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行商》 引言 行商——往来于星际的商人,依心灵历史学定律,他们对基地的经济控制日益增强。行商日渐富有,权力则随之而来……有时候大家忘了马洛也出身於一般行商,但永铭史籍的是,他终究成为极星历史上第一个富可敌国,而…… ——银河百科全书 第一章 星际商会长 沙霍伦将小心修剪的指甲合拢,道:“蛮伤脑筋的。事实上——照我看是十拿九稳——这回又是一次谢尔顿危机。” 对面的人在他史麦拉式样的夹克口袋里掏摸雪茄:“我没意见,老沙。每到市长大选,政客都会开始大喊‘谢尔顿危机’,毫无例外。” 沙霍伦微微一笑:“我不是在竞选,马洛。我们面对着核子武力,而且不知道是打那儿冒出来的。” 来自史麦拉的行商长马洛,静静吸了口烟,神情漠然;“说下去。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马洛从不犯一般外地人的错误,对基地佬过份恭敬。他或许是个外地人没错,但人该有的尊严还是要有。 沙霍伦指着桌上的立体星图,调整几个控制钮,图上一丛约莫半打的星系泛出红光。 “那里,”他沉声道:“是高瑞共和国。” 行商颔首道:“我去过。臭狗洞一个。名义上是共和国,只不过是每次都由姓高的人当选大统领的那种。要是你不喜欢,你就倒大楣了。” 他抿嘴重述一遍:“我去过。” “但你回来了,别人却不见得都那么幸运。去年一年当中,尽管在互不侵犯协定之下,仍然有三艘商船在该共和国领域失踪。这几艘船都配备了普通核子炸弹和力场防护。” “那些船失踪前的最后留言是什么?” “例行报告。没别的。” “高瑞怎麽说?” 沙霍伦目光一闪,嘲讽道:“问也问不得。基地在边区的最大资产便是它的威名。你以为咱们丢了三条船,还可以请他们帮忙找找?” “好罢。现在该告诉我,要我来做什么了吧?” 沙瞿伦从不浪费时间来发脾气。做为市长的秘书,要应付反对党议员、活动职位的人、所谓的改革者、和自称找到谢尔顿计划未来历史完整途径的怪客;有了这许多历练,他早练就喜怒不形於色的恒定功夫。 他井然叙道:“等会儿。看,一年之中在同一区域损失三条船,不可能是意外;而只有更强大的核武才能击败核子武力。问题马上来了:如果高瑞有核兵器,是打那儿来的?” “打那儿来?” “有两种可能。要不是高瑞自己建造起来——” “再等八辈子罢!” “没错!但另一种可能则是,我们即将遭叛贼所噬。” “你这么想?”马洛话声阴冷。 秘书静静一笑:“这种可能并非不可思议。自从四王国归并基地协约之後,我们就得和各个王国之中为数众多的反对团体打交道。每个过去的王国都有逊位王孙和末代贵族,这些人可不会长久佯装敬爱基地。可能有些正在开始活动也说不定。” 马洛脸色暗暗泛红:“我懂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我是史麦拉人。” “我知道。你是史麦拉人——生於史麦拉,前四王国之一。在基地受教育成为基地人,但骨子里是个外地人——外国人。无疑的,你祖父在安略南与罗礼士交战期间受封男爵,而你的封邑在舒玛克土地改革时充了公。” “不,黑暗太空在上,没这回事!我祖父是个低贱的流浪汉,基地接管以前在矿坑里挣一点吃不饱饿不死的卖命钱过日子。我和旧政权毫无瓜葛。我确实生於史麦拉,但是银河为证,我绝不因身为史麦拉人而感到惭愧。你暗示背叛的狡狯技俩唬不了我,我不会就此哈腰曲膝。现在你要下令逮捕或控告都可以,我不在乎。” “我的好行商长!你的老祖宗是史麦拉王公还是银河头号穷光蛋,我根本不在乎。我所以啰里啰嗦地提及你的出身,只是为了向你表示我对这些毫无兴趣。显然你误会了。现在话说从头。你来自史麦拉,你了解外地人,况且你是个最棒的行商,到过高瑞,认识高瑞佬。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马洛深暇了一口气:“去当间谍?” “完全不是。去做你的行商——不过睁大眼睛,看看能否找出核武的来源。由于你是史麦拉人,我可以提醒你,丢掉的船当中有两艘载有史麦拉船员。” “几时出发?” “你的船几时备妥?” “六天之内。” “就那时出发。舰队总司令部会提供一切细节。” “成!”马洛起身,随便挥了挥手,大步出门。 沙霍伦等着,小心伸展他的指头,放松肌肉,然後耸耸肩膀,走进市长的办公室。 市长关掉监规器靠上椅背;“你觉得怎样?沙霍伦。” “也许他是个好演员。”沙霍伦两眼直视前方沉思道。 第二章 官于商的交易 同一天晚上,在韩定大厦二十一楼沙霍伦的单身寓所中,迈理尔缓缓吸饮美酒。迈理尔瘦小佝倭的躯体担负了基地的两大职务。在市长的内阁中他是外交部长,而对基地以外的外围世界,他是教会的总主教、圣粮总监、大庙总管以及其他诸如此类数不清的响亮称号。 他正开口道:“但他同意让你送那行商走,这就不错了。” “也段什么,”沙霍伦遭:“眼前看不出任何结果。整个策略还是挺不成熟的,因为我们无法预见结局,只不过是尽量把绳索放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套到点什么罢了。” “没错。但这马洛是个能干的人,要是他不肯束手就范当冤大头呢?” “非得赌一赌不可。如果有人通敌,这个干练小子必定有一份;要是没有,我们用得着派能干的人来查明真相。我会派人监视马洛的。你的酒杯空了。” “不,谢了,我喝够了。” 沙霍伦倒满自己的酒杯,耐心忍受对方面露不安作出神状。 不论他失神想着什么,总主教犹豫不决地回过神来,突然间以几乎可说是火爆的口吻问道:“沙,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会告诉你,老迈。”他张开锋利的双唇:“我们正陷入谢尔顿危机之中。” 迈理尔一瞪眼,轻声道:“你怎么知道?谢尔顿又在轮回屋里现身了?” “用不着,朋友。来,只要推理一下。自从银河帝国放弃边区,丢下我们自生自灭之後,还不曾遇上拥有核武的对手。现在破天荒头一遭,有一个冒了出来。就算只有这件事也已经够瞧的了,何况还不止于此。七十年来第一次,我们面对着重大的内部政治危机。内外交迫的双重危机同时到来,可以说不容置疑。” 迈理尔眯上双眼:“如果全部理由就是这些,那么还不够。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过两次谢尔顿危机,每次基地都受到严酷考验。要是没有危险,就根本不算是危机。” 沙霍伦没有显露其不耐:“危险就要降临了。等到大难临头,白痴也知道危机来了。对国家的真正贡献,是要能防息于未然。听着,老迈,我们循着一条计划好的历史道路前进;我们知道谢尔顿找出未来历史的发展机率;我们知道有一天基地会重建银河帝国;我们知道会花上一千年左右;而我们知道在这段期间必须面对某些特定的危机。 “第一次危机在基地建立之后五十年来到,再过三十年,又是第二次,而那次至今将近七十五年。时候到了,老迈,时候到了。” 迈理尔摸摸鼻子犹疑道:“你定好了应付危机的策略?” 沙霍伦点点头。 “而我,”迈理尔续道:“也有一份角色在里头?” 沙霍伦再次点头:“在对抗外来的核武威胁之前,得先把自己家里安顿好。这些行商——” “啊!”迈理尔挺起身子,眼光逐渐锐利。 “正是那些行商。他们派得上用场,可是实力太强——也太难控制。他们是外地人,却没有受过宗教教育。我们一方面把知识放手交给他们,另一方而又放松了最强有力的羁索。” “如果能证明有人背叛?” “如果能够,直接行动便会简单有效,但是意义不大。就算他们当中没有人背叛,总还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紊。不能指望这些人以血缘或爱国心和我们结合,甚至宗教上的崇敬也不成。自韩定时代以来,我们视为圣地的外围省份,可能会在俗人领导之下脱幅而去。” “我都知道,但解决——” “必须在谢尔顿危机日益严重之前解决。如果外有核武器,内有家变,赌注就未免太大了。”沙霍伦放下抚摸已久的空杯子:“很显然是你的责任。” “我?” “我不行。我的职务是官派的,没有民选背景。” “那市长——” “不可能。他的个性消极透了,只有打太极拳才虎虎生风。若是有个能要胁改选的独立政党兴起,他会给人牵着鼻子走,” “可是,老沙,我缺乏处理实际政务的才干。” “交给我行了。谁知道呢?老迈,自韩定以後,教务和政务向来由不同的人领导,也许该是合而为一的时候了——假使你做得好的话。” 第三章 明天太空见 在城市另一头朴素的家居住宅中,马洛进行着第二个约会。他听了很久,终于慎重说道:“是,我听说过你争取议会中行商席次的努力。但为什么找我,伊奇?” 伊奇面露微笑。这人不管你有没问他,都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他是第一批来到基地接受非宗教高等教育的外地人。 “我自有道理。”他道:“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去年的时候。” “在行商大会里头。” “对。你主持会议,把那些粗胚摆布得服服贴贴、水里来火里去的。对基地民众而言,你也很好。总之,你有股魔力——至少是奇异的公众吸引力。其实,这是一样的。” “很好。”马洛示以冷淡;“但何必在这时候?” “因为现在机会来了。你可知道教育部长已经递上辞呈?虽然还没有公开,不过也就快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嘛——不用问,”他好像厌恶地挥一挥手:“错不了。行动党就要公开决裂,咱们可以乘这机会宰了他。可以直接了当要求给予行商平等待遇——或者,至少要民主,赞成或反对。” 马洛懒懒坐回椅子,瞪视自己肥厚的手指:“嗯哼,抱歉,伊奇,下周我要外出公干,你只好找别人了。” 伊奇两眼一瞪:“公干?那种公事?” “超高度机密,三A 第一优先,诸如此类的,你知道。得和市长本人的机要秘书会商的那种。” “毒蛇沙?”伊奇似乎给激怒了:“玩什么把戏!那混球会把你给耍了,马洛——” “静下来!”马袼双手压住伊奇紧攫的拳头:“先别发火,要真是陷阱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算这笔账;如果不是,你的毒蛇沙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听着,谢尔顿危机就要到了。” 马洛期待对方有所反应,但是一点也没。 伊奇只是瞪眼道;“什么谢尔顿危机?” “银河啊!”马洛大感泄气,顿时暴怒:“你在学校在成天干什么?现在问这一类投脑袋的笨问题?” 伊奇皱眉道:“如果你愿意解释——” “我解释给你昕。”静默好一会儿之后,马洛放松眉头,娓娓道来:“当银河帝国自边区衰退,银河尽头恢复野蛮并脱幅而去之际,谢尔顿和一群心灵历史学家在这一团混乱当中建立了一个殖民地,也就是基地,以便保存艺术、科学及工程技术,形成第二帝国的核心。” “哦,——” “基地的未来途径,已经根据心灵历史学设定妥当。它高度发展,途中还安排了一系列的危机,我们通向未来新帝国的道路。每次危机,每次谢尔顿危机,都为我们的历史开辟新天地。现在正接近下一个——也是第三个。” 伊奇皱眉道:“好像学校里提过,可是我毕业很久了——比你久得多了。” “我想也是,算了。要紧的是,我在危机发展途中给人送到外地。不知道回来时能有什么收获,但是议员选举年年都有。” 伊奇抬头道:“你已经有了线索?” “没有。” “定好了计划吗?” “一丁点儿也没。” “那——” “没事。韩定说过:‘成功光靠计划周详是没有用的,还得要随机应变。’。我很能随机应变。” 伊奇摇着头犹疑不定,两人相视而立,一言不发。 突然间马洛很认真地冒出一句:“这样好了,跟我一块儿去如何?别瞪眼,老兄。在你决心踏人政界搅和之前也曾经是个行商。至步我是这么听说的。” “你要上那儿去?告诉我。” “先朝华松粱堑道走,进入太空之前我不能再多说。怎么样?” “假使沙霍伦要我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呢?” “不见得。如果他急着想甩开我,那你?话说回来,行商要是不能挑选自己的船员,那还有谁愿上太空闯荡?我爱挑谁便挑谁!” 伊奇眼中闪耀诡异的光芒:“好,我去。”他伸出手来:“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出航。” 马涪紧握对方的手上下摇晃:“好!好极了!现在我得去集合船员。你知道远星号码头在哪吧?明儿个船上见!” 第四章 高瑞的冷遇 高瑞是历史常见现象:除了国号中有共和二字之外,没有那一方面不是实行绝对君主专制统治。是它拥有一般专制政体的绝对权力,又不受制于君主政统下帝王的体面:通常人们看重的荣誉、礼法笔规矩。 高瑞的物质水准不高,银河帝国抛弃它时,没给它留下什么。它那里只有无言的纪念碑,破败的建筑物。作为以往的岁月存证,这倒是些特异的东西。 在基地未到来之前,这里实行的是中世纪般的寡欲。在统治者大统领高雅柏的勇猛决心之下,不论行商或教士,在这里都受到极为严厉的节制和禁止。基地在他的统治时代,很难有尺寸立足之地。位于基地的太空航站,情形可想而知。 太空航站已经老朽腐坏,令远星号的船员倍觉凄凉。朽败的机棚造就的霉烂气息,使伊奇焦燥难安,浑身不自在。 马洛却不在意这些,他想的是:“商机太好。”他静静观景窗外,于破败中看到另一种东西。前来迎截远星号的高瑞战船,虽然既小又破,象些丑陋笨重酌旧货,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船谨慎戒惧地保持距离,一个星期中毫先变化,政府也一直未理马洛的求见。 马洛重复一遍:“商机大好。可以说是未开发的处女地。” 伊奇抬头,满脸的不耐烦,把纸牌丢到一旁:“你到底打算干什么,马洛?船员抱怨不已,官长满心忧虑,而我一肚子疑向——” “疑问?你怀疑什么?” “目前的情势,还有你。我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等。”马洛说, 老行商鼻孔出气,满脸通红:“你快瞎了,马洛。我们四周头顶都是警卫船,要是他们准备把咱们打进十八层地狱呢?” “他们已经等了一星期。” “说不定是在等待援军。”伊奇双眼冷酷锐利。 马洛坐下:“这点我也想过。可觉得不是问题。我们轻易来到这里,虽然不无风险,但风险不大。去年到这里的超过三百艘船当中,化作青烟的不过三艘,百分比太低。这可能意味着,他们配备核武器的舰只数量不多,不敢轻易他暴露。 “另一方面,他们可能根本没有核子武力。即使有一星半点,但必须保持隐秘,以免我们察觉。劫掠不小心的轻武装商船是一回事,但和正牌的基地使节周旋是另一回事,再说,我们这些使节的出现,也意味着基地已开始怀疑。 “总的来说——” “慢点,马洛,慢点。”伊奇举起双手:“你讲得太多,快让我吃不消了。你的重点在那里?直截了当说了好吗!” “不剖析明白,事情便难以索解。伊奇,我们彼此都在等候。他们不晓得我在做什么,而我不知道他们手上有什么。我算是处於劣势+因为我只有一条船,要对抗他们整个世界——搞不好还有核子武力,我没有占上风的本钱。我当然危险,他们说不定已经挖好了坑等咱们人土。不过唁们出发之前,就有这种觉悟了。这样,我们还有什好怕的?” “我不——咦,那是谁?” 马洛抬头,调整接收器,值星班长粗犷的面庞出现在银幕上。 “说话,班长。”马洛下令。 班长道;“抱歉,长官,船员让一位基地教士进来了,” “什么?”马洛霎时脸色发青。 “教士,长官。他需要治疗,长官——” “会有更多人需要治疗的,班长.为了这桩屁事。下令全员进入战斗位置!” 船员休息室立刻空无一人,五分钟镘连下班的人也都坐上炮位。在边区各星系的无政府地域中,速度是船员的最高美德,而行商长的船员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 马洛慢慢走进船舱,把那教士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他的眼光移向丁特副官,对方不安地挪到一边,和表情木然的值星班长狄蒙靠在一块儿。 行商长转头朝向伊奇,沉思了一会儿:“这么着,伊奇,把所有官长,除了坍调官和弹道官之外,都集合到这儿来,不要惊动大家。其余船员原位待命。” 伊奇听令走了,马洛走进盥洗室,看看门闩后边。拉了拉窗上厚重布幔,他在里头花了半分多钟。 他出来时,人员已经鱼贯而人,伊奇跟在队伍後面,悄悄带上了门。 他沉声道:“首先,是谁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自放这个人进来?” 值星班长踏步上前,其馀人等纷纷侧目:“报告长官。没有什么特定的人,那是共同的默契,可以这么说,他是自己人,而那些外国佬——” 马洛止住他的话头:“你说的我有同感,也很同意,这些人,都是由你指挥的吗?” “是,长官。” 那么,“这次状况解除后,他们将个别禁闭一个星期,同时,你也要被解除一切指挥职务。” 班长而不改色,但肩头稍稍颓然下垂,有些祖丧地说:“是,长官。” 马洛哼了一声,“可以走了,到你的炮位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一阵嘈杂平地而起。 伊奇这时进言道:“何必罚他,马洛?你知道高瑞人会宰了被俘的教士。” 我不许“违背我的命令,不管动机好坏。没有我批准,任何人不可以随意进出。” 了副官喃喃抗议道:“七天在这里干耗着,这样子不能维持纪律。” 马洛冷冷说道:“我就可以。在理想状况下维持纪律不算什么;面对死亡的时候要是不能派上用场,纪律就毫无用处。数士在那里?带他来见我。” 当他们把穿着绯红斗蓬的人小心扶上来时,马洛坐了下去。 “叫什么名字,教士?” “呃?”红袍人旋身朝向马洛,身躯僵硬、两眼迷离、左太阳穴有瘀青。在此之前这人不言不语。 “名字,你这教士?” 教士突然热切地张开双臂作欲拥抱状:“孩子——我的燕子。愿银河圣灵的双臂永远为你张开!” 伊奇踏步上前,有些谅讶,声音沙哑:“这人病了,谁扶他到床上去。马洛,让他上床,给他看大夫。他伤得很重。” 马洛手臂一伸,将他用力推开:“别吵,伊奇,否则我把你赶出去。报上名来,你这教士!” 教士忽然两手交握作恳求状:“既然你们是文明人,帮助我逃离异教徒之手吧。” 他陡然泣不成声:“教教我!这些凶狠残忍的野兽正在追我,想用他们的罪恶使银河圣灵蒙羞——我叫乔拍马,安略南人,在基地,受的教育,是圣教使者。我是受圣灵感召来到这里的。” “我在野蛮人手里受尽折磨,求你们念在同是圣灵子民的份上,保护我、救救我!” 他恳求之间紧急警报忽然大作,刺耳声中传来呼叫;“敌人出现!请指示!” 每一只眼睛都自动望向扩音器, 马洛恶咒一声,扳开通话器吼道:“保持警戒!就这样!” 他走近厚帘幕将之拨向一侧,冷冷朝外瞪视。 敌人!数千名成群结队的高瑞暴徒,大声怒吼着包围了整个远星号,苍冷炽烈的镁光火炬稀稀落落逼近。 “丁特!”行商不曾转身,但后颈一片通红:“打开对外广播器,问他们要什么、有没有政府或是任何合法的代表。不要做任何承诺、也别恐吓他们,否则我杀了你。” 丁特转身走了出去。 这时刻,马洛察觉一只大手搭到他肩膀上。他用力抖落开来,是伊奇。他的话声在马藉耳边嘶嘶作响:“马洛,你一定要对这个人施予援手,否则怎能维护尊严与荣誉!他是基地的人,而且他毕竟是——是个教士,外头是些野蛮人——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伊奇。”马藉话锋如刀:“我有比保护教士更重要的事要做。先生,我以谢尔顿和银河所有圣人为证,你要是胆敢阻挡我,我会扯烂你的喉咙!别挡着我的路,伊奇,否则这就是你的最后一步!” 他转身大踏步而过:“你拍马教士!你知不知道,根据协定,不准基地教士进入高瑞领土?” 教士全身颤抖:“我遵循银河圣灵的指引,菝子。如果野蛮人拒绝开化,岂不更证明了他们更需要指导?” “扯到那儿去了,教士!你同时违反了高瑞和基地的法律,在法律上我不能庇护你,” 教士双手再度高举,先前的张皇失措捎翳无踪。经由船上的对外通讯系统传来一阵阵此起彼落的嘈杂吼声、一渡渡隆隆作响的怒骂,教士两眼变狂乱: “你听到了吗?跟我提什么法律,什么由俗人所订的法律?世问有更高的律法。银河圣灵说过:见死不救,算不得人。他们还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你难道没有枪?你难道没有船?难道基地不是你在背后撑腰?难道在所有这些之后支撑你的,不是威临宇内的银河圣灵?”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但是马洛没理他,这时船外的鼓噪声静止,丁副官不安地走进来。 “说!”马格简洁地道。 “长官,他们要乔拍马教士这个人。” “如果不给昵?” “有各式各样的威胁,外面人太多了——而且都很疯狂,有个人自称是这个地区的首长,有权力指挥警察,可是他显然自己不能作主。” “作不作得了主都无所谓,”马洛耸肩道:“他就是法律。告诉他们,如果这个首长是警察,或是不管什么人物,一个人到船上来,就把乔拍马教士交给他。” 突然问他手上亮出一把枪:“我不懂得什么叫抗命,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经验。可是如果有人自以为可以教我,那我先要敦他如何对付抗命!” 他将枪口缓缓转动,最后定在伊奇跟前,老行商极力克制,舒展扭曲的面孔,放松了握紧的拳头,两臂下垂,只在鼻孔里不时发出刺耳的嘶声。 伊奇不再管这事,丁副官按他的命令行事了。丁特离开五分钟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他行动缓慢、不时踟躇反顾,显然既忧且惧。他两度回头,却被群众的怒吼声逼回来。 “好罢。”马洛执枪打了个手势:“葛蓝和乌夏,带他出去。” 教士尖叫一声,举起手臂以僵直的指头比划着,宽袍大袖褪下,露出瘦骨嶙嶙的臂膀;有这么一瞬间,一道微微的闪光乍生又灭。马洛眨了眨眼,轻蔑地做了个手势, 当教士被两个人架起时,他变得狂燥:“诅咒这个遗弃圣灵子民,见死不救为虎作伥的人!让这双对求助者听而不闻的耳朵聋掉!让这双对无辜受害视而不见的眼睛瞎掉!让这个出卖给黑暗邪魔的灵魂永世不得翻身!……” 伊奇紧紧捂住双耳,不忍心听。 马洛却无动于衷,轻抛手枪后将之收起。他声调平稳:“解散后警戒各就各位。群众散后六小时内,仍然维持全面警戒;随后四十八小时站双哨,到时再发布进一步指示。” 他俩一道走进一问巨人室,马洛比着一张椅子让伊奇坐下。他结实的身形略显佝偻,话调也显得讽。他俯视的伊奇,低声说起来。 “伊奇,我很失望。看样子你在政界打滚三年,已经忘了行商是怎么过日子的。记住,回到基地也许我会讲民主,但要船上我多少要用点专制手段。我从不曾对船员拔枪过,今天如果不是你太不成体统,我也不会这样做。 “伊奇,你在船上没有官职,是受我邀请而来的。我会对你充分札遇——不过是私底下。无论如何,从现在起,在我的官长和船员面前,我是‘长官’而不是‘马洛’。一旦我下了命令,你要和新兵一样懔遵不误。否则,不是我吓你,你要双手反绑和新兵一样关禁闭!你明白这点吗?嗯?” 政党领袖伊奇咽了口唾涎,勉强答道:“我道歉。” “我接受!你害怕吗?” 马洛的巨掌握住伊奇瘦弱的指头,伊奇道:“我的动机没错,总不忍心就这样把人送出去听凭宰割,这无异于谋杀!” “没有办法。讲实话,这件事很不对头,你没注意到吗?” “注意什么?” “太空航站位于无人地区的深处,突然间冒出一个逃亡的教士,那儿来的?跑到这里,是巧合吗?大批群众聚集,又是那儿来的?大大小小城镇最近的也在百里之外,可他们不到半小时就来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伊奇应道。 “嗯,也许这个教士是给带到这里当作饵放掉的。我们这位拍马教士朋友,看起来相当糊涂,似乎还没有恢复理智。” “是酷刑——”伊奇痛苦地咕哝道。 “也许!但更也许有人打算让我们表现骑士风范和侠义精神,好笨得去保护这个人,违背了高瑞和基地的法律。如果我庇护他,等于向高瑞宣战.而基地根本没有立场来保护‘我们’。” “这——这太牵强。” “不,一点也不”,马摇动一个手指,瞪着他。 这在这时,扩音器传出大吼:“报告!收到官方通信。” “马上传过来!”马洛果断地说, 于是,闪亮的圆筒在通信槽中发出喀一声轻响,里面摇出张银质信纸。由纸可以看出,这是“首都直接电传,大统领用笺。”马洛一眼瞥过之后,发出浅浅一笑。他将纸团丢到伊奇面前,补上一句:“交还教士之后半个小时,终於收到非常礼貌的谒见大统领的邀请——先前我们等了七天,想来现在通过了考验。” 第五章 金钱是我的宗教 高大统领以人民领袖白诩,灰色发梢散披肩头,衣着随便,讲话带鼻音。“此地不讲虚伪矫饰,马行商,”他道。“我们不允许浮夸不实,拿我来说,只不过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领导。大统领就是这个意思;而我也只有这个头衔。” 看样子他对这一点异常满足。“事实上,我认为这是高瑞和贵国之问,最坚定的结盟因素之一。我听说贵国人民和我国一样,幸运的是,我们都享有共和政体的恩典。” “完全正确,统领阁下。”马洛庄容应对,心下却不以为然:“敝人以为这是大力维持两国政府间和平友谊的摄重要因素。” “和平!啊!”大统领稀落的白须,随着多愁善感的表情扭动:“边区再没有别人的心比我更爱好和平了,我可以真心诚意地说,自我声名显赫的父亲,将国家的领导地位交给我以来,和平时代就从未间断过,民众都祢我做‘敬爱的领袖’。” 马洛的目光在细心照护的花园之中游移,那些配带造型古怪但显然十分厉害的武器、潜伏着一千壮汉;这点不难理解,尽管布置的方位有些怪异,但是环绕宫殿的钢骨围墙,显然和‘敬爱的领袖’不怎么相称。 他说;“统领阁下,和您打交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周遭各国未曾受益于开明统治的专制暴君和独裁者,总是缺乏得以广受万民爱戴的高贵气质。” “你是说?”大统领话中有试探之意。 “我是说关爱于民,为他们谋取最大利益。您,不消说,一定会了解的。” 他们在碎石小径上闲步而过,大统领双眼看着地面,两手在背后交握、轻轻摩挲。 马洛以圆滑的语调进言:“到目前为止,贵我两国间的贸易,由于贵国政府的种种限制而难有进展。当然,对阁下有利的应该是,无限制的贸易——” “自由贸易?”大统领咕哝道。 “就是白由贸易,阁下会发现对双方都有好处,贵国出产许多我国需要的东西,我国也出产许多贵国需要的东西,只要彼此稍加交换,就能互利互惠促进繁荣。” “没错!我了解。但你们呢?”他的嗓音似有牢骚:“我赞成一切我国经济所能支持的贸易行为,但不是向你们屈服。在此地我不是唯一的主人,”他提高声调;“我只是执行人民意愿的公仆。我国人民绝不会接受随商品挟带而来强制遵奉的宗教信仰。” 马洛挺直腰杆:“强制的宗教?” “事实一向如此,二十年前在亚斯岗发生过这样的事。起先他们买了一些你们的货物,然后你们就要求全面的传教自由,随即设立宗教学校,赋予教会各级执事自治权,结果呢?亚斯岗成为基地体制中牢不可分的一部份,而祖师连自己的内裤都保不住。” 马洛插口道:“我的建议和阁下提到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 “没有。我是行商长,金钱是我的宗教。教会玩的那些神秘把戏令我厌烦,很高兴阁下也拒绝支持,使我们的观念更趋一致。” 大统领笑声有如枭啼:“说得好!基地早该送个像你一样能干的人过来。” 他将手掌放在马洛的厚肩之上以示友善:“不过老弟,你只说了一半。你告诉了我好东西不是什么,却还没说它是什么。” “好东西就是,统领阁下,你马上就要为数不清的大笔财富而烦恼了。” “是吗?”他哼道:“但是我要钱干什么?真正的财富乃是人民的爱戴,我已经有了。” “财富和爱戴可以两者兼得,您可以用左手收钱,而用右手接受民众的欢呼。” “这个嘛,年轻人,听起来倒有意思,假设可能,你要怎么做到?” “噢,方法很多.唯一的困难只是其中选一,嗯,比方说高级品罢,这里有样东西,看——” 马洛从内衣口袋里轻轻拉出一条平滑闪亮的金属锁链:“拿这个做例子。” “这是什么?” “得要实际示范一下,可以找位女士吗?任何年轻女孩都可以。还有,一面全身镜。” “嗯……那么我们到房子里去。” 大统领称自己的居处为房子,但是老百姓都管它叫宫殿。它给马洛的直接印象是,看起来像座要塞,建构在俯视首都的高地。它由厚重加固的高墙围绕,入口有重重警卫。结构体制是用来防卫的,好个房子! 马洛心中恶感陡生;这正适合敬爱的领袖与高大统领。 这时一个小女孩来了,她上前向大统领鞠躬,大统对马洛说道:“这是统领夫人的侍女,可以吗?” “好极了!”马洛说。 当马洛将锁链扣上女孩腰身时,大统领小心翼翼地注视,然后退后一步。 他哼道:“嗯,就这样?” “请将窗帘拉下,统领阁下。小姐,扣子旁边有个把手,请向上扳一下好吗?没关系,不会害你。” 霎时间,由女孩腰间漾出一片冷冽彩光,源源泛过身周、漫上头顶,流萤星火一般聚成一顶五光十色的闪亮珠冠,看起来就像扯下天上的北极光铸成斗蓬一样。 女孩走向长镜,一抬眼便神魂颠倒,再也不肯眨上一眨。 “来,还有这个,”马洛递过一条黯淡的水晶项链:“挂在脖子上。” 女孩照做了。所有水晶一进到光圈之中,都立刻散放金黄血红的耀眼光芒,粒粒闪烁如星丸跳掷。 “你觉得怎样?”马洛问,女孩虽未作答,但眼神露出满心爱慕,直到大统顿摆了摆手,她才依依不舍地拉下开关。 马洛这时以最随便的姿态取下项链,“送给您的,统领阁下,给统领夫人。就算是基地的小小礼物罢。” “嗯……嗯,”大统领将腰带和项链拿在手上反复把玩,好似在掂称它的重量:“是什么做的?” 马洛耸肩道:“这得问我们的技术专家了。不过这玩意儿用不着——提醒您,用不着教士协助,就能使用。” “呃,毕竟这只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又有什么甩?哪里又能赚到钱?” “你们也有像是请客啦、舞会或是酒席这一类的场合吧?” “有。” “你知道女人肯花多少钱来买这种珠宝?最少一万。” 大统领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嗄!” “因为这种东西的供电装置最多用不到六个月,常常需要换新。所以我们可以无限量供应你,每一组的代价只是相当于——一千元的精铁,对你而言,利润是百分之九百。” 大统领拉扯着自己的胡子,令人肃然起敬的面容之下似乎正在热切地算计:“银河啊,他们还不争得头破血流!我要压低供应量来哄抬价格。当然啦,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自己——” 马洛道;“只要您想这么做的话,我们可以虚设行号来替你销售——然后还可以顺便多卖些东西,包括最好的烤肉机、地板清洁机、打腊机、除尘机以及灯具。假如你让民众使用这些设备的话,你一定会更受爱戴。你让政府以百分之九百的利润专卖,你的财产也一定快速增加。而且,再告诉你,这些东西没有一样需要教士监管,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也许除了你以外,这么看起来。你有什么好处?” “行商根据基地法律所能得到的利润:不论卖出多少,我和手下能取得利润的一半。” 大统领沉浸的自己的思绪中:“但是,用什么付账呢?铁?” “对,或是煤、矾土之类,洋芋、胡椒、硬木材或是镁都行,没有那样是你不盛产的。” “听来不坏。” “是啊。噢,又想起另一样东西,统领阁下,我可以改造你们的工厂。” “哦?怎么做?” “嗯,我有一些掌上型的冶钢小工具。可以将制造成本降到原先水平的百分之一,如果你允许做一个示范的话,我可以把刚刚说的好好表现一番,不会花太多时间。” “可以安排。马行商。不过明天——明天好了,我们一道进晚餐吧?” “我的手下——”马洛开口道。 “叫他们都来,”大统领说得豪爽,“做为两国同盟友谊的象征,也给我们一个机会来讨论进一步的友谊。不过有件事情,”他拉长脸板起面孔:“不提宗教。别以为教会可以偷偷混进来。” “统领阁下,”马洛淡然以对:“我保证宗教只会降低我的利润。” 第六章 闭上你的嘴巴 统领夫人远比丈夫年轻。她皎白的面庞矜持面冷漠,黑亮的头发平整地扎在脑后。她的话声一般尖刻。她说:“你们可讲完了吧,我尊贵伟大的夫君?我现在只想进花园走走。” “别像唱戏的一样,亲爱的丽雩。”大统领温和地说:“那个年轻人晚上会到家里用餐,到时候你爱和他聊多久就聊多久,还可以尽情听我开讲。房间要打理一下好招待客人。星辰保佑,人可别来得太多。” “那些人看起来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肚大如牛的大食客。这下你算起花费来,又要两天不得安眠。” “嗯哼,也许不至于。且不管你的评语,这顿晚餐务必要力求丰盛。” “哦,我知道了。”她眼露轻蔑。“你和那些野蛮人是好朋友,也许这就是不让我一道谈话的原因。” “没有的事。” “是啊,说不定我会相信你,对吧?这世上要是有个可怜的女人,给当作政治祭品被迫下嫁,那就是我自己了。在我生长的星球,随便那个巷子里、垃圾堆上打滚的男人都比你强。” “哼,告诉你,小姐,也许你会喜欢回到母星去,只不过呢,我会留下你身上让我最熟悉的部份做纪念——首先割下你的舌头,然后呢——” 他懒洋洋地垂首打量继续说:“——为了让你的美貌达到顶点,再割掉耳朵和鼻子。” “你不敢,你这小哈巴狗。我爹会把你的玩具王国打成碎片,化做流星尘飞散到太空。事实上,如果我告诉他,你正在和野蛮人明谋背叛,他马上就会这么做。” “哼……哼,用不着张牙舞爪,晚上你可以随心所欲爱问什么就问什么。现在呢,夫人,闭上你饶舌的大嘴巴。” “你是在下命令吗?” “是,来,把这个拿去,然后,闭上嘴巴,” 大统领亲手将链带系上夫人腰际,再为她挂上项链,然后拨开把柄,退后一步。 夫人霎时屏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慢慢抚触那条项链,最后终于又喘过气来。 大统领双掌交搓志得意满:“今晚你就可以戴上——我还会有更多。现在闭嘴。” 统领夫人闭上了嘴。 第七章 丢枚铜板猜猜看 伊奇焦燥地晃荡双脚,在地上弄出声音,道:“你歪着脸干嘛?” 马洛由沉思中醒来:“我的脸歪着吗?我不是故意的。” “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除了宴会以外。”他忽然间坚定语气了:“马洛,有麻烦了,对不对?” “麻烦?没有,正好相反。事实上,就像我正卯足全力想把门撞破时,却发现它早就半开着——到炼钢厂去太容易了。” “你怀疑是个陷阱?” “噢,谢尔顿在上,别说得像部肥皂剧似的。”马洛咽下满腔不耐,和气地加上一句:“我只是说,进去得太容易,表示没有什么好看的。” “核能是吗?”伊奇思索道:“告诉你,高瑞这地方没有半点核能经济的证据。像核子科学这种影响深远的基本技术,想要掩藏所有迹象是相当困难的。除非是正在起步,伊奇,而且应用在军事工业。只有在船坞或是钢厂才可能发现。” “所以要是我们没发现,就是说——” “就是说没有——或是段亮出来。丢铜板猜猜看。” 伊奇摇头道:“昨天和你一道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马洛眼神冷酷:“我不反对精神支持。不幸的是,作主请客的是大统领,不是我,这会儿好像是御用轿车过来送我们到钢厂去了。东西带了吗?” “都带齐了。”伊奇说着,和马洛一起出了门。 他们很快到了钢厂。钢厂很大,但有股再多的表面粉刷都无法去除的腐朽气息。现在厂里既空旷又安静,给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满目萧条和落寞,好像不习惯接待大统领和列位文武大员。 马洛随手将钢片甩上支架,接过伊奇递来的机器,紧握住铅鞘之中的皮制把手。 “这种机器,”他道,“有危险,是一种锯子。别让它碰到你的指头。” 说话之间,他用凿口在钢片上直直划开一条线,钢片便静悄悄地一分为二。全场为之一惊。 马洛笑了出来,捡起半张钢片靠在膝盖上。“切割长度可以精确到百分之一寸,而两寸厚的钢板也可以用这东西轻易划开。要是算准了厚度,可以把钢板放在木桌上,切开以后,桌上连皮都没擦掉半点。” 每说一句话,他就挥一下核能铡刀,削下一片钢条飞过房间。 “现在,”他说:“我正在削——削的是钢铁。” 他交回铡子:“还有刨刀。你想把钢片打薄、抛光、去锈吗?看!” 薄得透明的金属箔片由原来的另一张钢片上头纷纷滑落,六寸、八寸、一直到十二寸长。 “要钻一钻吗?道理是一样的,” 大夥儿都围了上来,强力推销术源自变戏法的街头魔术师和杂耍表演,大统领轻轻抚弄钢屑,高级官员一个个踮起脚尖,当马洛用核能钻子在一寸厚的钢板上乾净俐落地打出漂亮的圆洞时,大伙儿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最后一项示范。请那位拿两根短的钢管过来。” 一位尊贵的内阁部长还是什么的,听到这话想也没想便手舞足蹈而去,也不管两手像工人一样沾满了油污。 马袼将两根管子竖起来,用刀各削一头,然后把两根管子刚削过的部份凑在一起。 结果成了一根管子!两头毫厘不差地接在一起,成了完整的一根。 马洛抬起头面对观众,正要开口话却卡在喉间,心头微微发热翻搅,胃里一片冰凉刺痛。 大统领的贴身护卫在棍乱中挤到最前排,而马洛头一次在足够观察的近距离看清了他们不寻常的轻兵器。是核能的!错不了。像这样枪管的炸射武器绝不可能弄错。但这不是重点,完全不是重点。这些武器的枪托,深深刻划着磨损的镀金标志——太阳战舰。 同样的太阳战舰标志,印在基地早已开始编纂,但迄今尚未竣事的银河百科全书原版的每一巨册之上,同样的太阳战舰标志,在银河帝国鲜明的旗帜上飘扬了一万年! 马格回过神来继续说道:“看这管子!变成一根了。当然,不算完美,这种事原本就不该靠手工。” 用不著再耍把戏了,事情已经了结,马洛找到了他所要的东西,只有一件事还令他挂怀:一板一眼的光芒绕着闪亮金球四射,斜倚在侧的则是形似雪茄的太空巨舰。 银河帝国的太阳战舰标志! 帝国!好刺耳的字眼!一个半世纪过去,而深居银河不知处的帝国又回来了,再度伸出巨掌意图染指边区。 马格笑了!他已达到此行目的。 第八章 马洛出走 远星号升空两天了。马洛在私人舱房召见资深副长卓德,交给他一个信封、一卷微影片和一颗银球。 “从现在起一小时后,副长,你担任远星号的代理舰长,直到我回来——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永远做下去。” 卓德正待站起,马洛专横地挥手将他压下。 “安静听好。信封里装的是目标星球的详细位置,在那里等我两个月。如果两个月没到,基地就会找到了你,微影片里有我这次任务的报告。要是万一,”他话声阴郁了;“两个月期限到了,而我没有回来,基地舰队也没有找到你,你就回到极星,交上定时信囊当作我的报告。明白吗?” “是,长官。我明白!” “不准任何人,在任何场合,透露关於我正式报告的半点蛛丝马迹。” “要是有人问起呢?” “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是,长官。” 面谈结束。五十分钟后,远星号的舷侧轻轻滑出一艘救生小艇。 第九章 打斗是行商的日常开销 白奥依是个老得一无所惧的老人。自从前次暴乱之后,他就带着由破坏中抢救出来的藏书在边境此地离群索居。他身无长物,再不必担心损失什么,所以,面对入侵者,他丝毫不假辞色。 “你的门开着。”陌生来客解释道。 此人声调简洁刺耳,但白奥依没漏看了环挂其腰际的奇形精钢火器,而在晦暗的小室之中,白奥依看到此人周身绕着力盾的晕光。 他面露倦容道:“没有关门的必要。找我有事吗?” “是的。”来客依然站在屋子中问,他的身材既高又壮:“这附近只有你这一间屋子?” “这儿很荒凉。”白奥侬说:“不过东边有个小镇,要我告诉你怎么走?” “稍等一等。可以坐吗?” “只要椅子撑得住你。”老人板脸说道。椅子和人一样老,不过似乎同样也有过辉煌的过去。 来客道:“我叫马洛,来自遥远的省份。” 白奥依点头笑道:“你的舌头早就不打自招了。我是西万尼人白奥依——前帝国贵族。” “那这儿的确是西万尼了。我只靠旧地图来带路。” “那可确实是旧了,指错了星球的位置。” 在对方两眼出神之际,白奥依不动如山,但注意到那人身周的核能盾已经消失了。他不由得意兴索然,承认自己对外地人而言已经不再值得戒备——甚至于,不论是好是坏,对敌人而言也是一样不值得戒备。 他说:“我家徒四壁,物资有限,要是你的肠胃受得了黑面包和乾玉米的话,我可以分你一些。” 马洛摇头:“不,我吃过了,而且不能久留。我只需要知道往行政中心的路怎么走就行了。” “早说不就得了。就算我穷得这样,说几句话也损不了什么。你是要去星球的首府呢,还是帝国行省的省会?” 年轻人眯起双眼:“不是一样码?这里难道不是西万尼?” 老贵族缓缓颔首:“西万尼是没错,但西万尼已经不再是诺曼省的省会了。你的旧地图完全带错了路。星辰的位置可以千百年不变,但政治疆界却从来段有稳定过。” “糟糕。真是糟透了。新的省会很远吗?” “在欧夏二号,二十秒差远,你的地图会指出来。它有多旧了?” “一百五十年。” “这么旧?”老人一摆手:“这段期间的历史真是一团糟。你知道这些史迹吗?” 马洛慢慢摇头。 白奥依道;“你运气好。这段时期各省都交上了恶运,只除了史丹尼六世统治时期,而他死了有五十年了。自那时起,叛变招致毁灭,而毁灭又引发再一次的叛变。”白奥依自忖不知是否太过聒噪;但此地生活十分寂寞,很难得有机会和人说话, 马洛突然尖声遭:“毁灭,嗯?听来好像这个省份已经残破不堪了。” “就绝对标准来看或许不然。二十五个一等行星的自然资源还可以用上很久,可是和上个世纪的富裕相比,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下坡路——而且眼前还看不出有何转机。年轻人,你为何对这些事情这么感兴趣?你看来精神焕然、两眼发亮!” 行商靠近得刚够让人看出他脸上发红,而老者视茫茫的双眼似乎正因看穿了他而怡然自得。 他道:“现在听好。我是个行商——来自银河的边缘。我找到一些旧地图,于是前来开辟新市场。自然而然,谈起不毛之地会让我心慌。除非这个星球有钱等你来赚,否则不可能赚得到钱,西万尼现在怎么样?打个比方罢。” 老者倾身上前:“我说不上来。也许还是赚得到钱罢。不过,你会是个商人?你看来更像是个战士。你的手不离枪套,下颚还有个伤疤。” 马洛猛一抬头:“我来的那地方没有什么法律,打斗和疤痕是行商的日常开销。但必须有利可图才用得着厮拼;要是不用打架而能赚钱,那就更妙了。好罢,这里是不是有够多的钱,值得我去拼命?想来很容易就要和人厮杀。” “容易得很。”白奥依同意:“你可以到红星加人韦斯卡的残部,虽然不晓得你会把他们的行为称作挣钱,还是抢劫。或者你可以投靠我们宽大为怀的现任总督——这位正直的大人暗杀先帝之后,挟幼主以令诸侯,以杀戳掠夺加惠於百姓。” “所起来你和总督的交情不算太好,白大人。”马洛道:“万一我是他的特务呢?” “特务?”白奥依语气尖刻:“你还能拿走什么?” 他伸出枯乾的手指向颓圮建筑中的萧然四壁。 “你的命。” “正好让找解脱,多活五年已经太久了。但你不会是总督的人,如果是的话,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让我闭紧嘴巴。” “你又怎么知道?” 老者笑了出来:“你看起来很多疑。哈,我敢打赌,你认为我想引诱你诋毁政府。没那回事,我早就不问政治了。” “不问政治?有谁能摆脱得了?那些你用来形容总督的字眼——是些什么?杀戳、掠夺什么的,听起来不很客观。非也非也,你看起来不像是不问政治的人。” 老者耸耸肩:“骤然勾起的记忆总是刺人。听着!你自己判断!当西万尼还是省会时,我是贵族兼省议员。我的家族源远流长、世代尊荣,曾祖父那一辈曾有人——算了,不提也罢;好汉不提当年勇。” “我了解,”马洛道:“发生了内战或是革命。” 白奥依面色黯然:“那些颓废的岁月里内战频繁,而西万尼始终置身事外。在史丹尼六世统治之下,几乎恢复了旧日的繁荣。但继任的皇帝都很懦弱,软弱的皇帝造就了跋扈的外藩。我们的前任总督——就是那个韦斯卡,现在仍然带领残部在红星区劫掠商旅——他梦想着黄袍加身。他不是第一个发皇帝梦的人。而且,要是他成功了,也不是第一个篡位得逞的人。但他失败了。因为当御林军总司令率帝国舰队兵临城下之际,西万尼人民起义,驱逐了叛变的总督。”他略一停口,心怀感伤。 马洛发觉自己绷紧的肌肉坐在椅子边缘,遂缓缓放松:“请继续讲,先生。” “谢谢,”白奥依面现倦容:“你好心迁就一个老人。他们起义,或者应该说,我们起义,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小小领导。韦斯卡离开了西万尼,在我们眼前落荒而逃;而整个星球,还有整个行省,都敞开大门欢迎总司令,对皇帝万般致敬表忠。我不明白那时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我们只是对皇帝的象征效忠,而不是对他个人——那个残忍恶毒的小鬼。也许我们害怕受围城之苦。” “后来呢?”马洛轻声催促。 “后来,”老人忽地恶声狞笑:“总司令心里大不是滋味。他要的是铲平乱党的荣耀,而他手下要的是征服得来的战利品。于是当民众还在各大城市聚集,为皇帝和总司令欢呼之际,他占领了所有军事要地。然后下令用核能炮对付人民。” “有什么藉口?” “藉口是人民背叛了皇帝敕封的总督。而总司令成为新任总督,亲手泡制了长达一个月屠杀、劫掠的恐怖统治。我有六个儿子,死了五个——蒙上各式各样的罪名。我有一个女儿,希望她早得解脱,我自己因为太老而逃过一劫,来到此地,老得就连我们的总督大人都不想费心对付了。”他垂下灰白的额头:“他们夺走我的一切,因为我帮着赶走了叛变的首长。而使总司令的荣耀蒙尘。” 马洛静静坐着,等待着。马洛然后道:“你第六个儿子怎样了?” “呃?”他露出尖酸的笑容;“他很安全,因为他化名加入总司令的部队当个普通士兵,在总督亲卫队担任炮手。喔,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是个不肖子。他总是尽可能来探望我、尽可能带东西给我,是他让我活命的。总有一天,我们英明伟大的总督大人终要伏法,而执刑官必定是我儿子。” “你把这种事告诉陌生人?你在害自己的儿子。” “不,我在帮他,教他认识一个新的敌人。如果我是总督的朋友——当然我是他的敌人——我会教他沿外围配置战舰,去扫荡银河边区。” “外围那边没有战舰?” “你看到过吗?你进来时有警卫质问吗?船已经够少了,用来防备周遭省份的图谋不轨就很吃紧,那还能分兵来警戒野蛮的外围星球,分裂的银河边区,从不曾出现能威胁我们的危险——直到你在此地现身。” “我?我没什么危险。” “会有更多人随后而来。” 马洛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 “听着!”老人语现狂热:“你一进来我就看出你身边带着力盾,至少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寂然中一阵狐疑,马洛然后道:“没错——我有。” “很好。那露出了马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懂得一些事情,虽然在这堕落的年头,学者已经眼不上时代。世事如风,不能手执枪炮和潮流搏斗的人就会被刷掉,像我一样。不过我总算是个学者,而我知道在整个核子科学的发展史上,从不曾发明过可携带的随身力盾。力盾是有——要由巨大笨重的发电厂供应,用来保护城市或战舰,而不是小小的一个人。” “啊?”马洛下唇突出:“那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在太空中有些轶事绵延渗透,曲折流转,每传过一秒差就遭到一层曲解——不过在我小时候,有一艘载着陌生人的小船,不懂我们的人情风俗,也不知道由何处而来。他们谈到银河边境的魔法师,会在黑暗中发亮、不藉外力自由翱翔,甚且刀枪不入。听的人都笑了。我也笑了。这回事我早巳忘记,直到今天。你在黑暗中发亮,而且我想,就算手上有枪也伤不了你。告诉我,你这么坐着,就能飞起来吗?” 马洛平心静气答道:“这些事我一样也做不到。” 白奥依笑道:“这样回答我就满意了,我不愿考验客人。不过假使有魔法师,假使你是其中之一,那么总有一天,他们,或是你们,会大批开到。说不定这也很好,我们也需要新血了。”他自言白语嗫嚅几句,又慢慢说道:“但另一方面也在活动。我们的新总督也在发梦,和老韦斯卡做的一样。” “同样靓觎皇帝的宝座?” 白奥侬点点头;“我儿子听到一些传闻。在总督的亲卫队里,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的。他说了给我听。我们的新总督不会拒绝到手的皇冠,但他要先打好退路。传言是,设若问鼎莲鹿争锋不逞。他打算在后方的蛮荒地带开创新帝国。有人说,但我不敢保证,他已经把一个女儿嫁到边区不知名处的蕞尔小国当王后。” “如果样样传说都是真的——” “我知道。诸如此类的传闻还多得很。我老了,尽是信口胡说。不过你的看法如何?”老人锐利的双眼深深凝视。 行商略一思考;“我没看法,倒有些事想请教。西万尼有核子动力吗?且慢,我知道核子科学的知识依然存在。我的意思是,还有完整的发电机吗?还是在近年的战火中毁坏了?” “毁坏?要毁掉最小的电厂还没有肃清半个星球来得容易。这些电厂供应整个舰队所需的能量,无可取代。”老人面露得意之色:“我们拥有川陀到此地之间最大最好的电厂。” “那么,要是我打算看看这些发电机,先得要做什么?” “不可能!”白舆依断然答道:“只要一走近军事要地,你就会立刻给人打死。谁也不行。西万尼的公民权利仍未恢复。” “那是说所有发电厂都受到军管?” “不,还有一些小型的城镇用厂站,供应民间的温调、灯光、交通工具等等。不过情形一样糟,是由技正管理着。” “那是什么名堂?” “监管发电厂的一群专家,世袭的荣号,新入行的年轻人得从学徒做起,学习强烈的责任感、荣誉心等等。除了技正以外,没有人可以进人厂站。” “我懂了。” “不过呢,我可没说,”白奥依加上一句:“技正是不能贿赂的。这年头,当五十年间出现了九个皇帝,而其中七个遭到暗杀——每个战舰舰长都一心想要篡总督的位,而每个总督都梦想登基称帝——我想就算技正,也难免会堕落而追逐金钱。不过需要的不是小数目。我没有,你有吗?” “钱?贿赂一定得用到钱吗?” “钱能买到一切,还有更好的吗?” “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现在,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如何在最短期间赶到拥有电厂的最近城市,我会十分感谢。” “慢着!”自奥依伸出乾枯的双手:“急什么?你到这儿来,我可什么都没问。在城里,居民还背着乱党的罪名,士兵或是守卫第一眼见到你的穿着,或是听到你一句外地口音,马上就会来盘问你。” 他起身从角落僻处的衣柜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我的通行证——假的。我靠这个逃出来的。” 他将通行证放进马洛掌心,合起马洛的指头;“特征描述不合,但是你拿在手上挥一挥,他们多半也不会仔细看。” “那你呢?你没了通行证怎么办?” 老流亡客耸肩冷笑:“那又怎样?还有要特别小心,闭紧你的嘴巴:你的声调粗野,惯用词句很特别,还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古文吓人一跳。愈少开口,就愈不容易露出马脚。现在我告诉你怎样到城里去——” 五分钟后,马洛离开了。 离开之后不久,他又回到老贵族的房子,然后才真正走远。 第二天一早,白奥依走进自己的小花园,发现脚边有个盒子。盒里装着食物,像是船上贮藏的浓缩食品,口味和烹调手法都是外地风格。不过那是上等货,而且可以保存很久。 第十章 你可以向我开枪 技正身材五短、皮肤红润而富光泽,头顶稀疏、脑门光可鉴人。指上的戒环既厚又沉,衣着芳香怡人,而且是马洛在这个星球上遇到的人当中,第一个看起来不显饥饿的。 技正高噘双唇,盛气凌人:“老弟,有话快说,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耽着。你好像是外地人——”他上下打量马洛绝非西万尼式样的装束,眼神中满是疑心。 “我不是打隔壁来的,”马洛平气说道:“不过这点设什么相干,昨天我很荣幸有机会致赠一份小礼——” 技正的鼻头上扬:“我收到了,小玩意儿挺有意思。有时候我会用得着。” “我还有其他更有意思的礼物,不只是个小玩意儿。” “噢——哦?”技正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道: “想来我已经看出今天会面的主要目的了;以前也有这种事。你打算送我一些小玩意儿什么的充体面,也许是斗蓬啦、二流珠宝啦,或是任何你那渺小的灵魂自以为可以收买技正的一切东西。” 他气虎虎地鼓起下唇:“我还知道你打算交换什么。也有很多人和你一样自作聪明。你想拜入本会,学习核子科学的奥秘,以及如何照顾机器。因为你们这些西万尼狗——你这外地人德性多半是乔装以防不测——日日夜夜为了犯上作乱而遭受严惩,妄想投身技正公会以逃离厄运、求得保护,甚至享受特权。” 马洛刚想开口,技正便猛然提高声调吼道:“趁我还段把你名字报给护城官之前快滚!你还以为我会违背信约?我前任的西万尼叛贼会也说不定,但你今天在和不同身份的人打交道!银河啊,我竟然没有立刻出手毙了你,真是不可思议极了!” 马洛自顾而嘻。整段长篇大论,不管语调或是内涵都虚伪做作极了,于是乎整场义愤填膺,顿然化成了毫不动人的笑剧。 行商瞥一眼号称要将他处死的这双肥手,不觉眼带嘲弄。“贤兄,你看错了三件事情。其一,我不是总督的爪牙,前来考验你的忠贞;其二,我要送你的东西,就连皇帝自己、竭尽所有也拿不出来;其三,我要求的回报少之又少,轻而易举、微不足道。” “好大口气!”技正的声调一转而变得极尽挖苦:“来来,咱们看看究竟是那一路神佛,打算赏踢给我怎样富可敌目的豪馈重礼?连皇帝都拿不出来,啊?”他尖厉地几乎喊破了喉咙。 马洛起身把椅子推在一旁:“我等了三天才见到你,贤兄。可是展示花不了三秒钟。如果你愿意拔出手边枪套里的火器——” “呃?” “然后射我,在下感激不尽。” “嗄?” “要是我死了,你可以告诉警察,说我企图贿赂你出卖公会机密,你会受到表扬。要是我没死,你可以得到我的盾。” 技正头一次警觉到访客身周浮移着黯淡的白光,好像沾上了一层珍珠粉。他平举手枪眯上惊疑的双眼,扣下扳机。 空气分子被疾涌而出的能量分解,撕裂成闪耀灼人的阴离子,标示一条炫目的细线,直取马洛的心窝——然后四散纷飞! 马洛面不改色,打中他的核能光束被纤细的珍珠光屏吸收散裂,在半空中溃灭了。 技正一失神将手枪掉落地面,发出锵然大响。 马洛道:“皇帝有随身力盾吗?而你可以拥有。” 技正结巴道:“你也是个技正吗?” “不。” “那——那你是那儿拿来的?” “你何必管?”马洛冷然示以轻蔑;“要不要?” 一条环环相扣的薄链落在桌上:“这就是了。” 技正一把抓起,紧张兮兮地乱摸。 “全都在你手上了。” “电源在那里?” 马洛将指头触碰最大的环节,轻压它的铅壳。 技正抬起头来,胀红了脸:“先生,我是个资深技正,当厂监有二十年资历了。我还在川陀大学伟大的柏尔底下进修过。你竟胆敢在我面前胡吹大气,说这像个——妈的,像个胡桃大小的容器里,装了一部核能发电机!我马上把你扭送到护城官面前。” “要是你能解释的话,就随你怎么解释好了。反正那就是全部。” 技正脸上红潮渐褪,将链子系上腰间,然后,依照马格的指示,压下了电源。环绕身际的辐光,泛射有如浮雕。他举起枪,又犹疑了一下,慢慢地,将火力调到几无伤害的最低限度。 而后,他猛然开火,核焰冲上他的手掌,然而一无损害。 他转过身道:“万一我现在朝你开火,留下这副盾牌?” “试试看!”马洛道,“你以为我只有一个样品?”说罢他也稳稳裹上激光甲胄。 技正神经兮兮地吃吃一笑,啪一声把枪丢在桌上,道;“那么,你所谓轻而易举,微不足道的小小回报是什么?” “我想看看你们的发电机。” “你该知道那是严格禁止的,我们两个都会被打进外太空去。” “我不是要摸摸蹭蹭做什么,只不过看看——隔一段距离不妨。” “要不呢?” “要不,你有盾牌,而我还有别的东西。比方说,有种火器专门设计来打穿这个盾。” “嗯,哼哼。”技正眼光流转:“跟我来。” 第十一章 已经看够了 技正的家是个双层建筑,位于盘据市中心的一个巨大无窗立方体建筑的外围。马洛经由地下道通过一个个建筑物,终於嗅到发电厂静谧中的臭氧气息。 十五分钟内,马洛跟着向导,一言不发;没漏看了什么,也没乱碰些什么。 最后,技正压低嗓音道:“看够了没?这种事情我不能够信任手下人。” “你几时又信任过了?”马洛嘲弄道:“我看够了。” 回到办公室后,马洛思索道:“所有发电机都由你来管吗?” “每一部都是。”技正洋洋得意。 “是你让它们正常运转?” “没错。” “要是坏了呢?” 技正愤然摇头:“不会坏的,永远不会。这些机器是做来恒久使用的。” “永远是很长的时间。假设好了——” “假设毫无意义的事极不科学。” “好罢。假设我开枪把一个重要零件打烂呢?想来这些机器挡不住核子武器。假设我熔解了重要的接点、或是粉碎了某个石英管呢?” “哼,那,”技正急怒攻心,咆哮道;“你就死定了!” “是啊,我知道。”马洛吼回去:“可是发电机呢?你会修吗?” “先生,”技正纵声长嗥:“咱们已经扯平,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现在给我滚!我什么也不欠你!” 马洛意含讥刺地一鞠躬,转身而去。 两天后他抵达远星号等待的地方,一道回极星去。 同样的两天后,技正的盾完蛋了,任他怎么苦恼咒骂,也没再亮起来。 第十二章 以讹对讹 整整六个月以来,马洛头一次放松心情、剥光了衣服,仰卧在新居的日光浴室中,张开粗壮韵黑的双臂,收紧肌肉,然后完全放松。 身旁那人塞一枝雪茄到马洛嘴里,点燃后又替自己弄了一枝,说道:“你工作过度了。也许该放个长假。” “也许罢,不过等拿到议会席次再说。我要得到那个席次,你得帮我。” 加安克扬眉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了。第一,玩政治你算是个中老手;第二,沙霍伦把你一脚踢出内阁,而这家伙宁愿瞎掉一只眼睛,也不肯让我踏进议会。你不怎么看好我,对吧?” “没错。”前教育部长答道:“你是个史麦拉人。” “法律没说不准啊。我不是受宗教教育的。” “得了。歧视和偏见可不管什么法不法律的。你自己人——这个伊奇,他的看法如何?他又怎么说?” “早在一年前,他就说过要为我活动一个席次,”马洛轻描淡写道: “不过我发展得太快,他已经不够看了。不够深沉,尖牙利嘴喉大声粗——可是只有骚扰对手的价值,几乎不可能施展重击。我需要的是你。” “沙霍伦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政治家,而他视你如寇贼。我不敢说比他更机伶,更别说他会重重打击、玩脏把戏,” “我有钱。” “有帮助。不过买除偏见要花很多钱——你这史麦拉痞子。” “我有的是钱。” “好罢,我研究看看。不过你别满脸堆欢、说什么我给了你很大鼓励之类废话。谁来了?” 马洛拉下嘴角:“沙霍伦本人,我想。他来早了,不过我了解;我已经推搪一个月了。听着,加安克,到隔壁房里去,小声打开监视器,我要你听一听。” 他用赤脚一推,帮议员开了暗门,爬起来着上丝袍,将人造日光降到一般强度。 沙霍伦进来时颇不自在,一脸正经的管家轻步退出,带上了门。 马洛系紧腰带,道:“随便坐。” 沙霍伦嘴一咧,笑得阴晴不定,他选了张舒服椅子,却没让自己放轻松,他坐在椅子边上说道:“首先你把条件开出来,我们好谈正事。” “什么条件?” “你要人哄才说吗?好罢,那,比方说,你在高瑞做了些什么?你的报告不完整。” “报告几个月前就给你了,那时候你挺满意的。” “是,”沙霍伦深思中用手指抹过前额:“但那之后你的活动变得引人注目,我们知道很多你做的事,马洛。我们清楚知道,你如何兴冲冲地新设了多少家工厂,花了多大一笔费用。还有你盖的这座宫殿,” 他冷眼环顾四周,却无心鉴赏;“花的钱比我一年的薪水还多。你已经向基地上流社会展现了气派——非常可观而昂贵的气派。” “那又怎样?除了证明你雇了能干的间谍以外,还有什么意义?” “那表示你有了一年前所没有的大笔财富,可以有很多意义——譬如,和高瑞做了笔好交易,而我们被蒙在鼓里。你哪里来的这些钱?” “亲爱的老兄,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告诉你吧。” “倒没错。” “我想你是不会的,这就是我所以要告诉你的原因。这些钱是直接由高瑞国大统领的藏宝库里拿来的。” 沙霍伦顿时膛目结舌。 马洛笑着继续道:“对你而言,不幸的是,这些钱的来路都很正当。我是行商长,赚来的钱呢,是用一些我能够供应的小小饰物交换而来的若干精铁和铬矿砂。根据和基地签订的小气合约,我得到利润的百分之五十;另外一半呢,在年底守法公民缴纳所得税的时候,又有一部份进了政府的口袋。” “你报告里没提到什么贸易合同。” “我也没提到早餐吃了些什么、或者现在的情妇叫什么,还是其他不相干的小事。”马洛的笑容一变而为讥诮:“你派我过去——照你的话说——睁大眼睛看,我可没合上过。你想知道失踪的基地商船出了什么事,我没看见也没听说。你要知道高瑞是否拥有核子武力,我报告说在大统领的贴身保镖身上看到有核子枪,别的就没了。枪上有老帝国的遗迹,不过就我所知,可能只是摆饰而没有实际作用。届此为止,我遵循指示;但除此之外,我仍然是个自由商人。根据基地的法律,行商长有权自行开辟新市场,并从中取得应有的一半利润。你那点不爽?我看不出来。” 沙霍伦慎重地将视线转向墙壁,努力控制火气道:“行商的一般习惯是以贸易促进宗教。” “我信奉法律,而不是习惯。” “有时候习惯更高于法律。” “那你到法院去申诉好了。” 沙霍伦阴沉的双限几乎要突了出来:“你终究还是个史麦拉人,看样子归化和教育洗不清血中的坏种。听好,尝试了解一下,还是同样的话。这比金钱和市场都重要。伟大谢尔顿的学问证明我们是未来帝国的命运所系,不能由导向帝业的途径中掉头而去,而宗教是迈向终点的最重要手段。经由宗教,在四王国即将粉碎我们之前,将他们纳入了掌握。那是目前已知,用以控制人民和星球的最有力策略。发展贸易的基本原因,是为了能够更快速地引介传布这个宗教,并保证新科技所引进的新经挤体系,能受到我们彻底而紧密的拉制。” 他停下喘口气,马洛静静插口道:“这理论我知道,也完全了解。” “是吗?可真没想到。于是乎你当然了解,你让贸易自行其是的企图,大量销售对星球经济毫无影响的没用小玩意;为了利益挂帅破坏星际政策;将核子动力抽离我们控制的宗教,最后只会推翻、并彻底否定成功执行了一世纪之久的政策。” “时间够长了,”马洛蛮不在乎:“落伍的政策既危险又无法执行。不论你的宗教在四王国如何成功,边区鲜有其他星球愿意接受。当我们掌握四王国的时候,大批的流亡客——银河知道有多少——传出了韩定如何利用教会和人民的迷信,推翻俗家君主的独立政权。如果这还不够,看看二十年前亚斯岗的例子就更明白了。边区没有哪个统治者不清楚;只要让一个基地的教士人境,就等於引颈就戮。我不打算让高瑞或任何星球,去接受我明知他们不要的东西。不,老兄,如果核子武力使他们变得危险,经由贸易的诚挚友谊,会比不稳定的宗教霸权好上无数倍。因为基於外来精神力量、受憎恶的霸权,一旦稍有赋象就会全面崩溃,晟后除了永恒的恐惧和怀恨之外,就什么也不会留下。” 沙霍伦挖苦道:“说得漂亮极了。现在回到我们讨论的起点,你有什么条件?要我拿什么来交换你肚里的货色?” “你认为我的信念可以出卖?” “有何不可?”回答冷酷而直接:“你不是靠买卖维生的?” “要有好处才行。”马洛话中不含恶意:“你能提供什么我现在得不到的东西?” “你可以保留利润的四分之三,而不只是一半。” 马洛一笑即止:“听来不错。只不过照你的条件,整个生意会掉到现有的十分之一不到。说点别的。” “你可以得到议会的席次。” “我一定会拿得到手,用不着靠你,也不怕你搞鬼。” 抄霍伦忽地握紧拳头:“你可以省下二十年牢狱之灾,只要我不动手的话。算算这个利润!” “除非你能实现这个恐吓,否则毫无利润可言。” “谋杀罪的审判如何?” “谋杀谁?”马洛示以轻蔑。 沙霍伦的声音变得严厉无情,尽管没有先前来得大声:“谋杀一位为基地执行任务的安略南教士。” “终于来了是吗?你有什么证据?” 市长秘书身子向前一探:“马洛,我可不是唬人。调查庭已经开过,只要我签字同意,基地控告行商长马洛的案子就成立了。你遗弃基地子民,任外国暴民将他凌辱处死;马洛,你只有五秒钟以避免应得的惩罚。对我来说,最好你是当做耳边风;死的敌人比可疑的盟友安全多了。” 马洛肃容道:“我让你称心如意。” “很好!”秘书现出粗野的笑容;“希望事先寻求和解的是市长,不是我。走着瞧好了,别说我太过份。” 房门在他面前打开,沙霍伦大步而出。 马洛抬头看着加安克回到房里。 马洛道:“听见了吗?” 政客啪一声坐到地上:“打从我认识这条毒蛇开始,可还没看过他气成那样。” “好,你的看法怎样?” “嗯,告诉你,经由宗教途径掌握政权的外交政策,是他的一种偏执狂,但我有一种感觉,他的最终目的可没那么圣洁。为这个论点。我和他争执不下,终於被踢出内阁;这个不用我再告诉你。” “不用。照你看来,那些不太圣洁的目的是什么?” 加安克认真起来:“啊,他并不笨,一定早就看出宗教政策的破产,因为近七十年来几乎没有一个新的征服成果。很显然他在为自己打算。听着,任何本质上基于信仰和情感的教义,用以对外时都是件危险的武器,因为几乎无法保证这件武器不会回头砸烂自己的脚。一百年来,由我们支持的神话和仪式变得愈来愈祟隆、因循、一成不变而难以动摇,总有一天会不受我们的控制。” “怎么说?”马洛请教道:“别停下来,我要知道你的想法。” “嗯,假设有一个人,一个野心家,利用宗教的力量对付基地,而不是维护基地。” “你是说苏——” “没错,我是指沙霍伦。听好,老弟。要是他以维护正统为名,动员臣属星球的教会来对抗基地,我们能有多少立足之地?他只要张起虔诚正义的旗帜,来讨伐,比方说,以你为代表的异端邪说,最后就能自立为王了。毕竟韩定也说过:‘核子枪是好武器,但彼此都可能成为目标。” 马洛猛拍一下光涸诸的大腿:“好,老贾,把我弄进议会,我来对付他。” 加安克略一停顿,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受私刑的教士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吗?” “够真了。”马洛小心答道。 加安可吹了记口哨;“他有足够的证据?” “应该有,”马洛稍稍迟疑,又补上一句;“伊奇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我知道。伊奇是个人证。” 加安可摇摇头:“唔,唔,糟了。” “糟?有什么糟?那个教士在那个星球犯了基地自己的法律。很明显的他是高瑞政府下的饵,不管是不是故意。根据一切常识判断,我只有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完全合法。要是沙霍伦把我交付审判,只不过把他自己塑造成天字第一号大傻瓜罢了。” 加安克再度摇头;“不,马洛,你搞错了。我说过他爱玩阴谋。他不会打算定你的罪,他晓得做不到;他是要打击你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你也听他说了:习惯有时侯更高於法律。你可能当庭无罪开释,但是只要人民认为你把教士丢出去喂狗,你的声望就完了。大家会承认你是合法的,甚至是合理的;但在人民服里,你成了懦弱的狗子、无情的畜牲、铁石心肠的怪物。你永远不可能得到议席,甚至可能丢掉行商长的位子,如果人民投票否决你的公民权的话。你不是本地人,自己也该清楚这一点。你以为沙霍伦还想做什么?” 马洛蹙眉顽声应遭:“原来如此!” “孩子,”加安克道:“我会站在你这边,可是帮不上忙。你成靶心了。” 第十三章 关键物证:刺青 行商长马洛大审的第四天,议会大厅里人满为患,唯一缺席的议员正在病床上喃喃咒骂让他缠绵卧榻的颅部挫伤。旁听席上直坐满到顶楼走道,这些人要不是拉关系买通内部,就是强凶霸道硬挤进来的;其馀民众大群聚集在厅外广场,围着观看露天立体转播。 加安克靠警察开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议事厅,又几乎花了同样大的劲才挨到马洛位子上。 马洛转过身,橙了口气:“谢尔顿在上,可累坏你了。都到了吗?” “喏,都在这儿。”加安克道:“你要的都拿来了。” “很好。外头的人怎么样?” “狂热极了。”加安克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你根本不应该允许公开审理,早该阻止这件事。” “我不想这么做。” “私刑的说法已经传开了,迈理尔的人在外围星球——” “我正要问你这个,老贾,他在鼓动神职人员对付我,对不对?” “你说他吗?他布置了一个历来仅见最美妙的策略。一方面他以外交部长的身份,安排以星际公法提出控诉;另一方面他以高僧兼总主教的身份,鼓动狂热的信徒——” “算了,别提了。还记得上个月,你丢给我一句引自韩定的话吗?咱们让他瞧瞧,核子枪是不长眼睛的。” 市长入座,议员纷纷起立致敬。 马洛悄声道:“今天轮到我了,坐好等着看笑话。” 当天的程序随即展开。十五分钟后,马洛穿越一片充满敌意的耳语,走到市长座前的空席。一道光束照上他的身子,于是不论市区的公共电视,或是极星上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的无散私人电视,都同时出现了一个孤独而傲岸的巨大身影,向前睥睨。 他心平气和有条不紊地开场:“为了节省时间,我先承认起诉状中所指控的每一件事实。关于教士和所谓暴民的说法都是千真万确的。” 议事厅内一阵骚动,旁听席上爆出一股耀武扬威的咆哮。他耐心等候大家安静下来。 “然而,控方的叙述有所疏失,而本人求得以我自己的方式加以补充的权利。刚开始听起来可能不大相干,希望各位稍加宽容。” 马洛对眼前的底稿看也不看一眼:“我的叙述开始的时间和控方相同,也就是沙霍伦和伊奇分别和我约会那天。两次会面的过程大家都知道,会谈的内容也详细引述过,没什么可以补充的——除了当时我自己的一点点想法。 “我可以说疑窦满腹,因为那天发生的事太费解了。两个人,对我而言最多都不过是点头之交,却突然对我提出不寻常、甚至不可置信的建议。其一,市长秘书要求我在政府高度机密中扮演特务的角色,而任务的本质及重要程度,先前已经向大家解释过了;其二,一位自封的政党领袖,要求我出马竞选议会席次。 “当然我会想,这些人别有用心。沙霍伦的意图很明显,他不信任我,说不定还认为我出售核武给敌人,并密谋叛变。也说不定他是在逼我造反——这只是我自己随便想想。于是乎,他会需要一个自己人当间谍,和我一起出任务。不过,这个想法一直到伊奇走进我的思绪之后才出现。 “再想想:伊奇自称退休从政之前是个行商,然而我对他的事业生涯一无所知,尽管在这方面我见闻甚广。更有甚者,尽管伊奇自夸受过高等教育,他却从没听过谢尔顿危机。” 马洛等候众人细嚼其中含意,备觉欣慰,因为此刻出现了上台以来的第一次静默,旁听席上甚至一片寂然。极星上的居民都看到了这一幕,而外围星球的人就只能看到适宜宗教需要的删节版,听不见关于谢尔顿危机的任何事。然面他们不会漏掉下一步的攻击。 马洛续道:“有谁能够本着良心说,任何在基地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有可能对谢尔顿危机的本质一无所知?在基地上只有一种教育机构,会排除谢尔顿关于历史计划的一切,而只将他看作半神话式的巫师—— “于是我立刻明白伊奇绝不是行商出身,他是衔圣灵诰召来的老乌教士;而且,毫无疑问的,三年来他假装领导一个行商政党,根本早就被沙霍伦收买了。 “那一瞬间,我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我不知道沙霍伦有什么企图,不过既然他放了绳头想伸量我,多少得让他觉得,我不是那么容易摸得到底的。我猜想伊奇是沙霍伦安排到我身边,在行程当中充任他的非正式监护人。好罢,就算他设搭上线,也一定会有别的安排——这样一来我不见得又能及时发现。相较之下,已知的敌人还是安全一些,于是我邀请伊奇跟我来,他接受了。 “这点,各位议员,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伊奇并不如控方希望大家相信的那样,是我的朋友,因为基于良心才不得不出面指控我;他是个间谋,收钱干活。第二,说明了当那个教士——就是控诉中被我谋杀了的那位,第一次在我船上露面时,我的某个举动——这项举动没有人提起,因为没有人知道。” 议席之间传出纷乱的耳语。马洛大大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当我初次听到船上有个蒙难教士的时候,心情着实难以形容,简直可以说不堪回首。基本上,我的心情不定,思绪紊乱;刚开始好像脑袋挨了一记重击,心想这是沙霍伦下的一着棋,超乎我的理解和算计;我慌了手脚,完全不知所措。 “我还能够做一件事:教伊奇去召唤官长,好甩开他五分钟。趁他不在的时候,我装上录影机,好留下记录供日后研究。这只是一线希望,荒唐但也很认真地,期望着当时的一片混乱,或许能在事后理出点头绪来。 “这段录影我已经看过不下五十遍,今天把它带来这里,就在各位眼前,重播第五十一遍。” 议事厅陡然沸腾起来,旁听席上也一片鼓噪。极星上的五百万个家庭,情绪激昂的观众聚在电视机前,愈靠愈紧。而控方席位上,沙霍伦向焦燥不安的总主教摇摇头;迈理尔两眼直瞪马洛的脸庞,几乎要喷出火来。 大厅正中空了出来,灯光也调暗,加安克站到自己的席位左边,调整一些控制钮,然后在清脆的嗒嘛响声中,彩色立体、栩栩如生的光像便一跃而出。 遭受虐待的昏乱教士站在副官和班长中间,马洛的身影静静等候,随后船员列队走进,伊奇殿后押队。 事件一幕幕上演。班长受到训斥,教士受到质问。暴民出现,可以听得到怒吼声,乔拍马教士表情狂乱。马洛拔枪,教士被拖走,疯狂地挥舞双手诅咒着,一道微光一闪即逝。 落幕前,所有官长都呆若木鸡,伊奇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耳朵,马洛神闲气定地把枪收起。 灯光再度亮起,大厅中央空出来的地方却不见多少人回来。 马洛的真身重新出现,把故事接着讲下去:“这次事件,如各位所见,完完全全如控方所陈述——但只是表面,对这点我会简短说明,顺便一提,在整个事件中,伊奇所表现的情绪,明白表示他受过宗教教育。 “同一天稍后,我和伊奇私下交谈时,曾指出某些不合理的状况。当时我问他,在我们停泊的那块渺无人烟的不毛之地,那个教士是怎么来的。更有甚者,最近稍具规模的城镇都在百里之外,这样一大群暴民又是怎么来的。控方对这些问题毫不在意。 “还有别的。比方说,另一个疑点是,乔拍马这人太招摇惹眼了。冒着生命危险到高瑞传教,干犯基地和高瑞双方的法律,却穿着全新鲜明的载士服去游街,可有点不大对头。当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想法是,这教士是大统领抛过来的饵,用意是迫使我们做下全然非法的攻击行为,以便他可以师出有名,顺理成章地摧毁我们的船,并且把我们杀光。 “控方早巳预料到我对自己行为的辩解。他们期望我会解释说,不能用我的船、船员和任务下赌注、做牺牲,来包庇一个不管我们帮不帮忙、无论如何都非死不可的人。现在他们正在喃喃低语,说什么基地的名誉、必须维护尊严以便保持权势。 “然而,为了某些奇怪的理由,控方对乔拍马这个人完全避而不谈,他们没提出任何有关资料,包括出生地、学历,或是任何生前的记载。对这项疑问的解释,也同样能够解释先前各位看过的录影当中,我指出的不合理处;两者是相关的。 “控方没有提出乔拍马相关资料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提不出来!各位看着录影觉得像是编造的,因为乔拍马是个冒牌货,根本没有乔拍马这个人!整个审判根本是个生安白造无中生有的大笑片!” 再一次,他得等侯嘈杂声消褪,才能继续慢慢说:“我要给各位看录影当中的一幅静止放大画面,它会说明一切。请关灯,老加。” 大厅暗了下来,中央空处再度填满苍白幽黯的冻结画面。远星号的官长摆出诡异的僵硬姿势,马洛板直的手掌紧握着枪,在他左边的乔拍马敦士,张着嘴正喊到一半,掌心朝上翻转,衣袖滑落臂弯。 而在教士手中,先前放映时一闪即逝的亮点,现在则定定然放送光芒。“请仔细看他掌心的光芒!” 马洛在暗中叫道:“放大那一点,老加!” 画面登时膨胀,教士被拉进中央,渐渐其他部份都消失,只留下教士的巨影,然后剩下手臂,最后只剩巨大紧绷而模糊不清的手掌心,填满了大厅正当中。 那道光芒变成了一堆模糊而闪烁不定的字:KSP。 “那个,”马洛的声音轰然作响;“各位,是一种刺青图样。普通光线下看不到,但在紫外线照射下——我在室内照满紫外线好录影——就会清楚显现出来,我相信这是用作秘密记认的一种原始手法;不过在高瑞管用,因为那儿在大街上是不会有紫外线的。就算在我们船上,能侦测到也很偶然。 “也许各位之中已经有人猜到KSP代表什么了。乔拍马懂得不少教会术语,戏演得不同凡响。他是在哪儿、以及如何学到的,我说不上来。不过KSP代表的是‘高瑞秘密警察’。” 全场顿时哗然,马洛得大声吼叫才能盖过掀翻屋顶的噪音。 “我有从高瑞带来的正式文件可以佐证,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立刻向议会公开! “现在控方的案子到那儿去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捏造不合情理的联想,说我应该为了犯法的教士挺身而出,即使牺牲任务、损失人员船只,以及我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只为了维护基地的令名。 “但为了一个冒牌货? “难道我应该为了一个高瑞特务,或许是向某个安略南流民借来的教士袍和全套经文咒语,所玩弄的花样,来献上宝贵的生命?若不是沙霍伦和迈理尔要把我推进一个肮脏愚蠢的圈套——” 马洛声嘶力竭的呐喊被群众的叫声淹没,他给人高高举起,抬到市长席上。透过窗口。他看到成千上万的疯狂民众,蜂拥蚁聚滔滔滚滚地涌进议会广场。 马洛环顾周遭,想找到加安克的下落,但要在千万张脸孔当中找到某个人实在太难了。慢慢地,他察觉到一股有节奏的重复呼喊,从小角落逐渐扩大,变成狂热的搏动: “马洛——万岁——马洛——万岁!——马洛——万岁!——” 第十四章 等我当上老板 形容枯槁的加安克向马洛眨了眨眼。整整两天疯狂的日子,连眼皮也没合一下。 “马洛,你刚博了个满堂采,可别急着窜高给搞砸了。你不会真的想竞选市长吧。群众的热情是股强大的力量,不过也出名的善变。” “半点没错!”马洛语气坚定:“所以我们要细火慢炖,最好是把戏给演下去。” “现在怎么办?” “你想办法把沙霍伦和迈理尔关起来——” “什么!” “你没听错。叫市长逮捕他们!不管你用什么去要胁。我控制了群众——至少今天,他没有胆量面对。” “可是要用什么罪名啊,老弟?” “很显然的,他们鼓动外围星球的教会,参与基地内部的派系斗争;谢尔顿在上,那是非法的。告他们‘危害国家安全’。我不管有没有说服力,是不是比他们告我的罪名来得高明,只要在我当选市长之前,别让他们露面就成了。” “离大选还有半年。” “不会太久!”马洛忽地站起,紧紧抓住加安克的手臂;“听着,必要的话我会用武力抓权,就像百年前韩定做的一样。谢尔顿危机还在酝酿之中;当它发生的时候,我必须当上市长和总主教,身兼二职!” 加安克裴起眉头,静静说道:“会发生什么事?高瑞,是吗?” 马洛颔首道:“当然,他们最后一定会宣战,虽然我猜它会在两年以后。” “用核子战舰?” “还会是什么?去年在那一带失踪的三条船不是用空气枪打掉的。老贾,他们正由帝国补充舰只。别张嘴像个笨蛋,我说的就是帝国!它还在,你知道。也许边区已经不见踪影,但在银河中心仍旧十分活跃。只要踏错一步,帝国,就会回来掐我们的脖子。这就是我必须兼任市长和总主教的原因。只有我才知道如何应付这次危机。” 加安克咽了咽口水,“怎么应付?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 加安克不敢置信地笑笑:“当真!就这样?” 但马洛话声如刀:“等我当上基地的老板,我什么事也不做,百分之百的无为。这就是应付危机的秘诀。” 第十五章 要一打战舰 高瑞共和国大统领,敬爱的领袖安雅柏,放松稀疏的眉毛涎着脸恭迎太座入宫。至少在她面前,安雅柏自封的尊号不得不自己收拾起来;他心里明白得很。 她开口说话,声音如发丝般柔顺,如瞳仁般冷澈;“听人说,我仁民爱众的主上,终于决定了基地那些暴发户的命运。” “是吗?”大统领面生愠色:“你那多才多艺的超人透视力,又捕抓到了些什么?” “够多了,我位极尊荣的夫君。你又和议员们开了一次虎头蛇尾的会,可都是好顾问哪!”她神情极尽轻蔑:“一群麻痹瘫痪愚鲁迟钝的大白痴,守着地下金库里微不足道的小小利润。竟无视于我父亲的不悦。” “亲爱的,是谁,”笑容温文和善:“这么精明能干,提供了这么多消息,好增进你的理解,嗯?” 大统领夫人不假辞色,蔑然一笑:“要是跟你说了,这人再怎么精明能干,还不化成了灰。” “好罢,你有自己的一套,一向如此。”大统领耸耸肩转过身子:“至于你父亲的不悦,我怕的倒是,继续下去他会小气得不肯把船给我。” “又要船!”她忿然斥道:“不是已经有五艘了吗?别否认,我知道有五艘。而且也答应了给你第六艘。” “去年就已经答应了。” “可是只要一艘,就一艘,就可以把基地打成齑粉。只要一艘!一艘,就可以把他们的蜉蝣小艇,扫进银河垃圾洞去。” “就算有一打战舰,我也不能去攻击他们的星球。” “要是贸易破坏了,载着玩具和垃圾的货船给炸毁了,他们的星球还能支撑多久?” “那些玩具和垃圾是钱哪,”他比划了个手势:“好大一笔钱哪!” “要是你攻下基地,那些不全都是你的?如果你得到我父亲的敬重和感激,收获难道会比基地给你的要少?自从那蛮子到这儿来表演杂耍,已经三年了——还不止。够久了。” “亲爱的!”大统领转身面对她:“我老了,疲倦不堪,没有这精神好禁受得起你的绕舌。你说知道我做了决定。好罢,没错,时候到了,高瑞就要向基地宣战。” “好极了!”大统领夫人笑逐颜开目光闪亮:“你终于学乖了,尽管来日无多。当你成为后方的主宰,就会受到充份敬重,在帝国也会有份量,身居要津。首先,我们一定要离开这个野蛮星球,回到总督府去。一定要去。” 她左手叉腰大摇大摆走出官门,面带笑容,发丝迎着阳光闪闪发亮。 大统领等候着,然后对关上的门,咬牙切齿愤然说道:“当我成为你所谓后方的主宰,我会受到充份敬重,不必忍受你父亲的妄自尊大和他女儿的尖牙利嘴,完完全全,一点也不必!” 第十六章 黑暗星云号 “黑暗星云”号的资课副长满心畏惧直盯着观景窗:“星云黑洞大银河!” 他本该大叫一声的,话到嘴边却好似蚊虫嘶鸣:“那是啥?” 那是条船,可是黑暗星云号与之相比,正如金鱼之于抹香鲸。 舷侧有帝国的太阳战舰标志,黑暗星云船上的每个警铃,都狂呼恸号起来。 命令一道接一道地下,整个黑暗星云号已经准备好,有可能的话就跑,必要的话只好拼了—— 舰桥下方的超波通讯室,急吼吼发出一道电文,经由超太空直达基地。 闪急!闪急!一通通电报流水般拍发,部份是请求援助,但主要的是危险警告。 第十七章 比核子更强大的是生活 马洛批阅公文时神情倦躁,两脚不住磨蹭。当了两年市长,他已经变得更有修养、更为和蔼、更有耐性——然而他始终没喜欢上公文里头打官腔的调调。 “有多少船让他们逮到?”加安克问道。 “四艘还来不及升空就完了,两艘没有回报,其馀都报告说安全。” 马洛喃喃抱怨:“应该可以做得更好的。人家只不过来搔搔痒。” 设听到回答,马洛抬头问道:“有什么事让你担心吗?” “要是沙霍伦到这儿来就好了。”回答几乎风马牛不相及。 “噢,是啊,好在自家门口挨一顿臭骂。” “那有这事,”加安克脱口而出:“你太顽固,马洛。你或许对国外情势了若指掌,然而自己母星上发生的事情,却丝毫不闻不问。” “咦,那不是你的事吗?否则你兼任教育及宣传部长是做什么?” “大小事都交在我肩膀上,显然是送我早日归天。去年我就对你大声疾呼过,沙霍伦和他的宗教党崛起的危险,要是沙霍伦强迫临时改选,把你扔出去,你的计划还有什么用?” “半点用也没有,我承认。” “还有你昨晚的演说,等於是把市长宝座双手奉上,送给沙霍伦,还满脸堆笑。有必要那么坦率吗?” “难道看起来不像是先声夺人,抢了沙霍伦的锋头?” “是啊,”加安克怒气冲天:“可你的说法不对。你自称预知一切,却不解释为什么三年来和高瑞维持贸易,让他们获得独占利益;你仅有的作战计划就是退避三舍;你放弃了高瑞邻近地区的一切交易;你公开宣布双方对峙,保证不作攻击,将来亦然。银河啊,马洛,这么一团糟你还指望我能做什么?” “缺乏魅力?” “缺少群众感情诉求。” “一样嘛。” “马洛,醒醒。你有两条路:要不就给人民看看一个强悍的外交政策,不管你肚子里的计划是什么;要不就和沙霍伦做点妥协。” 马洛道:“好罢,如果第一条路不通,咱们再试试第二条。沙霍伦来了。” 自两年前大审以来,马洛和沙霍伦就没有私下碰面过。彼此都没有察觉对方有何改变,只除了,主客之间的微妙气氛明白点出,今日攻守已然易势。 沙霍伦不握手就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马洛递上雪茄道;“不介意老加留下罢?他很企望我们和解;要是场面火爆,他可以当和事佬。” 沙霍伦耸耸肩:“和解对你是有好处的。有这么一回我曾经要求你开条件,现在我想形势已经逆转了。” “你的想法没错。” “那么这是我的条件。你必须放弃毛躁的经济贿赂政策,停止贩售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恢复上一代行之有年、经过考验的外交政策。” “你指的是利用宗教进行征服?” “非常正确。” “少了这个就不能和解?” “没错。” “嗯,哼哼。”马洛慢慢点燃雪茄,深吸一口,使烟头一阵灼红:“在韩定那时代,当宗教征服新潮而激进时,像你这样的人也反对过。现在经过了考验、试炼,变得神圣不可侵犯——就连你沙霍伦也看得出来。可是,告诉我,你要如何把我们带出目前纷乱的局面?” “那是你的乱局,跟我一点关系也段有。” “就把问题照你的意思修饰过好了。” “要强烈表明攻势,目前的僵局是要命的,而你看起来却很满意。那等於是向边区所有星球示弱,而表现强大实力是最重要的;因为周围环伺的兀鹰之中,没有一个会舍得不来争食死人的肥肉。你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你不是从史麦拉来的吗?” 马洛撇下他的皮里阳秋,道:“就算你击败高瑞,帝国又怎么办?那才是真正的敌人。” 沙霍伦带着浅浅微笑的嘴角猛然牵动:“噢,不,你探访西万尼的记录说得明白,诺曼省的总督有意在边区制造分歧为自己牟利,但对他而言只是枝节小事。他不会赌下身家性命到银河边缘冒险,而不顾邻近的数十个敌人,还有一个说不定会趁机掌权的皇帝。这可是用你自己的话说的。” “噢,他会的,老沙,如果他觉得我们强大得构成危险的话。而且要是我们使用主力正面击败高瑞的话,他一定会这么想。我们必须做得相当巧妙才行。” “举例而言——” 马洛靠上椅背;“老沙,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不需要你,但可以用得上你;所以我会告诉你整个来龙去脉,然后你可以决定是加入我这边、组成联合内阁,还是扮演烈士到牢里生蛆。” “你上回耍诈之前也说过一次。” “不会很难的,老兄。正确的时机刚刚到来。听好。”马洛眯起双眼。 “当初登陆高瑞的时候,”他开讲道:“我用一般行商库存里的小玩意和小工具贿赂大统领。目前开始,用意只是让我们顺利混进炼钢厂而己,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计划。而我成功了,看到了想看的。一直到探访帝国回来以后,我才初次真正了解,贸易如何能够成为一种武器。” “我们面对的是谢尔顿危机,老沙,谢尔顿危机的解决。必须靠历史力量面不是个人英雄。当谢尔顿算计我们历史的未来途径时,灿烂耀眼的英雄豪杰并不在考虑之中,算的是社会经济力量的滔滔洪流。所以每个不同的危机,都必须靠当时我们手边可用的力量来解决。” “这次是——贸易!” 沙霍伦扬眉作怀疑状,乘马洛稍歇之际插进口来:“我希望自己不算怎么低能无智,不过事实上,你这含糊笼统的演说并不怎么发人深省。” “就要开始明白了,”马洛道:“试想,直到目前为止,贸易的力量一直遭到低估;一贯的看法是,经由贸易引进由我们控制的教会,而宗教,才是有力的武器,现在则不然,这点是我对银河形势的贡献。没有教士参与的贸易!纯粹的贸易!这就够强了。说得明白具体一些;高瑞现在和我国交战,两国间的贸易因而终止,然而——请注意,我将问题尽量简化——过去三年来,高瑞的经济日复一日地,加深依赖由我方引进的核能科技,面这些技术只有我们能够持续供应。等到有一天小小的核能发电机失效了,小小日用品一个个不灵了、完蛋了,你想会发生什么事? “小型家庭用具先开始。你所厌恶的僵局对峙半年之后,女人用的核子刀报销了、炉子失灵了、洗衣机什么事也做不了,房子里的温度湿度调节。在炎炎夏日里也不听使唤了。怎么办? 他停口等待答覆,沙霍伦镇定说道;“没什么。战时人民很能忍耐。” “没错,确实。他们会将无数子弟送上战场,死在破损的恐怖太空船里。他们会在敌火下振奋精神,即使必须在半里深的地下洞穴,靠脏水和馊面包过活。但要是眼前看不到任何危险,就很难用爱国情操来说动人民忍受许多小事的不便。只要持续对峙下去,没有伤亡、没有轰炸、甚至没有战斗。 “只不过是刀子不能切了、炉子不能煮了,而房子到了冬天就冷得像是冰窖。这些事情让人恼火,人民会抱怨。” 沙霍伦缓缓开口,满腹疑窦;“这就是你的指望,老兄?你期待什么?一场主妇革命吗?还是内铺老板杂货商,会拿菜刀捍面杖起来暴动,喊着:‘还我们的超级可丽柔全自动核能洗衣机!’?” “不,先生,”马洛不耐道:“我不这么想。我期望的是,接踵而来更加重要的事件,会普遍造成埋怨和不请。” “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件?” “就是制造业,工业家和股东。对峙两年之后,工厂里的机器就会一个接一个完蛋。这些由我们的新式核子工具彻头彻尾改造过的工业,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重工业会在眨眼间一古脑儿地毁灭,而空无所有的股东只好把机器当废铁卖掉。” “你到那儿之前,这些工业不都过得好好的,马洛。” “嗯,老兄,是没错——可是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利润,还不提转变回原来的非核能设备,得花多少钱。当工业界、资本家和一般大众都一致反对的时候,大统领还能够支持多久?” “要多久就多久,只要他想得到,由帝国取得新的发电机。” 马袼放声大笑:“你错了,老兄,错得和大统领一样离谱。你看错了每一件事,什么都不明白。听着,老兄,帝国什么也接济不上。帝国一向是个庞然巨物,地大物博;他们的每样东西都是设计用来装置在星球、星系,乃至整个银河。他们的发电机硕大无朋,因为大就是他们的作风。 “而我们不然——我们,小小的基地,几乎没有金属资源的孤星——经济是很现实无情的。我们的发电机必须只有拇指大,因为我们只供得起这点金属。我们必须发展新技术、新方法——这些是帝国学不来的,因为他们已经衰落,退出了银河舞台,再也做不出真正生气蓬勃的科学进展。 “他们的核能盾,大得足以保护船舰、城市、甚至整个星球,却绝无可能造出能够保护单一个人的装置。为了供应城市的光和热,他们得要建造六层楼高的机组——我亲眼见过——而我们只要不到一个房间。当我告诉他们的一位核能专家,胡桃大小的铅盒里装了一部核能发电机,他气得几乎当场噎死。 “唉,他们甚至已经不再了解自己所拥有的庞然大物。机器一代代自动运转,看顾的人是世袭职位的特权阶级,就算只是一支D 型管烧掉,他们也只能对着广阔的机器结构束手无策。 “整个战争是两个不同体系的竞逐;帝国对基地,大对小。为了巩固权力开强辟地,他们建造巨型船舰好用来作战,但是完全没有经济效益;而我们正相反,制造一些小东西,对战争毫无用处,但对繁荣和利润却极其重要。 “国王、或是大统领,会选择船舰,甚至发动战争。历史上无所不在的专制统治着。为了他们心且中的尊严、荣耀及征服而牺牲人民福祉,但生活中的这些琐事还是很重要的——而高雅柏绝对无法对抗两三年内,将会横扫高瑞的经济不景气。” 沙霍伦站在窗口,背对马洛和加安克。正是入夜时分,寥寥数颗星辰在银河极端的此地微微闪烁,和棱镜般迷蒙纤细的银河众星争相辉映;远方帝国依然广阔的残豫部份,正伸出魔掌向他们挑战。 沙霍伦道;“不,你不是这种人。” “你不相信我?” “我是说,我不信任你。你油腔滑调舌灿莲花。你第一次到高瑞去的时候,我以为已经把你看牢了,你却彻底愚弄了我;当我以为在大审中把你迢上死角,你却乘隙溜走,还煽动群众占据了市长宝座。你一点也不正大光明,总是笑里藏刀、话中有话。假使你是个叛徒,假使你到帝国去,得到资助并许以权位,你的所作所为就正可以说明一切。你资敌之后发动战争,强迫基地束手以对,然后又花言巧语多方解释,说得天花乱坠、好让每个人都深信不疑。” “你的意思是不妥协罗?”马洛温言道。 “我的意思是要你滚蛋。自己辞职,否则咱们走着瞧。” “我警告你,只有合作这一条路可走。” 沙霍伦猛地满脸通红气愤填庸:“我警告你,史麦拉佬马洛!你要是敢逮捕我,就再没有什么慈悲为怀了。我的人会在各地抖露你的真相,基地的一般老百姓会团结起来对付外国统治者。他们具有史麦拉人无法察觉的宿命意识——这种意识会要你的命!” 马格平心静气对进门的两个警卫说:“把他带走,关起来。” 沙霍伦道:“最后机会!” 马洛头也不抬地按熄了雪茄。 五分钟后,加安克挪动身子,忧心道:“好罢,你刚刚制造了一个为信仰殉身的烈士。下一步呢?” 马洛停止拨弄烟灰,抬头道;“那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沙霍伦,那是头让热血冲蒙了眼睛的牡牛。嘿,银河,他恨我。” “那只会更危险。” “危险?胡说!他完全丧失了判断力。” 加安克恶声道:“你太过自信了,马洛,完全忽视了人民暴动的可能。” 马洛抬头,眼神狞恶:“我只说这么一遍,老兄,绝无人民暴动的可能。” “这么有信心!” “我相信谢尔顿危机及其正确的解决之道,不管是外在,或者,内在。有些事情刚才我没有对沙霍伦说。当他利用宗教力量控制了外围星球,转而试图掌握基地时,他失败了——这是谢尔顿计划中最明确的徽兆,宗教已经玩完了。 “经济控制则大异其趣。引申一下你以前说过的韩定名言,一支小小的核子枪不可能同时指向双方。但若高瑞会因贸易而繁荣,我国亦然;如果高瑞柏工厂因为贸易中止而倒闭,而外围星球的繁荣又因交易断绝而破灭,最后一定会牵累我们自己的工厂和整个经济。 “而没有一座工厂、交易中心、货运路线,不是在我控制之下;只要苏火轮想鼓动叛变,我一定可以彻底扑灭,任何地方只要沙霍伦成功了,或只是看起来要成功了,我就一定让那地方萧条下去。等到他失败,景气就会复苏,因为我的工厂会全额开工。 “以同样的推理,我相信高瑞人民会为了经济繁荣起而造反,而我国人民则不会叛变而使经济萧条。游戏就这么玩下去。” “於是乎,”加安克道:“你是在建立财阔政治,刨造一个行商和商业钜子的乐土。那将来怎么办?” 马洛抬起阴郁的面庞,恶狠狠扬言道:“将来关我什么屁事?无疑谢尔顿已经预见,也安排好了对策。当金钱力量像今天的宗教一样过气时,新的危机又会及时赶到。让我的子孙解决那些新问题罢;今天的,我已经解决了。” 高瑞—— ……于是经过历史上最没有硝烟味的三年战争之后,高瑞共和国宣告无条件投降。而在基地民众的心目中,继谢尔顿及韩定之后,马洛也占有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