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楚2·道魔》 第一章 海阔珍奇亦来献 人鱼油灯明明灭灭地摇曳着,照得两人脸容阴晴不定。五间密室里,数以百计的法宝、神兵……琳琅满目,炫光交错,投射在青黑的铁壁上,闪耀着梦幻般的迷离光环。 魔门各宗的修真典籍七零八落地堆放着,遍地都是。沿着墙角,数百个铜箱金柜层层叠叠地排开,被奇珍异宝、仙芝灵药撑得合不拢……对于每一个修真而言,这景象,简直就是一个无法形容、难以置信的美梦。 楚易与萧晚晴惊愕狂喜,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面面相觑了片刻,才纵声欢呼大笑。 萧晚晴笑道:“楚公子,秦始皇既然将魔门各宗的法宝、典籍统统藏在这里,说明此处必定是他计划中复活重生之地,也必有暗道可以通向地面。只可惜仙人引坏了,要找到出口,只怕需费上些工夫……” 楚易瞧见这些法宝,早已心痒难搔,笑道:“不急不急。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反正这里有许多灵芝仙丹充饥,慢慢地找便是了。否则岂不辜负了秦始皇陛下的一番美意?” 两人精神大振,里里外外仔细地清点了一遍,越发兴奋难已。 这些神兵、法宝无一不是见所未见的上古神器,楚易虽已融合了李芝仪、楚狂歌两人的神识,也不过认得十之一二。譬如火风鼎、避水珠、破金兕角、震木天雷珠……仅仅这些,已足够令两人震惊狂喜了。 这些法宝虽然比不上轩辕六宝,但取出其中任何一件,与当今所谓的魔门十大神兵、修真八十一法宝等相比,都毫不逊色。 楚易心中怦怦狂跳,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贪念大炽。取起一件又一件,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任何一个。到了后来,干脆抓起地上的乾坤一气袋,将这些神器一股脑儿地往里塞去。 萧晚晴对遍地法宝似乎倒没有太多的贪恋之意,只顾将修真典籍一卷卷地展开细看,秋波流转,俏脸容光焕发,看到精妙处,更是惊叹不已。 楚易见她如此专心致志,也不由得放下手中宝物,探头过来看个究竟。 那些修真秘籍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类,每类中又分有各种法术秘诀,逐一点去,竟有一百六十八卷之多。卷中都是蝌蚪似的上古篆文,楚易自小喜欢研究古书,这些文字自然不在话下。纵然有些许不认识的,根据前后文意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当下随便拣了一卷《五雷行雨大法》翻看起来。只看了几行,登时便心神大震,又惊又奇。卷首引言写道:“道生两仪,两仪分五行,五行生万物。夫五行相生,宇宙之根本也。金生水,是以雷电起,暴雨落。欲祈雨者,以五雷大法御应金属神器,摩云生电,则暴雨立至……” 楚易融合了道魔两大散仙神识之后,虽然也通晓几种祈雨大法,但莫不是以神符、咒语等感应天地,摄令雷、电、雨诸神,从而达到降雨之效。而这些祈雨术的符咒又大多是上古巫神流传下来的密语,神秘难解,祈雨人也常常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因此也常有失效之时。 但这“五雷行雨大法”则截然不同,以“五行金生水”为纲领,自成一派。不靠符咒,不求天神,单以“五雷行雨大法”,辅助以金性神器,便可震雷生电,呼风唤雨。 可谓言之凿凿,简单明了,令人耳目一新。 楚易读书速度极快,不过片刻,这卷《五雷行雨大法》已经看完。心中怦怦狂跳,惊喜难禁。意犹未已,又抓起一卷《灵犀御兽大法之心心相印诀》,如饥似渴地朝下读去。 此卷赫然竟是太古火族大神祝融所著,讲的是如何感应凶兽元神,将心比心,从而达到心智相通,诱导驾御的奇效。全文仅两百余字,文辞浅白扼要,没有半句咒语符诀,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雷电般劈入楚易心底,震撼更甚。 楚易一时间汗流浃背,骇然忖道:想不到世间竟还有这等妙法奇术!我从前真可谓坐井观天了。 刹那之间,心神激荡,什么法宝、神兵、奇珍异宝都被楚易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至于如何离开这里,更是毫无所谓了。唯一惦念着的,便是将这一百六十八卷太古典籍统统熟读在心。 他手不释卷,又接连囫囵吞枣地看了《七十二变》、《离火》、《气兵两御大法》、《召鬼术》……无一不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尤其是那本据说为太古九尾狐妖所著的《七十二变》,说到如何利用真气、神识,改变自身的骨骼、肌肉,同时辅助以“障眼大法”,随意变化成各种模样……看似离奇诡异,却又一针见血,令人拍案叫绝。 楚易越看越是热血沸腾,只觉得眼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仿佛一步步跨入了前所未见的美妙新天地,心中惊骇、狂喜、羞惭、赞赏如大潮奔涌,交相翻腾,激动之下,眉飞色舞,忍不住想要欢呼狂啸。 此后几个时辰,两人再也顾不上做任何事情,动也不动地盘坐在满地灿灿生光的法宝中,孜孜不倦地埋头苦读。时而皱眉苦思,时而赞叹,时而大笑。偶尔眼神交汇,相视一笑,便又重新畅游书海。 楚易素喜读书,动辄通宵达旦,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得窥宝书,心中欣喜振奋,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竟丝毫也不觉困怠。 灯火跳跃,人影摇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咕咕的叫声,清脆响亮。楚易陡然一凛,心道:难道是道魔两门追来了?正欲凝神戒备,再一细听,声音竟是来自彼此肚内。 两人一怔,对望了一眼,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想起许久未曾进食了,突然间觉得饥饿难耐,当下从铜箱中抓出一把仙芝灵丹,捏碎了吞服。 丹丸入口即化,暖洋洋直达腹内,两人精神登时又是一振。一边吃,一边继续研读古卷。 楚易笑道:“秦始皇倒替我们考虑得好生周到,生怕我们饿坏了身子,连仙丹补药也准备齐了……”话音未落,腹内忽然一阵剧烈地绞痛,“啊”地大叫一声,眼前金星乱舞,翻身抽搐打滚。 萧晚晴吃了一惊,起身道:“楚公子,你怎么了?”妙目滴溜溜地凝视着他,想要上前,却又忽然顿住脚步。 楚易只觉得一团炙热之气从丹田内汹涌冲出,骨骼喀啦啦爆响不断,整个人仿佛突然被万钧之力硬生生地拉长开来,比起前几日晏小仙为他洗髓换骨时还要剧痛百倍! 他心中又惊又骇,颤声叫道:“萧姑娘,别再吃丹……丹丸,只怕其中有……毒……”一语未毕,汗水涔涔,喉中喀喀作响,疼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眼见他全身皮肤波浪似地不断开裂,不断愈合,刹那之间身躯便涨大了一尺有余,萧晚晴心中已然雪亮,嗤地一笑,柔声道:“傻瓜,这些仙丹哪来的毒?是你‘胎化易形’必经的‘长生劫’罢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楚公子要想脱胎换骨,这点苦头自然是免不了的。” “‘长生劫’?”楚易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按道门所说,万物生长都有“胎、养、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的十二个新陈代谢的过程,简称为“寄生十二宫”。他胎化易形之后,躯体要在短短七天之内长为成人,就不免要忍受骨骼暴长、皮开肉裂的痛苦。是谓“长生劫”。 “长生劫”每十二时辰发作一次,每次历时半个时辰。其间不但痛楚不堪,而且真气混乱,全身僵硬,毫无抵御能力。只要熬过七次“长生劫”,苦尽甘来,进入帝旺阶段,“胎化易形”也就大功告成。 按此推算,楚易原本还得过上四个时辰才开始“长生劫”,但他吞服了秦始皇药性极猛的仙丹,顿时提前激发,因此他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想明此节,楚易心中的惊怒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但痛楚却越来越强烈。同时,岔乱而狂猛的真气如狂飙似地席卷奇经八脉,令他窒息涨堵,从未有过的狂躁难受,却又偏偏不能动弹分毫。这种滋味当真生不如死。 渐渐地,周遭的景象如水波般摇荡起来,声音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了。 萧晚晴柔声道:“楚公子?楚公子?”一连叫了几声,只见他涨红了脸,全身不断地抽搐、膨胀,置若罔闻,像是在昏睡一般。 她心中怦怦狂跳,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天赐良机!只要现在将他杀了,轩辕六宝,以及这里所有的法宝、神兵、秘籍就归我一个人所有了!” 萧晚晴定了定神,素手一张,将地上的赤铁菊花刺吸到手中,朝前缓缓走近。 哧!千百道红芒从菊花刺上爆射而出,气焰吞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笼罩在楚易赤裸的胸腹,那婴孩般白胖嫩滑的肌肤顿时渗出无数殷红的血点。 楚易浑然不觉,皱着眉,闭着眼,就像一个沉陷于梦魇的孩子,毫无抵抗之力。只要菊花刺再往下轻轻一送,他便立即魂飞魄散了…… 萧晚晴妙目凝视,素手微微颤抖,忽然间心头大软,不忍就此痛下杀手。 她咬着唇,踌躇不决,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厉声喝道:“萧晚晴呀萧晚晴,你在想些什么?先前虚与委蛇,为的不就是此刻吗?只要杀了他,抢得轩辕六宝,练成《轩辕仙经》,别说报仇雪恨了,就算是称霸三界,又有何难?” 萧晚晴蓦一咬牙,正要刺下,耳畔似乎又有另一个声音叫道:“住手!他这般真心诚意地待你,几次危难之时不惜舍身相救,你……你反倒恩将仇报,岂不是……岂不是……”心头陡然一震,顿时又缩回手来。 眼波流转,瞧见他丹田内那闪闪发光的太乙元真鼎,萧晚晴心旌一阵摇荡,恍惚中,又听见第一个声音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能登列仙籍,恩将仇报又有何妨?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般婆婆妈妈,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再不杀他,等他劫期一过,可就没这等机会啦。” 两个声音在她耳边吵吵嚷嚷着,萧晚晴心中混乱至极,皱着眉,闭上眼,三番五次提起手腕,却始终刺不下去。 第一个声音忽然格格尖声大笑:“我明白了,你定是喜欢上这小子啦,所以才这般舍不得……” 萧晚晴“啊”的一声,仿佛被雷电当头猛击,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花容雪白,呼吸不得。 刹那之间,思绪淆乱一片,心中惊骇、迷惘、害怕、不可置信,又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又像茫茫大雾中突然劈过一道闪电,那一瞬间,她似乎瞧见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瞧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第二个声音在心底虚弱地辩驳道:“才不是呢!他不过是个婴孩罢了,就算在他‘胎化易形’之前,也不过是个单纯的书呆子,我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第一个声音格格厉笑道:“是吗?倘若真是这样,你就杀了这小子,证明给我看看!” 尖利的笑声如寒风呼啸,一遍遍地回旋震荡,萧晚晴心乱如麻,咬着牙,举起菊花刺,再次缓缓地朝前走去。 楚易此时已渐渐蜕变为五岁男童之身,蜷卧在地,动也不动。 当她接近到咫尺之距,瞧见那粉雕玉琢似的脸蛋,瞧见那熟睡似的无邪的姿容,耳边突然又响起他的笑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知要多少年才修得我们这同棺共穴的姻缘?萧姑娘,你我既有这等缘分,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萧晚晴心中一颤,周身倏的一阵酸软,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当!”赤铁菊花刺掉落在地,撞起一串流丽的火星。 刹那之间,心底的那些声音全部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她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萧晚晴软绵绵地坐倒在地,怔怔地凝视着楚易,俏脸晕红,耳根烧烫,胸脯剧烈起伏。在她的心底,突然泛起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感觉,涟漪般地层层扩散。这种感觉似乎从没有过,却又仿佛似曾相识。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春末下午,在天山脚下的野花丛中,被那只相思蜂扎疼了手指,带给她刺疼而又麻痒的战栗…… 又像是那年初霜的秋夜,她掬饮了一捧月亮湖的水,冰凉、甘甜,直润心肺,那种突如其来的悲伤的幸福,让她在迷茫的夜雾里突然想哭。 这是一种怎样甜蜜、酸涩而痛楚的滋味啊,一点点地渗入她的骨髓,一寸寸地绞扭她的柔肠,融化她冰封已久的心海……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来得这么迅猛而使她猝不及防。就仿佛万里汪洋风云突变,狂潮奔卷,将她这弄潮儿倏然吞溺到深不可测的海底,令她慌乱、恐惧而窒息。 这时,身后忽然卷来一阵阴风,森寒彻骨,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炉火、烛光剧烈地摇曳跳跃着,使她的影子投照在他的身上,摇晃不定。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凄凉而脆弱,就像这影子一般无所依傍。这么多年以来的委屈、辛酸、苦楚……瞬间全都涌上心头,伴随着森冷沉重的恐惧、惶惑,以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愫,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忽然鲜明地意识到,在这世上,她真正可以倚赖的,恐怕就是眼前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了。 一时间悲从心来,百感交集,如山洪暴发,竟忍不住趴伏在楚易的身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楚易此时已逐渐转醒,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哭声,只道她正为自己担忧,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睁开眼,脱口笑道:“娘子放心,夫君活得好好的呢,你不必担心守寡……” 萧晚晴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跳起身来,忽然觉得羞不可抑,嗔道:“你……你……”脸红如醉,衬着盈盈泪珠,更显得娇媚动人。 楚易历经一劫,楚狂歌那风流不羁的脾性又加深了几分。见她轻嗔薄怒的模样,登时神魂颠倒,坐起身,笑嘻嘻地揖手赔罪道:“哎呀,我险些忘了,还没和萧姑娘拜过天地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娘子恕罪!” 萧晚晴脸上晕红更甚,“呸”了一口,见他五岁顽童故作风流之态,暗觉好笑,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嫣然道:“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谁愿意当你的童养媳?” 一笑之下,容颜如雪霁花开。适才那复杂而古怪的心情也瞬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几分懊悔、歉疚,以及一缕淡淡的喜悦甜蜜,萦绕心头。 楚易自然不知道,适才自己昏迷的短短半个时辰之中,已在阎王殿的门槛上进出反复了几个来回;更不知道这一期间,美人芳心阴晴云雨的万千变化。 他念力扫探,发觉骨骼、经脉竟比从前更加完美,真气运转了几回,精神奕奕,心中欢喜无比。 与萧晚晴开了几句玩笑后,楚易便又迫不及待地展开地上的古卷典籍,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倒是萧晚晴经历了这一番反复,心情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难集中精神研读这些法书了。手里捧着竹简,心猿意马,目光忍不住穿透竹片间的缝隙,悄悄地往楚易那儿瞟去。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那张俊美可爱的娃娃脸,竟像是比这上古的各宗法术更有魔力,磁石似地吸引她的视线,越来越难转移…… 身在九泉地底,也不知是昼是夜,就这般任由时光悄然飞逝。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之内,楚易废寝忘食,已将一百六十八卷典籍匆匆看完了一遍。往往是饿到饥肠辘辘时,才顺手取些仙丹补丸充饥;偶尔小睡片刻,又立即起身再读。虽然近乎囫囵吞枣,来不及细细回味思索,但仅只这些浮光掠影的印象,已令他的修为、见识……无形中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闲暇间隙,楚易也会取出轩辕六宝把玩,揣摩其中奥妙。这六件神器上虽然都刻有极为神秘的阳文,似纂非纂,与上古文字也相差甚远,也不知是否就是传说中的《轩辕仙经》。饶是他学识渊博,也认不得半个字儿,其中意义更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在急速生长,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楚狂歌、李芝仪的两大元婴、晏小仙的铭心刻骨钉、天地洪炉的烧炼,以及密室内贮藏千年的仙丹灵草……所有这些因素交杂一起,使得楚易的骨骼、肌肉乃至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重生中得到了最大的优化。 此外,在各种仙丹灵药的激化下,“长生劫”的周期越来越短,从最早的八个时辰,逐渐缩减到了四个时辰,每次劫期也由最初的半个时辰缩短为一炷短香的工夫。 每次劫后,他都几乎难以认出镜中人竟是自己。岂止容颜外貌,他的言行谈笑,性情嗜好……也都与原先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书生渐行渐远,而越来越像楚狂歌与李芝仪的混合体了。 有时他甚至会突然忖量,在“胎化易形”之后,存留下来的这个人,究竟是楚狂歌与李芝仪呢,还是自己?想到这些,总难免有些悲喜交集,黯然迷惘。 到了第三夜,他已经历了六次“长生劫”,变为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了。孤影自照,镜中那人俊秀绝伦,赤裸的身躯修长挺拔,极为健美。在灯光映照下,英姿勃勃,顾盼神飞,皮肤光滑如精瓷润玉。 此时的他,就宛如一个尚未雕琢完工的璞玉,虽然还称不上完美,却已焕发出熠熠夺目的光辉。 楚易心底涌起淡淡的酸楚与惆怅,黯然道:“萧姑娘,这镜中人当真是我吗?只怕再过些日子,我连自己原来长什么模样也记不得啦。” 萧晚晴妙目凝视了片刻,双颊晕红如醉,柔声叹道:“世间万物原本就是日新月异,沧海桑田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何况你我?只要能与天地同寿,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要紧?” 楚易微微一怔,哈哈笑道:“不错!花无百日好,月有盈缺时,唯有浩气长存于天地之间。我又何必执着于皮囊表象?” 两人话语意思听起来似乎相近,但一个想的是与天地同寿,一个却是浩气长存,境界大不相同。 楚易此时心结已解,精神大振,转身扬眉笑道:“萧姑娘,再过几个时辰,我的‘胎化易形’便大功告成了。等我们出了这里,收齐六宝,平定大乱,再一齐修成《轩辕仙经》,就可修成一身浩气,啸傲天地之间了。” 灯光下,他的笑容灿烂而又魔魅,带着几分亦正亦邪的狂野不羁,令人意动神摇。 萧晚晴芳心怦然剧跳,充盈着温柔的喜悦,垂下长睫,嫣然一笑道:“晚晴唯楚公子马首是瞻。” 她自小修行“玉女天仙大法”,深谙风月之道,媚惑众生,对于情欲早已能收控自如。二十年来虽阅人无数,但她的心却始终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但这三天以来,与楚易共处密室,朝夕相对,她竟像是突然又变回了不经世事的少女,情窦初开。 三天前,当楚易还是婴孩之躯时,她尚能谈笑自如,与他开些戏谑的玩笑。但三日之后,当她从古书中抬起头、瞥见他那赤裸挺秀的身体时,每每竟会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连与他说话也变得不自然起来。想到当时在棺中主动亲吻他的情景,更是耳根发烫,羞窘难当。 楚易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每一句无心的调笑,都如春风乍起,轻而易举地吹化了她心海的坚冰,让她在汹涌的波涛里跌宕迷失。 短短三日之间,目睹着楚易的层层蜕变,她心底的情根竟像是随之寸寸深种,一步步地深陷于心海漩涡,从此再难自拔了。 但是,她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又究竟喜欢他什么呢?是喜欢当日那单纯善良而才华横溢的书呆子,还是眼下这吊儿郎当、狂放不羁的少年郎?抑或,仅仅是寂寞了太久的自己,渴望着一种真心期许的温情,因而作茧自缚? 这三天里,她不断地追问自己这些问题。但是,答案是什么眼下已经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已经决定了推开心门。哪怕踏出这一步,便意味着万劫不复的沉沦。 就在这时,萧晚晴心中突然一阵咬噬般的剧痛,“啊”的一声,双手捧心,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俏脸瞬间变得雪白,香汗涔涔滚落。 楚易吃了一惊,道:“萧姑娘,你怎么了?”大步上前将她扶起。指掌所触,只觉得她肌肤寒冷如冰,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登时大凛。 萧晚晴眉尖紧蹙,樱唇颤动,苍白的双靥泛起奇异的桃红,神情痛楚至极,半晌才蚊吟似地颤声道:“‘游……游梦仙’……发作了……” 楚易骇然道:“‘游梦仙’?”登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这种上古凶蛊与“两心知”、“灵犀蚕”并称“大荒三大食心虫”,原以为早已失传,想不到竟然依旧肆虐至今! 传说中,“‘游梦仙’”形如蜈蚣,一旦种入心房,百足便牢牢地钩入心肌,扎了根一般,难动分毫。即便能将它强行拖出,或施法杀死,寄主心脏也立即随之爆裂。 总之,要想杀死这蛊虫,同时又让寄主毫发无伤,唯一的法子,就是以蛊主的“御蛊诀”解,除此别无良策。单就这点来说,这种妖蛊实比“两心知”、“灵犀蚕”还要凶顽可怕。 萧晚晴蜷着身子,簌簌颤抖,咬牙道:“定是……定是萧老妖婆追……追来了,正念咒召蛊,查询……查询我的下落……” 片刻之间,她的俏脸上竟已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也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牙关格格乱撞,一时连气也喘不过来。 原来萧太真为了严控天仙门人的行踪,早在每个弟子心里种下了“游梦仙”,若有人胆敢背叛、逃离,她便可念咒施法,令蛊虫苏醒发作,疯狂咬噬。除非该弟子立即返回请罪,否则七日之内,必定被蛊虫活生生噬心咬肝,发狂而死。 即便这弟子宁死不归,她也能以念力感应蛊虫,一路追寻而来。倘若落入她的手中,那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被蛊虫咬死来得痛快。 楚易此时融合了楚狂歌、李芝仪的神识,对这凶蛊的厉害之处自然一清二楚。他又惊又怒,正要说话,忽然隐隐约约地听见上方传来厮杀声,若有若无,淡不可辨。 楚易心头一凛,低声道:“糟糕!他们追来了……”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似是那玄宫殿的黑铜大门被人震开了,霎时间噪声大作。 只听有人叫道:“他奶奶的,定是在这里了!大家快冲下去仔细搜查!” 萧晚晴剧痛难忍,咬唇道:“楚公子,快……快藏到棺椁里……” 楚易心道:眼下进退两难,第七次“长生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万万不可逞强硬拼。这黑铜棺椁既能隔绝阴阳,或许也能隔断蛊虫间的感应。罢了,暂且躲上一躲,再作打算! 主意已决,他立刻抱着萧晚晴跃入铜棺之中,突然又想:这密室中的神兵法宝倒也罢了,倘若这些太古秘籍落入魔门妖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又翻身掠出,以极快速度,将遍地法宝神兵都兜入乾坤一气袋中。右手太乙离火刀轰然鼓舞,呼的一声,火焰高蹿,将遍地古籍尽数烧着。 烈焰狂舞,将四周映得通红。刹那间,魔门五宗一百六十八卷秘籍便已化成齑粉,消散一空。 收拾已毕,楚易这才重新跃入铜棺,又从乾坤一气袋找出西海神泥与北极磁石,将棺盖从内严严实实地封紧。 刹那间,四周重归黑暗。死寂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心跳显得如此清晰,一下比一下来得沉重。 第二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铜棺内仅容得下一个九尺高的成年男子独自躺卧。 三天前楚易还是婴孩之身时,两人尚能侧身并卧,但已几乎是肌肤相贴。此时楚易已是修长雄健的少年,棺内空间自然更显局促,情急之下只能侧着身,交颈贴面,将萧晚晴紧紧抱在怀中。 臂股相缠,鼻息互闻,浓香腻嗅如兰馨贯脑。黑暗中,一时瞧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那冰冷的娇躯渐渐变得滚烫起来,但颤抖得更加厉害。 隔着那薄如蝉翼的绢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起伏,以及急促而狂乱的心跳。楚易收敛旖念,蓦地想起魔门木宗的“凝气织茧大法”,低声道:“萧姑娘,我先将‘游梦仙’暂时镇住,你且忍上一忍。” 萧晚晴疼得已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楚易屏住呼吸,屈起右臂,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胸上,触手滑腻丰盈,极富弹性,心中倏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萧晚晴“嘤咛”一声,如遭电击,呼吸登时变得更加急促起来。温热香幽的气息吐在他的耳朵里,酥麻难当。 楚易心中嘭嘭剧跳,险些便要把持不住,但情势紧急,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风花雪月,当下凝神聚意,暗念法诀,将真气滔滔不绝地输入萧晚晴心房。 咝咝轻响,真气破入心室,顿时化为万千细丝,急速飞舞织茧,将“游梦仙”缠绕其间。萧晚晴心肝陡然一阵剧痛,险些晕厥。但过了片刻,疼痛渐渐止住,只是仍能感觉到心中有些麻痒刺疼。 楚易低声道:“蛊虫被气丝缚住,两三个时辰内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法子太过凶险,对心脏有所损伤,不能一再使用。等这些追兵离开之后,再设法杀灭蛊虫。” 萧晚晴又惊又喜,如释重负,低声道:“楚公子,多谢你啦。”黑暗中听来,声音格外沙甜柔媚。 楚易心中一荡,微笑道:“咱们‘同棺共挤’,何谢之有?” 萧晚晴低头嫣然一笑,芳心怦然乱跳,耳根烧烫,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易凝神施放火眼金睛,朝棺外望去。过了片刻,那嘈杂声越来越响,却仍不见有人进来。 目光一转,透过萧晚晴那薄软的衣裳,可以清晰地瞧见她那莹洁如玉的脖颈划过一条优雅的曲线,背脊纤美光滑,香汗淋漓,闪耀着珍珠般的柔和光泽,说不出的妖媚动人。 楚易心驰神荡,只觉口干舌燥,心中不由得嘭嘭狂跳起来。 萧晚晴咬着唇,低声道:“楚公子,外面有人来了,你……你快放开我……”双靥酡然,长睫颤动,伸手想要将他推开,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的胸膛,忽的一颤,又立即收缩曲蜷。那纯真、羞涩却又妖娆的模样,瞧来分外楚楚可怜。 若换了三日前,楚易必定慌不迭地抽身后退,狼狈万状地赔罪道歉。但此时此刻,“胎化易形”之后的他,已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楚易了。几日来对她积累的好感与情欲,都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 楚易心旌摇荡,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顾棺外大敌迫近,低声笑道:“萧姑娘,也不知咱们能不能活过今晚?若逃不出去,索性就同棺共穴,相濡以沫,做一对地底鸳鸯吧。”说到“相濡以沫”四字时,手臂一紧,蓦地将她紧紧勒入怀里,低头往她唇上吻去。 萧晚晴殊无防备,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变得如此孟浪。还未回过神来,唇齿已被他的舌尖强行撬开,汹汹侵入。 “唔……”萧晚晴螓首摇晃,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想要挣扎退后,却偏偏全身酸软,无力挣脱;心中大乱,也不知究竟是嗔是喜,是羞是怕。 呼吸窒堵,神魂飘荡,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环抱在他的腰间。那强烈的欢愉与提心吊胆的恐惧交糅一起,犹如汹汹大浪,铺天盖地,将她吞没卷溺。 脑中昏昏沉沉,空茫茫一片,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愿想。就这么轻飘飘、软绵绵,如桃花逐水,柳絮扶风,任由他轻薄爱抚…… 恰在此时,只听嗡的一声闷响,铜棺微微震动,似乎有什么重物击在棺盖上。 楚易一凛,知道追兵已经到了密室中。如被浇了一头冷水,屏息凝神,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萧晚晴登时松了口大气,红着脸,周身滚烫,犹自不住地微微发抖,仿佛踩在雾里云端,心中却忽然觉得空空如也。 楚易手臂箍紧,不让她挣脱开来,轻轻舔吮她的耳垂,哑声笑道:“娘子少安毋躁。等这些闹洞房的讨厌鬼走了,夫君再和你圆房。” 被他热气一呵,萧晚晴耳根如烧,不由又是一阵酸软无力,又羞又恼,轻轻一推,蚊吟似地啐道:“无赖,我瞧你才是天下第一号讨厌鬼……”话音未落,樱唇又被他堵住了。 她脸红如醉,轻轻挣扎了片刻,生怕被外面人听见,终于还是软绵绵地任他摆布。 萧晚晴自小被萧太真调教训练,艳冠长安,调情媚惑之术可谓炉火纯青,罕有匹敌。 但此刻到了楚易手中,竟鬼使神差地将所有的经验、箴言忘得一干二净,心甘情愿地听任自己的本能反应,像只羔羊,被他操纵于股掌之间。 “嗯,这才是我的好娘子。”楚易微微一笑,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且让夫君看看外面都来了哪些客人。” 他精神大振,正打算施展“隔垣洞见”的法术,以火眼金睛探看棺外情形,但转念又想:魔门高手众多,倘若让他们觉察到念力波动,只怕我们当真要葬身这铜棺之内了。 心念一动,想起魔门各大法宝,小心翼翼地从乾坤一气袋中取出阴阳镜与闻风钟,轻轻地贴在棺盖上。 阴阳镜形状古朴,绿锈斑斑,中间有一个半寸大小的圆孔,乍一看,就像一个极为普通的青铜圆镜;但却是大荒螺母炼烧八种神器、亲手磨制的太古神镜,可以穿透阴阳两界,倒立成像。 那闻风钟来头也不小,据说是太古风神制造的神器,虽然不过是个两寸大小的铜钟,却能将方圆八百里内的所有细微声响,毫厘不差地传到耳中。 楚易将两大神器上篆刻的法诀默诵了几遍,阴阳镜忽然碧光鼓舞,变得莹润如玉。 一束白光从镜中圆孔穿过,幻化为七彩绚光,波荡了片刻,逐渐形成倒立的图像,人影交错,栩栩如生。 楚易二人心中扑扑大跳,凝神观望。只见棺外水泄不通地围了数百人,三五成群,或羽衣道冠,或奇装异服,瞧那架势都是魔门中人,各宗各派的都有。彼此剑拔弩张,怒目相向,也不知在吵嚷些什么。 东边是一群绿衣女郎,簇拥着一个风华绝代的翠裳美人,美目流盼,赤足如雪,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说不出的雍容妖媚。此人正是魔门第一妖女、天仙门主萧太真。 她旁边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紫衣王公,负手而立,风度翩翩,瞧那眼神举止,当是魔门紫微大帝、齐王李玄无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楚易心中一沉,怒火却轰然上涌。 说也奇怪,当他冷冷地凝视着萧太真那美如天仙的容颜时,脑海中突然掠过许多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其中不乏与她缠绵亲昵的旖旎情景,如水波幻影,稍纵即逝。但心中却莫名的一阵割痛,又是酸楚,又是苦涩。 他心底扑扑一阵急跳,突然想起那夜在晴雪馆内身负重伤之时,萧太真对楚狂歌说的爱恨交织的话来。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过一段怎样的情仇纠葛,竟让楚天帝这样刻骨铭心,连死后也不能淡忘? 正自慨叹,蓦地灵光一闪,又记起萧太真当时还清清楚楚地说到,萧晚晴自小修炼“玉女天仙大法”,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云云,因此以楚狂歌的眼力,也无法探察出她体内的双修真气,想不到她竟是天仙弟子。 但是在那地宫之中,萧晚晴却分明告诉自己,她被迫为娼,甚至沦为李玄的双修鼎炉,饱受摧残……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是了!这师徒二人之间,必定有一人在说谎! 萧太真其时大功告成,志得意满,实无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隐瞒;而反观萧晚晴,当时为保性命,大有可能故意捏造可怜身世,博取自己同情。 楚易心乱如麻,又想起适才强行亲吻、爱抚她时,萧晚晴种种慌乱羞怯的情状,实在不像是风月老手,倒像是未经云雨的处子。 他心中登时一阵刺痛,疼得难以呼吸,忖道:楚易啊楚易,你可真是鬼迷心窍了,这妖女心如蛇蝎,满口谎言,你居然还敢相信!她不过是利用你作为搜齐六宝的工具罢了,一旦得逞,随时便置你于死地! 想到自己三番五次被她耍得团团乱转,惊愕、恼恨、伤心……瞬间沸腾为汹汹怒火,心道:哼,她既说自己是残花败柳,你又何必当她是金风玉露?索性成全了她便是! 楚易越想越怒,恶念大起,蓦地勒紧怀中玉人,在她耳边冷冰冰地笑道:“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别让这些不速之客扫了雅兴。”手掌一翻,将她双腿强行分开,硬生生地朝里顶去! 萧晚晴猝不及防,惊道:“不要……”话音未落,口唇被封,她只觉得下身一阵撕裂般的烧灼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弓着身子,双手狂乱地推打他的胸膛,泪水夺眶而出。 刹那间,她心中又是惊怒,又是悲楚,又是绝望:修炼了二十年的“玉女天仙大法”就此毁于一旦! 忽听扑扑扑一阵轻响,红光闪烁,她左臂上的千百枝红梅细针倒射乱舞,撞在棺板上,落得到处都是。 那雪白滑腻的臂膀上除了七朵梅花似的细密针眼,赫然又多了一颗守宫砂,艳红欲滴,灼灼耀眼。过了片刻,宫砂光泽越来越暗,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红褐色。 “咦?这是什么?守宫砂吗?”楚易故作惊讶,森然笑道,“奇哉怪也,难道天仙派竟有什么奇功妙法,让你接了这么多年客,依然保得住处女之身?”他也不顾棺外大敌重围,手指飞弹,将她周身经脉全部封住,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 萧晚晴心中一颤,终于明白他对自己的怀疑了。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愤怒、悲苦、幽怨、悔恨……交相翻涌,寸寸柔肠绞扭一处,痛如刀割。 在这黑暗而狭窄的铜棺里,虽然她与他肢体交缠,密不可分,虽然彼此水乳交融,如化一体,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是如此遥远;他的脸容,又是如此陌生……片刻之间,她便像从天堂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知道她的心门刚刚开启,又注定要重新闭拢了。 楚易看着她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滑落,心中又是快意又是酸苦。好几次想要抱着她蜜意轻怜,温柔呵护,但想到她对自己的欺骗,怜惜之意又迅速转化为熊熊怒火。 这时,“风神钟”也丁丁当当地摇响起来,棺外各种声音终于纷纷传入。起初还有些变调失真,嘈杂交错,但过了片刻,已变得极为清晰。 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厉声叫道:“萧太真、李紫微,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还敢耍赖!你奶奶的乌龟王八蛋,再不交出轩辕六宝,可别怪老子不讲同门道义了!” 楚易一凛,不由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头上缠了五彩帛巾,身上穿着紧身的绿鲨鱼皮衣,外面罩着件白熊皮,腰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珊瑚珠子,看起来不伦不类。衬着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细长吊眼、满脸嚣狂孤傲的表情,更觉古怪可笑。 萧太真还没说话,身边一个蓝眸雪肤的绿衣少女已经森然地微笑道:“司马鲸波,我师尊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你以为这里是东海,只有些臭鱼烂虾,由得你撒泼称霸?”声音又甜又脆,正是妖女翩翩。 楚易心道:原来这厮是东海救苦天尊。难怪如此狂妄嚣张。 魔门群雄纷纷叫骂道:“萧丫头,你别他奶奶地仗势欺人!长安城怎么啦?难道你是皇帝老儿不成?”“狗屁!就算是皇帝老儿又怎的?老子一个手指就可以摁死十万禁军……” 喧哗声中,一个面如冠玉的锦衣王公轻摇折扇,从人群中走出,微笑道:“萧天仙,大家当日说好了,取到轩辕六宝,解开四灵封印,便按太古五宗重建魔门,共享《轩辕仙经》。可是你们倒好,拣了个现成便宜,捉住了楚天帝和李牛鼻子不说,还慌不迭地将法宝藏了起来……唉,难道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平白替你们卖命?”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登时煽得魔门众妖群情激愤,吵嚷得更加大声了:“方天帝说得不错!快快交出法宝和《轩辕仙经》,否则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楚易又是一凛,心道:这笑里藏刀的锦衣王公想必就是南极逍遥大帝方太臻了。不知魔门五帝四母中,还有谁来到了这里?一眼望去,人群中许多面孔穷凶极恶、似曾相识,但待要细想,却又分不出甲乙丙丁。 萧太真嫣然一笑,百媚横生,“逍遥帝尊口口声声说我们独吞轩辕六宝,敢问有什么凭证?这三天以来,你们搜遍了晴雪馆,差点将齐王府翻了个底,又气势汹汹地闯入这秦陵地宫……却不知除了那些牛鼻子与金人铜兽,又找到了些什么?” 众妖魔面面相觑,一时语塞。只听一个少女脆生生道:“‘找不着’可不代表‘没有’。如果轩辕六宝不在这里,你们在地宫门口布下重重岗哨做什么?” 那声音清脆娇媚,听在楚易耳中,却如晴空里响了一个焦雷。他脑中嗡的一响,呼吸窒堵,失声道:“义妹!”却见那锦衣王公身后的人群中,俏生生站着一个白衣少女,秋波顾盼,清丽脱俗,不是晏小仙又是谁? 楚易天旋地转,热泪盈眶,张大了嘴,心中惊喜、激动、悲伤、幸福……充盈鼓舞,几乎要迸爆开来。刹那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被抛飞到了九霄云外,恨不能立即跳出棺外,将她紧紧抱入怀里,永不分离。 萧晚晴见他身子突然僵直,似悲似喜,如痴如狂地盯着镜中晏小仙的幻影,心中不由陡然一沉,蓦地感觉到一阵尖锐的酸疼刺痛。不知为什么,这种痛楚,竟比先前所有苦痛加在一起更加锥心彻骨,鼻头一酸,泪水竟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萧太真格格一笑,柔声道:“晏姑娘,‘找不着’的确不代表‘没有’。但‘看得见’也未必代表‘真相’。没错儿,那三十六名紫微、天仙弟子,的确是我们派驻镇守这里的。不过,他们可不是为了看守什么轩辕六宝……” 众人大哗。东海救苦天尊厉笑道:“哦?不是为了看守法宝,难不成竟是为了帮秦始皇守灵吗?” 一个干瘪黑瘦的紫衣侏儒尖声怪笑,阴阳怪调地叫道:“我瞧不是守灵,倒更像是盗墓……” 群雄登时又是一阵哄然。 “火曜天尊说得不错,正是盗墓。”萧太真毫不着恼,秋波流转,梨涡浅漾,嫣然道,“紫微帝尊和妾身早已探知秦陵地宫就在这地底深处,为了挖出地宫宝藏,作为复兴神门的资费,我们才派遣弟子轮番潜入挖掘……” 她顿了顿,微笑道:“退一万步来说,倘若真得了轩辕六宝,想要独吞,我们又岂会放心让区区三十六名弟子镇守?诸位不是傻子,难道连这点道理也想不明白吗?” 眼角眉梢风情万种,柔媚的笑音就像春风拂过耳梢,让人又麻又痒,直酥心底。 群雄心中怦然,将信将疑,熊熊怒火登时浇灭了一半。 所有人中,唯有楚易置若罔闻,视若不见,目光如磁石附铁,凝视着晏小仙,片刻不离。 自从重见佳人的那一刹那起,对他而言,这数百魔妖就形如虚设了,就连怀中的萧晚晴,也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晏小仙容颜憔悴,双手、双足被玄冰铁链锁扣缠绕,箍出几道淤痕血印,笑吟吟地低头不语,也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楚易心中如被刀扎一般,又是愤怒苦楚,又是疼惜爱怜,忍不住便想立刻掀棺而起,救出伊人,将这群妖魔杀个干干净净。 但他知道以眼下自己的实力,仍难抵挡群魔围攻,况且第七次“长生劫”随时都可能爆发,一旦昏迷不醒,那可真叫任人宰割了。当下沉住气,一边静观棋变,一边苦思良计。 逍遥大帝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笑眯眯道:“萧天仙这般说来,倒也能自圆其说。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可叫人为难得很了……” “哦?帝尊当真这么觉得吗?”却见晏小仙忽然柳眉一挑,微笑道,“我刚刚知道,原来紫微大帝就是堂堂当朝王爷、齐王李玄。哎,齐王权倾天下,富可敌国,真要筹措资金,又何必到此掘坟盗墓?这个借口未免太不高明……” 众人轰然,魔门中除了五帝四母等巨凶妖魁之外,极少人知道紫微大帝的真实身份,此刻听她一语道破,无不惊愕大哗。 李玄默然不语,但青铜面罩后的双眸中,却忽然杀机大作。 楚易大凛,心道:不好,这老妖要对仙妹下毒手!楚易凝神聚气,决定对方稍有异动,就立即不顾一切地挺身相救。 又听翩翩冷笑道:“晏姐姐,那夜在华山二十八宿洞里,你借着与楚公子亲嘴之际,将封印了楚天帝、李牛鼻子的神鼎、宝壶送入他的肚里,妄想来个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结果搅得天下大乱,险些坏了我神门复兴大业。哼哼,眼见人宝两空,怀恨在心,现在又想挑拨离间,寻衅报仇吗?” 楚易心中一震,回想起当时情景,顿时恍然。 那夜,眼看自己体内的妖蟒魔识急速膨胀,即将化为巨蟒之躯,晏小仙必是情急生计,想到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能够吸炼斜魂妖魄,所以将两大法宝封镇在玄冰珠之类的神珠内,送入他的肚中,然后又故意将他抛入炼丹炉里。 在丹炉高温烘烤之下,冰珠破裂,两大神器沉入他的丹田。有了道魔二仙的元神护体,他顿时化险为夷,不但将蛇妖的邪神收融吸纳,并且因祸得福,最终成为两大散仙的胎化寄体。 但是,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又为什么竟会在晏小仙的体内呢?难道……楚易心中一颤,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却听晏小仙笑道:“不错,那两件法宝是我放入楚公子体内的。正因如此,我才敢如此笃定他被你们藏在这地宫之中!” 众人一凛,逍遥大帝摇着折扇,眼中精光爆射,笑道:“哦?这么说来,晏姑娘一路引着我们来到这里,原来是自有缘由的了。说来让大家听听,如何?” 晏小仙秋波流转,微笑不语。素手一张,掌心多了一颗鲜艳欲滴的红豆。群雄悚然动容,失声道:“南疆相思果!” 萧太真微微一颤,美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古怪至极的神色,像是怅惘,又像是悲戚,喃喃低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种红豆稀世罕有,相传是太古之时,火族圣女为纪念某人,以情花、月宫桂、泪红豆……九种奇花异树嫁接而成。共有百株,花开之时,绚烂如火海,异香传达百里之外。 如今八千里南疆,只有“两忘崖”上留存了一株。三十年一开花,五十年一结果,每次结果也不过九颗。果实酸甜苦涩,五味齐全。传说只要有情人各吞半枚相思果,从此之后,就算彼此天南地北,阴阳相隔,也铭记不忘。 但如果失恋或单恋之人,吃了这红豆,则百毒齐发,疼痛不可名状。即使侥幸不死,每年八月桂花开时,也必定要饱受痛楚,生不如死。盖因此故,这南疆红豆历来被视为至为妖邪诡异的毒果之一。 “不错,正是南疆相思果。”晏小仙嫣然一笑,朝前走了几步,脚链丁当作响。道,“我吞了半枚,剩下的半枚被我装进了太乙元真鼎,送入了楚公子的肚中。所以不管他在天涯,还是海角,我定能将他找到。” 众人无不愕然,翩翩等人却大为幸灾乐祸,脸露笑容,心想:妙极妙极!这可是你自讨苦吃。一旦他日那姓楚的小子移情别恋,可有得你受啦。 楚易低咦一声,更是惊讶震骇,莫以言表。这法子实是疯狂至极,简直不啻于给自己种蛊下毒。 他虽然早已知道义妹对自己芳心萦系,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情深至此!他悲喜交织,暗暗叹道:“好妹子,你又何苦如此!就算没有这红豆,难道大哥便会将你忘记吗?” 他心潮汹涌,竟丝毫没有瞧见怀中萧晚晴那惨白如雪的脸颜,凝神听着晏小仙娓娓述说,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夜晏小仙逃出华山二十八宿洞后,身负重伤,并未走远,只是找了个隐秘的山洞,一边养伤,一边寻机解救楚易。 后来听闻楚易受道魔两仙控制,大开杀戒,又直奔长安,落入魔门圈套,与道门群雄斗了个两败俱伤,她心焦如焚,却又偏偏势孤力单,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她冒死自投罗网,找到南极逍遥大帝等魔门凶魁,以带他们找到轩辕六宝为条件,换取楚易一条性命。 于是,她追寻着南疆相思果的感应,领着魔门群雄辗转各处,来到终南山下的神秘地宫,却与闻风而来的道门群雄不期而遇。 一场血战之后,双方各寻捷径,都想抢在对方之前找到楚易,夺得轩辕六宝。好不容易开启秘门、穿越迷宫,进入这神秘的秦陵地宫,又与全面“苏醒”的数万名兵佣、铜兽发生了惨烈激战。 若不是有浪穹姐妹等魔门驯兽高手,他们只怕还要拖延上一天半日,才能闯入这玄宫密室。 说到这里,晏小仙顿了顿,淡淡道:“这一路追来,心念感应越来越强,只是到了这玄宫地底才突然消失。由此可见,楚公子必定就是被他们藏在这里……” 天仙派众妖女大怒,纷纷娇叱道:“住口!师尊与紫微帝尊一心振兴神门,天地可鉴,哪能容你这般信口雌黄,造谣中伤!”“小狐狸精,你再敢胡说八道,就教你魂飞魄散,万劫不得超生!” 晏小仙面不改色,格格脆笑道:“我既敢自投罗网,早已抱了必死之念。你们若想杀了我,塞天下人之耳目,只管动手就是。” 魔门群雄轰然附应,纷纷叫道:“不错,你们若不是心虚,又何必这般威胁恐吓?” 双方相互叫骂挑衅,气势汹汹,眼看便要动起手来。 “各位少安毋躁!”李玄始终在一旁微笑静听,即便是被晏小仙拆穿身份时,也是一言不发。此时忽然一声狮子吼,顿时震得众人耳中轰隆,气血翻涌,瞬间安静下来。 身份既已暴露,李玄也无心再隐瞒,轻巧地摘下面具,露出那俊美秀雅的脸容,微笑道:“诸位,神门历经千年浩劫,终于迎来今日复兴之机,全赖我们团结一心,同舟共济。眼下大业未竟,大家仅仅听信这小狐狸精的一面之词,就相互猜忌,彼此残杀,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群雄微微一凛,有人大声叫道:“我们正是不能偏信一面之词,所以才让你们和晏狐狸对质。团结一心,同舟共济没错,但也要彼此信任才成。” 许多人纷纷附和道:“不错,你们自称坦荡清白,不知又有什么凭证?”“阁下既然一口咬定晏丫头诬陷嫁祸,也只管拿出证据就是,何必耍赖搪塞?” 李玄踱步而出,扬眉微微一笑,道:“证据?本王这就给你!” 紫衣轰然鼓舞,右手一张,万道银光从紫微星盘爆射冲出,星河流瀑似地打在晏小仙的身上。 楚易大骇,正待冲出,却见晏小仙娇躯剧颤,水光幻影似地波荡摇摆,突然匍匐在地,化为一只雪白的长毛狐狸。 楚易当胸如被重锤猛击,“啊”地失声低呼,瞬间喘不过气。 那不是荒山鬼庙里见过的那只白狐吗?难道……难道晏小仙竟是一只狐狸精? 灵光霍闪,他的脑海中转花灯似地掠过几日来的众多疑窦与困惑。为什么那夜醒来,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会不翼而飞,却落入了她的手中;为什么自己一介穷酸书生,晏小仙竟会对他情有独钟;为什么…… 刹那间,所有的“为什么”全都土崩瓦解,冰消雪融。原来,这让他牵肠挂肚、情迷意乱的天仙般的女子,竟是一只为了报恩的妖狐! 倘若不是因为隔着铜棺、观望阴阳镜中的幻景,难以细辨端倪,以他的火眼金睛,只怕早已认出她的原形了。 “大哥,我不怪你,你……你能这般待我,我很是欢喜。但你……但你当真不管我是谁,也会一样地喜欢我吗?” “大哥,我不要你发誓。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欢喜。只要你将来永不嫌弃我,永不后悔今夜所言,我就心满意足啦……” 突然,楚易又想起那夜在华山二十八宿洞中,她流着泪,嫣然而笑,所说的那些怯生生的话来。 一时间,他便如刚吃了相思果一般,心乱如麻,五味陈杂,也不知究竟是甜蜜、酸涩,还是苦楚。 他怔怔地凝望着蜷缩在地的那只美丽的白狐,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想着她的种种蜜意柔情,心神激荡,呼吸窒堵,蓦地忖道:好妹子,你是人也罢,是妖也罢,我都一样地喜欢你,誓不分离! 棺外,魔门群妖混乱,人声鼎沸,叫骂道:“他奶奶的,李紫微你想做什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杀人灭口吗?”“格老子的,没弄清真相前,晏丫头要少了一根狐狸毛,老子就拿你是问!” 李玄左手托起一个白玉净瓶,微笑道:“放心,等我将她元神凝炼成珠,放入这静心瓶里,你们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她定然说不了一句假话!” 说话间,紫微星盘飞旋怒转,光芒越来越强烈,晏小仙抱蜷一团,剧烈地颤动着,凄声悲鸣,铁链丁当脆响。 楚易又惊又怒,心道:此时再不动手,仙妹就凶多吉少了!刹那间灵机一动,又想:是了,这些妖魔挑拨离间,搅得道佛各门鸡犬不宁,今日我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索性弄他个天下大乱,再乘乱救出仙妹,逃之夭夭。 计较已定,再不迟疑,对着风神钟纵声哈哈狂笑道:“哪里来的无常小鬼,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打扰朕的千秋好梦! 第三章 威震六合驱妖氛 笑声磁厚高亮,透过风神钟,在密室内轰然回荡,震得烛光明灭不定。魔门群妖无不悚然变色,数百双惊疑骇异的目光齐刷刷地凝聚在黑铜棺椁上,四下寂然无声。 萧晚晴心中一沉,又急又怒,妙目凝视着楚易,想要说话阻止,却奈何发不出半点声响。 楚易贴着她的耳朵,冷冰冰地微笑道:“娘子,我们现在可真叫作同棺共穴了。你若想保住小命,就老老实实地夫唱妇随,和夫君我一齐演一出好戏。”当下以最快的速度,将适才想到的计划扼要地简述了一遍。 萧晚晴心神大震,虽觉太过冒险,但总强过束手待毙。想到他为了晏小仙,竟不惜冒死相救,心中又是一阵如割剧痛……柳眉紧蹙,珠泪盈盈,刹那之间转过万千念头,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魔门群妖业已如梦初醒,纷纷喝道:“他奶奶的,是谁躲在棺材里装神弄鬼?快快滚出来受死!” 丁丁当当一阵脆响,法宝神兵霓光乱闪,杀气凌厉,纵横交错,激得铜棺嗡嗡轻震,火星四射。 楚易将棺盖缝隙间的北极磁石、西海神泥一一收起,纵声狂笑道:“嘿嘿,尔等妖魔小丑,擅闯朕的寝宫倒也罢了,竟然还敢口吐狂言,欺君犯上?快快滚过来受死!” 说到最后一字时,毕集周身真气,嘭的一脚踢飞棺盖,抱着萧晚晴翻身电冲而出,右手虚空急劈,绚光怒卷,一道凛冽无匹的气刀呼啸横扫! 魔门群雄眼前一花,只见一轮巨大的五色光波涟漪似地激荡开来,纷纷奋力隔挡。 “乒乓”连声,气浪迸爆。 离得最近的十五六名妖人喉头一甜,哇地鲜血长喷,断线风筝似地拔地抛飞,嘶声惨呼。 后方众人呼吸一窒,如被大浪排击,虎口酥痹,神兵险些拿捏不住,纷纷身不由己地朝后踉跄退却,心中大骇:天下竟有这等人物! 只有李玄、萧太真、方太臻等寥寥数人身形微晃,旋即站稳不动,但心底之震骇丝毫不下于众人,均想:这一记气刀像是太乙离火刀,又像是白金裂地斩,但又仿佛是碧木长生刀……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威力却又更在这些气刀之上!这人究竟是谁? 定睛望去,只见一个赤裸挺拔的美少年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棺沿上,满脸灿烂笑容,怀中横抱着一个绿裳美人,腰上系了一条七彩帛带,悬着一个淡白丝囊,绚光闪耀。 密室中集聚了天南地北的魔门群妖,但搜肠刮肚,竟无一人能认出这神秘少年,更想不出九州四海哪里来的这号人物。一时间凛然不敢上前。 眼见他神采飞扬,洒落不羁的模样,众女不由目眩神迷,怔怔忖想:原来世间竟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什么潘安、宋玉、卫玠、周瑜只怕也不过如此罢啦……” “萧师姐!”天仙门诸女蓦地认出了他怀中的女子,失声惊叫。众人悚然动容,疑窦更甚,纷纷朝萧太真瞥去。 火曜天尊打了个哈哈,阴阳怪气地笑道:“有趣有趣,冰火美人不在晴雪馆赏梅弹琴,跑到这古墓里做什么?难道萧天仙神机妙算,早料到我们会到这里,所以让她到这里接客吗?” 萧太真置若罔闻,又惊又疑,蓦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莲步轻移,媚眼微眯,凝视着楚易微笑道:“敢问阁下是谁?为何将小徒囚在这铜棺之中?” 楚易眉尖一挑,纵声大笑道:“嘿嘿,‘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了!’小丫头,难道你连自己的十八代祖宗也认不出吗?这里是朕的陵宫,你说朕会是谁呢?” 萧太真脸色微微一变,心中突突剧跳,格格笑道:“你的陵宫?难道你是秦始皇不成?” 众人顿时一阵哄然。眼见这神秘少年赤条条地从秦皇棺椁中跳出,动辄称孤道寡,修为又深不可测,群雄已隐隐猜到这种可能,但始终又觉得太过荒谬。 姑且不论死了千年的人能否复活,嬴政死时已是五十多岁,又怎会如此年轻俊美?况且听他说话语气,狂傲不羁,与传说中那深沉刚愎的一代雄主颇为不符,倒像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 东海救苦天尊哈哈狂笑道:“臭小子,你以为学了几招四不像的气刀,就能唬住老子吗?操你奶奶的!你若是秦始皇,老子还是阎罗王了呢……” 楚易心道:敲山震虎,杀鸡骇猴。不下辣手,镇住这群妖魔鬼怪,后面的戏可就难唱了。 当下长笑道:“哦?阁下既是阎罗王,不回冥府,赖在朕的地宫里做什么?”身影一闪,突然鬼魅似地急冲而出,右手一晃,“呼!”一枝青铜盘龙椎从乾坤袋中翻飞而出,碧光暴涨,蓦地化为两条逆鳞虬龙,怒吼飞舞。 “双龙镇海椎!”李玄、方太臻等人失声低呼,齐齐变色。 这铜椎是太古东海八大神器之一,相传是大荒时代,六侯爷击溃水族大军的法宝。众人只在《太清道藏秘编》等书中见过图谱,想不到竟会在这地宫里出现! 东海救苦天尊脸色微变,喝道:“翻江倒海,疾!”双臂挥舞,气浪澎湃,万千珊瑚珠子盘旋飞绕,突然幻化成无数骷髅,当空形成一道滚滚漩涡,嘭的一声,与双龙撞个正着。 轰隆!强光耀眼,众人呼吸一窒,只见双龙飞腾,骷髅珠子缤纷炸散,鬼哭狼嚎。 司马鲸波凌空翻滚,跌退出十几丈外,面如金纸,“哇”地喷出一口黑血,一屁股坐倒在地。 楚易长身傲立,右手一收,将双龙椎纳入掌心,昂首睥睨,哈哈狂笑道:“还有谁想上来一试?” 众人大骇,东海救苦天尊是“魔门六尊”之一,修为已近散仙,凶狂难当;其幻魔珠更吸炼了数千东海妖魂,聚散无形,妖诡无比。没想到仅仅一招,便被这神秘少年谈笑间打得大溃而退! 倘若这少年一鼓作气,痛下杀手,他岂不是要被打得魂飞魄散? 被楚易那嚣狂凌厉的目光一扫,群妖无不心生寒意,情不自禁地纷纷后退,凝神戒备,面面相觑,谁也不愿率先轻举妄动。 却不知适才这一下硬碰硬的对决,楚易体内也是气息乱涌,难受至极,根本无法立时追击。因此索性故作气定神闲,虚张声势。 暗自调息了片刻,目光扫处,眼见晏小仙盘蜷在地,簌簌颤抖,楚易又怜又怒,蓦地又纵声大笑道:“千秋一梦,皇图霸业。大秦万世帝国,将从今日重新开始!顺朕者昌,逆朕者亡。尔等还不快快磕头臣服?” 这几声大笑,运足了周身真气,直如轰雷贯耳。众人脑中嗡然一响,几乎站立不住,几个真气不济的登时骇得肝胆欲裂,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楚易心中大快,传音道:“娘子,该你出场啦!乖乖地照着我说的做,否则别怪夫君辣手无情了。” 萧晚晴背心被他轻轻一拍,经脉登解,“啊”地低呼出声,花容煞白,颤声叫道:“师尊,各位神门前辈,他……他的确是秦皇陛下!奴家亲眼瞧着他从棺中复活的!” 四周又是一阵大哗。被楚易神威所慑,又听了这番言语,众人不由得将信将疑。 萧太真与李玄对望一眼,心绪狂乱,隐隐之中总觉得似有不妥。忽地想到:难道那个谶语竟是真的?娇躯一震,心跳瞬间停顿,几乎喘不过气来。 念头未已,果听萧晚晴低声吟唱道:“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 魔门群雄登时面色大变,一个人失声叫道:“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莫非……莫非这小子竟是……”紧张骇异之下,嗓音干哑,剩下的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不错!”萧晚晴咬牙,一字字地道,“他不但是秦始皇重生,更是蚩尤大帝转世!” 一言既出,如惊雷震地。群雄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当年秦始皇一统六国,焚书练兵,将魔门的上古历史抹了个干净。后世修真虽然越来越多人沦落魔道,但对所谓神门的由来、历史毫无所知。即便是楚狂歌等千年一遇的魔门奇才也不能例外。 近年来,萧太真、李玄为了重振神门,将蚩尤大帝争帝失败,余党创立神门,矢志恢复“神帝五族制度”等上古旧事向魔门各大魁首一一说明,至于秦始皇一节则隐去不提。 在她穿针引线之下,魔门各宗终于团结一致,约定共同对付道佛各派,夺取轩辕六宝,开启四灵封印。而后恢复五帝制度,平分天下,共享《轩辕仙经》。这首数千年前的谶语,也因此大肆流传,成为魔门中人耳熟能详的歌谣。 随着二十八宿印解开,妖兽横行,天下大乱,魔门对于这首谶谣也越发坚信不移,都认为一旦四灵封印解开,蚩尤魔神就会投寄在某人身上,转世重生,成为平衡五族的神帝…… 魔门群雄都是穷凶极恶的妖人魔类,逍遥自在惯了,自然不见得愿意受什么“神帝”约束。但这几百年来,群妖受道佛各派压制,过得憋气至极,暗自又希望真能出现个蚩尤转世,将道佛各宗打个落花流水。 此时听萧晚晴说这少年竟然就是谶谣中所说的“复苏的天帝”,焉能不骇然大惊?即便是萧太真、李玄等人,亦是方寸大乱,将信将疑。 楚易眼见群妖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暗暗好笑,“嘿嘿,你们既敢用这谶语妖言惑众,现在我就让你们自食其果,反受其乱。”当下微笑不语,冷眼旁观。 逍遥大帝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摇着扇子,眯眼微笑道:“有趣有趣!四灵封印尚未解开,天帝居然就已复活了?萧丫头,你说这小子是秦皇重生倒也罢了,说他是蚩尤大帝转世……嘿嘿,不知又有什么凭证?” 萧晚晴咬唇沉吟,瞟了萧太真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大声道:“帝尊明鉴,他就是秦始皇,而秦始皇原本就是蚩尤大帝转世,这点我师尊可作明证……” 萧太真大怒,脸上红晕横生,娇叱道:“孽障!你胡说什么?” 当年秦始皇便是自称蚩尤转世,从而号令魔门五宗,吞并六国。霸业既成,又过河拆桥,铲灭魔门。这段不光彩的往事一旦被魔门众人得知,萧太真身为其子孙,不但必定遭受众人嫉恨,辛辛苦苦构建的同盟阵线说不定也会因此土崩瓦解。 眼看自己最为信任的爱徒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这秘密,饶是她一向从容镇定,也忍不住急怒交加。 萧晚晴脸色雪白,颤声道:“师尊!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隐瞒?六宝归一,神帝复生,五宗臣服,圣女至尊……我们辛苦筹划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时今日吗?神帝既已复生,您又何必借尸还魂,越俎代庖?” 众人轰然,疑云大起,纷纷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蚩尤大帝、秦始皇和萧天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奶奶的,什么五宗臣服,圣女至尊?什么又叫借尸还魂,越俎代庖?萧丫头快快说个清楚!” 逍遥大帝、火曜天尊等凶魁冷冷地凝视着萧太真,笑意森寒。就连李玄目中也闪过怀疑敌视之色,负手静观其变。 萧太真虽然依旧笑如春花,心中却是又惊又怒,忖道:这丫头今日怎敢如此自作主张?是了!定是她乘着妖蛇攻入地宫时,盗走了轩辕六宝。怕我责罚,所以索性恶人先告状,想置我于死地,然后乘乱溜之大吉……方太臻等人原已疑心我独吞六宝,再被她这般挑拨,只怕立时便会翻脸。 当下萧太真格格笑道:“晴儿,你是被魑魅迷了心窍,还是被魍魉附了身?师尊让你自省其心,说点真话。”樱唇急速翕动,默念御蛊诀。 咒诀方起,“游梦仙”登时发狂似地挣扎咬噬起来。萧晚晴心中剧痛,“啊”地翻身跌坐在地,骇然叫道:“师……师尊,饶命!不要杀……”脸色煞白,珠汗涔涔,美眸中满是痛楚惊怖之色,倒有大半是故意夸张出来。 众人哄然,更觉可疑,喝道:“老妖婆做什么?想杀人灭口吗?” 楚易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朕的子孙竟是‘叶公好龙’,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复活天帝,振兴神门,等到真见了朕,不但好死赖活不敢相认,还要杀人灭口!嘿嘿,小丫头,你就将此事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与大家听听吧!” 手掌一拍,抵住萧晚晴背心,真气轰然鼓舞,绵绵输入,瞬间化丝织茧,将蛊虫再次强行缚住。两道念力真气彼此对峙,僵持不下。 萧晚晴心中剧痛顿时大缓,知道此时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犹豫,当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师尊,您对晚晴恩重如山,但此事关系到整个神门的兴衰成败,恕晚晴不能隐瞒!” 萧晚晴顿了顿,秋波流转,徐徐扫望众人,高声道:“各位朋友有所不知,我师尊便是秦始皇与蚩尤大帝嫡亲后裔!秦始皇当年之所以能扫平六国,统一四海,就是因为他得到了轩辕六宝,将四灵封印中的蚩尤大帝元神附入自己体内,无敌天下……” 当下将蚩尤如何被黄帝分尸四处,元神封镇;其后人如何组建神门,矢志光复;萧史如何成为秦国乘龙快婿,找到轩辕六宝与四灵封印;秦始皇又是如何背信弃义,用狡计杀死神门五宗精英,假借‘焚书坑儒’之名屠戮异己,斩草除根,而后又如何在一次修炼时,走火入魔之事从头到尾,统统说了一遍。 她声音清甜纯真,娓娓道来,真假参半,说得天花乱坠,却不由得人不信。一时间众神魔哄然喧哗,惊呼迭起。 她话中虽然故意竭力宣扬秦始皇是如何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但似褒实贬,听在众人耳中,则完全变了另一番滋味,心底森森直冒寒气。 眼见众人惊惧恨怒地瞪视着自己,议论纷纷,楚易心中反倒大喜,知道他们已然上钩。 这群魔门妖人看似团结,归根结底仍是利益驱使,各怀鬼胎,只要自己能抓其要害,挑拨离间,就可让他们分崩离析,重新变作一盘散沙。等到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之时,自己再寻机救出晏小仙,原路返回,冲出地宫。 当下微笑不语,将几日学来的神功妙法学以致用,接连施展上古水族的“星河大法”、木族的“万竹连根诀”,全力护住萧晚晴心脉;同时借势发动强大的念力攻势,滔滔不绝地反扑。 此时他念力、真气之强,已可列入散仙级,与萧太真几在伯仲之间,又有轩辕诸宝护体,登时稳稳占了上风。 萧晚晴起初还有些紧张害怕,但眼见萧太真不能奈她何,胆气越来越壮。接着说道:“秦始皇大劫之际,体内的蚩尤元神再度离附到了轩辕六宝上。陵墓接连被盗,轩辕六宝也随之流落民间。秦国覆灭之后,秦始皇之后代四处搜寻六宝,因为只要找到六宝,就能解印出其中残留的蚩尤神识……” 群妖又惊又怒,凝神聆听,都不敢上前。 远远望去,绿光紫气吞吐闪耀,在楚易三人周围鼓起一个巨大气罩,不时蹿起道道炫芒,如金蛇乱舞。 萧太真凝神聚意,疾念蛊咒,那“游梦仙”却始终不能挣脱而出,自己反倒像是被漩涡巨浪紧紧拉拽,意动神摇,一时之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中又惊又怒,知道遇到了生平罕逢的超强敌手,忖道:难道……难道此人当真是秦祖复活?念头一起,惧意登生,气势更是为之一馁。 萧晚晴坐在光罩中心,肌肤胜雪,绿衣飘飘,幽幽叹道:“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啦。在我师尊斡旋之下,大家群策群力,重新找到了轩辕六宝的下落,并离间道佛诸派,解开了二十八宿印。” 秋波一转,凝视着盘蜷在李玄脚边的白狐,叹息道:“晏姐姐说得没错儿,前几日,楚公子、楚天帝和李牛鼻子的确是落到了师尊和紫微帝尊的手中……” 话音刚出,顿时又是一阵大哗,众人纷纷朝李玄惊怒瞪视。 方太臻摇着扇子森然笑道:“难怪难怪!难怪李紫微一直在为萧天仙说话。敢情你们两位已经暗结同心,准备好了坐神帝、天后的宝座啦……” “逍遥帝尊这话可就说错啦。”萧晚晴浅浅一笑,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之意,轻叹道,“其实紫微帝尊也是被我师尊所蒙蔽,而且还是蒙蔽最惨的一个呢。那日听说各位前辈赶来晴雪馆,师尊和紫微帝尊各派遣了十八名弟子镇守地宫,紫微帝尊以为可以安心,殊不料这一切都是在我师尊的算计之中……” 众人轰然,李玄依旧负手微笑,脸色却微微有些变了。天仙派众女尖声怒骂呵责,想要上前围攻萧晚晴,却被魔门群妖隔挡开来。 萧太真越听越怒,恨不能立时将她碎尸万段,偏偏此时与楚易的念力对抗已达白热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楚易笑嘻嘻地盯着自己,心中恼恨更甚,忽然一凛,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好生熟悉!就像是……就像是谁呢? 却听萧晚晴叹道:“唉,其实紫微帝尊又何尝知道,太古虎符和河图龙幡也早就到了我师尊手中?那日等我们到了地宫之后,师尊立即故意将消息走漏给了银蛇姥姥。佘姥姥顺藤摸瓜,找到地底,和李元照师兄等人斗了个两败俱伤。而奴家便按照师尊吩咐,乘机打开密门,抢了轩辕六宝躲到这里……” “奴家原以为只要奴按照师尊指示,将轩辕诸宝送入秦始皇尸体腹内,就可以将零散封印于六宝中的蚩尤元神合归一处,在天地洪炉烧炼成元魂珠。等师尊得了蚩尤元魂珠,练成《轩辕仙经》,自然就可以一统天下,乃至问鼎仙界……” “但是没想到轩辕诸宝才刚刚放入秦皇陛下手中,他就立刻醒了过来,将奴家瞬间制住……没过多久,你们就全都赶来啦!” 众人骚然,火曜天尊阴恻恻地笑道:“这么说来,这小子当真是天帝了?除了北斗神兵尚未收齐,轩辕六宝都在此处了?萧天仙是摆明了利用我们,把我们耍着玩儿了?” “不错……”萧晚晴秋波流转,扫了萧太真一眼,满脸黯然,垂下长睫,低声道,“在我师尊心底,轩辕六宝就像是家传之物,怎会甘心与旁人分享?为了能独霸六宝,吞下天帝元神,修炼成《轩辕仙经》,就连自己的祖宗秦皇陛下也要除去,何况是我们?” 听到此处,魔门群妖无不义愤填膺,大呼小叫上了萧妖女的恶当。一齐呵骂着,将天仙派众妖女围在中间,法宝神兵尽皆亮出,丁当乱响。大有一哄而上,乱刀齐下之势。 唯有李玄眯起眼,精光爆射,凝视着楚易三人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再也不看蜷缩在地的晏小仙一眼。 翩翩气怒已极,红着眼圈厉声大笑道:“师姐呀,师姐,十八年来,我从不知道你对师尊竟是如此恨入骨髓!究竟她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竟让你不顾十八年养育之恩、师徒之情,做出这等吃里爬外,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萧晚晴妙目中泪光盈盈,摇头凄然道:“师妹,非我无情。只是师尊她……她……权欲熏心,逆天行事,迟早惹得人神共愤,我又岂敢偏私?” 楚易瞧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妖女果然最会做作,嘿嘿,萧老妖婆收她为徒,可真叫作养虎为患,自食其果。”但想到她对自己的欺骗,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刀扎似的痛楚,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这一分心,念力登时微微涣散。 机会稍纵即逝,萧太真再不迟疑,蓦地收敛念力,娇叱一声,飘然后退。眼角扫处,只见他嘴角那抹笑容极富魔魅,嚣狂之中又带着淡淡的凄楚伤心,就好像……就好像楚狂歌! 萧太真蓦地大震,刹那间恍然醒悟,格格大笑道:“楚郎,原来是你!妾身险些被你骗过啦!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竟能让这丫头俯首帖耳,甘愿为了你背叛师门?” 众人一凛,纷纷凝神望来。 楚易哈哈大笑道:“什么楚郎?小丫头,朕分明是你的十八代祖宗,你怎么就是不肯相认?还真是不肖子孙哪……” 萧太真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又是惊怒又是气急,格格笑道:“是吗?那我便让大家看看你的法身真相!”长袖翻飞,一个月牙形的青铜古镜电冲而出。碧光闪耀飞舞,笔直地照射在楚易的身上。 嘭!光波激荡,楚易微微一晃,骨骼历历,周身仿佛忽然透明,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太阴伏魔镜!各位瞧见了吗?朕的法身真相到底是谁?” 众人凝神望去,碧光荡漾,他依旧是那俊秀绝伦的少年体貌,倒是肚腹内绚光闪烁,照得眼睛酸疼难当。 “咦,那是什么?是了!是……是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还有……还有天地洪炉……”“太古虎符!河图龙幡!萧晚晴说得没错儿,轩辕六宝真的在他的身体里!” 众人认出那绚光闪射的几大神器,惊呼鼎沸,震耳欲聋。 楚易正中下怀,纵声狂笑道:“六宝归一,天帝重生,你们谁还有疑义?嘿嘿,萧丫头,朕倒不知你这太阴伏魔镜又是从何处而来?如果朕猜得没错,这镜子分明是上清派掌门的法宝,怎么又会落入了你的手中?” 众人轰然,再无怀疑,均想:“不错!太阴伏魔镜既到了萧太真的手中,唐梦杳、楚举子等人必已落到了她的手里。看来萧晚晴所言非虚,此人的确不是楚狂歌,而是吞了轩辕诸宝之后,重新复活的秦始皇!” 萧太真花容微变,这“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的法子她生平也不知用了多少次,想不到今日情急之下竟阴沟翻船,反而中了他的道! 魔门群妖哗声四起,方太臻森然笑道:“萧天仙,枉我们这般天真,为了神门复兴拼死血战,想不到竟反倒成了你霸业雄图的过河卒子!嘿嘿,如果不是你徒弟大义灭亲,我们被卖了还替你数钱呢。” 火曜天尊尖声怪啸道:“罢啦罢啦!去他奶奶的神门复兴,管你是蚩尤转世,还是秦皇重生,老子今天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你们祖孙再说!” 群魔炸开锅似地怒吼道:“不错!杀了他们,夺回轩辕六宝!”“他姥姥的,谁杀了萧天仙和这小子,谁就当神帝!” 刹那之间人影纵横,气浪横飞,惨叫娇呼此起彼伏,一场血腥异常的混战突然爆发。 天仙派妖女寡不敌众,片刻间便伤亡近半,娇叱着奋力抵挡,将师尊团团护住,只等她一声令下,再做反应。 萧太真心中急怒悲楚,视若不见,兀自怔怔忖想:萧太真啊,萧太真,这么多年了,你终究还是对这魔星念念不忘,不然何至于一见了他,就这般方寸大乱! 想到自己辛苦经营了百多年的复兴大业,竟在最紧要的关头因他而功亏一篑,更是恨火熊熊,悲愤难当。 秋波扫处,只见楚易笑嘻嘻地一手抱着萧晚晴,一手挥舞着双龙镇海椎,气浪飞旋怒扫,将人潮轰然逼退,但双眼视线却时不时地朝几丈开外、那盘蜷在地的白狐瞥去。 萧太真心头大震,蓦地恍然大悟:“是了!我可真是糊涂了!这小子定是‘胎化易形’,和那负心汉合为一体了!所以那狐狸精才能凭借红豆,一路追到此处。而这小子必定是为了救小狐狸,才冒死出来乱搅一气……否则以那负心汉无情无义的性子,又怎会这么关心一个狐狸精的生死?” 心中悲楚、快意、恨怒、滑稽、凄苦、嫉妒……交相翻涌,柳眉一扬,格格大笑道:“楚郎啊,楚郎,只怪妾身有眼无珠,连你这等薄情寡义、好色无厌之徒也认不出来!”碧袖翻飞,素手如兰花怒放。 咻!碧光一亮,摄魂夺目。一柄弯弯曲曲的青铜长剑爆射而出,如惊雷厉电,瞬间没入东南角屋顶的一个黑铜兽头。 轰隆!天摇地动,整个地宫密室剧烈地摇晃起来,灯光乱闪。东南角顶壁突然裂开一条笔直狭长的缝隙。 众人大凛,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抬头上望。 砰!缝隙开裂,水声轰鸣,狂涛巨浪如天河瀑布,劈头盖脸地冲泻而下,顿时将群雄推飞卷溺! 楚易心中一沉:“糟了!仙妹……”念头未已,已被那势如千钧的巨浪当头排击,翻身沉入水底,呼吸窒堵,冰寒彻骨。 眼角扫处,只见萧太真绿裳翻舞,在水中优雅地俯冲滑翔,一把抓起盘蜷成团的晏小仙,朝上方飞速游去…… 第四章 秦王骑虎游八极 湛蓝色的夜空中高悬着一弯明月,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四周星辰寥落,寂寞地闪烁着。 骊山绵延,松柏林海郁郁葱葱,在寒风中呼啸如浪。山沟里,未融的积雪闪耀着泠泠银光。西边山壑环合,雄岭围矗,一湾冰湖在月光里雪亮如镜。 几只梅花鹿从湖面上轻灵地飞奔而过,突然惊嘶一声,齐齐顿住,耳廓转动,朝右前方望去。 喀啦啦一阵轻响,冰面突然龟裂开无数缝隙,整个湖面陡然向下一沉,急速坍塌! “轰!”冰层飞炸,碧浪喷涌,几道人影冲天飞起。湖面不断开裂,以惊人的速度坍塌陷落,刹那间便形成了几十个巨大的漩涡,湍流澎湃,浮冰跌宕。 众梅花鹿昂首惊啼,四散飞奔,但冲不几步,立即纷纷跌入浮冰缝隙,被漩涡瞬间卷没。一只雌鹿后蹄陷落,被冰层夹住,前蹄奋力地踢打着,长声悲鸣,眼看便要掉落水中。 忽然一道人影飞闪而过,将它陡然拔起,冲天飞去。雌鹿惊鸣声中,还不待有所反应,又被那人蓦地一口咬住脖子,悲嘶痛鸣着胡乱挣扎,鲜血激射。 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眼如秋波,眉似横黛,花钿熠熠生辉,赫然竟是个风华绝代的妖娆美人,绿裳猎猎鼓舞,怀中掖了一只雪白的狐狸,右手提了一柄弯曲如波浪的青铜长剑,翠光流离闪耀。 她一边急速飞掠,一边大口大口地吸鹿血,过了片刻,苍白的脸靥迅速恢复了娇艳,鹿血顺着她笑吟吟的嘴角流下,更添了几分诡异而野性的妖媚。 “妖女,快快将她放下!”远处一声叱呵,如春雷绽破,一个俊美绝伦的少年踏风追来,赤裸的身躯雄健挺拔,散发着狂傲不羁的气息。 少年臂下夹了一个童姿花貌的绿衣女郎,秋波流转,楚楚动人。 那妖娆美人回眸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想要救你的心上人,就快快追上来吧。否则过上片刻,妾身若觉得口渴了,说不定就将她的血拿来喝啦。”将那兀自抽搐不已的雌鹿随手一抛,翩翩御风,朝西飞掠。 少年清叱声中,贴着湖面向上冲起,直破星穹。与她一前一后,一高一低,朝西岭群峰飞去。 这三人自然就是萧太真、楚易和萧晚晴。 原来秦陵地宫一直绵延到骊山地底,另有一条绝密通道直达这西山冰湖。萧太真绝望急怒之下,以天枢神剑洞穿机关,打开闸门,将冰湖的水倒灌入密室,然后乘乱挟持晏小仙,溯游而上,逃之夭夭。 地宫离地面少说也有百来丈深,地水陡然倒灌,不啻于天河奔泻,来势汹汹,加之水温冰寒入骨,魔门群妖中修为较弱的,顿时有不少溺毙其中。即便是李玄、方太臻等魔门妖帝,猝不及防之下也被灌了个七荤八素,追之不及。 好在楚易这几日恰好学了“龙鳞避水诀”,立时屏息顿气,用周身毛孔吸纳水中的空气,然后与萧晚晴四唇相贴,源源不断地将新鲜空气送入她的心肺,紧紧尾随着萧太真,第二个冲出湖面。 天仙门的御风术独步天下,罕有匹敌。楚易虽然真气强沛,又学了众多上古奇术,一时之间却也无法超越,只有全速追随。 山壑中隆隆震耳,水汽烟蒙,整个冰湖轰然坍塌,急速干涸,刹那间便只剩下了一个方圆数里的大坑。坑底水草纠缠,露出几十个大洞,涡流滚滚,将残余的冰水急速旋吸而入,汩汩冒泡。 呼啦啦!地洞里突然水柱倒喷,如数十道银龙滚滚冲天,无数人影破浪飞舞,怒吼声此起彼伏。 “操他奶奶的,别让他们跑了!”“杀了他们,抢回轩辕六宝!”神兵交错,气浪迸爆,魔门妖人四面八方围追而来,呼喝声震耳欲聋。 楚易眼前一花,已有四条人影迎面扑至,萧晚晴“嘤咛”一声,低声叫道:“小心!” 他金睛绽光,念力飞扫,眨眼间已将来者的真气强弱、神兵法宝,乃至周身的每个毛孔……一一辨清。 思绪飞闪,心想:当先那两人修的是木宗真气,其兵器春雷钹和铁藤鞭都是木属神兵,需得用金宗法术、神器破之。后面左首那人修的是火宗真气,法宝也是火属器物,用水宗法术、神兵便可以克制。至于后面右首那人倒有些奇怪,修的分明是金宗真气,使的偏偏却是水属神兵,必定为了以“金生水”,最大地激化水属神兵的威力……哼,我就来个借花献佛,四两拨千斤! 霎时间计较已定,楚易扬眉大笑道:“哪儿来的都给我滚回哪儿去吧!”疾念法诀,右手飞舞,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六角紫铜镜,闪电似地朝当先两人打去。 “紫光神镜!”群妖大骇,惊呼迭起。 这紫光神镜是太古金族宝物,与春秋镜、流霞镜等并称为“大荒五大名镜”,坚不可摧,可以将任何攻击物反震回射,辅助以“回风返火大法”,尤有奇效。 神镜飞旋,紫光四射怒舞,轰的一声,当先两人鲜血长喷,翻身跌飞。 春雷钹铿然长鸣,和铁藤鞭一起逆向抛飞,带着两道炽烈碧光,不偏不倚地激撞在左后那人的离火神枪上。 嘭!那人不堪重击,惨呼声中,凌空翻摔,七窍流血,当场一命呜呼。 离火神枪登时脱手飞出,赤光暴涨,怒射飞冲,横扫在第四人的玄水龙角刀上。离火神枪受两道强猛木宗真气所激,威力已臻最大。水火相交,只觉得轰隆巨震,气浪狂迸,玄水龙角刀顿时断裂炸散。 神枪余势未衰,势若长虹,直破入第四人的护体真气。那人“啊”地凄厉惨呼,被生生搠穿,紫火吞吐,须臾间便烧为一具焦骨。 萧晚晴“咦”了一声,睁大了纯真无邪的美眸,怔怔地凝视着楚易,也不知是惊是喜是骇是惧。 这四人中,两个是东海青帝门中的“百花使”翘楚,一个是南疆离火真君,还有一个是西域雷霆门的龙角真人,无一不是魔门真仙,实力未必在她之下……想不到仅只一回合,就被楚易借力打力,杀得两死两伤! 楚易先以金属法宝击溃隶属木宗的“百花使”,然后将其木宗真气借势反弹,击毙了火宗的离火真君,同时,又将其火宗神器激化为至猛至烈,一举击杀金宗的龙角真人。 这几下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将五行相生、相克的法则应用得妙到毫巅,实是让萧晚晴大开眼界。 楚易心中大快,哈哈笑道:“还有谁想送死的,只管上来!”右手探扫,毫不客气地将离火神枪等几大神兵抓入手心,变小后纳入乾坤袋里。双足丝毫不停,闪电似地穿空飞掠,朝萧太真追去。 魔门群妖惊怒交集,虽惮其神威,但毕竟轩辕六宝太过诱人,值得拼死相夺。当下纷纷施展浑身解数,前赴后继地围追堵截。 楚易则依样画葫芦,针对敌手的修行真气与法宝属性,源源不断地施展出相克的法术、神兵,杀得群妖应接不暇,纷纷披靡溃退。 眼见他奇招妙术异彩纷呈,法宝、神兵层出不穷,无一不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魔门群妖又是惊妒又是骇惧,越发相信这少年就是秦始皇转世。 李玄、逍遥大帝、火曜天尊等魔门巨凶则纷纷游弋在外,虎视眈眈地静候良机,都想彻底摸清楚易的路数后,寻其破绽,突起猛攻,务求一举将他击杀。 夜空澄碧,月华如水,人影交错,绚光闪耀,叱喝惨呼之声在群山间回荡。 楚易大开大合,随心所欲,几日来所修炼的魔门五宗绝学都在这时刻融会贯通,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此中之酣畅痛快,就像是喝了百坛好酒,乘醉狂歌挥墨一般。杀到酣处,意气风发,忍不住纵声啸歌。 萧晚晴在他怀内看得目眩神迷,芳心突突乱撞,始知那太古各宗古卷竟有如此威力。 咫尺之距,月光照在他那如玉石雕琢的脸上,焕发出夺目神采,竟是如此的俊秀绝伦,狂傲不羁……她的喉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得,心底一阵阵的酸苦痛楚,剧烈而尖锐。 不远处,萧太真御风高飞,长袖曼舞,飘飘若仙。天枢剑纵横飞舞,碧光闪处,血光横飞,惨呼不绝,众人亦丝毫无法近身。 听见楚易长啸,萧太真眼波流转,远远地朝他瞥来,格格脆笑道:“红豆埋骨,雪莲花开,何日君再来?楚郎,这里闲人太多,想要救你的小相好,就带上轩辕六宝,到老地方来找妾身叙叙旧吧!” 话音未落,忽然身姿曼妙地凌空翻转,翩然踏上剑身,朝着西边天际,疾如流星地冲去。 几乎同时,她樱唇绽破,十指跳动如飞,幽幽地吹奏起“心魔笙”来。魔音靡靡悦耳,犹如一夜东风忽来,百花盛开,妖冶诡秘,动人心魄。 众人心弛神荡,潜埋于内心最深处的种种不可告人的龌龊念头,纷纷破土而出,瞬间蔓延生长,摩云参天,交织成万千淫秽不堪的春景幻境。 就连楚易也是一阵意动神摇,蓦地大凛,急忙意守丹田,将那汹汹邪念从心底驱除出去。 耳目顿时清明,凝神扫望,只见空中人影纷乱,惨呼迭起,不断有人或被魔音诱得发狂,或被那乐声节奏激得心力衰竭,从半空坠落横死。余下众人大骇,纷纷堵住耳朵,鼓起护体真气,对抗魔音。 远远望去,成百上千的彩色光罩在星穹下缤纷闪耀,光怪陆离,蔚为壮观。 就在这片刻之间,萧太真早已驭剑飞行,穿掠秦岭群峰,杳渺不可察辨。 楚易极目远眺,再难瞧见她的身影,又惊又急:“这妖女被我整得众叛亲离,功亏一篑,早已对我恨之入骨。倘若再不赶紧追上,她将怨恨发泄于仙妹之身,岂不……岂不……” 念头未已,后方一道杀气凌厉彻骨,激得他寒毛直竖,逍遥大帝的笑声森然炸响:“小子,受死吧!” 丁!天地一亮,群山皆白。 眼角扫处,银芒滚滚,龙吟不绝,六道剑光如南斗横空,呼啸电射而来。 “南斗神兵!”楚易心下大凛,逍遥大帝的“南斗”在“魔门十大神兵”中位列第五。由六柄上古金族、水族的神剑组成,藏在逍遥扇骨内,离合变化,无坚不摧,与传说中的“北斗神兵”并称“十三天兵”,威名极著。 一旦被“南斗”刺中,则周身血液顷刻冻结,僵寒而死。因此素有“南斗横斜天下寒”之谚。 适才逍遥大帝在一旁觊觎了许久,此时眼见楚易怔怔发愣,立刻乘隙偷袭,毕全力于一击。 楚易灵光飞闪,蓦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柄青铜骨伞,凝神聚气,喝道:“移星换斗,颠倒阴阳,疾!” 扑!青铜伞陡然张开,银光飞旋怒爆,将楚易二人包拢其中。 魔门群妖中有人眼尖,失声叫道:“阴阳九合伞!” 此伞是太古大荒时代,金族第六高手“天犬黄姖”的神器,收合时锐不可当,张开时坚不可摧。一旦被收入伞中,不仅元神封印,肢体也会立时被伞内的阴阳二气绞碎,化为骨浆血水。 说时迟,那时快,剑光如星河飞泻,接二连三地激撞在铜伞银光上,如密雨骤响。 只听轰的一声,光芒刺目,气浪鼓舞,青铜伞陡地一收,六道剑光冲天反射。 楚易虎口酥痹,背心如被重锤所击,“哇”地喷出一口淤血,气息翻涌,蜷身抱伞,如离弦怒箭,朝前方推送急冲。 却听怀中萧晚晴“啊”地低吟一声,那温暖绵软的身子突然变得冰冷僵硬起来,簌簌颤抖。 楚易一凛,低头望去,只见她花容惨白,樱唇青紫,左边肩窝赫然多了一个暗紫色的伤口,急剧地扩张、收缩,冰雪般肌肤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显得越发晶莹剔透……原来适才这六剑重击,仍有一剑洞穿了铜伞,将她击伤。 萧晚晴眼圈微红,痴痴地凝视着楚易,嘴角勾起一丝凄楚而又温柔的微笑,蚊吟似地颤声道:“楚……楚公子,我快要死啦……我不是成心骗……骗你的,你……你别记恨我……好不好?” 楚易又惊又怒,心中竟莫名一阵刀剜似地剧痛,喝道:“龟息闭气,别再说话!” 左手一翻,扣住她的肩膀,将真气绵绵输入。触手冰寒刺骨,蓦地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抖来。 “妙极妙极,这小子已经被逍遥帝尊打伤啦!”“他奶奶的,大家伙儿全力杀了这小子,夺回轩辕六宝!” 群魔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呐喊,人影憧憧,围攻而来。火曜天尊、李玄、司马鲸波等巨凶也纷纷纵声怪啸,全力以赴。 紫微星盘、南斗、幻魔珠……各种神兵破空呼啸,交错纵横。一时间,漫天绚光乱舞,晃得楚易眼都花了。 火曜天尊紫衣鼓舞,率先冲到,双手紧握一个七尺来长的巨角,呜呜吹奏。 呼!一团炎风螺旋飞转,青碧、紫红、炽白……各种颜色的火焰从那巨角里怒爆飞舞,化作万千凶兽妖禽形状,四面八方咆哮扑来。 楚易鼻息一窒,被那热浪拍得呼吸不得,心中大凛,知道此时不走,只怕再难脱身了。但眼下群魔乱舞,寡众悬殊,怎么才能全身而退呢? 楚易灵机一动,蓦地想起乾坤袋中的巽风雷火轮,探手抓出两只赤金环轮,哈哈大笑道:“来得正好!天寒地冻,正愁没人给朕煽风点火呢!”默念法诀,丹田内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彼此逆向飞转,体内真气顿时滚滚涡旋,直冲掌心双轮。 轰的一声,四周那五彩缤纷的火海炎浪突然一下冲入他掌心的双轮,被吸了个一干二净。 众人惊呼声中,楚易纵声长笑,右手挥舞,那两只赤金环轮蓦地破空飞转,赤光怒爆吞吐,掀起两道紫红色的炎风火浪,顿时将四面围涌而上的妖人打得狼狈溃退。 “风生雷火,驾雾腾云,疾!”楚易大喝声中,抄身踩踏其上,周身真气滔滔冲向脚底涌泉穴。 呼!双轮紫火熊熊,风雷激吼,载着他破空飞起,瞬间直冲出千丈之外,风驰电掣地朝着萧太真消逝的方向急追而去。 巽风雷火轮乃是太古金族神器,是大荒第一名匠巧倕用三十六种神铁铸造而成,一旦受强猛真气或烈火激化,立即产生无与伦比的超强动力。踩着它可以御风飞行,瞬息千里,即便是苍龙凤鸟也难追及。 群妖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直破云霄,消失在天地之间,一时目瞪口呆,惊骇狂怒,连话也说不出来。 火曜天尊想到自己全力猛击的火浪,竟反成了帮助他逃之夭夭的动力,更是气得黑脸涨紫,双目凸出,几欲爆炸开来。 唯有李玄凝空而立,衣袂鼓舞,星盘飞转,眼中光芒闪烁,嘴角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森冷微笑。 狂风扑面,天旋地转,星辰迷乱地闪烁,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楚易回头望去,大地苍茫,群山杳杳,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心中方自长舒了口气,突然感到怀中佳人的身体越来越冰冷,顿时一凛,低头望去。 只见萧晚晴容颜苍白如雪,肌肤上的冰霜越结越厚,就连发丝、眉梢、睫毛上也都沾着晶莹的冰屑,不住地簌簌发抖。那双妖媚的秋波迷离涣散,仿佛在凝视着他,又仿佛在看着上方的星穹,嘴角还凝固着那丝凄凉温柔的笑意,春葱似的玉手紧紧地抓握着他手臂,似乎一刻也不愿分离。 霎时间,楚易的心仿佛也被她那只素手紧紧揪住,痛得无法呼吸。炽烈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烈火似的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着,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竟是这么在乎这三番五次欺骗过自己的妖女…… 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那张纯真而又妖娆的脸,突然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吮吸着那雪肩上的伤口。 寒气凌厉如刀,轰然贯入咽喉,在他肚内翻江倒海地乱窜,所到之处,冰寒彻骨,割痛难当。饶是他真气如此强沛,也冻得四肢麻木,牙关格格乱撞。 不知过了多久,萧晚晴的身子渐渐变得温热起来,冰水消融,顺着她脖颈丝丝缕缕地滑下,流入乳沟。那苍白的胸脯也变得莹润起来,急促地起伏着。睫毛轻轻一颤,秋水明眸逐渐恢复了澄澈。 “楚公子……”她惊呼一声,奋力将他奋力推开,摇头颤声道,“不可如此!南斗剑气天下至寒,就算……就算你能全部吸出,你……你自己的五脏六腑也会深受重创……” “住口!你……”楚易怒喝一声,冷冷地瞪着她,蓦地低头继续吸吮寒气。这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眼下又有什么法子?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冻为冰人,香销玉殒吗? 当下一边默念前两日研习的火宗“炎风流火诀”,护住自己经脉肺腑,一边运转太乙元真鼎,将她体内的冰寒剑气尽量吸入鼎中,消融化解。 萧晚晴咬着唇,怔怔地凝视着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秋波忽然迷蒙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涌了出来,顺着那红晕浅泛的脸颊倏然滑落。接着嘴角一颤,漾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甜蜜、温柔而凄凉。 “你笑什么?”楚易恨恨道,双手忍不住在她肩头用力一箍。 她“啊”的一声,疼得柳眉轻蹙,但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叹了口气,温柔地凝视着他,低声道:“楚郎,你放心,从今往后,晴儿绝不再骗你半句。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语音虽然轻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圜。说到最后一字时,眼圈又是一红,泪水盈盈欲滴。 楚易心中剧震,五味翻陈,蓦地一捏她的脸颊,狠狠地封住她的口唇。 萧晚晴“嘤咛”一声,周身瞬时瘫软,那冰冷的身体也仿佛突然变得火热起来,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紧紧地抱住他,含含糊糊地哽咽叫道:“楚郎!楚郎!” 那一声声叫得如此温柔而痛切,在楚易的心底激起熊熊烈火,烧灼而疼痛。他辗转反复,暴虐地吸吮着那柔嫩甘香的唇瓣,恨不能要将她勒入体内,吸入腹中…… 狂风呼啸,星汉无声。轻烟流水般的月华里,两人紧紧相抱着,踏着紫光闪耀的风火轮,朝西边天际急速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稍稍分开,相视一笑,突然都有些尴尬忸怩,但更多的却是酸涩的温柔与甜蜜。 在这浩渺无边的月色里,一切变得如此虚幻而不真实。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的分分合合……此刻想来,也都如月光般飘忽不定,恍如隔世。 “糟了!仙妹!”楚易忽然回过神来,失声大叫。想到自己适才与萧晚晴重归于好后,爱恨交迸,忘我缠绵,竟将义妹生死安危一时抛到了脑后,不由耳根烧烫,大感惭愧歉疚。 “楚郎放心……”萧晚晴双靥酡红如醉,抿嘴微微一笑,柔声道,“萧老妖婆还指望着拿晏妹妹换取轩辕六宝呢,怎敢伤她分毫?” 楚易心中一宽,忽然想起萧太真逃逸时说的那句话来,暗自默读了几遍,皱眉喃喃道:“红豆埋骨,雪莲花开,何日君再来?她说的‘老地方’究竟是哪里?” 萧晚晴沉吟道:“雪莲是天山独有的奇花,萧老妖婆又是以天山为巢穴,想必她是将晏妹妹掳回天山天仙宫去啦。” 楚易摇头道:“不对。魔门中人大都知道天仙宫的所在,倘若她真将仙妹掳回天山,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将意思挑得这般明白?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我看她多半是声东击西,故意将魔门妖人引往天山。” 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说得有道理。但若不在天山,又有什么地方产有雪莲呢?” 楚易心念一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而美丽的画面:万里碧天之下,雪峰皑皑,红岩嶙峋,一个翠衫女子回眸一笑,纤手握着一朵嫣红的雪莲。远处山脚,草甸连绵,花团锦簇,牛羊在溪流之间悠远地鸣叫…… “阿尼玛卿!”楚易心中大震,忽然脱口而出。 萧晚晴睁大妙目,奇道:“什么?” 楚易脑中电光石火,蓦地一一想起,叫道:“是了!是阿尼玛卿!也就是青海积石山!‘阿尼玛卿’是安多藏语,意思就是‘伟大的先祖’,是藏族的神山。那里是楚狂歌、萧太真从前初识的地方……” 萧晚晴又惊又奇,她与萧太真相处十八年,竟从未听说过此事。正待细问,楚易却已迫不及待地抱着她,折转西南,驾着风火轮急速飞去。 月光朗朗,万里河山历历分明,两人急速飞行,很快便进入了青海境内。 掠过青海湖,极目远眺,西南群山间草甸起伏,大河奔腾,暗红色的崇山峻岭顶着皑皑积雪,自西向东迤逦绵延。 雪峰巍巍,雄奇兀立,在月光下望去,犹如玉柱琼晶,纯净剔透,极为圣洁壮丽。 寒风凛冽,远远地传来雪鹫苍凉的叫声,伴着远处东南山脉下、那滔滔黄河的轰隆水声,更觉悲壮苍郁。 狂风扑面,阿尼玛卿山越来越近了。雪峰崔巍,连绵突兀,四周都是险崖峭壁,乱石嶙峋,仿佛万千怪兽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带给两人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楚易御风急行,触目所及,只觉得每一处景物都是如此熟悉,心潮澎湃,许多往事纷乱地涌入心头,待要细想,却又飘渺不可追循。 他的心底忽然一阵莫名的好奇与悸动:在这片壮丽苍凉的雪山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呢? 突然,西南方那片雪岭冰川之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笙音,清幽甜美,又带着淡淡的凄楚哀愁,就像一个闺怨女子的叹息。 萧太真!她果然等候在这里!楚易二人对望一眼,又是惊喜又是凛惧,再不迟疑,朝着笙音起落处全速飞去。 越过那龙脊似的高巍雪岭,狂风吹来,异香扑鼻,熏人欲醉。两人眼前一亮,齐齐低呼出声。 万仞冰崖绝壁,长满了雪莲花。黑茎绿叶,白苞红花,正自凌寒怒放,迎风摇曳。放眼望去,就像是无数绿衣美人在翘首盼归…… 绝壁下方,半山冰牙交错,雪洞幽深,一个翠裳美人席地而坐,低首垂眉,衣带翻飞,正自专心致志地吹奏着碧玉笙。 旁边焚香袅袅,玉灯摇曳,雪地上插了那柄弯弯曲曲的天枢剑,剑旁躺了一个白衣少女,眼如春波,清丽如画,诧异而警惕地凝视着他们。正是晏小仙。 楚易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突突乱跳,激动不已,叫道:“仙妹,你没事吧?这妖女有没有伤了你?” 晏小仙花容微变,闪过惊喜而不可置信的神色,失声道:“你……你是大哥?”但妙目滴溜溜一转,瞥了一眼他那赤裸健美的身躯,以及身边那微笑不语的萧晚晴,疑云大起,笑靥登时凝固。 毕竟,眼下这个俊美不羁的少年,比起从前那个正直善良的书生,无论是外貌、声音,还是气质脾性,都相差太远了。最重要的是,胎化易形之后,楚易体内的半枚红豆也已随之消融。 晏小仙念力探察了片刻,感应不到丝毫的红豆灵念,方甫涌起的狂喜欢悦登时消失得干干净净,惊疑不定。 这时,笙音突然顿止,余音袅袅不绝。 第五章 蜜意深情谁与诉 月色如水,异香扑鼻,一切宛如梦幻。 萧太真抬起螓首,眼波闪闪,凝视着楚易,嫣然笑道:“楚郎,还记不记得那年那夜,你就是站在这峭壁上听我吹笙?你说有一天雪莲花开,你会回到这里来看我。可是我等了两百年,春去秋走,雪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却始终没等到你回来……” 她叹了口气,翩然起身,柔声道:“这两百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那些日子,想着某一天能和你在这漫山雪莲下重逢。而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月光下,萧太真梨涡浅浅,笑容凄婉,绿裙鼓舞,赤足如雪,素手在耳边轻拢着飞扬的青丝,风姿楚楚动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楚易心中嘭嘭剧跳,隐隐之中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了,有一瞬间竟喘不过气。 萧晚晴握紧他的手,一字字地传音道:“楚郎小心!你‘胎化易形’尚有一劫未完成。她故意以‘天仙摄魂魔音大法’,借用和楚天帝之间的往事,为的就是要扰乱你的心智,使你神识错乱,发狂而死……” 楚易一凛,忖道:是了,最后一劫也不知什么时候发作?时间紧迫,我需抢在这之前制服妖女,救出仙妹。 当下收敛心神,哈哈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萧老妖婆,你既知道楚天帝已死,又何必和我这后生小子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前尘往事?放了我仙妹,我就饶你不死!” 说到最后一句时,脚下双轮风雷激爆,闪电似的疾冲而出。呼!右手飞舞,阴阳九合伞银光怒放,朝着萧太真当头罩下! 萧太真格格笑道:“好一个薄情寡义的狠心郎。”素手挥扬,碧光一闪。 当!气浪迸爆,楚易虎口一震,铜伞伞尖竟被天枢剑瞬间斩落。 杀气扑面,剑光顺势反撩而上,厉电似地朝他咽喉疾刺而来,哧的一声,护体真气应声破裂。 “小心!”萧晚晴、晏小仙齐齐失声惊呼。 楚易大骇,风火轮瞬间反向怒转,身形凌空翻飞,冲天而起。饶是如此,左肩仍被凌厉剑气劈出一条深长的口子,直达骨髓,火辣辣地烧疼。 好利的剑!阴阳九合伞以太古青铜混金制成,坚不可摧,伞尖更是至为坚硬之处,想不到竟被她这般随手一剑便削去半截。就连他坚韧无比的护体气罩,在此剑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这才明白何以北斗七剑能被视为“天下第一神兵”。贪念大炽,精神陡振,恨不得立即将此神器重新夺回,占为己有。 萧太真也不追击,裙裳翻舞,飘然立定,嫣然笑道:“楚郎,你若想救回心上人的小命,就别再做这样的傻事啦。乖乖儿地将轩辕六宝交给妾身吧。” 素手一抖,咻!剑气如碧霞长虹,隔空指向晏小仙心口,照得她容颜尽绿。 楚易大凛,扬眉笑道:“好,算你赢啦,我把轩辕六宝交给你便是。但你若敢伤她一根寒毛,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当下气运丹田,张口将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和天地洪炉一一吐出,和太古虎符、河图龙幡一道托在掌心。 五件神器绚光交迸,冲天乱舞,将四周的雪岭冰壁映照得流光溢彩,绚丽多端。 瞧着这天下修真梦寐以求的五大至宝,萧太真目眩神迷,呼吸窒堵,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她方才格格一笑,将一条绿光细筋抛到楚易脚边,柔声道:“很好。楚郎,你用这‘碧蚕蛇筋’将晴儿牢牢捆住,把这五件神器放到她的手中,然后再将她丢到我这儿来……” 楚易心中一凛,与萧晚晴对望一眼,冷笑道:“萧天仙,你要的不过是轩辕六宝,何必牵扯上她?” “咦?莫非楚郎喜欢上了这小妮子?两情相悦,舍生忘死。难怪她肯为了你做出这等不知死活的事儿呢。” 萧太真睁大了妙目,故作讶然,掩袖吃吃而笑。楚易两人脸上莫名地一红,心中却是一阵酸甜。 “唉,只可惜这小妮子欺师灭祖,罪不可赦,妾身虽有心成全楚郎,却也只能徒呼奈何啦。”萧太真不等他说话,又嫣然一笑,柔声道,“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楚郎想要哪一个活下来,可真要好好想想呢。” 天枢剑轻轻一送,晏小仙低吟一声,身子微微一晃,酥胸登时出现了一个血点,殷红夺目。只要剑气再进几分,立即香销玉殒,救无可救。 楚易大骇,喝道:“住手!” 萧太真素手一顿,笑吟吟道:“想好了吗?”笑靥如花,话语温柔如蜜,但那隐藏着的杀气却迫得众人寒毛乍起。 楚易心乱如麻,目光在二女之间逡巡往复,一时难以决断。眼角扫处,见晏小仙咬着唇,板着俏脸,冷冷地看着自己,楚易心中登时一阵剧跳,大为心虚愧疚。 萧晚晴眼中闪过淡淡的黯然凄楚之色,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晚晴和你相识不过数日,却亏欠你太多。楚郎不计前嫌,这般待我,晚晴已是铭心刻骨,死而无憾啦。晏姑娘对楚郎情深一往,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话音未落,翩然朝萧太真掠去,娇叱道:“萧太真,我和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又与楚郎何干?你要杀我,只管来就是,何必用这等卑劣手段胁迫旁人?” 她双袖平展,空门尽露,竟是全然送死的架势。 “慢着!”楚易大惊,右手一探,登时将她凌空抓回。刹那间思绪飞闪,忽然有了个主意,哈哈大笑道:“萧天仙,这小妖女三番五次骗我,我原想亲手将她凌迟处死,你既要代劳,何乐而不为?” 当下手掌飞舞,绿光激爆,一边用那绿蚕蛇筋将萧晚晴紧紧缚住,一边在她耳边传音入密,快速地说了一遍计划。然后将那五件神器塞入她的手中,大声喝道:“给你,接住了!”双臂一展,果真连人带物,朝着萧太真疾抛而去。 萧太真妙目一亮,惊喜无已,正想探手去抓,只见萧晚晴格格大笑道:“轩辕六宝,你们谁也别想得到!”素手一松,竟将那五件神器朝着万仞冰壑下抛去! “孽障!”萧太真惊怒欲爆,什么也不顾了,绿影一闪,闪电似地朝下冲落。 楚易长笑道:“看看是你快,还是我的风火轮快!”双轮紫火怒舞,雷霆电冲,双手并握,真气轰然奔卷,形成十余丈长的太乙离火刀,迎风怒斩。 萧太真御风术天下无双,竟抢在楚易之前追至,长袖鼓舞,猛地将轩辕六宝尽数卷入。正自狂喜,秋波瞥处,那道碧绿光刀风雷滚滚,业已当头劈到! 萧太真心下大惊,疾念法诀,真气贯集,丁!天枢剑光芒爆长,朝着太乙离火刀笔直刺去。 轰!气浪冲射,光波激爆,碧光气刀登时被劈为两半。天枢剑气如长虹贯日,势不可挡。 “大哥小心!”晏小仙芳心一沉,失声大叫,热泪夺眶而出。 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相信这赤裸陌生的少年,真是由自己结义大哥“胎化易形”所变的了。除了他之外,世上又有谁甘愿拿轩辕六宝来换取她的性命呢? 楚易听她终于认出自己,心中悲喜交织,精神大振,哈哈大笑道:“萧天仙,这里碧水丹山,冰川雪莲,风景佳绝天下,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同穴长眠吧!”风火轮变向飞转,人如螺旋怒舞,绕着天枢剑飞旋疾转,直冲而下。 碧光炽烈,太乙离火刀顺势分化两股,犹如两条青龙咆哮交缠,刹那间已冲到萧太真眼前。 这一下电光石火,雷霆万钧,萧太真避无可避,即便能反撩神剑,将他一劈为二,自己也必定被这离火双刀打得魂飞魄散。 她刚刚夺到魂牵梦萦的轩辕六宝,又怎甘心与这小子同归于尽?唯一的法子,就是毕集周身真气,生生接下这螺旋气刀…… 嘭隆!两人身影互叠,四掌相交,气浪团团迸炸,炫光四射,如万千碧蛇飞蹿乱舞。 雪山染碧,山摇地动,冰壁倏地裂开无数长缝。狂风鼓舞,轰隆隆一阵巨响,碎石崩雪滚滚冲落,震耳欲聋。 楚易呼吸一窒,气血翻涌,掌心对抵处,萧太真的阴寒真气滔滔冲来。周身顿时寒冷彻骨,仿佛被万重冰山当头压住,又像是置身于万顷冰洋之下,稍有不慎,就立即被挤压成肉泥骨末。 三十丈外的半山雪地上,晏小仙二女屏息凝神,紧张地观望着,眼看着一块块巨石擦着楚易暴雨似地冲落,惊叫声此起彼伏。 但楚易此时却浑然不觉,耳边尽是嘭嘭气浪闷响与岩石碎裂声。 两人四掌紧紧相贴,当空飞旋,越转越快,人影渐渐看不着了,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螺旋光罩,将冲撞而来的落石、断岩纷纷反弹震飞。 相持片刻,楚易心中越来越是惊骇,始知这妖女的真气竟是如此强沛,丝毫不在自己之下。 几个时辰前,楚易与萧太真念力相斗时,曾仗着轩辕诸宝之助,大占上风,因此形成错觉,以为此姝修为大不及己。 因此,为了避开天枢剑之锋锐,他才故意使出两败俱伤的拼命绝招,逼迫她与自己直接对决,务求一举击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陷入极为艰苦的拉锯战中。 此刻两人经脉相连,真气对峙,已成骑虎之势,不分生死绝难停止。如果某人半途退出,即便侥幸不被对方击毙,也必定被震断浑身经脉,从此成为废人。 萧太真突然格格娇笑,媚眼如丝,艳光四射,扑扑轻响,翠裳绿裙炸散为万千丝缕,那莹白曼妙的丰腴胴体暴露无余。 楚易脑中嗡的一声,异香贯脑,热血上冲,一颗心嘭嘭狂跳。 咫尺之距,佳人肌肤晶莹胜雪,吹弹欲破。妙处毕现,合着那妖媚冶荡的笑靥、勾魂摄魄的眼波,更让人心猿意马,神魂飘荡。 萧太真妙目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你记不记得两百年前,我们也是这般四掌相抵,裸身互对。只不过那时妾身是为了救你性命,想不到今日却成了生死冤家。唉,老天爷的心思可真难预料。” 楚易心中一颤,眼前蓦地闪过某个熟稔的情景:山洞外大雪纷飞,兀鹫盘旋,洞内篝火熊熊,他正和一个娇媚俏丽的裸体女子面对面地股腿交缠,手掌相抵,那双眼波温柔如春水,带着盈盈笑意,直欲将他融化…… 萧太真柔声道:“对啦。楚郎,当时你就是这般看着我,你的腿紧紧地贴着我的腿,热得就像一团火,烫得我的心里一阵阵地发软……” 楚易心中怦怦直跳,口干舌燥,却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唉,那时我不过十九岁,在你之前,从没和任何一个男子有过肌肤之亲,一年到头都躲在这阿尼玛卿山的雪洞里闭关修炼,心里只想着如何复兴神门,光耀先祖……对啦,楚郎,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这‘阿尼玛卿山’是什么意思么?” 那双妙目温柔似水,仿佛要将他吞溺其中。楚易意乱情迷,下意识地随口答道:“记得,在藏语中的意思是‘伟大的先祖’……” 萧太真嫣然一笑,似乎颇为欢喜:“总算你还记得。但我却始终没告诉你,这条山脉,原是我先祖蚩尤大帝的脊骨化成的,几千年来,我的历代祖先都以这里为大本营,苦修磨练,矢志复兴……” 话音未落,却听萧晚晴焦急地大声叫道:“楚郎,静心凝神,别看她的眼睛,别听她说话,更别顺着她的话题交谈!” 楚易一凛,冷汗涔涔,陡然清醒过来,又惊又怒,暗呼惭愧,险些又中了这老妖婆的狡计! 眼下“胎化易形”最后一劫将至未至,正是识海最容易波动变化之时。倘若被她一步步地诱激起楚狂歌的神识,自己必定神智错乱,发狂而死。即便自己能勉强守住本识,但意念摇动之下,也难保不让她乘虚攻入,魂飞湮灭。 总而言之,如果不在劫期到来之前将她彻底击倒,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下楚易再不迟疑,闭上眼睛,意守丹田,将她的魅影魔音强行从脑中驱逐出去,同时奋起周身真气,全力朝她猛攻。 萧太真微微一震,阴寒真气如大潮奔涌,与他对峙不下,口中却依旧柔声道:“楚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这一生一世只怕是永远也不能忘记啦。那天是腊月二十,是我修炼‘玉女天仙大法’的最后一天,原以为只要过了子时,就可以大功告成,修成‘天仙童丹’了……只可惜,只可惜我偏偏遇见了你。” 萧太真叹了口气,声音飘渺,变得更加沙哑柔媚起来。 “那天傍晚,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山洞里阴冷得出奇。我赤着身子,盘腿坐在‘两仪归真鼎’里,听着寒风在山峰里回荡着,就像有万千头野兽一齐怒吼,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再也修炼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掠入了一条人影,大声叫道:‘淫魔,快给我滚出来!’我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盔素甲的少年军官提着长刀,昂身站在洞口,满脸骄傲愤激的神情。浑身上下到处是伤口,鲜血已经凝结了,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但看起来非但没有破相,反而显得那般英姿勃勃,狂野不羁……” 那沙哑妖媚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怨与凄伤,春风似地拂过耳稍,丝丝缕缕地钻入楚易的心里。 “楚郎,那就是你,那就是你我初次的相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在那一刻,我便莫名地喜欢上了你。我这一生的折磨与苦楚,也是在那一刻便已注定了……” 楚易模模糊糊地听到这些话,心旌一阵摇荡,眼前晃过些水波似的幻影,但立即又凝神聚意,屏除杂念。 萧太真柔声道:“你瞧见洞中除了几具干枯的童男童女的尸体,就只有我,脸色顿时变得和缓了,说:‘姑娘不要怕,我是西唐安西都护府将军楚狂歌。是来这里诛杀淫魔,解救你出去的。’嘿嘿,你又哪里知道所谓的‘淫魔’,竟然就是我这娇娇怯怯的弱女子? “修炼第九重‘玉女天仙大法’时,必须借助阴阳鼎器吸收九名童男、九名童女的元阳、元阴,否则必定走火入魔,真元迸爆而死。所以那些天里,我在山下附近的村庄里掳掠了十八名童子……” 楚易心中一凛,突然想到萧晚晴修炼的也是这妖法邪术,如此说来,倒该幸亏自己今夜破了她的处子之身,免得她日后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心绪一起,念力登时涣散,只听萧太真叹道:“恰好那年西唐大军攻打吐蕃,占领了吐谷浑、格尔木等地。你听说当地有不少童子失踪,就带了几名部下深入雪山,寻找下落。 “唉,这个山洞隐秘至极,从未有人发现过,偏偏却被你找着了……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早就注定了你我的相遇? “你脱下自己的衣服,若无其事地披在我的身上,从始至终,竟没有多看一眼。我心里突然好生屈辱、生气,难道在你的眼中,我的美貌、我的身体竟这么没有魅力吗?” 她顿了顿,嘴角漾开一丝凄楚的笑容,淡淡道:“楚郎,修炼了那么久的‘玉女天仙大法’,竟是你,让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挫败感。如果连一个小小的西唐将官都不能魅惑,我又怎能颠倒众生,征服天下? “那一刻,我暗自发誓,不用任何媚惑之术,定要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心想,只要你一旦对我动了心,我立时就将你杀了,碎尸万段……” 楚易心中一颤,寒意森然,又听她柔声道:“你问我是哪里人氏,要将我送回到父母身边。于是我捏造了一个极为悲惨的故事,说我原是西唐河州的官宦之女,吐蕃攻陷河州,屠戮了我全家,将我掳到了吐谷浑,正好遇见了‘淫魔’,于是又被他劫到了这山洞之中。但‘淫魔’还来不及对我淫辱,就来了几个仇家,逼得他离开了此地……” “你信以为真,颇为同情。我流着泪说我已经没有亲人啦,公子救我一命,我愿以身相许,哪怕只做你的奴婢,为你铺床叠被也心甘情愿。岂料你听了之后,只是摇头苦笑,说你戎马漂泊,也不知明日生死,不愿拖累别人…… “我生平见过的男人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没有一个如此不贪恋美色。难道我在你眼中竟真是如此不值一提?我心里又是恼恨又是赌气,于是故意一头撞向石壁,你大惊失色,将我拉住。我哭着说我的身体已经让你看过了,你若不肯要我,我只有一死以全贞洁。你这才勉强答应。 “那时夜色已深,大雪纷飞,山势又极为陡峭,你怕摔伤了我,不敢背着我连夜下山,就在山洞里避了一夜风雪。不想翌日风雪更猛,竟遇上了百年一遇的暴风雪,我们在山洞里一住就是六日。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居一处。 “大雪封山,天寒地冻,你在洞外捕杀了几只苍鹰、兀鹫,烧了一鼎的肉羹,将羽毛制成了翎衣,给我穿上,自己却依旧穿着薄薄的单衣。我们围着篝火取暖,你和我说起许多军旅趣事,也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竟是西唐当朝宰相楚朝禹之子。我心里好生诧异,楚尚书权倾天下,皇帝又素来喜欢世家子弟,为何堂堂宰相独子不去参加科考,登堂入殿,却甘心投身行伍,到这荒凉险恶的西域蛮邦,过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楚郎,这些疑惑后来我曾经问过你好多次,但你却始终不肯告诉我……” 楚易迷迷糊糊中骇然忖道:原来楚天帝竟是当年宰相之子!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会一步步地沦入魔道,成为魔门五帝之一呢?一念及此,思绪大乱,脑海中又闪过许多极为熟悉的画面,如狂潮激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萧太真“天仙摄魂魔音大法”冠绝天下,道魔各宗摄魂术无有出其右者。 楚易的“胎化易形”尚未大功告成,虽然念力、真气已极为强沛,但经验、定力却仍相差甚远。尤其眼下两人经脉相通,心念感应,少有不慎,便会被这妖女长驱直入,完全控制。 此时,在她绵绵不断的蛊惑挑引下,楚易念力防线已经渐渐松懈,原已深埋融入识海深处的楚狂歌神识又如春草破土,纷摇蔓延。 晏小仙、萧晚晴在一旁瞧得心急如焚,不断地呼叫提醒,奈何楚易浑然不觉。 二女一个被封住经脉,一个被“碧蚕蛇筋”紧紧捆缚,挣脱不开,只有眼睁睁地干着急了。 萧太真嘴角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柔声道:“楚郎,那六天六夜里,我们就这么与世隔绝地住在山洞中,仿佛全天下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人。我想不到你外表那般狂野不羁,内心却是个温文君子。虽是孤男寡女,虽然我已明言以身相许,你却依旧守之以礼,始终没有半分半毫的轻薄。就连夜里和衣而睡时,也和我保持了三丈的距离…… “但你越是如此,我的好胜心便越是强烈,想尽了法子要虏获你的心。我故意在你面前更换衣服,给你唱歌,为你跳舞,看着你看我的目光渐渐炽热,心中说不出的得意喜悦……唉,却不知从那时开始,我已经是作茧自缚,再也不能从情丝里挣脱啦。 “到了第六天夜里,积存的木炭都已用光了,洞里越发阴寒彻骨。你怕我受寒,终于主动将我紧紧抱着,睡在一起。当你将我揽入你温暖宽厚的怀里,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晕厥。楚郎,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放松所有的警戒,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一个男子…… “夜深了,看着洞外大雪纷飞,听着你均匀的心跳、悠长的呼吸,我的心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喜乐。那一刻,我突然发觉自己从前的生活竟是那般的孤单寂寞,了无生趣…… “我抬起身,痴痴地凝视着你,黑暗中,你睡熟的模样就像一个无邪的孩子,俊得让人心疼。我忍不住低下头,鬼使神差地吻你的唇,只一刹那,周身仿佛被雷电劈中,泪水莫名地涌出,那是一种怎样甜蜜、痛楚而幸福的悸动啊……” 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带着一种莫以名状的凄楚与悲伤,柔声道:“楚郎,就在那一刻,就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你。从那以后的两百年里,你就一直住在我的心底,再也不能更移。”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意念纷乱,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太真停了片刻,才低声悠然道:“第七天早上,风雪终于停了。你小心翼翼地背着我下了山,原想将我寄住在百姓家里,但我却不答应。你无可奈何,只好将我乔装成军士,冒险带入了军营,住在你的营帐里。 “谁知就在那天夜里,吐蕃大军发动了突袭。八万铁骑潮水一样地涌来,将十里大营冲杀得七零八落…… “到处是大火,到处是人影,箭石暴雨般的漫天飞舞。你紧紧地抱着我,骑着大宛汗血宝马向东突围,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我靠在你怀里,看着你纵声狂啸,神威凛凛,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想不到你一个西唐将官所学竟如此庞杂,道魔各宗的诸多武功、法术都会…… “但更让我骇异的,是你眼中燃烧的冷酷、悲伤而痛苦的火焰,以及那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狂野气魄。正是那舍生忘死的摄人气势让你变得勇不可当。 “那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是不是会选择血战至死?你抛弃荣华富贵,戍守边疆,是不是为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你深入雪山,冒死寻找所谓的‘淫魔’,莫非也是一种近乎自杀的冒险? “那一刻,我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好奇:你为什么一心寻死?在你狂野不羁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心事,隐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过往?呵,楚郎,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听到最后一句,楚易脑中轰然一响,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众多似曾相识的场景,越来越清晰,耳畔响起无数的呢喃、低语、笑声、哭泣……搅得他气血翻涌,几欲发狂。 萧太真低声道:“那夜吐蕃大军之中,有不少密宗法师。就在我们即将冲出重围时,恰好遇见了火莲法师智童。他的帝释天杵在‘佛门十大神兵’中名列第二,威力惊神泣鬼,那时的我尚无法抵挡,何况是你? “帝释天杵雷霆似地击入前方草地,顿时就炸出一个百丈方圆的深坑,我们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四周火海熊熊,你被流火洞穿了七处……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反身抱住你,冲天飞逃。那时我年纪虽轻,御风术却已极为出众,很快便摆脱了追兵,逃回了‘阿尼玛卿山’。 “你问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有这么高强的本领?为什么要骗你?我只好将错就错,说我确是河州的官宦之女,自幼被昆仑修真收纳为徒,此次到积石山诛灭淫魔,却反而失手被擒……你又信以为真,劝我不必管你,快快离开此地。 “在这山洞里,瞧着你周身灼伤,奄奄一息,我心中痛如刀绞,忍不住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为了你。楚郎,在我这一生里,有多少个‘第一次’都是因为你啊!可你却毫不在意……在你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萧太真眼圈微微一红,怔怔地凝视着楚易,嘴角勾起凄然的微笑,柔声道:“看着我哭,你却满不在乎地笑着,似乎对你而言,死就是一种解脱。你摸着我的脸颊,断断续续地说:‘好姑娘,别哭啦,我给你唱一支曲子吧。’ “楚郎,楚郎,那首曲子的旋律我从此不能忘记,两百多年,日日夜夜,就像一直都回荡在我的耳边心底……” 她的声音渐渐喑哑,顿了片刻,突然低声哼唱起来:“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离恨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偏又逢、梅子黄时雨,怎奈得,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鱼,一江春水,绵绵流向东海去。” 歌声如泣似诉,柔情脉脉,说不出的缠绵哀怨。 楚易只听了一句,便觉得当胸被重锤猛击,气血奔涌,脑中瞬间乱作一团,直欲爆炸开来。 刹那,脑海里倏地出现一张清丽绝伦的容颜,春波流盼,巧笑嫣然,素指间拈了枝雪莲花。不是萧太真,不是萧晚晴,也不是晏小仙……但为何竟是如此熟悉?为何让他如此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第六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时雪崩渐止,山壑中隆隆回声犹自不绝。冰屑、雪末漫天纷扬地卷舞着,擦着楚易、萧太真二人的碧光气罩飞过。 两人凝空盘坐,手掌对抵,兀自赤条条地团团飞转,那凄婉温柔的歌声袅袅回旋。 楚易脸上、脖子已结了一层淡白色的冰霜,双臂更宛如冰柱,寒气丝丝蒸腾,双眼怔怔地瞪视着萧太真,神色古怪,似悲似喜,若狂若怒,似乎看到了什么惊异奇怪之事。 晏小仙二女见状,知道他识海中的楚狂歌神识已然开始复苏,又惊又怕,不住地齐声大叫,眼见他殊无反应,心底更是森然骇惧。 萧太真嘴角凝笑,低声道:“楚郎,你想起来了吗?在这山洞里,你断断续续地给我唱着那支歌,曾让我哭得那么伤心。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救回你的性命。于是,我就像今日这样,和你裸身相对,用‘天仙同体大法’吸出你体内的焰火……” 楚易迷迷糊糊中听到此言,心中顿时一凛,这和他先前吸出萧晚晴体内的冰寒剑气异曲同工,都是伤己救人。但“帝释天杵”威力尚在“南斗”之上,萧太真修的又是阴寒真气,水火不相容,造成的重创远比他此前为甚。 想不到这心毒手辣的第一妖女当年竟对“他”情深若此!一时间蓦地心如针扎,酸疼刺骨。 萧太真凄然道:“焰火透过你的手掌,冲入我的经脉,火烧火燎地灼痛。但那每一分的痛楚煎熬,都带我痉挛的快意,因为那是为了你而承受的痛苦啊!楚郎,你可知只要能和你合二为一,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甘之若饴。但是这些痛苦,又怎及得上你日后带给我的万一?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听见你含糊地叫着‘雪莲花’,突然想起天山的雪莲能够医治灼伤,于是连夜赶往天山。那时天山还是神门‘天一宫’的地盘,为了采得雪莲,我杀了十七名天一弟子,从此和她们结下了深怨…… “回到这里,我将雪莲花磨成药浆,含在口里,喂你服下。又将花泥敷在你的伤口上。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三天三夜,你终于醒了。我欢喜之下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泪水滴入你的嘴里,你笑着说好酸好甜,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尝到仙女降的甘露。听到你的调笑,我苦苦修筑的堤坝忽然崩决了,哭着抱住你,多么想三生三世永远和你在一起…… “之后的五天,我们依旧在山洞里养伤。渴了,就喝飘飞的雪花;饿了,就吃采来的仙果;困了,就相拥着睡在一起;醒了,就听你说天南地北的事儿…… “楚郎,你可知就在那五天里,我对你情根深种,从此再也不能自拔。当我睡着时,梦里全是你;醒来时,又等不及看见你。想到你时,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发笑;看见你时,心里充盈着喜悦甜蜜…… “啊,楚郎,那曾是多么幸福快乐的时光。那时我多么傻啊,甚至在想,如果人生能永远这般快乐,彼此间两心相许,永不背叛,哪怕只有区区百年、不能长生不死,又有何妨? “第五天夜里,你的伤完全好了。我将剩下的雪莲种植在峭壁上,暗自期待着来年开满山崖。你站在冰崖上,看着雪莲花在风里摇曳,听着我用玉笙吹奏着那首你唱给我听的曲子,脸色突然一点点地变了,眼里眉梢都是痛苦而落寞的神情……楚郎,那一刻你究竟在想着什么?” 听到这里,楚易意动神摇,头痛欲裂,忍不住纵声狂吼。 萧晚晴二女骇然惊叫,晏小仙颤声怒道:“老妖婆,你若敢伤了我大哥,我……我……就算冲断经脉,也要和你拼了……”气急攻心,忍不住流下泪来。 萧太真置若罔闻,妙目中泪光滢滢,低声道:“突然之间,你说你明天就要走了,说你前途茫茫,生死难料,说你桀骜不驯,任性自我,不愿给任何人羁绊。你说我善良温柔,是天下少有的好姑娘,应该找一个更好、更匹配的人……啊,楚郎,你可知那一刻我有多么伤心? “我握着玉笙的手一直在发抖,什么声音也吹不出来,心仿佛被寒风凝成了冰块。霎时间,自尊和骄傲压倒了痛楚与悲伤,我强忍住泪水,装作毫不在意,笑着说我明天也要回昆仑啦,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两相扯平,谁也不欠谁了。今后还能不能相见,就听天由命吧。 “你看我满不在乎,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明年此时,如果你还活着,你会回到这里来看漫山的雪莲,问我那时会不会在这里等你?楚郎,楚郎!你知不知道就为了你这句话,每年的腊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一等就是两百年啊!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月光穿过山洞,斜斜地照在你的脸上,一半那么雪亮清晰,另外一半却是模糊的阴影。究竟哪一半才是真实的你? “我痴痴地看着你,心里多么害怕,害怕你一离开阿尼玛卿山,就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好几次,我抬起手,想要将你一掌杀了,因为这样就可以永远地拥有你…… “但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你的笑容,听不到你的声音,泪水就不停地涌出,心疼得无法呼吸。啊,楚郎,如果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我学了那么多的神门法术,可以移山填海,御鬼驾兽,却没有一种能占领爱人的心?突然,我想起去年在南疆盗采的红豆,想起那个南疆女子曾经说过,只要有情人各吞半枚这种相思果,彼此间就算相隔年年岁岁、万水千山,也永志不忘…… “我的心突突地大跳起来,取出红豆,剖为两半,一半自己吞下,一半种入你的身体,心底充满了忐忑的希望与期待。楚郎,楚郎,那时我多么傻,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你永远记得我,却忘了那南疆女子说过,如果单恋的人吞了这奇果,就会百毒齐发,痛不欲生……” 楚易脑中狂乱已极,冰寒真气已经侵入他奇经八脉,上半身霜雪凝结,冻得牙关格格乱撞,但目光却炽热狂野,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火。 萧太真长睫轻颤,泪珠倏然滑落,颤声道:“第二天早上,你果真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山洞,形影孤单,寒风满袖,突然觉得这山洞竟是如此的空荡。天蓝如海,阳光灿烂,雪莲花在风里散发着醉人的清香……但这一切在我眼里却是如此的单调无味。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肠子仿佛全部绞扭到了一起,疼得恨不能立即死去。楚郎,楚郎!在你离开的第一个早晨,我就开始不可遏止地思念你。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相思的滋味,不是甜蜜,不是酸涩,而是铭心刻骨、生不如死…… “我对自己说,忘记他吧,你是蚩尤的子孙,你要担负起复兴神门,光耀先祖的大业……但所有的说辞、道理都显得这么苍白无力。你走了,但你却无处不在。在我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你的余温,在我的耳畔,仿佛还回荡着你的笑语,半夜醒来,习惯性地朝左侧靠去,但触着的却是坚硬冰冷的石壁……楚郎,之后的整整一年里,我就这么夜以继日地想你,想得彻骨锥心,失魂落魄。 “我越来越瘦,性子变得越来越怪,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但却丝毫静不下心来修炼‘玉女天仙大法’。因为闭上眼,眼前晃动的全是你的人影,好几次差点为此而走火入魔。啊,楚郎,没有了你,那一年我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年开春,雪莲花又开了,我一步也不敢离开,觉也不敢睡,就这么日日夜夜地守在洞边等你,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喜悦、害怕、慌乱,想着如果你来了,我该和你说些什么呢?好像有太多的话想和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但我等了七天七夜,却始终没有等到你。 “眼看着雪莲花渐渐开谢了,我的心仿佛也随着花一齐枯萎。那天夜里,我泪流满面地坐在雪地中,哭着吹了一夜的玉笙,‘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楚郎,楚郎,你究竟在哪里?” 她的声音哽咽而凄切,娓娓道来,带着难以形容的魔魅之力。就连晏小仙、萧晚晴听到后来,心里竟也越觉悲楚,叫骂声越来越小。 楚易雪人似地盘坐半空,只有膝盖以下尚能活动,冰寒彻骨,脑中狂乱得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一齐呐喊、狂笑。 恍惚中听见萧太真说道:“黎明时候,我下定了决心去找你。如果再让我在山上等一年,我真会发疯啦。我怀揣着一枝雪莲花,下了山,到处打探你的消息,才知道这一年里,你带着西唐大军连破吐蕃,夺回了疏勒、于阗等地,立下了煊赫战功,但在且末城一战中,被吐蕃法师用妖法重伤,送回长安治疗。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忽然变得快乐起来:原来你是受了伤才不能来的,而不是故意爽约。我日夜兼程赶到了长安,那时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无心流连,只想着早些见到你,悄悄地潜入了楚府。但你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我坐在床上,手里端持着雪莲,忐忑不安地等你。 “过了子时,你终于回来了。听着家丁呼喝,马蹄清脆,看着灯光在窗外摇曳,人影晃动,我怕被人发觉,急忙侧身躲在屏风后面。终于,你喝得酩酊大醉,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口中还笑嘻嘻地念着一首诗。相隔一年,再次看见你,我恍然如在梦里,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等丫鬟服侍你更衣上床、离开之后,我才悄悄地走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我端详着你的脸,心像要蹦出来了,耳根烫得像火烧,鼓足勇气摇着你的肩膀,低声叫你。 “过了片刻,你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目光迷离地盯了我半晌,突然失声大叫:‘雪莲花,你终于来啦!’起身抱住我,又哭又笑。我张皇失措,悲喜交加,泪水涟涟而下,想不到原来你竟也在一直等着我!这一年的苦痛折磨,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抱着我,那么紧,仿佛要将我勒入你的体内,合二为一。听着你喃喃不休地叫我‘雪莲花’,狂野地亲吻我的唇、我的脖子,我的身体一下瘫软了,仿佛有一团热火在体内燃烧,又像是踩在雾里云端,轻飘飘不知所往。” 萧太真双靥嫣红,眼波矇眬飘忽,似乎也已沉浸入回忆之中,声音低哑娇媚,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不知不觉中,你剥落了我所有的衣服,翻身压到我的身上,我突然清醒过来,惊慌失措,挣扎着将你推开。楚郎,我修炼了十九年的‘玉女天仙大法’,虽然借助神器攫取了不少童子元阳,却始终是处子之身,何曾试过云雨?少有把持不定,就前功尽弃啦。 “但你不顾我的挣扎,将我紧紧抱住,贴着我的耳朵斩钉截铁地说,你这次绝不会放我走了,就算死后千刀万剐、火海油锅,也要让我今生今世做你的女人。听到这句话,我泪水滂沱,周身绵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楚郎,楚郎,我多么想做你的女人啊,多么想和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复兴大业,在那一刻,都远远比不上你,比不上你滚烫而真实的身体,比不上你温柔而蛮横的甜言蜜语…… “灯火摇曳,我们的身影在墙上分分合合,我忘了所有的一切,疼痛、欢愉、喜悦……交缠在一起,让我幸福得哭泣。楚郎,楚郎,我多么喜欢你啊,喜欢得都不知该怎么对你了!当你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身体内爆发,我多么想就这么和你一齐炸成碎片啊,一起生,一起死,一起在六道里轮回,不管是地狱还是仙界,只要有你。” 萧太真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涌出,凄然笑道:“楚郎,那一夜我交给你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还有生生世世的承诺,和一颗只为你跳动的温柔而脆弱的心,但你,为何弃如敝屣? “我整夜舍不得睡,依偎在你怀里,看着你睡熟的微笑的脸,听着你的心跳呼吸,心里是那么幸福甜蜜。在你耳边,我低声地自言自语,说着这一年对你的思念,说着我对你铭心刻骨的欢喜。那些没羞没耻的话,从前我想一想都会脸红,但为什么对着你竟会滔滔不绝?楚郎,如果让你听见了,是不是会更加轻贱我,瞧我不起呢? “天亮了,你睁开眼睛,看见我的笑脸,你的微笑突然冻结了,眼睛里满是惊骇震愕,半天才失声叫道:‘是你!雪莲花呢?’我那时太过欢喜,竟瞧不出你的异样,笑吟吟地从床边拾起那枝雪莲花,递给你。你的表情好生古怪,像是笑,又像是在哭,半晌才喃喃地说:‘是你,原来……昨晚是你。’ “你看着床上的落红,看着我脖子上、胸脯上的吻痕,什么也说不出,忽然,你紧紧地抱住我,你的热泪流过我的脖子,烫得我浑身发软。那时我多么傻,竟然以为那是你为我流的眼泪。 “当你凝视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你要娶我,我脑中轰然一响,脑中一片空白,我几乎不敢相信这种幸福居然可以属于我。如果……如果我那一刻突然死了,该有多好啊。 “之后的一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你带着我见过了你的父母,正式提起了婚事。不知为何,你对你的父亲极为冷淡轻慢,但他却对你百依百顺,见了我格外欢喜。否则,以当时天下‘重世家、轻寒门’的风气,像我这样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女,又怎么能准许嫁入尚书府? “楚尚书之子即将迎娶吐蕃村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长安。朝中与你父亲结怨的人众多,于是诽谤四起,说我是吐蕃奸细,楚尚书娶吐蕃儿媳,就是里通敌邦,图谋造反。但皇帝对你父子恩宠正深,毫不理会,还特意送来了贺礼。 “婚礼前夕下起了绵绵细雨,春寒料峭,我坐在房里,丫鬟给我梳着发髻,想着明天就要嫁给你了,心里好生欢喜。 “但突然之间,奇变发生了。门外马嘶人吼,数千金吾卫将楚府团团包围,王太监带着几个将军和数百名道、佛高手冲了进来,叱责你父亲是魔门妖人,勾结妖魔奸党,私通蛮邦,意欲作乱。 “王太监宣完旨,官兵一拥而入,要捉拿你父亲。楚府顿时乱作一团,你父亲哈哈大笑,突然使出了一记‘太乙离火刀’,将王太监和两个将军烧成干炭,带着你我朝外飞逃……” 听到此处,楚易气血翻涌,耳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呐喊、号叫、惊呼,夹杂着刀剑脆响以及劈啪的火声…… 眼花缭乱,恍惚中似乎看见火光冲天,人潮汹涌,在府宅花园之间奔窜。蒙蒙细雨之中、对面亭阁飞檐之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影,白衣胜雪,容颜似画,一双秋波似悲似喜,僧帽念珠,竟是一个女尼…… 楚易“啊”的一声,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众多往事潮水似地涌入心头,脱口叫道:“雪莲花!” 萧太真格格尖声大笑,森然道:“不错!楚郎,你总算想起来了吗?就在楚府南端的文华阁上,我们遇见了南海慈航剑斋的几个女尼,你当时就像被雷电当头劈中,失魂落魄,呆呆地看着其中一个尼姑,大叫道:‘雪莲花!雪莲花!你终于来啦!’” 她眉尖一扬,眼波中充满了怨毒、怒恨,咬牙微笑道:“楚郎,到了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的‘雪莲花’不是天山雪莲,不是我,而是这个女尼的名字,一年前你重伤昏迷时不住喊着的竟是她的名字! “原来……原来那夜你等的不是我,而是那个贱人!当你抱着我,吻着我,和我欢好缠绵的时候,心里想着的竟然是那个贱人!楚郎,楚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楚易听得头痛欲裂,只是不断地喃喃道:“雪莲花!雪莲花!” 萧晚晴惊怒交集,蓦地咬破舌尖,奋力施展“天音大法”,叫道:“楚郎,你别听她胡说!你是楚易,可不是楚狂歌!”声音清脆明晰,传入楚易耳中。 楚易心底登时一凛,迷狂少减:“糟啦!再这么下去,不消片刻,我就会神识错乱,发狂而死!”想要屏除杂念,全力反击,奈何此刻周身已被萧太真冰寒真气封镇,丝毫动弹不得。 萧太真雪乳剧烈起伏,冷冷道:“寒风呼啸,雨越下越大,浇在身上透心冰凉。看着你魂不守舍地叫着那贱人的名字,看着她看你的古怪的眼神,我浑身颤抖,心痛如绞,就像梦魇里跌入无尽的深渊,想要大声呐喊,即刻醒来,却半点也发不出声。” “那贱人摇头道:‘楚公子,我是出家人,法号‘拈花’,再不是雪莲花了。从前之事我都已忘了,你也休再提起……’” 晏小仙、萧晚晴心头大震,齐齐惊呼失声。 拈花大师是当今南海慈航剑斋的掌门,若以道家修境而论,已是“散仙”级人物。人称“南海神尼”,声名之著,丝毫不在大悲方丈、法相大师等佛门翘楚之下。想不到如此人物,年轻时竟和楚狂歌也有如此深的渊源。 萧太真道:“另外几个贼尼也一齐叫道:‘正邪不两立,拈花师妹这次来此,是为了剿灭魔门妖人楚朝禹的,你若有心向善,就当大义灭亲,弃暗投明……’你置若罔闻,只是朝那贱人大声说道:‘我不信!你若当真忘了,为何还戴着我送你的念珠?’ “话没说完,那贱人已摘下念珠,隔空抛了过来,淡淡道:‘万象皆空,念无可念。有珠亦空,无珠亦空。楚公子又何必执着于皮毛表象?’你接住念珠,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子一晃,想要纵声大笑,却突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笔直地朝下方栽去…… “楚郎,那一刻我多么恨你,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生啖活吃,看着你伤心欲绝的样子,原该幸灾乐祸才是,但为什么我却如此心疼?我不顾一切地抄身抱住你,泪水汹汹,心想,倘若要死,就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吧。没有了你,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义? “混乱中,你父亲也不知施展了什么法术,带着我们杀出了重围,逃往吐蕃。原来他竟真是神门‘太乙刀帝’,竟果真和吐蕃暗中勾结……但吐蕃赞普见他已经暴露,再无利用价值,不但不收容我们,反而设下陷阱,假意在逻些城设宴接风,暗中派遣密宗十大高手偷袭围攻。 “一场血战之后,你父亲身负重伤,带着我们逃入昆仑。在那冰洞里,他气息奄奄地从怀中取出太乙元真鼎,对我说:‘萧姑娘,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在找些什么。嘿嘿,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儿媳,这样就可以和这小子一起振兴神门,做神帝、天后了。只可惜我是看不见这一天啦……’” 楚易一震,这么说来“他”的父亲早就知道神门一切、知道萧太真的渊源身份了!但为何却不告诉“他”? 萧太真颤声道:“原来你父亲早就从我的武功、法术里猜出我的来历了,他之所以这么喜欢我,之所以愿意撮合我们的婚事,也是为了神门大业着想。在他弥留之际,他要我帮你修成‘太乙离火大法’,与你一齐找到轩辕六宝,重振神门。但他知道以你的个性,绝不会接受现成之物,更不会接受别人安排好的命运,所以所有这一切都不能告诉你,只能一步步地诱导你…… “我悲喜交织,哭着答应了他,也在心里哭着原谅了你。楚郎,你总是说我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太乙元真鼎,但你可知道,倘若我真只要这宝鼎,当时就可以乘你昏迷不醒杀了你,何必苦苦等到今日? “你父亲羽化之后,我将他留下的太乙元真鼎和‘太乙心经’原封不动地藏入你的怀里,然后全力帮你疗伤。但你醒来之后,终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串念珠,想着那个贱人。 “半个月里,我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法子,也不能让你回心转意,看我一眼。在你的眼里,我这活色生香的人儿,竟不如万里之外的影子来得真实;我对你的似海深情,竟及不上那贱人对你的负心寡义! “红豆剧毒不分昼夜地发作,疼得我撕心裂肺,生不如死,但更让我痛苦的,是你对我的痛苦视如不见,毫不在意。楚郎,楚郎,究竟我要怎样才能进入你紧闭的心呢?只要你能看我一眼,表现出一丁半点的关切和爱意,我就算即刻死了也愿意! “痛苦、悲伤、嫉妒、恨怒……交杂一起,和红豆剧毒一起煎熬着我,日日夜夜。我的心越来越愤激扭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关注我。” 萧太真顿了顿,娇躯微微颤抖,咬牙道:“于是我故意下山找了一些俊俏的少年,当着你的面,和他们温存亲热,只盼着能激怒你,只盼能唤起你些许的醋意。但你没有。你看着我作践自己的身子,看着我将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美好一点点地破坏殆尽,依然不吭一声,木头人般地纹丝不动…… “最后,我终于绝望了。我终于知道,原来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万水千山、天遥地广,而是咫尺之距你最爱的人,他并不爱你……” 听到这时,楚易已是呼吸窒堵,思绪淆乱欲狂,全身只有双足尚未冰冻。心中骇惧已极,知道此时千钧一发,如果再无转机,自己就万劫不复了! 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这法子虽然颇为冒险,少有不慎便魂飞魄散,但总强过束手待毙。 当下再不迟疑,凝神聚气,哈哈笑道:“好一个诡言强辩、厚颜无耻的妖女!你口口声声说你只喜欢我一人,却又广收面首,人尽可夫,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痴情和忠贞吗?真他奶奶的恶心!” 萧太真花容微变,妙目中闪过凄苦、悲伤、愤怒……诸多神情,格格厉笑道:“楚郎,你死到临头,我又何必骗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这颗心两百年来从未喜欢过别人。 “不错,这些年我的确找了许多面首,但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心底脑海想的全是你!他们有些眉毛长得像你,有些眼睛长得像你,有些手脚长得像你……我和他们好过之后,就将他们杀了,将他们这些部位挖出来,缝在一起。迄今为止,我已经拼凑出十七具和你长得极像的尸体啦!” 众人听得寒毛直竖,萧太真柔声道:“楚郎,其实只要你回心转意,普天下的男人我都可以杀得精光。这两百年里,我不知给过你多少机会,只盼你能恍然醒悟,和我一齐厮守相伴,重振神门,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即便是三年前天山之会,我仍抱着一线希望,倘若那时你说一声喜欢我,我宁愿放弃所有一切,将轩辕六宝的秘密与你分享。但你却心如铁石,拒我于千里之外…… “楚郎,楚郎,究竟那贱人有什么好?与你仇深似海,又薄情寡义,你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她剃度出家,当一个不伦不类的野和尚?难道在你的心底,我真的半分也及不上她吗?” 晏小仙惊咦一声,才知道楚狂歌之所以扮作一个老和尚,竟是因为纪念拈花大师的缘故,真可谓用心良苦的情痴了。 楚易哈哈笑道:“妖女,雪莲花温柔善良,慈悲心怀,就如天山雪莲般冰清玉洁,岂是你这种狼子野心、狡诈狠毒的残花败柳可以相比?你就算是提到她的名字,都是对她的莫大侮辱……” “住口!”萧太真大怒,厉声娇叱,四周那铺天盖地的阴寒真气顿时稍稍一敛。 楚易大笑道:“既然今日我横竖是死,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嘿嘿,你说我移情别恋,屡次背弃你,但我认识雪莲花比认识你尚早了三年,从第一眼瞧见她开始,就铭心爱恋,刻骨难忘,又哪来的什么移情别恋?与你相识之后,我从未有半天喜欢过你,又哪来的什么屡次背弃? “你自作多情,自我中心,以为天下凡被你看中的东西都当归你所有,少有不如意,就恨不能千方百计将其毁灭,由此可见,你喜欢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他每说一句,萧太真便厉喝一声“住口!”喊到第七次时,已气得俏脸煞白,浑身发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意念一旦溃散,楚易神识顿时大转清明,四周的压力也消了大半。只听哧哧轻响,从脚踝到膝盖的冰雪迅速消融,体内被弹压的真气也随之逐渐恢复。 楚易大喜,隐隐之中又觉得有些愧疚。这般恶语伤人、扰其心智,未免有些不太正大光明。但此事不仅关系自己三人生死,更关乎轩辕六宝、天下太平,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一边聚气反攻,一边口若悬河,时而描摹自己和雪莲花相识相爱的诸多细节,极尽夸张,深情款款;时而痛斥萧太真对自己虚情假意,嬉笑怒骂,淋漓尽致。 晏小仙、萧晚晴二女眼见形势突变,喜出望外,均自猜到了楚易的计划,当下一齐添油加醋地起哄附应,极尽讥嘲挖苦之能事。 萧太真起初还只是愤怒气苦,但越到后来越是伤心悲楚,忽然“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颤声道:“罢啦!罢啦!楚郎,原来这就是你眼中的太真吗?在你眼里,我当真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冷血妖女?” 楚易心下微有不忍,但眼看着她意动神摇,冰寒真气急速地溃退出自己经脉之外,哪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功亏一篑? 于是依旧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这世上你唯一关心,便是如何夺得《轩辕仙经》,统一神门,如何长生不死,称霸三界。我也罢,晚晴也罢,翩翩也罢,甚至李玄也罢,都不过是你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楚郎,这两百年我算是和你白相识啦!”萧太真泪水涔涔,格格厉笑道,“不错,我的确做梦也想着要重振神门,但却是为了能和你一起逍遥三界。为了和你啊!若不是这两百年来,你对我薄情寡义,让我心灰意冷,让我对你的欢喜、信心一点点地消磨殆尽,我又怎么忍心放弃你,和李玄那奸人结成同盟?”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浑厚而磁性的声音大笑道:“楚兄千万别冤枉萧天仙了,这些话句句发自她肺腑,本王可以作证。” 众人心中陡然一沉,冷汗浃背。循声望去,只见夜穹碧蓝,雪山参差,一个紫衣王公乘风翩然而来。 那人俊美秀雅,满面春风,斗篷披风猎猎鼓舞,不是李玄是谁? 第七章 死生好恶不相弃 楚易心下大凛,暗呼糟糕。他与萧太真的对抗正值白热化之时,生死攸关,谁也抽身不得;晏小仙、萧晚晴两人又偏偏丝毫不能动弹,倘若李玄此时乘隙偷袭,四人只能束手待毙…… 萧太真花容微变,霎时间醒过神来,秋波流转,传音道:“楚公子,我们鹬蚌相争,不过是白白便宜了这老渔翁。不如我们数三下,一齐罢手如何?” 楚易心中一震,凝视着她的双眸,思绪飞闪,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信她。蓦一咬牙,忖想:他奶奶的,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搏上一搏,信她一回便是。倘若她敢使诈,我便用“玉石俱焚大法”和她拼个同归于尽! 当下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哈哈大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玄小儿来得正好,朕正愁解决了这不肖子孙后,没地儿找你算账呢,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啦!” 萧太真眉尖一挑,容光焕发,立时又恢复为那颠倒众生的魔女,格格娇笑道:“李郎莫听这小子虚张声势,妾身已经将他完全控制住啦!刚才这些话都是为了淆乱他的神识故意这么说的,你可别当真。” 两人一边说,一边一齐将真气徐徐后撤。彼此仍有忌惮之心,生怕被对方所乘,所以不敢收得太急。 “太真放心,我和你相识四十年,你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现在总算能分辨得出了……”李玄来势如电,瞬间已然冲到,扬眉笑道,“若不是我早有防备,在晴儿体内种了北极星石,一路追踪到此,这次只怕就要被你骗得两手空空啦。唉,滴水之恩,岂能不涌泉相报?” 说到最后一句时,银光爆射,山壑中陡然一亮。紫微星盘螺旋飞转着,罩在二人头顶,轰的一声,突然扩大了十倍有余,闪耀起万千星光,交错飞舞,一一投射在他们身上。 楚易、萧太真齐齐一震,脸色倏变,只觉得周身大穴如被无数利剑瞬间洞穿,疼得连毛孔也陡然收缩起来,真气顿时反激鼓舞,在四周形成波浪似的气罩,吞吐不定。 “九天银河!”萧晚晴二女大骇,失声低呼。 “九天银河大法”是紫微门独有的至为凶霸妖诡的两伤法术,一经使出,可将紫微星盘的威力发挥至最大,犹如万剑齐飞,无坚不摧。 这种法术最为妖异之处,在于能使紫微星盘暂时变成吸敛、反射对方真气的神器,遇强则强,受众的反弹真气越是强沛,紫微星盘激射出的光剑也就越加猛烈凌厉,直至将受众肉身完全摧毁,并将其元神封印盘中。 但既是“两伤法术”,自然是威力越大,对施放者损伤也就越大。此妖法被称为“西唐九大妖法”之一,自伤程度更是惊人。稍有不慎,连施放者的奇经八脉,都会被紫微星盘牵引的真气所震断灼毁。 李玄不惜自损经脉,痛下杀手,自是对轩辕六宝志在必得,务求一举将楚易、萧太真双双击毙,不给他们一丝翻身的机会。 楚易又惊又怒,哈哈笑道:“李玄小儿,我们又非牛郎织女,岂敢劳你大驾,用什么九天银河来横隔?” 此刻,他和萧太真四掌相抵,彼此真气尚未完全撤回,被李玄这般泰山压顶似的咄咄逼迫,登时攻守两难,进退不得,形成一种微妙的三角平衡。无论哪一个人稍有松懈,这种三角平衡立刻便会被打破,另外两个人的真气将会如山洪奔泻似地冲入他的体内,将其彻底摧毁。 但即使楚易两人全力以赴,随着他们的反弹真气不断被吸入紫微星盘,反射为光剑,这种脆弱的平衡也注定会被打破,变成银河泻地似的一边倒局势…… 李玄目光闪动,微笑着叹息道:“楚兄,你和太真爱恨交缠,恩怨难解,那可比牛郎织女感人得多了。不如今日李玄替你们做个了断,让你们在神山冰洞里同穴而埋,骨肉相融,你中有她,她中有你,岂不是好?” 说话间,紫微星盘嗡嗡直震,银光纵横怒射,越来越刺目,激撞在两人的护体光罩上,漾开无数的光漪,煞是缤纷好看。 两人浑身轻颤,越是设法抵抗,真气越是滔滔不绝地冲泻而出。但如果毫不抵抗,必定又立刻被星盘光剑刺得千疮百孔。楚易二人惊怒骇异,念头飞转,却找不到任何应对之策。 “李玄老贼,亏你还是什么紫微大帝、散仙之身,原来不过是个乘人之危,偷施暗算的卑鄙小人!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瞧你还怎么称霸魔门,怎么在修真界立足!” “呸!不要脸的臭老头,你若有胆子,只管和我大哥公公正正地斗上三百回合……哼,只怕还不要三招,就被我大哥一刀劈成尸解仙啦!” 萧晚晴、晏小仙瞧得大为焦急,不住地娇声叱骂,只盼能激得李玄勃然大怒,给楚易二人一丝反击之机。 不想李玄毫不生气,反倒哈哈笑道:“都说女人水性杨花,忘恩负义,果不其然。晴儿,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啦。嘿嘿,若不是我这些年想方设法护着你,你早被你师尊变做双修鼎炉了,又怎会保住处子之身,修炼‘玉女天仙大法’?” 萧晚晴“呸”了一口,粉脸飞红,秋波忍不住向楚易瞟去,神色古怪,欲语还休。 萧太真心中一动,又惊又疑,格格大笑道:“晴儿,莫非你的处子已经交给这薄情郎了吗?难怪!难怪你肯为他欺师灭祖,连命都不要啦!” 萧晚晴眼见晏小仙惊愕地凝视着自己,耳根烧烫,心中羞涩、酸楚、甜蜜、温柔、欢喜……交相翻涌,蓦地嫣然一笑,柔声道:“晏妹妹,我对楚郎是铭心刻骨的欢喜,不管他是从前那善良迂直的书生,还是现在这狂放不羁的浪子,我都决心与他同生共死。你……你介意和晚晴做一对姐妹吗?” 楚易“啊”的一声,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等关头公然表白,心中扑扑大跳,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 晏小仙亦是大感意外,怔怔地凝望着两人,俏脸酡红,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却听李玄纵声长笑道:“晴儿,枉我还想着收齐轩辕六宝,修成《轩辕仙经》之后,封你为神门天后呢。嘿嘿,你既不知自爱,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本王不念旧情了!等我送你的楚郎登了仙界,就采尽你的元阴,将你和这小狐狸精一起黜为女奴,赏给鹿力大仙好好调教!”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怒火熊熊,鹿力大仙是魔门中极为凶残变态的淫魔,任何女子到了他的手中,都必定被折辱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己死了倒也罢了,但若累得仙妹和晚晴被这帮妖魔凌辱,死也不能瞑目! 当下毕集周身真气,寻隙拼死反击,森然大笑道:“李玄小儿,就凭你这句话,我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李玄双眼寒光闪动,狞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看是谁先被大卸八块,魄散魂飞!”真气鼓舞,十指不断地捏诀变幻。 紫微星盘银光爆射,万千光剑星河似地飞泻而下,丁丁乱响,激撞起万千流丽的光焰,在月色雪光的辉映下,绚丽多端,扑朔迷离。 楚易、萧太真眼花缭乱,呼吸窒堵,护体光罩被逼迫得急剧收拢,真气却滔滔外泄得更加厉害了,心中森然大凛,知道已到了生死决战的紧要关头。若再拖延,连冒死反击的机会也找不着了! “大哥!”晏小仙泪水盈眶,低声叫着,心中涌起浓浓的温柔甜蜜与凄婉不舍。忽然之间下定决心,大声道,“大哥,萧姐姐,我们三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生死相伴,不离不弃,比起某些人只能形影相吊地苟活于世,也不知幸福了多少万倍!” 萧晚晴大喜,知道她已然接受了自己,笑靥如花,嫣然道:“好妹子,多谢你啦!” 两女相视而笑,芥蒂尽去,暗自下定决心,一旦楚易不测,立时自断心脉,以死相殉。 楚易心中悲喜交集,难以名状,豪情陡涨,惧怒尽消,哈哈狂笑道:“妙极妙极!人生在世,得一红颜知己同生共死,已是万幸。楚某竟得其二,夫复何求!” 萧太真花容雪白,低声反复道:“生死相伴,不离不弃!生死相伴,不离不弃!”刹那间,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心头,楚狂歌那浪荡不羁的笑容在眼前不住地晃动。看着眼前三人相濡以沫,同生共死;想着楚狂歌对自己无情无义,更是心中凄苦,痛如刀绞。 她蓦地闭上眼,泪如泉涌,喃喃道:“楚郎,楚郎,我对你也是刻骨铭心的欢喜,也想和你生死相伴,不离不弃,但你……但你为何却对我弃如敝屣?” 萧太真意念涣散,真气光罩顿时光华大敛,只听哧哧激响,十几道光剑应声破入,洞穿她的身体,鲜血飞射。 “萧天仙!你……”楚易大吃一惊,却见月光下,她满头青丝竟突然变得白如霜雪,那娇嫩滑腻的肌肤也多了不少皱纹,整个人竟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萧晚晴二女失声低呼,李玄却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萧太真置若罔闻,痴痴地凝视着他,似哭似笑,低声道:“楚公子,你还记得楚郎临死前说了些什么吗?他……他有没有提起我?” 楚易心头大软,蓦地涌起怜悯之意,想要编些谎言安慰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他只让我元宵节时,替他在京城安福门外的千年银杏上挂一盏并蒂莲花灯……” 萧太真如遭重锤猛击,花容煞白,“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周身登时又被十几道光剑纵横刺穿,雪白赤裸的胴体上满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楚易大凛,喝道:“萧前辈,凝神聚意,别再胡思乱想!”此时对她的敌意陡然大消,连称谓也变得客气了许多。 萧太真泪水涟涟而下,嘴角勾起一丝凄凉的微笑,惨然摇头道:“楚公子你不知道,那薄情郎就是某年元宵节,在安福门外赏花灯时,结识那贱人的。他至死不忘的,依旧是那个贱人。我在他的心底,终究什么也不是……”霎时间心中剧痛,柔肠寸绞,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咽喉,竟说不出来。 蓦地又想起晏小仙那句“比起某些人只能形影相吊地苟活于世,也不知幸福了多少万倍”,突然觉得万念俱灰,百无兴味,世间再无一事可值得她留恋…… 当下她微微一笑,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公子,晴儿虽与我反目成仇,但这些年在我心底,实如亲生女儿一般。这轩辕六宝,就当我给你们的彩礼啦。晴儿对你真心一片,你要好好待她,生死相伴,不离不弃……” 说到最后一句,嫣然一笑,百媚横生,突然将双手生生后撤,绿光消散,所有真气都陡然沉入她丹田之中。 事起突然,楚易只觉得双掌一空,周遭压力尽消,体内两道狂猛真气滚滚破臂飞舞,不及收势,登时将她当胸击中! 嘭!萧太真鲜血狂喷,翻身朝后飘飞,玉手挥舞,将轩辕六宝不偏不倚地送入楚易掌中。 就在同时,漫天“咻咻”之声大作,紫微星盘疾旋怒舞,银芒乱闪,血箭激射,万千光剑汹汹不绝冲泻而下,顷刻间破体洞穿,将她打得直如筛子! “前辈!”楚易心头大震,热泪盈眶,知道她竟是故意牺牲自己,打破平衡,将他从险死边缘救了出去。 但这么一来,她等于是放弃所有抵抗,挨了当世两大散仙级高手齐齐猛击,纵有回天之力,也难救她性命了! 李玄愕然惊呼,万万没有想到素来自私狠毒的萧太真竟会舍己救人,猝不及防之下,所有的真气都已如决堤洪水,再难收回。 哧哧连声,银光怒爆,他连人带盘直冲而下,将萧太真顶得横空飞去。其势太过迅疾狂猛,霎时间,他的奇经八脉也被自己的真气烧灼震伤,痛入骨髓,忍不住嘶声狂呼。 楚易心中悲愤、感激、伤心、恨怒……纷至沓来,直欲迸爆,纵声大吼道:“李玄小儿,拿命来!”脚下双轮风雷激爆,闪电冲出,右手握紧天枢剑,剑光轰然怒舞,朝着李玄背心刺去。 呼!剑气如虹,碧光滚滚,四周冰川峭壁翠光流离,蓦地迸裂开无数长缝。 李玄惊怒交集,仓促间奋起神力,拔出星盘,一脚将萧太真蹬落,顺势冲天飞起,狞笑大喝道:“移星换斗,纵地金光,疾!” 紫微星盘破空飞旋,银芒怒放,万千光剑如雪菊盛开,流星密舞,朝着楚易铺天盖地围合爆射。 晏小仙、萧晚晴大凛,失声叫道:“大哥小心!” 李玄奇经八脉原已重伤,此刻又措手不及,哪能招架得住楚易这般毕集全力的雷霆猛击?因此索性使出两败俱伤的拼命绝杀,逼迫楚易避让隔挡,好为自己赢得逃生之机。 岂料楚易避也不避,厉声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敢和日月争辉!迥天返日,疾!”左手一翻,紫光神镜光芒怒放,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盾,登时将星盘光剑尽数反撞回射。 与此同时,天枢剑芒势如奔电,滚滚飞腾,蓦地激撞在紫微星盘的正中央。 轰隆!如惊雷迭爆,炫光冲天炸射。山摇地动,雪崩滚滚,天地一片炽白。 李玄眼前一花,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狂猛气浪当胸撞来,气血翻涌,登时凭空飞起,重重地撞在峭壁上,喀啦啦一阵脆响,骨骼尽碎,鲜血狂喷。 还来不及呼痛,紫微星盘业已嗡嗡狂震,呼呼乱转着倒飞撞来。哧哧哧哧!星盘闪电似地没入他的身体,银芒离甩,鲜血激射,无数光剑在他体内纵横搅动,瞬时间千疮百孔。 李玄嘶声惨呼,浑身鲜血淋漓,状如疯魔,双手狂乱地想要将星盘抓出,却偏偏不能够着。 楚易哈哈狂笑道:“活狗现杀,冷面现压。李玄小儿,爷爷今儿就将你轧成齑粉,剁成狗肉之酱,做碗炸酱面吃!” 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之机,风驰电掣似地冲至。剑气纵横,碧光飞舞,血肉冲天激射,霎时间将李玄的双手、双脚……一一砍下,剁成肉泥。继而当心一剑,将他生生钉穿在冰壁之上。 李玄惨呼凄厉不绝,双目凸出,狂乱惊怖地瞪视着楚易。他嘴唇翕动,乌血合着白沫汩汩流出,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依仗邪功妖法纵横天下数十年,为恶甚多,罕逢敌手,想不到今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功败垂成不说,还被这“胎化易形”的小子杀得一败涂地、生死两难!心中之惊怒恨惧,实难言喻。 电光石火间胜败已分,晏小仙、萧晚晴又惊又喜,齐声欢呼。 楚易心下大快,冷冷地斜睨着李玄,森然微笑道:“李玄小儿,你猜猜现在是谁先被大卸八块,魄散魂飞呢?猜对了,爷爷就赏你一碗狗肉炸酱面吃——如果你还有牙的话。” 李玄怨毒恨怒地瞪着他,喉中赫赫作响,哑声喘息道:“臭小子,你乘着本王经脉受伤,突施暗算……算得……算得了什么道义?有……有本事,就等本王养好了伤,再约……约好日子,堂堂正正地比斗……” 楚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自然就要说鬼话,和你这等卑鄙无耻的大尾巴狼还讲什么狗屁道义?你听好了,爷爷我替天行道,不择手段,誓将天下像你这样的衣冠禽兽斩尽杀绝!” 话音未落,天枢剑碧光反撩,风雷激爆,轰的一声,登时将他炸碎为万千肉末,随着那声凄烈的惨叫,一起被狂风卷散,袅袅飞扬。 明月当空,夜空澄碧,冰山雪谷中又恢复了原有的静谧。 “前辈?前辈?”冰洞外的雪地上,楚易一边低声呼唤,一边将真气绵绵不绝地传入萧太真的心脉。 她容颜苍白,一动不动,那原本妖娆曼妙的完美胴体此刻已是鳞伤遍处,体无完肤,经脉、脏腑……也已被尽数震断,但尚有一丝微弱鼻息,似有若无。 萧晚晴眼圈微红,怔怔地凝视着她,泪水盈盈欲滴,对她的刻骨恨意在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 想着她先前在自毁之前说的那句话,想着这些年来她对自己的诸多关爱……突然明白,这魔女纵有千般不对,万种罪愆,对她的爱却是发自肺腑,真实热切的。而自己,或许也早已将她视为母亲,却从不自知。但是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上,她或许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爱她、关怀她的严师良母了! 想到此处,萧晚晴如被重锤所击,心痛如绞,懊悔、伤心、痛苦……交相翻涌,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萧太真长睫忽地微微一颤,双眼睁开了一条细缝,眼波涣散迷惘。 “师尊!”萧晚晴又惊又喜,忍不住颤声哭道,“师尊,晴儿对不住您……晴儿……晴儿……”激动之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泪如泉涌。 萧太真妙目闪过惊愕、欢喜与凄楚的神色,微微一笑,想要抚摩她的头,却抬不起手来;干裂的嘴唇翕张了片刻,蚊吟似地说道:“傻孩子,是师尊对你不起。当年李玄陷害你全家,师尊罪责难逃……你来报仇,原也是天经地义……” 萧晚晴闻言更加伤心,摇头哭道:“师尊,您待晴儿一直很好,从没真正强迫晴儿做不愿做的事儿,就像……就像我娘亲一样……”说到最后几字,更是伤心悔恨,哽咽难言。 楚易与晏小仙对望一眼,颇感黯然,咳嗽一声,道:“晴儿,你师尊伤势严重,不宜多说话……” 萧太真摇头微笑道:“楚公子,多谢你为我疗伤。但我经脉俱断,魂魄将散,就算有太上老君的还魂金丹也救我不得啦。大劫未定,群魔并起,公子还是留存些真气对付他们吧……”美眸渐转澄澈,声音也突然清晰起来,显是回光返照无疑。 萧晚晴越发难过,哭得抽抽噎噎。楚易知她所言非虚,叹了口气,道:“前辈,你还有什么想办的事儿吗?只要不违道义,我一定尽力完成。” 萧太真微微一笑,叹道:“楚公子,妾身从前醉心于重振神门,光耀先祖,却忘了今日之神门早已不是太古之神门,其间网罗的,都不再是太古豪杰义士,而尽是些狼子野心的妖魔鬼怪…… “即便是妾身自己,也被权欲所惑,不复从前的赤子之心。什么‘平等、自由、无为而治’……难免成了镜花水月。光复神门,也终究不过是刻舟求剑的笑谈罢了。所以终酿成今日大祸。” 顿了顿,秋波瞬也不瞬凝视着他,柔声道:“此次大劫由妾身而起,妾身自知罪孽深重,却已无力挽回。倘若楚公子能答应妾身,收回轩辕六宝,封印四灵二十八宿,平定这场浩劫,妾身感激涕零,甘愿来生为公子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楚易热血澎湃,正容道:“前辈放心,此事关系天下苍生,就算你不提起,我也会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萧太真松了口气,嫣然一笑道:“楚公子,那我就先谢过你啦!”顿了顿,萧太真沉吟道:“楚公子,或许你已经知道啦,这百余年来受西唐道佛两门打压,神门各宗在中土受尽了怨气,只能潜往吐蕃、南诏、回鹘、大食、扶桑各国,并在这些番国朝廷宫闱广为渗透,已对西唐形成了包围之势。近年来,西唐边患不断,番夷屡屡悍然入侵,便是因为受了神门各宗的蛊惑怂恿。 “妾身和李玄虽同为神门中人,也想着夺得六宝,铲灭道佛,但毕竟植根中土,不愿西唐横遭战乱。况且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辛辛苦苦地经营起了自己的势力,若真让这些番夷占了中土,对我们可没半点好处。 “因此我们便和神门各宗魁首盟誓,暂罢干戈,团结一致,改用借刀杀人之计,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们利用西唐朝廷各派势力与道佛各宗的关系,挑唆朝野纷争,解开四灵封印,搅个天下大乱,让西唐道佛各门疲于奔命,借助那些凶兽妖魔消耗他们实力。 “而后,再利用今年的仙佛大会,唆使西唐道门、佛门自相残杀,等到他们内耗殆尽时,一鼓作气,将他们彻底剪除。我们和神门各宗魁首约定,谁能夺得此次西唐国师之位,便推他为当世神帝,由他做主,按照太古五族制度平分天下,共享《轩辕仙经》……” 萧太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若再不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必给楚易等人平乱带来诸多危险。于是强行聚起涣散微弱的意念,将与魔门各宗的所有计划以及其中利害关系一一陈述。 楚易三人虽已知其大概,但仍凝神聆听,生怕错漏了紧要之处。 萧太真道:“眼下二十八宿印已经解开,朝野大乱,道佛争锋,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但今日发生了这些事,眼睁睁地看着你我将轩辕六宝带走,神门各宗必定已经不相信妾身和李玄所言,彼此之间多半也已产生了罅隙猜疑。他们还会不会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可就难说得很了。” 萧晚晴花容微变,道:“师尊,您是说……魔门各宗会改变主意,不参加仙佛大会,而唆使各番国进攻西唐吗?” 萧太真叹道:“不错,神门各宗一向将我和李玄视为西唐的势力代表,这次自觉上了当,自然会生出报复之心。东海青帝、吐蕃金母与大食雷霆大帝对中土素来虎视眈眈,更加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将西唐烧成焦土,掘地三丈,他们也要找出轩辕六宝来……” 楚易三人心下大凛,眼下西唐内乱纷起,各地妖兽横行,人心惶惶,直如一盘散沙,如果此时各大番国在魔门妖众带领下携手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晏小仙蹙眉道:“这么说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消弭朝野纷争,联合道佛各门,一齐对付魔门了?但那些朝廷命官又怎会听我们摆布?更别说各门各派的牛鼻子和秃驴和尚啦……” 萧太真微微一笑,凝视着楚易道:“楚公子,晏姑娘说得不错,江湖之乱往往起于庙堂之争。你要联合道佛各门,首先便要摆平朝廷错综复杂的各大势力。况且,朝廷、宫里这些年又渗入了不少妖人魔类,情势更加诡谲难测,即便是当朝宰相也未必有这本事……” 顿了顿,一字字地道:“除了当今皇帝之外,只有一个人能够凌驾于朝廷各大势力之上,呼风唤雨,左右逢源……” 楚易心念一动,陡然大震,脱口叫道:“齐王李玄!” 萧太真嫣然一笑,柔声道:“不错!正是李玄。李玄虽然号称不干预朝政,但皇帝对他至为信任,和百官往来极密。而且,他又安插了许多亲信担任各部要职,朝中大事尽在掌握……这张价值千金的人脉关系网若不善加利用,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番心血和美意?” 萧晚晴、晏小仙花容微变,霎时间灵光霍闪,已然明白其意,又惊又喜,拊手笑道:“张冠李戴,借尸还魂,妙计!现在除了我们四人之外,天下并无人知道李玄已死,只要楚郎变化成李王爷,何愁不能在朝廷中一呼百应?” 楚易精神大振,哈哈笑道:“想不到李玄小儿做了一辈子恶事,死后反能行善,善哉善哉……” 楚易眉头忽然一皱,顿足叹道:“可惜可惜!早知如此,方才就不急着将他挫骨扬灰了,好歹将他的魂魄化散收纳,知己知彼,变化时方能毫无破绽。” 萧太真莞尔一笑,道:“那倒无妨。晴儿对这老贼了如指掌,有她指点,楚公子想必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萧晚晴脸上微微一红,心下黯然。 萧太真似是发觉言语不妥,目中闪过爱怜歉疚之色,话锋一转,柔声道:“楚公子,但你若想真正消弭道佛之争,联合各门各派,仅仅依靠李玄还是不够的。至少还必须赢得四个人的支持和信任。” 楚易念头飞闪,猜测道:“这四人想必当是道佛各门中最德高望重的前辈了?慈恩寺大悲方丈算一个,上清茅山宗虞夫人算一个,上清青城宗的顾鲸仙淡泊风雅,在青城四大剑派中最受推崇,也可算一个,剩下的一个……莫非是灵宝宗的紫微真人张宿吗?” 萧太真摇头微微一笑,叹息道:“张宿张真人自是德高望重,也是我神门最为嫉恨的眼中钉。正因如此,他这次被陷害得最为惨痛,身败名裂,倾巢灭门,眼下又被囚禁在慈恩寺塔,交由佛门各大高手看管,只怕没人愿意听他的话啦。” 楚易奇道:“那还能是谁?” 当时西唐素有“道门十大散仙”、“佛门九大菩萨”之称,这十九人修为之高,直可通天彻地、御鬼将神,但若说到影响力之广,德望之高,数来数去实难找出第五人。 萧太真凝视着他,苍白的脸颜突然泛起奇异的晕红,神情颇为古怪,叹了口气,幽幽道:“楚公子,你忘了她啦。南海慈航剑斋的拈花。” 楚易“啊”的一声,心中莫名一阵剧跳,忽然涌起酸甜苦涩的奇怪感觉。 慈航剑斋又称“南海观世音斋”,名震天下。派中多为女尼和女居士,清修苦行,素以降妖伏魔为己任,又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颇为神秘。 但最为神秘之处,在于慈航剑斋所在的“慈航山”虽被视为当今“佛门四大圣地”之一,与普陀山并称为观音道场,但除了其弟子,天下人都不知道其具体所在。只知道其不在中土,而在南海万里汪洋之上。 当世掌门拈花大师虽不算在“西唐佛门九大菩萨”之内,却与慈恩寺大悲方丈、峨眉慧慈师太、九华山法相大师并称“四大法师”。 楚易适才只想着中土道佛的各大人物,一时竟没想起她来。 萧太真微微一笑,道:“楚公子若能与这四人达成共识,道佛各门的联合指日可待。朝野上下如果团结一心,纵是各大番国四面围攻,也不足为惧啦。” “倘若楚公子能抢在仙佛大会开始之前,团结道佛各派,并稳住神门各宗,诱其按照原计划行事,说不定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与会妖魔一网打尽呢。” 楚易听她抽丝剥茧似地娓娓道来,原本繁芜纷乱的思路顿时变得简单明了起来,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感激,躬身长揖,正容道:“多谢前辈指点!” 萧太真嫣然一笑,叹息道:“楚公子太过客气啦。公子如能平定大劫,那便是帮妾身减轻了业孽,应当是妾身多谢公子才是。”顿了顿,柔声道:“楚公子,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万请公子答应。” 楚易点头道:“前辈请说。凡楚易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萧太真叹了口气道,“楚公子,妾身去后,天仙门必遭灭顶之灾。但晴儿的那些师姐妹大多是我收容的可怜女子,虽有恶行,却罪不致死。妾身恳请楚公子接任天仙掌门,带着她们弃恶从善……” “什么?”楚易三人齐齐失声惊呼。 萧太真指尖颤动,素手徐徐张开,掌心中赫然有一枚镶着翠绿玉石的青铜戒指。 她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低声道:“楚公子。这枚戒指是先祖所传宝物,是天仙门的掌门戒指,你戴上它,就是天仙门的新任掌门……” 她强撑着说了许久,此时已是油尽灯枯,声音渐转低落,脸色也苍白如缟素,唯有那双澄澈妙目中满是殷殷期待。 楚易心下黯然,知她大限将至,再也不忍拒绝,当下从她手心取过那枚戒指,戴在右手小指上。 “多谢楚公子!”萧太真嫣然一笑,松了口长气,泪水忍不住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柔声道,“楚公子,你将右手小指套入紫微星盘的中央圆孔,瞧瞧会出现些什么。” 楚易依言取出紫微星盘,盘如圆月,皎皎银白,两面雕满了星辰图案,中央一处圆孔,似乎正是紫微星的位置。他将小指套入,正好塞满。 突然嗡嗡直震,星盘自动急速飞转起来,一道碧光从他指环上怒射而出,在空中扩散如一团巨大的绿色光球,将他们罩在正中。 星盘上银光乱舞,在绿色光罩上纵横投射,形成点点炫光,闪烁不定,就像是漫天星辰,璀璨夺目。 楚易三人失声惊咦,隐隐中猜到了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萧太真痴痴地凝望着那漫天星光,嘴角勾起一丝凄楚的笑容,低声道:“楚公子,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和李玄结为同盟了吧?他的‘紫微星盘’和我的这枚‘天罗戒’都是太古时黄帝所制,只要合在一处,就能形成‘轩辕星图’。” 楚易一震,奇道:“轩辕星图?” 萧太真低声微笑道:“不错。‘轩辕星图’秘藏玄机,不仅暗示了轩辕六宝的寄放之地,更是修成《轩辕仙经》的必备之物。楚公子凭着星图,收齐轩辕六宝后,就可将六宝与星图合二为一,得窥《轩辕仙经》的奥秘啦……” 此时她的神识已如风中残烛,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几乎已低不可闻。 楚易三人大凛,纷纷叫道:“前辈!”“师尊!” 萧太真眼波迷离,恍惚地凝视着楚易。过了片刻,忽然漾起悲喜交织的凄楚笑容,樱唇颤动,低声道:“楚郎……楚郎……是你……”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抚摩他的脸颊,却无力够着。 楚易心中刺痛,知道她心结难解,情孽未消,弥留之际,真的将自己当做了那一生挚爱的男子。 蓦地心想:楚天帝和我合为一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她把我当作楚郎,原也没错!热血上涌,抓住她的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萧太真满脸欢悦,泪水又涌了出来,微笑着叹息道:“楚郎,你终于来啦……我等了这么多年,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好想你啊,楚郎……” 楚易心中剧痛更甚,一时呼吸不得,想要说话却什么说不出来,视线突然迷蒙了。他猛地低下头,吻在她那冰冷干裂的唇瓣上,热泪恰好流入其间,又咸又苦。 萧太真微微一颤,发出一声温柔而喜悦的叹息,颤声道:“楚郎……楚郎……在你心底,其实一直有我的,是不是?是不……”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见了,抚在他脸上的手也突然朝下滑落。 萧晚晴失声哭道:“师尊!” 楚易一震,抬起头,却见怀中伊人笑颜如花,艳光四射,眼角那颗泪珠盈盈悬挂,将落未落,如露珠凝结,月光下,竟是如此的纯洁而美丽。 寒风呼啸而过,峭壁冰崖上,万千雪莲迎风摇曳起伏,发出沙沙声响,像是哭泣,又像是叹息。 第八章 百变千化无穷已 云海茫茫,红日冉冉。万千雪峰远近参差,巍巍雄矗,犹如无数利剑直破蓝天,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绚丽光泽。 楚易站在险崖绝壁上,衣袖猎猎鼓舞。狂风呼啸,雪屑纷飞,身侧数尺之外就是万丈冰崖,兀鹫的叫声一阵阵地从下方那迷蒙的云雾中传来,飘渺而苍凉。 前方,峭壁平滑如镜,他怔怔地凝视着冰壁上映照的那个陌生的人影,心底酸涩迷茫,也不知是悲是喜。壁中那人挺拔俊秀,眉梢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狂傲神情,眼神时而炽热如火,时而寒冷如冰,显得神秘莫测。 难以想象,这竟然就是他自己。 昨夜将萧太真埋葬在雪山冰洞之后,他的胎化末劫恰好发作,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受尽痛楚,方才彻底脱胎换骨,蜕皮重生。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鲜明地意识到,他真真正正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楚易了! “大哥,你在想什么?”身后突然响起晏小仙清脆的声音。 楚易转头望去,见她俏生生地站在洞口,周身被晨晖镀上一层彤红金光,妙目澄澈,嘴角含笑,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想来他适才太过出神,竟没发觉她已经醒转。楚易叹了口气,指着冰壁映照的影子,道:“我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从前的那个楚易又究竟去了哪里?” 楚易顿了顿,凝视着她,苦笑道:“妹子,你瞧见我这般模样,真的还能认出我来?还能当我是从前的那个大哥吗?” 晏小仙双靥晕红,眼波泛起温柔之意,嫣然一笑道:“大哥,你能认得出眼下的我吗?”话音未落,周身光芒闪耀,如水纹波动,蓦地幻化成一个中年美妇。不等楚易回过神来,光芒乱舞,又倏然变化成一个白眉老翁……霎时之间,竟变了几十种模样,迥然各异。 “大哥,世间万物千变万化,何独你我?”晏小仙重新变回原貌,秋波流转,抬头望着上方掠过的云朵,柔声道,“你瞧这天上的白云,瞬息万变,聚散无形,就算是降为甘霖,汇入大海,也终究能重新蒸化为云……” 楚易陡然大震,霎时间,耳畔仿佛回荡起楚狂歌那嚣狂洒落的笑声:“小子,天地有道,风月常新。宇宙万物,原本就是分分合合,轮回变化,何况你我?就算覆水能收,也不再是当日之水了,又何必自寻烦恼?” 忽然又想起那夜在地宫之底,萧晚晴也曾经如此开导过自己,眼角扫处,见她斜倚洞口,碧裳飘飘,那双秋水明眸正痴痴地凝视着自己,那神情如此纯真、妖娆,而又楚楚动人。 阳光耀眼,照在二女的笑靥上,照在他的脸上,心底的阴霾也仿佛随之一扫而空。 楚易倏地涌起汹汹豪情,哈哈大笑道:“不错!我险些又忘啦。世间万象幻化无常,唯有大道永恒。只要我心有道,何必管他万千变化?楚易也罢,楚狂歌也罢,李芝仪也罢……我还是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晏小仙嫣然地凝视着他,松了口气,心中却泛起淡淡的酸楚和惆怅,暗暗心想:大哥,虽然你再不是从前那迂直单纯的书生了,对我只怕也再不能一心一意、情有独钟……但你毫不嫌弃我是狐狸精怪,舍身相救,真心以待,我又岂能负你?你说过不管我是谁,都会一样地喜欢我,我自然也是一样。无论你是谁,仙也罢,魔也罢,我对你的心意也是永不会改悔了。 想到此处,她的耳根莫名烧烫,心中却越发坚定起来,黯然苦楚也渐渐转化为欢跃甜蜜。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呀——伊——呀——伊的怪叫声,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只青羽红睛的长颈怪鸟从西北方飞来,眼珠赤光闪耀,四下眺望。 “楚郎、晏妹妹小心,这是昆仑浪穹姐妹的风影鸟,别让它们逃了!”萧晚晴娇叱声中,从洞中翩然掠出,冲天飞去。 楚易心中一凛,这两只怪鸟一雄一雌,叫做“捕风”、“捉影”,双眼构造极为奇特,可将所有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映录在其眼球晶体之中。 一旦被它们瞧见,传给浪穹公主,则魔门群妖很快便都知道他们三人的下落了! 但见萧晚晴翠袖飞舞,将七杀琴抱在怀里,十指飞弹,琴声如霜风雹雨,铿锵凌厉,隐隐可见一道道淡绿光波纵横交织,当空形成一张巨大的光网。 风影鸟见势不妙,发狂似地团团盘旋,左冲右突,眼见上方无隙逃脱,蓦地朝下笔直冲落。 楚易再不迟疑,喝道:“孽禽找死!” 右手一翻,便欲将天枢剑弹出,却被晏小仙一把抓住手腕,急叫道:“大哥,不可!现在魔门各派必定正在四处搜寻我们。浪穹姐妹向来是每一个时辰检查一次风影鸟,如果这两只鸟到时回不去,他们便可推算出我们在这一带啦……” 楚易心中一震,暗呼冒失,当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条青铜环索,念了声“缚龙诀”,急电似地抛舞而出。 这青铜锁链是太古金族的缚龙索,以西海食龙兽的脊骨浇注混金铜而成,威力无穷。方一抛出,立即碧光怒放,如同一只巨大的章鱼怪兽张开八爪猛扑而下。 风影鸟虽然疾如闪电,但被七杀琴所震,早已神识狂乱,哪能避得开去?瞬息间被捆了个正着,振翅挣扎了片刻,尖声哀啼,重重摔落在冰崖雪地。 楚易手腕一抖,将它们拉到脚下。二鸟红豆似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交颈哀鸣,簌簌颤抖,仿佛在乞怜讨饶一般。 楚易忍俊不禁,笑道:“孽禽,杀不杀你们,全由我两位娘子做主,求我没用。” 晏小仙俏脸一红,正待说话,萧晚晴已经飘然落定,微笑道:“楚郎,晏妹妹,杀它们固然不必,但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放了它们。先看看它们这一路都瞧见了些什么。” 她从袖中取出上清派的那面伏魔镜,照在风影鸟的眼睛上。二鸟哑哑怪叫,剧烈扑腾了片刻,终于老老实实地伏在了地上。 四道红光从鸟眼中射出,投映在伏魔镜上,鼓起一团碧光,涟漪似地荡漾了片刻,渐渐形成了清晰的图像。 三人惊咦失声,骇讶无比。 幻景一幕幕地飞闪而过,从苍苍草原到茫茫西域,从皑皑天山到巍巍昆仑……可以清晰地瞧见回鹘、大食、吐蕃各国重兵围合,在边境地带悄悄集结。 西域各国之中,不少竟已大开城门,悄悄迎接吐蕃等番夷军队进入,西唐守兵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全军覆没,城中汉人,以及忠于西唐的民众无不惨遭屠戮。 昆墟州、康居州、月氏、于阗等地虽然城头旗帜未改,但守军都已变成了蛮夷,大食、吐蕃的军队、辎重源源不断地输入其中。 一夜之间,西域几大重镇尽皆沦陷,形成掎角之势,遥相呼应,对安西都护府隐隐已成包夹之势。 三人越看越是心惊,那些军民惨叫之声回荡在耳,愈觉愤懑骇异。 萧晚晴蹙眉奇道:“魔门在西域各国经营了数十年,志在必得,发起偷袭原不稀奇。但既定的计划明明是在长安仙佛大会之后,乘着西唐大乱之时再发动全面攻势。他们忍了几十年,为何偏偏忍不住这几天?也不怕打草惊蛇,坏了全局?” 晏小仙脱口道:“是了!定是魔门各宗有了萧太真前车之鉴,信不过李玄,所以放弃了仙佛大会,怂恿番国直接攻唐……” 楚易与二女对望一眼,心下大凛,冷汗涔涔而出。 天下久无战事,歌舞升平,近年来边患虽有加剧之势,但都属于可掌控的范畴之内,边境军民几已不识干戈。而吐蕃各国这些年厉兵秣马,蓄势待发,准备充分之极,唯一欠缺的,就是最为适合的战机。 眼下西唐境内二十八宿凶兽四处横行,妖魔作乱,道佛争锋,朝野上下又勾心斗角,犹如一盘散沙。一旦突遭强敌猛攻,后果可想而知。 楚易怒笑道:“这回可真叫做‘哑巴吃蜜糖——妙不可言’!家里上上下下忙着内讧,门户被盗贼破入还不自知。嘿嘿,只怕等到这些蛮番联兵杀到长安,皇帝老儿才会如梦初醒吧!倒霉的可是老百姓。” 楚易怒气、豪情交相并涌,抓起那两只风影鸟,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回长安,将这两只鸟儿给皇帝看。让他下旨消弭党争,一致对外。” 晏小仙叹道:“大哥,就算我们即刻飞回长安,也来不及啦。等皇帝调齐十六卫府兵、各镇精锐,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再者说了,魔门在朝廷内外安插了许多奸细,哪容得我们开口?只怕不等你靠近皇帝,又被诬陷为妖魔刺客,重现前几日长安大街上的情景了。” 萧晚晴沉吟道:“楚郎,晏妹妹说得不错。眼下当务之急,乃是稳住魔门各宗,让他们暂时别轻举妄动。正如我师尊所说,只要能诱使各大魔酋参加仙佛大会,或许就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联合道佛,将他们一网打尽。没了魔门支持,各番国就算倾巢来袭,倒也不足为惧。” 晏小仙皱眉道:“话虽没错儿,但魔门、蛮军此刻已如箭在弦,想要让他们改变主意谈何容易……” 萧晚晴秋波流转,抿嘴笑道:“魔门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无非便是轩辕六宝。只要风影鸟替我们传个消息,何愁他们不悬崖勒马?” 晏小仙美目陡然一亮,拍手粲然笑道:“妙计!当年郑国弦高用十二只牛逼退秦兵,今日我们便用两只傻鸟止罢干戈!” 楚易知道这二女狡计多端,敢这么说话,必已成竹在胸。又奇又喜,忙问其详。 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风影鸟为寻轩辕六宝而来,我们岂能让它们空眼而回?还得劳你变回昨夜的‘秦皇转世’,和我们一齐演上一出好戏,也好让魔门群妖看个清楚分明,回心转意。” 话音未落,转身提起二鸟,用那伏魔镜往它们眼上一照,碧光炽烈,二鸟怪叫连声,眼珠中关于楚易三人的情景登时被清除了个干干净净。 楚易“啊”的一声,已然明白大概,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我没当成状元,倒先当了回戏子。可惜观众只有这么一对呆鸟,未免忒不过瘾。” 边说边默念法诀,施展“七十二变”大法。周身真气鼓舞,光芒闪耀,骨骼、肌肉剧烈变化,一阵烧灼烈痛之后,渐渐又变回了昨夜的模样。 定睛再看时,萧晚晴早已变做了萧太真的模样,神情语调、举手投足,无不惟妙惟肖。 那对风影鸟匍匐在地,交颈贴耳,眼珠滴溜溜乱转,诧异地扫望三人,似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晚晴左手握着心魔笙,右手抵住晏小仙的后心,凝视着楚易,格格笑道:“小子,你再不将轩辕六宝交出来,我就将你的心上人碎尸万段,做这些雪莲的肥料啦。” 楚易暗感好笑,口中却森然狂笑道:“小丫头,你当朕是何人?岂能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放弃万里江山、千秋霸业?嘿嘿,你放不放她,干朕何事?” 一言未毕,突然电冲而起,双手炫光怒舞,朝着二女铺天盖地地猛攻而去。 风影鸟瞪大赤眼,呀呀怪叫,也不知是惊愕还是害怕。 人影闪烁,狂风卷舞,碎石、气浪……擦着它们纵横乱射,羽毛纷纷断裂,凌乱飞舞。二鸟越发惊惶失措,不住地扭动着脖子,挣扎扑腾,想要逃之夭夭,却偏偏挣脱不得。 萧晚晴与楚易当空团团乱转,“激战”片刻,传音微笑道:“楚郎,快动手吧。再这么下去,我就要露馅啦。” 楚易哈哈笑道:“小丫头死不改悔,朕就成全你吧!”手掌翻舞,幻化出万千道碧光,暴雨似地密集攒射。 嘭的一声巨响,光波剧荡,气浪如狂,萧晚晴尖叫一声,鲜血激射,翻身飞跌,摔入雪洞之内,再也爬不起来了。 楚易这一式“天河流星”极为巧妙,真气拿捏妙到毫巅,万千气剑看似雷霆万钧,尽数破入萧晚晴身体,但实际上直如强弩之末,刚触及她的肌肤,便立即烟消云散。 楚易吃了一惊,见她悄悄朝自己眨了眨眼,方才放下心,纵声大笑道:“小丫头,老老实实地告诉朕北斗神兵所在之地,或许朕还可以饶你一条性命,否则就别怪朕不念骨肉之情啦……” 萧晚晴暗运真气,将脸色变得煞白,喘息着格格笑道:“臭小子,告诉你又有何妨?北斗神兵早就落到我神门手中啦。再过二十多日,长安城将召开仙佛大会,到时我神门五帝四母都会现身。你不是想收齐轩辕六宝,一统神门吗?你若有胆子,只管到那儿送死去吧!” “仙佛大会?仙佛大会?”楚易故意加大声音,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蓦地狂笑道,“妙极妙极!省得朕天南地北去找北斗神兵啦。小丫头,祖宗我大发慈悲,送你直登仙界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忽然挥起一掌,碧光爆舞,狂飙似地直冲入雪洞之中。 轰隆巨震,雪石滚滚,缚龙索应声震脱飞扬,风影鸟尖声怪叫,冲天飞起,朝着西北云海茫茫处仓皇逃去。 眼见二鸟消失得无影无踪,萧晚晴、晏小仙方才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手脆笑道:“昔有蒋干中计,今有风影鸟传信。魔门众妖看见这番情景,不愁他们不暂罢干戈,争先恐后地参加仙佛大会!” 楚易叹了口气,摇头道:“唉,不过……我们堂堂三个修真,合谋欺骗两只呆鸟,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 三人面面相觑,忍俊不禁,一齐大笑,心中畅快不已,连日来的郁闷烦恼也在这笑声中云散烟消。 强敌环伺,浩劫一触即发,倘若他们真能以眼还眼,不费吹灰之力,便诱使番国联军贻误战机,骗得魔门各宗自投罗网,也算得上一次重大胜利。 萧晚晴秋波流转,微笑道:“楚郎,晏妹妹,魔门群妖两个时辰之内便可追寻到这里了,咱们需得尽快离开。” 晏小仙俏脸生辉,嫣然道:“是了,眼下长安必已乱做一团,也不知有多少人正眼巴巴地等着你这位德高望重的齐王,出面斡旋,收拾残局呢。” 狂风刮来,清寒透骨,三人衣袖猎猎鼓舞,直欲乘风而起。 楚易心中期待、兴奋、紧张交相翻涌,只觉得周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忍不住纵声长啸,转身扬眉笑道:“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两位娘子,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夫君大人就是齐王李玄了。且看本王如何翻云覆雨,力挽狂澜!” 此时阳光灿烂,滔滔云海离散飞舞,露出下方巍巍雪山,万里草甸,说不出的雄伟壮丽。 江山如画,远处峡谷连绵,一川春江千折百绕,向东滚滚奔流。 腊月二十九,夜。 明月当空,寒风呼号,长安城内所有的街道尽皆空空荡荡,人影全无。枯枝、雪末……一阵阵地冲天卷起,灰蒙蒙地掠过连绵的屋顶。 万籁俱寂,更梆寥落。远远地传来密集的蹄声,越来越近,数十名金吾卫骑兵提着灯笼从宣阳坊拐角处冲出,沿着启夏门大街朝北疾驰。 “全城宵禁,犯夜者斩!” 齐声高喝声中,灯火跳跃,刀光闪动,一行声势如雷霆狂风,呼啸而过。 当先那名将官浓眉虬髯,威风凛凛,铜铃眼四下横扫。到了十字街口,他忽然扬鞭立马,朝着东面喝道:“慢着!前面的车子给我停下!” 众骑兵齐齐勒缰回旋,朝东望去,只见一辆双驾马车不急不缓地朝平康坊驶去,从车马的装饰和灯笼来判断,应当不是什么达官贵侯的车子。 眼见那车子置若罔闻,悠然东驰,众骑兵大怒,纷纷喝骂道:“大胆狂徒!天子脚下,深更半夜,竟敢当着我们金吾卫的面招摇过市,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他奶奶的,公孙将军的命令听见没有?还不快快停下受死!” 众骑兵一边厉声呵叱,一边策马疾奔,瞬时间便包抄前头,将那车子团团围住,挥鞭朝着那车夫劈头盖脑地打下。 “军……军爷饶命!” 车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簌簌颤抖,眼看着长鞭四面八方劈来,竟连抱头躲闪的力气也没有。 嘭! 马车突然鼓起一团红光,众骑兵虎口酥麻,长鞭登时脱手飞出。群马惊嘶,昂首踢蹄,顷刻间乱做一团。 那公孙将军又惊又怒,喝道:“车内有妖魔!大家快放出‘离火信号箭’,召集僧道,别让他逃了!” 众金吾卫士大声附应,正要弯弓拔刀,只听车内传出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笑道:“公孙长,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王是谁!再敢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别怪本王不念旧情,将你大卸八块。” 公孙长面色微变,给众人使了个眼色,领着两个骑兵策马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马车卷帘,提起灯笼朝里凝神细望。 灯光跳跃,只见一个紫衣王公施施然地斜躺在绣榻上,身边站了个双髻青衣的俊俏书童;脚下跪了个明眸皓齿的美貌丫鬟。 紫衣王公笑嘻嘻地端着波斯夜光杯,葡萄酒汁在灯火下映射着艳红的光芒,衬得那张俊脸越发光彩照人。 “王爷!”公孙长失声惊呼,急忙翻身下马,朝着车子拜倒道,“末将不识齐王宝驾,多有冒犯,罪该万死!” 当年李玄平定叛党,征讨吐蕃时,公孙长曾是其下属。 二十年来,齐王虽已退出军界,不问兵戎政事,但其旧部将领依旧忠心耿耿,以齐王嫡系自居,公孙长自然也不例外。此刻遇见李玄,激动恐慌之下,连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众金吾卫士听说车内人竟是权倾朝野的齐王李玄,无不懼然色变,冷汗涔涔,纷纷下马拜伏请罪。 “齐王李玄”目光闪动,八字胡轻轻一挑,浮起一丝古怪的微笑,道:“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你们也是尽忠职守,全都起来吧。” 这“齐王”正是学会了“七十二变”的楚易。身边的书童、婢女自然就是晏小仙与萧晚晴了。 二女身材、容颜也都做了巧妙的变化、乔饰,和原先迥然两异,宛然一对金童玉女,俊俏至极。 清晨离开阿尼玛卿山后,楚易三人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终南山,寻了个隐秘的山洞,开始“齐王李玄再造计划”。 楚易施展“七十二变”,变做李玄模样,再经由晏小仙妙手点拨、萧晚晴慧眼查验,端的是天衣无缝,不差分毫。 而后,萧晚晴又将关于李玄的一切,事无巨细地灌输给楚易,为了以防万一,楚易还特意吞下了一颗记事珠,将之牢记在心。 三人在秘洞里反复演练了整整一天,直到楚易将李玄模仿得惟妙惟肖,这才连夜返身赶回长安。 公孙长听见楚易赦他冒犯之罪,顿时松了口大气,领着众卫士叩头拜谢,站起身来,恭声道:“这几日京城内颇不太平,常有妖魔、叛党做乱,恳请王爷准许末将护送回府。” “谁说本王要回府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用来睡觉岂不可惜?” 楚易眉梢一扬,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笑道:“人生苦短,自当秉烛夜游。本王要到宜春院好好逍遥快活。公孙长,不如你陪本王去喝上两杯吧。” 众金吾卫微微一愣,又是妒羡,又是恼恨,心想:“他奶奶的,都说齐王色胆包天,果不其然。眼下是什么景况了?他竟还敢孤身带了娈童美婢,肆无忌惮地去宜春院狎妓作乐!” 公孙长却对这位旧主的嗜好早已习惯了,当下抱拳领命,指挥众人上马,护送着车子朝平康坊驰去。 宜春院虽与晴雪馆、碧池阁、桂花楼并称京城“北曲四楼”,规模之大,却是其他三楼所望尘莫及。 平日里王侯云集,公卿满座,向来是长安内最为热闹、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宜春院主人李慕唐是龟兹胡人,院中近百佳丽,都是由他从各国各地精挑细选而来,无一不是倾国倾城之貌。 这些歌姬从小由长安最负盛名的鸨头丁六娘亲自调教,诗词歌舞、琴棋书画样样精绝。 因此素有“宜春百花天下绝,何必寻花到天涯”之谚。 每天涌入宜春院寻欢作乐的长安名流、四海商贾也不知有多少,就连妖姬美妾多不胜数的齐王李玄,也抵制不住诱惑,常常在此流连忘返。 窗口卷帘方甫落下,楚易便将二女猛地往怀中一拖,笑着传音道:“奇怪,本王怀里明明里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今晚又是大年二十九,为什么不径直回王爷府,却赶往宜春院嫖那些庸脂俗粉?” 晏小仙不好意思当着萧晚晴的面与他亲热,想要挣扎起身,腰肢被他扣得甚紧,麻痒难当,忍不住格格直笑,喘着气道:“你去问萧姐姐,别来挠我……” 楚易传音笑道:“让我猜猜。是了,其一,李玄常常到宜春院狎玩享乐,所以晴儿想拿那些歌姬酒妓做试金石,看看我这冒牌王爷是否已毫无破绽……” “其二嘛,顺便打探目前京城内的各路最新消息,也好在好戏正式开场前,做好各种应变准备……” 萧晚晴抿嘴一笑,传音道:“楚郎,这两点你都各猜对了一半,但关键之处还没点破。你想想,既然我师尊能将晴雪馆做为天仙门的秘密据点,为什么李玄便不能呢?” 楚易、晏小仙齐齐一凛,险些失声叫将出来。 难道这天下第一销金窟,居然竟是魔门紫微宗的秘密情报机构? 霎时间,车厢内旖旎甜蜜的气氛一扫而空,又变得凝重紧张起来。 晏小仙一时也忘了挣扎,依偎在楚易怀里,侧耳倾听。 萧晚晴轻摇螓首,传音叹道:“若不是这些年来,李玄那老贼暗地里处心积虑,诱我背叛师尊、为他所用,不惜将这秘密告诉于我,我也根本想不到这老贼才是宜春院的真正主人。更想不到堂堂紫微门的总部便设在这青楼勾栏之中。” 晏小仙骇然传音道:“那么……李慕唐、丁六娘二人呢?难道竟是紫微门‘北极四真’中的人物?” 萧晚晴传音道:“不错,这两人正是天罡真君与六丁玉女。除了他们,那近百名艳姬歌妓也都是紫微门的弟子,她们除了为李玄打探各种极富价值的情报之外,还以‘阴阳盗丹大法’盗取其他修真的真元,供李玄修炼……” 楚易越听越是骇异,道:“‘阴阳盗丹大法’!难怪李玄老贼不过五六十岁年纪,居然就修成散仙之身!真是不劳而获,无耻之尤……” 突然想到自己在几天之内便莫名其妙地脱胎换骨,炼成散仙之躯,其“不劳而获”的程度,比起他来远有过之而无不及,忍不住莞尔一笑,将滑到嘴边的叱骂又吞了回去。 晏小仙蹙眉传音道:“倘若单只盗取真元倒也罢啦,但六丁玉女是苗疆妖女,精擅蛊毒之术,有她坐镇指挥,那些前往宜春院寻欢作乐的冤大头,只怕不知不觉中都已中了邪蛊妖法,被他们牢牢控制啦。” 萧晚晴传音道:“不错。这些年李玄假装沉迷酒色,不问国事,暗地里却利用这些妖女邪蛊织起一张巨大的情报网。足不出户,就可知道四海之事,甚至可以遥控、左右天下局势。否则以紫微门区区几十年的基业,又怎能迅速壮大,称雄魔门?又怎能让我师尊对他刮目相看,引为盟友?” 萧晚晴顿了顿,妙目凝视着楚易,柔声传音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李玄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建立起这张天罗地网,楚郎如果能将其收为己用,何愁不能将妖魔奸佞一网打尽?” 楚易心中怦然大跳,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将与魔门交锋的第一战选在这宜春院了。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下自己势孤力单,消息闭塞,要想力挽狂澜,首先便要获得大量最新、最准确的情报。宜春院自然便成了首当其冲的选择。 只是李慕唐、丁六娘等妖人,都是与李玄过从甚密的亲信,又俱是心思缜密,狡诈狠辣之辈,自己当真能骗得过他们吗? 倘若身份败露,以他眼下的修为,个人安危自是不足为惧。但是假冒李玄所施行的种种计划就要付诸流水了。说不定因此全盘皆输也未可知。 想到这些,他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萧晚晴似是瞧出他的心思,嫣然一笑,柔声传音道:“楚郎放心。就算你不相信自己的‘七十二变’,也当相信晏妹妹的易容妙法。经过她这般妙手点化,别说是李慕唐和丁六娘啦,即便是皇帝亲临,包管也认不出你这个冒牌王爷来……” 晏小仙扑哧一笑,将楚易在她腰间乱摸的手狠狠一拍,“我哪来这么大的功劳?哼,现在大哥这风流好色的性子和李玄毫无二致,谁能分得出来?只要他牢牢记着萧姐姐教过的话,别一时得意忘形,在宜春院里露出马脚就成啦。” 说话间,只听外面车轮辘辘,马蹄如雨,隐隐夹杂着丝竹歌乐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公孙长策马上前,在窗边低声道:“王爷,宜春院到了!” 第九章 宜春院里驻仙舆 高墙迤逦,彩灯漫漫。马车穿过坊门,沿着青石曲径,往宜春院里徐徐驶去。 楚易透过窗子,抬头四望,两侧华楼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笙歌舞乐袅袅回荡,靡靡悦耳。 中庭平地上停满了许多车马,金辔玉鞍,极尽奢华,就连驾车马夫也都是锦衣毡帽,威风凛凛。 楚易与晏小仙二女对望一眼,心下暗奇,原以为这几日全城戒严,宜春院应当生意萧条才是,不想却是如此热闹。 反观之下,相邻的北曲诸楼则灯火阑珊,冷冷清清,相差极为悬殊。 众金吾卫策马奔到前方,夹道列阵,齐声高呼道:“齐王驾到!” 叮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琴筝的弦突然迸断,所有的歌乐、喧哗戛然顿止。霎时间,偌大的楼群院落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是齐王!” “齐王来了!” 楼廊门窗次第打开,人头耸动,蓦地爆发出一片惊喜欢呼。 顷刻之间,楼板轰隆震动,百余人如同潮水般地从楼内涌了出来,相互推搡吵嚷,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眼望去,个个鲜衣华服、细皮嫩肉,竟无一不是当朝声名赫赫的官侯显贵。其中不少人颇为眼熟,前几日齐王府晚宴之时都曾见过。 还不待细看,只见一个高瘦长须的紫衣官吏跌跌撞撞地抢步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气磕了几个响头,哽咽叫道:“齐王救命!齐王救命啊!” 赫然正是国子祭酒郭若墨。 其他人也纷纷拜倒在地,争先恐后地齐呼救命。 这些人平时或是趾高气扬,或是附庸风雅,但此时威风全无,风度尽失,也不管如何金吾卫叱骂鞭打,只是不住地叩头嘶喊,惶惶如丧家之犬。 楚易微微一愕,恍然了悟,笑道:“哼,敢情这些人守株待兔,在这儿候着本王呢……” 晏小仙冷笑道:“树倒猢狲散,太子倒了,他们当然要再找一株大树好乘凉啦。不过这样也好,这些家伙虽然贪生怕死,却都是朝中显要。他们自动送上门来,省得大哥再花时间精力,去一一说服了。” 楚易哈哈一笑,从马车内潇洒跃出,负手斜睨众人,揶揄道:“怎么?莫非宜春院的姑娘太过厉害,弄得各位两腿酸软,站都站不住了,所以让本王挡驾救命吗?” 金吾卫哄然而笑。 众官吏神色尴尬,陪着干笑几声,想要说话,但被他那凌厉如电的目光一扫,却又觉得难以启齿,纷纷朝郭若墨望去。 对这油滑谄媚、毫无节操的国子祭酒,众人虽颇为鄙夷厌憎,但这等关头,也只有仰仗他的似墙脸皮、如簧巧舌了。 郭若墨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含泪道:“王爷,我们在此苦苦守候了一日,终于等到您啦!我们这些老臣的性命、西唐的百姓社稷,全都系在王爷的身上了。恳请王爷为我们做主,为天下苍生做主!” 原来自从太子与灵宝众道士被诬为刺杀皇帝的元凶之后,兵部侍郎杨烨、刑部侍郎司马儒等一干太子派系的大臣幕僚,纷纷被关入大牢,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罗希瑕和御史大夫吉冷都是李木甫的亲信,在这二人的严刑逼供下,司马儒等人屈打成招,并按照罗、吉二人的授意,供出大批的同谋。 一时间,京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原先支持太子的众多官侯,为求自保,纷纷改弦易辙,转而向诸皇子中最有权势的宣王、康王示好。 但西唐为防止王室叛乱,素来禁止四品以上的官员、武将与王侯结交。 因此,作为宣王岳父的左仆射李木甫,与康王的丈人、中书令裴永庆,自然便被视为两株遮凉大树。几日之间,前去造访拜诣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郭若墨生性阴险好妒,当日自恃与太子交好,为了在皇帝面前争宠,曾与李木甫、裴永庆交恶。等到这次大难临头,悔之晚矣,顾不得廉耻脸面,卑躬屈膝地赶往李府、裴府送礼求情,却吃尽了闭门羹。 恐惧之余,他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能救自己性命。那就是齐王。 于是他破釜沉舟,鼓动其他与李木甫、裴永庆素有仇隙的官员,一同前往齐王府请援,偏偏又扑了个空。 左思右想,他们便来到李玄最常出没的宜春院,守株待兔。 苦候了一天一夜,正自绝望之时,突然等来了楚易,众人激动狂喜,再也顾不得矜持礼仪,纷纷跪地求请。 “王爷,眼下太子被囚,岌岌可危,佞臣小人乘机构陷忠良,排斥异己。朝纲大乱,人心惶惶,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郭若墨口沫横飞,侃侃而谈,忽而热泪纵横,忽而咬牙切齿,极尽慷慨激昂之能事,将自己说成一个天上少有,人间绝无的忠臣义士。 楚易直听得耳根烧烫,鸡皮疙瘩接连泛起,几次险些大笑出声。 若不是眼下急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真想将眼前这厚颜无耻的投机小人一脚踢飞。 “王爷,眼看着倾国大乱,迫在眉睫,我们这些老臣岂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但我们冒死进谏,却反被李仆射斥为乱党,说我们结交妖道,蛊惑太子,要将我们全都处死……” 说到这里,郭若墨的眼圈陡然红了,拭了拭眼睛,哽咽道:“我们身为人臣,天恩浩荡,君要臣死,臣焉敢不死?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被这等奸臣诬陷而死,臣心实在不甘!” 说着郭若墨又伏下身,咚咚地叩了几个响头,大声道:“王爷,微臣知道您早已不问国事,但此次关系太子清誉、黎民疾苦,更关系到我西唐江山社稷。我们不计个人荣辱,不计生死安危,但求王爷拨乱反正,救太子一命,救西唐百姓一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郭若墨满脸悲愤,声泪俱下。 众官员也一齐附和高呼,做出群情激愤之状,誓与奸党决一生死。同时谀辞如潮,将李玄吹捧为周公再世,诸葛重生。 楚易心底越发鄙薄好笑,脸上却微笑不语,负手踱步,暗自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些小人的力量,走出第一步好棋。 楚易灵机一动,突然哈哈大笑,“郭若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公然挑唆叛乱!” 楚易蓦地转身厉喝道:“金吾卫听令,将这一干叛党全都给我拿下!” 晏小仙大奇,失声惊咦。 萧晚晴却嫣然一笑,妙目中露出赞许之意。 众人轰然大哗,郭若墨脸色剧变,愕然道:“王爷,你……我……”平时的伶牙俐齿忽然变得结巴起来,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出。 楚易扬眉喝道:“公孙长,你聋了吗?还不快将这些离间君臣、诽谤忠良的奸佞叛贼抓起来,押往御史台候审!” 公孙长这才回过神来,领着众兵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去,将那百余名官吏围在中间,一边叱骂鞭打,一边取出麻绳、铁链,将他们一一五花大绑,捆了个严严实实。 众官员乱作一团,悲呼讨饶的有之,挣扎反抗的有之,但更多的却高呼上了郭若墨的恶当,纷纷对着他破口大骂,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断,食肉寝皮。 郭若墨面色煞白,惊愕骇惧,瘫倒在地,筛糠似地簌簌发抖,嘴唇翕张,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易心下大快,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淡淡道:“公孙将军,恭喜你一举平定叛乱,立下大功。看来晋升右金吾大将军是指日可待啦。” 公孙长心花怒放,急忙拜倒在地,朗声道:“多谢王爷提携之恩!王爷智勇双全,指挥若定,末将跟着王爷,总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楚易点头微笑道:“你见过御史大夫吉大人后,别忘了告诉他,本王要亲自参加三司会审。”说完,他背着手施施然地走入宜春院,对身后混乱的场景再也不看一眼。 晏小仙又惊又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时又不好相问,只好与萧晚晴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楚易方甫跨入门槛,一股醉人浓香扑鼻而来,眼前一亮。大厅雕梁画栋,华灯溢彩,极为富丽堂皇,比起王侯府邸也不遑多让。 数十名艳姬歌妓长裙曳地,轻纱笼胸,早已列队恭候。瞧见楚易,顿时笑靥如花,盈盈行礼,娇声道:“王爷吉祥。” 众女燕瘦环肥,肤色各异,虽比不上晏小仙、萧晚晴的国色天香,却都各有惊人之美,尤其眼波之妖媚,风情之冶荡,更是勾魂摄魄,让人意乱情迷。 饶是楚易定力极强,心中也忍不住怦怦大跳,忖道:这些妖女比起天仙门的魔女来,果然各有胜场。只是体内的“双修邪炁”似乎更内敛一些,远不如后者那般张扬。难怪这么多年,也没让人瞧出破绽。 正待说话,一个杏眼雪肤的红裳美姬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嫣然道:“王爷总算来啦。害得奴家吃不香睡不着,神销骨瘦,心里好生担心,还以为王爷出了什么事儿呢。” 萧晚晴眉尖轻蹙,传音道:“楚郎小心,她就是丁六娘了。” 楚易微微一凛,六丁玉女在“魔门十六仙”中位列第七,阴狡毒辣,冶荡妖娆,是紫微门“北极四真”中最得李玄宠信的弟子。 自己要想演好李玄这个角色,就需得先过了她这一关。 当下毫不客气地伸手在她丰臀上狠狠一捏,哈哈笑道:“小妖精,本王也惦念着你呢。且让本王瞧瞧这两天你瘦了多少?究竟都瘦在了什么地方?” 丁六娘脸上一红,闪过欢喜忸怩的神色,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凝视着楚易,柔声道:“王爷的房间早已准备好啦。横竖没外人,王爷想检查奴家什么地方,只管尽情检查便是。” 楚易心中一荡,忍不住绽放火眼金睛,霎时间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被晏小仙狠狠瞪了一眼,急忙收敛心神,笑道:“很好,很好。” 众女哧哧而笑,纷纷拥簇着楚易,随丁六娘朝里走去。 楚易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急速飞转腹内记事珠,按照萧晚晴传音提示,将这数十名妖女的名字一一对应,熟记在心。 众紫微妖女见晏、萧二人紧随楚易左右,形影不离,都以为是他新收的弟子。李玄喜新厌旧,对新弟子最为宠幸,因此一些乖巧的妖女便乘机和萧晚晴二人搭讪寻话,大为巴结。 宜春院楼宇相连,四通八达,犹如迷宫一般。 众人七折八拐,沿着长廊,穿过了一个花园,进入一座雄丽巍峨的沉香阁中。 殿内陈设极为奢华,比起先前大厅更胜十倍。四周画屏迤逦,紫烟缭绕,楚易只觉馨香灌脑,闻之欲醉。 萧晚晴传音道:“楚郎,这里便是紫微门的总部大殿了。四壁以太古西海神木构成,水火不侵,坚硬无比,严密性甚至还在玄冰铁之上。屏风后有一扇暗门,通往紫微宫的合欢殿,是李玄老贼和紫微妖女阴阳双修的秘密所在。” 楚易念力四扫,心中暗暗称奇。 随着殿门闭拢,外面声音、影像果然尽数隔绝。以他的火眼金睛,也无法穿透墙壁,只能瞧见殿外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其严密性,比起前几日的秦陵地宫,也丝毫不遑多让。 耳畔又传来萧晚晴略带笑意的声音:“是了,楚郎,险些忘了告诉你啦,你念念不忘的唐梦杳唐掌门,就是被关在合欢殿里呢……” 楚易胸口一震,眼前闪过那张淡雅脱俗、楚楚动人的脸颜,热血登时涌将上来,心道:“她落入李玄老贼手中已有数日,也不知现在究竟怎样了?” 这几日经历事情太多,自顾不暇,少有想起她的时候,此刻被萧晚晴这般提醒,心中不由突突狂跳,又是担忧又是紧张,恨不能立时将她救出。 萧晚晴抿嘴一笑,柔声传音道:“楚郎放心,前几日李玄老贼忙于搜寻我们,哪有心思做其他事情?唐仙子毫发无伤,至多只是受了些惊吓罢啦。正所谓‘关心则乱’,你若现在急着救她出来,只会引起旁人的疑心,还是少安毋躁为好。” 楚易一凛,忖道:不错,事分轻重缓急,不可因小失大。况且没我这齐王嘱咐,谁敢对她轻举妄动?锅里的鸭子嘴上的肉,横竖飞不掉了。等立稳脚跟,再救她不迟。想到这里,心中稍定。 这时,殿门紧闭,众女神色立转庄肃。 丁六娘转过身,泫然欲涕,颤声道:“师尊!您终于回来了,徒儿……徒儿还以为师尊出事了呢!”说到最后一句时,盈盈拜倒,泪珠忍不住滚滚而下。 那数十艳姬也随之一齐拜倒,悲声恸哭。 此时已无旁人,她们无须再做伪装,真情流露,声声发自肺腑,毫无做作之态。 楚易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些妖女对那老贼竟是如此情深义重,哈哈大笑道:“傻丫头,师尊福如东海,寿与天齐,又怎会出什么事?再说,天上有什么好?师尊有你们这些美赛天仙的乖徒弟,又何必急着化羽登仙,找什么嫦娥?” 众女扑哧一笑,脸上飞起娇艳的红霞,悲喜交集。 丁六娘眼圈又是一红,哽咽道:“师尊,我们都已经听说了消息,李师弟被萧太真师徒给害死啦!李师兄、河师兄正在四处找您呢……” 楚易故意“哼”了一声,恨恨道:“想不到萧太真竟是秦始皇之后,这老妖婆瞒得我好苦!我们百密一疏,岂料还是遭了她的算计!他日落到我的手中,非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丁六娘咬牙道:“师尊,这妖婆自食其果,昨夜已经死在了秦始皇转世之手,就连轩辕六宝也都落入了那秦始皇转世的手中……” “什么?”楚易佯装失声惊咦,皱眉道,“真有此事?” 丁六娘点头道:“这是浪穹姐妹的风影鸟亲眼所见,决计错不了。萧太真临死前诓骗那秦皇转世,说北斗神兵早已被五帝四母瓜分,要想夺得神兵,需得参加几日后召开的长安仙佛大会……” 楚易和晏小仙二女对望一眼,惊喜参半。 喜的是今晨的计谋已然奏效,魔门各派已对此信以为真;惊的是不到一日,这消息居然已传入紫微门耳中,足见其情报网的严密庞大与高效快捷。 楚易心中一动,忽然哈哈笑道:“妙极妙极!萧太真总算还有些良心,给我留下一条后路。嘿嘿,不出一个月,轩辕六宝必可悉数回到我的手中!” 丁六娘诸女大感愕然,就连萧晚晴和晏小仙也吃了一惊。数十双妙目一齐凝注着他,不知他言下何意。 楚易也不解释,转头淡淡道:“六娘,你今日是不是一直没收到西域各镇的消息?” 丁六娘一怔,变色道:“师尊是说……是说……” 她今日一直未曾收到来自西域的线报,正觉得奇怪,被他这般一问,顿时豁然醒悟,冷汗涔涔,剩下的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楚易眉尖一扬,冷冷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此时月氏、于阗等地多半已被吐蕃等番兵攻陷了。金母门、雷霆门、逍遥门、青帝门……正厉兵秣马,准备挥戈东进,将我们和道佛各派一起杀个干净呢。” 众妖女花容剧变,面面相觑。 眼下二十八宿印已经解开,中土妖兽肆虐,道佛争锋,朝野大乱,自是魔门浑水摸鱼的良机。 然而神门各派虽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彼此之间却早已商定了仙佛大会之前绝不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他们为何竟会突然撕毁协定,联合出兵呢? 楚易道:“神门各派原本就对我紫微门心怀芥蒂,昨夜秦陵事变之后,他们更将我视为萧太真的同谋,若不是当时急于夺回轩辕六宝,早就对我群起而攻之了……” 丁六娘颤声道:“不错!轩辕六宝既然已被秦皇转世抢走,神门各派再没和我们合作的必要,不必等什么仙佛大会啦。他们对中土原本觊觎已久,这次又觉得上了我们的当,为了报仇泄愤,自然……自然……” 楚易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别说斗得焦头烂额的道佛各派,我们自己能否逃脱生天,也难说得很了。” 顿了顿,扫视众人,森然道:“何况昨夜我的本尊身份已然暴露,他们只需再用上借刀杀人的故技,就可让我这齐王背上‘勾结妖魔,通敌叛国’的罪名,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所。” 大殿内鸦雀无声,众女万万想不到短短两日之间,局势竟逆转直下,腹背受敌。她们这些年辛苦经营的一切,非但变得毫无意义,反倒成为自掘坟墓之举!一时间又是惊怒,又是悲沮。 熏香袅袅,灯火摇曳,画屏上映照的影子长长短短,模糊不定,一如众人此刻的心情。 半晌,丁六娘才哑声道:“师尊,既是如此,您适才为何又说多亏萧太真为您留了一条后路,甚至不出一个月,轩辕六宝必可落入我们手中呢?” 楚易哈哈一笑,道:“萧太真骗那秦皇转世参加仙佛大会,原意不过是想假借道佛修真之手,为她自己报仇。但神门各派听闻这个消息,为了夺回轩辕六宝,你说他们还敢立时发起进攻吗?还敢对师尊我偷袭暗算吗?” 众女恍然大悟,仿佛在黑夜里看见一线曙光,又惊又喜,齐声笑了起来:“不错!他们非但不敢,而且多半还要想方设法地在这一个月内,保住师尊周全,保住西唐和平,好让仙佛大会如期举行!” “正是如此。”楚易悠然微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正月佳节,贵宾云集,我们岂能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丁六娘眯起媚眼,杀机大作,笑道:“开门揖盗,关门打狗。师尊,神门各派既然不念同道之谊,咱们也就不必和他们客气啦。” 众女群情激愤,哄然应是。 楚易朗声道:“大家同有此心,再好不过。但要想单凭我们眼下之力,就将神门各派、秦皇转世赶尽杀绝,将轩辕六宝占为己有,未免有些‘痴心妄想蛇吞象’……” 楚易顿了顿,扬眉道:“依我看,唯一的法子,就是多叫上些蛇来,一齐瓜分这只大象。哪怕这些蛇从前是我们的宿敌,也在所不惜。” 众女微微一愕,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哗声四起。 一个黄裳美人惊疑不定,道:“师尊之意,难道是要联手道佛各派,一齐对付神门吗?” “不错!” 楚易双目精光炯炯,扫望着众人,一字字道:“正所谓朝秦暮楚,覆雨翻云。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敌人的敌人,却绝对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 这几句话斩钉截铁,如雷霆般劈入众人心底,殿内霎时寂然无声。 众女面面相觑,踌躇不语。她们对师尊虽从不敢忤逆,也觉得他所言颇有道理;但与道佛诸派合作,共同对付魔门,却实在是想也不曾想过的荒唐念头,一时之间仍难以接受。 萧晚晴微微一笑,拍手叹道:“师尊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试想以师尊齐王的尊崇身份,朝野上下一呼百应,何愁道佛各派不乖乖儿地对付神门?这等大好资源不善加利用,岂不可惜?咱们知己知彼,先发制人,自然胜券在握,轩辕六宝注定是我们囊中之物啦。” 晏小仙脆声道:“不错!眼下神门各派尚不知道我们发觉了他们的奸谋,又一心想着除掉秦皇转世,夺取法宝,咱们正好将计就计,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等到他们醒悟之时,就算他们反咬一口,揭穿师尊的身份,天下又有谁人相信?等师尊取得了轩辕六宝,练就《轩辕仙经》,还怕那些牛鼻子、贼秃驴什么?” 众女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中大动,心想罢了罢了,横竖是背水一战,多一个盟友至少也多一个垫背的,管它是与狼共舞,或是与虎谋皮! 当下纷纷娇声叫好,七嘴八舌,一齐献计献策。常言道三个臭皮匠,抵得过一个诸葛亮,何况是近百个蛇蝎毒妇? 楚易满耳听去,莺声燕语,有的说如何设计布套,诱使神门各派与那秦皇转世、道佛各派相互残杀,然后又如何坐收渔人之利,将轩辕六宝收入囊中。 有的说如何觐见皇帝,让他派兵攻打吐蕃各番,联合道佛各派剿灭神门,进而又如何兔死狗烹,荡灭群雄,称霸九天三界……无一不是歹毒至极的诡计。 楚易哈哈一笑,将众女的声音压了下去,“大家计谋都很不错,不过眼下最为紧要的,却是平息太子党争。古人云‘安内而后攘外’,要想除灭神门各派,就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在朝,平定朋党之乱,在野,消弭道佛之争……” 听他侃侃而谈,萧晚晴和晏小仙对望一眼,嘴角齐齐勾起淡不可察的微笑。 原本还有些担心楚易能否掌控局势,会否露出马脚,想不到他游刃有余,仅仅三言两语,就将利害关系剖析入微,逼得这些妖女退无可退,只能破釜沉舟地与魔门决一生死。 事过境迁,他果然再非吴下阿蒙。 眼见他负手傲立,从容不迫,眼角眉梢尽是跳脱不羁的飞扬神采,二女突然有些恍然若梦,心迷神醉。 但想到世事无稽,命运无常,竟将这单纯善良的书生卷入诡谲莫测的道魔之争,从此判若两人,晏小仙的心中又不由得涌起淡淡的辛酸与凄婉。 只听丁六娘蹙眉道:“既是如此,师尊适才为何不将郭若墨这一干人吸纳为己用,反倒将他们送入大牢呢?” 晏小仙一凛,凝神聆听。众女也纷纷竖起耳朵。 楚易眉尖一挑,哈哈笑道:“六娘,今夜到这里来的百余官员,无一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要能活命,什么龌龊无耻之事做不出来?真要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一只狗呢。” 萧晚晴抿嘴一笑,柔声道:“师尊说得不错,想当年,有人上奏说郭若墨纳了扶桑妖女为小妾,有通夷叛国之嫌。郭若墨还不等皇帝旨意发落,竟亲自将扶桑小妾,连同她所生的孩子,一同活活杖杀,以示自己的清白。这种小人,为了自己飞黄腾达,连妻儿都不惜牺牲,又怎会在乎别人?师尊今日若将他纳入麾下,难保明日不被他反咬一口。” 楚易击掌笑道:“小青深得我心!此人的节操还不如北曲的婊子,要来做甚?况且眼下朝野暗流汹涌,太子派系的臣僚,不是被捕,就是受到严密监控。宣王、康王两派都恨不能将他置之死地,取而代之。这风尖浪口上,我若听了这帮小人的怂恿,随便表态支持太子,又拿不出洗刷他冤屈的证据,不但于事无补,只怕还会被宣王、康王两派合力诬为叛党……” 他顿了顿,道:“一旦见势不妙,郭若墨这批小人多半还会倒打一耙,做痛悔莫及状,说都是由于被我齐王胁迫蛊惑,才会误入歧途云云。到了那时,众口铄金,人证俱在,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倒不如现在卖个顺水人情,让宣王、康王两派放松警惕,时机一到,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女听了深以为然,都大为叹服,齐声道:“师尊高瞻远瞩,算无遗策,徒儿实在是望尘莫及,五体投地。” 晏小仙更是欢喜无已,对楚易四目对视,嫣然而笑。直到了此刻,她悬挂着心,才渐渐地放了下来。 当下楚易又做了一番详细的布置,让众妖女尽快搜集现有资料,将朝野各大势力分门别类地整理清楚,上至王公,下到知县,一个也不能少。 又让丁六娘迅速联系李慕唐与河魁,命他们即刻赶往西域、南疆,收集神门各派的最新情报。同时全天候严密监控京城内的所有动向,稍有风吹草动,也即刻报道。 众人欣然领命,分头行动去了。 这些妖女训练有素,效率极高,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将朝野上下、各门各派的信息,无一缺漏地整理完毕,交到了楚易的手中。 他吞了记事珠,过目不忘,只粗略翻看了一遍,已将这些大小官员、错综复杂的关系尽数熟记在心。而后又从中挑选了数十个朝廷显要,命众妖女重点盯防。 布置既毕,已近子时,楚易原想进入合欢殿,见上唐梦杳一面,却又担心自己见了她之后反而放心不下,被旁人瞧出破绽。 于是只好强忍心绪,和萧晚晴二女驾车离开宜春院,在金吾卫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 第十章 丹灶化金留秘诀 齐王府梅湖小筑内,屏风映绿,烛影摇红,熏香丝缕缭绕。 楚易舒舒服服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舒展双臂,将萧、晏二女左拥右抱,笑嘻嘻地道:“怎么样?两位爱妃,本王今夜的首次登场表现如何?瞧起来有没有什么破绽?” 晏小仙俏脸晕红泛起,将他朝外一推,嗔道:“呸!我和萧姐姐只是齐王府新收的书童和丫鬟,才不稀罕做你这好色无厌的王爷的妃嫔呢。” 萧晚晴白了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浮上了浅浅的笑意,朝着窗外努了努嘴,传音笑道:“隔墙有耳,再这般胡言乱语、毛手毛脚,小心让外面的家丁、丫鬟瞧出端倪。” 适才回到王府之后,奴婢家丁见了楚易,没有一人生疑,就连李玄的几个宠妃也没看出半点破绽。所有人在他面前,无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 李玄奢靡好色,经常随心所欲地买入丫鬟娈童,玩腻之后又慷慨地赠送给其他达官贵侯,王府中奴婢厮童的流动极为频繁。 因此众人瞧见晏小仙与萧晚晴,也都以为是他新买的童仆,不以为意。 楚易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不让她挣脱,笑着传音道:“仙妹此言差矣。天下人都知道本王好娈童,蓄美婢,荒淫无度。如果不对你们毛手毛脚,那才叫人疑心呢。再者说了,连那些紫微妖女都瞧不出个青红皂白,还怕这些家丁吗?晴儿,你说是不是?” 萧晚晴抿嘴笑道:“楚郎切莫大意,阴沟里翻船的事儿还不少呢。是了,今夜楚郎有一件事险些露了马脚,知道是什么吗?” 楚易一凛,道:“什么?” 萧晚晴脸上忽然微微一红,笑而不答,改变话题道:“那么楚郎知不知道,李玄为了控制门徒,在她们体内种入了合欢蛊?” “合欢蛊?那不是太古妖女流沙仙子培育出的怪虫吗?” 晏小仙惊咦一声,奇道:“这种蛊虫形如马尾,长三分,雌虫红头,雄虫黑头,寄生在女性子宫之内,每月月事的前三天必定发作,发作时血脉贲张,痛如刀绞,无药可医……据说早就绝传啦,李玄老贼从哪里得到?” 她精擅蛊毒,听说这种罕见奇虫尚存于世,不由既惊且喜,又羡又妒。 楚易心中一动,觉得关于这蛊虫的描述,似乎曾在秦陵地宫某本太古秘籍中见过,但一时间又记不分明。 萧晚晴道:“这蛊虫是李玄当年征讨苗疆时,从一个苗族妖女那里得到的。晏妹妹说得没错儿,合欢蛊发作时的确无药可医,唯一的解救之法,就是得到男性蛊主的垂幸……” “所以李玄每次前往宜春院,必定要和蛊毒行将发作的女弟子阴阳双修,一来将她本月盗取的真元纳归己有,二来为她镇蛊解毒。但今夜楚郎来去匆匆,提也未提此事,若不是眼下局势紧迫,又恰巧没人蛊毒发作,难保那些妖女不疑心呢。” 楚易恍然道:“原来如此。晴儿,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晏小仙叹道:“大哥,你一则没有蛊母,二则不会阴阳双修的妖术,亏得没有提醒你呢,否则早被那些妖女杀得丢盔弃甲,原形毕露啦……”说到最后一句,眼波闪闪,嘴角勾起促狭的笑意。 楚易笑道:“那也未必。阴阳交合,天地大伦,人人无师自通,不学就会。妹子如若不信,咱们试试就知……” 说到最后一句时,乘其不备,突然低头朝她吻去。 晏小仙娇声惊呼,闪避不及,被他一口含住耳垂,全身顿时如棉花似地瘫软下去。 还不待回过神来,那温柔而又狂野的舌尖已舔扫过她滚烫的桃腮,重新往那娇嫩的樱唇吻去。 “唔……” 晏小仙想要说话,却被他堵在嘴里。丁香暗转,琼津默渡,胸脯急剧起伏,心中却激荡起甜蜜而酸楚的喜悦。 眼角转处,见萧晚晴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晏小仙登时大羞,粉脸烧烫,奋力将他一把推开,含糊不清地嗔道:“讨厌,萧姐姐还看着呢……” 楚易瞄了萧晚晴一眼,笑道:“是了,圣人有云‘民不患寡,患不均也’,本王自小读惯了圣贤书,岂能厚此薄彼……” 话音未落,忽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往萧晚晴的花唇上吻去。 萧晚晴早有所料,低头躲闪,翩然跃出几丈开外,嫣然笑道:“张冠李戴,断章取义。圣人若知道你这么‘学以致用’,气也气活啦!” 晏小仙乘机拍手笑道:“是啊,圣人还教你‘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呢,怎么大哥偏偏不记得了?” 灯光下,二女如花笑靥,交相辉映,犹如并蒂芙蕖,说不出的清丽娇媚。 楚易心中怦怦直跳,麻痒难搔,脱口笑道:“朕闻上古圣人,寿有千岁,或八百岁,而今人寿夭,何哉?无他,夫圣人合阴阳之道耳。爱精养神,服食众药,不如天地交感,男女相成。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以男为炉,以女为鼎,坎离既济,金丹可成……” 晏小仙笑道:“这又是哪个圣人,在哪本圣贤书里说的?” 楚易一震,灵光霍闪,拊手笑道:“想起来了,《素女真经》!仙妹,这番话可是太古之时,黄帝与素女亲口说的。关于合欢蛊的最早记载,也是在这本书中。” “《素女真经》?” 晏小仙微微一怔,俏脸酡红,“呸”了一声道:“阿弥陀佛,不知又是哪个妖人邪魔挂着羊头卖狗肉,借着祖宗的名号来贻害子孙,捏造出这等淫书邪术。亏你还记得这般清楚。” 萧晚晴扑哧一笑,道:“晏妹妹这可冤枉他了。此书真是太古时素女与黄帝所著,只是被秦始皇打着‘焚书坑儒’的幌子,藏在了秦陵地宫的密室之中。所以你不曾听过。” 晏小仙昨夜听楚易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知道他曾在地宫密室遍阅太古秘籍,此刻听萧晚晴这般解释,登时相信了八九分。 “两位亲亲好娘子考虑得极是……” 楚易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咳嗽一声,正色道:“我既是齐王李玄,岂能不会阴阳双修大法?今天险些因小失大,坏了大事。事不宜迟,咱们现在立刻亡羊补牢,好好研习双修大法……” 突然一跃而起,朝二女扑去,迅如急电,率先将萧晚晴揽到了怀里。 晏小仙惊叫一声,急忙翻身飞起,逃到屏风之外,抛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王爷,我只是个小书童,没法儿和您阴阳双修,又不想分桃断袖,还是让萧姐姐教您吧。” 楚易定睛再看时,早已没了她的踪影,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只好摇头叹道:“好一个不识大体的丫头!罢了罢了,娘子,咱们不用理她。” 楚易飘然跃回床上,将萧晚晴铁箍似地紧紧抱住,翻身压在身下。 听着她急促的呼吸,感觉到她那滚烫如火的身体,楚易的心中剧荡,登时涌起了异样的感觉。 “楚郎……你……”萧晚晴双靥晕红,越是挣扎反抗,越是酸软无力,芳心怦怦剧跳,垂下眼帘,低声道,“你快放开我,我还有话和你说……” 楚易软玉温香抱满怀,正自得趣,哪肯罢休? 见她满脸窘迫娇羞,更是促狭心大起,故意贴着她的耳朵,吹了口热气,低声笑道:“娘子,有话明早再说不迟。春宵苦短,情势紧迫,为了亿万苍生,咱们万万不可再浪费时间了。” 他一边胡言乱语,一边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探入她的衣襟。萧晚晴猛地一颤,双颊霞涌,耳根如烧,身子软得像要化开一般,虚软无力地道:“楚郎,你……你先听我说……” 楚易原本还带着几分戏谑之意,但此时此刻见此情状,已是情火如炽,心旌剧荡,笑道:“圣人说得好,‘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所以咱们还是少说话,多办事吧。” 双手一振,真气轰然鼓舞,碧裳翠裙顿时丝缕化散,那完美无瑕、吹弹欲破的莹白胴体毫无遮拦地呈露眼前。 萧晚晴“啊”的一声,紧闭双眼,长睫轻颤,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楚易瞧得目眩神迷,血脉贲张,想起和她在棺内的旖旎春光,更是绮念横生,再难自抑。当下哑声笑道:“娘子,昨夜咱们洞房花烛,被那群妖魔搅了兴,今夜终于又只剩下我们两人啦。常言道‘送佛送上天,打鬼打到阎王殿’,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废呐。” 萧晚晴听后倒抽一口凉气,如遭电击,身子陡然绷紧,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眼波迷离,脸颊嫣红如醉,过了片刻,方才娇喘吁吁地道:“楚郎,晴儿早已是你的人啦,你……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听我……听我说上几句,好不好?” 楚易听她说得这般柔顺温婉,心中怜意大起,当下强忍沸沸情欲,抬头笑道:“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吧。到底什么事这般要紧?” 萧晚晴嫣然一笑,妙目满是温柔感激的神色,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咬唇道:“楚郎,昨夜你生怕五族秘籍落入魔门之手,仓促间烧了个精光,不知事先是否都已背得滚瓜烂熟了?这卷《素女真经》你还记得吗?” 楚易一怔,哈哈大笑,打趣道:“《素女真经》?敢情晴儿是怕夫君不谙风月之事,所以临阵磨枪,先看一番兵书吗?放心放心,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况且还有楚前辈的元神呢,肯定不会委屈了我的好娘子。” 萧晚晴脸上晕红更甚,“呸”了一声,微笑道:“楚郎少贫嘴。你可知道《素女真经》是魔门志在必得的三大宝典之一吗?” 楚易大奇,道:“魔门三大宝典?还有两个是什么?” 萧晚晴道:“一个是《摄神御鬼大法》,另一个就是《轩辕仙经》了。” “摄神御鬼大法?”楚易悚然动容,汹汹情欲顿时消退了大半。 摄神御鬼大法是恶名昭著的上古妖法,依仗蛊虫、神器等诸多方法,吸纳他人的元神真气,化为己用。 练此妖法者,短期之内真元可急速增长,甚至可以御使僵尸为恶。 但如果不能将体内的万千元神逐一消融吸化,则必定精神错乱,直至元神迸爆,形神俱灭。 萧晚晴道:“正是。相传太古魔神蚩尤就是修炼这种妖法,最终万劫不复。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素女真经》竟能和这上古第一妖法,以及号称‘神仙宝典’的《轩辕仙经》齐名并论呢?” 楚易心中正有此疑问,摇头不语。 萧晚晴微微一笑,也不直接解释,柔声道:“天地分阴阳五行,万物都有金木水火土的属性,人类自然也不例外。每个人都有某种或某几种特别强盛的五行属性,比如有的人心脏功能特别强,是以为他属金;有的人脾特别好,是因为他属土……” 楚易饱览群书,对中医也略通一二,知道五脏之中,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其他如五腑、五窍、五津也都各有五行对应。 听她这般别开生面的解释,却是头一回,不由大觉有趣。但不知她话锋一转,寓意何在,当下凝神聆听。 萧晚晴道:“上古之时,人类按照各自的五行属性,分五族群居。木族居于大荒东边,尚青色,其帝王为青帝;火族居于南边,尚赤色,其帝王为赤帝;金族居于西边,尚白色,其帝王为白帝;水族居于北边,尚黑色,其帝王为黑帝;土族居于中央,尚黄色,其帝王为黄帝……” 楚易点头道:“这些我已经知道啦。后来黄帝统一了天下,为了避免再发生族别战乱,打破藩篱,将五族迁徙杂居,分为十二神兽国。每年以一种神兽纪年,并由该国国主辅助黄帝治理天下……据说这就是十二生肖的由来。” 萧晚晴微笑道:“是啦。后面的事情楚郎应当更加清楚了。五族一统,天下大同,上古神帝制度渐渐消亡。蚩尤后人为了继承夙愿,重振太古旧制,建立神门,前赴后继地反抗帝国…… “几千年来,神门历经浩劫,逐渐失去原先的真谛,变成了如今祸害天下的魔门。魔门宗派繁多,流传着各种源自上古的妖法邪术。但包括这些宗派的魁首,也未必知道,这些源自上古的法术,就像是双刃剑,用得不对,便会自毁……” 楚易心中一凛,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又听她说道:“上古五族,每一族都根据其自身的属性,各自创造了彼此独立的真气修行以及法术修炼的系统。金、木、水、火、土的真谛分别为‘恒’、‘生’、‘变’、‘亡’、‘容’。即永恒、生长、变化、毁灭、包容。例如水族的真气、法术,倡导‘变化无形’,金族则注重‘永恒不变’……” 楚易思绪飞闪,将所看过的五族秘籍略加印证,果然莫不如是,心中突突直跳,又惊又喜,但旋即又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之感。 正自细细揣摩,却见萧晚晴秋波流转,凝视着自己,柔声道:“楚郎前几日也遍阅了五族奇书,应当体会到修行不同的五行真气、法术之时,体内的种种反应了?当你修炼木族真气时,是不是感觉到脾、胃隐隐作疼?而当你修炼金族法术之时,是不是觉得肝胆丝丝裂痛?” 楚易骇然道:“晴儿怎么知道?”他心中一沉,灵光霍闪,脱口道:“是了!难道这是因为五行相克的缘故?” 他参悟修行五族法术之时,体内确有各种细微不适,原本也不在意,此刻经她提醒,恍然大悟,冷汗登时出了一身。 萧晚晴点头道:“不错!五行相克相生,变化无穷。但世人受自己身体属性限制,常常不能修炼其他族别的法术,即使强行修炼,最多也只能稍有小成。倘若不慎,还会反受其害,走火入魔……古往今来,能真正将五族真气融会贯通,而又安然无恙的,只有太古神帝神农氏、轩辕黄帝等寥寥几人而已。” 突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焦急叫道:“萧姐姐,照这么说来,大哥岂不是已受其害了?你……你怎的不早提醒他?眼下还有什么法子解救?” 屏风后探出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正是晏小仙。 原来她适才并未走远,只是躲在外屋,听见两人对话,心中大急,忍不住失声插话。 萧晚晴嫣然一笑道:“晏妹妹放心,楚郎尚未深修那些上古秘籍,没有大碍。” 见晏小仙那双黑白分明的妙目滴溜溜地盯着自己,吐了吐舌尖,又缩回头去;她突然想起自己仍是一丝不挂,脸上一烫,抓起被子遮住身子。 萧晚晴而后装作毫不在意地望着楚易,道:“楚郎,神农氏是五德之身,因此能将五行合一。但你可知道为什么以黄帝土德之身,却能将五族真气融会贯通,而不受五气相刑相克之害吗?” 楚易心中一动,奇道:“难道是因为这《素女真经》的功劳?” 萧晚晴微笑道:“不错!太古之时,蚩尤以‘御神摄鬼大法’强修五行真气,结果走火入魔,苦不堪言。黄帝有了前车之鉴,就和素女一起,潜心钻研其他五行合一的法子。某日,素女在既济炉中烧丹炼药时,灵机一动,突然想出了一个旷古绝今的法子来……” 楚易“胎化易形”之后,融合了道魔两大散仙的神识,对于采药炼丹再是熟悉不过。听说素女从既济炉中获得灵感,大感好奇,凝神倾听。 所谓“既济”,是指第六十三卦。也就是“坎上离下”。 坎是水,离是火,既济炉便是“水在上,火在下”的炼丹炉。相传为黄帝所造,流行了数千年,与新近出现的“未济炉”正好相反。 既济炉的中央,有一个三脚形状的圆鼎,做为炼丹的反应室。上面是冷水盛器,起冷凝作用。 升炼水银时,鼎中放入朱砂等药料,用火在炉下对丹鼎加热,鼎内朱砂受热分解,释出水银,水银升华后冷凝在温度较低的鼎的顶部,结成金丹。 萧晚晴说道:“……素女心想,炼丹过程中,鼎炉金丹是‘金’,燃料是‘木’,炉火是‘火’,朱砂是‘土’,水鼎中有‘水’,五行相化相生,始成金丹…… “于是素女又想,人体之内也有五行,既是如此,为什么不能以人体为鼎炉,五行相生,将体内真元炼成‘金丹’呢?” 楚易闻言一怔,拍手喝彩道:“好一个素女!这番言论比起当下道门各派的‘内丹大法’,可不知高明多少倍了!” 他旋即又皱眉奇道:“不过,《素女真经》说的不是男女双修吗?这和既济炉有什么相干呢?和五行合一又有什么联系?” 话音刚落,蓦地想起“以男为炉,以女为鼎,坎离既济,金丹可成”那十六字来,“啊”的一声,张口结舌,心中扑扑狂跳,顿时明白其中寓意了。 萧晚晴抿嘴微笑,柔声道:“楚郎果然聪明绝顶,一点就通。坎卦代表水,同时也代表女;离卦代表火,同时也代表男。里说‘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既然水火既济,可以调和五行,炼成金丹,那么男女交媾呢?” 楚易对颇为熟悉,喃喃道:“不错!‘一阴一阳之谓道,生生之谓易’。天为纯阳,地为纯阴,人在中间为半阴半阳。坎卦上下都是阴爻,中间一横是阳爻,表示女子是外阴而内阳;而离卦上下都是阳爻,中间阴爻,表示男子是外阳而内阴……” 晏小仙在屏风后听得恍然了悟,忍不住又探出身来,拍手道:“坎离交媾,正好采真阴以补真阳。如此阴阳双修,水火既济,无论男女,都可以炼成纯阳元婴,飞升成仙!” “正是如此!” 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但这种‘坎离交媾,既济双修’最大的妙处还不仅限于此,而在于阴阳调谐,五行合一。试想,如果一个木德之身的男子,与一个水德极强的少女双修,将会如何呢?” 楚易脱口道:“五行水生木,他的木属真元将会大大增强。” 萧晚晴螓首轻点,又道:“倘若他再与火德极强的女子双修呢?” 楚易心中大震,道:“木生火,火生土。火德女子的真元必定会大大加强。同时,他自己体内的土属真元也会随之增长!” 萧晚晴妙目中满是赞许之色,微笑道:“倘若之后,他再依次与金、木、土、……各属性的女子阴阳双修呢?” 楚易脑海中走马灯似地闪过《素女真经》中的数千字句,脱口而出:“阴阳二气水乳交融,两相裨益。金、水、木、火、土五行相生相化,循环不息。鼎炉相成,多多益上,水火既济,五行合一,此乃御女之妙用也!” 霎时间犹如醍醐灌顶,又惊又喜,怔怔坐在床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萧晚晴知他已然了悟,心中欢喜,微笑道:“当年素女想通了这道理后,就找来了五族童女,和黄帝一齐阴阳双修,终于修成了‘五行合一’的至高境界。两人将修炼心得整理记录,就成了这卷《素女真经》。” “蚩尤后人组建神门,发觉只要得到《素女真经》的心法,就能将修炼‘摄神御鬼大法’所累积的五行真气交相转化,化弊为利,修成正果。于是想方设法盗得了《素女真经》的副本……” “不想神门众人个个都想占为己有,反而发生了连串内讧,最终被四大神级高手撕抢为四份,各自流传演变,就成了《素女经》、《玉房金丹》、《既济真经》、《黄帝阴阳采补大法》四部残经。但这四部残经都失去了原先男女互益的真谛,而变成了单纯采阴补阳的淫邪妖术。” 楚易闻言心有戚戚焉。他素来鄙薄魔门的采阴补阳之术,认为是荼毒妇女的下作妖法。 因此前几日虽然早已翻阅过《素女真经》,却一直以为是太古邪术,只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就丢到一旁,不求甚解。 此时心中电光石火,一一追想,细细回味,方觉得其中果然蕴藏着妙不可言的天地至理、宇宙真哲。想到精妙处,更是意动神摇,钦服不已。 萧晚晴续道:“秦始皇统一魔门后,自作聪明,将这四部残经合为一部,修炼采补术,五行合一。不想反而走火入魔,经脉俱断。为了自救,他倾尽全国之力,四处搜寻北斗神兵和《素女真经》原卷……” “后来,虽然终于在昆仑深壑中掘出了《素女真经》,但他却已神识暴乱,发狂而死。这本真经也就只好同他一起埋入了地宫深处。倒是那四部残经,各有副本流传在世,衍变至今。” 晏小仙笑叹道:“原来如此,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秦始皇白白忙活了半世,不想竟全都便宜了大哥。这可真叫‘人算不如天算’了。” 萧晚晴微笑道:“是啊,《素女真经》共分筑基、采药、交媾、火炼、结丹、胎养、九转、还丹、元婴九重进境。正所谓‘百尺高楼平地起’,‘筑基’是修行真经的基础,如果基础不够,强行修炼,只会反受其害。而楚郎恰好被李、楚两位前辈合力打通了任督二脉,又与他们元神相融,胎化易形,这‘所筑之基’已经十分稳固牢靠,真可谓天意使然了。” 晏小仙拍手笑道:“大哥,李玄的阴阳双修术不过是从《黄帝阴阳采补大法》中来的,与《素女真经》相差何止万里!真经中必定也有关于‘合欢蛊’的法诀,你若能修行真经,驾轻就熟,那些紫微妖女又岂能瞧出半分破绽?” 萧晚晴凝视着楚易,柔声道:“不错,楚郎想要将李玄模仿得浑无破绽,这《素女真经》非得练得炉火纯青不可。况且,一旦楚郎修成五行合一,将五族法术融会贯通,即便得不到《轩辕仙经》,迟早也能炼成大罗金仙,飞升天界……” 楚易怔怔听着,心潮澎湃,暗想:“在那地宫密室里,你不肯将这番话告诉我,想必还是藏了些私心。但你并没有乘着我七次‘胎劫’之时算计我,夺走五族秘籍,对我总算是情真意切。” 楚易心中酸甜苦辣,五味交杂,叹了口气道:“晴儿,不知你的玉女天仙大法又是那四部残经中的那一部?” 萧晚晴微微一愣,脸颊绯红,低声道:“是由《素女经》演化而来。晚晴是乙丑年、丁酉月、辛卯日、辛卯时出生,是颇为罕见的纯阴之体。所以师尊不让我修行‘天仙双修大法’,而改修‘玉女天仙大法’……” 说到这里,声音越发低弱起来,道:“也就是……每日以一个童男作药引,用‘阴阳透骨针’汲取他的精血,再钉入我的骨髓经脉。这样……这样既可不破处子之身,又能自行阴阳双修。只要连续修满三千六百枝‘阴阳针’,就可炼成‘天仙童丹’,修成散仙以上的境界……” 楚易恍然了悟,终于明白她臂上那千百枚细针的用途了,苦笑道:“原来如此。萧太真当年用‘两仪归真鼎’,你用‘阴阳针’,可谓是异曲同工了。”心下暗想:“若不是你被我破了处子之身,不知还要害多少无辜的孩子!这该死的‘玉女天仙大法’不修也罢。” 萧晚晴似是知道他的念头,俏脸潮红,低声道:“楚郎放心,那些童男只是被我们汲取了精气血髓,至多生上一场大病,尚不至死。你……你破了我的‘玉女天仙大法’,也是天意让我弃恶从善。从今往后,晴儿绝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啦。” 楚易微微一笑,颇感欣慰。 楚易见她神情温婉可怜,楚楚动人,他心中又扑扑大跳起来,笑道:“娘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等阴损邪功,废了也就废了,没什么大不了。夫君我和你一起修炼《素女真经》,坎离既济,阴阳交媾……” 楚易展臂抱住她,正待亲热,却被萧晚晴红着脸推开,轻笑道:“楚郎,我和你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你还猜不到我为什么说这些话吗?” 贴着他的耳朵,悄然传音道:“楚天帝和李真人都是火属真元,你“胎化易形”之后,已可算是火德之身;晴儿却偏偏是寒金之体,五行火克金,此时双修,有弊无利。你刚开始修行《素女真经》,最好找一个木属真元的女子……” 说着,秋波流转,笑吟吟地往晏小仙瞟去。 晏小仙好奇地侧身站在屏风后,正听得有趣,见两人不约而同地朝自己望来,神情古怪,顿觉不妙。 正想抽身飞逃,却听楚易笑道:“好妹子,这卷《素女真经》,大哥有许多地方看不明白,不如咱们一起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吧……” 她眼前一花,惊叫一声,只觉得被一股强猛无比的漩涡气浪吸住,凭空飞起,倏地撞落到软绵绵的床衾上。 还不等她说话,嘴已被楚易那滚烫的舌尖封住,登时天旋地转,酥软无力。 烛光跳跃,焚香袅袅,屏风上的影子重重叠叠。 炉火劈啪作响,夹杂着细微的喘息、笑声以及衣裳窸窣的声响。白衣、裙裳……一件件散落在地。 一阵风吹来,垂幔拂动,衣裙翻卷,绣在屏风上的那对鸳鸯似乎也随之晃动起来。 在这朦胧的光影里,一切显得如此温柔甜蜜,春意融融……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叫啾啾,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洋洋地斜照入梅湖小筑,靡尘在光束里翻腾扬舞,更觉悠闲祥和。 楚易耳廓微微一动,睁开双眼。 咫尺之距,晏小仙嘴角微笑,双靥晕红,也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雪白的臂膀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腰间,似乎在梦中也不愿与他分离。 楚易低头望去,翠绿的丝被上,处子落红犹如春花朵朵,灼灼鲜艳。想起昨夜恍如梦境的缠绵,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温柔喜悦。 楚易轻轻地抬起她的手臂,正想要起身,却发现腰腿被另外一条修长滑腻的美腿压住。 转眼望去,却见萧晚晴蜷身在他左侧,股腿交叠,如小鸟依人,睡得正熟。 楚易微微一笑,不忍惊醒她们,于是又轻轻地躺回原处。 晨风拂面,木叶沙沙,梅花香气浓郁扑鼻,合着身边二女的清幽体香,更是令他心荡魂销,神清气爽。 楚易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电光四扫。 窗外春光明媚,梅湖碧波澄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微风吹来,水天俱皱,四周梅林花海连绵起伏,宛如仙境。 经过这一夜的阴阳双修,楚易疲乏俱消,精神奕奕,火眼金睛与顺风耳似乎更加敏锐了。 凝神聆听,就连数里之外东市嘈杂的叫卖声,都一字一句,听辨得历历分明。 丹田之内,似乎有一团热气滚滚翻腾,忽上忽下,如火球似地急速飞蹿盘旋,又是麻痒又是舒服。 凝神内视,却是一个紫红色的元婴,虽然尚未完全成型,但手足俱在,眉目宛然,颇为滑稽可爱。 楚易心中一颤,惊喜不已。 修真只有炼到散仙境界时,体内真元才能凝聚成元婴。一旦元婴脱胎,从泥丸宫破体而出,就能逍遥三界,长生不老。 楚狂歌和李芝仪这一魔一道,虽然都已修成散仙之身,但两人元婴与楚易相融之后,真元淆混,胎化易形,一切都又重新开始。 因此,楚易虽然有散仙以上的潜力,却尚未凝炼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元婴。这也算修真界绝无仅有的一个异数了。 不想昨夜与晏小仙既济双修,被她木属真元所激,楚易体内的真元如火如荼,进境神速,短短几个时辰,元婴竟然就粗具雏形,可谓意外之喜。 对于这《素女真经》的威力,他也越发信服了。当下索性又照着真经中的“胎养诀”,凝神聚气,炼养元婴。 随着真气流向,元婴上下翻腾,左右旋转,楚易周身经脉百骸暖洋洋的,说不出的通畅舒泰。 正自得趣,忽听屋外远远地有人叫道:“禀王爷,裴中书求见!” 楚易一凛,收敛元婴。 萧晚晴二女也立时醒转,“嘤咛”一声,坐起身来。 楚易低声笑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两位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想起昨夜癫狂情状,二女满脸晕红,又是羞涩又是欢喜。 晏小仙朝楚易“呸”了一声,笑道:“如果不是有只大蚊子,整夜嗡嗡直叫,我们自然睡得好啦。萧姐姐,是吧?” 二女相视而笑,彼此间又觉得亲密了几分,也不理他,携手跳下床,迅速穿衣着帽,易容变化,刹那间又恢复了俏丫头、俊书童的模样。 晨光中,二女翩然并立,犹如皎皎璧玉,交相辉映,动人至极。 楚易心中怦然大动,笑道:“春寒料峭,居然有蚊子敢侵犯本王爱妻?好大的胆子!嗯,不知咬了你们哪里?让夫君仔细瞧瞧……” 楚易说着,猛地抓住她们手腕,往怀中一拖,又想要乘隙轻薄一番。 萧晚晴格格一笑,拉着晏小仙挣脱躲开,柔声笑道:“楚郎,外面就有只老奸巨猾的花脚蚊子,你还是快想想如何对付他吧。” 不等他说话,早已飘然逃出了屋外,远远地传音道:“裴永庆一大早便跑来看你,必是听说了昨晚之事,抢着拉拢你来啦。此人心计深沉,谨小慎微,是本朝出了名的不倒翁,年轻时又曾在茅山修行,颇有道行。楚郎千万要仔细应对。” 楚易牙根痒痒,叹了口气,喃喃道:“放心,大年三十,这死老头子居然大清早就来坏我好事,本王自然会仔细应对。哼,不倒翁,不倒翁……本王让你摔得四脚朝天,五体投地,六神无主,七窍流血……” 他穿上衣裳,出了梅湖小筑,在两个婢女的引领下,绕过碧波荡漾的湖面,朝松林中的临湖轩走去。 阳光灿烂,松林如海,临湖轩倚山面湖,飞檐勾角,回廊楼台迤逦环绕,极为富丽奢华。 廊阁中,红炉绿茶,清香袅袅,两个童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扇动着炉火。 几丈开外,一个紫衣玉带的老者凭栏背立,衣袖猎猎鼓舞,与碧虚湖光构成了一幅明净的图画。 听见楚易的脚步声,那紫衣老者徐徐转过身,微笑道:“如此桃源仙境,尘心尽涤,难怪齐王不理人间之事了。” 他鹤发童颜,笑容清雅,风度怡然卓绝,伫立在这松涛湖浪之间,更衬得飘飘出尘,仙风道骨。 被他目光一扫,楚易心中一震,莫名地涌起肃穆敬重之感,既而又是一凛,心想:此人真气巍然内敛,犹如渊停岳峙,深不可测。晴儿说他曾是上清茅山宗的修真,其修为比起唐仙子,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前的轻视之意登时大减,哈哈一笑道:“裴大人见笑了,本王自小便向往天下名川大历,奈何一直无暇游览,只好摹虎画猫,取江山一角,聊以自娱遣兴了。” 裴永庆微笑道:“齐王当年叱咤风云,威震八荒,却选择急流勇退,寄情山水。这份超然心态,非常人所不能为。” 他的声音清雅铿锵,颇为动听。顿了顿,又道:“不过,圣人常说‘身在江湖,心在庙堂’,齐王身处桃源,依然关切着洞外风雨,这真是天下百姓的大幸哪……” 楚易心道:“咦?老狐狸倒开门见山,直入话题。我先装装傻,听他说些什么。” 当下拉着他在碧玉石桌边坐下,笑道:“裴大人这话可高抬本王啦。孤家是闲云野鹤之身,早就不打算再管什么事啦。太平盛世,孤家喝喝茶,赏赏风月,逍遥自在,此乐何及?” 招手让童子过来,为二人斟上茶,举杯笑道:“裴中书,这是福建武夷的岩茶,生在峭壁之上,普天之下只有区区几株,一年也不过产十斤而已。香浓味醇,冠绝天下,你可要好好尝尝。” 白玉瓷杯内,绿褐鲜艳的茶叶悠然翻腾,水色纯净如橙黄琥珀,清澈而又温润,浓香随着热气丝丝蒸腾。 裴永庆浅啜了一口,动容道:“果然好茶!” 又喝了半杯茶,叹道:“依老臣看来,齐王和这武夷岩茶,倒果有几分相似呢。” “哦?此话何解?” 楚易知他开始借题发挥,言归正传了。 裴永庆微微一笑,道:“古书有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可谓百草中的贵胄了。而此茶又是茶中王者,所能解者,何止百毒?齐王身经百战,为陛下平定的叛乱纷扰,更是不计其数,难道不像是为神农帝解除百毒的神茶吗?” 楚易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常听天下人说,本王是第一等的杀人利器,说孤家是第一等好茶的,裴大人可是第一个。嘿嘿,说得好!本王敬你一杯!” 裴永庆仰头细饮而尽,放下杯子,沉吟道:“王爷,恕老臣冒昧直言,听说王爷昨夜在北曲游玩之时,被一群胆打包天的乱党挟持,威逼反叛,可有此事?” 楚易哈哈一笑,打趣道:“咦?奇怪,裴大人府邸不是在平康坊的西边儿吗?孤家明明记得昨夜刮得是北风,难不成突然转向,居然把消息吹到大人家中去了?” “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臣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裴永庆神色从容不变,起身作揖,肃然道:“良茶可治百病,乱世需倚重臣。梅湖虽仍是风平浪静,但外面却已是惊涛骇浪,连天风雨。太子作乱,朋党纷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再没有一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出面调停把持,局势只怕再也收拾不住……” 楚易皱眉道:“裴大人说的这个人,难道是孤家吗?” 裴永庆白眉一扬,斩钉截铁地道:“正是!” 他回答得这般干脆,倒有点出乎楚易意料之外,先前构思好的诸多对白反倒都用不上了。 楚易微笑道:“想来裴大人今天是成竹在胸,有备而来了,不知有何高见?” “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太子。” 裴永庆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楚易,道:“眼下太子谋逆作乱,罪不可赦,即便陛下慈悲,不赐他死罪,也要被废为庶人。十八位皇子都虎视眈眈,梦想着顶替其位。天下大乱的根源,便是因此而起……” 楚易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浅啜低饮,心道:“奇哉怪也,这闷葫芦老狐狸怎么突然转性了?变成了竹筒倒豆子?” 脸上却不动声色,悠然道:“裴中书的意思,就是让孤家速速劝陛下,赶紧确定太子人选,以平定人心了?” 裴永庆沉声道:“正是。” 楚易喃喃道:“可是十八位皇子,个个都聪明宽厚,定下谁才好呢?” 瞟了他一眼,故意猛一拍案,道:“有了!宣王英霸勇武,雄才大略,二十岁时,便曾带了数千卫兵,轻易平定了郑王之乱;又礼贤下士,从善如流,我看倒挺适合……” “王爷说得是,宣王的确十分勇猛霸气,打起仗来很是了不得。” 裴永庆神色微变,沉吟道:“但正所谓‘仁者无敌’,治理天下,靠的绝不是勇猛霸气。当年纣王威武无敌,还不是因为暴政失掉了天下吗?历代帝王之中,凡是恃擅武力的,要么穷兵黩武,民不聊生;要么刚愎自用,怨声载道……少有不亡国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呐。” 楚易暗感好笑,心道:“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我再逗他一逗。”脸上装作非常凝肃,又故意举了几个皇子,大加赞赏,偏偏绝口不提康王。 裴永庆神色尴尬,小心翼翼地逐个反驳。但其驳辞甚为圆滑巧妙,不是直接批评,而是借用朝中其他大臣的舆论,含沙射影,听来倒也有理有据,颇为中肯,让人无话可说。 楚易叹道:“孤家举了这么多个,裴中书却鲜有满意的。不知道在裴中书眼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呢?” 裴永庆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松了口气,肃容道:“王爷,举贤不避亲。老臣以为,当今之世,最适合当太子的,应该是康王殿下。康王仁厚宽容,温文尔雅,深得朝野上下爱戴……” 楚易不等他说完,便“咦”了一声,哈哈笑道:“这可奇了。孤家怎么听说康王沉溺声色犬马,和本王颇为志同道合呐?” “王爷,道听途说,最不可信……” 裴永庆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冰冷的怒色,淡淡道:“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康王仁慈宽厚,深得陛下垂爱,因此难免有些小人嫉恨造谣。王爷当年不也受过这些流言蜚语之害吗?又岂能当真?” 顿了顿,裴永庆又道:“康王常说世间他最为敬服的人,就是齐王您了。和王爷一样,他对兄弟向来十分友爱,从前不愿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伤及手足之情,所以才以王爷为榜样,超然局外,韬光养晦。” “老臣相信,以康王的胸襟才干,若能得到王爷的支持辅佐,假以时日,他必定会像楚庄王那样,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他风度清雅,谈吐得体,口才颇为了得,总能在不知不觉中,褒贬抑扬,让听者渐渐顺其逻辑,跟着他打转儿。 若不是楚易对他与康王的底细了如指掌,知道这位小王爷实在只是个懦弱无能、纵欲好色的草包,只怕真会被他的如簧之舌说动了心。 裴永庆见他微笑不语,只道他已有些动心,又道:“太子之事,陛下一直难以决断。齐王是西唐的中流砥柱,又是陛下最为信赖的人,一言九鼎。有您出面,这淆乱局势立刻便可安定下来了。中兴大功,足可千秋流芳。” 顿了顿,裴永庆淡淡道:“另外,伍娘娘若知道王爷对康王的关切,也会十分高兴的。这等利己利人,又造福天下苍生的好事,王爷以为如何?” 他这几句话威逼利诱,绵里藏针,其意再也明白不过。 伍慧妃自己没有子嗣,从前觉得康王讨喜,就收了这只小了自己几岁的王爷做契子,对他颇为宠爱。 你若识相,就趁早支持康王,伍慧妃必会投桃报李,给你丰厚回报;否则,你就自个儿买个棺材躺着去吧。 楚易心中大怒,突然哈哈大笑道:“裴大人,原来孤家还有一个地方最像武夷岩茶,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裴永庆一怔,微笑道:“愿闻其详。” 楚易笑道:“武夷岩茶既不是红茶,也不是绿茶。但喜欢红茶的,都想要喝它,喜欢绿茶的,对它也颇有兴趣。可惜它却偏偏生长在绝壁之上,采摘起来危险万状。你说,它和本王是不是很像?” “王爷是人中龙凤,它是茶中乌龙,都是至尊至贵之身,自然相像……” 裴永庆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和宣王两帮人,都在玩命似地争取他的支持,心中恼怒,脸上却依旧笑容可掬,续道:“不过,即便是长在峭壁上的岩茶,也知道如何因地借势,牢牢地抓住每一个缝隙,生根求存。王爷,你说是吗?” 楚易心想说了这么久,戏也演得够了,如果再玩下去,让裴中书看透自己的真实立场,只会给自己增加一个强敌。 当下扬眉微笑道:“裴中书这番话至情至性,说得很有道理,本王会好好考虑的。” 眼见裴永庆脸上闪过淡不可察的喜色,他心中忽地一动:“这老狐狸既敢敲我竹扛,我索性顺着竿子往上爬,借他的竹扛一用。” 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就算孤家有心相助康王,也需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才是。眼下有一件事迫在眉睫,若不尽快解决,对康王的清誉只怕会有莫大影响,少有不慎,还会被诬为叛党……” 裴永庆目光闪动,淡淡道:“王爷说得可是唐梦杳唐掌门一事?” 楚易一凛:“老狐狸果然厉害。”对那淡雅温柔的上清仙子,他原就有心相救,不仅要让她毫发无伤地离开魔窟,还要帮她恢复名节,洗清冤屈。眼下机不可失,岂能错过? 裴永庆哈哈一笑道:“不错!眼下朝野都在哄传唐掌门与魔门楚狂歌勾结,陷害同道,图谋叛乱,结果连虞太掌门也一起连累了。茅山派与康王,与裴大人向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可半点也马虎不得啊。” 他这话绵里藏针,将茅山派与康王紧紧绑在一起,就算裴永庆想抛弃茅山派,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 “王爷为我们设想周到,老臣感激不尽。” 裴永庆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唐掌门、虞夫人两位与魔门没有半点瓜葛,这些日子我已搜集了大量的证据,她们平冤昭雪指日可待。绝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意森然,双目中倏地闪过凌厉无比的杀气,犹如神器出鞘,凶兽解印,霎时间变了另一个人般。 楚易心头大凛,莫名地涌起一阵寒意。 裴永庆凶芒一闪即逝,瞬息又恢复为清雅从容的模样,微笑道:“王爷事务繁多,老臣就不多打搅了。今晚除夕,康王要在府中为伍娘娘祝寿,届时贵宾云集,高朋满座,正是平息谣言,彼此坦陈心迹的大好机会。老臣就翘首以盼王爷大驾光临了。” “今晚?”楚易愕然一惊,茶水险些泼了出来。 送走了裴永庆,楚易回到梅湖小筑,将适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萧晚晴二女听。两人听说他反复逗弄不倒翁,都大觉有趣,格格直笑。 但听到后来,萧晚晴却渐渐蹙起眉头来,沉吟道:“裴永庆向来谨小慎微,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轻言妄动。今日一反常态,竟敢在齐王面前语带威胁,锋芒毕露……难道他当真已经自觉胜券在握?又或者,局势竟已紧迫到了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地步?” 三人猜测了片刻,均觉似是而非,就身处茫茫大雾,隐约中似乎看见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垂幔鼓舞,香烟缭乱,窗子吱嘎作响。转头望去,万里蓝天白云翻涌,如巨浪汹汹高叠,又像万千猛兽瞬息变幻。 楚易心中那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了,原本晴朗的心情也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 风云诡谲,变幻无常,他原以为还能有些许时日准备,没想到一切竟已迫在眉睫。 宴无好宴,今晚康王府中,他又该如何应对呢?难道当真如老狐狸所愿,推举康王做太子吗? 晏小仙眉尖一挑,冷笑道:“不管啦!只要能安内攘外,击溃魔门,谁当太子又有什么干系?如果这老狐狸真有这等把握,索性成全他就是!” 楚易一怔,摇头道:“万万不可!裴老狐狸貌忠实奸,和李木甫半斤八两,一丘之貉。日后康王若真当上了皇帝,也只是他的傀儡罢了。再说,若不雪平太子的冤屈,那些忠臣义士、灵宝派的修真们,岂不都要白白牺牲吗……” “楚郎,我倒觉得晏妹妹说得极是……” 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现在最为紧要的,可不是为太子伸冤,也不是分辨谁忠谁奸,而是尽快团结各方力量,平息这场浩劫。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力挽狂澜,倒不如乘风破浪。只要过得了这关,还怕将来不能拨乱反正,惩奸除恶吗?” 楚易苦笑不语,心中虽然觉得颇不赞同,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当是时,又有婢女来报,说御史大夫吉冷与刑部尚书罗希瑕求见。 三人面面相觑,晏小仙格格笑道:“看来今日齐王府的门槛注定要被踏破啦。满朝文武去康王府表态之前,多半都要先到大哥这里请安垂询呢。” 萧晚晴抿嘴一笑,道“这样也好,楚郎不必表明自己观点,只需诱使这些宾客将他们的意思表露清楚,最后统计分析,看看哪位皇子最为得势,咱们再锦上添花吧。” 果不其然,吉、罗两人前脚刚走,又有大批文武官员接踵而至。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就像是约好的一般,你去我来,走马灯似的好不热闹。 短短四个时辰内,楚易便几乎将京城内所有的王侯显贵都见了一面,唯有左仆射李木甫、右仆射韦庭松、金吾大将军王忠良等寥寥十几人没有现身。 登门宾客无一不是旁敲侧击,想方设法打探楚易口风。楚易却只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 到了后来,除了少数老谋深算的闷葫芦之外,大多人都沉不住气,反倒被他诱激,纷纷亮了自己的底牌,开始游说楚易加入己方阵营。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对楚易表明耿耿忠心的齐王旧部,例如兵部尚书齐远图等人,便明确表态,无论楚易支持哪个皇子,他们都会鼎力拥戴。 楚易三人分析整理下来,与昨夜紫微门众妖女提供的情报一一验证,果然相差无几。 仔细一算,宣王、康王两派的支持者,无论从人数上,还是实力上,都是旗鼓相当。 虽然这个结果早已在意料之中,但还是粉碎了三人的侥幸之心,倍感失望。 萧晚晴蹙眉沉吟道:“这可真叫人左右为难了。两边势均力敌,无论我们支持哪一方,势必都会引起决裂,少有不慎,只怕还会直接引发叛乱……” 晏小仙咬牙道:“裴老狐狸忒也可恨!故意将日子选在今天,分明就是想要打乱我们的部署,让我们根本没时间调和斡旋!” 楚易思绪飞转,心乱如麻,原以为回到长安,化身李玄,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未免太过盲目乐观了。 虽然比起这些混惯了官场,老奸巨猾的政客们,他们未见得逊色,但想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扭转乾坤,何其之难! 饶是楚易三人个个聪明绝顶,智计百出,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也有些一筹莫展。眼看着夕阳西落,暮色降临,竟仍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到了酉时,丁六娘又遣人来汇报当日情况。 信报中说道,金吾卫大将军王忠良以“除夕宵禁、护卫圣驾”为由,前后七次共调动了近六千名精兵,逡巡在安邑坊康王府一带。 而右金吾卫将军郭朝忠,则以相同理由,率领三千兵卫,直接镇守在王府四周。 楚易三人心下大凛,王忠良与郭朝忠分别是李木甫和裴永庆的死党,彼此间素来水火不容,此次分率精兵包围在康王府四周,自然是奉了各自主公的意旨,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了。 双方剑拔弩张,满怀敌意。一旦王府中发生冲突,安邑坊必定血流成河,堆满公卿尸骨。一场席卷全国的叛乱可能就此爆发。 到了那时,天下大乱,即使魔门、番国不想即刻偷袭,也只能顺应时势,提前发动进攻了。 这除夕之夜也会因此成为西唐王朝的末日。 楚易心潮汹涌,越想越是凛然,忖道:今夜康王府的晚宴,只怕比鸿门宴还有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天帝、李道长、萧天仙……为了平定大劫,牺牲自我,将希望尽数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又岂能轻言退缩?就算前面真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让它变成一马平川! 想到这里,豪情激涌,杂念俱消。楚易哈哈一笑,扬眉道:“两位娘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多想无益,咱们还是见机行事吧。” “驾!” 马车出了齐王府,在三十六名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南疾驰。 爆竹声声,轰鸣不绝。姹紫嫣红的烟花冲天飞舞,此起彼伏,将夜空映照得光怪陆离。 除夕宵禁,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沿途府第无不张灯结彩,挂上了桃符春联,焕然一新。 放眼望去,十里长街,万点华灯,漫天烟花怒绽,好不壮观。 看着窗外急速倒掠的瑰丽而朦胧的夜景,看着车内萧晚晴和晏小仙指指点点,低声谈笑,亲昵得像是姐妹一般,楚易突然想起那日初到长安,他也是和晏小仙一起,坐着马车前去赴宴,心中顿时涌起恍如隔世的沧桑之感。 短短七八日之间,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再也不是那未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了,摇身一变,赫然竟已成了当日宴会的主人。 世事无常,天意难料,有谁能猜到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今夜之后,他的命运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但无论如何,成也罢,败也罢,这一刻起,他的命运要由自己来掌握! 思忖间,马车已经过了春明门大街。街上穿巡的金吾卫士越来越多,瞧见齐王府的灯笼、旗帜,纷纷高呼行礼。 绕过东市南街,朝西奔驰,斜下里突然冲出一行车队,来势汹汹,差点与楚易马车撞个正着。 骏马惊嘶,车子陡然顿住,萧、晏猝不及防,娇呼失声,撞入楚易怀中,被他软玉温香抱个正着。 “你瞎了狗眼啦!齐王的车子也敢乱撞?老子剥了你的皮当球踢!”马夫狂怒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挥鞭大吼。 两侧的卫士也风驰电掣地冲上前,骂骂咧咧,将肇事车马团团围住,正想好好教训,一个眼尖的,瞥见马车上的白玉拂尘标志,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仙宜公主!” 萧晚晴又惊又喜,嫣然一笑,传音道:“楚郎,你的贵人来啦。今晚若能得她相助,皇帝对你必定更加言听计从。快快去和她打个招呼吧。” 楚易心中突突大跳,他昨日便听萧晚晴说过,齐王李玄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子,叫做李思思,美丽端庄,温淑典雅,深得皇帝和李玄的宠爱。只是她无意荣华,一心慕道,很早就出家当了女道士。 唐元宗将亲仁坊西南隅的藩王府邸改造成道观,供她居住修行,观内有吴道子等名家的壁画,极为奢华富丽。官宦世族的女子有不少追随她,到这道观入道清修。 因此,这“仙宜女冠观”也被称为天下第一女道观,声名之著,竟在“茅山上清女冠观”之上。 楚易对这皇家第一女真闻名已久,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邂逅。 只听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叹息道:“七哥,好久不见,你不来陪我说话,还叫这些奴才吓唬我,是什么道理?” 众兵士慌不迭地翻身下马,俯身请罪。 那马夫更是骇得面无人色,抽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伏地咚咚直叩响头,鲜血淋漓。 楚易哈哈笑道:“普天之下,数你最大,还有谁敢吓唬你?” 下了马车,走到那辆玲珑素雅的马车前,弯腰行礼,笑道:“蒙公主召唤,小王李玄特来陪聊……” 话音未落,珠帘飞卷,一只纤纤素手将他衣领一把抓住,猛地拽入车中。 眼前一花,香气扑鼻,触手所及,竟是温软滑腻的女人裸体。 楚易心下一惊,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嘴巴已被甜蜜柔软的唇瓣封住。 继而只听见一声梦呓似的叹息,那湿漉漉的丁香舔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七哥,七哥,你这狠心寡义的薄情郎,让我想得心都碎啦……” 话音未落,肩头忽然一阵锥骨似的剧痛,疼得他险些失声大叫。 (注:唐朝时,玄宗有位女儿叫咸宜公主,也就是唐肃宗的妹妹。公元762年,她在“咸宜女冠观”出家入道,此道观是旧时王府改建而成。受她影响,世族女子入道,常常都愿进入此观修行。但本书中所描写的西唐并非唐朝,唐元宗并非唐玄宗,“仙宜公主”李思思自然也就不是那位咸宜公主。本书中还有不少类似情况,恕不一一列举,请各位熟悉唐史的朋友不必深究。) 第十二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马车内光线昏暗,但楚易火眼金睛,却瞧得历历分明。 那女子黑发亮如漆墨,瀑布似地倾泻在雪白光洁的娇美胴体上。那玲珑曲线微微起伏,美得让人心疼,也让他突然忘记了肩膀的疼痛。 “七哥,咬在你身,疼在奴心。横竖妹子已经心疼了这么久,就让妹子再咬你一口,好不好?” 她抬起头来,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抚摩着楚易肩上鲜血淋漓的齿印,梦呓似地软语央求。 黑暗中,秋波流转,如烟蒙雾笼,唇角微笑,似暗夜花开。 楚易呼吸一窒,一颗心突突狂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 这些时日,他见过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萧太真、晏小仙、萧晚晴、翩翩……无一不是美如天仙、艳若桃李,但或许只有这女子,才真正称得上“倾国倾城”四字。 仔细看来,她虽然及不上萧太真妩媚妖艳,及不上晏小仙清丽脱俗,也及不上萧晚晴的纯真妖娆,但她神容温柔优雅,风情万种,尤其是那略带凄婉哀愁的眼神,更让人心驰神醉,难以抗拒。 楚易怔怔地凝视着她,正待说话,她又嫣然一笑,重重咬在了他的左臂上。 这一下比先前更疼痛十倍,楚易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但方甫痛吟,那女子又扑入他的怀里,八爪鱼似地将他紧紧缠住,滚烫柔软的樱唇蓦地堵住了他的嘴,狂野而凶猛地交缠接吻。 娇喘吟吟,香津暗渡。她的唇齿间,甜蜜甘美,又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更平添了蛊媚的诱惑。 楚易脑中轰然,被她撩得欲火熊熊,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热烈回应。 她“嘤咛”一声,周身如融似化,双手温柔地滑入他的衣裳,寸寸剥离,片刻间两人已是一丝不挂,肢体交缠。 “啊,七哥,七哥……” 当楚易滚烫的分身滑入那蜜汁淋漓的玉壶,她猛地弓起身子,发出欢悦而颤栗的呻吟。 楚易却宛如晴空一声霹雳,陡然清醒。 七哥?是了,这女子既是李思思,那便是李玄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子!难道李玄这禽兽,竟早与自己的亲生妹子做出了天地不容的乱伦丑事? “七哥,抱紧我,抱紧我……”李思思紧紧地搂住楚易的脖子,迷乱地咬舐着他的耳垂,吐气如兰。 但他此刻震惊骇异,难以言表,先前炽烈飙升的情欲早已倏然退去。 李思思恍然不觉,双靥酡红,眼波如醉,狂乱地摇曳腰肢,骑在他身上剧烈起伏,每一次震荡,都带给他近乎眩晕的强烈快感。 那典雅端庄的脸变得如此妖娆淫媚,但即使是在这迷狂之中,仍带着凄迷幽婉的哀愁,就像是春风中款摆的牡丹,不胜蜂飞蝶舞的娇羞。 “七哥,你怎么啦?你今天好生古怪……啊,我……我快不成啦……” 她胴体滚烫似火,陡然绷紧,猛地伏在楚易的身上,紧紧交缠,簌簌颤抖,发出啜泣幽咽似的呻吟。 楚易心中一凛:“糟了!她既是李玄的妹子,又是他的情人,对他自是熟悉不过。我这般一动不动的,可不像那禽兽所为,若被她瞧出破绽,那可大势不妙。” 当下猛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传音笑道:“好妹子,今天你怎的这般不济,七哥还没吹动进攻号角呢,你倒自个儿兵败如山倒了?来来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李思思胸脯剧烈起伏,潮红未退,摇头哧哧笑道:“罢啦,齐王能征善战,丈八蛇矛天下无敌,小女子哪是你地对手?还是趁早鸣金收兵吧。” 素手游蛇似的往下滑去,将他分身一握,眼波娇媚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道:“不过,你这穷兵黩武的好色大将军,长矛上怎么又沾了异族女子的血?是不是乘着本公主闭关修行,又偷腥野食,拈花惹草去了?还不快老实交代?” 说到最后一句时,手上猛地一紧。 楚易分身被她滑腻柔软的手掌这般猛一紧握,登时跳了几跳,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情欲立即又汹汹鼓舞起来。 心中怦然,忍不住调笑道:“天下太平,岂敢妄动刀兵?这蛇矛久未征战,都已经有些生锈了,敢情妹子是要帮它磨上一磨吗?” 李思思哼了一声,突然俏脸一板,如罩寒霜,冷冷道:“还敢狡辩?就这两天,它至少喝了两个处女的血啦,当我闻不出来吗?哼,前些日子我闭关不出,你熬不住倒也罢了,现下再敢胡来,我就把它一刀切了!” 那醋妒娇嗔之态不但毫不突兀,反倒给她增添了莫名的魅惑。 楚易心旌摇荡,苦笑道:“如此神兵利器,乃集天地之精华所造,断了岂不可惜?” 李思思扑哧一笑,犹如雪霁云开,叹道:“七哥,你总是这般涎皮笑脸,我却偏偏拿你没办法。” 说着,突然低下头,将它轻轻一吻。 楚易何曾识过这等滋味?“啊”的一声,神魂颠倒,险些便欲喷薄而出。 她丁香勾卷,温柔地吸裹了片刻,一颗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楚易分身上,说不出的冰凉。 “妹子,你……怎么啦?”楚易一怔,欲念尽消。 李思思泪眼盈盈,凝视着他,微微一笑,神情古怪,像是悲戚,又像是欢喜。摇头叹道:“没什么。七哥,晚宴就快开始了,皇兄也该等得急啦。我们走吧。” 车马辚辚,转眼到了康王府门外。 途中,楚易以最快的速度,将宣王、康王争抢太子之位的事情,与李思思说了一遍。 结果还不等他表明立场,李思思已经嫣然一笑,截口道:“七哥放心,不管你支持哪个皇子,我都会鼎力相助的。” 李思思的香车想必也是以特殊材质制成,内外声音完全隔绝,因此无论是楚易与她在其中颠鸾倒凤也罢,密议商筹也罢,外人竟丝毫不能察觉。 爆竹轰鸣,鼓乐喧阗,楚易扶着李思思下了车,早有卫兵、家丁列队夹迎,领着他们进了府内花园。 听说齐王、仙宜公主驾到,康王亲自率人前来迎接,极为恭敬热情。 楚易那日在齐王府中曾见过他一面,相隔甚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此刻咫尺面对,才发觉他虚胖白净,神情猥琐,走上几步路,便立时气喘咻咻,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他对李玄似是极为畏惧,说话时也不敢直眼面对,但对李思思这姑姑,倒像是心存邪念,眯缝眼里的余光,不住地往她身上扫去。 楚易见状,心中更是平添了厌憎之意。 到了众人面前,李思思立即又恢复了那温婉典雅,端庄矜持的形象,目不斜视,莲步轻移,就连与楚易也保持了数丈的距离,和先前黑暗中那狂野放浪的淫娃判若两人。 楚易心中不由有些恍惚,甚至有点怀疑适才是不是一个春梦而已。但肩膀犹自隐隐疼痛,唇齿之间余香尚存,又哪会有假? 当下,他将这一切传音描述给萧、晏二女听,紧要之处自然略过不提。两人闻言又是羞臊又是惊骇,想不到李玄无耻,一至于斯。 萧晚晴蹙眉道:“此事就连我师尊也一无所知,可见李玄老贼心计深远,瞒过了所有人。楚郎千万小心,尽量少和李思思接触。倘若被她看出漏洞,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楚易心中凛然,忍不住又朝李思思望去。 月光下,那张容颜如冰雪雕砌,端庄淑雅,又仿佛带着淡淡的凄婉哀愁,美得让人窒息。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像被什么抽紧了,刺疼酸苦,难以摹状。 到了内园门口,为了安全起见,所有随从都不得进入,只能在旁边的楼阁休息用膳。 晏小仙、萧晚晴两人无奈,只好重新将各大注意要项,仔细地叮嘱了楚易几遍,确定他都已滚瓜烂熟了,方才忐忑不安地目送他穿过汉白玉拱门,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康王府虽然比不上齐王府壮丽,但精巧华丽却犹有过之。 楚易一路走去,两旁奇花异草,假山连绵,雕梁画栋,参差其间,极尽奢华富丽。各色灯笼悬挂在树梢檐角,五光十色,如梦如幻。 在通幽曲径间行走,听着流水淙淙,看着湖光月色,真有如临仙境之感。 美中不足之处是五步便有一岗,十步便有一哨,那些全副武装的卫士个个如黑壮铁塔,未免大煞风景。 过了松林,眼前一亮,万千彩灯倒映在湖水中,微波粼粼,如霓虹乱舞,霞彩横流,令人眼花缭乱。 晚宴便设在湖边的“霓湖十八殿”中。 十八座朱楼碧瓦的殿宇环湖而立,气势巍峨,象征着十八皇子同心连枝。此时殿内华灯漫漫,丝竹声声,喧哗笑语不绝于耳,煞是热闹。 “齐王殿下,仙宜公主驾到!” 听到两侧卫兵的齐声高呼,楚易心中一凛,突然感到一阵紧张。这一刹那,他才鲜明地意识到,真正要依靠一己之力,独挽狂澜了! 当下凝神聚意,屏除一切杂念纷扰,在丝竹悠然的节奏声中,与李思思并肩拾级而上,翩然步入富丽堂皇的大殿。 灯火辉煌,垂幔翻舞,两侧玉案罗列,美酒珍肴琳琅满目。众人纷纷起身,招呼不绝。 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楚易日间都已见过,此时重逢,彼此嘘寒问暖,满脸堆笑,倒像是许久没见一般。 楚易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又是鄙夷好笑,又是苦涩怅惘。他自小苦读圣贤书,为的就是金榜题名,有朝一日能与这些达官显贵并列朝班,为国出力,为民解忧。 但今天经历了这些事,目睹这些政客两面三刀的嘴脸,倍感官场之虚伪诡诈,从前那赤子热诚早已冷却了大半,心中甚至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比起和这些笑里藏刀的家伙虚与委蛇,倒不如啸傲山林,修仙炼法来得逍遥自在。 十八殿迤逦连绵,气势恢弘,首席设在正北之位,空空如也,唐元宗等人尚未到来。 首席下方是十八个座位,显然是为了十八个皇子准备的。此时只有太子之位空着,其他十七位皇子都已经入座。 楚易在东面次席坐下,与李思思临桌相隔,对面便是裴永庆、李木甫等公卿显贵。 裴永庆满面春风,与楚易遥遥举杯相敬。 李木甫则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点了个头,就和身边的几个官吏低声交谈起来。 楚易微微一笑,心中暗感奇怪:这老贼今日居然耐着性子,始终不来讨好我,难道他已有了十足把握?隐隐之中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四下扫望,发觉除了文武百官之外,居然还来了不少道佛高手。 天师道的张飞羽、青城玉虚宫的玉虚子、雨蕉庵的齐雨蕉、上清茅山的李凝扇、法严寺的无念、无嗔等人赫然在列。 楚易心下大凛,念力毕集,略一数去,真仙级以上的高手竟有六七十人之多。其中三人素未谋面,但真气雄浑,深不可测,竟和玉虚子等人不分伯仲,当已在散仙之境。 第一人是个高瘦如槁木的喇嘛,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但相隔如此之远,仍能感觉到他凌厉森冷的念力。 第二人是个矮小精瘦的青袍道人,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直转,满脸微笑,神情颇为滑稽有趣。 第三人是个黑胖和尚,穿着紫金袈裟,坐在无欲、无嗔两和尚之间,木无表情,像在打坐冥想。 楚易施展顺风耳,凝神聆听,终于从周围人的交谈中,得知这三人竟分别是兴善寺的住持不空法师、青城玄真道院的杜采石真人和九华山法严寺的法相长老。 楚易心中寒意大凛,暗想:今晚既是康王为伍妃贺寿的晚宴,叫这么多修真来做什么?看来两边都是摆明了今晚摊牌,图穷匕见了! 就在这时,只听殿外卫士高声长呼:“陛下驾到!伍娘娘驾到!” 鼓号轰然,管弦并奏,喧哗声顿时停止,数百双目光齐刷刷地朝长廊望去。 珠帘卷处,十八名宫装美婢鱼贯而出,然后便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朗声道:“各位爱卿,朕来迟啦。” 一个黄袍金冠的老者在十八名太监的拥簇下,气宇轩昂地大步走出,身边跟随着一个雍容典雅的美丽妃嫔。正是唐元宗与伍慧妃。 众人纷纷拜伏在地,三呼万岁。 楚易只得也跟着伏倒,随口附和了几声。 若换了从前,他这几声“万岁”必然叫得心甘情愿,但“胎化易形”之后,他性格大变,桀骜不羁,对当世皇帝早已没了以前的敬重之心,只是逢场作戏,敷衍了事。 唐元宗坐定之后,目光徐徐扫望了一遍文武百官,最后停留在太子的那个空座上,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沉痛的神色,道:“各位爱卿,朕适才迟到,是因为今夜是除夕,是团圆之夜,朕先去看了一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他说的是太子李兆重,却没人敢接过话茬。 果然,唐元宗顿了一顿,又道:“朕去看的这个人,今夜原本也当和诸位一样,坐在这大殿中,一齐为伍妃祝寿。但是……” 他轻轻拍打着桌案的边缘,眼眶微微一红,半晌才沉声道:“但是今日他来不了了。往后每年,只怕也都来不了了。朕看着这里空着的座位,想着这‘霓湖十八殿’的名字,心里好生难过。” 众人满脸凝肃,鸦雀无声,原本喜庆欢跃的气氛荡然无存。 楚易暗自打量唐元宗,见他两鬓斑斑,额上皱纹横生,短短几日间,竟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不由微起同情之意,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为什么裴永庆会如此一反常态,心急火燎了。 李兆重是皇后所生,聪明伶俐,又知书达理,唐元宗对他原本极为宠爱倚重。因此,这次太子卷入行刺叛乱之事,对他打击可谓极大。 一方面,他怒发如狂,恨不能将李兆重千刀万剐;另一方面,他心底里又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总希望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为李兆重开脱。 盖因此故,无论是康王党羽,还是宣王朋众,都害怕夜长梦多,想方设法逼迫皇帝拿定主意,尽快废掉李兆重,重立太子。 换而言之,既然皇帝对太子念念不忘,自己仍有极大的机会和胜算,可以说服皇帝,认真查明太子一案的真相。 想明此节,楚易顿时精神大振。 他思绪飞转,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一个恬淡悦耳的声音叹息道:“陛下仁慈宽厚,对太子恩宠若此,实在让老臣感动涕零。唉,太子若还有半点良知,听到这些话,只怕立即就羞愧而死了。” 说话之人紫衣金带,青须飘飘,正是左仆射李木甫。 十八殿中的宾客,大多是康王、宣王的党羽,听见唐元宗适才这番话,无不惴惴不安,生怕他改悔,但又担心触怒龙颜,所以不敢吱声。 此刻李木甫既已挑了头,众人立时轰然附应,七嘴八舌地道:“陛下待太子情深如海,恩重如山,他竟然还伙同灵宝妖人,勾结佞臣奸党,做出这等弑君篡位的逆伦恶行,实在是丧尽天良,罪不可赦!” “不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千万不必对这等奸佞心慈手软,否则岂不助长奸贼胆壮,忠臣心寒吗?” 一时间满殿义愤汹汹,哗声四起,竟没有一个替太子辩护的。 唐元宗心中大为失望,抚案沉吟,眼见裴永庆始终微笑不语,知他素来谨小慎微,于是问道:“裴中书,你有什么意见?” 裴永庆起身行礼道:“陛下,骨肉连心,就算是砍断一截手指,也会锥心疼痛,何况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常言道‘毒蛇噬手,壮士断腕’,有时为了大局着想,做出必要的牺牲,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唐元宗点了点头,又望着一个清俊挺拔的紫衣官吏,道:“韦丞相,你说呢?” 那人沉吟道:“陛下,古人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这等欺君弑父的头等大罪?倘若太子当真犯下了这等滔天罪行,绝无轻饶的道理……” 语锋一转,又道:“但人命关天,太子又是未来天子。此事不仅关系到太子、杨侍郎、司马侍郎等人的性命和清誉,更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稳定,岂能草率论定?臣以为,不可急着废立太子,需得仔细查明,再做斟酌。” 楚易心道:“原来此人就是右仆射韦庭松了。早听说他文章绝好,正直不阿,极具长者风度。现在看起来,果然比那老狐狸和笑面虎好得多了。” 李木甫微微一笑,道:“韦丞相用心的确很好,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天下人都在哄传太子谋反被囚,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动荡风险……” 顿了顿,淡淡道:“何况,再过一个月就是中和节,届时各大番国都会派来使者,到长安朝拜进贡。倘若那时还没定下太子,不知那些夷蛮又会怎么想呢?”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无不悚然动容,唐元宗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西唐历年接待番使的工作,都由太子和礼部、鸿胪寺的官员负责。一旦各番使见不到太子,自然便能猜到西唐发生了内乱。 近年来,吐蕃、南诏、扶桑各番国越来越桀骜难驯,常常有故意纵军劫掠边境、海疆的行径,刺探唐军反应,其险恶用心不言而知。 若让这些番国得知太子叛乱之事,难保不趁火打劫。到时内忧外患,其势堪忧。 伍慧妃秋波流转,瞟了一眼楚易,柔声道:“陛下,齐王当年征讨番夷,战无不胜,对他们最是了解不过,不如听听他有何高见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在了楚易身上。 楚易微微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推案起身,朗声道:“陛下,臣弟以为李丞相所说的极有道理!” 众人轰然,唐元宗“哦”的一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李木甫、裴永庆俱极大喜,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他们最为担心的,就是齐王,眼下既然连他也表态反对太子李兆重,就算唐元宗想要袒护,也找不到什么借口了。 楚易道:“太子是未来天子,是帝国的基业柱石。一日没有太子,则天下摇摇欲坠。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当今番夷并起,虎视眈眈,只等着我们稍有内乱,立即大举侵入……” 话音未落,一人怫然道:“齐王此话未免太过主观臆断。太子叛乱已有六七日,流言沸沸,各番国多半早已知道了。但今日吐蕃各国还派遣使者,确定朝贡之事,礼仪恭严周正,一如以往。如果有异心,又何必如此?” 说话之人长得黝黑方正,正是礼部尚书段秉昆。 此人平时虽寡言缄默,却颇为刚直威严,敢于当众驳斥齐王等权臣意见的,也只有他和韦庭松等寥寥几人。 楚易笑道:“段尚书是知书达理的君子,自然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但兵道诡诈,各番国提前派来使者,恰恰说明他们心怀鬼胎,不是到此安插间谍,打听消息,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麻痹我们来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裴永庆道:“齐王所言极是。蛮夷素来桀骜刁滑,不可相信,还是警惕些为好。” 楚易微微一笑,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本王打开天窗说亮话,看你还觉不觉得我‘所言极是’!” 目光一扫,凝视着兵部尚书齐远图,朗声道:“齐尚书,孤家适才在王府外,与你邂逅之时,曾听你说昆墟州、康居州、月氏、于阗各地的守军已经有几日未曾传来鹰信,只怕凶多吉少,可有此事?” 齐远图一怔,见他朝自己眨了一下眼,当即心领神会,大声道:“不错!近来边境番军屡屡有异常动向。微臣生怕有变,这两日又加紧与上述四地守军的联系,但至今杳无回应。微臣正打算明日早朝之时,奏请陛下,调遣附近藩镇,以防不测。”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唐元宗的脸色也是陡然一变。 楚易朗声道:“陛下,以臣弟几十年的戎马经验,臣弟敢断言,各番国现在正厉兵秣马,蠢蠢欲动,甚至昆墟州、康居州、月氏、于阗已被他们攻陷亦未可知。现在若再不当机立断,确立太子,团结一心,则天下危矣!” 众人纷纷哄然附和。 唐元宗惨然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七弟也认为当务之急,应当废立太子,朕看来得好好考虑了……” 楚易摇了摇头,一字字地道:“陛下,臣弟绝非此意。眼下太子万万不能废!” 众人愕然,随即大哗。 一个高亮的声音连珠箭似地叫道:“太子妄图弑父篡位,人神共愤,天理不容!齐王既然知道太子是帝国的基业柱石,又怎能容许这等乱臣贼子继续窃据高位?圣人说过‘内圣外王’,不废太子,焉能服众?倘若连国人都难平服,又怎能让外夷臣服?” 康王、宣王纷纷附应,又开始唇枪舌剑,大肆讨伐太子乱党。 楚易见那说话之人高大白净,胡子稀疏,正是门下侍中杜如晋,心中一动,想起昨夜从紫微妖女搜集的资料中看见的情报。 当下楚易哈哈大笑道:“杜侍中,圣人说过‘内圣外王’,也说过‘修身齐家治天下’。你身为国家栋梁,想必‘修身齐家’的工夫已十分到位了?但是孤家怎么听说阁下在青州任太守时,贵公子曾经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民女,险些引发民乱哪?” 杜如晋脸色剧变,这是十年前的旧事,他自以为已处理得天衣无缝,怎么还会被齐王知晓? 眼见唐元宗冷冷地盯着自己,他又是惊骇,又是恐惧,急忙叩头叫道:“陛下圣明,万莫听信谣言!那女子是青州许家小姐,当时早已经许配给微臣犬子。既已定下婚约,犬子又何必贪图一时之快,自毁前程,做出这等禽兽之事?” 楚易纵声大笑道:“不错!你既知此理,为何不能将心比心?李三郎早已是本朝太子,英武贤明,深受百姓拥戴,陛下又从来无意废而重立……敢问,他又何必‘贪图一时之快,自毁前程,做出这等禽兽之事’?难道堂堂太子殿下,比你那顽劣浮滑的犬子还要不如吗?” 此言一出,顿时如春雷霹雳,将众人尽数震住。 杜如晋大汗淋漓,面如土色,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磕头。 楚易也不理他,转过身,朗声道:“陛下,臣以为,现在认定太子叛乱,实在不通情理,难以服众。若要因此废黜太子,更是草率至极,焉知会否中了敌人的反间计?眼下外夷环伺,正值非常时期,一动不如一静,与其新立太子,平添动荡因素,倒不如先将太子从牢中放出,稳定人心。” 殿内寂然无声,只听见垂幔在夜风中猎猎鼓动,以及唐元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玉案。 众人正自忐忑,又见李思思微微一笑,柔声道:“陛下,我记得从前也有人诬陷七哥,说他驻守西域,拥兵自重,想要叛乱。但陛下力排众议,不但不将他召回治罪,反而多调集了数万大军归他调遣。结果七哥不负众望,二十天内大败吐蕃军,连夺十六城,胜利回朝。” 顿了顿,秋波流转,和楚易对望一眼,嫣然道:“陛下对七哥既能如此信任,为何对太子便不能呢?血浓于水,骨肉相连。太子自小就极为孝顺友爱,陛下有次受了风寒,他不寝不食,服侍左右,这样的好孩子,又怎会做出弑君篡位的事情呢?” 唐元宗眼中闪过欣悦的神色,猛一拍案,哈哈笑道:“七弟,十九妹,多谢你们肺腑之言。好!朕就听从你们所言,相信三郎这一次!” 满殿哄然,裴永庆、李木甫等人惊怒交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机关算尽,甚至各自安排了精兵猛将,做好了今夜火并的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王竟会突然变卦,横插一脚,硬生生让唐元宗改变了主意。 但皇帝既已下此决定,他们身为人臣,纵然恨得牙根痒痒,也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唐元宗淡淡道:“如果各位爱卿还不放心,朕就让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合作,同步搜证审理。倘若查出太子叛乱之事证据确凿,朕绝不姑息!” 吉冷忙恭声称是,道:“陛下放心,微臣也觉得此案疑点甚多,定会全力审理,不让忠臣蒙冤,不让奸人漏网。 楚易心中大快,今日的郁闷烦扰都在这一刻宣泄干净,昂身笑道:“陛下英明!” 故意扫了宣王、康王一眼,微笑道:“是了,各位皇子彼此这般友爱,现在得知太子无恙,一定欣喜无比。来,大家一齐举杯,为陛下的宽容仁慈致敬!” 宣王、康王面色微变,怒火欲喷地瞪视着楚易,心中沮丧气怒,几乎要爆炸开来,却又偏偏无可奈何,只能强颜欢笑,举杯相庆。 康王脸色苍白,挤出一个微笑,道:“父皇,今夜是除夕佳节,又是伍娘娘华诞,现在又成了太子劫后重生的好日子,可谓三喜临门。儿臣内妃裴玉环,想为父皇和伍娘娘亲自歌舞一曲,以示祝福。” 唐元宗此时心情大佳,笑道:“裴玉环?是了,那不是裴中书的千金吗?朕早听说她才貌双全,精通音律,颇有乃父之风,一直想见识一番呢。” 裴永庆微微一笑道:“陛下过誉了,让老臣惶恐不安。但愿陛下见了不要失望才好。” 话音刚落,丝竹并奏,舞乐飘飘,一行彩衣丽人交错穿梭,翩翩而出。 众人眼前一亮,呼吸停窒,目不转睛地盯着第一个女子,脑中轰然作响,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第十三章 虬龙鳞下红枝折 鼓乐喧阗,霓裳翩翩,三十六名美人穿舞如蝴蝶。 但满殿的目光却如磁石附铁,紧紧地吸附在当中那绝色丽人的身上。那些好色的官吏更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她云髻斜堕,笑靥如花,雀翎裙裳团团飞舞,绚丽多姿,时而露出纤美玲珑的赤足,欺霜胜雪,足踝上套着彩铜环铛,随着节奏铿然脆响,夺人耳目。 “这就是老狐狸的女儿裴玉环吗?他奶奶的,是谁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会打洞’?如此尤物,居然嫁给了那蠢笨不堪的猪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整个就是暴殄天物……” 饶是见惯了美女的楚易,也被她的绝世容光所震慑,心迷神醉,忍不住施展火眼金睛,尽情欣赏那丰腴娇艳的胴体。 如果说萧太真之美在于妖媚,晏小仙之美在于清丽,李思思之美在于狂野与哀愁,裴玉环的美就在于鲜活。鲜活得就像刚摘下的桃子,水灵鲜嫩,让人恨不得立即咬上一口…… 楚易正自口干舌燥,胡思乱想,忽听身后一个女子蚊吟似地低声道:“王爷,伍娘娘请你到‘竹音阁’一会,有要事相商。” 楚易转头望去,那婢女翠裳双髻,正是先前站在伍慧妃身后的丫鬟。 凝神再看伍慧妃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唐元宗一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裴玉环,含笑敲打着节拍,一应一和。 楚易心下了然,微微一笑,“是了,伍妃必是因为方才的事情,想要我转移阵营,帮她的干儿子……” 想起那日伍慧妃钦点他为解头之事,心中突然有些歉疚,又想:“伍娘娘和蔼亲切,极识大体。我就算不帮她,也当和她讲明形势,将她尽力争取过来。” 当下依依不舍地多看了裴玉环几眼,这才起身随那丫鬟朝殿外走去。 满殿官员都沉醉在那绚丽妖娆的歌舞中,谁也没留意到楚易离开,唯有李思思秋波流转,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也不知是悲是喜。 殿外月朗星稀,寒风阵阵。 楚易随着那丫鬟,沿湖走了老大一圈,最后穿入竹林,在一座精巧玲珑的竹楼前停下。 月光如水,竹林沙沙作响,显得越发静谧。二楼窗口灯光跳跃,人影摇曳,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灯火突然熄灭了。 丫鬟推开竹门,指引着楚易上了二楼,自己则在楼下等候。 楼板吱嘎作响,在这静夜中听来,带着几分诡异和不安。 楚易暗起警惕之意,火眼金睛四下电扫,未见异样,心中少定。 到了二楼,只见月光明晃晃地照了半室,伍慧妃罗裳鼓舞,孑然独立,背影说不出的纤美曼妙。 楚易心中怦然一动,微微一笑,躬身道:“娘娘叫孤家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话音未落,伍慧妃转过身,双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神色古怪至极。窸窣声响,衣裳突然滑落在地,雪白一身地站在月光里,双峰高耸,巍巍颤动。 楚易大吃一惊,失声道:“伍娘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伍慧妃双靥晕红,也不说话,徐徐躺倒在地,闭上双眼,屈起双腿,朝他缓缓打开,妙处顿时袒露无余。 楚易脑中轰然,猛地倒退一步,想要掉头,却像着了魔似地一动不动,瞠目结舌,怔怔凝望。 月光下,她的肌肤光洁如白瓷润玉,焕发着柔和的光泽。 伍慧妃气息急促,双腿轻颤,胸脯剧烈起伏。过了片刻,见他毫无动静,蹙着眉尖,颤声道:“你……你还等什么?快……快点上来……” 楚易心中怦怦狂跳:是了!想必李玄老贼和伍娘娘早有私情,所以她才乘着这见面的难得时机,急不可待地与他幽会。 当下叹了口气,道:“伍娘娘,对不住,我不能冒犯你,你还是快回宴会去吧。” 伍慧妃蓦地睁开双眼,悲怒交集,颤声哽咽道:“你……你这恶贼!事到如今,还这般惺惺作态地装什么圣人?你要我做的,我都一一做了,难道……难道还要我求你来玷辱我,才肯帮我解开‘合欢蛊毒’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耳根红透,气苦难言,泪珠涔涔而下。 楚易“啊”的一声,恍然大悟,心中惊怒交加。想不到李玄老贼竟然这等卑鄙无耻,用这淫蛊妖术来操纵皇兄的爱妃! 伍慧妃突然“嘤咛”一声,秀眉紧蹙,素手紧紧地捂住私处,双腿绞扭,剧烈地颤动起来,淫水汩汩,不断从春葱似的指缝间渗流而出。 楚易大凛,知道她的淫蛊发作了。 《素女真经》上说过,这种邪蛊一旦发作,子宫寸寸绞扭,痛如刀割;同时热血沸腾,如烈火焚烧,如果不及时与蛊主交媾,最终必定血脉迸爆,脱阴惨死。 果然,顷刻间,她双颊娇艳如霞,周身雪肤泛起奇异的潮红,就连那两颗樱桃似的乳头也变得肿胀起来,在月色里变化成妖艳的紫红色。 伍慧妃娇喘吟吟,神情渐转恍惚,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美丽的双眸中交织着恐惧、羞愤、耻辱、痛苦……以及炽烈如火的情欲。 楚易心乱如麻,踌躇不决。 《素女真经》中还记载了另一种方法,即便不是蛊主,也能在交媾时将蛊虫从对方子宫诱出,然后杀死。然而归根结底,这种法子也仍需要阴阳交合。 “胎化易形”之后,他虽承袭了楚狂歌风流脾性,绝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毕竟伍慧妃是国母之身,又曾有恩于他,这般乘人之危,未免有些忒不道义。 “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愿意答应……求求你……”伍慧妃已经接近崩溃,终于再也顾不得羞耻之心,费尽周身气力,爬到楚易脚边,紧紧地抓住他的腿,苦苦哀求,泪水簌簌而下。 楚易心中大软,眉尖一扬,喃喃道:“罢了罢了,成大事不拘小节,伍娘娘,得罪了!”伸手一拖,将她拉入怀中。 伍慧妃欢吟声中,双手紧紧地钩住他的脖子,狂乱地亲吻着,纤腰扭摆,丰臀迎挺,顿时将他分身吞入其中。 楚易心中狂跳,强忍旖念,迅速回想《素女真经》中的法诀,将周身真气渐渐导引向分身,形成一个吸力强猛的气旋,在她体内呼呼急转。 伍慧妃周身狂颤,被那强烈的快感刺激得几欲晕厥,若不是楚易早有所备,将她口唇死死封住,她的尖叫声只怕已传达数里之外。 楚易凝神透视,过了片刻,果然瞧见几条马尾似的黑虫,紧紧交缠着,从她子宫壁中破头而出,蝌蚪似地摇摆着。当下猛一提气,将分身陡然抽出。 伍慧妃闷哼一声,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卧倒在地,抽搐不已,昏迷不醒。 大量蜜汁从玉门涌出,溪流似地蜿蜒蔓延,那几条合欢虫也缓缓地游了出来,在月光下蜷扭一团,越缩越小,逐渐干枯,终于哧的一声,化散为袅袅青烟。 楚易松了口气,正要将她扶起,心中一凛,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不安,念力四扫,发觉楼下的丫鬟早没了踪影,右前方似乎有某物飞舞。 蓦地抬头望去,只见窗口月华中,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花镜无声无息地旋转着,闪耀着淡淡的碧光。 “回光镜!”楚易灵光一闪,冷汗涔涔。 这青铜花镜是龙虎山“破冰真人”的独门法宝。镜在人在,齐破冰必定便在附近,自己二人适才的情状想必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那铜镜似是知道被他发觉,突然一顿,冲天飞起,流星似地划入北面山坡。 楚易惊怒交集,正待追去,却听彼处传来一声呼啸,银光闪动,五条人影从山坡后飞蹿而起,瞬间便冲到竹楼之下。 除了当中那名紫衣官吏外,个个黄袍羽冠,手持长剑,果然都是龙虎道士。 楚易定睛一看,暗呼糟糕。 这回可真是冤家路窄了。中间那官员高大白净,胡子稀疏,正是适才被自己驳斥得体无完肤、战战兢兢的门下侍中杜如晋! 杜如晋仰着头,细眼寒光闪动,故作惊讶道:“咦?这不是齐王殿下吗?王爷不在十八殿喝酒,跑到这竹楼里做什么?莫非是喝醉了酒,把这竹楼当成青楼了吗?” “齐王把康王府当做青楼倒也罢了,但居然把伍妃娘娘当做了婊子,在皇上的眼皮底下通奸,这可未免有些……唉,贫道常听说齐王色胆包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佩服,佩服。” 说话那道人面如重枣,长须飘飘,满脸彬彬有礼的微笑,当是“龙虎四仙”中的齐破冰无疑。 杜如晋皱眉道:“不对不对,我刚才明明瞧见齐王将伍娘娘诱骗到此处,兽性大发,强行奸污,哪来的通奸?” “你情我愿,自然是通奸。” 齐破冰左手翻转着那面回光镜,摇头叹道:“证据确凿,哪还会有假?杜侍中如若不信,我这就把大家叫来,透过这回光镜重新看上一遍,看看到底是你对,还是我对……” 楚易心头大凛,这回光镜玄妙之处,与风影鸟颇为相似,可将所照之影像摄入镜中,而后再以“幻影大法”,重新投照在水晶之上,历历成像。 一旦齐破冰将这回光镜给唐元宗等人看,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自己横竖是假冒李玄,败坏他的声名倒也罢了,但若因此坏了伍慧妃的名节,自己于心何安? 又听另外几个道士笑道:“师尊说得不错!反正满朝文武、道佛各门都在,咱们把他们叫来,一起来品鉴品鉴,就知真假。” 杜如晋“哎呀”一声,惺惺作态道:“不成不成,不看僧面看佛面,万一让人误会康王与这对奸夫淫妇沆瀣一气,故意制造时机,提供场所,撮合他们在此幽会,那岂不是闹得越发大了吗?” 众人有恃无恐,你一言,我一语,猫耍耗子般地逗弄着楚易,极尽挑衅侮辱之能事,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楚易越听越是惊怒,倘若李木甫等人借机大做文章,说齐王与伍妃早有奸情,串通一气构陷太子,支持康王,则好不容易渐趋好转的事态,立即又会恶化。 双方原已剑拔弩张,被这么一激,万一火并起来,自己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立即东付流水! 想到此处,楚易杀意横生,毕集周身真气,哈哈笑道:“你们这几个贱人贼道,居然敢诽谤国母,中伤本王,按照西唐律法,理当车裂、凌迟,不过本王今天心情甚佳,就给你们个痛快吧!” 说到最后一字时,突然拔身电冲而下,右手一吐,天枢剑风雷激吼,碧光怒爆。 “北斗神……” 龙虎众道大骇,呼吸一窒,剩下一个字被铺天盖地的剑气压迫得噎在喉里。慌乱中,长剑银光纵横,团团飞舞,天河飞瀑似的将自己周身紧紧护住。 当当当当!银光乱耀,瞬间迸碎为万千碎刃,冲天炸散。 众道士晃了一晃,张大了嘴,眼珠凸出,怔怔木立了刹那,突然喷射出万千道血线,仰身跌倒。 齐破冰“哇”地喷出一大口乌血,骇得魂飞魄散,翻身飞起,朝后御风奔逃。 楚易冷笑道:“哪里走!”从乾坤一气袋中取出天地洪炉,念诀叱道:“万兵之母,天地同炉,摄!” 神炉破空冲出,变成一丈来高,飞旋怒转,“呼”的一声,青光大作,照得整座竹楼都成了惨碧色。 齐破冰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打了几个转,突然笔直倒飞而回,闪电似地没入炉中。红光闪耀,青烟袅袅,顿时烧成了灰烬。 叮! 那面回光镜碧光一闪,掉落而下,被楚易稳稳收入掌心。 杜如晋跪坐在地,满脸惊怖,筛糠似地簌簌乱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怎能想到,堂堂“龙虎四仙”之一的“破冰真人”,在齐王面前,居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其实以齐破冰真仙级的修为,楚易原无可能这般轻易将他击杀。 只是他自负了得,以为楚易不过是有些勇力武功的王爷,太过轻敌,殊无防范,所以才乐极生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楚易心中大快,收起神炉,拍了拍杜如晋的脑袋,笑嘻嘻地道:“咦?这不是门下杜侍中吗?杜侍中不在十八殿喝酒,跑到这竹楼里做什么?莫非是喝醉了酒,把这竹楼当成了厕所吗?” 杜如晋面无人色,张口结舌,想要大声呼救、软语哀求,却偏偏发不出半点声响,想要叩首求饶,更连磕头的气力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楚易耳廓一动,隐隐听见霓湖方向有人森然喝道:“什么,齐王和伍妃在竹音阁幽会?小丫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 楚易心下陡然大寒,暗呼不妙。 火眼绽放,循声望去,只见十八殿正中跪了一个丫头,战战兢兢,正是方才失踪了的伍妃丫头! 她身旁站了一人,清瘦挺拔,疾言厉色,却是李木甫。 楚易心底一沉,电光石火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必定是李木甫那老贼早已买通这丫头,察觉了李玄与伍娘娘之间的关系,又算准了伍妃今夜蛊毒发作,必须与李玄交合……所以他才这般有恃无恐,也不来讨好齐王,只等着布好陷阱,来个捉奸在床! 楚易越想越怒,心道:倘若今晚皇帝没对太子网开一面,李玄、伍妃又被扳倒,康王自然连带受累,那时唯一可能当上太子的,就是宣王了!嘿嘿,可惜啊可惜,偏偏你遇到了我楚易,只能怪你自己命苦了! 嘈杂里,又听见那丫鬟咚咚磕头,颤声道:“伍娘娘亲口命令小婢,将……将齐王带到竹音阁相会,小婢……小婢刚从那里回来,岂会有假?” 满殿哗然,众人纷纷掉头朝楚易这方向望来。 玉虚子、法相、齐雨蕉等人突然面色大变,惊呼乍起:“天地洪炉!是天地洪炉的神光!” 糟了!楚易心中大凛,蓦地想起自己适才为了夺到回光镜,将天地洪炉的法力激化颇大,此刻灵力仍残留未散。 以十八殿中道佛各大高手的修为,这般凝神探察之下,又岂能感应不到? 霎时之间,玉虚子、张飞羽等人业已冲天飞起,此起彼伏,急速扑来。 楚易耳廓四转,脑中闪过万千法子,突然灵机一动,冒出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 当下低头朝着灰头土脸的杜如晋微微一笑,亲切地道:“杜侍中,恭喜你成为本朝升官速度最快的人。一夜之间连升八级,当上王爷啦!”双手往他肩上一按,默念“七十二变”法诀,真气汹汹涌入。 杜如晋喉中赫赫作响,面色涨紫,周身骨骼劈啪脆响,突然如皮球似地鼓起,又陡然瘪了下去,波浪似地起伏不定。 片刻之间,面貌全非,变得和李玄一模一样了。 楚易将回光镜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杜如晋双目圆睁,惊怖、恐惧、剧痛……交相翻陈,闷哼一声,双眼翻白,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楚易哈哈一笑,周身光芒怒放,瞬间又变回那日在秦陵地宫时的俊逸少年。 然后提着杜如晋跃入竹楼,帮兀自昏迷的伍慧妃穿好衣裳,夹在腋下,脚踏风火轮,大摇大摆地朝十八殿方向急掠而去。 风声鼓舞,衣袂猎猎。楚易单臂夹住伍妃二人,脚下双轮风雷怒吼,去势如电。 人影交掠,四面八方围追堵截,竟都困他不住,惊怒叱喝之声不绝于耳。 “何方妖魔,竟敢擅闯康王府!还不快快伏诛!” 左面突然爆起一声春雷似的低喝,震得楚易气息翻涌,心下大凛。 眼角扫处,只见一个枯瘦如槁木的喇嘛袈裟鼓舞,迎面冲来,双掌合十,指诀变化,眼中寒芒凌厉,正是兴善寺的住持不空法师。 呼的一声,他双掌前推,紫光怒爆,一个紫铜龙首的金刚镢轰然飞舞,当空化做一条獠牙紫龙,咆哮飞扬,朝着楚易当头扑落。 楚易素闻这番僧的诛魔四方镢以流星铁所铸,在“佛门十大神兵”中排列第五,坚不可摧,威不可挡,此时狭路相逢,好强心起,哈哈狂笑道:“小小一条番虬,也敢和朕中华神龙顶撞!” 避也不避,右手碧光暴涨,双龙镇海椎呼啸而出,倏地变为两条青龙,盘旋飞舞,交剪夹击,正好与那紫龙撞个正着。 轰! 气浪迸炸,龙吟不绝,紫光、碧芒冲天飞起,瞬间又还原为金刚镢和青铜椎,飞入各自主人手中。 楚易、不空齐齐一震,手臂酥麻,经脉震痹,不由自主地翻身后退,心中都是一惊:这厮好强的真气!轻视之意顿时大减。 人影纷乱,霎时间又有几个修真交叉冲到,被楚易双龙椎轰然横扫,打得口喷鲜血,踉跄飞退。 若不是楚易时刻提醒自己要联合道佛,对抗魔门,不可痛下杀手,他们早已当场毙命。 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笑道:“喂,此剑名斩妖,专杀天下妖魔。阁下小心了!”话音刚落,前方忽然白光大作,森锐杀气直逼眉睫。 斩妖剑!楚易心头又是一凛。 杜采石的“斩妖”在道门十大神兵中排至第六,素有“斩妖一出,阎王辟易”之称,单论锋锐程度,丝毫不在位列第二的“天刑”之下。 能与此剑争锋者,唯有“天枢”。 楚易清啸一声,抄空飞掠,半步不停。长袖鼓舞抖卷,天枢剑如春江横空,碧龙夭矫,霎时间便与那道白光天雷地火似地激撞一处。 丁丁当当一阵脆响,绚光交叠炸射,宛如漫天烟花,缤纷夺目。 忽听铿的一声,白光刺目,“斩妖”上崩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杜采石失声惊呼:“哎呀”,痛心疾首,叫道,“罢了罢了!道爷可不是怕你,只是你的天枢剑太过锋利,再比下去,‘斩妖剑’就要变成‘斩妖锯’了!” 杜采石蓦地收回“斩妖”,翻身掠到一旁,在月光下抱剑细看,又是沮丧又是痛心。 楚易大觉有趣,对这率直单纯、爱剑如命的道门散仙不由产生了好感,哈哈大笑,夹着伍慧妃两人朝下方冲去。 被道佛两大顶尖高手这般一阻,他的速度不由慢了许多,顿时被众修真团团围住。 众人见他瞬息之间便使出两件上古神兵,意态悠然地击退了当世两大散仙,心中都大为惊骇:“此人非妖即魔,不知是谁?年纪轻轻,竟然便如此可怕,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当下纷纷围攻上前,喝道:“妖魔,放下人质,交出法宝,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易天枢剑纵横飞舞,将四方冲来的修真杀得狼狈溃退,哈哈笑道:“咦?难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知道朕的陵宫被人挖了,所以没有葬身之地吗?嘿嘿,朕转世重生,早已修成了大罗金仙,还要墓穴何用?” “秦皇转世!” 众人闻言大哗,尽皆变色,心中均想:“原来是他!难怪这般了得。” 这几日,骊山下的秦陵地宫被人挖掘,秦始皇转世复活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 尤其齐雨蕉等道门修真,当日便曾在地宫与魔门群妖邂逅激战,只是分道扬镳后,却被地底迷宫机关所困。 等他们最终找到墓宫之时,那里早已被倒灌的湖水淹没,一片狼藉。 但由现场的蛛丝马迹以及奄奄一息的魔门妖众,他们也追查出了些许情报,知道秦始皇附体转世,大战魔门群妖,带走了轩辕六宝以及大量的太古神器。 此刻见这俊秀少年脚踩风火轮,手持天枢剑,怀里还揣着天地洪炉,动辄称孤道寡,真气深不可测……哪里还有半分怀疑? 一时间,众人心中惊怒、狂喜、恐惧、贪婪……纷至沓来,恨不能立时将他杀了,夺走他身上所有的神兵法宝。 但想起他能在魔门群妖的狙击下,从容逃逸,群雄又不由得心生忌惮,不敢贸然进攻。 毕竟,前几日在长安朱雀门大街上的惨斗仍记忆犹新。 虽然寡众悬殊,但由于众人贪功冒进,彼此又各怀鬼胎,配合殊不默契,反而被对方各个击破,伤亡惨重。 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愿在面对一个可能比当日更强劲的对手时犯相同的错误,于是宁可围而不攻,静候良机。 楚易当空凝立,故意拿剑在杜如晋的脖子上比画了两下,纵声大笑道:“不错,朕就是秦始皇帝。识趣的快给朕乖乖让开,否则朕就将这什么齐王、伍妃通通杀了,铸成朕墓宫里的殉葬铜人。” 杜如晋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身在百丈高空,四周兵器乱舞,眼前又有柄明晃晃的蛇形利剑,吓得两眼一翻,又自昏厥。 文武百官此刻都聚集在下方主殿的亭廊中,人头攒动,朝上观望。四周密密麻麻地围了许多卫兵,剑拔弩张,神情俱极紧张。 李木甫高声叫道:“各位仙人法师,齐王、伍妃重罪在身,死有余辜。你们不必理会这个妖孽威胁,快快将他杀了,他身上的法宝,皇上自会赏给你们……” 楚易哈哈大笑,截口道:“哪里来的奸臣佞贼?你家皇帝还没降旨,轮得着你来越俎代庖、盖棺定论吗?嘿嘿,你是不是巴不得朕将这齐王杀了,你好独霸朝纲哪?” 李木甫被唐元宗扫了一眼,老脸微红,这才醒悟到自己情急之下,颇有失态。 还不等他辩白,与李玄交好的朝臣、旧部,已经义愤填膺地纷纷指责,斥其居心不良。 楚易笑道:“西唐的皇帝听好了,你的爱妃是朕抓走的,你的御弟也是朕用她做诱饵擒住的。他为了救皇兄的妃子,不惜听从朕的威胁,以身涉险,这等重情讲义的兄弟,可真是难得哪。你若想救他们,就乖乖答应朕一个小小的条件,否则就趁早吩咐翰林院写祭文吧。” 唐元宗朗声道:“好!只要你放了朕的七弟和爱妃,朕不但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还可以保证你活着离开此地!” 楚易哈哈笑道:“君无戏言!听好了,朕听说正月二十八日有个仙佛国师会,朕对这大会很有兴趣,可是却没耐心等上这么久。你若能在正月十八之前召开仙佛大会,你的爱妃和七弟就不会少一根寒毛。” 众人都是一怔,原以为他的条件必定极为苛刻,想不到竟是为了此事。面面相觑,疑窦丛生,心想他费尽心力,冒这么大风险胁迫唐元宗答应此事,其中必有深意。 唐元宗微微一笑,高声道:“一言为定!朕就将仙佛国师会提前到正月十六,绝不食言。你快将我七弟和伍妃放了!” 楚易昂首睥睨,横了一眼四周虎视眈眈的道佛群雄,笑道:“朕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相信这些道貌岸然的修真。等朕到了安全之地,自然会放了他们两人,绝不食言。” 说到最后四字时,脚下双轮突然风雷激爆,紫火熊熊,驾着他狂飙似地冲天飞起,朝着南边电射而去。 皇帝既已开了金口,众人自然不敢再做阻拦。 张飞羽、齐雨蕉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行越远,转瞬消失不见,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但旋即又想:此人修为惊世骇俗,法宝神兵又层出不穷,尤其那对风火轮迅疾如霹雳,眼下真想将他杀死,倒也颇为困难。 既然他对仙佛大会如此在意,正月十六时不愁见不到他。届时布下天罗地网,叫他插翅难飞便是……想到这些,心中方释然了些。 第十四章 慈恩寺塔题名处 楚易驾着风火轮直飞了十余里,眼看后方没有人追来,这才逐渐放慢速度,朝下方冲落。 他在屋檐勾角上立定,左右环顾,正想着要将伍慧妃放在哪里,陡然瞥见前方一座七层方形白塔,在溶溶月色中巍然矗立。 心念一动:是了!慈恩寺大雁塔!那里最为安全不过,又是关押张宿真人的地方,正好可以去一探究竟,看看能否将张真人救出。 当下挟着伍妃两人,从乾坤一气袋中取出混沌无形珠,含在口中,默念隐身诀,高蹿低伏,朝着慈恩寺掠去。 混沌无形珠是大荒神兽“混沌”的灵珠,人含在口中,立即可以隐形无迹。 即使在炽烈的阳光下,至多也只能瞧见一丝淡淡的影子;此时在这朦胧的月光中,更是浑然天成,瞧不见半点踪影。 楚易生怕身势太快,惊动了寺中和尚,接近寺墙时,故意放慢速度,飘然翻入。 寺内寂然无声,偶尔有几个守夜的和尚结伴走过,衣袂沙沙,越显幽静。 楚易无声无息地穿过山门、鼓楼、钟楼和伽蓝殿,来到了大雁塔下。 塔高十二丈,庄严古朴,气势巍峨,就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夜色里俯瞰苍生,静默沉思。 楚易心中莫名地涌起肃穆崇仰之意,屏息凝神,仰望了片刻,方才飘然上掠,直冲顶层。 顶层塔室内空空荡荡,四壁如雪,没有半本经书,屋角甚至结起了半张蛛网,在寒冷的狂风中簌簌震荡。 楚易将伍妃二人放在墙角石桌后,旋身四顾,发觉石壁上刻满了诗词,横七竖八,龙飞凤舞,心中突然有些五味交杂。 西唐崇尚诗文,佛寺也成了骚人墨客吟风弄月的场所。 大雁塔虽是藏经之地,却常常有名人、官吏登高赏景、谈经论典。因此难免留下诗文刻板,以作纪念。 某年,一个新科状元在游大雁塔时,赋诗一首,并连同自己的名字一齐刻在塔墙上,引起其他新进士的争相效仿,一时传为美谈。 此后这种风气日盛,逐渐演变成一种制度。 每次科举之后,考中进士的举人们在参加了杏园探花宴之后,都必定一同登上大雁塔,吟诗赋文,连同众人的名字一齐刻在墙上,称为“雁塔题名”。是天下举子梦寐以求之事。 楚易十年寒窗,一心仕途,对此风俗自然熟悉不过。此时亲眼见到,顿时又勾起了从前的许多回忆,感慨万千。 当下也不急着寻找囚禁张宿等人的密室,而是仰头负手,默默品味墙上诗文。仔细读去,果真有不少都是当朝名人手笔,华章佳句,层出不穷。 正自全神贯注,如醉如痴,忽然听见下方传来“丁当”脆响,悦耳动听。 楚易心中一凛,凝神察探,听见轻柔的脚步声,如落花流水,沿着盘梯朝上走来,距离顶层不过两重楼了。 当下急忙又退回角落,抱住伍妃二人,念诀隐形。 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了片刻,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拾级而上,淡蓝的月光穿过窄小的石窗,斜照在她的玲珑剔透的身上,如轻烟淡雾,朦朦胧胧,美得就像一个恍惚的梦。 楚易心中突然嘭嘭大跳起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生怕呵一口气,就吹散了这绝美的图景。 那白衣女子衣袖猎猎,迎风站定。赤足如雪,黑发飘扬飞舞,背对着楚易,凝望着对面墙上的诗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徐徐转过身来。 月华如水,照在她的脸上,焕发着淡淡的圣洁白光。 楚易耳边轰然一响,万籁俱寂,心跳瞬间顿止。脑海中空空荡荡,苍苍茫茫,似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感觉到心脏嘭地剧震了一下,然后一下接着一下,快速跳动起来,越来越猛烈,伴随着一阵阵抽搐似的扩张和剧痛,让他疼得几欲窒息。 直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人世间竟有一种这样清纯而不带一丝瑕疵的绝色,让万籁失声,风月失色;竟有一种这样圣洁而夺目的美,让他不敢逼视,自惭形秽。 那白衣女子浑然不觉他的存在,秋波流转,一寸寸地扫望着墙上的刻文,突然微微一震,全身凝固,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上方的墙壁,像是痴了。 过了良久,才听见她梦呓似地叹了口气,低声吟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离恨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偏又逢,梅子黄时雨,怎奈得,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鱼,一江春水,绵绵流向东海去。” 声音如玉珠落盘,清泉漱石,又带着一种奇异动人的节奏,直听得楚易神魂颠倒,毛孔尽开。 再往下听了几句,他心中忽然一动,觉得词句似曾相识,默读片刻,心中陡然大震:是了!这不是当年楚狂歌唱与萧太真听的那首歌的歌词吗? 霍然抬头望去,但见石壁上果然刻了那两阙歌词,但字迹娟秀圆润,入石三分,像是某个女子以指力刻上去的,与四周那些诗文截然不同。 楚易又惊又奇,心道:楚前辈唱的歌词怎会刻在这大雁塔中?刻这首词的究竟是什么女子?这白衣仙女是谁?和楚前辈又有什么关系? 脑海中闪过万千疑问,冥思苦想,恨不能唤醒楚狂歌的元神逐条诘问,却偏偏无计可施。 那女子怔怔地站了片刻,眼圈微微一红,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流过雪白的脸颊,在那小巧的下巴上停顿了刹那,倏然滴落,在楚易面前的石地上溅起美丽的泪花。 楚易心中大痛,怜爱更甚,恨不能将她搂入怀中,温言呵护,抚平其创。 就在这时,寺内钟楼突然传来一声铿然钟鸣,嗡嗡震荡,既而又听见惊呼声、呐喊声、怒吼声……四处呼应,越来越响。 那白衣女子一震,从恍惚中醒过神来,眉尖轻蹙,秋波流转,凭窗下眺。突然翩翩跃起,素袍鼓舞,如白云飞扬,朝下方悠然飘去。 楚易痴痴地凝视着她,正自入神,见她突然一跃而下,这才陡然惊觉,急忙冲到窗口,凝神四眺。 夜色茫茫,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只听见黑暗中有人不住地叫道:“抓刺客!”“别让他跑了!”呐喊声此起彼伏,汹汹鼎沸。 寺中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火把漫漫,红潮似地四处涌出,众多和尚东奔西窜,也不知在追寻着谁。 楚易心中一凛:“难道这些和尚找的人就是她吗?糟了,慈恩寺的和尚据说个个修为高强,也不知她能不能逃得脱?不如我混水搅乱,将和尚引开,助她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一颗心全萦系在她的身上,也不管她是否所谓的刺客,做了什么恶事。就是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他也会找出万千个理由为她开脱。 正欲跃下大雁塔,心念一动,想起那墙角的杜如晋仍是李玄的模样,若被这些和尚发现,说出真相,自己先前的计划又尽数落空。 当下一把将他提起,乱摇一气,变回原来的样貌,重新挟在臂下,对着兀自昏迷的伍慧妃微微一笑,低声道:“伍娘娘,今夜多有得罪了。但从今往后你再不必担心李玄要挟了。等这些和尚发现了你,自然会将你完全送回宫中。告辞了!” 楚易收起混沌无形珠,故意长啸一声,从大雁塔顶层冲天飞出,横空划过。 “在上面!刺客在上面!” 众和尚仰头惊叫,纷纷冲天掠起,朝他围追而来。 等到几个和尚追至数十丈开外时,楚易又怪啸一声,将混沌无形珠重新含入口中。 “咦?到哪里去了?怎么突然消失了?”众和尚又惊又怒,凌空团团乱转,四下寻找。 楚易暗暗好笑,翻身冲出老远,又收起神珠,故意怪啸长呼,引得众僧惊呼怒喝,重新追去。 如此反复隐现无常,将众僧耍得晕头转向,茫然不知所从。 楚易哈哈怪笑一声,迅疾如闪电似地穿入白衣阁,绕过禅师殿,远远地将他们甩在身后,朝西飞窜。 前方树影横斜,怪石嶙峋,楚易忽然一凛,斜下里突然冲出一条人影。 轰的一声,那人掌心吐处,气浪鼓舞,狂风呼啸,犹如当空荡开一个巨大的翠绿涟漪,铺天盖地迎面罩下! 楚易呼吸一窒,双耳剧痛,眼前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被海啸狂潮兜头卷溺,心中大骇。 电光石火间,他来不及使出任何神兵法宝,大喝一声,奋起周身真气,掌心碧光迸爆,化为十余丈长的离火气刀,轰然撞上那碧漪光罩。 轰隆! 气浪滔天,四周树木、乱石断裂飞舞,寺墙轰然坍塌。 楚易胸口剧震,气息淆乱,“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被狂飙冲天卷起,半空中,脑海里只闪过一个鲜明的念头:“天下竟有这等人物!” 嘭! 他重重摔落在地,骨骸欲散,经脉尽皆麻痹,“足太阴脾经”更是火烧火燎,灼痛无比。 定睛再看时,尘土弥漫,树枝摇曳,地上陷了丈许深的大坑,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咫尺之外,杜如晋双目凸出,满脸惊怖地躺在一旁,半身焦黑,青烟直冒,死状说不出的惨烈。 楚易惊骇无已,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感觉了。 原以为自己吸纳了道魔两大散仙的元神,胎化易形,天下已经罕逢敌手,没想到竟被这神秘人物区区一掌,便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虽说他偷袭在先,自己猝不及防,但平心而论,此人真气之霸道强猛,绝对已接近“地仙级”! 此人究竟是谁?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有如此造诣? “刺客在这里!快将他拿下!”不等他细想,众僧已然追至。 楚易不敢逗留,收敛心神,抄足冲天飞起,朝着寺外冲去。 方甫奔出十数丈,“啊”的一声,突然如被雷电所劈,陡然顿住,又惊又喜,叫道:“是你!你怎么还不走?” 月光朗朗,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天王殿的檐角,衣袂翻飞,赤足如雪,不是她是谁? 白衣女子妙目凝视,又是讶异又是迷惑,淡淡道:“你是谁?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原来她已经知道我为了她冒充刺客之事了!她在这里等我,难道……难道是想和我一起逃走吗? 又惊又喜,热血轰然上涌,鬼使神差地脱口说道:“为了姑娘,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何况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俏脸晕红如醉,惊怒之色一闪而过,冷冷道:“你说什么?” 楚易见她轻嗔薄怒,清丽中更添妩媚,更是神魂颠倒,难以自已,于是哑着嗓子,又将适才那句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此时群僧都已追至,殿前殿后,檐下檐下,里三重外三重地围得水泄不通。 听见楚易这句话,和尚们无不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纷纷错愕地望向那白衣女子,一时鸦雀无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楚易浑然不觉,兀自梦呓似地喃喃道:“姑娘,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适才我见了你,这颗心就像是不属于我啦,发了狂似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放肆!”白衣女子娇靥酡红,又气又怒。但即使是如此嗔怒,声音依旧清柔婉转,动听之至。 楚易一愕,心中又是一阵抽搐似的剧痛,叹了口气道:“姑娘要我住口,我不说便是。但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字虚言。姑娘若不信,我情愿将这颗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狂徒敢尔!”白衣女子羞愤交集,娇叱一声,突然翩然飞起,纤纤素指如兰花绽放。 “丁铃铃!”一个郁金香形状的白铜护花铃电射而出,银光怒旋,突然变大了数十倍,气浪涡旋,顿时将楚易平地拔起。 楚易惊咦一声,叫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他经脉灼伤,真气原本就不十分通畅,此时稀里糊涂地被她这神器罩住,登时动弹不得,一寸寸地朝铜铃里吸去。 眼见众僧瞠目结舌地看看自己,又瞥瞥楚易,神情极为古怪,白衣女子羞怒更甚,耳根烧烫,嗔道:“你们瞧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 众僧如梦初醒,纷纷应和,操刀舞棒,朝楚易奔来。 楚易灵光一闪,想起那与自己打了一个照面的神秘人,失声叫道:“糟糕,原来你不是刺客!那人才是!” 失望、惊愕、恼恨、惆怅……诸多感情瞬间涌上心头,突然又觉得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忍不住哈哈大笑。 白衣女子蹙眉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楚易大笑道:“我笑天意弄人,世事无稽。明明应该是神仙眷侣,却莫名其妙成了妖魔仇敌。不过没关系,人生难免一死,死法千奇百怪,能死在心上人的手里,总是件值得开心庆幸的美事……” “住口!”白衣女子肩头微颤,气怒已极,冷冷道:“你这轻浮狂妄的小贼,既然想要寻死,我便成全你吧。大小如意,化魔无形,疾!” 话音刚落,护花铃丁当脆响,光芒闪耀,随着她双手指诀的变幻,迅速飞旋缩小,将楚易寸寸压缩。 楚易骨骼喀啦啦一阵爆响,痛不可当,仿佛被万千大山同时挤压,随时都会化成肉泥骨浆。 众僧大惊,纷纷叫道:“苏姑娘,万万不可!此人刺死太子殿下,罪大恶极,需得交给皇上发落!” “他对慈恩寺了如指掌,其后必定还有主谋、内应,现在若杀了他,线索就全断啦!” “什么?刺死太子殿下?”楚易脑中嗡的一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太子竟已死在了那神秘人的手中?自己今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保全了太子,想不到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这时,大雄宝殿“轰”的一声震天炸响,瓦木横飞,火光冲天,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不得了啦,地牢里的囚犯全逃出来啦!” 众僧哄然,大惊失色,叫道:“苏姑娘,这刺客便先教给你啦,我们去守住牢门!”潮水似地向大殿涌去,顷刻间,青石场上又只剩下楚易和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冷冷地凝视着楚易,动也不动,似乎在寻思着怎么处置他。 楚易心中大凛:“太子遇刺,囚犯逃狱……眼下也不知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若再不设法逃脱,等被拆穿了身份,背上这一大堆的黑锅,那可真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灵机一动,哈哈一笑,大声唱起歌来:“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 人在铜铃中,歌声回旋激荡,铿锵悦耳。 白衣女子花容陡变,睁大妙目,失声道:“你……你是楚狂歌?!” 她错愕之下,念力顿时有所波动,楚易再不迟疑,奋力调集真气,纵声大笑道:“是又如何?”双掌轰然上推,重重击在那铜铃顶部。 当!光波剧荡,声浪惊人,护花铃嗡然回旋,冲天抛舞。 楚易凌空抄步,迅疾如流星,将那铜铃一把抓入手中,翻身大笑道:“苏仙子,初次相逢,这就送了我当定情之物吧。” 白衣女子双颊红霞飞舞,穷追不舍,怒道:“还给我!” 长袖挥舞,一个银白色的拂尘呼地朝他打去,银丝暴长,如漫天流星,四面八方兜拢而下。 楚易见她嗔怒时神态生动可爱,心痒难搔,忍不住又调笑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拂尘……苏仙子,想不到你对我的情意也是如此之深。” 白衣女子从未见过这般轻薄狂妄之人,又羞又气,咬牙道:“无赖!”拂尘飞舞,银光怒放,刹那间将楚易右脚紧紧钩住,哧哧轻响,鲜血激射。 楚易“哎呀”大叫,只觉得仿佛有无数虫蛇噬骨咬心,疼不可抑。心下大寒,知道她已然动了真怒,再不脱身,这条腿只怕就此报废了。 当下哈哈笑道:“苏仙子,我何德何能,惹你这般垂青,纠缠不放?哎,看来只有慧剑斩情丝了!” 嘴上虽胡言乱语,手中却不敢托大,拔出天枢剑,碧光电舞,奋力将那绺拂尘斩断,飘然飞退。 “北斗神兵!”白衣女子大吃一惊,普天之下,能将她的不染拂斩断的,也只有道门第一利器了。 楚易正想说话,却听见大雄宝殿人声鼎沸,许多和尚纷纷涌了出来,又听南面寺墙外,远远地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他耳畔焦急地传音道:“哥!你怎么还不走?老和尚就快出来啦!快点啦,我在曲江池彩霞亭等你。” 楚易心底大喜,是晏小仙来了!但想到自己与白衣女子调笑纠缠的场景落入她的眼中,顿时脸上又是一烫,微觉有些不好意思。 当下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护花铃,朝着白衣女子低声笑道:“山水有相逢,苏仙子,咱们后会有期。”周身光芒晃荡,瞬间消失无形。 白衣女子“啊”的一声,凝神四扫,隐隐瞧见一道淡光朝东南飞冲,待要追去,那抹淡光早已溶入皎皎月色,不可察辨了。 她凝立狂风之中,脑海中犹自回荡着那无赖的音容笑貌,一时耳根如烧,心乱如麻。气恼恨怒之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她突然觉得空空落落…… “妹子,妹子?” 楚易飘然冲落,站在曲江池彩霞亭旁,四处眺望,却没瞧见晏小仙的身影。 月明星稀,碧波浩渺,漂浮的残冰轻轻摇荡,闪耀着淡淡的银光。 岸边垂柳初绿乍绽,紫蒲横生,掩映着连绵起伏的亭台楼阁,显得幽静而又清丽。 “哥,在这里啦!”身后又传来那清脆的声音。 “妹……”楚易大喜,转身望去,愕然一惊,叫道,“咦?怎么是你?” 月光下,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叉着腰站在彩霞亭的栏杆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眉心的云母花钿流光溢彩,衬得那张俏丽的瓜子脸更加莹白胜雪。 这童稚未消的美人胚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当日在长安城外见过的、张宿真人的外甥女苏璎璎。 苏璎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哼,不是我是谁?难道还是刚才的那位苏仙子?我瞧你满脑袋想的都是她,连自己妹妹也记不得啦!” 楚易愕然苦笑,今晚发生了太多的怪事,都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小丫头将他误认做了自己的哥哥?仔细一想,那少年老沉的苏白石与自己眼下的体形倒也有些相像。他们兄妹两人去慈恩寺做什么?莫非…… 他心中陡然一震,失声道:“是了,张真人?”这两兄妹夜闯慈恩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救出自己的舅舅。 “张真人?”苏璎璎眨了眨大眼,叹道,“到了现在才想起舅舅,哎,那个仙女的魔力真有这么大吗?” 笑靥突然如花绽放,抓着他的手,又蹦又跳,格格笑道:“哥,我救出舅舅啦!我救出舅舅啦!” 楚易大喜,与李芝仪合体之后,他对灵宝派早有了一份莫名的好感。今夜原本就想顺便去慈恩寺一探虚实,救出张宿、商歌等人,想不到竟被他们抢先一步。 当下忙问道:“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苏璎璎眼圈一红,小嘴一瘪,泪珠突然滚滚而下,哭道:“舅舅他……他受了重伤,奇经八脉全都断了,现在还昏迷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楚易喜悦的心情登时又打了一半折扣,随着她奔入彩霞亭,只见地上躺了个清癯挺拔的老道人,八字白眉,胡子凌乱,紫色道袍上血迹斑斑,气息颇为微弱。 楚易把脉探察,果不其然,他的奇经八脉被至少七种以上的魔功合力震断,其他骨肉内伤更是不可计数。若不是他元婴极强,苦苦支撑,被魔门群凶这般围攻之后,早已魂飞魄散了。 楚易心下黯然,以他伤势之重,想要挽回性命都颇为困难,若想重续经脉,更是难如登天。 苏璎璎抽抽噎噎地道:“恩公说,要想让舅舅恢复如初,就要找到轩辕六宝,用‘金刚道体重炼大法’,才能重续经脉,起死回生……” 楚易一凛,奇道:“恩公?恩公是谁?” 苏璎璎抹着眼泪,怒道:“哥,你怎么啦?怎么见了那仙女姐姐之后就突然变得这般奇怪?连恩公也不记得了?若不是恩公相助,我们能救得出舅舅吗?” 楚易暗觉不妙,当下含糊其辞,道:“是了,我被那些和尚拍中脑袋,有些晕晕乎乎,好些事突然想不起来了。” “什么?打中了脑袋?在哪里?”苏璎璎大为紧张,连珠箭似地问道,“哥,还疼吗?快让我摸摸……”伸手便在他头顶乱揉一气。 楚易被她那柔软滑腻的小手摸得头皮发麻,心中却涌起一阵暖意,忖道:我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就好了。 抓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璎璎,没事了。你还是快说说恩公的事吧,这种大恩大德,我若忘记了,岂不是太对不住人家了吗?” 苏璎璎“嗯”了一声,不疑有他,就开始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原来张宿被伏击重伤,栽赃为刺客叛党之后,苏白石兄妹就一直潜伏在长安,苦苦打探囚禁之地,但始终一无所获。 到了昨日,突然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他们,自称从前受了紫微真人的恩惠,因此要帮助他们救出张宿。 他不但提供了苏白石兄妹确切而详细的地牢地图,还一手策划了周密而巧妙的营救计划。 于是今夜,乘着康王府夜宴如火如荼,吸引了大量的道佛修真与金吾卫队,他们三人兵分两路,闯入了慈恩寺。 按照计划,那位“恩公”调虎离山,引开大悲方丈等至为难缠的高手;苏白石炸开大雄宝殿的地牢,放出所有囚犯;而苏璎璎则乘乱潜入地牢密室,救出张宿。 一切皆如所料,出奇之顺利。 但苏璎璎带着张宿从天王殿侧的密道逃出慈恩寺后,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哥哥出来,于是又返回查看,结果误将楚易认做了易容后的苏白石。 听到这里,楚易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忽地一沉:是了!难道那个刺死太子的神秘人,便是她所说的恩公?他若只是调虎离山,有的是法子,为什么偏偏要刺杀太子?倘若他真的受恩于紫微真人,就应当知道张真人与太子命运同系,应当帮忙救出太子才是,为何反而将他杀了? 越想越觉不对,总觉得那“恩公”居心叵测,似乎还怀着更深的恶意。但一时之间却又参悟不透,心中寒意大作。 苏璎璎见“哥哥”皱着眉头,沉吟不语,神情和平时迥然两异,大感有趣,伸手去拉他的脸,格格笑道:“好了啦,这里又没别人,还不快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楚易毫无防备,被她揪着鼻子,猛然一扯,登时“啊”地呼痛不已。 苏璎璎吃了一惊,急忙缩回手来,大觉不妙,叫道:“哥,你……你……”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温婉悦耳的声音柔声道:“苏姑娘,他不是你的哥哥,而是我的哥哥。” 苏璎璎大喜,转身叫道:“恩公!” 楚易心中大震,失声道:“原来是你!” 月光中,梅花下,一个典雅端庄的宫服美人翩然而立。秋水明眸,酒窝深深,万种风情之中,又带着一种淡淡的凄婉哀愁。 不是李思思是谁? 第十五章 麒麟踏云天马狞 月光如水,碧湖波荡。 夜风吹来,梅花簌簌如雨,缤纷地洒落在李思思的云髻上、笑靥上,洒落在那鼓舞不息的罗裳裙袂上……美得就像一个凄幻绝丽的梦。 李思思衣带飘飞,嫣然一笑,柔声道:“七哥,你没事我就放心啦。” 楚易心乱如麻,又是惊愕又是震悚,难道苏璎璎所说的“恩公”竟然就是她? 但是李思思为什么要救出张宿?太子是不是她刺杀的?那个与自己打了个照面的惊世奇人是她么?她为什么竟能认出自己便是“李玄”呢…… 霎时间,无数的疑问掺杂着不祥预感,狂潮怒浪似地涌过心头,将他卷溺其间,呼吸不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七哥?”苏璎璎突然醒过神来,睁大妙目,奇道,“恩公,你说他……他是你的哥哥?那……那我哥呢?” 心中大急,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竟发起颤来。 李思思微笑道:“苏姑娘放心,你哥哥已经逃出慈恩寺了,孤家和他约好了在仙宜观会合。你到了那里,自然便能见到他了。” 苏璎璎失声道:“仙宜观?孤家?难道恩公你竟是仙宜公主?” 蓦地转身,大眼滴溜溜直转,惊愕地打量着楚易,道:“那么,你……你岂不就是当今的皇帝吗?” “苏姑娘,孤家又不止一个哥哥……” 李思思掩袖哧哧而笑,柔声道:“他是孤家的七哥齐王,你若要谢,便谢谢他吧。就是他筹划着救出张真人呢。” 楚易心中陡震,莫非这一切竟是李玄未死之前布置的诡计? 但是,灵宝派已被魔门整得全军覆没,张宿亦已奄奄一息,李玄又为何冒险将这死敌从慈恩寺救出?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吗? 李思思与紫微门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与李玄之间,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楚易越想越乱,疑窦丛生,那凛然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了,心中蓦地涌起后悔之意: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将李玄一剑杀了。 如果当时将李玄的神识吞融合并,这些疑难问题便全迎刃而解了,自己也不必担心被李思思瞧出破绽。 楚易猛地把心一横,暗想:“罢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套套李思思的口风再说。她若真起了疑心,大不了将她杀了,让仙妹假冒她便是。” 楚易当下哈哈一笑,光芒闪耀,索性变化为李玄模样,笑道:“苏姑娘,张真人清心寡欲,德高望重,岂会是奸佞叛党?必是受了妖人陷害才会如此。本王若不救他,又怎对得起普天下的忠臣义士?” 苏璎璎“啊”的一声,又惊又喜,急忙行礼称谢。 她虽然还是个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却也知道齐王权势熏天,神通广大,既然他肯插手相助,一切便大有转机。 就在此时,只听西北方向轰的一声炸响,天地俱白。 三人心中俱是一凛,循声望去,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像是几条黑龙、赤蛇交相缠舞,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侧耳倾听,呼吼呐喊声如炸开锅般,此起彼伏。 楚易皱眉道:“是了,多半是慈恩寺的囚犯逃出来啦。眼下那些和尚正在四处搜索张真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回到仙宜观与苏少侠会合吧。” 李思思嫣然一笑道:“苏姑娘,还得委屈你和张真人在孤家的无花瓶里待上片刻了。” 当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绿光洁的玉瓶,将张宿和苏璎璎一起当头兜入,藏入怀中。 楚易与李思思一齐念诀隐身,并肩御风飞掠,越过曲江池,朝北边亲仁坊方向飞去。 为了探测李思思的深浅,楚易故意全速飞行,念力扫处,发觉她真气阴柔,绵长细密;心跳呼吸暗合某种节奏,时快时慢,若有若无,诡异至极。 楚易灵光一闪,想起在秦陵墓室中看过的那卷太古水族的《幽天大法》,忖道:是了,从这妖女真气循环的状态判断,“断续有无,变化无形”,似乎修炼的便是这种奇功。我在慈恩寺遇见的那人,真气威猛狂霸,生生不息,应当是木宗高手,不会是她……难道刺杀太子的,另有其人? 思忖间,两人去势如电,风声呼呼,屋瓦街巷从下方急速倒掠而过。 放眼望去,只见火光点点,无数金吾卫叱呵着纵马狂奔,从街头巷尾穿插奔过,潮水似地朝着康王府汇集而去。 楚易心中一凛,猜想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们才这般心急火燎地赶去救驾。 但此时康王府中聚集了众多道佛高手,即便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皇帝和满朝文武也可安然无恙。 亲仁坊与安邑坊东西相隔,两人不愿撞上道佛诸人,于是绕道而行。斜里穿过永宁坊,直冲仙宜女冠观。 轰!轰! 仙宜观的楼阁碧瓦历历在望,两人正欲俯冲而下,却听观内传来两声震耳欲聋的炸响,整座三清殿冲天掀起,碎瓦断梁四射横飞! 楚易、李思思大吃一惊,凌空顿住身形,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又听“呜——嗷!”一声嘶吼,观内突然烈焰高蹿,火光熊熊,将夜空烧得彤红一片。 轰鸣声中,一道紫红的炽光冲天飞起,当空炸爆,蓦地变化为一条红鳞碧眼的巨翼蛇兽,飞腾狂甩,咆哮如雷。 “翼火蛇!” 楚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怪物赫然竟是当日在华山莲花峰内,楚易亲眼所见的太古凶兽! “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 霎时间,他的脑海中又回荡起这首上古谶谣。 原以为这凶兽解印逃脱之后,会回到南荒一带肆虐为乱,想不到竟会出现在长安城中,更料不到竟会在仙宜观与它邂逅! 就在这时,翼火蛇似是听见了他的惊呼,转过头,三只碧眼狰狞地瞪视着楚易二人,发出一声凄烈的怒吼,蓦地弓身弹尾,狂飙似地疾冲而来。 “呼!”妖蛇三眼凶光爆射,巨口张处,一团紫红的火弹怒爆射至! 炎风扑面,呼吸一窒,楚易下意识地便想取出紫光神镜,将这火球反射击回,而后再以龙幡、虎符等法宝镇伏蛇妖…… 但随即又想到李思思就在身侧,自己如果使出这些法宝,立刻露出马脚。 “七哥小心!”就他稍一迟疑的瞬间,李思思娇叱飞舞,倏地挡在他身前,双袖呼呼鼓卷,迎撞上那团火球。 嘭!火浪四炸,红光耀眼。 李思思“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顿时翻身飞跌,一头撞入楚易怀中,脸白如纸,双眼紧闭,竟似晕了过去。 “妹子!” 楚易心中大震,念力察探,发觉她经脉完好,方甫松了一口气。不及多想,抱着她陀螺似地旋身急转,将她后冲带来的巨力瞬间卸去。 翼火蛇怒吼飞舞,穷追不舍,焰球接连不断地爆射而来。 仓促间,楚易来不及取出紫微星盘,只好怀抱佳人,上掠下窜,一味躲闪。 咻咻激响,流火纵横,擦着两人呼啸而过,星矢似地冲入四周的街坊曲巷。 爆炸四起,光焰冲天,亲仁坊登时变成茫茫火海。 街坊百姓纷纷惊醒,起初还只道是谁在里巷里燃放烟火,但再一细瞧,无不惊呼呐喊,夺门仓皇逃出。 但如此时里坊大门早已紧紧锁闭,一时不能冲出,人群大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奔转,场面混乱已极。 火势蔓延极快,转瞬间,房屋、楼墙急速坍塌,已有十几人被断梁崩垣压在下面,惨呼不已。 风声、烈火声、呼喊声、哭叫声、叱喝声……交织在一起,犹如鼎沸。 楚易大凛,心道:再不将这妖兽杀死,这些老百姓可真要遭殃了! 翻出紫微星盘,喝道:“妖孽受死!”脑中电光石火似地闪过李玄的诸多招式,依样画葫芦,源源不断地使了出来。 李玄修行的乃是水宗法术,楚易遍阅上古秘籍之后,对于水宗真气的运行、法术的诀窍……都已了然在胸,此刻现学现卖,倒也相差无几。 星盘飞转,银光爆舞,接连不断地撞上飞射而来的火球。 但听轰隆迭震,火浪四炸迸飞,姹紫嫣红,晃得楚易眼都花了,胸口一窒,只觉气浪汹涌,排山倒海地拍来,难受至极。 楚易当下大吼一声,顺势借力,翻身冲天飞起,又朝着仙宜观那片熊熊火海冲落。 心中打定主意,就在这废墟中击杀妖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累更多的百姓。 蛇兽不依不饶,咆哮尾追,火球在夜空中划过道道艳紫的弧线,与星盘次第激撞,炸散如漫天烟火,流丽万端。 这翼火蛇是太古南荒凶兽,生性桀骜暴戾,被封印了数千年,一旦放出,犹如决堤洪水,更是凶暴如狂。 楚易接连震飞了十七个火球,双臂酥麻,气血翻涌,心中大为骇异,想不到它竟这般狂猛! 自己若想不借助各大法宝,又不暴露法身真貌,仅凭着这些似是而非的招法,将它击毙,只怕难如登天。 心中一动,蓦地想起那卷《灵犀御兽大法之心心相印诀》。 这种灵犀法术由火族大神祝融独创,讲究的是通过意念,感应凶兽的元神心思,以求灵智相通,从而加以诱导,随心驾驭。 但初学者如果心志不坚、定力不强,不但不能驾驭凶兽,反而可能被它控制反噬,魂飞魄散。 楚易研习不过几日,若换了平时,绝对不敢冒此大险,然而此刻千钧一发,也顾不得许多了。 反正他也无意收服这凶兽,只要控制其元神,乘隙将它击杀,就算大功告成。 于是再不迟疑,楚易一边绕着道观中的残垣断壁,闪避飞逃;一边凝神聚意,默念法诀,感应妖兽元神。 楚易念力绵绵察探,过了片刻,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响,一股莫名的愤怒、悲郁、嚣狂、怒恨……涌上心头,没来由地直想纵声狂吼。 楚易心中又惊又喜,知道已和它神识渐相重合。当下屏除杂念,全神贯注在蛇兽之上,滔滔不绝地传达悲沮、颓唐、伤心……等诸多意念。 此法果然奏效。过不多时,翼火蛇凶焰大敛,速度渐渐减慢,喷出火球的力量与热度也大不如前。 又过片刻,蛇兽突然哀鸣一声,双翼平张,长尾勾卷,当空盘旋飞舞,怔怔地瞪着楚易,发出一阵阵悲凉的嘶吼,像是伤心彷徨,心灰意懒。 楚易大喜,正待毕集真气,给它致命一击,却听一声惊雷似地大吼:“妖孽,吃贫道一剑!”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光怒舞飞射,如闪电横空,倏地没入翼火蛇肚腹之中。 哧! 墨绿色的血汁冲天喷射,蛇兽陡然一震,全身收缩,三眼凶光怒爆,徐徐张开血盆巨口,发出低沉而凶暴的呜鸣,适才的悲沮颓废顷刻荡然无存。 楚易暗呼糟糕,心中大骂:“哪来的白痴牛鼻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从适才这一剑“白虹贯日”来看,来者应当是上清青城剑派的真仙级高手,虽然真气雄浑,势如雷电,但要想了断蛇兽,还差了不少火候。 结果适得其反,反倒将这妖兽从恍惚悲沮的状态中惊醒,凶性激爆。 眼下即便楚易故技重施,警觉的蛇兽,也必定不会再度中计了。 翼火蛇转过头,三眼绿光闪耀,狂怒地瞪视着东南方偷袭自己的道人,长舌吞吐,獠牙森森。 突然嘶声狂吼,巨翼暴张,周身膨胀数倍有余,赤彤如血。红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屋顶的道人猛冲而去。 那青衣道人见它被自己倾力重击,竟然还丝毫无恙,早已目瞪口呆,方寸大乱,此刻见它雷霆似的猛扑而来,怔怔站在檐角,一时竟不知躲避。 “师叔小心!” 旁边的五个年轻的青衣道士大惊失色,纷纷抢身上前,银光爆舞,五柄长剑破空射出,团团乱转,当空组成梅花剑阵。 翼火蛇怒吼呼号,巨翼猛然合击。 轰! 炎风扫处,五柄长剑突然断碎炸散,化为无数艳红灼热的铁块,流星雨似地漫天倒射。 那五名青城道士避之不及,顷刻间被万千断铁贯体穿过,惨叫悲呼,翻身摔跌落地。 尸身滚处,鲜血激射,青烟乱窜,血肉焦臭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青衣道人如梦初醒,仓促间大吼一声,双掌碧光迸爆,化为一道炽烈光刀,但还不等成型,已被一团紫红火球轰然炸散,结结实实地打在胸口! 哧哧哧哧! 青衣道人嘶声惨呼,全身烈焰高蹿,双手狂乱地撕扯挥舞,瞬间便只剩下了一具漆黑焦骨,跌跌撞撞地奔了几步,颓然崩塌,被狂风吹散如齑粉。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又惊又怒,正待全力反击,又听见远远地有人喝道:“皇上有旨,杀了妖怪,救出仙宜公主,封千户侯!” 咻咻之声大作,漫天乱箭飞舞,夹杂着数不尽的神兵利器,四面八方朝翼火蛇攒射而去。 蛇兽团团飞舞,将箭矢缤纷打散,却被几件神兵、法宝贯体穿过,痛吼声中,蓦地冲天飞起,逃之夭夭。 “别让蛇怪跑了!” “杀了这妖孽,为白师叔报仇!” 道观外蹄声如潮,呐喊如雷,无数兵士、和尚、道士纷纷涌入,又有十几道人影破空飞起,追杀翼火蛇去了。 楚易松了口气,抱着李思思坐倒在地,四周火焰熊熊,屋舍轰塌,不断有断木横梁掉落在地,富丽壮观的仙宜观转瞬间已变成残垣瓦砾。 数十名金吾卫围涌而来,瞧见两人,欢声长呼道:“赵将军,找到啦!找到啦!公主在这里!” 那名姓赵的将官冲上前来,“啊”的一声,又惊又喜,失声叫道:“齐王!您……您怎么也在这里?这可太好啦,我们正满城找您呢!” 眼看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意间连立两大功,那赵姓将官激动得声音都不自然起来,目光四扫,奇道:“伍妃娘娘呢?她不是和王爷一起,被那妖人抓去的吗?” 楚易正待说话,却见怀中李思思微微一震,睁开美目,神情奇怪地凝视着自己,心中一震,沉声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伍娘娘被那妖人丢在慈恩寺塔里了,你们还不速速去救!” 赵姓将官邀功心切,如获至宝,急忙叫众士兵将楚易二人扶上马车,送回齐王府;自己则急匆匆地带兵赶往慈恩寺去了。 亲仁坊火势冲天,混乱一片。 楚易坐在马车内,朝外望去,只见救火队已然赶到,无数水龙纵横喷舞,像下着一场倾盆大雨。 老百姓们哭喊着想要冲进火海,救出陷在其中的亲人,却被士兵阻挡在外。号哭、悲啼、呐喊……交相并奏,扣人心弦。 眼见除夕团圆之夜竟忽然变成了永诀,楚易心情也变得黯然沉郁起来,忖道:二十八宿都已解印逃出,单这一只,已这么凶狂难当,加在一起可想而知。若不尽早收齐六宝,平定大劫,天下的老百姓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念头未已,却听李思思叹了口气,道:“七哥,你今日好生古怪,失魂落魄,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你为何不用那招‘移星换斗’,封印翼火蛇兽?” 楚易心头一凛,正待解释,却见她眼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叹道:“是不是因为萧太真那妖女?原来她的死,竟能让你这般魂不守舍吗?” 李思思眼圈忽地一红,嘴角勾起一丝凄凉的笑意,柔声道:“七哥,七哥……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也会如此难过吗?” 雪白月光斜照入窗,镀在她的脸上,眼波盈盈,笑容又是凄婉又是妖媚,也不知究竟是伤心、嫉妒还是欢喜。 想起她适才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身前,楚易心头突突乱跳,顿时涌起莫名的爱怜之意。 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不过是她冒牌的哥哥,忍不住握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纤手,微笑道:“傻妹子,咱们修仙炼神,为的不就是长生不死吗?有朝一日,你若是‘死’了,那也是因为和我一道尸解成仙,到天界逍遥快活去了。” 李思思嫣然一笑,甚是欢喜,泪水却突然流了下来,俏脸晕红,摇头太息道:“七哥,我才不稀罕什么仙界。我们是仙侣也罢,是冤孽也罢,只要真能和你长相厮守,就算是日日夜夜在地狱的刀山火海里煎熬,万劫不复,永无超脱,我也甘之若饴……” 话语淡然轻柔,但听在楚易的耳朵里,却宛如震了两声惊雷。心中百感翻陈,忖道:想不到她对自己兄长竟如此痴情!虽是逆伦冤孽,却也可怜可叹。只可惜竟会喜欢李玄这等奸贼,真可谓明珠暗投了。 他原本就是善良多情之人,与楚狂歌合体之后,变得越发风流放浪,同时又桀骜不羁,对世间礼法视如无物。 此刻听李思思这般表白,楚易又是同情又是惋叹,对她的警惕排斥之意,竟不由得消减了大半。 “呜——哦!”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尖锐破云的啸吼。继而四面八方又响起阵阵怪吼,如崩雷海啸,此起彼伏,震得众人毛骨悚然,肝胆尽寒。 楚易眯起火眼金睛,循声远眺,南边夜穹彩云密布,妖气冲天,隐隐地可以瞧见一个幽蓝的怪物回旋翱翔。 楚易心中大凛,失声道:“九角月鹿!” 那怪兽又像角鹿又像麒麟,通体蓝鳞闪耀,九角交错,獠牙如刀,说不出的狰狞凶恶,正是二十八宿中的另一南荒凶兽。 “齐王好眼力!” 车外传来一声喝彩,空中碧影一闪,一个矮小精瘦的青袍道人晃晃悠悠地落在车尾,跷着二郎腿,一荡一荡。赫然正是当今道门十大散仙之一的杜采石。 众卫士见他赶来,心中大宽,纷纷行礼致意。 几个青城道士拜倒在地,哭道:“师尊,白师叔他……他老人家……被翼火蛇害死了!” 楚易眉头一皱,心道:“原来是他。” 青城玄真道院有三个真仙级的高手,号称“三玄真仙”,其中叫白玄池,是杜采石的师弟,为人鲁莽,好勇斗狠。刚才稀里糊涂死在蛇兽火球下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杜采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悲楚的神色,但立即又恢复常态,微笑道:“王爷、公主,今晚群魔乱舞,朱雀七宿此起彼伏,可不太平。贫道奉陛下御旨,特来保安护驾。” “朱雀七宿?”李思思花容微变,妙目中闪过骇异之色。 楚易心头亦是一阵剧震,又惊又怒,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凶兽齐出,天下大乱,难道那谶语真要应验吗? 杜采石山羊胡子随风摇摆,摇头晃脑道:“不错。方才短短一刻钟之内,京城内外已经出现了太古南荒七大凶兽,搞得除夕之夜,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杜采石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道:“不过王爷放心,道佛各派奉旨齐心协力,降妖除魔,很快便能将这些妖兽逐出京城了。再过几日,定可一一降伏,做为仙佛大会的祭礼。” “糟了!七哥……”李思思秀眉紧蹙,握紧楚易的手,暗地传音道,“我还以为那蛇兽出现在仙宜观是个意外,但现在看来,定是神门各派知道了你我的计划,所以抢先一步,调遣这些凶兽,到这儿破坏来啦!” 楚易闻言大凛,李玄与魔门各派关系微妙,昨日那连串事件之后,双方罅隙更深。 他正是生怕魔门各派过河拆桥,对李玄痛下杀手,坏了自己大事;所以才设计让魔门相信“秦皇转世”抢了轩辕六宝,且还会在仙佛大会上露面,使得魔门不敢打草惊蛇,轻举妄动。 今夜他故意变回“秦皇转世”,在道佛各派面前大闹康王府,也是将计就计,让这计划首尾呼应,天衣无缝。他算定了魔门各派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即便还有些须疑虑,也多半会荡然无存。 但是,李玄与李思思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救出张宿? 仙宜观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究竟是什么毒辣阴谋,竟能将魔门激怒至此? 竟使得魔门不顾仙佛大会召开在即,不顾会否惊动道佛诸门、“秦皇转世”,甚至不惜调集南荒七大凶兽,搅个昏天黑地,也要将李玄二人置于死地? 楚易想得头大如斗,心乱如麻,恨不能直接逼问李思思,却偏偏不能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大年三十之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彼此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偏偏云遮雾绕,看不分明。 萧晚晴与晏小仙冰雪聪明,犹胜于己,倘若她们现在就在身边,或许便能瞧出些端倪了…… 一念及此,楚易突然想起二女仍然在康王府内,心中顿时一沉,冷汗直冒。是了!今夜妖魔横行,京城大乱,她们也不知怎样了? 一时满心牵挂,再无暇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握了握李思思的手,传音道:“妹子,你说的极是。你先回我府中等着,七哥先去打探打探风声,看看究竟是不是神门要对付我们。” 楚易也不等她回话,匆匆跃出马车,叫道:“杜仙人,请你将公主护送回本王府。本王给皇兄复命,去去就来。”楚易翻身骑上一匹骏马,朝着康王府疾驰而去。 “王爷小心!”数十名金吾卫生怕有失,惊呼声中,急忙纵马追随。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街上挤满了逃出来的人群,哭声、喊叫声处处可闻。 除了亲仁坊之外,京城内许多街坊也惨遭涂炭,就连那些巍峨壮丽的寺庙,也变成了狼藉废墟,触目惊心。 大队大队的金吾卫士呼啸驰骋,将人群隔离开来,向特定区域驱赶,防止流氓无赖趁火打劫、行凶作乱。 楚易策马狂奔,众金吾卫瞧见他,无不纷纷行礼让道。 到了康王府门前,还不等他翻身下马,便听见一个清甜柔媚的声音在耳畔叫道:“楚郎,你可算来啦!” 一个俏丫鬟拨开人群,冲上前来,眼波盈盈,含笑带泪,又是欢喜,又是焦急,正是萧晚晴。 楚易大喜,也不顾身份有别,跳下马,一把将紧紧她抱住,笑道:“亏得你们没事!”心中登时松了口长气。 门前众人瞧见,无不哄然。虽然早知道齐王风流好色,但想不到他竟对这小丫鬟如此宠爱,一时间,无不对她刮目相看。 先前与萧晚晴待在一起的齐王府仆役,更是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该对她再多献些殷勤,多拍些马屁,说不定从此青云直上,也未可知。 萧晚晴脸上烧烫,甜蜜无已。脸色忽然又是一变,传音道:“是了,楚郎,刚才晏妹妹追着李木甫的侄子去啦,我劝她不住……” “什么?李东侯?” 楚易吃了一惊,险些叫出声来,想起那小子对晏小仙的垂涎之状,更是不安,传音道:“到底怎么回事?仙妹被他认出来了吗?” 萧晚晴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她瞧见李东侯耍虐你的那匹‘黑麒麟’,气恼不过,定要将它救回……” 楚易愕然道:“黑麒麟?”蓦地想起那是晏小仙给自己毛驴起的诨名,不由莞尔失笑,随即又皱眉奇道:“黑麒麟怎会到了李东侯那小贼手中?” 他与那匹毛驴分别虽不过数日,却已恍如隔世。此刻听萧晚晴提起,就像是听见失散多年的亲人故友的消息,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意,大为关切。 萧晚晴道:“我听晏妹妹说啦,这小贼对楚郎恨之入骨。想必他抓不到你,所以便拿了黑麒麟撒气。”当下她将来龙去脉简扼地说了一遍。 原来先前萧、晏二女听说齐王李玄被“秦皇转世”擒走,立即猜出多半是楚易耍的金蝉脱壳之计,因此虽然忐忑,倒也并不十分焦急,依旧留在康王府中,等候消息。 但到了半个时辰前,星日神马、鬼眼金羊、翼火蛇妖等凶兽突然一齐现身长安,肆虐作乱。片刻之间,四处起火,伤亡不计其数。 消息传到康王府,百官惊慌失措,宴会顿即取消。唐元宗命道佛各派倾力剿灭妖魔,并护卫众人安全。 混乱中,晏小仙瞧见龙虎道士簇拥着李东侯上了一辆四驾马车,而那马车背后赫然拖了楚易的黑毛驴。 毛驴浑身伤痕,一瘸一拐,也不知受了多少虐待。被风驰电掣的马车拖着跄踉奔跑,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一路横拖而去。 楚易听得大怒,脱口喝道:“小贼竟敢如此嚣狂……” 见四周众人惊骇地盯着自己,霍然醒悟,忍住怒气,咬牙传音道:“这小贼落到我手中,瞧我不把他变做毛驴,成天到晚地拉磨。” 萧晚晴抿嘴一笑,道:“晏妹妹气愤不过,说什么也要救出毛驴,惩戒那小贼。所以便尾随着他们去了。让我们会合之后,先回王府,她自会带着黑麒麟回去……” 楚易摇头沉吟道:“不成。李木甫那老贼与龙虎山的牛鼻子狼狈为奸,今晚又有这么多妖魔出没,他府里必定有许多天师贼道镇守。仙妹虽然机灵百变,但这般单身前去,未免太过危险,咱们立即赶去接应。” 萧晚晴嫣然一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啦。我已经在晏妹妹身上洒了‘青蚨子母香’。”顿了顿,道:“是了,楚郎,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遇上了什么人吗?” 楚易眼前倏地闪过白衣女子那清丽绝俗的身影,心中嘭嘭狂跳,蓦一敛神,微笑道:“说来话长,路上再慢慢告诉你。” 第十六章 中藏祸机不可测 乌云飞涌,明月穿梭。 月光忽明忽暗,雪亮地照着李府大宅,屋瓦上寒霜凝结,闪耀着淡淡的白光。 内府花园中,假山嶙峋,竹林苍翠,郁郁葱葱的枝叶探出墙外,在风中沙沙作响。 李府内戒备森严,四处都是甲胄卫士,眼神凌厉,警惕扫望。 黄袍羽冠的龙虎道士穿插其间,来来往往,其中不乏仙、真级高人。 晏小仙屏息凝神,藏在假山秘洞之内,秋波流转,观察着四周的一举一动,心底又惊又奇。 今夜朱雀七宿齐现长安,人心惶惶,也不知有多少王公显贵要求修真庇护,天师道竟一口气派出大半弟子镇守李府,可见李木甫权势之大、与天师道关系之深。 马厩就在数十丈外的东厢房边上。黑毛驴侧卧在地上,肚子微微起伏。遍体鳞伤,皮毛翻卷,身下淌了一汪鲜血,气息奄奄。 适才它被四驾马车飞驰着拖了一路,又遭了一顿鞭挞,纵是钢筋铁骨也早已散架。 此时黑毛驴的四蹄均被碗口大小的铜链锁住,就连口鼻也被铁环扣紧,发不出声,但依旧可听见它愤怒的呜鸣。 晏小仙又气又怒,心想:这姓李的小贼好生无耻,记恨我和大哥,竟拿一个牲畜凌虐撒气,当真畜生也不如。哼,瞧我怎么好好地收拾他! 她对这黑毛驴极是喜欢,今日瞧见它,心中说不出的喜悦亲切。 对她而言,这只毛驴不仅是故人亲友,也是她与楚易之间的月老、红娘,某种意义上,更是联结她与从前那个淳朴迂直的“大哥”的唯一桥梁,弥足珍贵。 正因如此,她不顾一切、等不及楚易回来,也要先行将它冒险救出。 晏小仙思绪飞转,想着万全之策,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一个紫衣小童急匆匆地奔进竹林,慌慌张张地在假山边站定,接着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居然就在她面前出起小恭来。 月光下瞧得分明,他眉清目秀,额头长了颗红痣,赫然正是李东侯身边极为得宠的书童抱琴。 晏小仙心念一动,化嗔为喜,“正愁没有飞天翅,你便送来上云梯!”当下飘然跃出,手藏“吸魂针”,悄无声息地在他天灵盖上一拍。 那书童身子一晃,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顿时倒地身亡。 晏小仙将他拖入假山深处,而后摇身一变,化作他的模样,绕过假山,从竹林中钻出,大摇大摆地朝马厩走去。 众卫士都认得这书童是李东侯面前的红人,无人上前盘问。 马夫远远地瞧见,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笑道:“琴哥儿,公子又想出了什么新鲜的招数?要扒它的皮,还是抽它的筋?小的手心发痒,正想着怎么整治这蠢驴呢。” 那毛驴听见晏小仙的脚步声,长耳一动,蓦地发出一声欢愉的呜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跃而起,朝她冲来。 晏小仙心中怦怦直跳,又惊又喜,想不到它通灵至此,竟然能凭自己掩饰过的足音辨别出身份! 马夫只道毛驴要冲撞报复,叱喝道:“孽畜找死!”抢身挡到晏小仙身前,抽鞭便朝毛驴打去。 “住手!”晏小仙劈手夺过鞭子,厉声娇喝,“它若再少了一根寒毛,看公子不扒了你的皮!” 马夫马屁拍到马蹄上,大感错愕,嘀咕了几句,悻悻退让开来。 黑毛驴铜铃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瞪着晏小仙,泫然欲涕,激动至极。摇头甩尾,想要上前与她亲热,却被绷直的铜链紧紧拖住,半步也前进不得。 晏小仙微微一笑,朝着马夫扬眉道:“公子说了,今日将它折腾得也够啦,先让它吃饱睡好,明日再接着玩耍。你还不快……” 正想让那马夫将锁链解开,念力所及,发觉那铜链竟是以北海玄冰铁等混金炼制,坚韧无比,心道:奇怪,这可真叫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隐隐之中觉得有些不妙。 秋波四转,瞥见四周龙虎道士远远围合,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她心中陡然一沉,蓦地想到:糟了!这必是一个圈套!混金索不是为了困住麒麟儿,是为了抵挡大哥的天枢剑! 一念及此,晏小仙背上凉飕飕的尽是冷汗,霎时间恍然大悟:是了!这些牛鼻子想必早已认定‘秦皇转世’附体到大哥的身上,所以拿麒麟儿当诱饵,引他上钩来啦!否则以李木甫深沉阴狡的性格,又怎容许李东侯这般胡闹,拖着毛驴招摇过市,前往康王府?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阵森寒后悔,只怪自己太过心急,一时不察,险些落入陷阱。 眼下大敌环伺,自己稍露破绽,便立即有性命之虞,即便不死,也会沦为诱捕楚易的肉饵。 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不让敌人起疑。然后设法安然离开此地,将消息通知大哥,免得他步己后尘,被打个措手不及。 电光石火间,这些念头从晏小仙脑中飞速闪过,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扬眉续道:“……你还不快去抱些粮草来,好好喂饱它?” 不等马夫回话,拍了拍黑毛驴的头颅,朝它极快地眨了眨眼,转身往回走去。 黑毛驴眼珠滴溜溜打转儿,似是明白了她的暗示,歪着脑袋呜鸣一声,有气没力地卧倒在地,但双眼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恋恋不舍。 眼见晏小仙若无其事地往内院花园走去,众龙虎道士目中的警惕、紧张之色少有缓减,但仍狐疑地紧盯着她,直等她穿过了围墙圆门,方才渐渐收回视线。 月满西楼,清霜遍地,花园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大风吹来,庭院中的梧桐交相摇曳,地上的影子,犹如无数妖魔鬼怪在呼号摇摆。 晏小仙草木皆兵,如芒刺在背,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窥探自己一般,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脚步却不紧不慢,就连呼吸也不敢有一丝停顿。 绕过幢幢楼阁,穿过道道长廊,确定后方没人尾随,她方才松了一口大气,虚脱似地靠在廊柱上,心中突突乱跳,涌起强烈的后怕。 这短短的百余丈路,她却像是在鬼门关兜了一个来回。 正想着如何隐身遁形,逃出李府,却见一个书童领着两个道士急匆匆地奔入花园,顿足道:“抱琴!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公子正派人到处找你呢!还不快跟我回去!”不容分说,抢身上前,拽着她就走。 晏小仙暗暗叫苦,但此刻却不敢挣脱,只好随他分花拂柳,朝内院宅屋奔去。沿途卫士纷纷让行。 院内松树傲岸,梅香扑鼻,月光照在檐前金匾上,“漱心阁”三字闪闪发光,想来就是李东侯的厢房了。 门口石阶上站了几个小厮、丫鬟,正翘首张望,瞧见晏小仙,顿时拍手叫道:“来了来了!可算把这不识抬举的逮回来了!” 一个黄衫书童阴阳怪调地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琴子,你是孙猴子,爷是如来佛,你以为凭你这两条小细腿儿,逃得脱这五指山吗?” 婢女们闻言纷纷掩嘴偷笑,众小厮挤眉弄眼,哄然道:“就是就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公子爷养了你这朵菊花好些日子,也该采花酿蜜了。” 说话间,众人前推后拥,拽着晏小仙往屋里走去。 晏小仙这才明白原来李东侯找这“抱琴”回来,竟是为了满足其龙阳淫欲。秀眉轻蹙,杀机顿起,暗想:这可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我啦。 门扇一开,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将她往屋里一推,又纷纷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屋内金兽铜炉,异香缭绕,陈设极为富丽华贵。画屏迤逦,将内屋隔断开来,但淫声浪笑却不断地从里传了出来。 屏风两旁坐了四个龙虎道士,正冷冷地盯着她,从衣角所锈的标志来看,竟都是“龙虎八真”中的人物。 晏小仙心头一凉,龙虎八真均是“仙人”、“真人”级的高手,倘若是单打独斗,她自是不输于其中任何一个,但现有四个在此,莫说刺杀李东侯,就算是想要突围逃走,也是难如登天。 一时惊怒交集,暗想:奇怪,这些臭牛鼻子既是要守株待兔,伏击大哥,为何又分散兵力,派出四名仙真级的高手保护李小贼?难道在张飞羽的眼里,轩辕六宝竟然还比不上拍李木甫的马屁? 她正自狐疑思忖,只听李东侯在内屋叫道:“还不快带他进来?” 那四名道士如奉圣旨,一言不发,起身夹住她,将她带入里间。 一张奢华绮丽的大床扑入眼帘,李东侯赤条条地躺在锦缎丝被上,睥睨自雄,满脸张狂自得的神色;左右双臂各搂了个一丝不挂的妖媚女子,正淫声媚语,不堪入耳。 晏小仙脸上微微一烫,又厌又憎,旧仇新恨瞬时涌上心头。怯意登消,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先取了这淫贼的狗命,而后再乔装他的模样,逃之夭夭。 李东侯哪知她心中的杀机?笑道:“小琴子,叫你脱裤子,你慌不迭地逃走做什么?难不成被我的大家伙吓得屎尿齐流了吗?” 那两个女子盯着晏小仙哧哧直笑,腻声道:“公子,想不到你们男人中也有这样娇滴滴的,胆子比起奴家还小……” 晏小仙故意装作窘迫羞臊之状,脸上晕红,嗫嚅道:“公子,这里……这里人也太多啦,我……我……” 李东侯一愣,左右四顾,哈哈笑道:“原来小兔子是害臊跑啦!不是胆子小,而是脸皮儿薄……罢了罢了,谁让你爷这么怜香惜玉呢?你们全都退下了,没我的话儿,谁也别进来。” 那两个女子娇声不依,被李东侯拍了拍屁股,笑叱了几句,这才下床穿衣。 晏小仙精擅变化之术,与“抱琴”虽见不过数面,却将他假扮得惟妙惟肖,李东侯虽对这娈童极为熟悉,竟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那龙虎四真对抱琴之流素来不以为意,更不觉有半分破绽,当下嘴唇翕张,向李东侯传音叮嘱了几句,领着女子出了屋,在门外守候。 眼见垂幔交叠,房门紧闭,晏小仙微微舒了口气,轻移莲步,袖中暗藏毒针,红着脸柔声道:“公子,我……我可是第一次呢,你千万悠着点,别把人家弄疼了……” 李东侯神魂颠倒,浑身骨头酥了大半,对她眼中的杀意浑然不察,喘息着淫笑道:“心肝,你放心,爷怎舍得弄疼了你?心疼还来不及呢!”话音未落,猛地扑了上来。 晏小仙飘然闪身,转到了他的背后,正待痛下杀手,蓦地瞥见墙角柜子上,一个黄铜圆镜闪闪发光,心头一凛:“糟糕,天师镜!难怪龙虎四真这般有恃无恐,敢留下我和这小贼独处一室。原来早在屋中暗藏了法宝,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晏小仙冷汗涔涔,连忙将手中的勾魂针收了回去,翩然退到墙角,笑道:“公子爷,外面那些奴才,指不定正等着看我笑话呢……我脸皮儿薄,可不想和你亲热的场面,让他们瞧了去。” 李东侯被他逗得欲火熊熊,心痒难搔,哈哈笑道:“小肉肝儿,就你花样多!罢了罢了罢了,你爷疼你,全听你的便是。” 当下急不可待地将那天师镜翻了一面;又在屋里绕了一圈,将藏在暗处的诸多法宝一一收起,略一数去,竟有七八件之多。 晏小仙心中悚然,暗呼好险。 等他全部收毕,这才嫣然一笑,款款上前,一边伸手摸着李东侯的脸颊,一边柔声道:“公子爷这般心疼我,我可真要好好报答,让公子爷欲死欲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啦……” 李东侯眉开眼笑,道:“小肉肝儿油嘴滑舌,每句话都甜到爷心里……” 李东侯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乱闪,胸口忽地一麻,既而双臂、后颈、腰肋、双腿……陡然麻痹。 定睛再看时,全身少说已扎了七八十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着碧幽幽的光。 “你……呜……” 他又惊又怒,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全身奇痒,夹杂着锥心刺痛,直如千万只蚂蚁齐齐咬噬,偏偏动弹不得,难受至极,直欲发狂。 “你不是要采菊花蜜吗?唉,天寒地冻,蜜蜂只怕是叫不来啦。” 晏小仙笑靥如花,贴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地道:“不过,这些冰魄针上涂了‘相思蜂卵’,等它们在你血液内孵化出来,就会游到你的心脏里筑上一个蜂巢,天天为你采花酿蜜。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就会明白‘甜到心里’的滋味,究竟有多么美啦。” 李东侯脸皮涨紫,双目凸出,惊愕、恐惧、愤恨、疑惑、哀求……诸多神色夹杂一起,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变得无比扭曲丑怖。 晏小仙心下大快,柔声道:“你定在想你平时待我不薄,我为何要如此对你,是也不是?唉,瞧在你快变成蜂巢的分上,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吧。否则你到了阎王殿,岂不是要揪着你那抱琴打官司吗?” 摇身一变,顿时恢复原貌,明眸皓齿,清丽如仙。 李东侯陡然一震,直愣愣地盯着她,再也移转不开视线。又是痴迷狂乱,又是惊骇恐惧,喉结滑动,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涌出一道道的白沫。 晏小仙笑吟吟地传音道:“狗贼,当日你对我大哥横加羞辱,便想杀了你泄恨。今日又将麒麟儿折磨如此,更饶你不得!” 她素手一翻,正待将吸魂针扎入他的泥丸宫,却听屋外人语嘈杂,有人轻叩屋门,急道:“公子,老爷来了!快将抱琴藏好!” 晏小仙一凛,忙摇身变做李东侯,从袖中取出那玉石匣子,默念法诀。玉匣碧光闪耀,顿时将李东侯真身收入其中。 她刚将玉匣藏入怀中,李木甫便已推门而入,身后赫然跟了两个黄袍道人。 左边一个白面无须,细眼鹰鼻,神情颇为倨傲,不知是谁。 右边一个长须飘飘,背负青铁剑,铜铃似的双眼精光四扫,竟是现今的龙虎道的天师、“灭魔真人”张飞羽。 晏小仙心中扑扑直跳,忍住厌恶,恭声道:“叔父,两位道长……” 李木甫摆了摆手,淡淡道:“东儿,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么称呼。”转身哂然道,“飞羽、玄真,当日洛阳牡丹花会,你们曾见过犬子,还记得吗?” 晏小仙一怔,既而大吃一惊,敢情李东侯竟是李木甫的亲生儿子!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张飞羽便叹了口气,又说出了一句让她更感惊讶的话来:“牡丹花会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儿,一晃却已十年,真是光阴似箭。当年飞羽一直不明白,为何天师不让公子修行炼法,今日总算明白天师的苦心了。” 那白面无须的张玄真也附和道:“不错,天师雄才伟略,数十年如一日,甘当幕后宗主;又高瞻远瞩,舍得让独子不修半点法术……单单这两点,便是我们插翅也难以追及。” “天师?” 晏小仙芳心迷乱,惊愕至极,听这二人的口气,李木甫竟像是……竟像是龙虎宗幕后的真正天师!那么张思道呢?难道他竟只是一个傀儡? 李木甫微微一笑,道:“两位贤弟过誉了。这几百年来,为了天师大业,也不知有多少龙虎儿郎忍辱负重,自我牺牲,比起他们来,本座这一点努力又算得什么?好在眼下苦尽甘来,总算熬到了出头之日。” 三人相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晏小仙虽仍云里雾中,也只好跟着一起微笑。 张玄真笑道:“可惜了,贤侄长得一表人才,今后却不得不屈就这副尊容了。” 从袖中掏出一个袋子,轻轻一抖,一道黄光倾泻而下,晃了一晃,瞬间化成一个虬髯满脸的王公,滚落在地。 “宣王!” 晏小仙陡然大震,终于明白他们所说的意思了。原来李木甫竟是要来个“移花接木”,将自己的儿子变成宣王! 这老贼深谋远虑,早在十年前便埋下了伏笔,知道李兆宁虽勇武善战,却不会半点法术,为了避免李东侯取代他后,时日一久,被明眼人瞧出破绽,宁可狠心不让李东侯修行法术,确保万无一失。 李兆宁怒火欲喷,恨恨地瞪着三人,但被封住了经脉,一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 张玄真笑道:“王爷,再过片刻,你便要成为李丞相的侄子了,可喜可贺。只可惜阁下福薄命短,很快就要暴病而死。不过死了之后,保证会有风光大葬,绝不会辱没了阁下。” 张飞羽接口道:“王爷,上天怕你寂寞可怜,已经叫太子在黄泉路上等你了。正月十五前,皇上、康王……肯定也会到地府里探亲的,到时你们便能全家团圆,一起赏看阴间花灯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戏弄着宣王,大感有趣,又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晏小仙心中大寒,难道太子竟已经死于他们之手了吗?想不到这群妖道狗急跳墙,如此胆大包天,竟真敢在这节骨眼儿上造反! 自张陵创办“五斗米道”以来,天师道几经衍变,但历代天师无一不是野心勃勃,梦想着黄袍加身,问鼎天下。 张角、孙恩、卢循等人兴兵造反,接连溃败之后,天师道一度遭受重大打击,不得不放弃武装叛乱的道路,而接受朝廷招安,沉潜修养,改用“逐渐渗透,隔山打牛”的方法控制朝政。 李木甫接位天师之后,虽已能控制朝野,却犹嫌不足。于是又处心积虑,定下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战略。 眼下灵宝派覆没凋敝,上清派又七零八落,最受皇帝宠信的,便是天师道了。别说皇帝,王公贵侯十有八九也都是由龙虎道士“守护”,一旦他们监守自盗,要取这些人的项上人头,实在是易如反掌。 当前时局混乱,群魔乱舞,他们杀了皇帝、王侯,大可将魔门诬为凶手,甚至可以借此为契机,排斥异己,将朝野所有反对力量打为叛党。 以李木甫在朝廷中势力,短短三天之内,就可以控制京畿,然后扶持“宣王”登基,兵不血刃,夺取天下。 李木甫微微一笑,淡淡道:“皇帝和康王都好办,只是那齐王……嘿嘿,倒真有点棘手。” 听他们说到楚易,晏小仙心中顿时嘭嘭大跳起来,凝神聆听。 张飞羽皱眉道:“若不是李玄这狗贼今晚横插一杠,公子早已稳稳登上太子之位了,咱们也不必冒着风险,急着除去皇帝老儿了。” 张玄真“呸”了一声,恨恨道:“李玄这厮当真是狗运亨通,杜如晋消息准确,让齐师兄当场抓了个正着,却偏偏又半路杀出个秦皇转世,将这狗贼和伍妃一齐劫走……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晏小仙在康王府听说“秦皇转世”时,便已猜得了大概,此时听他们提及,不由暗自好笑,心道:“哼,就凭你们也斗得过我大哥吗?”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李木甫微笑道:“东儿,你笑什么?” 晏小仙吃了一惊,随口胡诌道:“爹,孩儿只是在想,倘若能将那‘秦皇转世’抓住,夺得轩辕六宝,那就好了。” 李木甫哈哈笑道:“傻小子,只要你能登上皇位,整个世界都是你囊中之物,何况这区区轩辕六宝?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吗?” 说着,李木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再说,要抓住那‘秦皇转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九尾狐在手,还怕他不乖乖就范吗?晏姑娘,你说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时,李木甫笑容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阴森诡谲,手指陡然一扣,如钢针铁箍。 晏小仙“啊”的一声,剧痛入骨,心中大骇,知道身份已然暴露。想要发出暗器、蛊毒,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却半点也动弹不得。 李木甫目光闪动,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微笑道:“晏姑娘,本座常听说九尾狐千变万化,神鬼莫测,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就连本座也险些被你骗过了。” 晏小仙只觉得遍体森冷入骨,如坠冰窖寒渊,牙关忍不住格格乱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玄真拊掌笑道:“妙极妙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狐狸精,要降住那姓楚的小子,可就好办得多了。” 嘭! 被李木甫的冰寒真气一震,玉石匣子顿时从晏小仙怀中掉了出来,光芒闪耀,李东侯应声滚出。 “公子!” 眼看他周身插满银针,头如酱猪,口吐白沫,张飞羽二人又惊又怒,抢身将他扶起。 李木甫目中怒火熊熊,笑道:“多谢晏姑娘手下留情,保住犬子一条小命。本座也投桃报李,饶你不死。” 话音未落,双手飞舞,齐齐拍在晏小仙双肩。 晏小仙眼前一黑,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齐震碎了,喉中腥甜,翻身飞跌,重重撞在墙角,登时晕迷不醒。 周身哧哧轻响,无数道淡蓝色的真气破体而出,螺旋飞舞,瞬间便将她凝结为一道冰柱。 过了片刻,晏小仙渐渐醒转,只觉冰寒彻骨,动弹不得,麻痹中又带着火烧火燎、刀割剑剜般的剧痛。 眼睫被寒冰凝结,合闭不拢,依稀瞧见李木甫盘腿而坐,双手抵在李东侯的背心,白汽蒸腾,丝丝缭绕。 李东侯身子一震,“哇”地喷出一道紫黑的血箭,扑倒在地,脸色却渐转红润。 银光乱舞,冰魄针尽数弹飞而出,地上咻咻乱响,爬满了许多红色的蜂虫,顷刻间,纷纷蜷缩干枯。 她心中一震:“这老贼好强的真气,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相思蜂虫’尽数逼出……” 念头未已,只听屋外有人叫道:“老爷,皇上有旨,传你即刻入宫觐见。” 李木甫与张飞羽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蓦地拔身而起,微笑道:“妙极!胜负成败,就在今夜一举了!只要除了李玄,天下便有大半落入我们手中!” 晏小仙一凛,迷迷糊糊中忖道:这老贼深更半夜觐见皇帝,必有什么险恶阴谋对付大哥,我要告诉大哥,让他小心提防…… 心中一急,气血翻涌,眼前顿时又是一片黑暗,重转昏迷。 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似乎有手指抚摩而过,她心中一喜,脱口道:“大哥!” 睁开眼,却瞧见一张细眼鹰鼻的脸,正咫尺相对,狞笑着盯着自己,赫然竟是张玄真。 晏小仙心下一沉,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啊”地失声惊呼。 她外裳、外裤都已被剥去,只穿了一件肚兜和一条葱绿亵裤,躺在床上。惊怒之下,待要挣扎起身,却觉百骸无力,剧痛如焚,丝毫也动弹不得。 张玄真手指一勾,捏着她的下巴,狞笑道:“小狐狸精,你的奇经八脉都已经被天师震断了,挣扎也没用……” 他眼珠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起伏的胸脯,嘴角漾起淫猥的笑容,“道爷听说狐狸精采日月精华,吞吐炼丹,真元最是滋补,今天倒要印证印证。” 晏小仙脸颊如烧,又羞又怒,咬牙格格大笑道:“好啊,姑娘体内有蛊虫三百七十八种、剧毒两千四百八十九种,你若有胆子,只管来吧……” 张玄真不为所动,狞笑道:“河豚有毒,蔷薇有刺,既敢采食,自然就不怕这些细枝末节了。”探手便往那红肚兜抓去。 晏小仙急怒攻心,险些又晕厥过去。混乱中,脑海中忽地闪过楚易那灿烂的笑脸,泪水滂沱涌出,心底却反倒平静了。 闭上眼,又是悲伤痛楚,又是甜蜜酸涩,默默道:“大哥,大哥!来生再见啦!”便想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声长呼:“走水啦!走水啦!”嘈杂声起,势如鼎沸。 张玄真一愣,循声望去,只见窗外火光冲天,人影纷乱,乱作一团。瞧那方向,竟像是马厩失火。 “莫非……”他心头一凛,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起身喝道,“张真善、王童,快去通报各方……”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雷霆似的声音当空炸响,哈哈狂笑道:“二位,你们师尊有令,还不快去复命报到?” 砰!窗子破裂,两个人头嘶声惨叫,火球似地飞旋而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身前。 头焦皮烂,眼珠凸出,惊怖地瞪视着他,正是他座下最得宠爱的王、张两弟子。 张玄真大骇,指诀飞舞,玄水剑破空出鞘,喝道:“什么妖魔鬼怪,竟敢在道爷面前张狂……” 轰的一声爆响,木石激射,整面墙壁突然迸炸开来! 那人狂笑截口道:“什么禽兽妖道,竟敢在寡人面前张狂!” 人影一闪,气浪汹涌,一道赤红色的光刀势如烈焰狂飙,天河奔泻,当头劈落。 张玄真呼吸一窒,肝胆俱寒,知道遇见了前所未见的超级劲敌。但他生性倨傲剽悍,也不退避,大吼一声,毕集周身真气,御剑飞舞,奋力迎击。 “嘭!” 气浪炸射,玄水剑竟像是突然熔化了,瞬间炸散为一蓬炽热的铁浆,暴雨似地击打在张玄真的身上,青烟四冒。 张玄真嘶声惨叫,翻身跌飞。身在半空,又被那道狂烈的火焰气刀扫中背脊,顷刻间鲜血狂喷,经脉俱断。 耳畔只听那人森然笑道:“阁下的狗眼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该剜!”话音未了,张玄真双眼蓦地烧灼剧痛,眼珠竟被某物硬生生剜了出来! 他惊怒痛楚,嘶声狂吼,却听那个声音在耳畔笑道:“阁下的舌头说了不该说的话,该斩!”突觉舌根一热,腥甜满嘴,牙齿竟咬着了自己断裂飞出的舌头。 张玄真宛如梦魇,不敢置信,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锥心刺骨的恐惧之意,喉中赫赫怪吼,想要伸手去摸个究竟,又听那人笑道:“阁下的狗爪摸了不该摸的东西,该剁……” 手腕蓦地一凉,鲜血激射,双手竟也离体而去。 继而又听见那人纵声狂笑道:“……阁下的狼心狗肺比禽兽还要不如,该挖!” 张玄真背心一凉,心肝剧痛,整个身子竟像是突然空了,眼前一黑,整个意识突然迸炸开来,化散为虚无。 嘭! 张玄真重重摔落在地,后背血窟洞然,肠子拖了一地,再也不动了。 石屑舞散,尘埃落地。 晏小仙心中怦怦狂跳,凝神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斜握蛇形长剑,英姿挺拔,昂然而立,嘴角眉梢带着狂傲不羁的笑意,不是他是谁? “大哥!”晏小仙又惊又喜,泪水登时夺眶而出,连叫声也变得哽咽难辨。 “啊——吁——”残墙外响起一声高亢的驴鸣,仿佛是对她的应答。 漫天火光下,萧晚晴笑靥如花,身边,一只黑毛驴昂首踢蹄,欢嘶不已。 第十七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更梆寥落,已过丑时。 齐王府梅湖小筑内,火炉红光闪耀,床幔围合。 晏小仙皓腕如雪,横在锦被之外,春葱似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楚易的手,睡梦中也不愿松开。 烛光跳跃,映照着她晕红的俏脸,光洁莹润,娇艳如春睡海棠。 经过楚易半个多时辰的悉心治疗,她震断的经脉虽尚未修复,但体内的寒毒却已完全驱除,气色也大为好转。 楚易低下头,在她那微微上翘的樱唇上轻轻一吻,心中涌起温柔而刺痛的疼惜,暗自发誓:“好妹子,大哥今后绝不再让你受今夜这样的磨折了!不管是谁,再敢伤你半分半毫,我定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楚易蓦地想起李木甫,恨怒勃发,好不容易按捺住的杀气又涌将上来,恨不得立即返回李府,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萧晚晴知他心思,嫣然一笑,低声道:“楚郎,太子已死,你现在是那老贼最大的眼中钉了。他深夜入宫觐见皇上,必是想了极为毒辣的阴谋诡计来对付你。依晴儿看,你还是到宫中一探虚实,免得落入他的陷阱。” 楚易“哼”了一声,皱眉道:“按照仙妹适才所说,难道我在慈恩寺中遇见的刺杀太子的凶手,竟就是这老贼吗?” 他旋即又摇头喃喃道:“但那人真气狂猛,生生不息,与老贼的阴寒真气大相径庭……又不像是李思思,到底会是谁呢?” 萧晚晴道:“依目前情形来看,凶手就算不是这老贼,只怕也与他逃脱不了干系。李思思和李玄关心的只是轩辕六宝,修仙长生,实在没有刺杀太子的动机。” 柳眉轻蹙,沉吟道:“但是……为何李思思偏巧会在今夜营救紫微真人?她和李玄究竟又有什么阴谋?可真叫晴儿猜想不透了……” “糟了!张真人!”楚易一凛,险些失声惊呼。 从李府回来后,他只想着为晏小仙疗伤,心无旁骛。此刻听萧晚晴提及,这才蓦然记起张宿和苏璎璎仍在李思思的无花瓶中。 楚易正想去李思思房中看个究竟,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低声道:“七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楚易与萧晚晴对望一眼,也不知是忧是喜,当下将晏小仙的手轻轻地移到一旁,蹑手蹑脚地出了屋。 刚打开房门,软玉满怀,幽香扑鼻,两条柔腻光滑的臂膀立即蛇也似地缠了上来,嘴唇上忽然一痛,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楚易方自痛吟,又被那如花唇瓣紧紧地堵住了,丁香勾卷,琼津默渡,呼吸也变得急迫起来,心道:“这妖女是属虎的吗?这么喜欢咬人?” 过了片刻,那潮湿滚烫的樱唇滑过他的脸颊,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吐气如兰:“七哥,我等了你大半夜,为何始终不来找我?是被屋里的小妖精缠住了吗?”幽怨中带着酸溜溜的怒意。 楚易心底微微有些发毛,生怕她醋意大发,一口将他的耳朵咬将下来,当下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杜真人呢?你怎么能从他的眼皮底下溜出来的?” 楚易一边说,一边拉着她朝长廊外走去。 李思思如藤蔓附树似地攀在他的身上,哧哧轻笑道:“原来七哥是怕被那牛鼻子瞧见,瓜田李下,所以不敢来找我吗?” 明月西沉,挂在长廊檐角。清辉斜照着她的侧脸,眼波闪闪,笑颜中带着淡淡的哀愁落寞,说不出的冷艳动人。 楚易呼吸一窒,心中怦怦直跳。他虽然知道她与李玄实属一丘之貉,但看着她倾国倾城之貌,想起她先前冒死相救的痴情,不由得泛起温柔爱怜之意。 霎时之间,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并没有李玄那般狠毒,只是太过痴情,被他玩弄、利用而已。 见他怔怔地凝视着自己,半晌没有说话,李思思又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放心,就算我不怕那牛鼻子发觉我们之间的秘密,也不能让他发现张真人啊!早就略施小计,将他打发走啦。” 楚易一凛,回过神来,道:“是了,张宿和那小丫头呢?还在你瓶中吗?” 李思思嫣然一笑,道:“是啊,那傻丫头对我们感激涕零,没起半点疑心,还眼巴巴地等着你用‘金刚道体重铸大法’救老牛鼻子一命呢。” 李思思妙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抿嘴微笑道:“七哥,这小丫头是少见的纯阴童女,做双修鼎炉再好不过了。如果不是老牛鼻子用了‘元婴自锁大法’,只能依靠他血亲的元神,才能进入他的识海,找出玉衡剑的讯息,还真舍不得就这么白白浪费她的真元性命呢。” 玉衡剑! 楚易心中陡然大震,像是当空打了一个焦雷,这才明白李玄救出张宿舅甥的意图何在! 但依照翩翩那夜所言,这柄北斗神兵中的火属神器不是被黄帝用于封镇朱雀,流落在南荒某个神秘之地吗?张宿又怎么知道它的下落? 是了,难道今夜朱雀七宿齐聚长安,也是因为感应到了“玉衡剑”的灵力么?这么说来,莫非玉衡剑也在长安附近? 霎时之间,他心中涌过万千纷乱的念想,隐隐之中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但却又似乎更加迷惑了。 楚易正想旁敲侧击,从李思思这儿打探出更多的隐秘,忽然听见远远地传来隆隆马蹄之声,隐隐夹杂着叱呵呐喊以及皮鞭破风的锐响,似乎有大军从长街上奔驰而过。 循声望去,只见无数火炬漫漫闪耀,如滚滚红龙,从王府围墙外蜿蜒而过。继而马嘶人吼,纷纷顿住,竟像是将齐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木甫那老贼当真先动手了。” 楚易心中一沉,霎时间猜到了大概,想不到晏小仙和萧晚晴的担忧这么快便应验了。 大门嗵嗵擂响,王府内的灯火次第亮了,许多丫鬟、仆人纷纷披衣出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片刻,几个家丁提着灯笼,领着数十人往梅湖小筑走来。当先一人黄袍猎猎,长须飘飘,赫然是张飞羽。 后面跟随了几个龙虎道士,俱是杀气腾腾,有恃无恐。 楚易怒火腾地蹿了上来,杀机陡起,哈哈一笑道:“深更半夜,本王还当是什么妖魔邪魅,想不到却是龙虎天师。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张飞羽面无表情地道:“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王爷又何必这么惴惴不安?” 旁边一个太监缓步上前,挥了挥拂尘,尖声道:“王爷,陛下有旨,请王爷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商。” 四周奴婢无不变色,窃窃私语,都觉大祸临头。 萧晚晴混杂在人群中,俏脸雪白,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楚易,心中担忧无已。她好想随他前去,分忧解难,却又偏偏不能撂下晏小仙。 楚易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扬眉笑道:“很好,本王正好也有要事向皇兄禀报。”昂然阔步,随着众人一起朝外走去。 楚易心念一动,生怕李思思等不及他回来,就杀了苏璎璎,追问玉衡剑下落,当下又转头传音叮嘱道:“好妹子,务必等我回来,再一起对付那老牛鼻子。” 李思思似是对他极为信心,嫣然一笑,点头示意。 出了大门,只见王府外密密麻麻站了数千甲士,沿街蜿蜒,在火光照耀下如金鳞长龙,蔚为壮观。 门口立了个浓眉虬髯的将官,正是公孙长,瞧见楚易出来,脸上顿时闪过尴尬愧疚之色,低声道:“王爷,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万请海涵……” “放心放心。忠君护国,惩奸除恶,本来就是你分内之事。”楚易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是呆会儿见了奸佞妖魔,千万别手软就是。” 说着冷冷地扫了张飞羽一眼,大摇大摆地上了马车,高声喝道:“起驾!” 马蹄隆隆,车轮滚滚,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驶过空旷而寂静的长街,很快便到了兴庆宫外。 暗红色的宫墙连绵雄矗,在寥廓的夜空下,越显巍峨肃穆。花萼相辉楼上灯火通明,但却听不见半点丝竹音乐,与平时那喧哗热闹的景象迥然两异。 金吾卫队在通阳门前停下,肃静无声。楚易下了马车,随着公孙长、张飞羽等一行穿入宫门,朝里走去。 宫门次第打开,两侧灯笼高悬,远远地便瞧见那座庄严雄伟的龙堂。 龙堂后方,碧波浩渺,水光粼粼,想来便是闻名天下的兴庆宫龙池了。岸边亭阁楼榭巍峨华丽,参差错落,在月色中直如瀛洲仙境。 当年唐元宗还是王爷之时,便曾有风水相师说此池龙气翻腾,贵不可言。 因此唐元宗登基之后,饮水思源,在这龙池边建立龙堂,祭拜保护,并将兴庆宫大肆扩建,仅次于太极宫与大明宫的大内宫城。 近年来,朝会、庆典、宴会……无不在此举行,兴庆宫已经一跃成为西唐帝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楚易从小就时常听乡野村夫述说皇宫逸事,虽然极尽夸张荒唐,殊不真实,却让他对兴庆宫悠然神往。 他常梦想着有遭一日能封侯拜相,进入兴庆宫,登上花萼相辉楼,与皇帝、文武百官一齐歌舞欢宴,共庆天下太平。 楚易此时夙愿终成,难免有些恍然若梦,但很快又想起此行凶险难测,当下收敛心神,目不斜视,随着众人折而向西,朝花萼相辉楼走去。 白玉石阶蜿蜒回旋,金甲卫士夹道而列。拾级而上,满城灯火尽收眼底,寒风鼓舞,飘飘欲飞,突然有一种身在半空的错觉,就像是登往天宫一般。 “齐王到!” 唱呼声中,他已昂首步入大殿。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无数明灯烛火交相映照,亮如白昼,极尽壮丽豪奢。 内殿屏风环绕,唐元宗坐在龙椅上,面色苍白凝重,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木甫、裴永庆、韦庭松、康王、宣王、金吾大将军王忠良、右金吾卫将军郭朝忠等二十余名王公重臣分立两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楚易冷冷地盯着李木甫,怒火熊熊,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将他龙虎天师的幕后身份抖出来,让其无所遁形。 目光扫处,只见外殿石阶下,横放了两具碧玉石棺。四周站了齐雨蕉、杜采石、玉虚子、法相、不空等三十余名道佛顶级高手。 人人脸色凝肃,默然不语,唯有那“宣王”与楚易四目相对时,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恶毒神色,果然与李东侯毫无二致。 楚易心道:“那两个棺材中,一个必定是太子李兆重,另外一个不知是谁?”当下拜伏行礼道:“臣弟李玄,叩见皇上。” 唐元宗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平身,木无表情地道:“七弟,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朕下旨建造这花萼相辉楼时,和众兄弟说了什么?” 楚易一凛,正不知如何回答,唐元宗已自行接道:“朕当日说,我们兄弟之间,应当像花与萼一般,相互扶持,相互辉映。这便是朕修建这座高楼的本意。” 顿了顿,那双眼睛突然精光爆射,凌厉地盯着楚易,又是愤怒又是悲戚,摇着头,徐徐道:“但今日看来,这座楼已经可以完全拆除了!” 楚易不动声色,道:“臣弟愚钝,恳请皇上明示。” “反贼!事到如今,你还敢装糊涂!” 王忠良往前踏出一步,厉声喝道:“你用淫蛊逼奸伍娘娘,胁迫她帮助你刺杀陛下,眼看事情败露,又悍然将她杀戮灭口……” 楚易猛吃一惊,失声道:“什么?伍妃……死了?”抢身奔到那碧玉棺前,全身一震,犹如被惊雷轰击,动弹不得。 只见伍慧妃僵直地躺在棺内,双目圆睁,满脸惊怖痛苦,身上虽有丝帛包裹,但他透过火眼金睛望去,却清楚地瞧见她遍体淤痕,下身血肉模糊,紫血凝结,显然是被奸辱致死。 唐元宗脸色苍白,冷冷道:“七弟,今夜康王府内,你和伍妃被那‘秦皇转世’挟为人质之时,朕根本就不相信你们是在私自幽会。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朕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朕想听你亲口说说,为什么你逃出来了,她却死在了大雁塔上?” 楚易对伍妃素有感恩图报之心,此刻目睹惨状,惊骇悲怒,一时竟没听见他所说的话。 楚易心如乱麻,苦苦忖想:那凶手必定是趁我走了之后,溜上大雁塔将伍妃杀死。但那凶手究竟会是谁呢?和刺杀太子的是否同一人呢? 他心念一动,忽地记起晏小仙先前所说的话来:“是了!李老贼既说‘胜负成败,就在今夜一举’,又承认谋弑皇室宗亲,可见这一切都是他周密布置的奸谋!康王府内,他构陷太子不成,又陷害不了我和伍妃,这奸贼便铤而走险,闯入慈恩寺杀死太子。不想阴差阳错,竟在大雁塔里撞见了伍妃……” 一切疑点顿时豁然贯通。楚易怒火欲喷,冷冷地瞪着李木甫,双拳紧握,骨节咯咯爆响。 李木甫迎面对视,毫不避让,冷冷地道:“怎么?齐王答不出来了吗?既然答不出来,就请别人帮你回答好了。” 转身朝着殿下一个黑黑瘦瘦的和尚淡淡说道:“惠能法师,今夜慈恩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瞧见了什么人……还不在陛下面前,原原本本地重新说上一遍,以求将功折罪?” 楚易一凛,只见那惠能和尚双手合十,缓缓道:“阿弥陀佛,本寺保护不力,辜负圣托,致使太子、伍妃横遭惨死,罪责滔滔,难辞其咎。陛下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不予降罪,反百般安抚,实在让本寺五百僧众惶恐莫名,感恩不尽。” 惠能和尚顿了顿,提高声音道:“陛下,今夜本寺波澜迭起,来了许多身份不明的高人,其中两人修为之强,远在贫僧之上。除了那位杀死太子、与大悲方丈打得难分难解的刺客外,贫僧便曾亲眼看见一个少年从大雁塔跃下,从本寺数百僧众的围攻中从容逃逸……” 众人哄然,大悲方丈号称佛门第一高手,竟也降那刺客不住,可见其凶焰之炽。又纷纷交头接耳,猜想另外一个少年是谁,居然有如此能耐。 楚易冷笑不语,愤怒中却暗自带着几分得意,忖想:他说的那少年自然就是爷爷我了。嘿嘿,就凭你们这些吃素吃得满脸菜色的秃驴,又怎能困得住我。但那杀死太子的刺客又会是谁?居然能和大悲方丈平分秋色?难道便是那和我打了一个照面的神秘人吗? 张飞羽沉声道:“此人既然从大雁塔上跃下,想必就是杀死伍娘娘的凶手了?法师可曾瞧见他的模样?是否就是将齐王和伍娘娘从康王府掳走的反贼?” 惠能和尚摇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人是否凶手,贫僧眼下不敢断言。但他真气强沛古怪,所学庞杂,确有几分像诸位所说的‘秦皇转世’……” 楚易一凛,这秃驴眼光忒也毒利!先前在慈恩寺中,他生怕让人瞧出端倪,所使的身法、招式都极为普通常见,想不到还是被他看出蛛丝马迹。 李木甫转过身,冷冷地凝视着楚易,道:“如果老臣猜得没错,那所谓的‘秦皇转世’只怕也是齐王的同谋吧?你们挟持伍妃逃到慈恩寺,不仅是为了杀人灭口,同时也是为了刺杀太子吧?否则天下岂有这么巧的事儿?” 楚易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气怒交集,心中却涌起一阵愧疚悲楚之意。 天下果然便有这么巧的事。倘若他今晚不去慈恩寺,不将伍妃放在大雁塔上,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伍慧妃虽然不是他害死,但平心而论,他也需为她的死负上一半的责任。 唐元宗见他一直沉吟不答,只道他业已认罪,心中悲怒更甚,森然道:“七弟,朕究竟有什么地方亏待你?伍妃和太子究竟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你竟要这般对待他们?对付朕?” 楚易知道此刻再不辩白,可就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当下朗声道:“陛下,臣弟倘若真想要除去太子,今夜康王府夜宴之时,只需附和李仆射的提议便是了,又何必为他说话?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将简简单单的事情弄得这般复杂……” “这就是齐王的高明之处了!”李木甫不等他说完,淡然截口道,“先前康王府里,王爷慷慨陈词,为太子辩护之时,老臣也险些为王爷所蒙蔽,心里说不出的感动惭愧。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不过是王爷的矫饰之计。王爷明知太子活不过今夜,所以乐得卖个顺水人情,洗清自己的嫌疑,又乘机陷我等老臣于不义……这一石二鸟之计,倒真是干净利落得很啊!” 楚易闻言怒极,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一石二鸟’!李仆射,你杀死太子,栽赃本王,又害死伍娘娘,除掉康王的靠山,这‘一石二鸟’之计,可真是干净利落得很啊!” 众人哄然,王忠良等人纷纷喝道:“无耻反贼,证据确凿,你还敢胡言狡赖,诬陷忠臣……” 听到“证据”二字,楚易灵光一闪,大声道:“陛下,那所谓的‘秦皇转世’出了康王府后,将臣弟抛丢在仙宜观内,恰好被十九妹所救。过不多时,又碰上蛇怪作乱,险些一同死在大火中。陛下如若不信,可以问问十九妹,或是那位赵将军。” 楚易目光一转,如寒电似地盯着李木甫,冷冷道:“却不知李大人除了这些癔想胡推的结论之外,又有什么证据呢?到底是谁胡言狡赖,诬陷忠臣?” 众人左右相顾,议论纷纷。 今夜康王府晚宴,李思思借口身体不适,的确很早便退场离去;后来翼火蛇肆虐仙宜观,金吾卫奉旨前往营救公主,也恰好瞧见楚易和她在一起。这些倒是无从辩驳。 这时,一个金吾卫悄然上前,在王忠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忠良微微一震,冷笑道:“亲仁坊与安邑坊毗邻。如此说来,那反贼必是先经过仙宜观,将齐王抛到观内,所以齐王对慈恩寺发生之事一概不知,也不知道伍妃死在谁人之手了?” 楚易脱口道:“不错……”话一出口,立觉不妙。 “你说谎!” 王忠良脸上闪过狂喜之色,不等他收口,戟指厉喝道:“李将军等人在仙宜观中找到你和公主之时,你分明对他们说过‘伍娘娘被那妖人丢在慈恩寺塔里了,你们还不速速去救’这句话,是也不是?” 楚易心下一沉,暗呼糟糕。当时情势紧急,他担心伍妃安危,确实说过这句话,想不到竟被他抓为把柄。 王忠良乘胜追击,厉声道:“倘若真如王爷所说,王爷又怎么知道那妖贼将伍妃丢在大雁塔里?你自相矛盾,欲盖弥彰,八十六名卫士个个听得清楚分明,岂容你再狡赖推脱!” 众人大哗,李木甫等人无不大喜过望,纷纷作义愤填膺状,呵责叱问。 唐元宗目中悲怒愤恨,如火焰燃烧,紧盯着楚易,一字字地道:“七弟,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朕最信赖的人。而你,竟就是这么报答朕的信任吗?” 语调锥心刺骨,沉痛已极,显是已经认定楚易便是元凶。 呛然刀响,精光闪动。众金吾卫手握刀柄,顷刻间将楚易团团围住,只待唐元宗一声令下,立即群起而攻之。 道佛群雄虽然袖手旁观,但环立四周,真气绵绵鼓舞,也是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楚易心中大凛,霎时间转过万千念头,忖道:此时改口也来不及了,唯有强撑到底。皇帝对李思思这妹子颇为宠爱信任,我只有和她抱成团儿,才能度过此劫。 当下大声道:“陛下,臣弟话还没说完,这些乱臣贼子便迫不及待地断章取义,淆乱圣听,这等挑拨离间、构陷诽谤的伎俩,当真卑劣阴毒之至!” 转身斜睨王忠良,冷笑一声,道:“王将军,那句话的确是本王说的。本王之所以知道伍娘娘被那妖人掳往大雁塔,全因他将本王抛在仙宜观时,亲口告诉本王,他会守信将伍娘娘安然无恙地留在大雁塔上,让我通知陛下前去领人。当时仙宜公主就在本王身边,这句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嘿嘿,不知道公主金枝玉叶,说的话比不比得上这八十名卫士可信?” 众人又是一阵低哗,韦庭松道:“陛下,既是如此,不如即刻将公主召来,一问便知。” 齐远图、段秉昆等人纷纷称是。 “陛下!恕老臣斗胆直言……” 李木甫面色微变,上前跪伏在地,大声道:“不是老臣有意冒犯仙宜公主,只是公主太过善良单纯,不知人心险恶,又与齐王手足情深,极之信赖。万一她被王爷狡计所蒙蔽,又或者一念之差,偏私袒护,岂不是……岂不是平白贻误国事,让奸党逍遥法外?让望陛下三思!” 虽然说得颇为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是暗指李思思极为可能包庇李玄,所证不足为凭。 王忠良、吏部尚书赵长清等人纷纷拜伏在地,轰然附应道:“陛下,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不仅是为太子、伍妃洗冤雪恨,更涉及江山社稷的太平安定,实在半点也马虎不得。还望公正处理,以安天下人心。” 唐元宗也知道十九妹与七弟关系最为亲密,李木甫等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心底深处却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彼此勾结,做出这等事情。听他们这么说,实是说不出的刺耳。 他脸色铁青,“哼”了一声,森然道:“原来你们也认定公主会和齐王勾结,一起来反对朕了?朕若不重办他们,便是偏私不公,难安天下人心了?” 王忠良等人见他突然雷霆震怒,无不心底发毛,噤声不语,纷纷偷眼朝李木甫望去。 “微臣不敢!” 李木甫咚咚地叩了几个头,道:“陛下,退一万步而言之,即使公主证明王爷今夜一直和她在一起,也不能就此断定王爷不是幕后元凶。以王爷平时结交之广,财富之丰,要想指使几个妖人方士替他做恶,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何况……何况……” 唐元宗怒气少消,冷冷道:“何况什么?” 李木甫犹豫片刻,又叩头道:“陛下,有句话老臣一直不敢说,但事到如今,却又不得不说。如有冒犯,念在老臣一片忠心的分上,还请恕罪。” 唐元宗道:“有话就起来说,何必吞吞吐吐!” 李木甫叩头谢过,徐徐站起身来,回头凝视着惠能和尚,道:“法师,你说今夜在慈恩寺中,还曾亲手抓获反贼张宿之外甥,可有此事?” 苏白石! 楚易心中一震,今夜在仙宜观等不到他,还以为被翼火蛇妖击伤,藏起来了,想不到竟落到了慈恩寺和尚的手中。 惠能和尚道:“不错。今夜在本寺地牢口与一个刺客激斗时,贫僧将其擒获,取下面罩后,发觉正是张真人的外甥苏白石。贫僧从前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所以认得。” 李木甫高声道:“法师,他闯入慈恩寺,想必是为了救反贼张宿来了?但慈恩寺内戒备森严,地牢极为隐秘牢固,机关重重;以他的修为、见识,又怎能对寺内一切了如指掌,来去自如?他的背后,可有什么同谋暗中指使吗?” 惠能和尚稍一迟疑,道:“贫僧也是这么想,所以不得已动用了摄魂法术,加以审问。苏白石起初还在勉强抗拒,到了后来,终于说出幕后同谋,乃是一个女人……” 楚易心头大凛,暗呼不妙,只见李木甫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卷轴,道:“陛下,这张图就是慈恩寺的惠智大师,根据苏白石失魂时的描述临摹而出的同谋外貌。” 众人哄然,窃窃私语。 惠智大师是当今天下出了名的丹青国手,他描绘出的人物无不栩栩如生,有了这画,要缉拿凶犯实是好办得多了。 李木甫右手轻轻一抖,画卷霍然打开,殿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唐元宗全身一震,仿佛瞬间凝固了,双目中闪过惊怒、愤恨、伤心、羞恼……诸多神色。 楚易冷汗遍体而生,画上那女人风雅端丽,倾国倾城,如花笑靥中,带着淡淡的凄婉哀愁,赫然正是李思思! 第十八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灯火摇曳,殿内一时间又变得寂然无声。 李木甫朗声道:“陛下,现在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了。齐王勾结灵宝妖道,用淫蛊胁迫伍娘娘,一心弑君篡位,因此定下了这一系列的阴谋毒计…… “那日在齐王府为伍娘娘贺寿之时,齐王占着天时地利,指使灵宝妖道李芝仪行刺陛下。刺杀失败,那妖道又故意使了障眼法,变做巨蟒逃之夭夭。齐王眼看行迹将要败露,不惜故意出卖灵宝妖道,以图自保…… “今夜康王府夜宴,齐王再度用淫蛊胁迫伍娘娘之时,恰巧被杜如晋发现,但他奸狡无比,故意让手下妖人假扮成所谓的‘秦皇转世’,利用陛下对兄弟的仁爱之心,演了一场好戏,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齐王又指使仙宜公主,利用苏白石打入慈恩寺,搅个天下大乱;他则乘乱打劫,派遣手下的妖人刺杀太子,又将伍娘娘杀了灭口,抛尸在大雁塔上……” 他侃侃而谈,说得丝丝入扣,再加上言语声调又极富蛊惑力,众人听得心有戚戚,暗暗点头。 就连韦庭松等人也皱眉不语,将信将疑。 楚易心中怒极,狂气上冲,蓦地哈哈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仆射,阁下仅凭一个小子失魂落魄的呓语,就能罗织出许多罪状,果然是构陷忠良的个中老手,佩服佩服!” 他眉尖一扬,睥睨众人,冷笑道:“倒是诸位像墙头草似地随风摇摆,让本王开了眼界。嘿嘿,原来在各位耳中,本王和仙宜公主堂堂皇室宗亲的金口玉言,竟都比不上一个叛党家属的话来得更可信了?” 被他厉电似的目光一扫,群臣不由都心生怯意,低下头来,不敢与他相对。王忠良等人则反唇相讥,大加驳斥。 楚易毫不理会,朗声道:“陛下,灵宝派的张真人和商仙子是臣弟设计擒伏的。这姓苏的小子,必是为了给舅父报仇,才故意这般自投罗网,陷害臣弟和公主。说不定有某些奸佞将臣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故意在幕后指使也未可知。” 众人低声议论,莫衷一是。 韦庭松沉吟道:“陛下,王爷说得也有道理,此事关系甚大,不可偏信一面之词。” 唐元宗“哼”了一声,微微起了犹疑之意,沉声道:“惠能法师,那苏白石现在何处?速速将他带到这里来,与齐王当面对质。” 惠能和尚黑脸一红,极是尴尬,讷讷道:“陛下,这个……今夜本寺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子遇刺后,大悲方丈全力以赴救他元神,贫僧和众师兄弟忙于降伏地牢中逃出的妖孽,混乱中,那苏少……苏白石又不知被哪个妖人救走了……” 众人哗然,楚易心中一宽,哈哈大笑道:“原来是空口无凭,死无对证!” 楚易底气大壮,朗声道:“陛下明鉴,臣弟几十年来不问国事,逍遥如神仙,何必行凶叛乱,自寻死路?即便真想叛乱,这些年多的是机会,又何必等到今日?你我君臣兄弟数十年,花萼相辉,情比金坚,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唐元宗与他四目相对,见他坦荡自若,毫不回避,心中怒火大减,手指轻叩龙椅扶手,沉吟不决。 大殿中静悄悄地听不见半点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楚易屏息凝神,微微有些紧张,自己的生死成败,就在这老人的一念之间了。 倘若他当真认定自己怀有异心,自己只好奋力杀出重围,带着萧晏二女离开长安,另做打算…… 楚易忽然又想,那李玄老贼分明是个野心勃勃的奸险小人,自己迫于形势大局,却要昧心为他的声誉百般辩护,实在忒也荒唐滑稽,嘴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眼见唐元宗半晌没有说话,李木甫咳嗽一声,道:“陛下,倘若这些证据尚不足够,老臣还有一个简单易行的法子,可以立刻证明齐王忠奸黑白。只是……此事关系伍娘娘声誉,恐有不雅,还请陛下定夺。” 唐元宗面无表情,微一迟疑,淡淡道:“李卿但说无妨。” 李木甫道:“适才御医验尸之时,老臣听他提起,伍娘娘体内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众人哄然,眼见唐元宗身躯一震,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都猜到那死胎多半不是他的骨肉,纷纷噤声不语。 唐元宗听信天师道,为了修“返童金身”,已有半年多不沾女色,此刻听闻爱妃肚内竟有了胎儿,心中之狂怒可想而知。强忍怒气,沉声道:“李爱卿是想来个滴血认亲吗?” 李木甫磕头道:“陛下圣明!” 楚易微微一愣,心道:“是了!这老贼必定知道那死胎是李玄的孽种,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想出这‘滴血认亲’的主意。只可惜那胎儿是真,我这个‘父亲’却是假,老贼自作聪明,千算万算,却偏偏算不到这一层。” 楚易一念及此,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愕然,纷纷朝他望了过来。 唐元宗脸色越发难看,冷冷道:“七弟,你笑什么?” 楚易灵光飞闪,霎那已构建起一个大胆狠辣的计谋,当下朗声道:“皇上,臣弟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某些奸贼自以为得计,却注定作茧自缚,引火烧身。” 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木甫,似笑非笑道:“李丞相,你要本王滴血认亲,自无不可。但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王也听到坊间风传,说你才是逼奸伍娘娘、杀人灭口的元凶——嘿嘿,你敢当着大家的面,也来一次滴血认亲吗?” 众人哗然,李木甫哂然一笑,淡淡道:“老臣光风霁月,无愧天地,还怕宵小造谣中伤吗?” 楚易哈哈笑道:“一言为定!” 楚易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喜悦,暗想:李老贼啊,李老贼,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今日我不将你斩尽杀绝,誓不为人! 过不片刻,众卫士端上两个金盆,分别放在两个碧玉棺上,肃然环立。 御医小心翼翼地从伍慧妃腹内死胎中抽出两滴血,各自注到两个金盆中。 楚易扬眉道:“本王先来。”大步走出,咬破食指,将鲜血滴在左边的金盆内。 环视众人,朗声道:“各位仙人、菩萨,你们可千万看好了,哪一个是逼奸皇妃、犯上作乱的叛臣贼子,万万不能让他逃脱了。”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凝神查看。 楚易乘机翻手取出太古金族的“螺母织霞针”,御气飞舞,在李东侯乔化的“宣王”臀上轻轻一扎,还不等他察觉,便已绕回手中。 而后又悄悄地隔空运气,将另外一个金盆中的胎儿血珠蒸腾化散,而将“螺母织霞针”内的李东侯的血珠,神不知鬼不觉地注入该盆之中。 电光石火间,便已偷梁换柱。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第一个金盆,竟无一个发觉。 围观了半晌,只见那两颗血珠滴溜溜地转动,好不容易挨到了一块,却又分散开来,始终融不到一块儿,众人或惊或喜,或奇或怒,议论纷纷。 眼见李木甫、张飞羽等人面面相觑,满脸惊疑骇怒,楚易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怒恨,忖道:老贼,现在该轮到你偿还血债了! 当下朗声道:“陛下,臣弟是否清白,现在已经水落石出了。还请李丞相也遵守诺言,让大家看个明白!” 唐元宗又惊又喜,松了口长气,沉声道:“不错!七弟的鲜血既然不能和胎儿相融,足以证明七弟绝非其父。现在该轮到李卿证明自己清白了。” 韦庭松、裴永庆等人与李木甫素来有隙,纷纷哄然附和。 李木甫脸色铁青,气得几乎爆炸开来,却又无可奈何,心道:难道那伍妃的丫头竟敢骗我?那死胎当真不是这厮的精血? 被众人再三催促,只好走到金盆边,咬破手指,将鲜血滴落其中。 血珠滴在盆沿,划过一条弧线,和盆中李东侯的血滴撞在一起,晃了一晃,立即融合无间。 “是他!果真是他!” 众人脸色齐变,炸开锅似地哄然大哗。 “什么!怎么会这样?”李木甫仿佛被霹雳当头劈中,猛地倒退一步,瞠目结舌,眼珠险些掉了出来,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楚易厉声大笑道:“李木甫,罪证昭然,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易指着李东侯,高声大喝:“法相大师,你拿‘四空钵’照照这位宣王,看看他到底是谁!” 法相一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紫金袈裟轰然鼓舞,一个黑铜圆钵破空飞舞,打下一道紫光,笔直地投射在“宣王”的身上。 紫光闪耀,喀啦啦一阵爆响,李东侯嘶声呼痛,瞬间恢复原形,挣扎哭叫道:“爹,快救我!” “咦?这不是李东侯吗!” “此人不是李仆射的侄子吗?怎的又变成了他的儿子?”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惊呼迭起。 裴永庆反应极快,喝道:“来人!快将这冒充宣王的叛贼拿下!”早有卫士一拥而上,将李东侯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霎时之间奇变陡生,形势急转而下。 楚易不等李木甫等人回过神来,高声道:“陛下!用淫蛊逼奸伍娘娘、种下孽种的,不是臣弟,更不是别人,恰恰正是这李木甫李大人!今夜伍娘娘在康王府中悄悄与臣弟见面,就是为了说出此事!” 这句话一出,登时如巨石投江,激起千层浪,满殿大哗,唐元宗的脸色更是陡然大变。 楚易转过身,戟指厉声喝道:“李木甫,其实你才是龙虎宗的真正天师,是也不是?这几十年来你隐姓埋名,混迹官场,党同伐异,陷害忠良,扶植自己的党羽势力;同时在幕后操纵天师道,积蓄力量,图谋叛乱……” 众人哄然,眼见李木甫目瞪口呆的惊怒情状,无不疑云大起。 楚易暗想:“李老贼啊李老贼,你不是喜欢栽赃嫁祸,死无对证吗?嘿嘿,现在老子便以牙还牙,让你尝尝哑巴吃黄连是什么滋味!” 接着又森然喝道:“李木甫,你明知陛下最为宠幸伍娘娘,倘若伍娘娘怀了龙种,必能被立为太子,所以一方面陷害太子,除之后快;一方面想来个偷天换日,用你的骨肉冒充陛下龙种,神不知鬼不觉地篡位夺权…… “伍娘娘被辱之后,痛不欲生,但却羞于启齿,不敢向陛下辩白。左思右想,便乘着今晚夜宴,请求本王相助。不料她身边的丫头早已被你收买,你得知消息,生怕阴谋败露,又嫁祸本王和伍娘娘,妄图杀人灭口……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反贼‘秦皇转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赶到,抓了我们做人质,逼迫陛下早日召开仙佛大会,把你的如意算盘搅得大乱…… “你狗急跳墙,派人前往慈恩寺刺杀太子,偏巧又在大雁塔遇见了伍娘娘。于是她便惨遭你杀害,成为进一步陷害本王的棋子…… “而后,你又将宣王绑架,李代桃僵,让你的私生孽种假扮康王……你早已算好了,太子既死,康王又没了靠山,日后的江山怎么也逃不脱你儿子的手掌,是也不是?” 他义正词严,滔滔不绝,真话、假话相互交杂,顺理成章,李木甫纵然想要辩白,也难以洗清了。 每说一句,众人便惊哗一阵,原先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瞧张飞羽等人那惊骇沮丧的神情,哪里还会有假?越听越是义愤填膺,一时汹汹斥骂,喧哗如鼎沸。 楚易心中大快,朗声道:“陛下明鉴,这叛贼用淫蛊逼奸皇妃,谋杀太子,嫁祸本王,还用自己的孽子替代宣王,弑主篡位……恶行滔滔,罄竹难书,实是罪不可赦!” 唐元宗狂怒不可抑,蓦地拍案而起,厉喝道:“李木甫!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反贼拿下,凌迟处死!” 满殿剑气吞吐,法宝飞舞。李木甫、张飞羽等人还未回过神来,已被道佛群雄、金吾卫士里三重外三重,团团围在中央。 李木甫脑中空白一片,半晌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直到此刻,方才醒过神来:自己数十年辛苦经营的心血,竟被这厮莫名其妙地瞬间翻盘,毁于一旦! 惊怒交集,喉中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哈哈狂笑道:“好!好!好一个齐王李玄!本座还是李木甫太过小觑你啦!想不到天师大业,竟毁在你这登徒子手中!” 说到最后一句时,李木甫呼的一声,周身黄袍鼓舞,手中多了一柄狭长淡绿的玉尺,青光怒爆,流星似的朝楚易激射而来! “翡冷翠!” 晏小仙、萧晚晴齐齐失声惊呼。 玉尺长三尺三分,温润光滑,玲珑剔透,在朝晖中变幻着深翠浅绿的光泽,就像是一泓清澈春水,在楚易手中蜿蜒流动,让人恨不能捧掬而吸饮。 楚易正色道:“不错!这法尺就是龙虎天师的信物,名列‘道门十大神兵’的‘翡冷翠’了。想不到这传闻丢失了百余年的神尺,竟然就藏在李木甫李天师的手中;更想不到他对我这么器重,尸解成仙之际,竟还死活要将这宝贝馈赠给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晏小仙格格笑道:“既然他这么有诚意,大哥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萧晚晴忍俊不禁,莞尔道:“楚郎,这位李木甫李天师又是怎么尸解成仙的呢?” 楚易叹道:“这可是本王见过的最壮观的尸解过程了。这位天师先是胸口挨了齐真人的‘赤宵’一剑,肚子又吃了不空法师的诛魔四方镢一镢,接着后背又同时被法相长老的‘四空钵’、惠能和尚的‘六灭棍’化了一下缘,而后脑门上又被玉虚子的‘天刑’凿了个洞……粗略一算,至少有十六位高人帮助他完成了尸解过程。大家齐心协力,帮助同道,真是可喜可贺。” 他还没说完,晏小仙早已笑弯了腰,坐在床上直揉肚子。 眼见楚易安然而回,她已自欢喜无已,听说楚易以牙还牙,移花接木,用李东侯的血替代死婴之血,让李老贼死了个不明不白,惨烈无比,更是心下大快。 萧晚晴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微笑道:“那么张飞羽呢?其他那些龙虎道士可有逃脱的吗?” 楚易哈哈一笑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说呢?”长袖一卷,左手掌心又多了一柄青铁剑,碧光流离,照得满室皆绿。 “青离火!” 晏小仙又惊又喜,拍手笑道:“敢情这位仁兄临死前大彻大悟,也将神兵送给大哥啦!大哥一夜间就得了‘道门十大神兵’中的两件宝贝,可喜可贺!” 萧晚晴微微一怔,叹道:“是了,张飞羽、李木甫就算有再大的神通,又怎能挡得住道佛三十几名绝顶人物的围攻?逆天行事,负隅顽抗,终究自取灭亡。” 楚易扬眉冷笑道:“我原本还想给这些妖道留些后路,感化号召,一起对抗魔门,但他们大逆不道倒也罢了,居然敢如此对待仙妹,那就饶他不得了!” 当下又将先前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李木甫等人只道凭着“滴血认亲”这一毒招,便能将李玄置于死地,自以为铁板钉钉,胜券在握,因此也未做其他准备。 不想轻敌托大,玩火自焚,反倒被楚易杀了个措手不及。 道佛诸门、金吾卫各部争功心切,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将京城内的天师道众扫荡降伏,从李府救出了惊魂未定的宣王。 王忠良等与李木甫勾结的朝臣、武官倒有大半是效忠宣王的,眼看宣王情状,这才追悔莫及,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倒戈相向。 因而这场酝酿已久的叛乱,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彻底镇伏,烟消云散。 萧晚晴微微一笑,沉吟道:“这些牛鼻子凶狠毒辣,比妖魔邪魅有过之而无不及,死了固不足惜,但大敌当前,少了一股制约魔门的力量,终也是缺憾……” 楚易眉毛一扬,笑道:“晴儿放心,天师道这一叛乱,倒将道佛各门的内讧暂时消解了,而且敲山震虎,让天下人短期内不敢再起二心,也算是死得其所。” 顿了顿,楚易又得意洋洋地微笑道:“况且魔门听闻此事,必定认为李玄设计瓦解了天师道,对我这紫微大帝的疑虑和嫉恨也会暂时消减。嘿嘿,这才叫一石二鸟呢!” 晏小仙抿嘴笑道:“是啊,大哥谈笑间翻云覆雨,反败为胜,自己不动一个手指,就灭了道门两大散仙级的高手……魔门那些妖类听说了,不对大哥顶礼膜拜才怪呢!” 萧晚晴心底稍宽,微笑道:“魔门倒也罢了,经此一劫,皇帝必对楚郎更加信赖,调遣起朝野上下、道佛各门,也更加顺理成章了。” 楚易道:“不错!皇帝对本王大加褒奖,说本王忠肝义胆,智勇双全,火眼金睛,明辨奸邪,短短几个时辰内,便为太子和伍娘娘沉冤昭雪,报仇雪恨,又救出宣王,粉碎乱党,实是千秋少有的忠臣,万世难逢的福将……” 二女听他自吹自擂,忍不住格格而笑,道:“大哥,你为李玄挣了这么多好名声,倒是便宜了那奸贼啦!” 楚易哈哈笑道:“这老贼一辈子做了太多缺德事,我帮他积了这么多阴德,他可要好好感谢我才是。是了,皇帝说本王功劳太大,无官可升,无爵可封,问我要什么奖赏。我就要了这两件宝贝。现在借花献佛,送给我的两位娘子……” 说着,将“青离火”和“翡冷翠”分别递到晏小仙、萧晚晴的手中,笑道:“仙妹是木属真气,五行木生火,正好用这‘青离火’。晴儿是金属真气,金水相生,使这‘翡冷翠’再也合适不过。” 二女“啊”的一声,大感讶异,又是感动又是欢喜。 原以为楚易“胎化易形”之后,受李芝仪元神影响,对于修真法宝亦会十分贪婪悭吝,想不到他眉头皱也不皱,就将这道门人人梦寐以求的两大神兵,随手送给了她们。 萧晚晴眼圈微微一红,将神尺递了回去,摇了摇头,嫣然道:“楚郎心意晚晴收下了,但晴儿‘玉女天仙’之身已破,真气大不如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眼下拿着这件神兵,别说降妖防身了,只怕反倒招灾惹祸呢……” “晴儿,正是因为你真气大不如昔,才更加需要这神兵护体……” 楚易微笑截口道:“你放心,你我加紧修炼《素女真经》,不出一个月,你的真气便能恢复了。此外,夫君再各传你和仙妹一套太古的心法秘诀,不消半年,定可将这两件神兵使得出神入化。到时神鬼辟易,看谁还敢惹你?” 当下将木族的“长生诀”、金族的“恒诀”倾囊相授。 这两套心法虽然博大精深,颇多艰涩之处,但二女均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萧晚晴又曾在地宫中读过一些,此刻经楚易在一旁解释指点,很快便明白大半,熟记于心,剩下的留待今后慢慢领悟。 心法方甫传授完毕,就有家丁来报,说有许多王公贵卿听说齐王慧眼识奸,大破乱党,不胜钦佩感激,前来拜贺云云。 楚易闻言,顿觉困意袭人,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喃喃道:“本王现在终于知道李玄这老贼当年为何乐得清闲,不理政事了。官场凶险莫测倒也罢了,每天还要应酬这些无聊乏味的达官贵人,还不如在北曲里喝酒作乐来得逍遥快活。” 楚易顿了顿,摇头道:“唉,也不知我从前是中了什么邪啦,居然挤破了头想往这官场里钻,这不是自虐又是什么?” 晏小仙二女听了尽皆莞尔,推着他出去,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解救苍生大众,楚郎就委屈委屈,在这没有刀山火海、只有酒池肉林的地狱里多待些时日吧。” 这日正值大年初一。每年元旦早朝,皇宫中都要操办规模浩大的庆典。 百官朝贺,四夷臣服,礼仪极之繁缛庄严,是皇帝大显威仪天下、恩被四方的重要日子。 今日更加不能例外。 朝贺礼毕,唐元宗当着文武百官与各番国使者之面,宣诏嘉奖齐王,称李玄粉碎天师道阴谋,救出宣王,为伍妃、太子洗冤雪恨,立下赫赫大功。 特下旨任命齐王为太师兼左仆射,统领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追查天师道叛党余孽。 消息沸沸扬扬,不胫而走,长安百姓对太子、伍妃素来十分敬爱,闻讯无不转悲为喜。 满城爆竹轰鸣,欢歌笑语,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派热闹祥和的节日景象。 此后连续几日,齐王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前来拜会祝贺的公卿贵侯络绎不绝。 宣王亲自登门拜谢,兵部侍郎杨烨、刑部侍郎司马儒等原被错叛为乱党的官吏固然是感激涕零,就连各道的州官太守、节度藩镇也纷纷派人送来贺信,大加巴结。 一时间谀辞如潮,直听得楚易耳朵生茧。贺礼谢金更是汗牛充栋,偌大的王府仓库也险些堆放不下了。 虽然对官场应酬不胜其烦,但为了抓紧良机,团结一切力量,共同抵御魔门和各番国即将到来的攻袭,楚易只好抖擞精神,斡旋其间。 在楚易的督促下,西唐侦骑四出,多方搜集情报,发现西域、南疆情形果然一如其所言,唐元宗惊骇震怒之余,对他更是言听计从。 当下唐元宗听从楚易密谏,一方面隆重接待各国番使,装作毫不知情;一方面暗自调兵遣将,加强京畿防卫,并命令边疆藩镇悄然联成防线,互为援引,枕戈待旦。 但魔门各宗倒是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除了继续派出各番国使节,到长安朝贡之外,一直未见有其他举动。 就连攻入昆墟州、康居州、月氏、于阗等地的番军,也都渐渐无声无息地撤了回去,朱雀七宿也再不见踪影。 想必这些魔酋真以为李玄除掉天师道,是为魔门扫清障碍,准备即将到来的仙佛大会,因此也都暂罢干戈,予以积极配合。 但楚易心里异常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因此,之后的几日,他更是忙忙碌碌,加紧协调部署。 白天,楚易或是进宫与皇帝密议国事,或是在府中接见达官显贵;夜里,则与晏小仙二女既济双修,修炼《素女真经》,帮她们恢复经脉、元气。 有了紫微门众妖女源源不断的准确情报,又有萧晚晴二女在一旁出谋划策、指点相助,楚易很快便知己知彼,将百官家底、行政之道掌握得滚瓜烂熟。 他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着力提携忠勇干练的官吏、将帅,将那些溜须拍马的奸佞、碌碌无为的庸才,要么划入乱党,收监候审,要么调职迁移,干些闲差空活儿。 短短三日之内,满朝文武已被更替大半,气象一新。 文武百官无不凛然敬畏,唯他马首是瞻。即便是裴永庆之流,也对他更加毕恭毕敬,连正眼也不敢瞧上一眼。 现在的楚易,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亿人之上,直可呼风唤雨,翻天覆地了。 但是夜深人静之时,在床上醒来,看着身旁锦衾中的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听着远处虚无缥缈的仙乐,他都有片刻的恍惚,记不起自己究竟何人,身在何地。 那一刻,苍凉的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地上,影子就像一个斜长的梯子,好像要引导着他,登向那混沌而无法预知的前方。 第十九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又下雪啦。” 萧晚晴掀起卷帘,窗外,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飘卷着,被狂风一吹,缤纷乱舞,扑面而来,一朵朵落在脸上,化成晶莹的水滴,滑过颈脖,清凉直沁心脾。 夜色朦胧,放眼望去,梅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地。四周点缀着无数橘红的灯光,给这寒冷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暖意。 侧耳聆听,隐隐可以听见欢歌笑语,似有若无。 南边儿远远地传来几声尖锐的炸响,几朵烟花破空飞起,彩菊似地炸散开来。接着爆竹轰鸣,烟火纵横呼啸,将漫天雪花映照得绚丽万端。 萧晚晴放下卷帘,嫣然一笑,道:“瞧那方向,像是北曲诸楼。今年过年这般热闹,歌舞升平,可真多亏了我们齐王啦。” 晏小仙浅浅地啜了一口酒,笑道:“可不是吗?今夜宜春院里,又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正眼巴巴地盼着齐王大驾光临呢。不过大家再也见不着那位郭祭酒的身影啦!” 前几日,狱中的郭若墨听说楚易平定李木甫的叛乱,只道抓着了救命稻草,急忙咬破手指,连夜血书了一篇《大唐齐王赤心护圣除魔降妖赋》,歌功颂德,极尽肉麻吹捧之能事。 不料看得楚易怒从心头起,鸡皮遍体生,又将他罪加一等,发配北疆充军,正好应了他赋文的最后一句话:“大风起兮云飞扬,今得猛士兮守四方,壮哉!” 此刻被晏小仙这么一提,楚易不由莞尔,差点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哈哈笑道:“今年春寒料峭,瑞雪连天,也不知这位郭猛士戍守边疆,吃不吃得消?” 晏小仙笑道:“大哥放心,凭这位郭猛士的三寸不烂之舌,现在何须顶风冒雪地站岗放哨?多半正大施‘马屁神功’,将那位北疆节度使宁福海宁大人拍得心花怒放,一起把酒言欢呢。” 楚易一拍大腿,叹道:“不错,本王失策!应当将郭猛士发配天山,那么他现在就可以立即和回鹘军浴血相战,马革裹尸,提携玉龙为君死了。”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烛火摇曳,酒光闪烁,照耀得二女笑靥越发娇艳动人。 梅湖小筑内,炉火熊熊,暖意融融;窗外雪花飞舞,烟火怒绽,像是一个朦胧而绚丽的美梦。 喝了几杯黄醅酒,晏小仙脸上红晕泛起,更添俏丽,笑吟吟地道:“大哥,现在官场已经搞定,下一步自然就是道佛各门了。不知你有什么计划?” 楚易眉头一皱,道:“道佛诸派素来各立山头,互不买账,眼下仙佛大会在即,彼此间的敌意必定更重了。况且,他们对我这齐王又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要想捏合这一盘散沙,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萧晚晴点头道:“不错。这次各门各派虽然合作灭了天师道,但依晴儿看,那也不过是情势所逼、利益使然,未必就真心实意。” 萧晚晴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郎,师尊当日说得没错儿,要想团结道佛各派,就需得获得大悲方丈、虞夫人、顾鲸仙这些人的支持。否则单以朝廷的影响力,只怕适得其反。” 楚易沉吟道:“晴儿是让我尽快拜会大悲方丈、虞夫人、上清顾鲸仙等人,将来龙去脉坦诚相告吗……” “不可!”萧晚晴微微一笑,摇头道,“楚郎,眼下情势微妙,风声鹤唳。你空口无凭,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换了是我,也会认定你这‘秦皇转世’找上门去来,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故意设套让道佛与魔门火并,好坐收渔利呢。” 楚易一凛,深以为然。 短短几日内,他假扮的“秦皇转世”接连大战魔门、道佛群雄,从容逃逸,早已闹得天下皆知。 眼下轩辕六宝、太古五族神兵……都在他身上,即便他自称自己是楚易,并未被秦始皇附体,又有谁会轻易相信? 晏小仙叹道:“萧姐姐说得是,假亦真来真亦假,看来这回咱们是弄假成真,百辩莫清啦。” 晕小仙眼波一转,抿嘴笑道:“况且人心隔肚皮,这些所谓的正派宗师,不少都是外表道貌岸然,内心狠毒龌龊。即便他们真的相信大哥,焉知他们不会像张思道一样,被轩辕六宝迷住心窍,昧心陷害你吗?” 楚易心中又是一震,这十几日以来,他饱历变故,看惯了人心险恶,晏小仙的担忧倒也不是杞人忧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道佛,还是魔门,都将这“秦皇转世”视如第一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即便他表明了身份,难保这些人就会因此网开一面。 当下苦笑道:“晴儿叫我争取大悲方丈等人的支持,又不让我前去拜会,这可难为我啦。” “拜会自当拜会,但常言道‘开门不纳无礼之客’。人家好歹是道佛宗师,楚郎这般空手上门,岂不是太过失礼吗?” 萧晚晴顿了顿,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你不是一直想着救出唐仙子和张真人吗?现在便是最佳时机啦!” “晴儿是说……”楚易眼前一亮,顿时明白其意。 晏小仙拍手笑道:“不错!虞老太太一向将唐仙子视作掌上明珠,就连青城顾鲸仙也对她疼爱有加。大哥若能将她救出,借她之口说出魔门阴谋,洗清冤屈,上清派可真要将大哥当做元始天尊供奉啦!” 萧晚晴道:“大悲方丈虽然宽厚仁慈,与世无争,但被人从眼皮底下杀死太子、伍妃,劫走紫微真人,总难免脸上无光。若不是楚郎及时拆穿李老贼,平定了这场叛乱,慈恩寺这次早已大祸临头啦。” 萧晚晴顿了顿,微笑道:“楚郎若再将张真人生龙活虎地交还给他,慈恩寺上上下下更要将楚郎当做活菩萨,烧香颂拜了。活菩萨说什么话,他们还敢不听吗?” 楚易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妙极妙极!不过这神仙、菩萨不做也没什么打紧,只要道佛各门真能乖乖地听本王的话,齐心协力灭了魔门,大功就算告成了一半,我也再不必费心假扮这劳什子齐王了……” 双臂一展,将二女左拥右抱,笑道:“那时没了后顾之忧,夫君我只需用“轩辕星图”找出剩下的北斗神兵,就能封印四灵二十八宿,消弭大劫,和我两位好娘子一起修炼《轩辕仙经》,飞升天庭,过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去啦……” 晏小仙扑哧一笑,从他怀中钻了出来,“大哥,你想得倒美。唐仙子倒也罢了,张真人可没那么容易救啦……” “不错……” 萧晚情双眼水汪汪地凝视着楚易,泛起淡淡的促狭之意,笑道:“‘三洞女冠观’乃是龙潭虎穴,楚郎每次前去,都要精疲力竭地回来。这次再度营救张真人,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 楚易脸上一阵烧烫,只装没有听见,心中却是酸甜苦辣,五味交杂。 “三洞女冠观”坐落在醴泉坊的西南隅,与齐王府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和那被翼火蛇烧毁的“仙宜女冠观”一样,都是由旧时王孙府第改建而来,富丽豪奢,不少皇室女子均在此出家修道。 “仙宜女冠观”重建期间,为避人耳目,李思思不愿长留在齐王府,主动奏请皇帝,暂时移居到了“三洞女冠观”中。 不必与李思思朝夕相处,楚易顿时轻松了许多,无须再担心被看穿西洋镜。 但为了不引起她的疑心,这几天夜里,楚易不得不抽空溜入“三洞女冠观”,与她缠绵欢好,同时寻机探听口风,救活张宿。 起初楚易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床笫间露出什么破绽,好在萧晚晴对李玄的喜好特长知之甚透,楚易经她尽心传授,再加上自身已将《素女真经》运用得纯熟自如,倒也滴水不漏。 李思思温柔时似水,狂野时如火,又带着一种云雾般化不开、吹不散的淡淡哀愁,比起萧、晏二女,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销魂滋味。 蒙楚狂歌所赐,此时的楚易乃是个多情博爱的风流种子,烈火干柴,难免有些假戏真做,乐在其中。 几次欢好之后,楚易与她之间也越来越水乳交融,情愫暗生。 而李思思又对李玄痴心不悔,情深似海,让原本就怜香惜玉的楚易又是感叹又是怜悯,更加难以割舍。 这一边,李思思三番五次催他炼化苏璎璎的元神,用“血亲元神感应大法”打开张宿封闭的识海,追问出玉衡剑的下落。 而另一边,萧、晏二女又让他索性伺机杀了李思思,救出张真人…… 楚易进退维谷,投鼠忌器,想不出两全之策,又下不了决断之心,颇为头疼。虽然设法百般拖延,但也晓得终究不是解决之道。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无论如何,今夜终需做个了结了。 想到此处,楚易猛地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起身笑道:“两位娘子,温好酒菜,等夫君带回两位贵宾,再一起狂歌痛饮!” 夜色苍茫,四处银装素裹。 街道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寂寥无人,偶尔瞥见几道浅浅的车辙蹄印,很快便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掩盖。 “啊——吁!” 一声高亢的驴鸣划破寂静,街角拐弯处忽然冲出一只黑毛驴,撒欢似地狂奔电驰,穿过大街,朝着北曲疾冲而去,身后雪沫飞扬,如白浪滚滚。 楚易骑乘其上,被颠得东倒西歪,骨架仿佛要散将开来,哈哈笑道:“麒麟儿慢些走!若被金吾卫撞见,少不得罚你拉上十天半个月的磨……” 毛驴昂首睥睨,喷鼻长嘶,似乎极为不屑,跑得反倒越发快了。 驴凭主贵,自从进了齐王府后,它便意气风发,趾高气扬,自觉身份与众不同,处处高人一等,别说金吾卫,就算是六部尚书也不大放在眼里了。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趟,端的是“春风得意驴蹄急,一夜看尽长安花”。 楚易又好气又好笑,念及它重获自由没多久,兴奋劲儿犹在,只好由它去了。 听着它得意洋洋地欢嘶怪吼,心底涌起一种熟悉而温馨的感觉,仿佛霎时间又变回了从前的自己,被这顽皮而倔强的毛驴弄得束手无策。 看着这毛驴,楚易忽然又无端地想起母亲来。 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在油灯下为自己织补寒衣呢?或者还是在烧香祈祷,祝愿他考上状元? 楚易的鼻子忽地一酸,视线陡然模糊了,这些日子出生入死,少有想起母亲的时候,此时偶一念及,思念竟如决堤之洪水,汹涌奔泻,难以遏止。 他收敛心神,暗想:娘亲,等孩儿救出唐仙子和张真人,灭了这些妖魔,就立即带上媳妇儿回去看您! 一念及此,楚易心底倏地涌起热火似的渴切,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宜春院和三洞女冠观去,当下猛地一夹毛驴肚腹,叫道:“麒麟儿,快走快走!” 毛驴欢嘶一声,快如离弦之箭,冒雪疾驰,很快便到了平康里。 远远地便瞧见前方灯火通明,彤光吞吐,映红了半边天,喧哗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穿过北里坊门,两侧彩楼华屋,栋宇相连,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耳中尽是欢歌笑语,丝竹鼓乐……就像是从冰天雪地陡然进入了另一个热闹缤纷的世界。 守卫的众兵士瞧见楚易骑着黑驴奔入,脸上都露出错愕惊讶的神情,但不敢多问,纷纷行礼开道。 宜春院门前中庭早已停了许多车马,听见黑驴威风凛凛的啸吼,众马纷纷惊嘶绕走,避让开来。 楚易翻身下驴,将缰绳交给龟奴,大步流星地走入楼中。 楼里灯火如昼,妖姬翩翩回旋,载歌载舞。满座公卿正自觥筹交错,纵情声色,喧闹非凡。 听见齐王驾到,歌舞立止,众人纷纷起身欢呼,一个矮胖如冬瓜的王公拊掌大笑道:“各位,让我说中了不是!早知道齐王不会这么快抛下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说我猜错的,快快自己罚酒吧!” “去而复返?”楚易蓦地一凛,隐隐之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围将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道:“妙极妙极!齐王既然又回来了,咱们今天就彻夜欢宴,不醉不休!” 此时,丁六娘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瞥见楚易,妙目中亦闪过惊诧之色,笑道:“咦,齐王怎的又回来啦?是了!齐王这几天日理万机,太也操劳。治国之道,原本就是一张一弛,如今天下太平,王爷也得好好放松放松,与民同庆才是。” 楚易更感不妙,心中寒意大增,随口敷衍了几句,将她带到后厅密室,劈头问道:“六娘,唐仙子呢?还关在合欢殿中吗?” “唐仙子?”丁六娘奇道,“师尊方才不是刚将她提走了吗?” “什么?”楚易心头大凛,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整条脊椎凉浸浸的全是冷汗。 果然有人乔装成李玄,抢先他一步!他来不及细想,沉声追问道:“那人走了多久了?可曾说过要带唐仙子去哪里吗?” 丁六娘听他口气,立知不妙,“啊”的一声,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颤声道:“他……他走了约有一刻钟了,只说要拿唐仙子去换几样宝贝。徒儿当他是师尊,所以也不敢细问……” 丁六娘又是惊惧又是悔恨,膝下一软,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徒儿有眼无珠,罪该万死,竟没认出他是假冒的。但他……但他音容举止实在和师尊一模一样,对我们又全都了如指掌,所以……所以徒儿一时不察……请师尊惩处发落!” 楚易又惊又怒,脑中霎时间闪过万千疑问:“这人是谁?为何要冒充李玄?何以对紫微门如此知根知底?他带了唐仙子要去哪里?究竟还有什么阴谋算计?” 心乱如麻,一时间找不着半点头绪,扶起六娘,沉声道:“此人有备而来,后头必定还有极凶险的奸谋。你速速传命下去,将半个时辰内、方圆十里的所有情报全部汇整送来,一个也不能少,越快越好!” 丁六娘见他毫不怪罪自己,松了口长气,匆匆领命而去。 楚易又传令将今夜当值的金吾卫将军召来,让他火速整理出京城内的一切动向,即时汇报;如果瞧见可疑人物,一概拦截拘审。 过不片刻,紫微门妖女和金吾卫几乎同时送来情报,说有人瞧见一个貌似齐王的男子在西城醴泉坊出没,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醴泉坊!” 楚易陡然大震,又仿佛被人当头打中一棒,呼吸停滞,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难道那神秘人竟又算准了自己的行程,抢先一步,到“三洞女冠观”劫夺张宿去了吗? 此人的变化术既能瞒过眼力毒辣的丁六娘,可见其修为当与自己不相伯仲。敌暗我明,被他抢尽先机,又对自己知根知底……实是防不胜防的劲敌。 情势紧急,不容多想,当下楚易让丁六娘立即传讯给萧晚晴二女,提醒她们多加防备;自己则骑上黑毛驴,风驰电掣地往“三洞女冠观”奔去。 彤云翻滚,瞬息变幻,狂潮巨浪似地从头顶急速涌过,又像是无数妖魔猛兽,千奇百怪,汹汹奔走。那景象诡异至极,沉甸甸地压得人透不过气。 北风呼啸,雪花越来越大了,铺天盖地,缤纷乱舞。转眼间,街道上的积雪竟已没过马膝。 黑驴奔驰如飞,速度越来越快,远远望去,仿佛一只黑色的怪鸟贴地飞翔。 自从当日吞服了李芝仪的仙丹后,它早已通灵颖悟,脱胎换骨,远非寻常毛驴可以比拟。在这厚厚的雪地上狂奔,竟只留下两行淡淡的蹄印。 到了醴泉坊外,楚易翻身跃下,低声道:“麒麟儿,你待在这里等我。如果半个时辰我还没出来,你不必理我,赶紧回王府给两位姐姐报信,逃得越远越好……” 黑驴喷鼻低嘶,摇头摆尾,死死地咬住他的衣襟,似是觉得前方凶险,不让他孤身前行。 楚易心头一热,微笑道:“麒麟儿放心,我神通广大,又有这么多法宝神兵,就算那人是阎罗老子,打他不过,总还能逃脱。你吞下这颗‘指南石’,等我出来之后,自然会去找你们会合。” 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米粒大小的淡青卵石,送到它的嘴边。 毛驴瞪着双眼,咕哝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口,低下头,湿答答的舌头舔过掌心,将卵石卷吞而下。 楚易微微一笑,拍了拍它的脖子,翻身越过墙头,朝着西南方的“三洞女冠观”掠去。 眼角扫处,只见毛驴随着他一路小跑,奔出老远,直到他念诀隐形,瞧不见身影,方才恋恋不舍地低嘶呜鸣,顿住不前。 楚易收敛心神,御风飞舞,片刻之后,已在道观内飘然立定。 雪花纷飞,道观内白茫茫,静悄悄,瞧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半点声音。 楚易正自施放“火眼金睛”,四下扫探,迎面寒风鼓舞,西边儿忽然飘来淡淡的血腥之气,心中一凛,循息望去,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见四御殿内,横七竖八地躺了数十具裸体女尸,遍体鳞伤,青瘀血紫,死状惨烈无比,赫然都是“三洞女冠观”中的女修真。 楚易又惊又怒,那人到这里至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然就下了如此辣手!也不知眼下唐梦杳、李思思是死是活?张宿和苏璎璎是否落入那人手中? 当下再不迟疑,悄然掠入殿中,屏息凝神,逐一仔细查看。检查既毕,发觉没有唐梦杳、李思思等人的尸体,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见众女尸张着口,死不瞑目,脸上凝结着惊怖、羞愤、痛楚……诸多狂乱神色,下阴血肉模糊,淤血凝结,显是临死前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奸辱。 楚易心念微动,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蓦地一凛,“是了!伍慧妃!伍娘娘的死状与此何其相似!” 一念及此,心中轰然大震,险些连气也喘不过来! “难道今夜杀死这些女子的凶手,和杀死伍慧妃的竟是同一人?这么说来李木甫果真不是凶手?刺客另有其人?” 楚易心中扑扑狂跳,浑身凉浸浸的满是冷汗,越想越是骇异,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陷阱之中,但一时半刻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念力扫处,发觉身旁一具女尸双眼圆睁,余温犹在,楚易灵光一闪,想起那卷太古《召鬼术》上所写的咒诀来,当下从乾坤袋中取出阴阳镜,照在那女尸的瞳孔上,口中默诵“招魂诀”。 过不片刻,一缕淡淡的青光从那女尸的瞳孔游移飘出,轻烟似地投射在阴阳镜上。哧的一声,顿时涟漪似地荡漾开来,又渐渐形成清晰的图像。 楚易又惊又喜,凝神细看,口中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念咒不止。 召鬼术乃是一门借助神器,以自身意念感应亡灵的高深法术,极为凶险,少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魂飞湮灭。 即便是太古大荒时代,真正掌握这门法术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楚易习之不久,自然不可能操练纯熟,召唤冥界鬼魂。 但好在这女子死去不久,体内还残留着些许来不及离去的魂灵,楚易的本意也不是要御魂役鬼,而只需借助阴阳镜,让这微弱的魂灵通过尸身瞳孔,将临死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重现……因此倒也不算太难。 碧光闪耀,阴阳镜将此前这四御殿中的情景,栩栩如生地还原出来。 只见殿中躺了许多裸女,似是被封了经脉,一动不动,但个个惊惶恐惧,泪如泉涌,也不知在哭求些什么。 殿角青铜鹤香炉下,两个女子背靠背地坐在一起,被封了经脉,不能动弹,又是愤怒,又是骇惧,赫然正是唐梦杳与李思思! 楚易一凛,顺着她们的目光,轻轻移转阴阳镜,果然瞧见了一个与李玄一模一样的男子! 那人满脸狰狞冷酷的神情,狂暴地淫辱着身下的裸女。随着他的律动,一道道光芒从女子体内窜入他的经脉,直汇头顶。 过不片刻,那女子满脸惊怖痛楚,白眼翻动,剧烈痉挛,鲜血突然从下体激喷而出,溅射了那“李玄”一身,软绵绵地垂下头来,再也不能动弹了。 “李玄”昂然起身,将女尸一脚踢开,又将脚下躺着的另一个女子拖了过来,不顾她的哀哭求饶,狞笑着继续淫暴。 仅仅半炷香的时间,这冒牌李玄便奸杀了二十余名女真,将她们的真元尽数吸敛殆尽。 楚易越看越怒,这些日子他虽然见了不少妖人邪魔,但此人之贪婪淫虐、冷酷凶暴实是较之远甚,令人发指! 他与这些女子虽然未曾深交,但这几日以来常到三洞观,和她们见得多了,也渐觉熟稔亲切,此时目睹惨状,想起伍妃,心中更是怒火熊熊,难以遏止。暗自打定主意,定要将这妖魔碎尸万段,告慰所有枉死的冤灵。 只见那“李玄”将最后一名女真的元阴攫夺完毕后,霍然起身,朝唐梦杳、李思思大步走去。 楚易心头大凛,一颗心登时吊到了嗓子眼上。 那冒牌李玄走到李思思身边,双手轻轻一扫,气浪鼓舞,将她的衣裳震得粉碎,那羊脂玉膏般的胴体顿时暴露无余。 唐梦杳脸色雪白,蓦地闭上双眼,黛眉间尽是羞愤骇怒的神色。李思思却只是仰着脸,冷笑不语,鄙夷中带着几分凄婉。 “李玄”目中杀机凌厉,嘴角狞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右臂一振,紫光耀目,手中赫然多了一枝紫铜掐丝鹿角杖,杖头镶嵌了一枚碧绿的宝石,闪闪发光,照得他须眉皆碧,越发狰狞诡异。 “鹿力大仙!”楚易陡然大震,终于明白这假冒的李玄究竟是谁了。 鹿角杖是“魔门十妖”鹿力大仙的独门神兵,此人又如此凶淫暴虐……除了“天下第一淫妖”鹿力大仙,还会是谁? 这鹿妖修为极强,与角蟒魔祖不相伯仲,其变化之术更与九尾狐齐名,难怪丁六娘瞧不出半分破绽。 但这妖魔为何要奸杀伍慧妃、刺死太子?又为何这么胆大妄为,竟敢触犯李玄的逆鳞,假扮成他,绑架李思思? 倘若是前两日,还可认为是出于魔门群凶的授意,但眼下魔门为了狙击“秦皇转世”、夺得轩辕六宝,原当祈望李玄摆平方方面面,让仙佛大会尽快顺利进行才是,又何必如此节外生枝? 楚易心头疑云大起,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但一时却仍想不出因果,当下凝神细看鹿力大仙翕动的嘴唇,猜测其语意。 仔细察辨了片刻,楚易终于恍然大悟,又气又怒,啼笑皆非。 原来有了萧太真前车之鉴,魔门群凶始终放心不下李玄,因此这几日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让这鹿妖乔装成他,与李玄众亲信周旋,多方打探消息。 不料李思思今夜见了鹿力大仙后,毫不起疑,反而无意中吐露了玉衡剑之事,催他快快从张宿封闭的识海中查出神兵下落。 鹿力大仙闻言,犹如平白捡到了天上掉下的宝贝,利欲熏心,竟不顾此行任务,当即原形毕露,逼迫李思思交出张宿。 李思思惊怒之下,急中生智,故意骗他说张宿元神被封在唐梦杳的“伏魔镜”内,让他到宜春院领出唐梦杳来。 她原以为以丁六娘诸女的眼力,定可以看出破绽,合力将他擒伏,岂料这鹿妖道行颇深,竟乔扮得天衣无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唐梦杳带了回来。 鹿力大仙回到三洞观,知道上了当,恼羞成怒,于是便将观中女真尽数奸杀,攫取真元,想来个杀鸡骇猴,威慑李思思就范,这才有了眼前的场景。 鹿力大仙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晌,见李思思只是冷笑不语,不由得恼羞成怒,蓦地将鹿角杖虚晃一记,抵在她双乳之间,厉声喝道:“小贱人,再不交出来,老仙就将你的魂魄吸到这神杖之内,叫你连他妈的孤魂野鬼也做不成!” 李思思秋波横流,突然格格大笑起来,肩头、双乳随之巍巍颤动。她原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貌,这般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更是说不出的狂野妖媚。 鹿力大仙一怔,喝道:“你笑什么?”但双眼却忍不住滴溜溜地在她胸脯上打量,眼中的杀气也消减了不少。 李思思脸泛桃红,笑吟吟地叹道:“我笑有些人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啦,你既然这么想要,我便成全你吧。只怕你拿到了神剑,也没福消受……” 说到最后一句时,樱唇轻启,舌尖勾卷,将一个小如米粒的碧绿玉瓶顶了出来,掉落在地。 楚易“咦”了一声,又是惊奇又是佩服,想不到她竟将无花瓶藏在舌头底下!难怪自己这几日翻遍了三洞观也找不着。 鹿力大仙似是也大为错愕,捡起玉瓶,狐疑地端详了片刻,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朝殿外望去。 李思思容光焕发,笑道:“妙极!我七哥来啦!你若是识相,赶紧将我放了,自断双手双脚,跪地求饶,或许我还能请七哥饶你一条狗命……” “住口!”鹿力大仙重重地抽了她一记耳光,狞笑道,“等老仙拿到了玉衡剑,驾驭了朱雀神灵,还怕李玄那小子吗?小贱人,再啰里啰嗦,老仙就将你先奸后杀!” 李思思嘴角溢出一线血丝,眼中却闪过欢喜之色,“呸”了一声,将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冷笑道:“你得罪了我七哥,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救你不得了,区区朱雀神灵算得什么?哼,没等你找到玉衡剑,我七哥已经顺藤摸瓜,追到你啦。” 听她话里有话,楚易心中一动,凝神看地上的血痰,血沫中似乎有个极为细小的东西。 还不等他细辨,阴阳镜中碧芒波荡,只见鹿力大仙大袖挥舞,将李思思和唐梦杳一齐收卷到无花瓶中,光芒一闪,隐身消匿,再也不见踪影。 过了片刻,殿中又掠进一个李玄,惊愕四顾,正是自己。 既知来龙去脉,楚易再不迟疑,收起神镜,奔到殿角青铜鹤香炉边,寻找李思思吐在地上的那口血沫。 目光电扫,只见青砖地上凝结着一抹红冰,其中赫然有一个小如芝麻的虫卵,被楚易运气融化,登时破裂开来,“嗡”地飞出一只青蚨虫。 楚易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妹子!” 原来李思思被封锁经脉,连舌尖也无力咬破,因此故意激怒鹿力大仙,将自己打出血来。 她血中藏了青蚨卵,一经孵化,自然便能变为成虫,引着楚易一路追来。 青蚨虫盘旋飞舞,蓦地朝殿外冲去。 楚易抖擞精神,尾随其后。此刻情势紧急,争分夺秒,一时也顾不得和坊外的毛驴打声招呼了。 外面风雪更猛,夜色正深,黑红色的云层无边无际地笼罩着京城。 第二十章 错落池光动金碧 朔风怒吼,大雪纷飞。漫天彤云滚滚奔腾,越压越低。 青蚨虫嗡嗡飞舞,顶着狂风一路往北,突然又折而往东,有时被风雪刮卷,倒抛出百八十丈,但立刻又顽强地振翅回旋,重新往前。 楚易心中焦急,恨不能立时追到,却又无可奈何,只有耐着性子,御风尾追其后。 如此飞翔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方崇山峻岭,险峰兀立,在凄迷的风雪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雄奇秀丽,赫然竟是华山! 楚易大凛,突然醒悟:“是了!华山是灵宝派的道场,倘若玉衡剑真的在张宿手中,他必定会将它藏在华山!想不到北斗神兵竟然有两柄落在此处……” 此念未已,轰的一声闷响,远处落雁峰上突然冲起一道绚丽无比的霓光,姹紫嫣红,将漆黑的夜空照得扑朔迷离。 绚光在黑红色的云层中飞旋摩擦,火光四射,刹那间闪电纵横,轰雷滚滚,天地一片青白。 “玉衡剑!” 楚易心中狂跳,几乎便要从嗓子眼蹦将出来。除了这火属神兵,天下还有什么利器可以如此气冲斗牛,勾动天雷地火? 当下他再无怀疑,强抑住兴奋惊喜,随着青蚨虫,朝落雁峰顶急速飞去。 兀石嶙峋,险崖扑面。越过一座座陡峭高绝的山脊,迎风而上,四周云海茫茫,琼山冰壁,雪花密集如织,饶是楚易真气强猛,亦被狂风吹得遍体生寒。 隔了几日,再返华山,楚易颇有旧地重游之感,尤其偶尔瞥见山崖上横陈的冰冻尸体,想起那夜的血战,想起李芝仪与楚狂歌,更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叹。 掠过莲花峰,又听轰隆一声震响,那道冲天霓光突然消敛,四周重归黑暗。继而只听落雁峰顶传来阵阵怪吼、长啸,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楚易周身寒意大作,循声望去,但见红光炸散,一匹枣红色的怪马蓦地冲天飞起,扬蹄甩尾,昂头长嘶,周身火焰熊熊,远远望去,犹如一轮红日。 “星日神驹!”楚易心中一沉,失声惊呼。 方觉不妙,落雁峰顶又炸开几团绚光,五彩纷摇。 怪吼声中,又有一条黑蛇似的巨大水蚓腾空飞甩,碧眼灼灼,长尾带钩,丑怪至极。 接着,一只银毛赤目的金角羚羊、一只黄皮豹纹的刀牙獐兽相继冲天跃起,继而是翼火蛇、木犴与九角月鹿。 朱雀七宿! 楚易倒吸了一口凉气,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这南荒七大凶兽撞了个正着! 那夜单只一个翼火蛇便与自己打得难解难分,此刻七兽毕集,凶险自是不言而喻。 但旋即又明白,这七只妖兽必定是感应到了玉衡剑的灵力,所以才齐齐汇聚到这里,自己若想取得神兵,始终要与这七宿殊死搏斗。 思忖间,七只凶兽咆哮盘旋,接二连三地俯冲而下,朝着落雁峰顶发起汹汹猛攻。 一时间火光冲舞,地动山摇。相隔这么远,楚易依旧能感受到排山倒海的逼人气浪,心中更是凛然。 轰鸣声中,隐隐夹杂着少女的惊呼,凝神细辨,当是苏璎璎无疑。 楚易心中又喜又奇,喜的是苏璎璎尚在,奇的是鹿力大仙不攫取苏璎璎的神识,又怎能突破张宿封闭的识海,找到玉衡剑? 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楚易捏诀隐身,脚踩风火轮,大步流星,朝落雁峰顶急电似地冲去。 雪花乱舞,绚光迷眼。只见峰顶一潭碧池,水光潋滟,四周苍松翠柏,连绵如浪。东面石壁陡峭如削,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幽深窄小的洞穴。 那七只凶兽团团围集在山洞上空,盘旋咆哮,不断地向那洞穴俯冲攻击,想来李思思等人便藏在洞中。 定睛望去,一个银发紫衫的老者挥舞着鹿角杖,几次三番想要冲出洞口,却每每在七兽铺天盖地的猛攻下,狼狈逃窜,仓皇退入洞中。 他施放火眼金睛,凝神再看,那老者真身竟是一只老鹿,当是鹿力大仙无疑。 苏璎璎等人的惊呼声,果然也传自这个山洞。想必老妖一行到落雁峰追寻神剑,却被尾随而来的朱雀七宿群起围攻,受困不出。 亏得那石壁坚硬如钢,洞口又极为窄小,七大凶兽无法攻入,否则他们多半早已成了妖兽腹中之物。 却不知玉衡剑现在何处?莫非就在这山洞中吗? 楚易心中剧跳,又想:倘若眼下动用轩辕六宝,奋力一战,应当有三五成把握可以赶走这七只妖兽,救出她们。但这么一来,难免要在李思思面前暴露出真身,一旦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只有……就只有杀了她灭口了! 一念及此,咽喉仿佛被人扼住了,登时难以呼吸。想起这几日的缠绵欢好,想起她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心中更是绞痛如割,大为难过不舍。 霎时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万千念头,一时却难以决断。 便在此时,翼火蛇突然咆哮回旋,三眼碧光迸爆,朝他瞪来。另外六只凶兽也陡然惊觉,纷纷回头怒吼。 “糟糕!”楚易大凛,知道行藏已露,仓促间想道:“罢了!还是装做李玄吧!只要能取得玉衡剑,即使不动用其他法宝,也应当可以收伏这七只怪兽……” 哧!说时迟,那时快,翼火蛇、鬼眼金羊眼中射出的碧光、金芒一齐照在他的身上,光波激荡,顿时现出了形影。 楚易清啸一声,光芒闪耀,索性变回李玄模样,哈哈厉笑道:“鹿老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动寡人的妹子!快快跪下受死!”气冲涌泉,飓风似地朝洞穴俯冲而去。 洞中惊呼迭起,传出李思思又惊又喜的声音:“七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话音未落,“哎哟”一声,似被鹿力大仙封住了哑穴。 鹿力大仙惊怒交集,颤声喝道:“李玄,你敢进来,老仙就将你妹妹一杖打得魂飞魄散!” 楚易大怒,狂笑道:“鹿老怪,你也忒不了解寡人了!只要能修成正果,长生不死,寡人可以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六亲不认!嘿嘿,别说你要杀寡人妹子,就算杀寡人亲爹,又有何妨?大不了等寡人拿到了玉衡神兵,第一个砍你的狗头来祭剑……” 说话间,眼前黑光耀眼,蓝火熊熊,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一左一右,已然当空冲到。 呼!两股狂猛已极的气浪交相激涌,那只青蚨虫“嗡”地一震,顿时碎为粉末,被狂风吹散。 楚易衣裳猎猎,仿佛山岳压顶,被迫得呼吸窒堵,说不出话,胸肺更是憋得直欲迸炸开来,心中大凛,突然涌起一丝悔意。 这两大凶兽妖力惊人,竟更在那翼火蛇之上!看来今日别说镇伏七宿,能从这七大妖兽的合围中安然逃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也不知昔年黄帝是怎么降伏它们的? 心念一动,楚易忽然想起当日在秦陵地宫看过的黄帝所著的半卷残经。 经卷上写了五行相克相生,甚至交相变化的诸多秘诀,极为深奥艰涩,当时也来不及参透。但这生死存亡的瞬间,那些字句真诀忽然一一涌上心头,说不出的清晰明了。 他默念着“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十六字,霎时间福至心灵,忖道:是了!这玄水轸蚓是太古水属凶兽,九角月鹿是火族神兽,水火相克……我既然无法全力相搏,何不“因势利导”,借力消力,以图自保? 当下楚易大喝一声,蓦地调集浑身真气,手中紫微星盘银光怒舞,一记“天河倒挂”,与九角月鹿喷出的那团“幽冥碧火”斜地里拍个正着。 轰的一声,蓝芒鼓舞,气浪滔滔,四周的漫漫雪花顿时化为齑粉。楚易眼冒金星,手臂一阵酥痹,暗呼厉害。 若以修真的修为级别来衡量,这妖兽也可算是“散仙”了! 楚易融合了楚狂歌、李芝仪的真元,体内火属真气极为强沛,此时与九角月鹿斜面对撞,两道火属真气激爆倍增,回旋对流,空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紫红气旋,急速飞转。 当下他更不迟疑,趁势随形,身子一转,堪堪借着那气旋的离心力,朝外飞甩,冲天掠起。 那九角月鹿则怪嘶一声,迎面擦身冲过,恰好朝另一旁冲来的玄水轸蚓猛撞而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光芒迸爆,照得落雁峰顶一片雪亮,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发出凄烈无比的怪吼,一起朝外震飞。 楚易计划得成,又惊又喜,哈哈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哥俩好,五魁手,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胡言乱语中,借着身后的滚滚气浪,翻飞俯冲,继续朝山洞冲去。 大雪纷纷,火球纵横,耳边咆哮如惊雷不绝,几在同一瞬间,翼火蛇、木犴、鬼眼金羊三大凶兽又相继冲来。 楚易反应极快,依样画葫芦,在几大凶兽之间穿插回旋,身势飘忽,越来越得心应手。 远远看去,就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跌宕浮沉,几次三番似乎命悬一线,却每每有惊无险,在最紧要的关头巧妙地闪避开来,妙到毫巅。 众妖兽猝不及防,扑之不住,反倒彼此互撞对攻,惊怒剧痛之下,嗷嗷乱吼,狂暴更甚。直看得洞中众人瞠目结舌,惊讶万状。 当日在终南山下,与魔门群妖激战之时,楚易便曾利用“五行相克相生”的妙理,借力使力,各个击破,自重围之中从容逃脱。但那时还只是初窥门径,不免有些生搬硬套,此时与七兽周旋,才真正开始领悟到“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十六字之妙。 一时间楚易醍醐灌顶,大有所得,自此又迈入了修真的另一重全新境界。 楚易心中说不出的得意畅快,哈哈大笑道:“送客千里,终有一别,各位请回吧。”如穿花蝴蝶,上下翻飞抄掠,转眼间又绕过了“星日马”与“柳土獐”的夹击,冲入洞穴。 咻咻激响,火球气浪擦着他纵横飞过,络绎不绝地撞在前方石壁上。 火星四射,石屑纷飞。楚易闪身立定,紫微星盘兀自在手中呼呼怒转,心底却松了口大气,这才发觉冷汗竟已浸满了全身。 洞穴外小内宽,形状如葫芦,纵横约有十余丈。洞内极为潮湿阴暗,弥漫着腥臭之气,闻之欲呕。 洞口正冲有一道石壁隔挡,边上几块巨石光滑如镜,相互折射,无论在洞中何地,都可以瞧见洞外景象,端的是鬼斧神工。 楚易昂首睥睨,喝道:“鹿老怪,滚出来受死!”声如春雷,嗡嗡回响,震得土石簌簌而落。 洞内浑无人应。他绕过石壁,朝里走去。 内洞更加幽深,尖石嶙峋,如犬牙交错,阴森森如鬼府冥宫。火球不断冲撞而入,激撞在镜石上,照映得洞内忽明忽暗。 方一转头,便见前方洞角盘坐了几人,从左往右,赫然是唐梦杳、苏璎璎和李思思,三双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或惊或喜,神情各异,却都无法开口说话。 楚易见三女无碍,心下大定。目光扫处,只见张宿躺在苏璎璎脚下,动也不动,头下垫了一个玛瑙石枕。 石枕绚光流离,丝丝脉脉地透过他的眉间额际,映射在洞顶,形成一幕幕极为逼真的幻景,倏尔飞逝,变化不已。 “游仙枕!” 楚易心头一震,惊喜难抑,贪念登时又跳将出来。 游仙枕是太古南荒翼人国的镇国之宝,枕之而睡,可以神游八荒,穷天极地。 但它最为玄妙之处,却是能将人们深埋在神识最深处的任何一个意念,毫厘不差地还原而出。 难怪鹿力大仙不必攫取苏璎璎的元神,便能穿透张宿识海,查知玉衡剑的下落了。只是这宝枕失传数千年,为何竟会落到这老妖的手中? 楚易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尚未瞧见那鹿老怪,忽觉背后杀气凛冽,毫毛直乍,立即想也不想,厉喝道:“妖孽找死!”真气鼓舞,紫微星盘反手怒劈。 当! 气浪迸炸,身后传来鹿力大仙一声怪叫,回眸望处,只见那老妖翻身飞跌,踉跄站定,鹿角杖竟已被劈成两截。 楚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人家不过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阁下倒好,没偷成玉衡剑,倒先搭上自己的狗头杖,而后还要再搭上一条狗命。嘿嘿,这蚀本买卖做得欢得很哪。” 鹿力大仙脸色惨白,看看手中的断杖,又看看步步逼近的楚易,惊怒、沮丧、恐惧、悔恨……交相翻杂,突然簌簌发抖,扑通跪倒在地,嘶声叫道:“帝尊饶命!帝尊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帝尊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小人当做一个臭屁,就这么放了吧!” 楚易笑嘻嘻地道:“奇哉怪也,阁下不是一只老淫鹿吗?怎会被猪油蒙了心?这等咄咄怪事,不可不察,不如寡人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如何?”紫微星盘呼呼飞转,随时便欲劈出。 魔门虽然四分五裂,但五帝四母却始终是当代群魔人人敬畏的魁首。 鹿力大仙对李玄素来就极为惧怕,今夜不过是一时贪念太炽,利欲熏心,所以才敢挟持李思思,前来偷盗玉衡剑。 适才眼看行迹败露,又见七大凶兽也不能奈楚易何,早已吓得七魂去了六魄,此刻又被他这般一招杀得大败,更是几近崩溃,再不敢抱侥幸之心,任凭楚易如何嬉笑怒骂,也只是不住地磕头如捣蒜,苦苦求饶。 见他这副猥琐下贱的德行,楚易又是鄙薄又是厌憎,倒觉得这么将他杀了,似是脏了自己的手。 况且这老妖是奸杀伍慧妃的真凶,有他为证,魔门阴谋便可大白天下,自己联合道佛的大计也就容易得多了。 楚易当下喝道:“滚你奶奶的蛋!”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下颌,登时将他踢晕。而后又封住经脉,丢到一旁,转身朝三女走去。 李思思如释重负,松了口长气,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眉眼盈盈,满是浓情蜜意。 苏璎璎则对着两人怒目而视,小脸涨得通红。她原先还有些稀里糊涂,但适才瞧见楚易手中的紫微星盘,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齐王竟然就是魔门紫微大帝,这才知道上了李思思的恶当,心中气愤不已。 唐梦杳咬着唇,俏脸雪白,恨怒中带着几分鄙夷,与楚易目光甫一接触,立即又别过头去。 楚易想起那日与她患难与共的甜蜜情景,心头大跳,忍不住便想传音告诉她来龙去脉。 楚易但转念又想,唐梦杳生性单纯,不善掩饰,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必定会惊喜难抑,引起李思思的怀疑。那时前功尽弃,势不两立,就算自己想徇私饶过李思思,也不可能了。 自己既然已决定假扮李玄,就索性将这好戏一演到底,横竖李思思已在自己掌心,何时想要收紧,都由得自己。当下手掌拍舞,将李思思经脉尽数解开。 李思思“啊”的一声,扑入他的怀中,泪水涟涟,格格笑道:“七哥!七哥!”不顾旁人在侧,八爪鱼似地将他紧紧抱住,狂乱地亲吻着,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唐梦杳、苏璎璎睁大妙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二女一个是纯情仙子,一个是懵懂少女,哪曾见过如此景象?更想不出天下竟有这等兄妹乱伦的丑事。霎时间羞得耳根都红了,纷纷掉过头去,心中唾骂不止。 楚易微觉尴尬,将她轻轻推开,笑道:“妹子,你没事儿我就放心啦。玉衡剑在哪儿?再不取出来镇伏朱雀七宿,只怕就要将长安城中的道佛妖魔一齐招来啦。” 李思思脸上酡红如醉,嫣然笑道:“是了,我太过欢喜,险些将这事给忘啦!” 李思思依依不舍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指着洞外那幽碧深潭,笑道:“七哥,想不到我们辛辛苦苦找了二十年,玉衡神剑竟然就藏在这落雁峰沉鱼渊里!” “沉鱼渊?” 楚易大奇,蓦地灵光一闪,拍手喝彩道:“不错!沉鱼渊由太上泉汇流而成,深达千尺,冰寒刻骨,就连最耐冷的鱼儿也不能生存。也只有这种至寒神水,才能镇住火属炎热的玉衡剑!” 李思思笑道:“是啊,‘天下至险,沉鱼落雁’,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才是。但这玉衡剑被封藏在沉鱼渊底的巨灵石下,也难怪没人能察觉得出。” 李思思踢了一脚张宿,呸道:“臭牛鼻子当年在苗疆抢了七哥的神剑,现在总算物归原主啦!这就叫做‘齐王报仇,二十年不晚’。” 楚易微觉诧异,心道:原来在张真人和李老贼之间,还有这么一段陈年宿怨。脸上却装做极为畅快,哈哈大笑。 苏璎璎气恼至极,鼓着腮帮子,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儿,却强忍着不流下来。 这时,洞外兽吼如狂,火球密集射入,红光闪耀,土石如倾,山洞似乎随时都将崩塌一般。 众人大凛。楚易不敢再有片刻拖延,但又生怕将李思思留在洞中,其他人会遭其毒手,当下扬眉笑道:“妹子,事不宜迟,等咱们取了神剑,封印了这些妖兽,再来收拾这老牛鼻子。”不容分说,牵起她的手,朝洞外奔去。 洞口火光乱舞,雪花被激腾为蒙蒙雾气,水帘似的飘摇吹散。 楚易清啸一声,抱紧李思思,箭也似地飞射而出,半空翻身转向,从“星日马”和“鬼眼金羊”之间穿过,笔直地冲入沉鱼渊。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如闪电,任凭那七只凶兽如何穷追围截,也来不及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楚易只觉寒意扑面,直透心底,全身毛孔陡然收缩。 潭水虽未结冰,却似乎比冰水寒冷百倍,饶是他真气超强,一时间也觉得呼吸窒堵,几欲冻僵。 楚易低头望去,只见李思思俏脸冻得青白,娇躯微微发颤,当下一边运转真气,绵绵输入她体内;一边默念太古秘籍中的“龙鳞辟水诀”,缓缓舒张毛孔,朝渊底急速游去。 上方,七兽咆哮,团团盘旋。 那玄水轸蚓猛一弹尾,率先闪电似地劈入幽潭,其他六兽有怒吼着俯冲入水,穷追不舍。 碧波分涌,影影绰绰。水中空气透过楚易皮肤毛孔,丝丝脉脉地穿入心肺,呼吸大畅,但同时也带来了钻心彻骨的寒意。 李思思打了个寒战,紧紧将他抱住,秋波一转,突然闪过惊惶之色,传音道:“七哥,快些游,那些妖兽就快追上来啦。” 楚易目光扫处,身后黑影憧憧,越追越近,心中大凛,心道:倘若现在能取出风火轮就好了…… 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一个法子,将紫微星盘踩在脚底,全身猛地一旋,星盘怒转,整个人陀螺似地急速下冲。 涡浪滚滚,万千泡沫朝上涌去,楚易越游越快,顿时将七兽拉开老大一截。李思思大喜,抱着他亲了几口,不断地笑着挥手示意,催他快些游。 越往渊底,寒意越盛,楚易速度又极快,更觉得森冷难耐,但却丝毫不敢放慢下来。 过了片刻,终于瞧见下方光芒闪耀,姹紫嫣红地晃动着,李思思喜色浮动,传音道:“玉衡剑!我瞧见玉衡剑啦!” 楚易心跳加速,定睛望去,只见渊底压着一块十余丈见方的青黑色巨石,凹凸嶙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无数道深紫浅红的绚光便从这些小孔散射而出,随着水波摇曳晃动,幻丽多端。 这巨石想必就是传说中河神巨灵留下的星石了。巨灵石底露出一个青铜剑柄,当是玉衡剑无疑。 呼! 就在楚易狂喜的刹那,身后水浪滚滚,寒气刺骨,玄水轸蚓已然破浪追到,长尾轰然横扫,倒钩森森,朝着他当头劈下! 楚易下意识地翻身闪避,双脚交剪,紫微星盘怒旋飞舞,与蚓兽的尾钩撞了个正着。 砰的一声闷响,水波剧荡,楚易震得虎口发麻。玄水轸蚓怪吼一声,吃痛弹开,冲出十几丈远。 李思思大为焦急,抬头张望,传音道:“七哥,快将巨灵石推开,否则等七兽毕集,就难办啦!” 楚易大凛,深以为然。 他修的是火属真元,在这极寒至冷的沉鱼渊底,实力不免大打折扣,最多只能发挥十之三四。要想与七兽在这里周旋,更是凶多吉少。 楚易当下凝集周身真气,奋起神威,双掌一齐击出。 轰! 两道深绿的气浪狂飙似地怒撞在巨灵石上,水波剧晃,激起无数泡沫。远处的渊壁裂开了几道长缝,那巨石却只微微摇了摇,依旧巍然不动。 楚易惊愕不已,他这两掌已倾尽全身之力,即便是万斤铜铁,也会被打得迸裂炸飞,想不到这巨灵石竟然如此沉重结实!难怪张宿会用来镇压神剑了。 便在这时,玄水轸蚓又已气势汹汹地冲到。 这回它变乖巧了许多,不再与楚易正面激斗,而是利用自身在寒水中灵活自如的优势,不断地游击绕袭,忽而缠斗,忽而雷电突袭。 楚易一不留神,肩头登时被它长尾扫中。剧痛锥骨,整个肩胛似乎都被它打飞了。 他忍痛反攻,紫微星盘纵横飞舞,亦将蚓兽斩断一截,逼得它再度飞退。 游斗间,上方水波晃动,黑影越逼越近,显是其他六兽即将追到。 李思思秀眉紧蹙,传音道:“七哥,来不及啦!不如你将巨灵石抬起一些,我来拔剑。” 眼看玄水轸蚓卷尾缩头,又将弹冲而来,楚易无暇多想,点了点头,将紫微星盘斜插入地,双掌扣紧巨灵石,毕集全力,大喝一声,蓦地朝上一抬。 呼吸一窒,气血翻涌,那重逾亿斤的太古巨石,竟被他硬生生抬起寸许。 红光一闪,李思思立时拔出神剑,声音都欢喜得打颤起来,叫道:“七哥,我拿到了!我拿到玉衡剑啦!” 剑长三尺有余,赤红如血,蜿蜒如蛇,在深寒碧水中闪耀着妖艳的光芒,和她的娇靥红霞两相辉映。 楚易松了口大气,眼角扫处,见玄水轸蚓闪电冲来,传音喝道:“妹子小心!”双掌一撤,便想回身将它击退。 岂料楚易的掌心剧痛,如虫噬蚁咬,双手竟像生了根似地粘在巨灵石上,根本无法抽离! 楚易大骇,下意识地屈起双脚,猛地一蹬巨石,想要将手掌借力拔起。不料非但双手不能抽出,就连脚底也像是磁石附铁,吸在石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轰! 说时迟,那时快,玄水轸蚓的长尾结结实实地怒劈在他的背脊上,剧痛攻心,周身骨骼直欲炸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在水波中弥漫开来。 李思思“啊”地失声惊呼,叫道:“七哥!你怎么啦?”玉衡剑斜斜一指,剑气如虹,横贯渊底,照得四周彤红一片。 玄水轸蚓怪吼一声,似乎对至极为震慑,立时翻蜷弹开,远远地游弋在外。 楚易忍痛道:“这巨灵石上有古怪,我的手脚却被粘住啦。妹子,快用这神剑将这几处石头劈开……” 李思思摇头柔声道:“七哥,巨灵石坚不可摧,倘若玉衡剑能劈得开,牛鼻子又怎会用它来封镇神剑?不如用你的天枢剑来试试,好不好?” 话语轻柔,听在楚易耳中却不啻于响了一声惊雷! “天枢剑?” 楚易大震,蓦地掉头望去,只见李思思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妙目中怨毒、仇恨、悲愤、狂喜、快慰、伤心……交相陈杂,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古怪。 楚易心中一沉,霍然醒悟:“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冷汗爬满全身,突然间觉得说不出的寒冷。当下困兽似的猛力挣扎,但越想抽脱,却反而越粘越紧。 李思思似是大觉有趣,格格娇笑道:“楚公子啊,楚公子,你可知这巨灵石上涂着的是什么吗?是一种叫作‘锁魄蚀骨胶’的西海奇胶。传说上古之时,天崩地裂,西海海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涡漏。女娲大神用五色石补天之后,又用若木树脂、西海海泥和八十一种剧毒虫豸的浆血,混合制成了这种万合神胶,这才堵住了海底涡漏……” 楚易闻言大凛,他自小饱读经书,对于上古逸事也素来颇感兴趣,自然也听过这种神胶,但万万想不到自己有遭一日竟会亲身遇到。 李思思见他变色,笑得更加甜蜜了:“这种神胶黏性极强,又被女娲大神施了法咒,一旦粘上,永远不能脱离。但最有趣的,是胶中饱含了各种剧毒,就算你是钢筋铁骨,最终也会被蚀穿腐烂,魂飞魄散……” 李思思顿了顿,双眼微眯,如新月般地弯了起来,柔声道:“古往今来,能从这神胶下逃脱的,只有太古奇侠古元坎一人而已。不知道楚公子是不是自认为比他还要高明呢?” (作者按:古元坎与“锁魄蚀骨胶”参见拙著《搜神记》。本书中所有关于太古神兽、神兵法术以及五族英豪的典故事迹,也请参详拙著《搜神记》。) 第二十一章 巫娥传意托悲丝 楚易惊怒交加,心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设置的陷阱!楚易啊,楚易,枉你自以为聪明绝顶,被她操纵于股掌之间却浑然不察,缩手缩脚,生怕暴露了身份不说,反倒还处处关心她的生死……” 楚易满嘴酸苦,突然之间又觉得自己比那东郭先生还要蠢笨,又是滑稽,又是愤怒,忍不住纵声狂笑起来。 身在渊底,自然听不见声音,四周的碧波却被他激起重重巨漪,李思思的身影登时变得模糊了,但那模糊的笑容却为何依旧让他如此心痛? 这时,上方浪涛鼓动,六大凶兽纷纷追至,瞧见李思思手中的神剑,无不凶焰大敛,惊惶畏怯地退避开来,远远地盘旋游弋。 李思思轻抚着手中神剑,嫣然道:“楚公子,说起来仍得多谢你呢,否则凭我一个女人家,又怎能移得动这巨灵石?取得出这玉衡剑?你杀了我七哥,却又扮成他,替他完成了一大心愿,这是不是也算得上冥冥之中,天意使然呢?” 说着,李思思左手如兰花绽放,掌心黑光吞吐,不断地盘旋伸长,转眼化为一柄玄光刺目的蛇形短剑。 楚易见那双剑形状相同,恰好可以彼此镶嵌,心中一动:“难道这两柄剑合在一起,才是玉衡神剑?” 李思思似是猜出他的念头,格格笑道:“不错!玉衡剑又称‘水火神兵’。是由火族的阴阳火正尺和水族的北海寒冰剑熔合铸成,一阴一阳,水火交融。论锋利或许比不上天枢剑,但论威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的一声,与右手神剑交错并拢,浑然合一,光芒怒爆,照得渊底霞光万道。 朱雀七宿呜鸣怪吼,纷纷匍匐贴地,鳞毛乍起,像是惊惧震慑,俯首称臣;又像是骇怒绝望,困兽欲搏。 李思思红晕如醉,容光焕发,微笑喃喃道:“七哥,七哥,这些年你要我做的,我终于可以做到啦!朱雀高飞,七兽合一,现在普天之下,又有谁是我的敌手?” 樱唇翕动,默念法诀,玉衡剑嗡嗡直震,霞光流舞。 霎时间,寒潭碧水仿佛也被镀成了姹紫嫣红,一圈圈、一重重地荡漾开去,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渐渐形成滚滚涡流,惊涛骇浪。 南荒七兽匍匐怒吼,作势欲扑,却又不敢上前,凶睛无不交杂着绝望、恐惧、狂怒、惊惶诸种神色。 楚易心中大凛:“她要解印出朱雀神灵了!” 此念未已,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震得耳朵险些聋了,眼前艳红一片,仿佛突然蹿起冲天烈火,又像是漫天火烧云滚滚压下,让他眼花缭乱,喘不过气来! 混乱中,耳中闷雷滚滚,似乎听见七兽惊惧狂乱的怪吼,隐隐还夹杂着一种从未听过的尖锐可怕的长啸,直听得他毛孔悚然,寒意大作。 但四周的水波却变得越来越热,顷刻间滚烫如沸油,周身火烧火燎,灼痛刺骨,毛发、衣服嗤嗤激响,瞬间焦枯了,想要定睛察看,却被滚滚热浪拍得双眼刺疼,泪流不止。 接着,耳中轰隆一声炸响,全身仿佛被万千个雷霆同时击中!他经脉欲断,全身陡然弓起,“哇”地喷出一大道血箭,险些晕迷。 恍惚中,只觉得天摇地动,除了他附着的巨灵石,整个沉鱼渊仿佛都被炸飞冲天了,惊涛巨浪如天河倒泻,擦着他汹汹冲起,却再不见半滴水珠落下。 轰鸣滚滚,渐转沉寂。 过了片刻,楚易强忍剧痛,勉力睁开双眼,心下陡然大凛。 四周峭壁环合,深如巨井,只是这井中再没半点水迹,岩壁上寸草不生,只有紫黑色的烧灼痕迹。 雪花纷扬,落到崖壁、渊底,顿时嗤嗤冒烟,化散无形。 原来那深达千尺、寒冷逾冰的沉鱼渊竟像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像是被烈火吞噬过的灼烫的不毛之地。 “呜——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凄厉、似笑似哭的怪啸。 楚易猛一激灵,抬头望去,只见漫天彤云之下,纷纷雪花之中,一只巨大的紫红怪鸟展翅盘旋。 那怪鸟像是孔雀,又像是巨雕,屏翎艳丽耀眼,四只巨爪勾缩在腹底。 头顶一个黑红色的大肉瘤,深蓝色的眼珠凶光毕现,森然地盯着楚易。尖喙如钩,跳跃着蛇一般的长信,随着每次的尖啸,颤动不已。 “朱雀神兽!”楚易倒吸了一口冷气,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朱雀神兽相传是太古火族大神的兽身所化。 昔年金、木、水、火四族大神为了战胜黄帝,不惜吸纳四族二十八只神禽凶兽,并入自己兽身,组合成“四灵神兽”,曾一时无敌天下,但最终仍被黄帝用“轩辕六宝”镇压降伏。 时隔数千年,这太古最为可怕的四灵神兽之一,终于解印而出了!难怪就连这极寒幽深的沉鱼渊,也被它瞬间蒸腾化散! 至于那凶暴不可一世的南荒七兽,想必也早已被它吞并收纳,化为一体了。 朱雀低头尖啸,凶睛蓝光大盛,羽翎乍起,根根刚硬如长刀,忽然双翼一张,掀起万道红光,朝着楚易雷霆万钧地俯冲而下! 炎风扑面,几欲窒息,楚易心中蓦地闪过森冷的恐惧:这次他避无可避,难道真要死在这太古神兽的尖喙之下了吗? 朱雀冲到离他十丈之距时,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变向冲落,在他咫尺之外站定,昂首阔步,睥睨怪啸。 楚易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李思思骑坐在朱雀背上,手提玉衡剑,笑吟吟地凝视着他。 眼见她故意这般猫耍耗子般地玩弄自己,楚易怒从心起,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哈哈笑道:“妖女,我杀了你的七哥,你为何不亲手杀了我,也好为他报仇?” 李思思扑哧一笑,叹道:“楚公子,你当我有那么傻吗?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牙的老虎还有尾巴’。你体内有天地洪炉等法宝,又会那‘吸真鼎炉大法’,我亲手杀你,不被你乘机吸干了真气才怪。” 楚易被她看破心机,恼恨更甚,笑道:“既是如此,你先来取我的法宝就是。若是没胆子,便让这妖鸟将我一下击死,岂不痛快?” 楚易凝神聚气,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朱雀拍到自己,便立即“因势利导”,利用它的冲击力震击巨灵石,做最后的尝试。 李思思嫣然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楚公子,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得这般痛快的。否则岂不白白浪费了‘锁魄蚀骨胶’和我这番妙计?至于那些法宝,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受尽折磨,死得透了,我再取也不迟。” 话音未落,朱雀怪吼一声,右翅横扫,轰的一声,那重逾山岳的巨灵石竟被它卷起的气浪轰然推动,滚了一滚,正好将楚易压在石下! 楚易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骨骼经脉似乎都被压碎了,剧痛欲死,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却咬牙不呻吟一声。 李思思哧哧笑道:“有趣有趣!没想到楚公子和孙猴子这等相似,在炼丹炉里烧成了火眼金睛不说,今日也要被压在我这五指山下。” 楚易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哈哈狂笑道:“只可惜你不是如来佛,至多是个白骨精,等我从这石头底下出来,定叫你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朱雀尖啸一声,巨翼拍击,巨灵石登时又往下一沉,楚易喉头腥甜,剩下的话便说不出来。 李思思笑道:“现在就是观音菩萨亲临,也没法将你从这石头下救出来了。过上三七二十一日,即便你不被巨灵石压死,也会被‘锁魄蚀骨胶’中的剧毒腐蚀成一摊烂泥……唉,那可连白骨精都不如啦。” 楚易怒极,知道她所言非虚,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到了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束手待毙”的滋味。 狂风呼啸,雪花渐渐变得小了,零落飞舞。 李思思从鸟背上飘然跃下,拔出嵌在地底的紫微星盘,怔怔不语,眼圈一红,一颗泪珠滴落星盘上,蚊吟似地呢喃道:“七哥……”声音哽咽,难以成言。 楚易心念微动:“这妖女对李玄情深一往,我若将她激怒,诱她现在便来杀我,或许便能找到机会,乘隙逃脱反击。纵然希望渺茫,总胜于这般束手待毙。” 当下故意哈哈笑道:“妖女,你七哥便是被我用这紫微星盘杀死的。我先剁了他双手,又剁了他双脚,而后挖出了他的五脏六腑……” “住口!” 李思思娇叱一声,森然喝道:“我七哥修为已臻散仙之境,如果不是你用什么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段,怎么可能杀得死他?” 朱雀怪吼一声,阔步上前,双翼齐拍,气浪排山倒海,顿时又将巨灵石往下压了半尺。 楚易此时背部已然陷入地底,双耳也已灌入了些泥沙,强聚真气,哈哈大笑道:“使出卑鄙无耻偷袭手段的,恰恰是你的七哥吧?不过你说得也是,若不是因为李玄那老贼对萧太真痴心不改,念念不忘,又怎会分神被我打败?”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知道李思思对李玄与萧太真之间的关系颇为嫉妒,因此故意又用这来激她。 “你胡说!”李思思俏脸涨红,胸脯急剧起伏,果然气怒至极,冷笑道:“我七哥对那萧妖女从没半分真心,他心底喜欢的只有我!” 楚易狂笑道:“哦?是吗?你若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李玄老贼临死之时,痛哭流涕,只苦苦央求我饶了萧太真,却半句也没提起你!在他心底,你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妹妹而已。” 李思思微微一颤,脸色倏地雪白,又忽然变成奇异的嫣红,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的紫微星盘,妙目中尽是凄楚欲绝的神色。 楚易心中一阵刺痛,竟又莫名地涌起怜惜之意,但旋即铁起心肠,继续滔滔不绝地挖苦离间,尽力将她激怒。 听了片刻,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起来,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公子,你可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露馅的吗?” 楚易一怔,对此也颇为好奇,当下冷笑不语。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就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在我的马车里。” 楚易大凛,想起当时的旖旎情景,脸上又是一烫,忍不住道:“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李思思微笑道:“你形貌、语气全都惟妙惟肖,甚至就连亲吻、爱抚的手段都丝毫不差。换了旁人,自然半点也瞧不出来。但是我……天底下也只有我才知道,你绝不是我的七哥。” 妙目中泪光滢然,嘴角的笑意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凄凉哀婉,淡淡地道:“你说得没错,在他的心底,我始终不过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妹妹而已。他对待我,绝不会像你这般柔情蜜意。” 楚易一愣,满嘴发苦,这可真叫弄巧成拙了。 李思思又叹了口气,微笑道:“楚公子,这几日你待我温柔体贴,真让我像是做梦一般。我知道你绝不会是我七哥,但我又多么希望你真是我七哥啊。如果我七哥待我,也能像你这般……不,哪怕只有一分、半分,我就算是做不成神仙,和他生生世世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话语平淡轻柔,却像是无比的苦痛伤心。 雪花飘然落下,粘在她凄婉的笑靥上,迅疾融化成一道水线,和她眼眶中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滑过脸颊,滴落在地,却像滴入了楚易的心底。 突然之间,楚易对她的恨怒竟又奇异地消减了,呼吸窒堵,心中荡漾开冰凉,酸楚的感觉,难以言喻。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李思思格格一笑,脸上忽然红晕泛起,道:“楚公子,横竖你快要死啦,这些话我憋在心底二十多年了,谁也不能说,好生难受,不如今夜就对着你说个痛快吧。” 楚易心中大跳,一则对她与李玄的往事也颇为好奇,二来唯有将她拖住,伺机激怒,才有可能逃脱。当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思思默念法诀,轻轻抖了抖玉衡剑,红光怒爆,将朱雀重新封印其中。 李思思而后走到楚易身边,坐了下来,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眼圈又是一红,叹了口气,道:“楚公子,你的变化之术真是高明。不知道你的真容是什么模样?能让我瞧瞧吗?” 楚易对这妖女原本又爱又恨,见她流泪之后,心中已自大软,再听她这般软语央求,更难拒绝。当下运气变化,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李思思妙目凝视,脸上忽地一红,轻声道:“原来你也长得这般俊俏。那我心底总算好过些啦……”嫣然一笑,别过头去。 楚易心中又是一阵剧跳,但想到自己被这妖女害得如此之惨,居然还恨她不起,对自己又大感恼恨,皱眉喝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有屁就放,没屁滚蛋!” 李思思扑哧一笑,柔声道:“楚公子,你如果早对我这种态度,我只怕就瞧不出你是冒牌的七哥啦。” 顿了顿,悠然道:“我生在皇室,兄弟姐妹数十人,彼此之间虽然极为客气,也常常在一起玩耍,但暗地里却是勾心斗角,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我自幼长得美貌,年纪又小,极受父皇宠爱,那些哥哥为了让我在父皇面前替他们美言,都争着来巴结我。其他姐妹见了,自然说不出的嫉妒。” 楚易乃是独子,自小瞧着别家兄弟一道玩耍,就十分欣羡,心想:“骨肉兄弟,原本是至亲之人,但身在帝王家,利益驱使,竟变得这般势利虚伪,未免太也可悲。” 这些日子他身居高位,对荣华富贵不但没有依恋,反倒看作过眼云烟,此刻听她这般说来,更觉得权柄利欲害人不浅,还是啸傲山林来得逍遥自在。 李思思道:“我十一岁那年,母妃病死,父皇大受打击,对我的宠溺也随之渐渐减淡了。哥哥们也转而对我日益冷淡,不理不睬。那些从前妒恨我的姐妹,更是乘机百般羞辱欺负我,就连宫中的太监、侍女,也敢给我脸色看。患难见真情,那时我才发觉,原来真正待我好的,也只有现在的皇帝哥哥和七哥而已。” 楚易忍不住冷笑道:“你不是说你七哥对你极为粗暴吗?怎么又待你好了?” 李思思微微一笑,柔声道:“他对我粗暴,那是后来的事情。但当时却一直疼我爱我,极为呵护。如果不是他在一旁保护,我早被那些亲姐妹害死啦,哪能活到今日?” 此时寒风鼓舞,空中的彤云已经渐渐收散,露出一角湛蓝的夜空。 李思思仰起着头,目光温柔,凝视着天上滚滚奔卷的流云,仿佛逐渐沉浸入从前的回忆里,低声道:“那时我十一岁,七哥十六岁。他喜欢骑射,常常带着我去郊外打猎。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天蓝如海,每天都像是艳阳天…… “我坐在他的马上,被他抱在怀里,迎风驰骋。凉风里带着草木、泥土和阳光的香气,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暖暖痒痒地,直钻入我心底。那种幸福而温暖的气味,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 “每一次,当他弯弓射箭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英俊得让我眩晕,常常连气也喘不过来。我软绵绵地靠在他的宽厚的胸膛里,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好像自己就像那只兔子,在林子里左突右窜,却注定逃不离他的箭羽……” 楚易眼下虽变得极为风流,但毕竟自小读惯了圣贤书,听她这般毫无羞意地诉说对自己兄长的乱伦情意,不由脸上烧烫,眉头一扬,欲言又止。 李思思叹了口气,柔声道:“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只是那时我太小,还不明白这种感情与兄妹之情的差异,而他也毫不知晓。唉,小女孩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到呢?直到有一天,我跑去他府里玩耍,无意中瞧见他抱着个丫鬟在房中轻薄,霎时之间,我的心像是被尖刀刺扎,疼得不能呼吸。那一刻,我忽然鲜明地意识到,我不能容忍让别的任何女人碰触他!他是我的,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就像我只属于他一样…… “于是我哭着跑进屋,对着那丫鬟拳打脚踢,把她赶了出去。他却以为我是因为没人陪着玩耍,才闹得小孩脾气,于是笑嘻嘻地哄我,逗我破涕为笑。 “但从那以后,我却对那丫鬟嫉恨在心,总是找她的茬儿,想方设法地羞辱她,又在七哥面前造谣中伤,说瞧见她和家丁苟合,终于惹得七哥勃然大怒,逼得她跳井自杀。” “什么?”楚易又惊又怒,登时涌起厌憎之意,冷笑道,“妖女果然便是妖女,年纪小小,居然便如此狠毒!”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楚公子,对于感情,普天下的女人都是这般心胸狭窄,这和年纪大小、狠毒与否,可没有多大关系。” 李思思顿了顿,又道:“但我很快便发觉,七哥英俊潇洒,又是少年英武的王爷,长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贵族女子想要投怀送抱,区区一个丫鬟,又算得什么? “那年乐游原春游的时候,我瞧着他依红偎翠,和那些轻浮女子谈情调笑,心中痛如刀绞,恨不能就这么死了。在那山丘上,阳光下,看着那些欢笑的人群,我突然觉得如此孤单和害怕。我最爱的那个人,离我原来竟是这么远。这个世界,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眼圈一红,低声道:“那时,我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上了七哥,而这种喜欢,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更移。 “这种感情埋在我的心底,像野火一样燃烧着,如此狂猛炽烈,让我恐惧、痛苦却又甜蜜。我知道自己就站在深渊的边缘,一个失足,便是万劫不复的沉沦。但我却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从那时开始,我变得害怕见他,但一天见不着他,又像丢了魂似的,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想,拼命地让丫鬟去打探他的消息。听说他提及我,心里便说不出的欢喜,听说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便疼得恨不能用针来扎自己。 “但他毫无所察,依旧常常带我去玩耍,依旧抱着我,骑在他的马上,驰骋在蓝天草地,却不知道怀中的那个女孩,心中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他的身影,他的喜怒哀乐,便是她的阴晴云雨……” 楚易听到这里,心中不由既酸且怒,冷笑道:“即便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也是个卑鄙无耻、野心勃勃的小人,真不知你喜欢他什么?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思思眉尖一蹙,杀机大作,但凝视了他片刻,那怒意又渐渐地消散开来,格格一笑,道:“楚公子,你想速求一死,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李思思眉尖一挑,又道:“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自私自利,又有什么善恶标准,不是源于自身利益?譬如蝗虫与蚕都以植物为生,前者被称为害虫,不过是因为没有像蚕一样,为人们带来利益罢了…… “顺我者即善,逆我者即恶。在你眼中,我七哥他或许是个不择手段的恶人,但在我眼中,却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了千百倍!” 楚易虽觉她强词夺理,但被她这般一噎,想起张思道等人的嘴脸,一时也答不出话来,冷笑不语。 李思思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就这么过了两年,我也长大了,出落得像个大姑娘啦。七哥似是觉得男女有别,渐渐地也不带我出去玩儿了,就连和我说话,也变得客气起来。 “我以为他和我生疏了,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赌气,在他面前,索性装出冷漠孤傲的样子,不理不睬。 “偶尔在宴会上遇见他,我也装作对他视若不见,但却透过眼角,悄悄地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瞧着他和别的女子眉眼传情,耳语微笑,我的心都像是要碎了,却仍要强颜欢笑,装作毫不在乎。 “不知道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是为了和他争一口气,我也开始故意在他的面前,和其他男子打情骂俏,只要撞见他看我的古怪眼神,我的心里便说不出的快意,但那快意之中又带着莫名的酸楚和失落。 “恰好那段时间,四哥、九哥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极为热情,终日大献殷勤,我便常常和他们在一起玩儿。 “渐渐地,和七哥见面越来越少,他连宴会也极少去了,像是故意要躲开我一般。我和他之间像是忽然垒起了无形的隔阂,但心底里对他的惦念却越来越加炽热,像烈火一样地煎熬着我,日日夜夜……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起来,凄然道:“那时我多么恨他啊,只要他给我哪怕一个温暖如从前的微笑,我都会立即崩溃所有的伪装,放弃所有的骄傲,将我自己赤裸裸地,像羔羊一样地献祭给他。然而他没有。他像是突然忘记了我,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我的世界里退了出去。” 楚易原想乘隙冷嘲热讽,激怒于她,但看着她凄婉哀伤的脸颜,到了嘴边的话又每每滑落肚中。不知何以,又想起了萧太真来,心中暗叹:“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天下苦情女子,又何独她们?” 李思思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涩而酸楚的笑意,柔声道:“但老天的心思便是这般奇怪,有时你以为山穷水尽、几近绝望的时候,它却偏偏将机会送到了你的眼前。那天,四哥和九哥说要带我去打猎,我百无聊赖,又想起从前和七哥一起游猎的美妙光景,就一口答应了。 “那日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我和四哥、九哥一齐骑马驰骋,到了终南山下。但看着一路美景,虽有两个哥哥百般逗弄,我却始终闷闷不乐,心底里一直在想着某年某月,我曾和七哥在这里做过些什么。那里的一树一花、一山一石都仿佛化作了他的身影、他的笑容,让我疼得无法呼吸。 “我越来越难过,突然心想,罢了罢了,他讥笑我也罢,唾弃我也罢,我现在就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我要告诉他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我要告诉他,在这个冷漠而孤独的世界上,只有他是我唯一的倚靠,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放弃所有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灵魂……”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过脸颊,滴在楚易眼前的石头上,被那炙热的巨石烘成淡淡的水雾。 “想到这些,我心里笼罩了多年的阴霾突然消散了,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激动、渴切和欢喜。于是我策马扬鞭,撇下两个哥哥,往长安城奔去。 “但就在这时,四哥、九哥突然拦住了我,笑嘻嘻地说:‘妹子,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玩个痛快再回去,是不是?’说着,不顾我的挣扎和反抗,将我抱在怀里,往森林深处奔去。 “直到那时,看着他们狰狞而淫邪的笑容,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并不是真心地疼我,呵护我,不过是垂涎我的美色。今日故意将我带到这偏僻的山林里,也不是为了打猎,而是想要乘机玷辱我!” 楚易“啊”的一声,又惊又怒,忍不住骂道:“这两个禽兽!” 李思思一怔,嫣然笑道:“楚公子,你被我压在这巨灵石下,竟然仍这般关心我,真是谢谢你啦。说起来,你也算是对我极好的人了,始终不忍心杀我。若不是你杀了我七哥,又拿了轩辕六宝,我还真舍不得这般待你呢。” 楚易脸上一烫,大感窘迫,冷冷道:“妖女,我不过是听说这两个禽兽竟想奸污自己的妹妹,气愤不过,可没对你关心什么。你不必不好意思,更别自作多情。” 李思思抿嘴一笑,悠然道:“其实,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四哥和九哥呢。如果没有他们的卑鄙无耻,又怎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情? “他们挟持着我进了山林深处,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玷污我。我拼命挣扎着,哭着,哀求着,请他们放过我,但他们欲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去?对我又打又骂,撕光了我所有的衣裳,将我绑在树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的或许便是当时的情景吧。片刻前还晴日朗朗的天空,忽然变得阴云密布,惊雷滚滚,眼看就要下起一场暴雨。我绝望了,悲痛气苦,恨不能立即死去,暗自祷告上苍,求它快降下亿万个雷霆,将他们和我一起劈死,再将这山林、这世界,一齐毁灭。”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锐响,一支箭闪电似地射来,将四哥想要摸我的手钉在了树上。他嘶声惨叫着,想要拔箭,却拔不出来。鲜血滴在我的脸上,我抬头看见那支箭,那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鹰翎箭!这几年中我梦萦魂牵的箭! “七哥!是七哥!我所有的恐惧、伤心、愤怒都突然变成了激昂的狂喜,哭着大喊起来。果然,七哥骑着马风驰电掣地冲入森林,弯弓如满月,箭如连珠,接连射在树上,排成了一个‘滚’字。四哥、九哥的脸色登时变了,奋力拔出箭,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树林。” 楚易虽然隐隐已经猜到,但听到此刻,仍不免舒了口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李玄此人虽然十恶不赦,但对于这个妹子,或许还是真心关爱的。” 李思思眼波迷蒙,微笑着望着天空,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情景中,自顾自地低声说道:“七哥冲到我的面前,咬牙切齿,脸上混杂着愤怒、担忧、爱怜、关切……诸多表情,突然重重地抽了我一个耳光!他打得我如此之痛,半边脸火辣辣地烧疼,瞬间肿了起来,但我的心里却像是炸开一般的欢喜。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原来他是喜欢我的!他也是喜欢我的! “他解开了绳子,我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中,又是伤心委屈,又是激动欢喜,大声哭了起来。他紧紧地抱住我,勒得那么紧,仿佛要把我箍到他的身体里去。我再也管不了什么了,哭着说:‘七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别再离开我啦!永远不要再撇下我一个人了……’ “突然,我的嘴被他的嘴封住了。他狂暴地亲吻着,吮吸着我的嘴唇、舌尖,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一齐吮吸抽离。那一刻,我天旋地转,再也记不得发生的一切,只听见雷声在我耳边轰鸣,一声比一声狂野。 “在这荒郊野林里,在这惊雷暴雨中,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崩溃了,毁灭了,只有我和他紧紧相偎,如此火热,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