惊地望着她。 “那么说你是一种混合品种啦?”理查德说。 “或许有一点,”她笑了笑,想缓和紧张情绪。“要是我理解得不错的话,决定我染色体基因的三万亿个碱基当中,只有几千个有所改变……说到这个,为了他们的科学实验,阿切和八爪蜘蛛愿意重新证明我的确是一种变异精子的孩子。他们需要从你们俩身上取血样和其他细胞标本,这样才能明确无误地证明我不是你们俩的‘正常’结合。那么,他们才能肯定我具有他们的语言能力确实是靠‘设计’,而不单是不可思议的好运气。” “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不同?”理查德问道。“我倒宁可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能跟他们交流……” “我真为你感到吃惊,父亲,你一直是个知识迷……八爪蜘蛛社会将信息置于一切价值标准之上。根据他们在我身上做的实验和那一派蜘蛛的档案,他们已经相当肯定,我确实是变异精子的孩子。但是,仔细观察你们基因组会让他们进一步证实此事而已。” “好吧,”尼柯尔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愿意。”她走过去拥抱艾莉。“无论什么原因造成的你,你都是我的女儿,我都会全身心地爱你。”尼柯尔回头瞥了理查德一眼。“我肯定你父亲只要有时间考虑一下,他很快也会同意的。” 尼柯尔朝阿切笑了笑。那个八爪蜘蛛射出一道紫色光带,接着是一道更窄的浅绿色和一道明亮的黄色。八爪蜘蛛这句话的意思是“谢谢你”。 第二天早上,尼柯尔希望在帮助八爪蜘蛛进行科学实验之前,再问几个问题。早饭后,阿切这个忠实的陪伴和其他两个蜘蛛,来到人住的这间小小套房。其中一个新来的,艾莉介绍为“蓝医生——最著名的医科学者”,说明他们会怎么做。 对理查德的检查很简单明了。蜘蛛们主要想从理查德身上得到足够的资料,来跟多年前他在另一派蜘蛛那儿留下的档案相对照。 至于尼柯尔,因为蜘蛛的资料库里没有她的生理信息。而且从对艾莉的详细检查知道,人类的基因特征主要由母亲遗传给子女,所以对她的检查过程会更仔细。蓝医生建议对尼柯尔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实验,其中最重要的是收集资料,须将十几个2厘米长、大头针那么大的小小螺旋状动物,植入尼柯尔的体内。 八爪蜘蛛医生拿出一个类似于塑料的口袋,尼柯尔头一回看到这种浑身粘液,不断蠕动的东西,而且要植入自己体内,吓得连连后退。 “我以为你需要的只不过是我的基因密码而已,”尼柯尔说,“这种东西每个细胞里都有……用不着……” 尼柯尔的抗议还没说完,蓝医生头上的光带盘旋,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提取你基因组的技术还不够先进,”蓝医生通过艾莉说,“如果从几个不同器官和生理分系统提取的细胞多,我们的方法会更精确。” 蓝医生然后又很客气地感谢尼柯尔的合作,他头上的钴蓝色和鲜艳的黄色光带也收回了。尼柯尔已经学会了解释这些意思。那表示“谢谢你”的蓝色光带已经从蓝医生的头上消失,留下一种美丽的视觉印象,暂时分散了尼柯尔这个语言学家的注意力。那么说,要让这些光带总能保持正常一定是学来的,她想。而我们的医生有一种语言障碍。 几分钟之后,蓝医生解释说,那些盘旋的蠕虫要从她的毛孔进入体内,在体内停留半个钟头,尼柯尔的注意力才被迫回到即将进行的程序上来。呸,尼柯尔马上就有这种想法,它们真像蚂蟥。 一条虫放在她的前臂上。尼柯尔把胳臂举起来,放在面前,看着那条小虫钻进她的皮肤里去。虫朝里钻的时候,尼柯尔没有什么感觉,但等虫一不见了,她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让尼柯尔平躺下,蓝医生又给她看两条小小的八条腿动物,每条有果蝇那么大。 “等虫到了内脏。你会马上感到不舒服,”蓝医生通过艾莉对尼柯尔说。“如果需要止痛,这两个小东西就可以用来当麻药。” 一分钟之后,尼柯尔感到胸膛一阵剧痛,她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东西刺进了心房。蓝医生看见尼柯尔的脸都痛歪了,就把那两条止痛虫放在她的脖子上。尼柯尔马上就陷入了半睡眠状态。她还听得到艾莉的声音在解释发生的事情,但身体里面发生的事却感觉不到了。 尼柯尔发现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蓝医生头部的前面,他正在指挥整个程序。让她大吃一惊的是,她认为自己开始能够辨别八爪蜘蛛脸上细细的皱纹所体现的表情。她记得小时候,肯定见过她小狗的微笑。要看的东西太多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比我们使用的多得多。 她出人意外地安详,尼柯尔闭了一会儿眼。等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正在父亲身边哭泣。在塞鲁福王后体面的葬礼上,熊熊大火正在吞食母亲的棺材。那位老人,她的外祖父奥曼,戴了一副可怕的面具,足以吓退所有可能伴随尼柯尔母亲下辈子生活的恶魔。奥曼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正如历史所预示的,”他说,“洛娜塔,我们的血肉,已经飞散到星星上去了。” 这位巫医花花绿绿的面具消失了,变成了另外一套色彩,这正是蓝医生头上的光带。她又听到了艾莉的声音。我的女儿是个混合品种,她心里想,一点没有动感情。我生了一个比人类还多了一点什么的孩子。一种新的进化开始了。 她的头脑又迷糊起来,她成了一只大鸟,一架大飞机,在象牙海岸热带草原黑夜的高空中飞翔。尼柯尔已经离开地球,背对着太阳,像火箭一样呼啸着冲向黑暗,冲出太阳系。在想象中,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奥曼的脸。“格娜塔,”他在象牙海岸的夜空里呼唤,“别忘了,你是挑选出来的。” 难道他真的在许许多多年以前,在地球上,在非洲,就可能知道吗?尼柯尔想,她还处于半睡半醒的迷茫状态之中。如果真的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或者真的另有一个三维空间能够预料到这些,而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呢? 理查德和尼柯尔在昏暗中并肩而坐,他们暂时单独在一起。艾莉和埃波妮娜跟阿切出去了,去准备明天早上出发所需要的东西。 “今天一整天你的话都很少,”理查德说。 “是啊,”尼柯尔回答说。“自从今天早上最后一个程序之后,我觉得怪怪的,好像服了麻醉药……而回忆却特别活跃。我一直在思念父母,还有奥曼,还有多年前的情景。” “你对实验结果感到意外吗?”理查德过了一会儿问道。 “并不怎么样。我想咱们出了那么多事……而且你知道,理查德,我还记得怀上艾莉那会儿……你跟平时确实不一样。” “下午你睡觉的时候,我跟艾莉和阿切谈了很多。八爪蜘蛛对艾莉所作的更改是永久性的,就像变异一样。尼基也许有同样的特征——这要取决于基因混合的实际情况。当然她的情况会在下一代减弱……” 理查德没有再想下去。他打了一个呵欠,伸手去拉尼柯尔的手。他们又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尼柯尔才打破了沉默。 “理查德,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关于塞鲁福史学家的事吗?关于部落里的那个女人,王后的女儿,有人预言她会把塞鲁福的血肉带到‘星星上去’吗?” “记不太清了。”理查德回答说。“咱们好久没说过这件事了。” “奥曼非常肯定,说我就是历史中记载的那个女人……‘孤独的女人’他这么叫她……你相信我们有办法预知将来吗?” 理查德哈哈大笑。“大自然的一切都要遵循某些规律,这些规律表现为显示差别的时间因素。要是我们知道某一个时代确切的先决条件和代表自然规律的确切因素,从理论上来说,可以预测一切后果。可是,我们办不到,因为我们的知识不完全,规律的混乱也限制了推测技术的实施……” “试想一下,”尼柯尔一手撑起身子说,“有个别的人,或者团体,不懂数学,但能够看到,或者感觉到你提到过的规律和先决条件。他们是否能够凭直觉解决部分决定性的因素,而且用我们无法塑造或者取得的洞察力来预测未来呢?” “那有可能,”理查德说。“但请记住,不寻常的主张需要……” “……不寻常的事实。我知道,”尼柯尔说完,停了一会儿。“那么,我不知什么是命运。是不是我们人类根据事实决定的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吗?如果命运作为一种概念存在,又怎么能够用物理规律来进行解释呢?” “我搞不懂了,亲爱的,”理查德说。 “对我来说也混淆不清,”尼柯尔说。“我该是谁,就因为我小时候奥曼坚持那种看法,我就注定要在宇宙中航行吗?或者我就是那个人,因为我个人所有的选择和有意发展的技能所造就的那个人吗?” 理查德又大笑了。“现在咱们在一个基本的哲学难题上已经非常接近了,就是有关上帝的无所不在和人的自由意志的争论。”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尼柯尔若有所思地说。“只不过摆不掉这个念头:在我那不可思议的生活中,没有发生过的事,对奥曼来说,都会是件怪事。” 第七章 告别早餐是一次宴会。八爪蜘蛛提供了十多种不同的水果和蔬菜,还有热呼呼、稠稠的麦片粥。阿切和艾莉说,是用发电厂北面那些高高的草做的。 饭间,理查德问八爪蜘蛛,艾云鸟坦米和迪米。还有玛纳瓜和丝网生物怎么样了。 艾莉的翻译相当含糊,只说它们一切都好,理查德很不满意。 “我说,阿切,”理查德以他那特有的粗鲁态度说道。他现在跟他的外星主人很随便,觉得没有必要讲客套。“我对这些东西远不只感兴趣而已。我救它们出来,它们一出生就是我一个人在带。我要看看它们,那怕只看一会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认为我的问题都应该得到更权威性的答案。” 阿切站了起来,慢慢溜出了套间,过几分钟就回来了。“我们已经安排今天晚些时候,在回去看你们朋友的路上,让你自己见见艾云鸟,”他说。“至于其他东西,两个蛋已经开始孵化,正处于姆眯猫胚胎发育阶段。我们在城市另一边严密监控它们的成长,你不能去看它们。” 理查德喜形于色。“有两个开始孵化了!你们怎么办到的?” “丝网生物这类物种的蛋在胚胎发育之前,就应该在控制温度的溶液中放置一个月,”艾莉翻译阿切的话,译得很慢。“温度变化一定要保持在很小的范围内,按你们的温度标准,不得超过一度;与这一物种的姆咪猫显现需要的最佳温度相同。否则就不可能生长发育。” 理查德站了起来。“所以,那就是秘诀,”他几乎是嚷着说。“该死,我应该想到这一点的。我当然有很多线索,从它们栖息地内部的条件和它们给我看的那些壁画里都可以看出来……”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但八爪蜘蛛怎么知道的?”他背对着阿切说。 艾莉把话一翻译出来,阿切马上就回答说:“我们从其他八爪蜘蛛部族得来的信息。它们的记录说明了丝网生物的全部蜕变过程。” 这在理查德似乎太简单了,他第一次怀疑这个外星来的同行没有告诉他全部真相。他正还要问一些问题,蓝医生来到他们的套间,后面还跟着另外三个蜘蛛。其中两个抬着一个六边形的大物件,用纸一样的材料包裹着。 “这是什么?”理查德问道。 “这是正式的告别聚会,”艾莉回答说。“还有城镇居民送的礼物。” 新来的一个蜘蛛问艾莉,所有的人是否可以到外面集中,到林阴大道上去参加告别仪式。人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通过走道,来到明亮的阳光下。尼柯尔给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除了跟在他们后面从套间里出来的几个八爪蜘蛛。林阴大道上空无一人。就连花园里的色彩,也黯淡了许多。好像两天前他们到达的时候,那种流光异彩都是周围的活动暂时映衬出来的。 “大家都上哪儿去了?”尼柯尔问艾莉道。 “很安静,有意安排的,”女儿回答说,“蜘蛛们不愿意再吓着你们。” 五个蜘蛛在林荫大道中间排成一排,身后就是那个像金字塔一样的建筑。右边的两个蜘蛛把那个六边形包裹平放在它俩之间。四个人在城门口,面对蜘蛛也站成一排。中间那个蜘蛛,艾莉最后介绍说是“大优化师”(艾莉试好几次,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说明阿切介绍这位蜘蛛首领的职务),首领向前跨了一步,开始发言。 大首领对理查德、尼柯尔、艾莉和埃波妮娜表示感谢,包括他自己那一口一个“谢谢”;它希望这次短暂的会晤。将会是促进两个物种相互了解的“许多交往中的第一次”。同时它也指出,阿切会把他们再带回来。这样不但可以继续和扩大交往,也可以向其他人类表明两个物种间的相互信任。 在短暂的停顿期间,阿切慢慢爬到两个队伍的中间地带,艾莉表示欢迎他加入他们的旅行队伍。右边的两个蜘蛛打开了礼物。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画得很精致的油画。画中的场面就是理查德和尼柯尔刚刚进入翡翠城时的情景。 画面如此逼真,尼柯尔真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都走上前去,仔仔细细观察这幅油画。所有奇形怪状的动物都在画中,包括三个波浪形的东西,它那一团像身子的东西上,伸出两条长长的有节的触须,直冲冲立着,让尼柯尔想起那一天自己给搞得多么晕头转向。 尼柯尔看着画,不知道这是怎么画的;一边回想在看到当时的实际情况时,自己都快晕倒的情景。我当时是预感到有危险吗?她默默地想。还是其他什么事呢?她的目光离开了油画,转到正在跟它们自己人交谈的八爪蜘蛛身上。也许那是一种心灵的顿悟,她想,是一种我远不能理解的对某种事情的突然认识。一种任何人类都不曾经历过的力量或动力。当翡翠城大门慢慢打开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背上一阵寒颤。 理查德总是关心给东西起名字,刚刚查看了要乘坐的动物,他就把它们叫作“鸵鸟龙”。 “这名字太缺乏想象力了,亲爱的,”尼柯尔责怪他说。 “也许是吧,”他说。“但是很形象。这些动物就像大鸵鸟,但是脸和脖子都像食草恐龙。” 那种动物有四条鸟一样的腿,身子软软的、毛绒绒的,背当中陷下去一大块地方,可供四个人坐得舒舒服服;鸵鸟龙还有一条长脖子,可以朝任何方向伸出去3米。因为它的腿只两米长,脖子朝哪边地面伸都没有问题。 两只鸵鸟龙跑起来速度令人吃惊,阿切、艾莉和埃波妮娜骑了一只,这只鸵鸟龙身上还用绳子绑着那幅六边形的油画。理查德和尼柯尔单独骑了一只鸵鸟龙。没有缰绳或者其他明显的手段来控制鸵鸟龙,但是,在离开翡翠城之前,阿切差不多花了十分钟,跟鸵鸟龙“谈话”。 “他在解释整条路线,”艾莉当时就说。“还有万一出了事,又如何应付。” “会出什么事?”理查德大声喊叫道,但艾莉只是耸耸肩膀,就算是回答。 理查德和尼柯尔刚开始的时候,还死死抓住鸵鸟龙身上的毛不放,几分钟之后,就放松了。鸵鸟龙行走平稳,很少起伏不平。“你认为这些动物生来背当中就有一块洼陷的地方,刚好可以坐人吗?”翡翠城从视线中消失后,理查德说。“还是八爪蜘蛛基因工程师有意设计来运东西的?” “在我看来,毫无疑问,”尼柯尔回答说,“我相信咱们碰到的一切,当然包括那些黑乎乎、弯弯曲曲盘成一团,爬到我皮肤里去的东西,都是八爪蜘蛛为特定目标而设计的。难道还有例外吗?” “但是你不会相信这些动物的设计是从头做起的吧,”理查德说,“那就表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技术,大大超出我们的想象的技术。” “不知道,亲爱的,”尼柯尔说。“也许八爪蜘蛛游历过许多不同的星系,每个地方都发现一些生命形式,稍加更改,就可以适应它们那巨大的共生系统……但我怎么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看法:如此和谐的生物是会由自然进化而来的。” 两只鸵鸟龙和它们的五个乘客,由三只萤火虫带路。几个钟头之后,一行人来到一个朝南和向西面延伸的大湖边。两只鸵鸟龙蹲下,阿切和四个人才能下来。 “咱们在这儿吃饭、喝水,”阿切对其他人说。他交给艾莉一个盛食物的容器,然后把鸵鸟龙带到湖边。尼柯尔和埃波妮娜朝长在水边的蓝色植物方向走去,让艾莉和理查德单独在一起。 “你掌握它们语言的水平相当不错了,”理查德吞了一口饭说。 艾莉哈哈笑了。“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蜘蛛跟我讲话的时候,有意说得简单一些,说得很慢,光带很宽……但我在不断进步……你意识到了,是吗?它们跟我们说话的时候,用的并不是真正的语言,只不过是一种派生形式而已。” “什么意思?”理查德问道。 “在翡翠城的时候,我跟妈妈解释过,我想她没有机会跟你说……”艾莉吞了一口饭又说。“正如我提到过的,它们真正的语言有64种色彩,但有11种我们都看不见。八种在光谱的红外线部分,另外三种在紫外线部分。我们只能清楚地看到53种。刚开始学的时候问题很大……很幸运,十一个光谱外的色彩有五种都是澄清性词汇。不管怎么说,为了我们,它们在自己的语言中发展了一种方言,只用我们看得见的色彩……阿切说,一些高年级已经以这种新方言开设了课程……” “真有意思,”理查德说。“你是说,为了补充我们生理的缺陷,它们把自己的语言进行了调整?” “并不完全如此,爸爸。它们跟自己人交谈时,还是用原来的语言。那就是为什么有时我不完全懂得它们的话的原故……但是。这种新方言已经发展起来,而且正在推广,正是为了跟我们交流更加容易。” 理查德吃完了饭,正要问艾莉另外一个有关八爪蜘蛛语言的问题,忽然听到尼柯尔在大声喊叫。“理查德,”她在50米开外的地方喊,“看那边,空中,树林子那边。” 理查德伸长了脖子,用手搭在眼睛上往那边看,只见远处飞来两只鸟。总有点什么原因,他一时没有认出来,后来才听到了熟悉的叽叽喳喳声。他跳了起来,朝艾云鸟的方向跑去。 迪米和坦米都长大了,它们从天空飞扑下来,落在他身边。理查德看着他养大的艾云鸟用肚子上的绒毛轻轻在他身上擦来擦去,听着它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它们看起来非常健康,善于表情的大眼睛里,看不出丝毫忧伤的神色。理查德和艾云鸟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过了一会儿,迪米走开了,大声尖叫了些什么,又飞上了天空。几分钟以后,迪米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同伴,一只艾云雌鸟,浑身长满了桔红色的天鹅绒毛,理查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毛色。理查德有点给搞糊涂了,但他意识到迪米极力在向他介绍他的伴侣。 与艾云鸟的团聚只有10到15分钟。阿切开始解释说,大湖区提供了八爪蜘蛛领地一半的饮水,后来就一定要随行人员马上动身上路。理查德和尼柯尔已经爬上了鸵鸟龙背坐好,三只艾云鸟才飞走。坦米在他们头上盘旋,喳喳叫着道别,显然把他们的坐骑搞得心神不安。最后她也随兄弟和他的女伴朝树林子飞去了。 他们的坐骑也朝北面的树林奔去,理查德的话出人意料地少。 “他们对你真的非常重要,是吗?”尼柯尔问道。 “完全正确,”丈夫回答说,“有好长一段时期。我一直是一个人,只有这两只小鸟作伴。坦米和迪米靠我生存……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们,也许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无私的行为。这把我带人了一种既操心又幸福的新境界。” 尼柯尔伸手过去,拉住理查德的手。“你的感情生活也经历了长途跋涉,”她轻轻地说。“每一步都像你所经历过的体力上的跋涉一样曲折。” 理查德吻了吻她。“我身上还有一些恶魔没有给驱除,”他说,“也许,有了你的帮助,再过十年,我会成为一个高尚的人。” “你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亲爱的,”尼柯尔说。 “对我自己的脑袋瓜,我的评价可不低,”理查德笑嘻嘻地,说话的调子也变了。“你知道我这会儿在想什么吗?那只桔红色的艾云鸟是从哪儿来的?” 尼柯尔一脸的迷茫。“从第二栖息地来的,”她答道。“你自己跟我们说的,中村的军队到那儿之前,那里大概有1000只哩……八爪蜘蛛可能也救出来一些。” “但我在那儿住了好几个月,”理查德反对说,“从来没见过肚子毛有桔红色的。一只都没有。如果有,一定记得。” “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的解释一定坚持为但我开始怀疑,八爪蜘蛛老兄们还有一些没有跟咱们讨论过的秘密。” 又过了几个钟头,他们回到离圆柱海不远的那间大拱形屋子。旁边那间发光的小拱形屋子已经不见了。阿切和四个人下了鸵鸟龙。八爪蜘蛛和理查德将六边形油画也卸了下来,放到屋子旁边。随后,阿切把鸵鸟龙带到一边,告诉他们回家的路。 “它们能多呆一会儿吗?”尼柯尔问道。“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跟它们在一起。” “很可惜,不行,”阿切答道。“我们只有几只,想用的人多着呢。” 长途跋涉之后,埃波妮娜、艾莉、理查德和尼柯尔都很累,但马上要和大家团圆,他们还是非常兴奋。离开拱形屋子之前,首先是埃波妮娜,然后是艾莉,都去照了照镜子,梳洗了一番。 “劳驾了。你们大家,”埃波妮娜说,“请帮帮忙。不要提我的病治好了的事,我自己会找机会跟麦克斯私下去谈。我要给他来个大吃一惊。” “但愿尼基还认得我,”艾莉紧张兮兮地说。 他们下了第一道台阶,进入通向平台的走道。全组人一下子有点慌张,害怕其他人睡着了。后来理查德用最高级日程算法算了算,要大家放心,现在彩虹圆屋顶下刚好是早上十点左右。 五个人下了平台,看着底下圆形的地面。 双胞胎开普勒和伽利略正在玩捉人游戏,尼基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奈和麦克斯正在地铁上卸刚刚运来的货。 埃波妮娜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麦克斯,麦克斯!” 麦克斯的反应是好像突然中了弹。扛在肩上的食物掉到地上,他呼地一个转身,面对着了平台。他看见埃波妮娜直冲他挥手,像一头脱缰的野马,从圆柱型台阶上飞奔而下。冲到平台边不过两分钟,他一下子就把埃波妮娜紧紧抱住了。 “哦,法国妞,”他说着,把她一举两尺高,随后又紧紧搂在怀里。“我想死你了!” ----------------------------- 注释: 第八章 阿切玩彩球可以玩各种各样的花样,他可以一次抓起两个球,然后再扔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他可以用四只触手同时玩六个球,因为他还需要另外四只放在地上保持平衡。孩子们喜欢他把他们三个人同时扔起来,阿切跟小人儿玩从不觉厌烦。 刚开始。孩子们当然很怕这个异族来客。尽管艾莉一再宽慰小尼基,说阿切很友好,但妈咪给绑架时那种恐惧记忆犹新,所以她特别小心。本是第一个让阿切跟他玩的人。渡边家的双胞胎不喜欢太复杂的游戏,所以本很高兴发现阿切喜欢跟他玩跑来跑去的老鹰抓小鸡,或者是本自己发明那种躲避球游戏。 麦克斯和理查德因为阿切在场,常常感到心烦意乱。四个人和八爪蜘蛛到达后一个钟头,麦克斯在他们房间里碰到了理查德和尼柯尔。 “埃波妮娜告诉我,”麦克斯气呼呼地说,“那个该死的八爪蜘蛛要跟咱们住在一块几,你们都发昏了吗?” “就把阿切当外国来使好啦,麦克斯,”尼柯尔说。“八爪蜘蛛想跟咱们建立经常性的联系。” “但正是这些八爪蜘蛛绑架了你们的女儿和我的女朋友,违背她们的意志,扣押了一个多月……你们说咱们得置这一切而不顾吗?” “绑架有它的道理,”尼柯尔回答说并与理查德交换了一下目光。“她们俩受到的待遇也不错……你干吗不跟埃波妮娜谈谈这件事呢?” “对八爪蜘蛛,埃波妮娜除了一个劲地赞美,什么都没有说,”麦克斯说。“看来她好像给洗脑了……我想你们两个要明智一些。” 即使等埃波妮娜告诉麦克斯,八爪蜘蛛已经把她的RV-41给治好了,他依然心存疑虑。“果真如此,”他说,“这当然是最棒的消息哪,自从那两个小机器人来到农场,肯定说尼柯尔已经安全到达纽约,我这才头一回听到这么棒的消息。要我把这些八条腿的怪物当恩人,实在难以接受。我要特纳医生给你好好检查检查,如果他说你已经痊愈,我才相信。” 罗伯特·特纳从一开始对阿切就非常反感。他还在为艾莉被绑架生气,不管尼柯尔,甚至艾莉怎么说,都无法平息他的怒火。据说埃渡妮娜的病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治好了,他的职业荣誉感也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跟平时一样,你的期望太高了,艾莉,”他们团聚的第二个晚上,罗伯特说。“你回到这里,带回来一连串的好消息,都跟那些把你从我和尼基身边抢走的异类有关,而你却指望我们马上去接纳它们吗?太不公平了。我需要时间,来理解,来全面分析你告诉我的这一切……你有没有意识到,尼基和我两人为你被绑架,心灵上受到多大的创伤吗?正是这些东西,让我们的心在流血。而你现在却要我们把它们当朋友……我的观点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改变。” 艾莉关于理查德精子的基因有所改变的消息,也让罗伯特感到不安。当初在新伊甸园,他的同事艾德‘斯塔弗德在一系列实验中,就查不出艾莉的基因组应该属于哪个分类。即使现在真相大白,他依然感到烦恼。 “你知道自己是一个混合品种,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呢?”他对艾莉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为了改变你的视觉感官,让你更容易学会它们的语言,八爪蜘蛛更改了你的核糖核酸,它们篡改了几百万年来自然进化的强壮基因信息。谁知道在你,或者你的后代身上,会出现什么容易感染的疾病,体弱多病的现象,甚至什么遗传性病变呢?说不定八爪蜘蛛已经不知不觉地让咱们所有的后代在劫难逃了。” 艾莉没法安慰罗伯特。为了确定埃波妮娜的RV-41是否真的已经治愈,尼柯尔跟罗伯特一块儿去散步,她发现提到阿切或其它蜘蛛时,只要说一两句好话,罗伯特就会发火。 “咱们要多给罗伯特一点时间,”回来一个星期之后,尼柯尔劝女儿说。“对八爪蜘蛛的侵犯,不但绑架了你,还破坏了他女儿的基因,他仍然耿耿于怀。” “妈妈,还有一个问题哩……我差不多觉察到罗伯特有一种特别怪的嫉妒。他认为我花在阿切身上的时间太多……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除非我到场翻译,阿切才能跟大家交流。” “就像我刚才说的,咱们得有耐心。罗伯特最终会接受这一事实。” 尼柯尔私下也有自己的疑虑。罗伯特决心要从埃波妮娜身上查到残存的RV-41病毒,他用那些相对简单的便携式装备,作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都没有在她身上找到病原体的踪迹。他不断要求进一步检查。尼柯尔的职业性直觉告诉她,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虽然病毒还有一丝逃脱检查的可能,但尼柯尔还是觉得埃波妮娜的确已经痊愈。 艾莉告诉母亲罗伯特嫉妒阿切的第二天,两位博士就发生了冲突。尼柯尔建议他们结束对埃波妮娜的检查,而且宣布说她很健康。当她听罗伯特说,要打开埃波妮娜的胸腔,直接从心脏的周围组织抽样检查,简直惊呆了。 “可是罗伯特,”尼柯尔说,“你听说过有哪个病例作了许多检查,都否定了病毒的存在,而病原体在心脏附近依然非常活跃的呢?” “只有当死亡来临,心脏已经坏死的时候,”他承认说。“但那并不排除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疾病再次发作之前。” 尼柯尔毫无办法。她没有跟罗伯特争论,因为从他那一身紧张的肌肉可以看出,他已经决定了他的下一步行动。但是任何一种开胸心脏手术都有风险,哪怕是手术高明呢,她心里想。在这种环境中,任何意外都会造成死亡。求求你,罗伯特,明智一点吧。如果你不听劝告,为了埃波妮娜的利益,我将不得不反对你的做法。 罗伯特要给埃波妮娜作心脏开腔手术的建议一提出来,麦克斯就要求跟尼柯尔私下谈谈。 “埃波妮娜吓坏了,”麦克斯道出了真情,“就是我也害怕……她从翡翠城回来以后,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朝气蓬勃。罗伯特原来告诉我说检查几天就结束……已经查了几个星期,现在他又说,还要从她心脏抽样检查……” “我知道,”尼柯尔冷冷地说。“他昨天晚上就告诉我,要进行开胸心脏手术。” “帮帮忙吧,求你啦,”麦克斯说,“我想搞清楚事实。你跟罗伯特已经多次查过血,还有几次,查过一些显示了一点点病毒的人体组织,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呈阴性,是吗?” “没错。”尼柯尔说。 “自从几年前,她第一次查出RV-41以后,每一次检查她的血样中都有病毒,是吗?” “是的,”尼柯尔回答说。 “那么,罗伯特干吗要动手术?他只是不相信她确实痊愈了呢?还是过于小心?” “我不能代他回答。”尼柯尔说。 她上下打量着朋友,知道他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也知道怎么回答。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许多不同的选择,她想。我年轻的时候,曾有意回避将自己置于不得不作选择的地步。现在我知道,要是我回避他们,就是让其他人替我来决定,而有时他们的决定又是错误的。 “如果你是责任医生,尼柯尔,”麦克斯问道,“你会给埃波妮娜作手术吗?” “不,我不会,”尼柯尔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我相信,差不多可以肯定埃波妮娜已经给八爪蜘蛛治好了,作手术就没有必要了” 麦克斯笑了,吻了吻朋友的额头。“谢谢你。”他说。 罗伯特勃然大怒。他提醒大家,为这个特殊病例,他已经花了四年多时闻,而且尽量想找到治疗办法;他对RV-41的了解,当然比他们所有人的加在一起还要多。他们怎么能相信异类的治疗,而不相信他的手术技巧呢?他自己的岳母对RV-41的了解,只限于他教给她的知识,怎么敢发表跟他不同的意见呢?一家人谁都无法安抚他,连艾莉也一筹莫展。他们俩交换了几次意见,闹得不欢而散,他最后甚至不准艾莉去见他。 整整两天,罗伯特拒绝出房门。就连女儿尼基午睡或夜里上床前跟他说:“祝你好梦,爸爸。”他都不回答。 家人和朋友们对罗伯特的痛苦,感到非常不安,但又想不出办法来减轻他的痛苦。就罗伯特思想上的顽固不化,大家讨论了好几次,并一致认为,自从逃出了新伊甸园,罗伯特就好像“站错了队”;艾莉被绑架之后,他的行为变得更加怪僻,更不可捉摸。 艾莉对母亲说,从他们团圆以来,罗伯特对她非常怪。“他一次也没有靠近过我,没当我是个女人,”她伤心地说。“好像由于我的经历,他觉得我已经被玷污了……他老问一些怪怪的问题,比如‘艾莉,当时你是不是想让它们绑架你’?” “我真替他难过,”尼柯尔回答说。“他的感情包袱背得太重,德克萨斯老家发生的事还念念不忘。这显得有些过分了,咱们应该……” “但咱们能替他做些什么呢?”艾莉插话说。 “不知道,亲爱的,”尼柯尔说,“我真的不知道。” 艾莉想以辅导本学习八爪蜘蛛的语言,来打发这最难过的日子。她的同母异父哥哥完全给八爪蜘蛛的一切迷住了,包括从翡翠城带回来的八爪蜘蛛的六边形油画。本每天都要把油画看上好几遍,对画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动物,从来不放过提问的机会。通过艾莉,阿切耐心回答了本提出的所有问题。 本一开始定期同阿切玩耍,就觉得自己至少要学会认识八爪蜘蛛语言的一些短语。他知道阿切会看唇型,就表演给八爪蜘蛛看,即使是‘弱智人’,只要动机明确,也能学会一些八爪蜘蛛语言,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 艾莉和阿切让本从基础开始。没费多大劲,他就学会了表示“是”,“不是”,“请”咀及“谢谢”等八爪蜘蛛色彩语言。数字也很容易,因为基数词和序数词基本上都是血红色和孔雀石绿两种基本颜色混合的结果;用二进制的方法表示,在句子中使用时,后边耍加一道橙红色来加以澄清。本碰到的最大麻烦是理解那些个别自身没有什么意义色彩。例如棕赭色光带后面跟了一道淡紫色,然后又是一个澄清性单词,就是代表动词“理解”;但是,如果棕赭色加淡紫色,后面跟的是朱红色,这三道光带连在一起,就是“开花植物”的意思。 字母表中的个别颜色表示的意义区别很大。有时颜色的宽度不同,其意义也完全不同。如果棕赭色和淡紫色的两道光带的宽度都差不多,这种组合的意思就是“理解”;窄窄的棕赭色光带,再加一道比它大约宽一倍的淡紫色,则成了“能力”。 本学得非常努力,需要重复多少遍他就重复多少遍,真是热忱非凡。艾莉正苦恼万分,他的学习热情给艾莉的心带来了温暖。她不知道罗伯特的危机怎样才能解除。 罗伯特关在房间里的第三天,地铁又如期进站,送来了三四天的食物和水。但这一次,车上还有两个八爪蜘蛛。它们下了车,跟阿切作了一番详谈。全家聚集在一块儿,期待着不寻常的消息。 “人类的军队又到了纽约,”阿切报告说,“他们正在开凿我们封锁了的通道,找到地铁隧道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尼柯尔问道。 “希望你们到翡翠城去,跟我们一起住,”阿切回答说。“我的同事预料到这种可能性,已经在城里给你们设计修一个特区,再过几天就会完工。” “要是我们不想去呢?”麦克斯问道。 阿切跟那两个蜘蛛简单交谈了一阵。“那么,你们可以呆在这儿等军队到来,”他说。“我们会尽量多为你们提供一些食品,但一旦疏散了圆柱体海北岸的有关人员之后,就要开始拆除地铁。” 阿切还在说话,但艾莉停止了翻译。她请那个八爪蜘蛛把刚才所说的重复了几遍,才脸色苍白地回过头来,对家人和朋友们说话。 “很不幸,”她翻译说,“八爪蜘蛛说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族类自身的利益,你们任何决定不随我们走的人会暂时丧失记忆,这几个星期内发生的事都会想不起来。” 麦克斯打了一个口哨。“什么友谊、交流,全够了,”他说。“到了紧急关头,一切种族都会使用武力。” 他走到埃波妮娜身边,拉起她的手。她正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他突然一下子把她拖到尼柯尔跟前。“请你为我们主持婚礼,好吗?”他说。 尼柯尔给搞得惊惶失措了。“就在这会儿?”她问道。 “就在这该死的时刻,”麦克斯说。“我爱身边这个女人,在地狱门打开之前,想跟她在上面那间拱形小屋度过最令人心荡神迷的蜜月。” “但是,我不够资格……”尼柯尔推诿说。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麦克斯打断她的话说。“来吧,差不多就行了。”那一声不吭的新娘容光焕发。 “你,麦克斯·帕克特,愿意娶这个女人——埃波妮娜,”尼柯尔犹豫不决地说,“做你的妻子吗?” “我愿意,几个月以前我就应该娶她了。”麦克斯回答说。 “你呢,埃波妮娜,你愿嫁给这个男人——麦克斯·帕克特,让他做你的丈夫吗?” “哦,我愿意,尼柯尔,我真高兴。” 麦克斯把埃波妮娜抱在怀里,深情地吻她。“好啦,高——射——炮,(原著中阿切的名字是Arcainly not!’——译者注)”他和埃波妮娜一边朝台阶走去,他一边说,“免得你们奇怪,法国妞和我打算跟你们去那个她说过好多好多回的翡翠城。但是我们得离开二十四小时左右,只要埃波妮娜的精力坚持得了,也许会长一点,我们不希望有人打搅。” 麦克斯和埃波妮娜轻快地踏上圆柱型台阶不见了。艾莉刚刚才跟阿切解释了麦克斯和埃波妮娜是怎么回事,这对新婚夫妇就出现在平台上,向大家挥手。大家哈哈大笑,麦克斯拥着埃渡妮娜向走廊走去。 艾莉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靠墙坐着。现在就去,要吗就再也不去了,她想。我得再试试。 她想起几个钟头之前那怒气冲冲的情景。“当然你愿意跟你的朋友,那个八爪蜘蛛阿切走啊,”罗伯特尖酸刻薄地说。“你还想带尼基走呢。” “其他所有的人都要接受邀请,”艾莉答道,甚至没有想到不止眼泪流下来。“求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罗伯特。他们是一种非常温和,非常讲道德的物种。” “它们把你们所有的人的脑袋都清洗过了,”罗伯特说。“而且诱惑你们去相信他们甚至比你自己的种族还要好。”罗伯特用一种鄙视的眼光看着艾莉。“你自己的种族,”他又说了一遍。“真是开玩笑。哎呀,我想你应该是个八爪蜘蛛,而不是个人。” “不是那么回事,亲爱的,”艾莉说,“我跟你说过好多回了,只作了一点点更改……我跟你一样,是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罗伯特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为什么我一开始就让你把我拖到纽约来呀?我应该留下的,那儿有我了解的一切……” 罗伯特不顾她一再请求,顽固坚持己见。他不去翡翠城。对他的记忆会暂时丧失,很奇怪,他似乎还很高兴。“也许,”他嘎嘎地笑着说,“我不会记得你已经回来过。我也想不起来我的老婆和女儿都是杂种,想不起好朋友们不尊重我的职业才能……是啊,”他还在说,“我会忘记这几个星期的恶梦,只记得有人把你从我身边愉走了。就像我第一个老婆那样,而我还发疯一样的爱着你哩。” 罗伯特怒气冲冲地满屋子乱转,艾莉极力想哄他,安慰他。 “不,不,”他大叫着躲开她的抚摸。“太晚了。痛苦太多,我再也受不了啦。” 天黑不久,艾莉在母亲那里得到一些建议。尼柯尔不能安慰艾莉,只有提醒女儿,从罗伯特的行为来看,什么都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 按尼柯尔的建议,艾莉找到阿切,请这位八爪蜘蛛帮忙。艾莉恳求说,如果罗伯特坚持不跟他们走,不知阿切,或者另外那个八爪蜘蛛,能不能把罗伯特送回据点,别的人类会很快在那儿找到他?阿切不太情愿地答应了。 我爱你,罗伯特,艾莉最后站了起来,心里还在想。尼基也爱你。我们希望你跟我们在一起,因为你是我的丈夫,她的父亲。艾莉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她的卧室。 尽管罗伯特·特纳嘴里嘟嘟哝哝,眼里噙着热泪,他最后还是拥抱妻子和女儿,跟在阿切后面,一步一回头地朝20米以外的地铁走去。尼基在轻轻地哭泣,但小姑娘不可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太小啦。 罗伯特回过头来,微微挥了挥手,进了车厢。几秒钟之后,列车加快速度,驶入了隧道。又过了不到一分钟,他们头顶上的平台传来一阵欢乐的呼喊,才打破那闷闷不乐的气氛。 “好啦,下边的,”麦克斯喊道,“你们最好准备一个盛大的舞会。” 尼柯尔抬头往圆屋顶上一看。哪怕还隔得老远,灯光又昏暗,她还是看到了那一对新婚夫妇满面红光的笑脸。所以事情就是如此,她想,她的心还在为女儿失去的感到沉甸甸地。痛苦与欢乐,欢乐与痛苦。凡是有人类的地方。在地球上。在星星外面的新世界里。现在存在,永远都会存在。 第一章 无人驾驶的小小车辆在圆形小广场停了下来,广场上的街道通往五个方向。一个黑皮肤、灰白头发的女人和与她同行的八爪蜘蛛下了车,车就空了。八爪蜘蛛和那个人慢慢离开广场,车内的灯光熄灭,车也开走了。 尼柯尔和蓝医生在黑夜中边走边谈,一只大萤火虫就在前面飞。尼柯尔注意强调每个词,这样她那异族朋友看口形才不会有困难。蓝医生知道她懂得简单的句子,就用宽宽的光带来答话。 死胡同最后面有四幢一层楼的乳白色房子,他们到了第一幢,八爪蜘蛛从地面上抬起一条触须跟尼柯尔握手。 “晚安,”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答道。“今天太为难你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蓝医生进了自己的家门后,尼柯尔走到装饰喷泉跟前。喷泉在街中心形成一个小岛,齐腰高的水柱从四个喷头不断喷出。她凑上去喝水。喷到脸上的水掉落在水池中,浅浅的池水溅起一阵阵水花。灯光昏暗,但尼柯尔还是能看到水中来回游荡的生物。到处都有清洁工,她想,特别是你到处走动的时候。碰到我脸上的水马上就净化了。 她回过身。向死胡同里另外三幢房子中最大的一幢走去。她一跨进家门槛,萤火虫立刻沿大街朝广场飞去。她轻轻拍了拍门厅的墙,几秒钟之内,一只略小一点的萤火虫还没有完全点亮,就出现在她面前。家里有两间洗手问,她进了其中一间;然后又在本的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他正睡得鼾声如雷,尼柯尔望着儿子的睡态,足足看了一分钟,然后又沿走道朝她和理查德共享的主卧室走去。 理查德也睡着了。尼柯尔轻轻招呼他,他没有回答。她脱掉鞋子,出了卧室,来到书房。她又敲了两次墙,光线增强了。书房里到处摆着理查德的电子元件,那是几个月来,他让八爪蜘蛛为他找来的。尼柯尔绕过那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到书桌前,禁不住心里好笑。他总有项目可干,她想。起码翻译机就会很有用。 尼柯尔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中间一个抽屉,拿出便携式电脑。八爪蜘蛛到底为这部电脑提供了可以接受的新电源,还有辅助储存系统。她从菜单里调出自己的日记,开始在键盘上打字,不时停下来读读显示器上写下的东西。 第221天—— 到家已经很晚了,正如我所料,大家都睡了。真想脱掉衣服,钻到理查德身边躺下。但今天实在太不平常,趁头脑和感情上的东西都还记忆犹新,强迫自己写下来。 跟平时一样,我和全家人在天亮后一个钟头吃早饭。奈谈到孩子们睡了一觉后在教室里要做些什么;埃波妮娜告诉大家,她心里发烧和早上的恶心都没有了;理查德抱怨说“生物魔术师”(当然指的是我们的东道主八爪蜘蛛)是二流的电子工程师。我很想跟他们一起聊天,但我心里老惦记着今天早上要跟八爪蜘蛛医生见面的事,而且越来越不安。 早饭后,我到了金字塔建筑的会议室,心里紧张得直想作呕。蓝医生和他的同事都准时出席,他们立即对本的检查结果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医学术语就是用母语也很难懂一他们用颜色来表示,我常常是不知所云,只得老让他们重复。他们的答案没用多久就明白了。是的,经过比较,八爪蜘蛛已经看到了本的基因组跟别人有哪些不同。是的,他们一致认为,第十四号染色体上的一串基因组几乎可以肯定是产生韦登翰综合症的根源。但是,不,很遗憾,他们还没什么办法可以治好他的毛病——就是用我所说的基因移植方法也不行。太复杂了,八爪蜘蛛说,涉及太多的氨基酸链,他们治疗人类疾病的经验不多,发生意外的机会太多了…… 等搞清楚他们的话,我哭了。我在期待另外一种结果吗?我是想那种使埃波妮娜逃脱RV-41病毒折磨的神奇医疗技术,也能够成功治疗本的先天不足吗?绝望之中,我意识到自己心里非常了解先天性疾病与病毒性感染之间的巨大差别,但确实也希望出现奇迹。蓝医生尽量想安慰我。我这个当妈妈的人,当着八爪蜘蛛的面,就流下了眼泪。我知道,回家告诉其他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奈和埃波妮娜一看到我的脸色,就知道了结果。奈最喜欢本,对他不管有多大困难也要学习的决心,从来是赞不绝口。本也确实了不起。他在自己房里一呆就是几个钟头,努力学习。一个九岁的聪明娃娃半个钟头就能学会的分数或小数的概念,他要奋斗好几天才能掌握。上个星期,本脸上充满自豪的神色,跑来表演给我看,他已经找得到1/4、1/5和1/6相加的最小公分母了。 奈是他的主要老师,埃波妮娜是他最好的朋友。埃波妮娜今天早上的感觉也许比谁都要糟糕。由于八爪蜘蛛那么快就治好了她的病,她觉得本的问题当然也会向他们的医疗魔法投降。但事实则不然。埃波妮娜今天早上抽抽泣泣地哭得那么厉害,哭了那么久,我都开始为她肚子里的娃娃担心了。她拍拍挺起的肚子,叫我别担心,哈哈一笑,说她的反应很可能是因为荷尔蒙过分活跃的原故。 三个男人显然都很不安,但外表上没有表现出来。帕特里克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房门;麦克斯冒出一大堆少见的花花哨哨的粗话,来表现他的失望感觉;理查德扮了一个鬼脸,又摇了摇头。 在检查之前,我们说定了,不要告诉本八爪蜘蛛作检查的真正目的。他会知道了吗?他会猜到出了什么事吗?也许。但是,今天早上我告诉他,八爪蜘蛛的结论是,他是个健康的小伙子。从他的眼光中,我没有看到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丝毫迹象。我紧紧地抱住他,使劲忍住就要冲破眼睛上的闸门进流而出的热泪。回到自己的房问,我又一次深深陷入了对儿子残疾的悲哀。 肯定理查德和蓝医生在一起商量好了,那天不让我的脑袋空下来。我在房里还没有呆上20分钟,便有人来敲门。理查德解释说,蓝医生在门厅里,另外两个八爪蜘蛛也在会议室等我,问我是不是忘了已经安排今天给我详细介绍八爪蜘蛛消化系统的事?跟八爪蜘蛛的讨论是那么引人入胜,我真的暂时忘掉了他们的医学魔术也无法医治我儿子的残疾。蓝医生的同事把八爪蜘蛛内脏的复杂解剖图摊在一张大桌子上给我看,这些图是画在某种羊皮或者什么兽皮上的,用以表明他们消化系统的主要器官。八爪蜘蛛用色彩语言向我解释食物在它们体内消化的全过程。 八爪蜘蛛消化过程中最不一般的特征是整个体系末端的两个大袋子,或者说是缓冲储存器吧。他们吃的各种东西都直接进入一个食物储存器,在那儿停留30天。他们身体本身按各自的活动情况,自动决定口袋里食物进入的速度,化学分解,再作为能量分给各个细胞。 另外一边是一个废物袋,八爪蜘蛛的身体不能转化为有用能量的任何东西,都会排放到这里。我懂得了,每个健康的八爪蜘蛛,都有一个叫做“消耗者”的动物(这是我对那种小小的,像百足虫一样的动物的最佳翻译——他们在讲述这种动物生活规律的时候,一个医生放了两个在我手中),住在废物袋里。这种动物由其生活在这个八爪蜘蛛体内的母体产下的极小的卵孵化而成。消耗者基本上什么都吃,一个月之内长为成虫,可以消耗废物袋里99%的废物。消耗者长大之后,又产两个卵,其中一个可以孵化;最后离开它与之生活的八爪蜘蛛。 那个食物储存器就在嘴背后的下面。八爪蜘蛛很少吃东西,但一吃就要吃个够。对他们的饮食习惯我们讨论了很久。蓝医生告诉我的两件事实真叫人大吃一惊:第一,食物储存器一空,八爪蜘蛛就会在一分钟内死亡;第二,八爪蜘蛛的幼儿必须经过教育,才能学会控制食物供给的状况。简直难以想象!幼儿竟然天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肚子饿!蓝医生看到我脸上惊异的表情,笑了(一阵突然爆发的短短的光带)。然后又连忙告诉我,突如其来的饥饿并不是八爪蜘蛛死亡的首要原因。 我睡了三个钟头的午觉(八爪蜘蛛的一天很长,如果不睡午觉,我至今还没法适应——我们这一群人中,只有理查德可以不睡午觉);午睡后,蓝医生通知我,由于我对他们的消化系统特别感兴趣,他们决定让我看看他们生理上的其他几种特征。 我跟那三个八爪蜘蛛上了车,出了我们地界两道门中的一道,穿过了翡翠城。我想这一次野外旅行也是为让我进一步忘掉本的事而特意安排的。旅途中蓝医生提醒我说(我真的很难注意他在说什么——有一次,刚刚出了我们的地界,车后以及街道两旁出现了许多引人入胜的动物,其中包括几个月前我们第一次拜访翡翠城见过一面的物种),八爪蜘蛛是一种多态物种,占据拉玛号飞船的特殊八爪蜘蛛物种中,有六种表现得比较成熟。“请记住,”他用颜色对我说,“一种可参照的区别就是大小。” 20分钟之后,我所见到的东西,实在叫人难以有什么心理准备。在一个大仓库外面,我们下了车。这座没有窗户的建筑四个角落里。各有两个嘴里流着口水的巨无霸型八爪蜘蛛。它们脑袋的直径至少有七米,身子看起来像一架软式小飞艇,长长的触手不像平时这些蜘蛛那种黑色和金色的,而是暗蓝灰色的。蓝医生告诉我说这种特殊的变异蜘蛛,只有一种惟一的功能:作部族的食品储藏室。 “每个‘储物蜘蛛’(我从蓝医生的光带翻译过来的)可以储存好几百个普通蜘蛛食物储存器可以容纳的食物,”蓝医生说。“因为我们每个蜘蛛的食物储存器可以储存存活30天的食物,如果节省一点,可用45天。你可以看出,几十个这些储物蜘蛛可以代替多大一个仓库啊。” 我正在留神观察,五个八爪蜘蛛走到它们一个大块头兄弟跟前,用颜色说了些什么。几秒钟之内,那巨无霸蜘蛛身子往前一倾,头都快触到地上,从乳白色的眼睛下面的大嘴里,喷出一些浓浓的浆液来。五个普通的八爪蜘蛛就挤在那堆浆液旁边,用触手取食。 “我们每天都要让每个储物蜘蛛这样练习几次,”蓝医生说。“这些变异品种必须练习,因为它们并不很聪明。你一定注意到了,它们谁也没有用颜色讲话,它们没有语言交谈能力,机动性特别有限。它们的基因组就是这样设计的,储存食品很有效,可以长期储存。按要求回流出来供应部族的蜘蛛。” 我还在想那些巨无霸储物蜘蛛的时候,我们的车到了一个说是八爪蜘蛛学校的地方。经过操场的时候,我心里打量着,这个大设施看来已经空置了。另外一个医生说了一些关于这个部族没有得到“最新给养”的事,要是我翻译的色彩语言没错的话,但是这个话,我从来没有得到明确的解释。 在学校的后面,我们进了一幢没有家具的小屋子。里面有两个大蜘蛛。大概还有二十来个少年蜘蛛,体积只有大蜘蛛的一半大小。从活动情况来看,显然正在反复练习什么东西,但是我跟不上那些少年和他们老师之间的对话。这有两个原因:其一,八爪蜘蛛用的是全部色彩字母,包括红外线和紫外线;其二,少年们没有按照我学过的整洁而规则的光带来“讲话”。 蓝医生解释说,我们正在观看的,是他们“测量课”的一部分。学生正在学习如何测定自己的健康状况,包括估量食物储存器里食物的多少。蓝医生还告诉我,“测量”是青少年最初学习课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此之后,我问起有关青少年使用不规则色彩的问题。蓝医生说,这些蜘蛛还很小,还没有完全通过“第一色彩”,还不会表达明确的概念。 回到会议室,他们问了我一系列有关人类消化系统的问题。这些问题非常复杂(比如说,我们一步步讨论了克雷布斯柠檬酸循环,还有我还依稀记得的人体生物化学的其他元素),我再一次为他们了解我们胜于我们了解他们而震惊。像平时一样,我的答案绝对用不着重复。 多么难忘的一天哪!一开始,是发现八爪蜘蛛不能治愈本的痛苦;后来,我急于对八爪蜘蛛进一步了解,才真正摆脱了绝望,也才意识到人类心理上的适应性有多强。对人类感情的包容量,我一直颇为震惊一我们的转变和适应性有多迅速啊。 昨天晚上,埃波妮娜和我谈到我们在这儿,翡翠城的生活,谈到我们的日常生活条件会对她腹中的胎儿有何种影响。在谈到一个问题的时候,埃普摇摇头笑着说:“你知道什么事这么有趣吗?咱们到了这儿,孤立的一群人,住在一个巨大的飞船上,异类的领地之中,朝一个目标不明的方向飞……但是,我们在这儿的生活充满了喜怒哀乐,跟在地球上一模一样。” “这看起来就像华夫饼干,”麦克斯说,“要是你把它放到嘴里,那感觉也像华夫饼干,但味道肯定跟华夫饼干不同。” “多放点糖浆吧,”埃波妮娜说着,哈哈笑了,“请把托盘递过来。” 麦克斯从桌子这边把华夫饼干递给妻子。“该死,法国妞,”他说,“这几个星期,你看到什么都要吃。如果我不是事先懂得一点,一定会认为,你和肚子里的娃娃都有尼柯尔告诉我们的那种‘食物储存袋’哩。” “那岂不是更方便,”理查德打趣道,“你可以多吃一点,用不着肚子需要,就得停止工作。” “这种麦圈最好吃,”小开普勒在桌子的另一头说。“我打赌,大力神一定会喜欢……” “说起那个蜘蛛,”麦克斯打断他的话,从桌子这边看到那边,小声地说。“他的,或者说它的目的是什么?那该死的八爪蜘蛛每天都要来,天亮后两个钟头,就在这儿转来转去。要是奈在给孩子们上课,他就坐在房间后面……” “他跟我们一起玩,麦克斯叔叔,”伽利略高声喊道。“大力神真的很好玩。我们叫他干什么他都干……昨天他还让我把他的后脑袋当吊袋练拳击哩。” “根据阿切的说法,”尼柯尔咽下一口食物说,“大力神是正式的观察员。八爪蜘蛛对什么都感兴趣,他们想了解我们的一切,甚至那些平凡琐事。” “太棒了,”麦克斯回答说。“但是我们有个小小的问题。当你、艾莉和理查德不在的时候,谁都不懂大力神说的什么。哦,当然啦,埃波妮娜知道只言片语,但那也不顶事啊。就说昨天吧,大家都在睡午觉,那该死的大力神竟跟我进了厕所。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但我上厕所的时候,哪怕是在埃波妮娜听得到声音的地方也拉不出来。有这么一个异类在几米远的地方盯着看,我的括约肌马上就不起作用了。” “你干吗不让大力神走开?”帕特里克哈哈笑着说。 “我叫啦,”麦克斯回答说,“但他只是直瞪瞪看着我,透镜里的液体直转,光带翻来覆去都是那个样子,可我就是莫名其妙。” “你还记得是怎么一套光带吗?”艾莉说。“也许我可以告诉你大力神说的什么。” “见鬼,不,我不记得了,”麦克斯答道。“再说,现在也无关紧要了……我坐在这儿可不是拉屎拉尿。” 渡边家的两个双胞胎哄堂大笑,埃波妮娜朝丈夫皱了皱眉头。本在早饭时很少讲话,跟大家说他要告退。 “你没事儿吧,亲爱的?”尼柯尔问道。 那个大孩子点点头,离开饭厅朝卧室走去。“他知道什么事吗?”奈轻轻说。 尼柯尔很快摇摇头,转身向外孙女说。“你吃完了吗,尼基?” “吃完了,姥姥,”小姑娘答道,她也下了席。过了一会儿,开普勒和伽利略都吃完了。 “我认为本懂得的比我们认为的多,”孩子们一走,麦克斯就说。 “你也许说对了,”尼柯尔轻轻地说。“但昨天我跟他谈话的时候,没看出他……”尼柯尔话说了一半停住了,转身对着埃波妮娜。“顺便问问,”她说,“你今天早上觉得如何?” “很好,”埃波妮娜答道,“天亮前,胎儿非常活跃。他使劲踢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一我都看得见他的脚在我肚子上动来动去。我想叫麦克斯来摸摸他怎么踢的,可他太神经质了。” “可你干吗把娃娃叫做‘他’呢,法国妞,你早就知道我想要一个跟你一样的小姑娘……” “我压根才不信你的话哩,麦克斯·帕克特,”埃波妮娜打断他说。“你想要个女孩,只不过现在那么说说,以后才不会太失望。只有养了儿子,你才会最高兴,这样才可以把他培养成你的好朋友哇……还有,你们都知道,在性别不详或者没搞清楚之前,英语的习惯是用代词‘他’呀。” “这就使我想起另外一个问题,要请教八爪蜘蛛专家啦,”麦克斯喝了一口类似于咖啡的东西说。他先看了看艾莉,又看了看尼柯尔。“你们俩谁知道咱们的八爪蜘蛛朋友是属于什么性别吗,如果说他们有性别的话?”他哈哈笑着说。“他们赤身裸体的时候,我也没看到什么东西能表明……” 艾莉摇摇头。“我还真不知道,麦克斯。阿切告诉过我,说吉米不是他的孩子,也不是蓝医生的,至少严格地从生理概念来说不是。” “那么说,吉米是领养的啦,”麦克斯说。“但是不是阿切是男性而蓝医生是女性呢?还是反过来?或者咱们的隔壁邻居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同性恋?” “也许八爪蜘蛛没有咱们所谓的性别哩,”帕特里克说。 “那么新一代八爪蜘蛛又从何而来?”麦克斯问道。“他们当然不是无中生有来的。” “八爪蜘蛛在生理上非常先进,”理查德说,“他们可能有一种复制程序,叫咱们看起来像魔术。” “我多次问过蓝医生他们复制的情况,”尼柯尔说。“他说,这是个复杂的话题,特别是因为八爪蜘蛛是多变性的。等我搞清楚它们生理上其他问题之后,再来谈这个问题。” “如果我是八爪蜘蛛,”麦克斯咧着嘴笑着说,“一定愿意当尼柯尔昨天看到那些大肥胖子。如果你一辈子的惟一功能就是吃啊吃啊,为自己的弟兄储存食物,那还不好吗……多妙的人生啊!在阿肯色,我认识一个农夫的儿子,他就有点像个‘储物蜘蛛’。只不过他是为自己储存食品而已。他的东西甚至不肯分给猪吃……三十岁就死了,我想他那时的体重大概有三百公斤。” 埃波妮娜把华夫饼干吃完了。“当着孕妇拿胖子开心,说明太缺乏敏感性了,”她装着气愤地说。 “哦,该死,埃普,”麦克斯回答说,“你知道这些废话都扯不上。我们在这个翡翠城都是动物园的动物,相互踢打撕咬。人类如果要跟别人相比,只关心自己像什么样子。” 奈也吃完饭,告退了。“今天上课前我还得备备课,”她说。“尼基要开始学辅音了——她在练习字母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学会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麦克斯说。帕特里克离开饭厅后,只剩下两对夫妇和艾莉。麦克斯脸上带着顽皮的微笑凑了过去。“是我的眼睛骗了我,”他说,“小帕特里克还是比刚来的时候,跟奈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 “我认为你没错,麦克斯,”艾莉说。“我早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告诉我帮奈对付本和孩子们让他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唉,到底你和埃波妮娜只顾自己在一块儿,孩子也快出世了;我的时间都放在尼基和八爪蜘蛛身上,爸和妈又总那么忙……” “你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年轻的女士,”麦克斯说。“我是在想,咱们中间是不是又要有一对了。” “帕特里克和奈吗?”理查德说,好像他现在才第一次想到这一点。 “是的,亲爱的,”尼柯尔说,她哈哈笑了。“理查德属于那种选择性观察技巧相当高明的人。他观测项目的具体细节,不管多小,从来不会漏掉。但是他却会错过人类行为许多明显的变化。我记得有一次在新伊甸园,凯蒂开始穿迷你裙……” 尼柯尔自己打住了话头。提到凯蒂而不动感情,对她实在太难了。 “开普勒和伽利略都注意到帕特里克每天都在场,”埃波妮娜说。“奈说,伽利略已经开始吃醋了。” “对帕特里克的关注,奈怎么说?”尼柯尔问道。“她高兴吗?” “你了解奈的为人。”埃波妮娜说。“总是那么和蔼可亲,总是那么为别人作想。我认为她关心的是如果她和帕特里克有了感情。对双胞胎会有什么影响。” 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了走廊上的来客。“喔,喔,早上好,大力神,”麦克斯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多么愉快的大吃一惊啊!……今儿个咱们能为您效点什么劳呢?” 八爪蜘蛛走进饭厅,头上的光带不断涌出。“他说他今天来帮理查德装他那自动翻译机,”艾莉说,“特别是那些我们在光谱上看不到的东西。” 第二章 尼柯尔正在做梦。她又回到象牙海岸的丛林中,围着篝火,踏着非洲的音乐节拍跳舞。奥曼在领舞。他身穿绿色长袍,牛顿号起飞前几天,他赶到罗马来看她的时候,就是穿的这件长袍。她在翡翠城的所有人类朋友,还有四个最亲近的八爪蜘蛛,也都围着篝火在跳舞。开普勒和伽利略在打架,艾莉和尼基手拉着手。八爪蜘蛛大力神穿了一件大紫色的非洲服装。埃波妮娜怀着孩子,走路困难。尼柯尔听见圈子外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凯蒂吗?她竭力想分辨这个声音,心里怦怦狂跳。 “尼柯尔,”埃波妮娜在她床边呼唤。“我觉得在收缩了。” 尼柯尔坐了起来,摇摇头想驱散梦中情景。“收缩得快吗?”她很自然地问道。 “没有规律,”埃波妮娜答道。“有几次相隔五分钟,后来半个钟头又一次也没有。” 多半是先兆性收缩,尼柯尔想。她的预产期还有五个星期哩。 “躺到沙发上去,”尼柯尔说,一边穿上工作服。“下次收缩一开始就告诉我。” 尼柯尔洗了手,麦克斯就在起居室里等着。“她要生了吗?”他问道。 “也许还没有,”尼柯尔说。她开始在埃波妮娜肚子上轻轻按压,想找到胎儿的位置。 与此同时,麦克斯也一阵阵地在屋子里打转。“这会儿为了一支烟我都会杀人,”他嘴里嘟哝着说。 埃波妮娜又一次收缩时,尼柯尔注意到子宫口还没有张开,但已经有了一些压力。她有些担心。因为她不能肯定胎儿在什么地方。 “很抱歉,埃普,”五分钟之后,又收缩了一次,尼柯尔说,“我认为这是一次假性临盆,是你身体产生的一种练习性动作,但我也可能搞错……不用任何显示设备接生,我还从来没有干过……” “有的妇女确实会提前这么多日子,是吗?”埃波妮娜问道。 “是的,但是很少。初产妇中只有百分之一会提前四个星期,而且常常是因为某种并发症所引起。或者是遗传的……你是否知道你或者哪个兄弟姐妹是早产的?” 埃波妮娜摇摇头。“我从来不知道亲生父母或兄弟姐妹的任何情况,”她说。 真要命,尼柯尔想。我差不多可以说这是假性收缩……要是我能完全肯定就好了…… 尼柯尔告诉埃波妮娜穿好衣服,回自己房间里去休息。“把收缩时间记好,特别重要的是开始连续收缩的时间间隔。要是有规律了,四分钟左右吧,没有明显的间隔,就来找我。” “还有什么问题吗?”麦克斯趁埃波妮娜穿衣服的时候,悄悄问尼柯尔。 “不像有问题,麦克斯,但随时有可能。” “你认为请咱们的朋友八爪蜘蛛魔术师来帮帮忙怎么样?”麦克斯问道。“如果冒犯了你,就请多多包涵,只不过……” “我早想到你前边了,麦克斯,”尼柯尔说。“我已经决定今天早上就跟蓝医生商量。” 早在蓝医生打开麦克斯所谓的虫罐子之前,麦克斯就已经紧张了。“扶好啦,医生,”麦克斯说,又轻轻拍了拍抓住罐子的触手。“把这些虫子放出来之前,能不能说说你要怎么着?” 埃波妮娜躺在帕克特家的沙发上,她的衣服脱掉了,但大半个身子都盖着八爪蜘蛛准备的被子。三个八爪蜘蛛花几分钟时间布置了一间简易产房,尼柯尔一直在握着埃波妮娜的手。这会儿她走到麦克斯身边,好把蓝医生的话翻译给他听。 “蓝医生在这方面也不是专家,”尼柯尔翻译道。“他说,另外一个蜘蛛会解释详细过程。” 三个蜘蛛交谈了一阵,蓝医生退到一边,另外一个蜘蛛站到麦克新和尼柯尔前面来了。蓝医生这才告诉尼柯尔,这只特别的蜘蛛,他把他叫做‘形象工程师’,是最近才开始学习与人类交谈的特殊方言的。“他的话也许有一点难懂,”蓝医生告诉尼柯尔说。 “这个罐子里的小动物,”形象工程师头上的光带飘动了一会儿后,尼柯尔才说,“叫做……摄影虫,我想这样翻译比较合适……不管怎么说,它们是活的小型摄像机,它们会爬进埃波妮娜的肚子里去拍胎儿的照片。每个摄影虫的功能,相当于……几亿个摄影图片元件,这些元件每个八爪蜘蛛“尼里特”时间可拍五百一十二个图像。如果你高兴,它们甚至可以拍电影。”<bdo>http://www?99lib?net</bdo>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麦克斯。“要是可以,我得说简单一点。这玩意儿是高科技的,都属于它们蜘蛛体系。工程师到底在解释使用者确定图像的所有不同方法了一理查德才会喜欢哩。” “请再说说,一个八爪蜘蛛‘尼里特’有多长时间,”麦克斯说。 “大概有二十八秒钟,”尼柯尔回答说。“八个尼里特为一个封,八个封为一个晤顿,八个晤顿相当于一个脱特,八个脱特等于八爪蜘蛛的一天。理查德算过,它们的一天有32小时14分6秒多一点。” “真高兴总有人还懂得这一切,”麦克斯轻轻地说。 尼柯尔又转身对工程师继续谈话。“每个摄影虫,”她翻译说,“进入特定的目的地,进行拍摄,然后回到形像处理器——靠在那边墙角的灰色盒子——然后把图像‘倒’出来,领它们的奖赏,再回到丘里去。” “什么?”麦克斯说。“什么样的奖赏?” “等会儿再说,麦克斯,”尼柯尔说。她碰到一个难句子,正要蜘蛛再说一遍哩。尼柯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跟蓝医生说:“对不起,最后一句话我还没搞懂。” 两个八爪蜘蛛用它们自然的语言很快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形像工程师才转身对着尼柯尔。 “好啦,”她终于说话了。“我想我懂了……麦克斯,那个灰色的盒子是个什么程序资料处理器,既能把资料存入活细胞,也能从摄影虫身上取出资料投影放到墙上,或者无论什么时候我们想看这些图片,根据治疗方案选定……” “我有个想法,”麦克斯插话说,“这一切我都没法搞懂……如果你满意这种新玩意儿,而且认为不会伤害埃普,为什么咱们不开始呢……” 蓝医生懂了麦克斯的意思。尼柯尔一个手势,他和另外的蜘蛛出了帕克特的家门,从停放在外面的车上带回来一个有盖子的抽屉样的东西。 “在这个容器里,”蓝医生对尼柯尔说,“有二三十个变异小蜘蛛,是我们的不同种类,它们的主要作用是直接跟摄影虫和这个系统的其他小生物联系……事实上,这些变异蜘蛛会处理全过程。” “好哇,我真该死,”等抽屉一打开,只有几厘米高的变异蜘蛛爬到屋子当中,麦克斯就叫了起来。“那些……”麦克斯激动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了。“就是埃波妮娜和我在蓝色迷宫里见过的,在圆柱体海对岸的据点里见过的。” “这些小型的变异体,”蓝医生解释说,“按我们的指示组织整个过程。实际上是它们在管理灰色盒子……咱们现在要做的事,是你得确定需要什么图片,需要在什么地方看这些图片。” 帕克特的起居室墙上挂了一张大型彩色图片,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发育完整,非常漂亮的男性胎儿,在母体中装得满满的。麦克斯和埃波妮娜足足庆祝了一个钟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第一次看清楚尚未出世的宝宝真是一个男孩。到了下午,尼柯尔才弄懂一点如何确定她需要看的图片,图片的质量也大大改观。墙上挂着的图像比原物大一倍,其清晰度简直惊人。 “我能再看看他踢打的样子吗?”埃渡妮娜说。 形象工程师对领头的变异蜘蛛说了些什么,不到一个“尼里特,”帕克特小少爷在母亲肚子里踢打的图像又重放了一遍。 “瞧他那双小腿,多有劲啊,”麦克斯惊叹不已。他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刚看到第一批图像时,他简直目瞪口呆;等他定了一下神,喘了一口气,就开始关心起子官里围绕儿子的“设备”问题了。尼柯尔安慰这个第一次作父亲的人,指给他看哪是脐带,哪是胎盘。然后跟他说,一切正常,要他放心。 “那么说我并不是马上要生了?”电影放完,埃波妮娜就问道。 “是啊,”尼柯尔回答说。“我估计你还得等五六个星期。第一胎总会推迟产期……从现在到出生,你还会有这种阵发性收缩,但千万别担心。” 尼柯尔一再感谢蓝医生,麦克斯和埃波妮娜也再三道谢。后来八爪蜘蛛收拾起小型实验室的所有设备,包括生物性和非生物性的。 他们走了之后,尼柯尔走过屋子,拉起埃波妮娜的手。“你现在怎么样?”她用法语问朋友说。 “很好,”埃波妮娜也用法语回答说。“也放心了。我原来还以为出了什么毛病哩。” “不会的,”尼柯尔说。“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麦克斯走过去,紧紧拥抱埃波妮娜。他满面红光。尼柯尔朝后退了一步,看着两位朋友这动人的一幕。从来没有哪对夫妇在孩子出生前会有如此相爱,她想。 尼柯尔要往外走。“等一等,”麦克斯说。“你想知道我们要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吗?” “当然,”尼柯尔答道。 “马利乌斯·克莱德·帕克特,”麦克斯自豪地说。 “马利乌斯,”埃波妮娜补充说,“因为他是流浪儿埃波妮娜在里的梦中情人——我一个人在孤儿院度过长长的夜晚时,早就梦想有一个马利乌斯。克莱德是随麦克斯在阿肯色的兄弟的名字。” “这名字太美了,”尼柯尔说,她转身离去时,一个人还在笑。“这名字太棒了。” 那天下午很晚回到家,理查德还是控制不了内心的激动。“我跟阿切和另外两个八爪蜘蛛在会议室呆了两个钟头,简直太吸引人了,太棒了,”他用最大的声音跟尼柯尔说。“他们让我看了上午给你和埃波妮娜用过的仪器。太奇妙了。他们真是不可思议的物种!不,魔法师这个名词更合适——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说的,该死的八爪蜘蛛是生物学魔法师。 “试想想……他们的摄影机是活的生物,另外一套微生物虫子。可以读出图像,仔仔细细将每一个图像点储存起来。它们自己就是一种基因的变异,但是能够控制整个摄影过程。如果需要,普通的资料管理只要少量的电子就够了……这一切需要多少万年呀?谁是第一个设计的人?简直是精神原子弹!” 尼柯尔望着丈夫微笑。“你看到了马利乌斯吗?你认为怎么样?……” “我一下午看了所有的图像,”理查德还在大喊大叫。“你知道那些小小的变异虫是怎样跟摄影虫联系的吗?它们用光谱上紫外线外面的一种特殊光波。对了。阿切告诉我那些摄影虫和小型变异蜘蛛的语言相同。还有哩,有的小变异蜘蛛懂得八种微型生物的语言。阿切他自己也可以跟40个物种交谈。有15种是用八爪蜘蛛的基本色彩语言,其余是各种各样的语言,包括符号。化学品和电磁光谱上的其他部分。” 理查德在屋子当中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这太不可思议了,尼柯尔,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一个人还要自言自语,尼柯尔突然问他,普通八爪蜘蛛跟小型蜘蛛如何交流。“我今天没有看到它们头上有什么光带,”尼柯尔说。 “所有的对话都是用紫外光进行的,”理查德说,他又开始在屋子里踱步。突然一个转身,他指着额头当中说:“尼柯尔,它们槽口当中的透镜是个真正的望远镜,能够接收一切光波信息……可以交错使用。无论如何,它们将这一切生命形式组织成一种宏大的而复杂的共生体系,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理查德在尼柯尔身边的长沙发上坐下。“你瞧,”他说,一边把手臂给她看。“我身上还有鸡皮疙瘩哩……我对这些生物简直怕死了……我的天哪,它们不害人就是件好事。” 尼柯尔皱着眉头看着丈夫:“为什么这么说呢?” “它们能够控制几十亿的军队,也许上千亿。我敢打赌,它们一定也跟植物讲话!你见过它们在森林里处理事情有多迅速……你想象一下,要是你的敌人能够控制所有的微生物,甚至病毒,让它们为其效劳……多可怕的场面啦!” 尼柯尔哈哈大笑了。“你不认为你是太激动了吗?就因为它们从基因上设计了一套有生命的摄影机,也不至于想到……” “我知道,”理查德说着,突然从长沙发上跳下来。“但今天看到这些,实在忍不住要产生一系列逻辑上的联想……尼柯尔,阿切承认说制造这些小型变异蜘蛛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应付微生物世界。小蜘蛛可以看到像微米那么小的东西,就是毫米的千分之一……现在再把这种思维延伸到几种巨型物种身上。设想有一种物种,它的变异有四五种,跟普通八爪蜘蛛和小型蜘蛛情况类似。跟它们交流也不是不可能啊。” “理查德,”尼柯尔在此关头说话了,“难道你对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就要有一个儿子无话可说吗?而且那个男娃娃看起来非常健康哩?” 理查德一声不响地在那儿站了几秒钟。“是很好,”他略带困意地说。“我想我应该到隔壁去祝贺他们。” “你完全可以等到晚饭以后再说,”尼柯尔说着,看了一眼理查德特制的手表。这只表有人类的正常时间,但周围有八爪蜘蛛的时间可以作对照。 “自从蓝医生送来小马利乌斯在子宫里的羊皮纸图像后,”尼柯尔又说,“帕特里克、艾莉、尼基和本到麦克斯和埃波妮娜那儿去了一个钟头了,”她微微笑了。“正如你常说的,他们在一个‘晤顿’内就该回来了。” 第三章 尼柯尔刷完牙,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伽利略说得对,她想。我是老了。 她开始用手指头去按摩脸上,有条不紊地按摩到处都有的皱纹。她听到本和双胞胎在外面玩,随后奈和帕特里克两个都在叫他们去上学。我不是总那么老,她对自己说。我也有去上学的时候。 尼柯尔闭上眼睛,竭力回想自己当小姑娘的样子。她对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一下子还想不起来。后来的许多岁月扰乱了她的思维,尼柯尔作为学生的样子都给歪曲了。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又凝视着镜中人。她想象着,脸上已经没有了皱纹和眼袋,头发和眉毛的颜色也从灰白变得漆黑。最后,她设法看到自己又成了一个二十一岁的漂亮姑娘。尼柯尔有一会儿非常渴望回到青春的岁月。因为如果我们还年轻,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死亡,她还记得。 理查德从镜子角上伸了个头进来。“艾莉和我要跟大力神在书房工作了,”他说。“你干吗不一起来?” “再过一会儿吧,”尼柯尔回答说。她一边摸着头发,一边想着人类同胞在翡翠城里的日常生活。他们通常在沃克菲尔家的饭厅里吃早饭,午饭前学校放学。然后除了理查德外,大家都唾午觉。这样对长了八个钟头的一天,才能应付。下午大多数时间,尼柯尔、艾莉和理查德都跟八爪蜘蛛在一起,以更多了解他们的东道主,或者让他们更多地了解地球上的情况。另外,四个大人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死胡同后面的飞地跟本和孩子们在一起。 这一切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呢?尼柯尔突然想到。我们还要在八爪蜘蛛这儿作客多少年?如果,或者当拉玛飞船抵达目的地以后,又会出什么事呢? 这些问题尼柯尔都无法回答。甚至连理查德也明显不再操心翡翠城以外的事情,八爪蜘蛛和他那翻译机把他完完全全地迷住了。只不过每过两个月左右,他会去找阿切,问问外星航行的资料。每次回来,理查德都会不加任何评论地转告其他人,说拉玛号飞船依然按其大方向——托瑟迪星——航行。 就像小马利乌斯在妈妈肚予里一样,尼柯尔想,我们在这个母腹里也很满意。只要外面的世界不打进来,我们就不去问那一连串的问题。 尼柯尔离开洗手间,沿着过道到书房里去。地板上坐着艾莉和大力神,理查德坐在中间。“容易的部分是跟着颜色的句型走,把句子储存在处理器里,”他正在说。“而最难翻译的,是自动把句型转换为能够识别的英文句子。” 理查德面对着大力神,话说得非常慢。“因为你们的语言非常精确,每种颜色有一个可接受到的幅度来表示先前的情况,传感器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识别颜色和光带的宽度。整个信息的内容就捕捉到了。由于规则精确,要编一套简单而又能防止差错的规则系统并不难。这样,青少年或者粗心大意的人使用时。才能避免任何一种颜色在光谱上偏左或偏右。” “但是。要把八爪蜘蛛说的话变成一种语言,过程更为复杂。用来翻译的词典非常直截了当,每一个单词和恰当的修饰词汇能够马上找出来;要进行下一步,翻译句子,如果没有人的介入,几乎是不太可能。” “那时因为八爪蜘蛛的语言跟我们有根本的区别,”艾莉提出自己的看法说。“每一样东西都是特定的,有一定的数量,把误解的机会减少到最低限度。没有微妙深奥和细微差别。看看他们怎么使用代词吧,我们,他们和你们。代词常常用修饰性的数量词来表明,包括那些不太明确的地方。八爪蜘蛛从来不说‘一些晤顿’,或者‘几个尼里特’——情况常常是这样的,一个数词。或者数量幅度,会把时间表现得更为精确。” “从我们的观点来看,”大力神用颜色说,“人类的语言最困难的有两个方面。一是缺乏明确的说明,这就导致大量词汇的产生;另外一点是在交流中使用间接手法……麦克斯的话我至今听起来特别困难,因为他所说的话,常常并不是他的真实意思。” “我不知道在你的电脑中怎么用这个,”尼柯尔现在才对理查德说。“不管怎么说,包含在每个八爪蜘蛛语汇中的所有数字资料都应该用翻译机反应出来。它们所用的每个动词或形容词都有一个数字连在一起,用来使其更加清楚明白。比如说,艾莉刚才是怎么翻译‘特别困难’和‘大量的词汇’的呢?大力神用八爪蜘蛛语言说的‘困难’,就用了数字5来形容;还有‘大量词汇,’它用数字6作为表示‘大量’的形容词。所有比较性修饰词都表示形容词的分量问题。由于它们的基数词是八爪蜘蛛式的,比较级的范围就在1和7之间。要是大力神用了一个7,来形容‘困难’这个单词,艾莉就应该把这个短语翻译成‘难以置信地困难’。要是他在同一短语中用一个2来形容,她就应该说‘稍微有点困难’。” “形容词造成的错误虽然是件重要事情,”理查德一边说,一边心不在焉地拨弄一台小型文字处理机,“但从来不会产生误解。要是把动词的澄清性词汇翻译错了,才是个大问题……我最近在试验中才发现这个问题。拿八爪蜘蛛语言中简单的动词‘走’来说吧,你们知道,是没有外力帮助,不靠运输工具而移动的意思。褐红色、紫色和柠檬黄三种颜色组合的光带,如果各种颜色的宽度一致,在英语中可以表示好几十种意义,有‘步行’、‘散步’、‘闲逛’、‘跑步’以及‘冲刺’等等。” “我刚才说的就是同样的意思,”艾莉说,“不把修饰性词汇搞清楚,就说不上搞翻译……对那个特殊的动词,蜘蛛用了一个双重修饰性词来解决‘有多快’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走’,一共有63种不同的速度……它们会同时用一系列修饰性词汇,事情就更复杂了。所以它们的一句‘咱们走’。就可能有许许多多翻译法。” 理查德做了个怪相,又摇摇头。 “怎么啦,爸爸?”艾莉问道。 “我太失望了,”他回答说。“我原来希望现在就完成一套简易翻译机,但我当时估计不用操心所有的修饰性词汇,语言的精髓也能抓得住。要是把那些短光带全部收入电脑,就得增加储存量,翻译速度也会大大降低。即使设计真实速度的翻译机,也很麻烦。” “什么麻烦?”大力神问道。“你干吗那么关心这台翻译机?艾莉和尼柯尔对我们的语言已经掌握得很好了。” “并不怎么样,”尼柯尔说,“艾莉是我们当中惟一能真正流利使用你们色彩语言的人。我每天还在学习哩。” “我开始上这个项目的时候,只不过是作为一种挑战,作为强迫我自己熟悉你们语言的一种手段而已,”理查德对大力神说,“尼柯尔和我上个星期还在说,翻译机已经变得有多重要了。她说,我也同意她的意见,我们住在翡翠城的人类正在分为两个部分。艾莉、尼柯尔和我把我们的生活安排得很有趣味,因为我们跟你们物种的交往在日益增强;其余的人,包括孩子们。基本上还是处于隔离状态。一旦他们无法跟你们交流,最终难免心怀不满,或者很不愉快。一台优良的自动翻译机,对他们打开在此地的生活。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地图给搞得皱皱巴巴的,还有几个破洞。帕特里克帮奈把地图慢慢展开,挂在她饭厅的墙上。这间饭厅已经扩大了一倍,作为孩子们的教室。 “尼基,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奈问道。 “当然,渡边太太,”小姑娘回答说。“这是我们的地图,地球圈。” “本,你能把你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出生地指给我们看吗?” “他又不会,”伽利略轻轻在开普勒耳朵边说,“他永远都搞不清楚,太笨了。” “伽利略·渡边,”老师昕到这话回响马上到了,“回你房里去,在床上坐一刻钟。” “没关系。奈,”本走到地图前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按人类的年龄来算,伽利略已经七岁了。他在门口停下来,看本的话是否能够救他。 “还在等什么,”妈妈责备他说。“我说过叫你回房去。” 本在地图前面站了大约二十秒钟。“我母——亲,”他最后说,“出生在这儿,在法国。”他退后几步,找到了大西洋对岸的美国。“我父——亲,”本说,“出生在美——国波——士顿。” 本想要坐下了。“你外祖父母呢?”奈突然问道。“他们在哪儿出生的?” “我母一亲的母一亲,我的外——祖——母,”本慢慢地说,“生在非——洲。”他盯住地图看了几秒钟。“但我不——记——得在什么地方了。” “我知道,渡边太太,”小尼基马上说,“我指给本看好吗?” 本回头看着这个乌黑头发的漂亮小姑娘,他微笑了。“你可以来告诉我,尼——基。” 小姑娘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屋子,把手指头放在非洲西部的地方。“姥姥的妈妈生在这儿,”她挺自豪地说。“在这个绿色的国家……叫做象牙海岸。” “很好,尼基,”奈说。 “对——不——起,奈,”本这会儿说。“我一直拼——命在学分——数,没有——时间复——习地理。”他的眼光随着三岁的侄女回到座位上。等他再回过头来面向奈时,已经是满眼泪花了。“奈,”他说。“我今天不想再上课了……我想回自己的家。” “好的,本,”奈轻轻地说。本朝门口走去。帕特里克想到弟弟那儿去,但奈挥手让他走开。 教室里足足静默了一分钟,气氛叫人不快。“该我了吗?”开普勒最后问道。 奈点点头,那个男孩走到地图跟前。“我母亲生在这儿,泰国的南奔市,那也是她父亲的出生地。我姥姥也在泰国出生,但在另外一个叫清迈的城市。在这儿,靠近中国的边界。” 开普勒朝东边跨了一步,指着日本说:“我父亲渡边贤治和他父母生在日本的京都。” 那个男孩退了几步,离开地图。他好像很想说什么。“怎么啦,开普勒?”奈问道。 “妈妈,”小男孩在一阵痛苦的沉默之后问道。“爸爸是个坏人吗?” “什什么?”奈惊呆了,问了一声。她弯腰直盯住开普勒的眼睛说:“你父亲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聪明、敏锐、有爱心、很风趣——一个天使般的人。他……” 奈觉得自己的感情就要爆发,赶紧住了口。她直起身子,抬头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克制了自己的感情。“开普勒,”她这才问道,“你干吗问这种问题?你一直崇拜父亲,怎么会……” “麦克斯叔叔告诉我们说,中村先生是日本人。我们知道他是个坏人,伽利略说因为爸爸也是那个地方的人……” “伽利略,”奈的声音像打雷,孩子们都吓呆了。“马上到这儿来。” 伽利略蹦蹦跳跳进来了,莫名其妙地望着母亲。 “你跟弟弟怎么说你爸爸来着?” “你说的是什么呀?”伽利略装着一无所知地说。 “你跟我说爸爸可能是个坏人,因为他跟中村先生一样,都是日本人……” “嗯。我不怎么记得爸爸的模样。我只不过说是也许……” 奈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没有给伽利略一个耳光。她两手抓住男孩的肩膀。“年轻人,”她说,“要是我再听你说你父亲一个不字……” 奈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怎么来吓唬,或者再说什么。她突然觉得被生活中的遭遇完全压垮了。 “请坐下,”她终于对双胞胎说,“仔细听着。”奈深深吸了一口气。“墙上这张地图,”她指着地图说,“表示的是地球这颗行星上所有的国家。每个国家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大多数人有好也有坏,很复杂。没有哪个国家只有好人,或者只有坏人。你们的父亲长在日本,中村先生也生在日本。我同意麦克斯叔叔的看法,中村先生是个很坏的人。但是他的坏,跟他是日本人没有丝毫关系。你们的父亲,渡边贤治也是日本人,但他是个最好的人。很遗憾你们都不记得他,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他像什么样……” 奈停了停。“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们的父亲,”她轻轻地,就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我还能看见他傍晚回到咱们新伊甸园那个家。他一进门,你们俩总一起喊‘嘿,爸爸;嘿,爸爸’。他会吻我,把你们俩抱在怀里,然后带你们到后院去荡秋千。不管一天有多累,他总是那么耐心,那么著解人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两眼充满了热泪。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开始发抖了,就转过身去对着地图。“今天就下课了吧。”她说。 帕特里克站在奈身边,两人看着双胞胎和尼基在死胡同里玩一个蓝色的大球。那是半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对不起,帕特里克,”奈说。“我没有料到会变成……” “你没有必要说抱歉,”年轻人答道。 “不,有必要,”奈说。“多年前我就暗下决心,在伽利略和开普勒面前决不露出这种感情来,他们不可能理解。” “他们已经忘了,”帕特星克沉默了一会儿说,“看看他们,完全一心一意去玩去了。” 正在此时,双胞胎兄弟为什么事争了起来。跟平时一样,伽利略在游戏中总好强,不守规则。尼基站在两个男孩子当中,专心听着每一句话。 “孩子们,孩子们,”奈喊道,“别吵啦……再吵,就得叫你们进去啦。” 又过了一会儿,蓝色大球蹦到街上,滚到广场那边去了,三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追了过去。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奈问帕特里克说。 “好的,我想……上周大力神带来的那种淡绿色的柠檬汁你还有吗?那很好喝哩。” “还有,”奈回答说,弯腰到放冷饮的柜子里去拿。“顺便问问,大力神呢?几天没看到他了。” 帕特里克哈哈笑了。“理查德叔叔成天缠住他搞那个翻译机,就连艾莉和阿切每天下午也跟他们在一起。” 奈递给他柠檬汁,他道了谢。 奈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又回到起居室。“我知道你今天早上想安慰本,”她说。“我没让你去,因为我非常了解你弟弟……他自尊心很强,不要别人同情。” “我理解,”帕特里克说。 “本今天早上多多少少意识到甚至连小尼基——他还认为是个小娃娃的——都能很快在学习上赶过他。这一发现使他震惊,又叫他想起自己的缺陷。” 地球图还挂在墙上,奈在地图前站着。“这张地图上的东西对你没有什么意义。是吗?”她说。 “不见得。”帕特里克回答说。“我当然看过许多图片和电影,我像双胞胎那么大的时候,我父亲常常跟我讲波士顿,秋天新英格兰树叶的色彩,还有他跟他的父亲到爱尔兰去旅游……但我记得的是其他一些地方……纽约老家非常生动,还有诺德号,我们在那儿度过的岁月令人惊讶不已,”他停了停。“鹰人!多有意思的东西呀!我记得它比记得我父亲还清楚。” “那么说,你认为你自己是只小鹰吗?”奈问道。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帕特里克答道。他把饮料一口气喝完。“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当然我认为自己是个人。但是,小鹰?……我想不会吧。” 奈伸手去摸地图。“我的家乡南奔,要是还大一点,就会是在这儿,在清迈南面。我小时候在那儿住过,有时候似乎不可想象。” 奈静静地站在帕特里克身边,手指头围绕泰国的疆域画了一圈。“一天晚上,”她后来说,“我正在给孩子们洗澡,伽利略泼了一杯水在我头上。突然,我十四岁那年跟表兄弟们在清迈度过三天的情景,清清楚楚出现在脑海之中……那是四月的泼水节,城里每个人都在欢度泰国的新年。那天晚上我跟表姐翁丽坐在电动小卡车后面在城里兜风。车开到那儿,我们就泼一桶水在别人身上——他们也朝我们泼水。我们笑哇,笑哇。”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泼水呢?”帕特里克问道。 “我忘了,”奈耸耸肩膀说。“跟某种仪式有关……但是这一经历本身,大家的哈哈大笑,甚至连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的感觉,一下子都给另外一杯水击中——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回想起来了。”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奈打算把地图从墙上取下来。“所以我想开普勒和伽利略也不会认为他们是小地球人,”她若有所思地说,一边把地图小心卷好。“也许认为连学地球上的地理和历史也是在浪费时间哩。” “我不这样看,”帕特里克说。“不然,孩子们又学什么呢?除此之外,我们大家都应该了解咱们是从哪里来的。” 三张小脸从门厅微微探进起居室来。“该吃饭了吗?”伽利略问道。 “快了。”奈答道。“先去洗手……一次一个,”她说。走廊上传来小家伙咚咚的脚步声。 奈突然一个回头,正好看见帕特里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笑了。“今天早上有你陪着可真好,”她说。“你让我应付起这一切来容易多了。”奈伸出双手,拉起帕特里克的手。“这两个月来,对付本和孩子们你可真帮了大忙,”她说。“如果说你开始跟我们在一起以来,我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很寂寞,那实在是太傻了。” 帕特里克笨手笨脚地朝奈走了一步,但她紧紧拽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不要,”她轻轻地说,“还早哩。” 第四章 翡翠城拱顶上的大萤火虫团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不一会儿,尼基就来到姥姥、姥爷的房间里。“天亮了,姥姥,”她说,“他们就要来了。” 尼柯尔转过身子,紧紧拥抱外孙女。“还有好几个钟头哩,尼基,”她对兴奋不已的小姑娘说。“姥爷还在睡觉……你干吗不回房去玩你的玩具,我们好洗个澡。” 小女孩非常失望,最后只好走了。理查德才坐起来揉眼睛。 “这个星期尼基什么都不谈,只谈今天,”尼柯尔跟他说。“她总在本的房间里看那张画。尼基和双胞胎已经给那些稀奇古怪的动物起了名字。” 尼柯尔无意识地伸手去床边拿头发刷子。“小孩子为什么对时间概念这么难懂呢?尽管艾莉给她画了一个时间表,而且把时间一天天划掉,尼基还是每天早上都要问是不是‘今天就是那个日子’。” “她是太兴奋了,大家都很兴奋,”理查德边说边起床,“希望我们不会失望。” “怎么会呢?”尼柯尔回答说。“蓝医生说我们看到的景象会比你我第一次进城时看到的还要令人叫绝。” “我想所有的动物都会浩浩荡荡地出巡,”理查德说。“顺便问一声,你知道八爪蜘蛛庆祝什么吗?” “庆祝……我猜最相类似的美国节日是感恩节。八爪蜘蛛叫做‘施恩节’,他们定下这个节日来庆祝美好的生活……起码蓝医生是这样跟我说的。” 理查德动身去冲淋浴,但又回过头来说:“你认为今天邀请我们去参加,是不是跟你向他们提到的事有关?咱们一家人两周前吃早饭时讨论过的那个问题?” “你是指帕特里克和麦克斯表示要回新伊甸园的事吗?” 理查德点点头。 “对。我想是的,”尼柯尔回答说。“我想八爪蜘蛛要向自己证明咱们已经对此地的生活非常满足了。让咱们参加庆祝会,就是让咱们融入他们社会的一种努力。” “真希望我把所有的翻译机都做好了,”理查德说。“实际上我只有两部……而且还没有完全通过检验。要不要把第二部给麦克斯?” “这个主意不错,”尼柯尔说,在走道里她跟丈夫紧紧靠着并肩走去。 “你在干吗呀?”理查德说。 “我跟你一起去冲淋浴,”尼柯尔哈哈笑着说,“当然,除非你老得不要人陪你了。” 吉米从隔壁来告诉他们交通工具已经准备好了。他是三个八爪蜘蛛邻居中最年轻的一个(大力神住在广场的另外一边),人们跟他的交往最少。吉米的“监护人”阿切和蓝医生说,吉米学习非常用功,正处在生活的关键时刻。虽然吉米给人的第一个印象跟其他三个成年蜘蛛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但他比其它三个要小一点,触手上的金色条纹要亮一点。 出席八爪蜘蛛的庆典应该穿什么衣服,人们确实伤了一会儿脑筋。但很快就意识到他们的服饰根本不重要,翡翠城的异类谁也不穿什么东西,八爪蜘蛛常常为此感到非常满意。有一次,理查德只是半开玩笑地建议说,人类住在翡翠城期间,或许也可以把衣服省了——“在罗马的时候……”他说——这群人马上就领会到衣服对人心理上的舒适有多么重要。 “就是跟你们,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要是赤身裸体,我也会感到无地自容,”埃波妮娜说。她的话总结了他们大家的感情。 这一群身穿五颜六色衣服的人和他们的四个八爪蜘蛛朋友沿着大街朝广场走去,埃波妮娜挺着老大的肚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走得很慢,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妇女们全都穿得很少——奈甚至还穿了她那条蓝绿色的丝绸花裙——男人和孩子们除了麦克斯以外(他穿的是一件极棒的夏威夷衬杉,专为特殊场合准备的),全都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自从进入翡翠城以来,这就是他们的日常服装。 至少他们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刚来的时候,人们要找一个洗衣服的办法,可真成了大问题。他们向阿切说明了困难,不几天阿切就带来了德瑞莫斯,一种像昆虫一般大小的动物,它们能自动把衣服清洗干净。 一群人上了停在广场上的交通车,在标志他们地区终点的大门前,车子停了下来,他们从没见过的两个蜘蛛也上了车。它们跟蓝医生说话的时候,理查德趁机练习使用他的翻译机。艾莉从父亲肩头上来看监视器,一边评论翻译的准确性。 总的来说,翻译的准确度还是相当好的,但是速度,至少按蜘蛛说话的速度来说,就太慢了。“说”三句话,才能翻译一句,理查德不得不一再调整整个系统。当然他从对话里收集的东西就不太多,其中三分之二都漏掉了。 出了大门,车外的景色变得迷人。尼基的眼睛一直睁得好大好大,她和本、还有双胞胎,嚷着叫着,画里见过的大多数的动物都认出来了。宽宽的大街上交通十分拥挤:从两边来的车辆很多,这些车都跟城市电车一样,是在轨道上行驶的;许多各种各样的大小各异的步行者;骑车的,独轮车和自行车都有,偶尔还有不同种类的动物,同乘一只鸵鸟龙。 麦克斯自来翡翠城以后,就没有出过人类居住区。他一边看,嘴里一边冒出一些粗话,埃波妮娜早就要他在孩子出生前改掉这些坏毛病。出了大门后的第一个站。车停了。一群没有见过的动物上了他们的车,麦克斯开始为埃波妮娜担心。四个家伙刚上车。马上就朝埃波妮娜的方向走来,观看八爪蜘蛛在车上专为孕妇准备的座位。麦克斯站在她身边保护她,十米长的车上到处都有一些柱子,麦克斯抓住了一根。 两个刚上车的动物,孩子们叫做‘条纹螃蟹’的,有八条腿,身上有黄红色条纹,个子跟尼基差不多,呈圆形,外面有硬壳,还有看起来怪吓人的大螯。两个家伙马上动手用触须去蹭埃波妮娜裙子底下露出的小腿。它们只是好奇而已,但特别的感觉和它们那奇特的外表让埃波妮娜吓得连连后退。阿切站在埃波妮娜的另外一边,用一只触手轻轻把那两个家伙推开。其中一只条纹螃蟹用四条腿站了起来,两只大螯在埃波妮娜面前霹雳啪嗒乱剪,触须急速振动,显然是在说什么威胁性的话。阿切马上伸出两条触手,把那个不友好的条纹螃蟹一把拎起来,扔出了车厢。 戏剧性的场面在人类中引起了警觉。通过艾莉的翻译(麦克斯惊吓过度,根本无法使用翻译机),阿切向麦克斯和埃波妮娜作解释的时候,渡边家的双胞胎跟奈挤作一团,尼基伸出双手要姥爷抱她。 “这个物种智商不很高,”阿切告诉他的人类朋友说。“设计根除它们那种进攻性倾向,我们还有困难。我扔下车去的那个东西过去就专门制造麻烦。负责此物种的优化师已经在它们背壳后面——你们也许已经注意到了——画了两个绿色的小点……这一次过失当然会导致它的死亡。” 艾莉翻译完毕,人们有条不紊地检查了车上的其他物种,看看是否还有绿点子。看到车上的动物都很安分,大人们才略为放心了。 “那个‘东西’说的什么?”理查德问阿切说,车此时正好进了第二个站。 “是一种普通的威胁性反应,”阿切答道,“智商不高的动物都有这类反应……它的触须动作表现的是一种基本信息,没有什么真正的内容。” 车子沿大街又走了八九个“尼里特”,停了两次上客,包括十一二个八爪蜘蛛,还有5个其他物种的20个动物。四个品蓝色动物,就是那种上半部呈半球形,里面有脑浆一样的波浪形东西,在理查德对面蹲了下来。理查德还抱着尼基,这些动物有八条触须,八条触须都往尼基脚上伸,把她的脚缠在一起,好像想跟她交流。小姑娘轻轻动了一下脚,那些触须就迅速缩回那奇形怪状的身子里。 到这个时候,交通车里已经非常拥挤。有一种大家从来没见过的动物,麦克斯后来非常形象地称之为“波兰香肠”的,有一条长长的鼻子和六条短短的腿。它抓住一根柱子站起身子,用两条前爪抓住奈的手提袋。还不等那家伙伤到奈或者手提袋,吉米就赶来调解。但刚一会儿,伽利略使劲踢那“香肠”,它只得松开柱子。那孩子解释说,他以为“香肠”又要来抢手提袋。那东西只好退到车厢的另外一边,它那惟一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伽利略。 “你最好小心点,”麦克斯嘻嘻笑着说,一边搓着那男孩的头发。“要不八爪蜘蛛也要在你屁股上画两个绿点啦。” 林阴大道两边是一层或两层的房子,几乎全用各种各样的颜色涂成几何形图案。用颜色鲜艳的花朵和树叶做成的花环和花圈装点在门廊和屋檐下。路过一道长长的围墙时,大力神告诉奈说,那是中心医院的后墙。墙上画着一幅四米高、20米长的长方形壁画,壁画描绘的是八爪蜘蛛医生照料自己的伤员,帮助住在翡翠城的许多其他动物的情景。 交通车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开始爬一个斜坡。过了一座好几百米长的桥,桥下是一条宽宽的河或者是运河,河上有船只,还有许多嬉戏玩闹的八爪蜘蛛和好几种不知名的水生动物。 阿切说,他们已经进入翡翠城的市中心了。主要的庆祝活动在市中心举行,总优化师也在这儿生活和工作。“那边,”他指着一幢大约有30米高的八角形建筑说,“就是我们的图书馆和信息中心。” 理查德问了一个什么问题,阿切说那条运河,或者说是护城河吧,紧紧围绕着“管理中心”。“除了特殊场合,就像今天,或者为了经优化师批准的某种正式名目,”阿切说,“只有八爪蜘蛛才能进入这一地区。” 交通车停在一个好像体育场的椭圆形建筑旁边,那是一片又宽又平的地方。下车后,奈告诉帕特里克说,她第一次到贤治家去相亲,在京都交通高峰期乘地铁的时候,产生过一种幽闭恐怖感。刚才车快到的时候,她又产生了这种感觉。 “在日本的时候,”帕特里克说着打了一个冷颤,“好歹四周都还是其他人……这儿呢,可真是怪怪的……我觉得它们全都在仔仔细细地检查我,只有闭上眼睛才能保持神智正常。” 他们下了车,就向体育场走去。一群人走在一块儿,四周是四位八爪蜘蛛朋友和另外两个刚刚离开人类居住区就上车的八爪蜘蛛。六个蜘蛛保护着尼柯尔和其他人,不让一群群四面八方拥来的各种动物靠近。埃波妮娜开始感到头昏,一方面是由于四方的目光和气味,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走路太快。因此,每走50米,阿切就要大家歇一会儿。最后他们进了一道门,八爪蜘蛛带着他们到了指定地点。这个给人类留出来的地方只有一个座位。事实上,埃波妮娜的座位可能是体育场惟一的座位。麦克斯和帕特里克用双筒望远镜往上层看台上四处张望,只见看台上到处竖着许多结实的柱子,动物们或靠或抓,就是不见哪里有座位。 本被阿切和其他几个八爪蜘蛛背的布口袋吸引住了,这些袋子大都相似,跟女人的手提袋大小差不多,都是米色。袋子挂在可以说是八爪蜘蛛屁股的地方,用一条简简单单的皮带从头上跨过去。过去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一个八爪蜘蛛有这样的装饰品。本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些口袋,他跟阿切在广场上站在一起的时候,就问过阿叨。当时本以为阿切没有听懂他的问题,而且他自己后来也忘了,直到进了,体育场,看到同样的口袋才又想了起来。 阿切一反常态,对口袋到底用来干什么解释得非常含糊。尼柯尔只好请阿切再说一遍,最后她告诉本:“阿切说,这是用来在紧急时刻保护我们的装备。” “什么样的装——备?”本问道,但阿切已经离开了好几米远,跟附近看台的一个八爪蜘蛛说话去了。 人们所呆的这块地方四周的柱子上,用两条绷得紧紧的金属绳子从上到下给围了起来,把人类和其他的动物分开,另外还有八爪蜘蛛作保护人(或者按麦克斯的说法,是保镖),他们站在人类和其他动物之问的空地方。人类右边是一群好几百个奇异动物,它们长了六条灵活的胳臂,跟那些在彩虹圆形屋顶下修台阶的动物属于同类。人类左边看台下面空着一大片地方,而那对面却有一千多只长得像大蜥蜴的动物,颜色呈棕色,身子又矮又壮,尾巴一头逐渐变细,还长着一副暴牙齿,其大小跟家猫差不多。 很快就能看出来的是整个体育场很快就按物种隔离开了,每个物种都跟自己的种族坐在一起。此外,除了“保镖”之外,八爪蜘蛛都不在上层看台上。作为观众的一万五千只(理查德的估计)八爪蜘蛛都坐在下层看台。 “实行分隔有几个原因,”阿切解释说,艾莉翻译给大家听。“第一,总优化师的发言要用三十到四十种语言同声翻译。只要你们仔细看看,每一分隔区都有一种设备——比如说吧,这就是你们的,理查德把它叫做话筒——代表用那一物种的语言说话。所有的八爪蜘蛛,包括各种变异品种,都懂得我们的标准色彩语言。那就是为什么我们都在下面的看台上的原故,那儿没有特殊的翻译设备……-” “给你们看看我说的东西……瞧瞧那边(阿切举起一条触手),看见那群条纹螃蟹了吗?看见它们前面桌子上两大条垂直金属丝了吗?等总优化师一开始讲话,两条金属丝就会活动起来,表示它们的触须语言。” 在他们下面远远的地方,一片像地球上体育场的运动场地上面,最下层看台的支柱上悬吊着一个彩色条纹的大型天幕。 “你看得见上面写的什么吗?”艾莉问父亲。 “什么?”理查德说。他还为这宏大的场面感到震惊。 “天幕上写得有什么东西,”艾莉指着下面说。“读读那些颜色吧。” “真的哩,”理查德读得很慢。“大丰收表示食物、水、能源、信息、平衡还有……最后一个字是什么?” “我要把它译为‘增加品种’,”艾莉说。 “那是什么意思?”埃波妮娜问道。 “我想咱们就会懂得它的含义的。” 几分钟之后,阿切告诉人们物种分隔的另一原因是确认八爪蜘蛛的统计数字。话刚说完,两对又黑又大的动物,用又长又粗的两根杆子把场地上的天幕卷了起来。四个动物从场地中央开始,朝体育场后面卷去,把天幕全卷在杆子上,整个场地都显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又一团萤火虫从体育场的高空降落,全场观众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场地的两端堆着几百堆水果、蔬菜和粮食,也看到运动场上的不同地点,每一边的中间,有两类不同的生物。第一类在普通泥土地面上走了一个大圆圈,它们给一种绳索一样的东西穿成一串。它们旁边是一大水池,水里有三四十个同样的生物,也给连在了一起,在水里转成了第二个圆圈。 场地正中央是一个升高了的舞台,台上空空的,乱放着几只黑盒子。舞台上有坡道通向附近两个地方。大家正在观看,突然从水池的圆圈中跳出来四个八爪蜘蛛,顺着坡道往舞台上爬去。地上的圆圈中也跑出来四个八爪蜘蛛,它们也上了舞台。八个蜘蛛中的一个站在舞台当中的盒子上,开始用颜色说话了。 “我们大家今天聚集在一起,”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把人们吓了一跳。小尼基哭了起来。他们刚开始根本听不懂说的什么。因为每一个音节都读成了一样重音;虽然发音很清楚,也很正确。但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从来没听过人类说话的人说出来的。理查德大吃了一惊,他马上打消使用翻译机的念头,弯腰去研究那个发音装置。 艾莉把理查德的双筒望远镜拿了过来,好看清楚说话的光带。由于有些光带她看不见,一些单词就得去猜测。对她来说,看光带比专心一意听八爪蜘蛛的音响设备还容易得多。大人们慢慢习惯了异种生物的调子和发音,懂得了讲话的大意。 总优化师指出,在它们美丽的王国里,一切都很完美,它们这个复杂而多物种社会的进一步成功,表现在地里发现的各种各样的食物。“没有各物种间的精诚合作,”话筒里说,“就没有今天的大丰收。” 最后,总优化师简单地表扬了一些特别突出的表现。他提到了几个特殊物种,例如生产蜂蜜一样的食物显然就很突出,因为十一二个萤火虫在象鼻虫队伍上空聚光照明,盘旋了好一阵。 听了一会儿,人们对听那种奇怪的声音说话感到很累,都不再认真去听演讲。因此,当萤火虫飞到他们头上,向其他动物介绍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大吃了-一惊。成千上万双好奇的目光一致地转到他们这边,足足过了半个“尼里特”。 “他是怎么介绍我们的?”麦克斯问还在翻译的艾莉说。总优化师讲话的后半段时间,麦克斯一直在跟埃波妮娜说话。 “说我们还是初来乍到,还在了解我们的能力……后面有一些数字,一定是描述咱们的,但我搞不懂。” 又简单介绍了两个物种之后,总优化师开始总结他的发言。 “妈咪,妈咪,”突然,尼基的惊叫声压倒了总优化师的声音。不知怎么搞的,大人们还在专心听演讲,被四周景象深深吸引的时候,尼基从他们地段下面的围栏爬了出去,进入他们与大蜥蜴之间的空地段。八爪蜘蛛大力神一直在这个地段巡逻,显然也没有看到她,因为他没有注意到,一只大蜥蜴已经把头从它们那两条金属绳子围着的地段伸到空地段来了,而且用尖尖的牙齿,咬住了尼基的裙子。 孩子恐怖的叫声一下子把大家都惊呆了,可本却例外。他立即行动,跳过围栏,跑去救尼基,使出全身力气猛击大蜥蜴的脑袋。那蜥蜴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尼基的裙子。结果造成了一团混乱。尼基慌慌张张跑回妈妈怀中。但不等大力神和阿切到本身边,大蜥蜴给惹恼了,拼命从围栏下钻了过来,一下子跳到本的背上。蜥蜴的牙齿咬住了本的肩膀,痛得他尖叫起来,使劲抽打,想把蜥蝎甩下来。几秒钟之后,蜥蜴掉到地上,完全昏迷了过去。只见蜥蝎尾巴和身子的连接处,留下两个明显的绿色斑点。 整个事件发生不到一分钟,演讲没有中断。除了附近地段,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但尼基已经吓坏了,本也受了重伤,埃波妮娜的子宫又开始阵发性收缩。在他们下面,十个八爪蜘蛛来到两个物种之间,但气急败坏的蜥蜴们使劲推着金属绳子,根本不听对它们的警告。 阿切告诉人们,现在该他们退场了。大家没有反对。阿切护送他们匆匆离开体育场,艾莉抱着抽动不已的女儿,尼柯尔发疯般地从药箱里拿出消毒剂,抹到本的伤口上。 尼柯尔回到卧室,理查德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没事儿吧?”理查德问道。 “我想没事儿,”尼柯尔深深叹了口气说。“我还是担心蜥蜴唾沫里有什么毒素会伤害他……蓝医生可帮了大忙。他跟我解释说大蜥蜴没有毒,但他同意我们应该当心看本会不会有什么过敏反应……明后天两天就知道有没有麻烦了。” “疼痛呢?好点了吗?” “本不愿意呻吟……我想他一定为自己骄傲——他确实应当自豪——他这会儿是全家的英雄,当然不愿意提到其他什么来冲淡这种气氛。” “埃波妮娜呢?”理查德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她还在收缩吗?” “没有了,暂时停了。要是这两天就生,马利乌斯就不会是第一个由于过度兴奋而出生的宝宝了。” 尼柯尔开始脱衣服。“艾莉可难受啦……她说自己是个最糟糕的母亲,因为没有注意看好尼基,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几分钟以前,她甚至像麦克斯和帕特里克那么大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回新伊甸园去,跟中村拼个你死我活。‘为了孩子,’她说。” 尼柯尔脱完衣服,爬上了床,她轻轻吻了吻理查德,把手放到他头上。“理查德,”她说。“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你认为八爪会答应让我们回新伊甸园去吗?” “不,”他停了一下才说。“至少不会让我们都走。” “恐怕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尼柯尔说。“但我不想跟其他人这么说……也许我应该再跟阿切提一提这个问题。” “他会回避的,就像上次那样。” 他们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地躺了几分钟。“你在想什么呢,亲爱的?”尼柯尔看到理查德的眼睛还睁得大大地,就问道。 “想今天,”他说。“什么都发生在今天。我在回想,一件一件地想。现在我已经老了,记忆力也大不如以前,我想用回想的办法……” 尼柯尔哈哈大笑。“你不可能,”她说,“无论如何,我爱你。” 第五章 麦克斯烦躁不安。“我,代表我个人,哪怕非得呆下去不可,在这儿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我再也不信任它们……听我说,麦克斯,你心里明白我是对的。你没有看到大蜥蝎跳到本背上的时候。阿切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像管子一样的东西,动作有多迅速吗?用那个玩意儿他可不含糊。砰砰,我只听得这一声,转眼间,蜥蜴就死了,或者是瘫了。要是我们表现不好,他也会来同样一套。” “麦克斯,我认为你过于担心了,”理查德说。 “是吗?我脑袋里还有一件非常担心的事,就是昨天咱们可真是无可奈何呀……” “麦克斯,”尼柯尔插话说。“你认为是不是最好先冷静一点,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不,”麦克斯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认为……马上讨论,今天早上就讨论。那就是我让奈在她屋里照料孩子们吃饭的原因。” “但你肯定不是说咱们这会儿就得走吧?埃波妮娜随时都会生了哩,”尼柯尔说。 “当然不是,”麦克斯说。“但我认为只要她能走动了,咱们马上就走……天啦,尼柯尔,咱们在这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尼基和双胞胎这会儿吓得魂都没啦,我敢打赌,他们好几个星期不会走出我们这个地区,也许不会永远……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咱们一开始就提出的大问题,为什么八爪蜘蛛要把咱们带到这儿来吗?昨天你还没有看到体育场那所有的动物吗?难道你没有这样的印象,所有的动物多多少少都是在为八瓜蜘蛛工作吗?难道我们不会很快成为他们整个系统的一个部分吗?” 谈话开始之后,艾莉才第一次说话。“我一直很信任八爪蜘蛛,”她说,“现在依然信任。我不相信他们有什么残暴的计划,想把咱们纳入他们的全面计划之中,而我们又完全不能接受……但我昨天也学到了一些东西,或者说我是再一次学到了什么。作为母亲,我有责任为女儿提供一个可以健康成长,也有机会得到幸福的生活环境,……我再也不认为在此地,在翡翠城是可能的了。” 尼柯尔吃惊地望着艾莉。“那么说,你也愿意离开啦?”她说。 “是的,妈妈。” 尼柯尔朝桌子四周看了一圈,从埃波妮娜和帕特里克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都同意麦克斯和艾莉的看法。“有谁知道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吗?”她问道。 麦克斯和埃波妮娜望着帕特里克,好像要他来回答,他脸红了红。“昨天晚上我们谈了一下,”他最后说,“有好些日子,奈已经相信孩子们关在咱们这个地区,生活范围太狭窄了。但她也担心,特别是昨天的事情之后,要是我们打算在八爪蜘蛛社会里自由生活,对孩子们的危险一定特别大。” “我想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尼柯尔耸耸肩膀说。“一有机会,我就跟阿切说咱们要走的事。” 奈很会讲故事。只要她撇开计划性工作,只讲故事,孩子们就非常喜欢上学。事实上,大力神一来监视他们,她就一直在跟孩子们讲希腊和中国神话。自从这个八爪蜘蛛帮奈搬动家具,使屋子变一个样子以来,孩子们就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奈讲的故事中,大多有一个英雄。就连尼基都还记得一些新伊匈园中的人类生物,孩子们对爱因斯坦、林肯和贝尼塔’嘉西娅的故事,比对跟他们无关的历史要人和神话人物更感兴趣。 施恩节后的第一天早上,奈在谈到嘉西娅如何在“大动乱”的最后阶段,利用她的声誉去帮助千百万墨西哥穷人。尼基继承了母亲和外祖母的爱心,为嘉西娅勇于向墨西哥寡头政治和美国的跨国合作挑战的故事深深的感动。小姑娘宣布说,贝尼塔·嘉西娅是她崇拜的英雄。 “女英雄,”一贯准确的开普勒纠正她说。“你呢,妈妈?”过了几分钟,小男孩又问。“你小时候有没有崇拜的英雄或者女英雄呢?” 尽管她现在身处外星飞船的一个陌生城市,与自己的家乡泰国的南奔相距之遥难以置信,在十五到二十秒钟之内,回忆就把奈带回了童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穿朴素的棉布衣服,赤脚走进庙宇,向伽玛特维女皇顶礼膜拜。奈还看见和尚们身披红色的袈裟,她相信有那么一会儿,她似乎可以闻到庙里大菩萨像前的香火味。 “有啊,”她为倒叙的力量所感动,就这样说。“我崇拜一位女英雄……哈里庞查的伽玛特维女王。” “她是什么人,是渡边夫人吗?”尼基问道,“她像贝尼塔·嘉西娅吗?” “不完全一样,”奈开始讲了。“她是一千多年前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住在印度支那南部盂王国。她家很有钱,跟孟王国王族有亲缘关系。但是,伽玛特维在当时的妇女中,箅是受过很好的教育,迫切希望做一点不同凡响的事。伽玛特维十八九岁的时候吧,有一天,来了一位算命的……” “什么是算命的,妈妈?”开普勒问道。 奈笑了。“一种预测未来的人,或者说是希望预测未来吧,”她回答说。 “不管怎么说,这位算命的告诉国王,古时候传说一位出生高贵的、年轻美丽的盂族女子,会通过丛林到北面的哈里庞查去,将那个地区所有的勇敢部落团结起来。算命的又说,这位年轻女子会建立一个王国,这个王国会跟孟王国一样显赫,她会因为杰出的领导才能而闻名于世。算命的是在宫廷宴会中讲的这个故事。伽玛特维也在仔细听。故事讲完了,她走到孟国王跟前,告诉国王,她要做传说中的这位女子。 “尽管父亲反对,伽玛特维接受了国王的金钱、装备和大象。穿过丛林到哈里庞查,她只有五个月的粮食。要是传说是假的,山谷中那些部落拒绝伽玛特维作他们的女王,她就得回到孟王国,还要被当作奴隶卖掉。但伽玛特维一点也不害怕。 “当然。传说终于变成现实,山谷里的部落张开双臂欢迎他们的女王。她在那儿统治多年,这段时期在泰国历史上叫做‘哈里庞查黄金时代’……她老了,把王国平均分为两个部分,给了她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然后就退了位。为感谢上苍的恩赐和保护,她到一个佛教庙宇出了家。她身体健康,充满了活力,一直活到九十九岁。” 不知道为什么,奈觉得自己在讲故事的时候,真的动了感情。故事讲完了,奈的心还能看见伽玛特维故事中描述的南奔庙宇中的护墙板。 奈一心一意在讲故事,没有注意到帕特里克,尼柯尔和阿切全都来到教室,在孩子们背后坐成了一排。 “我们有许多同样的故事,”过了几分钟,阿切说,尼柯尔给他当翻译。“也跟青少年讲。许多故事非常古老。这些故事是否真实,对八爪蜘蛛来说并不重要,但故事好听,有教育意义,能鼓励青少年。” “肯定孩子们喜欢听你讲个故事,”奈对阿切说。“实际上我们都喜欢。” 阿切差不多有一个“尼里特”没有说话。他眼睛里的液体非常活跃,动来动去,好像他在仔细观察眼睁睁望着他的人们。最后,他头上光带又放射了出来,围着头转个不停。 “很久很久以前,”他讲开了,“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物产丰富,美丽异常。所有的八爪蜘蛛住在一个浩瀚的大海中。地面上有许许多多的动物,其中一种,是……” “对不起,”尼柯尔对阿切和其他人说,“我不知道怎么翻译下面一个色彩句子。” 阿切用了好几个新句型来说明那个词。“那些早已消失的……”尼柯尔自言自语地说。“哦,是啊,故事里每个单词是否都译得很准确并不很重要……我就叫它们先知者好啦。” “在这个美丽星球的土地上,”尼柯尔继续为阿切翻译,“有许多动物,其中智商最高的是先知者。它们建造了可以飞上天空的飞机,对附近的行星和其他星球进行了探查,甚至学会了在过去没有生命存在的地方,由简单的化学元素创造生命。它们用不可思议的知识,改变了土地和海洋的性质。 “先知者认为八爪蜘蛛物种有许多尚未开发的能力,它们生存许许多多年以来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就开始教它们如何发展、应用潜在的能力。多亏了先知者,八爪蜘蛛才在这个星球上成为智力第二高的生物,与先知者的关系变得非常复杂、非常亲近。 “在此期间,先知者帮助八爪蜘蛛学会了离开水而生活,直接从这个美丽星球的空气中吸取氧气。这一群八爪蜘蛛开始完全在陆地上生活。一天,两个物种的主要负责人开会宣布,所有的八爪蜘蛛成为陆地动物,从此放弃在海洋中的领地。 “大海深处有一小群八爪蜘蛛,数量不到一千,由当地一位优化师管理。但这位优化师认为两个物种的主要负责人做了一个不正确的决定,就起来反抗。它和它的属下受到排斥,也不愿接受先知者的恩惠。它和它以后的好几代继续在海洋深处过着孤独而朴素的生活。 “这个星球突然发生了一场大灾难,已经不可能在陆地上生活。数百万动物死去了,只有那些八爪蜘蛛在大海深处舒舒服服地生活。那颗星球成了一片荒原,它们依然生活了好几千年。 “后来,这颗星球终于复苏。几个海洋八爪蜘蛛冒险来到地面,发现它们的同类——还有先知者,一个也不在了。那位几千年前的地方优化师很有远见,没有他的反抗行动,所有的八爪蜘蛛都会灭绝……那就是为什么至今精明的八爪蜘蛛保持着既能在陆地,也能在水中生活能力的原故。” 故事一开头,尼柯尔就意识到阿切跟他们有一种共同的东西,跟他过去告诉他们的事完完全全不同。是因为今天早上的谈话吗?早上她告诉阿切,等帕克特的孩子一出生,他们就要回新伊甸园去。她不能肯定。但她知道,阿切的这个传说,讲述了,八爪蜘蛛的一些事情,而人类决不能用其他办法来解决。 “这个故事太好啦,”尼柯尔说着,轻轻拍了拍阿切,“不知道孩子们是不是喜欢……” “我认为很棒,”开普勒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在水里都能呼吸哩。” “跟还没出生的娃娃一样,”奈正在说话,麦克斯·帕克特突然一下子冲进门来。 “快来,尼柯尔,”麦克斯说,“隔四分钟就收缩一次了。” 尼柯尔站起身来,又回头对阿切说:“请告诉蓝医生,请形象工程师来,还有摄影虫系统,要快!”  同时在里面和外面观察分娩过程真是非常精彩。 尼柯尔通过蓝医生向埃波妮娜和八爪蜘蛛形象工程师发指示。“呼一吸,整个收缩期间都要深呼吸,”她朝埃波妮娜喊道。“让宫缩间隔密一些,进入产道,光线亮一点,”她对蓝医生说。 理查德完全给迷住了。为了不妨碍工作,他退到卧室的一边。他的目光跟着墙上面面中两个八爪蜘蛛和他们的设备来回转。画面上呈现的收缩情景就是床上的情况。每次收缩过后,蓝医生就交给尼柯尔一个小小的圆形膏药,尼柯尔就把膏药贴在埃波妮娜的大腿根内侧。不一会儿,头一次宫缩已经进入体内的小摄影虫就直奔膏药处,另外一些刚到的摄影虫又爬进了产道。只需二三十秒钟的资料处理,另外一套图片就会呈现在墙上。 麦克斯都快把大家搞疯了。每次宫缩接近高峰,埃波妮娜都忍不住尖叫或者呻吟。而麦克斯一听到叫喊,就跑到床边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痛得要命啦,”他会对尼柯尔说,“你一定得想办法帮帮她。” 两次宫缩之间,尼柯尔建议埃波妮娜应该在床边站起来,让人工压力缩短产程。这一来,麦克斯更糟糕。他那尚未出生的儿子给紧紧夹在产道中,由于宫缩的挤压显得很不舒服,麦克斯大发议论。“哦,天哪,你看,你看,”一次非常厉害的收缩之后,麦克斯说。“小脑袋瓜给挤坏啦。啊呀,妈的。地方太窄了,他出不来呀。” 在马利乌斯·克莱德·帕克特来到人世之前,尼柯尔作了几项重要决定。第一,她认为没有人为帮助,孩子生不下来。因此,她有必要切开会阴,一来减少疼痛,二来防止撕裂。尼柯尔还认为有必要把麦克斯赶到室外,要不然他会变得歇斯底里,会干扰分娩。 艾莉按尼柯尔要求给解剖刀进行消毒,麦克斯看见手术刀,眼睛都瞪圆了。“拿刀干吗呀?”他问尼柯尔说。 “麦克斯,”埃波妮娜觉得又要收缩了,尼柯尔镇定地说,“我非常爱你,但我希望你离开房间,求求你。我要做的事是要让马利乌斯出生更容易一些,但看起来可不那么漂亮……” 麦克斯动也不动。帕特里克一直站在门口,埃波妮娜又叫唤起来的时候,他把手搭到朋友的肩膀上。孩子的头显然是在使命往外顶。尼柯尔开始手术了,埃波妮娜声嘶力竭地尖声大叫。 “不,”一看到血,麦克斯就疯了,大叫道,“不……哦,该死……哦。我真该死。” “算了……走吧,”尼柯尔一边手术,一边无动于衷地大声喊道。艾莉用棉花尽快吸干流出的鲜血,帕特里克将麦克斯拉了一个转身。紧紧地抱住他,把他拽到了起居室。 只要墙上有图片,尼柯尔就会查看一下。小马利乌斯的位置很正常。多么了不起的技术啊,她头脑里掠过这个念头。这会完全改变人类的分娩过程。 她没有时间多想,又一次宫缩开始了。尼柯尔伸出手去握住埃波妮娜的手。“这次行了,”她说。“你要全身用力……一收缩就一直用力。”尼柯尔告诉蓝医生现在用不着图像了。 “用力,”尼柯尔和艾莉一齐大喊。 孩子露头了,他们看见一团淡褐色的头发。 “再用力,”尼柯尔说。“再用力呀。” “我不行了,”埃波妮娜呜呜咽咽地说。 “你行……用力。” 埃波妮娜弯了弯腰,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马利乌斯宝宝掉到尼柯尔的手上。艾莉准备好了剪刀,剪掉脐带。没有拍屁股,孩子自己就哇哇哭了。麦克斯冲了进来。 “你儿子下来了,”尼柯尔说。她擦干净孩子身上的粘液,包好脐带,把孩子交给那位自豪的父亲。 “噢,天哪……噢,天哪……我在干吗呀?”麦克斯手足无措地说,但他满面红光,双手捧着新生儿马利乌斯,好像是捧着易碎的玻璃,又好像是捧着珍贵的宝石。 “你可以吻吻他,”尼柯尔满面含笑地说。“那就是个好的开端。” 麦克斯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马利乌斯。“现在可以把他抱来见妈妈””埃波妮娜说。 看着新生的儿子,第一次紧紧贴在心窝窝,幸福的眼泪从这个刚做母亲的人眼中夺眶而出。尼柯尔帮助麦克斯把孩子放到埃波妮娜的胸前。 “喔,法国妞,”麦克斯抓住埃波妮娜的手说,“我真爱你呀……我是多么爱你呀。” 马利乌斯从落地时起,就一直在不紧不慢地哭,到了妈妈怀中,换了个地方,突然安静下来。埃波妮娜用麦克斯没有抓住的那只手轻轻地抚摸新生的儿子。 突然,麦克斯眼中也涌出了热泪。“谢谢你,亲爱的,”他对埃波妮娜说。“谢谢你,尼柯尔。谢谢艾莉。” 麦克斯向屋子里的每个人,包括两个八爪蜘蛛,一再道谢。后来五分钟,麦克斯简直成了一台与人拥抱个没完的机器。就连八爪蜘蛛也没能逃脱他表示谢意的拥抱。 第六章 尼柯尔轻轻地在门上敲了敲,才把头伸进屋子里来。“对不起,”她说,“有人醒着吗?” 埃波妮娜和麦克斯都动了动,但谁都没有睁开眼睛来看尼柯尔。小马利乌斯躺在父母中间,睡得香香甜甜。最后,麦克斯嘟嘟哝哝地说:“什么时候了?” “原定给马利乌斯作检查的时间已经过了15分钟,”尼柯尔说。“过一会儿蓝医生就要回来了。” 麦克斯哼哼着,推了埃波妮娜一把。“进来吧,”他对尼柯尔说。麦克斯看起来糟透了,眼睛又红又肿,两个人床底下都堆着几个口袋。“为什么小孩子一次睡不到两个钟头啊?”他伸着懒腰说。 尼柯尔站在门边。“有的是这样,麦克……每个娃娃的情况都各不相同。刚刚出生,他们总按照在肚子里的习惯,怎么舒服怎么做。” “你抱怨什么呢?”埃波妮娜说着使劲想坐起来。“你只不过听听哭声,偶尔换换尿布,然后又睡了……他吃奶的时候我就一直醒着……有个小家伙在吸你的奶头,还睡得着吗?” “这是怎么啦?”尼柯尔哈哈笑着说。“刚刚才当了四天爸爸妈妈,滋味就不对了吧?” “哪能呢,”埃波妮娜说着,勉勉强强地笑了笑,一边披上衣服。“唉,我的天,我真累呀!” “那很正常,”尼柯尔说。“你身子刚刚吃了一场大亏,需要休息……产后头一天,你们一定要开盛大舞会,我就跟你和麦克斯说过,头两个星期你们想要睡眠充足,就必须让你们的时间去适应他的时间。” “我相信,”麦克斯说。他带上衣服,出了卧室,朝洗手间走去。 埃波妮娜看了一眼尼柯尔从手提袋里取出的浅蓝色长方形东西。“那是一种新尿布吗?” “是啊,”尼柯尔回答说。“八爪蜘蛛工程师又作了一些改进……顺便说一下,他们没有找到什么处理废物的特殊生物,目前还没有什么可以处理马利乌斯的小便。但他们认为就是这个废物处理生物也只能用来给他拉屎……” “麦克斯完全反对这个主意,”埃波妮娜插嘴说。“他说他儿子不是拿来给八爪蜘蛛作试验的。” “我认为这不是什么试验,”尼柯尔说。“他们设计的这种特殊废物处理生物,跟六个月来,一直在打扫我们厕所的那一物种只有某些细小的差别。想想看,你们可以省去多少麻烦哪……” “不。”埃波妮娜态度坚决。“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那些八爪蜘蛛啦。” 麦克斯回来的时候,已经穿上白天的衣服,只是还没有刮胡子。 “在蓝医生回来之前,我想告诉你,麦克斯,”尼柯尔说,“就我们回新伊甸园的事,我已经跟阿切进行了长谈……我对阿切说咱们都要走,而且还想说说原因,他告诉我说,是否批准我们离开,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那是什么意思?”麦克斯问道。 “阿切说,那是总优化师的问题。” “啊哈!那么说,我倒是一直都说对了。”麦克斯说。“咱们真的是囚犯,而不是客人啊。” “不,如果我对阿切的话没理解错,就不是那么回事。他告诉我,‘如果需要,可以安排’,但一定得由总优化师充分理解‘所有的因素’,而且作出决定。” “又是该死的八爪蜘蛛官样文章,”麦克斯嘟哝道。 “我不这么看,”尼柯尔答道。“事实上他还鼓励我……但阿切说,要等新生成年仪式结束以后才能安排与总优化师见面……这次考试占据了吉米所有的时间,这种考试每两年举行一次,涉及整个社会。” “这个成年仪式要搞多久?”麦克斯问道。 “还有一个星期。理查德、艾莉和我今天晚上被邀请去参加考试的一种活动………听起来怪有趣的。” “马利乌斯和我有几个星期还不能走动,”埃波妮娜对麦克斯说。“所以等一个星期完全没问题。” 正在此时,蓝医生敲门了。这位八爪蜘蛛进来了,他带着给马利乌斯检查身体的特殊仪器。其中两只塑料袋里有些东西在蠕动,黑呼呼的,看起来像什么点心,麦克斯对此特别反感。 “那是什么讨厌东西呀?”麦克斯皱着眉头问。 尼柯尔把自己的工具在床边的桌子上放好。“麦克斯,”她微笑着说,“你干吗不到隔壁屋里去呆十多分钟呢?” 麦克斯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你们要把我儿子怎么样?要油炸了吗?” “不,”尼柯尔哈哈大笑了,“但有时候听起来我们是在那么干。” 艾莉把尼基抱起来,紧紧地拥抱她。小姑娘一下子就不哭了。“妈咪要跟姥姥、姥爷、阿切和蓝医生出去,”她说。“你睡觉以后就回来……你跟渡边太太和开普勒……” “我不要呆在这儿,”尼基的声音好不难听。“我要跟妈咪一起去。”她在艾莉脸上亲了一下,小姑娘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 艾莉把孩子放在地上不一会儿,尼基美丽的小脸就晴转阴,她哇哇大哭了。“我不要……”妈咪朝门外一走,她就尖叫起来。 五个人往广场走去,艾莉摇摇头说:“真希望我该拿她怎么办。自从体育场事件以后,她老缠着我……” “这是个正常阶段,”尼柯尔说。“她这种年龄的孩子变得很快……尼基不再是大家注意的中心,这会儿是马利乌斯啦。” “我认为事情要复杂得多,”艾莉过了一会儿才说。她转身对尼柯尔说。“对不起,妈妈,我认为,造成尼基感到不安全的原因还不在于有了马利乌斯,而是罗伯特走了。” “但罗伯特已经走了一年多了,”理查德说。 “我认为跟那个没关系,”艾莉回答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尼基一定还记得父母都在是什么样子……也许在她看来,我是先扔了她,然后又扔了罗伯特,难怪她觉得不安全。” 尼柯尔轻轻抚摸着女儿。“但是艾莉呀,如果你说得对,为什么只有现在她的感情才表现得这么强烈呢?” “我也说不准,”艾莉说。“也许碰到大蜥蜴的遭遇让她觉得自己多么脆弱……多么需要父亲的保护……” 他们听到尼基在背后大声哭叫。“不管什么东西缠着她,”艾莉叹了一口气说,“都希望她尽快摆脱。她那样哭,我觉得有一把刀在挖我的心。” 广场上没有交通车。阿切和蓝医生还在往前走,一直朝八爪蜘蛛和人类开会的金字塔形建筑走去。 “今天晚上很不一般,”蓝医生说。“在离开你们的居住区之前,要告诉你们许多事情。” “吉米到哪儿去了?”他们进入大楼,尼柯尔问道。“我还以为他要跟咱们在一起哩……现在到了这儿,大力神又怎么啦?自从施恩节后就没有见过他。” 他们沿坡道上二楼,蓝医生告诉他们,吉米晚上要跟其他参加成年仪式的八爪蜘蛛在一起,大力神已经“重新安排了工作”。 “天哪,”理查德开玩笑说,“大力神甚至连个再见都没有说哩。” 八爪蜘蛛仍然对人类的幽默不十分了解,他们对大力神的失礼表示道歉。然后又提到今后可能没有八爪蜘蛛在人群中作日常观察了。 “大力神是不是因为什么给解雇的?”理查德还有点开玩笑的样子问道。 两个八爪蜘蛛都没有回答。 他们来到会议室,尼柯尔就是在这里了解到八爪蜘蛛的消化过程的。对面墙边的角落里放着几张大羊皮纸或者是什么兽皮,那是蜘蛛用来画图或画图表的。蓝医生请理查德、尼柯尔和艾莉坐下。 “今天晚上你们会看到的,”阿切这才说,“自从我们移民到这个拉玛号飞船以来,从来没给八爪蜘蛛以外的生物看过的东西。我们让你们来,就是希望增强两个物种之问的相互了解。在离开这间屋子到‘选择者领地’去之前,很有必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会看到什么,也应当了解你们应该怎样行动。”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蓝医生补充说。“不管是来还是去,你们都不要停下来。也不要跟路上的任何人或任何东西交流。随时随地都要按我们的指示办事。要是做不到这些,或者不愿接受这些条件,请现在就告诉我们,我们就不带你们去了。”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慌作一团。 “你们很了解我们,”尼柯尔最后说,“我相信要我们作的事不会跟我们的价值观和原则相矛盾。我们不能……” “那跟我们无关,”阿切打断她的话说。“无论你们看到什么或者碰到什么,我们只不过要你们进行客观的观察而已。要是你们弄得晕头转向或者害怕了,又找不到我们任何人,不管在哪儿,你们就坐下,两手放到身子两侧,等我们来。” 沉默了片刻。 “我不能过分强调,”阿切又说,“你们今天晚上的行为有多重要。我要求让你们参加的时候,大多数优化师都反对。蓝医生和我以个人的名义担保你们不会出什么麻烦。” “我们会有生命危险吗?”理查德问道。 “也许不会有。”阿切回答说。“但他们也会……要是今天晚上因为你们当中某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出现一场大惨败,我就说不准……” 在一场非同一般的行动中,对一位八爪蜘蛛来说意味着什么,阿切的话没有说完。 “你是说,”尼柯尔这会儿说,“我们回新伊甸园的要求跟这次行动多少有关吗?” “我们的关系,”阿切说,“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刻。通过与你们共同度过我们的成年仪式的最关键时刻,希望双方都能达到进一步理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你的问题的回答就是‘是的’。” 他们在会议室呆了半个“脱特”,人类的两个钟头。阿切开始解释成年仪式活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八爪蜘蛛告诉他们说,吉米和他的同伴们,已经度过了青少年时期,正要进入成年时期。作为青少年,他们的生活基本上是受到控制的,不能在重大的决定中发表意见。成年仪式结束之后,吉米和其它年轻的八爪蜘蛛可以作一个暂时的决定,这个决定会从根本上改变他们今后的生活。这就是成年仪式的目的,考试前的最后一年就要给八爪蜘蛛青少年提供信息,帮助他们作出这一重大决定。 “今天晚上,”阿切说,“所有的青少年都要一齐带到‘选择者领地’去看一个……” 一开始,艾莉和尼柯尔两人都不知道青少年八爪蜘蛛要去看的东西应该如何译成英语。最后,她俩商量了一阵,蓝医生和阿切也进一步作了解释,她们认为,翻译阿切色彩语言这个最合适的字眼是“道德游戏”。 后来几分钟,阿切和蓝医生说‘选择者领地’是八爪蜘蛛的一个特区,不在圆屋顶下,这一来,话题就扯到了“选择者领地”上。 “在翡翠城的南面,”阿切说,“另外有一个地区,他们的生活方式跟我们完全不同。目前住在‘选择者领地’的蜘蛛大概有两千,另外还有三四千其他生物,代表十多个不同的物种。它们的生活混乱而无秩序。那些蜘蛛头顶上没有圆屋顶来保护,没有指定性任务,没有计划性娱乐,图书馆里也没有资料来源,没有道路,没有家,只有他们集体修建的居所,它们的寿命也只有翡翠城八爪蜘蛛的十分之一。” 艾莉想起中村如何建造的阿瓦伦地区,来对付新伊甸园的居民希望忘记的问题。她想,也许‘选择者领地’也是一个同样的地方。“为什么,”她问道,“你们这么多的同类一超过十分之一吧,如果我的计算精确的话一被迫住到翡翠城以外去呢?” “没有谁被迫住在‘选择者领地’,”蓝医生说,“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蓝医生走到屋角,拿起一些图表。后来的谈话中,两个八爪蜘蛛大量使用这些图表。他们首先解释说,几百代蜘蛛以前,他们的生物学家正确认识到他们这个物种的性行为与其他许多行为特征的关系,举一些最重要的说吧,包括个人的野心,进攻性,地盘性,及老化等等。这一发现正处于八爪蜘蛛历史上一个重要时期,当时刚刚向优化法方向发展。对八爪蜘蛛的社会结构来说,这一发现是极好的理论基础。尽管社会上似乎一致接受这一观点,但社会的发展受到连年征战、部落纠纷和其他人为灾难的严重破坏。八爪蜘蛛生物学家当时就推测,只有一个无性别的社会,或者一个社会中只有少数人有性别,才能遵循优化法的原则。在这个社会中,个别人的欲望必须服从于整个社会的利益。 矛盾似乎永无止境,最后这些有远见的八爪蜘蛛们也只得承认,优化法只是一场愚蠢的梦,除非采取某种措施或技术来战胜个人主义,因为个人主义是妨碍接受新秩序的大敌。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又过了好多代,在一种类似甘蔗的产品中发现了一种特殊化学物质。叫做‘缓熟素’,这种物质可以减缓八爪蜘蛛性成熟的进程。多么伟大的发现哪!在几百年间,蜘蛛基因工程师成功地设计和生产了不同的缓熟素。如果定期服用这种药,性成熟的进程就会完全停止。 个别的试验和群体的试验都成功了,其结果比生物学家和先进的政治科学家所幻想的还要好。无性欲的八爪蜘蛛对优化法的群体概念更强烈。服用缓熟素的八爪蜘蛛不但性欲被控制,而且衰老过程也大大延缓。八爪蜘蛛科学家很快了解到,衰老跟成熟一样,已经封存在体内生物钟里。事实上,上了年纪的蜘蛛体内引起细胞萎缩的酶不再活跃,一直要到性成熟之后的特定时期才会重新活动。 阿切和蓝医生说,在这些伟大的发现之后,八爪蜘蛛的社会得到迅速改变。优化法在所有的地方都站住了脚。八爪蜘蛛社会科学家开始设想一种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个体的八爪蜘蛛差不多是永生的,死亡的原因只能是事故或者是重要器官突然失去作用。无性的八爪蜘蛛占据了所有的殖民地,而且根据生物学家推测,个人野心和进攻性基本上不复存在。 “这一切历史发生在许多代蜘蛛以前,”阿切说,“而且是帮助你们理解成年仪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基本背景知识。用不着了解这些纷繁复杂的历史,蓝医生就会在我们这特定的殖民地总结我们现在的情况。” “你们迄今为止碰到过的每一个八爪蜘蛛,”蓝医生说,“除了那些小型的变种和肥胖型的蜘蛛属永久性无性别外,其他的性成熟都是由于服用‘缓熟素’而推迟了的。许多年前,在一个胡作非为的生物学家指出一种不同的性特征可以由基因植入我们物种以前,只有八爪蜘蛛王后能够生产繁殖后代…… “在正常的成年八爪蜘蛛中,有两种性别,两者惟一的重大的区别在于其中一个一旦成熟,就有能力使王后受孕。有性欲的成年蜘蛛只为愉悦而交配,但因为这种接触不会生育,两种性别的差异便有些模糊不清了。事实上,在我们的群体中,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倒是同性成员,因为他们之间有同样的感情,同样的观点…… “现在的情况更加复杂,在八爪蜘蛛物种当中,由于我们前辈基因工程的才干,一个成年雌性蜘蛛只要与一个成年雄性蜘蛛结合,就产生一个无生育力,寿命不长,能力减退的小蜘蛛。你们还没见过这一类变种,因为他们都住在选择者领地。” 蓝医生住了口,阿切接着说:“我们群体中所有的少年成员,都要在成年仪式前的近阶段决定他或者她是否希望自己变得性成熟。假如回答是否定,那么他或她,就把自己的性别交给优化师和整个群体来决定了。蓝医生就是女性。她和我许多年前就作过这样的决定。按照八爪蜘蛛的法律,一个蜘蛛在成年仪式之后所作的性别选择决定不能生效。对那些不经过群体仔细认真策划安排、并明确批准其前途命运,就擅自决定要经历一场性别转变的蜘蛛,优化师是决不讲情面的。” 蓝医生又说了:“正如我们今天晚上所交待的,一位少年蜘蛛似乎不可能决定早一点性成熟。但是话要说得好听一点,我们应当指出,选择作为这样的对象也有不得已的原因,至少在年轻的八爪蜘蛛头脑中是这么考虑的。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位雌性蜘蛛明白,如果她选择在成年仪式后保持无性,她将来生育子女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我们的历史表明,只有在紧急关头,才会让一大批雌性蜘蛛生育小蜘蛛。总而言之,从整个群体来看,这种能力的退化和无生育力使他们的欲望大大减退,当然,除非需要更多八爪蜘蛛来支撑这个社会的经济基础才会另当别论。 “有的年轻八爪蜘蛛也认为翡翠城的这种严格规定和对我们生活的硬性安排难以接受,希望过一种能够自己决定命运的生活;其他小蜘蛛害怕优化师给他们安排的前途不理想。所有选择提前性成熟的蜘蛛都把选择者领地当做一个自由而令人兴奋的地方,充满了魅力和冒险,而对他们会放弃的东西估计不足……他们生命短暂,但生气勃勃,生命的质量比长寿更为重要 话说了这么久,理查德,尼柯尔和艾莉不对插话,询问重要地方的修饰性光带的意义。每次他们都能肯定,确实把八爪蜘蛛告诉他们的事翻译得准确无误。 夜深了,三个人脑袋里装得满满的。一次谈话就说了这么多东西,可真够消化。 “等一等,”阿切表示该他们离开的时候了,理查德突然说,“对不起……我还有点最根本的东西没搞懂。为什么你们允许有这样的选择呢?为什么优化师不简单规定所有的八爪蜘蛛都服用缓熟素而保持无性,一直到群体需要再繁殖的时候呢?” “这个问题很有趣,”阿切回答说,“但回答起来很麻烦。因为时间关系,简单点说吧,我们物种相信应该允许某些自由选择。今天晚上你们同样会看到,有的蜘蛛的选择非常合适,而他们的选择也使整个群体获益匪浅。” 第七章 演出进入中期,两个年轻的蜘蛛被隔离在舞台的一角。从萤火虫的亮火,加上八爪蜘蛛演员一些简短的说明,观众得出结论,他们两个都停止了服用缓熟素,而且正处在某种“过渡领地”。 两个八爪蜘蛛走了过来,朝车里打量了一阵。阿切用颜色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一个八爪蜘蛛回到一间类似于岗亭的屋子里去了。理查德可以远远地看见平平的墙上印出来的颜色。 这一群被几个举着要出售作品的八爪蜘蛛拦住。理查德,尼柯尔和艾莉马上证实了刚才会上阿切告诉他们的事,即是说,选择者的语言跟翡翠城的正规语言不同。这些八爪蜘蛛头上的光带不整齐,歪歪倒倒,高低不一。一个跟他们打招呼的小贩个头矮小,显然是个少年蜘蛛,让阿切挥手驱开后,突然伸出一条触须卷住艾莉的手臂,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可真把艾莉吓了一跳。 “咱们不能按照评价人类的标准来评价他们,八爪蜘蛛完全是不同的物种,社会组织跟我们完全没有联系,可能比我们的社会更为复杂。咱们只不过刚刚才开始了解他们……难道你忘了他们治好了埃波妮娜的RV-41吗?我们担心马利乌斯的出生时,他们让我们使用他们的技术,难道你也忘了吗?” 尼柯尔想问的东西还很多,但她的目光被艺术广场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非凡作品、临时摊点、八爪蜘蛛和其他动物吸引住了。广场很大,每边都有七八十米,一条宽宽的大街横穿而过,广场边上有一家大剧院。他们就是要到剧院去。 “《优化法的胜利》,”尼柯尔伸长脖子去看壁画上端的色彩语言题目,一边自言自语地念着。壁画的一角有一艘宇宙飞船,其背景是宇宙星空;另外一边是一片充满生机的大海;丛林与沙漠各占一对角。然而,正中的形象是一个巨大的八爪蜘蛛,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站在三四十个品种各异的一堆动物之上,这些动物用触手在尘土中乱爬。尼柯尔看到那些被践踏的动物中,有一个皮肤棕色,眼睛湛蓝,短发卷曲的年轻女子,她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蓝医生说:“这个地区叫‘艺术区’,不远处还有一个动物园。选择者领地这两个地方是住在翡翠城的八爪蜘蛛经常来往的地点。优化师不同意对选择者领地最南面地区提出过多的访问申请一事实上,对大多数八爪蜘蛛来说,选择者领地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成年仪式最后一个星期的一趟旅游而已。” “‘出售’,什么意思?”尼柯尔问道。 “我们得赶快走,”阿切回过头来说,“要不就晚了。” 三个人只得匆匆跑了起来,才跟得上他们的步伐。 大门一下子开了,交通车从绿色圆屋顶下开了出去,不到一分钟,就在黑暗中停了下来。 过了几‘分丝’,交通车到了一道紧闭的大门前,这道大门很像当初他们进人翡翠城的大门。 交通车四周的停车场上,有三四十部车子。他们下了车,两个萤火虫飞来为他们照明。 正在此时,一个什么小动物在他们脚边捣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两个八爪蜘蛛对付了小动物,又领着一群人朝剧院走去。 八爪蜘蛛引座员全部带着口袋,在他们的掩护下,参加成年仪式的小家伙们先离开剧院,然后是阿切,蓝医生和他们的人类伙伴。有秩序的队伍出去几分钟就停了下来,组成一个围得密不透风的圆圈,把三条大街当中的八爪蜘蛛团团围住。理查德,尼柯尔和艾莉刚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感到他们朋友有力的触手在背后挡住了他们。 “我原以为了解八爪蜘蛛,”艾莉说,“我信任他们……认为他们在很多方面比我们高明。但看了今天这些以后……” 阿切用自己的三条触须抓住冒犯者,粗暴地把他或者是她,朝一个肩膀上背着布口袋的蜘蛛那边拖去。 “我的愿望是,”年轻雌性蜘蛛在第一段独自中说,“跟我亲密的伴侣结合,生一个宝宝。”或者说至少理查德是这样翻译的。他为自己的机器效果大有改进兴奋不已,后来想起八爪蜘蛛是聋子,整个演出中就断断续续说个没完。 尼柯尔走得太快,四周可看的又太多,她发现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虽然她不知道如何看待广场上出售的许多作品,但很欣赏偶尔发现的一些油画或者雕塑,或者用木头和诸如此类的材料制作的小玩意儿,而且也认得出来,那些都是住在翡翠城的各种动物的作品。广场一角展出的是贴在羊皮纸上的颜色图案——一他们进了剧院,蓝医生才说,根据他对人类说法的理解,这种由图案表现的特别艺术形式,是诗歌和书法的综合艺术。 在他们过街之前,尼柯尔偶尔看见左边20米外的墙上,有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丽壁画。色彩大胆醒目,是一位懂得如何将结构学和光学有机结合的艺术家的作品。其艺术技巧也非常感人,但真正吸引尼柯尔的,是壁画上八爪蜘蛛和其他动物的身体和面部表情。 阿切和蓝医生走在队伍最后面,每人伸出一条触须,将三个人围住。这样,他们五个抱成一团,一齐穿过闹哄哄的广场。 “快看哪,”她突然对其他人大喊起来,“看那边,看壁画。” “我知道,艾莉,”尼柯尔说。“我有同感。” 走到街上,尼柯尔又回头看了看壁画,以确定画中的青年女子不是自己的想象。由于距离增加,女人的脸和身子都变得模模糊糊,但无论如何,尼柯尔肯定看到面中有一个人的形象。但这怎么可能?他们进入剧院时,尼柯尔在心中问自己说。 尼柯尔的心完全被刚才的发现占据了,她只是一只耳朵听着理查德在跟阿切讨论,他打算在演出中如何使用他的翻译机。 这是一个表演场设在观众席中央的剧院,他们在第十五排找到了位置。蓝医生用一条触手指着他们右边的地区,吉米和其他要参加成年仪式的八爪蜘蛛就在那儿。尼柯尔连看都没有看一下。我一定是搞错了,尼柯尔心中暗想。她很想跑回广场,证实她所看到的东西。后来想起阿切告诉他们今天晚上一定要遵照指示办事的重要性。我知道我看到画中有个女人,尼柯尔告诉自己。正在此时三只萤火虫飞了下来,照在剧场中央的舞台上。如果我看到了,又意味着什么呢? 离开了他们的地区,交通车行驶的路线跟那天带人们去体育场参加施恩节的路完全不同,今天走的是绕城边灯光昏暗的街道。这一群人没有碰到上次活动见到的任何热热闹闹多姿多彩的场面。 正式演出的头几分钟表现两个青少年蜘蛛多年来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不顾自己养父母的好心劝阻,同时选择提前进入成年阶段。 突然,蹲着的蜘蛛纵身一跳,跳到人类附近的观众当中,观众被压得向后一倒。艾莉刚好站在离逃跑者最近的地方,在混乱中被撞倒在地。不到一“尼里特”,在阿切和其他几个参加成年仪式的蜘蛛的帮助下,警察很快就把逃跑者抓住了 。 四个蜘蛛父母一同来到舞台中间,表示他们为发生的事非常焦急,他们的养子女面临伴随性成熟而来的“新的强烈感情”。虽然他们已经尽量把话说得好听一些,但那四位成年蜘蛛承认,他们自己当初选择在成年仪式之后不进入成年期,就意味着不能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劝告别人。 演出之初介绍过的那位雄性蜘蛛蜕变后从台下黑暗处走到台上。他进行了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这位蜘蛛演员首先让光带水平扔开,垂直上抛;随后又创造了难度更大的波浪状动作,几何形结构,甚至从头上任何一个地方开始抛出的焰火似的爆炸。这位后来者迷住了那位年轻的雌性蜘蛛,把她从青梅竹马的儿时密友手中抢走了。不几“尼里特”之后,那位雄性蜘蛛显然成了雌性蜘蛛胸前口袋里装着的蜘蛛宝宝的父亲。但他抛弃了她,留下她独个儿去“向隅而泣”(因为她坐在舞台的一角,又不时抛出各种混合颜色的光带,理查德就这样翻译的)。 后来,两个经过蜕变的蜘蛛走进舞台,在舞台中央会面,头上的光带图案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是演员的表演,效果依然非常强烈,因为他们头上光带的色彩比蜕变前更加鲜亮,更有胜者,原来那种表示语言的一成不变、近乎于完善的光带也有了不同的个人特征。舞台上他们周围另外有六七个八爪蜘蛛,从他们的光带上来看,都经历了蜕变。台上一两个腔肠动物看见什么追什么。很显然,他们现在也住在选择者领地。 “艺术家们需要信用金购买食物和其他必需品,就把作品卖给翡翠城那些有余额存款的蜘蛛,”蓝医生回答说。 正在此时,那位在前几场就经过蜕变的雄性蜘蛛冲进舞台追光,看见他心爱的蜘蛛带着孩子悲痛欲绝,一下子又跳入舞台四周的黑暗地带。不一会儿,就把糟蹋他女朋友的蜘蛛带了回来。两个雄性在舞台中央好一场鏖战,既可怕,又吸引人。他们头上的光带是一片咒骂,狠命地捶,使劲地扭,卡脖子,踢下身,你来我往,打了整整一个“分丝”。年轻的一个最后到底打赢了,因为直到结束,另外一个躺在舞台上一动也不动。男女主角最后语言中的伤感使演出的寓意十分清楚。 演出结束之后,理查德瞥了尼柯尔和艾莉一眼,没有礼貌地嘻嘻笑着评论道:“这场演出看了叫人心酸,就像 大街当中的两个蜘蛛操着家伙,背着口袋,而那第三个蹲在他们中间,正在发出色彩信息,光带宽宽的,没有什么规律:“求求你们,救救我。” “这只蜘蛛,”一位警察用干脆利落的光带说,“四年前成年仪式后来到选择者领地,就老是付不清信用款。去年就警告过她,说她浪费公共资源,已经不受欢迎;最近,施恩节之前两天,通知她到场接受处决。从那以后,她就在选择者领地朋友处东藏西躲……” “不,我没忘,”艾莉回答道。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妈妈,我现在的感觉,就跟在新伊甸园肘一样灰心丧气。我常常想,人类能力那么大,这是好事,但竟能容忍像中村那样的暴君……现在八爪蜘蛛似乎又那么坏……到处都有那么多自相矛盾的东西……” “定期处决而又无故不到是八爪蜘蛛最严重的罪行,”警察此时说。“一经逮捕可以立即处决。” 又等了几个“尼里特”,另外那个八爪蜘蛛进入车内,彻底搜索了一遍。几个人在翡翠城从未经历过如此严格的安全检查,甚至连在体育场都没有。那个八爪蜘蛛保安军官没有对艾莉说一句话,就打开她的手提袋检查里面的东西,艾莉感到越来越不舒服。最后,那位保安人员把艾莉的手提袋还给她,下了车。 三个人手挽着手。跟着阿切和蓝医生穿过广场,进入他们的交通车停放的地方,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尼柯尔为亲眼目睹的一切感到心灵震撼,甚至不记得再去找那幅画着女人的壁画。 “到‘艺术广场’了,”蓝医生说。“这是选择者们展示、出售艺术品的地方。” “我睡不着,妈妈,”艾莉说。“我头脑里一直在回想,但始终没有头绪……我觉得自己好像给出卖了。” 演出没有幕间休息,一共持续了两个多“晤顿”。表演一个接着一个,灯光明亮的舞台上一直有一两个八爪蜘蛛演员。没有道具,也没有服装。刚开幕时,七个主要“角色”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两个参加成年仪式的蜘蛛,其中一个可以说两种性别都有。他们各自的养父母,还有一个雄性选择者,这个雄性讲话的时候,头上的光带明亮鲜艳,煞是好看。 向前走了300米,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阿切和蓝医生走到三个人的两侧,这样五个人就成了一排。 “看见杀人咱们谁也不舒服,”尼柯尔说。“开头就连理查德也吓坏了……我们上了床,他才告诉我,说街头的一幕肯定是为参加成人仪式的选择者精心排练的……他还说我们应当小心,不要忙于作结论,也不要为孤立的事件大动感情。” “我从来没有见过高级生物在我面前杀人……她的罪行是什么呢?不能按时到场接受处决?” 蓝医生解释说,口袋是警察的标志。 半夜,尼柯尔睡不着,听到起居室有声音。她轻轻起来,披上睡袍。艾莉摸黑坐在沙发上。尼柯尔在女儿身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 尼柯尔紧紧抱着女儿,想以此安慰她。这可不容易回答,我亲爱的女儿,尼柯尔心里想。她的脑海里,又出现这一夜难以置信的一幕幕,包括匆匆一瞥看到的壁画中的不知名的女人。那是什么意思,老东西?她问自己说。真有那张脸,还是你累了,头脑中想象出来混淆视线的呢? 第八章 麦克斯刮完了胡子,把脸上剩下的剃须膏洗干净。过了一会儿,他拔掉插头,石头脸盆里的水也流光了。再用一张小毛巾把脸搽干,回到埃波妮娜那儿。她正在床上坐着给马利乌斯喂奶。 “好啦,法国妞,”他哈哈笑着说,“我得承认我很紧张。我可从来没有见过总优化师啊。”他走到她身旁。“有一次,我在小石头城参加一个农场主大会,宴会的时候,坐在阿肯色州长旁边……那时我也有点紧张。” 埃波妮娜微微一笑。“真难想象你紧张的时候像什么样子,”她说。 麦克斯站在那儿,看着妻子和儿子,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宝宝吃奶的时候发出咕咕的声音。“你真的喜欢这样喂奶,是吗?” 埃波妮娜点点头。“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快活。那种感觉……我想不出那个词,也许‘感情交流’更确切一点……简直难以言表。” 麦克斯摇摇头。“我们的经历真是惊人,是吧?昨天晚上,我给马利乌斯换尿布的时候,就在想,咱们也许跟成千上万的夫妇一样,过分喜爱第一个孩子……但只要一出那道门,就是另外一个物种的城市……”他的话没有说完。 “自从上个星期以后,艾莉好像变了一个人。”埃波妮娜说。“她失去了活力,还尽提到罗伯特……” “她让那场行刑吓坏了,”麦克斯如此评论。“我怀疑女人天生对暴力要敏感得多。记得克莱德和文诺拉结婚以后,带她回农场,她第一次看到我们杀几头猪,脸吓得苍白……什么话都没说,但从此再不来看了。” “艾莉对那天晚上的事也不愿多谈,”埃波妮娜说,一边让马利乌斯换了一个奶吃。“这可不像她的性格。” “理查德昨天向阿切要给我们造翻译机零件,就问起那件事。照理查德来看,该死的蜘蛛很狡猾,很少直接给答案。阿切甚至不愿证实蓝医生告诉尼柯尔的有关处决的基本政策。” “真可怕。是吗?”她说。埃波妮娜作了一个鬼脸又说:“尼柯尔肯定说她让蓝医生把那项政策重复了好几遍,她甚至当着蓝医生的面,用不同的英语来表示,说明她的理解完全正确。” “很简单,”麦克斯勉强笑了笑说,“就连我这个农夫都懂:‘一个成年八爪蜘蛛对群体的贡献,在一定的时期内,不能至少与维持他生活必须消耗的资源相当,就要列入处决名单。假如在规定的时间内还不能补足这一逆差,这个八爪蜘蛛就会被处决。’” “照蓝医生看来,”埃波妮娜沉默了一会儿说,“解释法律的是优化师。到底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是抉择人。” “我知道。”麦克斯说着,一边伸手去抚摸儿子的背。“而且认为这是尼柯尔和理查德今天焦虑不安的原因之一。谁也没有明说,但我们长期以来,已经消耗了大量资源,而且看不出我们在作什么贡献……” “准备好了吗,麦克斯?”尼柯尔从门口伸了个头进来。“其他人全都在外面喷泉那儿等着了。” 麦克斯弯腰吻了吻埃波妮娜。“你和帕特里克能对付本和孩子们吗?”他问道。 “当然哪,”埃波妮娜答道。“本不费事儿,帕特里克一直跟孩子们在一起。都成了看孩子的专家了。” “我爱你,法国妞,”麦克斯说,一边挥手告别。 在总优化师工作区外,他们有五张椅子可坐。尼柯尔跟阿切和蓝医生两次解释“办公室”这个单词,而两个八爪蜘蛛却坚持认为用英语中的“工作区”来翻译总优化师工作的地方更为恰当。 “总优化师有时要稍稍迟到一会儿,”阿切很抱歉地说。“领地地里总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她不得不打乱原定计划。” “一定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理查德对麦克斯说。“准时是八爪蜘蛛物种最突出的特点之一。” 五个人静静地等待着会晤,各自想自己的心思。奈的心怦怦乱跳,她又担心又激动。记得还是当学生的时候,她获得全国学术比赛第一名,同泰国国王的女儿苏妮公主一起等待观众的时候,有过类似的感觉。 几分钟之后,一个八爪蜘蛛命令他们到隔壁一间屋子,据说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在这儿同总优化师和几个顾问见面。 隔壁屋子有透明的窗户,可以看到四周的活动。他们坐的地方使理查德想起原子能电站的控制中心,或者说像在宇宙飞船内。到处是八爪蜘蛛电脑和可视性监控器,到处是八爪蜘蛛技师。理查德问了一个有关远处发生的事,还不等阿切回答,三个八爪蜘蛛走了进来。 五个人本能地站了起来,阿切介绍了总优化师,翡翠城执行优化师以及优化师安全长官。三个八爪蜘蛛各自朝人伸出一条触手,握了握手。阿切示意人们坐下,总优化师马上就开口说话了。 “我们知道。”她说,“你们已经通过我们的代表提出要求,希望回到新伊甸园,跟你们物种在拉玛飞船上的其他成员聚会。对你们的请求,我们并不特别感到意外,因为我们的历史资料表明,大多数具有强烈感情的高智能物种在外地居住一段时间之后,都会产生分离感,迫切希望回到更熟悉的世界……今天早上我们要作的事,是为你们另外提供一些信息,也许会影响你们提出回归新伊甸园的请求。” 阿切叫几个人跟着总优化师,走过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跟他们刚才坐过的两间屋子很相像。他们来到一长方形的地区,四周墙上有十多个荧光屏,全挂在八爪蜘蛛视平线的地方。 “远在你们出逃之前,我们就一直在严密监视你们栖息地的发展情况。”他们全部到场之后,总优化师说。“今天早上,我们想跟你们一起来看看最近观察到的一些情况。” 不久,墙上所有的荧光屏都打开了,每一张屏幕显示一部分留在新伊甸园的人的日常生活片段。录像质量不很好,没有哪一段会持续几“尼里特”,但放映的内容倒不会搞错。 有好几分钟,几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给墙上的画面吸引住了。 其中一张荧屏上,中村穿得像个日本幕府时代的将军,正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对一大群人作演讲,他手中举着一大幅手绘的八爪蜘蛛画像。虽然录像是无声的。但从他的手势和人群的图像来看,显然中村是在鼓动大家起来反对八爪蜘蛛。 “好哇,我真该死。”麦克斯说,他的目光从一张屏幕移向另外一张。 “看看这儿,”尼柯尔说。“这是埃尔·莫卡多在圣米格尔。” 在新伊甸园最穷困的四个村子里,十多条白人和黄种人汉子,头上扎着柔道带子,当着两个新伊甸园警察和一群二十多个忧心忡忡的村民的面,正在毒打四个黑色和棕色青年。提阿索和林肯生物人在暴行后抬起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尸体,放到一辆大三轮车上。 另外一张屏幕上放的是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大多数是白人和东方人。他们到中村的维加斯赌场,参加舞会或者什么节日庆典,明亮的灯光指引他们进入娱乐场。场子上方有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公民鉴赏日”并且公布每一个与会者都可以免费领到十二张六合彩彩票,以示庆祝。牌子的两端,是中村的半身大画像,画中的他身着白衬衫,打领带,脸上堆着微笑。 总优化师背后墙上的屏幕上显示的是市中心监狱内部情况。一位新来的女重罪犯,留着多种色彩的发型,给带到一间牢房,那儿已经有了两个罪犯。看来好像这位新犯人在抱怨牢房里太挤,但警察把她往牢里一推,就哈哈大笑起来。等警察回到自己的桌子跟前,录像上显示了他身后墙上的两张照片,一张是理查德。另一张是尼柯尔。两张照片底下都用黑体大写写着“悬赏”两个大字。 人们的眼睛从一张屏幕移到另一张屏幕,八爪蜘蛛耐心等待着。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理查德摇着头不断地问。突然,屏幕一下子全关闭了。 “今天一共给你们放了四十八个片段,”总优化师说。“全都是八天前观察新伊甸园的过程中拍摄的。你们叫做阿切的优化师会有这些片段的总目录,分别按地点、时间和内容顺序排列。你们爱在这儿呆多久就呆多久,看看这些片段,议论议论,如果有问题,就问两个陪同你们的八爪蜘蛛。对不起,我另外还有事……等你们看完了,如果还想跟我谈谈,我再来。” 总优化师说完就走了,两位随从也跟着一同离开。 尼柯尔坐在一张椅子上,显得脸色苍白,疲惫不堪。艾莉走到她身边。 “你没事儿吧,妈妈?”艾莉问道。 “我想没事儿,”尼柯尔答道。“开始放录像的时候,我就觉得心口很痛——也许是由惊吓激动引起的——现在可好多了。” “要不要回家休息?”理查德问道。 “开玩笑?”尼柯尔以她特有的微笑回答说。“哪怕是看到半截就倒下来死了,我也不想错过看这些录像哩。” 这些无声录像他们看了近三个小时。从录像上看来,新伊甸园显然再也没有个人的自由,大多数殖民者都在为基本生存而挣扎。中村加强了在这儿的统治,镇压了所有的反对者。但他治下的人大多忧郁而不幸。 大家开始是一起看,但放了三四段之后,理查德提议说这样一幕一幕地看效率太低。“讲得就像个真正的优化师,”麦克斯说。他当然同意理查德的看法。 其中一段里凯蒂出现了一会儿,那是维加斯赌场的一个深夜场面。街头妓女正在一家俱乐部外面拉生意。凯蒂走到一个女人跟前,同她交谈了几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出了画面。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个人都说,凯蒂看起来很瘦,甚至有些憔悴。他们请阿切把这一段放了好几遍。 另外一段拍的完全是市中心医院。不用说什么,观众完全懂得那儿的药品奇缺,医护人员人手缺乏。设备年久失修。一个最突出的场面是一位地中海血统的年轻女子,可能是希腊人,生孩子流血过多,痛苦地死去。她所在的产房里照明用的是蜡烛,监控设备本来应该反映出她的问题,拯救她的生命,但由于停电而无能为力。 医院的录像里罗伯特·特纳随处可见。第一次看见他穿过走道时,艾莉的眼泪夺眶而出。整个片段中她一直抽泣不已。刚刚一放完,马上就要求重放。看了三遍之后,她才表示自己的看法。“他看起来非常憔悴,”她说。“而且劳累过度。他从来没学会照料自己。” 等他们感情都伤够了,谁也不再要求重放什么片段了,阿切才问他们是否要再跟总优化师说什么。 “现在算了吧,”尼柯尔说,她的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还没有时间消化看到的东西哩。” 奈问他们是否可以带几段录像回翡翠城去。“我想再看看。”她说。“再慢慢地看。如果能给帕特里克和埃波妮娜看看就再好不过了。”阿切回答说很抱歉,这些录像只能在八爪蜘蛛的交流中心观看。 乘车回家的路上,理查德与阿切交谈,让他看同声翻译机有多好。理查德刚刚在与总优化师会晤的头一天才完成了最后的检查。翻译机既能翻译八爪蜘蛛的天生的方言,也能翻译为适应人类视觉而特意设计的语言。阿切承认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顺便说一下,”理查德又补充说。他把嗓门提高了一点,以便所有的人都能听见:“我想你们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你们是怎样设法从新伊甸园得到那些录像的。是吗?” 阿切毫不迟疑地回答说:“飞行摄影虫。更先进的属种,个头更小。” 尼柯尔为麦克斯和奈作了翻译。 “见鬼,”麦克斯低声嘟哝说。他站了起来,走到车厢另一端,还使劲摇着头。  “我从来没见过麦克斯那么庄重,那么紧张,”理查德对尼柯尔说。 “我也没见过,”她应声说。 跟家人和朋友吃完饭一个钟头后,他们正在散步。他们从胡同最里边开始,顺着胡同走到广场边,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一只萤火虫也来来回回给他们照亮。 “你认为麦克斯回去的念头会变吗?”他们围着喷泉转圈的时候,理查德问道。 “不知道,”尼柯尔答道。“我认为他还有点惊魂未定……他讨厌八爪蜘蛛能够观察我们所作的一切,那也是为什么他坚持一家人要回新伊甸园去的原因,即使我们大家都在这儿,他们也要走。” “你有没有机会单独跟埃波妮娜谈谈?” “前天午睡以后,她抱着马利乌斯来过。我给他的尿布疹敷药的时候,她问我有没有跟阿切提起他们想走的事……她好像吓坏了。” 他们步履轻快地走进广场,停也没有停一下,理查德掏出一块小手巾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切都变了,”他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尼柯尔说。 “我相信这都是八爪蜘蛛计划的一部分,”尼柯尔回应道。“他们让咱们看那些录像,不仅仅是表示新伊甸园的一切都不好;他们知道,等我们有时间对所看到的东西的真实意义作出评价的时候,我们会有什么反应。” 这一对夫妇静悄悄朝他们临时住家的方向走去。在喷泉那儿转了一圈,理查德才说:“那么说来,他们观察我们的一切,甚至包括这次谈话?” “当然,”尼柯尔回答说。“那是八爪蜘蛛让我们去看录像的最根本目的……我们不可能有什么秘密,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咱们完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我也许是惟一的一个,但我仍然不相信他们打算加害于我们……他们最终会让咱们回新伊甸园的……” “不可能,”理查德说。“那样他们消耗了大量的资源而无所回报,压根儿一桩赔本买卖……不,肯定八爪蜘蛛还在考虑,在他们的全盘计划中,把我们放在哪儿最为合适。” 在最后一段路上,理查德和尼柯尔完全是在全速前进。来到喷泉边,两个人都喝了一点水。 “感觉如何?”理查德问道。 “很好,”尼柯尔答道。“没有疼痛,也不气喘。昨天蓝医生给我作了检查,没有发现新的病状。只是心脏老化,虚弱……也许快要有早搏问题了。” “不知道我们在八爪蜘蛛的社会里,我们会占一个什么位置,”过了一会儿,他们洗脸时理查德说。 尼柯尔看了丈夫一眼说:“几个月前,我在猜测他们的动机,你不是还在嘲笑我吗?……现在为什么又这么肯定,认为你知道八爪蜘蛛要想干什么呢?” “我可说不准,”理查德说着,嘻嘻笑了。“但自然会想到占优越地位的物种至少应该具有逻辑性。”  半夜,理查德把尼柯尔叫醒。“真抱歉,打搅你了,亲爱的但我可麻烦了。” “怎么啦?”尼柯尔坐起身来问道。 “真不好意思,”理查德说,“那就是我干吗没早说的原故……从施恩节后就开始了……我以为它自己会好的,但从这个星期开始。痛得我受不了啦……” “得啦,理查德,”尼柯尔给搞醒了,有点生气,“别拐弯啦……你说什么疼痛呀?” “每次小便,都有灼痛感……” 尼柯尔考虑问题的时候,忍着没有打呵欠。“是不是越来越尿频?”她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说。“在男性生理结构中,前列腺当然是最虚弱的部分……把衣服卷到肚子上去,让我检查检查。” “现在呀?”理查德说。 “要不是痛不过,把我从梦中吵醒,”尼柯尔笑了起来。“你起码就该咬紧牙关,让我当场检查呀。” 蓝医生和尼柯尔一同坐在在那位八爪蜘蛛家里。摄影虫拍摄的四张片子投放在一面墙上。 “最右边的那张,”蓝医生说,“是十天前你让我证实你的诊断,第一天早上拍的。第二张是从肿瘤取出的两个细胞的放大图像。细胞异常——你们叫做癌症——用蓝色标了出来。” 尼柯尔面带愁容地笑了笑。“我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她说。“说起理查德的问题,你从来没用光带表示过‘疾病’——你用你们语言表示的那个字眼,我译成了‘异常’。” “对我们来说,”蓝医生回答说,“疾病是由外因,例如细菌或有害病毒,引起的运转不良。细胞组织不正常所导致产生的变态细胞完全是另外一种问题。在我们的医学中,治疗这两种病例得用完全不同的方法。你丈夫的这种癌症比你的肺炎或肠胃炎跟上了年纪、遗传因素更有关系。” 蓝医生伸出触手指着第三张图。“这一图像,”她说。“显示的是三天前的肿瘤,是在我们的微生物将特殊药物送进体内,仔细分布在异常细胞周围之后拍的。异常细胞的生长减慢,因为恶性细胞的生长已经停止。最后一张图像是今天早上拍的,理查德的前列腺看起来已经正常。到这个时候,原来所有的癌细胞都死了,再也没有新的长出来。” “那么说,他现在已经痊愈啦?”尼柯尔问道。 “也许吧,”蓝医生回答说。“我们不能完全肯定,因为我们没有你们细胞生活周期的详细资料。你们的细胞有一些独特的东西——我们原来检查过的每一个物种都各有不同特征——也许会再度引起异常细胞的发展。但根据我们跟许多动物打交道的经验,可以说不会再发生前列腺肿瘤。” 尼柯尔向自己的八爪蜘蛛同行道谢。“真是不可思议,”她说,“要是你们的医学知识能传一点到地球上去,就太妙啦。” 墙上的图像不见了。“咱们对你们那个星球讨论了好多,假如说我已经理解了,”蓝医生说。“真那样做,一定会造成许多社会问题。如果你们物种的个体不死于疾病和细胞变异,人的寿命会大大增加……我们这个物种在生物黄金时代之后,八爪蜘蛛的寿命在几代之后增加了一倍,曾经历过类似的大变动……直到‘优化法’植入我们的管理结构,各方面才真正达到平衡。我们有足够证据说明,没有合理的淘汰和补充政策,一群几乎是永生的生物会在相当短的时期内变得乱成一团。” 尼柯尔的兴趣被激发起来。“我赞成你的说法,至少是理智上赞成,”她说,“如果大家都长生不老,或者差不多如此吧,而资源也有限,人口很快就会过剩,食物和居住空问就不够。但我得承认。特别是作为一个老人,一想到那个‘处决政策’我就胆战心惊。” “在早期历史中,”蓝医生说,“我们的社会结构跟你们很相似。所有的抉择权利都在年纪大的成员手中,因此一旦寿命突然增加,要补充新生命,就比对待有计划的处决问题要容易得多。在相对的一个短时期内,老年社会开始萧条。正如阿切或者任何一个优秀优化师所说,我们社会‘僵化’造成的恶势力变得太强大,结果所有的新思想都遭到排斥。这些衰老的群体垮了,从根本上说来,是因为他们不能对付周围世界变化的情况。” “那么说这就是‘优化法’的来源了?” “对呀,”蓝医生说。“如果每一个体都信奉这样的格言,整个群体的幸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统治者的客观作用,那么很快就会明白,有计划地处决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决定性因素。阿切马上会让你们看看,从整个群体的观点来看,将大量集体资源浪费在那些总剩余贡献相对不多的成员身上,损失是多么严重。群体投资到那些寿命长、身体健康的成员身上,他们长期回报社会的可能性高,群体也由此获得最大利益。” 尼柯尔重复了几句八爪蜘蛛的关键性句子,以证实自己完全理解蓝医生的话,然后沉默了两三个“尼里特”。“我想,”她终于说话了,“虽然你们通过延缓性成熟和高超的医疗技术,延缓了衰老,从某个角度来说,保存一位八爪蜘蛛的生命,代价会昂贵得令人不敢问津。” “确实如此,”蓝医生回答说。“我们几乎可以无限期延长个体的生命,但对群体来说,有三个原因决定延长生命不可取。第一,正如你提到过的,每个生物分系统,或者说是器官吧,运转效率已经不如高峰期那么高,延长生命的费用增长惊人。第二,每个八爪蜘蛛的时间越来越只是为了活命。他或者她的大部分精力,本应该为群体的幸福作贡献,却大大减少。第三,许多年前,社会学优化师证实了这个争论的焦点,在大脑的灵活性和学习能力开始下降后的若干年内,按群体的价值观来说,积累的智慧多于对萎缩大脑能力的补赏,但每个八爪蜘蛛生命中过去的经验让进一步学习变得非常困难的那个时刻总会到来。我们的优化师把生命中的这一阶段叫做‘限制灵活性的开端’,即使对一位健康的八爪蜘蛛来说,这个阶段也是对群体贡献能力降低的标志。” “那么说,优化师决定什么时候该处决啦?” “是的,”蓝医生说。“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决定的。先有一个缓刑阶段,在此阶段内,这个八爪蜘蛛就上了处决名单,他或者她可以有一段改善收支平衡的时间。如果我懂得阿切解释的话,这种平衡是比较每个八爪蜘蛛所作贡献与维持他生命必须消耗的资源来确定的。要是这种平衡得不到改善,就要安排定期处决。” “那些给挑中处决的反应如何呢?”尼柯尔问道,想到面临自己的处决问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各有不同,”蓝医生回答说。“有的,特别是那些身体一直不好的,承认自己无法弥朴收支的不平衡,按组织安排准备后事。其他的向优化师咨询,要求重新安排任务,以便更容易做到收支平衡……你们到来之前,大力神就是这么作的。” 尼柯尔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从头到脚生出一股寒气。“你要告诉我大力神出了什么事吗?”她最终鼓足了勇气说。 “因为施恩节那天没有保护好尼基,他受了严厉批评,”蓝医生说。“那以后,大力神另外给安排了工作,处决优化师通知他,说从他最近的工作情况来看,已经回天乏术……大力神要求尽早尽快处决。” 尼柯尔气都透不过来了。她好像看见那个友好的八爪蜘蛛站在死胡同里,为了让孩子们开心,玩魔术一样玩着许多球。现在大力神已经死了,她想。就是因为他不能干活了。太残忍,太无怜悯之心了。 尼柯尔站起身,又谢了蓝医生。她竭力想告诉自己,她应当高兴,因为理查德的癌症已经治好了,不应该为一位相对不重要的八爪蜘蛛的死而过于关心。但大力神的形象还在缠绕着她。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她对自己说。可别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们。 刚要离开蓝医生的屋子,尼柯尔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想多了解一点凯蒂的情况。她想起最近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清清楚楚地记得跟凯蒂有关。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不知道八爪蜘蛛的记录是否可以让她看到凯蒂在新伊甸园更多的生活情况。 “蓝医生,”尼柯尔站在门口问,“我想请你们帮个忙,不知道该问你,还是阿切……也不知道这样问是不是可能。” 八爪蜘蛛问她到底要帮什么忙。 “你知道,”尼柯尔说,“我还有一个女儿住在新伊甸园。上个月总优化师给我们看的录像中,看到了她一眼……我很想知道她的生活情况。” ----------------------------- 注释: 第九章 第二天,阿切跟尼柯尔说,她要求看凯蒂录像的请求没有批准。但是。只要有机会单独跟阿切或者蓝医生在一起,她就再三求他们转达她的请求。因为两个八爪蜘蛛都没有否认他们档案里有凯蒂在新伊甸园的生活录像,尼柯尔认为肯定可以找到,心里也就老惦记着这件事儿。 “蓝医生和我今天谈到吉米,”一天深夜,尼柯尔和理查德都上床睡了,尼柯尔还在说话。“说他决定要参加优化师训练。” “那好哇。”理查德睡意噱陇地说。 “我告诉蓝医生,说她作为一个监护人真幸运,可以参与孩子生活的各种活动……然后又表示我们对凯蒂到底出了什么事,实在关心太少……理查德,”尼柯尔稍稍提高嗓门说,“蓝医生今天没有说不准我看凯蒂的录像。你认为这是他们态度转变的信号吗?我是不是把他们说服了?” 理查德开始没有反应。催促几次之后,便从床上坐了起来。“还睡觉不睡啦,就这一个晚上,不要再谈凯蒂和该死的八爪蜘蛛录像,好不好?天哪,尼柯尔,有两个星期了,你就没有谈过别的事。你正在失去平衡啦……” “哪儿的事啊,”尼柯尔打断他的话,为自己辩护。“我只不过关心女儿怎么样了。肯定八爪蜘蛛有她许多片段,可以剪辑到一起给咱们看。难道你不想知道……” “我当然想,”理查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但同样的话题已经说过好多次。这么晚了旧话重提又有什么用?” “我刚才告诉你,”尼柯尔说,“我觉得他们今天的态度有所转变,蓝医生没有……” “我听到了,”理查德生气地打断说,“但认为并没有什么意思。蓝医生也许跟我一样,对这话题烦透了。”理查德摇着头说。“我说,尼柯尔,咱们这一群人正在崩溃……我们非常需要你的智慧和健全的心智。麦克斯每天嘟嘟哝哝,抱怨八爪蜘蛛侵犯他的隐私:艾莉完完全全处于忧郁状态,只有少数时候尼基能够把她逗笑;而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帕特里克已经宣布,他和奈打算结婚……而你呢,又成天纠缠在凯蒂和录像的事上,几乎不可能给大家什么建议。” 尼柯尔狠狠地瞪了理查德一眼,平躺在床上,对他最后的评价没有作回答。 “别生气,尼柯尔,”过了一分钟,理查德说。“我只不过要你就像平时对大家的行为一样,客观看待自己的行为。” “我没有生气,”尼柯尔答道。“也没有忘记大家。但是,为什么我总得为一家人的幸福负责呢?为什么其他人不能偶尔担当一下家庭主妇的职责呢?” “因为别的什么人都不是你,”理查德说。“你一直是大家的朋友。” “不错,现在我累了,”尼柯尔说。“我也有自己的问题,一个‘纠缠’的问题,按你的说法………顺便说一下,理查德,你对这事不感兴趣,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总认为凯蒂是你最喜欢的女儿……” “这不公平,尼柯尔,”理查德马上就说,“没有什么比知道凯蒂一切平安,能叫我更高兴……但我脑袋里确实还有其他事情……” 有一分钟左右,两个人谁也没说什么。“跟我说说吧,亲爱的,”理查德声音柔和地说,“为什么凯蒂突然变得这么重要了?有什么变化?我不记得你过去有这么关心凯蒂。” “我也问了自己这些同样的问题,”尼柯尔说。“没有什么直接的答案。我知道早在录像中看到她以前,就老是梦到凯蒂,而且有一种强烈愿望,想跟她谈谈……还有,蓝医生告诉我大力神的死讯之后,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在我死之前,再见见凯蒂……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要跟她说什么,但这种关系对我来说似乎还远远不够……” 卧室里又沉默了好久。“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太迟钝了,”理查德说。 没关系,理查德,尼柯尔心里想。这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就是最美满的婚姻,谈话中也会有闹崩的时候。 一大早就看见阿切,尼柯尔真大吃了一惊。帕特里克、奈、本和孩子们正要到隔壁屋子的教室去;其余的大人还没有吃完早饭,这位八爪蜘蛛就在沃克菲尔的餐厅里出现了。 麦克斯很不客气。“对不起,阿切,”他说,“我们不会客——至少是那些我们不想见的时候——在早上喝咖啡,管它妈的我们每天喝的这个什么玩意儿以前哩。” 八爪蜘蛛转身刚要走,尼柯尔从桌子边站了起来。“别管麦克斯,”她说,“他老那么气大。” 麦克斯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包剩下不多的空麦圈盒子。他把盒子朝天上抛去,先朝一边,然后又朝另外一边,后来紧紧抓住盒子,把盒子交给阿切。“吃一点摄影虫吧,”他大声地说,“要不马上就要给我吃下肚了。” 阿切没有回答,其余的人觉得又尴尬又难堪。麦克斯回到桌子旁埃波妮娜和马利乌斯身边。“见鬼,阿切,”他对八爪蜘蛛说。“我想你们不久就要给我画上几个绿点,要不就要把我处决了吧?” “麦克斯,”理查德大声喊道。“你太过分了……至少得想想老婆孩子吧。” “那正是我所想的,朋友,”他说,“已经想了快一个月了。你知道怎么吗。理查德?这个阿肯色的农场小子想不出他能干点什么来改变……”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突然麦克斯砰的一拳头砸在一张椅子上。“真他妈的该死呀!”他大喊大叫道。“我觉得这么无能为力。” 马利乌斯开始哇哇大哭。埃波妮娜赶快带着宝宝转身离开桌子,艾莉赶上前去帮她的忙。尼柯尔把阿切带到门厅,留下麦克斯和理查德单独呆在那儿。麦克斯从桌子一边靠了过去。 “我想我理解你的感受,麦克斯,”他轻轻地说,“而且也有同感……但侮辱八爪蜘蛛一点也不能改变咱们的现状啊。” “那有什么不同呢?”麦克斯抬起头,满面愠色地看着理查德。“很明显,咱们是关在这儿的犯人。让儿子生在这个终生为囚的世界,叫我成了什么样的父亲啊?” 理查德正在竭力安慰麦克斯,尼柯尔从阿切处得到她盼望了好几个星期的通知。 “我们得到允许,”八爪蜘蛛说,“今天让你使用资料库。我们已经从历史资料中把你女儿凯蒂的录像剪辑了出来。” 尼柯尔叫阿切把光带重放了几次,以确定自己没有搞错。 交通车带着阿切和尼柯尔直接穿过翡翠城,到了八爪蜘蛛图书馆大楼,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尼柯尔也没有注意车外的景色,她完全沉浸在点己的感情和对女儿的思念之中。脑海中翻腾着一个又一个的场面,全是凯蒂小时候的事情。想得最多的,是许多年前,四岁的女儿失踪了,她掉进八爪蜘蛛据点去寻找女儿时的喜怒哀乐。你总是不见了,凯蒂,尼柯尔心想。以这种形式或那种形式。我总不能保障你的安全。 阿切终于带着她进了一间空屋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屋子里除了一把椅子,一张大桌子和墙上一张屏幕,什么也投有。阿切表示尼柯尔可以在椅子上坐下。 “在教你使用这一设备之前,”八爪蜘蛛说,“我得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作为你们这群人的优化师,我想正式担当你们有的人提出回新伊甸园与其他人会合的请求。” 阿切停住了话头。尼柯尔定了定神,一下子要把凯蒂从头脑中驱除对她可真不容易,但她知道,她必须精力集中听阿切告诉她的事,一家人盼的是逐字逐句的汇报。 过了一会儿阿切又说:“恐怕你们谁都不能在近期内离开。我无权告诉你更多的情况,只能告诉你,这个问题是在一次主要领导者的会议上,总优化师亲自考虑的,你们的要求被否决是出于安全的原故。” 尼柯尔惊呆了,她没有料到是这么一条消息,当然更不是在这个时候。她告诉大家她认为会让他们…一 “这么说麦克斯说对了,”她竭力不让涌到眼眶的泪水掉下来说,“我们真是你们的囚犯哪。” “你应该自己解释这一决定,”阿切说。“但是我得告诉你,就我目前理解你们的语言来看,麦克斯最近一直使用的那个字眼‘囚犯’不正确。” “那么,给我们一个好听一点的字眼吧,也再作一点解释啊,”尼柯尔气呼呼地说,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知道其他人会怎么说……” “不行。”阿切答道,“我已经把全部消息转达完毕。” 尼柯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的感情在愤怒与绝望中大起大伏。她知道麦克斯的反应会如何。每个人都会愤怒,就连理查德和帕特里克都会叫她想起自己的错误判断。但是他们到底干吗不解释呢?她想。这不像他们的所作所为。尼柯尔觉得心脏有点痛,一下子倒在椅子上。 “要告诉我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尼柯尔终于又问道。 “我跟资料工程师一起准备了你要用的录像资料,”阿切说,“……从我对人类,特别是对你的了解来看,看了这些材料,你会觉得非常痛苦……我想请你考虑不要看这些文件算了。” 阿切的话说得非常小心,无疑是因为他懂得这些录像对尼柯尔有多么重要。他的意思很清楚,要看的东西会让我伤心,她想。但还有什么办法呢?在一无所知与伤心之间,她回想着,我将选择伤心。 尼柯尔感谢阿切的关心,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得看看录像。阿切把她的椅子往桌子边推了推,然后教尼柯尔如何控制资料的通道。这位八爪蜘蛛把时间代码翻译成人类使用的数字,按照现在的日期往后推。图像可以用四种速度放映,从确切时间的八分之一到六十四分之一都有。 “有关凯蒂的资料就要整理完了,”阿切说,“用了你们的时间六个月。根据重要性来筛选压缩旧资料,是我们资料管理的过程。凯蒂的详细资料是过去两年中的重大事件,这以前的就很少。” 尼柯尔伸手去按控制键。她的眼睛因为老闭着,不让眼泪流下来,都快肿了。尼柯尔至少有五六次看见凯蒂注射一种叫卡柯莫的毒品。但每当她看到女儿用橡皮管子扎住前臂,把针头再次扎进肿胀的血管,眼里都禁不住流下滚滚热泪。 单是想想这种情景,就会让尼柯尔完全垮掉,但在近十个钟头里看到的东西,比她原来想象的更糟糕。虽然所有的录像都没有声音,对尼柯尔来说,了解凯蒂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也很容易。第一,她的女儿是个无可救药的吸毒者。凯蒂每天至少有四次,要是生活不顺心就更多,一个人或者与朋友一道,躲进她的高档公寓,从化妆室里一个上了锁的大盒子里,拿出精巧的吸毒设备注射。 毒品一注进去,凯蒂立刻变得非常可爱。她对人友好,风趣,既有活力又有自信。如果舞会尚未结束而毒瘾又发作,凯蒂马上就会变成一个让人触目惊心、敌意十足的坏女人,常常为了回公寓吸毒而退出舞会。 凯蒂的公务是管理维加斯赌场的妓女。在那个职位上,她也负责妓女们才华的更新。一开始,尼柯尔那颗破碎的心,不愿意承认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但后来有一长段录像,凯蒂结交了圣·米格尔一位可爱的穷家少女,对她非常友好;到了后来,那位姑娘穿着华丽,浑身珠光宝气,几天就成了中村的一位首席财阀的临时小老婆。事实迫使尼柯尔不得不承认女儿已经完全丧失了道德,没有了良心。 尼柯尔看了好几个钟头之后,阿切进来了,给她带了些吃的。尼柯尔谢绝了。她知道处于这种激动状态时,胃部是装不进任何食物的。 尼柯尔为什么要看这么久?她干吗不关掉开关,一走了之?后来她也这样问自己。尼柯尔事后总结说,看了几个钟头以后,她开始,至少是下意识地,寻找凯蒂生存的希望。她的本性决定她必须通过争论,才能接受女儿已经从根本上腐化堕落这一事实。她在绝望中迫切希望在录像里看到什么东西,能够暗示凯蒂的将来会有所不同。 尼柯尔终于在凯蒂不幸生活中发现了两点迹象,使她多少相信女儿也许有一天会跟她那种自我毁灭的生活决裂。凯蒂极度忧郁之时。常常是她的毒品短缺之时,她会陷入疯狂状态,在家里找到什么砸什么,只有装在镜框里理查德和帕特里克的照片例外。疯狂发泄一阵之后,精力也发泄完了,她总会从梳妆台上把两个像框取下来,轻轻地放到床上,然后躺在像框边,抽抽泣泣哭上二三十分钟。照尼柯尔来看,这种反反复复的行为表示凯蒂对家庭还保留着一些爱。 另外一点希望的迹象,尼柯尔记得,是弗兰兹·鲍尔,凯蒂经常陪伴的警察头子。尼柯尔并不是假装理解他们那种异乎寻常的关系——昨天晚上才打得不可开交,今天晚上弗兰兹又会给凯蒂朗诵诗歌,作为长达数小时精力旺盛地做爱的前奏曲——而是认为自己可以从录像中看出,弗兰兹一方面用他那奇怪的方式爱着凯蒂,另一方面又不赞成她的毒品嗜好。有一次打架,弗兰兹抓起凯蒂的毒品,威胁要扔到马桶中冲掉。凯蒂急疯了,拿起梳子拼命打弗兰兹。 过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尼柯尔还在看,只想了解女儿那悲剧性生活。长长的一天过去了,尼柯尔浏览了录像的开始部分,只是凯蒂开始吸毒的头几天,突然发现凯蒂跟中村本人也有不体面的性关系,这位新伊甸园的暴君跟凯蒂作为性伙伴期间,甚至还为她定期提供毒品。 天黑了。交通车在广场上已经停了十分钟,但尼柯尔还没有下车,阿切正站在她身边。 “真不知道怎么给理查德谈我今天看到的东西,”她抬起头,看着阿切说。“他会全给毁了。” “我理解,”阿切同情的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叫你别看那些录像了吧?” “你是对的,”尼柯尔说,慢慢松开抓着车上柱子的手,听天由命地抬腿下车。“但现在太晚了,我没法把头脑中那些可怕的画面抹掉。” “你早就告诉过我,”一下车阿切就说,“从录像来看,帕特里克显然在逃走前就知道凯蒂的一些生活情况,他选择了不告诉你和理查德那些恶劣情节。如果你也那么做,是不是会违反你做人的原则?” “谢谢你。阿切,”尼柯尔说着,拍了拍八爪蜘蛛的肩膀,差不多露出了微笑,“你简直看到我心里去了……你开始太了解我们啦。” “我们社会也有很难说真话的时候,”阿切议论说,“对新优化师来说,一条基本原则就是随时随地说真话。政策规定可以隐瞒消息,但不得传递不实消息。那些最年轻的优化师热衷于说实话,不考虑后果……有时真理与感情不能共存。”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聪明的异类朋友,”尼柯尔深深叹了口气说。“我现在要说,今天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之一。我面临的不是一项,而是两项艰巨任务。我得告诉麦克斯,他不得离开翡翠城;我还得告诉理查德,他最宠爱的女儿是个瘾君子,而且还是个皮条客。真希望我这个又老又累的人有力量对这两项任务应付自如。” 第十章 尼柯尔到家时,理查德已经睡着了,她感到欣慰,用不着马上解释什么啦。她穿上睡衣,轻轻上了床。但她睡不着,脑袋里一会儿想着白天所看到的可怕画面,一会儿想着她要跟理查德和其他人说些什么。 迷迷糊糊之中,尼柯尔突然看到自己在里昂广场的看台上,同父亲坐在一起。八百年前,圣女贞德就是在这儿被烧死的。尼柯尔又回到十多岁的少女时代,正如父亲当时带她到里昂。去观看圣女贞德表演赛闭幕式的情况一样。牛车拉着贞德进人广场,人们欢呼起来。 “爸爸,”少女尼柯尔大声说,“我怎么做,才能帮助凯蒂呢?” 父亲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奥尔良小姐,或者说是扮演贞德的法国姑娘身上。那个姑娘跟贞德一样,有着清澈而敏锐的目光,她被绑在柴火堆上了,尼柯尔观看着。一位主教宣判她的死刑,她开始轻轻祷告起来。 “凯蒂怎么办哪?”尼柯尔又问道。没有回答。贞德身体周围的木柴燃烧起来,尼柯尔四周广场看台上的观众喘着大气。当柴堆底部的木柴都烧着之后,尼柯尔跟观众们一起站起了身。她清清楚楚听到圣女贞德的祷告声,乞求耶稣的保佑。 火焰更靠近了姑娘,尼柯尔看了看这个改变历史的少女的脸。突然一股冷气从背心穿流而过。“凯蒂,”她尖叫起来。“不!不!” 尼柯尔不顾一切地从看台上往外挤,但被周围的人群包围得紧紧地。她无法救她那正在火堆上的女儿。“凯蒂!凯蒂!’,尼柯尔尖声叫着,在人群中拼命挣扎着。 她觉得一双胳臂把她的上半身抱住了。尼柯尔过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理查德惊惶失措地望着她,尼柯尔还没说话,艾莉穿着睡衣进来了。 “你没事儿吧,妈妈?”她问道。“我正起来看尼基,就听到你在尖叫,喊凯蒂的名字……” 尼柯尔先看看理查德,又看看艾莉,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她还看得见凯蒂那张极度痛苦的脸,被火焰烧得变了形。尼柯尔睁开眼睛,看着丈夫和女儿。“凯蒂太不幸了,”话音一落,泪如雨下。 尼柯尔不能自抑。只要一开口对理查德和艾莉谈她看到的细节,她又忍不住大故悲声。“我好伤心,好无用啊,”最后好不容易忍住了悲伤,她才说,“凯蒂已经陷入可怕的境地,咱们做什么都救不了她。” 尼柯尔原来打算把问题说得轻一点,但最终还是几乎原封不动的谈了谈了凯蒂的生活情况,只是没提那些不正当性生活的越轨行为。理查德和艾莉两个人都为此惊呆了,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你是怎么坐在那儿看几个钟头的,”理查德说,“我一定几分钟就溜出来了。” “凯蒂太糊涂了,完完全全糊涂了,”艾莉摇着头说。 过了一会儿,尼基摇摇晃晃走进屋来找妈妈。艾莉拥抱了尼柯尔,带着尼基回房去了。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理查德,”在他们睡觉前几分钟,尼柯尔说。 “可以理解,”理查德说。“这一天简直太可怕了。” 尼柯尔又一次抹了抹眼泪。“我记得这辈子像这样哭还有一次,”她努力露出一丝微笑说,“我十五岁那年的一天,父亲告诉我,他想向那位他一直追求英国女人求婚。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对人冷漠,而且常拒人千里,但我知道对父亲说任何反对的话都不恰当……不管怎么说,我绝望之极,抱起我的宠物野鸭就往我家后面的湖上跑,划了一只小船到湖中心,把船浆收到船上,坐在那儿哭了几个钟头。” 他们躺在床上好几分钟没有说话,后来尼柯尔撑起身子去吻了吻理查德。“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久,”她说,“我需要你的支持。” “对我也不容易,”理查德说。“可好歹我没有亲眼看到凯蒂。所以似乎要……” “哦,天啦,”尼柯尔打断他的话说,“我差不多都忘了……阿切今天还说。咱们谁都不准回新伊甸园,他说是因为安全的原故……麦克斯要气死。” “现在别管啦,”理查德轻轻地说,“睡一会儿吧,明天早上再说。”  “为了安——全起见,”麦克斯大声喊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帕特里克和奈两人放下早饭站起来。“别吃啦,”她说着,示意孩子们跟着她走。“我们可以在教室吃水果和麦片。” 开普勒和伽利略两个人都不想走,他们意识到要商量什么重要事情。帕特里克从桌子那边过来,走到他们跟前,他们才推开椅子站起来。 本向尼柯尔保证不对孩子们说一个字,才留了下来。埃波妮娜离开桌子到屋子一角去给马利乌斯喂奶。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孩子们离开后,尼柯尔对麦克斯说。“阿切不愿作进一步解释。” “好哇,这简直太棒了,”麦克斯说。“我们不能走,但你那些狡猾的朋友却不愿意告诉我们为什么……你干吗不当场就要求见总优化师呢?你不认为他们该向咱们解释解释吗?” “对呀,我是那么想的呀,”尼柯尔答道。“也许咱们应该一齐要求再见见总优化师……对不起,麦克斯,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得很好……我是准备去看凯蒂的录像的,坦白说,阿切宣布的事当场就把我给搞懵了……” “见鬼,尼柯尔,”麦克斯说,“我又不是怪你个人……不管怎么说,现在仍想回新伊甸园的人只有埃普、马利乌斯和我,提出申请是我们自己的事……我怀疑总优化师有没有见过活生生的两个月大的人类婴儿。” 早饭后半段时间的谈话,大多是关于凯蒂和尼柯尔头天在录像中看到的东西。一家人分析了凯蒂不幸生活的要点,而又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 帕特里克回来的时候,说孩子们都在忙着做功课。“奈和我曾经谈过许多事情,”他对桌子边的每一个人说。“第一,麦克斯,请你今后在孩子们面前谈到对八爪蜘蛛不满的时候,要多加小心……现在只要阿切和蓝医生在场,他们就害怕。他们的反应一定是由于听到我们的谈话所造成的。” 麦克斯桀骜不驯地昂起头正要答话,“求求你,麦克斯,”帕特里克很快又说,“你知道你我是朋友……咱们别为这个争论啦。想想我的话,记住咱们也许还得在这儿呆好久…… “第二,”他又说,“奈和我都认为,特别是看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之后,孩子们应该学习八爪蜘蛛的语言。我们希望他们尽快开始学……我们认为需要艾莉或者妈妈,还要一两个蜘蛛……不单是教学,而且还要让孩子们熟悉他们的异族主人……大力神走了几个月……妈妈,请你跟阿切谈谈这个问题好吗?” 尼柯尔点点头,帕特里克说他得回教室去,就告了退。 “帕——特——里——克成了一个好老——师啦,”本先就说了。“他对我和孩子——们非——常耐——心。” 尼柯尔暗自笑了,望着桌子对面的女儿。从各方面来看,她想。孩子们表现都不错。我得感谢帕特里克,艾莉和本。不要为凯蒂气病了。 在卧室的一角,渡边·奈打坐完毕,又念了经。小时候在泰国,早上在菩萨面前念经,就是奈每天例行的一件事。她走过起居室,到另外一间卧室去叫双胞胎起床,突然发现帕特里克睡在长沙发上,真大吃了一惊。他和衣躺着,她的电子阅读器还放在他的肚子上。 她轻轻摇他。“醒醒,帕特里克,”她说。“天亮了……你一晚上都睡在这儿。” 帕特里克很快醒来,连忙道歉。临走时他对奈说有几件事要跟她商量,当然是有关佛教的,但他认为最好另外找方便时再说。奈微微笑了,轻轻地在他脸颊上吻了吻,然后跟他说,她和孩子们半个钟头之内就过来吃早饭。 他那么年轻,那么诚恳,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自己说。我确实喜欢跟他在一块……但是有什么人能代替贤治做我的丈夫? 奈回想昨天晚上,双胞胎都睡了,帕特里克和奈谈了好久好久。帕特里克催她早一点结婚,她回答说不想那么匆忙,而且说一定要等到她觉得可以结婚了,才会定下一个什么日子。帕特里克笨口笨舌地问,在等待期间,是否可以有“更亲密的关系”。奈提醒他说刚开始就告诉过他,除了亲吻,什么都得等到婚礼之后。为了安慰他,奈只得一再对帕特里克说,她发现他体格健壮,很吸引人,她非常向往婚后和谐的生活。但为了他们曾讨论过十多次的原因,她一定得坚持结婚后才住在一起。 后来一晚上他们都在谈论双胞胎和佛教。奈很担心,他们的婚姻对伽利略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特别是现在这个孩子常常扮演母亲保护人的角色。帕特里克告诉奈,他不相信自己经常跟伽利略磕磕碰碰,是出于嫉妒。“那孩子讨厌一切权威,”帕特里克说,“反抗一切纪律……而开普勒……” 在过去六年中,奈心里想,一开始评价总是说“而开普勒……”她记得贤治还活着,孩子们刚刚开始走路的时候,伽利略总是摔跤,或者碰到东西;而开普勒却很小心,走得稳稳当当。他几乎从不摔跤。 萤火虫还投有给翡翠城带来晨曦。奈像平时念经以后一样,让思绪自由驰聘。她注意到自己老把贤治和帕特里克在作比较。这样作不公平,她告诉自己说。我不能等比完了才嫁给帕特里克。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当她想起他们热烈谈论佛教生活时,不禁露出了微笑。帕特里克还像个孩子那么天真,纯粹是个理想主义者,奈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最爱他的地方。 “我喜欢释迦牟尼的基本哲学及其方法,”帕特里克说过。“我真的喜欢……但有几个问题……比如说,你怎么会崇拜一个抛妻弃子,离家当乞丐的人……他如何承担家庭义务呢?” “你是脱离了历史背景来谈释迦牟尼的行为,”奈回答说。“第一,2700年前,在印度北部,托钵僧的生活方式是能够为人接受的。每个村子都有,城里更多。如果一个人想追求‘真理’,通常第一步就是摈弃所有的物质享受……此外,你忘了释迦牟尼生于富裕人家,他的妻子儿女决不会有什么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问题……” 他们谈了两个钟头左右,在奈回卧室之前,亲吻了一阵。奈在门口跟他轻轻说晚安的时候,他已经转身在读有关佛教的书了。 跟一个从来没有到过地球的人解释有关释迦牟尼,当萤火虫为这个八爪蜘蛛城带来第一缕晨曦的时候,奈还在冥思苦想,多么困难哪……但是,即使在这儿,在星际间这个奇异的世界里,欲望还在造成痛苦,人类还在寻求精神上的安宁。那就是为什么只要到处有人类存在,她还在想,佛教,还有地球上的基督教和其他主要宗教,就能够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 第十一章 理查德从床上一跃而起,以比平时还要高涨的热情,对尼柯尔叽叽喳喳起来。“祝我好运吧,”他边穿衣服边说,“阿切说,我们要去一整天。” 尼柯尔总是醒得很慢,不喜欢一大早就进行什么剧烈活动。她翻了一个身,想再睡几分钟懒觉。她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天还黑黑的,又合上了眼。 “自从翻译机的最后两个难关攻破以后,我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理查德说。“我知道八爪蜘蛛让我工作倒是相当认真……他们正想给我找点什么合适的任务哩。” 理查德离开了一会儿。从厨房传来了声音,半睡的尼柯尔听得出理查德是在给自己做早饭。他回来了,嘴里啃着一个好大的粉红色水果,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他站在床边,嘴里叭嗒叭嗒地嚼着。 尼柯尔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丈夫。“我想,”她做了个手势说,“你在等我说什么。” “是的,”他说,“在我走之前咱们说几句打趣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对我来说,这也许是来翡翠城以后最重要的一天。” 尼柯尔说:“你肯定阿切要给你找个工作吗?” “完全肯定,”理查德答道。“那是今天的主要任务。他会让我看他们更复杂的工程系统,还要搞清楚如何运用我的才干……至少他昨天下午是跟我这么说的。” “但干吗要去这么早哇?”尼柯尔问道。 “因为要看的东西太多了,我猜……无论如何,吻吻我吧。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来了。” 尼柯尔完成任务一样吻了吻理查德,又闭上眼睛睡了。 胚胎银行是一幢长方形的大建筑。坐落在翡翠城的最南面。靠近中央平原的尽头。离银行不到一公里,有三道台阶直通南极盆地,每道台阶都有好几万级。胚胎银行上面,拉玛号飞船的黑暗之中,耸立着庄严的大号角。那是一群有六个附属建筑支撑着的巨大建筑,这六个附属建筑呈尖形,每个都比地球上任何一种人工建筑物都要大得多。 阿切和理查德在翡翠城郊上了鸵鸟龙,他们跟一名护从,三个萤火虫一道,几分钟就通过了选择者领地。八爪蜘蛛领地的最南面的建筑物很少。间或有几片庄稼地,他们经过的大多数地方一直朝南,在昏暗的光线之中,理查德想起这两个栖息地建成之前,拉玛2号圆柱体的北部。 理查德和他的八爪蜘蛛朋友通过两道特别厚重的门,直接进入胚胎银行的一间大会议室。理查德在那儿认识了其他几位八爪蜘蛛。很显然,他们都在等待他的来访。理查德用他的翻译机,虽然他说话说得很慢,蜘蛛们还得看他的口形。因为他们对人类的语言没有阿切掌握得那么好。 一阵寒暄之后,一位八爪蜘蛛带着他们俩来到一排控制台前,控制台装有用八爪蜘蛛光带做成的键盘。“我们差不多有一千万胚胎储存在这儿,”领头的蜘蛛开始介绍说,“有十万个不同物种,三十万个混合品种。他们的自然寿命从一‘脱特’到几百万天都有,甚至还有你们人类一万岁的。他们成年后的大小有比毫微米还要小的,也有像这幢大楼这么大的庞然大物。我们认为每个胚胎都应按其最佳保存条件来进行储备,但事实上只需要大约一千种不同的环境、温度、气压及周边化学元素,来应付这些不同的需求。 “这幢大楼也装有一套大型资料管理及控制系统,该系统自动掌握各种不同的环境条件,自动显示这几千个胚胎的早期发育状况。这些胚胎的发育总是非常活跃的。这套系统有自动检查和更正功能。一种双向参照的警告装置,同样也可以显示状况、种类信息,显示在这儿的墙上,或者上层楼上的任何研究地点。” 理查德开始进一步搞明白胚胎银行的作用之时,他的脑袋进入了高速运转。多了不起的概念哪,他想。为了某种目的可能需要的其他动植物的种子,八爪蜘蛛都储存在这儿了。 “……实验在不断进行。”领头的八爪蜘蛛说,“既是为了保障储备及保藏系统的完整,也是为基因工程研究提供样品。这里任何时候都有近两百个八爪蜘蛛生物学家在积极从事基因实验。这样大量实验的目的,是生产经过变更的生命形式,以提高我们的社会实力……” “能看看实例吗?”理查德插话说,“这种基因实验的实例。” “当然可以,”那个八爪蜘蛛答道。她走到控制台边,用三只触手按下一系列彩色按钮。“我相信你熟悉我们的一种发电方法,”她说着,墙上现出了录像画面。“基本原理很简单,你知道的。那圆形水生动物发电并将电流储存在体内。我们用金属丝网让这些动物趴到上面去捕食,从而获得电流。虽然这种装备非常成功,我们的工程师还是指出,如果这些动物的行为再能改进改进,情况还可以大大改观。 “看看这五六个发电生物的快速扑网动作吧。请注意在这短短的影片中,每个动物要经历三四次放电周期。这些周期的特征对系统工程师来说,会有什么样的重大意义啊?” 理查德看录像看得非常仔细。那些饼海胆放电之后很黯淡,他想,但在相对短时期内,又恢复了亮度。 “试想这种光亮是储存电流的衡量标准,”理查德说着,突然像在进行什么实验时那样,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就可以通过增加捕食的次数,来提高整个系统的功能。” “完全正确,”领头的八爪蜘蛛回应道。阿切飞快地用光带跟那个八爪蜘蛛说了些什么,理查德没有机会用上他的翻译机。与此同时,墙上出现了另一幅画面。“这有三个变异基因的圆形水生动物,现在正在进行实验和评估。最有代表性的是左边那个。这种动物进食速度比现在正在使用的将近快两倍;但是,它的新陈代谢失去平衡,就可能产生传染性疾病。在当前的实验中,所有因素都必须考虑进去……” 理查德看了一处又一处。阿切自始自终陪着他,但每个地点都有不同的几个专家来作简短解说,然后大家一起讨论。其中有个地方集中展示的是胚胎银行、以及占选择者领地相当面积的动物园与森林屏障的关系。这一带森林围绕拉玛飞船形成一个环形圈,离翡翠城北部不到一公里。“我们领域中所有的生物,”讲解者说,“有的处于主动的共生状态,在隔离的领域内——在动物园里,在森林中,或者在你们特殊的地点,在翡翠城——进行临时观察;有的在这儿的胚胎银行接受实验。” 理查德和阿切走过了许多走廊,参加了六位八爪蜘蛛的一个会议。会议评估提出取代四个不同物种构成的共生链的建议。这种共生链能产生一种起凝结作用的物质,而这种物质能减轻八爪蜘蛛的一种常见眼病。会上将新共生物质的实验参数——消耗的资源,再生的比率,所需八爪蜘蛛的相互交往,还有行为的可预测性——跟现存系统的参数一一作了比较。在整个比较过程中,理查德听得非常专注。会议的结论是,在原有的三个生产‘地区’中的一个当中,安装一套新的共生系统,连续生产几百个生产日程后,再进行检查。 中午,阿切和理查德安排了单独休息半个‘脱特’。根据理查德的要求,他们把他的午饭和饮料包了起来,放到鸵鸟龙身上,又征用了三只萤火虫,信步走到又黑又冷的中央平原。当他最终下了鸵鸟龙,理查德高举两臂走来走去,抬头看着拉玛号那无边无际的空间。 “你们当中有谁。”理查德问阿切,“为这一切的意义操心,或者想领会这一意义?”他把手一挥,划了一个圆圈。 这位八爪蜘蛛回答说他不明白他的问题。“不,你明白,你这狡猾的家伙,”理查德微笑着说。“只不过这段时间很明显是你们的优化师安排好了,要跟我另外谈什么……我想讨论的,阿切,不是我想到你们胚胎银行的哪个工程部门去工作,这样一来,我可以作出自己的‘贡献’以弥补维持我生命所必须的‘资源’……我想跟你说的,是这里发生的真正的事实。为什么我们——人类,丝网生物,艾云鸟,还有你们和你们所有的动物——要乘坐这个巨大而又神秘的飞船,飞往我们人类叫做托瑟迪的星球?” 差不多有三十秒钟,阿切没有回答。“跟你们一样,我们物类的成员在诺德号上听说某些高智商生物把银河系的生命进行了分类,而且特别注重宇宙航行生物。我们按照要求,组成了一个特殊群体,并在这个拉玛飞船中建立了基地,以便让我们物种按计划进行详细观察。” “那么说,你们八爪蜘蛛对这个宏大计划背后到底是谁或者什么,了解得并不比我们人类多吗?” “是啊,”阿切答道,“事实上,我们了解得还要少一些。原来在诺德号上住过的八爪蜘蛛,一个也不在我们这一群当中。正如我告诉过你的,拉玛2号上的小分队是一些完全不同的低等物类。这艘飞船上有关诺德号的惟一第一手资料是从你和你的家人那儿得来的。我们动物园里至今还保存着所有有关丝网生物的那点资料。” “就这些吗?”理查德问道,“你们谁也没再问问什么吗?” “我们从小接受训练,”阿切回答说,“不要为那些不可能得到重要资料的问题浪费时间。” 理查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艾云鸟和丝网生物这么多情况?” “很抱歉,理查德,”阿切停顿了一会儿说,“我现在不能跟你谈这个问题……我中午的任务,正如你估计的那样,是确定你是否愿意接受在胚胎银行的工作,如果愿意,今天参观了那么多项目,哪一种你最感兴趣。” “话题变得真快呀,”理查德哈哈大笑着说,“是的,阿切,”他又说,“每一项都很吸引人,特别是那个我叫做百科部的。我想我愿意到那儿去工作——这样我可以扩大生物学方面的知识……但是你为什么现在来问这个问题呢?午饭后咱们不是还要参观吗?” “不错,”阿切说。“但今天下午的安排首先包括把事情办完。胚胎银行差不多有一半都跟微生物有关。那种工作的管理更加复杂,而且跟微生物的联系有关。我们很难想象你会到那些部门去工作。” 主要的微生物研究室下面,是一间地下室,只有经过特许方可入内。阿切提到那些大量的摄影虫都是在胚胎银行的地下室里生产出来的,理查德就一再请求让他看看生产过程。他的正式‘参观’暂停了,阿切去申请让他们参观摄影虫‘培植所’,理查德就无所事事地等了好几个‘分丝’。 另外两个八爪蜘蛛带着他们下了几个坡道,来到地下室工作区。 “培植所特意建在地面以下,”阿切告诉理查德说,“以便进行特殊隔离和保护。我们另外还有三套类似的设施,分散在领地各处。” 我的妈呀,理查德心里想。他和三个八爪蜘蛛来到一个平台上。从那儿可以看到下面一大片长方形地面。他们几米之下,大概有100多个变异小侏儒分散在设备四周,不知在干什么。天花板上吊着八个长方形架子,每个大概有5米长,2米宽,对称性地安放在屋子里。每个架子下面,有一个外部硬化了的椭圆形大东西。这八个椭圆形东西像一个个巨型鸟巢,四周围着厚厚的藤蔓或网状物。 “许多年前,我见过类似的东西,”理查德激动地说。“在纽约地底下,就是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同类的时候,尼柯尔和我吓得魂都没有啦。” “我想我读到过这件事,”阿切答道,“我们把艾莉和埃波妮娜带到翡翠城之前,我研究过你们物种过去所有的资料。有的资料经过压缩,所以没有多少细节留下来……” “我记得当时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理查德插嘴说。“我把两个小机器人放进一列小地铁,地铁开进地道不见了。她们到了一个类似的地方,爬进像这样的网状物,被你们一个同类抓住了……” “毫无疑问,机器人是闯进了摄影虫培植所。那些蜘蛛是为了保护培植所,真的很简单……”阿切向作为向导的蜘蛛示意,该他讲解了。 “摄影虫女王的妊娠期是在特定的分隔间度过的,分隔间就在主楼层的上面,”这位八爪蜘蛛工程师说。“每个女王产成千上万个卵,等几百万个卵都产下了,就收集到一起,放到椭圆形容器中去。容器内部的温度很高,极大限度地限制了摄影虫的孵化。容器外面的网状物吸收过多的热量,这样,外面工作环境才适合照料培植所的变异小侏儒……” 理查德一只耳朵听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回忆多年前的情景。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他在心里说。那小地铁是为变异小侏儒修的。 “……探入容器内部的监测器准确测出摄影虫什么时候要成群裂出,上面的架子在椭圆形容器自动开启前几‘分丝’浸透适当的化学制荆。新生的女王先飞出来,马上就被化学制剂吸引。一群狂乱的雄性紧迫不舍,尽管它们很小,还是成了一片黑云。摄影虫就从架子上采得,而且马上进入集体训练……” “太棒了,”理查德说,“但我有个简单问题。为什么摄影虫要给你们拍这些图片呢?” “简单点说吧。”阿切回答说,“几千年来,它们的基因就设计来接受我们的指令。我们,或者我们的变异小侏儒专家,可以讲摄影虫相互交流的化学语言。如果它们按我们的要求去做,就可以得到食物;只要长期表现令人满意,就可以享受性的乐趣。” “在一群摄影虫中,听从指令的占多大比例?” “第一次摄影的失败率大约有百分之十,”那位八爪蜘蛛工程师说,“一旦形成制度,加强奖励,失败率就大大降低了 。” “真是难以置信,”理查德非常欣赏,“也许这种生物比我想象的名堂更多。” 回翡翠城的路上,理查德和阿切讨论了生物和非生物工程系统的相对长处和不足。这场谈话大多深奥而富有哲理,很少有什么定论。但他们一致认为,包罗万象的功能首先是储存、控制管理和展示那浩瀚的资料,而这一功能又恰恰由非生物系统掌握控制得令人非常满意。 快到翡翠城的时候,绿色的光亮突然熄灭,夜幕降临到这个八爪蜘蛛领地的中心。此后不久,又飞来两只萤火虫,让他们的鸵鸟龙看得更清楚。 这一天很长,理查德累极了。到了选择者领地郊外,理查德觉得自己看到右面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飞翔。“坦米和迪米怎么样了?”他问道。 “它们都各自配了对,”阿切回答说,“已经有好几个小鸟了……它们的雏鸟都在动物园里。” “我能见见它们吗?”理查德说,“几个月前,你告诉过我,今后有一天可能……” “我想可以,”阿切沉默了一阵说。“虽然动物园是禁地,艾云鸟园子靠入口处很近。” 到了选择者领地的第一幢大楼,阿切下了鸵鸟龙,进了大楼。回来以后对鸵鸟龙说了几句话。“咱们只能作短暂停留。”阿切说。他们的坐骑离开大路,开始在园子里的小路中穿行。 理查德被介绍给动物园管理员,他驱车带他们到了离动物园人口处只有一百米的园子。坦米和迪米都在家。它们马上认出了理查德,欢快的叽叽喳喳声充满了漆黑的夜空。艾云鸟带理查德到鸟群中去看它们的雏鸟。小家伙们第一次见到人类,非常害怕。理查德抚摸着异类朋友天鹅绒般的腹部,想起在纽约地下的据点里,充当它们惟一的保护人的日子,不禁感情激动。 他向艾云鸟道了别,随阿切和管理员上了车。到入口处的半路上,他听到一种声音,不禁警觉起来,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他静静地坐着仔细听。声音又响了,车也就停了。 “我不可能听错,”理查德一再对尼柯尔说。“听到了两次。完全就是人类孩子的哭喊声。” “我不是怀疑你,理查德,”尼柯尔说。“只不过想从逻辑上排除其它声音的可能性。小艾云鸟的确有一种尖叫声,听起来有点像婴儿的啼哭……你毕竟是在动物园哩。也可能是另外一种动物。” “不,”理查德说,“我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我跟孩子们住的时问够长了,一辈子听够了哭声。” 尼柯尔宛然一笑。“位置完全颠倒了,是吗,亲爱的?还记得那天晚上去看八爪蜘蛛表演回来,我告诉你我看到壁画上一个女人面孔时,你的反应吗?你笑我,说我‘荒谬绝伦’,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 “那么说,这该如何解释呢?是不是八爪蜘蛛又以什么理由从阿法伦绑架了另外的人?但事情从来不会有什么报道?但他们怎么会……” “你有没有对阿切说什么?”尼柯尔问道。 “没有,我当时太不知所措了。开始我还奇怪哩,认为是他或者是管理员说了什么话,后来才想起八爪蜘蛛又聋又哑。” 他们两人都有几秒钟没说话。 “你别认为听到了哭声,理查德,”尼柯尔后来说。“咱们近乎完美的主人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理查德哈哈笑了。“当然,他们正在把这场对话录下来。到明天他们就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了……” “咱们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事,”尼柯尔说。“没准八爪蜘蛛会决定让咱们分享这个秘密哩……还有,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我什么时候想上就上,”理查德回答说,“我告诉阿切,我自己还有几件任务得先干完。” “今天你好像过得不错。”尼柯尔说,“这儿四周的一切差不多都很平静,只有一件事例外。帕特里克和奈已经定下结婚的日子了……从明天算起。还有三个星期。” “什么?”理查德说。“你干吗不早一点告诉我?” 尼柯尔哈哈大笑。“我没有机会呀……你一进门就没完没了地说动物园的哭声、艾云鸟、摄影虫,还有胚胎银行……我老有经验啦,我的消息只有等你说完了再说。” “好啦,新郎官的妈妈,”理查德过了一会儿说,“感觉如何?” “总的说来,”尼柯尔说,“我很高兴……你知道我对奈的看法……只不过觉得现在结婚时间地点都怪怪的。” 第十二章 他们坐在沃克菲尔家的起居室,等着新娘露面。帕特里克很紧张,不停地搓手。 “耐心点,年轻人,”麦克斯走过去搂着帕特里克说。“她就要来了……女人都想在婚礼这天打扮得最漂亮。” “我可没有,”埃波妮娜说。“实际上我根本不记得结婚那天穿的是什么。” “我记得很清楚,亲爱的,”麦克斯咧着嘴笑着说,“特别是在圆形小屋里。根据我所记得的,你穿的是生日套装。” 大家哈哈大笑。尼柯尔进来了。“她还得几分钟才来。艾莉在帮杂最后处理她的婚纱。”她四周一看。“阿切和蓝医生呢?”她问道。 “他们回自己房里去一会儿,”艾莉说。“他们有特别的礼物送新娘。” “我不喜欢有这些八爪蜘蛛在场,”伽利略以厌恶的口吻说。“他们叫我恶心。” “从下个星期开始,伽利略,”艾莉轻轻地说,“学校里就有一个八爪蜘蛛会成天跟着你……她会帮你学习他们的语言……” “我不想学他们的语言,”那个孩子桀骜不驯地说。 麦克斯走到理查德跟前。“工作情况如何,老伙计,这两个星期都没怎么见到你哩。” “简直太棒了,麦克斯,”理查德热情万分地说。“我在一个百科项目工程工作,帮他们设计一种新的软件,用来展示胚胎银行里成千上万的重要资料……八爪蜘蛛在他们的实验室里收集了这么多资料,但叫人吃惊的是,却不知道如何有效地进行管理。从昨天起,我才开始处理一些新的实验资料。那是一套微生物制剂,要按照八爪蜘蛛的分类学,根据它们的动植物属性和杀伤性来进行分类……” 理查德住了口。阿切和蓝医生抬着一个大盒子进来了,盒子大约有一米高,用他们的羊皮纸包着。八爪蜘蛛放下礼物,就站在屋子一旁。 艾莉一会儿就到了,嘴里哼着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奈紧跟在她后面。 帕特里克的新娘身穿泰国丝绸长裙,缀上八爪蜘蛛给艾莉的鲜黄色和黑色的鲜花,她把花戴在恰如其分的地方。帕特里克起身跟奈一道站在母亲面前。一对新人手拉着手。 尼柯尔被邀请主持仪式,而且要越简单越好。正要准备她那简短的发言,她的脑海中突然涌上了这一辈子参加过的婚礼。她看到了麦克斯和埃波妮娜,迈克尔·奥图尔和女儿西蒙娜,罗伯特和艾莉……一阵阵枪声闯进了她的回忆,让尼柯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又一次,尼柯尔想,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我们在这里团聚。 尼柯尔完全让感情控制了,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我最后一次主持婚礼,她意识到这一点,差一点喊了出来。再不会有另外一次了。 一滴清泪挂上了左腮。 “你没事儿吧,尼柯尔?”一惯敏感的新娘轻轻问道。 尼柯尔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朋友们,”尼柯尔说,“今天我们大家团聚在一起,参加庆祝帕特里克·埃林·奥图尔和奈·芭通·渡边的婚礼。咱们围绕他们站成一圈,挽上手臂,表示我们的爱,表示支持他们的婚姻。” 大家在绕圈的时候,尼柯尔示意两个八爪蜘蛛,他们也伸出触手,跟旁边的人拉在一起。 “你,帕特里克,”尼柯尔说,她的声音沙哑了,“愿意娶这个女子奈为妻,一辈子爱她,珍惜她吗?” “我愿意,”帕特里克说。 “你呢,奈,”尼柯尔又说,“愿意嫁给帕特里克,一辈子爱他,珍惜他吗?” “我愿意,”奈说。 “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结为夫妻。” 帕特里克和奈拥抱在一起,大家欢呼起来。新婚夫妇也在结婚后第一次跟尼柯尔拥抱。  “你跟帕特里克谈过性生活问题吗?”舞会过后,大家都散了,尼柯尔问理查德说。 “没有。”理查德说,“麦克斯主动提出他去说……但实际上没有必要。奈毕竟结过婚……我的天啦,今天晚上你真动了感情哩。为什么呀?” 尼柯尔笑了。“我在回忆另外一些婚礼,理查德。西蒙娜和迈克尔的,艾莉和罗伯特的……” “那是我愿意忘记的一场婚礼,”理查德说,“有许多原因。” “婚礼时我想,我哭了,因为这也许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婚礼。但后来在舞会上,又想到其它的事情。我们没有举行正式的婚礼,理查德,你有没有觉得不安?” “没有,”理查德摇摇头说。“我跟莎拉举行过婚礼,那就够了……” “你倒举行过婚礼,理查德,但我从来没有。我的孩子出于三个不同的父亲,但我却从来没当过新娘。” 理查德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那么,你认为是你流泪的原因吗?” “也许吧,”尼柯尔说,“我也说不准。” 尼柯尔走来走去,而理查德在深思。 “八爪蜘蛛送给奈的佛像多好哇?”她说。“工艺一流……我过去认为阿切和蓝医生喜欢自己的生活。不知道吉米为什么这么早就……” “你想为自己举行一场婚礼吗?”理查德突然说。 “在咱们这个年纪呀?”尼柯尔放声大笑。“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啦。” “投关系,只要你开心就行……-” “你在向我求婚吗,理查德·沃克菲尔德?” “我想是吧,”他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没有作过新娘而感到遗憾。” 尼柯尔走到理查德跟前,亲吻自己的丈夫。“也许很好玩,”她说。“但在奈和帕特里克安顿下来之前,不要再折腾。我才不想抢他们的风头哩。” 理查德和尼柯尔手挽着手朝卧室走去,突然发现阿切和蓝医生挡住了路,不禁大吃一惊。  “你们得马上跟我们走,”阿切说。“有紧急事情。” “现在呀?”尼柯尔答道。“这么晚了?” “是的,”蓝医生说。“只是你们两人。总优化师在等……她会解释一切的。” 尼柯尔感到消息的刺激。心跳迅速加快。“需要带外套吗?”她说。“要出城吗?” 出于什么原故,尼柯尔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次召见跟理查德第一次到胚胎银行去听到的孩子哭声有关。是孩子病了?也许要死了?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到动物园,那就在翡翠城外的选择者领地呀? 总优化师和她的随从果然在等他们。屋子里只有两把椅子。理查德和尼柯尔一坐下。八爪蜘蛛首领就开始用光带讲话了。 “我们碰到了紧急情况,”她说。“很不幸,这件事可能导致我们两个物种间的战争。”她触手一挥,墙上出现了录像画面。“今天早上,两架直升飞机开始从纽约岛向我们靠圆柱体海最北面的领地运送人类军队。我们的摄影资料表明,你们物种不但准备向我们发动突然进攻,而且你们的领导人中村已经让民众相信,我们是你们的敌人。他的战争计划已经获得议会支持,而且他在短时期内发明了一种砒霜,会给我们群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总优化师住了口,理查德和尼柯尔看到录像中放映新伊甸园正在制造的炮弹、火箭筒和机关枪。 “过去四天中,一群人在地面上,还有那两架直升飞机在空中。大搞调查性突然袭击。侦察活动已经深入到南部边界森林,接近我们整个圆柱体海的领海。我们30%的食物、饮水及电力供应已经在人类侦察范围之内。 “还没有发生冲突,因为我们对他们的侦察活动抱不抵抗的态度。但是,我们已经在重要地点用你们的语言安放了标志,告诉人类军队。整个南部圆柱体是另外一个高等、但是热爱和平物种的领土,要求人类回到自己的地区。我们的标志完全给忽略了。 “两天前出了一件麻烦事情。我们在一大片土地上收粮食,一架直升飞机在头顶上盘旋。飞机在附近降落,下来四个士兵,无缘无故打死了三个正在收割庄稼的动物——就是你们两位第一次来我们领地时见过的六条胳臂的东西——还在地里放了火。事件发生以后,我们标志的内容也换了。我们明确指出,此类事件倘若再次发生,就会认为他们是有意挑起战争。 “虽然如此,今天之前的行为表明我们的警告丝毫不起作用,你们物种正在准备发动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今天我正在考虑宣战,对八爪蜘蛛群体来说,这是一件及其严重的事件,对社会各级都会产生严重后果。在我采取这次不可逆转的行动前,我征求了其它优化师的意见,我历来尊重他们的意见。 “尽管警告你们的同胞,跟我们闹冲突对他们无异于一场灾难,但无法说服他们。看到这种情况,我的下属大多数赞成宣战。但是。那个你们叫做阿切的八爪蜘蛛向我的下属提了一项建议,我们认为有一点点可行性。尽管我们的数字分析家说,战争依然是最可能的后果,我们的原则是要尽一切可能避免战争……因为阿切的建议是要你们干预与合作,所以今天晚上才把你们请了来。” 总优化师说完,便退过一旁。 理查德和尼柯尔你看我,我看你。“你的翻译机跟上了吗?”她问道。 “大多数内容都跟上了,”理查德答道。“我当然懂得整个形势的主要情况……你有什么问题吗?或者我们建议他们谈谈阿切的建议?” 尼柯尔朝阿切的方向点点头,他们的朋友就来到屋子当中。 “我愿意亲自去跟人类的领导人谈判,”这位八爪蜘蛛说,“争取制止这场冲突升级为全面的战争。但是,要完成这项任务,我一定得有人帮助。如果我突然出现在人类士兵的营帐里,他们一定会杀了我。即使他们不杀我,他们也不懂我说的什么。因此,懂得我们语言的某个人类必须跟我一道去,翻译我的色彩语言,否则有意义的对话就不可能进行……” 理查德和尼柯尔告诉总优化师,他们基本上不反对阿切的建议,然后,两个人和他们的八爪蜘蛛同事单独留下来讨论细节。 阿切的意思是直截了当。尼柯尔和他一同去靠近圆柱体海的军营,要求会见中村和其他人类的领导人。会晤中,阿切和尼柯尔会解释,八爪蜘蛛是热爱和平的物种,没有对圆柱体海北部的领土要求。阿切会要求人类从他们的营地撤离并停止飞越领空。如果可能,作为八爪蜘蛛友好愿望的象征,阿切会提出供应大量食物和水,以帮助人类渡过目前的难关。两个物种将会建立永久关系,还要起草签订和约。 “我的天哪,”理查德翻译完阿切的意见之后说,“而且我认为尼柯尔是个理想主义者!” 阿切不懂理查德的话。尼柯尔耐心跟他解释,说新伊甸园的领导人可不像阿切想象的那么讲道理。“还不等我们说一句话,”尼柯尔强调阿切建议的危险性说,“他们完全可能把我们两个都给杀了。” 阿切一再坚持认为,他的建议肯定会被接受,因为显而易觅,这对住在新伊匈园的人类的利益极大。 “听我说,阿切,”理查德说不过他,只好说,“你说得不对。有许多人,包括中村,并不给那儿的人民谋幸福。事实上,公共福利在潜意识的客观作用中甚至算不上一个因素,照你们的话说,公共福利不能支配他们的行为。他们所关心的是他们自己。作每一项决定,都要衡量是否能增加个人的权力和影响。在我们的历史上,领袖们为了争权夺利,常常自毁其国,或者自毁家园。” 八爪蜘蛛阿切很倔,他始终认为:“你所说的情况在高级物种中不可能存在。进化论的基本法则明明白白指出,那些以群体的福利为主要价值观的物种,一定会比以个体利益高于一切的物种更具生命力……你是说人类有那么一点异常,是大自然的畸形物,违背基本的……” 尼柯尔打断他的话说:“这很有趣,你们两个。但我们现在的任务迫在眉睫。我们必须设计一项万无一失的行动计划……理查德。要是你不赞成阿切的计划,又有什么建议呢?” 理查德考虑了几分钟才说:“我认为中村把新伊甸园拖入对抗八爪蜘蛛的行动。有许多理由。其中的一条就是排除国内对现行政权的不满。我认为他不可能迷途知返,除非大多数民众都反对战争;很抱歉,这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民众相信这场战争会是一场灾难。” “你认为威胁有必要吗?”尼柯尔说。 “或许有一点点用。最好的办法是八爪蜘蛛强大的武装示威游行。”理查德说。 “恐怕不可能,”阿切说了自己的看法,“至少是在目前的情况下。” “为什么?”理查德问道。“总优化师说能够赢得任何可能发生的战争,而且很有信心。如果你们计划进攻,而且要全部歼灭那个营地……” “现在轮到你们不了解我们了,”阿切说。“战争或者任何冲突,都会造成伤亡,是解决争端的下策,我们群体对集体敌意行为有严格的规定。我们社会规定,发动战争只能是解决问题的最后手段……我们没有常规军,没有军事储备,比如……而且还有其他规定。所有参与参战决定的优化师,所有参与武装冲突的八爪蜘蛛,战争结束后都要立即处决。” “什——什——什么?”理查德说,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翻译机了。“那是不可能的。” “的确如此,”阿切说。“那么你们就可想而知,就是这些因素大大地阻止我们参与非自卫性的敌意行动。总优化师知道自己两个星期以前布署战备,就是给自己签发了死亡通行证。现在在‘战争领地’居住和工作的八十位八爪蜘蛛,都将在战争结束,或者战争威胁正式解除之后被处决……我自己因为参与了今天的讨论,一旦战争爆发,也会列入处决名单。” 理查德和尼柯尔沉默不语。 “对一个八爪蜘蛛来说,”阿切又说,“战争惟一可能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威胁危及到了群体的生存。威胁一经确认,我们物种就经历一次蜕变,毫不留情地卷入一场战争,直至威胁解除,或者整个群体被歼灭……许多代之前,有些非常英明的优化师意识到那些参与和设计杀戮的八爪蜘蛛的心理已经起了很大变化,由于他们的经历,对一个爱好和平的群体来说,他们变得极为有害。这就是为什么有这样一种处决规定的由来。” 阿切说完了,理查德和尼柯尔还是一言不发。最后,理查德要求离开房间,这样他好跟妻子单独谈谈。但他马上想起了无所不在的摄影虫。“尼柯尔,亲爱的,”他最后说,“我以为阿切的计划不恰当有几个原因。有一点,我得代替你跟他去……” 尼柯尔刚要插话,理查德打了个手势要她别吭声。“好好听着,”他说。“咱们结婚以来,特别是离开诺德号以后,你一直是冲锋在前,为了这个家,或者是咱们这一群,牺牲了时间和精力……现在该轮到我了……执行这个特殊任务,我认为我才是最佳人选。我可以利用八爪蜘蛛提供的毁灭性打击,变戏法似地就把咱们的同胞吓得退避三舍…‘’” “但你讲他们的语言讲得不好,”尼柯尔不赞成,“没有你的翻译机……” “我已经考虑到了,”理查德说。“而且我认为艾莉和尼基应当跟我和阿切去。第一,有个孩子在场,我们让进攻部队杀死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第二,艾莉的八爪蜘蛛语言非常流利,要是我的翻译机找不到或者不够用,她可以帮我;第三,这也许是最重要的原因,中村和他的部下惟一可能怪罪八爪蜘蛛的是绑架艾莉。如果她露了面,平平安安地,又为异族敌人说好话,那么战争就不攻自破了。” 尼柯尔双眉紧皱。“我不赞成你那个主意,把尼基也带去……太危险了。要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我也不高兴看到她出什么事,”理查德说。“但是没有她,艾莉是绝对不会去的……尼柯尔,没有什么好办法啦……咱们得被迫选择不那么不令人满意的办法呀。” 他们说话的间歇,阿切说话了。“理查德的看法太棒了,”那个八爪蜘蛛对尼柯尔说。“为什么要你留在翡翠城还有一个原因——留在后方的其他人在今后困难的日子里需要你来领头。” 尼柯尔的头脑在飞快思索。她没有料到理查德会自我请缨。“你是说,阿切,”她说。“你赞成理查德的建议啦,包括把艾莉和尼基一同带去吗?” “是啊。”八爪蜘蛛回答说。 “可是,理查德,”尼柯尔又转身对丈夫说,“你知道你自己多恨你所谓的‘胡扯蛋’政治呀。你肯定自己想好了吗?” 理查德点了点头,尼柯尔耸了耸肩。“那么好吧,”她说,“咱们去跟艾莉谈,要是她愿意,咱们就安排。” 总优化师认为修改过的建议有成功的可能,但又不得不提醒大家,根据阿切的分析,阿切和理查德遇害的可能性依然很大。尼柯尔翻译八爪蜘蛛头领的警告,心不由得一沉。总优化师告诉尼柯尔的,并不是她还不知道的东西,但是,尼柯尔一心一意在筹划,在讨论,还没有去面对这一计划可能产生的后果。 头领们一致通过一项总的时间安排,尼柯尔极少发言。当她听到理查德说,不管艾莉和尼基去还是不去,阿切和他明天早上天亮后一个‘脱特’就要离开翡翠城,她打了一个寒颤。明天,飞快掠过她的头脑。明天我们的生活就不一样了。 回家的路上,她在车里一句话也不说。理查德和阿切谈到许多不同的话题,尼柯尔的心却在逐渐增长的恐惧中挣扎。一年多没听到过的声音在心中告诉她,明天之后,她再也见不到理查德了。这在我,也许是某种特别的反应吧?她的心在责备自己。让理查德去充英雄,我是不是在找麻烦? 尽管尼柯尔努力想克制,不样之感依然陡增。她想起许许多多年以前的一个可怕夜晚,当时她正在奇利-马萨林一间小屋的卧室里。尼柯尔从栩栩如生的恶梦中惊醒,吓得尖叫起来。“妈咪死了,”十岁的小姑娘放声大哭。 爸爸竭力想哄哄她,跟她说,妈咪是去旅行,回象牙海岸看家人去了。几个钟头之后,母亲去世的电报就到了。 “如果你们没有武器储备,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是理查德在说,“你们到底怎么能够迅速作好自卫战的准备呢?” “这我不能说,”阿切答道。“但相信我,我了解一个事实,我们两个物种间这个时候的冲突,只会以人类文明在拉玛的毁灭而告终。” 尼柯尔无法控制内心的伤痛,不管她自己对自己说了多少次,自己的表现太过分了,不祥的恐惧也无法消失。她伸出手去拉理查德的手,他把手指跟她的交织在一起,一边继续跟阿切说话。 尼柯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我为你骄傲,理查德,她想道,但我真害怕呀。她感到泪水涌进了眼眶。我还没有准备告别哩。 尼柯尔睡觉时,已经很晚了。她轻轻摇醒艾莉,没有惊动尼基和双胞胎。双胞胎今晚都睡在沃克菲尔德家,这样帕特里克和奈可以单独度过新婚之夜。艾莉当然问了许多问题。理查德和尼柯尔解释了那项计划,包括今天晚上他们从阿切和总优化师那儿听到的所有重要情况。艾莉吓坏了,但终于同意第二天带尼基跟理查德和阿切一块儿去。 尼柯尔无法睡安稳。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钟头,就开始断断续续做恶梦了。在最后一个梦里,又回到象牙海岸,尼柯尔又回到了七岁,她在自己的帕罗典礼上,半裸着身子,泡在水池里。母狮子悄悄地在水池周围徘徊。小尼柯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扎进了水中。等她浮到水面,理查德正站在狮子所在的岸边,那个小理查德开始笑眯眯望着她。但等尼柯尔也朝他张望时。他迅速变老,变成这会儿躺在她旁边的理查德了。她耳边听到外祖父的声音:“小心,诺娜塔,”那个声音说,“而且还要记住……” 尼柯尔醒了。理查德睡得很安稳。她坐在床上,往墙上拍了一下,门口出现了一只萤火虫,房间里也有了一些亮光。尼柯尔凝视着丈夫,她看着他灰白的头发和胡子,就想起他那漆黑的头发和胡子。她爱怜地想起在纽约他追求她时,他的挚爱,他的风趣幽默。尼柯尔皱眉扭歪了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吻吻自己的食指,又把指头放到理查德的嘴唇上。他一动也不动。尼柯尔又悄悄地坐了一阵,仔仔细细看着丈夫脸上的特征。两行清泪从脸庞上滚落下来,掉到下巴上,又落在了床单上。 “我爱你,理查德。”她说。 第一章 319号报告 通话时间:156 307 827 574.2009 第一阶段警戒后时间:111.9766 涉及部门:诺德号23-417号 宇宙飞船947号 星际旅行者47 249(A-B号) 32 806号 2 666号 最近一段时期,飞船里的星际旅行者社会的结构和秩序继续恶化。尽管八爪蜘蛛(星际旅行者2 666号)一再警告,并不惜代价积极阻止与人类(32 806号)发生冲突,两个物种间的一场毁灭性战争,一场可能只会留下少数幸存者的战争,就要在今后一段时期内爆发。因此,这种形势具备了进一步调解的所有必要条件。 调解前的接触宣告失败。首要原因在于两个物种之间越对立,人类对整个精心调解手段就越是不闻不问。只有少数人对这许多改变敌意行为的努力有所反应,但那些起来行动的人也无法阻止统治者对艾云鸟和丝网生物(47 249-A-B号)进行的种族灭绝大屠杀。 人类是严格按照等级制度组织起来的,一般是根据宇宙航行前的物种划分。他们依然由一位首领指挥,这位独裁者的精力集中在维护自己的统治权。照当前掌握了绝对权力的首领看来,人类社会的福利,甚至生存,都必须让位于维持他们享有绝对权威的政治制度。结果被警告的一方——人类,依然继续扩大与八爪蜘蛛的冲突,任何理性的呼吁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一位人类的小干部,包括在诺德号住了近一年的一家人,居留在八爪蜘蛛的主要城镇。他们与东道主的相互关系,表明两个物种可以和平共处。最近,这些人和一位八爪蜘蛛组成一支代表团,决定采取具体行动,直接与人类上层首领接触,以防止大规模的物种战争。但是,这个代表团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迄今为止,八爪蜘蛛没有采取公开的敌视行动。不过他们已经开始备战,以反抗人类。他们只有在感到自己社会的生存危急之时,才会应战,然而,八爪蜘蛛先进的生物智能会让这场战争的结果可想而知。 不能确定的是,一旦冲突升级,人类损失惨重,他们将如何面对这场战争。战争可能会很快结束,两个幸存的社会也会再次处于均衡状态。但是,根据对人类观察到的资料表明,人类继续战斗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不到大多数,甚至全部被消灭之前是决不会罢休的。这种结局起码会毁掉残存在拉玛飞船上一两个宇宙航行生物社会的所有痕迹。为了防止这种不利的结局,第二步调解工作,便进入了考虑之中。 第二章 尼柯尔被三个孩子在起居室打闹的声音吵醒了。这时,艾莉来到卧室门前。问她有没有看见尼基最心爱的娃娃。 “我想在她床底下吧,”尼柯尔回答说。 艾莉转身回去收拾行李,尼柯尔听见理查德在洗手间里。不会太长了,她正想着,外孙女突然来到门前。 “妈咪和我要走了,姥姥,”小姑娘甜甜地笑着说。“我们去看爸爸。” 尼柯尔张开双臂,小姑娘跑过来,紧紧地搂着姥姥。 “我知道,亲爱的,”尼柯尔说。她把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开始抚摸她的头发。“我会想你的,尼基,”她说。 过了一会儿,渡边家的双胞胎闯了进来。“我饿了,沃克菲尔德太太,”伽利略说。 “我也饿了,”开普勒也说。 尼柯尔极不情愿放开外孙女,但无可奈何,也只好往屋外走。“好的,孩子们,”她说,“早饭一会儿就好。” 三个孩子快吃完早饭的时候,麦克斯,埃波妮娜和马利乌斯到了门口。 “你猜怎么着,麦克斯叔叔,”尼柯尔还来不及向帕克特一家打招呼,尼基就嚷嚷开了。“我要去看爸爸喽。” 四个钟头飞快就过去了,理查德和尼柯尔把事情已经讲了两遍,先是对麦克斯和埃波妮娜,然后是对新婚之夜喜气未消的新婚夫妇。理查德、艾莉和尼基该动身了,一大早谈话中表现出来的激动和精力开始消退,尼柯尔又觉得胃直翻。放松,微笑,她告诫自己说。哭哭啼啼、凄凄惶惶也于事无补。 麦克斯是第一个说再见的。“到这儿来,小公主,”他对尼基说,“吻吻麦克斯叔叔。”小姑娘老老实实照办了。 麦克斯又站起来,穿过房间,到艾莉和妈妈说话的地方。“看好女儿,艾莉,”他说着拥抱了艾莉。“别让那些畜生抢到半点东西。” 麦克斯与理查德握了手,然后带上渡边家的双胞胎出去了。 屋子里的气氛马上变了。尼柯尔一再叮嘱自己要保持冷静,当她突然意识到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告别。就感到一阵恐慌。帕特里克、奈、本和埃波妮娜随麦克斯的样子,一一拥抱了三个即将出征的人。 尼柯尔还想抱抱尼基,但小姑娘蹦蹦跳跳到外面找双胞胎玩去了。 艾莉跟埃波妮娜道别后,转身来到母亲跟前。“我会想你的,妈妈,”她满面春风地说。“我非常爱你。” 尼柯尔努力保持感情平静。“我不可能有比你更好的女儿,”她说。两位女士抱成一团,尼柯尔轻轻在女儿耳边说:“小心点,危险很多……” 艾莉挣脱母亲,望着她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妈妈。”她冷静地说,“我真害怕,希望不会叫你们失望……” “你不会的,”尼柯尔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肩膀说。“要记住里蟋蟀的话。” 艾莉笑了:“永远按良心办事。” “阿切来啦!”尼柯尔听见尼基的叫声,便回头去找丈夫。理查德上哪儿去了?她吓坏了。我还没有告别哩……艾莉带着两个背包朝门口走去的身影,变成了一团模糊。尼柯尔快要停止呼吸了。她听到帕特里克说,“理查德叔叔呢?”又听到书房传来的声音。“我在里屋。” 她顺着走廊朝书房跑去。理查德坐在地板上,周围摆了一堆电子元件和他那打开的背包。尼柯尔在门口站着喘了一会儿气。 听到她在背后的声音,理查德回过头来。“哦,嘿,亲爱的,”他若无其事地说。“我还在想,翻译机到底还需要带多少备用元件。” “阿切来了。”尼柯尔轻轻说。 理查德看了看手表。“我想该动身了,”他说着,抓起一把电子元件,塞进背包,然后起身向尼柯尔走来。 “理查德叔叔。”帕特里克在大叫。 “我就来,”理查德喊道。“等一等。” 理查德双手搂着她,尼柯尔开始发抖。“嘿,”他说,“好啦……我们过去也分过手哇。” 内心恐惧是那样强烈,尼柯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尽量想做到勇敢一些,但这是不可能了。她知道,这可是最后一次触摸丈夫的机会呀。 她一只手伸到理查德的头后,轻轻朝后拉了拉,这样才能吻到他。尼柯尔泪流满面,她想留住时间,让此时此刻成为永恒。她把理查德的面孔摄人眼帘,轻轻吻他的嘴唇。 “我爱你,尼柯尔。”他说。 一时间,她以为自己没法回答。“我也爱你,”她到底说了出来。 他拿起背包,轻轻挥了挥手。 尼柯尔站在门口,看着他朝门外走去。“记住。”她听到脑海里外祖父的声音在说。 尼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正如阿切所说的那样,刚刚一出翡翠城大门,一只鸵鸟龙就在她面前等着他们。妈咪给她拉上外衣拉链,她都忍不住手脚乱动。“我可以喂它吃东西吗,妈咪?”她说。“行吗?行不行嘛?” 即使鸵鸟龙坐在地上,还得理查德帮忙,尼基才能爬上去。 “谢谢你,姥爷,”小姑娘说,她舒舒服服地坐在鸵鸟龙背上的凹陷处。 “时间安排得非常准确,”他们沿着森林小路朝前走的时候。阿切告诉理查德和艾莉说。“咱们在部队早饭时抵达他们的营地,那样大家都能看到我们。” “怎么知道露面的准确时间呢?”理查德问道。 “最北面的地里已经布置了摄影虫,等第一批当兵的醒来,在帐篷外面活动的时候,你的艾云鸟朋友迪米,就会带着我们即将到达的书面通知。在他们头顶上的夜空盘旋。通知指出,我们将由萤火虫引路,还会如你建议的,摇着一面白旗。” 尼基觉得黑黑的森林里有一些陌生的眼睛盯着他们。“这难道不好玩吗?”她对妈妈说。艾莉没有回答。 离人类的军营大概还有1000米,阿切就让鸵鸟龙停住了。他们前面远处帐篷里的的提灯和灯光像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星。 “现在迪米应该在投递我们的通知了,”阿切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摸黑走了大概一个‘脱特’,他们没有用萤火虫,担心那样有可能过早被人发现。尼基安安静静睡着,头枕在妈妈臂弯里。理查德和艾莉都很紧张。 “要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部队就开了枪,”停下来之前理查德就问,“该怎么办?” “转身就跑。”阿切回答说。 “如果他们用直升飞机和探照灯来追,又怎么办?”艾莉问道。 “鸵鸟龙全速前进,跑到森林需要四个‘晤顿’,”阿切说。 迪米回来了,用简短的喳喳声和彩色语言向阿切汇报,说他已经完成任务。 理查德和迪米相互道别,理查德抚摸它肚子的时候,艾云鸟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理查德从未见过的表情。几分钟后,迪米朝翡翠城方向飞去。 路边的一对萤火虫亮了,随后就领头飞向人类营地。理查德在前面领路,右手紧紧攥着那面白旗。鸵鸟龙跟在后面,相距五十来米,背上驮着艾莉、阿切和正在睡觉的孩子。 离人类还有400米,理查德就用望远镜看到了当兵的人。部队列队站立,眼望着将军的方向。理查德数了数,共有26个人,包括三个架着步枪和另外两个用望远镜在黑暗中张望的人。 按照计划,艾莉、尼基和阿切在离营地两百米的地方下来,鸵鸟龙在四位走向人类士兵之前,返回了翡翠城。尼基没睡醒,一开始还在抱怨,等她意识到妈妈为什么要她别嚷嚷,这才安静下来。 阿切走在两个大人之间,尼基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不时小跑几步,跟上大人。 “喂,有人吗?”理查德觉得别人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了。就大声喊道,“我是理查德·沃克菲尔。我们没有带武器。”他使劲摇动白旗:“跟我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女儿艾莉、外孙女尼基,还有一位八爪蜘蛛代表。” 士兵们谁也没有见过八爪蜘蛛,在他们眼中,这一群一定挺有意思。萤火虫在部队上空盘旋,理查德他们这才从拉玛号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位士兵走上前来。“我是恩里科·皮奥基上尉,”他说,“本营地的指挥官……我代表新伊甸园武装部队接受你们的投降。” 他们即将到来的消息,到达营地比预计早了近半个小时,新伊甸园的指挥系统还没来得及安排如何处置俘虏。当恩里科·皮奥基上尉确信由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和一个八爪蜘蛛组成的团体,正靠近他的营地,就再次向纽约的前线司令部发电报,请求指示如何处理。负责战役的上校命令“保护俘虏”“等候进一步指示”。 理查德估计没有请示中村之前,军官中谁也不会采取自卫行动。所以还在乘坐鸵鸟龙的路上,就告诉阿切,尽可能利用跟军营中战士们在一起的时间,揭霹新伊甸园政府散布的宣传。 搜查俘虏之后,好奇的士兵们围着他们转。 “这个东西,”理查德大声说,“就是我们所说的八爪蜘蛛。所有的八爪蜘蛛都非常聪明——从某种角度上说,比我们更聪明——大约有15000个八爪蜘蛛住在南圆柱体,其范围是从这儿直到南极盆地。我的家人和我在他们领地住了一年多。得说明一下,我们可是自愿去的。我们发现八爪蜘蛛讲求道德,热爱和平。我女儿和我跟这位八爪蜘蛛代表,我们叫他阿切,到这里来,是希望寻求阻止两个物种之间武装冲突的途径。” “你是罗伯特·特纳医生的夫人吗?”一个士兵问道,“是那个被八爪蜘蛛绑架去了的人吗?” “是啊,我就是,”艾莉声音清清楚楚回答说。“只不过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被绑架。八爪蜘蛛希望跟我们建立联系,而又无法做到这一点。我给带走是因为他们相信我有能力学习他们的语言。” “那个东西会说话吗?”另外一个士兵不相信。 根据计划,到此之前,阿切必须保持沉默。士兵们看到彩色光带从右边槽口抛出,在头上绕了一个圈,又收缩回去,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惊得发呆。 “阿切向你们问好,”艾莉翻译说,“他要你们每个人懂得无论是他,或者他们物种的任何成员,都不希望伤害你们。阿切还要我告诉你们,他看你们的口形就懂得你们的话,他将高兴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真的吗?”一位士兵问道。 与此同时,那个皮奥基上尉一筹莫展,站在一旁用无线电向纽约的上校报告:“是的,长官,它头上有彩色光带……各种不同的颜色,长官,红的、蓝的、黄的……像长方形,活动的长方形,在它头上转,后来出来更多了……什么。长官?……那个女人。医生的老婆,长官……她一定懂得颜色光带的意思……不,长官,不是用颜色写的信,只是颜色带子…… “就在此刻,长官,那个八爪蜘蛛正在跟战士们讲话……照那个女人说来,长官,八爪蜘蛛能够看口形听人说话……就像聋哑人那样,长官……同样的方法,我想……不管怎么说,它用颜色在答话,医生的老婆当翻译…… “没有任何武器,长官……有很多玩具,衣服,看起来怪怪的东西,俘虏沃克菲尔说是电子元件……玩具,长官,我说玩具……小姑娘背包里有许多玩具……不,他们没有带收索器……对的,长官……你知道我们还得等多久吗,长官?” 到皮奥基上尉最后得到命令,用直升机把俘虏押送去纽约,阿切已经完完全全征服了营地的士兵。八爪蜘蛛首先表演他那天才的智能,心算五到六位数的乘法。 “你怎么知道八爪蜘蛛真的得出正确答案了呢?”一位年轻士兵问道。 “小伙子,”理查德哈哈笑了,“你不是在上尉的计算器上核对过,我女儿给出的答案是正确的吗?你认为是她自己算出来的吗?” “哦,对了,”小伙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真正让士兵们心服口服的是阿切非凡的记忆力。在理查德的催促下,一位士兵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连串几百个数字,然后读给阿切听。一次读一个数字。阿切通过艾莉把这些数字一个不漏地全部背了出来。有的士兵认为这是在玩魔术,也许是理查德在向阿切递暗号。等阿切在严密监视下,又把这些数字重复了一遍,所有怀疑的人才释然了。 在将俘虏转到纽约去的命令下达之前,营地的气氛轻松而友好。他们计划的成功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然而,在他们爬上直升飞机,横渡圆柱体海这一时刻,理查德可没有那么自信。 他们在纽约大约只呆了一个钟头。飞机停在西部广场,全副武装的卫兵来领俘虏,不顾理查德和尼基的大声抗议,没收了他们的背包,并将他们押送到港口。理查德手里抱着尼基,根本没有时间欣赏他最喜欢的夜空中摩天大楼的剪影。 那艘载他们渡过北部圆柱体海的汽艇跟中村及其亲信们在莎士比亚湖游玩的那种游艇一样。整个航行期间,没有哪个卫兵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尼基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没有人搭腔,就悄悄问理查德说:“姥爷,这些人不会讲话吗?”她咯咯地笑了。 码头上有一艘船等着他们,这个码头是为纽约和南圆柱体的活动而修建的。人类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南面隔断墙上开出一个通道,直通比邻的艾云鸟/丝网生物栖息地,并且还修了一个大码头。 理查德开头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用直升飞机送他们回纽约,但心里盘算一阵之后,就明白了。隔断墙又高又大,大墙远处由拉玛飞船旋转造成的人工引力变得越来越弱,而且也可能没有那么技术高明的飞行员,因此,匆匆建成的直升飞机不可能飞那么高的高度。上了船,理查德就在想,那就是说,人类运送器械和人员都得通过这个码头,要不就得通过第二栖息地下面的护城河和地遵。 开船的是一位加西亚生物人,他们的船前后另外有两艘装载武装人员的船。船在黑暗中飞快驶过中央平原。理查德坐在前面的座位上,靠驾驶员的旁边,阿切,艾莉和尼基在他后面。理查德回头跟阿切提起新伊甸园的五种加西亚人,那个加西亚人突然打断他的话说:“俘虏沃克菲尔必须面部朝前,保持安静。” “这不有点好笑吗?”理查德轻轻说。 那个加西亚从轮舵上抽出右手,“啪”的一声使劲打了他一个耳光。“面部朝前,保持安静,”生物人又重复了一遍,理查德给打得往后一退。 尼基让这突如其来的暴行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艾莉连忙哄她别哭。“我不喜欢那个开船的,妈咪,”小姑娘说。“真的不喜欢。” 通过入口检查站进入栖息地时,新伊甸园里面已经天黑了。阿切和三个人上了另外一个加西亚人开的无顶篷电动汽车,理查德马上注意到新伊甸园差不多跟在拉玛号一样冷。车子在年久失修的路上颠簸行驶,到了曾经是波斯坦诺村火车站的地方,就转弯向北。老车站四周的水泥地面上有一堆堆篝火,一二十个人围着篝火取暖,还有三四个人躺在纸箱子里或盖着破衣服睡觉。 “这些人在干吗呀,妈咪?”尼基问道。 艾莉没有回答,因为那个加西亚人呼地回头狠狠盯着她。 车子拐了一个急弯,驶向树林覆盖的居民区公路,这个地区原来是狮龙森林的一部分,前面维加斯的霓虹灯光已经隐约可见。到了一幢杂草丛生的牧场大屋子跟前,车子一下子停住了。两个带手枪匕首的东方人走近车子,打手势要车上的人下来,随后又打发了加西亚人。 “跟我们走,”其中一个人说。 阿切和他的人类同伴进了屋子,随即又下了一条长长的台阶,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 “桌子上有水和吃的东西,”第二个人说完,转身就要上台阶。 “等一等,”理查德说。“我们的背包……我们需要背包。” “会送回来的,”那个人不耐烦地说,“等里面的东西仔细检查过后就送回来。”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见中村呢?”理查德问道。 那个人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膀,匆匆上台阶走了。 第三章 日子过得真慢。理查德、艾莉和尼基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时间参照,但马上了解到八爪蜘蛛在青少年时期的教育中,就加强了时间观念,调准了时刻,因此体内生物钟非常准确。他们让阿切把时间调为人类的标准(理查德老是说“在罗马的时候……”来说服阿切不再使用,至少暂时不用他那些脱特、晤顿、分丝和尼里特)。卫兵送饭送水时,他们偷偷看他的数字显示手表,发现阿切体内生物钟的时差每二十四小时还不到十秒钟。 尼基为了好玩。不断向阿切问时间。由此反复观察,理查德,甚至尼基都学会了看阿切光带表示的时间和小数字。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下室的谈话大大改进了理查德对八爪蜘蛛语言的全面理解。虽然他对光带的理解不及艾莉,一个星期之后,理查德不用艾莉当翻译,就可以轻轻松松跟阿切谈话了。 人类睡在地上的日本式床垫上,阿切每晚就在他们背后卷成一团睡几个钟头。两个东方人每天有一个要来送一次饭。理查德从来没有忘记提醒卫兵他们等着要背包,还要见中村。 过了八天,他们对在地下室厕所隔壁浴盆里每天一次的海绵擦身浴感到不满意了。理查德问,他们是否可以洗个淋浴,用点肥皂。 几个钟头后,搬来了一个大洗衣盆,虽然一开始,理查德极不愿意在阿切面前赤身露体,三个人还是都洗了澡。洗澡之后,理查德和艾莉觉得舒服多了,就在一块儿说些高兴的事。 “对我们的存在,他不可能永远保守秘密,”理查德说,“那么多当兵的都看到了我们……不管中村下什么命令,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肯定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来的。”艾莉也高高兴兴地说。 但是,给关了两个星期之后,他们短暂的乐观不见了,理查德和艾莉开始失去希望。尼基一天到晚调皮,说她烦死了,不好玩,也无济于事。阿切开始跟尼基讲故事混时间,他的八爪蜘蛛“传说”(他同艾莉商议了很久,才确认了这个词的意义)叫小姑娘好不快活。 艾莉的翻译让小姑娘听起来像睡觉前爸爸妈妈讲的童话故事,阿切的故事总以“很久很久以前,还在我们先知者的那个时候……”开头,而尼基常常迫不及待地尖声大叫。 “你们的先知者像什么样,阿切?”讲完一个故事以后,小姑娘问道。 “传说中没有讲,”阿切回答说。“所以我想你可以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 “故事是真的吗?”尼基又有一次问阿切说。“如果你们的先知者当初没有把八爪蜘蛛带到宇宙中来,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星球吗?” “传说是这么说的,”阿切回答说。“他们说,大约五万年前我们才了解的东西,全都是先知者教的。” 一天晚上,尼基睡着了,理查德和艾莉向阿切问起这些传说的出处。 “这些传说已经流传了好多万年,”八爪蜘蛛说,“这几天跟你们讲的,只是我们物类有史以来许许多多故事中的一部分……有关这些传说的真实性有几种不同见解……蓝医生认为这些传说基本上属实,也许是某个故事大师的杰作。这当然也只是一种说法,在那个时候,他的天才还没有得到承认呢。 “如果这些传说可信,”阿切在回答理查德的另外一个问题时说,“很多很多年前,我们八爪蜘蛛是很单纯的海洋生物,自然进化使得智力及知识的发展非常缓慢。是先知者在筹划我们的基因结构时,发现了我们的潜在能力;是他们通过许多代以后改变了我们,使我们成了‘大动乱’发生时的那个样子。” “先知者到底又怎么样了呢?”艾莉问道。 “有许多说法,有的完全不同。大多数或者所有住在我们原来那个星球上的先知者都在‘大动乱’中丧生。有的传说认为,他们住在附近星球上的前哨又幸存了几百年,但最终还是灭绝了。有一种传说认为,先知者们依然生活在其他环境更为优越的星系当中,而且成为那个星系的主要高级生物。我们不知道到底如何。惟一能够肯定的是,我们原来居住的星球的许多地方在很多年内都不宜居住了。八爪蜘蛛社会再次冒险返回那地面时,没有一个先知者还活着。” 时间从一天天地算,变成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算,四个住在地下室的一群人的白天也变长了。每天早上,艾莉和尼基还没醒,阿切和理查德就天南海北地聊开了。到此时,阿切的唇读已经不会出差错,理查德对八爪蜘蛛语言的理解也很少需要阿切重复。 谈话常常是有关科学的问题。阿切对人类的科学史特别感兴趣。他想知道人类有哪些重大发现,最初是怎么想到作这些考察或者实验的,有哪些解释这些现象的不准确或者有待完成的实例因为有新的认识而给摈弃了。 “那么说,其实是战争加速了你们物种的航空和核物理的发展,”阿切一天早上说。“多么令人惊讶的观念哪!……你简直不可能喜欢这种观念,”八爪蜘蛛过了一会儿又说。“要我经历你们那种逐步认识自然的方法,哪怕替你们想象,也实在难以接受……我们的历史却完全不同。我们这个物种最初也根本是一无所知,不久,出现了一种新的八爪蜘蛛,这种蜘蛛不但可以思维,而且能够观察世界,理解所看见的一切。我们的良师益友和缔造人,就是先知者,已经有了万事万物的答案。作为一个物种,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从老师那儿尽可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当然,我们对于科学,就投有什么实验以及错误的概念。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根本投有一种文化中某种组成部分是如何发展变化的这种概念。先知者们英明的操纵管理让我们跨越了千百万年的进化。 “不用说,自从‘大动乱’后,我们就没有想到,有一天得自己照料自己。我们还有许多传说说,几百年后,我们主要的智力活动是搜集和理懈能够找到或者记得有关先知者的信息。与此同时,我们的恩人不在了,没有人随时提供道德准则,我们社会的发展也停滞不前了。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先知者们缔造的这种新的,聪明的八爪蜘蛛是否真能够继续存在还值得怀疑……” 理查德为他所谓的“技术性衍生物种”的思想征服。“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一天早上,他像平时有什么重大发现时那样激动地告诉阿切说,“一个在宇宙中航行的物种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万有引力,从来没有通过长期实验,物理学的基本活动,而了解到电磁光谱的特性等诸如此类的东西。虽然这令人费解……但因为我明白了你告诉我的东西,似乎又很自然。如果先进的宇宙航行生物物种A,碰到了同样属于高智商,但比A较次的物种B,完全有理由推测,通过接触,物种B一定会跨越两者之间的……” “当然,我们的情况甚至更不寻常,”当天早上阿切解释说,“根据我们的历史和传说来看,你所举的例子确实很自然,也确实发生过,而且常常发生。照你的话说,很多宇宙航行生物都是衍化而来,而不是自然进化的。例如艾云鸟和丝网生物吧,在我们先知者第一次探险性拜访他们之前,他们共生性的发展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并已在离我们生活的星球不远的星系间生存了好几千年。当然他们自己从来没有发展宇航能力,但碰到先知者之后,又目睹了他们的第一艘飞船,他们要求并且得到了宇宙飞行必须的技术…… “我们的情况总的说来不大一样,而且肯定衍生性更强。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先知者们还在八爪蜘蛛完全蒙昧无知的时候,早已在宇宙中自由翱翔了。那时,我们甚至还不能接受有关星球的观念,更不用说围绕这个星球的宇宙了。我们的命运由与我们同住一个世界的高级物种所左右。先知者们认识到我们基因中的潜在能力,他们利用工程管理技术,对我们进行改进,创造了一种高级文化,也许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文化……” 大清早这种经常性交谈,把理查德和阿切紧紧地连接在一起。没有外界干扰,没有人来打断话题,他们两个都享受到了对知识的热爱和追求,各自对对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因此,相互都扩大了对宇宙神奇的认识。 尼基总比艾莉醒得早。小姑娘吃完早饭,大家就进入每天的第二项日常工作。有时候尼基跟阿切做做游戏,但所谓她的“早上”,大多是在上课;说是上课,可又不那么正规。她一共有三位老师。尼基读读书,做做加减乘除,跟姥爷谈谈科学和自然。跟阿切学学道德伦理。她也学八爪蜘蛛的基本语法和一些简单的短语。尼基学色彩语言学得很快,这一事实归于她遗传基因的改变和她天生的聪慧。 “我们的青少年在校期间,要花相当多时间讨论分析涉及重大道德问题的案例,”一天早上,阿切跟理查德和艾莉谈及教育问题时说。“生括中的真实事件选来作为例子——虽然有时为了使问题更加尖锐突出,事实稍有变动——要求青年八爪蜘蛛对各种可能的反应作出评价,看看哪些可以接受。这种活动采取的是公开讨论的方式。” “这样作是为了尽早让青少年接触优化法的概念吗?”理查德问道。 “不尽然,”阿切回答说。“我们尽量让青少年对真实生活有所准备,其中包括与他人经常性的相互影响,行为举止的相互影响。我们还积极鼓励每个青年利用案例分析课去发展自己的价值观。我们物种相信,知识并不存在于真空之中,知识只有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才具有真实的意义……” 阿切的案例课为尼基提出了简单而高雅的伦理问题。一些基本问题如撒谎,公平合理,偏见和自私等等,在开头八节课都涉及到了。小姑娘对这些问题的反应,常常是列举她自己生活中的事例。 “伽利略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或怎么做,这就会让他一意孤行,”有一天上课时,尼基评论说,这充分表明她已经理解了所提问题的基本原则。“对他来说,他想要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开普勒就不同了,他从不逗我哭……” 下午尼基要睡午觉。她睡觉的时候,理查德,艾莉和阿切就两个物种问主要的相同和不同之处交换看法和认识。 有一天,在谈到高智商、敏感的生物应该如何对待具有反社会行为的社会成员时,讨论非常热烈。 “如果我的理解正确,”艾莉说,“你们的社会比我们宽容多了……很显然你们有一种‘自己挑选喜欢的生活方式’。那些不喜欢这种挑选模式的八爪蜘蛛不仅早早地就遭到淘汰,而且也不能参加许多生活中更有收获的活动,短短的过一辈子就要被‘处决’……” “在我们的社会中,”阿切接着说,“什么是可接受的东西总是显而易见的——不像你们社会里那么混乱。这样一来,我们每一个体在选择的时候,心中完全明白有什么后果……顺便说一下,‘选择者领地’可不像你们的监狱。居住在那儿的八爪蜘蛛和其他物种没有什么严密的组织,或什么为了社会的生存和发展实行必须的优化法。它们是自由的,有的选择者活得很长,也很幸福…… “你们的社会,起码是我所观察到的情况如此,似乎不理解个人自由与集体福利之间的基本矛盾。这两者必须认真对待处理,除非整个集体的利益高于个人自由,社会就不能生存,更不用说繁荣……拿资源分配来说吧,当一些人还吃不饱,穿不暖,连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的时候,而少数人却搜刮、占有大量物质财富,从整个社会来看,凡是有头脑的人怎么可能认为是合理的呢?……” 在地下室里,阿切不再像在翡翠城那样沉默寡言、难以捉摸。他坦率地谈及他们文化的各个方面,好像跟人类朋友共同执行任务,把他从各种桎梏中解放了出来。阿切是否是有意传送信息给几个人,他们理所当然会引导这一转变呢?也许是吧。但中村的人懂得多少这些谈话呢?他们根本不懂八瓜蜘蛛的语言。很可能是阿切心中比几个人更明白,他的死已迫在眉睫,希望最后的日子过得更有意义,更富积极性。 一天晚上,在理查德和艾莉睡觉前,阿切说他有一点‘个人的事’要告诉他们。“我不想吓着你们,”这个八爪蜘蛛说,“我储存袋里的‘缓熟素’差不多快用光了,要是继续在这儿呆下去,缓熟素一用完,你们都知道,我就会进入性成熟期。根据我们的情况,我就会变得更具进攻性和占有性。希望我不会……” “别担心,”理查德哈哈一笑说,“我过去跟青少年打过交道当然能够对付一个性格不再完美的八爪蜘蛛。”  一天早上卫兵来送水送饭,告诉艾莉让她作好她和小姑娘离开的准备工作。 “什么时候?”艾莉说。 “十分钟后,”卫兵回答说。 “上哪儿去?”艾莉问道。 卫兵什么也没说,就上台阶走了。 艾莉一边尽量把自己和尼基收拾整齐(他们只带了三套换洗衣服,而且洗衣服很困难)一边跟理查德和阿切核实,万一有机会见到中村或任何其他领导人应该怎么说。 “别忘了,”父亲把她拉到屋角,匆匆在她耳边说,“尽管说八爪蜘蛛是热爱和平的物种没错,但是,我们不可能制止战争,除非让中村相信,他不可能在武装冲突中获胜。” “但是他们如果要具体例子怎么办?” “他们不会问你那么详细的。告诉他们,我会提供具体事例。” 艾莉和尼基被电动车送到中央城市的栖息地医院,匆匆通过紧急出入口,来到一间小消毒室。那里有两把椅子,一张用来检查病人的长沙发或者说是床,还有一些复杂的电器设备。艾莉和尼基单独呆了十分钟,罗伯特·特纳医生来到这间屋子。 他看起来很出老。“嘿,尼基,”他面带微笑地说,一面蹲下来,张开了双臂。“来呀,拥抱爸爸呀。” 小姑娘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就跑到爸爸身边。 罗伯特把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看到你太好了,尼基,”他说。 艾莉站在那儿观望。过了一会儿,罗伯特才放下女儿,看着妻子。“你好吗,艾莉?”他问道。 “很好,”艾莉回答说,突然感到难堪。“你好吗,罗伯特?” “老样子。”他说。 他们在这屋子中相见了。立刻拥抱着对方在一起。艾莉竭力温柔地吻他,但两人的嘴唇只是轻轻一碰,罗伯特便转过一边。她能感到他身子硬硬的。 “怎么啦,罗伯特?”艾莉轻轻地闾。“有什么不对吗?” “跟平时一样,工作太累了,”他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检查台前。“请脱掉衣服,躺到这儿好吗,艾莉?我想弄清楚你是否一切正常。” “就在现在吗?”艾莉表示怀疑地说。“我们分手好几个月,甚至还没来得及谈谈最近发生的情况就要检查吗?” “对不起,艾莉,”罗伯特露出一丝微笑说,“我今天晚上很忙。医院里人满为患,我跟他们说尽好话放了你们,并保证……” 艾莉走到检查台前,跟丈夫紧靠在一块儿,伸出手去拉他的手。“罗伯特,”她轻轻地说,“我是你的妻子,我爱你。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当然可以花几分钟……” 罗伯特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怎么回事,罗伯特?告诉我。”艾莉突然担心起来。他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她方寸大乱了。 “你到底怎么啦,艾莉?”他突然大声说。“你怎么可以告诉那些士兵说你不是给绑架的,说那些八爪蜘蛛没有敌意呢?……你把我搞成了大家的笑柄。新伊甸园人人都听过我在电视上讲述你被绑架的可怕时刻……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忆犹新……” 罗伯特刚开始暴跳如雷的时候,艾莉还撑着。她站在那儿听着,还拉着他的手,他的痛苦也显而易见。 “我那么说,罗伯特,是因为我当时,而且现在依然想尽力阻止八爪蜘蛛跟我们之间的冲突……如果我的话给你带来了痛苦,我很抱歉。” “八爪蜘蛛给你洗了脑,艾莉,”罗伯特尖酸刻薄地说。“中村的人把报告给我一看,我就明白了。他们不知道怎么把你的思想搞乱了,这一来。你跟现实再也不沾边了。” 罗伯特开始提高嗓门的时候,尼基就呜呜地哭了。她搞不懂父母之间的矛盾,但也看得出出了什么事。她紧紧贴在妈妈腿边大哭起来。 “没事儿,尼基。”艾莉安慰她说。“你爸爸和我是在说话哩。” 艾莉抬起头来,看见罗伯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头套拿在手里。“那么说,你要给我作脑电图,”她很紧张,“来证明我还是不是你们的人?” “这可不是开玩笑,艾莉,”罗伯特回答说,“我刚回新伊甸园的时候,脑电图就挺怪。我没法解释,我手下的神经科专家也无法解释。他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脑活动有这样彻底的改变,除非是受了严重脑外伤。” “罗伯特,”艾莉说着,又拉起他的手。“八爪蜘蛛在你走之前在你的记忆中设置了微生物障碍。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已……那是你脑电波异常的部分原因。” 罗伯特久久地看着艾莉,没有说一句话。“他们绑架了你,”他说,“又损害我的大脑……谁知道他们对我们的女儿干了些什么……你怎么可以为他们辩护呢?” 艾莉做了脑电图,其结果表明跟她到这个栖息地来以后做过的相比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什么大的变化。罗伯特似乎真的放了心。他又告诉艾莉,如果她能提供有关八爪蜘蛛的信息,中村和政府准备取消对她的控告,让她和尼基回家,当然暂时要软禁在家。艾莉想了想,就答应了此项要求。 罗伯特微微笑了,高高兴兴地拥抱了她。“好哇,”他说。“你明天就开始……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 骑在鸵鸟龙背上,罗伯特告诫艾莉说,中村也许会利用她,很大可能是以此证明他发动战争的合理性。 艾莉明白,答应帮助新伊甸园政府。她就把自己置于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了。我得小心,她泡在浴缸中的时候,暗暗告诫自己说,千万不要说任何不利于理查德和阿切的话,否则就会让中村部队在将来的战争中占便宜。 尼基开始对自己的卧室很不习惯,但摆弄玩具玩了一个钟头左右之后,似乎就非常满意了。她来到浴室,站在浴缸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她问艾莉说。 “他会回来得很晚,亲爱的,”艾莉答道。“等你上床之后。” “我喜欢我的房间,妈咪,”尼基说。“比那旧地下室好多了。” “我很高兴,”艾莉答道。小姑娘笑了,离开了浴室。艾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有什么目的,她理智地思索着,要是我拒绝了。咱们就得回地下室去坐牢。 第四章 凯蒂还没有化好妆,就听到嘟嘟的响声。她一把抓起身边烟灰缸上燃着的香烟,又按了一下“通话”键。 “谁呀?”她问。 “是我,”对方回答说。 “大中午的,你要千吗呀?” “有重要消息,”弗兰兹·鲍威尔上校说。“见面再说。” 凯蒂使劲吸了一口烟,又把烟捻息。她站起身来,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她轻轻拢了拢头发,就听到有人敲门。 “最好是什么重要消息,弗兰兹,”凯蒂说着,一边把他让进屋来,“否则你屁股就惨了。你知道我几分钟之后就得准时去见两个姑娘,我讨厌迟到。” 弗兰兹咧嘴一笑。“你又抓到我谎报军情啦?……上帝呀,凯蒂,我真恨你是我的老板。” 凯蒂不耐烦地看着弗兰兹。“什么事呀?”她说。“什么事那么重要,电话里都不能说?” 弗兰兹开始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这间屋子装饰得很有品味,有一只黑白两色的双人沙发,两只单人沙发,沙发旁边和前面的茶几上摆着几样挺有意思豹艺术品。“你这公寓里没有安窃听器吧?” “该你告诉我哩,上校警察先生,”凯蒂说。“真的,弗兰兹,”她看了一眼手表说,“我没有……” “有可靠情报说,你父亲此时此刻正在新伊甸园。”弗兰兹说。 “什——什——什么?”凯蒂说。“那怎么可能呢?”她惊呆了,一下子倒在沙发上,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 “我手下一个上尉跟看守你父亲的一个卫兵是好朋友,他听说理查德和一个八爪蜘蛛被关在离此地不远的一家私人住宅的地下室里。” 凯蒂走到电话旁边,拨了一个号。“达娜,”她说,“告诉劳伦和敦子今天的会见算了……有点急事儿……瑞切杜尔是明天下午两点……哦,对的,我忘了……该死……好吧,说好啦,早上十一点……不,十一点半。没有必要,我不想起那么早。” 凯蒂回到沙发边,又拿起香烟,狠命地抽着,朝头上吐出一个个烟圈。“我想知道你听到有关我父亲的所有消息。” 弗兰兹告诉凯蒂,他所得到的消息说,大约两个月前,她父亲理查德,妹妹艾莉,侄女和一个八爪蜘蛛手举白旗,突然出现在圆柱海南部军队驻地。他们一点不紧张,甚至还跟士兵开玩笑,弗兰兹说。她父亲和妹妹告诉部队,他们跟一位八爪蜘蛛代表到这里来,是看看通过谈判能否避免两个物种之间的武装冲突。中村命令整个事件要严格保密,已经把他们带到…… 凯蒂在房里急得直打转儿。“我父亲不但还活着,”她激动地说,“而且就在此地,在新伊甸园……我不是告诉过你,弗兰兹,”她说,“我父亲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吗?” “大概有十几次,”弗兰兹说着,哈哈笑了。“我想象不出怎么会有人比你还聪明。” 凯蒂挥了一下手。“他让我看起来整个一白痴……他始终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什么都能放下。”她不再转圈,又吸了一口烟。“弗兰兹,”她说,“我必须见他……非见不可。” “那不可能,凯蒂,”他说,“甚至谁都不该知道他在这儿。要是有人发现我跟你说了,我会被开除,更有甚者……” “我在求你哪,弗兰兹,”凯蒂走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肩膀说。“你知道我最恨求人……但这次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弗兰兹很高兴,因为凯蒂到底求他一次了,不过他跟她说了实情。“凯蒂,”他说,“你还是不明白,房子周围随时都有一个武装警卫,整个地下室到处都安有电视监控的窃听器。根本没有办法。” “总可以想想办法嘛,”凯蒂强调说,“只要有人是个真正的大人物。”她把手伸进他的衬杉里,“你爱我,是吗,弗兰兹?”她张开嘴狠命地吻他,随即又向后退了退。 “当然我爱你,凯蒂,”弗兰兹说,他已经给挑逗起来了。“但还没发疯。” 凯蒂回到卧室,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抓着两把钞票。 “我要去看我爸,弗兰兹,”她说着,把钱丢在茶几上。“你会帮我的……这些钱你想收买谁都可以。” 弗兰兹动了心,钱是足够了。“那你怎么谢我呢?”他几乎是在开玩笑了。 “我怎么谢你吗?”凯蒂说。“我怎么谢你?”凯蒂拉着他的手朝卧室走。“好啦,鲍威尔上尉,”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只要把衣服脱光,仰面躺下,就可以看到我怎么谢你啦。” 凯蒂卧室隔壁有一间起居兼化妆室,她走进那间屋子,并关上了门,拿出钥匙打开桌子上一个装饰得很漂亮的大盒子,取出早上准备好灌得满满的注射器。凯蒂撩起裙子,把止血带在大腿根绕了一圈,并用一条黑色细管子扎紧。过了一会儿,等看清楚血管,就把注射器扎了进去。满满一管液体都推进了血管,又过了几秒钟,全身一阵兴奋,才把止血带松开。 “等你的时候我该做什么呢?” “我的电子阅读器里有里尔克(20世纪奥地利诗人一译者注)的诗歌,亲爱的,”她说,“德文英文都有。我再过几分钟就好了。” 凯蒂飞起来了,嘴里哼着舞曲,一把扔掉注射器,又将止血带放进盒子。她脱下全身的衣服,堆在梳妆凳上,其间两次停下来在镜子中欣赏自己的身子。随后又打开梳妆台的一个大抽屉,拖出一条蒙眼睛的布条。 她迈着舞步回到卧室。弗兰兹早等得不耐烦了…… “我发誓,”凯蒂说,“凯蒂·沃克菲尔几天之内一定要见到父亲。” 弗兰兹重复了她的话,凯蒂也就让他得到了报赏。 ……  艾莉不喜欢审讯她的两个人,他们干巴巴的,没有半点幽默感,而且态度傲慢。 “如果你们翻来覆去问同样的问题,是没有用的,”审讯第一天,艾莉就给惹火了,气呼呼地说,“先生……我知道我必须提供有关八爪蜘蛛的情报……但迄今为止,你们问来问去,全是我父母的事。” “特纳太太,”第一个人说,“政府要尽可能搜集这个案子的所有情报。你父母多年来一直潜逃在外……” “听着,”艾莉打断他的话说,“我已经说过,我对父母怎么样。什么时候,或者为什么离开新伊甸园,确实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是否是八爪蜘蛛协助他们出逃的……如果你们没有准备改变问话渠道……” “不是由你。小姐,”第二个人说,他的眼睛在冒火,“来决定这场审讯中哪些问题合适不合适。也许你不明白自己问题的严重性。只有跟我们通力合作,才会解除软禁,我还得提醒你,也才免得问你的大罪。” “请问我犯了什么罪,”艾莉问道,“我倒很好奇哩……我从来没有犯罪记录。” “你犯了叛国罪,”第一个人说。“在宣战时期,有意帮助支持敌人。” “荒唐,”艾莉答道,不过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敢否定你跟八爪蜘蛛在一起的那些时候,随便把新伊甸园的情况告诉他们,而这些情报在战争中非常重要吗?” “当然,我告诉过他们,”艾莉紧张地哈哈大笑说。“我告诉他们我所知道新伊甸园的一切情况,但他们也把什么都告诉我们呀。八爪蜘蛛同我们交换信息哩。” 两个人在记录本上飞快地作笔记。他们怎么会这样?艾莉突然觉得奇怪,一个好奇心十足笑嘻嘻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面目狰狞,敌意十足的大人?是环境,还是遗传? “听着,先生们,”第二个问题一出来,艾莉就说,“这样我可不行了,我要求退场,我得好好想想。也许下次提审之前我得准备点笔记……我设想的完全是另外一种程序,一种更为轻松的气氛……” 两个人答应停止审讯。艾莉顺着走廊,到政府指定照看尼基的人员那儿。“你可以走了,亚当斯太太,”他们对艾莉说,“我们休息吃午饭了。” 尼基看到了艾莉脸上的忧郁神色。“那些人对你不好吗,妈眯?”她问道。 艾莉最终笑了笑。“可以那么说吧,尼基,”她说,“你完全可以那么说。” 理查德完成了围绕地下室散步的最后一圈,朝屋角的洗脸盆走去。他先在桌子边停下来匆匆喝了一口水,阿切还在理查德床垫后面的地上一动也不动。 “早上好,”理查德拿一块布擦着脸上的汗说,“准备好吃早饭了吗?” “我不饿,”阿切用颜色回答说。 “好歹得吃一点,”理查德兴致勃勃地说。“我跟你的看法一样,伙食太糟糕了,但你不能光靠喝水活命呀。” 阿切动也不动,也不吭声。最近几天,他储存袋里的缓熟素已经消耗完了,这位八爪蜘蛛就不那么好相处了。理查德无法跟他像平时那样作有意义的谈话,开始为阿切的健康担心。 理查德倒了些麦片在碗里,又加了一点水,端给他朋友。“给,”他轻轻地说,“试试看,吃一点吧。” 阿切抬起一对触手,接过碗,刚剐才张口,一道桔红色的光带就从槽口喷出,一直喷到一只触手的半中间才消失。 “那是什么?”理查德问道。 “一种感情的表示,”阿切一边回答,一边又喷出许多平时少见的颜色。 理查德微微一笑。“是吗?”他说,“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过了好一阵,阿切的光带才控制住了。“我想你可以说那是忧郁。”八爪蜘蛛说。 “缓熟素用完了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吗?”理查德问道。 阿切没有回答。最后,理查德回到桌子边,给自己冲了一大碗麦片。又走到阿切身边,坐到地上。 “你最好说说看,”理查德轻轻地说,“咱们无事可干哩。” 从阿切的眼睛里,理查德可以看出,蜘蛛在细细地打量他。理查德吃了好几口饭,阿切才开口说话。 “在我们社会中。”阿切说,“性成熟中的青年男女必须离开他们的日常生活,给送到恰当的环境去,那里有已经有过这种经历的蜘蛛。他们会鼓励青年男女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而且告诉他们,这种全新的复杂感情完全正常。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有必要重视这种教育。” 阿切停了停,理查德同情地笑了笑。 “最近这几天,”八爪蜘蛛又说,“自从很小的时候以来,我才第一次尝到感情不听理智使唤的味道。在参加优化师训练时,我们学到了在必须做决定的时候,根据现有证据进行筛选,排除所有困个人感情造成的偏见有多么重要。我目前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根本不可能将此感情置于第二等位置。” 理查德哈哈大笑了。“请别误会,阿切,我不是在笑你,而是在笑你刚才所说的东西,用典型的八爪蜘蛛语言来说,是笑大多数人类经常感觉到的东西。我们很少有人能够控制‘个人感情’,所以我们愿意……如果你懂得我所说的,这才可能是你第一次真正能够理解我们。” “太可怕了,”阿切说,“我有一种深切的失落感——非常怀念蓝医生和吉米——还有一种对中村的深恶痛绝,因为他把我们关了起来……我真怕这种愤怒会让我作出什么越轨的行动来。” “但你所说的感情通常跟性成熟没有什么联系呀,至少在人类当中是如此,”理查德说。“缓熟素是否也有镇静剂的作用,能够缓和所有的感情呢?” 阿切把早饭吃完后才回答说:“你我是差别很大的两个物种,而且正如我曾经提到的,要以一个物种来设想另外一个非常危险……记得你们刚刚从你们栖息地出来不久,我们在优化师会议上有关人类的一些讨论……会议中,总优化师强调说。我们不应该以自己的观念来看待你们物种。应该仔细观察,她说,要取得资料,不断参照这些资料,不要让这些资料带上我们自己生活经验的色彩…… “我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一切就等于否定了我要告诉你们的东西。不过根据我对人类观察的个人意见来看,对你们人类,性欲是一切强烈感情的推动力……我们八爪蜘蛛在性成熟阶段有一个断层,从完全没有性欲,到有性欲的转变时期很短。而人类这一过程却很缓慢,而且更微妙。性激素从胎儿发育早期就存在,只不过量的多少不同而已。我认为,而且告诉过总优化师,可以说你们所有不能控制的感情都可以追溯到这些性激素上。一个没有任何性行为的人可以看作是一个同样经过优化的八爪蜘蛛。” “多有趣的观点哪!”理查德激动万分地说,他站起身来,又开始踱来踱去。“那么说你认为诸如此类的事,比如一个孩子不愿意让其他孩子玩他的玩具,也可能跟我们的性欲有关吗? “也许吧,”阿切答道。“伽利略不要开普勒动他的一件玩具,也许是在练习他成人后的性占有欲……当然,人类孩子对与性别相反的父母的依恋,是成人后对待异性态度的先兆……” 阿切停住了话头,因为理查德转过身去,加快了步伐。 “对不起,”几分钟后他就回来了,又到八爪蜘蛛身边的地上坐下。“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今天一大早就想了想,就是我们在谈控制感情的时候想起的……你还记得早先的一场谈话吗?当时你批驳我的观点:对所有正在进化的物种,个人的上帝作为一种‘进化性变异’是必要的,它可以作为从最初的认识阶段转变到信息时代的过渡性桥梁。最近你身上发生的变化,有没有改变一点你对神的态度呢?” 八爪蜘蛛头上喷发出一道道宽宽的五色光带,理查德看出那是阿切在大笑。 “你们人类呀,”阿切说,“一心想的就是上帝。就是那些像你一样,宣称不信上帝的人,还是花大量时间去考虑或讨论这个题目……几个月前,我同你说过,正如先知者教育我们的,八爪蜘蛛最看重信息……我们得不到有关上帝的可靠信息,特别是没有宇宙问那些日常事务跟谁有关的信息……” “你并投有完全理解我的问题,”理查德打断他的话说。“或许是我解释得不清楚……我想知道的是,在你全新的,更有感情的状况下,你能理解为什么其他高级生物会创造出一种个人的上帝,作为安慰自己的手段,也用来解释他们无法理解的所有东西吗?” 阿切又喷发出一阵大笑。“你真聪明,理查德,”八爪蜘蛛说。“你想让我来证实你想到的东西,即是说,上帝也是一种感情概念,是出于一种向往,一种渴望,跟性欲没有什么不同。因此,上帝也是由性激素衍化而来的……我没有足够的信息,还想不到那一步去。但可以说我现在已经懂得了‘渴望’这个单词的含义,而过去这个词对我却毫无意义……” 理查德微微笑了。他很高兴,阿切的缓熟素用完之前,他们的谈话天天如此。“如果我们能够再跟翡翠城所有的朋友说说话,”理查德突然说,“该有多好,是吗?” 阿切知道理查德暗指的什么,他们两个非常小心,从不谈及摄影虫,或者提一提八爪蜘蛛有一套非常先进的情报系统。他们不想引起中村或者警卫的警觉。这会儿,理查德静静地看着阿切喷出的光带不断围绕头顶旋转。虽然这位八爪蜘蛛不再使用简化后用来跟人类交流的语言,理查德依然可以理解这些语言的主要意思。 阿切正式向总优化师表示问候,又为他们没有完成任务表示抱歉,然后又传送了两条私人信息:一条短的给吉米;一条长的给蓝医生。在给他的生活伴侣蓝医生传送信息时,阿切原来那规规矩矩的语言模式中,喷发出阵阵感情色彩。理查德跟这位同伴在地下室里共同生话了两个月,对他非常了解,现在为这种不寻常的、美丽的感情进发所吸引,而且被深深地打动了。 阿切发完信息之后,理查德走过来,把手放在头顶背上。“感觉好些了吗?” “好了一点,”阿切回答说。“但同时又觉得更糟糕了。我现在比过去更加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吉米和蓝医生了……”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能够跟尼柯尔打电话,”理查德打断他的话说,“跟她说点什么呢。”他的话说得非常准确,而且嘴的动作也有些夸张。“我非常非常想你,尼柯尔,”他说,“而且全心全意地爱你。” 理查德没有那种非常清晰的梦,因此外部的声音不可能跟梦境联系到一块儿。半夜他觉得听到头顶上沙沙的脚步声,马上就醒了。 阿切还在睡觉。理查德四处张望。而且意识到厕所里的长明灯已经熄灭。他惊了,赶紧叫醒同伴。 “什么事?”阿切用颜色问道。 “我听到楼上有异常声音,”理查德悄悄说。 通往地下室台阶的门慢慢开了,理查德听到上面台阶轻轻响了一下脚步声,然后又是一下。他睁大了眼睛,但室内几乎没有灯光,什么也看不见。 “是个女人,还有个警察,”阿切说,他的眼睛可以感受到入侵者的红外线。“在第三步台阶上停下了。” 我们要被弄死了,理查德心里想。一阵巨大的恐怖迅速传遍全身,他朝阿切靠了靠。他听到地下窒的门慢慢关上了,又听到脚步声下了台阶。 “现在在哪儿?”他轻轻问道。 “下来了,”阿切说。“过来了……我想那个女人是……” “爸,”理查德听到一个由‘从前’传来的声音。“你在哪儿呀。爸?” 老天爷呀!是凯蒂!“在这边,凯蒂,”理查德回答说,声音太大了。“在这儿,”他又说了一遍,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激动。 他床垫后面的墙上,一道微弱的手电筒光在乱转,终于停在他胡子拉茬的脸上。几秒钟之后,凯蒂在阿切身上绊了一跤,一下子倒在了父亲怀里。 她搂着父亲,紧紧地亲吻他,眼泪如断线的珍珠,顺腮帮滚滚落了下来。 理查德给整个事情惊呆了,一开始不知道怎么回答凯蒂的问题。“是的……是的,我很好,”他终于说话了。“我简直不相信是你……凯蒂,哦,凯蒂……哦,是啊,那边一堆灰巴巴的东西,你刚才绊了一下的,就是我的朋友和狱中同伴,八爪蜘蛛阿切。” 几秒钟之后,理查德在暗中跟一位男人,凯蒂只介绍说是“我的朋友”紧紧握了握手。 “我们的时间不多,”几分钟问了问一家人的情况,凯蒂就慌慌张张地说。“我们让这个居民区的用电短了路,他们很快就会修好的。” “那么说,我们要越狱吗?”理查德问道。 “不,”凯蒂说。“他们一定会抓住你,杀了你……我只想看看你……我听到谣传,说你给关在新伊甸园的什么地方……哦,爸爸,我多想念你呀!非常非常爱你…” 理查德双手搂着女儿,她就靠在爸爸肩头上哭泣。她这么瘦,他想,简直就是个幽灵了。 “我也爱你,凯蒂,”理查德说,“听着,”他把身子挪开了一点又说,“拿亮照照你的脸……让我看看你那美丽的眼睛。” “不,爸爸,”凯蒂又扑在他怀里说,“我看起来老多啦,而且经常……我想让你记住我过去的样子。我的日子一直过得很难 “看来他们不会把你们在这里关多久了,沃克菲尔先生,”男人在黑暗中插嘴说。“新伊甸园差不多每个人都听到你出现在兵营里的事。” “你还好吧,爸爸?”凯蒂停了一会儿说。“给你们的饮食还好吧?” “我很好,凯蒂……我们还没有谈谈你的事哩。你一直在干什么?你快活吗?” “我又提升了,”她匆匆地说。“我的新公寓很漂亮……你该来看看……还有,我有一个朋友,很关心我……” “我很高兴,”弗兰兹提醒凯蒂该走了,理查德说,“你永远是孩子们中最聪明的……你应该过点好日子。” 突然凯蒂抽泣起来,头埋在父亲胸前。“爸,哦,爸爸呀,”她泪流满面,“抱紧我。” 理查德用手抱着女儿。“怎么啦,凯蒂?”他温柔地说。 “我不想对你撒谎,”凯蒂说,“我为中村工作,管理妓女,而且我还吸毒……一个完完全全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凯蒂哭了好久。理查德紧紧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可我真是爱你的呀,爸爸,”凯蒂最后抬起头来说。“过去一直爱,将来也爱……我辜负了你的期望,真对不起呀。” “凯蒂,我们该走了,”弗兰兹果断地说。“要是电来了,我们还在这屋里。麻烦就大啦。” 凯蒂匆匆在父亲的唇上吻了吻,又最后一次深情地用手指头拽了一下他的胡子。“当心你自己,爸爸,”她说,“别放弃希望。” 两位来访者匆匆奔向台阶,用微弱的手电光照亮前面的路。 “再见了,爸爸,”凯蒂说。 “我也爱你,凯蒂,”理查德说,耳朵里回响着女儿跑上台阶的脚步声。 第五章 台子上的八爪蜘蛛昏迷了。尼柯尔交给蓝医生要的小塑料容器,看着那些小生物倒在布满伤口的蓝绿色溶液里。不到一分钟,溶液就干了,蓝医生熟练地用三只触手前面的五厘米把切口缝上了。 “那是今天的最后一个,”蓝医生用颜色说。“尼柯尔,我们还得感谢你的帮助。” 她们两个一同离开手术区,到了隔壁房间。尼柯尔还不习惯这种清洁程序,在没脱下工作服之前,用劲抽了一口凉气,才把手放进一个大碗里。碗里有十多条像银鱼那样的小动物,这些滑溜漓的东西在她手上胳臂上爬来爬去,尼柯尔强忍着恶心的感觉。 “我知道这一步对你可不愉快,”蓝医生说,“但真的没办法,因为供水系统已经给轰炸污染了……我们不想冒险让这里什么东西对你产生毒害。” “森林以北的所有东西都毁了吗?”蓝医生在给自己做清洁的时候。尼柯尔问道。 “差不多了,”这位八爪蜘蛛回答说。“而且看起来人类的工程师已经把直升飞机作了改进。总优化师担心再过一两个星期,他们就会飞过森林来了。” “你们送去的那些信件都没有回音吗?” “根本没有……我们知道中村都看过了……但他们抓了最后一个使者,而且还在电厂附近把他杀了……对那个八爪蜘蛛举着白旗的事实不闻不问。” 尼柯尔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前天晚上,她表示为中村对所有信件置若罔闻感到迷惑不解的时候,麦克斯说过的话。 “当然他不理会哪,”麦克斯气呼呼地大声说,“那个家伙什么都不懂,只晓得动武……那些蠢信全都说,八爪蜘蛛希望和平啦,如果人类不停止……他们就会被迫自卫呀……后面威胁性的话毫无意义。中村的部队和直升飞机到处横冲直撞,见什么毁什么,他又怎么想呢?……总优化师了解到人类什么东西没有?八爪蜘蛛该给中村部队一点颜色,干他一仗……” “那可不是他们行事的方法,”尼柯尔答道。“他们不搞小打小闹,或者有限战争。只有威胁到生存,他们才开战……那些信已经陈述得很清楚,而且一再敦促中村跟理查德和阿切谈判……” 在医院里,蓝医生正在用颜色跟尼柯尔说话。她摇摇头,又回到了现实。“你今天要等本呢?”八爪蜘蛛问道,“还是直接到行政中心?” 尼柯尔看了看手表。“我想我得走了。通常我要花好几个钟头才能消化头天的摄影资料……发生了这么多事……请告诉本,让他告诉其他人我要回家吃晚饭。” 几分钟之后,她出了医院,朝行政中心走去。虽然是在白天。翡翠城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尼柯尔碰到三个八爪蜘蛛,全都在街对面匆匆赶路;还碰到一对螃蟹,看起来也怪不对劲。蓝医生告诉过尼柯尔,螃蟹是请来为翡翠城清理垃圾的。 自从法令颁布之后,翡翠城变化多大呀,尼柯尔想。大多数上了年纪的八爪蜘蛛在‘战时驻地’。大多数支持者疏散到另外一个地点以后。这里一个月里还看不到一个动物哩。麦克斯认为由于物资匮乏,他们中许多一定都给处决了。麦克斯总以恶意来推测八爪蜘蛛。 下班以后,尼柯尔常常陪本到车站。医院缺人手的时候,她儿子也来帮忙。本越来越意识到翡翠城出了什么事,尼柯尔也越来越难以隐瞒事态的严重性。 “为——什——么我们——的人要跟八爪——蜘蛛打一仗啊?”本上个星期问。“蜘蛛——们不想伤——害……” “新伊甸园的人不了解八爪蜘蛛,”尼柯尔回答说。“他们也不让理查德叔叔和阿切说明问题。” “那——么说,他——们比我还——要傻,”本粗声粗气地说。 蓝医生和医院其他并未因为打仗而调走的八爪蜘蛛对本印象很深。刚开始,他主动来帮忙,八爪蜘蛛对他能力有限,到底能干些什么,持有保留意见。但只要尼柯尔把一件简单任务交待清楚,他再复述一遍,本从来没有出过差错。靠着他年轻体壮,干重活特别能起作用。在当前许多大蜘蛛都不在场的时候,他倒是十分难得了。 尼柯尔在去行政中心的路上。心里想着本做的叫人高兴的事。突然,脑子里冒出凯蒂的影子,跟傻儿子笑眯眯的影子站在一块儿。她叹了一口气,作为父母,我们在开发他们智力方面花的功夫太大。在其它更本质的东西上,下的功夫却不够。关键不在这个孩子有多聪明,而在他或她把聪明才智用到什么地方……本的成功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根本在于他心里装的是谁……至于凯蒂,就是做恶梦,也从来…… 尼柯尔进了大楼,思路也打断了。一个八爪蜘蛛卫兵朝她挥手,她笑了笑。走进平时看资料的房间,只见总优化师正等着她,尼柯尔真大吃了一惊。 “我想利用这个机会,”这位八爪蜘蛛总头目说,“一来感谢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刻给于我们的帮助;二来要你放心,以后几个星期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们在翡翠城的一家和你们的朋友都会受到照顾。就像我们自己物种的成员一样。” 总优化师说完转身要走。 “那么说来,形势正在恶化吗?”尼柯尔问道。 “是啊,”八爪蜘蛛回答说。“只要人类一飞过森林,我们将被迫反击。” 总优化师离开以后,尼柯尔就在控制台前坐下,浏览头天的摄影资料。她不能随便查看新伊甸园来的所有资料,但可以看她所有家庭成员的日常活动。尼柯尔每天可以看到理查德和阿切在地下室的情况;看到艾莉和尼基回新伊甸园后,如何逐步适应那儿的生活;也能看到凯蒂的世界发生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尼柯尔对凯蒂的事看得越来越少。对她来说,看到那些事,实在太痛苦了。正相反,看外孙女尼基却纯粹是一件快事。尼柯尔特别喜欢看尼基有时候下午到博瓦尔儿童游戏场去,跟村子的其他孩子玩耍的情况。虽然这些图像都技有声音,尼柯尔似乎可以昕到尼基和其他孩子为找一个藏起来的足球,滚成一团,兴奋得高声大叫的声音。 尼柯尔开始为艾莉担心了。尽管女儿作了很大牺牲,艾莉也没有机会拯救她的婚姻。罗伯特还是那么一个工作狂,成天躲在医院,以医院脱不开身为借口,回避所有的感情,包括他自己的感情。对尼基,他是个尽职而拘谨的父亲,难得看到他真正而开心的笑。他不跟艾莉同房,甚至提也不提,只是在他们团聚三个星期以后,艾莉眼泪汪汪地提出这个问题时,才说了一句“没有准备好”。 好久以来,尼柯尔独自一人观看录像的时候常常想,身为母亲,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罪,而不去问问自己可以做点什么,让孩子的日子好过一点吗?当父母就是一种冒险,不知道儿女的将来到底如何,尼柯尔心里想着,看着艾莉半夜悄悄痛哭,她心痛啊,只好赶紧朝前倒片子。你惟一能够肯定的事,是你从来不敢对自己说,你已经尽到责任了。 她总是把理查德放在最后看。虽然从未摆脱再也不能抚摸自己心爱的人的预感,但她决不让那种感觉干扰她每天跟他同享新伊甸园地下室生恬的喜悦。尽管常常看不清他的唇形,她还是最喜欢他同阿切的谈话。他们的讨论让她想起了过去,她刚刚从新伊甸园越狱,理查德和她天南海北地谈啊,聊啊。看理查德的录像总让她感到振奋,也更能应付自己的孤独。 理查德和凯蒂的团聚让她大吃一惊。她最近没有详细看凯蒂的生活情况,当然不知道女儿和弗兰兹成功地设计了一场短暂的会面。因为摄影图像包含了光谱的红外线和可见光,尼柯尔对当时发生的情况,比当事人看得还清楚。事实上,尼柯尔为凯蒂的行为深深地感动了,更叫她感动的是,凯蒂突然向父亲承认(尼柯尔用特慢速度把这一段放了好几遍,以便看清凯蒂的口形)她吸毒。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尼柯尔记得在什么地方读到过,是向自己所爱的人承认自己存在这样的问题。 尼柯尔上了几乎空无一人的交通车,返回翡翠城中的人类飞地。她眼里噙着泪水,但这是幸福的眼泪。尽管她周围这个奇异的世界正在变得一片混乱,尼柯尔第一次为凯蒂感到乐观。 尼柯尔在街尾下车的时候,帕特里克和双胞胎正在屋子外面。她越走越近,看到帕特里克正在为两个孩子调解争端。 “他总骗人,”开普勒说。“我跟他说,再不跟他玩了,他就打我。” “他撒谎,”伽利略回答说。“我打他,是他对我做怪相……开普勒输不起。要是赢不了,他认为不玩就得了。” 帕特里克把两个孩子分开,让他们各自坐在一个屋角,以示惩罚。然后转过身来迎接母亲,并拥抱亲吻了她。 “我有大好消息,”尼柯尔笑着对儿子说。“理查德今天来了个不速之客——凯蒂!” 当然,帕特里克希望知道姐姐和理查德会面的所有详细情况。尼柯尔把她看到的情况迅速而简单地总结了一下,承认凯蒂坦白自己吸毒给了她很大鼓励。 “别对她的行为期望太高,”帕特里克劝他妈妈说。“我了解的那个凯蒂情愿死,也离不开她的宝贝白粉。” 帕特里克转过身去,正要告诉双胞胎他们可以继续玩了,突然两只火箭划过天空,刚好在圆形天幕下爆炸,形成两个大火球。几秒钟之后,全城陷入一片黑暗。 “快,孩子们。”帕特里克说。“咱们该进去了。” “那是今天的第三次了,”他们跟在开普勒和伽利略后面,进了屋子,帕特里克对尼柯尔说。 “但蓝医生说,只要直升飞机一升到森林树冠上20米以内的地方,全城灯光就会熄灭。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八爪蜘蛛都不会冒这个险,暴露翡翠城的位置。” “你认为理查德叔叔和阿切有机会见到中村吗?”帕特里克问道。 “我怀疑,”尼柯尔回答说。“如果说要见他们,早就见了。” 埃波妮娜和奈跟尼柯尔打招呼并同她拥抱,三个女人谈了谈灯火管制的事。埃波妮娜抱着小马利乌斯,小家伙是个胖乎乎、乐呵呵的娃娃,老爱流口水。她拿手巾把他的脸擦干净,这样尼柯尔才好吻他。 “啊哈,”她听到麦克斯在背后说,“‘皱眉头女王’这会儿在吻‘流口水王子’呀。”尼柯尔转过身,拥抱了麦克斯一下。“这个‘皱眉头女王’有什么不对劲吗?”她轻轻地说。 麦克斯递给她一杯清亮的液体。“给,尼柯尔,我想让你喝这个。这不是墨西哥龙舌兰酒,但这是八爪蜘蛛根据我的描述,能够制造出来的最好替代品……我们都希望你还不等喝完,就能找回以前的幽默感。” “得了,麦克斯,”埃波妮娜说。“别让尼柯尔觉得跟我们都有关……这到底是你的主意啊。帕特里克、奈和我所做的惟一事情,是同意你的看法,她最近是太严肃了点。” “来呀,我的女士,”麦克斯对尼柯尔说,一边举起杯子跟她碰杯,“我想祝……” 尼柯尔入狱前,从没见过麦克斯喝醉酒。他一再要她喝,她只好喝了一小口。她只觉得嗓子眼里,食道里火辣辣的,眼泪都出来了。饮料里含了大量酒精。 “今天吃晚饭以前,”麦克斯这才说,一边像演戏一样张开双臂,“咱们要讲讲农场的笑话……这会叫咱们开开心,轻松轻松,咱们需要这样啊。你,尼柯尔·德雅尔丹·沃克菲尔,如果说不是选出来的,就算榜样领袖吧,应该带头哇。” 尼柯尔勉强笑了笑。“但我不知道什么农场笑话呀,”她极不乐意地说。 埃波妮娜看见尼柯尔没有为麦克斯的行为生气,才松了一口气。“没关系,尼柯尔,”埃波妮娜说,“咱们谁也不会……麦克斯的农场笑话多着哩,可以替咱们大家讲。” “从前,”过了几分钟,麦克斯就开了腔,“有一个俄克拉荷马州来的农夫。他有一个胖婆娘,名叫‘口哨儿’。她叫这个名字呀。是因为她做爱最兴奋的时候,会闭上眼睛,噘起小嘴,然后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 麦克斯打了一个嗝,双胞胎咯咯地傻笑了。尼柯尔担心孩子们听麦克斯这样的故事是否恰当,但是,奈就坐在孩子们背后,跟他们一起哈哈大笑。放松点,尼柯尔告诉自己说,你真的成了皱眉头女王啦。 “后来有一天晚上,”麦克斯又讲,“这个农夫和口哨儿闹得很厉害——孩子们,对你们来说,就是打架——她早早地上了床,而且满肚子还在冒火。农夫一个人坐在桌子跟前,喝着墨西哥龙舌兰酒。夜深了,他开始难过起来,觉得自己是这么一个无耻的混蛋,就大声说些陪不是的话。 “与此同时,小口哨儿满肚子气,因为农夫叫她难堪了。她知道等老公喝完酒,就要进房来疯狂跟她做爱以赔不是。这边农夫把瓶子喝了个底朝天,那边口哨儿悄悄溜出屋子,跑到猪圈里抱回来一个最小的母猪。 “到了后半夜,醉醺醺的农夫才跌跌撞撞摸黑进了房,嘴里哼哼着可心的小调,口哨儿在屋角躲着,小母猪在床上。农夫脱了衣服,溜进被窝。他一把抓住母猪耳朵,吻她的猪嘴巴。母猪尖叫起来,农夫往后一退。‘口哨儿,亲爱的,’他说,‘今天晚上你忘了刷牙哪?’ “他老婆在墙角扑哧扑哧地笑了起来,抓起一把笤帚就往农夫头上砸……” 大家哈哈大笑,麦克斯给自己编的笑话逗乐了,笑得坐不稳。尼柯尔朝四周一看,麦克斯做得对,她想。我们需要这个,我们近来担心的事太多了。 “……我弟弟克莱德肚子里的农场故事,”麦克斯还在说,“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多。他靠这些故事去追文诺拉,要不就是他这么说的。克莱德总跟我说‘笑哈哈的女人总喜欢把一只手放在紧身内裤上’……我们跟朋友们去打野鸭子,一只也没打着。克莱德就开始讲故事了,我们那个乐呀,那个喝呀……有好一阵子,完全忘了干嘛早上五点钟就爬起来赶路,又坐在那儿喝西北风……” 麦克斯住了口,屋子里沉寂了一会儿。“他妈的,”他挣了停说,“我这会儿连阿肯色州朝哪边走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离这儿有多少亿万公里……”麦克斯头直摇。“有时候我做梦,简直还像那么回事呢。我认为梦就是现实,我相信回到了阿肯色。等醒过来,就空落落的。有好一会儿,我还认为咱们在翡翠城的生活才是在做梦哩。” “我也有这种感觉,”奈说。“有两个晚上,我梦到回了老家,一大早就起来打坐。我正在背经书哩,帕特里克把我给弄醒了。他说我在说梦话。但好一阵我都没搞清楚他是谁……太可怕了。” “行了,”麦克斯沉默了好久才说话。他转身对尼柯尔说:“我想我们准备听听今天的消息了。今天有什么消息呢?” “今天的录像非常特别,”尼柯尔笑眯眯地回答说,“开头几分钟,我以为自己走错了数据库……一幅幅的画面不是一头猪,就是一只鸡,要不就是一个醉醺醺的俄克拉荷马农场小子,千方百计在追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录像最后的一些画面里,那个农场小子想喝墨西哥龙舌兰酒,同时想吃炸鸡,那炸鸡看起来一定挺好吃,你们还有谁饿了?” 第六章 “我把总优化师的话转告了他们,我认为他们已经放心多了,”尼柯尔对蓝医生说。“当然,麦克斯还有疑虑……他不相信形势一旦真的变得不可收拾,会把照顾我们当成头等大事。” “形势不可能变成那样,”蓝医生回答说。“战争升一次级,我们就会进行一次大规模还击……那么多八爪蜘蛛参与制定战略计划,搞了都快两个月了。” “那么说来,我的理解是对的啦,”尼柯尔问道,“战争结束之后,你们物种中参与制定作战计划的每个成员都要被处决,是吗?” “是啊,”蓝医生答道。“虽然不是马上都得去死……他们会得到通知,说他们已经给列入处决名单……新的总优化师将根据社会的需要,以及人口更新的速度,来决定处决的确切日期。” 尼柯尔和她的八爪蜘蛛同事在医院一起吃午饭。今天上午他们一直在抢救两个六条胳臂的动物,但没有成功。两个动物当时正在森林以北剩下的几块庄稼地里收粮食,是人类的军队把他们炸伤的。 吃饭的时候。一只百足虫从她们身边爬了过去。蓝医生注意到尼柯尔脸上迷惑不解的神色。“我们刚进驻拉玛号的时候,为我们干活的动物整个框架还没有搭起来,就利用现存的生物来干日常工作,比如维修保养什么的……现在我们又需要它们的帮助了。” “但你们怎么指导它们呢?”尼柯尔问道。“我们可从来不会跟它们交流。” “它们的程序编制是在硬盘中操纵的……早先我们只要用一个键盘,就像你们在老据点用的那种,命令拉玛号上的动物为我们的特殊需要改变程序……那就是为什么这些生物到这儿来的原因……要由我们把它们变成有用的奴仆。” 唉,理查德,尼柯尔心想,至少这一点我们没有想到。事实上,我认为咱们根本没有朝这方面想过…… “……当时,我们希望拉玛号的定居地跟我们在其他地方的殖民地段有什么差别,”蓝医生说,“后来我们不再需要这些生物,就让它们从我们的领地搬了出去。” “那么说,从那以后,你们跟拉玛号上的生物也没有直接联系了?” “联系不多。”蓝医生回答说,“但我们保留了跟地下高科技工厂联系的能力……第一,因为我们可以要求生产我们库房中没有的某些原材料……” 通走廊的一道门开了,进来了一位八爪蜘蛛,他跟蓝医生用他们的语言飞快地交谈了一阵。尼柯尔只认出了“允许”、“今天下午”几个字,其他就基本上不懂了。 来访者告辞之后,蓝医生告诉尼柯尔,说有一条叫她惊喜的消息。“今天我们有一位女王要突击产卵,她的侍从们估计不到一个‘脱特’就要生了。总优化师批准我的要求,让你到场观看……据我所知,你是惟一有这种特权观看产卵的其他物种,当然,先知者例外……我想你一定会发现很有趣。” 女王的领地在翡翠城的某个地方,但尼柯尔从来没有去过。驱车路上,蓝医生又向尼柯尔提到八爪蜘蛛繁殖的一些重要情况。“我们这个殖民地共有三位女王,在和平时期,每位女王三到五年产卵一次,而且只允许极少部分受精卵长大。但是,由于最近要加强备战,总优化师宣布需要‘补充人员’。三位女王现在都在全力以赴地突击产卵。为了打仗,还挑选出一些勇猛的雄性蜘蛛,迅速通过性成熟阶段,为这些卵受精。这一活动非常重要,因为这能保证,至少是象征性的吧,每一个八爪蜘蛛都能继承我们社会的基因……别忘了,他们一旦被称为武士,就知道离处决的日子也不远了。” 我只要一认识到我们跟八爪蜘蛛的共同之处,尼柯尔心中暗想,就会看到一些怪事,提醒我们之间是何等地不同。但正如理查德所说,这有什么不同呢?他们跟我们只不过是完全不同过程的产物罢了。 “……看到女王那个大块头,你可别害怕……不管怎么样,对你所看见的东西,只能表示高兴,好吧?我提出让你观看突击产卵的时候,总优化师的一位手下就反对,说你看到这些东西,不会完全欣赏。其他八爪蜘蛛有的也表示担心,认为你会表现得不舒服,甚至呕吐,这样会因此破坏在场其他八瓜蜘蛛的感受 尼柯尔要蓝医生放心,说她在观看产卵过程中,决不会做什么。她为自己能参加这一仪式,真的感到非常荣幸;车子停靠在女王领地的高墙外时,她感到非常激动。 她和蓝医生进了一幢大楼,大楼呈圆顶,用白色石头建成,内部高约十米,占地面积约为三百五十平方米。大门内的前厅里有一张大地图,还有一张用颜色语言标明的通知,说明突击产卵的确切地点。尼柯尔随蓝医生和其他几个八爪蜘蛛上了两道楼梯,然后顺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底,再往右边一拐,就上了一个看台。看台下是一块十五米长、五六米宽的长方形地面。 蓝医生让尼柯尔站在前排,看台边有一米高的栏杆,以防观众掉到四米高的地下。他们后面很快搭起五排看台。对面还有同样的看台,大约可以容纳六十个八爪蜘蛛。 尼柯尔往下一看,只见一汪池水,如运河横贯地面,水流到右面拱形走廊处就看不见了。水池两边都有窄窄的人行道。对面人行道右边是一问大屋子的石头墙,墙前面三米处,人行道变宽,成了一个台子。这道墙上刷着各种颜色和图案,还竖着百来根银白色柱子,或者说是尖桩吧,每根都有一米长。尼柯尔马上注意到,这道墙跟她和朋友们从纽约下到八爪蜘蛛据点的那道垂直形、像个枇杷桶一样的竖井十分相似。 两边看台都站满了观众,不到十分钟,总优化师从一道门出米,来到地面,站在水池边的人行道上,简单讲了几句话。尼柯尔搞不清楚的地方,蓝医生就向她解释。总优化师提醒观众说,产卵的时间一向无法确定,很可能是在女王进入屋子后的几‘分丝’之后。总优化师又强调了几点补充人员对于社会延续的重要性,然后就告退了。 大家都等着。尼柯尔观察对面看台上的八瓜蜘蛛,偷听他们的谈话,以混时间。对这些谈话,她只能略知一二,懂得一点皮毛,并不全懂。尼柯尔自己判断说,要真正熟悉他们的语言,还得一个长时期哩。 人行道左边远处的大门终于开了,体形庞大的女王步履艰难地走了进来。她真大呀,至少有六米高,八条长长的爪子之上,挺着个巨无霸大肚子。她站在台子上对观众说了些什么。五颜六色喷出来缠满她全身,形成一个壮丽的景观。尼柯尔看不懂女王说的什么,因为喷发出来的光带太多太快,她跟不上。 女王慢慢转身对着墙,伸出触手,开始艰难地朝尖桩上爬,一边爬,一边不规则地喷出颜色,装饰身体。尼柯尔猜想这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不是疼痛就是疲劳。尼柯尔又看了看对面看台,注意到观众中谁也没有说话。 女王最终爬到了墙当中,八条爪子抱住尖钉,露出乳白色的腹部。尼柯尔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对八爪蜘蛛的生理结构已经非常熟悉,但仍没想到他们腹部下面的软组织能够扩张到如此大的程度。尼柯尔正在看着哩,女王开始轻轻前后晃动,动一下,轻轻撞一下高低不平的墙面。表达感情的颜色光带还在喷发,光带喷到最高处,砰的一声,一股墨绿色的液体从女王下体直冲而出,紧接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白色东西,裹着那浓浓的、粘呼呼的液体滚滚而下。 尼柯尔惊呆了。在她下面,水池两岸的十多个八爪蜘蛛手忙脚乱,呼呼地把走道上的卵和粘液刷进水里。另外八位八爪蜘蛛正在把一些大容器里的什么东西倒进粘液中。一下子,水里满是八爪蜘蛛的血、卵以及随卵排出的浓稠粘液。不到一分钟,池中的血水粘液从拱形长廊下流到右面。 女王还没有改变姿势。下面的池水清了,所有观众的目光才转向了女王。女王的体积突然缩小,叫尼柯尔惊愕不已。她估计在卵和血水喷出的那一瞬间,女王的体重至少减轻了一半。女王的身子还在淌血,两个正常体积的八爪蜘蛛爬上墙去伺候她。正在此时,蓝医生在尼柯尔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表示她们该退场了。 尼柯尔独自坐在八爪蜘蛛医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头脑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产卵的场景。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让她如此大动感情。回到医院,蓝医生跟她说话,她都没有用心观看。 蓝医生说,大容器里装满了小小的动物,全都倒进了粘液里,它们会找到并杀死特别的胎儿。蓝医生说,只有这样,八爪蜘蛛才能控制下一代的成分,包括女王的数量,人员补充的数量、变形侏儒以及其他形态蜘蛛的多少。 尼柯尔内心的母性在挣扎,努力希望理解八爪蜘蛛女王产卵时的感受,她觉得不知道在哪方面跟那位爬上尖桩产卵的庞然大物有某种联系。在产卵的那一瞬间,尼柯尔紧张得不得了,想起了自己生六个孩子时的痛苦与快乐。她心里奇怪,所有有过这种经历的动物,在生产过程中有什么共同感受呢? 尼柯尔想起多年前,她在拉玛2号上生了西蒙娜和凯蒂,她想跟迈克尔·奥图尔解释生孩子有何感受时的一场对话。谈了好几个钟头,尼柯尔最后只得说,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经验。世界上的人分为两大部分,她当时说,一部分生过孩子,另外一部分从没有过生育。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又远在几十亿千米之外,她希望对早年的观察作一个定论:从根本上来说,当过母亲的人比那些从来没有过生育,跟其他物种的母亲有更多的共同之处。 她一边回想目睹的场面,一边产生出一种强烈愿望,希望能跟八爪蜘蛛女王交流交流,以了解其他高等物种的母亲在产前和分娩过程中的感受。在那充满痛苦与期待的时刻,女王是否领悟到一种平静与安详?是否能看到自己的子孙后代,子子孙孙永无穷尽,领悟到生命的奇异循环呢?产卵之后,她又是否领受到那种深深的、不可言喻的宁静,一种任何其他动物除了在分娩之后才能体会到的平静呢? 尼柯尔知道,这种想象的与女王对话决不可能发生。她又一次闭上眼睛,希望回想女王在产前和产后的瞬间所进发出来的光带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些色彩的进发是告诉其他八爪蜘蛛女王当时的感受吗?尼柯尔不知道,这些彩色是否比人类有限的语言更能表达那种复杂的感情? 没有答案。尼柯尔意识到屋子外面医院有任务等着她去完成,但她一个人还没有呆够,不想让每天的例行公事来冲淡自己正感受到的强烈感情。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尼柯尔也开始产生出一种孤独感。她刚开始并没有把这种孤独感与八爪蜘蛛女王产卵联系起来。但是,她心里明白,自己是迫切希望同好朋友,最好是理查德,交谈交谈,希望把自己在女王领地所见到的、感受到的东西跟什么人分享。 尼柯尔在孤寂中突然想到贝尼塔·嘉西娅的几行有关诗句,就打开电脑,很快找到了全首诗歌。  当我满怀疑虑、深陷痛苦, 当生活的重压力图把我制服, 我回身打量,四处求索, 寻找我的亲人,他们能理解我的狐疑; 寻找我的友人,他们能抚慰我的痛楚, 让我不再啼哭,不再战栗,不再抑郁。 他们告诫,不可再我行我素, 理智万不能成为感情的俘虏。 三思而行才是惟一的出路, 除非我愿回到那严酷的岁月, 去忍受无尽的枋徨与失落。 偶尔,但的确有时,虽则不多 什么人带来些许镇定的良药, 驱徐我的忧虐,抚慰我的痛楚。 悠悠岁月让我变得成熟: 愤怒的呐喊,紧锁在心底; 痛苦的熬煎,掩埋在内心深处; 人生的教训,岂能轻易忘却。 在生命的最后途程, 阻挡死神。确实无人相助。 趁时光大好,努力学会 信赖自已,宝贵生命的要倍加爱护。 尼柯尔把诗读了好几遍。刚一读完,就觉得疲惫不堪。她将头往房间里惟一的桌子上一靠,就睡着了。 蓝医生用一只触手,轻轻地在尼柯尔肩膀上拍了拍。尼柯尔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你睡了将近两个钟头了,”八爪蜘蛛说。“他们在行政中心那边等你哩。” “出了什么事?”尼柯尔揉着眼睛说。“为什么大家都在等我?” “中村在新伊甸园作了一次重要报告,总优化师想跟你讨论讨论。” 尼柯尔马上跳起身来,又伸手去抓住桌子。不一会儿,头昏就过去了。“再次谢谢你,蓝医生,为你所作的一切,”她说,“再过一会儿我就动身。” 第七章 “我真的认为不该让尼基看电视报告,”罗伯特说,“那会吓着她的。” “中村的报告会影响她的一生,就跟影响我们一样,”艾莉回答说。“如果她要看,我认为咱们就该让她……罗伯特,她毕竟跟八爪蜘蛛一起生活过……” “但她不可能理解这一切真正意味着什么,”罗伯特争辩说。“她还不到四岁哩。” 一直到安排新伊甸园那位独裁者上电视前几分钟,这个问题还在争执不休。当时尼基也在起居室里,她走到妈妈身边。“我不看电视,”小姑娘心里害怕,就说。“我不想你跟爸爸吵架。” 中村官邸的一间屋子改成了电视演播室。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那位暴君经常对新伊甸园的市民讲话。他最近的一次讲话是在三个月前,当时他宣布军队要跨过南圆柱体海,去抗击“异类的威胁。”虽然由政府操纵的报纸和电视定期发布一些来自前线的消息,这毕竟是中村对南方战争的进程和方向第一次进行的公开讲话。 为了这次讲话,中村让他的裁缝新做了一套日本武士的服装,并配上大刀和短剑作装饰。他告诉手下人说,他的打扮要像个日本元帅,以突出自己作为这个殖民地的武士首领和保护人的作用。到了广播那一天,手下帮他捆上两条沉沉的紧身带子,这样才更能突出武士的“力量和威慑作用”。 中村先生直接面对摄像机站着讲话。在整个演讲过程中,一直是怒容满面。 “最近几个月来,我们英勇的战士在南部圆柱体海抗击可恶而残忍的异类,”他开口便说。“为支持他们的战斗,我们作出了很大牺牲。罗伯特·特纳医生冒着生命危险,逃了出来,向我们介绍过这些八爪蜘蛛的详细情况。现在,理智告诉我们,他们正计划在近期内对新伊甸园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进攻。在这历史的紧急关头,我们必须倍下决心,团结一致,抗击敌人的侵略。 “前线的将军提议,我们要深入保护八爪蜘蛛领地的森林边界,在他们发动进攻前,截断他们的物资和军火供应。为了我们的生存,机械师日以继夜地工作,改造了直升机,以保证截断工作的顺利进行。我们不久就会发动进攻。我们会让异类明白,他们不能不受任何惩罚就可以向我们进攻。 “与此同时,我们的勇士已经完成,从圆柱体海到边界森林的拉玛地区的保卫工作。在激烈的战斗中,我们已经歼灭了数以百计的敌人,摧毁了他们的供水供电系统。我方的伤亡不大,首先是因为我们计划的周密和部队作战英勇。但是,我们不能过于自信;相反,有充分理由相信,我们还没有组织起特纳医生被俘时听说过的敢死队的精英。可以肯定,如果我们不赶快行动起来。排除敌人对新伊甸园的进攻,敌人就会组织一支敢死队。记住,时间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应该立即行动,彻底消灭敌人的作战能力。 “今天还要向大家透露一条消息。叛国者理查德·沃克菲尔及一名八爪蜘蛛最近从南面来向我部队投降,说他们代表敌方的军事指挥官,是来进行和谈的。我怀疑这里面有阴谋,一种特洛伊木马式的阴谋。但是,作为你们的领袖,我有责任在今后几天内对此案件组织听证。为了我们的安全,我决不会跟他们谈判。一旦听证结束,我就会向大家报告结果。” “可是,罗伯特,”艾莉说,“你知道他的话大多是在说谎……没有什么敢死队,八爪蜘蛛也没有进行任何抵抗。你怎么能闭口不言呢?你怎么能让他们说你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呢?” “这全是政治,艾莉,”罗伯特回答说,“大家都知道的,谁也不会真正相信……” “但那更糟糕哇。难道你没看到现在发生的事吗?” 罗伯特起身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艾莉问道。 “回医院,”罗伯特答道。“要查几个病房。” 艾莉不相信他的话。她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随后突然爆发了,“那就是你的回答吗?”她高声叫道。“跟平时一样,都是忙日常事务。一个疯子颁布一项计划,其结果很可能叫咱们全完蛋,而对你来说,那只不过也是一项日常事务而已……罗伯特,你到底是谁呀?你难道对什么都不在乎吗?” 罗伯特气呼呼地朝她走了过去。“别又来那套‘我比你声音大’的把戏,”他说。“你并不是老正确,艾莉,而且你也说不准咱们是不是都会完蛋。也许中村的计划能起作用……” “是你自己在开玩笑,罗伯特。你走向了反面,对自己说只要自己那个蜗牛壳不受影响,也许一切都万事大吉……你错了,罗伯特。错完了。如果你不为此尽力,我会的。” “你能干什么呢?”罗伯特问道,他也提高了嗓门。“向世人宣告你丈夫是个骗子吗?要大家相信,那些细长的八爪蜘蛛不会伤人吗?谁都不会相信你的,艾莉……我还得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只要一开口,你就会给抓起来,就会定为叛国罪。他们会杀了你的,艾莉,就像杀你父亲那样……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永远不再见你的女儿吗?” 艾莉意识到罗伯特眼中流露出来的悲愤交加的目光。她脑海中首先闪现出,我不了解他。随后又想,这怎么会是那个为照料无可救药的病人,而牺牲无数宝贵时间的人呢?这简直说不过去呀! 艾莉的对策是不再吭声。 “我走了,”罗伯特最后说,“半夜左右才回来。” 她走到屋后,打开尼基的房门。幸运的是他们争吵的时候,小姑娘睡着了。艾莉回到起居室,心情十分沉重。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还留在翡翠城,但事与愿违呀,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如果不考虑尼基,实在不太容易,艾莉自言自语说。她慢慢摇着头,最后,忍了好久的眼泪才一泻而出。 “瞧,我怎么样?”凯蒂在弗兰兹面前打着转儿说。 “太美了,太迷人了,”他应道。“比我过去见过的任何时候都好看。” 她穿了一件式样简单、剪裁合体的黑色连衣裙,非常适合她那瘦削的身材。连衣裙两侧的接缝从上到下镶着白条,领口开得很低,把她那镶金的钻石项链衬托得非常突出,领口也还不至于低得不成体统。 凯蒂看了看手表。“好啦,”她说。“我总算早到了一次,”她穿过房间,走到桌子跟前。点燃一支香烟。 弗兰兹穿着刚刚烫过的制服和亮闪闪的皮鞋。“我想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他一边说,一边随凯蒂走到长沙发边,“给你一个惊喜。”说着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金丝绒盒子。 “是什么呀?”凯蒂问道。 “打开吧。”弗兰兹说。 里面是一只单粒宝石的钻戒。“凯蒂,”弗兰兹怪不好意思地说,“嫁给我好吗?” 凯蒂看了看弗兰兹,又将目光移到一边。她慢慢吸着烟,朝头顶上吐着烟圈。“我很荣幸,弗兰兹,”她说着站起身来,亲吻他的面颊。“真的……但是,不行哪。”她关上盒子,把钻戒递还给他。 “为什么不行?”弗兰兹问道,“难道你不爱我?” “不,我爱你……我想……要是我能接受这份感情……但是,弗兰兹,咱们过去就谈过这件事。我不是你应当娶的那种女人。” “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来决定呢,凯蒂?”弗兰兹说,“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哪一种女人’呢?” “听我说,弗兰兹,”凯蒂显得有些激怒了,“我希望现在不要谈这件事……我刚才就说过,我很荣幸……但是,我现在给父亲的听证会搞得很紧张,而且你知道,同时干他妈几件事,我可应付不了……” “你总找得到不想提这件事的理由,”弗兰兹气呼呼地说。“要是你爱我,我想我该不单听你解释就完事吧,而且这会儿…” 凯蒂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现在想听解释吗,鲍威尔上校……好吧,我会解释的……跟我来呀,请吧……”凯蒂带他进了化妆间。“好,站在那儿,弗兰兹,仔细看着。” 凯蒂伸手到梳妆台里,拿出一只注射器,一条黑色管子,又将右腿放在梳妆凳上,把裙子揎起来,露出大腿上的瘀伤。弗兰兹本能地把头扭到一边。 “别,”凯蒂说,一边伸出一只手,把他的头拨过来对着自己。“你不能把脸转过去,弗兰兹……我像什么样你都得正视。” 她脱下连裤袜,将管子系到恰当处。凯蒂抬起头来看弗兰兹是否正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无限痛苦。“看到了吗,弗兰兹?”她说。“我不能嫁给你,是因为我已经嫁了……嫁给了这种有魔力的毒品,它决不会叫我失望……你懂吗?……你想跟它争,门儿都没有。” 凯蒂把注射器扎进血管。 她用面巾纸搽掉两滴血,将注射器放到水槽里。 弗兰兹看起来心烦意乱极了。 “高兴点吧,”凯蒂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并没有失去枕边人……我依然在此,跟你搅在一块做我们的梦。” 弗兰兹转身把金丝绒盒放回制服口袋。凯蒂走到桌子跟前。拿起烟灰缸上没有熄灭的香烟头,最后吸了一口。“好啦,鲍威尔上校。”凯蒂说,“咱们得去参加听证会了。” 听证会在中村官邸一楼的舞厅举行。大厅沿墙的前面四排为“特邀代表”放了近60把椅子,屋子的一头有一个高出地面的台子。中村身着两天前他在电视讲话中穿过的日本式服装,坐在台上的一张大绣花椅子上。两个身穿日本武士服装的贴身警卫站在他身边。大厅完全按照16世纪日本风格装饰,为中村竭力把自己创造成新伊甸园最高权力的将军形象增添了色彩。 理查德和阿切在离开地下室前四个钟头才得到通知,要他们参加听证会。三个警察把他们带了进来,安排他们坐在地板上的小垫子上,他们离中村只有20米远。凯蒂注意到父亲显得十分疲惫,而且非常苍老。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冲出去跟他讲话。 一个当官的宣布听证会开始,并提醒与会者在听证过程中不得讲话,不得以任何形式进行干扰。他一说完,中村马上站了起来,并从放椅子的台子上走了下来。 “这个听证会是由新伊甸园政府召开的,”他粗声粗气地说着。一边走来走去,“以确定异类军队的代表是否代表他的种族,准备无条件投降,这是我们要求的停战先决条件。前公民沃克菲尔能够与那个异类交流。如果他已经说服对方接受我们的条件,包括交出所有武器,准备让我们占领并管理它们所有的领土,那么,我们也准备网开一面。作为对沃克菲尔先生为结束这一可怕的冲突所作的贡献,我们准备把他的死刑,改判为无期徒刑。 “但是,”中村提高了嗓门,“如果这一叛国犯和他的异类同盟向咱们胜利之师来投降,只不过是一场阴谋,是来破坏我们惩罚异类侵略的集体意志,那么,我们会用这两个家伙作反面教材。向敌方送去确切的信息。我们得让异类的头领明白,新伊甸园的公民们坚决反对它们的扩张主义。” 在此之前,中村一直在对听众讲话。这会儿他才转身面向被隔离在大厅地板当中的两个囚犯。“沃克菲尔先生,”他说,“你身旁的异类有权代表他的种族发言吗?” 理查德站起身来,“就我所知,是的。”他回答说。 “那么。这位异类已经准备承认给你们看过的无条件投降的文件吗?” “我们收到文件才不过几个钟头,还没来得及讨论其中所有的内容。我已经将最重要的部分对阿切解释过了,但我迄今尚未明白……” “他们在拖延时间,”中村咆哮起来,他面对听众,把手里的一张纸在空中乱舞。“这一张纸就包含了所有的投降条件。”他又转身面对理查德和阿切,“问题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答案,”中村说,“那就是同意,或是不同意。” 彩色光带在阿切头上飞舞,听众席上一片嗡嗡声。理查德望着阿切,对他的八爪蜘蛛同伴嘀咕了一个问题,然后又翻译了阿切的回答。他看着中村,“这位八爪蜘蛛想知道,”理查德说,“如果文件得以认可,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届时会有哪些事件,以什么顺序来安排一这一切,和约上毫无表示。” 中村顿了顿。“首先,异族的士兵必须全部过来,带上武器,向我们在南面的部队投降。第二,异类政府,无论什么样形式的组织,向我们提交一份有关他们领地所有一切的完整清单。第三,他们必须向其种族的所有成员宣布我们将接管他们的领地,所有异类必须同我们的士兵和公民通力合作。” 理查德和阿切又简单交谈了一下。“所有的八爪蜘蛛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还有支持他们社会的其他动物又将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 “他们的日常生活照常,当然有一些限制。我们的法律及公民将作为占领区的执行政府。” “那么,你们会为此投降书拟写一个补充文件或者附件,以保障八爪蜘蛛及其它动物的生命安全,保证他们不违反在占领区颁布的所有法律吗?” 中村的眼睛眯成了缝。“我个人能保证遵守占领区法律的八爪蜘蛛的安全,但不包括查出来应该为侵略战争负责的某些个别人……但这些都是细节,用不着写进投降书。” 这次理查德和阿切讨论了好久。凯蒂从大厅的一侧仔细观察父亲的面部,她认为一开始父亲并不同意八爪蜘蛛的意见,但后来,在谈话过程中,父亲似乎作了让步,差不多放弃了自己的意见。看起来父亲好像想起了什么…… 会议过程长时期中断激怒了中村,那些特邀代表也开始相互交谈起来。 最后,中村又开口了,“好啦,”他说,“时间够了。你们怎么说?” 阿切头上的彩带还在飘舞,最后终于停止。理查德朝中村走了一步,迟疑了一下才说话。 “八爪蜘蛛希望和平,”他慢慢地说,“希望寻求结束冲突的途径。如果他们不是一种讲道德的物种,也许会承认这一投降书,以换取时间。但八爪蜘蛛不是那种人。我的异类朋友叫阿切,他不愿意为他自己的物种签定和约,除非他认定此条约有利于他的同类,或者他的八爪蜘蛛同胞看重该文件。” 理查德停了一会儿。“我们不要你来演讲,”中村不耐烦地说,“只要你回答问题。” “八爪蜘蛛,”理查德大声说,“派阿切和我来进行和平谈判,不是来无条件投降。如果新伊甸园不愿意谈判,不愿意在尊重八爪蜘蛛领土完整的基础上进行和谈,他们将无可选择……对不起,”理查德现在来回看着大厅两边的特邀代表,大喊大叫起来。“请大家搞清楚,一旦八爪蜘蛛真正发动反击,你们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迄今为止,他们依然抱的是不抵抗政策。你们必须说服你们的领导人,进行平等的谈判……” “把犯人抓起来。”中村发命令了。 “……不然你们全都会完蛋。八爪蜘蛛比我们先进得多。相信我,我了解情况。我跟他们一起生活了……” 一个警察击中了理查德的后脑袋,他倒在地板上直流血。 凯蒂跳了起来,但弗兰兹紧紧抱住了她。 理查德捂住头,他和阿切都给拖了出去。  理查德和阿切绘关进了警察局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这儿离中村官邸不远。 “你的头没事儿吧?”阿切用光带问道。 “我想没事儿,”理查德回答说。“但还在发胀。” “他们现在会把我们干掉,是吗?”阿切问道。 “可能吧。”理查德冷冷地说。 “多谢你作的努力。”阿切沉默了一会儿说。 理查德耸了耸肩膀。“也没什么用……不管怎么说,倒是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主动请战,你这会儿在翡翠城依然平安无事。” 理查德走到屋角的洗脸槽边,洗干净捂伤口的布条。 “你不是告诉我,大多数人类相信来生吗?”阿切等理查德又跟他一起坐到地下室前面部分时又说。 “是啊,”理查德答道。“有的人相信我们能转世,会作为另外一个人,或者其它动物复活。另外许多人相信如果这辈子行善,就会得好报,下辈子就会进天堂,一个美丽而又无争斗的地方……” “你呢。理查德,”阿切的光带打断他的话,“你个人信什么呢?” 理查德微微一笑,想了想才回答。“我总认为不管我们当中有什么独一无二的,表明我们特殊的,个人的特征,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刻,都会马上消失。哦,当然,我们的化学物质会在其他生物身上循环,但没有真正的继续,没有人类所谓的灵魂……” 他哈哈大笑。“但是,此时此刻,理智告诉我,我的时间所剩不多,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央求我相信那些美丽神话中有关来生之说……这很容易,我承认……但这最后的谈话跟我这辈子的生活方式全然不同……” 理查德慢慢走到地下室前面,将手放到铁栏上,呆呆地看着走廊远处,沉默了好一会儿。“八爪蜘蛛怎么看待身后之事呢?”他回过头来轻轻地问自己的难友。 “先知者教导我们说,每个生命都是一段有限的时间,都有开头与结尾。任何个体生物,尽管都是一个奇迹,在整体的自然界中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先知者说,是继续与更新。照他们看来,咱们每一个体都是不朽的,并不是因为某一特殊个体长生不老,而是因为每个生命都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或在文化方面,或在基因方面,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先知者把我们从无知中引导出来的时候,就教导我们不要惧怕死亡,而要在为支撑后来者的更新中勇于牺牲。” “那么说,当死亡来临之时,你不会感到痛苦和恐惧吗?” “完全如此,”阿切答道,“这是我们社会中,大家都认可的面对死亡的方式……但在处决之时,如果有朋友或者代表其死亡能够让他人新生的其他人在场,就更容易一些。” 理查德走了过来,用手搂住阿切。“你我只有咱们俩,我的朋友,”他说,“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咱们已经共同努力,试图阻止一场会让千百万人丧命的战争。不可能有许多事业……” 他听到哐啷一声,地下室的门开了,就打住了话头。 地方警察的头儿带着一个手下站在一边,四个生物人:两个加西亚,两个林肯,全带着手套,沿着走道朝他们的地下室走来。生物人谁也没吭气。一个加西亚打开门,四个生物人进入地下室跟理查德和阿切挤在一起。 几分钟之后,灯灭了。扭打的声音持续了几分钟,理查德尖叫了一声,一个人的身子碰到地下室铁栏门上。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弗兰兹,”他们打开警察局大门时,凯蒂说,“不要怕用权势去压人,他只不过是地方头目而已,他不会跟你说,你不能见犯人。” 他们进入地下室,是在两个地方官员把加西亚生物人关在地下室门内几秒钟之后。 “官泽上尉,”弗兰兹打着官腔说,“我是总司令部的弗兰兹·鲍威尔上校……我是来看犯人的。” “我有最高权威的严格命令,鲍威尔上校,”警察回答说,“谁也不准进入地下室。” 房间突然陷入了黑暗。“出什么事了?”弗兰兹说。 “一定是保险丝断了,”宫泽上尉回答说。“韦斯特马克,出去检查一下线路。” 弗兰兹和凯蒂听到一声尖叫。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他们又听到地下室门打开,传来阵阵脚步声。三个生物人消失在警察局大门外,刚巧灯光突然亮了。凯蒂奔到门口。 “快看,弗兰兹,”她叫了起来,“血,他们衣服上有血。”她转过身来,吓得惊惶失措。“咱们一定得看看我父亲。” 凯蒂抢在三个警官之前,跑进地下室通道。“哦,我的天哪!”快到地下室跟前,她看到父亲躺在铁栏边的地上,四周到处鲜血淋漓。“他死了,弗兰兹,”凯蒂哭号起来。“爸爸死啦!” 第八章 这盘录像尼柯尔已经看过两次,尽管她双眼肿胀,感情上也疲惫不堪,还是一个劲请求再看一遍。蓝医生在旁边递给她一杯水。 “真的还要看吗?”这位八爪蜘蛛问道。 她点了点头。再看一次也不为多,尼柯尔想,我要把每一个画面,无论多恐怖,永远铭刻在脑海之中。 “请从听证会开始吧,”尼柯尔请求道。“以正常速度放到生物人进入地下室,再以八分之一的速度放。” 理查德从来不想当英雄,当画面放到听证会时,尼柯尔心里想。那不是他的行事方式,他跟阿切一块儿去,只不过是为了我不用去而已。警卫把理查德打翻,他在地上痛苦挣扎,她心痛得不敢正视。那项计划一开始就毫无希望,看到新伊匈园的警察领着理查德和阿切从中村官邸出来,她告诉自己说。八爪蜘蛛全都明白。我也明白。我预感到了以后干吗不说出来呢? 尼柯尔请蓝医生把画面快进到最后几分钟。至少在最后时刻他们能相互为伴。看到理查德和阿切在作最后一次谈话,她想。而且阿切还试图保护他……四个加西亚出现在屏幕上,录象速度放慢了。生物人进人地下室之时,尼柯尔看见理查德惊异的目光变成了恐怖。 灯光熄灭之时,画面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由摄影虫拍下的红外线图像变成了照片底片一类的东西,使每个画面的光线更加突出。生物人看起来非常可怕,在红外线图像中,他们的眼睛从脑袋上突了出来。地下室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一个加西亚抓住理查德的喉咙,另外三个脱下手套,露出又尖又长的指头和刀刃一样的双手。阿切四条强有力的触手紧紧抓住企图掐死理查德的加西亚。这个加西亚的身子碎了。倒在地板上垮成一团。另外三个生物人凶残地扑向阿切,理查德在战斗中也竭力想帮忙。一个林肯人用手狠狠地在阿切的脖子上一砍,简直快把八爪蜘蛛的头给垛了下来。理查德浸泡在阿切的体液之中,忍不住尖叫了起来。阿切不能再战,剩下的几个生物人就拼命摧残理查德,用指头上的尖刺一而再、再而三地扎他的身子。他倒了下来,靠在地下室门上,随后又滑到地上。他和阿切的血,在红外线照射下颜色各异,流淌到一起,在地下室的地上形成一个血坑。 录像还在播放,但尼柯尔什么都看不见了。此时此刻,她才第一次意识到长大成人之后她真正惟一的知心朋友,自己的丈夫理查德,真的是死了。屏幕上,弗兰兹扶着抽泣不止的凯蒂走在走廊上,随后,屏幕暗淡了。 尼柯尔一动也不动,安安静静地坐着,呆呆地看着几秒钟前还是一块屏幕的地方。她的身躯没有发抖,似乎完全给人控制住了。但是,她也动弹不得。 放映室里亮起了暗淡的灯光,蓝医生还坐在她身边。“我不认为,”尼柯尔慢慢地说,心中暗暗吃惊,自己的声音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头两次我就意识到……我是说,我一定是惊呆了……或许我现在还是……”她说不下去了,气也喘不过来。 “你得喝点水,休息休息。”蓝医生说。 理查德给杀了,理查德死了。 “是的,劳驾了,”尼柯尔轻轻地说。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不能跟他讲话了。“冷水,如果有的话,”我看见他死的,一次,两次,三次。理查德死了。 放映室里还有另外一个八爪蜘蛛,他们在讲话,但尼柯尔无法跟上他们的色彩语言。理查德永远永远地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蓝医生把水送到尼柯尔的嘴边,但她不会喝。理查德已经遇害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黑暗。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一只温暖而友善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她睁开了眼睛。 “你好,妈妈,”帕特里克轻轻地说。“觉得好点了吗?” 尼柯尔又闭上眼睛。我在哪儿?她想。随后,她想起来了。理查德死了,我一定是昏了过去。 “嗯。嗯,”她说。 “想喝点水吗?”帕特里克问道。 “好的,谢谢,”她小声说,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尼柯尔想坐起来喝水,但没有坐稳。 “别急,”帕特里克说。“有的是时间。” 她的脑子又开得动了。我得告诉他们,她想。理查德和阿切都死了。直升飞机来了。我们得非常小心,要保护好孩子们。“理查德。”她挣扎着说。 “我们知道了,妈妈。”帕特里克说。 他们怎么知道的?尼柯尔想。留在这儿的人当中,我是唯一看得懂色彩语言的…… “八爪蜘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切都写了下来。不是完美的英语,但我们当然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他们也告诉我们有关战事……” 好啦,尼柯尔想,他们知道了。我可以睡了。在她脑海深处的什么地方,还在回响着什么东西。理查德死了。 “过一会儿就能听到一阵爆炸声,但照我看来,一颗也没有击中拱形天幕。”是麦克斯的声音。“也许他们没有计算出翡翠城的位置。” “外面一片漆黑,”帕特里克说。“他们把天幕加厚了,而且大街上也投有灯光。” “炸弹一定是落到选择者领地上去了,八爪蜘蛛不可能把自己完全隐藏起来。”麦克斯说。 “八爪蜘蛛在做什么?”帕特里克问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进行反击了吗?” “当然还没有,”麦克斯答道。“但我才不信他们还坐在那儿无所事事哩。” 尼柯尔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男孩子们在室内关得太久,发烧很严重。”奈说。“我带他们出去玩玩,你看怎么样?……半个钟头以前才打了一次照明弹。”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行,”帕特里克说。“但告诉他们看见打照明弹,或者听到炮弹飞来,就赶紧进来。” “我会跟他们在那儿的。”奈说。 “我老婆在干吗?”麦克斯问道。 “跟本在读书,”奈答道,“马利乌斯睡着了。” “干吗不叫她过来一下?” 尼柯尔翻了一个身,想坐起来,但感到疲惫不堪。她作开了自日梦,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当公主要付出什么代价?小尼柯尔问爸爸。不是用国王取代父亲,就是用王子取代丈夫,他答遭,并笑着吻了吻她。那么说,我已经是公主啦,她告诉他说。因为对我来说。你就是国王…… “尼柯尔好吗?”埃波妮娜问道。 “今天早上又动了动。”帕特里克答道,“蓝医生的条子说,她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就可以坐起来了。条子上还说,他们已经确定她的心脏病发作并不很厉害,心脏没有受到永久性的破坏。对治疗的反应也很好。” “我可以看看她吗?”本问道。 “不,本,还不行,”埃波妮娜的声音说,“她还在休息。” “八爪蜘蛛真好,是吗?”帕特里克说。“就是在打仗的时候,他们也花时间给咱们写这么详细的情况……” “他们真让我也信服了,”麦克斯说。“我从没想到那还可能。” 那么说,我是心脏病发啦,尼柯尔想。我不单是倒下了,因为理查德……最初她不敢往下想……因为他去了。 她在半昏迷半清醒状态中挣扎,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是你吗,理查德?尼柯尔激动地说。是啊,尼柯尔,他回答说。你在哪儿?我想见你,她说。他的面容出现在她那梦幻屏幕中间的云雾里。你看起来棒极了,她说。你好吗?好啊,理查德回答说,但我得跟你谈谈。 谈什么,亲爱的?尼柯尔问道。没有我,你也得活下去,他说,你得给其他人作榜样。随着云雾的变化,他的面孔也开始在变。尼柯尔说,当然,可你到哪儿去了呀?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别了,他的声音说。别了,理查德,尼柯尔回答说。 等尼柯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头脑清醒了。她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天黑呼呼地,但她分辨得出是在翡翠城自己的房间里。 尼柯尔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但估计是在夜间。她推开被子,一双脚往床边上探。到此为止吧,她想。尼柯尔慢慢下了床,慢慢站了起来,两条腿直打颤。 床头柜上有一杯橘子水,尼柯尔小心翼翼地朝前迈了两步,右手抓住床,把杯子端了起来。橘子水很好喝。尼柯尔很为自己高兴,就朝柜子边走去,想找几件衣服。但刚走几步,就头晕目眩起来,只好往床边退去。 “妈妈,”她听见帕特里克说,“是你吗?”她看得见他在门边的剪影。 “是我,帕特里克。”她回答说。 “这儿,”他说,“咱们干吗不安上一盏灯?” 他在墙上敲了一下,一只萤火虫飞到了屋子当中。“我的天哪,”他说,“你起来干吗?” “我不能老躺在床上啊。”尼柯尔回答说。 “可你先别太紧张,”帕特里克说着,走到她身边,扶她回到床边。 她抓住他的胳臂。“听我说,儿子,”尼柯尔说。“我不想当病人,也不想你们把我当病人对待。我希望过几天,最多一个礼拜,就恢复自我。” “是啊,妈妈。”帕特里克关心地一笑说。 见她康复了,蓝医生很高兴。 又过了四天,尼柯尔下床走路了,虽然走得很慢。本轻轻地扶着她,一直走到公共汽车站,又走了回来。 “别累着了,”晚上蓝医生来检查时对尼柯尔说。“你恢复得不错,但我担心……” 这位八爪蜘蛛检查完毕,正打算离开房问,麦克斯进来说,有两个八爪蜘蛛在前门等她。 蓝医生匆匆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又倒了回来。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总优化师和她的一位工作人员。 总优化师首先表示抱歉,一来为唐突来访,二来为来不及等尼柯尔痊愈。“但是,”八爪蜘蛛首领接着说,“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觉得应当马上跟你交换意见。” 尼柯尔觉得心跳加快,便竭力控制自己。“出什么事了?”她说。 “你们也许注意到,最近几天没有轰炸了,”总优化师说。“人类暂时停止直升飞机空袭,在研究我们的最后通牒……五天前,我们给三个驻军部队送去同样的书面通知。通知说,我们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狂轰滥炸,如果不马上停战,我们会用高科技进行决定性反击……为了说明我们的科技水平,通知中附加了中村和麦克米伦上个星期两天当中每时每刻的活动情况。 “人类的头目气疯了,怀疑我们一定是贿赂了政府高级官员。现在一定了解了他们的作战计划。麦克米伦建议接受我们的停火通知,并从我们的领土撤退。中村大发雷霆,赶走了麦克米兰,重新组织了指挥机构。他私下向卫戍司令承认说,任何一步撤退行动都会毁了他在新伊甸园的地位。 “前天有人向中村建议,说也许你的女儿艾莉了解一点我们是如何取得情报的。她被抓到中村官邸,由中村亲自审讯。最初,艾莉比较合作,承认我们在某些领域比人类先进得多。她还说,她相信根本不用间谍或其他传统的搜集情报的方式,我们也有能力获得新伊甸园的任何情报。 “因为她的率直,中村相信艾莉了解的情况实际上比她坦白的还要多。他一连几个钟头地审讯,包括许多方面,我们的军事能力,我们领地的地理状况。艾莉机警地回避了所有关键性资料,例如,她只字未提翡翠城,而一再说她没有看到任何武器,更没见到什么军队。中村可不相信她的话。最后,他把艾莉关了起来,并进行拷打。从此以后,不管怎么严刑拷打,艾莉再也不开口了。” 总优化师住了口,她在讲述艾莉受到的酷刑时,尼柯尔明显变得脸色苍白。总优化师转身对蓝医生说,“还能再讲下去吗?” 麦克斯和帕特里克正站在门口,当然他们不懂总优化师说的什么,但从尼柯尔的脸色看得出。帕特里克进屋来说,“我母亲一直病得很厉害。” “没关系,”尼柯尔说,挥手让他出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请继续讲吧。”她对总优化师说。 “现在中村说服了自己和主要将领,”总优化师继续说,“我们的警告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相信虽然我们的科技在某些方面很先进,但投有军事力量……在最近一次军事会议上,就在半天前,他赞成使用一切能调动的火力,继续对我们进行轰炸,迫使我们投降。大规模的轰炸早上就要开始了。 “我们已经被迫得出结论,现在该反击了。如果不采取行动,就会危害我们种族的生存。来看你之前,我已经签发了41号战斗计划的执行命令。此项计划只能展示我们的中度力量,而不能摧毁整个伊甸园,但一定会让战争迅速结束。我们的分析家估计,人类的死亡人数大约会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 总优化师看到尼柯尔脸上痛苦的表情,就住了口。 尼柯尔要了点喝的。“我们可以知道反攻的更详细的情况吗?”尼柯尔喝完水,又慢慢问道。 “我们挑选了一种微生物,从化学成分上来说,跟酶十分相像。这种微生物可以干扰你们物种的细胞再生繁殖。四十岁左右以下或及年轻健康的人能够抵御微生物的破坏;年长一些或者身体较差的人很快就会经受不住了。他们体内的细胞不能正常繁殖,身体功能也就完全停止……我们用你们在翡翠城所有人的血液、皮肤和其他细胞,证实过我们理论上的推论,而且肯定年轻人不会受到伤害。” “我们物种把生物战看作是不道德的。”尼柯尔迟疑了一下说。 “我们知道,”总优化师说。“按你们制度的价值观来说,某些战术比其它方法更易于接受。对我们来说,任何战争都不能接受。除非万不得已,我们决不打仗。我们不能想象,对死者来说,给枪杀死、炮弹炸死、核武器杀死或者给微生物杀死,有什么区别……再说,我们进行反击,也只能有什么武器用什么武器。” 长久地沉默。尼柯尔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我想,”她最后说,“尽管想起会死那么多人就觉得可怕,还是应当感谢你告诉我们这场愚蠢战争中发生的一切。希望会有某种其他结果……” 三个八爪蜘蛛准备起身离开房间,还不等客人走出房子,麦克斯和帕特里克就向尼柯尔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等一等,”尼柯尔疲惫不堪地说,“先把其他人都叫来,我只想把八爪蜘蛛告诉我的事解释一遍。” 尼柯尔睡不着,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无法不去想伊甸园那些就要死去的人。一张张面孔,大多是老面孔,尼柯尔在新伊甸园执政期间认识的、共过事的人的面孔,一一在她的脑海浮现。 凯蒂和艾莉怎么样?尼柯尔想。要是八爪蜘蛛搞错了又怎么办?她想象着最后一次见到艾莉的样子,那是在在艾莉家里,跟她丈夫女儿在一起。尼柯尔想起了目睹艾莉同罗伯特之间的争论,他那困倦憔悴的模样停留在她的脑海之中。还有罗伯特,她想,哦,我的天。他要年长一些,从来不知道照料自己。 尼柯尔在床上转辗反侧,为自己无能为力而痛苦不堪。最后决定在黑暗中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太迟了,尼柯尔问自己说。她又一次想到了罗伯特,我不同意他的观点,甚至说不准对艾莉来说,他是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总是尼基的父亲啊。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形成了。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走到农柜边,穿上衣服。我也许没法帮忙,她在想,但至少知道自己尽过力。进了大厅,尼柯尔越发放轻手脚。她不想吵醒帕特里克或奈,自从她心脏病发作以后,他们就睡在艾莉的屋子里。他们会又把我弄到床上去。 屋外的翡翠城,差不多跟屋子里一样漆黑一团。尼柯尔站在门口,希望眼睛能尽快调节过来,好找到隔壁的房子。终于能辨清模模糊糊的轮廓了,她才下了台阶,向右边拐去。 她走得很慢,走五六步就停下来看看四周。走了好几分钟,才到蓝医生家的门廊。 现在是碰运气了,尼柯尔想,她又努力回想,她应当是睡在左边第二个房间。进了八爪蜘蛛的卧室,尼柯尔轻轻拍了拍墙。一只萤火虫亮了,模模糊糊看见一对八爪蜘蛛挤成一堆。蓝医生和吉米身子迭在一起,触手绕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尼柯尔走了过去,轻轻在蓝医生头上拍了一下。没有响动,她又拍了一下,拍得重了一点。蓝医生的眼睛开始转动。 “你到这儿来干吗呀?”过了几秒钟,蓝医生才问。 “我需要你的帮助,”尼柯尔说,“很重要。” 八爪蜘蛛动作非常缓慢,尽力想取出触手而又不把吉米吵醒,可没办到。小吉米还是醒了。蓝医生叫吉米继续睡,跟尼柯尔轻轻来到门廊。 “你该躺在床上。”蓝医生说。 “我知道,”尼柯尔答道,“但这是急事。我得跟总优化师谈谈,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深更半夜的?” “我不知道咱们还有多少时间,”尼柯尔说,“我必须在微生物杀人新伊甸园之前,见到总优化师……我担心凯蒂,还有艾莉一家……” “尼基和艾莉不会受到伤害,就我所知,凯蒂也很年轻……” “但凯蒂的器官已经受到毒品伤害了,”尼柯尔打断蓝医生说,“她的身体也许老了……而且罗伯特这些年来工作过于劳累……” “我说不准是不是理解了你跟我说的话,”蓝医生说,“你干吗要见总优化师呢?” “请求特别对待凯蒂和罗伯特,当然,也想确定艾莉和尼基能平安无事……一定有什么办法,用你们的生物魔力,他们能够幸免于难,得以宽恕……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请你跟我一道的原故……支持我的请求。” 八爪蜘蛛有好一阵没有吭声。“好吧,尼柯尔,”她最终说,“我跟你去。尽管我认为你应当卧床休息……而且我怀疑有什么可解救的办法。” “非常感谢,”尼柯尔说,她一时忘了自我,紧紧搂住了蓝医生的脖子。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她们出门前,蓝医生说,“今天晚上可不能太逞强……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 “我还可以靠在你身上走路嘛。”尼柯尔笑了笑说。 她们慢慢走到街上,这是不相称的一对。蓝医生的两条触手一直扶着尼柯尔,但是,一天的活动和感情的波折已经耗尽了尼柯尔的精力,还没走到车站,就累瘫了。 她停下来休息。她听到远处的声音,但并投有注意到,声音越来越明显。“炮弹,”尼柯尔对蓝医生说,“许多炮弹。” “我们听说有直升飞机来轰炸,”八爪蜘蛛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火苗……” 突然,他们头顶上的拱形天幕爆炸了,形成一个大火球。几分钟之后,尼柯尔听见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她紧紧抓住蓝医生,抬头去看顶上的天空。火光中,她想自己看到了一架直升飞机的残骸。片片燃烧着的拱形天幕从天空落下来,有的落在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尼柯尔喘不过气来,蓝医生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紧张表情。“我再也去不了啦,”尼柯尔说,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蓝医生。“你快走,去见总优化师,别管我了,”她说。“作为我的朋友,请她,不,求她,为凯蒂和罗伯特想想办法……告诉她,这是个人的请求……为了我……” “我会尽力而为的,”蓝医生答道。“可得先送你回去……” “妈妈!”尼柯尔听到帕特里克在背后喊叫,他沿大街朝她们奔来。等他到了跟前,蓝医生才上车。 尼柯尔抬头看着天幕,正在此时,一架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卷着火苗从空中掉下来,落在远处爆炸了。 第九章 凯蒂将注射器扔到水槽里,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瞧,”她大声说,“这就好多了……我再也不发抖了。”她身上穿着参加父亲听证会那天穿过的连衣裙。凯蒂上上个星期告诉弗兰兹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作了这个决定。 她转过身,异常挑剔地看着镜子里的影子。前臂上的肿块是什么呀?她觉得奇怪。凯蒂过去没有注意到这个肿块。在她右臂的手腕和手肘之间,有高尔夫球那么大一片肿块。她揉了揉,按下去觉得很软,不去碰,就不痛也不痒。 凯蒂耸了耸肩膀,就进了起居室。她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抽烟,然后把文件放到一个大信封里。 那天早上,中村办公室来了一个电话。一个甜甜的女声告诉凯蒂说,中村下午五点想见她。凯蒂放下电话,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她差点放弃了见到他的可能。三天前,她打了一个电话要求见中村,说要“谈谈他们的合伙生意”。中村的接待员告诉她说,他正为战事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时间安排与战事无关的会晤。 凯蒂又看了看手表,差一刻钟才到五点。从她的公寓步行到中村官邸要十分钟。她拿起信封,打开自己公寓的门。 她等啊等啊,自信心快要消磨殆尽。已经六点钟了,还没有让凯蒂进入私人办公室,就是官邸内中村工作和生活的日本风格的办公室。她上了两次厕所,两次都在返回的路上问过是不是还要等很久。门边的那位姑娘两次都做了一个模模糊糊,叫人不知所云的手势。 凯蒂内心思想斗争非常激烈,毒品的作用开始消退,她开始怀疑起来。她在洗手问抽烟的时候,尽力去想弗兰兹,以忘记内心的焦急。她记得他们最近一次在一块儿亲热的情况,他告辞之时,满目忧伤,神色凄凉。他真的爱我,凯蒂想,以他自己的方式…… 那个日本姑娘站在门前,“你可以进去了,”她说。 凯蒂从会客室的后面走进官邸的正厅。她脱掉鞋子,放在一个架子上,穿着袜子在榻榻米上行走。一名护卫,名叫玛格的女警察,前来迎接,指示凯蒂跟她走。凯蒂紧紧抓住装着文件的信封,跟女警察走了10到15米,右边的一扇屏风开了。 “请进去吧,”玛格说。 另外一个女警察,东方人,但不是日本人,正在屋子里等着。她屁股后面的皮套子里插着手枪。 “眼下,中村君四周的安全检查特别严格,”玛格解释说,“请脱掉衣服,摘掉首饰。” “所有的衣服吗?”凯蒂问道,“连裤袜也脱吗?” “所有的。”玛格说。 她的衣服全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个标着她名字的篮子里;首饰放在一个特别的盒子里。凯蒂一丝不挂地站着,玛格把她全身,包括隐私部分,都搜查了一遍。她甚至还检查了凯蒂口腔内部,按着舌头整整查了30秒钟。她们给了凯蒂一件蓝白相间的和服式浴袍,一双日本拖鞋。 “现在你可以跟班贡到接待室去了。”玛格说。 凯蒂拿起信封,准备离开,那位东方女警察拦住了她。“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这儿。”她说。 “可这是谈生意,”凯蒂抗议说。“我要跟中村先生讨论的事全都在信封里。” 两个女人打开信封,取出文件,把每份文件都拿到亮光下照了照,又送进一个什么检测机器检查了一番,最后才把文件装回信封。那个叫做班贡的女人示意凯蒂跟她走。 接待室在大厅后15米的地方,凯蒂又得坐下来等。她感到自己开始发抖。我怎么会认为这样可以奏效呢?她对自己说。我多傻呀! 凯蒂坐在那儿,毒瘾又发作了,她想不起有什么东西比毒品更叫她着迷。她害怕得哭了起来,问班贡是否可以再去洗手间。女警察陪着她去。凯蒂至少能够洗洗脸了。 两个人回到等候室,只见中村亲自站在那儿等着。凯蒂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这就是了,她心中的一个声音说。中村穿了一件黄白二色的和服,和服上布满了色彩鲜艳的花纹。 “你好,凯蒂,”他带着狡黠的微笑说。“好久不见了。” “你好,俊夫君,”她声音嘶哑地答道。 凯蒂随他进了办公室,盘着腿,在一张低矮的桌子边坐下,中村坐在她的对面。班贡也留在屋子里,不动声色地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哦,别,看到女警察不离开屋子,凯蒂心里直嘀咕,我现在做什么呢? “我原来以为,”过了一会儿,凯蒂对中村说,她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有关我们生意的报告早到期了。”她从信封里拿出文件,“尽管经济不景气,我们还是设法让利润提高了百分之十。在这张结算表里,”说着,她把一页纸交到中村手里,“你可以看出,尽管维加斯预算降低了,而地方的收入却大幅度上升。这些地方的物价要低廉一些。就是在山米格……” 他匆匆看了那份文件一眼,就放到了桌子上。“你用不着把具体的数字给我看,”中村说,“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位杰出的商界女强人。”他伸手到左边,拖出一只大黑漆匣子,“你的工作非常出色,”他说,“如果时事不是这么紧张,真该让你大大提升……就这样,我要送你这件礼物,作为对你的嘉奖。” 中村把黑匣子从桌子上往凯蒂那边推了过去。“谢谢,”她非常欣赏匣子上绘的白雪皑皑的山峰。的确非常美丽。 “打开呀,”他说着,伸手去拿桌上碗里包着的糖果。 凯蒂打开匣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盒毒品。她脸上掠过一丝真正满足的微笑。“谢谢,俊夫君,”她说,“你最慷慨了。” “你可以品尝一下。”他咧嘴笑着说。 凯蒂往舌头上放了一点点粉末,品质一流。她毫不迟疑地从匣子里撮起一小撮粉末,用小手指送到右鼻孔。深深地吸了进去。产生快感的时候,她呼吸又慢又紧。随后,她哈哈大笑。“啊呀,”凯蒂旁若无人地说,“这玩意儿太棒了!” “我原本就认为你会喜欢的,”中村说着,把糖纸随手扔进桌边的一只小字纸篓里。那玩意儿一定在里面什么地方,凯蒂听到弗兰兹在自己脑袋里说,在什么不起眼的地方。看看字纸篓,找找窗帘后。 这位新伊甸园的独裁者在桌子对面朝她微笑。“还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凯蒂深深吸了口气,笑了。“只有这个,”她说着,朝前俯身过去,把手肘放到桌子上,吻他的嘴唇。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女警察粗大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是为你送白粉的小小纪念品。” 她对他的估计没有错,他眼中的欲望不会有错。中村挥手让班贡走开,“你得离开我们,”他一边对女警察说,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到这边来,凯蒂,好好吻吻我。” 凯蒂跳着舞,从桌子边绕了过去,一边看了看小字纸篓。除了糖纸,什么也没有。当然,她想,那太显眼了……我现在得把这件事办好。她首先挑逗中村,给了他一个吻,随后又吻了一下……她还在哈哈大笑,飞快地跑开了,中村开始跟着她转。 “不,”她边说边往门口退,“还不到时候……咱们刚刚才开始。” 中村站住了,咧着嘴笑。“我忘了你多能干,”他说,“有你当老师,那些姑娘真幸运。” “要一个特别能干的男人,才能把我的才干调动出来,”凯蒂关上门,又把门锁上。她的目光飞快朝办公室里一扫,又落到远处角落里另外一只小字纸篓上。那是最恰当的地方,她激动地对自己说。 “你愣在那里不动呢,俊夫,”凯蒂这会儿说,“还是给我搞点喝的?” “当然哪,”中村说。办公室只有一扇窗户,窗下有一手工雕刻的酒柜。中村边说边朝酒柜走去。“纯威士忌,是吗?” “你的记性惊人。”凯蒂说。 “对你,我记得可清了,”中村一边给两个人倒酒,一边说。“我怎么能忘记所有那些游戏——特别是公主与奴隶,是我最喜欢的……有一阵子咱们玩得可真开心。” 直到你非带其他人来不可。还有金淋浴器,还有更有特色的东西,凯蒂想。你了解得很清楚,我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亲爱的,”她突然不耐烦地大叫起来,“渴死啦……我的酒呢?” 中村的眉头略略一皱,马上又笑容满面了。“来了,公主殿下,”他低着头,递给她一杯酒,弯着腰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他卑躬屈膝地说。 “是啊,”凯蒂应声说,一边用左手去接酒杯,一边用右手到中村的和服下乱摸。凯蒂见他闭上了眼睛,就使劲吻他,继续挑逗他。 她突然一下子闪开。他望着她,凯蒂慢慢脱掉浴衣。中村朝她走来,凯蒂伸出了两臂。“过来,亲爱的,”她命令说,“把那些灯关掉,去桌子那边的席子上躺下,背朝下。” 中村规规矩矩地完全照办。凯蒂走到他躺的地方,“现在呀,”她声音温柔地说,“记得你的公主需要什么,是吗?慢慢地,很慢很慢,一点也别急。”她弯腰下去抚摸他。“我相信武器已经准备好啦……” 凯蒂亲吻中村,用指头抚摸他的脸和脖子。“闭上眼睛,”她在他耳边轻轻说,“数十下,慢慢地数。” “一,二,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日语数了起来。 凯蒂以惊人的速度穿过屋子,跑到另外那只字纸篓跟前,扒开废纸,找到了那只枪。 “……四。五,六,……” 凯蒂的心怦怦乱跳,她抓起枪,转过身来,朝中村跑去。 “这是为你对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凯蒂用枪管顶着他的额头说。 中村大吃一惊,刚刚把眼睛睁开,她就扣响了板机。 “这是为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她对着他的下身,砰砰砰一连开了三枪。 卫兵马上破门而入,但她的动作太快了。“这一下,凯蒂·沃克菲尔,”她高声说,一边把枪管插到自己的嘴里,“是为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艾莉听到有人在用钥匙捅地下室的门,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是你吗,罗伯特?”她问道。 “是我,艾莉,”他说着走了进来,她刚好站了起来。罗伯特双手搂住艾莉,紧紧地拥抱她。“真高兴见到了你,”他说,“我一听汉斯说卫兵从警察局撤退了,马上就来了。” 罗伯特亲吻他那搞得莫名其妙的妻子,“真对不起,艾莉,”他说,“我真是大错特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艾莉才恢复常态。“他们从警察局撤退了?”她说,“为什么呢,罗伯特?出了什么事啦?” “完完全全一片混乱,”他心情沉重地说,看起来他是垮了。 “你什么意思,罗伯特?”艾莉突然害怕了,连忙说。“尼基没事儿吧。是吗?” “她很好,艾莉……但成群成群的人都死了……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钟头以前,埃德·斯特福特倒下了,我甚至还来不及给他检查,他就死了……是一种什么致命的传染病。” 八爪蜘蛛,艾莉马上想到,他们终于反击了。她抱住丈夫哭了。过了一会儿,他抽身出来说,“对不起,艾莉……到处太混乱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儿,罗伯特……好几天都没人来讯问、拷打我了。可是尼基在哪儿?” “在咱们家,跟布莱思在一起。你还记得布莱恩吗,帕特里克的电脑朋友?你被捕之后就是他在帮我照料尼基……可怜的人,前天早上醒来,发现他父母双双故亡。” 艾莉跟罗伯特一起从警察局出来。他不停地说话,说了一件事,又一件事。但对他那几乎是毫无连贯的唠叨,艾莉只听懂了几件事。照罗伯特的话说,单单是前两天,新伊甸园就无缘无故地死了三百多人,而且事情好像还没完没了。“奇怪,”他嘟嘟哝哝地说。“只死了一个孩子……死的大多是老人。” 在警察局前面,一位伤心欲绝的中年妇女认出罗伯特,一把就把他抓住。“你得跟我来,大夫,赶快,”女人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丈夫昏迷了……跟我坐在一起吃午饭,他开始抱怨说头疼。等我从厨房回来,他躺在地上……这会儿恐怕都完了。” “你瞧……”罗伯特转身对艾莉说。 “跟她去吧,”艾莉说,“然后,如果必要就去医院吧……我要回家照料尼基。我们会等你。”她靠了过去,吻了吻他。 “妈咪,妈咪,”尼基大喊大叫,从大厅跑过来,扑到艾莉怀里。“我真想你呀,妈咪。”  ‘ “我也想你,我的天使,”艾莉说,“你一直在干什么呢?” “在跟布莱恩玩,”尼基答道。“他真是个好人,他给我念书,教我有关数字的一切。” 布莱思·沃尔西二十刚出头,手中拿着一本儿童故事,从角落里走出来。“你好,特纳太太,”他说,“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不……” “当然记得,布莱恩。我是艾莉呀……你帮助尼基,我真的非常感谢……” “我很乐意干这个,艾莉。她是个乖孩子……她让我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事……” “罗伯特跟我说了你父母的事,”艾莉打断他说,“我真难过。” 布莱恩摇摇头,“真是怪事呀。头天晚上上床的时候,他们还是好好的。”他眼里涌出了泪花。“看起来那么安详……” 他转过身去,掏出手巾搽眼睛。“我有几个朋友说,这场瘟疫,不管叫什么吧,是由八爪蜘蛛引起的。你认为有可能……” “可能,”艾莉说,“我们把他们逼急了。” “这下咱们全得完蛋吗?”布莱思问道。 “不知道,”艾莉回答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尴尬不堪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起码你姐姐把中村给干掉了。”布莱思突然说。 艾莉怕自己有没有听错。“你在说什么呀,布莱思?”艾莉问道。 “你难道没听说吗?……四天以前,凯蒂刺杀了中村,然后自杀了。” 艾莉惊呆了。她直愣愣地看着布莱思,完全不相信他的话。 “爸爸昨天跟我说过凯蒂姑姑的事,”尼基对妈妈说。“他说希望是他亲自告诉我。” 艾莉说不出话来,她的头在晃动,挣扎着向布莱思告别,又再次感谢了他,就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尼基蜷缩在妈妈身边。把头放在妈妈膝盖上。她们静悄悄地坐了好久好久。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爸爸好吗?”艾莉终于问话了。 “还好,”小姑娘回答说,“除了一个肿块。” “什么肿块?”艾莉说。 “他肩膀上的,”尼基说,“像我拳头这么大。三天前他刮胡子的时候,我看到的。他说一定是蜘蛛或什么东西咬了。” 第十章 “本和我要到医院去了,”尼柯尔大声说。 其他人还在吃早饭。“尼柯尔,请坐下,”埃波妮娜说。“起码要把你的咖啡喝完呀。” “无论如何,要谢谢你,”她回答说。“但我答应了蓝医生今天要早一点去,昨天的轰炸伤亡很大。” “但你太劳累了,妈妈,”帕特里克说,“而且睡眠也不够。” “忙一点有好处,”尼柯尔说,“我一忙,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咱们走吧,妈——妈,”本走进来,把尼柯尔的大衣交给她说。本站在那儿等妈妈,一边微笑,一边向双胞胎挥手告别。这对兄弟今天特别安静,伽利略扮了一个鬼脸,本和开普勒都笑了。 “她甚至不让自己为凯蒂的死而忧伤。”尼柯尔走了一会儿,奈才说。“这叫我很担心,迟早……” “她害怕,奈,”埃波妮娜说,“也许害怕心脏病复发,也许为了心智健全……尼柯尔还在否认。” “得了吧,法国妞,又来你那一套该死的心理学理论了……”麦克斯说,“别担心尼柯尔……她比咱们谁都坚强。等她有了准备,会为凯蒂而痛哭的。” “自从心脏病发作以来,妈妈再也没有去过录像室。蓝医生告诉他中村遇刺和凯蒂自杀的时候,我觉得妈妈理所当然要去看几段录像……去见凯蒂最后一面……或者至少去看看艾莉的情况如何……” “你姐姐真干了他妈一件最棒的事,帕特里克,”麦克斯评论说,“宰了那个混蛋。尽管有人对她说三道四,她可真够勇敢。” “凯蒂有许多突出的品质,”帕特里克伤心地说,“她聪明,有魅力……那就是她的另外一面。” 餐桌边,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埃波妮娜正要说什么,大门口突然亮光一闪。“啊呀,”她说,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到隔壁去抱马利乌斯,空袭又开始了。” 奈转身对伽利略和开普勒说,“快吃,孩子们……咱们马上到麦克斯叔叔给咱们修的房子里去。” 伽利略的脸蛋都变了样子,“哦,不,又得去呀?”他牢骚满腹地说。 第一颗炸弹落到这破烂不堪的天幕上时,尼柯尔和本还没走到医院。每天都在狂轰滥炸,翡翠城的大半个天幕都给炸没了,城里的各个地方都吃过炮弹。 蓝医生迎上前来,马上把本派到下面的接待地区。“太可怕了,”这位八爪蜘蛛医生对尼柯尔说。“从昨天开始,已经死了两百多人了。” “新伊甸园的情况如何?”尼柯尔问道,“在此之前,我应当想到这一点的……” “微生物的作用比预计的要慢,”蓝医生回答说,“但已经发挥作用了。总优化师说,再过一天,最多两天,空袭就会停止。她和她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安排下一步的计划了……” “肯定殖民主义的战争不会继续下去了,”尼柯尔说。强迫自己不要过多考虑新伊甸园发生的情况,“特别不要跟中村的死联系起来。” “我们觉得应当为应付任何突发事件作准备,”蓝医生说。“但我当然希望你是对的。” 她俩并肩走在走廊上,另外一位八爪蜘蛛医生朝她们走来。本把这位医生叫做“硬币”,因为她身上右边的圆形记号很像新伊甸园的一种硬币。“硬币”向蓝医生讲述了当天一大早她在选择者领地外面目睹的可怕场面。硬币的话,尼柯尔大多能看懂,不仅因为她反复讲了好几遍,也因为她使用的色彩语言非常简单。 硬币告诉蓝医生,要救援选择者领地的伤员,必须马上补充医务人员和医疗器械。蓝医生极力向硬币说明,就连对付医院的伤病员,现有的人手都不够。 “今天早上我可以跟硬币去几个钟头,”尼柯尔主动提出说,“只要能帮点忙。” 蓝医生看了她的人类朋友一眼,“你肯定自己吃得消吗,尼柯尔?”八爪蜘蛛问道,“我知道在那儿会很累。” “我一天天好起来了,”尼柯尔答道,“哪里最需要,我就想到那儿去。” 蓝医生告诉硬币,如果她能负责亲自护送尼柯尔返回医院,尼柯尔可以到选择者领地去帮助她,但最多呆小半天。硬币同意了,感谢尼柯尔主动提出帮助。 她们一上车,硬币跟尼柯尔讲了选择者领地发生的情况。“伤员被送到还没炸坏的任何屋子,在那儿检查,如果需要,进行急救,再安排车子送到医院……情况一天比一天更糟糕,许多选择者都放弃了希望。” 另外。交通情况同样令人不安。在萤火虫稀稀落落的照明下,尼柯尔看见到处都遭到了破坏。为了打开南大门,警卫只得把二十多个选择者推到一边,他们当中有几位受了伤,吵吵闹闹要进城。车子进了大门,里面的破坏情况更糟。尼柯尔和她的朋友们曾经观看过道德剧演出的剧院,现在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艺术区附近大多建筑已经夷为平地。尼柯尔开始感到恶心。我不知道情况有这么糟糕,她正想着,一枚炸弹突然落到车顶上。 尼柯尔给震出车子,抛到街上。她头昏脑胀地挣扎着站起来,车子给炸成了两截,硬币和另外一位八爪蜘蛛医生埋在瓦砾下。尼柯尔挣扎了好几分钟,想设法够到硬币,但最终意识到毫无办法。又一枚炸弹在附近爆炸了。尼柯尔的小急救箱掉在身边的地上,她赶紧抓住急救箱,跌跌撞撞拐进一条小巷,去寻找藏身之处。 一个八爪蜘蛛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巷子当中。尼柯尔弯下腰,从袋子里拿出手电筒。八爪蜘蛛的眼睛不动了。她把蜘蛛侧身翻到一边,马上看到它后脑袋上的伤口。大量白色的粘液汩汩向外直淌,流到大街上。尼柯尔感到毛骨悚然,差一点就窒息了。她飞快地四下一瞧,想找点什么东西把死蜘蛛盖起来。一颗炸弹击中了不到两百米外的一幢屋子。尼柯尔站起来,又朝前走去。 她在巷子右边找到一个隐蔽处,但已经给五六个小香肠那样的动物占据了。它们把她赶了出来,其中一个咬住她的鞋跟,追了她二三十米远。最后,那东西走了,尼柯尔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她花了几分钟检查自己,发现没有重伤,只是零零星星擦伤了几个地方。 空袭之间有一个空隙,选择者领地出奇地安静。尼柯尔前面一百米远的大街上,一只萤火虫在一幢大楼上空盘旋,看来这房子还没有炸坏。尼柯尔看到一对八爪蜘蛛进了大楼,其中一个显然是受了伤。那一定是家临时医院,她自言自语地说,便动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几秒钟之后,尼柯尔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在她的听力范围之内。最初投有引起她的注意,但第二次,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尼柯尔立刻在大街上停住了脚步。一股凉气从背心直往下冒。那是婴儿的哭声,她一动也不动地想。后来几秒钟,她什么也没听到。可能是我的想象吗?尼柯尔问自己说。 尼柯尔集中视力,在昏暗中往右看,朝她想象可能是哭声的方向张望。只见40米外的交叉路口处有一道铁丝网,几乎全给炸塌了。她又看了看附近的大楼。那里的八爪蜘蛛一定需要我帮忙,尼柯尔想。但我怎么能……哭声在黑夜中回荡,这一回清晰多了,一下高,一下低,完全就是典型的人类婴儿凄惨的啼哭。 她匆匆跨过倒塌的铁丝网,铁丝网前面的地上,有一个破碎了的色彩文字招牌。尼柯尔跪下拾起碎片,认出八爪蜘蛛文字“动物园”几个字,她的心跳马上就加快了。理查德在动物园的时候,听到过哭声,她想起来了。 一公里外传来了爆炸声,在她的左面,随后,又是一声,更近了。直升飞机又返回来进行轰炸了。婴儿哭个不停。尼柯尔竭力向哭声的方向靠拢,但行动很慢。要在一片爆炸声中辨清婴儿的啼哭声非常困难。 一颗炸弹在她面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爆炸了,随后,在寂静中,尼柯尔什么也没听见。哦,不,她的心叫了起来,现在可别。不要在隔得这么近的地方。远处又是一声爆炸声,接着又安静了一下。也许是其他动物,在宇宙的什么地方,也许有某种动物的叫声,就像婴儿的啼哭。 尼柯尔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她问自己说。继续寻找,希望……还是转身回去…… 她的思路又给凄厉的哭声打断,尼柯尔尽快朝前奔。不,她不断对自己说,一颗母亲的心给这绝望的哭声撕碎了,不会有错。不可能有其它声音会像这样。一道破碎的篱笆横躺在小巷的右边。她跨过篱笆,在前面的阴影中,只见什么东西在蠕动。 啼哭的婴儿坐在地上,旁边是一个一动也不动的大人的身影。可能是婴儿的母亲。那个女人脸朝下躺在泥地里。大人的下半身浸透了鲜血。尼柯尔马上断定女人确实已经死了,她小心翼翼地弯腰下去。把那个黑头发的孩子抱了起来。孩子受了惊,又打又闹。尼柯尔把孩子贴在肩膀边,轻轻拍着它的背。“好啦,好啦,”她说,孩子还在尖叫,“一切都会好的。” 昏暗的灯光下,尼柯尔看到孩子奇异的服装,是两层厚厚的布袋,只在恰当的地方剪了几个洞而已,而且也浸透了鲜血。尽管孩子闹个不停,尼柯尔还是匆匆给它作了检查。除了腿上伤了皮肉。全身沾满污垢以外,小姑娘看来还挺好。尼柯尔估计她大概有一岁左右。 尼柯尔从急救箱里找出一块白布,格外小心地把小女孩放到白布上。在给孩子搽身上的尘土、血迹的时候,她感觉到每当附近发生爆炸,小姑娘都会吓得抽搐,缩成一团。尼柯尔哼着婆罗门的摇篮曲来哄她。给她包扎腿上的伤口时,小女孩暂时停止了哭泣,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直瞪瞪望着尼柯尔。尼柯尔取出一团湿湿的纱布,给她擦去身上的泥土,她也不再乱扑乱打了。但刚过一会儿,尼柯尔掀开孩子的衣服,给她搽洗,在她小小的胸口上发现一个绳子打的同心结,正暗暗称奇,孩子又嚎叫起来。 尼柯尔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她肯定是饿了,尼柯尔一边想,一边四下张望。想找一个小房子或者栖身之处。附近一定应当找得到什么吃的。在十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隐蔽之所,头顶上有一块大石头,很显然,在空袭之前,这是个封闭的地方。尼柯尔在那儿找到一大锅水,几件不知道作什么用的东西,一个床上用的垫子,还有几个袋子,孩子和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用这种袋子做的。但是没有找到吃的东西,也没办法让孩子从锅里喝水。后来,她想到一个办法。 回到那已经死去的母亲身边,尼柯尔认为她乳房里一定还有奶,因为她显然是刚刚才咽气。尼柯尔搬起女人的身子,把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女孩放到母亲胸前,看着她吸奶。 孩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吃奶,在她吃奶的当儿,一枚炸弹爆炸了,照亮了这位故去母亲的面容,这正是尼柯尔在艺术家广场八爪蜘蛛的绘画中见过的那张脸。看来并不是我的想象啊,尼柯尔想。 吃完奶,女婴睡着了。尼柯尔拿一个袋子把她包起来,轻轻放到地上,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来检查这位已经死去的母亲。女人下半身和右边大腿上的大口子里,尼柯尔找到两大块弹片,她是流血过多而死的。检查大腿伤口时,尼柯尔在女人的右臀部上摸到一个奇怪的包块。出于好奇,她把女人从地上稍稍抬起,用手指头反复触摸那个包块,好像是什么硬东西植入皮下而形成的。 尼柯尔找到急救箱,用一把小剪刀,把包块的一边剪了一个小口子,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此物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来呈银色,其大小形状与雪茄类似,长12到15厘米,直径约两公分。尼柯尔大惑不解,把那东西拿在右手直转,竭力想象这是什么东西。这东西非常光滑,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任何缝隙。也许这是动物园的某种标志,她正想着,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把小姑娘震醒了。 翡翠城那边,炮火越来越密。尼柯尔一边哄孩子,一边考虑自己下一步怎么办。一颗大炮弹坠地,爆炸得更厉害,平地升起了一个大火球。火光中,尼柯尔看清她和孩子正在一座小山顶,隔选择者领地的发展地区很近,往西不到300米,就是中央平原。 尼柯尔把女孩儿抱在肩上站了起来,她差不多疲惫到了极点。“咱们得出去,到炮弹炸不到的地方去,”她指着中央平原的方向,大声对孩子说。尼柯尔把圆柱体东西放进急救箱,又抓起两条干净口袋。天冷的时候也许用得着,尼柯尔边说边把沉沉的口袋扔到肩上。 尼柯尔花了一个钟头,才扛着孩子和口袋到了中央平原的一个地方,她想这儿可以躲过炮弹了。她仰面躺在地上,把孩子靠在胸前,并用口袋把两人紧紧裹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孩子扭来扭去,把尼柯尔弄醒了。她当时正在梦中跟凯蒂说话,但尼柯尔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她坐了起来,并用急救箱里的干净纱布给孩子换了尿布。孩子用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尼柯尔。 “早上好,小姑娘,不管你是谁,”尼柯尔春风满面地说,孩子头一次笑了。 天也不再是漆黑一团,远处一团团的萤火虫照亮了翡翠城,拱形天幕上的大口子漏出光来,把拉玛附近的地区都照亮了。战争一定结束了,尼柯尔想道,至少是轰炸停止了。否则城里不会那么亮。 “好啦,我的新朋友,”尼柯尔说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放在一个干净口袋上,伸着腰说,“咱们看看今天会有什么奇遇。” 小姑娘立即从口袋上爬到中央平原的尘土中,尼柯尔将她抱起来,又放到口袋当中,但她再次朝尘土中爬去。“唷,小家伙,”尼柯尔笑着说,第二次把她抱起来。 尼柯尔手里抱着孩子,要把她们的东西捡起来可真不容易,她最终办到了,就慢慢朝文明社会走去。她们离选择者领地最近的建筑有300米,尼柯尔边走边考虑,决定先到医院去找蓝医生。估计自己的猜测——战争已经结束,至少是暂时停止——没有错,尼柯尔打算利用整个早上来寻找有关婴儿的所有东西。她的父母是谁,尼柯尔头脑中在问,她们从新伊甸园给绑架到此有多久了?为此她很生八爪蜘蛛的气。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翡翠城还有其他人类?尼柯尔打算问总优化师。你们这样对待这个孩子和她的母亲又如何解释? 小姑娘已经完全清醒,在尼柯尔怀里再也安静不了。尼柯尔累了,决定停下来歇一歇。孩子在尘土中玩耍,尼柯尔望着面前的残垣断壁,选择者领地里的,远处的,在望不到的翡翠城里的,突然感到十分悲哀。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呀?她问自己说。她脑海里又涌上了凯蒂的模样,但尼柯尔竭力将它推开,坐到地上,逗孩子玩。五分钟之后,她们听到了呼啸声。 声音来自天空,从拉玛号来的。尼柯尔跳起身来,心跳立即升高。她感到心口微微作痛,但什么都挡不住她内心的激动。“看哪,”她对小婴儿喊道,“看那边,南边!” 在天穹的南边,一道道五彩光柱围绕“大号角”的喇叭口旋转,大号角是沿圆柱体宇宙飞船向上旋转的巨大的螺旋体。光柱在螺旋体顶端附近合为一体,又过了一会儿,这一巨大的红色光环沿拉玛号轴心慢慢向北扫去。“大号角”四周跳荡着更多流光异彩,形成了一个桔红色的光环,跟红色光环一样,最终也消失在拉玛号北部天空。 呼啸声还在继续,那不是一种嘶哑或尖厉的声音。对尼柯尔来说,差不多是一种音乐。 “要发生什么事了,”尼柯尔激动地对小姑娘说,“是好事!” 小姑娘对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尼柯尔把她抱起来往天上抛。她开心得咯咯直笑。对她来说,光环非常吸引人。现在一个黄色的,一个绿色的光环正在横穿拉玛漆黑的天空,而那红色光环才刚刚到达圆柱体海。 尼柯尔又把孩子往天上抛了两三次,这一次,小姑娘的同心结从衬衫下滑出来,差一点从头上掉出去。尼柯尔抓住孩子,紧紧拥抱她。 “我都快把你的同心结忘了,”尼柯尔说,“既然有这么漂亮的光照,我可以看看吗?” 尼柯尔从孩子头上取下同心结,小姑娘咯咯直笑。同心结下面吊着一块直径四公分大小的圆木片,上面刻着一个双手高举的男人形象,四周围着熊熊的火焰。尼柯尔多年前见过类似的木刻,是在牛顿号迈克尔·奥图尔的屋子里看到的。锡耶纳的圣米伽勒,尼柯尔自言自语地说,一面把木刻翻了过来。 木块的背面,用小写清清楚楚地写着“玛利亚”三个字。“一定是你的名字,”尼柯尔对小姑娘说。“玛利亚……玛利亚。”小姑娘没有反应,正要皱眉头,尼柯尔哈哈大笑,又一次把她抛到空中。 几分钟之后,尼柯尔再次放下蠕动不已的孩子,玛利亚马上又爬进尘土中。尼柯尔一只眼睛盯着玛利亚,一只眼睛看着拉玛天空中的五彩光环。现在可以看见八个大光环,圆柱体南面天空上蓝色的,棕色的,粉红色的,紫色的光环,而原先那四个却在北部天边流荡。一个红色光环在天空的北面消失,大号角的顶部又会形成一个。 正像多年前那样,尼柯尔暗想。但她的思路并不全在光环上,她在回忆,竭力回想在新伊甸园失踪的人员。她想起莎士比亚湖上的几次船舶失事,阿瓦伦精神病院的病人不时失踪……但一对夫妇怎么会那样就失踪了?玛利亚的父亲又在何处?尼柯尔有许许多多问题要问八爪蜘蛛。 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环还在她头上旋转,尼柯尔想起凯蒂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时,有一天,天空的五彩光环使凯蒂兴奋得高声大叫。她一直是我最任性的菝子,尼柯尔情不自禁的回想。她的笑声是那么开心,那么真诚……凯蒂的潜力很大。 尼柯尔热泪盈眶,她擦干眼泪,以极大的毅力集中在玛利亚身上。孩子坐在地上,快快活活地往嘴里塞中央平原的泥土。“不要,玛利亚,”尼柯尔轻轻碰了碰孩子的手说,“那很脏。” 女孩儿美丽的小脸一扭,哭了起来。就像凯蒂一样,尼柯尔马上想。我一说“不”,她就受不了。有关凯蒂的记忆一一涌上心头,尼柯尔首先看到作为婴儿的女儿,然后是在诺德号那个早熟的少女,最后是新伊甸园那个年轻女人。失去女儿的痛心把尼柯尔完全压垮了。眼泪顺脸颊滚滚落了下来,身子也随着抽泣而抖动。“哦,凯蒂,”尼柯尔大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她把脸埋在两手中,玛利亚不哭了,奇怪地看了尼柯尔一眼。 “好啦,尼柯尔,”身后一个声音说,“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尼柯尔以为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她慢慢转身一看,鹰人正伸出双手朝她走来。 第三个红色光环正在北部天空消失,大号角周围也不再有流光溢彩。“那么说,光环消失之后,就会大放光明了?” “记性真好,”他说,“也许你说得对。” 尼柯尔又一次抱起玛利亚,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了吻,玛利亚笑了。 “谢谢你给我这个孩子,”尼柯尔说,“她真棒……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鹰人面对着尼柯尔,“你在说什么呀?”他说,“我们跟这孩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尼柯尔用眼睛在鹰人那神秘的蓝色眼睛里搜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双表情丰富的眼请,但她最近也没有机会观察鹰人目光里表达的东西。他以为玛利亚跟她开玩笑呢?凯蒂刚刚自杀就发现这个孩子,肯定不是出于偶然…… 你的想法过于机械了,尼柯尔想起在诺德的时候,理查德跟她说过。并不因为鹰人跟你我不同,不是生物,就说明他没有生命。不错,他是机器人,但他比我们聪明得多……也更难于捉摸…… “那么说,你一直躲在拉玛号什么地方吗?”过了一会儿,尼柯尔问道。 “没有。”鹰人回答说,但没有进一步说明。 尼柯尔笑了。“你跟我说过,我们还没有到达诺德号,或者什么类似的地方。你肯定不是偶尔路过,顺便来访……你会告诉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吗?” “这是第二阶段调停,”鹰人说,“我们已经决定终止观察。” “好啦,”尼柯尔又把玛利亚放到地上说,“我懂得这个概念……但到底会出什么事呢?” “大家都会休眠了。”鹰人答道。 “等他们醒来以后呢?……”尼柯尔问道。 “我能告诉你的,只是大家都要睡了。” 尼柯尔朝翡翠城的方向走了几步,举起双手,伸向天空。现在只剩下三种颜色的光环,而且飘得很远很远,到北圆柱体那边去了。 “只是出于好奇——我不是埋怨,你了解的……”尼柯尔以讽刺的口吻说。她住了口,转过身来对着鹰人。“你们干吗不早调停呢?在这一切,”她挥手指着翡翠城,“发生之前?在许多人还没有死之前……” 鹰人没有立刻回答,“你们不能二者得兼,尼柯尔,”他最后说。“不可能既有自由又有仁慈的高级权威来保护你们不受自己人的伤害。” “对不起,”尼柯尔满面疑惑地说。“我无意中错问了一个宗教问题吗?” “并不完全如此,”鹰人答道,“你应该明白,我们的目的,是建立银河系这部分地区星际旅行生物们的全部档案。我们不是仲裁者,而是科学家。我们并不关心你们的本性是否喜欢毁灭自身,但却关心我们这个项目的人员将来回归的时候,是否依然说明我们具有充分的理由派他们出去。” “哦?”尼柯尔说,“你是说,你们进行调停并不是为了制止流血,而是为其它理由?” “是的,”鹰人说,“但我得变变话题了,因为时间非常有限。两分钟之后灯光就会大亮,再过一分钟你们就会入睡……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跟这个女娃娃交流……” “我们会死吗?”尼柯尔问道,她突然害怕起来。 “不会马上就死,”鹰人说,“我可不能保证大家都能渡过休眠时期。” 尼柯尔一下子跌倒在地,坐在女婴身边。玛利亚嘴里又有一块泥土。嘴唇边糊满了湿湿的尘土。尼柯尔轻轻地擦干净她的小脸,又拿一个杯子给她喝了水。看到玛利亚这样一口口地喝,水顺着下巴直往下流,尼柯尔还真吃了一惊。 尼柯尔哈哈笑了,玛利亚也嘻嘻直笑。尼柯尔把手指伸到小姑娘下巴底下挠她的痒,玛利亚的嘻嘻声变成了哈哈大笑,那是小女孩的一种单纯、无拘无束而又具有魔力的笑声,笑声是那么美妙,深深地震撼了尼柯尔,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如果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她想,这就行了…… 突然,拉玛大放光明,这是一种可怕的景象。“大号角”及其四周的六个用巨大的飞旋的支撑物连在一起的卫星。占据了他们头顶上的整个天空。 “45秒钟吗?”尼柯尔问鹰人说。 那个似人似鸟的鹰人点了点头。尼柯尔伸手抱起女婴。“我明白,玛利亚。最近在你周围发生的一切对你来说简直毫无意义,”尼柯尔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说,“但我要你知道,你在我的生命中有多重要,而且我有多爱你。” 小姑娘眼中流露出令人惊讶的领悟力,她朝前一歪,把头靠在尼柯尔的肩膀上。尼柯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随后就轻轻拍着玛利亚的后背,温柔地唱了起来,“把你放下,小宝贝……快睡吧……愿你做一个甜甜的梦……” 第一章 天亮前,梦做了一个又一个,梦跟梦投什么相干,乱七八糟,有长有短,漫无目的、方向。她只记得刚开始的一些颜色和几何图形。尼柯尔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有时候,偶尔想起,“我是尼柯尔,我要活下去。”但那是先前的事儿。打那以后,她脑海里见到的是完整的景象,包括其他人的面孔。她认出了一些人。“那是奥曼,”她对自己说。“那是我父亲。”每清醒一点,她就感到更难受一些。最后几次梦中都见到了理查德,还有凯蒂。“他们俩都死了,”尼柯尔还记得。“我休眠之前他们就死了。” 等她睁开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完全一片漆黑。慢慢地尼柯尔才感受到四周的情景。她把双手放到身子两侧,手指感受到泡沫的柔软质地。轻轻一下,她就翻了一个身。“我一定是失重了。”尼柯尔想,休眠多年之后,她的大脑刚刚才开始运转。“但我在什么地方?”她问自己说,然后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尼柯尔看到一个光源,来自她睡觉的密封舱的另外一头。她微微一动,就从白色泡沫中抽出双脚,并抬到灯光面前。脚上穿着透明的拖鞋。她使劲往前探,看看能否用脚指头够到光源,可惜隔得太远。 尼柯尔把双手放到眼前,但灯光昏暗,看不十分清楚,只看到手指轮廓的剪影。密封舱太小,她无法坐起来。如果用一只手把身子撑起来,另一只手可以摸到顶部。尼柯尔用指头按了按软软的泡沫,泡沫下的表层硬硬的,是木头,或者是金属。 这一细小的动作让她完全清醒。她呼吸急促,心跳迅速加快,头脑也更加活跃。尼柯尔清楚记得入睡前在拉玛号的最后时刻。“鹰人来了,”她想,“就在我刚刚在选择者领地发现女婴的时候……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睡了多久啦?” 她听到封闭舱上轻轻的敲击声,就躺回到泡沫上。“有人来了,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密封舱盖子慢慢打开,尼柯尔用手挡住光线,她看到了鹰人的面孔,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们两个一块儿坐在一间大屋子里。什么都是白的,墙壁、天花板、面前的小圆桌,甚至连椅子、杯子、碗、还有调羹,全都是白的。尼柯尔又喝了一口热汤,味道像鸡汤。左边墙上,靠着她躺过的白色密封舱。除此之外,屋子里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大概一共过了16年,当然是宇航时间啦,”鹰人在说。 “宇航时间,”尼柯尔想,“理查德也用同样的说法。” “……差不多跟过去一样有效,我们没有延缓你的衰老。我们的准备工作有点过于匆忙了。” 尽管处于失重状态,对尼柯尔来说,每个动作都很费劲。肌肉已经长久没有活动,从密封舱到桌子跟前的几步台阶,都是鹰人扶着她才颤颤巍巍走下来的。喝水喝汤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 “那么说来,我现在快80岁了?”她问鹰人说,声音结结巴巴,连自己听着都陌生。 “差不多吧,”鹰人回答说。“不可能让你的年龄过于年轻。” 尼柯尔望着桌子对面的伙伴,鹰人看起来跟过去差不多,鹰钩鼻子两边湛蓝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失去神秘的洞察力。头顶上的羽毛依然雪白,跟脸上、脖子上和背上深灰色的羽毛形成鲜明的对比。每只手上四个指头呈乳白色,没有长羽毛,跟小孩的手一般光滑。 尼柯尔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的双手,手上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她把手翻了过来,想起记忆中的哈哈笑声。“衰竭病,”是理查德在说话。“那个词真了不起,是吗?这个词比‘枯萎’一词还要枯萎得多……不知道我是否有机会使用这么个术语……”记忆消失了。“我的手衰竭了,”尼柯尔想。 “你有没有衰老?”她问鹰人说。 “没有,”鹰人答道,“至少不是你们用这个词的那种概念……我定期进行维修,凡是老化了的零部件都要更换。” “那么说,你也会长生不老啦?” 他略为迟疑了一下,“那可并不完全准确,”鹰人答道,“跟所有的同类一样,我是为某种特殊目的而设计的。如果没有我继续生存的必要,而且又不能另行设计作为他用,动力就会给截断。” 尼柯尔哈哈笑了,但很快控制住自己。“对不起,”她说,“我知道这并不好玩……但你用的词让我觉得很特别……‘截断动力’是那么个……” “这个词也很准确,”鹰人说,“我体内有几种小动力,还有一套复杂的动力供应系统。所有的动力元件都是特别的组合,因此,可以从我们某一个体身上移植到另一个体身上。如果不再需要我的存在,元件就可以用到另外的个体身上。” “就像器官移植一样。”尼柯尔说着,把水喝完了。 “有点差不多,”鹰人回答说,“这就叫我想起另外一件事……你在睡眠期间,心脏曾经两次停止跳动,第二次是在我们刚刚到达这个图瑟迪星系的时候……我们尽量用药物和机械刺激法救了你的命,但你的心脏现在特别脆弱……如果你想下半辈子的生活依然充满活力。就得考虑更换心脏。” “那就是你把我放在这里面(尼柯尔指着密封舱)那么久的原故吗?”她说。 “不错,”鹰人说,他已经跟尼柯尔说明,大多数从拉玛号来的人醒得早一些。有的一年前就醒了,住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但居住环境相当拥挤。“可我们也关心你在由海星号改建的密封舱里是否舒服……改建的时候非常匆忙,所以里面的设施不多……我们对你如此关注,并不是因为现在存活的人类当中,你的年纪最大……” “对呀,”尼柯尔对自己说,“由于八爪蜘蛛的反击,四十岁左右以上的人都给一扫而光……我是剩下的惟一老人……” 鹰人隔了一会儿投有说话。等尼柯尔再次望着这个异类的时候,他那令人迷惑不解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种感情。“除了上述原因,你对我们来说非常特殊……你在这次活动中起了重要作用……” “这个电子元件制作的东西可能真的具有感情吗?”尼柯尔依然看着鹰人的脸,马上想到这一点。“理查德一直认为我们人类的任何东西没有不能用机械方法复制出来的,难道他真的说对了?” “……我们一直等你醒来,”鹰人说,“尽量减少你在密封舱里滞留的时间……但这会儿我们要准备进入另一行动了……如你所见,这间屋子早腾空了,只有你在里面,再过八到十天就要动手拆掉这些墙。到那个时候,你也康复得差不多了……” 尼柯尔又讯问了家人和朋友们的情况。“我刚才跟你说过,”鹰人说,“经过长时期的休眠,全都活了过来。但是,要能够适应在你的朋友麦克斯称之为‘大饭店’的生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所有跟你住在翡翠城的人,包括玛利亚姑娘和艾莉的丈夫罗伯特,被安排住在两间大屋子里,两间相连的,在海星号的一个地方。大家都知道这种生活设施是暂时的,最终会把大家安排到好一些的地方去住,但罗伯特和伽利略对大饭店的非常条件根本不能适应。” “他们出什么事啦?”尼柯尔吓坏了,连忙问道。 “出于社会上的某些原故,他们两个都给转移到海星号另外一个更加严密控制的地区。罗伯特先搬过去。他从长期休眠中刚一醒来,就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怎么也挺不过来,大概四个月前就不幸病故……伽利略没事儿,虽然还有反社会行为,但身体挺好……” 听到罗伯特的死讯,尼柯尔非常伤心。“可怜的尼基,”她马上就想到了外孙女,“她还没有机会了解父亲呢……还有艾莉,你的婚姻并不如你所希望的……” 她静静地坐着,头脑里一直在回忆有关罗伯特·特纳的情况。“你是一个难于理解的人,”尼柯尔想,“才华横溢,对工作兢兢业业,但作为一个人,机能却是相当不全。也许你身体的某些重要部分早就死了……在一个叫做地球的行星上的德克萨斯州法院里就死了。” 尼柯尔摇了摇头,“我猜想,”她对鹰人说,“我花在挽救凯蒂和罗伯特身上的精力全都白费了。” “并不完全如此,”鹰人直截了当的回答说,“当时对你非常重要。” 尼柯尔看着她的异类同事,笑了。是啊,我无所不知的朋友,她想着,叹了一口气。“我得承认,回到你们身边我很开心……你自己也许没有生命,但你当然对生物了如指掌。” “让我扶你回床上去,”鹰人说,“你头一回起床,呆得够长了。”  尼柯尔很为自己高兴,她终于可以一口气沿着屋子四周走上一圈了。 “太棒了,”鹰人走到她身边说,“你的进步真了不起。我们可没料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走路了” “我现在太想喝水了,”她微笑着说,“这把老骨头流了好多汗哪。” 鹰人从桌子上端来一杯水。等喝完水,尼柯尔才回头对异类朋友说,“现在你还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吗?”她说,“你那边箱子里有镜子,有可换洗的衣服吗?” “有啊,”鹰人答道,“我还带来了你要的化妆品……但我得先检查一下,看看这样活动你的心脏是否承受得了。”他拿起一个小小的黑色器械放到她面前,观察小屏幕上出现的一些符号。“很好,”他说,“不,非常出色……毫无异常。说明在你这种年纪,心脏工作情况很好。” “我可以看看吗?”尼柯尔指着那个显示器问道。鹰人就递给了她。“我想,”她说,“这玩意儿接受我身体内部传来的讯号……可屏幕上那些波形曲线和奇奇怪怪的符号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你的体内有一千多个微型探测器,多半在心脏地区。它们不但测量你心脏和其他器官的活动状况,而且还要调节诸如血液循环,氧气输送等重要参数。有的探测器甚至代替通常的生物作用……你在屏幕上看到的是你练习走路时的资料总结,是由你体内的加工器压缩并输送进来的。” 尼柯尔皱了皱眉头,“或许我不该问,不管怎么说,一想到自己身子里有那么多电子垃圾,总不是那么舒服。” “那些探测器可并不真是电子元件,”鹰人答道,“至少不是你们人类使用的那种字眼。在你这种生命时期,可是非常必要的。要不是有它们在你体内,你一天也活不了……” 尼柯尔呆呆地望着鹰人。“干嘛不让我死了算了?”她问道,“还需要我作什么,才能说明你们的目的呢?我还需要发挥什么作用吗?” “也许吧,”庸人答道,“但也许是我们认为你希望再见见家人和朋友。” “真难相信,”尼柯尔说,“我的愿望在你们的阶层系统观念中竟然起着如此重要的作用?” 鹰人没有回答。他走到放在桌子边地上的箱子跟前,取出一面镜子,一块湿布,一件朴素的衣裙和一个化妆盒。 尼柯尔脱下身上的白色长睡袍,用湿布擦遍全身,穿上衣裙。鹰人递给她镜子时,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我可说不准是不是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她苦笑着说。 如果不是事先有思想准备,尼柯尔真认不出镜子中的那张脸。在她看来,自己的脸像是用口袋和皱纹拼成的千家衣。所有的毛发,包括眉毛,睫毛,全都灰白了。尼柯尔的第一冲动是想放声大哭,但她顽强地克制自己,把泪水咽了下去。“我的天哪,”她想,“我这么老啦……这真是我吗?” 她凭着记忆,在镜子里寻找当年那个可爱的年轻妇女的模样,她从星星点点的地方,看到一度被认为是美丽面庞的轮廓,但眼睛要看得到才成啊。尼柯尔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段小插曲,真是痛心疾首。那时她才十多岁,跟父亲在住家附近的乡间小道上散步,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尼柯尔问爸爸要不要走到路的另外一边,好躲过老人。 “干嘛要躲?”爸爸问道。 “因为我不想靠得太近看到她,”尼柯尔说,“她又老又丑……会把我吓得发抖。” “有一天你也会老的,”爸爸回答说,没有走到路的另一边去。 “现在我又老又丑了,”尼柯尔想,“我甚至让自己吓得发抖。”她把镜子还给鹰人,“你提醒过我,”她愁眉苦脸地说,“也许我该听你的。” “你当然会大为震惊哪,”鹰人说,“你已经有十六年没见过自己了。许多人哪怕一天天看着自己衰老也受不了哩。”他把化妆品袋子朝她的方向递了过来。 “不,谢谢,”尼柯尔失望地说,拒绝去接那个袋子。“毫无希望了,哪怕米开朗基诺在世,也没法收拾这张脸啦。” “随便你,”鹰人说,“我原先以为在客人来看你之前,你会要化化妆呢。” “客人!”尼柯尔又惊又喜,叫了起来。“有人要来看我了……是谁呀?”她连忙伸手去抓镜子和化妆品。 “我认为应当放到最后,让你惊喜一下,”鹰人说,“你的客人再过几分钟就要来了。” 尼柯尔抹了点口红,扑了点粉,梳了梳灰白头发,又站起来拔了几根眉毛。打扮完毕,又照了照镜子,觉得很不满意。“我尽力了。”她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鹰人说。 几分钟之后,鹰人打开屋子的另外一道门,走了出去,带回来一位八爪蜘蛛。 还在屋子的另外一头,尼柯尔就看到八爪蜘蛛头上喷发出来的海军蓝色光带。 “你好,尼柯尔,感觉怎么样了?”八爪蜘蛛说。 “蓝医生!’‘尼柯尔激动得大喊起来。  蓝医生把显示器举到尼柯尔面前。“在你搬到其他地方之前,我都会在这儿陪你,”八爪蜘蛛医生说。“鹰人眼下有其他任务。” 小小屏幕上闪现出许多光带。“我搞不懂,”尼柯尔看着倒放的显示器说。“鹰人用这个仪器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的全是波形曲线和一些有趣的符号。” “那是他们的特殊技术语言,”蓝医生说,“那种语言特别有效,比我们的色彩语言好多了……当然,我却半点都不懂……这个仪器实际上是多种语言的,里边甚至还有英语模式。” “那么,我不在场的时候,你跟鹰人怎么交谈呢?”尼柯尔问道。 “我们都用色彩语言,”蓝医生回答说,“光带从他额头左边转到右边。” “开玩笑,”尼柯尔说,竭力想象鹰人额头上光带滚滚的样子。 “决不是开玩笑,”八爪蜘蛛回答说。“鹰人真了不起,他跟艾云鸟叽叽喳喳地交谈,跟姆咪猫就嘎吱嘎吱,呜呜啸叫……” 尼柯尔过去从来没有在色彩语言中见过“姆咪猫”这个字眼。她问起这个单词,蓝医生解释说在大饭店还住着六种过去没见过的动物,另外四种也即将从玛纳瓜里孵化出来。 “虽然所有的人类和八爪蜘蛛在长途旅行中睡眠,”蓝医生说,“还是让玛纳瓜孵化为姆咪猫,然后又变成丝网生物,它们已经进入下一个发展阶段了。” 蓝医生将仪器放回到桌子上。 “今天的诊断如何,大夫?”尼柯尔问道。 “你的体力在逐步恢复,”蓝医生回答说,“但你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因为在你体内植入了许多探测器进行补充。在适当的时候,你应当考虑……” “……更换心脏……我知道,”尼柯尔说,“这看起来挺特别,但我却不太欣赏这个主意……我不知道为什么反对这样做……我知道,如果理查德还活着……” 她自己住了口。有好一阵,尼柯尔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录像室,正在观看理查德生命中最后时刻的画面,自从苏醒过来以后,还没有想到那时的情况。 “可以问几个私人问题吗?”尼柯尔问蓝医生说。 “没关系。”八爪蜘蛛说。 “我们一起看了理查德和阿切的死,”尼柯尔说,“我难过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阿切是同时遇难的,而且他是你的终生伴侣,但你却坐在我旁边不断地安慰我……难道你对阿切的死,没有丝毫的失落感或悲哀吗?” 蓝医生没有马上回答。“我们八爪蜘蛛从出生起,就受到训练,学会了控制你们人类所谓的感情。当然,选择者很可能具有感情,而我们那些……” “我很敬佩你们,”尼柯尔抚摸着她的八爪蜘蛛同事,轻轻地打断她的话说,“我不是在问医学问题,而是一个朋友问另外一个朋友的问题。” 蓝医生头上喷出一阵深红色,又是一阵蓝色,跟前面的红色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慢慢地围绕着蓝医生的头部。“是的,我感到深深的失落,”蓝医生说,“但我知道会发生,只是迟早问题。阿切一参与战事,他的末日也就不远了……还有,我那时的任务就是帮助你。” 屋子的门开了,鹰人走了进来。他扛来一个装满食品、衣物及零星物品的大盒子。他通知尼柯尔,说他带来了她的宇航服,不久就要冒冒险,离开这个受到控制的环境。 “蓝医生说,你能用色彩语言说话,”尼柯尔开玩笑说,“希望你能表演一下。” “你要我说什么呢?”鹰人用光带回答说,窄窄的五彩光带从他额头左边冒出来,又从右边卷了回去。 “够了,”尼柯尔哈哈笑着说,“你实在是了不起啊。” 尼柯尔站在巨型工厂的地面上,直瞪瞪望着面前的金字塔。她右面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群为特殊目的制作的生物,包括一对巨大的推土机,正在修一座大山。 “你们干嘛这么做?”尼柯尔对着头盔里的小话筒说。 “这是下一个循环中的一部分,”鹰人答道。“为达到实验的要求,我们已经决定加强这些特殊建筑的功能。” “那么说,对新的一批宇航生物的情况,你们已经了解到一些了吗?” “我不知道答案,”鹰人回答说,“我的任务跟拉玛号的将来无关。” “但你过去跟我们说过,”尼柯尔不满意地说,“除非必要,不会作什么变更……” “我没办法帮助你们,”鹰人说,“来吧,到飞艇船舱里来吧。蓝医生想走近点去看看这座山。” 八瓜蜘蛛穿上宇航服显得特别怪,事实上,尼柯尔第一次看到蓝医生的八条放射形口腕戴上像手套那样的白色织物,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蓝医生头上也戴了一个透明的头盔,通过头盔,很容易看到她的光带。 “咱们刚出来的时候,我真大吃了一惊,”尼柯尔对坐在身边的蓝医生说。此刻活动自如的飞艇,正在开阔地上往山边慢慢移动。“……不,吃惊这个字眼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你跟鹰人两个都告诉过我,咱们是在一家工厂里,拉玛号正在维修,准备下一次航行,但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切会是这样。” “你们睡觉的时候,”鹰人从驾驶员的位置上转过头来对她们说,“修了个金字塔把你们围起来,才不至于打扰你们的睡眠。要是没有做到这一点,我们一定早把你们叫醒了。” “这所有的东西单单是叫你惊异而已吗?”尼柯尔还在对蓝医生说。“难道你不感到奇怪,最初是什么样的生物构想出如此宏大的工程?而且还创造了像鹰人这样的人工智能?这几乎是不可想象……” “对我们可没有那么困难,”八爪蜘蛛说,“请记住,我们从一开始就了解高级生物。因为先知者改变了我们的基因,我们才成为智能生物的。在我们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想到过已经到达生命的顶峰了。” “我们从此也不会再那么想了,”尼柯尔若有所思地说,“人类的历史,不管过去怎样,现在已经完全彻底地、不可更改地改变了。” “也许还没有哩,”鹰人在前面的座位上说,“我们的资料表明,跟我们接触以后,有的物种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我们在设计实验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咱们之间的接触时间非常有限,而且接触的人只占了很小的比例。交往不再进行下去了,除非被研究的这个物种自己行动起来,去创造机会……我不知道,要是拉玛号飞船没有拜访你们太阳系,此时此刻地球上的生命是否跟过去一样。” 尼柯尔往座位前靠了靠,“你了解到的是事变,还是仅仅猜测而已?”她问道。 鹰人的回答含含糊糊,“由于拉玛号的出现,你们的历史当然有所改变,”他说,“要不是通过接触,许多重大事件也不会发生。但此后几百年,或许五百年……地球跟过去又会有多少区别呢?……” “但人类的观点一定有所改变,”尼柯尔争辩说。“了解到宇宙中存在着,或者至少几百年前曾经有过一种高级生物,能够制造像城市那么大的星际飞船。这么重要的事实,不可能置之不理呀……这给整个人类的经历,开拓了不同的视角。宗教、哲学,甚至生物学的基本理论都会因此而改变……” “我很高兴看到,”鹰人插嘴说,“这么多年来,你多少还保存了部分乐观主义和理想主义……但是,请想想,在新伊甸园的时候,人类知道自己住在外星人为他们特别修建的领地,而且通过你或其他人也听说过,有人在不断观察他们。即便如此,在异类们——不管他们是谁——显然不愿意介入人类的日常活动时,那些高级生物的存在对人类还是无足轻重。” 飞艇到了山脚下。“我想到这儿来,”蓝医生说,“是出于好奇……你知道,我们在拉玛号的领地没有山,而且我十多岁住的那个行星上也不多……我想站在山顶上一定挺好玩……” “我已经调用了一辆大推土机,”鹰人说,“只要十分钟就能上山顶……到现场你们可能会害怕,因为要爬的山很陡。但只要系上安全带,就非常安全。” 尼柯尔觉得太冷,无心欣赏攀登路上迷人的景色。推土机有一间办公室那么大,没有给乘客准备非常舒适的座位,有时颠簸也很厉害,但到达山顶之后的景色,确实使人觉得不虚此行。 山有一千多千米高,四周长约10千米。推土机才爬到四分之一的高度时,尼柯尔就看到了她呆过的那个金字塔。远处四周的地平线上,星星点点有一些建筑工地,不知作何用途。 那么看来,一切又从头开始了,尼柯尔想。这一重建的拉玛号飞船马上会进入另一星系,它又会发现什么东西呢?下一次从这儿走出去的又是什么样的星际旅行生物呢?又该谁来攀登这一山峰呢? 推土机在靠近山颠的一块平地上停了下来,三位乘客下了车。这儿的风光令人叹为观止。尼柯尔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想起了第一次登上拉玛号自己惊叹不已的情景。当时她乘索道座椅上山,下了索道,眼前展现的也是一派异域风光。 “谢谢你,”她在心里对鹰人说,“让我活了下来。你说得对,单是此番经历,还有由此引起的回忆,都有足够的理由继续生活下去了。” 尼柯尔转过身来,面向山顶,看到不到20米处,一些小小的红色东西,在类似灌木的植物丛中飞来飞去。她走了过去,抓住一个放到手上。这东西的大小形状都像蝴蝶,翅膀上斑斑点点的图案既不对称,又看不出什么规则。她放了一只,又另外抓了一只。第二只拉玛号蝴蝶跟第一只完全不同,但依然色彩斑斓,图案缤纷。 鹰人和蓝医生走在她身旁,尼柯尔给他们看手中的东西。 “飞翔生物,”鹰人说,没有多加评论。 尼柯尔再次为这小小的生物惊叹不已,“每天都有惊人的事件发生,”她想起理查德说过。“而且总会提醒我们,活着是多么快乐啊!” 第二章 尼柯尔还没有洗完澡,就进来了两个人工造物。一个是螃蟹,另外一个看起来像个大卡车。螃蟹用两只令人望而生畏的大螯把尼柯尔睡觉的密封舱切成碎片,然后装进“卡车”车厢。螃蟹出了屋子,不到一分钟,抓起白色的浴缸和所有剩下的椅子,也装进了卡车。然后,它背起桌子,离开空屋子,跟着“卡车”生物走了。 尼柯尔抻了抻裙子。“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人造螃蟹时的情景,”她对两个同伴说,“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在诺顿控制中心的一张大屏幕上看到的。当时我们全都吓坏了。” “嗯,今天是时候了,”过了一会儿,蓝医生用色彩语言说。“到大饭店看看,你准备好了吗?” “也许还没有,”尼柯尔微笑着说。“用你和鹰人的话来说,我猜我已经最后独自享受了安宁。” “你的家人和朋友见到你会非常激动,”鹰人说。“我昨天去看过他们,告诉他们你要回去了……你会跟麦克斯、埃波妮娜、艾莉、马利乌斯和尼基住在一起;帕特里克、奈、本、开普勒和玛利亚住在隔壁……我上周跟你说过,大家刚刚苏醒过来不久,帕特里克和奈就完全把玛利亚当自己的女儿对待了……他们知道你在空袭时,是如何救了玛利亚的……” “不知道‘救’这个字眼是否正确,”尼柯尔说着,清清楚楚地想起了自己在老拉玛号飞船上最后几个钟头的情况。“我把她捡起来。是因为附近没人照料她。这样的事谁都会做。” “你救了她的命,”鹰人说,“你带着小姑娘离开动物园不到一个钟头,三个大炮弹毁了她的家园和附近两个地区。要是你没有发现她,她自然也给炸死了。” “她现在长大了,美丽又聪明,”蓝医生说。“几周前我见过她。艾莉说玛利亚精力旺盛得惊人。这个女孩总是早上第一个醒来,晚上最后一个上床。” “跟凯蒂一样,”尼柯尔情不自禁地想,“你是谁呀,玛利亚?”她搞糊涂了。“为什么正好在我生命的那个时刻来到我身边呢?” “……艾莉还告诉我,玛利亚和尼基好得分不开了,”蓝医生说,“她们一块儿学习,一块儿吃饭,没完没了的什么都聊……尼基已经把你的一切都跟玛利亚说过了。” “那怎么可能呢?”尼柯尔微笑着说。“我最后见到尼基,她才不过四岁。人类的儿童在那种年龄记不住什么东西……” “如果后来15年内都在睡觉就记得了,”鹰人说,“开普勒和伽利略对小时候的事也记得很清楚……好啦,咱们边走边谈吧。咱们该走了。” 鹰人帮尼柯尔和蓝医生穿上宇航服,又提起尼柯尔装行李的箱子。“我已经把你的急救箱跟衣服放在一块儿了,还有你最近几天用过的化妆品。”他说。 “我的急救箱?”尼柯尔说着哈哈笑了。“我的天,我都快忘了……我发现玛利亚的时候,带着急救箱的,是吗?……多谢啦。” 三个人出了屋子,那屋子就在大金字塔的底层。几分钟之后,他们过了拱形大门,出了大楼。出得门来,在工厂明亮灯光的照耀下,只见飞艇早已等候在外。 “咱们要半个钟头才能到达高速电梯处,”鹰人说。“我们的直达车停在最高层的‘码头’。” 飞艇起飞之后,尼柯尔回过头去看后面。金字塔的后面,就是三天前他们去爬过的山。“那么说来,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儿有人造蝴蝶哪?”尼柯尔对着头盔里的麦克风说。 “不知道,”鹰人说,“我的任务只管你们这一批人。” 尼柯尔还在朝后看。飞艇经过之处,有一些长长的杆子,大概有十一二根,顶部、中间和底部都用铁丝连在一起。“这会是新拉玛飞船的一部分,”尼柯尔想。突然,想到自己此时此刻就要离开这个拉玛世界,不由得伤感起来。“这儿曾经是我的家,”她对自己说,“而我就要永远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可能,”尼柯尔头也不回地对鹰人说,“在永远告别这个地方之前,到拉玛号的什么地方去看看?” “为什么?”鹰人问道。 “我说不准……”尼柯尔答道,“也许这样就可以增加一个钟头的记忆。” “两个腹地和圆柱体南半部都已经改建,你不可能认得出来了,圆柱体海也干涸,而且也移动了位置;就连纽约也正在拆卸之中……” “但还没有拆完,是吗?”尼柯尔问道。 “还没有。”鹰人回答说。 “那么咱们可以到那儿去,求求你,只去一小会,好吗?” “请迁就老妇人一下吧,”尼柯尔想,“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吧,”鹰人说,“但我们会给担搁了。纽约在工厂的另外一个地方。” 他们站在靠近一座摩天大楼顶部的女儿墙边。纽约大多地方已经拆毁,那些大楼给力大无比的大型人工生物推土机推成一堆堆废墟。剩下的只有一个广场周围的二三十座大楼。 “这座城市下面共有三层,”尼柯尔跟蓝医生解释说,“一层给我们住,一层给艾云鸟住,第三层为你们的近亲所占领……理查德来救我的时候。我正在艾云鸟老巢下面哩……”她住了口。尼柯尔意识到自己曾经跟蓝医生说到过此事,而且八爪蜘蛛绝对不会忘事。“你不介意吧,”她问道。 “请说下去。”八爪蜘蛛说。“住在这个岛上的整个时期,我们谁都不知道有到这些大楼的入口。你说怪不怪?哦,我多么希望理查德还活着,看看鹰人打开进入八面体的大门时,他脸上的表情呀……他一定会大为震惊…… “不管怎么说,”尼柯尔说,“理查德回拉玛号来找我……我们相爱了,计划着如何利用艾云鸟逃出岛子……那时候可真棒,好多年前的事了……” 尼柯尔朝前迈了一步,两手抓住栏杆,环顾四周。在她的记忆中,她看到了纽约的老样子。“那边是防护墙,再过去是圆柱体海……那些乱七八糟的废铁堆中的什么地方是那个谷仓和地洞,我差点死在那儿了。” 泪水突然冒了出来,她自己都吃了一惊。热泪涌出眼眶,顺脸颊直往下落。她没有回头。六个孩子倒有五个生在这地底下,尼柯尔想。理查德失踪两年之后,又在老据点把他找到了,他那时早已昏迷过去。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涌上心头,每一件都令她心碎,让她落泪。尼柯尔不能自已。一时间,她又下到八爪蜘蛛的老巢去救女儿凯蒂;再过一会儿,又乘坐三只艾云鸟高高飞越圆柱体海,感到无比激动,无比兴奋。“我们最终都会死,”尼柯尔边想边用手背抹去眼泪,“因为心中已经装不下更多的记忆了。” 正当尼柯尔呆呆看着纽约四周破碎的景色,回忆多年前的情景之时,突然又想起更早时期的生活片断。她记得那是在地球上最后几天一个深秋的傍晚,她和热娜维耶弗到达沃斯山上去滑雪之前,她跟父亲和女儿坐在别墅的壁炉边上。那天皮埃尔晚上老在回忆往事。自从追求尼柯尔的母亲,向她求婚以来,他跟尼柯尔和热娜维耶弗在一块儿度过了许多不平凡的时光。 后来,在睡觉之前,热娜维耶弗问了妈妈一个问题。“为什么爷爷对好久以前的事唠叨个没完呢?”这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问道。 “因为那些事情对他特别重要。”尼柯尔回答说。 “原谅我。”尼柯尔想,眼睛还在看着面前的摩天大楼,“所有的长辈们。原谅我对你们说起往事就不愿意听。我不是不想有礼貌,或者态度傲慢,而只是不懂上了年纪是怎么回事。” 尼柯尔叹了口气,又深深吸了口气,才回过头来。“你没事儿吧?”蓝医生问道。 她点了点头。“谢谢你带我到这儿来,”尼柯尔声音哽咽地对鹰人说。“我已经作好离开的准备了。” 小小的短途航天飞机一启动,她就看到了灯光。虽然灯光在1000米以外,在黑色背景和远处星光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光彩夺目。 “这个诺德号另外有一个顶,”鹰人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四面体。你们参观过的,靠近天狼星那个诺德号没有知识舱。” 尼柯尔憋住呼吸,从短途航天飞机窗户往外看。只见这个灯火通明的建筑在远处慢慢转动,不像一个真实的东西,而像想象中虚构出来的。顶上有四个大型球体,有六条直线通道相连。每个球体大小完全一样,每条相连通道的长短也完全一致。从此地看去,那通体透明的诺德号内部的所有灯光也连成了一片,整个设施在宇宙的黑夜中就像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火炬。 “太美了。”尼柯尔说,她找不到更恰当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你应当从我们住所的观察台上去看,”蓝医生在她身边说,“那才叫人眼花缭乱哪。我们住得近,已经可以看到球体内部,还可以随车子在通道里跑来回哩……大饭店许多居民在那儿一呆就是一个钟头,都在猜想里面灯光的活动表示什么。” 尼柯尔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诺德号,觉得胳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弗朗西丝·萨巴蒂尼的声音和一首诗。她还是个小学生时会背的第一首诗。 老虎!老虎!闪着绿眼睛的老虎, 在密密的树林中,在漆黑的夜晚里, 哪一双不朽的手,哪一对永恒的眼睛 才会描绘你那可怕的端正匀称? “是那个创造了羊羔的人创造了你吗?”四方形灯柱转个不停。尼柯尔还在想自己的心事。她想起了一天深夜跟迈克尔·奥图尔的一场谈话,当时他们住在天狼星附近的诺德号里。“我们有了这么一番经历之后,应该打碎上帝,”他说,“而且应该打破以上帝为中心的思想……我们人类用自己的感情去真正理解、诠释那个创造了诺德号的上帝,他一定感到好笑。” 尼柯尔给诺德号深深吸引住了。即便隔了这么远,它缓慢旋转的时候,四面体展示出来的不同角度都令人着迷。她正看得入迷哩,诺德号那组成冷冷清清表面的四个等边三角形中的一个恰好跟短途航天飞机运行的轨道形成平面垂直,这个大工程看起来就全然不同,好像没有了深度。四个顶端实际上隔尼柯尔所在的平地大约有30千米,但看起来就像是对面三角形当中的一组灯光。 短途航天飞机突然改变了方向,诺德号就看不见了。尼柯尔却另外看见远处一颗孤零零的黄色星星。 “那是图瑟迪,”鹰人对她说,“一颗跟你们的太阳非常相似的恒星。” “可以问问,”尼柯尔说,“为什么这个诺德号要设在这儿,离图瑟迪很近的地方呢?” “这是为了获取这个星系的资料,”鹰人回答说,“而随便挑选的临时场所。” 尼柯尔用手肘碰了碰蓝医生。“你们的工程人员在什么时候用色彩语言讲一些毫无疑义的话吗?”她笑着说。“咱们的主人只给了一个没有回答的回答。” “作为一个物种,我们的地位比你们更低下,”八爪蜘蛛答道。“再说,由于跟先知者的关系,所以说也有可能。我们并不假装自己应当是万事通。” “自从我醒过来以后,咱们很少谈论你们物种的问题,”尼柯尔突然感到自己太以自我为中心了,觉得非常抱歉,就对蓝医生说,“记得你说过,你们的前任总优化师和她的工作人员,还有所有的参战人员,全都给依次处决了。现在的新班子工作情况如何呢?” “考虑到我们的生活环境,也差不多吧,”蓝医生回答说。“吉米在新班子的第二梯队工作,一上班,每分钟都忙得不可开交。由于外部势力不断摩擦,我们还没有真正平静下来。” “那主要是由人类造成的,”鹰人补充说。“我们过去讨论过这个问题,尼柯尔,”他又说,“但也许现在是时候了……对你们人类不适应与不同物种共同生活,我们真的相当吃惊。他们当中只有少部分人能够忍受其他物种跟他们一样能干。一样重要的说法。” “许多年前我们刚刚碰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尼柯尔说,“由于各种历史和社会的原因,人类对新思想、新观念的反应彼此会有很大的不同。” “我记得你是说过,”鹰人回答说,“但我们跟你和你的家人打交道的经验给我们造成了误会。等我们把所有的幸存者叫醒的时候,才初步得出结论,一旦那些具有侵略性和领土占有欲的人当政,新伊甸园里所发生的一切就是无法无天,根本不能用那儿的特殊构成来解释。我们对大饭店的活动观察了一年之后,现在才得出结论,当初在拉玛号上的人类,的确非常典型。” “听起来我可能正要去一个叫人不愉快的地方呵,”尼柯尔说,“在还没到那儿之前,我还要不要了解其他事情?” “没有必要,”鹰人说,“我们现在已经控制了一切。你的同事肯定会告诉你他们经历的所有重要事件……还有,目前的局面只不过是暂时的,而且这个阶段差不多就快结束了。” 蓝医生说,“最初,所有玛拉号的幸存者全部分散在海星号各地,每条放射形口腕上都住了人类,八爪蜘蛛,还有我们喜欢的一些动物,由于它们在我们社会结构中的特殊作用而幸存下来了。几个月之后,一切都变了,主要是因为人类那依然不变的好战天性……现在各个物种的居住地都集中在一个地方……” “物种隔离,”尼柯尔满面悔恨地说,“这是我们物种的特性之一。” “现在只有在海星号中心部分的自助餐厅和其他公共场所才有物种之间的交流,”鹰人说。“但是,人类中有一半人除了吃饭。从不离开自己的驻地,就是那种时候,他们也竭力避免物种之间的交流……照我们看来,人类非常恐外。在我们的宇航物种资料中,就是那些社会生活比你们更为落后的物种当中,也找不到很多范例。” 短途航天飞机又转了一个方向,那个辉煌无比的四面体又进入眼帘。他们现在也靠近了许多。在球体里面和连接这些球体的又长又窄的通道里,许多单个的光源都能分辨得出来。 尼柯尔望着眼前的美景。深深叹了口气,跟鹰人和蓝医生的谈话使她心情抑郁。“也许理查德说得对,”尼柯尔心里想,“也许人性根本无法改变,除非他们的记忆被完全消除,在全新的环境中,提高操作系统,我们才能开始更新。” 短途航天飞机靠近海星号,尼柯尔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告诉自己别为这些蠢事担心,但她总为自己的外貌感到极不舒服。尼柯尔对着镜子补妆,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焦虑。“我老了,”她想。“孩子们会觉得我太丑。” 海星号没有拉玛号那么大,对尼柯尔来说,很容易理解里面为什么那么拥挤。鹰人已经跟她说明斡旋是一种紧急措施,其结果是让拉玛号到达诺德号的时间比预计提前了好几年。这个特殊的海星号原是被淘汰了而还没有回收的宇宙飞船,稍稍加以改建,作为装载拉玛号住户迁往别处之前的临时住所。 “我们已经下了严格命令,”鹰人说,“你进去的时候应当尽量安定平稳,我们不希望你的体力消耗过度。‘大块头’及其部队已经驱除了从短途航天飞机车站到你房间的各个大厅和公共场所的闲杂人员。” “那么说。你不跟我进去啦?”尼柯尔问鹰人道。 “是的,”他答道,“我在诺德号还有事。” “我会陪你通过观察台,到人类居住地的入口处,”蓝医生说。“然后就你自己进去了。很幸运你的住所离入口处不太远。” 尼柯尔和蓝医生下车后,鹰人留在短途航天飞机里。这个半鸟半人的异类向她们挥手告别后,她们就进入了封闭通道。几分钟之后,她们来到封闭通道另一端的一间大梳妆室,一个名叫“大块头”的机器人前来迎接她们。 “欢迎。尼柯尔·德雅尔丹·沃克菲尔,”那个机器巨人说。“很高兴你终于来了……请把宇航服脱下放在你右边的凳子上。” “大块头”大概有3米高,2米宽,跟人类孩子们玩的方块积木样子差不多。多年前,尼柯尔一家住在天狼星附近的诺德号,他们在返回太阳系之前。有一位监视他们机械测试的机器人,“大块头”看起来跟他一模一样。“大块头”守候在尼柯尔和块头比较小的蓝医生身边。 “虽然肯定你们不会惹麻烦,”大块头用机器人的声音说。“我还是得提醒你们,你们得毫无保留地遵照我或者任何跟我一样的,或者小一点的机器人的指令。我们的工作就是维持这艘飞船里的秩序……现在请跟我来。” 大块头回转身来,只是身体中间的轴心转动了一下,用一条圆柱形的腿朝前滚动。“这间大屋子叫观察台,”机器人说。“我们通常的公共房间大都像这样。今天晚上临时腾空了,对你到住房去方便一些。” 尼柯尔和蓝医生在面对诺德号的大窗户边停留了一会儿,景色的确美妙,但尼柯尔无法集中精力观看美景和那超级外星建筑的工作状况,她急于见到家人和朋友。 尼柯尔和她那八爪蜘蛛伙伴沿着围绕飞船的大型通道前进。大块头就留在观察台里。蓝医生跟她解释如何寻找辨认小电车停留的车站,她还告诉尼柯尔,人类住在海星号的第三条放射形口腕,从短途航天飞机车站任何一个方向都能去;八爪蜘蛛就在隔壁右手面的两条口腕中。“第四五两条口腕设计不同,”蓝医生用颜色说,“其他所有的生物都住在那儿,还有那些受监控的人类和八爪蜘蛛也在那里。” “那么说,伽利略是在什么牢房里吗?”尼柯尔问道。 “不完全如此,”蓝医生回答说。“只不过海星号那些地方有许多小方块头机器人罢了。” 围着海星号走了半圈。她们一起下了电车。到了人类居住口腕的入口处,蓝医生把监测器放到尼柯尔前面,读了屏幕上的色彩语言。根据她过去掌握的资料,八爪蜘蛛又用一条触手下的纤毛去查寻更多的资料。 “有什么问题吗?”尼柯尔问道。 “头一个钟头内,你的心脏有一阵子跳得很快,”蓝医生说,“我只想查查异常的振幅和频率而已。” “我很激动,”尼柯尔说。“对人类来说,这很正常,因为激动会造成……” “我知道,”蓝医生说,“但鹰人嘱咐我要格外当心。”蓝医生检查屏幕上的资料时,头上有好一阵都没有光带。“我想没事儿,”她最后说,“但要是感到心口有一点点疼痛,或者呼吸不畅,别忘了按你房间的紧急按钮。” 尼柯尔紧紧拥抱蓝医生,“非常感谢,”她说,“你一直是那么好。” “我很高兴这么做,”蓝医生说,“希望一切顺利……你的房间号码是四十一,顺通道往里走,大概是左手面的第20道门。电车每五道门就停一下。” 尼柯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拐了一个弯。小电车已经在那儿等她了。她拖着脚走了过去,双脚在地上滑动。朝蓝医生挥了挥手,就上了车。一两分钟之后,尼柯尔就站在用油漆写着41号的一道普通门前。 她敲了敲门,门开了,五张笑脸展现在她的眼前。 “欢迎到大饭店来。”麦克斯咧着嘴笑着,张开双臂前来迎接,“进来呀,拥抱一下阿肯色州的农场小子吧。” 一进门,尼柯尔就感到一双手把她的手拉住了。“你好,妈妈,”艾莉说。尼柯尔回过身来,看见了她的小女儿。艾莉已经两鬓斑白,但她的双眼还一如既往地闪闪发亮。 “你好,艾莉,”尼柯尔说着,禁不住眼泪直流。团聚以后的七个钟头之内,这点眼泪才刚刚开头哩。 第三章 他们的房间呈方形,每边大概有7米长。靠后的墙边有一个封闭的洗手间,里边有一个洗脸槽,一个马桶。洗手间旁边是一个没有门的大衣橱,装着他们所有的衣物和其他东西。床垫也卷了起来塞在衣橱里,睡觉的时候才拖出来放在地板上。 第一个晚上,尼柯尔睡在艾莉和尼基中间,麦克斯,埃波妮娜和马利乌斯睡在屋子的另一头的桌子旁边。屋子里除了桌子和六把椅子之外,别无他物。尼柯尔疲惫已极,在灯还没关,大家还没有准备好睡觉之前,很快就睡着了。尼柯尔一睡五个钟头,连梦都没做,后来一下子醒了,还闹不清身在何处。 她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想起头天晚上的情景。团聚之时,她完全为感情所控制,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所见所闻。尼柯尔刚一进屋,尼基就到隔壁去叫其他人。后来的两个钟头内,这间屋子里就挤了十一个人,其中至少有三四个人一直说个不停。在这两个钟头之中,尼柯尔轮流跟每个人都单独谈了谈,但不可能谈得很深。 四个年轻人,开普勒,马利乌斯,尼基和玛利亚一直很不好意思。 玛利亚湛蓝的眼睛跟古铜色的皮肤和漆黑的长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理所当然向尼柯尔的救命之恩表示了感谢,并很有礼貌地说明,她对休眠之前的事,什么也不记得。 跟姥姥面对面地谈话,尼基很紧张,也很胆怯。尼柯尔认为,自己在尼基的目光中捕捉到了恐惧神色;但艾莉后来跟尼柯尔说,她看到的也许是敬畏的目光,因为对尼柯尔有那么多传说,尼基像是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 两个年轻人一直很有礼貌,但并不容易接近。那天夜里,尼柯尔曾看到开普勒在房间另一头死死地盯着她。尼柯尔提醒自己说,她是男孩子们真正第一次见到的老人。青年男子见到又老又僬悴的妇女感到特别困难,尼柯尔想,这会粉碎女性在他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本用毫无顾忌地拥抱来欢迎母亲,他那强有力的双臂,把妈妈举了起来,欢快地大叫大嚷。“妈——妈呀,妈——妈,”他头顶着妈妈转着圈说。本看来很好,但看到他开始谢顶,而且看起来满面慈祥,尼柯尔真大吃了一惊。后来她又对自己说,本的外貌并不那么叫人意外,因为他也快四十啦。 帕特里克和艾莉对她的欢迎非常热情。艾莉看起来很疲惫,但她说,那是她工作了一整天的原故。艾莉跟她解释说,她为大饭店内物种之间的交往努力工作。 “这是我起码能干的事,”艾莉说,“因为我会说八爪蜘蛛的语言……希望你体力恢复之后,能助我一臂之力。” 帕特里克平静地对尼柯尔叙述了自己对奈的关心。“伽利略的事把她的心都撕碎了,妈妈,”她儿子说,“那些方块头,我们这么叫他们的,根本不由分说,就把伽利略从我们的居住区带走,她简直给气疯了。对每天探望不得超过两个小时,她也很生气……我肯定她会求你帮忙。” 奈变多了,眼里的火花和温柔不见了,就是第一句话,也难得如此消沉。“我们住的地方的警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尼柯尔。”奈说,“比中村统治时期更糟糕。等你安顿下来以后,我有好多事跟你说。” 麦克斯·帕克特和他钟爱的法国妻子埃波妮娜跟大伙儿一样,也见老了,但显然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及对儿子马利乌斯的爱,在年复一年地支撑着他们。 尼柯尔问埃波妮娜这拥挤的居住环境是否叫她不安,她只是耸了耸肩膀。“不怎么样,”她回答说,“别忘了”我小时候在孤儿院住过哩……还有,活着,而且还有麦克斯和马利乌斯,我就高兴了。很多年来,我从来没想到自己能活到头发花白哩。” 至于麦克斯,还是那副犟脾气,桀骜不驯的老样子。他的头发也快花白完了,走路也没有原来那么有活力了,但从他的眼睛里,尼柯尔看出他热爱生活。 “我常常在吸烟室碰到一个家伙,”那天晚上,麦克斯跟尼柯尔说,“他是你的忠实崇拜者……他好歹躲过了瘟疫,而他老婆却没有幸免于难……无论如何,”麦克斯咧嘴笑了,“等你空了,一定给你们俩介绍介绍……他比你年轻一点,但我怀疑那会有什么问题……” 尼柯尔向麦克斯询问了人类与八爪蜘蛛之间的问题。 “你知道,”麦克斯说,“战争可能发生在十五六年前,但是人类当中谁也不会忘记往事,熄灭心中的怒火。这里的每个人都在那场瘟疫中失去过什么人:一位朋友、亲戚或者邻居。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是八爪蜘蛛造成了这一切。” “那是对人类军队侵略的还击。”尼柯尔说。 “但大多数人不那么看问题,也许他们相信中村的宣传,而不相信‘官方’的战争史。这是我们搬到这里之后不久,由你的朋友鹰人所介绍的……事实是大多数人类仇视并且害怕八爪蜘蛛。尽管艾莉一再鼓动,大概也只有二成的人想跟他们来往,或者是希望了解他们。大多数人呆在我们自己的住地……很不幸。拥挤的环境根本无助于解决问题。” 尼柯尔翻了一个身。女儿艾莉面对着她躺着,她的眼睛连连抽动。“她在做梦哩,”尼柯尔想,希望不是梦到了罗伯特……她又想到了跟家人和朋友聚会的情景。“我猜鹰人知道他让我活着干什么。即使他没有什么特殊工作要我去做……只要没成为废人,或者包袱,我就能在这里尽一点力。” “这会是你在大饭店体会到的第一件事。”麦克斯对尼柯尔说。“自助餐厅开门的时候,我每次去都会想到翡翠城的施恩节……那些跟八爪蜘蛛来的动物也许很吸引人,但我还是情愿它们不在场,那会觉得舒服一些。” “能不能等该我们去的时候再去,爸爸?”马利乌斯问道,“那些大蜥蜴叫尼基害怕。它们用黄黄的眼睛盯着咱们看,吃饭的时候弄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讨厌。” “儿子,”麦克斯说,“如果你那么想,你跟尼基可以在规定我们吃饭的时候跟其他人一起去。尼柯尔想跟所有的居民一起吃饭。对她来说,这是原则问题。你妈和我要陪她去,让她了解餐厅规则。” “别为我操心,”尼柯尔说,“肯定艾莉或帕特里克……” “胡说,”麦克斯打断她的话说。“埃波妮娜和我很高兴陪你……再说,帕特里克已经陪奈去看伽利略去了,艾莉在那边娱乐室里,本跟开普勒和马利乌斯一块看书。” “非常感谢你们的理解,麦克斯,”尼柯尔说。“对我来说。作一个恰如其分的说明,尤其是在刚开始的时候,非常重要……鹰人和蓝医生没有告诉我多少问题的详细情况……” “不用解释,”麦克斯回答说,“事实上,昨天晚上你睡了以后,我告诉法国妞,说我肯定你希望大混合,”他哈哈大笑着说。“别忘了,我们非常了解你。” 埃波妮娜进来之后,他们一齐朝走廊走去。走廊里几乎空无一人,他们左手边远离海星号中心的走廊里有几个人在走动,口腕的入口处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三个人等了一两分钟,电车就到了。快到终点时,麦克斯俯身朝尼柯尔靠了过去。“那两个站在入口处的人并不是在那儿闲逛……”他说,“他们都是委员会的积极分子……说话可管事哪,而且也很出风头。” 下车的时候,尼柯尔挽住麦克斯伸过来的胳臂。“他们想干嘛?”那一对儿朝他们走了过来,尼柯尔小声问。 “不知道。但马上就会知道。” “你好,麦克斯……你好,埃波妮娜,”那个男人说。此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大胖子,看见尼柯尔,脸上立刻就堆满了政客式的微笑。“您一定是尼柯尔·沃克菲尔啦,”说着,便伸手要跟尼柯尔握手。“我们听说过很多有关您的事……欢迎……欢迎……我是斯迪温·科瓦斯基。” “我是勒内·杜邦。”那女人跨前一步,也把手伸到尼柯尔面前说。 一阵寒喧之后,科瓦斯基先生问麦克斯他们三个人要去干什么。 “我们送沃克菲尔夫人去吃午饭,”麦克斯的回答很简单。 “现在还是公共用餐时间。”那人又满面堆笑,又看了看手表说。 “干嘛不再等45分钟,勒内和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我们是委员会的人,你知道的,非常希望跟沃克菲尔夫人谈谈我们的活动……当然,委员会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听到她的汇报。” “多谢你的好意,斯迪温,”麦克斯说,“但我们都饿了,现在就想吃饭。” 科瓦斯基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干,麦克斯,”他说。“这个时候那儿的空气非常紧张……自昨天游泳池事件之后,委员会以无记名投票方式通过决议,今明两天抵制参加一切集体活动……爱米莉对大块头让加兰接受审查,而不给肇事的八爪蜘蛛任何处罚,感到特别气愤……那些蠢货有意刁难我们,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得了吧,斯迪温,”麦克斯说,“昨天晚饭的时候,我听说过这件事情了……我们的游泳时间过了15分钟,加兰还泡在游泳池里……是他先去抓八爪蜘蛛的。” “这是有意挑衅,”勒内·杜邦说,“池子里只有三个八爪蜘蛛……根本没有理由让他们当中的一个游到加兰的那道线上去嘛。” “还有呢。”斯迪温说,“昨天晚上委员会进行讨论的时候,这一特殊事件并不是讨论重点。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给榆木脑袋和八爪蜘蛛送一条信息过去,那么他们才知道我们这个物种已经团结起来了……今天晚上,委员会还要召开特别会议,把我们所有的意见都记下来……” 麦克斯火了,“多谢让我们了解到这些情况,斯迪温,”他不耐烦地说,“现在请站开一点,我们要去吃饭了。” “你在犯错误呀,”科瓦斯基先生说,“自助餐厅里的人类只会有你们几个……自然我们今天晚上也会向委员会汇报这次谈话的内容。” “悉听尊便。”麦克斯说。 麦克斯、埃波妮娜和尼柯尔朝干道走廊走去,那是围绕海星号中心区的一条环形走廊。 “委员会是怎么回事?”尼柯尔问道。 “一群假意代表所有人类的人,但我得说明,那是他们自己任命的,”麦克斯回答说,“最初只不过是胡闹而已,但最近几个月,他们真的开始滥用职权了……他们甚至把可怜的奈也拉了进去,表示要帮助解决伽利略的问题。” 一辆大电车在他们右面20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个大蜥蜴下了车。两个方块头机器人原本站在一边,并不引人注意,这会儿走了出来,站在人和长着可怕牙齿的怪物之间。大蜥蜴从墙根边打他们身边过去,尼柯尔马上想起施恩节庆祝会上尼基遭到的袭击。 “它们怎么也在这儿?”尼柯尔问麦克斯。“我认为它们太爱捣蛋了……” “大块头和鹰人两次召集所有的人类开会,都说大蜥蜴对生产一种叫巴瑞堪的作物非常重要,没有它们,八爪蜘蛛社会就会完蛋……对那些生物学的详细解释,我没有完全搞懂,但记得新鲜的大蜥蜴蛋是生物圈的一个重要环节……鹰人反复强调,大饭店里只保存了极其有限的大蜥蜴。” 三个人到了自助餐厅的门口。“大蜥蜴造成的麻烦多吗?”尼柯尔问道。 “并不太多,”麦克斯说,“正如你知道的,它们有危险,但如果你透过委员会的一派胡言,便可得出结论,大蜥蜴无缘无故发动进攻的时候实在不多……大多数矛盾实际上是人类挑起的……有天晚上,咱们的小伙子伽利略又在自助餐厅发牛脾气,就杀了两条大蜥蜴。” 麦克斯注意到他这话给尼柯尔造成的强烈反应。“我可不是在揭短,”他摇摇头说,“但伽利略的事已经把咱们这个大家庭搞垮了……我跟埃波妮娜保证过,要让你先跟奈谈这件事。” 那些小一点的方块头机器人跟大块头的构成基本相同,有十一二个在餐厅里服务,另外有七八个站在就餐区。尼柯尔和她的朋友进入餐厅时,四五百个八爪蜘蛛正坐在餐厅,其中两个巨型储物蜘蛛,八十来个侏儒蜘蛛在餐厅中间的地板上用餐。他们从蜘蛛当中穿过,许多蜘蛛抬头望着他们。十多个大蜥蜴坐在离排队处不远的地方,连饭都顾不上吃,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 看见食物的品种如此丰富,尼柯尔真大吃了一惊。她挑了一点鱼、土豆,一些八爪蜘蛛水果,还挑了橘子口味的蜂蜜来抹面包。 “这所有的新鲜食品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在一张空的长餐桌边坐下来,尼柯尔问麦克斯说。 麦克斯朝上一指,“海星号上还有第二层。大家的食品都是在那儿生产的……虽然委员会老在抱怨肉食太少,但我们吃得很好。” 尼柯尔吃了几口。 “我想应该告诉你,”麦克斯从桌子另外一边靠过身子来轻轻说,“一对八爪蜘蛛朝你这边走了过来。” 她回头一看。真的有两个八爪蜘蛛过来了。尼柯尔从眼角边又看到大块头匆匆朝他们的桌子奔来。 “您好,尼柯尔,”第一位八爪蜘蛛用色彩语言说。“我是蓝医生在翡翠城医院的一名助手……我只想来表示欢迎,并为您给我们的帮助表示感谢……” 尼柯尔在他身上找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特殊标志。“真对不起,”她说,口气非常友好,“我实在辨认不出……” “您叫我‘乳白’来着,”那位八爪蜘蛛说,“因为那时我眼睛刚作了手术。老在淌白色粘液……” “哦,是的,”尼柯尔微笑着说,“我想起来了,乳白……咱们有一天对老年问题不是讨论了很久吗?我记得,你很难理解我们人类无论有无用途,都会活下去,直到因自然因紊而死。” “对了,”乳白回答说,“嗯,我不想打扰您用餐,但我的朋友非常希望认识您。” “也希望感谢您,”乳白的同伴说,“对一切都那么公正……蓝医生说,您给我们树立了好榜样……” 坐在餐厅的其他八爪蜘蛛开始站起来,排在前面两个八爪蜘蛛后面。“谢谢您”在他们大多数八爪蜘蛛头上晃动。 尼柯尔深深地感动了。在麦克斯的建议下,她站起来对那一排八爪蜘蛛说话。“谢谢你们大家,”她说,“谢谢你们的欢迎。我真的非常感谢……希望咱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能有机会跟你们每个人单独谈谈。” 尼柯尔的目光移到八爪蜘蛛队伍的右边,看见女儿艾莉带着尼基站在身旁。 “我尽快赶了过来,”艾莉走过来,在妈妈脸上亲了亲说。“我应该知道……”她又微微笑了笑,并使劲拥抱尼柯尔。“我爱您,妈妈,”艾莉说,“我一直非常想念您。” “我向委员会解释过,”奈说,“说你刚刚到家,还不完全理解联合抵制令的重要性。我相信他们会满意的。” 奈开了门,尼柯尔跟她到了洗衣服的地方。大饭店的生物根据在新伊甸园见过的洗衣机和干衣机的样子,在离餐厅不远处匆匆修了个免费洗衣房。大房子里已经有了两个女人,奈建议用对面一排的洗衣机,这样才能跟尼柯尔说悄悄话。 “我今天叫你跟我来,”她们开始把衣服分类的时候,奈就开了口,“是想跟你谈谈伽利略的事……”她歇了一下,思想斗争非常剧烈。“原谅我,尼柯尔,一提起这件事,我就忍不住动感情……我说不准……” “没事儿。奈,”尼柯尔柔声地说,“我懂……别忘了。我也是当妈妈的人哩。” “我简直绝望了,尼柯尔,”奈又接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事,即便是渡边遇害,都没有像这件事这样让我伤心……为儿子的事我都急死了……就是祷告也无法让我安宁。” 奈把衣服分为三堆,分别放进三台洗衣机,然后又回到尼柯尔身边。 “你瞧,”她说,“我得是第一个承认伽利略的行为不合规范的人……度过长期休眠之后,就搬到了这儿,跟别人交往他就特别慢……不愿意参加帕特里克、艾莉、埃波妮娜和我为孩子们开设的课程。后来来上课了,又从不做作业……显然除了跟玛利亚还合得来外,跟谁来往都困难,而且也不愉快。 “他从来不跟我谈他自己的感受……惟一喜欢干的事是到文娱室去锻炼肌肉……结果他为自己的力大无比非常骄傲。” 奈歇了一会儿。“伽利略不是个坏人,尼柯尔,”她向尼柯尔辩解说,“他只不过昏了头……睡着的时候还是个6岁的孩子,一觉醒来,就21啦,身子、欲望都是年轻人了……” 她住了口,眼睛里噙着泪花。“怎么能要求他知道如何为人……”奈非常为难地说。尼柯尔伸出双手,但奈没有来握她的手。“我试过了,但没法帮他,”她吃力地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恐怕已经太晚了。” 尼柯尔想起自己在新伊甸园中那些不眠之夜,为凯蒂,她也常常绝望得痛不欲生。 “我理解,奈,”她温柔地说,“我真的理解。” “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奈停了一下又说,“那是在一天半夜,他为了玛利亚那件事,跟大块头从法庭回来,我们一块站在走廊里,只有我们母子俩,他不断地叹气,用拳头擂着墙……‘我不要伤害她的,妈妈,你一定得相信我,’他嚷着说,‘我爱玛利亚……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呀。’” “伽利略跟玛利亚怎么啦?”奈又停了一下,尼柯尔才问道。“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哦,”奈大吃一惊说,“我原来以为已经有人把这事儿告诉你了。”她略为迟疑了一会儿。“麦克斯说伽利略那时正要企图强暴玛利亚,如果不是本回到房间,把他从姑娘身边拖开,他就已经得逞了……后来麦克斯对我承认说,他用‘强暴’这个字眼也许太过分了,但伽利略确实‘出了格’…… “儿子告诉我,是玛利亚在挑逗她,至少是她主动,他俩倒在地板上亲吻……据伽利略说,他开始扯她的裤子的时候,她正热火着哩……事情正要发生……” 奈竭力控制自己。“后来的事,不管谁说的,都不叫人愉快……伽利略承认他打了玛利亚,打了几下,在她开始尖叫,结果他把她按倒在地,又去扯她的裤子……他把门拴上了,本用肩膀撞开的。他又用力去撞伽利略……由于高声喧哗,破坏财物,大块头来了,还有许多旁观者……” 奈的眼泪流个不停。 “那场面一定很可怕,”尼柯尔说。 “那天晚上,我的生活给粉碎了,”奈说,“大家都指责伽利略,大块头给他定了缓刑,将他放回了家。麦克斯,帕特里克,还有开普勒,他的同胞兄弟,都认为处罚太轻。我如果一提到或许漂亮的小玛利亚对发生的事要负主要责任,大家都说我‘不公平’、‘不顾事实’……” “玛利亚的戏演得无懈可击,”奈毫无掩饰地继续说,“后来她也承认,是她主动吻伽利略的——他们过去也吻过两次,她说——但坚持说他还没有把她按倒,她就开始叫‘不要’了。事情发生之后,玛利亚哭了整整一个钟头,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男人,包括帕特里克在内,都去哄她。玛利亚什么话都还没说,大家就相信她一点责任都没有了。” 轻柔的铃声响了,表示衣服洗好了。奈慢慢站起来,走到机器跟前,把衣服抓到两个烘干机里。 “我们都赞成玛利亚搬到隔壁,跟麦克斯,埃波妮娜和艾莉住在一起。”奈又说了,“我认为时间会治愈刨伤。我错了。一家人除了我,谁都对伽利略实行回避政策。开普勒甚至连话都不跟自己的兄弟说,帕特里克还通情达理,但态度冷漠……伽利略更内向了,完全不再去上课,只要不睡觉,就在举重室里混时间。 “五个月之前。我接近玛利亚,主要是想求她帮帮伽利略……真丢人哪,尼柯尔,”奈说。“我一个大人,去求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她才苏醒过来两个年头,人生观能有那么复杂吗?我猜一定是有人,是麦克斯和埃波妮娜,一直在指导她如何为人。玛利亚存心羞辱我,存心让伽利略受苦受难。她当然得逞了。” “我知道好像不会这样,”尼柯尔很久没吭声,这才第一回说话。“但我碰到过一些人,天生就非常能干,出于本能,很小就会应付各种情况。玛利亚也许就是这样一种人。” 奈投有听她的申辩。“会见进行顺利,伽利略配合得很好,玛利亚也接受了他的书面道歉。后来几个星期,她似乎主动把伽利略拉入年轻人的活动中了……但在他们的圈子中,他始终是个陌生人,一个局外人。我看得出来,而且估计他也明白。 “后来有一天在餐厅,他们五个人坐在一块儿——我们其他人早吃过回房去——两只大蜥蜴坐在桌子的另外一头。据开普勒说,大蜥蜴是有意让人讨厌。它们把头埋到碗里,唏唏呼呼地吃它们最喜欢的毛毛虫,然后又用亮晶晶的小黄眼睛盯着女孩子瞧,特别是玛利亚。尼基说她不再感到饿了,玛利亚同意她的看法。 “正在此时,伽利略呼地站了起来,朝大蜥蜴走了几步说了声,‘嘘。滚开,’或者诸如此类的话。大蜥蜴没有动弹,他又跨前一步。一只大蜥蜴朝他扑来,伽利略抓住这只大蜥蜴的脖子使劲摇。它脖子一断就死了。第二只又扑了过来,用大门牙死死咬住伽利略的前臂。还不等那些方块头赶来,伽利略早把这只大蜥蜴打死在桌子上了。” 奈讲完故事,显得惊人地平静。“它们带走了伽利略。三个钟头之后,大块头到我们屋里来通知,说要把伽利略暂时拘留在海星号的其他地方。我问为什么,方块头的头儿跟平时我提出问题时回答得一模一样。‘我们认为你儿子的行为不能被接受。’” 铃声又响了,说明衣服已经烘干。尼柯尔帮奈在长桌子上叠衣服。“我每天只能有两个钟头跟他在一起,”奈说,“伽利略自尊心太强,什么意见也不提。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难受哩……委员会已经将伽利略列入五名非法拘留的人之中,但我不知道他们的意见会不会引起机器人足够的重视。” 奈停止叠衣服,把手放在尼柯尔的前臂上。“这就是我为什么求你帮忙的原故,”她说。“按异类的级别,鹰人的地位比大块头还高。很显然,只要鹰人听你所说……求求你,看在我的面上。请跟鹰人谈谈伽利略的事吧,行吗?” “我应当一开始就住在隔壁屋子里,”尼柯尔对艾莉说,一边把自己的东西从衣橱里拿出来,“那样才算做得对。” “你还没来,我们就讨论过了,”艾莉说,“奈和玛利亚两个都说,女孩子们可以搬回隔壁屋子,这样你就可以跟我和尼基住在一起。” “但是,”尼柯尔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看着女儿说,“你知道,艾莉,我才回来几天,就特别感到大家是如何纠缠在日常小事里呀……我说的不单是奈和她所关心的事情。我在餐厅里,或者其他公共场所跟人聊天,他们极少谈论这儿到底出了些什么事。只有两个人问到过鹰人。昨天晚上在观察台上,我们十几个人望着摇摇晃晃的四方形,谁也不想讨论到底是谁建造了这一切,为什么而修建。” 艾莉哈哈大笑。“大家到这儿都一年多了,妈妈。早就问过这些问题了,几个星期几个星期地问,但谁也没有得到满意答案。在一个问题回答不了的时候,就不管它,直到有了新的信息,这就是人性。” 她抱起母亲的东西。“我们已经跟大伙儿说了,今天不打搅你,让你好好睡一觉。求求你,妈妈,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吧……蓝医生昨天走的时候,跟我说过,尽管有补充探测器在你心脏里,但已经显示出超负荷的迹象了。” “我们口腕里有八爪蜘蛛出入,”尼柯尔说,“科瓦斯基先生肯定不高兴。”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鹰人也跟他说过。别担心。” “谢谢你,艾莉,”尼柯尔说着,在女儿腮帮子上亲了亲。 第四章 “准备好了吗,妈妈?”艾莉进门来说。 “我想准备好了,”尼柯尔答道,“尽管我觉得傻呼呼的。除了昨天跟你,麦克斯和埃波妮娜玩,我好多年都没玩过桥牌了。” 艾莉笑了。“玩得怎么样没关系,妈妈。咱们昨儿晚上谈的就是这个。” 麦克斯和埃波妮娜在走道的电车站上等她们。“今天会非常有趣的,”麦克斯跟尼柯尔打过招呼后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露面。” 委员会前天晚上又投票通过将联合抵制令延期三天。虽然大块头对提出的意见有所反应,甚至说服八爪蜘蛛(他们的数量比人类多八分之一)在公共场所让出更多时间给人类使用,委员会依然觉得许多答复还远不尽人意。 委员会也讨论了如何加强联合抵制令的实施,有些委员在会上大吵大闹,希望建立制度,惩治那些无视联合抵制令的人。会议达成协议,委员会的官员应当“积极管理”那些无视委员会颁布的拒绝与其他物种交往法令的人。 主要通道里的电车差不多空着,第一节车厢有五六个八爪蜘蛛,第二节里有三四个八爪蜘蛛和两只大蜥蜴。尼柯尔和她的朋友是车上惟一的人类。 “三个星期以前,就是最近一次危机爆发之前,”艾莉说,“我们的桥牌大赛有23张桌子。我认为咱们取得很大进步,每周增加五六个人。” “艾莉,”尼柯尔问道,当时车子进站,又有两个八爪蜘蛛上了他们的车,“你们到底是怎么想到桥牌大赛这么个主意的呢?你们第一次提到跟八爪蜘蛛玩牌,我还认为你们疯了哩。” 艾莉哈哈大笑。“开始是我们大家刚定居下来的时候,我知道应该组织一些活动来促进物种交流。人们不会就这么走到八爪蜘蛛跟前去讲话,就是有我,或者方块头机器人在场当翻译也不行……游戏似乎是一种激发交流的好办法……曾经有一段时间还真起了作用,但很快就表现出人类再精明的专家也不是八爪蜘蛛的对手,甚至连他们的智力障碍者也不如……” “第一个月末。”麦克斯插嘴说,“我跟你的好朋友蓝医生下棋……她让了我一个车,两个卒,还是把我杀得大败……可真叫人太丧气了……” “对我们最大的打击是拼字大赛,”艾莉又说,“尽管所有的字都是英文,所有的奖品还是都叫八爪蜘蛛得了!这样我才意识到要用一种游戏,让人类和八爪蜘蛛不再进行对抗赛…… “桥牌恰好最为合适。每一对有一个人和一位八爪蜘蛛,对子之间又用不着说话。我准备的牌采用两种语言,一局下来,就是最笨的人,也能学会八爪蜘蛛从1到7的数字,以及四组牌的符号……这样进行得非常胍利。” 尼柯尔摇摇头,又笑着说,“我虽然承认这个主意了不起,还是认为你们真疯了。” 桥牌大赛到了预定开始的时候,文娱活动中心的桥牌室里除了他们,另外只有14个人。艾莉很能适应这种情况。决定分为单独的两组,一组她叫做“混合对子”,另外一组完全由八爪蜘蛛组成。 蓝医生跟尼柯尔搭成一对,她们一致同意采用五张大牌叫牌法,这是由艾莉编出来的六种办法之一,就在门口旁边的一张桌子跟前坐了下来。因为给八爪蜘蛛坐的凳子比人类的要高一点,尼柯尔跟她的对子就可以眼睛对眼睛了,或者更准确一点说,眼睛对透镜吧。 尼柯尔玩桥牌从来不是高手。她在图尔斯大学读书的时候,父亲担心她朋友不够多,鼓励她多参加课外活动,她才学会的。尼柯尔在新伊甸园的时候,也玩过桥牌。在那儿定居后的头一年,新伊甸园有过一阵桥牌热。尽管她打桥牌有一种天赋。但还是认为桥牌太费时间,而且要做的事,更为要紧的事,也太多了。 从一开始,尼柯尔就意识到,蓝医生和其他来打牌的八爪蜘蛛都是一些高手。出第二手牌的时候,蓝医生就像一个人类职业桥牌高手一样,采取飞牌和放弃最后赢墩牌的办法,出了一张特别难打的定约牌。 “出得好!”蓝医生刚出了定约牌,又一个超约得墩,尼柯尔对自己的对家说。 “一旦知道所有的牌在什么地方,就很简单。”蓝医生用彩色语言说。 看八爪蜘蛛打桥牌非常好玩。他们用一只触手上的最后两个关节挪动流动明牌,当然要靠纤毛来帮忙;然后用三只触手把全手牌放到透镜前。一边一只,当中另有一只。要把牌放到桌子上,八爪蜘蛛就用靠近要出的牌最近的那只触手,用纤毛夹着稳稳当当放下来。 尼柯尔和蓝医生在出牌之间轻松地谈着话。蓝医生刚刚在跟尼柯尔说,新任总优化师给委员会最近的行动闹糊涂了哩,这时桥牌室的门打开了。进来了三个人,后边还跟着大块头和一名小四方块头机器人。 打头的女人尼柯尔认得,是爱米莉·布朗逊,委员会的主席。她朝屋子四周一看,便直接往尼柯尔的桌子跟前走来。 “怎么啦,玛格丽特·扬,看到你在这儿,真叫我非常意外,”爱米莉·布朗逊对与尼柯尔一块打牌的另一个人说。“你一定没听到昨天晚上委员会已经延长联合抵制了吧。” 跟布朗逊女士一道进来的两个男人中,有一个就是游泳池事件中那个加兰。他们也凑到尼柯尔的桌子边。三个人都望着玛格丽特。 “爱米莉……对不起,”玛格丽特垂下眼睛说,“可你知道我多喜欢桥牌呀……” “除了打牌,这儿还有其他东西哩。”布朗逊女士说。 艾莉已经从附近的桌子边站了起来,请求大块头制止破坏活动。但爱米莉·布朗逊动作更快。“你们所有的人。”她大声说,“在这儿露了面,就表示不忠。如果马上离开,委员会不予追究……但如果警告之后,还继续留在此地……” 大块头出面来干涉了。他对布朗逊女士说,她和她的朋友实在是在破坏桥牌活动。三个人转身要走,人类当中有一半都起身要跟他们走。 “太不像话了,”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声音说。尼柯尔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只手撑着桌子。“回到座位上去,”她的声音跟刚才一样清晰有力。“别让自己受煽动仇恨者的欺负。” 所有打桥牌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住嘴,老太婆,”爱米莉·布朗逊在屋子另一头发了火,“这没你的事儿。” 大块头护送她及其同僚出了门。  “沃克菲尔夫人,您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嘛的吗?” “你猜得跟我一样对,玛利亚,”尼柯尔回答说。“这些东西对你妈妈来说,或许多多少少有些特殊意义。当时我想,植入你母亲皮下的这个银白色的圆柱体,是动物园的某种标志。但动物园的管理员谁也没逃脱轰炸,而且也没留下什么文件记录,好像没有可能证实我的假设了。” “什么是‘假设’?”姑娘问道。 “是推测性的估计,或者说是在没有足够的事实来给一个准确答案的时候,对发生的事情的一种解释,”尼柯尔说。“顺便说一句,你的英语应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谢谢您,沃克菲尔夫人。” 尼柯尔和玛利亚一起坐在观察台正对面的公共休息厅里喝果汁,虽然尼柯尔已经列大饭店一个星期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跟16年前在八爪蜘蛛动物园的废墟上救出来的小姑娘在一起。 “我妈妈真的漂亮吗?”玛利亚问道。 “非常漂亮,我记得的,”尼柯尔说,“虽说光线暗淡,无法把她看得很清楚。她看起来跟你肤色一样,也许还要白皙一点,身材适中。当时我猜她有三十五岁左右,也许还要年轻一些。” “没有我爸爸的迹象吗?”玛利亚问道。 “我没看到什么,”尼柯尔说,“当然,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没有仔细搜寻……有可能他是在选择者领地的什么地方,四处找人帮忙吧。你们驻地的围栏在轰炸中炸塌了。我担心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你爸爸可能正在找你们。但后来从你们隐蔽的地方所见到的情况来看,我相信你和你妈是在单独过日子。” “那么说。您的假设是我爸爸早就死啦,”玛利亚怯生生地问道。 “是这样,”尼柯尔回答说。“不,也不一定……我可说不准……只不过看起来不像另外还有人住在你们那儿。” 玛利亚喝了一口果汁,桌子边好久没入说话。“另外有天晚上您告诉过我,沃克菲尔夫人,”女孩儿说,“在我们跟麦克斯和埃波妮娜谈话的时候,您说您估计早在那之前,八爪蜘蛛就把我妈妈,或许是我父母,从一个叫阿佤伦的地方绑架去了……我完全不懂您刚才说的是什么呢……” 尼柯尔对玛利亚微微笑了。“我很喜欢你的礼貌,玛利亚,”她说,“你当然是咱们家的人……可以叫我尼柯尔。”她的心又回到了新伊甸园——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随后她又意识到小女孩在等她对自己评论的回答哩。 “阿佤伦是新伊甸园外的一个定居点,”尼柯尔说,“位于又黑又冷的中央平原。原来由殖民政府修建,用以隔离得了一种名为RV-41疾病的人。阿佤伦修好之后,新伊甸园的独裁者,一个叫中村的人,说服议会,认为阿佤伦也是隔离其他‘不正常’人的好地方。这些人包括反对政府的人,那些精神失常或者智力低下的人……” “一听就不像是个好地方。”玛利亚发议论说。 “本在那儿呆了一年多,”尼柯尔在想。“他从来只字不提。”自从苏醒之后,还没有多花点时闻跟本在一起,她开始感到愧疚。“但他一次也没有抱怨过呀。” 尼柯尔又强迫自己注意跟玛利亚说话。“我们老年人思想容易开小差,”她在心里说。“因为听到的看到的太多了,常常使人想起往事。” “我做过调查,”尼柯尔说。“很不幸,所有阿佤伦登记在册的人员都在战争中死了……还有几个人在阿佤伦呆过一段时期,我把你母亲的样子跟他们说过,但谁也不记得她。” “你认为她是精神病人吗?”玛利亚问道。 “有可能,”尼柯尔回答说。“咱们永远也说不准……你的项链,顺便说一句,是辨明你母亲身份的最好线索。她显然是由圣米伽勒创办的天主教兄弟会的忠实信徒……艾莉说,这儿还有其他的米伽勒兄弟会的人……等有时间了,我想跟他们谈谈……” 观察台传来一阵喧闹声,尼柯尔住了口,朝那边转过身去。 几个人和一大群八爪蜘蛛指着大窗户,手脚乱比乱划。两个人直往主通道跑,可能是去叫其他人来看热闻。 尼柯尔和玛利亚离开桌子,朝观察台的台阶走去,也从大窗户往外看。 在四方形灯光后面的远处,一艘与空中运输机相似的平顶大飞船正向诺德号靠了过来。尼柯尔和玛利亚一言不发地看了几分钟,飞船越来越近了。 “那是什么呀?”玛利亚问道。 “不知道,”尼柯尔回答说。 观察台马上拥挤不堪。几道门开开关关,更多的人,八爪蜘蛛,大蜥蜴,甚至还有一对艾云鸟都到这儿来了,开始把尼柯尔和玛利亚挤得喘不过气来。 平顶飞船特别长,甚至比连接诺德号各个球体的交通路线还要长,表面上分布着几十个透明的大“气泡”。飞船停靠在诺德号一个球体附近,伸出一条透明的管子,插进了那个球体。 观察台上一片混乱:各种动物都在推推搡搡,使劲往窗户跟前靠。两只大蜥蜴跳起来挤在窗户上,好像失了重,而且马上有一二十个人也跟着挤到了窗户跟前。尼柯尔开始觉得挤得难受,想抽身出去。混乱人群中哪有空隙?她拼命朝四面八方挤,跟玛利亚冲散了。突然,一边人浪压过来,把尼柯尔挤来贴在墙上。尼柯尔觉得臀部右边一阵剧痛。如果不是大块头和方块头机器人挤进人群,维持秩序,她一定给推倒在地,受伤更重。 大块头挤到她身边的时候,尼柯尔正浑身发抖,臀部痛得要命,路都走不动了。 “部分原因在于上了年纪,”鹰人说。“你得更当心一些。”他跟尼柯尔单独在她的屋子里。其他人在吃早饭。 “我不想那么娇气,”尼柯尔说。“也不想怕伤到自己就无所事事。” “你的臀部会好的,”鹰人说,“但得些日子才成。很幸运,只是有点瘀血,没有骨折。在你这种年纪,臀部骨折会造成终身残废的。” “多谢你的安慰,”尼柯尔说着,又呷了一口咖啡。她躺在床垫上,用几个枕头垫着头。“谈我已经谈够了……咱们谈谈更重要的事吧……那个平顶飞船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已经开始叫它‘运载号’了,”鹰人说,“这个名字非常恰当。” 他们沉静了一会儿。“说呀,说呀,”尼柯尔声音急促地说,“别跟我兜圈子啦……我躺在这儿,打了麻药都还在痛……用不着我到你那儿掏信息吧?” “这个阶段的行动马上就会结束,”鹰人说。“你们有的人会转移到运载号上去,其余的会搬到诺德号。” “然后又如何?”尼柯尔问道,“怎么决定谁到哪儿呢?” “这我还不能告诉你,”鹰人说。“但可以跟你说,你会去诺德号……如果你把我跟你说的告诉其他人,以后我再也不会提前告诉你什么消息了……我们希望转移要有条不紊……” “你总希望事情有条不紊……哎哟,”尼柯尔稍稍换了换姿势说。“而且我得说,你并没有给我提供什么重要消息呀。” “你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情况哩。” “小题大做,”尼柯尔嘟哝说,又喝了一口咖啡。“顺便问问,你们诺德号那边是不是有妙手回春的医生,大手一挥,我这瘀血就不见了呢?” “没有,”鹰人说,“如果你喜欢,可以另外给你换一个臀部,或者安一个义臀,我猜你会那么叫的。” 尼柯尔摇摇头。她忍着臀部伤痛,皱着眉头把咖啡杯子放在地板上。“上了年纪可真讨厌。”她说。 “很抱歉,”鹰人说着就要离开。“只要有时问我就来看你……” “在你走之前,”尼柯尔说,“我还有一件事儿……奈要我求你管管伽利略的事……她希望让他回到家里。” “太离谱了,”鹰人边走边说,“四五天后你们就会离开这儿的……再见,尼柯尔。别下地走路一用我带来的轮椅吧。要是压着了,你的臀部就好不了啦。” 第五章 天还早,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起床。尼柯尔半个钟头以前就来到长走廊里,试用她那辆轮椅。出乎她的意料,轮椅竟然跑得这么轻快。她沿着一公里长的通道,经过了几间会议室,心中纳闷,座椅下封闭着的金属盒子里不知道是何等的先进技术。“理查德一定会喜欢这个轮椅,”她想,“他也许会设法把轮椅给拆了。” 她在走廊里碰见几个人,大多是为了早锻炼才在这儿溜达的。两个散步的人匆匆从身边过去时,尼柯尔暗自笑了。“我看来一定挺怪,”她想,“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婆坐着轮椅在走廊里逛来逛去。” 来了一辆小电车,她才倒回来。电车里挤满了人,他们是到公共地段去用早餐的。尼柯尔一直按着轮椅上的加速按钮,跑得比小电车还快。经过电车旁边的时候,车里的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她。尼柯尔咧开嘴笑着向他们挥手。但是,又过了一会儿,前面一百米处的一道门突然开了,出来两个女人,尼柯尔才意识到自己开这么快实在太不安全。她减慢了速度,但那种高速带来的刺激还叫她咯咯直笑。 快到自己的公寓时,尼柯尔看见鹰人正站在口腕尽头,那个地方刚好与海星号环形通道相连。她开着轮椅走到他身边。 “看来你倒挺好玩哩。”鹰人说。 “是啊,”尼柯尔哈哈一笑说。“这轮椅简直是件了不起的玩具,我差不多把臀部的疼痛都忘了。” “昨儿晚上睡得好吗?”鹰人问道。 “好多了,谢谢,”尼柯尔回答说。“正如你我讨论到的,朝一边睡,把受伤部位抬起来别压着。顺便说说,你昨天晚上给我的东西还真能止痛哩。” 鹰人指了指环形通道对面的一间休息室。“咱们到那边去吧。”鹰人说。“我要私下跟你谈谈。” 尼柯尔驾着轮椅穿过环形通道,来到通向休息室的轮椅坡道。鹰人走在她身边,示意她继续向前。屋子里坐着十多个八爪蜘蛛,鹰人和尼柯尔挑了右边一个地方,去单独谈话。 “运载号在诺德号的任务差不多已经完成,”鹰人说,“从现在起,十二个小时之后就会在海星号稍事停顿,让更多人上去……午饭后,我就要宣布哪些人上运载号了。” 鹰人回过头来,湛蓝的眼睛直瞪瞪看着尼柯尔。“我宣布的事,有人会不高兴……刚刚决定把你们物种分为两组,我马上就意识到,不管怎么分,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高兴……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把这件事办得尽可能顺利。” 尼柯尔细细望着异类同伴那不同凡响的脸和眼睛,心想自己还记得什么时候曾见过他这副表情。“过去在诺德号,”她想起了。“我要求搞录像的时候。” “你要我做什么呢?”尼柯尔问道。 “我们允许在分组过程中有一定灵活性。名单上去运载号的人全得服从安排,但允许分到诺德号的人请求重新考虑。因为两艘飞船之间不能联系。比方说,万一有重要的感情牵连,我们不想强迫……” “你是说,”尼柯尔打断他的话说,“这样划分会让家庭永远破裂吗?” “是啊,也许,”鹰人回答说,“举几个例说吧,丈夫或者妻子给分到运载号上,而其配偶又在去诺德号的名单中。同样还有一些情况,父母和子女也会分开……” “老天爷呀,”尼柯尔惊叫起来。“你,或者任何别的人,到底怎么会武断决定把选择共同生活,梦想幸福的夫妻分开呀?……你的决定一公布,天下不大乱,你就万幸了。” 鹰人迟疑了一会儿。“我们作决定的时候并不武断,”他终于开了口,“好几个月来。我们对海星号上每个生物的所有详细资料。都作了仔细深入的研究。这些记录包括拉玛号上的全部资料和……所有分到运载号上的人,都在某方面不符合分到诺德号的条件。” “到底是些什么条件呢?”尼柯尔马上追问道。 “我这会儿只能告诉你,诺德号是个适合各类物种共同生活的环境……凡是适应性差的,都分到运载号上,”鹰人答道。 “照这样说来,”尼柯尔过了一会儿才说,“大饭店人类中的一部分,因为某种原故,被认为‘不可接纳’,就给淘汰了……” “我懂得你的用词,”现在轮到鹰人打断她的话了,“你是在暗示。这种分配方案是按优缺点来分组的。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我们相信,从长远观点来看,各组成员大多数在他们分到的环境中会幸福得多。” “甚至跟配偶、子女天各一方也会如此吗?”尼柯尔紧锁着眉头说。“我有时真怀疑,你们是否真正观察到人类‘感情的牵连’,那常常是人类幸福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个我们知道,”鹰人说,“我们特别研究过每个家庭会因此而破裂的特殊情况,并且做了一些调整。根据我们的判断,必须分离的家庭,需要你我讨论的,已经为数不多,而且都是根据观察资料得来的。” 尼柯尔望着鹰人,拼命地摇头。“为什么过去从来没有提到过这样的分配呢?……咱们多次谈到就要转移,可你没有一次提到过我们要分为两个组哇……” “是最近才决定的。记得我们对拉玛号事件的干预吗?那么干,才使我们从紧急情况回到原来的安排之中……一旦搞清楚某种形式的分离很有必要,不打乱现状……” “屁话,”尼柯尔突然说,“这话我半点都不信。你早就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只不过不想听任何反对意见而已……” 尼柯尔用轮椅扶手上的控制按钮转了个身,背对着这个异类伙伴。“不,”她坚定不移地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决不跟你同流合污……我很生气,因为你在此之前告诉了我,就是侮辱了我的人格……” 她按了一些加速按钮,朝大通道走去。 “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法让你回心转意吗?”鹰人跟在后面说。 尼柯尔停住了。“只可想象有一种可能我会帮你的忙……你干嘛不谈谈两种居住环境有什么不同,让各个物种的每个成员自己来决定呢?” “恐怕我们不能那么做,”鹰人说。 “那就别指望我啦。”尼柯尔说着,又加快了轮椅的速度。  尼柯尔回到公寓门口时,情绪坏到了极点。她朝前伏下身子,把密码输入门上的暗锁。 “帕特里克和妈妈在找您,”几分钟后,开普勒说,“见您不在走廊里,都很担心。” 尼柯尔驾着轮椅,从那个年轻人身边过去,回到房间里。 本身上裹着一条毛巾,从浴室出来。“嘿,妈——妈,”他满面笑容地说。看到尼柯尔脸上不快的神色,急忙走了过来。“怎么啦?”他问道,“是——不是又把自己弄痛啦?……” “没有,本,”尼柯尔说。“我很好。只不过刚才跟鹰人说话,叫人心烦。” “说了些什——么呀?”本牵起她的手说。 “以后告诉你,”尼柯尔略为迟疑才说。“等你把身上擦干,穿上衣服再说。” 本笑了,亲了亲妈妈的额头,才返回浴室。 跟鹰人谈话时尼柯尔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哦,我的天哪,”她突然想。“不是本。肯定鹰人是跟我说,我们得跟本分手。”她想起鹰人所说的“有限的能力”,就惊恐万分。“现在不要,请不要是现在呀。不要在这一切之后哇。” 尼柯尔想起多年前,全家人才搬到诺德号。她一个人在卧室里。本进来想看看全家回到太阳系后是不是欢迎他回来。发现自已不会再跟妈妈分开,就放心了。“他受的罪太多了,”尼柯尔对自己说。又想起自己在新伊匈固坐牢时,他给撵到了阿佤伦。“鹰人如果真的研究过所有资料,一定了解这些事。”尼柯尔有意识让自己保持镇静,但依然不能控制既害怕又绝望的复杂心情。“在休眠中死了就好了,”她痛苦不堪地想,恐惧感也更加严重。“我现在不能跟本告别,我会叫他心碎的,我的心也会碎的。” 一滴泪水从左眼流下来,流到了腮帮上。 “您没事儿吧,沃克菲尔夫人?”开普勒关心地问道。 “很好,谢谢你,开普勒,”尼柯尔用手背擦了擦脸说,接着又笑了笑。“人老了,容易伤感,”她说,“没什么好担心。” 有人敲门,开普勒过去开门。是帕特里克和奈,后面跟着鹰人。 “我们在走廊上见到你的朋友,妈妈,”帕特里克吻了吻母亲,表示问候,“他说你们俩开了一个会……奈和我担心……” 鹰人走到尼柯尔跟前。“我还有一件事跟你商量,”鹰人说。“你能跟我出去一会儿吗?” “我想我别无选择,”尼柯尔回答说。“但我决不会改变主意……”  鹰人和尼柯尔刚刚出门,一辆满载的电车呼啸而过。“什么事?”尼柯尔不耐烦地说。 “我愿想告诉你,丝网生物和剩余的艾云鸟都在今天晚上去运载号上的名单之中。因为你刚刚苏醒不久时,有一次跟我谈话时提到过,希望像理查德一样,能跟丝网生物相互交往,如果现在你还有什么要求……” “请先跟我谈谈别的事吧,”尼柯尔打断他的话说,并用力抓住鹰人的胳臂。 “今天下午公布名单,本和我会分开吗?” 鹰人迟疑了一阵。“不,你们不会,”他最终说道,“但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细节……” 尼柯尔叹了口气,放下了心。“谢谢,”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还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他们好久没有说话。 “那些丝网生物,”鹰人又开口了,“以后你再也找不到了……” “好的,好的,”尼柯尔说。“这主意太好了。非常感谢。我要去向丝网生物表示敬意……吃了早饭就去,那是自然……” 艾云鸟和丝网生物住的口腕处,小方块头机器人随处可见。口腕从天花板到地板用墙隔成几个单独的地区,由方块头守住各地区的进出口,并进驻每一个电车站。 艾云鸟和丝网生物住在口腕的后面,在最后一个隔离地区。 鹰人和尼柯尔到达之时,各有一个方块头和一个艾云鸟站在入口处。鹰人叽叽喳喳地回答了艾云鸟的询问。进了院子。一只姆咪猫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用高频率声音跟鹰人交谈,他的眼睛呈棕黑色,形状椭圆,显得非常温顺,声音就是从眼睛下面一个圆形小口发出来的。对鹰人准确地以呼啸声回答,尼柯尔觉得十分惊诧。她也绕有兴趣地观看姆咪猫额头上的第二对眼睛。这对眼睛离额头当中十一二公分高,姆咪猫一讲话,这对眼睛就不停地转动,观察着周围的情景。这动物有六条腿,它安安静静站着的时候,活像个巨人。鹰人跟他说完话,他就朝大厅跑去,那动作,那姿势,都像一只猫。 “他们知道你是谁,”鹰人说,“对你的来访,他们很高兴。” 尼柯尔瞄了同伴一眼。“他们怎么认识我?”她说,“我只是在公共地段见过他们几个,而且也并没有真正跟他们交往……” “你丈夫对他们这个物种来说,就是上帝……如果不是他,他们谁也没有机会来到这儿。他们是从理查德记忆中你的形象而认识你的……” “那怎么可能呀?”尼柯尔问道,“理查德16年前就死了哇……” “但他跟他们在一起的情景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他们所有人的记忆中了,”鹰人说,“每一只姆咪猫都是从玛纳瓜中孵化出来的,玛纳瓜中包含了他们的主要文化和历史背景……其胚胎形成的过程是在玛纳瓜里完成的,玛纳瓜不但为其身体的成长发育提供营养,同时也将重要信息输入姆咪猫幼仔的大脑,或类似的东西里。” “你是跟我说,”尼柯尔说,“这些动物还没出生,就在接受教育了吗?我平时吃的玛拉瓜里储存有一种根植在姆眯猫胎儿大脑中的知识吗?” “完全如此,”鹰人答道。“我看不出你干嘛那么大惊小怪。从生理结构来说,这种动物远不如你们物种复杂。人类胎儿的生长过程比他们要精细复杂得多。你们新生儿一出生就具有一系列惊人的生理特性和能力,但你们的婴儿需要依赖物种的其他成员才能生存,才能受到教育。姆咪猫生来‘精明得多’,因此也更具有独立性。但整个智力的发展潜力要小得多。” 五十米开外的走廊上,传来一声姆咪猫的尖叫,他们俩都听到了。 “是在叫咱们哩,”鹰人说。 尼柯尔把速度控制在鹰人步行的速度上,慢慢移动轮椅。“理查德从没跟我说过,这些生物能够一代代保存信息。” “他可不知道,”鹰人说。“他确实算出了他们新陈代谢的周期,还有姆咪猫在神经系统或神经网上,无论最后应该叫什么吧,传递信息……但他压根儿没想到,集合信息最重要的因素同时也储存在玛纳瓜里,并遗传给了下一代……不用说,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生存方式。” 尼柯尔被鹰人告诉她的东西迷住了。她在心里想,“设想一下,要是人类的后代生下来就了解我们文化历史的精髓,该有多好哇。试想某种像胎盘一样的东西,以压缩的方式,包含了足够的信息……听起来不可能,但不该不可能呀。如果至少有一种动物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其结果……” “有多少资料通过玛纳瓜传给了这个物种的新生儿?”他们一边朝打招呼的姆眯猫走去,尼柯尔一边问道。 “像理查德培养的这一物种,一个成年个体了解信息的百分之一之中,大概有千分之一吧。这一物种的最终显示的基本作用在于将资料掌握、处理并紧缩为一小包,并储存于玛纳瓜之中……这种资料管理过程如何进行,正是我们所研究的东西……” “过一会儿你会看到的神经网络,顺便说说,”鹰人继续说,“原不过是一小片物质,里面可能存有用规则系统法进行压缩的重要资料……我们估计,理查德多年前带到纽约去的一个小圆柱体,就是一个资料库,其储存量相当于一个成人大脑的容积。” “不可思议。”尼柯尔摇着头说。 “这才刚刚开头哩,”鹰人说。“理查德带去四个玛纳瓜,每一个都有自己那套压缩资料,我得补充一点,各套稍有不同。他们都在八爪蜘蛛动物园里孵化为姆眯猫。神经网也包含了这所有的经历……希望你参加一项冒险活动。” 尼柯尔停下了轮椅。“干嘛不早说?那我会花更多时间……” “我怀疑你会那么做,”鹰人打断她的话说。“你会首先选择跟你的物种重新建立联系……我想在此之前,你根本不会有思想准备……” “原来你一直通过控制我看的东西和经历,在左右我啊。”尼柯尔毫无敌意地说。 “也许吧。”鹰人回答说。 尼柯尔靠近神经网络时,感到特别害怕。她和鹰人进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跟她自己的套房没有什么不同。两个姆眯猫在他们背后靠墙坐着,丝状网络在右边角落里,大概占了屋子的十五分之一。这厚厚实实软软呼呼的白色玩意儿当中有一个空,刚好可以容纳尼柯尔和她的轮椅。征得鹰人的同意,尼柯尔卷起了衣袖,裙子也撩到了膝盖上。 “我猜呀,”她有些惶惶不安地说,“它要我驾轮椅到那个空穴里去,而且要用细丝把我全身给包起来。” “是的,”鹰人说。“一只姆咪猫也跟它说了,只要你说一声想出来,就会放你……如果有我在场你会觉得舒服点,我就会一直呆在这儿。” 尼柯尔还迟迟不进去。“理查德跟我说过。要做到真正进行交流……” “现在没问题了,”鹰人在回答。“当然,储存在原来的小薄片里的部分信息。是可以用来跟人类进行交流的有用资料。” “那么好吧,”尼柯尔神经质地用一只手抓着头皮。“我进去啦。祝我好运吧。” 她驾着轮椅,进了白棉花般网络的空穴里,关掉了轮椅的电力开关。不到一分钟,那玩意儿就包围了她。尼柯尔连屋子对面鹰人的轮廓都看不清楚了。她竭力安慰自己。他不会伤害我的,她说,一边感受到成千上万的细丝落在她的臂膀上,腿上,脖子上。还有头上。正如她想到的,掉在头上的细丝最厚最密。她想起了理查德的描述。“每一条细丝有说不出来的细,但它们的下面部分一定非常尖利。等我想把一根细丝弹掉,才意识到它们已经深深扎进了皮肤的表皮层。” 尼柯尔盯着离面部一米远处的一团很特别的细丝。当这一团丝慢慢朝她移动过来时,其他的细丝都改换了方向。她后背上掠过一阵战栗。最后,心里才承认,围绕她四周的网,原来是一种活生生的东西。又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它的庐山真面目。 她马上意识到丝网生物正在读她的记忆。早年生活的形象飞快掠过脑海,没有什么片断停留过长,会让她有时间去动感情。这些形象也没有什么次序——先是小时候在巴黎郊区老家后面的树林子,随后就是麦克斯讲了一个故事,玛利亚开心得哈哈大笑的场面。 “这是资料转移阶段,”尼柯尔想起理查德对自己在神经网中度过时间的分析。“鄢东西正在把我的记忆复制到它自己的记忆里去。速度很快。她很纳闷,丝网生物把她记忆复制下来到底有何用途。突然,尼柯尔在记忆的图像中清清楚楚看到了理查德。他正在一间大密室里,密室的墙上,有一副尚未完成的巨大壁画。壁画的图像变成了密室中的一套动画。每张画面都震撼人心。尼柯尔觉得自己像是在看装在大脑里的一台彩色电视。壁画的细部都清晰可见。尼柯尔正在观看,一只姆咪猫吸引了理查德的注意力,让他跟着去看壁画中的一些场面。房间里有十一二只姆咪猫在尚未完成的壁画上,或素描,或上色。 这壁画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它向理查德提供了他应该怎么办,才能拯救这一异类的所有信息。壁画的一部分是它们物种的教科书,用图片说明该物种的三种表现形式(玛纳瓜,姆眯猫和丝网生物,或者神经网络)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尼柯尔看到的图片如此清晰,她觉得如同身临其境地到了理查德所在的房间。因此,当她观看的电影突然乱跳,放到理查德跟姆咪猫向导最后告别的画面时,真吓了一大跳。 理查德和姆咪猫在棕色圆柱体底部的隧道里。活动画面详详细细地展现了最后一个画面的各个细节。理查德胡子拉茬,背包里背着四个玛纳瓜,两个皮革一样的艾云鸟蛋,还有那个圆柱体的网状东西,显得怪不舒服。看见理查德在告别劫数难逃的姆咪猫栖息地时。眼中流露出来的决心,就连尼柯尔也能理解,为什么他是那个物种的大英雄。“他冒着生命危险,”她提醒自己说,“去拯救它们的灭亡。” 她脑海中涌出更多画面,那是八爪蜘蛛动物园的画面,记录了理查德最初背到纽约去的玛纳瓜孵化以后的情况。虽然画面清晰,尼柯尔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其含义。她还在想念理查德。“自从苏醒以后,我就强迫自己不要想跟你在一起,”尼柯尔自言自语地说,“因为我认为这种行为显得软弱。现在,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的面孔,想起了咱们同甘共苦的经历,才明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你,有多么可笑。如果我们比心爱的人长寿,为什么回忆爱情的甜蜜不能说是完全能够接受的幸福源泉呢?” 一连串三个人的形象涌进尼柯尔的脑海: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儿,引起了她的注意。“等一等,”尼柯尔差点大声叫出来。“倒回去,我想看一些东西。”神经网络没有读她的信息,它继续在播放后面的画面。尼柯尔的思路停留在理查德身上,而且全副精力集中在大脑中的电视画面上。 不到一分钟,她又看到了那三个人,跟八爪蜘蛛动物园的管理员一道,打姆咪猫的屋子前面经过。玛利亚抱在她母亲怀里。她的父亲,一个皮肤黑黑的漂亮男人,两鬓已经花白,拖着一条腿走路,腿好像断了。“我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尼柯尔想,“我会记得他的。” 玛利亚和她的父母的形象不见了。尼柯尔脑海里奔涌着的画面,显示出在大轰炸开始之前,姆咪猫搬出了动物园,又搬出了翡翠城,转移到另一场所。尼柯尔估计,她最后看见的一系列画面。是拉玛号上的人类和八爪蜘蛛全部休眠以后的事。“如果我能正确理解它们的生活周期,”尼柯尔想,“那四个从理查德的玛纳瓜里孵化出来的姆咪猫,一定是在不久以后,变成了网状东西。这一切记忆才保存如此完好。” 她脑海中的画面完全变了。尼柯尔相信,她现在看见的一些风景画面,一定是从丝网生物老家的星球来的。她记得从新伊甸园逃出来之后,他们住在一起,理查德跟她讲过这些画面。 进入网状神经时,尼柯尔有意将右手放在轮椅的控制开关旁边。这会儿她打开电力开关,又关上,椅子轻微的移动马上就传递给丝网生物。画面马上停止,那些细丝很快也就消失了。 第六章 第二天,午饭前一个钟头,海星号每个公寓的一垛墙上,都有一块地方变成了一个大电视屏幕。居民们得到通知,30分钟之后,有重要事情宣布。 “这不过是我们经历的第三次总动员,”等消息的时候,麦克斯对尼柯尔说,“第一次是我们刚到此地不久,第二次是决定要把居住地点分开的时候。” “这次又会有什么事呢?”马利乌斯问道。 “估计咱们可能会知道搬家的详细情况,”麦克斯答道。“至少多数人是这么谣传的。” 到了预定时间,鹰人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去年你们全部苏醒,又从拉玛号搬来之后,”鹰人说,同时额头上也飘动着彩色光带,“我们说过,这艘飞船是你们的临时驻地。现在就准备把你们迁到其他地方,那儿的生活条件比这里好得多。” 鹰人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大家不是都搬到一个地方,海星号上的居民,大概有三分之一要迁往运载号,就是上周前就停在诺德号附近的那艘扁平大飞船。再过几个钟头,运载号就会完成在诺德号的使命,飞到我们这儿。今天晚饭后,凡是要搬到运载号的就全部过去。 “迁往诺德号的也必须在三四天内搬完,谁也不能留在海星号上……我想强调的是。两个地方的住宿条件都非常好,比这艘飞船当然要好许多。” 鹰人停了十五秒钟,似乎是要给听众足够时间去品味他的讲话。“会议结束后,”鹰人又说,“各个公寓的电视屏幕会按公寓号码顺序,反复播放登船名单,公布登船方案。阅读公告非常简单。如果你的名字或身份证号码出现在白底黑字的屏幕上,就上运载号;如果名字出现在黑底白字的屏幕上,就留在这儿呆几天,最后迁往诺德号。 “还要告诉大家,在运载号上,各个物种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区域。没有物种混合交流,自然,必要的共生安排除外。与之相反……” “这该让委员会头头们高兴了,”麦克斯马上就评论开了。“好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煽动完全隔离……” “……诺德号上的居住环境,会引起物种间定期的交流与活动……将大家安排到两个地方,就是希望把你们各自安置在最适合自己性情的环境之中。我们根据在这里,海星号上,以及在拉玛号上多年的观察,已经作了精心安排……” “重要的是,大家必须认识到,一旦安置好,两个物种就不可能再有交流。为了不造成误解,我这么说吧。凡是今晚迁往运载号的,将永远不会见到迁往诺德号的任何居民。 “如果你分到运载号,”鹰人又说,“就得马上收拾行李,午饭前作好一切准备。如果你在去诺德号的名单之中,但认为对你的安排不恰当,可以要求重新分配。今天晚上等所有去运载号的都搬走后,我将在餐厅会见想从诺德号迁往运载号的成员“如果谁有问题,会后一个钟头,我就在休息室……” “鹰人跟你怎么说的?”麦克斯问尼柯尔说。 “跟回答休息室提出同样问题的二十个人一样,”尼柯尔答道,“分到运载号的谁也无法更改………只有到诺德号的才可重新考虑。” “奈是不是因为那个……才彻底崩溃了?”埃波妮娜问道。 “是啊,”尼柯尔说。“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很能控制自己。名单放完第一遍后,她第一次到我们屋里,我认为她非常镇定……显然刚开始的时候,她认为对伽利略的安排是某些办事员的错误。”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埃波妮娜说,“我得承认,还没看到我们其他人都在去诺德号的名单中以前,我的心也怦怦乱跳了一阵哩。” “肯定奈不是惟一为此感到难受的人,”麦克斯说着,起身在屋里乱转。“这事儿可真一团糟,”他摇着头说。“要是马利乌斯给分到运载号上去了,我们到底会怎么办呢?” “这很简单,”埃波妮娜马上说,“你我两个都申请跟儿子去。” “对呀,”麦克斯顿了一会儿说。“我想你说得对。” “帕特里克和奈正在隔壁商量这件事哩,”尼柯尔说。“他们把年轻人打发开,在私下商量。” “刚刚才出了那件事……你认为奈能应付这额外的压力吗?”埃波妮娜问道。 “她真的别无选择,”麦克斯说。“只有两三个钟头来决定了。” “20分钟前她似乎要好多了,”尼柯尔说。“轻度镇静荆肯定起了作用……帕特里克和开普勒对她都非常温柔……我认为奈大半是给自己的突然爆发吓坏了。” “她真的攻击过鹰人吗?”埃波妮娜问道。 “没有……她一尖叫,一个方块头马上就制止了她,”尼柯尔说,“但她失去了控制……真没准会干出什么傻事儿哩。” “见鬼,”麦克斯说,“要是在翡翠城那会儿,你跟我说奈有暴力倾向,我会告诉你……” “没有当过父母的人哪,”尼柯尔打断他的话说,“谁也不懂当妈妈的对于女关心爱护的那种强烈感情。好几个月啦,奈一直是垂头丧气的……对她的行为,我不能容忍,但当然能理解……” 尼柯尔住了口。有人又敲了一下门。过了一会儿帕特里克才进来,满脸焦急的神色。“妈妈,”他说,“我得跟你谈谈。” “埃波妮娜和我可以到走廊里去,”麦克斯说,“如果那样方便的话……” “谢谢,麦克斯……是的,我会感激不尽的,”帕特里克吃力地说。尼柯尔从没见过他这么难受。 “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有他和尼柯尔单独在屋里了,帕特里克马上就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认为奈太不理智,但我又没法……”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妈妈,她要我们全都申请重新安排。大家,你,我,开普勒,玛利亚,麦克斯……我们所有的人……她说,要不然,伽利略会觉得被遗弃了。” 尼柯尔望着儿子。他都快哭了。“他的生活中还从来没有过这种危机,”她立即想到。“他近十年来才刚刚醒事儿。” “奈这会儿在干嘛?”尼柯尔轻声问道。 “在打坐,”帕特里克回答说。“她说打坐会让她平静,会治疗心灵……还能给她力量。” “她希望你来说服我们其他人吗?” “是的。我猜……可是,妈妈,奈甚至没有考虑没人会同意她的提议,她相信咱们理所当然会那么做的。” 帕特里克显然很痛苦,尼柯尔希望自己能伸手去抚摸他,抚平他心灵的痛苦。 “你认为咱们该怎么办呢?”沉默了一会儿,尼柯尔才说。 “不知道,”帕特里克说着,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所有执行委员会成员,以及所有搬出普通住房的大多数人,都转移到运载号的事儿一公布,我跟大家一样。也注意到了。我们喜欢、尊敬的人,还有几乎所有的八爪蜘蛛,都要去诺德号……但我同情奈。伽利略受到孤立,永远切断他惟一了解的根本制度,想到这一点,她就受不了……” “如果你是奈。”尼柯尔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你会怎么办?今天早上担心会跟本分手时,难道你没有惊惶失措吗?” “……等她打坐一完,”帕特里克请求说,“你能跟她谈谈吗,妈妈?她会听你的。奈总说她是如何钦佩你的聪明才智啊。” “有没有什么要我特别向她说明的事?”尼柯尔问道。 “跟她说……”帕特里克搓着双手说,“告诉她,不应该由她来决定什么方案对我们这一群人最好,她应该集中精力考虑自己的决定。” “好建议,”尼柯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说。“跟我说说,帕特里克,”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如果奈决意要到运载号,而大家又不去,你下决心怎么办了吗?” “是的,妈妈,我下决心了,”帕特里克马上说,“我会跟奈和伽利略走。” 尼柯尔把轮椅靠在观察窗户前面的一个角落里。她向大家说明,要独自呆一会儿。整个下午太伤神,她觉得自己精疲力竭了。 尼柯尔原以为跟奈的谈话进行顺利,奈仔细听着她的劝告,没有多说话。但一个钟头后,奈跑到她和麦克斯、埃波妮娜和艾莉跟前大发脾气,尼柯尔才真的大吃了一惊。 “帕特里克告诉我,你们谁也不跟我们走,”奈说。“现在我才看出,这么多年来,我忠心耿耿为大家,得到什么回报……我把两个双胞胎从自己家里拖出来,是出于对你们,我的朋友们的忠诚……我让伽利略和开普勒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儿童时代,是因为我对你,尼柯尔,我心目中的模范,无限尊敬和热爱……而现在,我第一次要求……” “这不公平,奈,”艾莉轻轻地说。“我们都爱你,对这件事都很关心……我们会跟你和伽利略走的,如果我们认为……” “艾莉呀,艾莉,”奈说着泪流满面,在朋友面前双膝跪下。“难道你忘了我在阿佤伦跟本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吗?……不错,我承认,那么做,是我自愿的;如果本不是你的兄弟,而你又不是我的朋友,我会为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吗?……我爱你,艾莉……我需要你的支持……求求你,跟我们走吧。你和尼基起码……” 艾莉也哭了。面对此情此景,满屋子人无不落泪。最后,奈一再向大家道歉。 尼柯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窗外。她知道经历了感情的大起大伏之后,自己需要稍事休息。下午她有两次都感到心口一阵阵绞痛。“如果我自己不关照自己,”她想,“就是那些魔术般的揉测器也保护不了我哇。” 巨大的运载号这会儿就停靠在几百米之外。这是一项令人叹为观止的工程建筑,远比诺德号看起来大得多。此飞船停靠在一侧,因此,从窗户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运载号的上方是一块长长的平地,星星点点有一些小型设备机组和透明的半球形物体,或者叫原来所谓的“泡泡舱”吧,长宽有序地排列在平顶上。正对窗户的地方有一个泡泡舱,离平顶表面有两百公尺高。而其他泡泡舱却很小。从观察窗口可以看到十一个泡泡舱的部分情况。下午早些时,运载号开过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整个飞船。大家散了数,一共有78个泡泡舱。 运载号的底面内部呈铁灰色,离平顶表面大概有1000米。整个底面内部呈圆形,稍有起伏。从远处望去,底部跟顶部相比显得无足轻重,因为顶部又大又平,至少有40千米长、15千米宽。但靠近之后,便可看清楚,那死气沉沉的建筑内部容积很大很大。 尼柯尔正绕有兴趣地观看,运载号铁灰色内侧靠近表层的一个地方,一个小小的凹口慢慢长大,变成一条长管道。管道靠近海星号。然后又稍稍作了一些调整,就安装在主封闭通道上了。 尼柯尔对自己笑了。“在我不同凡响的生活中,”她想,“这又是不可思议的一天。”她在轮椅中换了换位置,感到臀部有点不舒服。“希望我能为奈做点什么,”她对自己说,“但为了伽利略而牺牲大家的利益,实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感到有人碰她的手肘,就回过头来。原来是蓝医生。 “你感觉如何?”八爪蜘蛛用颜色说。 “好多了。”尼柯尔答道,“但今天下午可真够呛。” 蓝医生用监测器为尼柯尔作了检查。 “至少有两次大的不正常,”尼柯尔告诉自己的医生说,“我记得很清楚。” 八爪蜘蛛研究了小小荧光屏上闪现着的光带。“你干嘛不叫我呀?”她说。 “我想到了,”尼柯尔回答说,“但事情太多……而且我想你也在忙你自己的事……” 蓝医生交给尼柯尔一个装着淡蓝色的液体玻璃管。“喝了吧,”八爪蜘蛛说,“后面两个钟头,我要限制你感情上的紧张反应。” “运载号开走以后,”尼柯尔问道,“我们还会在一起吗,你和我?……我没有仔细看有关你们的名单。” “还会的,”蓝医生回答说。“我们当中有百分之五十八转移到诺德号,迁往运载号的八爪蜘蛛中,有一半都是选择者。” “这么说,我的朋友,”尼柯尔喝完药水后说,“你怎么看这次大转移行动呢?” “我们估计最可能的情况是,”蓝医生说,“整个试验已经到了一个重要关头,两个组今后的活动会完全不同。” 尼柯尔哈哈笑了。“那没什么特别的,”她说。 “是没有哇。”八爪蜘蛛回答说。 按规定要转移的最后一个海星号居民,从封闭通道去了运载号五分钟之后,鹰人在餐厅召开了重新安排的会议,共有82个人,9个八爪蜘蛛出席。只有正式要求重新安排的,才允许参加。各物种的许多成员,依然在观察台上、公共场所逗留,谈论告别的过程,或者等候鹰人召开会议的结果。 尼柯尔回到了观察窗口前。她坐在轮椅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运载号,回想着一个钟头前亲眼目睹的一幕幕情景。离开的人类中大多数高兴得像在过节,对再也不在异类当中过日子公开表示自己的喜悦。封闭通道前也有难舍难分的告别场面,但真少得出奇。 伽利略得到允许,有十分钟时间跟家人、朋友在公共场所告别。这位青年没有流露什么感情,帕特里克和奈一再要他放心,说他兄弟开普勒还在收拾行李,天亮之前,他们全家就会在运载号上团聚。 伽利略是最后离开海星号的人类之一,他后面是一小队艾云鸟和姆咪猫。神经网络材料和剩余的玛纳瓜给装在大筐子里,由几个方块头机器人抬了上去。 “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这些物种了,”正在上船的艾云鸟回过头来,向观望者尖叫了一声再见时,尼柯尔心里就在想。 “你们大家,”鹰人在餐厅里开会了,“都要求重新考虑对你们的安排。要求把你们将来的家,从诺德号换成运载号……现在我得告诉你们,这两个地方的居住条件还有两点不同。在权衡新的情况之后,如果还是要求重新安排,我们才会满足你们的要求…… “今天下午我跟你们说过。运载号里没有物种间的交流。不但每个物种要隔离在自己的居住地区,而且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智能人,包括我所代表的,来干预任何物种的事务。不但现在不管,将来永远也不会来管。运载号上的物种得靠自己。而与之相反,诺德号这个物种大混合的世界则有人管理。不会像在海星号这儿管的那么严,但总会有人管。我们相信,不同物种住在一起,远距离观察和监控是非常必要的…… “第二个不同点最重要。运载号上不会有生育。住在那儿的所有物种,都会患永久性不育症。他们可以得到幸福生活的一切必需品,但谁也不准生育。与之相反,诺德号上就没有对生育的任何限制…… “请让我把话讲完,”见几位听众想要提问,鹰人就说,“大家还有两个钟头来作决定……如果还想换到运载号,只需要带上行李,叫大块头打开封闭通道就行了……” 开普勒不再想到运载号,尼柯尔一点也不觉得大惊小怪。这位年轻人显然最初很难定夺,要求重新安排,只不过是出于对母亲的忠心。从那以后,整个下午大多时间他都跟玛利亚在一起。很明显,他很爱她。 开普勒争取大家庭每个人的帮助,只怕跟母亲争吵,但事实上却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奈赞成说,开普勒不应当被剥夺作父亲的幸福。她甚至还宽宏大量地提出,帕特里克可以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但是,做丈夫的马上指出,他早已过了生育期,再说,从许多方面说来,自己已经跟伽利略和开普勒当过父亲了。 尼柯尔,帕特里克,奈和开普勒单独在一间套房里,作最后的告别。这真是抹不干眼泪,道不完伤感的一天哪!四个人都伤心欲绝。两个母亲跟两个儿子说再见,永远再也见不到了。这最后的写照是一幅动人的对称画面。奈请尼柯尔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指引开普勒;尼柯尔要奈继续给予帕特里克她那无私的、无条件的爱。 然后,帕特里克把两个沉重的大口袋扛到肩上。他跟奈出门时,开普勒站在尼柯尔的轮椅边,握着她干枯的手。 门关上之后,尼柯尔的眼泪才如涌泉般夺眶而出。永别了,帕特里克,她头都想痛了,永别了热娜维耶弗,西蒙娜,还有凯蒂。永别了,理查德。 第七章 梦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当中没有间断。 亨利笑她说她黑,然后在医学院日常的扁桃体摘除术中,一位傲慢的同事挡住她,才不至于铸成大错。后来,尼柯尔一个人在乌云压顶的沙滩上溜达。一个身披斗篷的影子,一言不发地在远处打手势。“那是死神,”尼柯尔在梦中对自己说。这个玩笑可太残忍了。她走近那个影子,碰了碰那伸在外面的手,麦克斯·帕克特脱下斗篷,哈哈大笑。 她光着膝盖,在一条黑呼呼的地下水泥管道中爬行。膝盖开始淌血了。 “我在这边,”凯蒂的声音说。“你在哪儿呀?”尼柯尔气急败坏地问道。 “我在你后——面,妈妈,”本说。管道里开始灌水。“我找不到他们,没法帮助他们。” 尼柯尔在水里用力挣扎。管道里水流很急,把她冲到一边,冲到外面,又变成了森林里的一道小溪。尼柯尔的衣服给溪水上一条树枝挂住,她站住了,把树枝拨开。她开始沿着一条小路前进。 天黑了,尼柯尔听到鸟儿的叫声,透过高大浓密树枝的间歇,看见了月亮。小路弯弯曲曲,她来到一个路口。 “该走哪条路呢?”尼柯尔在梦中问自己。 “跟我来吧,”热娜维耶弗从林子里出现了,牵着她的手说。 “你在这儿干嘛呀?”尼柯尔问道。 热娜维耶弗哈哈笑了,“我也要问你同样的问题呢。” 一个年轻的凯蒂从小路朝她们走来。“你好,妈妈,”她说,伸手去牵尼柯尔另外一只手。“跟你一块儿走不介意吧?” “哪儿的话呀。”尼柯尔回答说。” 四周的林子更密了。尼柯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边走就一边回过头来。帕特里克和西蒙娜又让她笑容满面了。 “快到了,”西蒙娜说。 “上哪儿去呀?”尼柯尔问道。 “你一定知道,沃克菲尔夫人,”玛利亚回答说,“是你让我们来的。” 姑娘现在跟帕特里克和西蒙娜并排走着。 尼柯尔跟五个年轻人来到一小块开阔地,当中正燃着篝火。奥曼从火堆另一头走出来迎接他们。他们围着火堆坐成一圈,那位萨满教巫师头朝后一甩,用土话唱了起来。尼柯尔正在观看,奥曼的脸皮开始掉下来,现出可怕的头颅,但歌声还在继续。 “不,不,”尼柯尔说,“不要,不要哇。”  “妈——妈”本说,“醒醒吧,妈——妈……你在做恶梦哩。” 尼柯尔揉了揉眼睛,看见屋子另外一头的亮光。“什么时候了,本?”她说。 “已经晚了,妈——妈,”他笑着回答说。“开普勒跟其——他人都吃早——饭去了……我们希——望你多睡一会儿。” “谢谢你,本,”尼柯尔说着在床垫上动了动。她感到臀部疼痛。她环顾屋子四周,想起帕特里克和奈已经走了。“永远去了,”尼柯尔想了一下,使劲控制,不要再伤心。 “你要不要洗个淋——浴?”本问道。“我可以帮你脱衣服,抱你坐到凳子上。” 尼柯尔抬头看看开始谢顶的儿子。“我错了,原不用替你担心,”她想,“没有我,你会过得很好。” “哦,谢谢你,本,”她说,“那就太好了。” “我会尽量轻点,”他说着,一边给母亲解扣子。“告诉我,有没有把你弄痛。” 尼柯尔脱光衣服,本抱她起来,朝浴缸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啦,本?”尼柯尔问道。 本傻乎乎的咧嘴一笑。“我想没有安排得很——好,妈——妈,”他说,“我该先调水温。” 他转身把尼柯尔放回床上,穿过屋子到浴室里去。尼柯尔听到了水响。 过了一会儿,本回来又抱起妈妈。“我放了两条毛巾在地上,”他说,“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太硬或者太冷。” “谢谢你,儿子。”尼柯尔说。 尼柯尔坐在淋浴下面地上的毛巾上,让清水流遍全身,本在一旁跟她说话。妈妈要肥皂,洗发水,他就递给她。洗完澡,本帮妈妈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又把她抱进轮椅。 “来,弯腰下来,”在轮椅里坐好后,尼柯尔说。她亲了亲儿子的脸颊,又捏了捏他的手。“谢谢你为我所作的一切,本,”她说着,禁不住又落下了眼泪。“你对妈妈的帮助太大了。” 本满面笑容地站在妈妈身边。“我爱你,妈——妈,”他说,“能帮助你,使我感到幸福。” “我也爱你,儿子,”尼柯尔说,又捏住了他的手,“这会儿咱们去吃早餐,好吗?” “我也是这么安排的,”本依然笑容满面地说。  早饭还没吃完,鹰人就来到餐厅,走到尼柯尔和本跟前。 “蓝医生和我在你屋里等你,”鹰人说。“要给你作一个全身检查。” 尼柯尔和本回去时,套房里已经摆好了复杂的医疗器械。蓝医生直接把另外一部分微生物探测器注入尼柯尔的胸腔,然后再往肾脏部位打了一针微生物探测器。在半个钟头的检查中。鹰人和蓝医生一直用本土彩色语言对话。妈妈要站起来,或者要转身时,本就上前帮忙。对鹰人用彩色语言会话的能力,他简直给迷住了。 “你怎么学会的呀?”检查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本问鹰人说。 “从技术的角度来说,”鹰人答道,“我并没有学什么东西……设计师们在我的结构中加了一两片特殊芯片,一片让我能够翻译八爪蜘蛛的彩色语言,另外一片就让彩色光带从额头上冒出来而已。” “难——道你从来没有上过学,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吗?”本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有。”鹰人回答很简单。 “你们的设计——师能给我也这么装——装吗?”过了一会儿。鹰人和蓝医生正注意在讨论尼柯尔的检查,本突然问道。 鹰人回过头来,看着本。 “我学什——么都很慢,”本说,“要是也有人把什——么都装进我的——脑袋,那就太棒了。” “我们现在还不完全清楚怎么才能办到。”鹰人说。 检查完毕之后,鹰人叫本把尼柯尔的行李全部打点好。 “咱们上哪儿去?”尼柯尔问道。 “咱们乘短途航天飞机兜风,”鹰人说。“我要详细跟你谈谈你的身体状况,而且要带你到能够及时处理紧急情况的地方去。” “我以为蓝药水和那些微生物探测器已经够了哩……” “咱们以后再谈吧,”鹰人打断她的话说。一边从本手中拿过尼柯尔的包。“多谢你帮忙,”鹰人说。 “让我把刚才半个钟头的讨论先搞清楚,”短途航天飞机开到海星号与诺德号之间将近一半的地方,尼柯尔对着头盔里的麦克风说。“尽管有你们的医药魔法,我的心脏最多还可以坚持十多天,肾脏目前正在严重衰竭,而且肝脏也有退化现象。这个总结公平吧?” “确实不错,”鹰人说。 尼柯尔强颜一笑,“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呢?” “你的大脑运转非常出色,只要另外那些毛病没有把你先害死,你臀部的伤也会愈合。” “那么,你是在暗示,”尼柯尔说,“我今天要进你们在诺德号的医院啦?而且要把我的心脏、肾脏和肝脏全都用能够起相同作用的先进机器给换掉吗?” “只要我们动大手术,”鹰人说,“也许还有其他器官也得换换哪。胰腺已经不怎么起作用,整个生殖系统也出了……得把全部子宫切除。” 尼柯尔连连摇头。“到什么时候这一切才会变得毫无意义呢?不管你们现在怎么做,其他某些器官总要出毛病,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下一步是什么呢?我的肺?也许是眼睛?……要是我不会思考了。你们会给我进行大脑移植吗?” “我们会的。”鹰人回答说。 尼柯尔沉默了近一分钟。“对你们来说,倒没有什么关系,”她说,“这并不是因为我所说的合乎逻辑……但一想到变成一个杂种,就不太舒服。” “你是什么意思?”鹰人问道。 “我什么时候就不再是尼柯尔·德雅尔丹·沃克菲尔了呢?”她说。“要是我的心脏、大脑、眼睛、耳朵都用机器给换掉了,我还是原来那个尼柯尔吗?或者我就成了别的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了吧?” “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鹰人答道,“你是个医生,尼柯尔。想想精神失常的病人吧,他们得定期服药,改变大脑功能。那个人还是原来的他或者她吗?这是同样的哲学问题,只不过是变化程度不同而已。” “我明白你的观点,”又沉默了一下,尼柯尔才说,“但这也改变不了我的感情呀……很抱歉,要是我能有其他选择,而且你们又让我相信我能选择,那我就会拒绝……至少是为今天这一天……” 鹰人呆呆地看了尼柯尔一阵,然后在短途航天飞机的控制系统中,输入一套不同的参数,短途航天飞机就改变了航向。 “那么说,咱们又要返回海星号吗?”尼柯尔问道。 “不是马上回去,”鹰人说,“我得先让你看一点东西。”鹰人把手伸到腰间的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个装着蓝色药水的小玻璃管和一种不知名的装置。“请把胳臂给我,我不希望你今天下午就完蛋。” 他们靠近诺德号的居民区时,尼柯尔对鹰人抱怨,说把海星号上的居民分为两个组的时候,不该采用“不太直截了当”的方法。“跟平时一样,”尼柯尔说。“不能怪你们撒了谎——只能说是隐瞒了重要消息。” “有时候要完成一件任务,”鹰人说,“又没有好办法,就只能如此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采取将人们不满意程度降到最低的行动方案……你指望我们怎么办?一开始就告诉那些居民,我们不会永远照料他们,不再管了一辈又一辈吗?那会天下大乱的……再说,我认为你也没有帮什么忙呀。我们救了拉玛号成千上万的生物。要是我们不插手,他们中大多数早就在物种之间的战争中死了……请记住,每一位,包括分到运载号上的,都能寿终正寝哩。” 尼柯尔没有吭声。她在尽力设想,运载号上没有生育的日子会像什么样子。她的想象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将来,那时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我愿作运载号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她说。 “大概在300万年前,这个星系中有一种生物,”鹰人说,“作为星际旅行者生生不息,繁衍了一百多万年。他们是非常聪明的机械师,修建了一些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他们的影响范围不断扩大,直至占领区多达二十多个星系。这一物种有学识,有同情心,而且有智慧。但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什么错误呀?”尼柯尔马上问道。 “他们的基因组跟你们相同,但其中包含的巨大信息就比你们的多。那是由亿万年自然进化而成的,而且非常复杂。他们最初在基因工程上的试验,包括对其他生物和自身,得到了无可比拟的成功。他们自以为知道在干什么,但不知道基因里代代相传的活力已经开始慢慢退化……等他们最后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已经为时晚矣。他们早年动手修改基因之前,没有保存原始样品。他们不能倒退回去,真是无计可施了。 “试想一下,”鹰人说,“你不是像运载号这样一艘孤零零的宇宙飞船上自己物种的最后一个成员,而是历史、艺术及知识上辉煌一时,但判处了死刑的物种中一名幸存者……我们的百科全书中有无数诸如此类的故事,每个故事至少包含了一个教训。” 短途航天飞机穿过圆形舱旁边打开的左舷,轻轻靠墙停下了。两边的塔架自动展开,飞机也就不再晃动了。飞机客舱有一条坡道。可上人行便道,人行道才通向交通中心的活动大厅。 尼柯尔大笑了。“我只顾说话了,”她说,“外边这个圆形舱看也没有看一眼。” “你不可能见过这个新玩意儿。”鹰人说。 鹰人转身走向尼柯尔,行为十分异常。他从飞机的一边探身过来,拉着尼柯尔戴着手套的双手。“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内,”他说,“你会经历叫你吃惊的事,同时也会让你感情迸发。我们原打算让你觉得这趟路完完全全是个意外,但考虑到你日渐虚弱,不能冒险让你的身子让感情压垮……所以决定先告诉你我们会干什么。” 尼柯尔觉得心跳加快。“他在说什么呀?”她想,“什么事这样非同一般呢?” “……咱们要上一辆小车,走几公里到这个圆形舱里去。你会在那儿见到你的女儿西蒙娜和迈克尔·奥图尔。” “什么?”尼柯尔嚷道,她把手从鹰人手中抽出来,又放到头盔的两边。“我没听错吧?你说我能看到西蒙娜和迈克尔吗?” “是啊,”鹰人答道,“尼柯尔,请放松一点……” “我的天哪!”尼柯尔惊叫起来,根本不管他的忠告,“我不信,就是不信嘛……希望这不是什么恶作剧吧……” “肯定不是什么……” “迈克尔还活着,怎么可能呢?”尼柯尔问道。“他至少有120岁了……” “我们用你所谓的医学魔术救了他。” “哦,西蒙娜,西——蒙呀!”尼柯尔大叫道。“这是真的吗?确实是真的吗?” 尼柯尔满眼含泪,又惊又喜。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顾不上臀部伤痛,管不了头盔的不便,几乎是从轮椅上跳出来,紧紧拥抱鹰人。“谢谢,哦。谢谢你,”她说,“我说不出这对我有多重要哇。” 鹰人扶着尼柯尔的轮椅,乘自动扶梯往下走,到交通中心主楼去。她随便望了一下四周。这个车站跟她记忆中天狼星附近诺德号的车站很相似。大概有20米高,呈圆形状向四周扩散。围绕中央大厅有五六条活动人行道,每条各连接交通中心通向四面八方拱形地道。地道的右上方,有两幢多层建筑。 尼柯尔想起有一次带凯蒂和西蒙娜乘车,那时姑娘们都还小,便问道:“圆形舱之间的火车都是从这儿开出的吗?” 鹰人点点头。他将轮椅堆到一条自动人行道上,他们就离开了交通中心。他们在一条地道里走了几百米,自动人行道就停住不动了。 “咱们的车应该在右面,第一道上,”鹰人说。 那辆小车顶上无篷,只有两个座位。鹰人把尼柯尔拖起来,放在客人的座位上。再将轮椅折叠成手提箱大小,放在车子的行李箱里。不久以后,小车就在这浅乳白色,没有窗户的地下迷宫里穿行。尼柯尔特别安静。她尽力使自己相信,她真的马上会见到许多年以前丢在另外一个星系里的女儿了。 通过圆形居住舱时,显得特别慢。到了一个地方,他们停住了。鹰人告诉尼柯尔,她可以取下头盔了。 “咱们快到了吧?”她问道。 “还没有,”他回答说,“但已经到他们的大气层了。” 有两次,他们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乘车朝相反的方向去了。但尼柯尔脑袋里装的全是自己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别的什么,甚至连鹰人的话都没装进耳朵。“镇静点吧,”尼柯尔心中一个声音在说。“别犯傻,”另外一个声音回答说,“我要去看女儿了。一个40年没见过的女儿呀。那就是我为什么镇静不了的原故。” “……他们的生活跟你们一样,”鹰人在说,“也有不同凡响之处。有所不同,当然哪,完全不同。今天一大早,我们带帕特里克来看他们的时候……” “你说什么呀?”尼柯尔突然问道,“你是说,帕特里克今天早上见过他们了?你带帕特里克来见他父亲了?” “是啊,”鹰人说。“我们早安排了这次团聚,只要一切顺利……原则上无论是你,或是帕特里克,都不能见西蒙娜和迈克尔,还有他们的孩子们……” “孩子们!”尼柯尔又惊又喜,“我还有一些孙子呀!” “……要到你们在诺德号定居下来之后再说。但帕特里克要求重新安排……那么一来,不让他见见亲生父亲就走,未免太狠心了吧……” 尼柯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站起来,亲吻鹰人那毛绒绒的脸颊:“麦克斯说你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而已。他简直太错特错了!……谢谢你……为帕特里克。我也要感谢你……” 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过了一会儿,尼柯尔就没呼吸了。鹰人立即让车停了下来。  “我在哪儿?”尼柯尔从深度昏迷中醒来说。 “我们正好停在迈克尔、西蒙娜和他们一家居住的隔绝地内,”鹰人说。“大概已经过了四个钟头了,你一直在睡觉。” “我的心脏病又犯了吗?”尼柯尔问道。 “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只是运转不佳。本来考虑马上把你送回医院,但还是决定等你醒来再说。此外,我差不多把医疗设备都带来了……” 鹰人用湛蓝的眼睛望着她。“你想干什么呢,尼柯尔?”他问道,“按计划去见西蒙娜和迈克尔,还是回医院?由你选择,但必须明白……” “我知道,”尼柯尔叹了一口气,打断他的话说,“我得小心,不要太激动……”她又看了鹰人一眼,“我想见西蒙娜,哪怕这是生命中最后一次活动……你能给我服点什么药,能让我镇定,却不会变傻,或者睡着吗?” “轻度镇静剂或许有所帮助,”鹰人说,“但你得有意识地控制激动的感情才行。” “好吧,”尼柯尔说,“我尽力而为。” 鹰人把车开到一条两旁绿树成阴的路上。行驶途中,尼柯尔想起十多岁时,跟父亲在新英格兰度过的秋天。树上的叶子都成了红的,金黄色的,还有棕色的。 “太美了。”尼柯尔说。 车拐了一个弯,路过一道围着绿色草地的白色篱笆。里面有四匹马,两个十多岁人类的孩子在马间走来走去。“孩子是真的,”鹰人说,“但马却是人造的。” 在缓缓的坡顶,有一幢两层楼的白色大房子,房子的屋顶呈坡状,黑色。鹰人把车开进圆形车道,就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前门开了,出来一个个子高高的女人。女人很漂亮,皮肤乌黑发亮,但头发已现花白。 “妈妈!”西蒙娜大声叫着,朝车子跑了过来。 尼柯尔连车门都还来不及打开,西蒙娜就扑到了妈妈怀中。两个女人拥抱着不断亲吻,眼泪簌簌直流,谁也说不出话来。 第八章 “见到帕特里克真叫人悲喜交加,”西蒙娜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子说,“他在这儿呆了两个多钟头,可好像只有几分钟。” 他们仨坐在桌子跟前,眼望着窗外屋子四周起伏的农田。一时间,尼柯尔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田园风光。 “当然,这大多是一种幻象,”迈克尔说,“但非常美妙……除非很了解情况,你还以为是在马萨诸塞州,或者佛蒙特州南部哩。” “整个宴会就像是一场梦,”尼柯尔说,“我还不能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昨天晚上听说今天早上能看到帕特里克时,”西蒙娜说,“我们也有这种感觉……迈克尔跟我一夜没有合眼,”她大笑了,“夜里有一回,我们还认为要见的会是一个‘假的’帕特里克,想到要问一些除了真的帕特里克,谁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哩。” “他们的技术真是非同寻常,”迈克尔说,“要是他们想造一个帕特里克机器人来跟真人放在一起,还真难分辨真伪哩。” “但他们没有假造,”西蒙娜说,“才过几分钟,我就明白真是帕特里克了……” “他在你们看来如何?”尼柯尔问道,“昨天一天我给闹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机会跟他多谈谈。” “主要是听天由命了,”西蒙娜说,“可当然他的决定是对的。他说,也许得好几个星期才能把前24小时经历的感情清理明白。” “我们也是一样。”尼柯尔说。 桌子边一时无人讲话。 “你累了吧,妈妈?”西蒙娜问道,“帕特里克跟我们说过你的健康问题,今天下午听说你要晚些时候才来……” “嗯,是有点累了,”尼柯尔说,“可我当然睡不着呀……至少不能马上人睡……”她将轮椅从桌子边摇开,又把座位放低。“但我得上厕所。” “好的,”西蒙娜跳起身来说,“我陪你去。” 西蒙娜陪着母亲走过一条铺着人造木头地板的长长过道。 “那么说,有六个孩子在跟你一起过啦,”尼柯尔说,“包括你带来的三个?” “对呀,”西蒙娜说,“迈克尔和我有两个男孩和丽个女孩是你所谓的‘自然生产’的……第一个男孩,达伦,七岁就死了……这话说来就长了。如果你有时间,我明天跟你讲……其余的孩子都是实验室出来的试管婴儿……” 她们到了厕所门前。“你知道鹰人和他的同事‘制造’了多少孩子吗?”尼柯尔问道。 “不知道,”西蒙娜回答说,“但他们跟我说过,从我的卵巢里取了一千多个正常卵子。” 回饭厅的途中,西蒙娜解释说,所有‘自然生产’的孩子一辈子都跟她和迈克尔生活。他们的配偶当然也是迈克尔的精子和她的卵子结合的产物,是经过鹰人他们采用综合基因结合技术培养出来的。 “那么说,都是包办婚姻哪?”尼柯尔问道。 “并不完全如此,”西蒙娜说着,哈哈大笑了,“给每个天然出生的孩子介绍好几个可能的对象,这些对象全是经过基因检查的。” “你的孙子们都没问题吗?” “用迈克尔的话来说,没有‘统计意义上的’问题。”西蒙娜回答说。 回到饭厅,桌子已经空了。迈克尔说他把咖啡壶和杯子都拿到书房去了。尼柯尔按动轮椅开关,跟他们进了书房。这是一间适合男人使用的大书房,里面全是深色木料的书架,壁炉里炉火熊熊。 “火是真的吗?”尼柯尔问道。 “的确是真的,”迈克尔答道。他坐在柔软的椅子里,身子朝前倾。“你一直在问孩子们,”他说,“我们当然希望你能见见他们,但又不想让你累垮了……” “我知道,”尼柯尔说着,喝了一小口新冲的咖啡,“而且我也有同感……如果这儿有六个人,当然不可能像这样轻松愉快,无拘无束地吃饭了……” “别忘了还有十四个外孙、外孙女呀。”西蒙娜说。 尼柯尔望着迈克尔笑了。“对不起,迈克尔,”她说,“可你也是今天晚上最不真实的东西中的一部分哩。只要一朝你看,我心里就不是味儿。你应该比我大四十岁,但看起来还不到六十,绝对比我们在诺德号分手的时候还要年轻。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的技术绝对是魔术,”他说。“他们实际上把我每个部分都重新做过了。心脏、肺部、肝脏、整个消化系统、呼吸系统,还有大多数内分泌腺体,都换过了,有的还抉了好几次。替换品要小一点,但效率更高,功能更强。我的骨头、肌肉、神经、血管里,都植入了亿万个微生物,不但保证完成基本的功能,而且在许多方面说来,还让老化的细胞恢复了青春。我的皮肤是他们最新研制的特殊材料,具有人类皮肤的一切优点,但决不老化,也不长痞子或者青春痘……我每年到他们的医院去一次。我会昏睡两天,醒来以后,就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你能到这边来一下,”尼柯尔说,“让我摸摸你吗?”她大笑说,“我用不着把手指穿过你手上的洞洞,或者相类似的东西,但你一定明白,要相信你的话,对我来说有多难。” 迈克尔·奥图尔走了过来,跪在轮椅边。尼柯尔伸手去触摸他脸上的皮肤。又光滑又柔软,跟年轻人一样。他的双眼清澈明亮。“你的大脑呢,迈克尔,”尼柯尔轻轻地问道,“他们把你的大脑怎么样了?” 他笑了。尼柯尔注意到他额头上没有皱纹。“动了好多手术。”他说,“在我记忆开始衰退时,他们重新调节大脑里的海马状突起。后来干脆换了他们自己的一个小玩意儿,让我记忆力增强,他们说……大概在20年前,又装了一个所谓的‘更佳工作系统’,来增强我的思维能力……” 迈克尔站在离尼柯尔不到半米的地方,壁炉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尼柯尔突然想起了一连串的事情。记得在拉玛号上,他们是何等的好朋友哇;也想起了理查德失踪并认为是死了之后,他们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刻。她又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那你还是迈克尔·奥图尔吗?”她问道,“或者已经变成了什么其他东西,一半是人,一半是异类了吗?” 他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回到椅子上坐下。他的动作像个运动员,而不像一个超过一百二十岁的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他说,“小时候在波士顿的事、我这辈子所有的重大事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我所知,我多多少少还是同一个……” “迈克尔对宗教,还有创造论,还是特别感兴趣。”西蒙娜好久没说话,这会儿才开了口。 “但也有一点变化——生活改变了我们大家……” “我依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迈克尔说,“依然每天做祷告……但是,对上帝,对人类的看法,自然也随西蒙娜和我的所见所闻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要说稍有区别的话,我的信仰得以加强……主要是因为跟……发人深省的一场谈话……” 他住了口,看了屋子那边的西蒙娜一眼。“很多年前,妈妈,”西蒙娜说,“迈克尔和我单独留在靠近天狼星的第一艘诺德号上,困难很多……我们只有相互交谈……我那时只是个小女孩,而迈克尔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我不会谈论物理学、宗教或者其他许多他喜欢的话题……” “你知道,没有什么大问题,”迈克尔说。“只不过两个人都觉得寂寞,在某种特殊的方面……我们共有的东西奇异非凡,生活富裕……但我们俩都需要其他东西,另外一点什么东西’……” “诺德号高智能人,或者无论怎么叫吧,就是那个照顾我们的神仙,察觉到我们的困难,而且也意识到,鹰人不能满足我们的个人需求。因此,给我们各自造了一个有点像鹰人的伴侣。” “这一着真英明,”西蒙娜说,“使我们度过了可能影响我们美满婚姻的感情危机。当……” “请让我说吧,亲爱的,”迈克尔打断她的话说,“一天晚上,差不多就在你和其他人走后两年,西蒙娜正在公寓的卧室里给卡特亚喂奶。突然,咚咚咚,有人敲门……我估计是鹰人……可开门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卷发乌黑,眼睛湛蓝的年轻人,完全是的翻版。他通知我,说鹰人不再跟我们往来,他将是诺德号主宰者跟我们交往的新媒介……” “圣米伽勒,”西蒙娜说,“装备了地球上的全部历史、天主教教义、物理学,以及我一无所知的全部知识……” “还有哩,”迈克尔从椅上站起身来说,“他愿意回答有关我们诺德号四周发生的任何问题……那个鹰人不是不肯回答。但圣米伽勒要热情得多,而且参与了更多的个人看法。他好像是他们,或许是上帝,派来跟我的思想作伴儿的。” 尼柯尔看看西蒙娜,又看看迈克尔。迈克尔脸上光彩四射。“他对宗教的信仰丝毫没有改变,”她想。“而是有人重新指点过了。” “这个圣米伽勒还在这儿吗?”尼柯尔喝完最后一口咖啡问道。 “不错,”迈克尔说,“我们没有跟帕特里克介绍——正如西蒙娜所说,时间太短了——可我们确实想让你见见。”迈克尔走到屋子另一头,突然精神焕发起来,“你还记得理查德老是没完没了地问:是谁修建了诺德号和拉玛号,这两艘飞船的目的又是什么吗?圣米伽勒知道这所有的答案。他把一切都解释得非常详细。” 几分钟之后,一位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牧师,身穿深蓝色长袍,进了屋子。走到尼柯尔的轮椅边。 “我很高兴,”圣米伽勒带着天使般的微笑说,“好多年前就听说过你的事了。” 尼柯尔伸出了手,并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异类。她根本看不出这个东西跟人有什么区别。“我的天哪,”尼柯尔马上想,他们不但技术高超,学习东西的速度也相当惊人。 “咱们先搞清楚一件事,”她苦笑了一下对圣米伽勒说,“这里的,我不想老叫你圣米伽勒,我不习惯。就叫你圣,或者马克,甚至米奇——你喜欢哪种叫法?” “他们俩都在场的时候,我把丈夫叫老迈克尔,”西蒙娜说,“这样似乎倒挺好。” “好吧,”尼柯尔说,“过去理查德老说‘在罗马的时候’……请坐,迈克尔,到这儿来,靠着我的轮椅坐……老迈克尔把你夸上了天,我可不希望这副聋子耳朵漏掉你的金玉良言。” “他还有自己的个性哩,”尼柯尔想,“难道奇迹永远没个完吗?” 一个钟头以后,西蒙娜服侍她上了床,让她睡在走廊后面的客房里。尼柯尔侧身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虽然非常疲倦,还是不能入睡。她心潮起伏,一遍遍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儿。“只要我一叫,西蒙娜和圣米伽勒就会过来,他可以做鹰人能干的任何事”。她反复告诉自己,要是真的失眠,的确可以叫人帮忙。这才按平时的姿势舒舒服服睡好,任思想自由驰骋。 她的思路集中在来到西蒙娜、迈克尔和他们一家居住的这个与世隔绝的异国他乡后的所见所闻。圣米伽勒说,这个人造新英格兰是诺德号封闭通道居民点的一个小部分。还有几百种其他生物在这附近地区半定居。尼柯尔问过,为什么老迈克尔和西蒙娜要挑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住? “多年以来,”尼柯尔记得迈克尔·奥图尔回答说,“我们都住在各类动物杂居的环境中。在自然出生的四个孩子出生前后,我们老在搬家,或者说有这样的感觉吧,从一个地方搬到另外一个地方,都在检验我们对各种动植物的适应能力和共同生活的能力……圣米伽勒后来证实了我们对东道主的猜测,就是说,他们有意让我们处于各种环境,来积累更多有关我们的资料……每搬一次家,都是一次新的挑战……” 老迈克尔歇了口气,好像思想斗争非常激烈:“早年间,心理压力很大。刚刚才适应一种生活环境,马上又变了……我至今相信,如果那地下世界中的一切,不是那么稀奇古怪,达伦也死不了……还有一回,差点丢了卡特亚。那时她才两岁左右,她看到一种像乌贼的海生动物,很好奇,结果被误认为是要对它进行攻击……” “我们给安排了第二次休眠以后,”西蒙娜说,“就搬到这个诺德号来了,迈克尔跟我两人对这种年复一年的考验都感到了厌倦,孩子们也大了,开始成家立业。我们就要求过点单家独户的日子,而且也得到了批准……” “我们也还是要到其他地方去,”迈克尔又说,“但现在跟其它远他星球来的奇异生物来往,是因为我们希望那么做,而不再是必须了……圣米伽勒定期给我们介绍一些来来往往的动物,篮球一样的动物,空中跳虫,还有会飞的乌龟呀什么的。他是我们了解诺德号其他地方的资料库。” “圣米伽勒真是非同寻常,”尼柯尔心想,“比鹰人可先进多了。他回答各种问题如此自信。但他的一些事我也感到奇怪……对于上帝,还有宇宙的起源和密度,他回答得那么干脆利落,是不是真的正确呢?或许圣米伽勒是按迈克尔喜欢的问答式,先就编好了程序,特地给他配备的完美无暇的异类伴侣呢?” 尼柯尔在床上转辗反侧,考虑自己跟鹰人的关系。“也许我是嫉妒了,”她想,“因为迈克尔似乎学到那么多东西……而鹰人却不愿意,或者是不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但谁的情况更好呢?那有一个无所不知、随时由老师告诉他各种事情的孩子,还是那个老师帮助他自己去找答案的孩子呢?……不知道……我不知道……但圣米伽勒在黑板架上的表演实在给人印象太深了。” “难道你没看出来,尼柯尔,”老迈克尔一次又一次从椅子上跳起来说,“我们都在参与上帝的大实验吗?这整个宇宙,不单是我们银河系,而是所有延伸到天堂的星系,都会为上帝提供一种资料……他,她或者是它,正在寻找至善至美,那种小范围里的原始参数,一旦宇宙由动力变成了物质,这一参数就会在亿万年中进化为一种完美的和谐,一种对造物主尽善尽美能力的检验……” 尼柯尔跟上这高等数学理论有些困难,但当然能理解圣米伽勒在书房黑板上所面图表的精髓。“那么说,此时此刻,”尼柯尔对那个蓝眼睛,卷头发的异类说,“有无数的宇宙正在进化,每一个都是由上帝在不同条件下创造的,而上帝刚好把你们、鹰人、诺德号、拉玛号放出来,到这一特殊的进化过程中摄取资料,是吗?进行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让上帝能够解释某种数学结构,而这种结构跟永远产生和谐结果的创造论有关,对吗?” “完全正确,”圣米伽勒回答说,他又指着黑板架上的图表,“试想一下,我画的这个坐标系统是一种象征性的、有效超曲面参数的二维图像。这一图像说明的是上帝造物的瞬间,能量首次转化为物质的那一时刻。任何一种代表宇宙原始状况具体集合的排列或向量都可以在我的图表中用一个点画出来。上帝现在。以及从古到今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是这大型超曲面上一个非常特殊、闭合而又密度极大的集合。‘他’在寻找的这个特殊集合,具有组成它的任何一个元素的特性,即是说,从这一集合中挑选出来的任何造物瞬间的情况排列,都会产生一个宇宙,而且最终以和谐为终结。” “要创造一个宇宙,让所有住在其中的生物都承认上帝的荣光,”老迈克尔说,“简直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如果宇宙中物质不够充足,造物瞬间的扩张与膨胀造成的宇宙就会永远膨胀下去,各种生物在繁衍和维持生命的进化过程中,就不会有足够的交流。如果物质过剩,在重力引起的大危机结束宇宙之前,各种生命和高智能生物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充分的发展。” “大混乱也让上帝头疼,”圣米伽勒说,“大混乱是说明宇宙发展的所有物理学原理的副产品,它会妨碍对大规模发展进程的准确预测。因此,上帝作为至高无上的权威,就不能简单预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由此一来,通过技术分析,分离出和谐的地区……实验法是上帝找到自己到底在寻求什么东西的惟一可行的途径……” “反对上帝计划的机构强大无比,”老迈克尔接着说。“上帝要成功。不但需要各种生命和高智能生物从自然状态下的亚原子微粒通过星球大灾变成原子,还需要这些生命达到这样一种水平:具有精神上的自我意识和技术能力,由此才能主动改变自己周围的一切……” “那么说来。”尼柯尔躺在自己房里,心里想着那场讨论,“上帝是总设计师,总工程师哪。他,她,或者是它。是这样安排造物的那一瞬问的:亿万年之后,由生物来证实创造论的奇迹……” “我还有一点没搞清楚,”讨论快结束时,尼柯尔对两个迈克尔和西蒙娜说,“上帝为什么创造出这么多宇宙来证明此项实验呢?只要证明一项和谐结果存在,任务岂不容易多了?难道不能把那个宇宙的原始条件重新复制吗?” “这对上帝倒不是什么难事,”圣米伽勒回答说,“上帝想知道超曲面造物参数中和谐地区的延伸情况,以及这一地区所有的数学特征……还有,我认为你不喜欢上帝问题所涉及的范围。在所有可能存在的宇宙中,只有极少部分能够达到和谐。从能量到物质转化的自然结果是一个根本没有生命的宇宙,或者最多有一些具有进攻性、能短暂生活的生物。它们的破坏性比建设性更大。在一个进化的宇宙中,即使有一小地区产生和谐,也是一个奇迹……这就是为什么这整个工作对上帝也是一种挑战哩。” 老迈克尔又跳了起来:“上帝在寻找的东西,是这样一个宇宙:这个宇宙在大危机中完蛋之前,已经达到全面的和谐。这不仅要求来自各个世界的生物协同一致,争取共同的幸福,而且需要上帝创造的每一个亚原子微粒都主动参与争取和谐的活动……我自己也有好一阵不能完全理解这一观念的伟大之处。后来,圣米伽勒跟我讲了一个物种用石头泥土制作生物的故事。就像我们的圣经中上帝所做的那样,使元素产生蜕变,或者重新排列。要达到完全的和谐,需要先进物种,像我们这样的,使用先进的工具去把无生命的、死气沉沉的东西改造为能够为和谐作出贡献的生物……” 尼柯尔记得,正讨论到这儿,她宣布说脑袋里装不下了,要去睡觉啦。圣米伽勒请她再呆几分钟,好把他认为有点杂乱无章的讨论作一个总结。尼柯尔同意了。 “咱们再回到你原来的问题,”圣米伽勒说,“每个诺德号都是一种等级制高智能的东西,在这一特殊的星系各个地方收集资料。大多数的星系,包括银河系,都有一个超级考察站,我们叫做主监控,就在这个星系的中心附近。这一系列监控站都是在宇宙开始之初,由上帝创造,然后派出来收集进化过程的所有资料。这些诺德号、运载号,还有你们见过的其他所有构筑物都是由主监控设计的。这一切活动,包括拉玛号宇宙飞船多年前进入你们银河系以后发生的事,其目的在于改进造物主使用的数量标准。尽管自然法则差点给搅得天下大乱,但这样才能保证后来的宇宙达到高度的完美与和谐。” 尼柯尔吹了一声口哨。“这场谈话把人搞得稀里糊涂,”她一边说,一边起动轮椅,“现在我真累死了。” “但还没累到马上就能入睡的程度,”她想。“宇宙的目的解释清楚以后。大家怎么还能睡得着呢?”尼柯尔在床上一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想象不出理查德听了这番话怎么想……好理论,也许吧。但它如何解释2140年到2161年间非洲垄断世界杯呢?……或者如何解释生命的意义不再是42岁呢?”她又笑出了声。“毫无疑问,理查德会喜欢圣米伽勒的,但他一定会提几百个问题……一回到屋里,我们会亲热一阵,然后作通夜长谈……” 她打了个呵欠,又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就要睡去,无数宇宙爆炸的景象,在她脑海中跳荡。 ----------------------------- 注释: 第九章 尼柯尔醒了,精神大振,精力也特别旺盛。她刚要按床边的按钮,突然又决定不按了。她自己挣扎着坐到轮椅里,摇到窗户跟前,拉开了窗帘。 室外是美丽的早晨。左面有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三个孩子。兴许在八到十岁之间,在小溪形成的水塘里蹦蹦跳跳踏着石头过河。看着窗外引人人胜的田园,树本和起伏的山峦,尼柯尔一时间觉得自己又恢复了青春,充满了活力。 “也许我该让他们给我修整修整,”尼柯尔想。“把毁坏了的,磨损了的部位通通换掉……我可以在这儿跟西蒙娜和迈克尔一起住。没准我还可以教外孙们一两样东西哩……” 三个孩子过了河,跑到绿色原野上,那里圈着那几匹马……那个男孩子跑得最快,但也没有把两个小一点的女孩拉下。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把马叫到围栏边。 “那个男孩叫查克瑞,”老迈克尔在她身后说,“那两个女孩是柯林和西蒙……查克瑞和柯林是卡特亚的孩子,西蒙是蒂莫西的老大。” 尼柯尔没有听见他进来,她在轮椅中转过身来。“你早,迈克尔,”尼柯尔又回头去看窗外,“孩子们都很可爱。” “谢谢,”迈克尔说着,也走到窗前,“我是个幸运人,”他说,“上帝赋予我美妙的人生,还有无穷的财富。” 他们静静地看着孩子们玩耍。查克瑞上了一匹白马,开始显示自己。“听到理查德去世的消息我很难过,”迈克尔说,“帕特里克昨天说起这件事的……对你来说一定可怕极了。” “是啊,”尼柯尔答道,“理查德跟我的关系发展得如此亲密……”他们面对面地看着对方,“你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迈克尔……到晚年他可全变了……” “我多少也猜到了,”迈克尔说,“我了解的那个理查德绝对不会自愿拿生命去冒险,特别是为了救别人的命……” “你该看看他跟外孙女尼基在一起的样子。尼基是艾莉的小女儿。他们可分不开哩。他是她的‘大朋友’……他在生命中找到了温柔,可惜太晚了……” 尼柯尔说不下去了,一阵剧烈的心痛使她不知所措。她将轮椅挪到床头柜边,喝了一口瓶子里的蓝色药水。 她又回到窗前。两个老朋友又望着正在玩耍的孩子。两个女孩这会儿也骑上了马,正在做什么游戏。 “帕特里克说本已经长大成人,”迈克尔说,“某些方面当然有些障碍,但考虑到他的基本能力和长期的睡眠,已经很不错了……他说,本是对你所有的才干表示赞美的一件活生生的礼物。你一直孜孜不倦地教育他,决不容许他把自己的缺陷当理由 这回轮到迈克尔说不出话来了。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转身对着尼柯尔,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真不知怎么感谢你精心养大了这两个孩子,特别是本。” 尼柯尔在轮椅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们是我们的儿子,迈克尔,”她说,“我非常爱他们。” 迈克尔用手绢擦了擦鼻子、眼睛。“西蒙娜和我当然希望你见见我们的孩子和孙子,”他说,“但我们一致认为耍先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你会怎么看……但不告诉你就太不公平了,因为如果不跟你说明,你就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会有这样的反应……” “什么事啊,迈克尔?”尼柯尔打断他,微笑着说,“说到这关键问题,你一定很为难吧。” “的确如此,”他穿过屋子,匆匆按了两下尼柯尔床头的按钮。“尼柯尔,我要跟你谈的事有点微妙……记得昨天晚上我们告诉你,我跟西蒙娜两人都有异类伴侣吗……” “记得,迈克尔。”尼柯尔说。 她依然望着窗外。迈克尔也上前跟她站在一起,并握住她一只手。屋子外面有一个四十七八岁古铜色皮肤的女人,体格健壮,行动敏捷,匆匆朝马圈走去。无论是她的体形,还是步态,尼柯尔都觉得相当熟悉。孩子们看见女人,便朝她挥手,骑着马朝她奔去。 尼柯尔听见查克瑞叫她的名字,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女人一个转身,尼柯尔看见了她自己,完完全全跟四十年前她离开诺德号时的样子一模一样。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实在太难哪。 “当时西蒙娜最想念的人就是你,”迈克尔说,他看到了尼柯尔见到那女人后。脸上惊异的神色,“因此很自然,异类便按照你的形象给她造了一个同伴……她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不仅是她的外貌,你自己也看得出来,还有她的品性。对他们作了如此一个完美的复制品,西蒙娜和我大为惊异,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机器人说话像你,走路像你,甚至思维都跟你一样……不到一个星期,西蒙娜开始叫她‘妈妈’,而我叫她‘尼柯尔’。打那以后,她就跟我们住在一起。” 尼柯尔望着自己的复制品,一言不发。“那面部表情,甚至还有手势,都没错,”她想。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朝屋子走来,尼柯尔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西蒙娜认为如果你发现这么多年来,这个复制品一直跟我们一家住在一起,你会有觉得不安,或许觉得被人取代了。但我要她放心,说你会没事儿的,你只要花一点时间,就能适应了……就我所知,毕竟没有哪个人会给按自己模样复制的机器人替代啊。” 机器人尼柯尔抱起一个女孩,在空中打圈。随后,那四个人上了台阶,进了大门。 “他们叫她奶奶,”尼柯尔想。“她会跑,会骑马,会把他们往空中抛……她没有萎缩,而自己却只能坐轮椅。”尼柯尔心里冒出来自己不喜欢的一种感情,自怜自怨,“也许西蒙娜并不那么想念我,她对自己说。她的‘妈妈’这些年来一直在那儿,对她惟命是从,永远不会苍老,从来不提什么要求……” 尼柯尔意识到自己快要哭了,便使劲忍着。“迈克尔,”她说,还勉强笑了笑,“干嘛不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吃早饭呢?” “你肯定不要我帮忙吗?”他问道。 “不。不……我能对付……我只想洗洗脸,稍为化化妆而已。” 门关上了一会儿,眼泪才夺眶而出。“这里也无我的安身之处,”尼柯尔在心里说,“这儿已经有了一个奶奶,一个比我好许多的奶奶。哪怕她只是一个机器而已……” 返回交通中心的路上,尼柯尔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就是短途飞船离开居住舱,朝空中飞去时。她依然一言不发。 “你不想提那件事,对吗?”鹰人问道。 “不太想说。”尼柯尔对着头盔里的麦克风说。 “去了一趟,你高兴吗?”过了一会儿鹰人又问。 “哦,是的……非常高兴,”她回答说,“这是我生活中最有意义的经历之一……谢谢你呀。” 鹰人调节了一下飞船,以便他们慢慢返回。窗外那个巨大的四方形物体挡住了视线。 “今天下午就可以进行移植了,”鹰人说,“到下周一二,你就会比老迈克尔还年轻了。” “不用了,谢谢,”尼柯尔说。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你似乎不太高兴。”鹰人说。 尼柯尔转身看着自己的异类同伴。“我很高兴,”她说,“特别为西蒙娜和迈克尔高兴……他们的生活那么充实,简直太好啦……”尼柯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许是累了,”她说,“这么短的时间,出了这么多的事。” “也许是吧。”鹰人说。 尼柯尔陷入了沉思,有条不紊地思索着苏醒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西蒙娜和迈克尔、那六个孩子以及十四个外孙的面孔掠过心头。“好大一群啊,”她暗暗地想,“但没什么变异。” 是另一张面孔,一张她由镜子里记熟了的面孔,最常出现在她记忆中。她跟西蒙娜和迈克尔的看法一样,另外那个尼柯尔跟她相像得难以置信,是高科技的全面胜利。尼柯尔没可能跟他们讨论的事,是跟一个比你年轻的自己见面,还跟她说话,有多奇怪呀。当你知道有个机器人取代了自己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那种感觉有多特别呀。 尼柯尔一声不吭地望着另一个尼柯尔跟西蒙娜有说有笑,谈论多年前在诺德号跟妹妹凯蒂吵架的事。机器人在回顾事情的细节,唤起了尼柯尔的回忆:“甚至连她的记忆也比我强……对衰老和死亡这一切问题,这是多么完美的解决方案呀……抓住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精力旺盛,记忆完美,像传说中那样,至少是照爱她的人心目中那样,把她保存起来。” “我怎么能肯定昨天和今天早上跟我谈话的西蒙娜和迈克尔是真人,而不是比另一个尼柯尔更加完美的高保真复制品呢?”尼柯尔问鹰人道。 “圣米伽勒说,你问了好几个有关老迈克尔早年生活的关键问题,”鹰人说,“难道那些回答叫你不满意吗?” “但一个钟头前在车里时,我就意识到了,有些资料在新伊甸园迈克尔的个人档案中,而且我知道你们查到了这些资料 “我们干嘛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来引你上钩呢?”鹰人说,“我们以前干过诸如此类的事吗?” “西蒙娜和迈克尔的孩子还有多少健在?”过了一会儿,尼柯尔换了个话题说。 “有三十二个在这个诺德号上,”鹰人回答说,“还有一百多在其他地方。” 尼柯尔连连摇头。她想起了圣诺弗的编年史。“‘此外,她的子孙后代将散布到各个星星上去’……奥曼会很高兴的。”她想。 “你们已经能够将人类的受精卵进行体外妊娠了吗?”尼柯尔说。 “差不多了吧。”鹰人答道。 他们又一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你干吗从来不告诉我主监控的事呢?”尼柯尔后来问道。 “不允许,起码在你们苏醒前不行……而后来又没涉及这个话题。” “圣米伽勒说的都是真的吗?有关上帝,大动乱,还有许许多多宇宙的事?” “就我所知,即是如此,”鹰人说,“至少在我们这些星系中是这样安排的……这里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一个主监控。” “有没有可能,”尼柯尔问道,“这整件事只不过是某种神话,是个比你更先进的高智能生物编出来的,用来正式向人类作解释的呢?” 鹰人迟疑了一阵:“那种可能性的存在……我可没法知道。” “要是过去就在你们星系中编制了某种不同的、另外一种解释,你会知道吗?” “用不着,”鹰人回答说,“我记忆中有什么东西,不能完全由我负责呀。” 尼柯尔的行为仍然异常,常常沉默好一阵,又突然提出一些毫无关联的问题。有一次,她问为什么有的诺德号有四个舱,而其余的只有三个。鹰人解释说,在每十个或者十二个诺德号里,知识舱会将诺德三角体修建为一个四方体。尼柯尔想了解知识舱有何特别之处。鹰人告诉她说,那是有关这个星系的这一部分资料的储藏室。 “那是个半图书馆半博物馆的地方,以各种形式储存了大量资料。”他说。 “你有没有进去看过呢?”尼柯尔问道。 “没有,”鹰人回答说,“但我目前的系统就囊括了那儿的所有资料……” “我能去看看吗?”尼柯尔问道。 “一个大活人必须经过特许才能进入知识舱。”鹰人说。 尼柯尔再次开口说话时,问到了再过一两天就要转移到诺德号去的人会怎么样。对这些简单问题,鹰人不厌其烦地一一进行了解释。他说,人类会跟其他几种动物住在居住舱,里边是一种实验性环境,他们会受到严密监控。理蒙娜、迈克尔及其一家也许会,也许不会跟即将人住的人有联系。 在到达海星号前几分钟,尼柯尔下了决心。“我只想今天晚上在这儿呆一夜,”她慢慢地说,“跟大家道别。” 鹰人好奇地望着她。 “要是你能得到批准,”尼柯尔又说,“希望明天带我去知识舱……一旦离开海星号,我要暂停使用一切药物……如果心脏支撑不了,希望不要抢救。” 尼柯尔通过宇航员头盔,望着前面短途飞船窗外。“确实是时候了,”她对自己说,“但愿我有勇气别改变主意。” “是的,妈妈,”艾莉说,“我确实理解,真的……但我是你女儿,我爱你。无论对你是怎样合情合理,要我永远再也见不到你,我绝对高兴不起来。”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尼柯尔说,“让他们把我变成某种生物性女人,这样我就长生不老啦?在左邻右舍中当个尊贵老夫人,一天到晚不可一世,乱摆架子?这当然不太合我的口味呀。” “可大家都敬重你呀,妈妈,”艾莉说,“这儿一家人爱你,你可以花很多年功夫去了解西蒙娜和迈克尔一家的所有情况……决不会成为我们任何人的包袱……” “那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尼柯尔说着,把轮椅转了过去对着一垛空墙,“宇宙在不断更新,”她好像是对艾莉,又像是对自己说。“一切东西——个人,行星,恒星,甚至星系——都有生活周期,有生也有死。没有什么能永不泯灭。就连宇宙自身也不例外……变化和更新是这一过程的核心。八爪蜘蛛对此非常理解,那就是为什么计划处决是他们补充人员观念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原因。” “可是,妈妈,”艾莉在背后说,“除了战争时期,只有那些对社会所作的贡献,再也弥补不了自身消耗的八爪蜘蛛,才会列入处决名单哪……让你活着对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你的智慧和经验依然非常宝贵。” 尼柯尔转过身来笑了。“你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艾莉。”她说,“我得承认你的话有些道理。但你为了一时需要,忽略了我决定中两个要点。那两点我都作了详细说明……为了你或者其他任何人都难理解的原因,对我来说,能够选择自己的死亡时机,非常重要。在还没成为包袱,还没被社会主流活动淘汰之前,还依然受到家人朋友尊敬爱戴时,我就要作这样的决定。第二,我已经察觉到,在转移以后的那个世界,不会再有我的明确位置。因此,不能在思想上找借口,认为趁自己还能动,对别人还不是包袱,可以进行必要的大规模器官移植……从这么多不同观点看来,现在似乎是我引退的最佳时机。” “正如我从开始就跟你说的,”艾莉说,“你那冷静理智的分析,无论正确与否,都不能作为考虑问题的惟一因素。本、尼基和我,还有其他人,感情上会失掉什么呢?而且一旦了解到你此时的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们会更难受……” “艾莉呀,”尼柯尔说,“我回来跟你和其他人告别的原因之一,就是要减轻我死后你们的悲痛……咱们再想想八爪蜘蛛吧,他们就不悲伤……” “妈妈呀,”艾莉打断她的话,忍着又要掉下来的眼泪说,“咱们不是八爪蜘蛛,我们是人哪……我们会伤心的……我们所爱的人死了,就会感到凄凉。咱心里也明白,死亡不可避免,是宇宙规律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我们会哭,会感到深深的失落……” 艾莉歇了口气。“难道你忘了理查德和凯蒂死的时候,你自己的感受吗?……你都给压垮了哩。” 尼柯尔慢慢地回味着,看着自己的女儿。“我知道这不容易,”她想,“也许我不该回来……如果我要鹰人告诉大家,说我死于心脏病发作。或许还好一点。” “我知道,看到机器人取代了你在迈克尔和西蒙娜家的位置,”艾莉柔声说,“你心里不舒服……但也不该太过分了啊。他们所有的孩子孙子迟早会知道,没有谁能取代真正的尼柯尔·沃克菲尔。” 尼柯尔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仗快打败了:“我得跟你坦白。艾莉,我是觉得在西蒙娜和迈克尔的家里,没有了我的位置。但如果说我的决定仅仅是为了另外一个尼柯尔,也未免有失公允呀。” 尼柯尔累极了。她原计划睡觉前先跟艾莉谈话,然后是本,最后才跟剩下的一群人一起谈。艾莉可比她预料的难对付多了。“可你是否现实呢?”尼柯尔问自己说,“难道你真认为艾莉会说,太棒了,妈妈,有道理。你要走了我很难过,但我完全理解。” 有人敲了敲套间房门。门开了,鹰人看着两个女人。“我冒犯诸位了吗?”他说。 尼柯尔笑了。“我想该休息一会儿了。”她说。 艾莉告退去上洗手间,鹰人走到尼柯尔跟前。“谈得如何?”他弯腰对轮椅里的尼柯尔说。 “不太顺利。”尼柯尔答道。 “我想我来是要告诉你,”鹰人说,“你参观知识舱的请求批准了。假定你在短途飞船里向我描述的基本情况不变的话……” 尼柯尔活跃了起来。“太好啦,”她说,“现在,但愿我能鼓足勇气,把开了头的事办完。” 鹰人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能办到的,”他说,“你是我们碰到的最不一般的人。” 本的头靠在她胸前。尼柯尔仰身躺着,双手搂着儿子。“也许这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想着想着就要睡去。忽然,她吓得全身一抖,但又尽量控制住了。“我可不怕死,”尼柯尔对自己说,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 鹰人的来访,又给了她力量。后来接着跟艾莉谈话,尼柯尔承认,艾莉的话很有道理,她也并不想让家人和朋友伤心,但她已决心要执行自己的决定。尼柯尔又向艾莉指出,本和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有其他人,在她去世后,还有一次个人成长的机会,因为他们当中,再也没有受欢迎的权威性人物了。 艾莉告诉尼柯尔,她是个“顽固的老太太”,但是,出于对她的爱和尊敬,艾莉要在剩下的几个钟头里全力支持她。艾莉也问过尼柯尔,她是否故意做了什么,来加速自己的死亡。尼柯尔哈哈大笑,告诉女儿说,没有必要采取什么特殊步骤,因为鹰人跟她说过,要是没有什么补充药物,她的心脏出问题,只是几个钟头的事。 跟本谈话没有那么困难。艾莉自愿帮忙解释一切,尼柯尔接受了她的好意。本知道母亲很痛苦,身体很不好,但不知道异类们有解决她的问题的医学能力。艾莉跟本保证说,麦克斯、埃波妮娜、尼基、开普勒、马利乌斯、还有玛利亚,都会天天陪着他。 当尼柯尔告诉那一大群人自己的决定时,只有埃波妮娜满眼含泪。麦克斯说,他并不那么意外。玛利亚表示,没有花更多时间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在一起,感到很难过。开普勒、马利乌斯和尼基自己都闹不清楚,当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准备上床的时候,尼柯尔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先去找蓝医生。跟自己的八爪蜘蛛朋友好好道别。刚要关灯,本走近母亲,说这可能是母子团聚的最后一夜,问是否可以跟她躺在一块儿,“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尼柯尔同意了。等本依偎在她身边,她一眶泪水才禁不住从腮帮滚落下来,湿了她的耳朵,也湿了身下的床褥。 第十章 尼柯尔醒得很早。本已经起来,穿好了衣服,但开普勒在屋子另一头还睡得正香。本像平时一样,伺候尼柯尔冲淋浴,穿衣服。 几分钟后,麦克斯进屋来了。他叫醒了开普勒,才走到尼柯尔轮椅前,拉起她的手。“昨天晚上我没有多说,我的朋友,”麦克斯说,“因为我找不到恰当的言辞……就是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麦克斯把头转向一旁。“见鬼,尼柯尔,”他哽咽着,脸还是没有对着她,“你知道我对你的感受……你是个非常美,非常美的人。” 他住了口。屋子里惟一的声音,是开普勒冲澡的水声。尼柯尔紧紧抓住他的手。“谢谢你,麦克斯,”她轻轻地说,“那对我意味着许多许多。” “我十八岁那年,”麦克斯转过脸来,看着尼柯尔结结巴巴地说,“父亲死于一种罕见的癌症……我们全知道那一天就要到了。克莱德、妈妈和我,有好几个月看着他慢慢枯萎下去……但就是他躺在棺材里了,我还是不相信……我们在墓地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葬礼,只有附近农场的几个朋友,加上一个从德昆来的汽车修理工,他叫威利·唐森德,每隔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就要来跟我爸喝得酩酊大醉……” 麦克斯笑了,变得轻松了一些。他喜欢讲故事:“威利真他妈的是个好人,一个单身汉,表面硬得像块铁,心却软得像棉花……他青年时代给德昆高中的校花蹬了,从此再也没交女朋友……无论如何,妈妈要我在葬礼上‘跟老爸’说几句话,我同意了……我自己写好。认认真真背了下来,甚至还当着克莱德的面,大声朗诵了一遍…… “等到了葬礼上,准备发言……‘我父亲,亨利。阿伦‘帕克特,是个好人,’我开始说话了。然后,照事先安排停顿了一下,并朝四周望了望。威利看着地面,已经在抽抽泣泣抹鼻涕了……我突然想不起下边该说什么。大家在阿肯色州的骄阳下站着,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但也许只有30秒钟左右……我再也想不起我的发言。最后,我又急又窘,说了句‘呵,该死,’威利马上跟着嚷了一声‘阿门’……” 尼柯尔哈哈大笑。“麦克斯·帕克特,”她说,“这个世界上什么地方都找不到像你这么个人。” 麦克斯嘻嘻笑了:“昨天晚上,法国妞和我在床上的时候,谈到那些异类为西蒙娜和迈克尔做了一个尼柯尔,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可以给她造出一个麦克斯·帕克特来,有个百依百顺的理想丈夫。” “真不害臊,麦克斯。”尼柯尔说。 “实际上是法国妞才真正富有想象力……不管怎么说吧,”麦克斯说,“我给派到这儿来是有特殊任务,通知你我们在隔壁给你准备了早餐,以跟你告别,或是说‘一帆风顺’,或者什么恰当的说法吧……早餐八分钟以后准时开始……” 尼柯尔很高兴,早餐上的气氛轻松愉快。头天晚上她强调了好几遍,她的离去不应当是个悲伤时刻,而是应当作为美好人生的结束来庆祝。很显然,家人和朋友都把她的话记在了心头,因为她只偶尔看到了一张悲伤的面孔。 方块头机器人已经准备了一张长桌子,艾莉和本分别坐在她两边。艾莉边上是尼基,然后是玛利亚和蓝医生。在另外一边,麦克斯和埃渡妮娜坐在本旁边,下边才是马利乌斯,开普勒和鹰人。饭间,尼柯尔注意到玛利亚一直在跟蓝医生讲话。真大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你看得懂彩色语言哩,玛利亚。”尼柯尔说,很明显带着赞美的口吻。 “只会一点点,”姑娘说,发现被注意到了,她有点难堪,“艾莉一直在教我。” “太好了。”尼柯尔说。 “咱们这一群当中真正的语言学家,”麦克斯说,“是桌子那头那个奇怪的鹰人……我们昨天甚至还看见他跟大蜥蝎讲话,用的是一种稀奇古怪的卡嗒卡嗒声和尖锐刺耳的叫声。” “呸,”尼基说。“我才不想跟那些讨厌鬼说话呢……” “它们看待世界的观点完全不同,”鹰人说,“非常简单,非常原始。” “我想知道的是,”埃波妮娜弯腰过去,直接对鹰人说,“怎么才能得到自己的机器人伴侣。我想要一个像麦克斯的机器人,只是不要爱吵架的,而且还必须有经过改进后的优点……” 大家哄堂大笑。尼柯尔看看桌子四周,也悄悄笑了。“太完美了,”她想,“不可能要求更好的告别。” 尼柯尔收拾口袋时,蓝医生和鹰人让她最后一次服用蓝色药水。她很高兴有一个机会私下跟蓝医生道别。 “谢谢你的一切,”尼柯尔简单说,拥抱了自己的八爪蜘蛛同事。 “我们会想念你的,”蓝医生用颜色说。“新任总优化师想组织一个大型告别会,但我跟她说,那不太恰当……她要我代表我们全体物种跟你告别。” 他们全体送她到封闭通道,大家面带微笑,扶她到轮椅上一~跟她拥抱。随后鹰人和尼柯尔进入封闭通道。 鹰人把尼柯尔抱进短途飞船,放到座位上,又将轮椅折叠好,尼柯尔叹了口气。 “他们太好了,对不?”尼柯尔说。 “他们非常爱你,敬佩你。”鹰人回答说。 一离开海星号,眼前又看到光芒四射的大四方体。 “你感觉如何?”鹰人问道。 “放心了,”尼柯尔说,“也有点害怕。”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鹰人说。 “你认为我还有多久?”几秒钟后,尼柯尔问道,“心脏停止跳动前?” “很难说得准。” “知道,知道。”尼柯尔不耐烦地说,“但你们这些家伙是科学家呀……一定进行过计算……” “六到十个钟头。”鹰人说。 “在六到十个钟头内,我就要死了。”尼柯尔想。这会儿她感到了恐惧,又没法完全排除。 “死了是什么滋味?”尼柯尔问道。 “我们想到了你得这么问,”鹰人回答说,“听说跟失去动力差不多。” “什么都没有了,永远吗?”尼柯尔说。 “我想是吧。” “那么,死亡的过程呢?”她说。“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知道,”鹰人说,“我们原本希望你会尽量跟我们合作。”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在他们前面,诺德号很快变大了。飞船在一个地方稍稍换了一下方向,知识舱就端端正正地出现在他们窗前。快到目的地时,诺德号的其他三个顶角就在他们下面。 “你不在乎问你一个问题吧?”鹰人说。 “哪儿的话,”尼柯尔答道。她转身过来,透过头盔对鹰人微笑,“希望这最后一天你别那么战战兢兢才好。” “我不想打乱你的思路。” “事实上这会儿我没想什么特别的东西,”尼柯尔答道,“我的心在飘荡。” “干嘛你要在知识舱里度过最后的时刻呢?”鹰人问道。 尼柯尔哈哈大笑。“如果说我听到什么预先准备好的问题,这才是头一个哩。”她说,“我能看到我的回答已经收入了某种长长的文件,列在‘死亡:人类’和其他有关的栏目下了。” 鹰人什么都没说。 “多年前,理查德和我给流放到纽约,”尼柯尔说,“我们认为没有什么逃跑的机会,就谈到在死之前干什么。我们说定了,第一是选择在一起做爱;第二是学点什么新东西;最后一次领略发现的刺激性……” “这个观念倒非常先进哩。”鹰人说。 “而且也很实际,”尼柯尔说,“除非我猜错了,你们这个知识舱一定很吸引人,我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一点点溜走……我要一心一意查资料,要不然到了最后时刻,我会给吓死的。” 现在,他们的窗前只能看见知识舱了。“进去之前,”鹰人说,“我想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地方……这个圆形舱实际上有三个同心部分,每部分都有自己的特殊用途。最外面而又最小的部分集中收集了跟现在有关,或者靠近现在的知识;里边第二部分储存的是有关这个星系的历史资料;最当中部分最大,囊括了所有预测将来的模式,还有永久将来的随意方案……” “我以为你从来没有进去过。”尼柯尔说。 “没有,”鹰人回答说,“但我的知识舱资料库昨天晚上增加了新内容,而且升了级……” 球体外层的一道门开了,短途飞船开始进入。 “等一等,”尼柯尔说,“你是说我几乎没有可能活着离开这个知识舱吗?” “是的。”鹰人说。 “那么请你把飞船转个圈,慢慢地,让我最后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好吗?” 飞船侧身慢慢滑动,尼柯尔扑在座位上,死死盯住窗户。她看到了诺德号另外一个球形舱,交通走廊,还有远处的海星号,她的家人和朋友正在那儿打点行装,准备转移。在一个方位上,那颗黄色的星球图瑟迪,跟太阳那么相像,是窗户上惟一的大物体。尽管有图瑟迪发出的强光,诺德号星星点点的灯光,尼柯尔依然看见漆黑的空中其他几颗星星。 “我死后,这里的景物什么都不会改变,”尼柯尔想,“只是少了一双观察宇宙美景的眼睛,少了一团进化到能自觉行动的化学物质,去思考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谢谢你,”看了一圈之后,尼柯尔说,“我们现在可以继续前进了。” 第十一章 从宇宙进入知识舱的飞船,以及从其他三个舱过来的管道都以一个又长又细的平台为终点。围绕这个大球体有许多环形通道,平台坐落在中间一层通道的一点。 “知识舱的三部分同心圆各有两个入口,入口间相距一百八十度。”鹰人说。此时他和尼柯尔正在自动人行道上,沿环形通道飞快行驶。他们的右手面是球体透明的外壳层,左边是没有窗户的乳白色墙体。 “我很快就能脱去宇航服和头盔吗?”尼柯尔在轮椅上问道。 “是的,进入展览厅以后就行了,”鹰人说。“我得指定参观路线——因为他们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整个球体里的大气——在指定路线内就用不着穿宇航服丁。” “那么说,你已经选择好我们要参观的东西了吗?” “这是非如此不可的,”鹰人说,“这地方太大了,比拉玛任何一个半圆柱体都大得多,而且资料全都装得满满的……我设计的路线,是根据我们了解你的兴趣爱好,以及我们的时间来定的……如果刚巧有别的东西……” “不,不,”尼柯尔说,“我不会有什么要求了。相信你的安排一定很好……” 到了一个地方,自动人行道停下了。左边有一条宽阔的走廊。 “还有一点,”鹰人说,“我没跟你说,咱们的路线只限于外面两层地方……不能去预测展厅。” “那是为什么?”尼柯尔问道,急忙推着轮椅,来到鹰人身边。 “我也说不准,”他说,“但就我了解你来此的目的,真的与它没关系。外面两个部分已经够你看了。” 他们前面是一块空空的墙。鹰人和尼柯尔一走过去,墙就向里开了一道大门。只见里面是一间又大又高的圆形大厅,大厅当中有一个直径10米的球体。大厅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布满了小型饰物和设备,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号。鹰人告诉尼柯尔,他对这些玩意儿也一无所知。 “我只得到通知,”鹰人说,“你参观的目标,就在你前面的球体里面。” 闪闪发光的球体从当中一分为二,里面呈中空,球体上半部分抬了起来,刚好可以让鹰人和尼柯尔从下面进入球体内部。他们一进去,球体的上半部就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就完完全全给围在里面了。 里面只黑了一两秒钟。紧接着,星星点点的微弱灯光照亮了球体内他们面对的部分。 “里面可真是装饰到家了哩。”尼柯尔评论道。 “咱们要参观的是这整个领域的模型,”鹰人说,“参观从里面开始,就像我们在知识舱的最中间,只当其他两个领域全都不存在……你会注意到,所有的东西都装贴在球体表面,不单是在我们前面、后面,还有上面和下面,任何伸到当中来的东西,都没有超过一定距离。外面一个同心圆外墙所在的地方,就在真正的知识舱里……现在,咱们后面几个钟头要上哪儿,模型上会有灯光显示的。” 他们对面的球体内表面的一大块地方,占整个内表面的百分之三十左右,在柔和的灯光下突然显现出来。 “光照部分跟宇宙航行有关,”鹰人说,“我们的参观就限制在这一领域……你前面忽闪忽闪的红光照着的地方,就是咱们现在的所在地……” 尼柯尔正在观看,一束红光忽然朝上面移动,停在她头上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张银河系的图像。“咱们先看地理部分……”鹰人指着红光停留的地方说,“然后看工程部分,最后看生物部分……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去参观第二展厅……参观前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坐上一辆小车,这车跟他们去看迈克尔和西蒙娜时,在居住舱里用过的那种非常相似,沿着一条坡道往上攀登。虽然他们前后的路都有灯光照亮,车子开过之后,一切又都为黑暗所吞没。 “咱们周围都是些什么?”驱车十分钟后,尼柯尔问道。 “大多是储存的资料,还加上一些展品,”鹰人说,“四周没有灯光,是没有必要让你分心。” 最后他们又在一道高高的门前停了下来。“你要进去的这间屋子,是这个展厅最大的一个单间,”鹰人一边说,一边为她安放轮椅,“最宽的地方有一公里。里面现在是银河系的模型。一进去就会站在一个活动平台上,可以指挥平台把我们送到屋子里想去的任何地方……里面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灯光,但在我们上下都会有陈列品和建筑物。你会有一种向下掉的感觉,但记住。你是处于失重状态的……” 从平台上看到的景象非常壮观,还没移动到屋子中间,尼柯尔就惊得目瞪口呆了。他们四周的黑色夜幕中,到处是灯光显示的星星。单个的星、双星、成组的三星、黄色小恒星、红巨星、白矮星,他们甚至还直接穿过一颗正在爆炸的超新星。每个地点,每个方向都有不同的迷人景色。 过了几分钟,鹰人停住了平台。“我想咱们从这儿开始,你熟悉这片土地。”他说。 他用一个顶端带多束光线的棍子,指着附近一颗黄色的星星:“你认出这个地方了吗?” 尼柯尔还在目不转睛地观看各方无数的星光。“银河系所有的亿万个星星都在这间屋子里?”她问道。 “不。”鹰人答道,“这里看到的只是银河系的大部分……再过一会儿,到了屋子顶上,可以从银河系中间平坦处往下看,我还要跟你讲讲……我带你到这个地方来,另外还有一个目的。” 尼柯尔认出了太阳,半人马三连星,及其附近的星星,甚至还有巴纳德发现的星球和天狼星。她记不得太阳附近大多星球的名称,但还是想起了不远处一颗黄色孤星的名字。 “那是图瑟迪吗?” “是啊,真的。”鹰人说。 “图瑟迪隔太阳似乎那么近,”尼柯尔想,“但事实上很远很远。那就是说,太阳系比我们任何人可能想象的都要大。” “从太阳到图瑟迪的距离,”鹰人似乎在思索,“是横跨太阳系距离的千分之一。” 平台开始离开太阳和图瑟迪,尼柯尔摇了摇头。“比我想象的大多了,”她想。“就是我经历过的航程,也局限在宇宙中很小很小的地方。” 正在移动的平台右面,鹰人放映出一个用线条画出来的三维长方体。他手里摆弄着一个黑色装置,让那个长方体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 “我们有许多办法控制这间屋子里放映的东西,”鹰人说,“用这个装置,可以改变距离,投向银河系任何一个地区……我放给你看看。比方说,我把红光投到这儿,猎户座星云中间,就标明了平台最初希望达到的位置。然后再把这个三角形放大,把大约一千个星球包括进来……现在,快……” 大约有一秒钟,屋子里漆黑一片。突然,尼柯尔又觉得眼花缭乱,但这回是一组不同的光线引起的。那些一个个,一串串的星球看得更清楚了。鹰人解释说,整个房间现在就在猎户座星云当中,房间的最大长度相当于几百光年,而不是原来的六万光年。 “这个地区是一个星球繁衍地,”鹰人说,“恒星和行星都在这儿诞生。”他把平台移到右边,“这儿,比方说吧,是个初生的星系,处于形成的初级阶段,跟四十五亿年前你们太阳系的情况差不多。” 他在其中一个星球的四周,画出一个小小的立体图形。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就撒满了一颗初生太阳的阳光。尼柯尔看着一场巨大的太阳风暴,席卷这个太阳躁动不安的表面。她头顶的高处,划过一道日冕,放射出一条条红色、橙红色的枝状物,冲入了宇宙的黑色广袤之中。 鹰人又将平台移到一个更小更远的物体上,这是由十一二团物质组成的集合体,位于那颗新生太阳的周边地区一这颗行星半熔化状态的表面呈红色。他们正在观看,一个大型的抛射物射入火热的熔液,熔岩飞溅,四面八方形成一阵阵火的浪花。 “根据我们的资料说明,”鹰人说,“一旦爆炸结束,形成阶段结束,再经历几十亿年的进化之后,此行星上形成生命的可能性极大。它将有一个主恒星,足以造成气候变化的大气层,加上所有的化学成分……这里,你自己看吧。就看那颗行星。我要开通一条路线,从那儿可以很快看看这颗行星一定时期图表的低谷部分,而且还可看到行星表面沸腾熔液里的各种原子相对数字多少的资料……” 这颗新星一片漆黑的上方,出现了一幅壮观的画面。行星物质里的每个原子分别以不同的色彩,以及中子和质子的数量在画面中显现出来。原子的大小显示了它在物质里的相对频率。 “……请注意,里面碳、氢、卤素和铁的密度相当大哩。这些东西全是不久以前,由附近的超新星造成的,而且还增强了这颗新星形成的可能性……没有复杂的化学元素,就不会有有效的生命……比方说,如果你们地球上没有铁元素作为血红蛋白的中心原子,许多高级生命形式的氧气输送系统就远不会那么有效了……” “因此,这一变化过程继续下去了。”尼柯尔想,“永远永远。恒星和行星由宇宙尘埃组成,少数行星有最终能形成生命和智能生物的恰当化学元素。但什么东西在组织这一形成过程呢?什么样无形的手,能够让这些化学元索越来越复杂,而且能及时形成生命,直至达到有自我意识的状态呢?有没有什么一种尚未形成的自然规律,让物质按特定规律自然形成呢?” 鹰人这会儿正在解释,只有氢与氦原子的星系不太有可能诞生生命;就是在超新星的大爆炸中,行将灭亡的星球也不会生成更复杂、能够合成生命的原子。尼柯尔开始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觉。 “你能够把这间屋子缩小到多大?”尼柯尔突然问道。她觉得问得很笨,就哈哈大笑了。“说确切点吧,”她又说,“这个系统的最终分辨率是多少?” “最小可能达到4096比1,”鹰人说,“相反,显示的最大宇宙空间可达五千万光年……请记住,我们对这一星系外的活动并不十分感兴趣……” 尼柯尔自己心里在计算。“因为这间屋子最大长度为0.5千米,最多不过能显示2000千米长的一块地方而已,是吗?” “正确,”鹰人说。“但干嘛问这个?” 尼柯尔越发激动了。“咱们能进入地球吗?”她问道,“能让我从法国上空飞过吗?” “我想可以吧,”鹰人迟疑了一下说。“虽然这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这对我可太有意义了。” “好吧。”鹰人说。 “我们得花几秒钟作准备,但可以办到……” 飞行从英吉利海峡上空开始。鹰人和尼柯尔在黑屋子上端的平台上大概坐了三秒钟,忽然,他们下面轰隆一声,闪出一道亮光。等尼柯尔最后睁开眼睛,她才认出下面的蓝色大海,以及诺曼底海岸线的轮廓。远处的塞纳河流向英吉利海峡。 她请鹰人将平台停在塞纳河口上空,然后慢慢移向巴黎。熟悉的地理景色,唤起了尼柯尔的强烈感情,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青年时代跟亲爱的父亲无忧无虑地在这一带漫游的情景。 他们身下的模型真是绝妙至极。当地貌及房屋的大小超过鹰人他们这个系统的极限时,模型竟然还呈立体状。在里昂,圣女贞德被迫公开认错的著名教堂只有半公分高,两公分长。在巴黎方向那边,尼柯尔看见从模型表面上突起的熟悉的凯旋门。 他们到了巴黎,平台在十六区的上空徘徊了几秒钟。尼柯尔一眼就看到了平台下面的一幢特别的大楼,一座现代化的会议中心。它把尼柯尔从少女时代,带到一个特别令人心酸的时刻。“为我亲爱的女儿,尼柯尔,以及世界上所有的年轻人,奉献出简单的洞察力。”她又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他在玛丽’勒诺奖颁奖大会上讲话接近尾声时的声音,“我这一辈子发现两件无价之宝——学习与爱。没有别的——不是名誉,权力,不是为成功的成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有如此长久的价值。” 父亲的形象占据了她的头脑。“谢谢你,爸爸,”她想,“谢谢你在母亲死后,对我如此关心爱护。谢谢你教给我的一切……” 巨大而痛苦的思念,让尼柯尔热泪滚滚。一时间,她又成了孩子,揪心扯肺地希望跟父亲谈谈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尼柯尔有意识地慢慢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成为感情的俘虏。“这不是我此时此刻希望所感受到的,”她好不容易对自己说,“我本来要把这一切抛在脑后的……” 她转过脸去。不再看下面的法国模型了。 “怎么啦?”鹰人说。 尼柯尔勉强笑了笑。“我想看看别的,”她说,“壮观一点的……新东西。参观参观八爪蜘蛛城市如何?” “真的吗?”鹰人说。 尼柯尔点了点头。  屋子马上又黑了。两秒钟后,尼柯尔转身面对灯光,平台正在飞越一片深绿色的大海。 “我们在哪儿?”她问。“又往哪儿去?” “离开你们那个太阳大概已经有三十光年了,”鹰人回答说,“在八爪蜘蛛先知者消失后,他们所住的第一个海洋行星……显然我们正在飞越大海,到八爪蜘蛛最著名的城市大概还有200千米。” 平台陡直上升,穿过大海,尼柯尔感到一阵激动。远远已经可以看见一些建筑模模糊糊的影子。她突然想象自己是宇宙探险家,听到过其他星际旅行家描绘这个星球,现在第一次来到这儿,急于见到此地美丽的城镇风光。 “太好了,”尼柯尔想。她暂时把精力都集中在下面的海洋里。 “这里的水为什么这么绿?”她问鹰人说。 “这部分海水的上层是自然生态系统,主要生长一种进行特殊光合作用的植物,该植物有许多种类,全是绿色,为一千多万种生物提供食物和栖息地……有的种类能够遍及一平方千米的海域……这一带原来是先知者创建的……八爪蜘蛛发现了,并不断加以改造………” 尼柯尔抬头一看,飞快行驶的平台已经快要达到这座城市。他们下面延伸着几百座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大楼。八爪蜘蛛大多数的大楼都修建在地面上,但也有的飘浮在水面。最密集的建筑集中在伸向大海的一个狭长半岛上。半岛的末端。耸立着三座高大的绿色圆顶建筑。三座大楼紧密相连,占据了多半个城市空中轮廓线。 城市外围地区是一个巨大的外围圈,布有八座圆顶大楼建筑群,这些楼房体积稍小,但各楼房间直线道路幢幢相连,通向中心建筑。外围地带的每幢圆顶楼房色彩突出,各不相同,其他围绕某个圆顶大楼所有建筑物的颜色,跟该大楼都是一样。比方说吧,海面上那座鲜红的圆顶大楼就有八条又细又长、代表其他八幢楼房的红色轮辐,按对称几何图形,从当中往外延伸。 城市的所有建筑,都在八座彩色圆顶大楼围成的圆圈之中。尼柯尔马上就喜欢上了飘浮在海面上的一幢奇怪的棕色建筑,该建筑看起来跟中心区圆顶巨型大楼的大小相差无几。从上往下看。这幢长方形的建筑活像紧紧叠在一起的二十层格子,几百个格子的空间填满了,小鸟筑巢用的材料。 “那是什么呀?”尼柯尔在平台上指着问。 “这些八爪蜘蛛在微生物学方面非常先进,”鹰人答道,“那座伸进海里十多米深的建筑里有一千多个不同的微生物品种……你看到的实际上是一个供应站,八爪蜘蛛要各种微生物都到这里来补充生话必需品。” 尼柯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那个非同寻常的建筑,心中早已想象自己行走在大街上,惊诧不已地四下张望,打量着那些远比她在翡翠城见过的品种还要繁多的生物。“我想到那儿去,”她自言自语地说。“我想看……” 她请鹰人将平台直接移到一座绿色圆顶大楼顶上。 “这座圆顶大楼里面跟翡翠城里相似吗?”尼柯尔问道。 “不完全一样,”鹰人答道,“规模完全不同……拉玛号的八爪蜘蛛领域是个紧缩的微观世界。在他们的星球上,本来应该在几百公里范围内进行的活动,在翡翠城由于地势的限制,被迫限制在了一个地方……比方说,在八爪蜘蛛物种的先进社会中,选择者不是住在城门外什么地方——而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行星上。” 尼柯尔笑了。“一个挤满选择者的行星,”她想,“这样就是另外一种风光啦。” “……如果把所有不同形态的种类都算上,这个城市就有八千万八爪蜘蛛。”鹰人说。“这也是这个行星的行政首都。城内有近百亿个不同的生物个体,代表五千个物种……大城区的大小跟洛杉矾,或者你们地球上的任何大都市相似……” 鹰人继续告诉她这个平台下的八爪蜘蛛城市的实际情况与统计数字。但尼柯尔却在考虑其他问题。 “阿切曾住在这儿吗?”她打断鹰人滔滔不绝的演讲说,“或者是蓝医生,或者我们碰到过的任何八爪蜘蛛?” “没有,”鹰人答道,“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是从这个行星,或者星系上来的……拉玛号上的八爪蜘蛛是从一个叫做‘边远部族’来的,他们的基因是为专门跟其他高智能生命形式交流而设计的……” 尼柯尔摇摇头笑了。“当然,”她对自己说,“我应该想到他们那么特别……” 她累了。又过了几分钟,尼柯尔对鹰人表示了谢意,并说八爪蜘蛛城市她已经看够了。 这些圆顶大楼,棕色格子建筑,还有深绿色的海洋,立即消失,鹰人又回到大屋子的平台上。 尼柯尔的身下,银河系缩成小小的一团,放置在屋子中间。“整个宇宙是向四周空间不断扩张的结果,”鹰人说,“瞧,银河系周围多空旷啊,除了两个根本还算不上什么星系的磁性云母之外,最近的星系就是仙女座。但仙女座实在隔得太远,横跨银河系的最大距离只有从这儿到仙女座的二十分之一。” 尼柯尔根本没有想到仙女座,她完全沉浸在令人兴奋的哲学思维中,去思考有关不同世界中的生命,有关城镇,有关生物的可能范围。这些生物由单原子进化而成为有意识的生命,在进化过程中,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得到超自然生物的帮助。尼柯尔慢慢品味着这一时刻,她知道,正是这种异想天开,把她的生活变得如此丰富,但很快就不会再有啦。 第十二章 “不会太长了,”尼柯尔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皎紧牙关,集中全副精力观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幕。理查德在向假尼柯尔解释他为什么要陪阿切回到新伊甸园。 “能放放生活中我希望看到的东西吗?”尼柯尔问道,又感到胸口一阵收缩。 鹰人正在研究手中监测器屏幕上奇奇怪怪的波形曲线。“我想这个主意倒不错,”他抬起头来看着尼柯尔说,“把一些参观路线省了吧……直接到下一个展厅去看最重要的展品吧。” “就在那儿。”鹰人用光束棍指着说。 她心脏的四壁开始垮塌。尼柯尔跌跌撞撞冲进理查德的地牢,紧紧拥抱着丈夫。 “他们差不多快到地球了,”尼柯尔想,“如果他们真的到了地球。历史将会何等地不同啊……他们会马上意识到非洲类人猿智慧的潜力,而且毫无疑问,会像先知者对八爪蜘蛛所作的那样对待他们。那么,我们…… “听起来真不错,”尼柯尔说着,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人的大脑啊,可真是个怪玩意儿……猜猜看,刚才我脑子里冒出个什么东西……的诗歌的热锅里,就会变出刚才你在另外那个展厅里让我看过的巨大星系系列吗?看起来不太可能喔……” “你要看的东西需要解释一下,”鹰人说,“从根本上来说,那是一种慢动作摄影的剪辑,是千万个星系的宇宙地区的宇航文明发展史的缩影,包括了你们的太阳在内,大概只有这个星系的千分之一,但你看到的会是整个星系的模拟情况…… “万事万物的开头,”尼柯尔急切地说,“这个宇宙开始的那一霎那,还有这整个进化过程的开端。”她挥手指着下面的模拟图像说。 “过一会儿吧,”尼柯尔说,“我要先欣赏一下这特别的一团,这场放映的各种东西变化发展得太快了,我简直跟不上……” 鹰人在仔细观察着她。 尼柯尔摇了摇头,又挥了一下手。“好吧,”她说,“够了……这种无穷无尽的事我看够了。”  大屋子又黑了。只剩下平台上的一盏小灯。 “什么东西的开头?”他反问道。 “我们对宇宙创始之前的事一无所知,”他们在一片漆黑中并肩站在平台上,鹰人过了一会儿才说,“但估计在宇宙诞生前的瞬间,一定有某种能量存在,因为听说这个宇宙的物质是由一种能量转换而来的。” 在想象中,尼柯尔突然看到了圣米伽勒,他正在迈克尔和西蒙娜书房的壁炉前,讲解宇宙的目的。 鹰人说,没有时间到第二个展厅了。他们经过了第二个同心球体,又驱车走了十来分钟。 “非常正确。”鹰人说。“我要不要继续放映,速度放慢一点?” 她歇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看着鹰人:“你一定在宇宙诞生之后不久就预计到……我,甚至还有人类的存在,都在一个极其反常的过程中诞生,一亿年前根本没有估计到我们的存在,那才是宇宙诞生后百分之一的时间呢……” 他们到了运载号模型上面的一个地点,那儿有一条向左拐的岔路。通向去知识舱的坡道和走廊。 “说不准,”她说,“只觉得一种伤感,好像经历了一场感情上的失落……如果我理解得不错,所有的人类都比你,甚至比拉玛号都要特殊。无论在这个宇宙,还是在其他任何宇宙的任何动物,哪怕是跟我们非常接近的动物,还要继续进化的机会很小很小。我们是大混乱的一种偶然产物。你,或至少是跟你相像的东西,在主监控观察的所有其他宇宙中可能都有……” 尼柯尔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我的天啦,”她说,“这艘飞船肯定差不多有1000米长。” “当然会呀。” “我们这个宇宙最终会变得和谐一致吗?”尼柯尔问道,“或者我们会成为一个数据点,去帮助作为局外人的上帝界定他正在寻找的地区呢?” 他们正肩并肩坐在车上。“你这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我的心脏衰竭比你预计的还要快吗?”尼柯尔强打笑容说。 逼真的表演叫人吃惊。不但尼柯尔的家人、朋友看起来跟当时一模一样,就连四周的环境也毫无二致。在一个场景中,凯蒂在莎士比亚湖畔滑水,她哈哈笑着,无拘无束地挥着手。那是她的一贯特征。在另一场中,尼柯尔正在观看拉玛2号一个小文工团为纪念逝世一千周年的文娱演出。看着才四岁的西蒙娜,两岁的凯蒂,年轻而又朝气蓬勃的理查德和她自己,尼柯尔眼里含满了泪花。 他把平台移到灯光、集结的团块和丝状物当中。“要是我们真的很聪明,”鹰人说,“就会看看这些早期物质,预测哪些‘团块’最终会变成大星群……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第一个主监控,自然进化过程的惟一入侵者……更早进行监控不可能,因为这一过程异常灵敏。” 短暂的沉默。“因此,我的朋友,”尼柯尔生气勃勃地说,“我们从这儿要走向何处?” 他俩都在大屋子的平台上,鹰人站着,尼柯尔坐在他身边的轮椅里。惟一的灯光是平台上的微弱灯光,刚好让他们可以看到对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绿色灯光,其外围离鹰人指出的太阳系所在地不过十五光年。 那个小球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膨胀。尼柯尔觉得小球的外表随时都可能碰到她的脸上。几百万个奇形怪状的结构物在她眼前不断形成。又不断消失。物质的性状似乎几经改变,其变换情况,如同那个滚烫的小球,奇特而又叫人莫名其妙,尼柯尔看得呆住了。 “说吧。”鹰人说。 “这所有的运载号都在一个个诺德号之间往来穿梭吗?”她换了个话题问道。 “那个部分真精彩,”尼柯尔说,“希望能再去一趟,让蓝医生当向导,多看看他们是怎样生活的……” “除了不准生育之外……顺便问问,照你们的伦理学看来,禁止生育,或你们用的任何别的字眼吧,是不是比直接处死这个动物更加人道昵?” 鹰人停止了放映。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尼柯尔。 “我们是这么考虑的。”鹰人回答说。 “现在到了地球和太阳系形成时期了。”鹰人说着,又打算开始放映。 这个房间跟鹰人和尼柯尔在银河系里见过的差不多,只不过要小得多。他们又登上一个活动平台,可以在黑屋子里自由活动。 “宇宙生物中有的很小,”鹰人说,“有一种从你们附近星系来的生物,只有一个毫米大小,它们最大的飞船也不过像这辆车这么大。” “不,真的不是,”鹰人说,“我们在那儿花的时问确实差不多是我预计的两倍……比方说,我就没估计到要飞法国,或去八爪蜘蛛城……”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么一个问题呢?”鹰人说。 八分钟之后。鹰人又停止了放映。“我们现在回到了一千万年前,”他说,“地球上的恐龙也早已消失。一颗巨大的小行星影响了气候,恐龙就是因为不能适应气候变化而灭绝的……它们一消失,哺乳动物就活跃起来。其中一支开始显现其智慧的萌芽……” “我想咱们下一步去参观工程展厅,在那儿可以看到诺德号、运载号及其他宇宙飞船的机舱。在那之后,如果还有时间,我打算带你去生物展厅看看。你的一些体外孕育的孙子就住在那个地区,那是个比地球上居住条件更好的地方。附近还有一个带围墙的场所,里面关了许多具进攻性的鳝鱼或水蛇,有一次咱们一起在诺德号见过的。那儿还有一个分类展览,对我们在这一地区研究的所有宇宙旅行生物,从生理上进行分析对比……” “这么说来,太阳、地球、还有每个人,”尼柯尔慢慢地说,“都是从不可预测的宇宙自然进化中产生的。诺德号、拉玛号,甚至还有你和圣米伽勒,是由第一个主监控在其计划的发展中制造的……” “非常正确,”鹰人答道。“从观察其他星系,一些比银河系更古老的星系开始,我们所看到的是没有生命出现,直到那个星系平静下来,并出现一些稳定地区为止。生命既需要相对气候环境温和的几个稳定的星球,也需要星球的发展。要是所有的物质都是由亚原子微粒和最简单的原子组成,任何原始生命,尤其是能在宇宙问航行的生命,形成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在大型星球完成其各种生命周期,制造出氮、碳、铁、镁之类更复杂的元素之前,就很难有生命出现的可能。” “不单是那些星系,”鹰人说,“产生宇宙中万事万物的可能性都储存在这个特殊的超高温的热汤里……” 又是一阵沉默。“听了圣米伽勒的话后,”尼柯尔又说,“我想我已经想象到,在上帝寻求的和谐当中,一定有人类的声音……现在我认识到只有在地球这个行星上,在这个特殊的宇宙中,我们的歌声……” “每个泡泡舱都有一种不同的环境吗?” 心脏又多给了她几分钟来欣赏自己生活中的小插曲。尼柯尔又激动起来,她看到了西蒙娜出生的那一时刻;想起了理查德在纽约找到她咀后不久,他们第一次相爱的夜晚;再次经历了翡翠城大门向他们洞开,种种奇奇怪怪的场面和动物前来欢迎她和理查德的情景。 ----------------------------- 尼柯尔环顾四周。“黑暗,到处都是黑暗,”她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可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如果说‘某个地方’有什么意义的话——有某种能量。一个造物主……还是这种能量就是造物主的一部分呢?” 她环顾屋子四周,随着越来越多的地方偶尔出现一些灯光,表示更多宇宙间生物文明的出现,就产生一种反复循环。然而大多数字宙间的生物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平均还不到一秒钟。即是那些冲出去,占领了附近星系的物种,其灯光也很少能长于两秒钟。 “我想看看理查德和阿切,”她挣扎着说,“他们的最后时刻……在牢里……就在生物人到来前。” “我已经把模拟的时间往后推了,”过了一会儿鹰人说,“你现在看见的,大概是宇宙诞生后一百万年,任何一个学物理的用功学生的都会看得出来。已经出现了一些简单的原子,例如三种氢,两种氦;大量出现的是最重的锂原子……现在宇宙的密度大约跟地球上的空气相类似,温度已经相对舒适一点,降低到了一亿度,或者说其亮度比小球那个滚烫时期低二十个级差。” 心里的恐惧现在也挥之不去了。每说一句话,每产生一个念头,她都意识到离死亡不远了。“那你到底怕什么?”尼柯尔问自己,“化为乌有怎么会有那么糟糕?”恐惧依然纠缠不放。 “就像拉玛号。”尼柯尔说。 “我没那么说,”尼柯尔说,“都很精彩……我参观过的东西进一步说明我选对地方……我在平台上的时候,意识到死亡不单是思维与意识的终结,”她说,“而且也是感觉的终结……不知道过去为什么我就不太明白这一点。” 又是一阵剧痛,但她心里却浮现出一句古老的拉丁诗句。“‘临终的痛苦折磨着我’,但我不怕,因为我已经懂了。” “是啊,”鹰人说。“大气和其他条件都由在这个表面上的设备,以及船体内部另外一些操纵系统控制……每个栖息场所都有自己的旋转速度,以造成一种引力……如果需要,在每个泡泡舱里还可以把各个物种分隔开。海星号去的居民都安置在同一地点,因为他们在条件多少相同的环境中会感到舒服一些。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却不能往来。” 鹰人指着几个巨大物质集结团当中的一个小金属球。“第一个主监控,”他说,“是由创世者送来的,从早期宇宙的另一个三维空闻,来到我们这个正在发展变化的宇宙空间。其目的是观察,如果需要,也用自己的智慧去创建其他观测系统,以收集整个过程的有关资料。’ “真希望理查德能跟我一起听听圣米伽勒对各种事情的解释,”尼柯尔说,“他一定会感兴趣,而且我相信,他会提出许多精彩问题哩。” “我不害怕,因为我理解。” 尼柯尔一边观察四周闪闪的灯光,一边以最高速度在思考。“这件事实在有趣。”她想,一边回想着那些红色灯光,“试想想,一种文明在包括几百个星球的地区传播。然后,突然噗的一下,那个物种就完了……教训是不可避免的……对万事万物来说,都有开头,也有结尾……永垂不朽只能作为一个概念存在,而不是现实。” “怎么啦?”鹰人看见尼柯尔脸上忧伤的表情,就问道。 “只是出于好奇啊,”尼柯尔说,“你我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呢?” 尼柯尔喘着大气。最后一次发作就要到了。“求求你,”她挣扎着说,“我能看看理查德走之前,我跟他的最后一次谈话吗?……” 车子开始移动。尼柯尔注意到对观察监测器的结果,鹰人什么也没说。她又感到恐惧,而且更强烈了。“坟墓是一个私人的好地方,”她想起这么一句诗,“但不接纳我的任何希望。” “我想我要做的事到此为止了,”尼柯尔说罢,又迟疑了一下,“但我还有一两个问题。”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这样的。”鹰人说,“但也有许多重大区别。对拉玛号这一级的宇宙飞船上无论什么物种,我们总要仔细进行研究,尽量把他们安置在理想的环境中,才能在‘自然条件’下观察他们。与之相反,对安排到运载号上去的动物,不需要更多资料。那就是为什么不再管他们的原故了。” “请等一等,”尼柯尔说,“我想搞清楚,我知道……你刚才给我看的是星球史的前半部分,那时还没有地球,也没有太阳,在太阳最终形成的地方,根本还没有多少宇宙航行生物,是吗?……还有,所有那些宇宙航行生物的物种寿命都不到两千万年,只有一种超过六千万年,对不?” 疼痛可以忍受时,他们在车里才说说话。无须说什么,鹰人和尼柯尔心里都明白,下一次发作,就是最后一次了。 鹰人迟疑着。“哪儿都找不到最好的答案,”他最后说。“为了说明问题,我们在模拟的宇宙之外,但也可能在另外一个空间里。除非原来就有一个四维空间,早期宇宙的数学才会起作用。当然,宇宙时间里的,也就是后来变成我们宇宙的万事万物,都集中在产生那种可怕光线的一团东西里。那儿的温度,顺便说说,假若这种模拟是真的话,就会比还要发展的温度最高的星球还要高亿万个亿万兆。 尼柯尔慢慢跪倒在地。她又回头看着鹰人。“我理解。”她笑着说。 “假设圣米伽勒所说的有关拉玛号、诺德号以及其他一切的目的都是实话,你们干嘛不直接干涉和改变观察过程呢?照我看来,只要往这儿一站,大手一挥……” 不到半分钟,屋子的一角亮起了一盏红灯,又过了七八秒钟,这盏红灯就给另外几百个红灯包围了。它们一起发出的光非常强烈,屋子里其余部分地区除了偶尔亮一盏灯,就显得分外单调黑暗。接着,红灯照亮的地方,突然在转瞬间消失。先是中心部分发暗,周围还剩下零零星星一小组一小组的灯光。一眨眼功夫,所有的红灯全都熄灭了。 尼柯尔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而且越来越疼。她呼吸困难。有好几次都以为最后时刻马上就要来临。 绿色灯光离地球越来越近,但又突然消失。 “怎么啦?”鹰人问道。 “我理解,理查德。”她说。 鹰人住了口。尼柯尔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她脸上表情紧张,似乎显得非常痛苦。 他们来到知识舱的另外一个展区。这间屋子成圆形,鹰人和尼柯尔所在的地方在屋子地板正中,刚好可以让鹰人站在尼柯尔的轮椅旁边。从当中往外看,只见紧靠他们的四周,有六个如同剧院的布景,一些人类模样的影子开始重新演绎尼柯尔成年生活的事件。 “我们星系在地球诞生之前,就有了智能生物,还有宇宙航行,”尼柯尔想……“但这些非常先进的生物中,很少跟同类有什么持久联系……因此,孤独也是宇宙重要的原则之……至少是在这个宇宙之中……” 灯光又亮了。理查德和阿切正在地牢里,就在尼柯尔的轮椅前面。她听到生物人在走廊上开地牢的门…… “我们这儿的模拟同样也把大小、距离的概念扭曲了,”鹰人顿了顿又说。“过一会儿我又要开始模拟早期宇宙的情况,等那一团压缩的放射物以惊人速度爆炸时,我们都会顶不住的……宇宙学家把这种情况叫做‘膨胀时期’。在此阶段,这间屋子假定的大小也会迅速膨胀。假若我们不改变比例,在极短时间内,如果你不用极大的显微镜,就再也看不见这个宇宙的结构了。” “不知道,”又过了一会儿鹰人才说,“但我们知道宇宙中各种成分的命运在开始的一瞬间就决定了。这种能量转化为物质的方式决定了亿万年的历史……” “你们到底怎么做的呀?”尼柯尔问道。 鹰人一言不发,但仔细观察着她。等尼柯尔最终喘过气来,才断断续续地说,“你告诉过我……吃午饭时……私人地点……我可以在那儿见到朋友和家人……” “理解就是幸福。”她想。 他们在泡泡舱和表层上的设备装置中穿行。“有的栖息场所看起来太小了,”尼柯尔看着一个离地面高不过五公分的椭圆形突起物说,“只装得下几个动物……” “请停在那儿,”尼柯尔喃喃地说。就在理查德和阿切地牢的左边,孩子们和蓝医生像菜单一样排成一排。尼柯尔挣扎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跟他们站在一起。她用手最后一一抚摸心爱的人的面庞,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放映的这一切,”尼柯尔挥着手说,“真是一种了不起的催化剂,我脑子里有好几十个问题,”她微笑着说,“但没有时间都问,我想只好先挑重要的问啦……” “先进技术呗,”鹰人回答说,“没法跟你解释。” “给你。”鹰人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副特制的眼镜说。 “主要是这样的,”鹰人说。“如果某个泡泡舱里一个活物都没有了,就要到诺德号上去修补翻新。” 尼柯尔先看了地球周围一眼,然后又很快看了一下整个房间:“那么说,一千万年前,大概有六十种生物,住在我们附近的一万个星球上……其中一种,如果我猜得不错,就是住在那种深绿色的灯光星球上的,原来离我们不太远,但后来发展到二三十个星系中去了……” “我理解,”真的尼柯尔对自己说。“这是谁都会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人生的全部真谛就是理解……而且我现在真正明白,我是个终有一死的凡人,死亡的时刻已经到来。” “很不错,”鹰人说,“现在我打算在放映中加上另外的参数……假设一位宇宙航行生物已经成功地穿越自己的星球,并在另外一颗星球上定居——你们人类当然还没做到——放映时为了表现这种发展,就会用同样的彩色,把另外那个星系照亮。这样就可以跟踪特定宇宙航行物种的发展情况……我还打算改变放映速度,从每秒钟两个场景,加快到一千万光年……” “理查德不相信天堂,”看着鹰人又看了一下监测器,尼柯尔说道,“但如果他能安排自己的来世,就一定会包括这么一个地方。” “如果我到凯蒂滑水的地方摸摸水,会打湿手吗?” 他们一起站在运载号模型平坦的表面上。“这是六十四分之一比例的模型,”鹰人说,“这样对它到底有多大,你总算有了个概念。” “那么糟糕呵,嗯?”尼柯尔说。她倒不怎么意外。参观法国和八爪蜘蛛城市前。心口阵发性的疼痛现在变成了不间断的疼痛。 “停止。”尼柯尔大叫起来。 真是令人惊心的人生啊,尼柯尔想。她摇着轮椅朝拉玛2号的场景中走去,演出就停止了。尼柯尔弯腰拾起机器人TB,那是理查德做来哄两个小女孩的玩具。玩具在她手中的重量跟真的一样。 “还有孩子们,如果他们能来的话……还有蓝医生。”  屋子黑了。时间一秒秒地过去,心脏疼得可怕。“我不会害怕的……” “我能看看开头吗?”尼柯尔问鹰人道。 “猜得好,”鹰人说,“真正的运载号上层大概有40千米长,15千米宽。” “前几天我跟你说起过他们,”鹰人说。“他们改变了自己的基因,因此灭绝了。” “看看这儿发生的一切吧,”她又说,“即使是现在,经过一百亿年的进化之后,灯光遍布各个地方,但就在这个星系中相对比较小的范围内,也没有哪一组灯光能够永远存在,或者分布很广。可以肯定,如果说我们的宇宙能够以和谐而告终,代表在宇宙中航行的生物和智能生物的灯光,迟早会在各个星系中亮起来……或者说,是我误解了圣米伽勒所谓和谐的含义了?” 尼柯尔手中拿着假机器人,摇着轮椅离开场景。她刚一走开,另一个机器人又出现了,这一幕又继续演下去。 “这么说来,你对八爪蜘蛛城比对宇宙的壮观景色更为欣赏啦?” 鹰人没有回答。尼柯尔叹了口气:“那么,下一步干嘛呢,向导先生?” “我不这么看。”鹰人说。 “只要是你们到了拉玛号以后,我可以在档案馆里找到的都行。”鹰人回答说。 “午饭,”鹰人说,“车里有几块三明治,水,还有你最喜欢的一种八爪蜘蛛水果。” “这个展厅强调的是,”鹰人一边开车,一边说,“各种东西都随时间变化而变化。其中有一个单独的展区,星系中各种可以想象得到的元素都会受到自身发展的影响。或者影响自身的发展……我以为你最感兴趣的是这第一个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