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命师传奇·卷一·吸血鬼猎人》 左手只是辅助 「文/不可诗意的刀老大」 常听见有人说,这是个想象力爆炸的时代。 爆炸个鸟。 翻开坊间许多号称奇幻文学的故事书,我不禁怀疑,只是在故事里创造新的种族,怎么能称之为“创意”?无端架空一个新的世界,就能称得上“突破”?放几个老爱念长串咒文的巫师跟怪物打来打去,再让几个拿着上古神兵器的角色在里头互砍到流血,这就是“奇幻”? 看似想象力爆炸的年代,其实骨子里相当空虚寂寞。许多小说匠很爱写大纲,涂涂草草好几十页,却忘了什么叫故事。更多小说匠喜爱刻画力量,洋洋洒洒热斗连篇,却忘了力量为什么被需要。 以爆发力、弹跳力、精力在篮球场奔驰的樱木花道,在领悟了“左手只是辅助”这简单道理后,终于投进了对山王致胜的一球。 说故事当如是,一个漂亮的剖面足矣。 从2000年初开始写小说,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但越是沉浸其中,越觉得等待我去领悟的东西还是很多很多,每次以为自己又洞悉了“说故事漂亮的关键”,又会在下个说故事的旅程里惊觉,原来上次所谓的“关键”,不过是碰到有趣的皮毛罢了。说故事果然是充满挑战性的自我航行! 每个小说家说故事的方式不尽相同。对我来说,创意是故事的起点,情感则流通故事的血脉,而精密控制说故事的细节,是我的责任。 面对45公分前那片12寸见方的Mac屏幕,我很少装作苦思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兴奋,因为接下来键盘跟我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我再清楚不过了。往往开头只是一个创意的点,一个小启发,一个感想,在想象力的催动与意志力的贯彻下,慢慢扩染出整个故事。过程是受到精密的分镜控制,然后才能产生种种美好的意外。 《猎命师》是我的绝佳状态。 不用在开头画张吓人的虚构大陆地图,或是煞有介事地把每个种族的设定咚咚咚预先插挂好,或是唧唧歪歪个鬼扯般的咒文文献考。好像读者不随时翻看、对照这些庞杂资料去了解故事,是缺乏阅读者的高尚修养、不负责任似的。 不必,不需要,没意义。 将故事交给最会说故事的人,我们一起在无数个镜头转换中,随着时间轴的谧动,自然而然让豪爽又热血的故事穿透灵魂。 在猎命师与吸血鬼的世界里,参见英雄! 〖每段历史的动乱年代,都有猎命师在暗处幽幽祟动着。 或为帝王护天命,或为草莽、豪富擒猎奇命。 或浴血止戈,或为所欲为。 他们没有共同的目标,因为他们都非常强大。 强大到彼此追逐、相互杀戮、各为其主。 但猎命师就是猎命师, 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无从选择, 他们的命运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幽影, 不断被遗忘的过客。 他们制造历史,却不被记忆。〗 谨以此书,纪念猎命师好友,乌拉拉的传奇故事。 第1节 挽长弓,箭声破空,遥遥冲向一圆烈日,消失在金光里。 泰山绝顶,云气稀薄,俯瞰群山皆在脚下。 一只白额雄鹰从远山云端疾冲而下,翱翔的羽翼后带着被雄鹰扫破的翻腾云气。 鹰长啸,双翅急敛,停在一只粗长的臂膀上,嘴里叼着刚刚的射日一箭。 一对霸气十足的眼睛看着白额鹰,伸手将长箭自鹰喙取下,长叹一声。 “朕封泰山,但百千年后,泰山依旧在,朕却已成枯骨一具,兼并六国一统天下,不过是为他人基业做嫁。”一个中年男子神情萧索,抚摸着立在鹿皮护臂上的白额鹰。 吞灭六国,一统天下,此人自是中国第一个皇帝——秦王。 百官跪在一旁,无人胆敢接秦王话。 只有一人例外。 “大王且莫怅怀,臣两年前与大王提及之事,已有眉目。”一个老者居然不与百官相跪祭坛左右,从容自若站在秦王之后。 “先生指的是,长生不死命?”秦王眼睛一亮,双瞳霸气不断翻涌而出。 “是,也不是。”老者微笑,也只有他胆敢在秦王面前话中藏话。 “此话怎说?”秦王神色出奇的恭谨,但衣袖无风鼓胀,竟是无法藏匿的霸气。 老者看着不可一世、却又为死亡惊惧的天下霸者,竟对自己如此服膺,忍不住得意起来。 老者正是“猎命师”徐福,他很清楚秦之能灭六国,靠的可不单是兵强马壮、猛将如云,而是自己为秦王先后猎得的罕世奇命“血镇”与“万里长屠”。 “血镇”帮助22岁的嬴政击破假阉人之乱,并孤立仲父吕不韦的政治势力,集秦大权于一身,开始霸者之途。而后四年,徐福又猎得极其凶霸的“万里长屠”为嬴政换命,嬴政先是在平阳斩赵兵20万,十三年间逐一屠灭六国、诛百千万人,于两年前一统天下,成就千古无人能及的大业。 然而有千古大业,却无千古生命,秦王嬴政的喟叹反映着对权力的无限依恋。 徐福摇摇头,直视着秦王:“大王,如果真寻得天下第一长生不死命‘万寿无疆’,臣自当献予大王;但一人一命是宇宙恒理,大王现在身上的万里长屠却必须卸下了。倘若大王没有万里长屠之命,往后千里王土内若有暴乱干戈恐怕会镇压不住,这大好江山可得拱手让人,徒有万寿无疆,却无万里疆土,岂不因小失大?” 秦王没有犹豫,点点头。 对他来说,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活了一万年又有何用? “但臣闻东海有一巨岛,渔民皆不敢近,称其平原广泽,岛上仙山群起,有一群仙人饮人血长生,浴日则死,沐夜而生,人称不死血族。不死血族不畏寻常刀剑,个个体壮如虎,再重的伤假以时日都能慢慢痊愈,甚至能续接断肢。若大王能得到不死血族的体魄,无异服下长生不死药,加上霸命万里长屠,大王必可与江山同在。” “饮人血?浴日则死?那岂不是妖怪吗?”秦王皱着眉头,却没有动怒。 “长生不死,岂是常人?大王霸业,岂是寻常?”徐福淡淡地说。 秦王不语,转过头来,看着脚下的飘渺云气。过往云烟。 “先生如何能让朕成为不死血族?”秦王闭上眼睛。<kbd>p://www?99lib.net</kbd> “臣领术士白氏百人、牙丸精兵三千,战船三十艘,为期三年必能生擒不死血族回到中土,届时以血换血,定能使大王蜕变重生。”徐福露出自信的神采。 “三年吗?”秦王凝视着烈日。 举起右臂,白额鹰展翅冲天。 公元前二一九年,秦始皇41岁。 猎命师徐福,带着秦王对权力的无限贪婪扬帆出海,开启了一场残暴的异族杀伐。 〖万里长屠 命格:集体格 存活:八百年 征兆:因宿主狂暴外放的戾气令烛火黯淡,周遭人等的影子会模糊拉长。也因命格的能量太强,若宿主本身性格不够狂暴,将被命格篡夺神智,戾化为凶人;若宿主意志在命格之上,则能促动命格快速成长。 特质:不仅戾化周遭的亲信,还会吸引性格残暴的人前来效忠,贯彻其意志内的大规模毁灭行动,影响遍及一百城。 进化:大怒神〗 第2节 三年零七个月。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青蓝色,连海风也少了些苦涩。 一只蓝鸽疲倦地俯瞰翅膀底下的五十艘战船,呼,终于到家了。 缓缓飞下。 “宝儿回来啦!”乌木坚大叫,让蓝鸽停在他的头顶上。 乌木坚摸摸蓝鸽,从旁舀起一瓢水让蓝鸽啜饮后,才从蓝鸽的脚环上取下一张薄羊皮,上面用人血记着秘密军情。 一个坐在高耸风帆木上的壮汉居高临下,粗声问道:“乌木坚,宝儿这次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壮汉扎着一头赤褐色的头发,身上毫不避讳刺满禁忌的青色龙纹,腰上悬着一把乌沉巨弓。 乌木坚看着羊皮上的军情,胸口剧烈喘伏。 “到了吗?”一个身材中等、穿着青衣的男子拿着羽扇走近。 “太久了吧,我等不及要大开杀戒了呢。”身材略矮,蹲坐在一旁的脏污男子阴恻恻说道,手中的钢枪磨蹭着额头。 此时五十艘船、数千双眼睛都朝这艘主战船瞧了过来。 “依照风向跟浪的大小,大约再两个时辰就会到了,但……”乌木坚犹疑地看着另一艘船上,人群中的黑衣长老。 “刘邦跟萧何的信上,有说徐福捕到了血族吗?”那名老者高高瘦瘦,一头白发,但脸色却相当红润。 “姜公,捕到了。”乌木坚的表情有些紧张。 “果然没错。还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们可不能在这里干等两个时辰,大家扬帆!跟老头找他们去!”姜公的声音不疾不徐,由两侧的旗手将战略挥舞传递出去,系住50艘战船的铁链一一拆卸。 姜公,乃是猎命师的始祖姜子牙,实际年龄已不可考。大家都相信姜公在为周武王猎得“周而复始”天命的同时,也为自己猎得“万寿无疆”这绝无仅有的奇命,是以姜公几乎与天地同寿。 而经年累月的自然修行,自使姜公身上的灵力积聚极为惊人。 自西周开始,姜公原本归隐山林达一千两百多年,对人间的动乱杀伐早已抱持着天道循环的平和心态,甚至对猎命师徐福辅佐秦王一事也无动于衷;直到知悉徐福居然想出海猎捕血族到中原后,姜公才忍不住号召一批逆秦之军,以及更重要的,一群慕名而来的猎命师,在这片东海守候了大半年,只为了狙击这为祸苍生的魔头。 “张良、项羽、韩信、乌木坚,你们在老头前打先锋,率领十五艘船打头阵。张良,箭头由你指挥,你知道该怎么做。”姜公说。 张良领命,主战船破浪而出,十五艘最精锐的战船紧紧靠在一起。 “王陵、吴广、陈胜、麟儿,你们分驶二十艘最快的鹰船,张良一下令,你们就绕到徐福后方,行合围之势。其余的十五艘船跟着老头居中应变。”姜公说完,四将领命,各率行水最快的军艇。 姜公的命令发完,所有军船在顷刻间都已准备完毕,乌木坚轻吹口哨,头顶上的蓝鸽抖擞精神再度飞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领着众船前进。 船队朝目标航行了近一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高昂的斗志中,一行中数十猎命师养的众多灵猫不时在船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叫,几个年轻的猎命师则赤裸上身,露出布满身躯的朱红色象形文字,彼此讨论着等一下应该用什么样的命格战斗最佳;即便是没有法力的草莽英雄们也丝毫不惧,摩拳擦掌,想要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赢得姜公的垂青。 “徐福啊徐福,枉费你不可一世,现在惹到了姜公,什么命都没用啦。”猎命师乌木坚迎着风叹道,抬头看着坐在高耸风帆木上的龙纹大汉。 大汉正打着哈欠、敲着小曲,浑然没有一丝血战前的紧张与不安。 他便是姜公默允的下一任王者,天生就拥有“千军万马”命格的项羽。 乌木坚有些不明白姜公的安排,明明张良拥有极佳的人品与知识,前去卧底的刘邦虽工于心计却也称得上人中龙凤,为何偏偏要将天下交给一个只懂得战斗的莽夫? 乌木坚也没想太多,毕竟姜公的安排自有道理,他可是猎命师的大宗师,看到的变数比自己明白的要多出好几百倍,而自己似乎还只能分辨眼前的喜好,无法参透历史的奥秘。 乌木坚心想,他只需要跟这一群猛将好好辅佐项羽便是。 “乌兄在想什么?”青衣男子,张良,看着同样站在船头的乌木坚。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我绝对无法明白的事。”乌木坚微笑。他才27岁,就被称为百年一见的猎命师天才,连姜公都特别喜欢跟他下棋、教导他一些神奇的法术。 “连你也有不明白的事?”张良莞尔,却掩不住神色里的担忧。 张良并非猎命师,却在猎命师中得到很高的评价,许多人正在为他寻找合适的命格,将来张良裂土封侯,他们也能分一杯羹。 “张兄正挂念着刘兄与萧兄的安危吧?”乌木坚瞧出张良的心思,张良叹了一口气。 张良心想,刘邦跟萧何在徐福的舰队中卧底已三年多,其间只靠蓝鸽通了四次消息,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然后结拜的异姓兄弟刘邦与萧何便能摆脱九死一生的卧底生活,光明正大地,与自己一起跟随项羽的义军击败秦王嬴政,建立楚帝国。 第3节 好久。 众船航行了近两个时辰,却连一只鲸鱼都没有遇到,高涨的士气未免有些挫折,许多人开始议论纷纷,难道是卧底的刘邦跟萧何情报有误?或是军情临时生变?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满天的红霞有着说不出的妖异。 如果入了夜,宁愿加速往后重新布阵,也不该强行对敌吧?还是更应该攻敌之强,趁其大意不备?张良思忖着:如果足智多谋的萧何在的话,他会作出什么样的决策?姜公的意思呢? “前面好像有东西!”位于最高点的项羽突然大叫。 乌木坚看着引领船队的蓝鸽宝儿,宝儿停在空中几秒,随即快速在空中盘旋示警。 “张兄。”乌木坚拍拍手,示意宝儿快些下来。 张良点点头,不慌不忙地命令旗手发出信号:“前军全速挺进,箭手准备。侧军逸散,斜角出击。中军降速,猎命师支持预备。” “终于要来了吗!”一脸阴恻恻的韩信拿着长枪,声音兴奋得有些发抖,身后跟着百多个视死如归的勇士,或拿铁锤巨椎,或执链枷等重兵器,随时准备登敌船肉搏。 张良一声令下,陈胜与吴广的鹰船侧军立即破浪前进,但远在后方的姜公却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隐隐约约,前方有近30个小黑点正在海面降帆而行,船速异常缓慢。 项羽昂然站起,以绝佳的平衡踏立在粗大的帆木上,抡起悬在腰上的夸张巨弓,注视着远方,赤发逆风狂舞,身上的龙纹在红色的夕阳中发出烈焰般的神魄。 “好一条凛凛大汉!”乌木坚赞道,也许只有项羽的“千军万马”勉强能与嬴政的“万里长屠”较一较劲。姜公也是这样想的吧。 “弓箭手预备!”张良举起手,15艘主战船上三百多把弯弓纷纷张开,对准空中。 项羽眯起眼睛,将箭心对准第一个小黑点,双眼瞳孔急速扩张,赤龙眼打开,想将敌船上的一切看个明白。 “满弦!点火!”张良双手举起,三百弯弓绷紧,箭手旁边的武士将箭簇上的黑油点燃。 项羽突然大叫:“等等!船上没人!一个人都没有!”放下巨弓。 张良大惊,但见已航向敌船后方的陈胜与吴广也发出“敌船无人”的信号,心中一凛,连忙指示所有弓箭手将火箭的角度拉低,警戒。 “别慌,此时正是证明张兄身为一个军师价值的时候。”乌木坚对战略毫不熟悉,但他对张良很有信心。 张良强自镇定,看着渐渐接近的敌船思量着,敌船降下的帆布上还写着大字“秦”,确实是徐福的部队没错,然而船上一点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又显然不是遭到血族残党的突击。 “是啊,有姜公在后方坐镇,咱们什么也不必怕!”一个猎命师摸摸躺在肩上的灵猫笑道;乌木坚远远看向后方姜公的大船。 姜公正掐指计算情势变化,但怪异的是,有一股久违的凛冽感袭上早已古井不波的心头,扰乱着他的术数计算。 这感觉,自从与妲己对峙后便没有再出现过。 “喵——”姜公豢养的百岁老猫不安地看着海面。 它是只毛色奇特的灵猫,纯黑色的短毛为底,却有一条闪电状的白色长纹自额头沿着脊骨劈到长尾巴,令整条尾巴都呈皎洁的白色。 “徐福啊,你到底从平原广泽的血族那儿得到了什么,让你成了一个这样的怪物?”姜公的手指计算着浑沌的变化,竟渗出冷汗。 第4节 海面风平浪静,一轮红日已有八成沉入海底,金波荡漾。 时间缓缓递嬗,满月不知何时已替代了落日。 每个人都开始心里发毛,人去船空的敌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难道海上有更恐怖的敌人,连徐福这样的老狐狸都被挂掉了? 这样的敌人到底藏在哪里? 水里面的大妖怪吗? 还是火红的云层上栖息着比船只还要巨大的怪鸟? “弓箭手对准远方海面!注意小舟!”张良依照直觉下令,旗手随即传讯。 乌木坚也知道空荡荡却没有明显破损的徐福战船,代表不曾有庞然怪兽攻击过这个部队。 最大的可能是,这些远征东瀛的部队已事先藏了起来,或在远方的悬岛上整军,或是改乘行动敏捷、可以快速变化队形的数百小艇,尤以后者最为可能。 项羽居高临下,早已凝视着海面。 不管是什么妖物他都不怕,他天生就认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凶猛的怪物。 “说不定有怪物躲在海里面,我下去看看,把他们通通轰出来!其他人到徐贼船上看看去。”韩信见天色已经微微转暗,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便要入海。 韩信最喜欢跟项羽较劲,事实上,他比谁都不服项羽的勇猛,一有机会便要证明自己才是反秦军中的第一号飞将。 而韩信的身上,拥有乌木坚为他寻得的“风云变色”怪命。 张良正要阻止韩信,“不必了!”项羽大吼,飞快张起黑沉大弓,一箭直贯水里,没有激起任何水柱,但海水深处却隐隐震动了一下。 “怎么可能从海里攻击?即便是血族,也是要张口呼吸的吧?”张良不解,军令迟迟不敢发出。 刹那间,许多巨大的泡泡浮到水面上,泡泡油腻腻的,一时还不爆破。 此时姜公食指扣着拇指,眼睛一亮:他们躲在事先藏在海底的三千个大蚌壳里!早已埋伏多时! “箭手攻击海底!”张良大叫,三百个弓箭手快速将火箭对准海底。 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无数条身影密密麻麻从海里冲射出,在飞舞的火箭中轻易地踩着船身往上跳,以妖异的身法跟惊人的速度直攀而上!只有少数被火箭射中坠海。 “两翼侧军回防!全军准备肉搏!”张良大叫,船缘已瞬间站满了湿淋淋从海底突击而来的徐福大军,满月的天空中顿时跃起无数蝙蝠般的身影! 这种恐怖的体力跟凶残的眼神……可恶!徐福果然将他的大军通通变成了血族!不只是生擒几个血族回中原而已! 然而千万危急的此刻,军师张良心中悬念着的,却是结拜兄弟刘邦与萧何。他们送来的军情显然是逆向操作的反间计,诱骗他们在入夜后接近埋伏在水底的血族部队,这表示……刘萧两人被识破、已经遇害? “大伙上!”韩信大喝,一声惊醒了张良。 只见韩信与上百个身穿厚实甲胄的猛将往前杀出,与登船的徐福大军交杀起来,而弓箭手也早就换上称手的近身兵器,以五人为一单位接近仍在剧烈喘息的血族。 血族浑身赤裸,脸上泛着诡异的笑容,迅速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着,冲杀之处有许多血族的残肢断骸散落在甲板上,但有更多惊恐的头颅飞舞在银色的月光里。 “不要怕!不要后退!”一个猎命师赤裸着上身,手中的利剑舞成一团白光,无奈身边的武士不是一一倒下,就是不断尖叫后退,这个猎命师用在自己身上的“剑卜”之命也撑不过如潮水涌上甲板的血族,不一会儿双手就被撕断,喉头涌出鲜血倒下。 “邪门!”韩信紧握长枪的双手早已被血族的巨力震得发麻,他虽然知道这次的敌人是可怕的妖物,但实际对阵下来居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第一次,感觉到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挡在眼前。 但韩信岂是束手就擒之辈,大叫“成圆!”随即和几个不怕死的猛将各守住一个死角,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利圆慢慢前进,血族一时无法接近,甚至还被刀刃削成肉酱。 其他人看见韩信等人的勇武,也想起了事前操练许久的利圆阵形,纷纷就近组成十几个圆阵,彼此合作斩杀来犯的血族部队,慢慢地,形势稍微扳了回来。 此时十几个异常勇武、高大的血族将领,双手各持铁锥奋力前击,一举砸破两个圆阵,前方的勇士甚至整个人被砸飞了起来,血肉模糊地黏在船柱上。 “我揽下来!”韩信长枪猛然朝血族巨人一挺,却被这群巨人铁锥上的怪力轻易震开,韩信虎口裂开流血,长枪居然弯了一边,眼见好不容易集结的圆阵群就要被这群怪物冲溃。 “咤!” 韩信面前的高大血族突然跪倒,被一支粗大的铁箭从头顶贯穿,牢牢地钉在甲板上,箭锥甚至完全没入不见。 “交给我!”原来是高高在上的项羽,他一次拉起三支特制的超长铁箭,几乎没有瞄准就往下射去,箭势狂猛,立刻又有三个血族巨人猝然倒下。 “抓住上面的箭手!”一个血族高手大叫,立刻有四个身轻如燕的血族跃上了帆木。 项羽冷笑,狂傲地说:“箭手?”双手不停,立刻又拉了两支铁箭射出,破空之声雄浑有劲,居然将四个血族高手自半空中射落,一箭各贯穿了两个。 韩信见识了项羽的铁箭神技,咬着牙,全身散发出不寻常的斗气,大喝:“大伙一股作气杀退了他们!”正要踏步向前,却发现船身开始倾斜,往旁边一看,早有两艘船载沉载浮,一定是被从海底进攻的血族在船底凿了好些窟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韩信正想跟几个水性较好的勇士下水击杀血族时,新的血族武士又登上船来,将他们包围起来。 “别慌!千万别泅进水里!慢慢打倒眼前的敌人,让我来当大家的眼睛!”张良大叫,他在乌木坚的保护下登上了战船的高处指挥全局。 韩信只得凝敛心神,从地上抄起一把铁戟继续战斗,不理会逐渐沉没的船只上哭天抢地的哀嚎。 一下子,又有两艘大船的甲板上全堆满了尸体,一艘战船整个船头栽进水里。血族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此时陈胜与吴广的侧军已经回防到十五艘主战船的两翼,张良见许多血族都登上了主战的十五艘船,立刻大叫:“两翼朝海里跟主船放箭!郭得胜、杨清邱两船,放绳索让沉船士兵上来!其余船只不让上!” 陈胜与吴广军船上的弓箭手早已准备好,一声令下,上千铁箭向上喷出、喷出、再喷出,没有丝毫间断的箭势让整片天空像蝗虫过境,月色整个都给遮蔽住,令谁都喘不过气的挤压与黑暗后,紧接着的就是可怕又疯狂的坠落! 万箭入海! 许多血族在水里身中数箭、挣扎死去,也有许多正在攀船的血族被钉在战船身上动弹不得、成为惨叫不断的蜂窝,也有数百支脱轨的铁箭射中了自己人,错愕的表情后,是不断失血的抽搐与颤抖。 空气里全是浓呛的血腥与肃杀。 “血族也会痛的吗?”项羽哈哈大笑,站在满月下不断弯弓射出,底下转眼间如血族的行刑场般,数十支精铁锻炼的长箭将惊恐的血族一个个钉在逐渐歪斜的甲板上。 血雾似乎将项羽身后的巨大满月给染红了,而韩信与众将士紧靠着船舱旁围成方阵,以免被乱箭射杀。 此时姜公正在后方凝视着这场以肉搏屠杀开始的海战,他不发一语脱掉身上的黑衣,露出密密麻麻暗红色的象形文字,身旁十多个猎命师不禁发出赞叹声。 姜公左手掌纹的生命线沿着手臂不断往身上绵延过去,穿过胸膛,与右手掌纹的生命线完美无瑕地接合在一起,生命力因此源源不绝,正是千古第一佳命“万寿无疆”。 姜公拥有“万寿无疆”早已不是秘密,然而此刻众猎命师亲眼目睹,个个仍旧是激动不已。 “白线儿,有劳你了。”姜公微笑,伸手按住灵猫的额头,灵猫懒洋洋闭上眼睛。 姜公身上暗红色的象形文字慢慢消失,连结双掌的生命线也渐渐变淡、然后无影无踪。 灵猫白线儿打了个哈欠,姜公的手指依旧按在灵猫的头上,一瞬间,姜公的身体砰然一震,身旁十多个猎命师脚步不稳地跌倒在一旁,神色却是极为叹服。 “真不愧是始祖……除了‘万寿无疆’,居然还炼化出‘飞仙’!”一个猎命师又惊又喜。 姜公微笑,轻轻咬破自己的手指,然后按住心口;鲜血飞快从指间流出,一眨眼就在全身画下全新的象形封印。 而姜公此刻的掌纹,已变成了两个精细的八卦。 “迎战徐福,光是老头这一千三百多岁的修行恐怕还不够呢,他一定有过相当不可思议的遭遇……希望加上‘飞仙’后能够顺利将他归位。”姜公拍拍白线儿,白线儿一溜烟跑掉不见。 然而姜公身旁的众猎命师心中却没有任何怀疑:“拥有一千三百年的修行就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可怕了,何况是加上了千古难求的‘飞仙’?恐怕连真正的神仙都挡不住姜公的一击吧?” 正当众人啧啧称奇的此时,浴血屠戮的前方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抬头一看,吴广的船队居然被一道巨大到无法置信的黑影撞倒,大浪拍起,三艘鹰船突然被黑影卷住船身、小木盒般翻了过去,吴广看到呆住,瞪视着庞然黑影霸道地从左翼快速逼近中军主力。 是一头巨大的八爪章鱼!大海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怪物! “什么怪东西?啊——”一个武士大骇,他脚下的战船正被巨大的吸盘怪手卷起,在半空中硬生生被卷了个粉碎。 “下酒菜罢了!”项羽毫不在意拿起背上仅剩的十七支铁箭,臂力惊人地拉满弓,朝着八爪章鱼的头冠上破空射去,流星飒飒,却全在中途脱力坠海。 项羽怒极,他见到一个老者正站在八爪大章鱼的头冠上,满脸狞笑,左手依稀在空中比画着咒术结界,将项羽的箭一一震落。 正是猎命师徐福。 第5节 “姜公!”乌木坚大叫,不管是大章鱼还是徐福,此时此刻都需要姜公出马了。 徐福似乎也在等着,八只吸盘巨爪狂乱地掀起巨涛袭打前方的军舰,而徐福却闭上眼睛专注精神,宽大的白袍在黑夜怒潮中凝立不动。 “徐福啊徐福,你知道老头在这里等着你吗?” 姜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徐福的耳朵里。 徐福不语,但奸邪又自信满满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既然你算到了老头杵在这里要踢你屁股,你可算到老头打算用多少力气结果你?” 姜公的声音回荡在哭号的大浪中,徐福有些不耐地掐指感应姜公的位置。 突然间,徐福两眼急瞠,仰头看着银黑色的天空。 “算到了吗?接稳了!”姜公的身影在数百丈之上的云顶。 徐福大惊,一道天雷轰然击下。 众将士、血族全都被这道有若神力的狂雷晃得睁不开眼,无一不停下了手边不断挥舞的兵器。 乌木坚远望,方才大章鱼身处的位置被天雷炸出一个大洞,深陷的海水突兀地冒着焦烟,然后才慢慢地隆起回复。巨大的、熟透的八爪章鱼在充满血腥味的海面上诡异地浮着。 徐福却消失了。 众人不约而同寻找两大超级猎命师的身影,战斗的意志暂时消失了,毕竟无论手边的生死胜负如何持续下去,王牌的胜负,左右了彼此的存亡。 或者,中原百万生灵的存亡。 轰! 原本徐福空空荡荡的军舰突然一阵剧烈晃动,船身登时破了一个大洞,然后又是一个大洞。两个大怪物不知何时已钻到空船内决一胜负。 “刚刚那记天雷没击中我,你一定会后悔莫及!”徐福大笑,右手击出,船身内黑气大盛,残暴的气焰到处飞窜。 姜公专注地观察徐福身上不寻常的凶气,一边利落地闪过徐福所有的攻击,身法仙逸飘忽。 “你吞了什么东西?黑龙胆?参神心?这么不受教。”姜公淡淡说着,一面伸出左手,八卦掌纹白光无极,将猛烈的凶气格挡在一步之外,但仍有少许黑气钻过白光,姜公不禁皱了皱眉头。 照道理说,天底下应该没有任何一种凶残、不幸、恐怖、霸道的命格敌得过“飞仙”之命才是,何况自己又有千年道行。 “告诉你也无妨!”徐福身上的凶气挣破了白色的道袍,白色破布有如蝴蝶在船舱中盲乱地飞舞着,一股哀伤却又霸道得不得了的气氛在徐福身周急速膨胀。 姜公心中更讶异了。 徐福冷笑:“我在东瀛猎杀不死血族的时候实在幸运,岛上的血族之王修炼了一千五百年,再过个十几年便会蜕变成魔,原本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想偷偷捕猎几个血族便算。但当时我在自己身上封印的命格是‘千惊万喜’,果不其然,我的部队登陆时,我掐指一算,居然提早遇上了血族之王即将蜕变成魔的时刻,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刻。我当机立断,率大军攻进洞里,将血族之王的俑打破,将他拖到烈日下晒足整整七天,任其慢慢化为一堆沸腾的烂泥。” 徐福一踱步,船舱内的空气竟发出遭到凌迟般的凄惨叫声,咿咿哑哑的木板声亦令人毛骨悚然。 姜公淡淡点点头,但背脊却隐隐发凉,说:“所以你当场就猎捕了血族之王的千年修行,差一步修成正果却惨遭焚杀的哀伤与怨忿,听都没听过的烂命。” 这家伙让姜公联想到一千多年前差点吃掉他的九尾妖狐。 徐福大笑:“千年未竟,这条烂命可霸道得不得了,我光是驾驭它就增加了好几倍的功力,我将它取名作‘不死凶命’,比妲己的‘国破境绝’还要凶啊。” 姜公双手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在你没太多时间让你身上的烂命继续茁壮下去,要不,老头也没把握收服你。现在就来个了结吧。” 仙气团团护身,紫光燎动,但姜公却感到心神难以镇定下来。 徐福拍手大笑:“姜子牙!我小小一个百年修行都不到的猎命师居然让大宗师姜子牙害怕到发抖!好!姜子牙你也快成仙了吧?今天宰了你,再多捕一个千年未竟!”伸出手,掌纹竟是一张恶魔的脸。 船舱爆破! 第6节 “发什么愣!将这群吸血怪物砍到海里!”项羽大吼,根本不理会远远船舱内不知结果的姜徐大战,抛下巨弓抡起大砍刀,跳下甲板,跟韩信一齐冲杀,战火瞬间再度爆发。 但这可不是军师张良最关心的事情。 “乌木坚,你别管我,你快去敌船找找刘邦跟萧何两人的下落!”张良说,随即指挥铁箭剩余较多的王陵军舰堵住船队缺口,继续朝海面压制攻击,一面命令东南三船赶来接应开始沉没的主船。 乌木坚允诺,说:“你吩咐后方的猎命师过来保护你!我就去!”运气护体。 张良知道乌木坚略得姜公亲传,比普通猎命师的判断力高出甚多,若刘萧两人还在人世,必能找到蛛丝马迹。张良立即指挥姜公方才坐镇的15艘大船都靠拢过来,一面吩咐船上的30个猎命师来保护自己,一面指示所有战士全力支持战局最吃紧的前方。 此时十五艘主战船已经沉了11艘,来不及跳到他船的战士不是堕海被水里的血族杀死,就是在海面上被自己人的乱箭射花。 乌木坚在众猎命师的保护下,唤来自己的灵猫,临时调换了“吉星”佳命后,便一个人持刀突围,在箭雨中朝徐福的许多空船舱,迈开大步搜寻。 “韩信你保护张军师先走!我还想再杀一阵!”项羽的双脚都浸在海水里了,全身都是血族的鲜血,看起来就像地狱来的魔王。 但项羽十分享受杀戮的快乐,浑不理会大船将沉的事实。 “可恶!敌人绝对不只三千!”韩信早已疲惫不堪,仅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抗拒意志支撑着。 此时援船已靠了过来,韩信只好指挥剩下不多的寥寥几人跟着张良到援船上,但项羽兀自与血族三名长戟高手斗在一团,一时之间难决胜负。 韩信正感到泄气,脚底又是不寻常的一震,然后援船开始晃动。 “混帐!这么快又在底下凿洞,难道今晚大家都得死在这片海上?”韩信悲愤不已,往旁一看,王陵的军舰正发出“铁箭用罄”的信号。 “不会吧?”一个断了左手的勇士呆呆地说,刚刚能维持势均力敌的场面,全靠那几万支如狂风暴雨的铁箭将海里的血族镇压住。 而现在…… 无穷无尽的血族好手在红色月光下飞来飞去,不一会儿,连大帆上都挂满了准备下袭的血族,吸血蝙蝠似的。 每个血族的手上都拿着锹刀或斧头,杂乱的血迹在他们的身上成了浑然天成的恐怖图腾。 “真是看扁你们了!跟着我!”项羽不知何时已踏上了船缘,身上挂满从血族尸体上拔出的铁箭,只单用双手就拿起铁箭往大帆上的血族猛掷,两个血族没来得及惨叫,喉咙即被铁箭贯穿后脑,全身往后飞出。 反秦军士气大振,所有勇士一齐大吼,声势震天。 韩信忿忿地看着他未来的主子,项羽,威风凛凛地抡起大砍刀迎向血族敌人,几乎船上所有的勇士都忘却恐惧,跟着他一起杀了过去。 “难道我真的不如他?样样都不如他?”韩信的眼里充满了张良没有发现的怨毒。 第7节 在敌船上飞跃着。 乌木坚答允帮张良寻找刘邦跟萧何两人,但他的心中已认定这两人凶多吉少,毕竟反秦军中了可怕的埋伏,足见刘萧两人的卧底终告失败,此时两人不是沉到海底,就是变成了血族吧。 只不过…… 只不过乌木坚想借军令,前来一探姜徐之战的过程与结果,虽然这么做极为冒险,自己可能会成为两怪交手殃及的祭品。 “希望危急时,我能够助姜公一点薄力。”乌木坚伏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凝神判断两怪大战的位置。 但激斗的声音不断变换,一下子在这艘船上、一下子在另一艘船上打了五个大窟窿,一下子到了海底激起漩涡,一下子似乎夜空之上隐隐有风雷交击之声。 “徐福真有这么厉害,能与姜公交斗许久还不分胜败?”乌木坚暗暗心惊。 ——突然间所有的激斗声都消失了。 分出胜负了吗? 正当乌木坚这么想时,一道惊人的凶气突然冲上云霄,连天空都为之巨震,乌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四面八方聚拢,顿时密布了整个大海。 只差了一眨眼的功夫,一只凤凰火焰冲破船舱往西方飞去,然而火凤凰似乎筋疲力尽,身上的火光急速消逝,坠海化为一缕白烟。 乌木坚不敢轻举妄动,身子依旧伏在甲板上,施展冥听大法捕捉任何风吹草动。 依稀,在左侧第三艘空船上有细语之声。 “你……你这是什么术……”惊恐的声音,仿佛四肢都在颤抖。 “既然所有的术都是我创造的,多加一招也没什么吧……”气若游丝的声音。 “你……你这样无异毁了自己!”悔恨交加的声音。 “哈,千年未竟又如何?这么大岁数……若连成不成仙这点小事都不能看开……千年的修行才真正白费了。老头没力气了,但身上也没有你要的东西……过来瞧瞧吧,如果你还爬得过来的话。”得意的声音。 “……哈哈哈哈,但你还是少算了一节!你别想活着离开!”怒极反笑。 轻悄悄的脚步声,正慢慢靠近说话的两人。 “咳……原来如此。”叹了一口气。 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然后是堕海声。 乌木坚大惊,立刻翻身下海,在幽暗的海里着急地寻找姜公的身影。 但黑黑浊浊又充满血腥的海里,什么也无法看见。 “乌木坚,多谢你来找老头,不过老头忙着归天啦!” 姜公的声音越来越远,但乌木坚实在什么都看不清楚,想要运用冥听大法,一时却无法静下心来。 “姜公等等我,我身上有你给我的吉星之命,你一定撑得下去的。”乌木坚在心中喊着,咸咸的海水仿佛是他泪水。 “不必啦,老头的元神开始消散了;你听好,白线儿就交给你了,完完全全都交托给你了,从今以后要怎么做随你的便,上了岸,你要帮项羽或是‘某人’都无所谓,天下自有它的气运,老头终究还是算错了人心。不过,乌木坚啊,你一定要想办法猎到‘那东西’,老头刚刚才用‘飞仙’拼死抓出的‘那东西’,绝不能让那东西被徐福抢了回去……” 乌木坚伤心地闭上眼睛,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声音。 依稀,脑海里出现一个紫光色的老人,微笑着,双手慢慢结着复杂的“倒封印”,传承乌木坚最后一个术。 深海里,一个年轻的天才猎命师哭泣着。 深海里,活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猎命师始祖挂着微笑,沉入见不着底的大海沟,背上插了一柄青铜匕首。 匕首上,刻了四个结义兄弟的名字。 第8节 三更。 乌木坚坐在空船上,沉默不语地看着几乎全军覆没的舰队。 大火照映在他的脸上。一张突然成熟的脸庞。 在张良的指挥与猎命师全数出动下,失却头领、又始终无法得逞的血族在一炷香前全都泅水撤走,走得无影无踪。 真是惨败后的惨胜。 五十艘军船浩浩荡荡出发,现在只剩下八艘战船,以及一批两眼无神、困倦不堪的“勇士”,等待着安全的日出。 乌木坚抚摸着身旁的白线儿,白线儿似乎知道主人的事情,只是呜呜悲鸣着,身子偎缩在船角。 “结束了吗?这场战争究竟是拯救天下于恶人之手,还是另一场天下之争的开始?”乌木坚丝毫不感兴趣。 远远地,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刘邦与萧何,踉踉跄跄与惊喜交集的张良相会,三人相拥大哭,同样结义的韩信则在一旁微笑,眼眶泛红。 “抱歉,我跟萧兄将讯息交托宝儿后就失风被擒,血族改变原先的计划,才害得大家损失惨重……我刘邦只好以死谢罪!”刘邦悲怆,双膝跪下,抄起地上的铁箭就要往自己的心口戳去。 但铁箭却被一双厚实的大手抓住、折断。 “别这么说!你与萧兄不畏生死伪装成牙丸贼人、潜入敌营刺探军情三年,就连我都佩服得紧啊!哈哈哈哈!以后屠秦大业还要两位大力帮忙呢!”项羽将断箭抛入海中,扶起了大哭不已的刘邦与萧何。 刘邦不住流泪磕头,大声说道:“在下愿当走马先卒!誓死效忠项兄!” “可惜姜公似乎与徐福那奸贼同归于尽了,唉……”张良喟叹,派了将士去空船舱上寻找,都不见集结这次大军的姜公与徐福。 “或许刚刚那逃走的冲天妖气,跟坠海的火凤凰各自代表了徐贼跟姜公两人吧。”吴广按住大腿伤口说,虎目含泪。 乌木坚根本不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甚至也不想跟他们同船。 不管是项羽或是“那个人”完成了最终的屠秦,都已经不再重要。 乌木坚的脑海里,只剩下姜公最后的交代:“你一定要猎到‘那东西’。” “我一定会猎到‘那东西’。姜公,你安息吧。”乌木坚双手结印祷祝。 于是,乌木坚在徐福的大船上找了一艘坚固的小舟,置了两坛水、几袋干粮,带着白线儿跟自己的灵猫,再吹了声口哨唤来蓝鸽宝儿;趁着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的时候,乌木坚划着桨,消失在红色的大海上。 消失在历史上。 公元前二一○年,猎命师无患与猎命师麟儿奉张良之命,于会稽猎夺秦王之“万里长屠”。 秦王后于沙丘崩殂。 公元前二○九年,陈胜、吴广反叛项盟,率先建立陈国、举兵攻秦,虽兵败,天下义军群起。 同年,刘邦得猎命师雪月等之助,得“手到秦来”佳命。 公元前二○七年,刘邦趁项羽于巨鹿与秦二十多万主力军鏖战九天之际,迂回自秦西进攻咸阳。 秦二世子婴出降,秦亡。项羽大怒,却于鸿门宴饶了刘邦。 公元前二○六年,楚汉战争爆发,刘邦和项羽苦战了五年,大战七十余次,小战四十余次。 公元前二○三年底,刘邦会合诸将,合围项羽于垓下。 公元二○二○年,吸血鬼盘据的魔都,东京。 猎命师登场。 〖万寿无疆 命格:天命格 存活:无 征兆:永不落地的血眼凤凰,万载未动的极海冰龟,根深百里的昆仑石树。 特质:天地同寿,死亦复返,用无尽的生命帮助宿主成长,培养更多的修炼格的奇命。 进化:无〗 第1节 凌晨四点,银座。 日比谷站距离宝冢不到三公里,一栋二十五层楼复合型高级住宅的地下停车场,里头浓烈的血腥气味几乎要凝结滴落。 整个停车场像结了黄色的蜘蛛网一样,警示线缠得到处都是。 不愉快的气氛中,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除了一阵蹒跚的脚步声。 黄色的塑料布条横在宫泽的面前,他在心里咒骂不已,左手轻轻将布条上托,矮身钻过,来到十多个警官旁。 “这么早就要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一个蹲在地上的警官抬起头,看着满脸倦容的宫泽。 尽管如此说,但蹲在地上的警官面无表情,这里所有人都疲倦不堪。 “哪里。”宫泽蹲了下来,闭住了气,表情严肃。 一辆白色honda雅阁的驾驶座门被打开,一个年约30的微胖妇人躺在米色皮椅上,眼睛呆滞看着前方,双手虚垂在两旁,安全带还系在身上。 但少妇的肚子却开了个洞。 很大的洞,血窟窿似的。 “切口非常不平整,整个腹腔遭到严重的撕裂伤,凶器不可能是利刃,研判应该是凶手徒手用蛮力作案,跟前几个案子差不多的手法。”年轻的法医说。 宫泽点点头,这些他也看得出来。 “要是在古代,我会直接下判断:这是身长两公尺、重两百公斤的大老虎做的。”年轻的法医自以为幽默地说,想缓解现场沉郁的气氛。 宫泽报以微笑,仔细观察孕妇肚子裂口与车上的状况,然后后退两步,想象整个过程可能发生的几个画面。 坐在驾驶座上的少妇几乎跟上个星期在上野东照宫附近发生的谋杀案件一样,怀孕少妇肚中的胎儿皆被莫可言状的怪力徒手抓出,被害的孕妇却几乎没有一点反抗,连安全带都无力解下。 “是同一凶嫌,这次踩在胎儿身上的鞋印和前七个犯案现场留下的鞋印一样,都是四十五号的L牌厚底胶鞋,而现场地板上的鞋印都不超过十个,倒是……”宫泽看着停车场地上被萤光笔标示清楚的鞋印痕迹,抬起头来,天花板和裸露的通风管上也反射出萤光笔的光泽。 惊人的运动力,超越任何一种自然生物的特异平衡感。 这个凶嫌几乎是用三度空间跳跃的方式进出停车场,天花板、柱子、车顶,都是他身形掠过的施力点。 “鞋印深浅不一,无法判定他的体重或速度,但依照跨步间距,凶手跳跃的速度大概要百米七秒到八秒之间才有可能办到。”老成的警官点起了烟,看着现场实时鉴定的报告,似乎不怎么惊讶。 这份报告其实根本不需要,因为这个凶手的手法如出一辙。 不可思议的运动能力。孕妇。残忍的手法。怪力。 不知所以的动机。 八次都差不了多少。 关键之处,在于都是身有缺陷的畸形儿。 “真是怪异,8年前在英国曼彻斯特,11年前在巴西里约,24年前在墨西哥,都曾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但凶手都将胎儿取出后带离现场,或是收集婴尸用于邪教仪式,或是因为对孕妇的爱憎心理,总之一定会将胎儿带走。而在1987年与2004年,都曾发生谎称自己怀孕的疯妇为了圆谎,锁定孕妇加以谋杀、剖腹取婴据为己养的旧事。但我们碰上的这一个,似乎是直冲着杀死胎儿而来。”宫泽说,真正的动机还隐藏在血腥的底层,可不是凶手想杀死畸形胎儿这么直线、单纯。 宫泽是个专攻连续杀人犯(series killer)的刑事专家,这几年来屡破几个心理变态的杀人案后,让他不得不成为一个犯罪心理专家,有几个电视台甚至邀请宫泽参加讨论凶案的八卦性节目的录制。 由于才凌晨四点,现场弥漫着一股低沉的、传染的恍惚气息,几个警官疲惫地看着宫泽,宫泽却因为开始投入案件而显得精神抖擞。 “监视器有拍到什么吗?”宫泽看着负责搜集现场证物的陇川。 “长官,停车场只有四台架在出入口的监视器,所以没拍到犯案的过程,不过有拍到凶手快速跳出停车场的模糊画面。”陇川说,手里拿着装了监视录像带的牛皮纸袋。 “很好,等一下去找宫下,叫他分析这个凶手的动作到底有多敏捷,然后看看能不能定格找出他的外貌。”宫泽有些高兴。 毕竟在东京发生的六个案子中,只有两件留有监视录像带,但上次的影像因为发生在深夜,所以根本无法看清楚凶手的轮廓,只能确定凶手是个骨架宽大、身高在185到190公分之间的男子。 老警官抽着烟,不太在乎地说:“作这些分析有什么用,这个凶手根本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里。等‘那些人’过来接手后,我们都可以滚回家睡觉了。” 宫泽不满,不客气地说:“吸血鬼能够在大白天的林道行凶吗?没有一个吸血鬼可以在北海道七月的太阳下杀人。况且,如果是吸血鬼,又为什么要无端杀死没出生的畸形儿?‘那些人’不就最喜欢把人偷偷圈起来养吗,何必搞出这种烂摊子?” 现场所有的警官面面相觑,老警官皱着眉头:“注意你的用词。” 宫泽不再说话。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从精神内部腐败到外面的老家伙。 说到底,这个城市完全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样子,但知悉这个事实的人却没有更清醒,反而更加的堕落。 现场短暂的沉默后,老警官首先开口:“陇川,拍完照了吧?” 陇川点点头。 “打电话问‘那些人’到底有没有要派人过来,不然我们只好在记者知道这件事之前将现场毁掉了。”老警官故意看着宫泽说道,一副“这才是世界运行法则”的模样。 宫泽冷笑一声,仿佛闻到腐臭的气味。 熬了一整夜的宫泽索性拿起现场签到单撇了几笔,便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金龟车,离开这个什么都很恶心的地方。 第2节 宫泽清一,32岁,还在警官学校受训时便以缜密的心思崭露头角,同学对他的聪明与想象力丰富的推理推崇备至,连食古不化的教授都对他赞誉有加。所谓的优秀生就是指这种人吧。 优异的成绩与表现,让宫泽一毕业就进入东京警视厅里最富有挑战性的重案组,然后结婚生子,买楼买车,跟一般人的生命历程无异。 直到前年,宫泽破了让银座小孩闻之变色的“子夜拔头人”案后,立刻获得警视厅高层的极大重视,进入他梦寐以求的“特别V组”,担任高级案件分析员。 那时,宫泽的妻子刚刚生下第二个孩子,取名幸子。事业与家庭双双得意的情况下,宫泽的人生动力却开始枯竭。 在进入特别V组之前,宫泽总是好奇地打听这份年薪高达1600万日元的工作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被问到的警官不是同样毫无头绪,就是大声喝斥宫泽级别不到不要多管。 “混帐,不过是替吸血鬼卖命、掩盖的肮脏组织。” 宫泽抓着方向盘咒骂着,要不是退出组织会让家人变成吸血鬼的盘中飧,他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个全日本最堕落的机构,为虎作伥。 特别V组,尤其是负责首都东京的V组,乃是实际统治整个日本的吸血鬼政权的渗透与延伸,负责掩饰吸血鬼的存在,职责包罗万象,暗杀、清理现场、新闻控管、监控谣言流向、恐吓、盘查、监听等,单凭一张巴掌大的证件就可以通行东京各重要机构,征召一般警员执行临时性的任务。 特别V组最主要的活动,包括先各刑事单位一步检视各凶案现场,研判是否为吸血鬼或是人类的犯行,如果是吸血鬼做的案子,便毁灭现场,必要时杀死相关人证,然后往上呈报,让吸血鬼政权接手调查。 好听一点称之为鹰犬,俗称走狗。 当初申请进特别V组的条件之一,除了优异的工作能力外,便是家庭幸福美满。这让宫泽深陷泥沼,无法全身而退。 但宫泽毕竟是个不能缺少挑战的男人。 有些人,就是无法忍受翅膀上的羽毛褪色、哑落。 回家的路上,宫泽慢慢在脑中组合各件凶案的资料,以自己的节奏进行拼图。 他将凶嫌称为“杀胎人”。 “起先是北海道的林道,然后一下子跳到札幌的陋巷,然后终于来到东京,青山车站后的路灯下、台场潮见的单身公寓、原宿妙图寺的女子厕所、上野汤岛路旁的厢型车、上野东照宫的医院外、银座高级住宅区的停车场……”宫泽思索着。 就合理性来说,这个变态的凶手拥有常人办不到的运动能力,还有可怕的手劲,就这两个条件来说,只有受过特殊武术训练的吸血鬼猎人,或是吸血鬼才能办到。 问题是,日本是世界上惟一没有吸血鬼猎人存在的国家,尤其是首都东京,吸血鬼们掌握了国家大政、经济、媒体、军警系统,与犯罪活动。那些V组的老家伙,就是因此认定杀胎人是个失控的吸血鬼。 这并非不可能。 以前也发生过逃脱组织的吸血鬼,一路吸食人血犯案,或是从国外进来的西洋吸血鬼,无视东京地头的规矩。 “但这家伙的的确确在两个月前的北海道,大白天的林间步道,用相同手法杀害一名孕妇跟她肚子里的畸形儿,还在动手前迅速将孕妇的丈夫用手刀敲昏。如果他是个吸血鬼,那就表示他有一个人类共犯,而那个共犯也碰巧跟他穿一样尺寸的鞋子,拥有一样的体能条件,也拥有一样的恐怖手劲。”宫泽将金龟车右转,将车窗拉下。 深呼吸,清晨的冷冽空气钻进他的肺,让他思虑清晰。 “但我可不认识这么节制的吸血鬼。不只是北海道的首发案件,在原宿妙图寺的女子厕所里原该有三个目击者的,但杀胎人同样先将这些‘目标之外’的闲杂人等飞快敲晕,然后才针对孕妇下毒手,从头到尾都没有尝过一滴人血,该说他冷静自制呢?还是该说他仁慈?” 宫泽深深吐了口气。 “杀胎人为什么对畸形儿这么仇视呢?难道他自己本身也是残废?还是他正在执行某个宗教的仪式?从北海道一路杀到东京,一定不是路线上的单纯巧合,得回去查查书才行。不过他既然针对怀了畸形胎的妇女下手,也实在太容易掌握他下一个目标了。别急,我马上就可以逮到你了。” 无论如何,畸形儿应该很稀少才是。不然也不会被称为畸形了。 宫泽心里盘算着要整理出一份东京所有医院妇产科的诊断记录,锁定几个怀了畸形儿的孕妇,然后重点保护。 另一方面,也要整理出一份特定名单,看看能够掌握畸形儿资料的人中,有没有可疑人士。 叹了口气。 宫泽尽量让自己沉浸在办案的自我战斗中,而不去想这些动作不过是为了东京实际的主人——丑陋的吸血鬼们——所做的擦屁股动作。 吸血鬼政权层级分明、组织严密,已经在幕后统治日本上千年,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吸血鬼本身,都控管得相当有一套,很难想象会有一个不受控制的吸血鬼在大本营东京里恣意妄为这么久。 任何的可疑案件都会引发民众的恐慌,暴露出吸血鬼帝国在东京都下盘根错节的事实。这是吸血鬼极不乐见的,即使各国政府无不知晓。 所以特别V组经常帮忙吸血鬼老板们搜寻叛逃组织的吸血鬼,一边想尽办法掩盖失控的吸血鬼犯罪的新闻。所有跟吸血鬼有一丝相关的案件,都会被送到特别V组。 有时候,特别V组甚至要帮忙偷渡“血源”,确保吸血鬼的食粮安全等。 以食物管理食物的圈养者方针。 “真是狗屎,我这一把人生的牌玩到最后,居然连个对子都没有。”宫泽将金龟车停在高级社区的电梯大楼前,开门下车。 在东京,能够住在这么高雅的地段,还多亏了他身为高级食物的优厚待遇。 回到家里,妻子奈奈正忙着孩子们的早点,诚太跟幸子在客厅里来回奔跑又叫又闹,宫泽跟大家笑了笑,疲倦地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电视的早晨新闻正播出最近的孕妇杀婴案的特辑,警告孕妇不应独自活动,最好不要出门。 新闻淡化得还可以,将裂腹取婴改成用手枪朝大肚子射击,也避开了畸形儿这一环,免得被八卦杂志胡乱炒作。 “目前警方正掌握一定线索,锁定几名特定嫌犯……”记者说。 锁定个屁。 真是够了,根本毫无头绪。 宫泽困顿地缩在沙发上,看着妻子好不容易喝令两个小鬼头安安静静在餐桌上吃早餐,然后才渐渐睡着。 第3节 不知道睡了多久,宫泽被奈奈叫醒。 “我睡了很久吗?”宫泽打了个哈欠,闻到了自己火气大的口臭。 “不,你的电话。”奈奈将电话递给宫泽,然后替宫泽倒了杯水。 宫泽拿起电话,对方是个陌生的声音。 “是宫泽警官吗?”冷冰冰的声音,老练而深沉。 心中一阵疙瘩,宫泽拿起话筒站了起来,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不让奈奈听到谈话的内容。 奈奈习惯了,完全没有联想到外遇这档事。丈夫的警官工作充满了不可告人的危险秘密,这点从丈夫的优厚高薪就能推测出来。奈奈拿了一本杂志,回到卧房里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宫泽谨慎地问:“请问你是哪位?” “晚上六点半,在西武百货四楼的蓝图咖啡店见面,请养足精神。”对方生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你是‘那些人’吗?”宫泽搓揉着自己的右掌,它似乎有些神经质地发颤。 “请务必准时。”电话挂断。 宫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个胆怯的人,但现在却觉得很不安。 宫泽走到卧室里,跟奈奈说:“今天晚上我有个饭局,不必准备晚餐了,你带两个小鬼去外头吃顿大餐吧。” 奈奈将杂志放在一旁,笑着说:“庆祝什么呢?” “我或许又要升迁了。”宫泽的笑却带着苦涩的自嘲。 〖千军万马 命格:情绪格 存活:三百年 征兆:气若洪钟,步履昂藏,叶无风震动,兽鸟俱惊。 特质:增加宿主与其部众的自信,并具体激增战斗的力量,倘若无武功之人得到,身上的气势亦可震慑敌人,或折服友方。 进化:霸者横拦,G大的梦想〗 第4节 六点二十五分,东京池袋,西武百货四楼。 宫泽本以为蓝图咖啡店是个安静地方,但这里实在吵闹,人来人往的。除了坐在窗户旁的一男一女。 男人的脸犹如铁铸般生冷,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体魄即使被衣服包裹住,却以高高隆起的姿态展现它的刚毅。 男人的眼神像食尸秃鹰,随时都在搜猎着什么。 女人戴了一副红框眼镜,显眼的夸张金色耳环在短发旁轻轻摇晃着,红色的短裙套装很适合她活力十足的笑容。 桌子上已有三杯咖啡。 “请坐。”男人示意,他说话的时候有种天生的权威。 “你们好。”宫泽坐了下来,两只脚居然有些发抖。 这是宫泽第一次近距离跟吸血鬼单独相处,而且不得拒绝。他下意识地搓揉着自己冰冷的手掌。 至于宫泽怎么知道眼前一男一女并非凡人,那便要回归到食物链上的天生直觉。一只白老鼠在一条蟒蛇前,必会不自禁地颤抖。 “不需要紧张,这里人多。”钢铁般的男人每一个字都结了冰。 的确,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是宫泽的保护伞,宫泽勉强挤出微笑,这也许是吸血鬼贴心的安排吧。 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宫泽。 “宫泽警官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身分了吧,自我介绍,他是牙丸禁卫军队长,兼东京地区特殊事件处理组的组长,牙丸无道,我是副组长,牙丸阿不思。”女人亲切的介绍,让宫泽开始卸下心防,努力揪动脸部神经,报以一笑。 如果宫泽看过阿不思杀人时的姿态,他一定笑不出来。 “你们找我来,我猜,是想跟我讨论杀胎人……这是我取的名字……最近在东京所犯下的六件凶案吧?”宫泽直接进入话题。 不管吸血鬼有多亲切,他一点都没有兴趣跟他们交朋友。这只是他人生一份丑陋的工作,一句糟糕的批注。 “他不是我们组织的人。”无道简短的一句话,就抹消了此案极大的灰色地带。 “我想也是。”宫泽点点头,以前V组监控追查的几个吸血鬼叛徒都努力使自己过得像白开水一样平淡,好让形迹不露。 没有一个叛徒胆敢如此嚣张,生怕别人找不到他似的。 “我看过V组呈上的报告,里头说,你甚至不认为这个案子是血族所做的?”阿不思颇有兴味地看着宫泽。 她的身体发出浓烈的异性气味,充满了勾引与冲动。 “依照连续杀人犯的作案模式统计,百分之九十七的series killer都是独行侠,不会有同伙,既然是单枪匹马,所以在北海道大白天的首桩谋杀不可能是吸血鬼所为。附带说一点,每个犯案现场的被害人都没有遭到吸血的现象,虽然这可能是个掩饰,但我看不出犯下这么大胆的凶行之余,做这种掩饰有什么必要。”宫泽说出推论。 “为什么都是独行侠?怕另一个人畏罪自首吗?”阿不思显然对宫泽的看法很有兴趣,或是对宫泽这个人很有兴趣。 “每个连续杀人狂都想借着凌迟、杀戮、奸尸成为当下的上帝,但是……”宫泽冷冷地说:“上帝只能有一个。” 阿不思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们要逮到他。”无道的声音比铁还要冰冷。 “是吗?”宫泽突然发觉自己终究掩饰不了对老板们的不屑,说:“这个人的手可以将孕妇的肚子撕开,又可以像你们一样在天花板跟柱子上跳来跳去,虽然不怕光,但也许你们会比我更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怪物,何必来找我?” 无道没有被激怒,只是机械说道:“他已经成了麻烦。帮我们找到他。” 阿不思笑着:“既然凶手不是吸血鬼,也不可能是人,看来我们彼此都有合作的理由,不是吗?我们会给你额外的报酬。” 宫泽直截了当地说:“我收到的脏钱够多了,我今天会来,不过是怕了你们。” 他的双脚已经不抖了。 宫泽正在端架子,好讨回丧失殆尽的一丝尊严。 阿不思并没有生气,无道更是面无表情。 “或许我们还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阿不思笑着,两只耳环叮叮当当。 “或许我现在就杀了你。”无道在恐吓时,语气并没有特别提高。对食物展现威严是多余的。 宫泽的气势迅速瘫泄掉,难掩懊丧之色。他在心里不断咒骂着自己的懦弱,殊不知方才他所展现的姿态已是这城市罕见的气魄。 “拜托你。”阿不思微笑,轻易缓和不愉快的气氛。 宫泽镇定,收摄心神。 “首先,一定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挑怀有畸形儿的孕妇下手,看看是不是跟某个神秘教派的仪式相关。”宫泽实在不喜欢这种窝囊的感觉,只好继续单纯的分析:“如果你们只是想找到他,你们也知道应该去研究研究谁可以掌握东京所有畸形儿的资料,然后针对特定人士做调查、跟踪。” 阿不思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说:“跟我们想的一样,截至今天,全东京有736个已经接受医院检查跟登记的孕妇,其中有十个健康的孕妇是被组织选定的粮食,正受到特定保护,有五个孕妇被检查出怀有先天畸形儿,其中有三个已经受害,一个在上个礼拜接受人工流产,目前只剩下一个怀有畸形儿的女人。” 宫泽疑惑了,说:“杀胎人在东京已经杀了六个孕妇,但这些受害者里面却只有三个人到过医院检查、留过记录,难道他不是从医院的就诊资料中挑选被害人的吗?” 阿不思点点头,微笑:“所以他一定用别的方法找出怀了怪婴的孕妇。” 宫泽拿起桌上为他准备的咖啡,将一口含在嘴里咀嚼着,皱着眉头。 真是怪异,难道凶手是个密医? “依照你们的推算,东京现在大概有多少个孕妇?”宫泽将咖啡吞下。他知道全世界就属日本的各项人口统计最为精确,因为吸血鬼的统治势力必须仔细计算出哪些人口应被选作皇族进食的餐点,哪些人口又应选作大量豢养于地底血狱的菜人。 “约在1000到1500人之间,根据统计的合理猜测,不知道自己怀了畸形儿的孕妇可能还有三人到五人之间。”阿不思显然准备充分,思虑精细。 这样啊…… “所以你们现在一定派了人去保护那个到医院检查过、目前还活着的畸形儿孕妇了吧?”宫泽看着阿不思。 阿不思点点头。 “算我多事,你们派了什么特种部队去‘保护’被害人?吸血鬼飞虎队?吸血鬼三角洲部队?吸血鬼反恐特警组?吸血鬼忠勇大刀队?”宫泽满口胡说八道,左一句吸血鬼右一句吸血鬼。 他就是无法习惯自己居然能跟吸血鬼老板好好地坐下来恳谈,甚至共进一餐。 “你一定听过牙丸组吧。”阿不思浅笑,牙丸无道在一旁冷冷未言许久,此时眼睛却发出骄傲的光芒。 第5节 黑夜初降。 咚咚咚的木鱼声。 五个身穿银色风衣的高大男子,分别站在五个方位,凝神观察附近的任何风吹草动。 五个方位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公寓单位,里头一个单身孕妇正在焚香求佛。远山青子。 “嗯,擅长精神战斗的白氏,喜欢肉搏战的牙丸组,是我大老板日本吸血天皇的两大得力部队,你们两支繁衍的纯种吸血鬼是全世界最多的,不晓得哪天想到又要建立超级大血库了吧。”宫泽嘴巴不饶人,但双脚已忍不住又抖了起来。 此时宫泽发现周遭的嘈杂声都静了下来,只有一旁走过的服务生手中的咖啡瓷盘,不断发出无法拿稳的碰击声。 阿不思兀自微笑。 无道的身上不断发出惊人的杀气。 冰冷的气息迅速渲染开来。 “佛菩萨啊,请给我指示,告诉我应不应该将孩子生出来……” 青子眼泪扑簌簌流下,跪在蒲团上的她手中的木鱼一直没有停过。 善良的她被男人在暗巷玩弄后怀孕,跑了两次医院检查,即使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天生残缺,但青子的心中一直很挣扎,很痛苦。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也许这正是神明给他的考验。 一道张狂的黑影划过月色,重重地落在离青子公寓不远的屋顶上。 “牙丸铁血,东亚无敌。”无道的声音铿锵有力,像击在岩石上的寒铁。 “东亚无敌,那何必需要像我这样一个小小角色的帮忙?”宫泽打了个冷颤,但言辞还在努力做最后抗拒。 看了看阿不思,宫泽又说:“她是个很干练的女人,找她便行了。” “我们搞不清楚一件事。”阿不思将一张照片递给宫泽。 宫泽倒吸了一口气。 张狂的黑影慢慢站了起来,高大,而模糊。 黑影四周的空气诡异地扰动,就像酷热的正午时分,汽车引擎盖上蒸融扭曲的空气。那扰动将黑影的线条破坏殆尽,只剩下一团散置的黑。 五双冷酷的眼睛早就盯着他。 “好像是同类?”一个牙丸武士慢慢挪动身体,小心接近距离不到30公尺的高大黑影。 其余四个方位的牙丸武士按兵不动,凝神观察着出手的时机。 “报上名字。”牙丸武士银色风衣扬起,露出腰际上的银色贝瑞塔92F型手枪,上膛。 “我不跟死人说话。”模糊的黑影似乎有张相当模糊的脸孔。 牙丸武士贝瑞塔手枪举起,扳机扣下,火药击发,子弹高速旋转。 照片上的男人是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显而易见,他生前遭受过非常恐怖的凌虐。五官血肉模糊。 “是徒手,每一个打击都是徒手。”无道说。 “但这个男人没有怀孕。”宫泽沉吟着,看着照片。 “不,重点是,这个叫宁静王的男人是我们血族的一份子,而且是个中好手。虽然上个月因为叛变了组织逃亡,不过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坏胚子,穷凶极恶,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凶。”阿不思浅浅笑着,丝毫没有叹息之意。 “宁静王?现在他看起来果然很宁静。但你们凭什么认为杀死这个吸血鬼的正义之士就是杀胎人?”宫泽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阿不思推了推红边胶框眼镜,说:“我们有最好的鉴识调查员,专门处理‘下手的人是谁’这样的问题。很准喔,如果有知名的血族猎人胆敢跨海在东京都狩猎我们,立刻就可以查出是谁,天涯海角我们也会反过来狩猎他。” 掏出手枪的牙丸武士跪在地上,脖子上的脑袋歪歪斜斜垂着,两只眼珠因为压力急速膨胀的关系,像陀螺一样诡异地旋扭着,黑色与白色混沌在一块。 “一起上!”一个牙丸武士才刚刚说完,两袖刷出两把钢刺,黑影就从他的头顶掠过,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好像快陷进水泥屋顶里。 碰!他的脑袋整个碎裂。 “快走!交战不是我们的任务!”余下的三个牙丸武士飞快朝三个方向离去。 然而模糊而巨大的黑影却一点狙杀他们的兴趣都没有,他只是抽动鼻子,然后朝咚咚木鱼声来处重重踏步前进。 “嗯,这种虐杀吸血鬼的重手法你们见过吗?建过档吗?”宫泽问。 “类似的重手法不少,但是杀胎人的手劲偏向古气击很多,而不是纯粹的怪力。这样的手法很罕见,即使是最优秀、最勤于锻炼的血族猎人也只能说跟他不相上下。”阿不思闻着咖啡,说:“善使古气击的血族很少,因为细胞变异的关系,极少有血族的身体能够习惯人类发明的武术。” “所以杀胎人是人类的机率大了些?难道没有像是狼人啊、半兽人啊、还是其他的怪物?”宫泽问,虽然他也认为杀胎人是个人类。 “我们列了一份世界有名的吸血鬼猎人的清单,但论录像带里的体形、步距速度,以及这样的重手法来研判,没有人符合。”阿不思选择性回答了宫泽的问题。 “嗯。”宫泽又陷入沉思。 此时,阿不思放在桌上的传呼机响了。 阿不思拿起传呼机,笑笑地看着上面的简讯,说:“任务结束,死了两个,逃回了三个。对方果然有两下子。” “是同类吗?”无道面无表情。 阿不思笑而不答,因为简讯上并没有注明这点,显然那些饭桶也没能观察出来。 宫泽则思考着照片中惨死的宁静王,跟这些怀了畸形儿而遭到谋杀的孕妇有什么关联性。 乍看之下,孕妇,或者说是畸形儿,是特意遭到锁定的谋杀焦点,而宁静王则是突发奇想的杀戮,很可能只是不得不为的遭遇战。 但,如果这些吸血鬼老板只是想得到这种答案,根本没有必要把他找来这里。 “宫泽警官,你应该知道我们需要你了吧,我们想借助你的想象力,不只想找出杀胎人是谁,也想了解他的动机跟犯案模式供我们建文件研究,你要什么资料我们都会详尽地补给你,包括十分钟前在台场东云惨死的孕妇,以及我们两位牙丸成员的验尸报告。”阿不思甜腻地笑着。 阿不思刚刚用“想象力”取代“推理能力”,显然别有用意。 “而从这一秒钟开始,升你为特别V组的课长,直属我们牙丸组,不必再听其他人类的指示。”阿不思补充,果然升了宫泽的官。 “真是步步高升啊。”宫泽冷笑,站了起来:“先给我宁静王的背景资料吧,包括一些具体的描述、跟他做过哪些特别的事,最好去做做吸血鬼访谈再告诉我。还有,我要知道那些孕妇被杀掉的精细过程,总之资料越多越好,乱七八糟也没关系,我自己会找出最有用的部分,千万别自作聪明帮我去芜存菁。” 阿不思愉快地点点头,无道则依旧是不牵不动的扑克脸。 “还有,以后别叫我警官,叫我忠狗或奴才就可以了,别污辱‘警官’两个字。”宫泽自嘲,转身离开蓝图咖啡店。 半小时后,远山青子的单身公寓被黄色的封锁线围得密密麻麻。 青子的尸体倒在小小的佛堂前,死因是腰背部被不明凶器贯穿。 死因:胸腔爆裂。 一份小报透过种种非正式的管道得到消息,大胆东拼西揍出此连环凶杀案的部分真相,东京都人心惶惶,称变态凶手为“孕妇裂腹杀手”。 隔天,撰写此一新闻特辑的记者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千惊万喜 命格:机率格+修炼格 存活:五百年 征兆:渺小到任何人都决不可能发现 特质:在苍茫天地中寻找出极巨大的喜悦与幸运。缺点是极不确定幸运的引爆点在何时激活;若还未引爆就卸下命格会丧失幸运的契机,宿主在幸运激活前即因故死亡也是有可能的。 进化:不明。在机率格的命累积到五百年以上,再经由宿主刻意修炼命格机率发生的方向性。〗 第6节 “下好离手!” 赌场里烟味、酒味、粉味,三味不缺。 大笑声、喝叱声、咒骂声,三声俱齐。 这三味三声在新宿三丁目的三K赌场样样都有,数百人在东京第四大的地下赌场用筹码瞬间与他们的人生决胜负,肾上腺快速分泌的气味感染了每一个赌客。 但夜过了大半,整个赌场的焦点渐渐全集中在“二十一点”长方形的绿色赌桌上。 该桌有个客人已经连续赢了36场,筹码堆得像座小山似的,教人眼红。 出奇的是,男赌客刻意赤膊着上身,露出松垮的虚肉,以示绝对没有作弊。 “庄家开牌!十九点!”主持二十一点的庄家喊着,早已全身大汗。 男赌客哼哼一笑,将根本没掀开看过的两张牌慢慢打开。 又是二十一点! 全场几乎沸腾了,然而每个赌客的心中都嫉妒得不是滋味,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赌运这么好,偏偏不是自己。 庄家擦擦脸上没有停过的冷汗,他已经是第三个庄家了,是这家赌场最会抓作弊的高手,然而他根本就看不出眼前的男人耍了什么把戏,却又绝不可能承认真有人运气如此之霸道。 “今天晚上真是幸运啊。”赌客的名字叫做铃木。 铃木笑笑地将所有的筹码再度推到面前。 刚刚的胜利让他又赢了双倍,总共是8200万日元。 庄家不知如何是好,看向远方气急败坏的赌场老板,等候指示。 “开赌场不怕付不出钱,只怕赌客不敢下注。这句话还管用吗?还是贵赌场只准赌客输钱不准赢钱啊?”铃木哈哈大笑。 其余的赌客也纷纷鼓噪起来,等着赌场老板处理。 铃木是这家赌场的常客,以前是个大企业家,但是在一场精心设计的诈赌中输给了赌场所有的身家后,从此潦倒街头。 但是在今晚,他靠自己出奇霸道的手气,赢回当初身家的五成。 “臭小子,等会儿暗地挂了你,钱照样把你剥回来!”赌场老板横了心,点头示意庄家发牌。 “等等,让我来吧。嘻,好久没遇到这么刺激的赌局。”一个瘦瘦高高、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笑嘻嘻地走到赌桌前,将刚刚惨输的庄家换下。 铃木耸耸肩,不以为意。 “嗯,让他输个精光不说,我还要让他再赔两倍!”赌场老板点起雪茄,满意地看着为他赚过数十亿的吸血鬼,超级庄家阿久津。 阿久津先是躬身向全场致意,然后轻松写意将两张牌轻轻丢到铃木面前,此时赌场全都静了下来,三百多双眼睛心情复杂地专注于这场赌局上。 这些人当中,很多今晚都输了不少,他们期待铃木能狠狠将吃人的赌场削一顿,却又更期待铃木瞬间就将八千多万日币输个精光,如此他们才会有“至少我不像某个不知见好就收的笨蛋”的自我安慰。 然而铃木根本没有看牌,就跟前几次一样。 铃木浑然不知阿久津已经用吸血鬼独具的超高速手法与眼力,将自己的底牌安排成一张黑桃八跟红砖八,刚刚好是进退维谷的牌面。 “庄家开牌!二十一点!”阿久津将牌掀开,大声说道。 是一张黑砖一跟红心十。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得意地看着铃木。他方才用了超级手速选牌,全场三百多双眼睛都给骗了过去,不可能被发现。 铃木瞪着眼睛,心脏剧烈鼓动。 难道这一把牌居然阴沟里翻船? 不!不可能的! 在赌桌上,我就是神! 从前天开始,我在13个小赌场里从没输过任何一把牌!百家乐、掷骰子、天九、麻将、电子赌马样样都赢!这一把牌我也可以强渡关山!逢凶化吉! “补牌!”铃木大喝。 阿久津掀开一张牌补给铃木,是张黑桃四。 “客人,你确定不看底牌?超过了点数可要加倍,就不只输掉你桌上的筹码,恐怕还得帮你联络器官贩子了,但我想你的肾脏可没有这么好的行情。”阿久津笑道。 “再补!”铃木冷笑。 如果这一把牌输掉,他就自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行!”庄家又掀了一张补牌给铃木,是张红心五。 “再补!”铃木双手按在桌上。 此时他觉得双掌有股劈劈啪啪的灼热感,好像快要烧起来似的。 “爆!”阿久津大喝。 虽然他知道铃木已经超过点数了,但高手就是高手,他知道下一张牌是张危险的红心A,手底一滑,以肉眼无法跟上的超快速度将一张红砖七发给铃木。 四加五加七,三张补牌一共是十六点! “你的人生结束了。”阿久津微笑。 所有人凝视着铃木的表情,期待看见崩溃扭曲的神色。 “赌徒就该相信自己的命运!”铃木的表情变得相当狰狞。 他的双手血管里窜流着滚烫的血液,直要沸腾起来。 铃木将两张底牌掀起,啪! 一张黑花二!一张黑花三! 加起来是二十一点! 全场哗然,然后爆出如雷掌声与吼叫。 “过五关,又二十一点,一共是五倍,四亿一千万!”铃木大笑,不断地大笑。 阿久津惊愕不已,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难道是我发错了底牌?我居然发错了底牌? “今天晚上就饶了你们吧!山本老板,请开张4亿元的即期支票给我!剩下的一千万就分给现场所有的人吧!哈哈哈哈哈!”铃木痛快地说。全场赌客大乐,又陷入一阵疯狂。 赌场老板的雪茄烫到手,但他心疼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阿久津深深吸了一口气,杀机已经确立。 今夜,他誓言为老板夺回那张四亿元的支票。 第7节 今晚是铃木这辈子最幸运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这下子连本带利全都回来啦!我又可以住豪宅!玩漂亮女人!开他妈的手工跑车啦!”铃木难以压抑心中的兴奋,他将支票夹藏在臭袜子里,踩着巨款大笑前进。 深夜的新宿有些冷清,铃木穿着破旧的大衣进入暗巷,拿了几张钞票跟一个流浪汉换了身上的衣服后才又从另一条小巷钻了出来。 铃木也不是笨蛋。 “嘿,明天要去哪里赌好?恐怕我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东京,没有赌场敢让我去了。也好,明天将支票存进户头后就搭新干线去别的地方赌吧,心里好久没这么踏实了。”铃木盘算着,一边注意有没有出租车,或是附近的旅社。 带着巨款,可别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铃木走在早已关门的百货公司街上,路大比较安全。 此时一辆出租车慢慢地从街角转了进来,铃木赶紧招手。 “载我到最近的旅社吧。”铃木说,坐在车后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几天赌运亨通,在决胜负的最关键时铃木的手掌往往灼热飞红,仿佛皮肉里藏了炭火,血管里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蒸发似的。 “以前的掌纹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铃木从没注意过自己以前的掌纹是什么样子,但现在的掌纹着实有些奇怪。 依稀是个赭红色的囚牢。 “大概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现在好报来了吧?”铃木笑笑看着掌纹。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赌运奇佳的前几天自己竟生了一场大病,躲在天桥下全身忽冷忽热,好像快要死掉了,没想到大病过后一切否极泰来,峰回路转,从跟纸箱游民赌的第一把骰子起就不知道什么是输的感觉。 然后就这么赢回了所有。 猛然身子一震。 出租车撞上路边的广告看板,停了下来。 铃木大吃一惊,问:“老兄,你别这么夸张啊!” 但见出租车司机的额头上多了一个黑点,皮椅上全是浓稠的脑浆。 “哇!哇——”铃木吓得屁滚尿流,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脑袋一片空白。 出租车前,站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打着红色领结的瘦高男子。 男子愤怒地瞪着铃木。 是吸血鬼庄家,阿久津。 “下车!把支票拿来!”阿久津挥动手中的西格尔P226型手枪,怒喝铃木下车吐钱,气冲冲的样子跟刚刚在赌场发牌时的优雅判若两人。 一只黑猫轻溜溜地走过马路。 铃木的神经紧绷到极限,胸口剧烈喘伏。 “老子叫你下车!下车!下车!”阿久津举起枪,扣下扳机。 子弹击破玻璃,掠过铃木的身旁。 黑猫喵了一声,来到撞毁广告看板的出租车旁,嗅着轮胎。 “饶……饶了我……”铃木浑身冷汗,想要开门下车,却发觉双脚根本不听使唤。 而他的双掌也开始冰冷。 “刚刚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在老子毙了你之前快说!”阿久津放下手枪,走到出租车旁拉出司机。 趁着尸体还颇有温度,阿久津将司机举了起来,尖牙插进,大口畅饮着司机的鲜血。虽然这么做违反了吸血鬼东京都约,但,等一会再好好将两人的尸体处理好就可以了。 铃木看了这一幕,简直完完全全崩溃了。 流传已久的、东京聚集了无数吸血鬼的传说,居然是真的。 我惹了最不该惹的人啊。铃木双腿一软。 “支票……我不想要支票了……求求你放过我吧。”铃木流下眼泪,双掌犹如进了冰库,冷得喀喀发抖。 黑猫在青色的路灯旁坐了下来,盯着出租车门。 它的黑色细毛上,有着淡淡的白色纹路,雪白一片环绕它的颈子,有如穿着黑色西装的猫绅士。 “把支票拿出来,接下来看老子有没有心情饶你。”阿久津手中的枪,已经瞄准了铃木的太阳穴。 铃木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即将出窍。 “大叔,拥有上好赌运‘信牢’的人,可不能这么畏畏缩缩的,会把命白白送掉喔。” 声音来自高高的天空上。 铃木没有听见,但听觉灵敏的阿久津机警地抛下司机尸体,将手枪举向天空。 一道黑影踩着一旁百货大厦轻飘飘落下,好像一支黑色的软羽毛。 阿久津看清楚了,是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眉清目秀,绑着马尾的大男孩。 瞧他的模样,应该在20岁左右。 “我哥哥说,开赌场的最需要两样东西,钱跟度量。”大男孩慢条斯理说:“所以回去建议你们老板,还是把赌场关了吧。” “是吗?”阿久津打量这从天而降的大男孩。 是同类吗? 这个男孩很强。阿久津嗅到了危险。 “我要开始忙了,所以从现在开始给你五分钟逃跑,如果你跑得掉就恭喜你了,如果再被我追上,那也只能怪你跑得不够快。”大男孩说,举起手,露出手腕上的手表。 “喔?没想到东京还有人敢当猎人,更想不到有猎人要跟我争这张支票。”阿久津冷笑。 阿久津感觉到大男孩的体温大约在37℃,比起吸血鬼的常温25℃还要高出许多。而对方踩着高楼垂直的墙壁轻飘飘走下,全世界只有修习古武术的吸血鬼猎人才能办得到吧。 大男孩指着手表,认真说道:“还有四分五十二秒。” 阿久津冷笑,正想给这个吸血鬼猎人一点教训,突然间,他的双脚不由自主拔开地面。 正当阿久津大感骇异时,背脊不知怎地撞上了路灯,整个身体重重摔了下来。 路灯柱严重弯曲,光线忽明忽灭。 “……”阿久津摸着腹部,说不出话来,丹田之中有一股不断狂奔的气流在旋转,让他的肚子几乎要裂了开来。 糟糕。 会丧命。 阿久津寒毛直竖,真后悔来讨这张该死的支票。 但大男孩没有理会汗流浃背的阿久津,径自走向撞毁的出租车。 铃木的双脚依旧不听使唤,刚刚发生的一切只让他更生畏惧。 “你也是来……抢支票的吧……”铃木全身缩在一起,瑟簌发抖,整个人好像矮小了不少。 大男孩摇摇头,露出亲切的微笑,说:“支票你留着,那是你豁尽一切应得的,不是吗?”他拉开出租车门,铃木整个人不禁一震。 “但流浪到你手掌上的东西不应该是你的,我必须拿走。抱歉。”大男孩蹲下,原本坐在路灯下的黑猫机灵地靠了过来。 第8节 大男孩一双大眼睛看着颤抖不已的铃木,左手抚摸着黑猫的额头。 黑猫闭上眼睛,温驯地任由大男孩抚摸。 不赶时间的话,这种事还是慢慢来得好。 “铃木先生,请闭上眼睛,全身放轻松就可以了。”大男孩温柔的话语有一股魔力,铃木居然暂时忘却死亡的恐惧,慢慢闭上眼睛。 大男孩口中默默念咒,伸出右手快速在空气中结印,手指附近的气流急速震动,好像有一股肉眼看不见的能量在窜流着。 “‘信牢’,来吧。”大男孩看着铃木,右手以无法言喻的超高速画动着流传四千多年的古老咒符,然后伸掌急抓铃木的额头。 铃木全身哆嗦,仿佛全身堕进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他想张口大声呼救,却无法动弹半分。 接着,铃木感觉到身体一下子浸泡在冰冷的泉水中,一下子被焚火包围着,忽冷忽热,宛如大病一场时的痛苦感觉。 大男孩额头汗珠不断,黑色的风衣早已被大汗浸湿。 无法形容,但很明显,有某个看不见的东西爬梭在两人之间。 慢慢地,大男孩的手掌起了奇异的变化,蜿蜒的肉线诡异地扭曲,血肉滚烫、甚至冒起蒸蒸白烟。 碰! 一个约莫一公尺的气团,在大男孩与铃木中间缓缓震开,空气吱吱作响。 大男孩紧紧握住右手掌。 他知道此刻他的掌纹,已蜕变成一个红色的囚牢。 “麻烦你了,绅士。”大男孩松了一口气,左手揉着黑猫额头。 一瞬间,大男孩的掌纹化为乌有,倒是黑猫无奈地低喵了一声。 “好了,铃木先生可以睁开眼睛了。”大男孩拍拍铃木的肩膀,微笑。 铃木疲惫地张开眼睛,此刻他全身虚脱,有若大病初愈。 “你的赌运已经被我拿走,所以记住了,明天银行一开就把支票存进去,4亿元足够你东山再起、过一辈子舒服日子了,别再想赌博的事,一天到晚把筹码在桌子上丢来丢去,就算400亿也会输光。”大男孩好心提醒铃木。 铃木不知所以然地发呆。 大男孩只好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铜板,抛在空中接住。 “正面反面?赌一巴掌。”大男孩问。 “反面吧?”铃木恍恍惚惚地说。 大男孩摊开掌心,是正面。 铃木还来不及反应,脸上就被甩了一个清脆的耳光。 “跟你说别赌了。记住了啊!” 大男孩叹口气,站了起来,朝弯曲的路灯下一看。 倒在不远处的阿久津果然趁机逃跑了。看样子他的身子还蛮壮健的嘛。 大男孩舒展了一下身体,看了看表,将失魂落魄的铃木扶了起来,指着一旁的小巷说:“别待在凶案现场,快走就不会有事。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知道吗?” 黑衣扬起,一手揽起一只叫绅士的猫,大男孩像一场怪梦般消失在铃木的生命中。 第9节 “幸好还来得及躲起来,刚刚真是九死一生。”阿久津吁了一口气。 他的腹部还在绞痛,但他在新宿上空飞檐走壁,一下子就跑到距离出租车撞毁地点三公里外的高岛屋百货上。 阿久津心有不甘,赌输了一副牌就输掉了老板4亿,出来追支票又被年轻的猎人一掌打得丧失战意,真是没面子透了。 像我这么优雅的吸血鬼,怎么会一整夜走屎运?他忿忿地想。 “别跑了。”大男孩的声音赫然出现在阿久津的右边。 阿久津大惊,踩在屋顶天台的脚步不停,掏出手枪就往右边扣下扳机。 但子弹还没击发,手枪就被一道闪光斩离脱手。 “可恶!你不是说给我五分钟逃跑的吗!现在才三分十六秒!”阿久津愤恨地咆哮着,左手握紧刚被折断的右手腕,停站在一户人家的水塔上。 大男孩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如同他的掌纹一样空白无瑕。 绅士从大男孩的左手怀抱中跳下,猫爪抠抠眼睛。 “我想过了,如果我追丢你了怎么办?”大男孩的眼神极其无辜。 阿久津呆晌,看着大男孩,无法说出一个字。 “你一定会在心底偷偷笑我。”大男孩认真说道,左掌平举。 阿久津完全愣住。 “混帐!跑得了是我的本事!你们猎人说话都不算话的吗!”阿久津大叫,想用愤怒掩饰内心的恐惧,他明白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阿久津开始后悔这些年来太过倚赖枪枝,早疏于拳脚搏斗的锻炼。 都怪东京是个太过安逸的吸血鬼天堂。 “猎人说话要算话的吗?”大男孩总算露出一点笑容,说:“幸好我不是猎人。” 阿久津大吼,孤注一掷冲前,左掌成刀斩下。 银色的月光,震动。 阿久津双膝跪下,两眼被巨大扭动的压力瞠出眼窝,两排尖牙在嘴里崩脱。 新宿的夜,终于宁静。 “我是乌拉拉。” 大男孩将绅士抱起,愉快地抚摸着它的颈子。 “一个藏在中国四千年历史背后的,猎命师。” 〖信牢 命格:机率格 存活:一百二十年 征兆:赌运奇佳,尤其在押注手边所有筹码时最容易发现压倒性的幸运。 特质:相当倚赖宿主的自信心才能发挥力量,而非带给宿主自信感。但信牢在双方实力有一定程度接近时才能发挥决定性的力量。若宿主信心失却,会反手将好运用罄,全盘皆输。 进化:如果宿主不断保持胜利的机率,则将进化成大幸运星、雅典娜的祝福等,或蛹化成千惊万喜,或因宿主失却信心而萎缩。〗 第10节 宫泽一大早就收到了一个大纸箱,里面的资料又重又繁,应他所求。 “老婆,今天我要在家里办案。”宫泽抱着纸箱走楼梯,对刚刚送了小孩上学的妻子奈奈说:“这箱子里头有很多资料跟照片都很血腥,你跟孩子都别进书房,很恶心的。” 奈奈没有反对,但露出好奇又可爱的表情。 “我是说真的。”宫泽苦笑:“别吓坏了孩子跟你自己。” “遵命,宫泽警官。”奈奈回了个举手礼。 三个小时后,宫泽的小书房就被布置成标准的、干练的、经验老道的刑事组研究室,血腥的现场照片黏贴在墙上,上面标记了吸血鬼凶杀鉴识专家的意见。 二十五寸的电脑荧屏上反复播映着杀胎人掠出地下停车场的画面。 桌子上的剪贴簿夹满了凌乱的笔记资料,还有一本阿不思特别提供的《禁断宗教仪式考》。“我想这本书里头提到了七种杀婴的宗教仪式,但没有一种符合这次的情况;如果你想要保存这本书,尽管收下。用功的阿不思敬上。” 宫泽没有反驳阿不思的见解,也很有兴趣收下这本似乎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一间开放图书馆的怪书。 抛开宗教仪式方面,宫泽的确理出对“杀胎人”的一些了解。 杀胎人身高约185公分,体重在75公斤左右,长发,骨架宽大结实,黑色风衣是一种可能的穿着,善气击,熟悉中国古老的内息武术,但从脚印的步距与深浅来看,杀胎人的肌肉力量也同样惊人,进行三度空间运动时的切换速度不亚于顶级的皇室吸血鬼,直线奔跑绝对有百米八秒到七秒的实力,瞬间爆发力则未可知。 但杀胎人的残忍似乎很有节制。 在杀害孕妇怀中的畸形儿之前,他没有滥杀“非目标之外角色”的兴致,这点显示杀胎人具有典型的“仪式杀手”人格气质,同时拥有高度的自信可以排除仪式之外的障碍,而不怕被警察查缉或身分败露。 更重要的,杀胎人还会使用气击攻击孕妇特殊的穴道,促使孕妇瞬间晕倒,并分泌大量的类吗啡腺素,暂时阻断中枢神经意志。 也就是说,他在撕开孕妇的肚子之前,孕妇是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 手法残暴的杀胎人,居然颇有仁慈之处。 宫泽可不认为先麻醉孕妇再撕开肚腹是这项“仪式”的必要成分,因为全世界各项宗教仪式,都强调用“痛觉”感受神秘个体经验的重要性,好在肉体痛苦之外逆向产生幻觉,以求接近神启。 麻醉必是多余的。对杀胎人来说,是额外的施恩。 “杀胎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猎杀畸形儿呢?还是他正在创生另一个新宗教?在这个鬼才知道的新宗教里,畸形儿是祭品,所以母体反而没有必要使之痛苦?”宫泽摸摸下巴,持续三个小时的苦思,似乎让他长了不少刺刺的短须。 每每宫泽全力以赴的时候,他的胡渣就会劈劈啪啪冒出来。 宫泽凝视桌上的一些访谈记录,背叛吸血鬼组织的宁静王的背景资料与传言都很丰富,也帮助他更了解吸血鬼在日本的势力与组织。 第11节 宁静王,本名中岛建司,并非纯种吸血鬼,但他勇猛绝伦、冷静果敢,加上牙丸精兵大多于二次世界大战入侵中国东北时遭到毁灭性的反屠杀,猛将一时耗乏,所以宁静王在70年前获选加入牙丸禁卫军,担任地下皇城东门守将,达到他生涯最巅峰的阶段。 然而日本吸血鬼的体系很僵硬,稀有的纯种吸血鬼一方面藉由快速的“咬噬”增加后天吸血鬼以扩充战力,一方面却在意识形态上保持无可救药的优越感,不断打压后天吸血鬼在体系内的发展。 所以无法进入皇族体系的后天吸血鬼时常与人类合作,共同经营赌场、担任帮派老大的保镖、甚至组织地下的吸血鬼帮派等等。 宁静王也不例外,虽然他战功赫赫,却仍一直饱受牙丸直系的冷漠对待,终于有一天与皇族正式发生冲突,孤身一人杀了一小队牙丸禁卫军巡逻小队后,无奈展开了为期七年的藏匿、逃亡。 这7年中,有三位“叛徒清洁者”陆续搜寻到他、并交锋,都反被他格杀。 “叛徒清洁者?以前倒没有听过。”宫泽心想,叛徒清洁者应该是吸血鬼组织的暗部或菁英,能够反过来杀了追杀者,宁静王应该是个很强的家伙。 但他死了。 被杀胎人用压倒性的重手法给杀了。 阿不思提供的鉴识报告中,显示杀胎人先是将高速运动中的宁静王双腿迅速用足尖踢断,而且是从小腿肚后踢断,表示宁静王一开始就打算逃跑,也就是说,杀胎人的实力高出宁静王太多,依宁静王的战斗经验马上判断必须拔腿就跑。 然后是肩胛,整个被怪力折断,并非气击。 紧接着是长达17个小时的、接近凌迟的虐杀。 宁静王的双臂遭到怪力扳折,再来是大腿复杂性骨折,应该是软气击造成的伤害。 最后才用强烈的气击将宁静王的胸膛整个轰翻,肺脏爆破,头颅扭曲。 阿不思认为,杀胎人与宁静王必有深仇大恨,所以建议从宁静王的人际脉络中探询杀胎人的动机,甚至身分。依照鉴识,杀胎人是个惯用左手的杀手,这样的范围就更小了。 “不,不像是仇恨的凌虐。”宫泽笃定。 杀胎人之所以对宁静王施以17个小时的囚禁与攻击,一定另有原因。 宫泽感觉到杀胎人是个行事干脆的横暴大汉,不可能花那么久的时间做婆婆妈妈的虐杀。 怎么说呢?以杀胎人对穴道原理的熟悉,想要一方面杀死畸形胎儿一方面顾全孕妇的生命,只要细心花时间必然可以做到,但杀胎人只是迅速麻痹孕妇,然后发狠将胎儿杀死。 有仁慈之心,但有做大事行大恶、“不拘小节”的觉悟。 何况,真要虐杀,可以让宁静王零零碎碎地受尽折磨而死,但杀胎人只是凶暴地、相对爽快地断折他的四肢。 “所以说,是刑罚。”宫泽自言自语,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推论:“杀胎人想要问出什么?想要从宁静王的口中问出什么?” 一定要问宁静王吗? 还是只要是吸血鬼,都是杀胎人询问的对象?宁静王不过是碰巧倒霉,遇上了有个问题要问的杀胎人? 什么问题要问吸血鬼? 还是,什么问题要问宁静王? 这个问题跟谋杀畸形胎儿有没有关联? 不,一定有关联,但应该从何思考起? “看样子,杀胎人在执行什么计划。”宫泽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一个高大宽实的背影。 背影模糊,黑色大衣浸溶在惨暗的夜。 强壮,孤独,霸道,一意孤行。 摆荡在善恶之间的脸孔。 “线索不足,如果连阿不思这头资深吸血鬼也没办法联想的话,这个地下世界也不是我所能透彻理解的。”宫泽的手指抠着下巴的胡渣。 但话虽这么说,宫泽却隐隐认为,只要杀胎人再犯案,再犯不同的案件的话…… “只要你继续行动,我就可以知道你想做什么。”宫泽自信满满,他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绽放出这样的光芒了。 书房光线昏昏沉沉,宫泽站了起来伸个懒腰。 眼睛瞥看着桌上宁静王惨不忍睹的照片,宫泽仿佛可以看见他死前面对一个比他恐怖万分的对手,霸道地坐在面前,不言不语,只是无聊地等待宁静王将答案说出。 当时的宁静王,是觉得很害怕呢?还是很不服气? 就算是活了五十几年的吸血鬼,也懂得恐惧的吧? 宫泽的思绪本想就此打住,因为他内心抗拒着同情吸血鬼这件事。 但,宫泽脑中的对峙画面却没有消失。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双腿俱断的宁静王,气氛凝重。 黑衣人抓起了宁静王的右臂,嘴巴慢慢张开,像是要问什么。 要问什么…… 宫泽张开双手,身子摇晃,不断地想从嘴巴里吐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问句。 宫泽的影子在书房的黄色灯光下晃动,越来越急促。 黑衣人的眼睛没有一丝同情,百分之百的坚定。 “皇城……”宫泽右手突然握紧,大叫:“皇城!是皇城!” 宫泽灵光乍现,大叫:“杀胎人!原来你想知道地下皇城在哪里!要不然就是想知道地下皇城的配置!” 〖国破境绝(妲己) 命格:集体格+修炼格 存活:两千年 征兆:在很短的期间内宿主将完全被妖邪化,影子会透露出妖化的底细,或九尾,或蛇身,或巨角。当宿主彻底妖化后,邻近的生物将产生种种突变,或大瘟疫。 特质:乃是极有自主意识的命格,宿主仅仅是其夺舍蛹化的皮肉工具。极其可怕的妖化能量,足以令周遭人等丧心病狂,甚至产生诸多妖化的特征。百妖来投,人间堕落,几乎拥有否决天命格的能量。 进化:以邪成仙,或因邪毁灭。〗 第12节 乌拉拉躺在惨淡的月光下,赤裸裸,在寺庙的瓦片屋顶上沉思。 钟声隆隆响起,古铜色的音符震动不已。 乌拉拉的眼眶有一滴泪水,兀自坚强地凝结着。 有些回忆越是悲伤,就越是教人难以忘记。 难以忘记,回忆就会变成人的一部分,或竟变成人的所有。 某种力量交托给乌拉拉不得不为的未来,一种称之为使命的东西。 未来浑沌不明,使命艰险沉重,本是男子汉应勇敢追寻闯荡的目标。 然后诞生出一种称之为英雄的非人类。 然而,乌拉拉却很喜欢单纯地看着月光,活在回忆里。 他知道自己不是成为英雄的料子。 从前不是。 以后也不想。 “走开!” 每次乌拉拉想起这两个字,眼泪就会在天真无邪的笑容里打转。 猎命师啊猎命师,天下数千奇命皆可自由运用,偏偏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寥寥几句话。 曾经真正掌握过什么吗? “那也没什么。”乌拉拉笑道。 他反而不是那么在意。大而化之却是他最受责难之处。 一道黑色闪电穿越十几丛大树,枝叶沙沙作响,一眨眼,已经溜上寺庙屋顶。 白领黑猫,绅士。 “有发现吗?”乌拉拉盘坐了起来,绅士点点头。 “是凶命?”乌拉拉眼睛一亮。 绅士摇摇头,但随即眯起眼睛表示嫌恶。 “这样啊,那你觉得有没有机会?”乌拉拉反而高兴起来,绅士无奈不语。 “总之拜托了。”乌拉拉把右手放在绅士的额头上,念念有词:“‘朝思暮想’,来吧!” 绅士紧闭眼睛,身上的黑色细毛登时竖了起来,一股暖流沿着猫的额心爬上了乌拉拉右掌,他原本空白皎洁的手心登时浮出几条紫色的纹路,慢慢地扭动。 月光有如煮沸的开水,银色的空气开始膨胀、扰流,瓦砾啪哒啪哒微震,一股圆润的气自乌拉拉的身上晕开,充实而饱满。 乌拉拉拍拍绅士的脸,笑着说:“谢啦!”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紫色漩涡。 “喵呜——”绅士搔搔头,一副我又能怎样的无奈表情。 这奇命“朝思暮想”可无法在体质特殊的猎命师身上停留太久,于是乌拉拉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自指尖迸出。 乌拉拉将手指放在胸口,口中唱着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奇异地,鲜血以飞奔的速度溢散开来,沿着黄色的皮肤幻化成一个又一个夸张的赭红色文字,覆盖住精赤的身子。 那赭红色文字是中国古隶书,在月光下有如具有生命般在乌拉拉的肌肉上爬梭着、浮动着、低诉着。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密密麻麻红色的字是这么写的,邓丽君的歌词困住了乌拉拉体内的朝思暮想。 乌拉拉双掌合十,默默祷祝。 绅士像一团毛球滚上了乌拉拉的左手,乌拉拉轻轻抓住,纵身朝涩谷奔去。 第13节 “医生,病人快不行了,要打强心针吗?” “糟糕,心电图显示心律不齐,血压偏低!” “皮肤百分之九十,三级灼伤!” “不行,伤患严重脱水,点滴快上!点滴!” 几个医护人员手忙脚乱,深夜的急诊室正用尽所有的方法,抢救一个奇特的伤患。 泽村雄彦,现在全身正冒着白烟,与难闻的焦臭气味。 “哔!”一声长鸣。 经过四十分钟的紧急抢救,心电图终于没有反应。 所有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 医生拿下口罩,遗憾地宣布:“遭到雷击的伤者,经过抢救38分钟无效,已经不治身亡,现在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 “啊……咿……啊……” 此时,泽村却痛苦地睁开眼睛,心电图又开始哔哔哔哔地叫,医护人员赶紧又慌又忙地继续刚刚的急救动作。 过了五分钟,泽村的血压居然逐渐稳定下来,脱水的状况也及时获得改善。 然后心电图完全正常,留在泽村身上的,只有皮肤焦烂的无限痛楚。 “真是奇迹!看样子我们救活一个稀奇的雷吻者呢!”医生又惊又喜,随手拿起泽村的病历仔细一看,这才又吓了一大跳。 泽村雄彦,31岁,身高161公分,体重55公斤。 遭到雷击11次,不明原因自焚8次,身上早有数不清的三度灼伤! 医生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叫泽村的家伙……真是……真是个经常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医生……我……我不想活了……我好痛……”泽村居然可以开口。 他的瞳孔快速收缩着,嘴角冒泡,意识涣散。 医生摇摇头,鼓舞着泽村:“别这么想,你大难不死,一定会有好运气在后头的。”但医生的手却兀自在颤抖。 这个怪人令他感到害怕。 泽村摇摇头,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喊道:“快快杀了我!快快杀了我!我被恶魔附身了!连上帝都要打雷轰死我!啊啊啊啊啊……”声音凄厉。 身体剧烈晃动的结果,是脆弱的焦黑皮肤重又裂开,渗出黄色的水液。 泽村的身世的确令人伤感。 自从11年前在滂沱大雨中遭到雷击后,他的命运从此崎岖难捱,每次遇到下雨,不好的回忆就缠绕在泽村的脑海里,让他压根儿就不敢出门。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鼓起勇气撑伞到便利商店买杯面吃,却在短短的三分钟路程中,于东京市中心遭到第二次雷击,花了好几个月才能勉强走下病床。 接下来,连无风无雨的时候,泽村走在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就有可能遭到无预兆闷雷的攻击,将他一次次送进医院,一次次在生死关头徘徊。他好像变成了活动式的城市尖塔,随时会吸引闪电的关照。 然而恐怖的命运还未结束。 有一次泽村刚刚从医院出来,便在一家便利商店内全身着火,痛不欲生,随即又被扛回了医院急救,可怕的是,尽管皮肤都烂掉了,但命运之神却始终选择让烧成焦炭的泽村活了下来,躺在病床上那几天,泽村的肌肉组织增生的速度竟是一般值的五倍,原本干涸萎缩的脂肪也膨胀起来。 后来,警方调出便利商店的监视录像带,竟无法发现泽村身上的火是从何而来,不抽烟的泽村,身上连打火机或是火柴盒都没有放。 惟一的可能,只有人体自燃了。 自燃了五次。 除了第一次的突如其来,其余的四次都是在泽村拿起刀子或是安眠药,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候,无名怪火便从泽村的指缝中冒出,瞬间延烧整个身体,那狂暴的痛苦令泽村求生不能,整日将心灵封锁在扭曲残破的身躯里。 求死,只会招来更强大的痛苦。 “真是个可怜的人。”医生叹了口气,将病历阖上。 加护病房里的泽村不断大声哭嚎,宛如在地狱里遭到无尽的刑罚。 第14节 一只黄猫漫步在医院的通廊中,引来护士与病人们的侧目。 “是宠物吗?还是野猫?门口的警卫怎么让它进来?”护士啧啧抱怨。 但小黄猫长得十分有趣,额头上过长的黄毛居然学人类中分,活像个猫上班族,模样十分老成。 仔细一看,那中分的额毛好像是被人用发胶硬喷开的。 护士蹲下来,想跟这只故作老成的小黄猫打个招呼,但小黄猫不理不睬,只是抽动鼻子往前走,不知道寻找着什么。 “找东西吃吗?姊姊这里也有饼干喔。”护士逗笑,想起口袋里有一包蔬菜饼干,拿了一片出来。 叩叩…… 一双不寻常巨大的黑色蛇皮靴子,沉稳地在护士面前走过。 护士惊讶地抬起头。 这个男人身材极为细瘦,但用竹竿形容却是太过贬抑,护士立刻联想到建筑工地裸露的钢筋铁条,那样的刚硬才恰足以形容这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刚强气质。 而且,这钢筋似的男人好高好高,头顶几乎要撞上走廊的日光灯,大概只有三公分的差距吧,但巨大的男人却没有弯腰矮身,而是面无表情地踏步前进。 “好奇怪的人喔。”护士喃喃自语。 她注意到钢筋似的长人一身紧绷的黑色劲衫,坦白说还真是不搭配,太瘦的人将自己包得这么紧,只会显得鬼气森森、营养不良。 但护士没有注意到,钢筋长人露出黑衫的颈子上,依稀盘旋着朱红色的古老文字。 加护病房前。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 “你们也来了,果然训练有素啊。”钢筋长人停了下来,小黄猫打了个呵欠。 钢筋长人有个很贴切的名字。锁木。 锁木的声音很有金铁之鸣,却不难听,好像有颗钢球在空心金属柱里,不断回转摩擦出来的细密回音。 “锁木,光靠你一个人恐怕不行呢。”一个壮硕汉子的肩上停了一只肥猫,张牙舞爪的。 壮汉穿着一身蓝色牛仔衣裤,肩头的僧帽肌高高隆起,比摔跤选手还要夸张,臂力定是十分了得。 “难道靠你?”一个年轻女子嚼着口香糖,看着壮硕的汉子。 年轻女子手里捧着一只纯白的小猫。她有着一张姣好的脸庞,细长的眼,嘴角一颗若有似无的痣,淡淡的香水味,打扮十分入时。但女人神色间有股难以言喻的哀愁,并不如她极欲表现出来的快乐。 三人说的都是纯正的华语。 三人都彼此认识。 三人都拥有共同的目标。 “书恩,里面是什么?”锁木问,眼睛凝视加护病房的门。 他只从加护病房不断散发出的凶气,判断出里头必栖伏着某个穷凶极恶的厄命,但还不知道厄命的实际名称。 女子说:“刚刚问了医生。不断遭到雷击却一次次活了下来,想自杀又会自己着火的怪东西。”她的名字叫书恩。 “刚刚通过仪式还在恍神啊?那怪东西叫做‘不知火’,四百多岁的老妖怪可凶得很,你说不定抓它不住。”壮汉回嘴。 壮汉倒有个秀气的名字,叫小楼。 书恩突然情绪失控,大叫:“我当然办得到,不然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异国语言的尖叫声,引来加护病房外所有人的侧目,一个实习医生碰巧走过,眼睛直瞪著书恩。 锁木跟小楼同时一愣,随即又默契地闭上嘴巴。 刚刚通过仪式的猎命师,怎么可能立刻走出咒缚的阴霾?书恩兀自喘伏着,竭力平复情绪。 许久,小楼才打破沉默。 “我刚刚从北京出来,大长老有吩咐,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逮住他,死活不论。”小楼说。 既然是大长老直接下达的命令,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办到的顶级任务。 锁木凝重道:“活的我逮不了。直接处死他吧。反正拎他到长老面前,还是非得处死不可。” 见两人没有反应,锁木继续道:“已经有几个人正在来东京的路上,但及时找到‘不知火’的还只有我们,等一下手底莫要留情。但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不介意逃走,等所有人都到齐后再围他不迟。” 小楼不置可否。小楼与锁木相识已久,他知道锁木看起来人高脑笨,其实事事盘算精细,最善于分析时势,现在看锁木扮缩头乌龟,不禁有些瞧他不起。 “等着看吧,谣言是用嘴巴捏出来的,就算传言是真,三个打一个,加上三只猫,难道还有输的可能?”小楼的笑容很僵硬,他其实不习惯笑。 而且,他也快笑不出来了。 三只猫同时叫出声,然后从主人的身上跑开,神经兮兮地东张西望。 书恩虽然已通过猎命师的仪式考验、经历尚浅,但她也感觉到一股莫可名状的凶霸之气从医院楼下狂奔而上。 “有这种命吗?比不知火还要变态!”书恩的双脚竟有些发软,在脚底楼层狂奔的凶气好像要把她直接吹倒。 “是吗?”锁木眯起眼睛,走廊仿佛震动起来,楼下也传出惊叫声。 锁木细长刚硬的双手张开,像巨大的螳螂镰臂。 锁木高昂的战意,连一旁的小楼与书恩都明显感觉得到。 是“无惧”。 小楼大喝一声,摆出太极拳的起手式,肌肉膨胀,无限精力在体内运转着。 是“岩打”。 书恩却靠着墙壁,额上都是冷汗。 “书恩!你在做什么!”锁木大叫。 狂暴的凶气已经上楼了! “我的是‘信牢’,没……没有用了……”书恩脸色苍白,她感觉到手掌开始冰冷。 碰! 碰! 碰! 一道模糊的黑影转过走廊,横冲直撞,朝三个守株待兔的猎命师奔来!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脸孔,黑色的大吼声! 怪物!小楼心里打了个冷颤。 “书恩快逃!”小楼大叫,跟锁木同时冲上前。 不愧是相交多年的老战友,两人看似齐头并进,却在与黑影接触前即时一分为二,从左右豁力夹击。 “哈!”狂暴的黑影大笑,左手往前一震,一股无形巨力凌空撞上锁木的螳螂臂,阻得锁木气息一窒。 几乎在同一瞬间,小楼却不知被什么样的古怪招式击中胸膛,整个人往天花板一撞,无数石灰飞屑随之落下。 锁木眉头一皱,在瞬间已与黑影交了十几手,也在瞬间后退了十几步。 令耳膜快要承受不了的闷声连响在长廊催爆。 锁木终于跪下,地上的鲜血一滴滴,涂开十几公尺。 咚!小楼这才落下,挣扎着爬起,胸口烦恶。 “你是怪物。”锁木也没有不服气,那血是从嘴角与鼻子渗透出来,因为内息翻涌却不断往上催功的恶果。两条臂膀软塌塌地垂在地上,寸骨寸折。 锁木发现,那黑影就算近距离地盯着他看,他的脸孔居然也是模糊不清,好像原本是用炭笔素描的脸,却被手指胡乱在纸上抹开。 凶气已经夺走了锁木的身心,他身上的奇命“无惧”已经失效,或者应当说,完全被震慑住了。 “没错,我是怪物。”黑影大笑,拍拍贴着墙壁不敢动弹的书恩的脸,说:“臭小娘,你是通过考验才站在这里的吧?你这么软弱要怎么当他妈的猎、命、师!拿出你应该有的狠劲啊!” 黑影大笑,大手抓著书恩的头,竟将她狠狠扔掷到走廊尽头。 此时走廊两端早已挤满了围观的民众,被扔出的书恩将十几个人撞倒,群众里又是尖叫声不断。 “别站起来!”黑影看见锁木跟小楼都想要站起,原本正大笑的他突然暴躁异常,一掌将加护病房的钢门震裂,大声警告。 锁木跟小楼只好尴尬地坐着,看着黑影抓起破裂的钢门往两旁一丢,走进加护病房。 泽村的哀叫声很恐怖,或许魔鬼附身都没有他这般痛苦吧。 “我想死啊……想死啊……勾魂使者……阎王……带我走啊……”泽村意识不清地看着病床旁的模糊黑影,以为他是地狱来的索命差役。 “我知道。”黑影突然静默了一下,慢慢说:“下辈子你会过得更好。” 黑影左手高高举起,嘴巴张得很大。 那嘴大张的程度绝对超越了人类颚骨与肌肉活动的限制,就像蛇一样。 〖不知火 命格:天命格 存活:五百年 征兆:屡屡被炉火烧伤,进而不断被闪电击中,甚至产生无法解释的人体自燃。 特质:吸引火焰上身毁灭宿主又重生,过程中吞噬宿主的恐惧成长,力量越强大吸引到的火焰越是凶猛。 进化:千里火〗 第15节 依旧是蓝图咖啡店。 “你的意思是,这杀胎人想要找出我们血族的皇城?” 阿不思跷着腿,为坐在对面的宫泽斟了一杯水果茶。 面对一脸正经的宫泽,阿不思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但不是鄙夷的那种笑,也不是猎食者玩弄食物的那种笑。 “八九不离十,如果再多让我了解你们吸血鬼的秘密,我就可以将这个猜测堆砌成百分之百的事实,或完全推翻它。”宫泽直说。 他对吸血鬼从来只有憎厌的情绪,但对于吸血鬼的种种秘密,包括为何能够控制一整个国家,他感到强烈的好奇。 “宫泽先生,如果你想要了解血族的秘密,最好也是最惟一的方式,就是成为我们。但我想你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阿不思笑笑。 阿不思笑得很亲切,让宫泽无法将她的笑容往具有敌意的方向去想。这点连宫泽自己也觉得很奇妙。 阿不思看着窗外,一道白色闪电从夜空劈落,东京铁塔被照得闪闪发亮。 “日本,一个没有吸血鬼猎人的国度。尤其是东京,这20年已完全不见猎人踪影。”阿不思慢慢喝着热水果茶,说:“我不认为有谁想闯进皇城。” 宫泽不置可否,他的直觉的确严重缺乏证据,且杀胎人为何杀胎、与杀掉宁静王两件事看似没有关联。 “或许有勇敢的斗士,打算用大卡车载一枚核弹冲进地下皇城,让吸血鬼连同整个东京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火海。”宫泽冷笑。 今晚他的言谈可嚣张了,毕竟咖啡店中坐在他对面的只有妖娆的阿不思,没有那位杀气腾腾、其心似铁的禁卫军队长。 阿不思的脾气总是很好,至少表面如此。这让宫泽的负面情绪得以宣泄。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上你协助调查吗?”阿不思跷起腿。 即使她的腿并非裸露,而是紧紧包在赭红色皮裤里,但那曲线在绷紧的红色皮质下依旧完美呈现,有一种野性、独立的律动美感。 “想象力。”宫泽并不意外:“推理能力可以经由严格的训练得来,但想象力却是一种天赋。吸血鬼的案件如果只用常理去推理,一定会有常理之外的疏漏,所以需要靠想象力、灵感等等不稳定的素质去填补。” 阿不思轻轻拍手。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在大言不惭时竟能这么可爱。”阿不思轻笑。 “我也没见过夸奖食物的吸血鬼。”宫泽冷淡回敬。 阿不思笑得更开心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就好了,这样事情便简单得多。皇城以前曾被比核弹更可怕十倍的力量侵入,结果如你所见。”阿不思似乎完全不担心皇城的安危,反像是故意松了一口气,道:“只要他形迹暴露,很快地,杀胎人就会跟那些猎人一样,被埋在皇城永恒的幽冥里。” 阿不思的表情似乎相当无所谓,仿佛处理杀胎人是一项例行公事、不得不为罢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阿不思跟其他同类最大的差异,乃是她懂得享受生活,真诚乐在其中。 宫泽正想反唇相讥几句,然而阿不思的传呼机嗡嗡震动。 阿不思面无表情地看了传呼机上的字句,吐吐舌:“你真是个冤家,每次跟你约会都会发生扫兴的事。” 宫泽想问是什么扫兴的事,话到嘴边又硬是忍住,只好装作对漂浮在水果茶上的果渣有点兴趣,手指轻轻搅动茶水。 “想看吗?你这个人似乎相当喜欢压抑。”阿不思笑笑,将传呼机摆在宫泽面前,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 “涩谷天主教综合医院血库遭不明人士侵袭,敌人约在五人以内,状况不明,请求支援。”宫泽默念。 “你真可爱,说不定真有一票不知死活的猎人挤在东京里。期待下次的约会。”阿不思笑笑,站了起来。 阿不思将卷成筒状的账单放到宫泽面前:“绅士买单。” 宫泽看着阿不思的背影离去,很怀疑怎么会有这么爱逗弄食物的吸血鬼。 第16节 医院。 泽村两眼直瞪天花板,胸口深深凹陷,断裂的肋骨零零落落散在病床下,血水飞溅了整个房间。 但泽村在笑。 至少,再没有任何落雷能够伤害他了。 一团模糊的黑影站在泽村前,身上发出浓烈的焦味,还有回荡在残破肉体里的尖声嚎叫,宛若囚禁在地狱里的痛苦灵魂。 黑影的双眼几乎要冒出青色火焰,左手迅速在身上疾驰奔走,一连封住十几个穴道、兼又冲开十几个穴道,手指转眼间来来回回,黑影终于强力忍住想要滚在地上大吼的痛苦、还有膨胀到快要爆炸的身躯。 终于,黑影跪坐在地上,黑色的气息急速聚敛、涣散,不同的痛苦反复交替着。 “趁现在?”小楼单膝跪在地上,从加护病房外盯着黑影。 “半分钟内决胜负,如果不能,毫不犹豫逃走。”锁木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肌肉用硬气功紧紧扎住。 尽管身受重伤,但锁木与小楼都是新生一代猎命师中备受瞩目的高手,当命运悄悄晃动倾斜、绽露分毫机会时,都是再决胜负的新契机。 “上!” 两人冲进加护病房,趁着黑影还在与刚被吞噬的“不知火”搏斗,一左一右攻击正在强力调节能量的黑影。 “不是叫你们躺在地上不要动吗!”黑影暴怒,顾不得凶命不知火的生命能量正在体内炸开,两手兀自与左右两强拆招对轰,居然不肯逃走。 锁木双臂寸折,但他的双脚犹如铁杆霸道地挥动,力道更强猛,小楼再不敢低估黑影,以绵密飞快的太极拳跟黑影缠斗起来。 两强猛攻之下,让几乎镇压不住体内不知火的黑影挨了不少硬拳硬脚,眼看真有机会活逮黑影。 “他的右手没有手掌,我刚刚竟没有发现。传言果然是真的。”锁木心道,脚下的力量不停。 “混帐!真的要把命送在这里就成全你!”黑影大怒,脸上七孔爆出淡淡的火焰,真气疾走,左手突然黏住小楼的掌心。 小楼一惊,他感到手掌烫得不得了,好像有滚滚岩浆直窜进他的骨头似的,想要缩手,黑影的手掌却紧紧将其黏住。 黑影大喝一声,小楼如火攻心,痛得跪下,浑身都使不上力。 锁木却趁机瞄准黑影的头颅一脚高高地‘踵落’击下! “把我看扁了!”黑影黏住小楼的手掌急拉,将小楼甩向锁木,锁木被飞掷的小楼撞开,黑影却飞跃在半空中,一掌朝锁木的顶门凌空拍下。 一股气柱撞上锁木头顶密穴,锁木闷吭一声,全身神经束登时麻痹。 但黑影自己也倒下。 “呼……呼……”黑影很艰辛地喘息,匍坐在地上。 刚刚他暂时停下与凶恶无比的不知火对抗、又不肯逃走,导致不知火在他体内疯狂大闹,几乎要裂开他的下腹。 黑影看着无法动弹的小楼与锁木,额上的汗不断蒸冒着。 第17节 此时医院里里外外却是一片惶乱,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在走廊将远远围观的民众驱散,警卫也匆匆跟来帮忙,气氛越形诡异。 然而,不一会整层楼都清空的时候,几名“医生”却留了下来,摘掉口罩、拿去头套,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准备替这栋医院动场大手术。 “十年了,居然有人敢打东京血库的主意?”其中一名医生说道,远远听着加护病房内的打斗声。 “也好,守医院血库特无聊,一直以来都缺乏升迁的机会,我们就逮几只小虫回去建功吧。”另一名医生冷笑,玩弄着手上的手术刀。 “当场作成标本如何?”一个医生拿着手术刀,轻轻刮着鬓角。 几名吸血鬼医生正笑得开心,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稳定的脚步声,以及浓郁的香水味。 医生们回头,一个大约20岁左右的女孩正把头发高高盘起。 女孩的嘴角挂了彩,却是一副准备打架的凶狠模样。 “猎人?”为首的吸血鬼医生笑了出来。 “猎吸血鬼。”书恩以生硬的日语回答。 她对刚刚的失利感到恼羞成怒,眼前恰巧摆着一场好架。 谁处决谁,一分钟内就会知道。 〖无惧 命格:情绪格 存活:一百五十年 征兆:三分线外零秒出手进算加罚的球员,九局下半两好三坏下逆转的再见安打。 特质:面对突发状况亦能保持异常的冷静,对力量的使用近乎精密的计算,适合以智能作战的统合者。 进化:风云变色,天衣无缝,羽扇纶巾,千军万马等〗 第18节 阿不思坐在红色跑车上恣意奔驰,后面还跟着几辆黑色摩托车,都是禁城护卫队的一流牙丸嫡系高手。 “真麻烦,为什么首都的任何事都可以跟特件组扯上关系,不过是一个血库罢了,害我的约会又泡汤了。”阿不思喃喃自语。 她的驾驶技术其实不好,在心情不好时又爱逞快,一个不留神,接连撞倒了好几个急着过马路的行人,其中一个小孩还被撞得飞起来、大概飞了十几公尺,将跑车的前档都给撞歪了。 “对不起。”阿不思吐吐舌头,在两分钟内越过十二条街,迅速杀到医院前。 警察已经将黄色的塑料封线拉开。 传呼机又响了。 “敌人很强,紧急状况。” 阿不思笑得前俯后仰,这句话实在太好笑了,医院里的血库守卫都是白养的。直到几台摩托车都抵达、骑士摘下安全帽的时候,她才勉强止住大笑。 “很强的敌人,不可以太大意喔。”阿不思笑着擦口红,口气嘲讽。 阿不思领着众禁军跨过封锁线,进入血幕重重的医院。 书恩看着满地的吸血鬼尸体。只用了26秒。 然而她一直不敢踏进加护病房一步,因为她嗅到了比死亡还要让人惧怕的味道,令她无法克服的“悬殊的暴力”。 三头灵猫不安地在走廊走来走去,踏着吸血鬼医生尸体渗出的血,留下可爱的红爪印。 书恩感觉到锁木跟小楼的气息很微弱,但研判他们只是受到了强制闭穴之类的招式,暂时并没有危险。 或许那黑影并没有杀死他们的企图?要不,黑影大可以重手杀死他们。 书恩屏息观气,察觉那团令人惧怕的凶焰黑影正以惊人的力量强行融化不知火,那股邪恶的魄力让她即使蹲着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失去‘信牢’的……”书恩看着有些冰冷的掌纹,心中颇为担忧。 类似“信牢”这种与“机率”息息相关的奇命,承载的主人必须用强大的信心才能为自己带来好运气,进而大幅提升招式的命中率。 然而书恩已经两次无法面对黑影,“信牢”的力量正在衰弱。 此时,十多名医院警卫踩着滑石子地板从走廊的另一端快速出现,书恩严格的空气感应训练告诉她,那些蓝色制服底下的皮肤只有约莫二十几度的体温,还有火药与金属的气味。 三只灵猫迅速躲到垃圾桶后。 书恩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信牢”再度发烫。 “侵入者领死!”吸血鬼警卫们举起手枪,一边往前冲一边朝书恩不断开枪。 子弹呼啸而来,弹壳叮叮坠地,书恩一手抄起地上染血的手术刀,一手迅捷架起地上的尸体挡住子弹,喃喃自语:“百发百中!百发百中!”撑起尸体往警卫猛抛,手术刀呜呜飞射而出! 训练有素的警卫中了手术刀却没有倒下,已经来到书恩身边! “中!”书恩心境澄明并不气馁,两手腾飞,握住刺进两名警卫身躯的手术刀往下一带,肠子炸出,警卫闷声跪倒,但书恩也被其他警卫的膝击轰得眼冒金星。 书恩大口吸气,凝神与围住他的五个吸血鬼警卫近身打在一块。 这些警卫都是自皇城退下的牙丸武士,既然被调来看守重要的血库,可不能以一般逞凶斗狠的吸血鬼视之,不只单打独斗没有问题,团体合作更能发挥出加乘以上的力量。 这些警卫出手的狠劲与精确,自远远在那些实习吸血鬼医生之上,每一拳都足以贯穿墙壁。 “可恶。”刚升上猎命师的书恩全力以赴竟还招架不住,肋骨与颊骨都已哑哑裂开,书恩的身躯正与她的自信一起垮掉。 警卫一记肘击砸在书恩的肩膀,她几乎要昏厥。 “干脆把他们丢给黑影解决!”书恩这一动念,却找不到机会从五双刚猛的拳头中脱身,硬挡住拳头的臂骨也裂开了。 “流氓警察接着!” 一根日光灯管飞掷过来。 一名警卫侧身闪开,书恩把握机会钻了出来,全身已是伤痕累累。 日光灯在墙上碎开,警卫根本不看插手的人是谁,反应神速地一涌而上。 插手者,当然是乌拉拉。 “好凶!”乌拉拉吐吐舌头,正准备出手时,心头一凛。 他感觉到十步之遥的加护病房内有股近乎妖怪的力量压迫着整个空间,这股力量霸道无方,且极为熟悉。 乌拉拉愣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哥!” 书恩瞪了乌拉拉一眼,一声巨响,加护病房里的压迫感倏然消失。 五个警卫凶神恶煞似地散开,瞬间就将乌拉拉与书恩包围住。 乌拉拉根本无心恋战,随便格开来到眼前的拳头,就轻易闪绕过五名警卫,大吼:“哥!等等我!”浑不理会再度被吸血鬼警卫包围住的书恩,飞快跨进加护病房。 加护病房的病床躺着遭开膛剖肚的泽村,墙壁陷破了一个大洞,冷涩的夜风不断从大洞灌入,冲淡了房间里残留的恶臭。 乌拉拉怔怔流下眼泪。 他并非永远都追不上他,而是“另一个人”似乎永远都不想让他追到。 这点让他很难过,很虚弱,鼻腔里灌满了伤心的酸味。 乌拉拉低头看着倒在墙角的两名猎命师,细瘦的锁木大字形躺着,眼睛连眨动的力量都没有,壮硕的小楼乱七八糟蜷在锁木身上,左手死命抓住右手臂上的太渊穴,满脸通红。 乌拉拉蹲下,伸手将两人被封住的穴道给解开,说:“你们这些老字号老招牌的老前辈应该知道,要过一个时辰才可以完全恢复力量,但凭你们现在的状态,还是可以帮外面的笨女孩解决麻烦。我先走了,你们也不要久留,东京的医院无论如何都不是打架的好地方,搞到要躺在地上、听一个讨人厌的后生小辈罗罗唆唆岂不很丢脸?你看,还被捏脸。” 说着说着,乌拉拉真的捏了尴尬的锁木与小楼的脸几下,但乌拉拉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表情,反而红着眼睛、鼻涕都滴在两人身上。 锁木挣扎着,与小楼坐了起来。 乌拉拉凝神看着小楼乌黑的手,说:“他本有机会杀了你的,这点你应该清楚。希望你下次看见我哥的时候,能够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小楼瞪着乌拉拉,不发一语。 黑影点穴的手法极重,即使乌拉拉帮他们解开穴道,但内息还在奔腾翻涌、无法即刻平复。 匡! 墙壁发出惨烈的撞击声,依稀可以从房间里摇晃的点滴瓶后,看见初生的裂缝。 “去忙吧,小心一点。”乌拉拉扶起两猎命师,拍拍两人的背脊,两道珍贵的真气迅速过嫁。 锁木与小楼猛然站起,乌拉拉已经从大破洞跳下楼,无影无踪。 两人的猫也走了进来,一只眯起眼睛好像在笑,一只干脆别过头去、不忍卒睹似的。 小楼满腔不忿,与锁木走出凌乱血腥的加护病房,在走廊上看著书恩被五个吸血鬼警卫围困、只能竭力防御周身要害的狼狈模样。 “真是倒霉到家了!”小楼的额头上冒出青筋,右手又痛了起来。 五名警卫停下手,漠然看着两人,其中两个吸血鬼毫不在乎地拔出插在肩上的手术刀。 书恩已经跪倒,嘴里吐出鲜血,两只手都僵痛到没办法自行放下。 “看样子是牙丸武士的身手,东京的素质果然不同凡响。”锁木的心情很平静,对他来说,刚刚接连两次的死里逃生,可是相当值得庆贺的事。 小楼大喝:“还说什么!今天背透了,正好宰了他们泄恨!”抡起左拳与锁木冲上前。 五名警卫跃上走廊四壁疾走,吸血鬼最擅长的三度空间全战法! “哼。”锁木也闷透了,左腿往地上一撑,右腿如钢梁横扫,一个警卫立臂硬接,却见他被这一腿的巨力击飞。 小楼左掌连削带劈,在瞬间已削断两名警卫的颈椎神经,极有效率。 再回看锁木,一个简单的头捶硬碰硬将第四名警卫砸得脑浆迸裂,而最后一个警卫也被好不容易喘口气的书恩撕开了下腹,地上汤汤水水。 首当其冲被锁木击飞的警卫,困顿地倒在远处,颤抖地用对讲机警告总部。 “该走了。”锁木说,小楼背起书恩。 第19节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阿不思只看到满地的尸体。 实习医生的,警卫的,还有一具焦黑的病尸。 大约来迟了十秒,阿不思估计。敌人方才战斗的气味还很浓郁。 但所谓的敌人,其企图根本就不在血库,这点再明显不过。 血库与这里差了七个楼层,这也就是为何动乱发生,警卫却晚来许久的原因,也不见有敌人声东击西的策略。 既然如此,敌人的动机究竟是? “副队长,要追吗?” 一名干练的牙丸武士抽动鼻子,有些笑意。 与其说东京都的牙丸武士特别噬血,不如说能让他们噬血的机会少之又少,一有机会,他们都迫不及待变成野兽。 这是战士的本性。 阿不思粗略看了一下走廊与病房,依现场残留的血迹温度与气味判断,敌人受了重伤,大约是三到五人,有些血迹甚至是敌人内部打斗所留下。敌人也许不只一队人马,抑或发生内讧。 但这些暂时定义为敌人的家伙,绝不是吸血鬼猎人,因为毫无讨厌的银毒残留气味,地上的尸体全都是被武力硬杀。 好的吸血鬼猎人绝不会错过任何使用银的机会,效率高过于一切。 “我追就行了。”阿不思走到加护病房墙上的裂洞边缘,往下察看。 够胆往下逃走,一定是底子很硬的家伙。 如果不是吸血鬼猎人,哪来这么强、又这么无聊惹上吸血鬼的人类? 会是谁?来东京做什么?会待多久?什么时候走? “你们拍照完将现场清理干净,一小时内重新开放给人类,然后将监视器的录像拿走。照片跟录像备份寄给宫泽警官,附注这次的照片情境背景跟可疑的动机分析,还有,用红笔附注我很想他,期待下一次约会。”阿不思交代。 “是。”几名黑皮衣劲装的牙丸武士躬身领命。 阿不思跃下,脚踏着垂直的医院外壁滑落。 第20节 行动失败又惨遭羞辱的夜。 小楼背着昏迷的书恩急奔,每一步都充满了郁闷。 锁木虽然双手断了十几处,但迈开的步伐却十分稳健。 他心中一直反复播放在加护病房中的打斗画面,思考着如果重来一遍,自己与小楼是否有任何可能在黑影不留情面的情况下逃走。 渐渐地,汗湿了背脊。 两人弯进街角小弄稍作停留,这里只有失意的醉汉跟拾荒客,漆黑又污浊的酒气,还有从附近三流酒吧几经折射过来的一点霓虹光影。 一个空酒瓶叩叩在地上转着,还有被灌醉的酒家女扶着墙壁的呕吐声。 “后面好像有人跟踪?”书恩突然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 锁木与小楼心中一凛,还沉浸在战败气氛中的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有双静悄悄的眼睛。 脚步停止。 后面的无声凝视也停止。 “不知道有没有敌意,要跟他打声招呼吗?”小楼想借气息流动观察跟踪者的实力与意图,但被凝视感竟完全消失,方圆二十公尺内并没有任何吸血鬼,好像刚刚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 小楼心想,如果没叫灵猫先去集合的话,它们应该能够确认目前的情势。 “如果你不介意一个晚上连打三次败仗的话。”锁木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佳,他已经将心态重新调整。 敌人高明的追踪术,多多少少也透露出危险的信息。 小楼还没反唇相讥,一个甜美高挑的身影慢慢走出巷子,高跟鞋的声音叩叩作响。 “你们好,请问你们这些人到东京的目的是什么?”甜美的身影开口。 是阿不思,亲切的声音宛若东京观光大使,似乎没有敌意。 猎命师们看着这位身穿红色皮衣、笑得花枝招展的吸血鬼,有些讶异。 阿不思如果一直保持跟踪的状态,深受重伤的他们自忖无法用武力迫使她现身,如此一来,在无力解除的“跟踪/摆脱不了/持续监视”下,他们只好在东京都内游荡,根本到不了集合的地点跟大家会合。 更确定的是,极度紧绷的情绪将不断压迫、扰乱他们,甚至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决策,这点他们知道,阿不思也知道。 所以,这个情势代表两个可能的答案。 答案一,眼前这名主动现身的女吸血鬼实力不强,只是跟踪术高明罢了,为了避免无谓的战斗,这女吸血鬼心想不如由她开启沟通,如此方能和平地带些信息回去。 答案二,眼前这名主动现身的女吸血鬼实力很强,有把握在现身后继续给出超过追踪时的压迫感,或者根本就是想展现可观的实力,或许干脆开启战争,或许仅是想更快速取得信息。 “我们不会回答吸血鬼的问题。”小楼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伸手拍拍肩膀上的书恩。这个动作示意书恩在战斗开始的瞬间,务必做出该有的反应。 “你们好像不是猎人?”阿不思没有被小楼的冷峻影响,依旧微笑。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也可以变成猎人。”小楼恐吓着。 他已不是第一次来到东京,什么“东京没有吸血鬼猎人”这狗屁不通的传说,他根本就当成笑话。 阿不思的微笑硬生生凝结了。 书恩打了个冷颤,她感觉到自己牢牢抱着的小楼背部,瞬间涌出大量湿冷的汗浆。 尚在十公尺外的阿不思慢慢踏出一步,这小小一步却让三人有种阿不思已经来到眼前、快要碰到鼻子的恐怖错觉。 小楼的心脏几乎要立刻停止跳动,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害怕到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阿不思第二步微微抬起,即将落下。 气氛凝滞到最极端,危险的关键时刻。 “我们不是猎人。”锁木用生疏的日语果断开口。 他在阿不思那一步的短暂时间中清楚知道,即使他双手没有受伤、小楼左手无恙、书恩信心未失,合三人之力最多恰恰打成平手。 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一面倒被屠杀。 “那就好。”阿不思的笑容再度绽放,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医院那档事纯粹是误会。” 小楼看着锁木,同样等待他的回答,神经紧绷依旧。 “希望是,我们根本没打算跟你们动武,是你们先展开攻击。”锁木沉着地说:“我们对血库没兴趣。” “的确没有感兴趣的理由,炸掉一、两个血库根本没什么影响,整个东京都是我们的提血机。”阿不思点点头表示相信。 小楼勉强松了口气。 阿不思又问:“你们既然不是猎人,那是什么?你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又是武功高强的人,所以请原谅我的好奇。” “很抱歉,我们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锁木委婉拒绝,但又附带说:“不过我们来东京的目的,保证不会对你们产生威胁,除非你们自讨没趣。有些冲突是可以避免的。” 阿不思失笑。 “如果你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么请留下一个人让我带走,我好回去有个交代,如果你们怕我会拷打那个人问出些什么秘密,那么,留下尸体也行。然后,在三天之内办完你们要办的事,立刻离开东京。”阿不思用撒娇似的口吻提议:“我是个明理的人,大家各退一步。” 锁木皱着眉头,小楼一副快要爆发的模样,书恩则听见了自己嘴里牙齿的颤抖声。 “恕难从命,尽管你的提议并不过分,但如果你坚持,那就只有一战了。”锁木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起猎命师极耗真元的疗伤秘法,让一股刚猛的气息传导至两臂,将十几处断骨暂时接续起来,双拳紧握。 方才对“黑影”都没用上这招,显然锁木对眼前的吸血鬼评价更高。或者,锁木下意识里对“战败”与“被杀”做了不同的批注。 “没错,我们是不会抛弃同伴的。如果你认为这场战斗是一面倒的话,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小楼将书恩放下,拱起身子。太极拳的起手式。 阿不思摇摇头,带着遗憾的笑容说:“真是一群蛮不讲理的人。”但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她的表情之无奈,就像看着一群顽皮的小孩。 “我必须提醒你,我们的确是一个团体,而此时此刻我们的位置距离所有人集合的地点只有两条街距离,而你不可能一次狙杀我们三人,但只要我们其中一个跑到……”锁木在战斗前做出最后的分析,试图恐吓敌人。 “我知道,只要你们中的一个跑到那里,我就倒大霉了。我感觉到了啊,那里大概还有五个人吧,好像都很厉害。”阿不思微笑打断锁木的分析,说:“不过我的算盘跟你不太一样,如果你不合作,我就先杀了你们两个,然后将那女孩的脊椎骨打断,带回去慢慢拷问。整个过程不到五秒,不会让你跑太远的。” 不只锁木,连不肯在言语上退让半步的小楼都很吃惊。 眼前的女吸血鬼极为可怕,居然用“感觉”就知道还有五个奉命前来巡捕“黑影”的猎命师在两条街之外的地方等待三人前去集合,这简直是灵猫感应的范围,甚至更为精准。 “你几岁了?应该活了两百年了吧?”小楼的拳头盯着阿不思,她的身上一定也有着什么……可怕的生命能量支撑着。 “真没社会常识,小姐的年龄当然是秘密呢。”阿不思说。 然后消失。 小楼大吃一惊,直觉往左一躲,撞上满是涂鸦的墙壁。 焦黑的左手在半空中旋转着,血水飞溅。 锁木大喝一声:“快跑!”钢臂朝倏忽即逝的红影连续击出十拳,企图封住阿不思的身形。 眼睛一黑,锁木轰然跪倒。 他特别锻炼过的颈子比真正的钢筋还要坚硬,此时一记简洁明快的手刀却让他几乎丧失意识。 但阿不思停下了近乎行刑的动作。 书恩剧烈喘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震慑住。 一个身着黑色燕尾服的高瘦男子凝立于书恩与阿不思之间。 阿不思皱了皱眉头,将距离锁木天灵盖只有半个指甲的手刀放下。 第21节 燕尾服男子的表情很严肃,但并没有不悦或任何严肃之外的负面情绪。 他的介入让这场屠杀的画面戛然而止,好像电影正放到最高潮、录放影机却突然坏掉时的定格跳动画面。 阿不思打量着燕尾服男子。 那男子容貌极为平庸,原本没有丝毫特殊之处,但奇特的地方就是这一点,男子的脸完全没有任何一个微弱的特色让人能够记忆,平庸到令人百思不解的地步。 如果他每天跟你搭同一班电车、又与你天天并桌吃拉面、又与你天天单独在电梯里搭20层楼,你还是会视他如陌生的空气。存在感薄弱。 如果你仔细盯着他的脸一分钟,你也许会说他大概才二十来岁;如果你用力盯着他的脸三分钟,你或许会推翻刚刚所说的,猜他约莫四十出头;若你能够耐着性子端详他的脸五分钟,你会错乱得不知道应该猜他50岁了,还是三十刚出头。 这样平庸到无法被人记忆的家伙,必须找出一个让人不得不记得的方法。 要不是穿上这身绝不适合走在大街上的旧式燕尾服,这男子要令阿不思在关键时刻收住杀手,还真办不到。 “城市管理人,这件事你也想插手吗?”阿不思整理着衣服,脸色平静。 与之前的笑脸迎人、刚刚的暴起杀人相比,这时候的阿不思显得庄重许多。 那名被阿不思称作城市管理人的燕尾服男子默默看着紧靠墙壁的小楼、试着爬起的锁木,以及几乎要崩溃的书恩。弯腰,捡起摔落在地上的断手。 “很抱歉,这次你就拿这只手回去交差吧。”城市管理人的语气中没有命令,却也没有丝毫歉意。但要说他语气里不带情感,却又绝不是这么回事。 阿不思没有反对,接过了焦黑的断手。 她总是在想,为何城市管理人好像无所不在的管家婆,该出现时就会出现。而这次他突然插手前,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人以高速接近。真是奇哉怪也。 小楼当然不敢有任何意见,事实上在逃出医院之前,他就已经作好失去这条手臂的心理准备。 而“城市管理人”的名号,他以前也曾听几名过世的前辈提过一二,但他暗自出入东京多次,这时才碰上了面。 “多谢。”锁木勉强说出口,慢慢站了起来。 城市管理人没有反应,站在众人中间。 角色犹如穿着燕尾服出巡的法官,严肃的仲裁者。 “你们已经迟到了,其他人就要出来找你们了,快去集合的地点。”城市管理人对着锁木说:“听着,我会对你们的任务给予适当的尊重,但不要给这座城市多添麻烦,造成居民不必要的困扰。阿不思,你也是。” “你是说他们的任务对城市来说是好事?”阿不思既然无法从锁木等人的口中得到答案,于是干脆询问行踪飘忽不定的城市管理人:“而我的任务反而会妨碍到他们?那我以后岂不要拿个塑料袋,捡些手手脚脚的回去报账。” 城市管理人没有回答,却说了:“你做你的,会不会妨碍到城市的生息运作,我自然会裁决。你只需要接受命令,然后遵从它,我便会给你适当的尊重。” 阿不思不置可否。对她来说,今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碰上了城市管理人,然后一个大句号。就是这么一回事,也不必多想。 “那么现在……”小楼压住断臂上缘的大动脉,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 阿不思头也不回,说了声:“我走了。早知道就继续约会……” 赭红色的俏丽身影,消失在巷尾。 锁木等人总算松懈了心神,如果再迟个一秒半,所有人都将把命送在这暗巷。 城市管理人严肃地看着阿不思离去的方向,说:“有些人即使是猎命师也惹不起,阿不思活了两百三十多年,比起绝大部分的猎命师都还要强悍,你们应该庆幸她是个讲理的好吸血鬼。也因为讲理,所以她活得比许多人都久,比许多人都更值得活下去。” 第22节 涩谷市立公园,深夜的水池旁。 阿不思停在一台贩卖机前,将焦黑的断手随意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简直就是无厘头的战利品,还真的把它带回去?她失笑。 “你可以出来了。” 阿不思说,掏出四枚硬币,选了罐炭烧乌龙茶,还有罐冰拿铁。 匡啷。两罐饮料落下。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的尖脸男子,只好怏怏从黑暗中走出。 他原以为自己的跟踪术,在牙丸禁卫军中已是天衣无缝。 远远地保持安全距离,尖脸男子漠然看着阿不思,等待阿不思的反应。 阿不思微笑,将冰拿铁丢了过去,男子接住,脸色微变。 “我还记得你喜欢冰拿铁,是吧?”阿不思拉开炭烧乌龙茶拉环,喝着。 尖脸男子没有打开饮料罐,只是说:“是队长的意思,他怀疑你很久了。”他没想到阿不思不只发现有人在反跟踪她,竟还“猜到”了是谁。 阿不思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知道,这不怪你。”捧着热乌龙茶,很享受地吸着热气。 尖脸男子遗憾地说:“组织严禁任何人跟‘城市管理人’妥协或合作,已经三令五申、一再警告了,尤其像副队长这种高级管理阶层,怎么能够跟城市管理人同流合污?组织通缉城市管理人多年了,就是有你们这些蛀虫从内部腐蚀,组织才捉不到他。” 阿不思呼着热气,笑笑地说:“我欠他不少人情,你可知道从前东京还很乱的时候,他从猎人手底下救过我几次?他喜欢维持秩序当义警就让他当去,还省了我很多麻烦。况且,光明正大打一场来说,我杀不了他,难道让他杀?” 尖脸男子微怒,说:“光明正大不行,凭副队长的身手,难道还暗杀不了城市管理人?”他知道阿不思在还没当上禁卫军副队长之前的老本行,可是穿梭世界各地的顶级杀手。 阿不思吃吃笑了起来,说:“我连他的脸都记不住,怎么暗杀?” 尖脸男子还要说话,阿不思却摇摇头:“你怎么还不喝冰拿铁?那是你最后一罐冰拿铁了啊?”若无其事吸着饮料上的热气。 尖脸男子愣了一下。 他本想说“我赢不了你,但你未必追得到我”这类的话,然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很悲哀,喉头鼓动。 这位副队长既然能猜到跟踪者是谁,修为肯定远远在自己之上。 阿不思慢慢喝着乌龙茶,不清不楚地说:“你能保证天亮以前离开东京,然后我从此看不见你吗?” 尖脸男子悲哀地摇摇头。 他原以为这次的跟踪、上报,能够让他更接近牙丸禁卫军副队长的位子。他夜夜监视阿不思,苦练跟踪术跟武技,为的可不是放逐自己。 身为武士,既然赌上了升职荣誉的注,他也赔得起。 他有的是尊严。 “在我死之前,请让我开开眼界,见识副队长私酿的绝招吧。”尖脸男子从背后亮出一把武士刀,气凝不动,有如山岳。 在死之前,他想一睹传说中,阿不思那见者必死的杀招。 阿不思点点头,笑说:“可以啊,但喝完了再打。” 尖脸男子又是一愣,缓缓放下武士刀。 “我们好像认识了20年了吧?”阿不思提起,笑笑。 “……是啊。”尖脸男子摇摇头,竟笑了起来,打开冰拿铁。 池中的小便童冽出冰凉的水柱,弄花了残月的倒影。 两个坐在池边,一边聊着往事,一边微笑对饮的吸血鬼。 〖朝思暮想 命格:机率格 存活:两百年 征兆:不断遇见最近想念或作梦梦到的人,邂逅初恋情人或童年挚友。 特质:在必须满足特定的条件下找到非常思念的人,例如明明知道汤姆·克鲁斯去英国宣传新片,去日本使用此命格便不可能成功;故基础资料的掌握便非常重要,宿主越是理性地缩小灰色地带,命格在宿主合理的期待下就发挥得越好。缺点是此命格能量有限,短期耗竭后须时间恢复。 进化:大月老的红线,七缘红线等〗 第23节 锐气尽挫的夜。 一间中华料理餐厅楼上偌大的书房里,锁木、小楼、书恩静静坐着,具特殊疗效的檀香袅袅弥漫了整个空间。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仔细审视他们身上的伤,不时露出深思的表情。 这间中华料理餐厅是猎命师在东京的几个固定据点之一,是由北京庞大的资金资助几个手艺不佳的厨师营业的,餐厅的二楼有几间房间跟一个大书房,作为猎命师探勘东京的前哨站与休憩之用,有些房间不乏最好的与最特殊的武器。 也因为厨师手艺欠佳,所以客人的流动不大,十分适合猎命师集会之用。 而今天晚上,合计已有11个猎命师来到东京,未来的两个礼拜内,陆陆续续还会有强援赶到,并带来长老团最新的指示。 “才刚刚受过试炼,实在不适合出任务。”一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拉过一道屏风,在里头为书恩宽衣,两人便在里头治疗她满是挫伤与骨折的身躯。 小楼咬着牙,让断臂处接受刺鼻难闻的粉末消毒,伤口冒出黄色的焦气。 那焦气一过,伤口竟结成一片模模糊糊的焦疤,小楼额上汗大如豆,下嘴唇被自己咬出一道血痕。 “在这种邪恶能量的炙伤下,原本就留不住手,留住了也是残废。”老者说:“这一记手刀切得很平整,省了我们几手。”拿出细长的针往小楼的肩上和胸口的穴道钻下。 高大的锁木盘坐在地上,活像个上班族的灵猫舔着他的手指头,等待老者处理好小楼的伤势才轮到他。 “你们知道城市管理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那个吸血鬼会听他的话。”锁木问。 锁木觉得脖子上那一斩的后座力要比双手尽折难受得多,到现在脑子都还昏昏沉沉的,又怕这一睡去,会一觉不醒。 “只要你待在东京够久,就不免欠下城市管理人一些人情。你们今天晚上欠他的,总有机会还的。”老者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那老者名叫“孙超”,实际年龄已经超过110岁,在猎命师中属于长老护法级的前辈,但他修炼猎命师的古武术,再加上经常使用拥有避凶作用的佳命“颐养”,面容约莫在80多岁而已。 “他的角色究竟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中立?”锁木也听闻过城市管理人的名号与一些传说,但他一直没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踏进东京执行任务。 孙超推拿着小楼受到重击的胸口,说:“或许是中立吧,但也不尽然如此,若称他为第三势力,他却没有这种意图。你可以说城市管理人就是这座城市本身,他处事圆融,但立场却很坚定,他要的是这座城市的稳定,排除任何可能造成不稳定的因素是他的工作。至于他凭什么这么做,压倒性的武力?不,其实这几年他已经不需要出手,他光靠累积下的人情跟信息,只要不断进行交易就可以达成目的。” 说着,孙超猛一发劲,小楼咳出一团藏青色的瘀血。 锁木点点头。他完全可以理解城市管理人的意志,毕竟以他的个性很容易揣摩类似的心态。 锁木之所以得到猎命师长老团的重视,并非由于他的武技,而是他对种种情势的分析能力优于同侪,总是能做出最快也最有效的判断,常常在集体行动时,不自觉成为大家倚赖的意见领袖。 “你见过城市管理人吗?”书恩虚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 “我见过城市管理人五次面,欠了他三个人情,然后又被迫清偿了两个。”孙超好像在说着与他不相干的事:“每次他走后,我都记不住他的样子,再次见到的时候,也分辨不出他与前一次出面仲裁的城市管理人是不是同一个,但感觉却是一样的,那件黑色燕尾服也一样。我猜,他或许是个接近成仙得道的术士,或道行很高的吸血鬼,要不,没有人可以总是出现得那么凑巧,也不会有那种奇怪的容貌。” 锁木说:“总之,他不是吸血鬼,体温不对。” 孙超平淡说道:“有些吸血鬼可以控制体温一段时间,如果你们只能靠皮肤表面的温度去判断是不是吸血鬼,迟早会像那些早夭的同伴一样牺牲。”拍拍小楼的背,表示没问题了。 锁木看着小楼的断手处,说:“那家伙的右手跟传说中的一样,齐腕断了。” 孙超站在锁木身后,熟练地将细针一根根钻进他的后颈。 “他很强,要不是他在强吃不知火,我们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锁木承认任务失败。 但不管是多么失败的任务,锁木总是能取得有价值的情报。 “他身上被一团黑气包住,就像他的迷雾铠甲,近身战我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但那黑气会在他消化不知火的过程中减弱了八成以上,那时他的战斗力与防御力也会大幅减弱。”锁木回忆:“但他似乎还没完全疯狂,他没有取走我们三人的性命,我总觉得他的确手下留情。” 孙超手上的动作僵住,严肃地说:“他是不是疯狂轮不到你判定,是不是手下留情也不重要,大长老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锁木恭敬地点头,表示同意。 孙超持续针灸治疗,许久才又开口:“依你看,那家伙跟跟踪你们的牙丸禁卫军副队长,谁比较具威胁性?”关于阿不思的外貌与谈吐,他只问了几句,就知道这些小辈遇着了谁。 锁木沉思了半晌,慢慢开口:“我们的修炼不够,无法进行比较。我只能说,我宁愿面对过去的同伴,也不愿低声下气跟吸血鬼谈判。” 孙超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 屏风拉开,书恩已经缠上厚厚的绷带,还有刺鼻的药水味。 “没事了,多半是皮肉伤。”朴素的中年妇人帮书恩梳着头发,怜惜地说:“你长得真像我妹妹。” 书恩沉默,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 所有人都沉默了。 〖飞仙 命格:修炼格 存活:一千五百年 征兆:口吐紫光,风雨不侵,百鸟齐歌,睡梦间升空离地。 特质:操纵极天能量,其体柔如柳絮,可飞翔百里,使百禽。 进化:盘古开天〗 第24节 “真像在看电影。”宫泽啧啧称奇。 宫泽已经在小小的昏黄房间里,研究医院打斗的画面两个小时了。 这录像带里的黑影,鬼魅般的人物,虽然脸孔模糊无法辨识,但他认定那黑影就是在停车场猎杀畸形儿的杀胎人。 他去医院做什么? 他进入加护病房后不到一分钟,两个怪人也跟着冲进去。然后遭到雷击的泽村就死了。 死得非常凄惨。 宫泽翻着桌上的法医报告跟第一现场的照片。 泽村的胸口被莫可名状的怪力砸开,肋骨急速断折后射向四面八方,但尸体堪称完整,凶嫌并未取走任何器官或物件。 动手的凶嫌是谁? 宫泽大胆假设,动手杀害泽村的正是杀胎人,因为那举止怪异的两男一女在走廊等候许久,却没有针对泽村下手。他们的目标是当红的杀胎人。 但杀胎人没有取走泽村身上的任何东西,就跟他没有从畸形儿或孕妇身上取走任何东西一样;这与以往连续杀人凶手的“犯罪纪念搜集癖”的习惯显然不同,再度得到印证。 那他干嘛杀泽村?他杀泽村的目的跟那三个怪人为何找他麻烦的原因一定有关联,不然,那三个人不会知晓“守着泽村,就会碰着杀胎人”的“逻辑”。 也因为这个逻辑“并不难被理解”,所以一个临时插队的介入者也赶到。 那这个不难理解的“逻辑”究竟是什么? 宫泽吸吮着手指上残留的茶水,眯起眼睛。 五个主要线索。 畸形儿(肚腹中)、宁静王(前牙丸禁卫军守城人)、泽村(不断遭雷击的倒霉鬼)、三个寻仇的家伙(身手不凡)、一个介入者(与众人认识,但主要目标也是杀胎人)。 四个情境线索。 三只在走廊溜达,疑似被豢养的猫、众人以意义不明的华语沟通、杀胎人对寻仇者手下留情、介入者并非寻仇者的一方。 宫泽用手指搅动放在资料卷宗上的马克杯,指甲轻轻在茶水中刺着鼓起的茶包,尝试理出一点头绪。 门打开,宫泽将手指放回自己的嘴里吸吮,回头。 “有朋友找你。” 奈奈从门缝中看着宫泽,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摆明了故意偷看宫泽黏得到处都是的便条纸与照片。 宫泽耸耸肩,问:“朋友?电话吗?” “刚刚门铃声你没听见啊?是个美女。”奈奈假装生气,将门关上。 宫泽站了起来,想走出房门时,却见一个美艳的女子早来到门边,微笑。 是阿不思。 “你……”宫泽本想发脾气、质问阿不思为何到他家里,但他居然感到耳根子有些发热,自己似乎不若表面那么讨厌她。 阿不思晃着奈奈递给她的茶水杯,笑嘻嘻地说:“上司来突击检查下属的工作进度,不介意吧?”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皮箱。 宫泽皱着眉头,看看小房间。 “没有多的椅子,我用站的就可以了。”阿不思踏进房间,将门带上。 “严厉的上司不会受欢迎。”宫泽坐回自己的椅子。 宫泽指着满桌子的照片跟屏幕上反复播放的打斗镜头,耸耸肩,示意阿不思说点什么。也示意自己其实不太高兴。 “我调查过了,那些人不是猎人。所知道的就这么多。”阿不思喝着茶水,没盯着屏幕,却看着宫泽。 宫泽不理会阿不思的眼神,说:“我猜想,那些在医院大闹的人不仅彼此认识,还属于同一个秘密结社,不过我可不认为是爱猫俱乐部或是华语共修会,如果不是猎人,至少他们对你们吸血鬼是怀有恶意的,只是他们的态度比较高傲,或者,他们对你们的恶意好像欠缺直接动机,在这次的事件中,你们扮演的反而是干扰者的跑龙套角色。” 阿不思欣赏地说:“继续。” 她很喜欢宫泽身上最特别的地方,他并非针对搜集到的证据做逻辑推论,而是近乎大放厥词式的情境式联想。 她喜欢这样的男人,想象力、活泼、有理想,有理想到讨厌他绝对惹不起的吸血鬼。 几乎所有与吸血鬼上司交谈的极机密案件小组成员,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卑微模样,只有雄踞权力核心的政治人物才能装出讨价还价的嘴脸。 而宫泽,一个害怕被杀、却又不肯全面服输的男人,真是可爱透了。 “宁静王与杀胎人作案动机的连结,要放在这个华人秘密结社的目的脉络去解读,如果我先前猜的不错,也就是杀胎人的目的是进入地下皇城的话,这个华人组织的活动目的很可能也是相同的,至少在与你们敌对的大方向上是并行不悖。”宫泽忍不住将手指浸在马克杯里,看着手指不断搅动引起的小漩涡继续说道:“但对于宁静王部分的解读也就结束,没了,再深想下去反而会使思考脉络乱掉,因为干扰的不确定因素太多。” “同意。”阿不思。 “进入下一个关联系统:畸形婴与泽村,表面上两者毫无关联,但这就展现此关联系统的精密与复杂了。”宫泽。 宫泽清了清喉咙,似乎正在整理思绪,也让阿不思将脑袋清一清。 “首先是厄运,畸形儿可以说是最不幸的生命形态,一出生或甚至还没出生,就注定了他们在人世间的苦难即将开始,而泽村,不断遭受雷击却又在命运的玩笑下不断重生的男子,他的生命没有进展、仿佛是无限的受苦循环,所以‘厄运’可以说是这两者的共通点,也是杀胎人寻找受害者的关键指针。”宫泽说。 “有道理,多少解释了凶手的犯案逻辑,或许我们下次可以比他先一步找出可能的受害者,守株待兔。”阿不思笑笑自嘲:“就跟上次一样。” “嗯,但要比他先一步行动,看来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这些厄运受害者都具有‘不可寻找性’的特色。”宫泽解释:“我查过,电视或广播新闻里并没有提到有个人在哪里遭到雷击或送到哪家医院;而畸形儿就更难寻找了,虽然有些孕妇曾经到医院接受检查,被告知怀了畸形儿,但也有三个怀了畸形儿的孕妇并没有到医院检查,然而杀胎人却有办法知道。我想,杀胎人一定不仅具有某种能力……某种超感应能力判别孕妇肚中的婴儿是否畸形,而且这能力的感应范围还很广,也因为很广,杀胎人才能知晓遭逢厄运的泽村的存在。” “喔喔,这就很麻烦了,天底下遭逢厄运的人这么多,谁知道杀胎人下一次会选到谁?”阿不思吐吐舌头。 “杀胎人具有这种能力,同样找到泽村的那三个仇家跟介入者也一定具备相同的能力,这个能力就是他们那个爱猫协会的入会条件吧。”宫泽看着阿不思:“东京的所有团体都在你们吸血鬼的控制底下,你们确定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吗?” “帮助遭逢厄运的人早死早超生?”阿不思微笑。 “我不知道。”宫泽说:“或许只有那杀胎人正在做你说的那件事,其他人与他意见相左,所以想逮到他,跟你们一样。” “无论如何,这个结社,或者说那个杀胎人,已经严重影响东京都的治安,我虽然感到无趣,但还是非抓到他不可。”阿不思说,想起城市管理人不希望她将整个秘密结社拔除这件事。 阿不思将皮箱放在宫泽的桌上,打开。 里面满是一叠叠的黑白卷宗,还有刚刚影印不久的刺鼻油墨味。 “这是什么?”宫泽翻了几下,那些纸上的内容叫他大吃一惊。 “想要跟我约会,就不能不了解人家血族的一切。”阿不思轻笑。 卷宗上记载了一般吸血鬼的习性,活动方式,阶层分布,几个有名吸血鬼的历史资料,世界各地吸血鬼的政治力量。 不单如此,还有猎人组织,猎人修炼的方式与能力,出色猎人的最新排行榜,各国秘警制度与训练机制等等。 这些资料不只是宫泽深切好奇的、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常识”,有些还涉及吸血鬼的高度机密与讳莫如深的禁忌。 “我想你用得到。”阿不思观察宫泽吃惊又兴奋的表情,忍不住莞尔:“就算用不到,多了解一下你那可憎的老板是什么样的混蛋怪物,总是好事?” 宫泽点点头,头也不抬,也没有出言反讽,竟开始认真地翻阅资料,深怕阿不思突然反悔似的。 “这些资料你看完了以后,记得牢牢锁在你的脑袋,然后……”阿不思微笑。 “我知道,我会烧光它的。”宫泽继续翻阅着资料,喃喃自语般:“谢谢。” 宫泽不必问就知道,血族不可能建立一个网站存放这些惊人的资料,毕竟再怎么严密的密码系统与防火墙,都可以找出勉可击破的漏洞,所以还是回归到最原始的管理方式——派吸血鬼重兵防守——最安全。 一想到这里,不禁对阿不思也起了丝丝好感。毕竟她是冒着某种风险将资料影印给自己看,但看阿不思满不在乎的神色,却又不像是干犯奇险的模样。 阿不思继续站着,一边喝茶,一边随意浏览宫泽窄小工作房的摆设。 柜子上,一张宫泽穿着全套制服、戴着警帽,表情生涩地笑着的旧照片,镶在仿石相框里。 “刚刚从警校毕业?”阿不思问,拿着相框。 照片中的宫泽笨拙得很,但一双眼睛却透露出追寻梦想的喜悦,与按藏不住的精光。 “嗯。”宫泽随口响应:“那时候很矬吧?” “加入特别V组会不会后悔?”阿不思拿起相框端详,那梦想其实还能隐约在现在的宫泽眼中看见。 “至少我不想活在谎言里。”宫泽专注地翻看着资料,好像正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让我认识这个见鬼的世界真相,大老板。我说,如果有一天你们想要杀了我湮灭证据或什么的,麻烦让我的家人以为我是在指挥交通时被车辗毙、因公殉职就行了,这样就不算对不起我。” 阿不思将相框放回凌乱的柜子,拿起宫泽小学时的毕业纪念册,有些想笑。 那本年代久远的毕业纪念册竟没有什么灰尘,也没有一丝霉味,但内页全是折痕与略黄的指印。 一个常常翻阅小学毕业纪念册的人,他的童年时光想必多彩多姿,或是眷恋着某个暗恋却不敢表白的小女生? 念旧的人最可爱,不管旧的事物是好是坏。阿不思想。 “对了,那个介入者冲进加护病房前,在走廊上失魂落魄喊的那句华语在说些什么?”宫泽突然抬头问。 “哥哥。”阿不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