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要看小说》 01 整整笑掉半节课 每个人都有童年,但可能的话我想直接跳过那个部份。 起因是老师那一句话:「王大明,你爸爸被溶解了!」 当时是国小三年级的一堂数学课,快要月考了,这次的考题正好是我们班老师出的,她一边讲解参考书上的习题、一边偷偷暗示月考她会出哪些,全班都很专心听课划重点,我也不例外。 课上到一半,教务主任突然从走廊上冲到我们教室,也不顾我们正在上课就直接走上讲台,大声问:「谁是王大明!」 大家都看着我,我只有莫名其妙站起来的份。 满身大汗的教务主任看着我,然后在数学老师的耳边快速说了几句话。 「王大明!」老师瞪大眼睛。 「是!」我举高手。 「……你爸爸被溶解了!」老师呆呆地看着我,提高分贝。 我呆住了。 全班也都呆住了。 下一瞬间,全班轰然大爆笑了起来! 如果换另一个人站起来,被老师说他的爸爸被溶解了,我也一定爆笑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此刻站起来的人是我。 我爸爸被溶解了?是真的假的? 听起来好白痴啊!怎么可能被溶解? 是开玩笑的吧?这个世界上有人真的会被溶解吗? 有这种可能吗? 我傻傻地站着,对大家捧着肚子大笑的状况感到不知所措。 老师拿起藤条用力摔黑板,怒道:「王大明的爸爸被溶解了,有什么好笑!」 这一下打得黑板劈啪响,本来已经笑到不行的大家更是笑到摔倒……是真的摔倒,好几个人都笑到趴在地上呈现崩溃状态。 爆笑的气氛很容易感染,只要一个停不了大家就都停不了,就连平常最斯文的几个功课很好的女生,都笑到整张脸都变成缺氧的紫色。 坐在我前面的班长转头看着我狂笑,笑到他把早餐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连老师都忍不住转过头去。我想她很努力地憋笑吧? 「……」我握紧拳头,拼命不让自己也跟着笑出来。 但我最后还是输了。 我们整整笑掉半节课,直到我四肢僵硬地、被笑到很生气的教务主任给拖出去教室为止。 离开了那个超不正常的笑场,我的眼泪才喷出来。 我爸被溶解了,是真的。 警察并没有带我到医院去看我爸,因为我爸爸那种状态实在不需要多此一举。 我是到所谓的「案发地点」去看我爸的。 那是一间生意有够烂的日本料理店的后门,躺着一条窄窄暗暗的巷子,那里很臭,臭到好像有个流浪汉直接在你面前尿尿那么臭。 「先生,先生!对不起你不可以在这里尿尿。」 警察皱眉,对着一个正在我面前尿尿的白烂流浪汉劝说。 浑浑噩噩的我绕过流浪汉跟他的尿,顺着法医的臭脸看到了一个馊水桶。 馊水桶里装着八分满的绿色液体,一时之间看不出我爸躺在里面,但浮在绿色液体上的鞋子、衣服、裤子、袜子、内裤之类的衣物,的确是我爸爸的东西。 有一个黑色皮包甚至装了我爸爸的所有证件,也漂在奇怪的液体上面。 「对了,什么人报案的?」 「不晓得。警察局那边忘了录音了。」 「……忘了录音?哪有这种事?不都是系统自己录下来的吗?」 「据说是正好碰上在换录音带的时间,倒霉啊,追究也没用。」 「除了衣服之外,什么都彻底溶解了,连骨头、头发还有包皮都不剩,但这种液体不是强酸也不是强碱,到底是什么成份可以把一个人溶解成这样?」 「小心一点,这桶玩意儿好厉害啊,第一个来的法医不小心碰到这东西,两根手指就这么不见了,我可不想跟他一样。」 那些警察七嘴八舌讨论着,我越听越奇怪。 我嗫嚅举手:「会不会我爸爸根本不在里面,只是衣服跟裤子被丢进去了?」 那些大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给我一个答案。 我一直想,他们一定搞错了,单凭我爸爸的衣物被扔在奇怪的液体里,根本不能算是我爸爸被溶解。差太多了吧,哪有人这样自以为的啊。 不过我爸爸一直没有回家吃晚饭,隔天也没有,后天也没有。 大后天跟大大后天也没有。 从此之后我爸爸真的没有回家了,连电话也没打。 所有人都开始相信,我爸爸的的确确是遇到了超棘手的事、被人用奇怪的液体给溶解了,只剩下衣服,其他连一滴蛋白质都没剩下。 「坚持我爸爸还活着」这个想法很没营养,我又不是在演大爱,很快我就站到我爸爸被溶解了的那边,不然我一直等我爸爸出现会等到精神分裂。 丧礼的时候,每个亲戚的表情都很古怪,一直窃窃私语。对丈夫被溶解的我妈来说,应付那些一边哭一边憋笑的亲戚真的很度烂,家祭才举行到一半我妈就转身离家出走了,留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应付难堪的场面。 从那时候开始我每个月都会收到我妈妈寄给我的钱跟信,每一封信里她都说对我很抱歉,这我晓得的,所以我都很认真地把妈妈给我的钱花掉,免得远在不知何处的我妈感到内疚。 只不过警方一直没有分析出那一桶液体究竟是什么,不管送到哪一间实验室都说没办法解释,就连液体里面是不是有残余的人类血肉组织、蛋白质反应什么的,也统统不知道。 后来我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将用宝特瓶装了500cc回家,想靠自己慢慢研究出来。 幸好我有这么做,因为后来那一桶装了我爸爸的液体被不明人士整个偷走——不过我才不相信那种鬼话,一定是警察高价把它卖给美国太空总署了。 我爸被溶解,很倒霉,但继续活着的我更倒霉,因为我三不五时就会听见背后有很鸡巴的声音在说:「你看七班那个王大明,就是他的爸爸被溶解了耶!」 我没有一次为那些细碎的声音打过架、甚至没有公开生气过。 毕竟,老实说要是我认识的人的爸爸,不,甚至他的全家人都被溶解了,光是想到我就会笑到拉屎——我很能感同身受他们想用喜剧的语气讨论我的悲剧的需求。 小学五年级重新分班,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才一上台,全班就大爆笑。 「……嗯。」我站在讲台上,唯一的反应就是傻笑。 上了国中,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才一上台,全班还是大爆笑。真会传。 「王大明,要节哀顺变。」老师一边点名,声音一边发抖。 真是太难为老师了。 高中也一样,新生入学那天我就成为全校最风云的人物。 「靠咧!你爸爸是不是真的被溶解了!」学长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另一个学长勾着我的脖子,笑到流泪:「你爸……你爸……被……被那个……哈哈哈哈哈哈……」不晓得到底想讲什么。 「哈哈,哈哈。」我也只能干笑,免得被揍一顿。 山不转路转,考大学时我故意乱写,重考一年才勉强避开话题的锋头,平平淡淡过了四年。 算一算,总共十四年了。 我的书桌抽屉里,除了关于我爸爸被溶解的各式各样新闻报导的剪贴外,还有一罐宝特瓶。十四年来我一直保存着那500cc的奇怪液体。 「爸爸,当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呢?」 我看着那罐绿色的液体自言自语,想象有个摄影机在特写我的脸。 若没有解开当年的谜团,我恐怕会一辈子都活在困惑里。 好几次我想干脆倒掉那罐绿色液体、说服自己算了吧:「如果爸爸变成鬼,一定也想叫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认真找个工作开始人生了吧,不要被他的事情给绊住了。」 但,这罐绿色液体里毕竟有爸爸被溶解的成份,勉强算是尸体,所以我不能说扔就扔。可我每次打开抽屉,这罐绿色液体就会咚咚咚咚滚到最下边。 「不行,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在想象中的镜头特写下,我用力握住拳头,赌上干我屁事的金田一爷爷的名誉,要把十四年前的悬案调查个水落石出,还我从小到大不停被嘲笑的人生一个解释。 这就是我。 从那一天,我就没头没脑地活着,因为我他妈的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调查起。 毫无头绪的感觉不痛苦,但很茫然,白天我又需要一份正职赚钱,到了晚上我穿的很帅在街上走来走去,想发现一点点什么,却根本不晓得要如何开始。 你说网络? 废话我当然也有用网络搜集数据,但找到的都是一些相当有名的溶尸犯罪案件,被杀掉的人都没有像我爸一样被溶解得那么彻底,更不用提那些强酸、强碱根本不能跟我抽屉里的神秘溶尸液体相提并论。 我不敢在奇摩知识家或ptt问,怕我一问,立刻就会被我的国小、国中、高中同学给发现,然后网络上又是一阵哄堂大爆笑。 按照记者爱抄网络讨论的习惯,很快那些脑充血的媒体就会找上我,访问我对于十四年前我爸爸被溶解的感想…… 一想到麦克风撞上我下巴的画面,就很想我也被溶解啊! 不过整天逛网也有好处。 几天前,我看到作家九把刀在他的部落格上,贴了一篇诚征灵感助理的启事: 大家左乳! 由于我的写作量很大,渐渐需要一名助理帮我搜集、整理特定的素材, 例如我写到用手枪的杀手,就需要关于手枪的相关知识,越详细越好, 又例如我写到关于狼人的传说,又不想重蹈覆辙别人写过的东西, 这时当然就得想知道其它作家是怎么写狼人的啊, 但我又没时间真的去给他一本一本看, 助手就得帮我全部快速看过,然后将重点归纳在一张A4纸上让我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我愿意支付助理到各地旅行的费用, 旅程中除了你自己高兴的部份, 还得请你帮我拍摄大量有趣的照片、收集当地特殊的民情风俗、奇人异事。 当然了,最重要的就是搜集最不为人知的神秘传说,越怪越好! 简单说就是帮我搜集各式各样的怪故事,让我从中发现灵感。 薪水面议(废话)。 PS:不是应征正妹!不要以为妳是正妹就一定会上!别把我想简单了! 如你所想,这是我的大好机会! 应征到九把刀的灵感助理的话,我就可以花他这个笨蛋的钱到处旅行,尤其他想要这个助理多多接触稀奇古怪的事,那不就正好? 我爸爸被奇怪的液体溶解了,是谁干的、怎么干的、为么要干,这些谜团的答案一定很不正常。 忘了在哪里看过一句话,那句话说的好:「循着旧地图,是发现不了新大陆的!」同理,如果我只寻求正常的管道是绝对找不到答案的。 如果我的工作就是拿钱去找不正常的事,我也可以顺理成章借着旅行一起调查我爸爸当年被溶解的事! 抱着一定要应征上的心情,我留言给了九把刀,约了面试的时间跟地点。 02 九把刀「念」的试炼 面试的地点就在九把刀他家。 老实说,第一眼看到那个地方,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人会付钱给我,不,应该说我不敢想象他会付钱给任何人。 当时九把刀穿了明显太大的四角裤跟老爷爷样式的白色汗衫,正在客厅看DVD,边看还边发出科科科笑的声音。 桌子上除了一杯喝到一半的咖啡,还堆了好几件不同学校的高中女生制服,让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差劲,毕竟会收集高中女校制服的人,都很变态。 我不是唯一来应征的人,跟九把刀一起在客厅看电影的应征者还有三个人。 一个看起来就是标准好学生的眼镜仔,一个穿着紧身衣的胖子,一个模样看起来很猥亵的中年男子。 加上刚刚大学毕业的我,那就是四个了。 「还有十分钟才到应征时间,现在放轻松吧!」九把刀看了一下表。 电影在演什么我不清楚,但应该是喜剧片,因为大家都在笑。 我无法专心看电影,不是紧张,而是有个没穿衣服的人眼神很呆滞,他跪在地板上一直发出「欧拉欧拉欧拉欧拉」的怪声,还不断伸手从我们坐的沙发底下捞出蟑螂吃,整个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时间到了,九把刀立刻关掉电影,气氛登时转换。 九把刀发给我们四个人各一张白纸,冷笑道:「其实打从你们一进来这里,面试就已经开始了。现在把你们刚刚看的电影内容写下来,记得多少就写多少,不准偷看别人的!计时开始。」 什么!这么老梗! 「可以写多久?」一个眼镜仔着急地说。 「我说停就停啦。」九把刀说得很随便。 这下死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在上面写一大堆的甘霖老师。 一分钟不到,没耐性的九把刀就喊停。 眼镜仔喘着气交卷,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我光是远远看就觉得自己完蛋了。大胖子跟模样猥亵中年男子也多多少少写了一点,但都没有眼镜仔多。 我看眼镜仔鼻头出汗、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不禁龟蓝趴火。 「不公平,我最后一个才进来,看的部份又不多。」我辩解。 「……」九把刀瞪着我:「那你也至少看了十分钟啦,总有东西可以写吧。」 「这个怪人一直跪在地板上吃蟑螂,我怎么专心看电影啊?」我很激动。 那个大胖子立刻附和:「对啊!你在电视机旁边放了一张AV女优高树玛丽亚绝对限定版纪念特辑,全世界只发行一千张的豪华特典,这样叫我怎么注意电影在演什么啊!」 我大吃一惊,电视旁边的柜子里至少有好几百张电影DVD,琳琅满目的,这个胖子是怎么发现那张AV特辑的!这个胖子绝对不是等闲的废物! 一定是废物中的废物啊! 相貌猥亵的中年男子也怒了,他一边咳嗽一边抱怨:「我有阴阳眼,这房子里至少有七个鬼在里面走来走去,你这样叫我怎么注意电影在演什么?」 九把刀笑了。 突然之间,饱读很多漫画的我瞬间明白九把刀真正的测验内容。 「当然了,电影在演什么完全不重要,要紧的是对环境的观察力。」九把刀将我们刚刚交过去的考卷揉成一团,一丢,连垃圾桶的边都没碰到就落了地。 我们屏息以待。 「更精准的说,我需要一个拥有观点迥异于常人、思想奔放的助手,所以他绝对不能只将注意力放在电影上,而是在这个空间发现特殊趣味的高手。」九把刀推了推眼镜,自以为帅地说:「所以,眼镜仔,你第一个出局!」 眼镜仔霍然站起,呆道:「难道!认真听命行事也有错!」 九把刀嗤之以鼻:「从小到大,我最度烂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功课好就样样好的眼镜仔!出去!OUt!」还当场挖出一颗鼻屎弹进眼镜仔冒汗的鼻孔里。 我个人觉得,九把刀这个嗤之以鼻的动作相当纯熟,显然平常就有在练。 「太不公平啦!太不公平啦!成绩好也有错!资优生也有错!」 抗压力超弱的眼镜仔当场夺门而出。 「……现在就剩我们三个了。」猥亵的中年男子深呼吸。 「不,是两个。」九把刀指着中年男子,冷冷道:「你也出局。」 「为什么!我可是有阴阳眼的特异人士!」中年男子咆哮。 「第一,你长得很猥亵,出去外面你跟别人说你是九把刀的灵感助理,靠我不能接受!第二,我很怕鬼,所以我更不能忍受有个阴阳眼的人一直在我身边提醒我哪里有鬼!」九把刀义正词严,手指指着门外。 中年男子抱着头冲了出去。 远远还听见他在哭喊:「看见鬼也有错吗!看见鬼也有错吗!」 瞬间只剩两个人了。 气氛真紧张啊,比起能够大海捞针看见限量版A片的大胖子,刚刚我只不过看见一个怪人趴在地板上吃蟑螂,简直小巫见大巫。 最后的对决对我十分不利。 只见让人猜不透的九把刀拿出两杯白开水,放在桌上。 白开水上面漂了一片茶叶,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啊。 「在手不能碰到水的情况下,发动你们的念,一分钟我要验收成果。」他说。 大胖子跟我同时虎躯一震。 什么鬼啊!这不就是抄袭漫画猎人的「水见式念能力测验法」吗! 抄袭就算了,漫画里的虚构桥段搬到现实生活上用,行得通吗! 大胖子显然也有看过漫画猎人,知道水见式测验是什么,表情十分难看。 所谓的水见式念能力测验法,简单说,就是修行者对着一杯白开水灌注他的「念能力」,透过水的状态的改变,可以知道不同修行者的能力特质—— 如果水变多了,这个修行者的能力就是「强化系」。 如果水的味道变了,就是「变化系」。 要是漂在水上的叶子晃动了,就是「操作系」。 一旦水的颜色改变,就是「放出系」。 若水中出现杂质,就是「具现化系」。 问题是…… 我哪有什么念能力啊!这个大胖子再怎么爱看A片,也不可能会念啊! 只见九把刀转身走开,抛下一句:「我去尿尿,你们快点啊!」 我跟大胖子背对着背,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冷汗、以及节节上升的体温。 怎么办? 对手只剩下这一个胖子,击败了他,就可以得到这份工作……绝对不想输啊! 「……」我瞥见桌子上那一杯九把刀还没喝完的咖啡,心念一动。 我蹑手蹑脚将咖啡拿过来,倒了一点在白开水里,再小心翼翼把咖啡放回去。 然后我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对着那杯水发功,暗暗祈祷大胖子什么也没发现。 厕所那边传来冲水声,九把刀踩着拖鞋走了过来。 「好了吧?」九把刀大刺刺站在我们面前。 大胖子浑身是汗,喘气说:「我尽力了,但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装出虚脱的模样,说:「我也尽力了,这真的……好累啊!」 九把刀拿起大胖子那杯水,喝了一口,淡淡说:「的确没任何改变,可见你除了胖,没有别的资质。」 然后他拿起放在我面前的水,还没喝就点头啧啧:「哇,水的颜色改变了,有点咖啡色,嗯嗯,你的念是放出系的。」 九把刀喝了一下,又说:「味道也有点像咖啡,你同时也有变化系的资质。」 此时大胖子哈哈大笑,说:「等一下——这家伙作弊!他刚刚趁你进厕所的时候,把桌上的咖啡倒了一点进去!被我发现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满脸发烫,耳朵肯定是红了。 真是让人猜不透,九把刀摇摇头,露出大师等级的表情。 「这个测验不是在考验大家的诚实,而是在考随机应变的能力。」 九把刀得意洋洋地说:「要帮别的作家收集灵感,简单,去网络上抄一抄、把报纸剪一剪就好了啊,BUt!如果要成为我的左右手,那可就不容易啦!平常我就接获许多来自读者各式各样的密报,也有几个我想去取材的地方非常危险,或者相当诡异,不是平常的乡民可以胜任。」 大胖子目瞪口呆,我则心跳加速。 抖抖眉毛,九把刀的食指敲敲脑袋:「没有一点小聪明、小奸诈甚至两只小鸡鸡的话,我想……还是没命拿我的钱吧。」 答案很明显了,又色又诚实的大胖子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只留下一句赛你娘。 「太棒啦!YES!YES!YES啦!」 虽然我真的没有两只小鸡鸡,但得到这份工作的我喜不自胜,立刻在屋子里大吼大叫,爽得好像我真的有两只小鸡鸡。 等我叫到声音有点沙哑,无精打采的九把刀才跟我讨论起我的基本薪资,还有按件计酬的算法——每一个灵感与素材的价码,会依照取得的难度等级有所不同,如果是五星级以上的灵感,还会有额外的奖金。 我想这也蛮很合理的。 「没问题的话,在我们握手之后,就是合作关系了。」九把刀伸出手。 「好!当然没问题!」 我开心得要命,正要伸出手的时候……门铃响了。 九把刀起身开门,只见一个绑着马尾的美丽少女站在公寓门口。 一阵粉红色的风轻轻吹了进来,让我通体舒畅。 「不好意思刀大,我睡过头迟到了,请问面试开始了吗?」 马尾女孩双掌合十,连声抱歉,声音楚楚可怜又好听得要命。 九把刀的背影看起来相当痴呆,我隐隐觉得不妙。 「那个……妳录取了。」九把刀紧紧握住马尾女孩的手。 「什么?」马尾女孩又惊又喜。 「什么!」我五雷轰顶。 这个作家,竟然是个衣冠禽兽! 「她不用做水见式测验吗?」我压抑住怒气。 「什么啊?那不是漫画里的东西吗?」九把刀皱眉,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可是她迟到那么久!」我气到声音都在发抖。 「迟到……也是实力的一部份啊。」九把刀面不改色说出毫无逻辑的话。 「谢谢刀大!」马尾女孩高兴地原地转圈圈,撒花瓣。 就这样,我得而复失,一路大吼大叫摔自己的鞋子回家。 我发誓从此之后绝对不要再看九把刀那个大烂人、机歪人、大色狼的小说了,那种心术不正的家伙写的东西也一定充满了负面能量,看了会肚子痛!看了会变成死宅男!看了打手枪会射出血来! 「他妈的我竟然被当白痴耍了一整个下午!」我殴打着红绿灯。 不过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正义的。 后来九把刀的女友对他录取一个正妹当灵感助理,觉得相当的不爽,逼得九把刀含着眼泪跟那位正妹道歉。九把刀最后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希望我回锅。 我真是没有原则,第一时间就答应。 「其实我觉得那个正妹也不错,她看起来很有天份。刀大,不如你一次录用两个,我跟正妹可以合作,一起上山下海帮你搜集灵感。」 我鼻酸了,想起那天马尾女孩的甜蜜蜜的笑容。 「最好是啦!」九把刀挂上电话。 登登登。 就这样,我终于得到了这份梦幻工作。 接下来我就要用九把刀的钱,热血展开「我爸爸被溶解之谜」的冒险旅程! 01 房间还是小姐? 网络上什么都有,据说在彰化鹿港,有一个民间习俗怪恐怖的…… 网友们转贴来转贴去的,最初那篇文章大概是这样写的: 在鹿港只要有人上吊死或冤死,鹿港的庙宇就会联合起来办法会,从发现尸体的地方规划一条路线,最后从福鹿溪送出海,整个活动就叫「送肉粽」,鹿港人不称「围捕吊死鬼」,因那对死者不敬。 庙宇会通知大家路线及时间(都在晚上),那天公司就会不准我们加班,免得下班去遇到。通常是发现尸体的七天内要「送肉粽」,否则冤死者会找替身(也就是马上就又有人要上吊了)。 最近几年的送肉粽都还算顺利(可能法师的功力增加了),都能照规划的路线顺利送出海,但之前也有几次可能是冤情太重,冤魂不想出海(想报仇),就会搞得整个法会人员在鹿港乱窜。有几次追丢了,整个鹿港人心惶惶(因那表示他要找替身了,会是谁?不知道!) 所以下次到鹿港玩的时候听到要「送肉粽」,不要以为真的有肉粽可以吃,赶快离开鹿港回家吧! 「真的假的啊?」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整个毛骨悚然。 什么都写、当然也写恐怖小说的九把刀,认为「送肉粽」这恐怖的民间习俗对他的写作有帮助,便叫我到鹿港去帮他取材。 九把刀在电话里挑明了说:「只是说一些我在网络上就可以google到的东西的话,我是一毛钱也不会给你的。记住,我要独家,我要特别,我要的是别的作家拿不到的题材!」 「明白了。」 「还要,千万要记住,网络上有很多鬼故事、灵异传说或乡野奇谈都是网友唬烂的,不要抱着太笃定的念头知道吗?一旦发现是假的也没关系,我还是会照最低基本工作时薪算给你啦,就是不准唬烂我!」虽然色,九把刀还算是有一点人性。 「对了,如果这个风俗是真的话,要拍到人家吊死的画面吗?」我很不安。 「靠你敢拍看看!我才不要看那种东西!你敢在附档里放那种照片就滚蛋!」 「那是要怎样的独家啊?」那我就不解了。 「我知道的话干嘛派你过去啊?总之就是想想办法,靠你啦!」 是啦,这我明白。 但真的要独家,就要等到镇上有人上吊自杀,我才有办法得到第一手的访谈材料、拍点正在做法的照片什么的啊!但这种「等法」好像是要寻人家小镇的晦气,不仅怪,而且让人很度烂。 怎办? 我打定主意,先住在鹿港镇上,看看有什么「其他的怪事」发生,然后加油添醋一番,把它寄给九把刀权充蒙混一下,让他忘记本来交代我去做的事。 要住哪? 我骑着随时都会报废的老旧摩托车,来到一间外表看起来很棒的汽车旅馆,正想进去爽躺一下,不过……住一晚应该两千块钱跑不掉,九把刀会给我这么多住宿费吗? 如果不行就亏大了,我还是先打了个电话给看起来有点抠门的九把刀。 「不行。」九把刀断然拒绝我。 「为什么?是因为太贵了吗?」我有点不爽。 「猪头,我是在为你着想。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给你多少报酬,决定在你取得的灵感有多厉害,如果你一直住在好旅馆,撞不到鬼,遇不到怪事,每天早上还有送到门口的早餐可以吃,靠,你是怎样跟我拿钱?」 「也是喔。」 都是他在说,我只好被迫在鹿港小镇里逛来逛去。 骑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一间外表烂烂的老旅社,门口还有两个流浪汉坐在地上喝维士比加苹果西打,第三个流浪汉在帮野狗打手枪。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不简单! 推开没有自动感应的门,我走了进去,当然没有听到亲切的欢迎光临。 柜台后一个正在敷面膜的中年大叔穿着白色汗衫,吹着电风扇,在看A片。 等等,A片? 现在才下午三点耶,大白天就在看A片,有够扯,尤其这个A片看起来质量很糟糕,画面蓝蓝的、又有浓浓的颗粒就算了,男主角长得像一头猪也就算了,女主角长得也像一头猪、叫得也像猪!哇靠,现在的色情频道实在太堕落了,这样的品质也敢收钱! 不过干我鸟事,我拿出身分证放在桌上:「老板,我要住房。」 「喔。」 那中年大叔用慢动作起身,脸上的面膜瞬间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顽强地黏在脸上。不过大叔毫不介意,抖着脚,打量我:「少年耶,一个人喔?」 「对,一个人。」我微笑:「请问最便宜一个晚上多少?」 「房间还是小姐?」 「……啊?」我反应不过来。 「房间最便宜一天三百,小姐最便宜两个小时六百。」 「我……我住房间就好了。」我整个人很僵硬。 「小姐也有两个小时五百的,不过很烂。」 大叔一边抖脚,脸上的半片面膜甩啊甩的,不知道在秋虾小。 「我住房间就好了,谢谢。」我超想死的。 「小姐也有三百的啦,不过真的很烂。」大叔继续强调。 「谢谢,真的不用了。」 「少年仔,这种钱不能省,因为烂跟很烂还是有差。」 我有点火大了,正想叫他给我放尊重点时,一对奸夫淫妇从旅社里面走出来,将房间钥匙放在柜台桌上,连退房都懒得说便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那对奸夫淫妇好面熟啊…… 突然,我发现大叔正在看的A片画面,没了,就剩下一张床。 这……难道…… 难道刚刚中年大叔正在收看的烂A片,就是刚刚走出去那两个狗男女主演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偷拍? 我脑子一片空白,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拿出三张一百块钱。毕竟,太便宜了。 老板大叔随便登记了一下我的资料,就将钥匙推了过来。 「等等,这个钥匙不就是刚刚那对……善男信女放在这里的吗?」我顿住。 「对啊。」大叔皱眉,好像我问了个笨问题。 「那,我的房间跟他们的房间是同一间?」 「对啊。」 「那……那你房间是都不用整理的吗?就这样给我?」我忍不住动了气。 「要整理的话,要加钱喔。」大叔的眉头更深了。 的确,三百块钱是没办法太要求,不过,这还只是小问题。 比起来,我很介意这个大问题:「老板,如果我没看错,刚刚走出去那对善男信女,跟你刚刚在看的A片,明显是同一组人马。」 「是啊。」大叔抖脚,直承不讳。 「你偷拍他们?」 「是啊。」 大叔的表情,就跟我在说「小姐,猪排便当外带」、「我要一份七号餐,饮料改热拿铁中杯」的表情没有两样,这种把缺德视为常态的语气,让我深为震惊。 但从小到大都活在悲惨大爆笑里的我,冷静可是我的强项! 「也许我的要求太高了,但我不想被看。有没有没装针孔偷拍的房间?」 「没有这种房间。」 我脑中一片火大。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最最机歪的话了。 「那就是一定要看了?」 「一定要看。」 我的大脑彻底失火了,我这辈子听过最机歪的话瞬间更新成这四个字。 「那我不住了。」 我按着放在柜台上的身分证跟三张百元钞、想抽回放进我的皮包时,中年大叔用力一拍,将我的三百元一半压在掌下。 他这一个展现魄力的大动作,让整张面膜都啪嗒摔了下来。 「等等!」露出整张脸的大叔喝道。 「……」我怎么抽,就是抽不动那三百元。 「不想被看也可以,来,除了二楼那四间房,楼上随便房间都可以住。」 「?」 顺着大叔的眼神,我看见那烂烂的电视屏幕旁摆了三把钥匙,分别是二〇一、二〇二跟二〇四。至于二〇三,则是刚刚大白天就开房间办事的那对男女退房留下的。 其他楼层的钥匙一把都没看见。 「二楼以上每一间房间都随便我住?」我狐疑,这是哪门子的住法? 「对啦,每个门都没锁,你不用钥匙就可以开门进去。三楼、四楼、五楼都可以住,每一层楼都有四个房间,有水有电,不亏待你啦!」大叔用力将三百元抽走,连折都不折就乱塞进口袋。 「没有监视器?」 「没有。」 我深呼吸,下定决心地挤出一张恶脸:「我听不是很懂,不过如果我发现被偷看了,我要你退钱,还会报警抓你!」 「报警是可以啦,退钱……我说少年仔,请问你要在这里住几天啊?」 「……不晓得,大概要住一段时间吧。」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预付房租,我们这里每预付十天,就有打五折优惠!」 「五折!」我大惊。 我算了算,住十天要三千,打五折就可以省一千五,挖赛,怎么那么划算!我可以跟九把刀说总共住三千,但实际上我放进自己口袋一千五,整整一千五啊! 「成交!不过你要写张收据给我,写三千!」我立刻数钞票。 「那有什么问题。」 大叔果然上道,用最快的速度写了张假收据交换我的钱。 这种烂旅社没电梯是正常的。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走上楼梯,经过二楼四间有钥匙的正常房间,走到三楼。 随便来到一间房前,握住门把,还真的没锁,转一下就开了。 第一眼印象,就是…… 「喔,不愧是三百块。」我将背包扔在床上。 地板是暗红色的,踩起来有点橡胶质感,简单说就是没质感,上面有些斑点像是香烟灰烧过的痕迹。 马桶是古老的蹲式粪坑,这可真是绝了,不过没差,不管是坐着大还是蹲着大,大便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挤出去的。我拉了一下吊环,有黄黄的水跑出来,水流的力道勉强可以冲断大便。 浴室里的镜子破了,害我在镜子里看到多重人格分裂的我。 牙刷倒是新的装在塑料套里,没拆过,但塑料套上都是灰尘,显然很久没住人。至于漱口杯,不是新的就算了,还有个黏黏不明的口红印痕迹黏在上头,休想我拿起来用。 白天大概都在外头混,住回旅舍就是要睡觉,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床。不过床呢,不是弹簧床,是椰子壳垫的,跟大多数学生宿舍里用的一样,年分久远,躺在上面还闻得到日积月累的霉味。 枕头就更糟糕,有奇怪的斑点在上面,不晓得是不是未成年的小蘑菇。房间里消毒水的气味很重,但怎么也盖不住这股霉气。 唯一在及格边缘的是窗户,不过它还是属于靠近及格的不及格。 从窗户看出去都是小镇上的商店跟招牌,不算什么风景,但窗户很大,采光照理说很好才是,然而玻璃是暗褐色的,不开窗的话,就算是正中午房间里也是阴阴暗暗。我想绿色的厚厚窗帘也是霉味的来源之一。 打开简单的衣柜,里面吊着五个塑料衣架。 没冰箱,更没冷气,我打开全铁制的古早电风扇,幸亏还会转。 试了一下电视,只有无线台,但只要有收到讯号我就该满足了。 虽然楼下那位老板大叔看起来跟律师那种高级的人不熟,但我还不想被告,就不讲下榻旅社的名字了。总之这次我投宿的这一间旅社,外表烂烂的,里面呢,就更烂,老实说一个晚上才要三百块钱,超抗通膨,但烂得非常中肯,我怎么样也找不到这间旅社可以让人花超过三百块的资格。 「要在这里待十天啊……算了,反正就是每天回来睡觉罢了。」 我看了看表,现在才下午四点不到。 那就先出去晃晃吧?鹿港是台湾的传统古镇,有太多没办法被当成故事灵感的好玩事物可以体验,我就先按照正常人的玩法去走一走吧! 打定主意,我正想下楼时,突然想到…… 既然房间没锁,那,我要怎么防止别人进房偷我的行李? 我研究了一下,不是没锁,而是这个门把上的喇叭锁根本就坏了,连我想从里面「嗒」一声上锁都没办法,只能用看起来很弱的链子扣起来。问题是,这样根本没办法从外面上锁。 「算了,反正不过是几件衣服跟内裤。」我对着自己的行李嗤之以鼻。 就这样下楼出门。 下午我去鹿港天后宫拜拜,去了老街走了一大圈,拍了一百多张照片,脚都快断了,不过这小镇还真有意思。 晚上我在庙口大街吃了一大堆小吃,超饱,最后我买了一瓶水、一包虾饼当宵夜以备不时之需。回到那间每晚价值三百元,不,一百五十元的烂旅社,也不过晚上七点。 好像没有别的投宿客,老板大叔一个人在柜台后面看八卦杂志。 我正要上楼。 「少年仔,你确定你不要小姐?」大叔从后面嚷着。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说。 尤其在我见识过什么叫三百元的房间后,我就完全不想知道价值三百元的小姐是怎样。一、点、都、不、想! 「那你晚上还会不会出去?」大叔抬高声音。 「没打算啊。」我摸摸肚子,真的好涨。 「是喔,今天只有你一个客人,那我就不顾店啦,我去隔壁巷子朋友家打麻将,打通宵。门会锁起来,明天早上再回来帮你开门啊。」 「随便。」我无所谓。 「肚子饿要吃泡面的话,记得这里还有喔。」大叔指着桌上他没吃完的泡面。 超没礼貌的鸡巴大叔。 「……」我头也不回地走上楼,不理会大叔接着嚷嚷的什么。 如果我当时别急着上楼,停下脚步,仔细把大叔的话听仔细,那么,我就会听到大叔在说:「少年仔,不管晚上你遇到什么,记得,念阿弥陀佛是没有用的……」 「眼睛闭起来,快点睡着才是真的!」 02 打扰您修练铁脖子功了 肚子饱饱地躺在床上最爽了。 我打开电视,但无线四台的节目内容都满无聊的,转来转去都没什么好看,其中还有一台的节目更是超扯,是一个很胖的女人坐在黑色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这个胖女人皮肤泛着一股太过分的黑,脚边还有一盆黑黑的东西在烧,我想应该是冬天很冷在烧炭取暖吧,但这个胖女人又只有穿着奶罩跟内裤,显然她在买炭前应该先考虑把衣服穿多一点才对。 「……」我跟屏幕里的胖女人对看很久。 她一句台词也没说,镜头的角度也没变过,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剧情完全没有进展,真的很让人火大,不知道又是哪一个天才拍出来专门拿去国外得奖的意识流电影。 「要这样拍,至少也找个好看一点的女人嘛!」我用脚拇趾将电视开关按掉。 打了几个呵欠,就这样睡着了。 我从来没有试过在晚上八点前就睡,这样睡起来超健康,不过后来我可不是因为睡满八小时心满意足才起来——而是有一个小孩在床上给我跳!跳!跳! 眯着眼,我看了看表。 那小孩用力跳,用力跳,用力跳!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你不睡,别人也要睡啊!」我睡眼惺忪。 那小孩不鸟我,继续给我跳、跳、跳! 真的很欠教养耶,我没有办法锁门不代表你就可以随便进来啊! 就算给你偷偷进来好了,突然给我在床上跳跳跳,不是摆明了要把我吵醒吗? 我霍然坐起,对着那个死小孩大叫:「那么会跳,干脆跳下去啊!」 于是那死小孩就这样跳下去了。 真冲动。 我第一时间倒下继续睡。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好像有点不是很对? 我猛然又坐了起来,刚刚那是梦吧?是梦吧? 看着窗户……窗户是开的,可我确定在睡前没开窗啊。 我那被溶解的爸爸曾经告诉我祖先传下来的十大家训里,其中有一条就是「睡觉绝对不开窗,因为会感冒,也会有蚊子。」故此我二十几年来睡觉都不开窗的,没道理今天我突然手贱啊! 「不会吧?」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对街的店家招牌。 所以,窗户的确是我刚刚打开的? 所以的所以,刚刚真的有个小孩在我房里? ……怎么可能大半夜有个小孩在我床上跳跳跳,然后突然接着跳楼呢? 不,不是突然,是我叫他跳下去的! 我赶紧把头探出窗,一看楼下,什么也没有。 呼。 我松了口气。 若真是撞鬼也就算了,如果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朋友真的被我激到去跳楼,那我该怎么跟警察解释呢?警察跟记者绝对不会相信我的说词,只会栽赃是我将小孩子扔下去的。至于我为什么要把小孩扔下楼,即使我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因,记者也会帮我神来一笔。 「好险,原来只是撞鬼啊!」我向电视里的胖女人比了个YA,就摔回床。 等等等等!我刚刚跟什么比了个YA? 我再度竖直我的上半身,看着明明被关掉却又突然给我打开的电视。 这种意识流的烂戏,未免也演得太久了吧? 没有遥控器,我伸出脚趾猛抠电视机上的转台键想转到其他台,可讯号一直停在那个该死一言不发的胖女人身上,怎么抠都抠不走。 老实说大半夜的,刚刚才被一个疑似跳楼的小鬼剉了一下,现在又被逼着看一个胖女人演没有剧情的烂哑剧,心里实在是很毛啊。不断转台失败后,我终于怒了,用脚趾直接将电视开关戳下去。 结果你也一定猜到了吧?电视开关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只好走下床,打算将电源线给拔掉。 但当我的手摸到电源线的时候,我不禁迟疑了一下…… 万一! 万一我将电源线拔起来,结果电视屏幕没有立刻暗掉,上面的黑黑胖女人还在表演烧炭取暖,岂不是告诉我,那个胖女人确确实实就是个鬼吗!岂不是告诉我,这间房间非常非常地有问题吗? 不! 我绝对承受不了这种打击的!现在才半夜十二点,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五个小时,我要怎么接受自己要在这个鬼房间里待上五个钟头呢? 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放下了电源线。 「现在的电视节目,真的好没变化啊。」我挤出一个苦笑,拍拍电视。 关上窗户,我躺回床上,虽然还有睡意,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电视上的胖女人一直没有放弃盯着我看,把我盯到浑身不自在,即使闭上了眼睛,电视屏幕发出的光还是很骚扰。虽然胖女人没有讲话,但这个时候不讲话只会更恐怖,突然讲话又更更更恐怖。 我决定起床,穿上球鞋,想说去另一间房间睡觉好了……老板不是说了吗?三、四、五层楼每一间房间我都可以住啊。 走廊阴阴暗暗的,幸好还有楼梯转角一扇窗户透出的街上路灯反射,要不真是什么也看不见,差点就踢到一个坐在墙角吃东西、全身发出绿光的小孩。 摸着黑,我直接打开对面的房间,一瞬间呆住。 房间里,有一个皮肤黑黑的胖女人傻傻坐在床上,脚边有一盆正在烧的炭。 这不就是刚刚电视里的意识流哑剧演员吗? 「真不好意思,忘了敲门了。」我立刻将门关上。 我想,嗯,虽然我觉得天气满闷的,但这个胖女人大半夜地在房间里烧炭取暖,这很明显就是——每个人对冷热的感觉都不一样! 所以这件事告诉我的小故事大道理就是,要学习尊重别人的感受,不要以为自己觉得的东西就是对的,别人可能出于不同的背景与处境,思考出很不一样的见解或做出不一样的行动,即使我不认同,也要懂得设身处地地理解,并加以包容。 至于房间里的胖女人跟电视上的胖女人是同一个,这当然就是机率的问题了。就好比我刚刚看完「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节目,肚子饿了出去吃宵夜,没想到立刻就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见主持人吴宗宪开着跑车停在旁边一样,就是巧啊!难道我要拍打跑车车窗,大叫灵异现象吗? 哈哈,哈哈。 只是我笑笑离开的过程里,老觉得心脏跳得很厉害,我不禁有点看不起自己:「少见多怪,干嘛自己吓自己啊?无聊!」 时间还早,睡还是要睡的,房间也还是要挑的,记得吗?那个机歪的老板跑去朋友家打麻将,把旅馆整个从外面给锁起来了,我想出去吹吹风也是没办法。 依照我白天进来的感觉,我看不可能有超过十个房客,没道理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这间烂旅社住满了人吧?只不过由于……由于走路很健康,所以我不想待在三楼了,直接走到四楼。 四〇一房前,我停下脚步。 即使直觉房里没人,这次我倒记得先敲门。 咚咚。 咚咚。 没有响应,我慢慢打开房间。 啊? 我忘了究竟有没有真的叫出来,但那景象的确让我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一个……该怎么形容呢? 一个老人被一条白色的布缠着脖子,白色的布绕过天花板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整个将老人吊在半空中。 床被移动过了,所以老人的双脚彻底地悬空着。 老人微微晃啊晃的,白布发出过度紧绷的吱吱声。 「……」我思绪混乱。 老人的眼睛瞪得很大,无奈地跟我对看。 啊!原来如此! 我赶紧鞠躬,说:「打扰您修练铁脖子功了,失礼,失礼。」 便关上了门。 本来就是嘛!这位半夜苦练武学的老师傅脖子被这样缠着,是要怎么帮我开门呢?他正集中精神在练脖子,又怎么有工夫在房里跟我应话呢?倒是我胡乱开门,未免太冒冒失失了。 我一边责怪自己,一边敲敲另一间房间的门。 四〇二。 这次我足足敲了一分钟之久,才小心翼翼开了条缝。 确认没人,我大大松了口气,老实说打开房间要是继续看见有人在房间里练铁脖子功、或是有人在烧炭取暖,我恐怕会……我真的会…… 没有人。 总之是松了口气,我一鼓作气冲向床,正当我躺下的瞬间,我立刻触电般反弹起来,以立正站好的姿势面对着厕所。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两腿开开蹲在旧式马桶上,手里拿着水果刀,茫然地看着我。 我整个人都在发烫,一股热流沿着大腿、贴着小腿,细细绵绵地流了下来,渗进我的耐吉运动鞋里。 因为那个女人虽然拿着水果刀,却没有好好削水果,而是往她的手腕上一刀一刀割下去,划得马桶旁边满地都是黑黑的血。 那些割来切去的动作让我情不自禁想尿尿,但是……但是厕所已经被她霸占了,我只好直接畅快下去。 女人对我的出现不感兴趣,还是根本就呆掉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对不起,我还以为房间里没人咧!哈……哈哈……」 我僵硬地说完这句话,便使出仅剩的力气抬起脚,将自己运出房间。 真的很可怜耶,那个女的……不,我已经不想再多做解释了,反正事实就是我不想跟那个一直割手的女人共处一室,压力好大! 我站在走廊中央,空前的无助感排山倒海而来,心境的凄凉苦绝将我逼到了极限——这是多么文学性的写法啊!但实际上我只想找个地方将我湿透的裤子脱下来,晾一下,然后找一间正常到不行的烂房间躺下来睡觉! 「我不会认输的,我都付了十天的钱,绝不能只住一天就放弃。」 穷人也有穷人绝不能输的志气,不想输给付出去的新台币,尤其更不能输给那个用奸笑收下新台币的机歪老板。 我握拳,精神上整个豁出去了,不知不觉已经将羞耻的裤子给脱掉。 光着屁股拿着又湿又热的裤子,我也不敲门了,四楼还剩两间房,我就一间一间房间打开,看看哪一间房可以让我一觉到天亮。 四〇三。 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坐在床上想事情,头上包套着脏脏的塑料袋晃来晃去,真的想不透他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耶? 「不好意思。」我淡淡地说,关门。 四〇四。 一个刺龙刺凤的彪形大汉在我面前,一句台词都没有就拿起手枪轰掉了他的脑袋——真是神奇又逼真的魔术啊! 「打扰了。」我边说边关门。 我筋疲力尽了,四楼每一间房间都各有特色,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举步维艰走到五楼,客满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唯一的差别就是,大概是高度够了吧?除了住在五〇三的年轻女生当着我的面一把一把将白色药片往嘴里塞外,这一楼的三个房客都有花式跳楼的习惯。 我不理解,奥运又没比这个,为什么这层的住客却从事这么危险的健身呢? 一点半了。 濒临极限了。 光着屁股的我坐在楼梯转角,打算就这么坐到天亮算了。 此时一个全身湿答答的小女孩站在楼梯转角上面,我注意到楼梯再上面根本没有路,只有一扇用杂物堆挡起来的安全门。 安全门的后面,应该就是顶楼了。 湿答答的小女孩慢慢、慢慢、慢慢地走了下来。 她的小脚每踏过一层阶梯,就发出啪嗒……啪嗒……啪嗒的水黏声,不算低着头,但长发盖住了整张脸,什么表情我都看不清楚,可一股强烈的霉味冲击着我的鼻孔,好像闻到是水族缸上连续六个月都没清理的过滤棉,那种臭法。 逼近,逼近。 湿透了的小女孩朝着坐在楼梯转角的我缓缓逼近。 水滴,水滴。 啪嗒,啪嗒。 「喂,妳不要抄鬼水怪谈好不好?」我迸出这句话。 看不清楚脸的湿湿小女孩停止脚步,好像怔住了。 如果今天老子有钱,住的是五星级的大饭店,就不可能遇到这种事! 穷!我是穷! 但穷有错吗! 一想到社会贫富差距这么伟大的问题,穷人的小宇宙再度燃烧,我忿忿不平地说:「对啦,妳很可怜啦,但妳以为妳这样已经够惨了吗?妳觉得掉到水塔挂点就可以这样一直吓人吗?告诉妳——我爸爸整个被溶解,被溶解才是惨死界的王道好不好!」 「……」湿透了的女孩没有继续往下逼近,只是也没有搞特效消失。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笃定也不晓得我在想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纤细的内心世界。 强者的对决是不需要语言的,我们就这样沉默对看到天快亮。 破晓前我盹了一下下,回过神小女孩就不见了。 地上的水渍也一并消失。 清晨是一天最冷的时刻,我光着屁股,更是冷到阴囊都起鸡皮疙瘩了,我才抱持着「反正惨也惨不过我爸爸」的强横心态走下楼,回到三楼我最一开始住进去的那间房,一脚将门踢开。 房里没人,电视里也什么都没有,只有微微透进褐色窗户玻璃的晨光。 「我要睡觉!」 像是运动员代表大会宣誓,我正经八百地举起手大叫。 然后我躺下去就睡着了。 折腾了大半夜,这一次我睡到快中午才醒。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气冲冲冲下楼。 我对着丧尽天良的老板大叫:「你知不知道,你的旅馆里到处都是鬼!」 老板正在看报纸,看到努力活下来的我一点也不惊讶:「哪有到处都是鬼?」 那语气太贱了,我大爆发:「上吊的鬼!烧炭的鬼!割腕的鬼!吃药自杀的鬼!跳楼的鬼!全身都是水的鬼!一大堆鬼!你不要跟我说你没有看过!」 「二楼的房间就没有鬼啊。」老板随口一句。 「……」我的胸口好像遭到重击。 二楼,没鬼? 「当初多花一点钱住二楼的话,不就没事啦?其实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也算没事啊。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我可没保证没鬼,不要妄想我退你钱啊。」 「这不是多花钱的问题,是你在二楼所有房间都装了针孔摄影机的问题!」 正当我据理力争的时候,突然之间……我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嘴巴很臭的老板之所以在二楼每个房间里安装针孔摄影机,就是因为有太多人都跑来这里自杀了,搞得三、四、五楼通通都挤满了冤鬼,这种事很容易在这种小城镇传开,地方上的人一定都知道这间旅店奇特的「盛况」。 为了保护二楼仅存的四间客房,老板不得不装针孔,监视房客不准在里面自杀,万一连二楼也沦陷了,这间旅店也只有全面关门大吉的份! 但! 干我鸟事! 「你真的以为,只有二楼没鬼的旅社,就真的会有人来住吗!」我还是很怒。 「我不管,反正你要住二楼,就要被我看。」老板嗤之以鼻。 「好!我给你看!我要住二楼!」 「二楼的话一个晚上三百块,少年仔你要住几天?」 「那我要将一开始付给你的钱转做住二楼的费用,一千五百,所以……」 「这行不通啊,哪能这样转的啊,二楼以上归二楼以上,二楼是二楼,二楼没鬼当然就不能打折啦,三百元一天刚刚好啦。」老板笑得很无赖:「我说少年仔,我们公司是有制度的,这也不是我愿意啊,哈哈哈。」 什么公司?什么制度? 这个烂旅社不就是你这个死肥猪一个人管的吗! 我太怒了,气到我决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写在我要交给九把刀的灵感报告里,然后九把刀一定会把我的所见所闻写成恐怖小说,小说一大卖,这间旅社就会变成每个人都知道的鬼屋,灵异节目也会来狂出外景,长期缺梗的电视新闻也会来凑一脚。 不到半年,这间害人不浅的烂店一定倒! 「有种!走着瞧!」我大吼。 「那你还剩下九天,要不要继续住啊?」老板好像不痛不痒。 「当然要!休想我会认输!」 我用力踢了一下柜台木板,这才大吼大叫离开。 之后我打电话给消基会告状,不过消基会说旅馆有鬼不在他们的处理范围,叫我打电话给「行天宫追鬼特攻队」,推来推去,真的是烂透了! 而我的老板九把刀听了我的经历之后,却没有我意料中的拍案称奇。 「听你放屁。」手机里的九把刀很冷淡。 「是真的!超恐怖!」我快崩溃了。 「光是唬烂我是不会付钱的,拿出证据再说吧。」九把刀按掉手机。 为了取信我的金主,看来,我真的得在这个鬼地方住满剩下九天了。 这次我要用数码相机把这些自杀吓人的鬼通通拍好,卖给烂人九把刀一个好价…… 03 你输冥纸我输新台币 绝对不要低估自己的潜能。 钱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人生的动力,我也是。 既然我都付了一千五百块钱,我一定要在这栋自杀旅馆里赚回我应该得到的报酬。 在悲愤的心情下吃饱饭,下午去行天宫拜拜求了两个平安符,我就到附近的派出所跟警察抬杠,认真打听一下那间恐怖老旅社的八卦。 派出所里,留守的警察正在吃香鸡排跟忙着打ii,但还是非常有服务精神地陪我泡了一壶热茶。 「你说那间XX大旅社啊?那间旅馆啊真的很邪门啊,过去每一年都有一个人选在那里自杀,烧炭啦、上吊啦、吃药啦、割腕啦、跳楼啦……总之就是死一堆人啦,不过价钱便宜,白天还是会有一些本地人去那里打炮,我们警察管不着啦。」 「那你们知道那里闹鬼吗?」我郑重地问。 「闹鬼又怎样,他妈的又不关我的事。」那个把香鸡排吃得非常仔细的警察帮我倒了杯热茶,说:「除了有一个人拿枪把自己的头轰掉,害我们要去查枪枝来源外,其他管你闹不闹鬼?就算真的闹鬼好了,我们当警察的可以怎样?把鬼铐起来吗?」 是不行。 于是我喝了茶,在便利商店补充了几包零食后,就回到旅馆。 我不想跟那个贱透了的老板视线接触,头也不回就冲往楼上。 「少年仔!晚上我要去打麻将,把门锁起喔!」老板的声音在底下嚷着。 「锁啊!干!」我大吼。 只是,今晚该在哪一楼哪一个房间展开我的拍鬼冒险呢?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一开始睡觉的那个房间稍微正常一点,毕竟只是一个跳楼的小鬼头罢了。我便在里面待着,将电视打开,一边将数码相机给充饱。 电视上的频道满正常的,没有出现奇怪的哑剧。 直到天色渐暗,窗外路灯慢慢亮了起来。 我用手指反复按着电视机上的节目频道,果然除了让人无力的无线台外,又在奇妙的频道上出现了那个默默烧炭的胖黑女人。 如此说起来,天一黑,灵异界的磁场就会侵入这间旅馆啰? 我拿着充饱电的数码相机,有点紧张地东看西看。 电视机上的烧炭女慢慢仰起脖子,和屏幕前的我四目相接。 她的眼睛好黑。 「……别一直看着我行不行啊?」我拿起相机,颤抖地对着电视画面拍。 按下快门后,反过来看了看相机上的照片。 是拍了,也没有出现什么明明就拍了可是却显示不出来的灵异现象。不过,这种程度的照片好像只是翻拍电视机上的鬼片一样,没有什么特殊恐怖的感觉…… 「妈的,要拍到可以换钱的照片,还要更猛的画面才行。」我叹气。 很想拍到鬼,却又很怕遇到鬼,很想整个晚上都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可电视上的烧炭女画面已经没办法切掉了,她一直在盯着我看,如果只是龟缩在房间一定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过。 我好像太高估自己想赚钱的欲望了,昨天晚上我靠着说服自己一切都很正常,才有办法支撑到天亮。现在,我很害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我爸爸。 想起了那一大桶漂着我爸爸衣物的不明液体。 突然之间,我心中再度响起了一道声音:「再惨,也没有爸爸惨!」 没错,我一定行的! 正常的人根本不可能为了省那一千多块,明明知道有鬼还硬是要住在这里撞鬼。但我可以,我可以为了钱留在这里,说到底我根本就是太坚强了。 就在我屁股离开床面、准备开门的瞬间,一个小鬼从门外溜了进来。 「喂!」我看着他跳上了床,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小鬼一跳一跳一跳……而窗户不晓得在什么时候,竟然莫名其妙打开了? 真不愧是灵异现象啊! 「等一下再跳楼可以吗?」我赶紧叫住小鬼,拿起相机对着他拍。 「干嘛?」小鬼继续用力地跳、跳、跳。 「看这边!看这边喔,乖!」我猛按快门,一下子开闪光灯一下子关掉再试。 拍完了,小鬼还是继续跳,还比着YA。 我很快看了一下拍摄成果。啧啧,虽然都有拍起来,但一点也不恐怖啊,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国小年纪的小男生在床上跳来跳去而已嘛! 那可不行。 「喂,你是鬼吧?」我诚恳地跟小鬼沟通。 「……时间快到了,我要跳楼了。」小鬼看着窗外,越跳越大力。 「我知道,但你可不可以在跳下去的时候往相机这边看一下,可能的话尽量慢动作地跳,我怕我按得不够快,谢谢。」我拿起相机,调整好模式。 小鬼好像愣了一下,不过还算是懂礼貌,对着我比了个YA后,就脸正对着镜头,一个略嫌笨拙的后空翻朝窗外跳了出去。 我按下连拍快门,然后赶紧在相机LCD上看成果。 挖赛!刚刚一共连拍十二张,果然拍到小鬼翻出窗外的完整连续动作,最后一张只剩下两只脚掌飞在窗户边缘上的照片,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我将头探出窗外,大声对着底下空无一人的街上叫道:「谢啦!」 这下我可是充满了干劲。 不过是鬼嘛,顶多我跟你们一样去死,难道可以把我溶解吗? 于是我打开门走到对面的房间,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很浓很臭的炭味。 用力敲敲门,我故作轻松打开走了进去。 那烧炭的胖女人当然没做别的事,还是在拼命烧炭,全身乌漆抹黑非常吓人。 非常吓人是指我在现场的感觉,但拍成照片呢? 不过就是一个皮肤很黑的女人在烧炭取暖,画面很欠缺恐怖的要素啊。 「不好意思,请问妳……」我抓抓头,有点尴尬。 「……」胖女人瞪着我,眼神充满了怨恨。 瞪我也没有用啊,我还是得把话说完:「请问妳可以飘起来吗?」 胖黑女人显然有点吃惊,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我比手画脚,仔细解释道:「就是说,妳有没有办法全身飘在半空中,妳是鬼,这点小事应该还办得到吧?」 胖黑女人沉默了一下,果真慢慢飘了起来。 「真不愧是鬼啊!」 我立刻拿起相机猛拍,食髓知味地要求:「那有办法做出更恐怖的表情吗?我记得妳刚刚瞪我的时候满恐怖的,可以再更凶狠一点吗?对……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好!不要动,先不要动喔!」 大概拍了二十几张超级恐怖的照片后,我诚恳地向胖黑女人鞠了几个躬,这才离开,前往其他超有特色的猛鬼套房取材。 鬼也是人变的,人有百样,鬼也包罗万象。不是每个鬼都跟胖黑女人一样沉默寡言,四楼那个割腕自杀的女人多得是话。 我拍完割腕自杀女人一系列的人体飘浮照后想走,房间的门却怎么样也打不开,她硬是在床上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她遇人不淑连续二十七次的悲惨人生,还展示她身上各式各样的自残伤痕给我看。 我同意她真的很惨,所以帮她拍了一系列超惨又超灵异的照片。 「大姊,给我妳最恨的男人的住址,我挑几张寄过去吓死他。」我拿出灵感笔记本。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割腕女高兴地一刀将自己的脸砍掉一半,血淋淋让我再拍一张。 「真的是太谢谢你了,你还是处男吗?要不要阿姨我教你一些人生的道理?」 「不用了谢谢,我已经有左手了。」 虽然逼我聊天聊了很久,割腕女还算是个性不错的鬼,只是寂寞。 但那个拿枪把自己脑袋轰掉的刺青大汉就没品了。 在我拍完照后,他同样将门反锁,然后拿着那把不知道还能不能杀人的枪,逼着我跟他玩俄罗斯轮盘。 「不玩?干你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刺青大汉恼怒。 「不要闹了。」我很冷静地说。 「干你娘我叫你开枪你就开枪,赌赌看!就赌赌看!」刺青大汉又朝自己的太阳穴扣了扳机,结果又是一阵脑浆四溢的大爆炸:「赌赌看!」 「不要闹了。」我克制着拿出平安符挂在他身上的冲动。 僵持了很久,刺青大汉轰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多次,我也拍了很多十八禁的太阳穴大爆炸,就是不肯就范。 渐渐我才弄清楚,这个刺青大汉其实是个烂赌鬼,只是赌到身上什么都没了,只好跟自己赌命!结果你知道我知道报纸也知道。 而现在,他没恶意,只是赌瘾又犯了。 「那我们来赌大老二好了。」我从背包里拿出扑克牌。 「早该拿出来了!干!发牌!」刺青大汉瞬间精神抖擞起来,简直回了魂。 我发牌后,两个人都还没出第一张梅花三,刺青大汉又陷入苦恼:「不行,只是玩太无聊了,干你娘我们来赌钱吧。」 「你输冥纸我输新台币,你当我白痴啊。」我冷笑。 而且我是人,他是鬼,他铁定是有超能力可以稳赢我,我干嘛赌? 「玩牌不赌,有什么好玩?不行!一定要赌,输的人轰脑袋怎样!」 「……」我淡淡地放下牌,从背包里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零食乖乖。 一包五香口味,一包椰子口味。 正如你想,一人一包,整个晚上就赌乖乖,刺青大汉也只能接受。 两个人玩大老二其实很无聊,赌乖乖原本也不起劲,不过按照刺青大汉的说法,他已经有五年没跟人对赌过,赌什么都好玩,简直痴缠着我不放。 后来我们连续不停地玩,大老二玩腻了就换梭哈,梭哈玩腻了就玩捡红点,捡红点玩腻了就玩最快决胜负的二十一点,就连心脏病也玩了好几次。 玩到天快亮,刺青大汉的五香乖乖已全被我赢光光。 刺青大汉依依不舍地将手枪插进嘴里,让我拍了一张脑浆烟火秀。 「明天晚上……也要来跟我赌喔。」刺青大汉慢慢消失前苦苦哀求我。 「不要。」我斩钉截铁,打了一个超疲倦又超臭的呵欠。 大字形瘫在床上,我随便检视了一下相机里的照片。 幸好即使天亮了,照片也没有随着灵异现象的消失而消失,科技真的还挺了不起的,害我心情有点好。 百无禁忌,我就直接在刺青大汉的房间里睡觉,睡到下午才又起床。 充足的睡眠,是为了要应付今天晚上更多的鬼。 04 请妳把头拔掉拿在手上 醒来,穿着夹脚拖鞋直接出门吃东西,到天后宫拜拜后又回到旅馆补眠。 「少年仔,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喔!」老板敷面膜,双脚朝天吹电风扇。 「最好是。」我一边上楼一边朝楼梯下方比中指。 等等! 我跑回楼下,认真地说:「老板,今天晚上你会不会出去打麻将?」 「会啊。」老板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那你钥匙借我。」我伸手。 「借一天晚上五百块。」老板忽然睁大眼睛。 「太扯了,一百。」 「三百。」 「一百。」 「三百,公司规定的嘛,我也没办法啊!」 「成交,干。」 拿了钥匙,自然有我的用处。 到了晚上,又是新一轮的猛鬼拍摄大进击。 练铁脖子的上吊老人非常爱现,在我拍照的时候还故意把舌头伸长到可以当领带的程度,搭配悬空乱踢的两只脚,让我拍出来的成果简直就是极品。 「阿伯,可以了谢谢。」我检视一下照片,刚刚已经拍了二十几张。 「少年咧,多拍几张,阿伯还有很多动作喔!」上吊老人晃着身体怪笑。 这个老人虽然是恐怖绝伦的上吊死,但个性一点也不阴沉,还热心地弄出许多人体翻花绳的极限姿势给我拍。每次我说拍够了,他就硬是弄出一个超恐怖的怪姿势,逼我不得不继续调整角度、按下快门。 后来边拍边聊,才知道这个上吊的老人其实就是太寂寞,不想我走。 上吊老人说,他生前很喜欢跟人讲五四三、搞笑给街坊邻里看,是镇上非常有人缘的甘草人物。但随着老朋友一个一个归西后,听得懂他笑点的人越来越少,家里那些年轻一辈对他的存在完全不感兴趣,老人觉得活着很没意思,就想说干脆用假自杀制造一点有趣的话题,让自己重新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焦点…… 可是啊,吊着吊着,就真的死了。 「很酷喔,阿伯连人生的最后也很搞笑喔!」我一直鼓掌,但有个疑问:「不过阿伯啊,虽然你这么会表演上吊,有没有想过做一点跟上吊没有关系的事?」 「啊?」阿伯的脖子跟绳环纠结到不行。 「比如说跳楼啊,楼下那个小孩就跳得不错。」 「……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自从阿伯我不小心上吊死掉,我每天晚上就会再上吊一次,完全没有想过要做其他的事。说也奇怪喔……说到跳楼啊,我还满怕高的,不过既然阿伯我都已经死了……」 我看着困惑的阿伯,心中啧啧不已。 原来那些灵异节目说的是真的啊,要是自杀死掉,就会每天晚上用同一种方式再死一次,无限循环直到原本的阳寿期满,才能从不断自杀里得到解脱…… 告别持续困惑的上吊阿伯,我走进了吞药自杀的女孩房间。 吞药的年轻女生大概只有高中生的年纪,却跟我讲解很多关于人生的道理,一直说什么尼采、川端康成又什么卡夫卡洨的,干我都听不懂,只好一直点头说原来如此。 我这么有耐性地上课,轮到我要吞药女生帮忙做出一些有看头的灵异动作时,她却皱着眉头说:「那种哗众取宠的事我是不做的,我一向非常地低调,罗兰巴特说过……」 「可是我刚刚很认真听妳说一些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东西,妳怎么这样?」 「……」 「人生有时候,会出现虽然很不爽,但还是非得这么做不可,否则就前功尽弃的事情,妳不懂吗?就只是请妳把头拔掉拿在手上而已,我这样的要求,有很过分吗?」 「把头拔掉,就为了我可、以、把、头、拔、掉,这样不是很没意义吗?」 「就算把头拔掉拿在手上这个动作对妳来说没有意义,但如果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妳就做一下当作是跟我交个朋友,这样有很为难妳吗?」 「这不是为不为难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意义的问题,基本上我觉得非常没有意义,而且,把头拔掉这种事非常不低调。」 交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还是放弃。 果然是个死心眼放不开的典范。 说过了五楼除了这个吞药很猛的哲学家女孩外,还有三个擅长自由落体的高手。我研究了一下昨晚拍过的小孩翻身坠楼的照片,我觉得,单拍从上往下跳的照片,未免缺乏变化。 我拿了预先租到的钥匙,干脆到楼下把脚架架好,再请那些花式跳楼的高手一个一个给我跳下来。 「数到三喔……一……二……三!」我大叫,准备按下快门。 第一个跳楼的是中年男鬼,用屈体向前一周半、然后斜身撞上地面。 轰地一声,还满有震撼力的。不过落地的角度太大,激起的尸块太多,我只能给予:「谢谢,还不错喔!」如此有点敷衍的评价。 第二个跳楼的瘦小欧巴桑似乎感受到一点压力了,她反身跳下,完成翻腾转体一周半、转体三周半后倒栽葱落下,狠狠把头插在大马路中央。 角度很棒,激起的尸块很少,非常专业。 「很棒喔,让我拍到很了不起的照片哩!」我用力拍手。 不过我最欣赏的,还是第三个跳楼的红衣女鬼。 这位红衣女鬼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旋转跟翻滚,毫不含糊地采取大剌剌的双脚落下的姿势,坠地的时候双脚瞬间从膝盖爆炸,上半身也随即往前趴倒,整个鬼就这么碎得一塌糊涂。 过程之中,红衣女鬼怨毒的双眼都紧紧盯着我,让我头皮发麻。 「真的是太恐怖了,穿红衣服的,果然是怨气冲天啊。」 浑身冷汗的我,只有给满分的份啊。 最后的最后,我得面对住在五楼通往顶楼天台的那个……溺死的小女孩。 我拿着相机兴冲冲地走到楼梯转角,心中开始构图。 等没多久,我又听到前天晚上让我毛骨悚然的啪嗒啪嗒声。 那个小女孩浑身湿透,头发照样盖了整张脸,用传说中最吓人的慢动作向我逼近,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咕哝声。 虽然我的精神等级已经跟前天晚上大不相同,但湿湿小女孩身上那股腐烂的臭味实在太猛了,就好像有一条死鱼放在书包里,被书重重压在下面不见天日一个多月,最后散发出来那种穷凶恶极的味道……让我重新想起自己的立场。 我是个人,眼前是个鬼。 不管我这两天晚上拍了多少鬼,还是有可能栽在这个小女鬼的手中。 「小女孩,我知道妳也不愿意吓人,但妳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喜欢用慢动作走路?」 我拿起相机,闭气按快门。 湿湿小女孩不理会我的话,执意用慢动作向我逼近,那股臭味也越来越浓。 「我知道妳很可怜,不过……妳一直用慢动作吓我,真的太超过了。」 我被熏得超想吐,不,是真的吐了,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取景按快门。 湿湿小女孩迟迟没有走到我面前,维持着让我脚软的速度逼近着。 鬼真的很厉害,虽是慢慢走,可每一步都有进度,但矛盾的是,不管她如何往前推进,总是走不到我前面。 但我深知,如果我立刻拔腿狂奔,很快我又会给追到,还不如就地腿软,等待恐怖的事件自动结束。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一块黑色的烂肉从湿湿小女孩的手臂上摔落。 啪嗞。 「妳这样真的……真的很没家教!」我一直吐一直吐。 湿湿小女孩显然管我去死,继续让身体腐烂,肉整坨整坨掉在地上。 肉掉完了,于是轮到内脏。 肝脏,肾脏,肠子,心脏,胃袋……最后啪嗒一声,连脸都掉了来。 恐怖绝伦,但其实我也没别的事好做,又腿软跑不掉,只好一直拍到相机没电为止。我知道人生有很多无奈,但没想到会无奈得这么具体。 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到天亮,我们都维持一成不变的恶烂对峙。 湿湿小女孩的肉、内脏跟脸都烂光了,便作弊重新长回来一次,然后,湿湿小女孩再从顶楼安全门那边给我再走一次慢动作下来,再接再厉用烂肉掉在地上的表演试图惊吓我。 「有必要做到这么绝吗?」我翻白眼,吐到胃都快抽筋了。 是,是很惨。 我真的很想同情这个小小年纪就溺死在水塔上的小女鬼,但,我也真的很想打她,这一场烂肉秀让我接下来整个礼拜都一直保持随时想吐的情绪。 预定的旅程还没结束,我就已经拍了很多很猛的照片。 此后的十多天,我都抱持着非常奇怪的心态住在这间蒐集自杀的旅社,有时买几包零食去跟刺青大汉赌几把牌,有时买几块肉跟贡丸去胖黑女人房里跟她借炭烤肉,睡不着的时候就去找吞药女孩聊一点哲学弄昏我的脑袋等等,但就是不想再到五楼跟顶楼之间的楼梯转角了。 当然,我可没有忘记我为什么住到这里的初衷。 我打了一通附带银行账号的电话给我的老板。 「九把刀,我拍了很多很猛的照片,全部都是五星级的素材。」 「是吗?你去注册一个网志,把照片都上传,我再点进去看看。」 「说真的,如果做到这样你都不给钱了,我恐怕会……」 「会虾小叮当啦!快上传!」九把刀不耐烦地挂掉了电话。 为了钱,我立刻将照片放在网志相簿里,叫九把刀去看去抓,并大略描述了我的经历给九把刀听。九把刀后来汇了一笔还满可观的钱给我,让我颇为感动。 「给你收惊用的。」九把刀在电话里酷酷地说:「记得,要多收几次。」 「谢谢谢谢!你实在是太守信用了!不过我不要紧的,只是看太多灵异现象常常想自杀而已……倒是你,你要不要过来住住看,说不定会想到很厉害的灵感喔!」 「免了,你以为我派你搜集灵感干嘛啊?那种烂地方当然是你去啊!」 后来我住宿预付金额满,够本了,不吃亏了,终于要离开那间烂旅社的时候,我抱着感谢的心情逐一拜访了每一间房里的冤魂。 胖黑女人还是不想说话,但我看得出来她会怀念跟我一起烤肉的日子。 铁脖子功阿伯缠着我合照,虽然我觉得很晦气,还是应要求照了一下。 刺青大汉哭得很凄惨,说:「我以后要跟谁赌啊?好无聊啊!不如你现在死一死,永远陪我赌下去吧!来!发牌!」 「发你的大头啦。」我送了他一副新扑克牌倒是真的。 割腕自杀的女人直到最后还在问我需不需要她帮我体验人生的新境界,但我真的不想以后跟别人说,我的第一次献给了灵异现象,所以还是作罢。 吞药的女孩冷静地祝福我的离去,但还是不肯让我拍她把头拔起来的画面。 最后,那几个跳楼跳得越来越花俏的下坠鬼,数到三集体跳了一次人体大崩溃,算是献给我的离别礼物。干,害我有点感动。 我跨上摩托车,特别选在深夜里启程。 一清二楚,我听到那些冤魂异口同声地凄厉喊道…… 「王大明!以后想自杀的话,一定要回到这里再动手啊!」 靠,超鸡巴的,好端端我干嘛自杀啊! 不过…… 「好吧!如果自杀的话……我是说如果……」我催动油门,直线离去。 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 逐渐远离阴风阵阵的旅社,在前方路口红绿灯时忍不住停下机车,我朝着后照镜里那些黑漆漆的无人窗户大声说: 「要是有下辈子的话,你们一定要活得快乐点啊!」 01 断在锁孔里的半截钥匙 好灵感难寻啊,自从卖给九把刀那一大叠灵异照片跟恐怖的旅社故事后,有一段时间我拿着相机骑车到处晃来晃去,看有没有鬼可怕,可就是没拍到什么可以卖给九把刀的东西。 我尝试在网络上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关键词找来找去,但找到的奇珍轶闻九把刀都不屑一顾,他说:「只要用google可以找到的东西,我统统不会付你钱的,除非你继续往下挖出别人google不到的第一手资料!」 他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但谈何容易啊? 正当我看了报纸一篇关于一个胖女人自囚在厕所长达两年的古怪报导,打算锁定她进行深入访谈时,九把刀气急败坏打电话给我。 「王大明!你帮我处理一件鸡巴透顶的事,我付钱!」他大吼。 「什么事这么火大啊,老板?」我毕恭毕敬地说,一边抠脚趾。 「你知道身为一个畅销作家每天要应付多少读者吗?靠!每天有那么多读者写信给我,我有可能一一回吗?当然是只挑正妹回啊!我光是回信给正妹鼓励她们每天都要过得很色,就回不完了啊!哪有时间回什么请问刀大小说应该怎么写比较好看、请问写短篇小说应该注意什么之类跟正妹无关的问题啊?还有……」 听了九把刀长达半小时怒火中烧的抱怨后,我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有个女读者写了封信给九把刀,问他:「亲爱的九把刀,我爸爸中风快死掉了,吃什么东西都没有食欲,请问,我应该喂他吃什么东西才能让他安心上路呢?」 想之当然九把刀对回这样的信毫无兴趣,拖着没理,没想到那位女读者锲而不舍,连续来信问了很多天。 可九把刀还是鸟都不鸟啊,他的人生照样只回信解答正妹的疑惑。 「话说回来,她不是个女的吗?」我对这一点感到不解。 「她是不是正妹我怎么知道?」九把刀很怒。 没得到回应,那个女读者转移阵地,针对九把刀的网志发动怨念攻击,每天都在九把刀的网志里留下一百多次的重复性留言,九把刀度烂到了,于是用系统黑名单限制她的留言。这个读者的怨念不可小觑,一发现自己被扔进黑名单,立刻注册新的账号,重新发动新一波的留言攻势,让九把刀防不胜防…… 总计九把刀动用了黑名单二十七次,她也换了二十八个账号。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我问。 「那个读者留下了她的联络方式,你代替我跟她联络,看看她到底想怎样!」九把刀恶狠狠地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就是不想再看见我的网志上出现那种碍眼的灌水留言!」 「为什么你不干脆回答她,要给她爸爸吃什么东西就好了咧?比如说人参汤、鸡汤、红豆汤、四神汤,随便唬烂一下都好啊?」我有点困惑。 其实随便回答一下就可以搪塞过去,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 九把刀沉默了一下,这才慢慢开口。 「他妈的我有预感,万一我不争气回答了,这种型的变态读者还会继续骚扰我新的问题……绝对不会错,这种型的读者的骚扰是绝对绝对绵绵无绝期的,你跟她见面后,务必要断绝这个读者对我的任何兴趣,必要的时候牺牲你自己的贞操跟生命也在所不惜。」 「……喔,没问题,牺牲自己的性命这种事我最在行了,就交给我吧。」 挂掉电话前,我抄下对方的手机与住址,睡了个午觉后才慢慢出发。 我心想,九把刀真的很扯,竟然会花钱雇用我去做这么琐碎的事,想来作家真的是一种非常白痴、无法正常与人相处的职业,才会想把钱如此乱七八糟花。 人啊,就是要穷一点才会整个正常。 这次的任务的地点,远在中坜。 这个大闹九把刀网志的女读者,跟我约在中坜火车站附近的垫脚石书店门口。那里据说九把刀常去签书。 我准时抵达,远远就看见对方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长得不算丑,降低标准的话就说是正妹也不算过分。以五灯奖的标准来说可以得四个灯,用考卷计算的话应该可以得到七十八分吧! 这女孩素着一张不施脂粉的瓜子脸,鲜红色蝴蝶结绑了两条辫子垂在耳际,穿着这年头异常罕见超过膝盖的百褶裙,白色袜子高高拉到裙子上头,鞋子呢,是黑色的圆头皮鞋,反正整体走的是复古风。 「妳好,我是九把刀的特别助理,我叫王大明,王就那个王,大就是那个大,明是明天的明。」我微笑,摊开手掌,露出我预先写好的自己的名字。 「明天?真的会有明天吗?」女孩眼神迷蒙地说。 「一般来说是没问题的。」我回答得如此轻率,自己也微感讶异。 「我叫文慧。」女孩用手指在空气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种凌空写字介绍自己名字的方法非常任性,但文跟慧这两个字基本上左右对称,搭配刚刚耳朵听到的念法,我竟然看得懂。 「……刚刚你说,你是九把刀的特别助理?」 文慧站近一步,仔细端详着我:「为什么九把刀自己不来?为什么九把刀自己不来?为什么九把刀自己不来?为什么九把刀自己不来,为什么……」 被这样猛盯着瞧,颇不自在。 我打断文慧机关枪似的质疑,信口开河道:「其实是这样的。由于九把刀临时有事,不克前来,但他本人又非常重视妳的委托,所以特别雇用我协助妳找出妳爸爸想要吃的东西。只有在非常关键的时刻,才会出动我喔!」 「临时有什么事?」文慧微微扭曲的表情,看似压抑着底下更激动的情绪。 「嗯,临时呢……」我脑筋飞快跳动,笑着说:「这是秘密喔!其实是有一件离奇的绑架勒索案,情势非常危急,九把刀也是犯罪小说家里的一把椅子,警方需要借助九把刀的聪明才智找到绑匪跟肉票的行踪,所以他现在正在警察局里发挥他幻想的本领维护正义,这才没有空啦。」 鬼扯到底了。 「绑架勒索案,难道会比我爸想吃什么还要重要吗?」文慧皱眉。 我微微怔住,面有难色地点点头:「应该是有的。」 只见文慧闭上眼睛,在原地逆时针走来走去,一下子用力跺脚,一下子用指甲抠刮停在骑楼上机车的座垫,我有点尴尬地看着正在发泄的她。 突然,文慧用力摔了一巴掌在自己的脸上,尖叫:「是我不好!我好自私!我好自私!我好自私!」 吓了一大跳,我慌慌张张安慰她:「还好啦,不用太自责!」 红肿着半边脸的文慧点点头,伸出手拉着我转头就走。 「这!」我又大惊。 「来我家,看我爸。」文慧淡淡地说,手上的力道却非常坚定。 实在是不可思议,文慧的手柔柔软软,好像棉花糖,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牵手过,没想到第一次就献给了可以赚钱的打工任务。 九把刀那么色,要是知道这一趟可以牵到读者软软的手,再远他都一定自己来啊! 文慧家位在一间老公寓的四楼。 破破烂烂的,经过二楼跟三楼时,左右两边人家都已经搬空,只留下废弃的家具、黑色的塑料袋,跟只有土没有植物的空盆栽,更显得寂寥,有点人去楼空的哀愁。 住在这里,一定很穷吧? 我不禁有点同情起这位孝顺爸爸的女孩的处境,即使穷,可是穷得有风格,光是为了弄清楚她爸爸吃什么东西会开心,竟不惜连续骚扰一位作家的网志好几天,可见她是真的很关心她爸爸。 九把刀啊九把刀,你真的应该好好重视一下你的读者啊。 四楼到了。 「我爸爸,两年前中风了。」文慧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转动。 「真遗憾。」我叹了一口气,从背后盯着文慧白皙的脖子看。 钥匙拼命在锁孔里喀喀喀转动,却不见门打开。 文慧使劲地继续扭动钥匙,却不得其法,那门还是死不打开。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想着待会该怎么帮她出主意好。 虽然我不赶时间,可文慧的情绪随着绝对不妥协的门越来越尖锐。 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十分钟竟然也过去了……我彻底失去耐心。 文慧更发飙了,她竟然歇斯底里地用蛮力拉扯着钥匙,拉着、转着、搅动着,文慧整个瘦弱的身子登时大幅震躁起来。 「会不会是拿错钥匙了?」我忍不住说。 「……怎么可能拿错?我怎么可能拿错?」文慧的手用力转着转着钥匙。 锵地一声,文慧拔出钥匙,只剩下半截扭曲的铁片。 那把钥匙竟硬生生断了一半在锁孔里面! 文慧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慢动作转头,瞪着我,好像钥匙断了是我的错。 从这个大大不妙的眼神相对开始,我拙劣的第六感告诉我……九把刀交代我的这个任务,果然麻烦到需要给钱! 「这个……我看,要不要请锁匠来开门?」我结结巴巴。 文慧没有说话,慢慢闭上眼睛,然后在原地逆时针走来走去。 一下子用力跺脚,一下子用力踩我的脚,踩到我眼泪都渗出来了她才停止。 然后我又听到了熟悉的巴掌声,文慧狠狠地将自己的右脸啪嗒打肿。 「对不起!是我自私!是我自私!」文慧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叫:「明明就是我自私!我却还怪你!我却还怪你!是我自私!是我自私!」 不正常啊这个女孩,不正常啊……而且这关自私什么事!我有够想拔腿就冲下楼逃走的,但文慧冲得比我还快,她迅速往三楼跑去,我的腿本能地跟下去。 只见文慧进入荒废的三楼公寓民宅,踩住只剩硬土的盆栽,再一脚踩上阳台,再一脚就要摔下去了。 「危险啊!」我大叫,伸手想抓住她。 岂料危险的才正要发生,文慧像猴子一样抓住从楼上垂下的、摇摇晃晃的不明电缆,整个人就这样悬了上去。我的呼吸跟心跳暂时停止。 风一吹,立刻将文慧的长裙整个掀了起来,露出有卡通图案的内裤跟结实的大腿肌肉线条。 花花绿绿的卡通内裤在我眼前紧绷、一晃,文慧用异常矫捷的动作攀着不明黑色电缆直上四楼。 等我呆呆回神过来的时候,文慧的声音正好从楼上楼梯间回震下来。 「上楼!门开了!」她尖叫。 上个屁,我想闪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孩,她潜在的不正常可能远远超过她现在让我看到的程度。如果我没好好帮文慧想出她中风的爸爸想吃什么东西,后续肯定没完没了。 别说九把刀的网志持续遭殃,就连我,也会一并被强制骚扰!我拨给这个女孩约时间地点,用的是我自己的手机,如果我不想大费周章改号码,我最好忍耐一下。 「别忘了王大明,从小到大,你唯一真正比别人强的,就是忍耐力啊!」 我握拳,热血上涌。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我爸爸被溶解还要可怕……除了我爸爸被溶解了大家却还一直一直狂笑我之外。这些年我都厚着脸皮熬了过来,上上礼拜我甚至还在自杀胜地大旅社住上好几天,不也平安无事? 刚刚那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充其量不过是个被宠坏的臭三八啊! 就在我充满斗志拾阶上楼的时候,我不禁回想刚刚看到的卡通内裤。 我人生中第一次的色情偷窥,竟然是那种攀岩等级的危险画面。 话说那个卡通内裤未免也……太厚实饱满了一点吧?在视觉上怎么有点不大对头?越想越怪,打定主意干脆别想了,那条卡通内裤却搭配着壮硕的大腿在我的脑海里晃啊晃的…… 上了四楼,我站在楼梯口,隔着从里面被打开的门,看着气喘吁吁的文慧。 「刚刚,你看到了吧?」文慧红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看……看到什么?」我的喉头燥热。 「你说谎!」文慧大叫。 她的脸越来越红,咬牙声越来越大。 「我……我看到一个勇敢又善良的女孩,为了见中风的爸爸一面,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抓着电缆从三楼爬到四楼,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非常感动!非常感动啊!」 我全身发抖,但尽量让这种发抖表现得像是很受感动的那种抖。 超夸张,我仿佛听见文慧口中的牙齿崩裂的声音。 文慧走过来,用力一脚踩在我的脚上,将断掉的臼齿吐在我的脸上,大叫:「你看到我穿尿布!」 原来是尿布啊? 我才在想为什么那条内裤那么厚实饱满、又那么卡通啊! 文慧继续踩我的脚,她的腿肌肉结实异常发达,这个踩脚的动作又像天天在踩、受过严格训练的样子,踩得我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我试图将脚缩回,文慧的脚就紧急追踪着踩,咚咚咚咚,踏得我整个人都快跪在地上了。 「等等!等等!刚刚我只是在想,哪里可以买到那么好看的尿布!求求妳告诉我啊!」一直被踩,我只好拼命鬼扯:「我从小就有失禁的毛病,一直以来都想要买一条好看的尿布代替内裤啊!」 文慧怔了一下,暂停了猛烈的踩脚。 「你骗我。」 「为什么我要骗妳?为什么包尿布有错?为什么包尿布要受人歧视?我不懂,我不理解,我不明白!我还以为同样包着尿布的妳多多少少明白我的心情才是,没想到!」我越说越激动,完全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在骗我。」文慧目露凶光,眼见又要继续踩我了:「你根本不会失禁。」 我赶紧怒道:「我也希望我在说谎!我也希望我是骗妳的啊!」 说着说着……我就尿出来了。 是的你没看错,当时别无选择,我就这么畅快地把自己的裤子搞砸。 尿水黑了我裤子前面一大片,还沿着裤管渗进我的袜子里。 老实说当时我完全不觉得羞耻,还认为自己有股能屈能伸的气概。 「你真的……」文慧呆呆地看着我的失禁。 「唉。」我无可奈何地叹气。 「很没礼貌。」 「啊?」我瞪大眼睛。 文慧露出嫌恶的脸,不再踩脚了,用超不屑的眼神叫我进屋子。 我哪里想进去? 只不过我的脚掌已经肿痛到没办法逃走了,只好跟着她进屋。 02 呕吐龙卷风 文慧家看起来很普通很简单。 竹编的沙发长椅,碎花织布的窗帘,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好久不见的传统拨号电话摆在大理石桌上,又肥又大的映像管电视塞在客厅正中央。枣绿色的大同冰箱放在墙角、老旧的压缩机发出嗡嗡嗡的运转声。 一切都很普通,只是灰尘多了点、厚了点,插在充当花瓶的宝特瓶里的玫瑰花早就枯死了,更扯的是有一只老鼠被夹在墙角的捕鼠器上,还吱吱吱吱一直叫,看起来这房子没什么在打扫。 不,是完全没在打扫。 文慧看着我,翻白眼:「进人家家里,都不用脱鞋的吗?」 我赶紧道歉,一边红着脸将鞋子脱下来,赤着脚踩在蒙了一层灰的地板上。 不过,好像有点不大公平。 「啊妳自己不是也穿着鞋子?」我盯着文慧。 她自己可是把鞋子穿得好好的。 「地板很脏啊。」文慧理直气壮地说。 干。 不过身为客人,我还是勉强自己遵守主人定下的礼仪。 只是地板真的是太脏了,踏在上面,我的脚趾忍不住勾缩了起来。 几乎是踮着脚走在文慧后面,我的视线很快又给墙角的小东西给吸走。 「文慧?」 「嗯?」 「这个是……」我指着墙角那只被捕鼠器夹到、吱吱吱吱叫的老鼠。 「老鼠。」文慧皱眉。 「我知道,它一直在叫……好像很痛苦。」 「因为捕鼠器夹住它了,当然很痛啊。」 文慧的表情很臭,好像在解释一条简单的个位数加法题给小学生听。 「对,可是……那个……妳要不要处理一下?」 我才刚刚闭嘴,就看见文慧板着脸走过去,用力朝那个老鼠身上一踩。 噗嗞—— 那画面让我肚子里中午没消化完的排骨便当,差点就吐了出来。 就在我强力忍住吐意的时候,文慧却自己先吐了出来,并用闪电般的速度拿起早就放在口袋里的塑料袋。一打开,将新鲜的秽物统统装了进去。 我呆呆看着文慧将装了呕吐秽物的塑料袋仔细打了个结、绑好打包,然后伸长手递了过来。这个动作让我深感不安。 「摸一下。」文慧的嘴角还残留着破碎的玉米粒。 我这个人就是超配合的,竟然还真的伸出手,颤抖地摸了那包呕吐物一下。 「温温的。」文慧笑了。 「嗯。」我故作镇定,但手指上那股温温热热的触感真让我头皮发麻。 「想要吗?」文慧皱眉。 「我……我不想要。」我勉强露出微笑。 文慧难得地没有勉强我,而是打开冰箱,将那包呕吐物冰了进去。 如果那一瞬间我没看错,冰箱里还冰着好多包红白条纹塑料袋。难道那些都是文慧的呕吐物吗?为什么要这样把自己的呕吐物仔细地冰起来保存呢? 比起那些妥善保存的呕吐物,我看了看地上那只全身爆炸而死的老鼠。 文慧除了踩爆它之外什么也没干,完全不处理,任尸体在地上干躺着。 不管了,赶快把事情处理处理,我就要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那个,妳中风的爸爸呢?」我东张西望,刻意忽略裤子湿湿不舒服的感觉。 「你真的想见我爸爸了吗?」 「很想。」 「那么!敬请期待。」文慧神秘地说。 「啊?」我头歪一边,这是什么用语啊? 只见文慧煞有其事地走到厕所前,装模作样地抓着生锈的把手。 前车之鉴,我立刻装出很期待的样子。 文慧打开门,大叫:「登登登!」 只见一个年约六十的老人坐在马桶上发呆。 老人的眼神看起来很呆滞,皱掉的小鸡鸡正对着我,吓得我后退了两三步。 我不愧是见过鬼的人,很快就定了神。 「伯父好。」我鞠躬。 「……」那老人没有看我。或者,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我注意到他正在大便,因为的的确确就有一截大便卡在他的肛门里,不上不下的,还有点干,不晓得那样的状态到底维持了多久。 我想,要不是因为这老人大便大到一半肛门无力自行剪断大便,就是大便大到一半忘了自己正在大便了。记忆力衰退也是老人的典型特征之一啊。 文慧在老人的耳边大声喊:「爸爸,我带男朋友回家看你了。」 「啊?」我虎躯一震:「虾小!」 文慧看着我,皱眉:「喂,你说你叫什么?」 「王……」我头昏脑胀:「王大明。」 「爸爸,他叫大明,人很好的,只是人丑了点,个子矮了点,还会尿失禁。」文慧继续大声在老人的耳边大吼大叫:「不过他爱我就可以了!」 「等等等等,我其实是来……」我连忙否认。 文慧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毒令我尿意陡生。 妈的,要逃出这里恐怕没有我想象中容易啊。 那独自在家里大便的老人在文慧的大吼声中,有点迷迷蒙蒙地回过神来。 「我要吃蛋。」老人说,视线射向我。 可我没有蛋,只好两手一摊。 「我要吃蛋。」老人执拗地看着我。 我只好转头,向文慧求救:「喂,妳爸要吃蛋。」 文慧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超不屑地说:「我有听到好吗?」 没人给蛋,老人只好自己从马桶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出厕所。 我是一个大而化之的高手,但我真的无法不注意到这老人从马桶上站起来后,那条还卡在他肛门上的大便迟迟没有剪断这个事实。老人就这样漫不在乎地裸露下半身,晃着皱巴巴的小鸟,晃着干掉的大便,走过我身边。 不过,比起那一条没能剪断的大便……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文慧,妳爸爸不是中风了吗,怎么还能自己大便跟站起来走来走去啊?」 「中风?」文慧咬牙切齿地说:「你诅咒我爸爸中风?」 「难道不是吗?」我骇然。 「我爸爸只是年纪太大了,什么中风!不要胡说八道!」文慧用力一踩。 我没穿鞋,这突如其来的一踩踏得我快痛死了。 「好好好!我了解了!妳爸爸原来没有中风,是我记错了!」一边跳着脚,我一边赶紧认错,心中一片惨白。 文慧气恼不已,又多踩了我两下才停脚。 我的脚背上顿时沾黏了鼠尸碎肉,简直快昏倒。 这时一心一意想吃蛋的老人已经走到老旧的冰箱前,使尽力气想打开它。但老人力气明显不够,我只看到一条干掉的大便在他正对着我的肛门上晃啊晃的。 「我要吃蛋。」老人有些气馁,更多的无助。 虽然冰箱里肯定没什么好东西,但帮助人也是我的强项。 我好心帮他打开,然后机警而快速地后退了三大步。 只见那老人看着冰箱里面,一包又一包鼓鼓的红白条纹塑料袋,颤抖的手指在塑料袋上戳啊戳、戳啊戳的,慢条斯理「挑」了一包后,这才将冰箱关上。 「伯父,那不是蛋。」我赶紧说明,然后转头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文慧。 文慧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是意义不明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新的空塑料袋。 老人没有费工夫解开塑料袋上的结,而是直接咬住塑料袋的底部尖角,然后叽哩咕噜地吸吮里面的溷浊液体…… 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 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他在吃文慧吐出来的烂东西。 「伯父!呕……」 我本来还想大声阻止老人乱吃呕吐物的举动,但我的胃却无法克制地翻滚了起来。只用了两秒,我中午尚未消化完毕的便当瞬间从我的胃搬家到我的嘴,强大的吐意,将我折弯了腰。 怎办?正当我想冲到厕所再吐的时候,文慧抢先冲了过来。 「唔!」我大惊,捂着嘴,拼命摇手示意我的小宇宙快爆发了。 「呀呼!」文慧怪叫。 她拿着塑料袋套上我的头,接着用闪电的速度在我脖子附近打了个结。 ! 我就这么吐在塑料袋里,呕吐物像龙卷风一样在我的脑袋周围狂刮了起来。 我的视线被自己的呕吐物遮蔽,鼻腔被呕吐物倒灌,超呛,就连耳朵也逃不过。酸气暴涨,我才一停下来,热腾腾的呕吐物就这么直接灌回我的嘴,让我更想吐,于是毫不迟疑立刻又吐了更多出来,制造出更强大的呕吐物龙卷风。 原以为我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溺死时,文慧将我的头往下重重一压,然后解开塑料袋,让我的头重获自由。 恍如隔世啊真的是…… 我的脸都是温温酸酸的秽物,喘着气,眼泪都挤出来了。 眼角余光看见文慧将我的呕吐物重新绑好打包,然后放进冰箱里库存。 这个女人…… 这个神经病女人…… 比起我前几个礼拜在鹿港撞到的那几只自杀猛鬼,完全不遑多让啊…… 03 到府观落阴 吐完了,明明胃里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很想再接再厉地吐。 我满头发都是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那股气味实在让人崩溃。 我试着用手背擦干满脸的酸液,努力地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想清楚。 当初九把刀交代给我的任务的确很简单:「有个女孩的爸爸中风快死掉了,吃什么东西都没有食欲,请问该喂这个爸爸吃什么东西才能让他安心上路?」 跟眼前我所看到的事实完全不相符啊! 这个女孩的爸爸神智错乱,肛门也无力剪大便,不过他根本没有中风,更没有快死掉。最重要的是,这老人食欲好得很,竟然连冰箱里的冷藏呕吐物都吃得津津有味,哪里还需要别人帮他想应该吃什么好呢? 很明显,这个叫文慧的怪女孩疯了。 对一般人类来说,现在应该满脑子想逃了,反正门就在后面,不顾一切往楼下冲也就是了,哪管什么九把刀的任务? 这样的念头也在我的脑袋里不断火山爆发。 不过,比起逃,我更想要赚钱! 万一我在这个阶段就孬种地逃走了,以后就休想继续赚九把刀的钱,更休想借着这个肥差慢慢接近「我爸爸被溶解之谜」。不行,我一定要撑住。 仔细想想,说穿了文慧不过就是个没礼貌又爱乱踩人的疯女孩,如果我连她都对付不了,怎么挑战溶解掉我爸爸的神秘组织呢? 老板九把刀说:「人生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它的意义。」一定就是这个意思!在打BOSS级的大魔王之前,我得先把小关卡的那些小魔王一一解决,才能累积战斗的实力啊! 老人吸完了呕吐物,便拖着摇摇欲坠的步伐、与一条迟迟未能剪断的大便,在积满灰尘的客厅走来走去。他眼神迷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异常涣散的眼神跟着老人移动,终于看见老人停在一把生锈的大剪刀前面,颤抖地将大剪刀拿起。剪刀平举,眼神疑惑,好像自己也不晓得要用这刀子剪什么东西。 文慧没好气地说:「大明,可以请你帮我爸爸剪大便吗?」 原来如此。 「那当然那当然,这是我的荣幸。」我接过剪刀,弯下腰。 老人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我,然后将屁股翘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表情严肃地剪掉那一条早就干掉、结构扎实的大便。 大便掉在地上后,我还很有礼貌地从口袋里拿出面纸包好,丢在垃圾桶里。 老人没有发觉大便已经被剪掉,兀自挺立苍白的屁股正对着我。 我只好用手指弹了弹他的屁股,示意老人一切搞定。 「大便搞定了,文慧。」我勉强挤出笑容:「不过妳爸爸他看起来,胃口好像不错?好像不需要刻意帮他想吃的东西?」 文慧白了我一眼,狠狠说:「我爸爸整天都在吃这些吐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有营养?你难道是看不出来我爸爸是精神有问题才会吃这些东西吗!做子女的,当然是要想办法找正常的东西给他老人家吃啊!不给他吃他喜欢的东西,他怎么会有力气好好大便?」 面对文慧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我赶紧点头称是。 不过,话说回来,所谓「正常的东西」还真的是有够多啊!再怎么样想不出可以吃的东西,也不至于想到要「把吐出来的东西冰起来给老爸吃」吧! 「听说汤类比较顺口,文慧,妳试过给妳爸爸吃……超营养的鸡汤吗?」 「没。好麻烦。」 「那滋补的人参汤?」 「没。更麻烦。」 「很鲜美的蚬仔汤呢?蛤仔汤呢?」 「去你的谁会做啊?」 「很基本的青菜萝卜汤呢?豆腐汤呢?只要加了贡丸就可以叫贡丸汤的贡丸汤呢?只要红豆加糖把水滚一滚就OK了的红豆汤呢?」 「都没。你是不是在质疑我不关心我爸爸!」 文慧的五官扭曲起来,说着说着,脚又抬了起来。 「不,当然不是!」我赶紧否认我内心的想法,用力说道:「我只是推荐,说不定妳从现在开始煮一些很基本的汤,妳爸爸喝了就会很有精神喔。」 「……是吗?」 「没错,绝对是,一切都会大大改观的!」 文慧蹲了下来,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言不发。 久久,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才叹了一口气。 「我看还是算了,从最基本的开始做实在是太麻烦了。」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一次就要成功,一次就要拿满分!这才是做子女应该的孝道,是不是!」 放妳妈的屁。 「这样的想法也很积极喔,很棒喔!」我鼓掌,露出欣慰的表情说:「不过这样难度也会变得很高喔,难怪妳要找九把刀出马!只是妳自己心中有什么选项吗?」 「我根本就不知道。」 「如果真的不清楚的话,我建议可以把妳爸爸送到疗养院,让专家帮妳想办法解决喔!那些专家应该看多了类似的个案,一定没问题的。」我笑笑。 这种麻烦事统统推给专家就对了,这就是这个世界运作的最高法则啊。 「我才不放心把我爸爸送到疗养院,那里才没有人真的关心我爸爸。」文慧大言不惭。 是喔?交给妳自己处理,妳爸爸不缺乏营养到死才怪。 「说得没错。」我坚定地表示认同:「自己照顾比较放心。」 「不过我爸爸到底最喜欢吃什么啊!我实在是……没有头绪!」 文慧霍然站起,整个人仿佛怒到不行。 接下来,我想都没想过,我说出来的这几句话会造成超级恐怖事件发展。 「文慧,妳爸爸最想吃什么,这个问题要问妳爸爸自己……」我诚恳地说。 「什么意思?」 「妳爸爸不可能从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神智不清啊,他在脑袋还清醒的时候一定有最喜欢的东西,如果把那个东西重新召唤出来,妳爸爸一定会吃得很开心的!」 我想起了许多美食料理漫画的老梗桥段,那种重新吃到久违美食的表情,故乡的味道瞬间绽放在舌尖上、刺激泪腺,老人们一边吃一边大崩溃,哭着说这就是人生啊! 「以前最喜欢的东西……以前最喜欢的东西……以前……」文慧喃喃自语。 「没错!以前最喜欢的东西!」 「召唤……重新召唤……」文慧看着依旧翘着苍白屁股的老人。 「加油,一定可以想出来的!这就是热血啊!」我握拳,鼓舞着文慧。 此时文慧眼睛一亮,许多泪光全在她小小的眼眶中挤得你死我活。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文慧全身发抖。 「加油!GO GO GO!」我附和。 「我爸爸以前,最喜欢我妈妈了!」文慧大叫。 啊? 我的头歪掉。 「不是不是,文慧妳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 「可是我妈妈已经死掉好几年了啊,我要怎么把我妈妈找出来给我爸爸吃,这根本就不可能啊!」文慧尖叫,歇斯底里地拉扯自己的头发:「好不容易想到了解决办法,却根本没办法做到啊!」 这种毁天灭地的叫法,代表我的脚又开始被踩了。 文慧狂踩我的脚泄恨,不管我怎么躲怎么闪,文慧就是有办法用踩地鼠的超高速命中我的脚,说过了我没穿鞋子,被踩得超级痛。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一个根本就办不到的好方法!为什么!为什么!」她尖叫:「你是不是想惩罚我!想惩罚我!」 「文慧!妳误会了!妳误会了!」我边叫边跳,真的被踩到哭了出来。 猛然,文慧重重一脚踩在我的脚上。 她恍然大悟说道:「对了,你刚刚还提到了召唤!」 我想都不想就哭着说:「对对对,召唤!」 继续被这么踩,我真的会被踩到取得搭高铁买残障优待票的资格。 文慧呆呆地看着远方,自言自语:「虽然我妈妈死了,但一定还有办法召唤出我妈妈的,是不是?没错,只要请灵媒用观落阴请我妈妈上身,就等于重新召唤出我妈妈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痛得站不起来,只能抱着我肿痛不已的脚掌,哭着附和:「对对对,完全就是超对的啊!直觉很重要,妳会想到用观落阴这么超级的方法解决,冥冥中一定有它的道理!」 只要归类为不正常的事,文慧绝对是超级行动派。她立刻从抽屉里拿出蒙尘的厚厚电话簿,拼命翻啊翻的,想在里面找到观落阴的工商广告。 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 我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猛翻电话簿的文慧,跟她翘着屁股睡着了的爸爸。 此时我有种很魔幻的超现实感。 这里没有鬼,只有一个超会用脚的怪女孩。 我却觉得危机四伏。 这里没有杀人魔,只有一个连大便都剪不断的老人。 我却不自禁地猛打冷颤。 「有了!就是这个!」文慧尖叫。 「什么?电话簿里真的有这种服务?」我吃了一惊。 文慧将电话簿摔了过来,直接砸在我的脸上。 我翻开一看。 天下事无奇不有,上面竟然真的有一篇「现在观落阴,免下车,免出门,慈惠宫到府观落阴服务,正在特价优惠中!请电(0935)XXX-XXX,半小时内马上专人亲自到府起乩,保证灵验,不灵退钱!」的工商广告。 到府收惊已经很过分了,还到府观落阴咧,这种神棍广告他妈的这明显就是在唬烂无知市民的啊,怎么会有人相信呢? 「帮我拨电话!快!快!快!」文慧兴奋地涨红了脸。 遵命也是我的强项,我立刻拨打电话。 电话另一头很快就接通了。 「人客您好,这里是慈惠宫市民服务专线。国语服务请按一,台语服务请按二,For Englishree……」一个亲切的女声。 哇靠,还英语咧,我立刻按一。 「求神问卜请按一,安抚婴灵请按二,观落阴请按三,代养小鬼请按四,各式明牌请按五,到府抓鬼请按六,收惊安神请按七,改名取名请按八,宗教反诈骗请按九。」亲切的女声持续着。 现在的宫庙真不简单,这个客服专线还真是包山包海啊,竟然还有代养小鬼,简直就是太恐怖。 我按三。 只等了五秒,马上就有个专人接听。 「您好,这是慈惠宫。」一个听起来像是中年大婶的女人接的电话。 我直接切入重点:「喔妳好妳好,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你们那里是不是有在提供……到府观落阴的服务?」 「有的,本宫一直都有在提供这样的服务,一直以来都获得市民相当多的好评呢。请问人客你有这样的需要吗?地址在哪?电话是多少?」 「等等,请问怎么收费?」这点一定要问清楚。 「如果你是要请名人上身,那个就比较贵喔,不过不是我们收费贵,而是想要跟死掉的名人聊天的市民比较多,所以名人的出场费自然就有一定的行情,比如麦可杰克森一个小时收费五万块,李小龙一个小时收费四万钱,邓丽君一个小时收费三万块钱,张雨生一小时两万块钱……」 我反射性脱口而出:「等一下,为什么李小龙比邓丽君还贵两万?」 「因为李小龙讲的是广东话跟英语嘛,要请灵媒直接翻译成普通话,自然要多一点钱啊。」 原来如此。 不过有件事我更介意:「还有,那个麦可杰克森根本还没死啊。」 「这个人客你就有所不知了。根据我们观落阴看到的实际状况,麦可杰克森的三魂七魄已经跑了二魂六魄在地府了,现在那个还在美国躲外星人的麦可杰克森其实只剩下一点点灵魂而已,要请他还是请得到的喔。」① 『注①:九把刀:这一篇小说是二〇〇八年就写好的,连载于taipei alker杂志,那个时候麦可杰克森还在筹备演唱会,可惜王大明一语成谶,实在遗憾。』 此时高高翘着屁股的老人,正对着我,放任屁眼揪着、揪着、揪着。 慢慢地,距离我不到三十公分的老人屁眼在半空中挤出半截大便。 我顺手拿起剪刀,喀嚓一声就将新鲜的大便剪断。 「喔喔不是不是,我们只是要请一般的死人而已。」我放下剪刀。 「那就便宜了,不过死去多久也是跟收费多少有关喔。」 「那是怎样?」 「死掉越久,调阅生死簿就越麻烦,说不定查了半天结果对方已经投胎了,那就什么办法也没有,如果调不到或是已经投胎,我们只会收基本的手续费三千。如果是刚死不久的话就简单多了,跟当地城隍调一下资料就可以找到了。」 我捂住手机话孔,问文慧:「妳妈死多久了?」 文慧皱眉道:「应该死了有三年。」 还应该咧。 我对着手机说:「死了三年,这样是久还是不久?」 「三年的话应该还没来得及投胎,调阅加起乩上身的费用总共是六千块钱。」 我再度捂住手机话筒,转头:「要六千块,妳有吗?」 「有。」文慧立刻从皮包里拿出好几张千元大钞。 这个秀钞票的动作,是我今天看过文慧做过最让人放心的行为了。 我接着说:「好,那我们的地址是,中坜市……那个……请等一下!」 我哪知道地址,于是将手机拿给文慧,让她将这里的地址跟对方念一遍。 文慧念完,将手机还了给我。 「总之,请快点派人过来!」我语气恳切:「这里有个善良无辜的女孩需要帮助。」 「没问题,专业的灵媒在半小时之内就会赶到!」对方挂上电话。 而整件事情,就在慈惠宫派出专业的灵媒到府观落阴的时候,恐怖绝伦到了最顶点。 04 可以吃妈妈了! 在等待慈惠宫的灵媒赶到这里骗钱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按摩发肿的脚趾。老人呆呆坐在沾满灰尘的沙发椅上,愣看着根本没有打开的电视。 文慧不停在房子里来回走动,表情异常地焦躁。 「怎么还不快点!」 「快了快了,应该快了……」 我的脑袋里完全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再过一下下,这里就不会只有我一个正常人了,也许我可以跟那个灵媒神棍一起解决文慧的「问题」。 一想到这点我就安心了不少。 呆呆看着漆黑电视屏幕的老人,终于觉得无聊,于是又挺起虚弱无力的屁股,慢慢走回他熟悉的厕所。剩下我跟情绪不稳的文慧,我的压力好大。 刚刚好过半小时,有人敲门。 我正要起身,文慧就一声怪叫冲向门,还不忘顺脚重重踩了我一下! 我痛得眼泪飙出,泪眼汪汪一抬头,门已打开。 「妳好,我是慈惠宫派来的专业灵媒,专程到府观落阴啦!」 仿佛看见了光,一个长得超像艺人白云的中年胖大叔靠在门边。 他穿着超紧绷的白色汗衫,深灰色打褶裤,仿Crocs的伪布希鞋,手里拿着一个充满指印与刮痕的黑色皮箱,一身邻家刁民的扮相。嘴里,还叼了根烟。 中年胖大叔的一切都很接近一个寻常神棍的模样,让我很放心,只不过他手里晃着好几张奖状,不知道是在晃三小。 我歪头一看,想看清楚那些奖状上面到底是写了什么,那中年胖大叔干脆整叠递过来给我,露出一口焦黄牙齿说:「区区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啦。」 文慧用力拉着白云大叔(我看我就叫他白云大叔比较快),急切地说:「快!快点脱鞋!快点叫我妈妈上你的身!」猛拖他进客厅。 白云大叔肯定没看过这么着急想观落阴的人,一坐下,先是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然后就露出非常专业的「眉头深锁」的凝重表情。 「这房子,有点不干净喔……」白云大叔语重心长。 虽然他一定是要骗钱,不过我的内心猛点头。 妈的,那台老冰箱里储存着比核废料还脏的东西,地上还有一只肚破肠流的死老鼠,岂止不干净,简直是非常不干净。 忍耐了半小时的文慧,凄厉地尖叫:「快点叫我妈妈上你的身!」 文慧的双脚肌肉明显紧绷起来、浮出蚯蚓大的青筋,令我打了个冷颤。 「要上身当然可以,我需要妳妈妈的名字,生辰八字,忌日时辰,还有一件妳妈妈生前的衣物。」白云大叔一边不疾不徐地说,一边从黑色皮箱里拿出各式各样观落阴的专业工具。 两根白色蜡烛,一枝粗线香。 牛头马面的纸扎人。 一只古铜色的铃铛。 一座纸造的白色古城,上面写了「酆都」二字(就是俗称的阴曹地府啦)。 宣纸,毛笔,墨条,砚台。 就在白云大叔整理他的观落阴工具的同时,我将厚厚一叠奖状仔细翻了一遍。上面的颁奖名义真是琳琅满目:什么「天地为证杯观落阴大赛最佳新人奖」、「台北县宫庙义勇杯第七十五届观落阴大赛冠军」、「大陶里急公好义杯观落阴项目大赛冠军」、「北台湾第一百零四届请神送鬼项目大赛季军」、「第十四届莲花杯掷茭大赛亚军」、「两岸交流杯驱鬼大赛季军」…… 不晓得这位白云大叔是真的有法力,还是骗钱骗出了心得? 这时,白云大叔问:「咦?不是跟妳要妈妈的生辰八字跟死辰吗?衣服呢?」 「我亲爱的妈妈都死了十几年了,我哪记得她的生辰八字、跟她什么时候死的?你突然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妈妈的衣服,我也都捐给慈善团体了啊,怎么可能还留着?」文慧的声音充满了委屈,眼睛里涨满了泪水。 我一点都没有感动,直觉脱口而出:「妳刚刚不是说,妳妈三年前才死的吗?」 不料文慧大叫,以左脚为轴心,右脚拼命踩向白云大叔的双脚脚掌。 白云大叔大吃一惊:「妳干嘛!」 文慧的脚力轻易贯穿了白云大叔的双脚,每一下都踩得地板咚咚咚响。 我的心脏随着文慧超级踩脚的节奏,扑通扑通地跳。 白云大叔连续被踩了三十几下都无法躲开后,终于痛到挥手大喊:「好好好!没有生辰八字也没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也没问题!都没问题!」 文慧这才气喘吁吁地住脚。 「我……我的脚……」白云大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脚掌,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缓缓看向了我这边。 我也大方展示了又红又肿的脚掌,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友好感。 瞬间换了个人似地,文慧呆了一下下,然后用力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大叫:「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你好心帮我我却一直踩你的脚!我却一直踩你的脚!一直踩你的脚!」 「不过……」白云大叔满身大汗地说:「不晓得这些基本数据,也没有生前的衣服,妳妈又死得比在电话里讲得还要久,所以……我要用比平常还要厉害的法力请妳妈妈上身喔……」 「呀呼!」文慧高兴地大叫。 「这要花两倍的钱,也就是一万两千块钱,不过这些钱不是给我的,是要拿来打点阴曹地府的额外花费,这点请施主妳理解。」白云大叔忍着痛,点燃了两根白色蜡烛,很有一定要骗更多钱的决心。 「呀呼!」文慧还是很乐。 「那么,就请帮我磨墨吧。」白云大叔看着我。 「啊,好的。」我恭恭敬敬地拿起墨条,当起神棍的助手。 很快,白云大叔将一切摆设完毕,还将客厅的灯光全都熄灭。 原本这里就很阴森,现在只剩下白色蜡烛头上的摇曳火光,还有线香上的黄红色微火。火光映在纸扎的牛头马面身上,看起来超有鬼要来的气氛。 我很想叫窝在厕所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伯父一起来见识见识,但我一提起脚,就痛到没办法走路,只好作罢。(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原本观落阴呢,是要请你们的元神进阴曹地府逛一逛,但那种方法已经落伍了,而且有元神走不回来的危险,所以了,我们慈惠宫顾虑到顾客元神的安全,做了最新的改良,可以直接将你们的亲人从地府里请出来,上我的身,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阳间跟你们的亲人讲讲话。」白云大叔拿起毛笔,蘸了蘸我磨好的墨汁,说:「不过请注意,施主,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一烧完,你们的亲人就会被牛头马面给带走。」 我竖起大拇指:「了解。」 点点头,白云大叔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拿起蘸满墨汁的毛笔,严肃地问:「施主,请教一下妳妈妈的名字。」 文慧也很严肃地说:「都可以。」 白云大叔看了我一眼。 同在一条船上,我挤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给他。 「都可以?」白云大叔手中的毛笔在发抖。 「应该……都可以,也可以……吧?」我流着冷汗、兀自微笑地说:「只要用更多更强的法力,一定可以把她的妈妈从地府请上身吧?」 「是的,只是这样一来……」白云大叔面有难色。 我很自然地接口:「就要花更多的钱。」 「是的。这是行规。」白云大叔露出欣慰的笑。 文慧涨红着脸,摩拳擦掌地瞪着我们,咬牙切齿地说:「都好,三倍价钱也可以,快快快!我要跟我妈说话!」 白云大叔点点头,立刻用毛笔在宣纸上大剌剌地写下「都可以」三个很白烂的字,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阴曹地府速听命,万神咸听,上九天,下幽冥,妇人都可以,快快来领命,左辅披发,头带骷髅,妇人都可以,快快来领命,吾召酆都神,牛头马面来带领,妇人都可以,快快来领命,所谓阴阳两隔,人间有情,鬼也有爱……」 我一震:「鬼也有爱?」 白云大叔点点头:「鬼也有爱。」 文慧大叫:「我妈咧!」 白云大叔忽然昏倒,从沙发上摔下,口吐白沫、浑身发抖,嘴里念念有辞。 文慧大叫:「我妈到底来了没啊!」 白云大叔脸部肌肉急速扭曲,语气变得很急促:「孩儿啊……妈妈在下面过得好苦啊……每天……都过得……好苦好苦啊……好冷……吃也吃不饱……」 文慧呆呆地听着。 不会吧?这种程度的话也信? 白云大叔双眼翻白,继续痛苦地说道:「想要救妈妈……妳……妳要找法师跟妳一起阴阳双修……才……才能妳在……阳间修……妈妈……妈妈……妈妈在阴间补……」 我听了简直快笑出来,不过文慧越听越呆,越听越呆。 要钱也要色的白云大叔,再接再厉地胡说:「……妳找的法师……最好是……跟一个年纪约四十五岁……有抽烟……有嚼槟榔……体型微胖但其实肌肉结实……这样……法力……法……法力比较强……」 忽然,文慧咕哝了一声:「妈?」 白云大叔适时流下了眼泪:「乖……乖女儿……妈妈……好想妳喔……」 文慧大叫:「呀呼!」 然后她高高跳到沙发上,再一跳—— 文慧她直接一脚,用力踩中趴倒在地上的白云大叔的头上! 接下来我完全傻眼了。 原本这一切都可以看作是稀奇古怪的「神经病奇遇记」,可从这一个文慧踩中白云大叔脑袋的画面开始,一切一切,已全速加快,突变成了热情奔放的血腥闹剧。 文慧一直怪叫着「呀呼——呀呼——」,双脚轮流狂踩白云大叔的脸。 白云大叔这一位体型微胖但其实肌肉结实的优秀神棍,在脑袋中了无与伦比的第一脚后,完全失去了挣扎反击的能力,只有继续被踩的份。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白云大叔躺在地上,满脸鲜血地继续挨着文慧的踩击。 这次是真的认真抽搐了。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然后也不抽搐了。 白云大叔的整个脑袋,完全变成了一滩红色的浓稠浆糊。 「……」无法动弹,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 比起那栋满屋子自杀厉鬼的旅社,眼前这一个踩脚超猛的疯女孩,整整恐怖了一千倍!奇妙的是,我竟然有种不想马上逃走,非得要看看这件事如何结束的决心。 也许我是莫名其妙想起来,在伟大的拖稿漫画里的猎人考试最终回,主角小杰面对半藏断肢的威胁,依然高挺胸膛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在这里放弃了,就再也见不到我爸爸了。」超感人。 如果我连这个疯女孩都应付不了,将来我要怎么解开我爸爸被溶解之谜! 接下来,文慧满意地蹲在地上,胡乱搜集了白云大叔遗爱人间的脑袋渣,然后蹦蹦跳跳地用塑料袋装好,插了根吸管,冲到厕所里。 远远地我听到文慧在厕所里大叫:「爸爸!你最爱的妈妈,已经可以吃了!」 接下来的接下来,我听到一阵吸管里独特的吸吸吮吮的声音。 我完全没有去想象那位老人吸吮那一袋脑浆的画面。 不想去想。 因为我不想吐。 吐出来的东西又会被冰进冰箱,接着被吸进老人的肚子里。 然后我吐出来的东西最后就会跟白云大叔的脑浆搅和在一起,变成一条很难被肛门剪掉的大便。喔喔喔喔喔喔喔……我在想什么?我已经过度冷静到有点错乱了,于是我放任我的胯下又湿又热的一大片。 喂饱了老人,文慧走到我身边。 我茫然抬头。 「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到我爸爸最想吃的东西。」文慧感激道。 「喔。」我毫不居功:「不谢。」 「也帮我谢谢九把刀。」文慧一鞠躬,深深深深地一鞠躬。 「喔。」我淡淡然说道:「没问题。」 也不说要去哪里,文慧笑咪咪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仔细听,的的确确有蹦蹦跳跳下楼的声音。 现在要走,应该很安全,不怕被文慧的脚追击。 可是,我腿软,根本无法走。 我这才震惊……原来刚刚我如果想逃的话也逃不了。 拿起手机,靠,没电。 无可奈何,我只好在客厅沙发上,在白色蜡烛微弱的火光下,与白云大哥的尸体伴了一整夜。最后竟然也累到睡着了。 天亮了,我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去哪? 去警察局,顺便跟警察借了电话打给我老板。 九把刀兴冲冲地陪我做笔录,一边听,一边打开他的笔记型电脑做记录,敲敲打打的,看起来爽得很变态。他啧啧说道:「这真是了不起的经历啊,真不愧是拿我钱办事的好员工,王大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把你写得很神啊!」 「……」我的意识还有点弥留:「给我多一点钱就对了。」 后来我带一大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到文慧家看尸体时,九把刀说他不跟。 「我只想写故事,不想看尸体,谢谢!」 说完,九把刀科科科地走了。 在文慧家中,地上那只死老鼠还在。 白云大叔的尸体依旧坚强地躺在地上。 无法自行剪断大便的老人,还是坐在厕所马桶上酝酿下一波的大便。 冰箱里,一包又一包的呕吐物也都在。 就是找不到文慧,也等不到文慧。 一连好几天,这个用踩脚杀人的疯女孩迟迟都没有再出现。 根据警方调查的结果,住在无人整理的房子中的失智老人,只有一个正在监狱服刑的不肖儿子……没有女儿。 甚至,这个老人原先也不住在这间房子。这间房子已经废弃了好几年。 老人原先住在政府立案的疗养院里,长达十一年的时间。 疗养院方面说,这个老人大约在七个月前「被人偷走」,动机不明。 到底文慧是谁? 这个文慧,又是不是真的叫文慧? 文慧跟老人的关系又是什么?大概没有关系。 警方搜集到了满屋子「文慧」的指纹,指纹数据库却比对不出属于哪个人的。显然文慧并没有前科。 谜一样地消失了。 这个调查结果,我不意外。 擅长写小说的九把刀也不意外。 他轻描淡写说:「就他妈的神经病爱幻想,到处扰乱别人的人生啊!」 真是极其恐怖的都市传说。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耳朵都会出现踩脚的幻听,每次都让我渗尿。 不过那个可怜被整惨的老人回到了原先收容他的疗养院,终于可以吃到正常很多的东西——应该算是好的结局吧! 王大明, 1.帮我打隔壁的王先生,就说是打错了(道歉要诚恳!!)*态度* 2.晚一点带干尸去四号公园遛一下。 3.我的D槽爆了,用我说的标准过滤掉10G的烂货,然后再抓新货补满!!!as soon as possible 4.你上次交的报告还可以,$我已经汇了(就那个彰银的)。嫌太多可以还我(谢谢!) PS,桌上有一包前天没吃完的调味,给你吃,吃不完倒在王先生车上~~ PS2,作家星子长期缺女友,再这样下去整个人会坏掉,你负责帮他找一个,有额外奖金(跟星子拿不要找我)。星子的blog: p://ceensy 九把刀 (不要在我家打手枪干) 01 开BMW的高中生正妹 自从我开始帮九把刀跑腿之后,要处理的事很多也很杂。 大部分杂七杂八的事都不大让人讨厌,只是也赚不了多少钱,比如帮九把刀对统一发票、帮他缴手机话费、帮他还漫画、帮他抓特定女优主演的A片、帮他捉弄住在对面的邻居小孩(我用橡皮筋远远射他,然后同时让九把刀装无辜走过去之类的)。 「棘手的事」自然价码不错,可是我也没胆子赚太多这种钱。 有时候我花九把刀给的旅费到处闲晃,随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怪事找上我,有时候我会住到形形色色奇怪的旅馆,有时候我会撞上诡异的小事件。 但更常是九把刀直接从读者那里得到特定信息,丢「任务」让我去完成。 我喜欢目标明确的工作内容,不过,九把刀的第六感就像野兽一样,超灵,他觉得不对劲、不自己干、叫我去干的事,十之八九都是烂透了。 基本上九把刀只负责两件事: 一,用我帮他捕捉到的灵感写小说。 二,在自己的网志上响应正妹的留言。 是很色,不过他付钱非常爽快,说到做到,只这一点就可以说是好老板。 回到指定任务。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大礼貌,不过,九把刀的读者有很大一部分都不算是正常人。他们常常向九把刀献策,认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故事非常适合写成小说。 有的人免费赠送自己的真实人生,这种读者占大多数,他们觉得只要九把刀在乱写序的时候提到他们的名字就很满足。 有的读者提供的故事要用卖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东西都有它的价码,白白给人,是有点不大划算,有的读者说他的故事要卖几千块,有的却号称他的故事价值一百万。 遇到第二种类型的读者,九把刀会派我出去跟对方见面,聊一聊,混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故事值得了钱……或者,是什么样的故事竟让拥有者觉得不仅可以卖钱,还有价值到敢卖给超会乱写的九把刀。 其实九把刀会派我去听读者瞎抬杠,一方面也是在帮他维持「作家/读者」的表面关系,至于故事本身……大部分就我回报的结果,只换得九把刀轻蔑的一声冷笑。 「这种真实故事,我每天晚上八点打开电视,至少四个频道都在演。」 九把刀那一副从鼻孔喷气、瞧不起人的模样,真的很欠扁。 可也很中肯。 现在,我要说的这件事,就跟处理读者提供的故事有关。 前天半夜十二点多,九把刀打了通电话给我。 「喂,有个读者要跟我说鬼故事,你去处理一下。」 鬼故事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就遇过很多鬼,问题是…… 「现在吗?」我眉头一皱,低头看表。 「对啊现在,他说晚上讲鬼故事比较有气氛,所以约在半夜。」九把刀很干脆地说。 「对方是男的吧?」 「你赚到了,这次还是女的,声音还挺青春洋溢的喔。呵呵呵呵。」 「嗯嗯。」我绝不相信。 「呵呵其实从你报告过的文慧踩脚事件后,我仔细想过了,变态这种事,女生做起来比男生还要恐怖多了。总而言之我不想在半夜听读者讲三小鬼故事,不管是男是女。所以你这一趟去,说不定真的很恐怖也不一定。」 「嗯嗯。」 「说不定,那个读者本身就是鬼也说不定。」 「……约在哪里?」我忍不住抱怨:「现在已经没有捷运可以坐了。」 「这你不用担心,对方有开车,你只要负责上车跟下车这两个步骤就可以了。呼。呼。」九把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边在大便。 「这样喔……嗯嗯好吧。」我感到无力。 此时,我听见楼下有人在狂按汽车喇叭,按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探出窗子一看,是一台黑色BM掀背车。 「哈哈,我就知道你没问题,所以半小时前我已经跟对方说了你家住址,算一算时间,你差不多应该开始绑鞋带了。」九把刀科科科地笑着:「记得啊,如果有发生什么不幸的事,记得留一口气告诉我原委再死啊!」 「明白。」我挂上电话。 穿上鞋子,我随便套了个运动外套就冲下楼。 这中间那一大串扰人的喇叭声都没停过,已经有几个街坊打开窗户对着楼下骂。我很紧张,有种被当成共犯的感觉,一下楼就低着头冲上车。 这位握着方向盘猛按喇叭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像只有高中生年纪的女生。 不!不是像! 这个女的根本就是个高中生,因为她的的确确就穿着高中制服,还是等级最高的正妹圣衣「水手服」。 「等等,你不是九把刀啊,我每天都有看他的网志,他才不是长成这样。」那个高中生模样的女高中生瞪着我:「你谁啊?」 什么叫「才不是长成这样」?好歹我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有长对守备位置啊。 「妳好,我是九把刀的走狗……不,助理,王大明!」我赶紧说:「总之我们先把车子开走吧,边开边聊,我会向妳好好解释。」 「好吧,走狗先生。」女高中生笑了笑,发动车子。 一发动,就撞上了停在左边的一台机车跟一个花盆。 「……」我转头看她。 「哇呼呼咧。」她皱眉,稍微移动一下方向盘。 车子从我家楼下巷子开到巷口大马路的过程中,一共撞倒了好几台停在路边的机车,每撞倒一次,女高中生就很不爽地骂出声:「哇呼呼咧!」 最后她总共骂了八个「哇呼呼咧」,我完全搞不懂那是哪一国的发音。 「不是我驾驶技术不好,我是故意给那些停太外面的摩托车一点教训。」女高中生满身大汗,表情充满尴尬的恨意。 「嗯嗯。」我注意到,这个女高中生虽然有点怪,但很正。 「嗯嗯什么?」高中生瞪了我一眼。 「我是说……撞得好。」这一阵子下来,我很习惯趋炎附势了。 伤痕累累的黑色BM终于驶出巷子,一往右转,立刻就闯了一个大马路红灯,差点撞倒一个推着资源回收车的老婆婆。 我摸了摸额头,都是冷汗。 「不用担心车子。」女高中生也在擦汗,语气却装作不在意。 「嗯嗯。」我想,有钱人生的小孩真好命,得了神经病也很能自high。 「反正不是我的车。」她一点歉意也没有。 「嗯嗯。」我想,妳爸借妳开算他倒霉。 「……我随便从路边偷来的。」 「什么!」 我大吃一惊。这下子我真的成为偷车共犯了! 「别担心啦,我们开一开,没油了大大方方停在路边就好了,失主找到车子就很开心了,哪里还会管车子被撞了几个凹,啊?对吧!哇呼呼咧。」 女高中生滔滔不绝地分析,丝毫没有一点犯罪者的自觉。 我哑口无言。 偷车归偷车,有一件事我更介意。 那么晚,车子不长眼开这么快,又闯红灯,比起我遇过的那些鬼都还恐怖。 「妳刚刚闯了红灯,虽然是半夜……」我看着时速表。 幸好只有时速三十五公里,不然用时速七十公里闯红灯,血压会暴冲。 「走狗先生,你可以有话直说。」 「妳赶时间吗?我们可以把车停在路边慢慢讲,那样的话,妳可以专心把鬼故事讲得很恐怖,我也可以专心把鬼故事听完,好不好?」我镇定地说。 「不行。」女高中生放慢车速,不过还是闯了第二个红灯。 「不行?」 「现在才闯第二个红绿灯。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 一眨眼,女高中生又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随即又闯了个红灯。 我听不懂她说的前功尽弃是什么意思,不过照她这种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的开法,我可能还看不到下一个红灯,就一头撞在爆开来的安全气囊上。 我正想开口劝她好好开车,女高中生缓缓开口。 「走狗先生。」 「……」 「你听过一个都市传说吗?」 我竖起耳朵。 「我跟我朋友,常常闯红灯,而且一闯就是连续十四个红灯。」 「命真大。」我倒抽一口凉气,前面不远处还有一个红灯。 「我们听说,连闯十四个红灯都不停的话,就会遇到怪事。」她淡淡地说。 「是喔。」我忍不住提醒:「前面是红灯,妳至少开慢一点。」 她微微转头,看向我,报以甜甜的一笑。 这一笑,我完全就被电到了。 我这才将女高中生的模样瞧了个清楚。 很萌的水手服,红色的领巾,超短超短比日本女高校生的裙子还短的百褶裙,纯白色的泡泡袜,活脱脱就是个从限定版A片里走出来的美少女。偷窃系的美少女。 这位偷窃系美少女绑着朝气十足的马尾,红通通的脸庞上,还有一点淡淡的雀斑。加分! 她洁白的牙齿让我留下好印象,对着我笑的时候还微微露出上排牙龈。 「微笑露牙龈,床上叫不停。」我脱口说出。 「什么?」女高中生一怔,立刻又闯了个红灯。 「没!」我大惊,赶紧说:「我以前有听说过,半夜十二点对着镜子梳一百次头发,就会看见自己以后的死状。或者啊……连续七天在半夜十二点,在神社后面的树上钉上草人,仇家就会遭到诅咒死掉。又比如在半夜十二点打电话按九十九个四,就会打到地狱去。」 「走狗先生也是挺有常识的嘛。」女高中生莞尔。 「呃,其实我不是走狗先生,我是九把刀的助理,我叫王大明。」我继续说道:「不过,通常这种做了几次就会遇到怪事的数字,好像都是七次啦、九次啦,或是更经典的十三次,要不就是有点难度的一百次整。妳刚刚说,连闯十四个红绿灯,听起来就……」 「就怎样?」女高中生微笑,又从容不迫地闯了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 四周响起超激烈的喇叭声,车身摇晃,以非常危险的角度避开一台出租车。 仿佛听见了心脏爆破的声音,天旋地转。 我愣住了。 听起来,听起来这种不配合灵异传统的偶数数字……反而真实性超高? 车子回复正常行驶。 刚刚差点撞到我们的出租车远远地拉下车窗,朝我们的方向吐了口痰。 我疑惑:「听起来很真实,不过,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传说啊?」 她直接承认:「我们本来也没听过。」 「我们?」 「事情是这样的……」女高中生娓娓道来。 02 残留的18岁少女体香 所谓的我们,是一群快要毕业的高中生,共八个人。 我们都是一群好傻好天真的青年男女,白天读书,晚上当然要放松一下。 半夜没事,我们就会偷车练习开,因为我们没有钱买车,也没钱上驾训班。 有一次,我们偷了两台车,四个人坐一台,尬来尬去的,大家玩得很疯。 其中有一个女生提议,不如我们把煞车线剪掉,看看会怎么样。 对,就是我。 结果怎么样?煞车线剪掉,当然就没有煞车了,超刺激。 停不下来,就只能直直往前开,见机行事。 我们在市区里乱闯红灯,车速又快,真的很厉害喔,好几次都差一点就死掉了。 开着开着,我坐的那台车子不小心擦到了安全岛,就这样一直线擦擦擦,车子的板金都冒出火花了,但靠着摩擦力,总算把车子安全停下来。 车子上都是烧焦的味道,大家在位子上都笑到快疯了。就在那个时候,我看着第二台没有一起停下来的车,就这样从旁边冲出,继续闯过我们没能闯过的那一个红灯。 然后…… 「然后怎样?」我问。 「然后怪事就发生了。」女高中生脸色凝重。 「什么怪事?」 「走狗先生,真正的怪事,是没有办法三言两语解释的喔。」 「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走狗,我是九把刀的助理。」我耐着性子解释。 后来,为了解开前面那一台继续闯红灯的车子为什么会发生怪事之谜,我们做了很多实验,最后我们得到的结论就是——它比我们多闯了一个红灯,所以那台车发生了怪事,可我们没有。 很好验证啊,我们就再偷一台车,从一开始把煞车拆掉的地方重新出发。 沿途当然还是不停闯红灯,就在我们闯到刚刚没有闯到的那个红灯时…… 「怎样?」我竟然有点紧张。 「算起来,我们刚刚已经闯了十二个红灯了,竟然还没死耶,好强喔我,超会开车的。」女高中生啧啧称奇。 我感觉到油门摧动的底劲,在推动着车子。 「怎样?你们闯过了第十四个红绿灯,然后怎样!」我很不安。 「然后,怪事就发生了。」女高中生露出神秘的微笑。 车子再度加速。 不妙,车子一个不必要的快速左拐,开上了台北市的大动脉,忠孝东路。 「等等!这条路不能硬闯红灯啊!」我大叫。 「准备……第十三个。」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正在吹生日蜡烛的小女孩。 「等一下!妳先停车!停车!」我惊慌失措,整个身子都灼热起来:「我保证!我保证等一下重新陪妳从第一个红绿灯开始闯起!我保证!」 保证什么? 车子万分侥幸地冲过危机四伏的红灯,我仿佛听见后面传来无数紧急煞车的声音,以及车子碰撞的巨大声响。我没有往后看,完全没有那个擦屁股的勇气。 好莱坞电影家常便饭的飞车追逐,原来那么恐怖! 「……」右手抓着吊钩,左手抓着安全带,我的嘴巴闭不起来。 此时我的灵魂像一条嚼到牵丝的口香糖,有一半浑浑噩噩甩在车外。 「刚刚好险喔,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哇呼呼了耶!」女高中生咬着手指,全身发抖。 接下来的两个红绿灯,接连开盅,都是幸运的绿灯。 我无法松口气。 远远地,有个红绿灯,不过那可是在左右车子川流不止的大马路口啊! 就算是半夜如现在,两边的来车也没有停过,而且车速都快他妈的啊! 「准备好发生怪事了吗?」她有点紧张,做出聚精会神的姿势。 「……」我努力找回我的语言能力。 「唉呦,对了我还没有跟你说,那一个我原本要跟九把刀说的一个鬼故事啦!」女高中生像是突然想到,有点懊恼地说:「好好好,我快一点说完,幸好故事很短,真的是哇呼呼咧。」 「干停车啦!」我冲口而出。 「其实这不算故事,因为是真的发生在我朋友的朋友身上的事喔!」她悠悠说道:「我那个朋友的朋友很爱开玩笑,有一天半夜他要去搭统联回高雄,于是他拦了一台出租车,司机问他……先生,请问你要去哪里?」 拜托维持绿灯! 拜托继续维持绿灯! 不对……变黄灯了! 「干停车停车啦!」我尖叫,伸手要抓方向盘。 「司机这么问,可是我朋友的朋友就很白烂地乱开玩笑说,我要去死。」女高中生用很兴奋的语气破梗,涨红着脸,急促地说:「司机二话不说,用力一踩油门,出租车立刻暴冲撞上安全岛,一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车——」 红灯! 红灯了! 「!」我骇然,看着左右两边的车子都迫不及待往前冲。 「然后——我朋友的朋友就死啦!」她尖声大笑。 就在这一瞬间,车子闯开了该死的第十四个红灯。 以时速八十公里的市区高速,毫无闪躲技巧地直直冲进左右都是快速行驶的来车中,冲进了急鸣的喇叭声中,尖锐的车胎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极度逼近。 「……真的是哇呼呼咧。」女高中生竟然给我闭上眼睛。 我听见自己的肾上腺如瀑布般愤怒涌出的唧唧声。 「干干干干干……干啊!」 在我的心脏爆破前,我用力闭上眼睛。 再见了,地球。 再见了,我爸爸被溶解的悲惨谜团。 再见了,除了尿尿跟梦遗外别无他用的我的小鸡鸡。 恍恍惚惚间,车子若无其事地停住了。 死命缩着,我不敢睁开眼睛,身体保持顽固的僵硬。 直到有人用力敲着我旁边的车窗。 ……叩叩叩、叩叩叩。 我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过度恐惧的泪水立刻滚了出来。 「喂,你自己要闯红灯,还哭?」 敲窗户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年轻交通警察。 「啊?」我慌张地擦掉眼泪。 什么鬼啊?连闯十四个红灯能有什么怪事,不过就是遇到警察罢了啊! 无论如何我还能活着被开罚单,实在是太好了! 我吐出一口大大的浊气,心脏回神抽动了一下。 「行照?驾照?身分证?」交通警察继续敲打车窗:「把窗户摇下来。」 「等等,闯红灯的不是我,是她啊。」我的手指往旁一指,头也正好撇过去。 只是驾驶座的地方空无一人。 我呆住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点点少女的十八岁体香。 「驾驶咧?」交通警察用力敲打我旁边的玻璃。 无可奈何,我只得将车窗摇下来,将我的证件乱抽了好几张给警察。 「我问你,驾驶咧?」年轻的交通警察打探着驾驶座。 「驾驶……刚刚明明还在的啊。」我明知不会被相信,还是不争气地解释:「有个高中女生,偷了这一台车,今天晚上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什么高中女生?叫什么名字?」交通警察拿起手中本子。 我怔住了。 「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怪事啊。 那个神秘的读者女孩,就这么消失在第十四个红灯里。 很正,很疯狂,算是一起冒险犯难过……可是我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问。 在我被彻底盘问前,我打了个电话,要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九把刀到现场支援我一下,为我说几句话开脱,要不就是帮我付保证金免得我当场被抓去关。 过了半小时,九把刀终于拖拖拉拉来了。 他为几个刚刚还在胡乱恐吓我的交通警察签签名,拍合照,还送了几本新书,气氛立刻就一片和谐。至于那台莫名其妙的赃车,嗯嗯,我不想知道他们怎么作手脚销案,总之谢谢。 九把刀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不是人。九把刀看我一身狼狈,还是非常专业地询问我有没有发生值得写成书的诡异事件,还一脸兴高采烈。 我一五一十说了,他越听,头就点得越多。 就连原本要将我依偷窃罪嫌扔进看守所里的几个交通警察,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说完了,九把刀用力握拳。 「按照灵异节目的调调,眼下这个被警察拦车下来的地点,十之八九,就是那个女鬼当初车祸死掉的地方。」九把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是说,那个女高中生是鬼?」我倒抽一口凉气。 「应该是。比起外星人,遇到女鬼的机率应该大很多。」 「这跟机率有什么关系?」 不理会我,九把刀继续他一贯的自信:「基本上,这个女鬼一定是闯红灯才会车祸死掉,否则她就没有必要跟你喇赛什么连闯十四个红灯就会发生怪事的屁话。」 「有点……」 「或者,这一台赃车,根本就是当初撞死她的车子也说不定。」 「真的有点道理。」我恍然大悟。 可是警察一查资料,这个地点,十几年来没出过任何致人于死的交通意外。 而这一台黑色BM掀背车,是在一个多小时前被偷的,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那个神秘的高中女生快要来我家楼下乱按喇叭的时候。 车主是一个年轻新贵,新贵到,他是在上个月才买入这一台BM的,想撞死任何一个美少女都没机会。 以上推论瞬间遭到破解,当众丢脸的九把刀也不以为意,反而更显得兴致勃勃。他再三拜托交通警察,就当作抓小偷补业绩,采检一下这台车方向盘上面的指纹,看能不能找到这一位非常灵异的偷车贼。 「那我们有报告出来,就立刻在你的网志上留言通知刀大啊!」警察比了个YA。 「那就麻烦啦。」九把刀科科科一鞠躬,带着我离开。 肾上腺素全数分泌殆尽,超饿,我们一起去中正桥下的永和豆浆大吃一顿。 拿着第二份烧饼油条插入热豆浆搅来搅去,芝麻都掉了满桌,真的是太好吃。我向酷爱搜集女高中生制服的九把刀仔细描述那位灵异少女所穿的制服。 他听完,苦苦思索了五分钟,这才说:「我很确定,台湾没有这间学校。」 九把刀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或许那是一件从网络拍卖上、或色情网站上乱买到手的日本高校制服。吧? 可到底这一个专程找九把刀说鬼故事的灵异高中美少女,究竟是谁? 「暂时不要想太多啦,等警察的指纹报告先。」九把刀也吃得津津有味,满嘴饭团地说:「不可能每个人都跟文慧一样,动不动就人间蒸发啦。就算真的是鬼,你现在也活得好好的,OK的啦!」 「……也是。」 我举头吃烧饼,低头喝豆浆。 脑海里,不禁想起这个美少女甜美的笑容,以及非常古怪的…… 我猛然抬头:「对了老板,什么是……哇呼呼咧啊?」 后来的后来,连闯十四个红灯这个「撞见怪事的小撇步」,就成了我积极主动寻求「怪事发生」的很大关键。 这是一连串恐怖怪事的开端。 不过,就跟倪匡每次说的一样。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01 王阿姨的乳晕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作家都跟九把刀一样,过太爽,除了瞎写一些白烂小说,还可以到处演讲——他演讲到哪里,就玩到哪里,台湾跑透透,连金门马祖澎湖等离岛都去过了,真是够扯了。 九把刀到处演讲接受掌声的虚荣,听说还打算自己拍电影当导演,根本没有时间搜集写作的题材。外务这么多,小说越写越慢,我看大部分的作家之所以会逊掉烂掉堕落掉,除了乱干读者制造业障的原因外,就是从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变多后开始的。 幸好九把刀肯花钱,请了我这种默默帮他搜集灵感的助理,不只帮他处理许多狗屁倒灶的日常琐事,还低调地帮他上山下海,看看有什么怪事足以被写进他的小说里。 话说上个礼拜,九把刀收到了一封信。 「王大明,你等一下来我家拖地,顺便让你看一封信。」 「好。」 九把刀还在电话中,将很鸡巴的话讲得相当自然:「对了,我家没拖把,你自己从你家带来喔。拖把要3M的,谢谢!」 「……好的老板。」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两个小时后,我已经拿着刚买好的3M拖把到九把刀家报到。 正在抓片的九把刀打开电子信箱,让我看看他所说的信件内容。 刀大: 您好,先自我介绍,我的外号叫脑残,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脑残。 脑残我是一个很爱看你的小说的国中生,每天上课我都在抽屉里偷偷看你的小说,因为老师在上什么我都听不懂,太难了,听到大家都说你的小说很脑残,连我那么脑残也一定看得懂,所以我就开始看,果然真的很脑残,连我都看得懂,不过大家都说我看你的小说只会越看越脑残。 但我豁出去了!毕竟对我来说你就跟橡皮人鲁夫还有周阴茎一样,是我的偶像,我都看你的小说学习作人处世的道理,你说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所以我也决定我的人生也要不停的战斗,做一个有用的人。 重点是,这几天晚上我都在我家后阳台偷看对面的王阿姨洗澡(王阿姨的乳晕大得要命),我想到刀大您也是一个很色的人,于是我就赶紧拿手机拍下来孝敬您了,请见附档! PS:对了,请问我该如何努力奋斗,才能成为像你一样(色的,划掉)厉害的小说家呢? 脑残高伟(晏,划掉)彦同学 敬上 连自己的名字都可以硬写错,真是脑残中的豪华限量版。 「喔喔,原来是一个脑残的国中小鬼,他这样说你真是太污辱你了老板。」我看完信,装作义愤填膺地说:「你是要我去打他吗?好的,我拖完地就去!」 「拖地是一定要拖的,打呢,就不必打了。」九把刀面不改色,打开信件的附档图:「你看!」 那图是一系列的,不过实在很模糊,画素又小,那个脑残国中生的手机镜头有够烂,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裸女在窗户边淋浴,所谓的乳晕很大,那就完全不能得知了。 「图很小,没关系,我可以放大。不够清楚,没关系,我可以用绘图软件把它给边缘锐利化。」九把刀得意洋洋,打开处理过后的同一系列偷窥图给我看。 啧啧,我怔了一下,那王阿姨果然整个给看光光了,传说中大得要命的王阿姨乳晕,果然名不虚传。 「老板,你这样实在是……」我皱眉,实在不能认同他这种心态。 「撇开王阿姨的乳晕,重点是这里……」九把刀指着王阿姨的下面。 下面,当然不是指那个下面。 而是王阿姨洗澡的楼下阳台,有一大团黑色与白色黏在一起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第一个反应,是某种动物。 「是猫熊。」九把刀很果断地说。 「啊?猫熊?」 「你看,这几张连续图,那一团黑白东西明显在动,如果我把这几张图用连续播放的话!你不觉得,王阿姨的乳晕在晃……不,那团黑白色的东西正在阳台上大便吗?」 「猫熊在大便?」 「当然不能确定,所以要叫你过去那里调查一下。可能的话,就亲自到那一户人家拜访做百分之百的确认。」九把刀在纸上抄了一个住址给我,说:「我已经问了那个脑残国中生他家住址,晚上你过去的时候,就说你是去应征家教的。」 「好。」我猛点头。 某户寻常人家里,竟然出现疑似猫熊的动物——干想也知道不可能! 不过要我花九把刀的钱去调查一件穷极无聊的事,没问题啊! 九把刀从房间里拿出一台巨大的单眼相机,慎重地交给了我。 「还有,这是我的单眼相机,记得多拍几张特清晰的猫熊照片回来。」九把刀竖起大拇指,正经八百地说:「要记住,你是去拍猫熊的,不是去拍对面王阿姨的乳晕,但如果不小心拍到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知道吗?」 「……知道了。」 至于九把刀为什么会想到用绘图软件不断放大,然后再用「边缘锐利」的功能后制这张又小又模糊的偷窥照片呢?啧啧,我就不去想了。 拖完了地,我就出发。 那个脑残国中生住在台北大直,一栋至少三十年的老公寓,五楼。 顾及到他是个脑残,所以我去之前特别买了一根香蕉当作伴手礼。 「这是?」国中生高伟彦看起来很傻眼。 「香蕉。」我摸摸他的头。 真可怜,连香蕉都没看过。 「我知道是香蕉啊,但你给我干嘛?」高伟彦像是又吃了一惊。 「当然是给你吃的啊。」我又摸摸他的头。 真可怜,虽然逞强说知道香蕉,但连香蕉是拿来吃的都不晓得。 「要看了吗?」高伟彦问。 「现在就有得看吗?」 「对啊,王阿姨一天要洗好几次澡,想看就看。」 于是,高伟彦就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带我去看王阿姨洗澡。 老公寓的栋距都不宽,只隔了半条街,王阿姨洗澡果然被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年轻,不过都脱光光给我白看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批评什么。 「不过那个王阿姨,怎么那么敢,洗澡都不拉窗帘的啊?」我不解。 「因为刚搬进去的王阿姨是个瞎子。」高伟彦科科科笑了:「她以为浴室的旁边是墙壁不是窗户,所以天天都洗给我看。」还比了个YA。 原来如此。 欺负盲胞,不只脑残,还很贱。 「刀大怎么自己不来看啊?」高伟彦疑惑地吃着香蕉。 「他很喜欢装忙。」我拿起单眼相机,拍了几张超清晰的王阿姨。 妈的,光这几张照片作为证据,就足以让我上苹果社会版的动新闻啦! 「装忙?」 「实话告诉你,九把刀私底下是个烂人,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崇拜他了。」 「我要跟他讲。」高伟彦皱眉,吃着香蕉屁股。 「……不过九把刀也有好的一面,比如他对正妹很好,常常回正妹的网志留言,有正义感,孝顺,有热情,对正妹很好……啊这个好像说过了,还有九把刀对他的狗也很好……至少比对我好。反正优点很多啦!不瞒你说,我帮九把刀工作之后,获得了不少人生启发呢!」我一边流着冷汗,一边说着我最擅长的不着边际:「仔细回想起来,在认识九把刀之前,我的人生好像白活了一样!」 此时,王阿姨还没洗完,她家楼下就出现那一团黑白模式的东西! 我赶紧调整单眼相机的角度,往下,放大光学变焦到二十倍。 咦! 真的……真的是…… 那些真的是猫熊! 而且那些猫熊真的是在大便! 「怎么可能?」我真的是吓到了,不断按下快门。 「怎样?」 「楼下那个是……」我惊讶到快说不出话来。 「是猫熊啊。」高伟彦呆呆瞪着我,好像在看白痴:「你没看过猫熊喔?」 「当然看过啊!」我用力瞪回去:「但这里怎么会有猫熊?」 「哪有什么稀奇,我每天都看那几只猫熊轮流在楼下阳台大便,有什么好看?要看当然是看王阿姨洗澡啊,谁要看猫熊大便。」高伟彦翻白眼,说:「没看过像你这种白痴。」 被一个脑残骂白痴,感觉真的很想大爆发。 不过…… 「等等,你刚刚说,那、几、只、猫、熊?」 「大概有五、六只吧?随便啦。」 「五、六只那么多!」 「木栅动物园不是也有两只吗?」高伟彦拿着软软的香蕉皮,噗哧笑了出来。 干,还给我噗哧! 「我要去对面四楼看看,那里……没有危险吧?」我站了起来。 「你不看王阿姨洗澡了喔?白痴。」高伟彦用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再见了脑残。 请继续没公德心地看瞎眼女人洗澡,再接再厉崇拜烂人九把刀吧。 02 老太太的梦想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楼下,气喘吁吁。 正好垃圾车经过,对面公寓门打开了,只有一个老人拿着两袋垃圾出来。 厚着脸皮,我快步从老人的背后快跑上楼,直接就上了四楼。 四楼外表看起来很普通,唯独有一块门匾上的黑色墨字很奇怪。 「财团法人 台湾猫熊改造基金会」。 我心想,虽然隐隐闻到一股臭味,不过这基金会名称大剌剌写得如此明目张胆,大概没什么奇怪的危险吧。 于是按了门铃。 过了半分钟,我听到门后一阵拖鞋劈劈啪啪的声音。 门开了。 「啊?你好你好!请问你是被介绍来买猫熊的吗?」 开门的,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买……??不是,我是来……看看的。」 面对这么直接的问题,我只能慌慌张张地说。 「是喔……好吧,请进,请进。」老太太看起来有点失望:「参观的话,要收费两百块钱。」 「没问题。」我赶紧说,反正九把刀会出。 「你要拍照?」老太太看着我手上的单眼相机,颇有难色:「我们有附赠纪念照拍照服务,一张照片优惠价只要五百块钱。如果你要自己拍的话……真的很抱歉。」 我挤出微笑:「两千块可以吗?」立刻掏出两张千元大钞。 老太太勉为其难地收下,将门整个打开:「不用脱鞋。」 我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异常浓重的体骚味。 楼上那个王阿姨一天要洗好几次澡,我猜跟楼下这股臭味脱离不了关系。 重点是,里面真的有五只活生生的猫熊! 「天啊……这真的是太扯了……」我无法置信,快拿不稳手中相机。 有人说,眼见为凭。 不过这种景象,就算是当场看到了、摸到了,也是超现实的超魄力啊! 两只猫熊正在睡觉。 一只猫熊正在阳台戏弄刚刚大出来的大便。 一只猫熊正呆呆坐在电视机前,看「料理东西军」重播。 一只猫熊正在看电视的那一只猫熊旁边,呆呆地吃着甘蔗。 「等一下!」我大叫:「为什么猫熊会吃甘蔗!」 关上门,老太太笑咪咪地拿了一根甘蔗给我,说:「因为改良过了啊。」 改良?这就是门口写的那一串字的意思吗? 「正常来说,猫熊这么挑嘴难养的动物,其实早该绝种啦。要不是猫熊长得很可爱,很受欢迎,人类早就不管它啦,绝种就绝种。」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如果可以让猫熊不挑食的话,就没那么容易死翘翘啦。」 「……」我拿着甘蔗,听得莫名其妙。 有道理,可也完全没有道理。 这里有五只活生生的猫熊!不管是吃什么,无论如何都太扯了啦! 「所以我就开始进行基因改造,首先要解决吃的问题,我想,竹子不够营养啊,所以我训练我的猫熊改吃甘蔗,有时候它们也会吃一点红萝卜跟黄瓜,或是喝绿豆汤,你看,他们是不是又胖又壮呢?」老太太牵着我的手,去摸正在看电视的那一只发呆猫熊。 的确是胖胖壮壮的,挑食果然是不行的啊。 「重点是,不能让它们迷上吃贵的食物,不然又不好养了,对吧?」 「当然。」我大表认同。 这道理就好像,看过《海贼王》就不会想看其他海贼漫画的道理差不多。 「然后是低度的娱乐。你看,我这里很小吧?」 「这地方要养五只猫熊,真的很小。」 「所以啰,要在这么小的地方养猫熊很困难,万一它们大吼大叫跑来跑去,邻居抗议了怎么办?」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幸好有电视,这些改造过的猫熊都对电视很不行,一下子就着迷了……我也不晓得它们看得懂还是看不懂,总之不吵不闹就好了。」 对,就跟小孩子一样,只要不吵不闹,不随地尿尿就是乖孩子。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要改造的话,一开始还是要有第一只还没改版的原始猫熊吧?」 「不用啊。」 「怎么不用?」 「猫熊不就是黑色跟白色的吗?唉,我就直接拿台湾黑熊出来,把它的基因彻底改造了一下。基本上要让台湾黑熊长出黑色跟白色的毛很简单,不过要让黑毛跟白毛整整齐齐不要混在一起,位置还要跟真正的猫熊一模一样,那就花了我好几年时间啰。」老太太幽幽地说。 「原来还有这种做法!」我大为震惊。 大陆常有山寨知名品牌的球鞋、手机,甚至连汽车也可以山寨。 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大陆的国宝猫熊竟也可以被别人乱七八糟山寨走! 我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Made in taiwan,台湾真的是创造奇迹的地方啊!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惊讶?」老太太高深莫测地摸摸正在睡觉的猫熊,说:「如果只是单纯地把台湾黑熊弄成台湾黑白熊,基本上体型还是不太像,不够好养……所以我又花了好几年在研究其他部分的基因。」 「太棒了!」 「后来我又想,就算我把台湾猫熊弄得跟大陆猫熊完全一模一样,那又怎样?我们做良心事业的,一定要做到好还要更好,是吧?所以我绝对让台湾版的猫熊改造得更平易近人,让它们的体型更小一点,样子更憨一点,脾气更温和一点。这两年,这些养殖技术终于被我突破了呵呵呵呵,很快就可以进入量产了。」 「量产!」我仿佛被雷劈中。 「猫熊会那么少,就是猫熊的繁殖力不好,所以提升猫熊对做爱的欲望就很重要啰。」老太太摸着睡觉中猫熊的粗肥阴茎,笑呵呵地说:「我家做出来的台湾猫熊,每天都要搞个十几次呢,所以每年至少都会生一次呢!」 「太色啦!」我握拳大叫:「这就是台湾精神啦!」 接着,老太太如数家珍地说了很多关于台湾猫熊的「愿景」。 未来的山寨版猫熊,一定要更不挑食,更安静,更不臭,更爱相干。 在她的努力下,这些台湾猫熊将会继续做爱、继续接受基因改造、继续接受后天训练,很快地,未来一定会出现可以吃维力炸酱面维生的正港台湾猫熊,体臭也会大幅改善到接近一般狗类的程度。 大出我意料,已经有二十六只台湾猫熊从这里成功卖掉了。 「卖给谁?」我小心翼翼地问。 「一些企业小开,一些上市公司的老板,还有私人收藏家……目前都是一些有钱人低调买去,其实呢……还有一些动物园也偷偷买了几只回去研究。」老太太神秘地笑:「先生,要买一只吗?」 「……都多少钱一只?」我吞了一口口水。 「毕竟目前只剩下五只,所以目前是一千万一只啦,成本价俗俗卖。」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说:「不过偷偷跟你讲,等到正式量产的那一天,就会便宜很多喔,我希望可以压低到一只一万块就好了啦。你觉得呢?」 我呆呆地说:「我觉得,一只一万块,真的很便宜。」 「把猫熊当狗卖,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老太太闭上眼睛,沉浸在美丽的想象中:「到时候,要看猫熊,不必到木栅,过马路等红绿灯就会看到有人牵着猫熊去街上散步,有人在家里浴缸帮猫熊洗澡,有人抱着猫熊睡觉,有人喂猫熊吃泡面……」 说得我都快哭了。 「老太太,妳一定要坚持下去!」我虎目含泪,引述我的烂人老板九把刀的经典名句:「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梦想,才有实践的价值,即使跌倒了,姿势也会非常豪迈!」 后来我在台湾猫熊改造中心拍了很多张照片。 有猫熊在喝绿豆汤的照片,有猫熊在3P做爱的照片,有猫熊热到开冰箱吹冷气的照片,有猫熊在玩大便的照片,有猫熊倒立摔倒的照片,有猫熊用甘蔗互相打来打去的照片。 包罗万象,通通都是一些放在网络上,绝对会被说「合成造假」的精彩画面。 「干得不错。」九把刀满意地看着照片,不住地点头。 不过那些照片不是台版猫熊的,是瞎子王阿姨的。 后来呢? 如你所见,把猫熊当狗养,并没有造成大旋风。 不过我已经开始存钱了,一万块……买一只台版猫熊回家,总有一天! 01 签书会上的小意外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作家的读者可以如此千奇百怪。 上个礼拜六,我的老板九把刀在台北汀州路的金石堂办签书会,我也得到现场帮忙维持秩序,确认每一个人手中的号码牌之类的杂事。 九把刀喜欢搞怪,签书会跟别的作家很不一样。签书的时候,九把刀会摆一张椅子在他旁边让他的读者坐,除了签书,还可以跟九把刀聊两句,比较可以弥补排队过程的无聊,拍照的角度也比较好。 虽然讲自己老板的坏话不好,不过九把刀真的很色,我观察到只要是男生坐在他旁边,九把刀都只会说:「嗨嗨,嗯嗯。谢谢!」这六个字,然后用一种「够了喔!」的眼神叫对方快滚。 但如果对方是女生,九把刀就会很殷勤地嘘寒问暖,连握手的时间都比握男生的手要多出五、六倍,感觉也比较用力。 要是遇上了顶级的正妹,九把刀就更夸张了。 「我记得……妳念中山女中对吧?妳有在看我的网志喔,我认得妳的无名大头贴,科科科,科科科。」九把刀总是很得意地炫耀他的正妹记忆术:「我还记得妳的网志上写了妳最近去打美白针喔!」 「妳上次拔牙会很痛吗?对啊,我当然记得啊,哈哈。」九把刀很关心正妹的身体,对上一次正妹来签书会时告诉他的小病痛没一刻或忘。 「妳妈妈现在还好吗?是吗?那太好了。不过妳太瘦了啦,吃多一点会更正喔哈哈哈哈哈!」九把刀擅长记忆正妹的家庭状况。 「帮妳拍照的是妳男朋友吗?啊啊啊啊他配不上妳啦!」九把刀对陪正妹女友一起来参加签书会的男生,总不忘给予命中要害的痛击。 「妳好香啊,为什么妳会这么香呢?护手霜?护手霜有办法那么香喔!我、不、相、信!」九把刀总是用嗅觉去性骚扰五星级的正妹读者。 不管是哪一种对话,九把刀绝对会用充满怜惜的眼神跟正妹聊天,还聊得特别久,不管排在后面的男读者脚是不是快断掉了,他还是自顾自沉溺在自我感觉良好的粉红色世界里。 虽然换作是我,我也会做一模一样的事,但我没机会做! 所以九把刀卑劣的大小眼行径还是让我很不屑! 这次周末的《杀手,无与伦比的自由》签书会上,我一边做好我分内的工作,一边如往常冷眼九把刀贪恋美色的吃豆腐行为。 不过这一次的签书会,发生了两个突发状况。 状况一。 根本没买,有两个胖胖的阿宅读者反而怒气冲冲地拿了两本《猎命师传奇》第十四集站在九把刀面前,毫无预兆地就开始背诵《猎命师》第十四集的内容。我的天,难道他们打算从第一个字开始背起,背到最后一个字? 他们一开始背书,后面排队的一大串读者干声连连,可九把刀老神在在跟很漂亮的签书会主持人小仙女osf聊天,完全无视这个尴尬的状态。 「老板,怎么办?要请书店的保安出面吗?」我皱眉,感觉到排队队伍怨念冲天,还有几个读者酝酿要走。 「紧张个屁啊!安啦安啦!」九把刀科科科笑,还左摇右摆帮他们打拍子。 「……这样真的可以吗?」小仙女osf也战战兢兢地打起拍子。 「可是排队的队伍很长,这样一来……」我很不安。 「哎呀,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啊!」九把刀哈哈一笑。 这一笑,笑得我心里发寒……这个王八蛋作家,心中根本没有读者! 于是,这两个胖阿宅连续背了两个小时,签书会就废了整整两个小时! 死命背书的两名胖阿宅离去后,九把刀也吃完了便当,濒临崩溃的签书会勉强继续。 到了晚上八点的时候,状况二出现。 天空暗下来后,排队的队伍也少了一大半。 一个大婶模样的大婶,巨大的屁股奋力朝九把刀一旁的位置坐下。 一坐下,大婶就将一大袋五十多本小说轰隆隆倒在桌上,梭哈似地。 「刀大,可不可以每一本都签!」一头鬈鬈乱发的大婶神色得意:「我可是每一本书都有买喔!报纸上所有你的报导我也都有搜集喔!」 「不行喔,很抱歉。」主持人小仙女osf温柔地笑着阻止:「由于排队的人很多,我们这一次签书会只签杀手系列五,其余的书不能签喔。」 「我呸!」大婶勃然大怒:「我是在问妳吗!」 吓得小仙女osf花容失色。 九把刀倒也没生气,打了个呵欠:「妳去找井上雄彦要签名,妳会一口气搬三十一本《灌篮高手》加三十一本《浪人剑客》给井上雄彦签吗?」 「……不会。」大婶怔住。 「那妳就是认为我比井上雄彦逊了喔干?」九把刀科科科笑。 怨言的大婶只好乖乖将那一大堆小说收回袋子里,只剩一本《杀手五》留在桌面上。 「刀大,为了今天的签书会,我可是逃出来了。」 大婶一手小心翼翼将《杀手五》打开,一手伸进衣服里乔奶罩。 是的,我没写错,你也没看错,这位大婶就是如此旁若无人地乔奶罩。 「逃?逃什么?」大婶的等级只比男生阿宅略高一点,九把刀快速签名画图,连头都没有抬便随口乱扯:「神经病院啊?哈哈哈,哈哈哈。」 签完了,还附赠一句:井上雄彦我兄弟啦! 「是啊。」大婶猛点头。 「这么屌?」九把刀显然没认真在听,或根本不在乎:「那签完名以后会回去吗?还是在花花世界多玩几天再考虑考虑?」 「我恐怕没办法回去了。」大婶长叹。 我多看了号称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大婶一眼。 这个大婶穿着明显太小的衣服,超绷,虽然她一直大剌剌伸手去乔奶罩,不过奶罩还是歪歪的,疑似不是她自己的奶罩才会那么怪。大婶穿着被洗到褪色的短裤,鞋子却超脏的感觉未曾洗过。 一言蔽之,就是邋遢啦! 「是喔,尘缘未了喔呵呵呵,一定是跟色色的事有关吧。」九把刀将书阖上,双手用力握住大婶的手:「总之谢谢妳特地逃出来参加签书会,谢谢啦!」 九把刀握手的诚意十足,百分之百就是想用最快的速度请大婶快滚。 但大婶没打算这样就闪。 「刀大,其实我特地来参加签书会,就是想你偷偷告诉我杀手系列的结局,猎命师系列的结局,还有都市恐怖系列的结局。」大婶紧紧握住九把刀的手:「还有还有!《飞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罪神呢?《罪神》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不要。」九把刀倒是答得很干脆。 「……」大婶愣了一下,很快就用很感伤的语气说:「刀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泄露出去的,因为我就快爆炸了。」 「是喔。」九把刀笑笑地说:「不要。」 「碎片是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大婶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也抖了起来:「刀大,请你务必在我爆炸之前告诉我小说的结局,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死不瞑目听起来满酷炫的喔。」九把刀科科科笑:「不要。」 「刀大!我再过六个小时就要爆炸了!保证不会把小说的结局说出去!就我一个人知道!我一个人!」大婶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让我带着满足的笑容爆炸吧!」 后面排队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朝前面打探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九把刀有点不耐烦了,看向我:「这样好了,王大明!」 我走了过去。 「大婶,这个人叫王大明,是我的仆人,目前为止还算是忠心耿耿。」九把刀用力将他的手抽出大婶的掌握,拍拍我的肩膀:「不嫌弃的话,我请王大明先跟妳聊聊。」 我虎躯一震。 「……他?」大婶看我的眼神颇为不屑。 我忍不住挺起胸膛。 「是啊,别看王大明长得一副软屌的样子,他跟随我已经有一段时间,那么久,就算是狗也是一条聪明又热血的狗了。关于爆炸还是小说结局之类的,不妨妳先跟王大明去附近的咖啡店聊聊,我签书会结束以后,如果我爽的话,我再过去找你们。」九把刀笑嘻嘻的,完全就是把这个烫手的大婶推卸给我了。 我能抱怨什么?拿钱做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好吧。」大婶霍然站起:「那我先走!」奶罩又歪掉了。 「快快快滚。」九把刀拱手。 02 不停乔奶罩 九把刀继续签书,而我就带着持续乔奶罩的大婶在公馆一带找地方坐下。 不过不是什么廉价的咖啡店,我们去距离金石堂只有两分钟脚程的一家泰国菜小店吃东西。我饿了,而应付大婶显然是公务的一部分,所以可以报帐向九把刀讨钱,我决定大吃一顿,绝对不帮九把刀省。 大婶也不是什么客气的角色,她狼吞虎咽了好几盘菜。 没什么交谈,两个人就是一鼓作气地吃。 趁此,我更深入地观察这位乱入签书会的大婶。她自称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虽然有可能是唬烂的,但有谁会无端端自称自己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呢?就算不是正宗的精神病,也八九不离十。 顶着一头卷卷乱发的大婶,年纪约四十几?应该没有五十吧?仔细一看,有种年轻版陈菊的错觉,顿时让我觉得有点亲切。 酒足饭饱,我们点了啤酒。 「大婶,刚刚妳说什么爆炸?」我打了个嗝,没话找话。 「……」大婶眯起眼睛,用很怀疑的眼神审视我。 虽然被瞧不起这种事三不五时就发生,但我从没有习惯。 「其实我帮忙九把刀做事已经很久了,我主要负责替他到处上山下海搜集灵感,有时也会当他的替身,帮他的读者解决稀奇古怪的问题,表面上是助理,但说我是个冒险家也不会太超过。」我摆出一副看过世面的样子,感叹道:「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耐担任九把刀的助理啊。」 大婶原本眯起来的眼睛,稍微打开了一点点。看样子有点被我唬住了。 「九把刀跟我的关系,大概就像福尔摩斯跟华生那样。」我摸着下巴。 「……福尔摩斯?」大婶眉头一皱:「是福尔摩沙的谁?」 很好,福尔摩斯地下有知一定会哭哭的。 「也有点像是悟空跟克林。」我想九把刀的读者应该都有看《七龙珠》 「嗯嗯……」大婶微微点头。 「鲁夫跟索隆也勉强可以形容。」《海贼王》应该也是刀迷必读的经典。 「了解。」大婶伸手,粗鲁地乔了一下不停歪掉的奶罩。 感谢《海贼王》,这位大婶总算进入情况了。 有句话说得好:「长屌总比短屌好,闭嘴总比废话好。」 我微笑,散发出一股莫测高深的气息。 「王大明,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大婶将吸管插进啤酒罐里,相当文雅也相当奇怪地喝着酒。 大哉问。 「嗯嗯,嗯嗯,其实我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老实地招认。 「那么……我呸!我跟你这么肤浅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大婶冷笑:「大姊姊我之所以迷上刀大的小说,就是因为——刀大小说里的每一个主角,都活得非常有目标,不管最后有没有达成,过程中每个人都充满了信念!听到了没?信念!」 「等等!」 被鄙视的感觉很烂,尤其是被这么接近神经病的大婶鄙视,感觉就好像在厕所偷偷打手枪老妈突然开门一样差劲。我用力说道:「认真说起来的话,我也有一定要完成的人生目标!我的爸爸……我爸爸被溶解了,穷极一生之力我也要将我爸爸被溶解之谜解开!」 大婶瞪大眼睛:「你爸爸被溶解了?」 话既然讲开了,我便一五一十将我爸爸被神秘溶解的往事和盘托出。 出奇地,没有取笑我,也没有问一些蠢问题,这位大婶相当认真听我讲完了那一段我不想复述的经历,专注到完全没分神乔奶罩,导致我说完的时候,大婶左边的奶子早已整粒摔出奶罩。 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 「这是我一生的信念。」说完了,其实我有点想哭。 「姊姊了解了,原来你的人生也有着很强烈的目的。」大婶猛点头,一边感性地将左边的奶子塞回一直乔不拢的奶罩:「不过你爸爸被溶解了,真相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查出来啊。」 看来该换手了。 「王大明,你看得出来,姊姊我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吗?」大婶切入自己。 「有……有点感觉。不过是哪种特别呢?」我抓抓头。 「比如说,从小到大我的大脑动过超多次的手术,意外让我会说二十四种语言,明明我完全没有学过,却无师自通呢!」 屁。 「那妳说几句西班牙文看看。」我皱眉。 「……」 「说几句来听听看啊。」 「咦?」 「咦什么?」 「……」 「说几句西班牙文来看看啊。」 「虽然我会二十四种语言,不过我没说我会西班牙文啊。」 的确,我实在是太大意了! 「那说几句法文看看好了。」我换了个题目。 「法文我哪会懂。」大婶一脸怪我的样子。 「德文呢?德文有包含在那二十四种语言里面吗?」我趁胜急追。 「那么冷僻的语言,我根本不想了解。」大婶翻白眼。 「英文总可以了吧?」我肯定皱眉皱得很深。 「Good...Morning.」大婶很努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现在可是晚上啊,都快吃宵夜了我看。 接下来好几分钟都没有人说话,我们就这样无言地僵持着。我有点后悔那么快就戳破了大婶的幻觉,不过大婶的表情倒是老神在在,打算靠沉默把二十四种语言的话题混过去。 首先开口打破僵局的,还是大婶。 「从小我就知道,我出生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目的。」温掉的啤酒在大婶手中的吸管里咕噜咕噜往上冲。 「嗯,惊天动地。」她总算想认真讲自己的故事了,我点头。 「这可不是形容词而已,是货真价实的惊天动地。」大婶的眼神灼热了起来:「我在三十八岁的生日这一天的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会自体爆炸。」 自体爆炸? 「是轰轰轰的那种自体爆炸?」我大概摇晃了一下。 「没错。」大婶斩钉截铁。 「像赛鲁那样的自体爆炸?」 「绝对是。」 「嗯,我了解了。 不折不扣,是个疯子。 「根据我的估计,我爆炸出来的力量,大约是四到五颗种在广岛的原子弹的能量。」大婶咬着吸管,啤酒从齿缝中渗了一些出来。 「嗯嗯,明白。」我完全同意。 但平平都是胡扯,为什么不扯五十颗原子弹的威力呢?真是个非常不专业的疯子,要不然,就是这个大婶使用了某种疯子界的话术。 说真的,也许跟漫画《JOJO冒险野郎》中提到的理论:「替身使者会遇上替身使者」类似,也或许跟九把刀在《猎命师传奇》中虚构的「命格」有点关系,自从我担任九把刀的灵感助理之后,我遇到了很多荒诞不经的事件,还有举止唬烂的怪咖。不能说见怪不怪,但总是有开过眼界。 眼前这个号称拥有自体爆炸能力的大婶,不过是其中一个。 如此认定后,我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起来。 「那妳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突然爆炸呢?」 「突然?王大明,你根本没有专心听!」大婶有些恼怒:「我说,在我三十八岁生日那天,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整,一秒不差,整个人会超级大爆炸!」 「嗯嗯,原来如此,但妳怎么知道?」 「莫扎特小时候第一眼看到五线谱,就知道自己是个音乐天才。麦可乔丹一摸到篮球就知道自己就是篮球之神。加藤鹰一意识到自己有手指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他的手指不是拿来握筷子的!」大婶越说越激动,左边的奶子整个迸出奶罩:「每个天生就很厉害的人,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觉醒!」 有吗?那些人是很厉害,但他们有那样觉醒吗? 「好吧,但……这也没什么根据吧?」虽然大概没用,我还是很平静地反驳:「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人体就是用血跟肉还有精虫组成的,成分相当单纯,就算妳真的会爆炸,也不可能产生四颗原子弹的威力,可以炸出一颗手榴弹的效果就算很有才华了。」 「……」 「小时候我看过一本书,叫『奇妙的世界』还是『神秘的世界』之类的,里面有一个章节专门在讲『人体自燃』,燃烧的燃,这是真的,世界各地都有发生过人体自燃的现象,但他们烧起来的规模就是把自己烧掉而已,称不上大爆炸。」我看着大婶越来越红的脸,带着鼓励的语气继续说:「站在世界无奇不有的立场,我支持妳突然会自己烧起来,但我不同意妳会整个大爆炸的论点。」 「不是突然!是在我三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整,一秒不差,我会准时自体大爆炸!」大婶气急败坏地说:「再说你懂不懂啊!人体是非常奇妙的,潜力无穷,刀大的脑子里藏着这么多故事,也没看故事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我怀抱着自体大爆炸的志向,有什么不对!」 原来是志向啊?啧啧,啧。 这大婶一直说三十八岁生日会爆,但明明她看起来就是四十八岁的模样啊。 如果我提醒她这一点,她应该就无法自圆其说了吧? 「大婶,冒昧问一下,妳几岁了?」我小声地问。 「不瞒你说,再过两个小时半,我就满三十八岁了。」大婶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压低音量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不顾一切逃出精神病院,跑来找刀大的原因。」 「!」我很吃惊,三十八岁可以长这样,精神病院真是个折腾人的鬼地方。 「老实说,我虽然知道自己会爆炸,时间跟威力也都很清楚,但……」大婶参差不齐的牙齿紧紧咬着吸管,将吸管咬得扁扁烂烂的:「但,我还不清楚,为什么我会拥有这么厉害的天命?钢铁人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身负那么大的能力,我的责任到底是什么?」 「是蜘蛛人。」 「?」 「严格来说是蜘蛛人的叔叔说的,反正跟钢铁人没什么关系。」面对头脑不清的疯子,我淡淡地说道:「对了,妳有带身分证吗?」 大婶不明就里,但还是将一张绉绉的身分证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我接过,上面写着「张秀娥」,籍贯是云林县虎尾镇人,民国五十二年一月四日生,这是重点。算一算,这位大婶今年实岁是四十六岁,远远不是她口中的三十八岁。 「大婶妳明明就是四十六岁,要爆的话八年前早就爆了。」我客气地说。 大婶完全没有恼羞成怒,却也没有一点被揭破的难堪,她若无其事地说:「不瞒你说,这张身分证其实是我姊姊的,有精神病的其实是她,但她不肯去,还一直大吵大闹说要自杀,我想了想,反正我迟早会爆炸的,不如就在里面思考我之所以大爆炸的意义,就代替我姊姊去住精神病院了。」 靠,这也能硬讲。 「……妳姊姊长得跟妳真像啊。」我肯定是嘴角上扬了。 「大家都这么说。」大婶镇定地点点头。 啤酒喝完了,我们又叫了两罐台啤。 老实说,我对大婶一直用吸管喝啤酒的模样一直看不顺眼,但仔细一想,我连她乔奶的动作都不想抱怨了,只是用吸管吸啤酒……也罢。 「王大明,你是九把刀的狗,你一定了解的。九把刀小说里的主角,都有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那种使命感让角色整个厉害了起来。」 「嗯嗯。」 小说只是小说,角色只是角色,九把刀本人实在不值得崇拜。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的头上插九把。 「海门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继承欧拉的战斧保护他的好朋友。义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给居尔那充满感谢的一拳。渊仔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正义需要高强功夫。勃起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拜柯宇恒为师。七索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与君宝一起把太极拳给创出来!」大婶闭上眼睛,沉醉在烂人九把刀的小说世界里。 「嗯嗯,嗯嗯。」我不置可否。 「哈棒老大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统治全世界。」 「……」我无言。 「可是王大明,那我呢?我呢?我想了很多年,都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自体爆炸。」大婶无限叹息:「为什么呢?我究竟为什么会如此与众不同?」 「嗯嗯。」我想笑,但忍耐一向是我的强项。 「而且是惊天霹雳的大爆炸,我不懂,越来越迷惘。」 「嗯嗯,如果是小爆炸还好猜,大爆炸反而不知所云。」我随口乱讲,其实我也不大知道我在扯什么东西。 「前几年我在精神病院的交谊厅里看电影,看那个布鲁斯威利演的,剧情是有一颗很大很大的陨石朝地球冲过来,搞得大家都很害怕……」大婶目露凶光:「那时我就在想,有没有可能,在我三十八岁生日这天,会不会有个超大的陨石准备砸向地球?」 我了解,然后大婶妳的天命就是舍身冲向陨石,用自爆的威力跟陨石同归于尽,解除人类的危机。 ……不过在那之前,大婶,妳要怎么跑到外层空间抱住陨石咧? 「看样子是没有。」我露出很遗憾的表情。 「我每天看报纸,看电视新闻,翻杂志,问护士,还真的没有。保险起见,我请院方帮我向美国太空总署联系,看看那些洋鼻子是不是偷偷将陨石来袭的新闻隐藏起来?如果是,请他们来台湾把我带走,我一定可以派上用场。」大婶的表情很失望:「但是,院方说太空总署回复说没有陨石,还再三保证,唉,我的希望又落空了。」 我看,院方是根本没有联络太空总署吧!!! 「所以,既然没有陨石让我展现我的威力,那,我到底为什么会自爆呢?既然我一定会自爆,又为什么会限定在我三十八岁生日的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呢?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大婶显得很苦恼,右手抓着左边不乖的奶子塞塞塞。 到这里,我已经完全确定,这个大婶的的确确是个疯子。 九把刀把她扔给我,某种意义上完全正确,我是他花钱雇用的杂工,我的确不能让九把刀被这个疯子给缠上,不然就是办事不力。 我得,处理掉。 「大婶,其实强者如九把刀也没办法解决妳的问题,他擅长的是写小说跟讲垃圾话,并不擅长帮读者解决人生的问题。」我装大人:「九把刀曾经说过,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而每个人都没办法代替别人战斗,这就是战斗最基本的信念。」 「!」仿佛遭到重击,大婶的表情扭曲在一起。 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不如身在此山中。 大婶的偶像是九把刀,唯一能破解大婶脑内混乱回路的,也只有九把刀。 「九把刀也曾经说过,我们担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九都不会发生,而唯一那百分之一会发生的惨事,又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即使事先知道也完全没办法阻止的。结论就是担心个屁!」我东拼西凑在九把刀小说里曾看到的句子,也不晓得有没有凑对:「所以,大婶妳既然自己也知道,妳的自体爆炸避无可避,也没有得解,那就没有必要思考了,是不是?」 大婶若有所思地乔奶。 「大婶,其实妳已经尽力了,这几年为了寻找自体爆炸的天命,妳也活得相当用力了,甚至隐居在精神病院里苦苦思索,还曾动过要跟陨石同归于尽的念头,以小爱化为大爱!如果这不是信念,那——什么是呢?!」我讲得慷慨激昂,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对!」大婶也跟着激动起来。 这一激动,连右边的奶子也爆离了奶罩的守备范围。 我暗暗佩服自己机伶,信手拈来,鼓舞了一个错把九把刀当神的疯子。 「大婶,我敬妳!」我举起啤酒,大灌了一口。 「谢谢!谢谢!」大婶一口气将剩下的啤酒吸光光。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半了。这间店也要打烊了。 九把刀当然没有来找我们,金石堂顶多开到晚上十点,签书会最晚也该在九点四十结束了。他要来,早就来了。 不过我没提,大婶也没追问,大概心中也有底了吧。 「大婶,我先回家了。」我站在店门口,向大婶挥挥手。 「好!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去找个地方等自爆了!」大婶豪气地说。 「再见啦!自爆的时候要说一句厉害一点的台词啊!」 「好!」 任务结束。 不想知道大婶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免得自找麻烦,我快快拜别了微醺的大婶,转身就走。 喝了酒身体发热的我慢慢走到公馆捷运,搭绿线转到古亭站,再坐黄线捷运到景安站。慢慢拾步回家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简单向九把刀报告了任务执行的过程。 电话那头,九把刀出奇地沉默。 「怎么了老板?」我察觉到异样的气氛:「难道……拥有鬼一样第六感的你,竟然觉得乔奶大婶说的自爆是真的?」 「王大明。」 「在。」 「你们吃了这么久,到底吃了多少钱?」 「总共是一千八百块钱,都怪那个大婶乱点,点太多。」 「……下次别吃到那么贵,尤其这种瞎唬烂的故事不值得这个价。」 「明白。」 九把刀挂上电话,我吐了吐舌。 03 史上三大神秘爆炸案 我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先,然后上网抓了一下片,制式化躺在床上看漫画,想象平常一样看着看着就糊里糊涂进入梦乡。 可今晚颇有睡意,但漫画连续看了两本,就是没真正睡着。 我将漫画放回书柜,抽出绝对无敌的,认真地研读起来。 若是在平常,里我一个小故事都看不完就会失去意识昏倒,但今天晚上我却连续看了十篇文章都还没有丧失神智,实在是非常奇怪。 我阖上,瞪着有点脏脏的天花板上的老旧电风扇。 视线不由自主从电风扇叶片的转动,沿着天花板乳胶漆剥落的边线,慢慢滑向墙壁上从生活工场买来的时钟。 凌晨,一点三十四分。 没错,你猜的没错,其实我的思绪一直隐隐停留在那个爱乔奶的大婶上。 距离大婶号称自爆的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又多一点点了耶。 只是到了明天早上,这个大婶发现自己迟迟没有爆炸,说不定会很失望,觉得自己失落了某种重要的天命。唉,说不定会因为失去信仰而崩溃大哭啊。 「不过……」我看着时钟,秒针滴滴答答。 不……应该不会。 这种极致的疯子的自我预言若是失效,百分之百,一定会找个新的预言自圆其说,然后继续住进别的幻想里。比如,突然听到上帝的声音在耳边说:「好吧,既然陨石没来,我就延长妳的自爆时间吧!」或者是:「我想了想,自爆这种事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决定赋予妳新的天命!」之类的。 哈哈,一定会这样。 我笑了笑。 「叮咚!」计算机发出熟悉的提醒声,是刚刚设定下载的爱情动作片已经抓好了。 不如累一下比较好睡? 打定主意,我起床,将插回书架上,打开计算机屏幕准备点开片子时,看着窗口上的google网页,手指像启动了自动输入模式,在键盘上敲了:「自体爆炸」四个字。 网页上洋洋洒洒出现了一百二十多万笔搜寻数据,有抹香鲸爆炸、饮水机爆炸,甚至是黑心鸡蛋爆炸……我暗暗好笑,随便往下一页、下一页续点,忽然有一条在维基百科的资料「王恭厂大爆炸」吸引了我的目光。 照抄如下: 王恭厂大爆炸,史称天启大爆炸或王恭厂灾,为公元1626年5月30日(明朝天启六年五月初六,端午节次日)上午9时,北京西南隅的王恭厂火药库附近区域发生的离奇爆炸事件,造成半径达750米、面积达2.25平方公里的爆炸范围及2万余人的巨大死伤。据后人估算,此次爆炸的威力约为1万至2万吨当量的黄色炸药(tNt)。 由于提及王恭厂事件的古书均记载了巨大声响传播百里、天色昏黑如夜、屋宇动荡、灵芝状烟云等疑似由强烈地震、龙卷风、陨石、甚至超自然力量才有可能产生的离奇现象,单由火药库爆炸是不足以造成的,再加上事件发生后,爆炸范围附近的伤者和尸首皆发生衣服被卷去而致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怪况,更给此灾变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此次事件常使人联想到类似的印度死丘事件和俄国通古斯大爆炸。 关于爆炸的情况,在《明实录·熹宗实录》、《国榷》、宦官刘若愚所著《酌中志》、北京史地著作《帝京景物略》、《宸垣识略》中均有记载,甚至连明代佚名小说《梼杌闲评》第四十回情节之中也有写入此事件。其中以当时的邸报底本《天变邸抄》对王恭厂灾变记述最为详细,亦为最早记述王恭厂灾变之作。 一股脑抄这么多,以上还只是节录,网页上还有很多看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叙述,比如地震说、龙卷风说、陨石说、火药焚爆说等等试图解释这一神地大爆炸的后见之明。 我根据提示,继续搜寻这一篇文章里提到的通古斯大爆炸是什么东西…… 通古斯大爆炸,是1908年6月30日上午7时17分(UtC 零时17分)发生在俄罗斯西伯利亚埃文基自治区的大爆炸。爆炸发生于通古斯河附近、贝加尔湖西北方800公里处,北纬60.55度,东经101.57度,当时估计爆炸威力相当于10~15百万吨tNt炸药,超过2150平方公里内的6千万棵树焚毁倒下。通古斯爆炸事件距今已届满一世纪,目前当地的森林与生态环境已恢复。此事件与3000多年前印度的死丘事件及1626年5月30日北京的王恭厂大爆炸并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 据报道,当天早上在贝加尔湖西北方的当地人观察到一个巨大的火球划过天空,其亮度和太阳相当,几分钟后,一道强光照亮了整个天空,稍后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附近650公里内的窗户玻璃震碎,并且观察到了蘑菇云的现象,这个爆炸被横跨欧亚大陆的地震站所记录,其所造成的气压不稳定甚至由在当时英国刚被发明的气压自动记录仪所侦测,接下来几个星期,俄国西部乃至整个欧洲的夜空有如白昼,亮到晚上不必开灯读书,在美国的史密松天体物理台和威尔逊山天文台也观察到大气的透明度有降低的现象至少数个月。 而如果这个物体再迟4小时37分撞击地球,那么这场爆炸将摧毁当时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而不是人口稀少的通古斯地区,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好惊人的怪爆炸! 国外的月亮比较圆,就连洋人的神秘大爆炸也比明朝的那个版本还凶猛。 我接着搜寻位列三大自然之谜之一的「死丘事件」。 死丘事件是发生在三千六百多年前,印度河中央岛屿一座远古城市摩亨佐达罗城(位于今巴基斯坦信德省拉尔卡纳县境内)在瞬间毁灭的事件。本城原本是个高度文明的城市,但整个城都一齐突然毁灭。考古学家又发现,那里有曾经发生过猛烈爆炸,而且在那些尸骨里,还发现有和广岛与长崎核爆相同的幅射含量。 这个地方,是在一九二二年印度考古学家巴纳尔发现,由于整个城都是骷髅骨,所以叫做「死丘」,亦有人叫「核死丘」。此事件与一九〇八年俄罗斯的通古斯大爆炸及一六二六年五月三十日北京的王恭厂大爆炸并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 关于摩亨佐达罗城的记载,可以在古印度诗《摩诃婆罗多》里找到,还形容过这场大爆炸: 「空中响起轰呜,跟着是一道闪电,南边天空有一股火柱冲上天,有一道光过太阳的光将个天割开了一半……房屋、街道同所有生物,都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天火烧毁掉。」 关于摩亨佐达罗城怎样毁灭,由于年代太久远,加上记载又少,只是靠遗迹留下的东西估计,所以实际发生了什么事都说不清楚,不过,主要有两种看法: 美国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看过摩亨佐达罗城的记载之后,认为它说的和核子弹袭击没什么分别。再加上考古发现现场有核爆相同的幅射含量,所以有人估计是当时发生核子爆炸,甚至认为史前文明曾经有过核技术。 在伊拉克幼发拉底河谷地亦发现过类似核死丘的遗迹,而这个遗迹估计有八千年前之久,考古学家在这个遗迹里面找到熔合玻璃,这些熔合玻璃是一定要在超过二千度高温之下才可以形成,自然界很少有制造到这种高温的现象,只有原子弹爆炸才可以做到。而在美国核试爆场里就找到一样的熔合玻璃。 我有点傻住了。 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 虽然随后我还是点了刚抓下来的A片来看,却没什么心思把裤子脱下来。 看着艳丽的女优张开大腿哼哼唉唉,妖娆娇喘,我的胯下还是迟迟没有石化。 「……」我的脑袋里不时浮现出大婶乔奶的画面。 大婶说的事,是很扯很扯。 就算……就算! 就算真的有人体核爆这么伟大的事,也不至于轮到那一位乔奶大婶吧! 我笑了出来。 但等我意识到我正咧开嘴哈哈大笑的时候,我已经走下楼,跨上摩托车。 04 地动天摇的人体烟火 「我在干嘛啊……」 我自言自语,还假装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好像有点饿了?我摸着其实还很饱的肚子。 虽然三更半夜了,公馆那么靠近台大,还是有东西吃吧?是吧?是吧? 惴惴不安,也不想承认自己为什么惴惴不安,我大费周章骑车回到公馆一带觅食,一边骑车,一边左顾右盼。 这时候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真正的小猫两、三只,小吃只剩下卖卤味跟卖大肠面线的摊贩。 经过汀州路那间金石堂时,我……我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石阶上,是号称今天三十八岁生日的大婶。唉,真的在这里啊! 看了看手上的表,凌晨两点四十八分。 风一吹,有点冷。我骑去买了两碗大肠面线,心中一团混乱。 我将摩托车停在路边,脚步放轻,朝大婶孤单单的背影走了过去。 「……」我呆住了。 独自一人,在这种时候,大婶正聚精会神地翻着那一袋九把刀的小说。 虽然九把刀是个超级大烂人,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读者,在自认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的时刻,还愿意在大半夜顶着寒气,坐在脏脏的石阶上,如此苦读他的小说……九把刀,实在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连我也忍不住替他感动。 「大婶!」我大声打招呼。 大婶转头,愣了一下,乔了一下奶,这才露出歪歪斜斜的牙齿:「王大饼!」 「王大明!我叫王大明……大饼吸毒我没吸啦。」我嘿嘿嘿干笑,将一碗大肠面线递了过去:「大婶,来,这么冷,吃大肠面线。」 「好啊!」大婶喜道:「我正好复习到黄骏师父正在跟蓝金大对决,配一碗大肠面线实在是太刚刚好了!」 我们坐在金石堂石阶上,吃着锅底最后的两碗大肠面线,热呼呼地聊天。 大婶说,自我跟她在泰国菜店门口分开后,她就一直坐在金石堂的石阶上,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慢慢复习起九把刀目前已出版的五十三本书。她想把握生命中仅剩的时间,跟她最敬爱的九把刀做最后一次心灵交会。 她想再看一次乌拉拉爽快地趴在地上,向宫本武藏说不打了认输。 再看一次赤川与金田一在电梯外,扳机扣下,热泪四溅的诀别。 再看一次渊仔背着阿义力战群魔,大哭说来世英雄再见。 再看一次思萤飙着野狼机车,在新竹疯狂追寻阿拓离去的身影。 再看一次黑人牙膏为小咪绑上七缘红线,说,有些事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再看一次上官背着怪力王,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王大明,你跟刀大这么久了,你对他很了解吧?」大婶挖着面线。 「可以这么说吧。」我搔搔头。 「那……刀大的家里,真的有一头爱吃蟑螂的干尸吗?」 「嗯嗯,的确养了一只。」我叹气。 大婶咧开嘴,咯咯咯笑得全身发颤,说好的奶子又爆离奶罩了:「我就知道是真的,刀大真的什么都敢养耶嘻嘻哈哈。王大明你也太幸运了,竟然能跟在刀大身边当他的狗,真的好羡慕喔。」 「……是啊,能跟在他旁边学习真是我的好狗运。」 虽然大婶对九把刀盲目的敬意很让人感动,但我只听进去了一半。 我的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 「大婶,关于自体大爆炸……」我眼神飘移,嗫嚅:「妳有几成把握?」 「这件事我从小说到大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人生就这么一次大爆炸,绝对炸得惊天动地。」大婶信誓旦旦,还竖起了大拇指:「鬼哭神嚎啊!」 虽然我的心中有百分之九十九不相信这种事。 但,只要那百分之一的不安发生。 只要那百分之一的超唬烂,不是那么的超唬烂…… 「大婶,妳有没有想过……如果妳就坐在这里爆炸了,那……」我发觉自己竟然在深呼吸:「那整个台北国,不就全炸成稀巴烂了吗?」 「四、五颗原子弹的能量,稀巴烂也是合情合理的吧?」大婶皱眉,乔奶。 我看了看表。三点二十四分。 距离大爆炸的自我预言,只剩下二十三分钟了。 大婶的身体丝毫没有变化。 没有异样的膨胀,也没有闻到烧焦味,我的手表指针也没有感应到古怪的磁力而飞转。只有大婶的奶罩持续歪掉这一点比较接近灵异现象,其余没什么可以怀疑。 我试着吐出一口大气,双掌用力拍拍我有点僵掉的脸皮。 妈的我也太会幻想了吧,自体核爆哪可能真的发生啊?根据维基百科,科学家针对历史上的三大神秘爆炸案所做的猜测,从陨石到外星人到地震到很像瞎掰的黑闪电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人体爆炸啊! 哈哈,哈哈,更何况就算大婶真的会自体核爆,这种超级大危机哪里轮得到我这种贱民来解救啊?醒醒吧王大明! 「哈哈,那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在这里陪妳到变成人体烟火为止吗?」 「好啊!」大婶将吃完的空碗随手一扔,继续看起小说。 不料那一只还沾有大肠面线的空碗从大婶手上飞出,好死不死,命中了一个高大的路人。我暗叫不妙,赶紧起来要帮大婶道歉。 此时高大的路人瞪着随手乱丢垃圾的大婶,大声骂出一连串我听不懂的话。这时我才看清楚了,这个高大的路人金发碧眼,是一个外国来的背包客。 「!#$#%^%^***^%$%^#$%$!」背包客鬼叫,当然是在骂人。 「!###¥¥#%!#%#%¥#¥¥¥%^*()^#%#¥#!!!」大婶不甘示弱,即使错在自己也凶悍地骂了回去。 背包客瞪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大婶,过了半晌,这才再接再厉地骂。 两个人你一骂我一骂,骂得不亦乐乎。 我从尴尬不已,随着这一场没品的互骂不断升温,慢慢变成一个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旁观者。 忽然,我发觉自己的手在抖,剧烈的程度好像一个晚上连打十次。 「暂停,大婶……打个岔。」我举起抖到不行的手,勉强挤出微笑:「请问妳现在是在讲哪一国话啊?」 「我不是说我会二十四种语言吗?里头当然有冰岛话啊!」大婶没好气地说。 冰岛话?! 我吓得连退三步。 「怎么这么冷的话妳也懂?那妳还会……哪……哪二十三种话啊?」我的牙齿打颤,有点晕眩。 「我会冰岛话这种事难道还刻意跟你说吗?我还会厄瓜多语、海地语、芬兰话、多瓦悠语、梵文、马达加斯加语、莫桑比克的亚里村语、毛利文、阿尔巴尼亚语、马其顿语……」大婶扳着手指,炫耀似地炮出一堆令人匪夷所思的语言名称。 语言的古怪名字没听几个,我已经出现严重心悸加呼吸障碍的症状。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个大婶,说不定真的是…… 一团会说二十四国语言的核弹! 「怎么了?」大婶歪着头,也歪着奶。 「大婶——大婶啊!妳一定要停止自体核爆啊!」我竟然在大叫!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看吗!」大婶也很配合地大叫。 「不是啊!不是啊!」我急中生智,大叫:「这一爆,就连九把刀也会被炸在里面啊!妳爆了看不到小说,但别人要啊!天啊大婶!剩没几分钟!妳务必要阻止自己爆炸啊!」 大婶的表情像是五雷轰顶。 「我没想到刀大会被我牵累啊!」大婶的表情呆滞。 「刀大死定了!大家都死定了!」我瞬间崩溃:「死定了!」 「刀大没办法自己发动反核爆的防护罩吗?」大婶呆呆地问。 「没办法!」我尖叫:「没有那种东西!」 「霸气呢?刀大不是有霸王色的霸气吗?」 「没有!」 「王大明。」大婶呆如一张忘了放进打印机的白纸:「我不想刀大死。」 「死定了!刀大死定了!我也死定了!大家通通都死定了!」我歇斯底里地大叫:「台北就快爆炸了!妳却装无辜在这里看小说!看小说!」 大婶失去语言能力了,她只是拼命张开嘴巴,表演扭曲到了极致的脸部表情。 看到如此崩溃的失控两人,那位远从冰岛来的背包客加快脚步快闪。 万念俱灰,我颓然坐在地上。 就算高铁现在突然加开一班午夜逃命特快车,我也来不及脱离核爆的影响范围了。 死定了,这下子真的死定了。 如果不知道今晚会被炸死,打了一枪在睡梦中升天也就罢了,糊里糊涂也是一种幸福。但现在,全台北距离核弹最近的人,就是我! 叭—— 死亡就像一个超大号的喇叭,在我耳后突然鸣放,眼前赫然出现人生跑马灯。 这是第几次看见人生跑马灯了呢? 数不清了。 当了九把刀的灵感助理后,好像常常用这种方式复习自己一无可取的人生。 最近的一次是…… 「!」 我全身触电,抓起大婶的手就往摩托车上冲。 「……」大婶还没回神,整个人超呆滞。 「上车!抱紧!」我发动油门,猛力一催。 机车快速冲向前方,滑出汀州路,冲往超大一条的罗斯福路。 我看着表,凌晨三点三十九分! 「大婶!」我往后大叫,义无反顾闯过刚亮起来的红灯。 「……」大婶超放空的,好像没听到。 「为了救刀大!妳不介意死远一点吧!」我扯开喉咙,不让声音稀释在风中:「我们要赌一下!」 「……」大婶还在重度迷离。 「大婶!大婶!」 「……」 不,也许不是单纯的迷离,而是大婶体内的某个装置被启动了?! 可恶!一定要赶上! 我加速,又闯过一个危险的红灯,身后响起几声干剿的出租车喇叭声。 有一种东西,叫肾上腺。 肾上腺不需要留给明天! 「闪开!闪开!」我大叫,又闯一个险到深处无怨尤的红灯。 半夜的车少,但每一台车都开得比平常快很多,还混着一些酒驾的王八蛋。全仗着要死也不过是早三分钟死的气魄,我不停地冲破每一个挡在前方的红灯。 没有我想象中的顺利……连续遇上了好几个平常都不大出现的绿灯,急得我直接尿在裤子上,在风中眺望远方,寻找危机四伏的红灯。 我的心中祈祷:拜托!务必!一定!用骑摩托车的也可以! 红灯闯过一个又一个,大婶抱住我的手越来越紧。 沿路我搜集到的喇叭声绝对破百,差点杀死别人与被别人杀死的机会不计其数,在喉咙里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尿湿的胯下被风吹得好凉好凉。 凉了又湿,湿了又凉。 「第十三个!」我大叫,瞥了手表一眼。 凌晨三点四十六分又十七秒。 天啊天啊天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怎么又是绿灯! 我不要绿灯啊! 「我还没破解我爸爸被溶解之谜啊!」我咆哮,油门已紧到几乎被我扭下来:「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啊!」 远远的,第十四个红绿灯终于出现。 眯起眼,第十四个红绿灯极速逼近。 我按着喇叭,眼角已被夜风刮出好几道泪水…… 「……」大婶抱着我的那双手,忽然紧到一种寂寞:「王大饼。」 「大婶!」我像拧毛巾一样,将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拧了出来,大叫。 「来世英雄再见!」 一瞬间,红灯已落在我的车尾灯之后。 红灯,转绿。 腰间牢牢被抱住的触感消失了。 大婶,不见了。 毫无疑问地变成了一桩怪事。 这桩怪事被什么力量、送到哪个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 不要问,很恐怖。 我虚脱地将车倒放在路边,一屁股摔下。 看着表,省下了倒数,因为只剩区区三秒。 我呆呆看着对我充满恨意的大马路,喘息,浑身冷汗。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正当我停止思考的时候,一阵天摇地动,晃得我整个人从脚趾到龟头都醒了。 这地震颇大,我看见路灯左右晃了起来,坐在柏油路上的屁股也感觉到麻麻的震动。远处轰隆一声好比打雷,我晃头一瞧,原来是有个民宅楼上的水塔摔了下来,落在底下一台空出租车上,砸得车子投胎转世。 希望它下辈子生是一台奔驰。 地震至少持续了三十几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是大婶的自爆威能吗? 谁知道。 我慢吞吞骑着摩托车回家,也许是忏悔吧,这一次我连绿灯都停。 途中我想起了电影「班杰明的奇幻旅程」。 那部电影结束前最后一段台词击中了我。 有些人生来就爱坐河边。 有些人老是被雷打中。 有些人喜欢音乐。 有些人是艺术家。 有些人精通钮扣。 有些人熟读莎士比亚。 有些人是好母亲。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个舞者。 每个人都有他注定要做的事情。 的确。 有的人,生出来就是爆炸用的。 我呢? 「以后我要做的事……还很多呢……在破解我爸爸被溶解之谜前,大后天还要帮九把刀去南投找一个灵感……快回去睡,快回去睡……」 我很累很累,可没有忘记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不会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说了也不会被任何人相信。不过的不过,嘿嘿,今天晚上的我,可是低调解救了台北的无名英雄啊。 抬起头。 我看着横披在夜空上的北斗七星,仿佛看见那条歪掉的奶罩。 「此刻的大婶,一定在天堂愉快地乔奶吧。」 后记 新闻特报! 今天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全台地牛大翻身,就连澎湖外岛都能感受到三级的震度,中央气象局表示,这起地震约芮氏规模五.八,最大震度在花莲有六.五级,相当于四颗原子弹的能量一起释放,所幸震央在外海,且深度四七.四公里,造成伤害不致太大,要必须请民众注意未来十二个月仍会有些许余震,请格外小心。 全文完,冒险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