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楚3·北斗》 第一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彤云渐散,夜空湛蓝,几颗星辰淡淡地闪烁着,悬挂在落雁峰的峭壁边缘,静谧而寂寥。 寒风刺耳呼啸,也不知从哪里卷来一蓬雪花,零零落落地飘卷而下,落在楚易滚烫的脸上,顿时化为雪水,冰凉透心。 李思思双颊酡然,眼波矇眬,出神似地凝视着远处,低声道:“那时正是正午,四周却漆黑一片,像是突然变成了黄昏。狂风发疯似地摇荡着树林,暴雨倾盆,雷声隆隆作响,闪电将漆黑的树林一阵阵地照成蓝紫色。 “但那时我迷迷糊糊,什么也瞧不见,听不到,满心晕眩似地狂喜和幸福,只反反复复地想着:他喜欢我,原来他也是一样地喜欢我啊! “泪水不断地涌出,和着雨水,流入口中,和他的舌尖混在一起……那甜蜜而酸楚的滋味,像天雷地火,劈穿了我的五脏六腑,让我喘不过气,发不出声,让我们在战栗的情欲中熊熊燃烧,一齐烧作了灰烬…… “就在我们赤裸相拥,狂乱缠绵的时候,几道闪电接连劈落在我们身旁,瞬间将那些参天巨树一一击为两半,轰然倒下…… “那一刹那,我心中说不出的惊惶恐惧,又说不出的喜悦幸福,紧紧地抱住他,心想:老天爷,他是我的亲哥哥,但我爱他胜过世间的一切,我要生生世世做他的女人,就算你现在用雷霆将我劈死,我也绝不会松手啦!” 李思思唇角漾起一丝凄楚而甜蜜的微笑,低声道:“这些年,我常常会想,为什么那些雷电将四周一切烧成了焦土,而我们却安然无恙?是不是天见可怜,真的想要成全我们?还是它故意要捉弄我,惩罚我,让我沉沦地狱,承受那随之而来的万千苦痛折磨? “但那时我即便知道将来发生的一切,即便知道七哥日后会这般待我,我也决计不会改悔。 “当他紧紧抱着我,在我的身体里凶猛而温柔地挞伐,当他哭泣似的一声声叫着我妹子,在我耳边诉说着几年来的爱恋,我的身心就已经被他彻底地粉碎了,融化了,从此再也不属于我,再也不能回头……” 李思思的话语,就像压在楚易身上的巨灵石,炽热而沉重,迫得他越来越透不过气,难以呼吸。 李思思脸上红晕更甚,眼波温柔,低声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年里,他也一样喜欢着我。之所以避开我,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一天比一天炽烈的情感,害怕这该诅咒的荒唐命运…… “原来每天夜里,当我辗转难眠的时候,他也一样在思念着我;当我为他的风流花心呷醋的时候,他也为我和别人的调笑妒火熊熊。我们就这样相互猜疑试探,相互报复折磨……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他料到四哥、九哥对我的企图,不顾一切地赶来救我,或许永远不肯袒露心迹,或许我们会永远这么疏离下去…… “况且依我的性子,倘若那日真被四哥、九哥玷辱了,必定会玉石俱焚,和他们同归于尽。那么,我和七哥之间,还会不会有这些爱恨纠缠的故事呢?对于我们,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怔怔了片刻,眼圈忽地又是一红,微微一笑,淡淡道:“可是命运中没有‘如果’,一切从开始的刹那,都已经注定了。苍天安排芸芸众生,不是为了体现他的仁慈,只是用来戏耍消遣,展现他的强大罢了。人世间的幸或不幸,不过是在他一念之间。” 她的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凄楚、讥诮与怨恨;声音飘忽不定,苍凉而空茫,就像这雪后的无边夜色。 “我们在雷雨中也不知欢好了多久,仿佛用尽了这些年贮藏的所有热情,方才精疲力竭地躺在那冰冷的泥泞里,雨水冲刷着我们,却再也冲刷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如此疲惫,又如此幸福,不知什么时候,就这么一齐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繁星满天,在树梢枝叶间密密麻麻地闪动着,一阵风吹来,整个天空似乎也随之晃动起来。 “空气如此清新,花香、虫鸣、远处淙淙的水声……从四面八方包裹着我,包裹着这温柔的夜色。我突然忘了身在何地,像是被浮云托着,悠悠然地飘在半空里。 “我转头瞧见身旁熟睡着的七哥,他侧身紧紧地抱着我,腿横跨在我的身上,好像在睡梦中也要占有我。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七哥,就像一个依恋在母亲怀里的孩子,纯净、安详而脆弱。 “那一刻,我的心中充盈起强烈的幸福,汹涌得让我窒息,而心却像是抽搐似地疼痛着。那一刻,我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不但要用一生去爱这个男人,还要像母亲一样地宠他、呵护他,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听到此处,楚易心中大震,对她的怨恨仇怒又消减了许多,忽然忖道:李玄虽然恶贯满盈,但在她心底却是至亲至爱之人。我杀了他,固然是合乎公义,然而她要杀我报仇,却也是顺乎情理。世间善恶或有标准,但是非……是非又有绝对吗? 李思思沉浸于回忆之中,眼波重新变得柔和飘渺,自言自语道:“……我抱着他,满心甜蜜欢喜,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树林里一片漆黑,已近黎明。七哥坐在我面前,眼睛闪闪发光,古怪地盯着我,狂喜、恐惧、后悔、痛恨……交织在一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脸突然热辣辣地烧烫起来,又是害羞又是喜悦,正想说话,他突然跳起身重重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嘴角登时溢出血来。我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七哥,你做什么?’ “不等我起身,他又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颤声道:‘妹子,七哥对不起你!七哥害了你!’我心里一阵难过,哭着说:‘傻哥哥,这是我愿意的。我喜欢你呀!’起身便想去抱他…… “他眼中闪过恐惧之色,猛地退出十几步外,远远地摇着头,道:‘妹子,咱们是亲兄妹,这等大错已是天地不容,如果执迷不悟,那更是……那更是……’ “瞧着七哥越退越远,我惊愕伤心,脑子里迷乱一片,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分明:他要离开我了!他又要离开我了!心里疼得像要滴出血来,不顾一切地大声哭叫:‘我不管!我才不管什么天理人伦,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没了你,我便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树林里突然响起一阵阴森森的狂笑:‘好一个“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好一对逆伦兄妹,痴情怨偶!’ “我和七哥大吃一惊,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人面蛇身的怪物缠在不远处的树上,绿眼闪电似地打量着我们,笑得又是怨毒又是狰狞。” 楚易心中一凛,觉得她所说的这个怪物仿佛在哪里见过,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伏羲老祖!” 李思思微微一笑,淡然道:“不错,正是伏羲老祖。那时我和七哥都没开始修行,身在皇宫,又哪曾见过这些山野江湖的妖魔鬼怪?瞧见这么一个妖物,我骇得两腿发软,连话都说不出来啦。” 这伏羲老祖是三十年前恶名昭著的魔门妖怪,相传是太古蛇人族之后,原本出没在岭南一带,为害甚重。 其修为臻于散仙之境,比起现在的魔门十妖可要高明得多了,曾与李芝仪有过几次交锋,不分胜负。后来不知所终。 楚易融合了李芝仪的元神,对这妖怪自然印象颇深,心念一动,暗想:这蛇妖吃人不吐骨头,遇见他们,绝没有留下活口的道理。他们既能活下来,若不是因为蛇妖对他们有所求,便是因为这蛇妖阴沟翻船,死在了他们兄妹手中。 想到这三十年来,伏羲老祖音讯全无,只怕还是后面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但这妖魔修为极强,却不知何以竟会命丧他们之手? 一时间,他大感好奇,凝神聆听。 李思思说道:“七哥瞧见那妖魔,立即抓起地上的长弓,接连便是三箭。那蛇妖哈哈怪笑,躲也不躲,只喷了一口绿雾,就将鹰翎箭震成了粉末。 “七哥臂力极强,精擅箭术,比起军中的几个大将军也不遑多让,但在这老妖面前,竟像是一个婴孩一般软弱无力。 “但七哥素来好强,又惊又怒,叫道:‘妹子,你快骑马回宫,这妖怪交给我来收拾!’箭如连珠,不断地朝蛇妖射去。 “我知道此时再不走,不但帮不了七哥,反倒是他的拖累,于是强忍不舍,发足狂奔,朝不远处的赤兔马冲去…… “伏羲老祖哈哈怪笑道:‘好一个蛮不讲理的小王爷!老子是给你们兄妹做月老来了,不请我喝谢媒酒,反倒一再拿箭射我,是何道理?’ “话刚说完,又喷出一口绿雾,狂风大作,七哥射出的鹰翎箭纷纷掉头射来,擦着我身边呜呜飞过,顷刻间将赤兔马射得犹如刺猬一般,悲嘶倒地。 “我惊叫一声,忽然觉得背后腥风鼓舞,腰间一紧,脚下一空,便被那老妖紧紧卷住,拔地飞起。冰冷腥滑的鳞甲贴在我的脖子上,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心里又惊又怕,只道要死在这妖魔的手中了。 “那妖魔‘咦’了一声,绿眼凶光闪烁地瞪着我,神色古怪,像是惊愕,又像是狂喜。愣了片刻,突然哈哈狂笑起来,说:‘妙极妙极!真是天助我也!’ “七哥大惊失色,生怕伤着我,握着弓箭,再不敢进攻,只是厉声叫道:‘大胆妖怪!公主金枝玉叶之身,你若敢伤她半根毫毛,本王便将长安城内的道佛高手尽数招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老妖一点也不害怕,反倒笑道:‘你只管叫来,老子正想让天下人都来看看这一出好戏呢。’左手变出一个彩色的珠子,光芒闪耀,在空中形成了一幕幕图像,竟然是我和七哥先前缠绵欢好的情景。 “我见了顿时失声惊叫起来,虽然对适才发生之事毫不后悔,但想到倘若让蛇妖将这秘密暴露于天下,不但我们身败名裂,整个皇室也都将颜面扫地,不由得又羞又怒,险些晕了过去。” 楚易心中更是一片雪亮,“果不其然。这老妖早就发现他们的秘密了,以此要挟他们必有所图。” 李思思眯起双眼,仿佛又瞧见了当日的情景,继续说道:“七哥脸色也变得惨白,冷冷地说:‘妖孽,你想要什么?直接说来便是。’ “伏羲老祖哈哈笑道:‘齐王少年英豪,果然是快人快语。其实我实是一片好心,看你们兄妹根骨奇佳,又彼此痴情,颇有我们蛇人族的风范,所以有意收纳你们做徒弟,如何?’” 楚易“咦”了一声,颇感惊讶,心想:想不到你们竟是这蛇妖的徒弟。 蛇人族自称伏羲、女娲之后,自古以来姐弟、兄妹通婚,风俗迥异于他族。因此即便是太古大荒时代,也被中土各国视为异类。黄帝统一天下之后,更将他们斥为妖邪,逐出大荒。 如此说来,这老怪见了李玄兄妹乱伦,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倒也不无可能。 岂料李思思冷笑一声,道:“嘿嘿,你当他是真心要收我们为徒吗?这老妖嘴上蜜里涂油,心中却是歹毒至极。他在终南山下盘桓了几年,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楚易心念一动,失声道:“秦皇地宫?” 李思思冷冷道:“不错!这蛇妖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秦始皇与魔门之事,料想轩辕六宝必定藏在秦始皇陵内。只可惜地宫极为隐秘,以他的能耐,找了整整四年,连入口在哪儿也没查出个究竟。眼看我们兄妹送上门来,便想借我皇室之力,帮他查出秦陵秘密。 “我们那时不识江湖险恶,哪知他心底的算盘?就算知道,有这把柄在他手中,又怎敢不从?无可奈何,我们只好乖乖地吞了他的蛇蛊丹,按照蛇人族的礼仪,拜他做了师父,而后又在他面前互饮鲜血,结为夫妇……” 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一层红晕,神色古怪,柔声道:“但是当七哥苍白着脸,吮吸着我指尖的鲜血,叫我娘子的时候,我感觉天旋地转,全身无力,一颗心仿佛要爆炸开来,所有的恐惧羞愤全都抛到了脑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幸福、甜蜜和欢喜。对那蛇妖,甚至还涌起了一丝感激之情…… “从那一刻开始,我再没将七哥当做哥哥,就像那祈祷词中所说‘精血相融,海枯石烂,生生世世,愿为君妇’……虽然知道这一切算不得数,但不管如何,只要能做得他一时半刻的妻子,我就死而无怨了。即便是万夫所指,千秋唾骂,我也管不着啦。” 她的话语虽然轻柔低婉,却是斩钉截铁,极为坚定。楚易心中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思思停了片刻,悠然续道:“伏羲老祖变做一个老家丁,随着我们回到京城,潜伏在齐王府里。起初倒也安分守己,只是假托传我们法术之名,让我们帮他偷来了众多的皇家道藏典籍,灵丹仙草,供他修炼。 “七哥和我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命系他手,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那老妖心怀鬼胎,果真传我们吐纳练气之术,而后又逼迫我和七哥阴阳双修。几个月里,我们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便已到了灵人境界。 “那段时间,我过得恍恍惚惚,就像是活在梦里云端。其实能不能修炼成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只要能和七哥永远这般朝夕相伴,那可真比做神仙还要快活。但我心底又说不出的忐忑担忧,生怕某天醒来,发觉当真只是一场春梦。 “过了几个月,我渐渐觉得有些异常,体内忽冷忽热,就像患了疟疾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一天夜里,正和七哥阴阳双修之时,突然觉得两股冰寒、炽热的真气一齐灌向脑顶,剧痛如狂,身子仿佛要炸裂开来。 “七哥惊骇至极,抱着我大声呼叫,束手无策。伏羲老祖却笑嘻嘻地袖手旁观,不住地啧啧叹道:‘果然是千载难逢的水火神英,短短三个月,居然就有如此进展,厉害!当真厉害!’” “水火神英?” 楚易猛地吃了一惊,想起她体内阴寒诡异的水属真气,又想起她适才轻而易举解印朱雀所使出的火族法术,登时恍然:是了!原来这妖女竟是火灵、水灵并体的双德之身。 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伏羲老祖为什么要收她做弟子,又为何要传她这些妖功邪法了! 玉衡剑被镇在南荒何处,向来无人知道。但李思思既是水火神英,自然便能感应到水火神兵的灵力。有了她,伏羲老祖就如同有了大海捞针的磁石。 果然,只听李思思道:“七哥惊怒悲愤,蓦地跪倒在蛇妖面前,不住地叩头求他救我一命。老妖怪笑了几声,说:‘你妹子自作主张,不按照老夫教的法门修炼,现在已经走火入魔。凭老夫的粗浅造诣,又岂能救得了她?不过你若真有心救她,我倒可以指点一条明路。’ “七哥咚咚磕头,满额都是鲜血,说只要老妖肯指点迷津,救我一条性命,要他做什么都可以答应。我迷迷糊糊中听见七哥的话语,心里又是悲痛又是喜悦,以他骄傲的性子,若不是爱极了我,又怎肯为我放弃自尊,伏地求饶?那一刻,我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啊。 “那老妖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假惺惺地说:‘罢了罢了,咱们师徒一场,你妹子又是千年一见的良材美质,我又怎舍得她死?不过,我这颗回神丹至多也只能保她三年的性命而已。现在普天之下,唯一能救你妹子的,就只有太古的玉衡剑了。’ “老妖将药丸送入我的口中,又对七哥说道:‘祸福相倚,好在你妹子是双德之身。眼下体内虽然水火交攻,但只要找到这柄水火神兵,揳入任督二脉,不但可以化解冲突的真气,还能融为一体,大长修为。’” 李思思妙目微眯,冷笑道:“原来这老妖早已从道藏中查出线索,推算玉衡剑大概在南诏国境内。为了让我们乖乖地帮他找到神兵,便用了这卑鄙无耻的伎俩…… “但那时我和七哥不过是初入修真之门,根本没有听说过轩辕六宝,自然也不知道这老魔头的狼子野心。七哥听说有救,欢喜不尽,对这老妖自是言听计从。 “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天下人的注意,老妖又教我们演了一出瞒天过海的好戏。第二天,我向父皇奏请,要求嫁给南诏国王。 “当时南诏国王三番五次要求和亲,朝廷正在商议此事,听说我自请外嫁,都议论纷纷。父皇对我的宠爱虽然不如往昔,但要将我嫁给番王,却仍十分不舍。 “但当时的文泽天皇后对我极为厌憎,一力怂恿父皇答应。四哥、九哥自从那日之后,对我和七哥便极为畏惧,巴不得我走得越远越好,于是也纷纷动用关系,劝说父皇。 “最后,父皇终于下旨,将我嫁给南诏国王。七哥则依照计划,毛遂自荐,请求做赐婚使,一路护送我前往南诏。 “离开京城的那天,细雨霏霏,满城春绿,我坐在马车里,隔着窗子,看着熟悉的街道、喧嚣的人群……离我越来越远,心里没有半点惆怅,反而洋溢着说不出的兴奋与喜悦。反反复复地想着:我终于可以和七哥一起比翼双飞,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了。 “到了南诏国边境,山高路险,瘴气弥漫,一行百余人都格外小心谨慎。等南诏国王派人前来迎接时,伏羲老祖突然施展妖法,掀起一阵狂风,现出兽身,将我和七哥吞入口中。 “众人大惊失色,乱作一团。那老妖则大开杀戒,当场杀了数十人,而后含着我们,乘乱逃之夭夭。 “此后两年,我们便藏身于南诏的山野之中,四处漂泊,依照老妖搜寻的蛛丝马迹,寻找玉衡剑的下落。” 楚易心中一动,凛然道:“是了,当年南诏和亲不成,兴兵叛乱,想必就是因为此事引起的。” 李思思格格一笑,道:“不错。堂堂天朝的王爷、公主在南诏境内被妖魔所杀,南诏王还逃得脱干系吗?南诏王生怕父皇怪罪,索性在消息走漏之前兴兵叛乱,劫掠了边境七州四十五县,自称南帝,开始了六年南蛮之战……” 楚易大怒,厉声道:“哼!就算被那蛇妖胁迫,你们身为西唐的公主和王爷,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将天下百姓卷入战乱之中?看着边境军民为你枉死,心底难道就没半点愧疚吗!” 李思思扑哧一笑,秋波流转,嫣然道:“这倒奇了,杀人作乱的是那南蛮国王,我为什么要愧疚?再说,那些蚁民贱如草芥,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她眼光扫过那紫微星盘,脸上忽然闪过温柔凄婉的神色,低声道:“只要我能和七哥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就算天崩地裂,人畜死绝,又有何妨?” 楚易气怒交集,只觉得自私冷漠,莫过于此女。当下冷笑不语。 李思思脸上红霞渐涌,柔声道:“南诏山水险恶,猛兽众多。我们随着老妖四处流浪,住在山穴树洞里,终日与虎狼为邻,猎熊豹为食。一边寻找神剑,一边潜心修炼。修为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在那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七哥也渐渐忘却了伦常道德,对我一天比一天温柔依恋,就像是回到了从前青梅竹马的光景。唉,如今回想起来,那时虽然漂泊不定,茹毛饮血,却是我这一生中最为逍遥快活的日子。只要能和心上人在一起,穷山恶水,也变成了世外桃源……” 李思思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紫微星盘,仿佛在抚摩着李玄的身体。眩光闪耀,一道道地映射在她的脸上,迷离恍惚,变幻不定。 她怔怔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好景不常在。第二年夏天,到了怒炎山下,我体内的水火二气突然发作起来,炎寒交加,痛苦不堪。伏羲老祖却狂喜不禁,说我感应到了水火神兵的灵力,玉衡剑必定就在附近。 “他不顾我裂痛欲死,拽着我四处寻找。七哥虽然愤怒至极,但想到一旦找着神剑,便能将我彻底治好,也只有忍气吞声。 “我们辗转来到冰火崖下。那里寒风、热气交替鼓舞,寸草不生,更别说有什么飞禽走兽了。我体内的水火真气越来越加猛烈,仿佛时刻要将我撕成两半。但我越是疼痛,说明越是接近神剑,我们的心底也越是激动欢喜……” 李思思左手一振,抖了抖玉衡剑,扬眉微笑道:“工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三天三夜,在一个深达百丈的地底裂缝之中,我们终于瞧见了这柄神兵。 “黑光、红芒交错闪耀,晃得我们眼都花了。那一刹那,我们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伏羲老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拔出神剑,仰天大笑,欣喜若狂,什么也顾不上了。七哥眼尖,瞥见在旁边的岩缝中,还嵌了一个银白色的圆盘。” 楚易心下恍然:原来紫微星盘竟是和玉衡剑藏在一处。李玄老贼阴差阳错,在南荒平白拣了这神器,才修炼成为魔门紫微大帝。 李思思道:“当时我们虽不知道这就是紫微星盘,却也猜到必定是了不得的太古神器,于是七哥乘着老妖不备,悄悄地藏了起来。 “眼见我忽冷忽热,疼痛欲死,七哥转身苦苦央求老妖救我性命。不料那老妖却哈哈狂笑道:‘小子,这神剑是北斗神兵之一,神魔觊觎,你真以为我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走漏风声吗?’说着随手拍出一掌,顿时将七哥打得鲜血狂喷,摔落一旁。” 李思思眉尖轻扬,眼中闪过怨恨之色,冷冷道:“当时七哥虽已有仙人级修为,但终究与那老妖相差太远,若不是有紫微星盘护住心脉,早已被他一掌击毙了。 “老妖见一掌没将七哥拍死,倒也有些诧异,笑道:‘好小子,不愧是老子的徒弟。可惜玉衡剑重现天下,总得饮些人血。你能成为神兵祭品,也不枉到这人世走上一遭。’大踏步上前,提剑朝七哥刺去。 “我在一旁瞧见,失声惊叫,泪水登时模糊了视线,心想七哥若是死了,我也决计不活啦。一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一跃而起,挡在七哥身前。肚子一凉,玉衡剑恰好破体而入,穿入我玄窍之中……” 楚易“啊”的失声惊呼,玄窍又称下丹田,是修真的根本,所谓“神气之根,虚无之谷”。修真所炼的元神气丹便凝结此处,一旦被摧毁,则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李思思格格一笑,柔声道:“楚公子放心,我福大命大,又怎会死在那老妖手中?玉衡剑不偏不倚穿过我玄窍中心,若换了旁人,早已神魂烟灭;但当时我玄窍内一半阴,一半阳,水火交冲,被这水火神兵一搅,非但没死,反倒将水火两气融合一体,豁然贯通……” 她目光闪动,抿嘴微笑道:“更为玄妙的是,水火相融,元气飞旋,突然形成了强猛无比的涡漩吸力,瞬间将那老妖的真气绵绵不断地吸入我丹田之中!” 楚易“咦”的一声,又惊又奇,这可真叫因祸得福了! 与楚狂歌并体之后,他深谙吸真鼎炉大法,李思思所说的情景与这吸真大法异曲同工,虽然纯属误打误撞,但有了水火神兵相助,威力只怕更为强猛。 李思思道:“老妖措手不及,想要撤回,却反被越吸越入,惊怒交加,破口大骂。七哥只道我已经死在他的剑下,悲怒狂吼,突然奋力一跃而起,将紫微星盘劈入老妖头顶。 “老妖避无可避,凶性大发,竟使出两败俱伤的妖法,震断自己经脉,瞬间将残余真气直冲头顶泥丸宫…… “轰隆一声震响,我耳边就像被万千雷霆轰击,险些聋了,只隐隐听到七哥一声惨叫,然后便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伏羲老祖已经气绝,七哥浑身鲜血淋漓,躺在几丈之外,动也不动。倒是我自己肚子上虽插了玉衡剑,却偏偏精神奕奕,安然无恙。” 楚易听她平平淡淡地说来,想象当时惊心动魄的情景,掌心早已捏满了冷汗。 李思思道:“我拔出玉衡剑,伤口瞬间愈合,竟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我可没心思顾着这些,哭着抱起七哥,使劲摇晃,又将真气拼命输入他的体内。 “七哥先前被老妖一掌打成重伤,为了给我报仇,又耗尽了真元,被老妖临死反扑,顿时震断了奇经八脉,奄奄一息。我费尽心力,却也只能暂时保他一口真气。 “绝望之下,我忽然想起老妖从前说过的童子纯元续命大法,于是就到附近山寨、村庄劫掠了几个少年,与他们交媾,吸取纯阳,然后再与七哥交合,将这些童子纯阳输入他的玄窍,续气还丹……” 楚易大怒,斥道:“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那些少年呢?事后都被你杀了吗?” 李思思格格一笑,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酸楚凄凉,淡淡道:“药熬好了,剩下的药渣还拿来做什么?再说,我的身体只属于七哥,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又怎能让别人沾染?就算他们没有当场脱阳毙命,也都被我杀啦……” “好一个情非得已!” 楚易怒极,哈哈笑道:“嘿嘿,妖女,你既然如此忠贞不贰,又早识破了我的伪装,这些天又何必和我胡天黑地?莫非这也是情非得已吗?” 李思思眉尖一挑,霍然站起身来,像是愠怒,又像是羞恼。神色古怪地凝视了他片刻,忽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幽幽道:“你又想激我杀你吗?我才不上当呢。” 她双颊霞涌,睫毛轻轻颤动,低声道:“楚公子,你和那些童子自然不相同,和我见过的其他男人也都大不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七哥死在你的手中,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这般对你呢。” 她话语温柔哀伤,似是玩笑,又像是当真,听得楚易微微一愣,突然耳根烧烫,心中怦怦大跳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李思思转过头,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我一连攫取了三十六个童子的元阳,才终于将七哥救转活来。但他却毫不欢喜,只是愤怒地瞪视着我,咬牙切齿,竟像是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 她眼圈一红,凄然道:“我知道他不是恨我滥杀无辜,而是生气我将身子给了别人,但情势紧急,为了救他,又有什么法子?只要能让他活转过来,就算是被他嫌恶一辈子,也管不着啦。 “如此又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他的经脉全都一一续起,真气也恢复了十之六七。那天晚上,正当我在攫取一个少年的元阳时,他忽然怒吼一声,一跃而起,一掌将那少年打成肉酱,而后近乎强暴地要了我……” 说到此处,李思思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颤声道:“他一边狂暴地和我交合,一边紧紧地扼住我的咽喉,在我耳边不断地咆哮,说我是他的女人,绝不允许其他男人碰我一根指头…… “他勒得如此之狠,我喘不过气,舌头一点一点地吐了出来,胸肺闷得就快爆炸了,心想,我就要死了,就要死在七哥的手里了。心里又是悲伤,又是快活。 “忽然,他痛哭失声,撒开手,紧紧地抱着我,吻着我,在我的身体里汹汹暴发。他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那么滚烫,就像是一道道岩浆,狂猛地烧到我的心底,让我彻底崩溃了,融化了,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幸福……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哭。”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脸上酡然如醉,过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那时我才发觉,原来世间最锋锐的武器不是紫微星盘,也不是水火神兵,而是你心爱男人的眼泪。 “从那一天起,我和七哥间的关系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爱我铭心,却又恨我刻骨。疼我时巴不能将我捧在手心,含在口里;但恨我时却又百般辱骂,肆意鞭挞。常常是上一刻我还在天堂云端,下一刻便跌入九泉地狱……” 李思思凄然一笑,淡淡道:“那老妖说我是水火神英,想不到就连我的命运也像是水火交攻,爱恨交缠,注定只能徘徊在最激烈的两个极端。” 楚易心中一颤,想起当日自己知道萧晚晴欺骗自己时的愤怒,忽有所感。 或许所谓爱恨,便真如这玉衡剑一般,两两交缠,难分究竟。 也正因如此,情之一物,才最为伤人,也不知让多少痴男怨女生死相许。就连楚狂歌、李玄、萧太真……这些魔门散仙也不能幸免。 想到这里,心中酸苦交加,怅然若失,也不知是悲是喜。 第二章 朱唇掩抑悄无声 山壑里狂风呼啸,寒意更盛。 月光照在李思思的身上,白衣胜雪,俏脸上笼罩着淡淡的荧光,若不是楚易知道她心如蛇蝎,真要当她是个圣洁端庄的仙子了。 只听她低声说道:“我在附近山寨掳掠了几十名童子,引起轩然大波,当地人都说怒炎山出了吃人的妖怪。许多南荒的修真闻讯纷纷赶来。 “那时我虽然吸了伏羲老祖不少真气,但尚未融会贯通,七哥又重伤初愈,我们生怕被法力高强的修真发现,抢走神剑和星盘,于是依旧藏在冰火崖下,阴阳双修,加强练功…… “冰火崖下气候异常,伏羲老祖的尸身始终没有腐化。七哥对他恨之入骨,于是又剥了他的鳞皮,将他的元神气丹从玄窍里挖出,自行吞下,然后将他碎尸万段,熬成肉羹,吃了三天三夜。” “也不知是否因为吞了老妖元丹的缘故,七哥的性情一天比一天暴戾,吃完了老妖,他觉得不解气,竟又将那几十个少年的尸体依法炮制,逼我和他一起吃个精光……” 楚易打了个寒噤,心道:听她说来,李玄这厮从前倒也不算恶人,只是因为贪婪、仇恨,心结难解,才在魔道上越行越远。一念之间,善恶殊途,道魔两界,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他身上的巨石越来越沉,难受至极。 李思思却浑然不觉,痴痴地坐在他身旁,衣袂鼓舞起伏,柔声低语,自顾回忆着从前的往事。 “我们在崖底藏了三个多月,潜心苦练,修为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七哥天资聪颖好学,博古通今,很快便将星盘上刻写的太古文字猜出了个大概,不但学会了北辰紫微大法,还知道了轩辕六宝的秘密。 “那时我们已经沉迷于修真之道,得知只要找齐轩辕六宝,就能修炼《轩辕仙经》,登入仙界,真可谓惊喜若狂。可惜紫微星盘只能显出一半的轩辕星图,而且又极为玄奥难解,要想得到轩辕六宝的确切方位,必须还要得到天罗戒…… “我们思前想后,最稳妥快捷的法子,还是回到京城,利用皇室的身份,搜罗这些法宝的下落。 “但千里迢迢,人多眼杂。玉衡剑灵力通天,我们那时又没乾坤袋之类的法宝收纳,为了不引起道魔修真的注意,我们只好将神剑分为两柄,各带一支,绕道赶回长安。 “我一路顺利,很快便回到了京城。听说我回来,朝野震动。父皇极为欢喜,问起我这一年多去了哪里,我只说那日被巨蛇掳走,后来被猎户所救,历尽艰难险阻,才得以安全返回,却不知七哥下落。 “过了二十多天,七哥终于也回到了长安,只是他身负重伤,那半柄玉衡剑也不见了……” 李思思秀眉一蹙,冷冷道:“原来他在苗疆遇见灵宝派的张宿,老牛鼻子感应到神剑灵力,起了歹意,竟恬不知耻地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将七哥打伤,夺走了神剑!” 楚易“啊”的一声,终于明白李玄为什么对灵宝派有如此深仇大恨了,甚至不惜栽赃陷害,也要假借道、佛、魔各派之手,将华山上下杀得精光。 李思思“哼”了一声,森然道:“幸亏七哥机警,早已乔化面貌,没有泄露身份,又故意装死,逃过了一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老牛鼻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将玉衡剑藏在了沉鱼渊下,却不知从那一日开始,他早已给华山埋下了灭门祸根!” 楚易冷笑道:“原来你早知道玉衡剑藏在落雁峰了!既是如此,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帮助苏白石兄妹救出张真人?” “楚公子,这可都是因为你啦!若不是你搅乱了计划,杀了我七哥,抢走轩辕六宝,又妄想为这些牛鼻子平反……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李思思站起身,格格笑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巨灵石上的锁魄蚀骨胶原是为萧太真那老妖女准备的。我原打算等那妖女收齐了轩辕五宝后,将她骗到这里抽取玉衡剑,再慢慢地结果她的性命……” 她顿了顿,微笑道:“这些年七哥待我越来越暴躁,却和那萧妖女如胶似漆。虽然知道他不过是觊觎轩辕六宝,和她也不过是笑里藏刀、勾心斗角,但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嫉妒难过。 “我早算好啦,只要除掉萧妖女、楚狂歌以及这些讨厌的灵宝道士,再借着仙佛大会,挑动道佛魔各门斗个鱼死网破,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七哥得了轩辕六宝,就能和我一齐飞升仙界,长相厮守……唉,没想到却差点被你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坏了好事。” 楚易大凛,只见她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秋波中带着怨毒悲恨之色,柔声道:“楚公子,你杀了七哥,又乔化成他的模样,到处捣乱。一开始我猜不出你是谁,只知道你修为深不可测,单凭我的力量,绝对不能为七哥报仇。不得已之下,我便只好借刀杀人啦……” 楚易心头一震,顿时恍然,失声道:“是你!是你将李玄逼奸伍娘娘之事透露给李木甫的!” 李思思格格笑道:“不错。我知道李木甫那老贼一向将七哥视为眼中钉,既然这样,那我便送他一次机会好啦。我故意激化伍贵妃体内的淫蛊,然后又设计让杜如晋通报给李老贼,让他演一场捉奸捉双的好戏。” 她叹了口气,道:“原以为有道佛各派高手在场,必定可以将你锉骨扬灰。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让你这古灵精怪的小滑头金蝉脱壳,化险为夷。” 楚易怒道:“那么太子和伍娘娘果然也是你杀死的了?你想要杀我,只管冲着我来,又何必滥杀无辜,栽赃嫁祸?” 李思思格格娇笑道:“楚公子,原以为你吞并了楚狂歌的元神会变得和他一般愤激狂放,怎么还会如此迂腐傻气?只要能达成目的,何必拘泥手段?别人性命又干我何事? “再说,张宿那老牛鼻子和七哥仇深似海,哪能这般便宜他?我早就设计让苏白石兄妹闯入慈恩寺,然后杀了太子,推到他们头上,让他们灵宝派百口莫辩,再也不能翻身……” 她绕着楚易,负手踱步,柔声道:“我在慈恩寺内,瞧见楚公子居然带着伍娘娘躲到大雁塔上,真是又惊骇又好笑。也是在那时,我猜出了你的身份,知道你必定就是那所谓的秦皇转世。既然你自己撞上门来,那我便索性顺应天意,将这出戏演得更加精彩。” 楚易冷冷道:“所以你临时改变了主意,故意帮苏白石救出了张真人,然后又杀了太子,让鹿力大仙奸杀伍娘娘,一股脑儿转嫁到我头上?嘿嘿,李木甫没害死我,反而丢了性命,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李思思嫣然笑道:“楚公子,你这话就说错啦。我知道你是秦皇转世,怀揣着轩辕六宝,哪舍得你死在别人的手中?李老贼虽然老奸巨猾,但你诡计多端,又舌绽莲花,颠倒黑白,我早算准了他绝不是你的对手……” 楚易哈哈一笑,“敢情你是借我之手,除掉他这只老狐狸喽?嘿嘿,多谢你慧眼识真,对我这么信任。”恼恨之余却忍不住有些得意。 他忽然想起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扬眉道:“这么说来,慈恩寺中的那个神秘人也是你的同党了?他既有那等神通,为何不趁着偷袭得手,继续置我于死地?” 李思思柳眉一蹙,奇道:“什么神秘人?” 楚易一怔,见她满脸狐疑愕然,不似作伪,心中凛然:难道那人当真不是与她一路的?那他又会是谁?究竟是敌是友?罢了,她既然不知此事,还是先莫提起,以免打草惊蛇…… 他当下收敛心神,转变话题,冷笑道:“是了,那夜朱雀七宿想必也是你招来的了?你既有这等本事,何苦费尽心机,绕这么一个大圈子?直接召集七兽,将我杀死便是。” 李思思哧哧笑道:“楚公子,你也太高抬我啦。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手中只有半柄玉衡剑,要招来七兽自然容易,但要想驾驭它们,那就有些吃紧了。思前想后,还是先赢得你的信任,然后再找良机不迟。” 她顿了顿,悠然道:“我骗那苏丫头,说只有用金刚道体重铸大法才能救回张宿性命,原是想诱你上当,乘着你为救牛鼻子大伤真元之时,偷袭暗算,夺得轩辕六宝。岂料你就是不中计,无可奈何,我只好让鹿力大仙扮作七哥,劫走唐仙子,把你一步步引到这里来啦。” 听到这里,楚易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想到自己被她虚情假意迷惑,上了恶当不说,竟然还为她牵肠挂肚,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心中不由得既羞且愧,怒火熊熊。 楚易当下冷冷道:“那么丁六娘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所以才和你合演了今晚的这一出好戏?” “不错。”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楚公子,怪就怪你对这些妖女太过温柔,惹了她们的疑心。六娘对七哥忠心耿耿,哪有不听我号令,为他报仇的道理?” 她顿了顿,叹息道:“你融合了道魔二仙的元神,诡计百出,修为盖世,原本是个极难应付的对手,只可惜太过多情,怜香惜玉,注定要吃尽女人的苦头。这一点你可要和我七哥好好学学……” 说到最后一句,她眼圈忽然一红,秋波流转,凝视着手中的紫微星盘,微笑道:“不过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七哥待我越来越不好,我一直害怕他终有一日要舍我而去。但现在不必担心了。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离开我啦。” 那轻柔低婉的声音,带着阴暗而凄厉的喜悦,听来竟让人鸡皮泛起,不寒而栗。 楚易冷冷道:“妖女,冤有头债有主,李玄是被我杀死的,与别人无关。唐仙子、苏小妹都是单纯质朴的姑娘,你放了她们,要杀要剐,拿我开刀便是……” 李思思一怔,格格脆笑道:“楚公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风流多情的性子,倒还真是至死不变呢。唉,既然你这么喜欢唐仙子,不如我将她送与你陪葬,如何?不过那苏丫头,孤家还有用处,就不给你做人情啦。” 说着,她忽然冲天掠起,穿入峰顶洞穴之中。 过了片刻,果真提着唐梦杳跃下渊底,将她抛在楚易身边。唐梦杳和楚易相隔数尺,四目相对。 唐梦杳动弹不得,瞟了楚易一眼,眉头轻蹙。鄙薄愠恼之中,又搀杂了几分诧异之色,显是仍将他当作李玄。但即便是这薄嗔轻怒的神态,也极为动人。 楚易心中嘭嘭大跳,低声道:“唐仙子,你没事吧?她没对你怎样吧?” 唐梦杳“啊”的一声,又惊又奇又羞又喜,讶然道:“楚公子!怎么……怎么是你?” 她秋波一转,蓦地满脸晕红,垂下长睫,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楚易忽然想到自己双手双脚粘在巨灵石上,被压陷入地下,只露出一个脑袋,姿势滑稽,活像个大乌龟,不由得耳根烧烫,大感狼狈,剩下一肚子关切的话登时说不出口。 “有缘千里一线牵,管他人世或冥间。楚公子,我这月老大功告成,就不打扰你们啦。” 李思思哧哧一笑,柔声道:“等过上十天半月,孤家自会再来取轩辕五宝,顺便请来茅山虞老夫人之流的贵宾,让她们看看上清掌门是如何与楚狂歌狼狈为奸,殉情而死的。” 说着,她左手一弹,赤光流舞,一条暗红色的龙筋急速飞旋,将唐梦杳紧紧捆缚,钉入地底。 楚易怒极大骂:“妖女,你要杀就杀我,唐仙子和你无冤无仇,这般玷辱她的清誉,算得什么!” 唐梦杳脸上红霞飞舞,又羞又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思思笑吟吟地道:“楚公子,谁让你喜欢这位唐仙子呢?你杀了我最心爱的人,投桃报李,我自然也得将你最心爱的人一个个地杀光才是。” 李思思妙目微眯,杀机凌厉,一字字地柔声道:“你放心,除了这位唐仙子,你的萧姐姐、晏妹妹很快就会来陪你啦,我会为你烧些符,请阎王爷在冥王府里为你们操办冥婚大宴。唉,只是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要立谁大谁小,倒真让人为难呢。” 楚易心底一沉,冷汗遍体。忖想如果鹿力大仙假冒成自己,二女必无防备。惊怒交集,厉喝道:“你若敢伤她们半根寒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思思格格大笑道:“楚公子,你被这锁魄蚀骨胶粘上,注定魂飞魄散,又如何做得了鬼?唐仙子身上的这条北海血龙筋遇水收缩,越勒越紧,等到没入骨髓,也同样万劫不复。时日无多,两位还是赶紧珍惜眼下的甜蜜时光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翩然冲天而起,娇叱道:“煮江沸海,移山填渊,疾!”长袖飘飘,玉衡剑光芒大作,当空仿佛荡开巨大的紫色涟漪。 轰隆! 群山闷响,四周的冰峰雪块纷纷崩塌,白浪奔腾,朝着这万丈深渊倾泻而下。 楚易眼前一花,呼吸窒堵,李思思那银铃似的笑声再也听不见了。冰冷的波涛劈头盖脸地吞溺拍卷,四周碧蓝,泡沫滚滚升腾。 霎时间,方才还光秃秃的深壑又变成了寒冷无比的沉鱼渊。 被那巨浪一冲,唐梦杳猛地朝后翻起,又被龙筋拖回,水草似地跌宕摇摆,俏脸白如霜雪。 “唐仙子!” 楚易心中大凛,她不会水中呼吸之术,又被封住了经脉,真气滞堵,难以支持太久。只怕不等这北海龙筋勒入血脉骨髓,就已被寒潭冰水活生生地冻溺而死了! 情急之下,楚易大喝一声,奋力想要将巨灵石推飞开去,但双掌却生了根似地钉在巨石上。 石头微一晃动,反而压着他陡然下沉了寸许,直震得他周身麻痹,难受至极。 潭水森冷,两人面面向对,动弹不得。相距咫尺,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龙筋陡然一紧,红光闪耀。唐梦杳脸色越来越白,蹙眉咬唇,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楚,不发一声。 楚易心焦如焚,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满袋神鬼妒羡的法宝,此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束手无策,徒呼奈何。 过了片刻,冰水越来越冷。 唐梦杳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轻颤,只觉得寒意彻骨,冰冷的潭水四面八方地冲击着自己,胸肺闷得直欲迸炸开来;身上的龙筋亦越来越紧,勒得她更加透不过气。 恍惚中,她瞧见楚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满是担忧关切的神色,唐梦杳心底莫名地涌起一阵暖意,惊惶恐惧之意登时消退了大半。 忽然想起十几日前,也是在这华山之巅,也是与他这般咫尺相对,直面生死……她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难道这当真是上天的旨意吗?命中注定了我要和楚公子同葬华山? 她心中一颤,又想:师父常说‘世间因果,皆由缘定’。我和楚公子原本素昧平生,为何短短十几日间,竟三番五次共历生死?我和他……我和他之间,究竟又有什么因缘呢? 心底突突大跳,冰冷的耳根、脸颊……登时烧烫起来。 楚易见她满脸桃红,怔怔地凝视着自己,若有所思,神色说不出的古怪而娇媚,不由微觉诧异,但此时一心想着如何脱困,解救晏小仙二女,无暇多虑。 思忖间,碧波摇荡,寒意一点点地渗入两人肌骨。 唐梦杳呼吸窒闷,忍不住张开口,吐出一串气泡。气泡汩汩乱涌,碰到楚易的脸颊、嘴唇,登时破裂开来。 楚易心底一震,灵光霍闪:是了!只要我能将空气送入唐仙子体内,便可救她性命! 当下再不迟疑,他蓦地运转天地洪炉,反旋丹田真气,张口喝道:“唐仙子,得罪了。翻江倒海,移星换斗,疾!” 四周碧浪顿时形成滚滚涡流,直冲喉腔。 被那急速逆转的气旋陡然一吸,唐梦杳身不由己朝前冲去,电光石火,双唇恰好撞贴在楚易的嘴上。 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唇瓣已被一个柔软而又强韧之物强行撬开,一股清新空气随之冲涌而入,胸肺窒闷之感登时烟消云散。 四目相对,眉睫交抵。 唐梦杳惊愕而迷惘地凝视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了数百年,忽地一震,醒过神来:是了!这是楚公子的舌尖!他……他在亲我! 耳中轰隆一响,如被惊雷当头击中,霎时间天旋地转,心跳顿止,只觉得一股烈焰从头顶劈入全身,烧得她如火如荼,几欲晕厥。 楚易见她方甫顺畅的气息突然又变得岔乱窒堵,心中大凛,不敢怠慢,舌尖紧紧地抵住她的唇舌,将自己吸入的新鲜空气绵绵不绝地传入她的心肺。 四周大浪冲涌,龙筋绷得笔直,一点一点地勒紧,唐梦杳飘摇跌宕,若不是被楚易唇舌紧紧吸住,早已冲离开来。 但此刻她恍惚不觉,什么也瞧不见,听不着了,耳畔犹如惊雷滚滚,反反复复地响彻着自己的声音:“他在亲我……他在亲我……” 声音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响,震得她满脸潮红,遍体烧烫,身上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寒意与疼痛竟都察觉不到了。 唐梦杳原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从小到大专心修炼,就连手指尖也未曾被异性碰过,何尝经历过情爱之事? 但毕竟正值豆蔻年华,少女怀春,对俊秀少年难免会有些好感。 自从遇见楚易之后,被他看光了玉体不说,还几次三番共患难,同生死……不知不觉中,对这善良俊朗的书生,她的心底里早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此时被他这般莫名其妙地夺去初吻,猝不及防之下,也不知是惊是怒是羞是喜,心中震撼实是难以言喻。 唐梦杳心绪淆乱,全身虚软无力,像是漂浮在梦里云端,迷迷糊糊地想道:楚公子分明是个知书达理的正人君子,怎会变得如此轻薄?莫非又是楚天帝的元神作怪吗?又或者,真如那妖女所说,楚公子心底喜欢我,今日将死,所以才这么不顾一切地表白吗? 正自心猿意马,脑海中忽然闪过虞老夫人慈祥而又威严的脸颜,她陡然一惊,心想:不,不成!我是出家修真,必须清心寡欲,独善其身,才能修成正果,登入仙界,怎能胡思乱想,和世俗男子这般亲昵狎亵? 当下她奋力摇头,想要抗拒,却偏偏一丝力气也没有。惊骇、绝望、害怕、羞愧、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蓦地闭上眼睛,又羞又急,暗想:师父,非我所愿,徒儿实在是身不由己…… 她忽然想起虞老夫人平时所说的“顺天应道,心平如镜”修真八字箴言,心道:是了!老天让楚公子在此时遇见我,自有其用意,生也罢,死也罢,他亲我也好,不亲我也好,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只需听天由命便是…… 她一念及此,惶乱紧绷的心情方稍稍松弛了些,于是凝神聚意,极力摒绝杂念。 但两人唇舌相缠,气息互渡,每一次呼吸,都给她心湖带来莫名的悸动,想要心如止水,谈何容易? 唇齿被楚易舌尖轻轻地扫过,酥麻如电,唐梦杳不由得簌簌颤栗起来,忍不住又想:“三千世界,一线因缘”,难道我和他之间真有一段尘缘吗?我和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一同到的华山呢?能和他一起死在这里,究竟是不是上苍注定? 她芳心突突如鹿撞,忽然觉得一阵酸楚的甜蜜,又想:《南华真经》上说过“相濡以沫,不如两忘于江湖”,倘若我和楚公子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能不能忘了他?他又会不会记得我呢? 唐梦杳脸颊越来越烧烫,周身忽冷忽热,意乱情迷,想着古怪的心事。 这些念头从前她也曾有过,但一闪即逝,始终不敢多想。 但此时生死一线,唇齿相依,诸多情感纷至沓来,就像这冰冷的大浪一重重冲垮了她的心湖堤坝,将她卷溺其间,浮沉跌宕,再也不能自拔。 楚易一边凝神渡气,一边苦苦想着脱身之计,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少女瞬息万变的心情。 眼见那龙筋越收越紧,已在她雪藕似的臂膀上箍出道道紫痕,楚易心底暗暗焦急,他虽能让唐梦杳不至于窒息,然而龙筋一旦勒入其骨,亦是魂飞魄散,救无可救。 北海血龙筋出自太古妖兽赤鳞龙蟒,是天下至为强韧之物。 昔年蚩尤在北海与水妖大军激战了几昼夜,虽以苗刀斩杀了赤鳞龙蟒,但其龙筋却始终无法砍断。蚩尤尚且不能,何况自己? 楚易脑中飞闪过无数念头,却无一能够奏效。 他正自彷徨无计,忽然想道:是了!热胀冷缩,万物皆然。既然这血龙筋遇冷水收缩,遇到热火必定松弛,只要能冲开唐仙子的经脉,再设法用三昧真火烘烤龙筋,便可让她脱身了! 想明此节,他精神大振,当下凝神聚意,将真气滔滔不绝地经由口舌,输入唐梦杳体内。他虽被压于巨灵石下,手足又紧紧黏附石上,不能动弹,但经脉畅通无阻。 唐梦杳只觉咽喉一热,一股强沛无比的暖流汹汹涌入,冲卷全身,麻痹僵冷的感觉登时大为缓解。 过了小半时辰,她右手小指、左手中指齐齐一跳,手太阳小肠经、手厥阴心包经两大火属经脉率先被楚易真气冲开。 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行相生相激,不消片刻,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等土属经脉又被相继冲开。 接着,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尽皆纷纷畅通。 唐梦杳“嘤咛”一声,又惊又喜,但那龙筋扎粽子般将她捆得严严实实,虽然经脉已解,却依旧难以舒展动弹,刚欲挣脱,却觉得一阵箍痛,反被勒得更紧了。 楚易一凛,忙以念力传音道:“唐仙子,龙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反冲力极为惊人。你切莫挣扎,只管放松身子,我便有法子让它松开。” 话音未落,唐梦杳只听哧哧轻响,经脉阵阵烧灼,火辣辣地又是刺痛又是舒服。心中忐忑,想要睁眼看个究竟,却又怕撞见楚易的目光,当下暗自施展内视之术。 她凝神一看,登时大吃一惊,自己雪白的肌肤上竟蹿起一重三寸来高的幽蓝火焰,遍体摇曳! 察觉到她娇躯的轻微颤动,楚易微微一笑,传音道:“仙子放心,这三昧离火是我真气透过你经脉而发,由里及表,不会伤你分毫。或许有些痛楚,但还得请你忍上片刻,一旦龙筋受热松弛,你就能安全脱身了。” 楚易一边说,一边继续默念法诀,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运行于她火属经脉之间。 唐梦杳脸上一烫,想到他不顾自己生死,一心一意相救,又是羞涩又是感激,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 过了半晌,眼见离火吞吐跳跃,在水中越烧越旺,而那龙筋却始终没有半点松弛的迹象,楚易暗感焦急,心中也不知将赤鳞龙蟒咒骂了多少万遍。 身上巨石越来越沉,渐渐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再不尽快将龙筋解开,别说救出唐梦杳,只怕他自己也要被碾成肉酱了。 当是时,上方水波震荡,忽然隐隐传来一声驴鸣。 楚易循声凝望,陡然大震。 但见碧浪分涌,一只黑毛驴急冲而下,一边在水里笨拙而快速地划动四蹄,一边瞪着铜铃大眼四处扫看,赫然正是自己的黑麒麟! “啊——吁!”黑驴瞧见他,欢鸣一声,喷出一长串气泡,摇头摆尾地急速游来。 楚易惊喜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明白它必定是循着青蚨香,一路追踪到这里。 但是,以它的懒怠脾性和微末本事,怎能爬上这天下至险的华山?又怎能在这天下至寒的沉鱼渊里游得如此逍遥自在? 正自惊讶不解,又听扑扑连声不绝,四周气泡滚滚,仿佛无数条白龙迤逦奔腾,朝两人围聚而来。 楚易定睛望去,心下大凛,险些叫出声来! 白沫鼓舞,周围突然出现了许多龟背怪人,个个头顶如圆盘,手脚长蹼,皮肤上附着着溜滑的透明黏液,闪闪发光。放眼望去,竟有近千之众。 “河童!” 楚易突然想起从前看过的志怪典籍中提到一种水怪,凶暴乖戾,力大无穷,形貌特征与他们浑然一致。 只是这些水妖据说生活在东海扶桑,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中土华山?到底是敌是友? 思忖间,众河童木无表情,游速快如闪电,霎时间便超过了黑驴,无声无息地游到巨灵石边。 咻咻咻咻! 河童齐齐张口,吐出无数白丝,纵横乱舞,如蜘蛛网似地将楚易二人一齐兜住。 还不等楚易回过神来,身下猛然一震,竟被他们连着巨灵石拔地拽起,朝上游去。 第三章 青帝万里月轮孤 哗!水浪分涌,顷刻间,楚易二人便被众河童拖着浮出水面。夜空澄澈,星辰闪闪,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想不到一别十年,楚天帝风采更胜往昔。生死关头,全身只剩下一张口,居然还能和上清仙子卿卿我我,实在可喜可贺。” 两人一凛,这才想起彼此依旧唇舌相贴。 唐梦杳“啊”的一声,耳根红透,急忙掉转开头,深吸了一口长气,芳心却扑通,扑通剧跳不停。 楚易凝神四扫,却见不着半个人影,朗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敢问阁下是谁?楚某与唐仙子光风霁月,适才不过是为了输渡空气,迫不得已,岂能容你这般信口开河,玷污仙子清誉?” 唐梦杳心中一沉,恍然忖道:原来如此!想到自己曲解其意,胡思乱想,不由又羞又窘,浑身烧烫,恨不能重新钻回到冰潭中去。 但隐隐之中,她竟又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之意,空空荡荡,酸涩难言,比之先前既惊且喜、又羞又怕的矛盾心情,直如天壤之别。 却听那人冷笑一声,淡淡道:“这倒奇了。楚天帝一向狂放不羁,有花堪折直须折,怎的今日反倒藏头露尾,欲盖弥彰?莫非与李太乙合体之后,也变得像他一般虚伪矫情了吗?” 楚易大凛,此人究竟是谁?为何竟对自己底细了如指掌?当下哈哈笑道:“也不知藏头露尾的是谁?既是故人,何不出来一见?何必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狂风鼓舞,香气袭人,漫天突然飘起无数鲜花。 众河童仰头齐声低吼,如鬼哭狼嚎,将楚易二人放在水潭边上,而后又重新沉回水底,消失不见。 黑驴“啊吁”一声,湿淋淋地从水中跃出,绕着楚易摇头摆尾,欢嘶不已,低头便去舔他的脸庞,惹得他麻痒难当,险些笑将出来。 四周鲜花悠悠扬扬地卷舞飘荡,落在水里,浮沉跌宕;落在两人身旁,堆积了一地,被毛驴践踏得零落不堪。 楚易心中一震,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青衣人影,脱口喝道:“是了!青帝!你是蓬莱凌青云!” 那人哈哈大笑,“花信风来一夜春,十年东海思故人。楚天帝总算没有忘记寡人,很好,很好。” 虽在大笑,声音却殊无欢悦之意,森寒冰冷,带着刻骨仇恨,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循声望去,对面山崖上青光摇荡,突然多了一个挺拔傲岸的人影,碧衫绿袍鼓舞不停。 那人斜眉入鬓,长须飘飘,双目冷冷地凝视着楚易,负手而立,气势却如冰山泰岳,巍然压顶。 “是你!” 楚易陡然大震,此人赫然便是那日在慈恩寺内与他对了一掌的神秘人物! 霎时间,积存了许久的疑窦登时烟消云散。 普天之下,除了这自称神门第一帝的狂人,谁能有那等惊世骇俗的木属真气?又有谁能在一掌之间,将自己打得如此狼狈? 想通此节,楚易反倒卸下了心中大石,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和李思思狼狈为奸!那夜在慈恩寺中,敢情是你调虎离山,引开大悲方丈等人,好让那妖女乘机杀了太子;又是你故意伏击我一掌,想让我滞留寺中,做你们的替罪羊,是也不是?” “楚狂歌,你也太不了解寡人了!” 凌青云傲然一笑,带着几分讥讽之色,淡淡道:“李思思那黄毛丫头算得了什么?也配和寡人相提并论?在她刺杀李兆重之前,那小子早已被寡人‘天魔神音’震得魂飞魄散了。嘿嘿,慈恩寺号称佛门第一重地,也不过如此。” 双眼凝视着楚易,寒光爆射,冷冷道:“如果那夜你我照面之时,早知是你,寡人又岂会让你怀揣轩辕五宝,轻易逃脱?所幸天网恢恢,轮回不爽,你这只毛驴忠心救主,一路指引,让你又落到了寡人手上!” “啊吁!”毛驴似是听动了他的言语,一溜烟挡在楚易身前,引颈高鸣,对他利用自己的行径极是愤愤不平。 楚易心中大凛,此刻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如果对手换做他人,或许还能借其攻击自己之机,以吸真大法攫其真元,化为己用;然而面对这凶狂无情的魔门青帝,就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 自己死了倒也罢了,倘若因此连累了晏小仙、萧晚晴诸女,做鬼也不得安心。此人自命不凡,冷酷傲慢,请将不如激将。 一念及此,他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自命世外神仙的青帝,竟也会刺杀太子,抢夺法宝,甚至做出这乘人之危的宵小勾当,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嘿嘿,横竖我是无法抵挡了,你只管杀了我便是!” 岂料凌青云竟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他,杀机凌厉,一字字地道:“若换了别人,寡人自然不屑如此。但对你这卑鄙淫贼,又何须讲什么公平道义?” 嗡的一声长吟,掌心赫然多了一柄六尺来长的碧绿弯刀,翠光流舞,吞吐不定,遥遥指向楚易。 刀气如长虹,相隔百丈,森森杀气竟已迫得两人难以呼吸。赫然便是魔门第三神兵——东风破! 唐梦杳大急,忍不住叫道:“凌青帝,你要的不过是轩辕六宝,只管拿去便是,何必伤楚公子性命?” 凌青云一愕,长眉轻扬,森然大笑道:“楚狂歌啊,楚狂歌,你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天下女人为你如此痴迷?前有萧太真、拈花大师,今有这上清掌门……若不杀了你,不知还要贻害世间多少女子!” 唐梦杳羞得俏脸飞红,咬牙道:“凌青帝,你我虽然道魔不两立,但好歹也算是梦杳前辈,怎能如此为老不尊,胡言乱语?楚公子不过是身不由己,吞并了楚天帝的元神,和他却是……却是大不相同。你是修真前辈,又何苦为难一个后生?传将出去,也不怕让天下人笑话吗?再说,楚天帝已经死了,纵有什么冤仇,也该烟消云散啦。” 情急之下,她的胆子竟变得大了许多,滔滔不绝地大声质询,双靥酡然娇艳,瞧来分外楚楚动人。 楚易心中怦然,大为感动,嘴角忍不住漾起一丝微笑。 却听青帝厉声大笑道:“他既吞了楚狂歌的元神,自然就是楚狂歌再世。当年寡人视他为知己,真心以待,他却乘隙勾引内人私奔,而后又弃如敝屣,早让寡人受尽了天下人耻笑!嘿嘿,这等深仇大恨,万世难消!” 说到最后一句,他突然冲天掠起,弯刀碧光怒舞,破风长吟,奔腾如惊雷急电,朝着楚易怒斩而下! 狂飙卷舞,天地皆碧。 唐梦杳“啊”地失声惊呼,叫道:“不要!楚公子小心……”剩下半句话被刀风一迫,登时噎在咽喉。又惊又急,泪水竟险些迷蒙了眼睛。 楚易呼吸窒堵,肝胆尽寒,心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避也不避,将周身真气聚集在火属经脉,喝道:“唐仙子,快用唇舌封住我的嘴!” 唐梦杳脸颊腾地红了,稍一犹豫,心想:罢啦,横竖快要死了,我还顾忌这些做什么?楚公子,希望来生还能见着你…… 她心中又是凄楚又是甜蜜,转过头,闭上眼,轻轻吻落在他嘴上。 触处柔软滚烫,犹如电击,一股炙热气流汹汹涌入,直贯全身。她浑身一颤,霎时间心醉神迷,万事皆忘,泪水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轰! 耳边雷鸣爆响,体内炽热欲沸,仿佛有万千火焰从她经脉炸射而出,化作一股巨大的推力。 唐梦杳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冲天弹起,朝外抛飞。半空中,只觉得周身陡然一松,那条龙筋竟像是突然消失了! 心下大奇,睁眼望去,只见气浪如狂,那血龙筋在半空中悠扬卷舞,楚易却连人带石,被硬生生地劈入一道震裂的地缝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毛驴昂首踢蹄,发出连声怪吼,被凛冽狂风掀得团团乱转,却始终不肯离开地缝半步。 楚公子!她心中一震,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楚易为了救她,竟冒死硬挨了青帝一刀,借助其强沛无比的木属真气,将体内的火属真气激化到最大,而后送入她的经脉,化作离火,震散龙筋。 霎时间,感激、爱怜、悲楚、伤心……一齐涌入心头,唐梦杳再也按捺不住,哭道:“楚公子,楚公子,你何苦如此?” 她不顾一切地飞身冲下,落到那地缝边缘,一边呼喊,一边朝里焦急地探望。 楚易被压在石下,震得气血翻涌,几欲晕厥,半晌才忍痛哈哈笑道:“堂堂青帝,不过如此!放着让你白砍一刀,也杀不死我,你羞也不羞?” “楚公子!”唐梦杳听见他的声音,悲喜交集,方甫展颜,泪水却又忍不住滑落脸颊,哽咽道,“你……你没事吧?” 楚易听见她的哭声,心情激荡,疼痛竟像是消失了大半,笑道:“唐仙子放心,我的命比这巨灵石还硬,就凭他又怎能伤得了我?天寒地冻,有他帮我舒经活血,我正快活得很呢……” 他强忍到最后一句,喉中一甜,禁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凌青云的长生真气极为霸道强猛,这些年潜心修炼,修为已近地仙级,普天之下能与他一较短长的,至多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即便是楚狂歌亲临,也未见得是他对手。 楚易此时虽然已有散仙之身,又融合了道魔二仙的元神气丹,但毕竟尚未完全领悟,实力大有不如。 若不是有这巨灵石挡在胸前,替他做了盾牌,他硬生生挨这一刀,是生是死,实在难料。表面上虽打肿脸强充胖子,心中却是惊骇莫名,终于知道为什么青帝如此嚣狂,敢自称神门第一帝了。 却不知此时此刻,凌青云心中之震惊亦丝毫不下于他。 原以为楚易避无可避,这一刀斩下,隔山打牛,必可将他震断心脉而死,岂料这小子竟只断了几根肋骨、一条经脉,实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凌青云当空凝立,斜握弯刀,又惊又恼,心想:是了!这小子必是算准了巨灵石是太古金族神石,恰巧能克制东风破,让我无法发挥出十足威力,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他怒火填膺,森然冷笑道:“姓楚的,休逞口舌之利!若不是有这块巨灵石挡着,你现在早已经魂飞魄散了。嘿嘿,寡人倒要看看你能当多久的缩头乌龟!” 说着,他真气毕集,急念法诀,喝道:“万木有灵,青帝律令,东风起时,百花争春,疾!” 话音未落,狂风乍起,飞沙走石,山崖上青松摇曳,蓑草起伏。 但听咻咻之声大作,无数道淡绿色的气芒从树木丛中袅袅逸出,离心飞甩,犹如江海汇海,丝丝脉脉地朝东风破汇集而去。 刀芒呼地破空冲起,深碧浅翠,如青霞变幻飞舞,照得两人眼都花了。 唐梦杳“啊”的一声,俏脸瞬时变得雪白,低声道:“他要使出花信风啦!” 楚易大凛,青帝花信风由太古木族的长生诀演变而来,汲取天地木灵,将魔刀东风破的威力激化至最大。一经使出,神鬼辟易,山河变色,几乎无人可挡。 只是此招太过霸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少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在西唐九大两伤妖法中位列第三,比起李玄的九天银河更为凶险诡异。 百余年来,凌青云只使过两次而已。一次是与当年的青城剑仙庄梦蝶决战峨眉,一次是与楚狂歌激斗东海,两次都大获全胜,威震天下。这次使出,自是下定了决心,必欲置楚易于死地而后快。 面临绝境,楚易心中恐惧之意一闪即逝,反倒涌起汹汹豪情,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杀我这毫无缚鸡之力的人,还要劳青帝使出这等手段!” 他顿了顿,大声道:“唐仙子,这是楚某与凌青云的私人恩怨,不干你事,你快带着我的毛驴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凌老儿虽然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但与你没怨没仇,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唐梦杳见他这等关头还记挂自己,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下定决心,摇头道:“楚公子,你几次三番冒死救我性命,我又岂能离你而去?” 她素手一张,翠光吞吐,掌中玉胜霎时间化为一柄五尺来长的碧气光剑,移步挡在他身前。 楚易苦笑传音道:“唐仙子,你不是这老妖对手,留在这里只会枉送性命。快回长安找你师尊,将所有来龙去脉一一禀明,让她向道佛各派阐明大义,或许还来得及平定这场浩劫……” 唐梦杳眼圈一红,凄然道:“师尊受我连累,也被软禁在慈恩寺塔,面壁思过。纵然她肯相信我,天下英雄又如何肯相信她?况且……况且……” 她原想说:“况且即便我能劝得动众人,也来不及回来救你啦。”但矜持羞涩,终于不敢说出口。 楚易又苦劝片刻,见她始终不听,心下大急,忍不住怒道:“不听话的傻丫头!你留在这里帮不了我,反倒害我分心。若真想报我救命之恩,便快带着毛驴回京城,帮我救出义妹和萧姑娘,她们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瞧我不大耳刮子打你……” 唐梦杳见他疾言厉色,但语气却反显亲昵,显是不再将自己当做外人,心中怦怦乱跳,晕红满脸,登时便想脱口答应。 但听到最后一句,她芳心一颤,竟霎时是突然被尖针攒扎,酸苦刺痛,霎时间竟无法呼吸。摇了摇头,想要说话,泪水却已如断线珠子滚滚而落。 凌青云衣袂鼓舞,长须飘飘,厉声笑道:“唐掌门,既然你对这无行浪子痴心不悔,寡人便成全你,让你们做一对黄泉鸳鸯吧。” 说话间,他指诀变换,碧光闪耀,刀芒越来越雄浑绚丽,远远望去,竟像是一根擎天盘龙柱。四周绿气飞旋,滚滚如涡流,极为壮观。 楚易大凛,知道他已如箭在弦,心中一动,想起太古火族的两伤法术玉石俱焚,咬牙心想:罢了!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无论如何,眼下只有拼死一试了! 楚易当下哈哈大笑道:“唐仙子别担心,他这把菜刀杀鸡宰牛倒还罢了,要来砍我,不崩上几个大口子才怪。嘿嘿,当年东海一战,若不是我勾引了他老婆,心中有愧,故意相让,又怎会输给他半招?今日我手足不动,放着让他砍上三刀,他若能杀得死我,我下辈子投胎做他孙子!” 凌青云怒极反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你自以为躲在石下,当做盾牌,便能挡我三刀么?哼,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楚易笑道:“也不知谁大言不惭?你若杀不死我呢?是不是也该投胎做我孙子?” 凌青云生性狂傲自负,目空一切,适才那一刀劈不死楚易,已经暗感羞恼,被他这般一激,气血上冲,脱口喝道:“姓楚的,寡人已经砍了你一刀,两刀之内若还杀不死你,今生今世,永不再踏入中土!” 楚易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大声道:“妙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唐仙子便是你我证人。我躺在这里再挨你两刀,绝不躲闪,绝不反抗,你若能杀得死我,我身上的所有法宝尽皆归你所有。你若杀我不死,趁早滚回东海,做你的海王八去吧!” 唐梦杳花容变色,失声道:“楚公子,不要……” 凌青云长眉一扬,脸上罩起一层惨碧青光,厉喝道:“狂徒受死!” 周身光芒爆射,连人带刀电冲而起,霞光万丈,突然鼓成一道翠绿刺目的巨大光弧,彗星似地朝着楚易激撞而来! 狂风呼啸,树木倒伏。 唐梦杳呼吸一窒,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狂猛气浪如惊涛陡卷,迎面拍来。身边毛驴顿时怪鸣一声,凌空翻了几个筋斗,重重摔入沉鱼渊中,浪花高溅。 她心下大骇,下意识地挥舞春水流格挡,却听凌青云喝道:“小丫头,乖乖儿地待在一边看吧!” 嗡!她虎口酥麻,气血翻涌,身不由己地冲天翻飞,跌出数十丈外。 眼角扫处,碧光刺目,还不等她回过神来,那道滚滚刀芒已经狂飙似地劈在了巨灵石上! 轰!震耳欲聋,气浪冲天,整个落雁峰似乎都在剧烈晃动。 唐梦杳眼前昏黑,心中一沉,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中,张口想要呼喊“楚公子”,却喷出了一口鲜血。 混乱中,只听见轰鸣阵阵,楚易哈哈大笑道:“好舒服!好舒服!果然是‘老来有孙万事足’,天干地燥,爷爷身上正痒得很,亏得有个乖孙子,挠得爷爷我好舒服呐!” 唐梦杳心中大宽,想要跃起,却觉得周身酥痹,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就在适才那电光石火之间,她竟已被青帝的刀气封镇了奇经八脉。 她又惊又急,定睛细看,只见烟尘滚滚,碧浪冲天,巨灵石在半空中呼呼飞转,半晌也落不下来。 敢情凌青云这一刀惊天动地,竟将重逾万钧的巨灵石硬生生从地缝里反震而出! 楚易双手双脚依旧紧紧地黏附在石上,若无其事,哈哈长笑,不断地奚落着青帝,甚是逍遥。 唐梦杳惊愕忐忑之余,忍不住又有些好笑,心中涌起温柔之意,忖道:楚公子真是胆大包天,这等紧要关头,还嘻嘻哈哈,胡言乱语,浑不当回事儿。 却不知楚易此刻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青帝花信风这般迎面痛击,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两大土属经脉早已被震断,五脏六腑也受了重伤,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凌青云冷笑不语,心中惊怒更甚,忖道:想不到花信风也杀他不死!倘若这一刀再砍不死他,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吗?难不成凌某一世英名竟要葬送在这小子之手?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冷汗涔涔,他突然有些后悔与他赌了三刀之约。 但他旋即狂气上冲,转念又想:寡人纵横天下百余年,三界辟易,神鬼莫敌,这小子又算得了什么?别说是他,即便今日是女娲亲临,我也要让她连人带石,化作齑粉! 呼!他全身碧光怒爆,仿佛一团绿火,熊熊燃烧。 东风破呜呜呼啸,绕身飞旋,无数绿色光漪急速荡开,霎时间如飓风怒舞,滚滚飞旋,四周草木随其节奏,急剧摇曳起伏。 楚易心中狂跳,知道他毕其功于一役,即将使出花信风的最高重法术——惊蛰。 当下默念玉石俱焚诀,真气滔滔奔卷,直冲掌心。周身红光大作,透过巨灵石的万千洞孔,散射摇曳,如彩霞乱舞。 凌青云紧闭双眼,岿然不动,东风破越转越快,发出隆隆风雷之声,四周碧风狂舞,飞沙走石,整个落雁峰突然变成绿蒙蒙一片。 轰隆隆! 夜空中亮起一道雪亮的闪电,陡然劈在峰顶,雷声滚滚,天摇地动。 漫天彤云突然都变成了惨碧之色,漩涡似地团团飞转,一道碧光蓦地破云而出,笔直地投射在凌青云的身上。 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万千道绿光齐齐投射在他的身上,人刀合一,炫亮刺目,凛凛如天神。 光波滚滚,所照之处,山顶崖壁的青松、劲草、野花……无不瞬间蔫黄凋枯。 楚易、唐梦杳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这魔门青帝的修为竟已突破了地仙之境,居然可以通过天地风云,汲取万物木灵! 叮!弯刀光芒爆吐,凌青云蓦地睁开双眼,瞳孔也成了妖异的碧绿色,森然厉笑道:“百年恩仇,一朝了断。楚狂歌,纳命来!” 轰! 天地一亮,漫天绿云仿佛突然塌落,漩涡似地朝他卷溺吞噬。 楚易眼睛一酸,什么也瞧不见了,霎时间,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下意识地大喝一声,丹田仿佛霎时炸将开来,所有真气如滚滚岩浆,轰然涌入掌心、脚底,朝着巨灵石怒爆喷薄。 只听耳边轰隆一声巨震,脑中嗡嗡乱响,仿佛被万千雷霆当头击中,全身麻痹,耳目失聪,再无半点知觉。 万籁无声,眼前黑暗。 像是只过了刹那,又像是过了许久许久,终于,又听见狂风呼啸,轰鸣阵阵,眼前光影朦胧,亦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落雁峰草木凋枯,石崖断裂,四下一片狼藉。 唐梦杳躺在百丈之外,俏脸晕红,妙目圆睁,又惊又喜地凝视着自己,眼角泪痕未干。 在她身边,毛驴湿漉漉地站着,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半晌才摇了摇尾巴,似是被吓得傻了。 而他自己仍凝立空中,双手双脚也依然附在那巨灵石上,只是那巨石已变成了焦黑之色。 咫尺之距,碧绿色的弯刀嵌在石头里,刀尖森森,杀气盈眉。 凌青云凝立在石头的另一端,脸色铁青,目中惊疑、愤怒、悲沮、仇恨、失落……交相更迭,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古怪。 嘭!那巨大坚硬的巨灵石突然碎为齑粉,黑蒙蒙地随风卷散,楚易手足顿时一松。 东风破呜鸣一声,擦着他的脸颊冲过,回旋飞舞,回到凌青云的手中。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楚易惊异狂喜,忍不住纵声长笑道,“好孙子!多谢你帮爷爷打开枷锁!” 乐极生悲,陡然一颤,他只觉得奇经八脉火烧火燎,一阵尖锐刺骨的剧痛急速蔓延全身,冷汗如浆,滚滚而出,险些便从半空摔落。 原来,楚易算定了五行木生火,火克金,因而孤注一掷,以玉石俱焚大法改变自身经脉,乘着凌青云施展惊蛰诀全力猛攻之机,将其强猛绝伦的木属真气导入自己体内,使得自身火属真气在霎时间激增了三倍有余。 而后,他又将两人真气牵引而出,一齐作用在巨灵石上。木火相生,瞬间爆发,其威力不啻于天雷地火。 两人一个臻于地仙之境,另一个有散仙之身,又都倾尽全力,将自己潜能激化到了最大,巨灵石虽是火性神石,又怎经得住如此合击? 但这玉石俱焚大法是太古旱魃所创,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借助外力,发挥出不可思议的潜能,自身奇经八脉却注定焚烧断毁,两败俱伤。 凌青云狂妄自负,极好面子,这些年潜心修炼,只道已可无敌天下,不想今日倾尽全力,非但没能杀死楚易,反将他从巨灵石下救了出来,心中之挫败沮丧,无以复加。 眼见楚易得意欢呼,他心底怒火熊熊,突然闪过恶毒之念,暗想:“这小子吞并了楚狂人和牛鼻子的元神,潜力深不可测,又有轩辕五宝在手,今日不除,必成大患!我三刀杀不了他,难道三百刀、三千刀……还杀不了他吗?” 他一念及此,杀机大作,东风破顿时铿然龙吟,寒光闪耀。 楚易大凛,暗呼糟糕:“他奶奶的,这老妖要反悔!” 眼下他经脉俱断,只凭一口真气强行硬撑,别说是青帝,随便来个山野村夫,砍上几柴刀,他也招架不住。 他灵机一动,心想:罢了,今天我便做一回诸葛孔明,唱出空城计,吓退你个东海司马懿! 他当下哈哈笑道:“凌青云,‘长生诀’讲究的‘天人合一,万物长生,相促相益,欣欣向荣’。你这花信风竭泽而渔,伤人伤己,不过是邪魔歪道,竟然也配自称青帝?嘿嘿,这可真叫沐猴而冠,贻笑大方!来来来,爷爷让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太古长生诀!” 凌青云修炼的乃是上古时期流落东海的《长生诀》残本,听他说“天人合一,万物长生,相促相益,欣欣向荣”十六字箴言,心中登时一凛:是了!这厮在秦陵地宫偷窥了许多上古秘籍,说不定当真看过《长生诀》也未可知! 楚易伸手抽出天枢剑,聚集念力,清叱一声,一缕碧光从天枢剑尖电射而出,没入草丛。 那株原本枯萎的野草微微一颤,竟渐渐恢复了葱绿,随风摇曳,鲜艳欲滴。 凌青云心中大震,杀意顿消,怔怔凝视了那株绿草半晌,手掌一翻,将东风破收入经脉,沉声道:“受教了!”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飘然远引。 直到人影如豆,消失在朝阳峰后,才远远地传来一句话语:“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今生今世,寡人绝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楚易适才那一剑已经耗尽了残余真气,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再也坚持不住,“啊”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登时从半空重重摔落在地,眼冒金星,骨骼百骸仿佛都寸寸碎裂开来。 毛驴“啊吁”一声,撒开四蹄,欢天喜地疾奔而至,摇头摆尾,湿漉漉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个不停。 楚易又麻又痒,却连笑出来的力气也没有了,转头望去,月光如水,雪亮地照在唐梦杳的脸上,那双妙目泪水盈盈,正痴痴地凝视着自己。 第四章 秘法虔心传付与 两人相隔百丈,四目相对,心中悲喜交集,宛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短短一夜,他们又在生死边缘出入了几个来回。此刻回想起来,突然有些惊心动魄的后怕。 山风呼啸,一阵阵刮在他们热辣辣的脸上,清凉透心,竟是如此舒爽。 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喜悦之中,又带着些腼腆害羞,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下索性什么也不想,静静地躺在地上。 明月渐渐地沉下去了,夜色温柔,周遭一切变得如此静谧美好,就连毛驴那聒噪的叫声,此刻听来,也如仙乐一般悦耳美妙。 楚易一凛,突然想起晏小仙二女仍生死未卜,失声道:“糟了……”刚一说话,胸腔登时一阵撕裂似的剧疼,“啊”地皱眉痛吟。 眼角扫处,见唐梦杳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满是紧张与关切,楚易心头一暖,痛楚也仿佛消退了大半,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你放心。” 唐梦杳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脸上一阵烧烫,转过头,假装眺望远处的群峰,不敢看他。 便在这时,忽然听见山峰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了,定是这里了!他奶奶的,李思思那妖女倒真狡猾,知道华山灭门,再不会有旁人来此,居然将那姓楚的小子诓到了这里。若不是老鹿留了记号,还真难找到呢。” 两人陡然大凛,对望一眼,暗呼糟糕。毛驴似乎也知道不妙,一声不吭,眼珠滴溜溜地转动,警惕张望。 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冷笑道:“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思思也太小瞧我们啦,帝尊死了,她以为凭着合欢蛊便能控制我们吗?哼,等我们釜底抽薪,抢了轩辕六宝,看她还能奈我们何!” 楚易心中一沉,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声音再也熟悉不过,赫然正是丁六娘! 他凝神聆听了几句,登时猜出了大概。原来丁六娘、李慕唐与河魁等紫微门生虽然受合欢蛊所迫,对李玄忠心不贰,但对李思思却始终不放在眼里。 得知李玄已死,群龙无首,众人心中都打起了小算盘,表面上仍对李思思毕恭毕敬,一齐对付楚易;暗中却勾结一气,让鹿力大仙留下线索,而后偷偷盗走轩辕六宝,再掉头对付李思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换了平时,丁六娘与李慕唐等人加在一起,也敌不过楚易一根手指头,但此时他经脉俱断,真气全无,唐梦杳又被封镇穴道,不能动弹,只有眼睁睁等死的分了。 听着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束手无策,心中惊怒、恐慌之意一闪而过,面面相觑了片刻,突然又觉得天意弄人,滑稽莫测,忍不住一齐笑将起来。 唐梦杳眼波温柔,嘴角含笑,凝视着楚易,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表示自己毫不害怕。 楚易精神一振,豪气上冲,心道:不错!就连青帝也被我逼得退出中土,这两个幺魔小丑,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再唱一出空城计便是! 当下他强忍剧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拔出天枢剑,哈哈大笑道:“还‘螳螂捕蝉’呢,我瞧你们是‘飞蛾扑火’。丁六娘,李慕唐,楚爷在此等候多时了。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此言一出,四周登时寂然无声。唐梦杳也吃了一惊,心中怦怦直跳,屏息静观。只有那毛驴“啊吁”叫得价响,像是在示威一般。 过了片刻,终于听见丁六娘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月光斜照,西峰雪亮。她站在崖侧青松之下,红裳鼓舞,肌肤胜雪,妖媚的杏眼中满是惊惶恐惧之色。 身边站了一个金发黑衣的波斯裔男子,瞠目结舌,脸色如土,当是天罡真君李慕唐无疑。 楚易此时心中反倒大定,大咧咧地往岸边石头上一坐,笑道:“是人是鬼,你到我跟前一看不就知道了?再敢躲躲闪闪,楚爷便让你们分不清自己是鬼是人!” 丁六娘等人知道楚易的真实身份后,对他极是畏惧,此刻听见他的声音,又远远地瞧见他安然无恙,七魂六魄早吓飞了大半,哪里还敢有所怀疑? 他们心中均自悔恨不迭:早该想到了,这小子是楚狂歌与李芝仪合体转世,帝尊、萧太真都死在他手里,就凭李思思那妖女,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两人对看一眼,战战兢兢,不敢逃跑,只好硬着头皮掠上落雁峰顶。 楚易体内一阵阵撕裂似的剧痛,脸上却春风满面,笑道:“李慕唐,听说你祖上是波斯富商是吧?果然工于计算,居然想好了到这来拣现成便宜。嘿嘿,可惜那块巨灵石缺斤短两,没压死我,反被楚爷磨成了豆粉……对了,你们两位渴不渴?想不想喝碗豆浆?” 他越是和颜悦色,李慕唐心中越是恐惧,脸上青白红绿转换不停,听到最后一句,膝下登时一软,跪倒在地,牙关格格乱撞,磕头道:“楚……楚公子饶命!此事与小人无关,都是李思思那贱人逼着我们做的!其实我们对她也恨之入骨,只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丁六娘颤声道:“不错!我们被李玄兄妹蛊毒控制,这些年强颜欢笑,生不如死。楚公子杀了李玄老贼,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哪敢害你?现在看见楚公子吉人天相,我们打心眼儿里高兴。” 楚易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来,我们不但不是敌人,反倒是盟友了?难不成我真错怪了你们?” 丁六娘二人听他口风有所松动,心下大喜,急忙咚咚磕头,齐声道:“楚公子电眼如炬,明辨秋毫,我们岂敢有所欺瞒?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小人刻骨铭心,没齿难忘。只是这‘盟友’二字忒也折杀小人,从今往后,只要楚公子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易听得好笑,心想:这两人刁滑多疑,我若太快表态,反要惹他们疑心。只要能攻其心术,将他们牢牢操纵于股掌之间,倒也是两个极好的棋子。 当下他面色一变,冷冷道:“这些陈词滥调说得如此顺溜,可见也不知对着李玄老贼说过多少次了,居然还敢拿来哄我?我若真信了你们,还配得上‘电眼如炬,明辨秋毫’这八个字吗?” 丁六娘二人慌忙连称不敢,又指天比地,接连发了几个毒誓。 楚易只是冷笑不语,乘他们不备,从脚下泥土中挖出两只蚯蚓。 而后他假意沉吟了半晌,才摊开手掌,淡淡道:“好,既然你们决意洗心革面,跟着我一齐对付李思思,就将这‘九毒三尸蚓’吃了。从今往后,若敢起一丝二心,我便让你们生不如死,人鬼不知!”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他掌心,两只蚯蚓伸缩盘旋,扭在一起。毛驴探过头来,立即又缩回头去,迭声叫唤,似乎甚为惊恐。 丁六娘二人又是惊疑又是恐惧,心想这“九毒三尸蚓”闻所未闻,必是太古失传已久的凶蛊,长得和普通蚯蚓没什么分别,唯其如此,却更让人发憷。 两人踌躇了片刻,始终下不了决心,被楚易似笑非笑的目光轻轻一扫,毛孔悚然,一咬牙,将蚯蚓抓起,囫囵吞入口中,伏地磕头道:“主公在上,小人从今往后肝脑涂地,任听调遣!” 唐梦杳在远处瞧得又惊又喜,忍俊不禁,松了口长气。 楚易哈哈大笑道:“肝脑涂地就不必了,‘九毒三尸蚓’最喜欢吞食的便是脑浆和肝血,你们若敢忤逆主公,它们自然不会暴殄天物的。” 他顿了顿,扬眉道:“眼下我便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任务,要你们去完成。限你们在凌晨日出之前,将我的两位娘子从李思思手中救出来。她们若少了一根寒毛,嘿嘿,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丁六娘与李慕唐面色大变,连连磕头道:“主公明鉴!晏姑娘和萧姑娘不在李思思手中。昨夜你走了之后,我们奉李妖女之命去齐王府诱捕两位仙子,不料被她们慧眼识穿,当场杀出重围,消失不见。我们彻夜搜寻,至今也没半点消息……” 楚易大喜,心中悬挂多时的重石总算落地,忍不住哈哈笑道:“妙极!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娘子!” 毛驴亦在一旁欢声长嘶,仰头喷鼻,似乎它也甚感光荣焉。 丁六娘二人急忙又不失时机地大赞萧、晏二女如何明辨秋毫、沉着冷静,又是如何智勇双全、重情讲义,果然是强将身边无弱妻,直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楚易此刻心情大佳,虽知不过是马屁,但听得也甚是悦耳,笑道:“既然她们已经逃离,你们便继续好好地打探下落,等主公我回到长安,再和李思思的动向一齐报与我听。现在就滚他奶奶的蛋吧。” 两人如蒙大赦,齐齐叩头称是,起身踉踉跄跄地退到崖边,又行了个大礼,这才飞也似地朝山下掠去。 楚易心下大快,松了口大气。冷风吹来,背上汗水黏着衣裳,一阵阵地发凉。 他刚站起身来,忽然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霎时间眼前一黑,金星乱坠,就此人事不省。 恍惚中,他只觉得周身如火如荼,剧痛入骨,像是在刀山火海里煎熬一般。 “楚公子!楚公子!”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不断温柔地呼唤着,遥远得像来自天际。 那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就像轻柔的春风拂过心池,吹开阵阵清凉的涟漪,让他忽然忘记了所有的痛楚,直想在那声音里沉醉。 脸上一凉,一滴、两滴……雨点接连不断地坠落在他滚烫的脸颊上,清凉入心。 接着,幽香扑鼻,两片娇嫩湿润的花瓣轻轻地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一个滑软香甜之物温柔地撬开他的唇齿,将一团寒冷圆润之物送入他的咽喉。 甘甜似蜜,清冽如泉,在他腹内缓缓地洇化开来,体内那炽热如炙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眼前一亮,他仿佛悬浮在飘渺无垠的云海里,面前有一个女子,温柔地凝视着他,朦朦胧胧的笑颜就像水波幻影,看不分明。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笑靥,那脸容却忽然如轻烟水汽般地化散了,掌心里只握住一串闪闪发亮的泪珠,在阳光下瞬间蒸腾为雾。 有一刹那,他仿佛记起了谁,却又忘记了谁。 他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想要睁开眼一看究竟,而眼皮却如此沉重,像三山五岳,压得他混混沌沌,在那无边无际的云海里一点一点地沉沦…… 渐渐地,他像是重新睡着了,却又像是一直醒着。 迷迷糊糊又不知过了多久,楚易突然觉得肚内饥肠辘辘,难受至极。他“啊”的一声,霍然坐了起来,叫道:“饿死我啦!” “楚公子!你醒来啦!”耳畔传来唐梦杳又惊又喜的声音以及毛驴高亢的欢鸣。 转头望去,彩霞满天,唐梦杳一袭绿裳,站在洞口,笑容清丽动人,夕阳的余辉金光灿灿地镀了一身,晃得他眼都花了。 毛驴欢嘶奔入洞中,低下头在他身上左蹭右磨,大是亲热。 楚易麻痒难当,哈哈大笑,肚子亦随之咕咕直叫,像是有许多青蛙唱和一般。 唐梦杳忍俊不禁,微笑道:“楚公子整整十一天未曾进食,难怪如此饥饿……” “十一天?”楚易吃了一惊,想起先前之事,骇然道,“难道我已经昏迷了十一天?” 唐梦杳点了点头,妙目中悲喜交织,将一块紫黑色的药膏递到他手中,道:“楚公子,这是敝派的五芝百花膏,你先服下充饥吧。” 道门修真为了长生成仙,辟谷服食,不吃五谷杂粮,而以鲜果、药膏等物为生。各派都有独门秘制的仙丹药膏。 上清派的五芝百花膏相传是太古姑射仙子所创,以灵芝、茯苓、地黄、枸杞、甘草等百余种仙草奇花研磨而制,闻名天下。 楚易道谢接过,突然一凛,想起自己施展玉石俱焚大法,明明已经震断了周身经脉,为何此刻竟没半点痛楚烧灼之意? 凝神四扫,这才发觉自己奇经八脉竟已恢复如初,气血通畅自如,“啊”的一声,又惊又喜,奇道:“唐仙子,我的经脉……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你救了我吗?” 唐梦杳微微一笑,道:“楚公子被李真人和楚天帝合力打通散仙之身,又融并了两位前辈的真元,脱胎换骨,奇经八脉原就具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敝派的上清凝神露不过是起了辅疗之效而已。” 上清凝神露是茅山虞老夫人亲手调制的修真丹露,楚易早有所闻,想不到神效一至如斯,竟能在短短十一天之内,让他焚伤断毁的经脉尽数恢复。 他又是惊喜又是感激,从石板上翻身跃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唐仙子赐药相救!” 唐梦杳脸上一红,避身让开,低声道:“楚公子言重了。若不是公子再三出手相救,梦杳又怎能活到今日?同舟共济,饮水思源,区区丹露,又何足挂齿?” 楚易见她羞赧情状,心下怦然,咳嗽一声,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环首四顾,只见洞外云杉密立,郁郁葱葱,远处奇峰突兀,雪岭险峻,在夕晖下银光四射,壮丽非凡,道:“是了,我们现在哪里? 唐梦杳道:“楚公子放心,这里是太白山,距离华山颇远,李思思断然找不到此处。等你休养完好了,再回长安不迟……” 楚易心中一沉,失声道:“糟了,过了十一日,也不知长安城天翻地覆,变成什么模样了!唐仙子,我们这就赶回京城。” 他转身正想奔出洞外,岂料重伤初愈,真气不继,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冷香扑鼻,触手柔软,竟不偏不倚跌入唐梦杳的怀中! 唐梦杳“啊”的一声,羞得俏脸酡然,闭上眼睛,身子登时软了大半,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胸脯急剧起伏。 楚易亦是一阵大窘,脸上热辣辣地烧烫,想要抽身退出,但闻着她清幽的体香,抱着她柔软的腰肢……神魂飘荡,全身像是突然被法术凝固住了,丝毫也动弹不得。 毛驴歪着头,瞪着双眼,也像是呆住了一般,过了片刻,似是看不下去了,突然“啊吁啊吁”地迭声大叫,一颠一颠地跑了出去,尾巴摇得甚欢。 唐梦杳睫毛轻颤,脸红得似乎要滴出水来,轻轻一挣,低声道:“楚公子,你……你奇经八脉虽已续接,但真气尚未完全恢复,欲速而不达,还是再休养几日为好……”声音细如蚊吟,几不可闻。 楚易对这单纯善良的上清仙子原就颇有好感,融并了楚狂歌元神后,性情又变得浪荡不羁,那夜在沉鱼渊底唇舌相接,若不是性命攸关,又惦念着晏、萧二女,难保不心存旖念。 此时他看着那两瓣鲜润娇嫩的樱唇一翕一张,心中怦怦狂跳,当时的情景一幕幕地飞闪而过,热血上冲,再也按捺不住,蓦地将她紧紧抵在石壁上,低头吻落。 唐梦杳一颤,睁开妙目,惊愕而又迷乱地凝视着他,想要挣扎将他推开,却又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气力,棉花似地陡然瘫软。 丁香辗转,琼津默渡,楚易贪婪地吮吸着那甘甜的舌尖,仿佛恨不能将她的灵魂从中抽离。 霎时间,唐梦杳意乱情迷,所有的抵抗都在瞬间崩溃。闭上双眼,脸红如醉,如待宰羔羊,任凭他狂暴而又温柔地轻薄…… 听着她娇喘吁吁,楚易情欲如焚,忍不住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恣意抚摩那滚烫如火的身子。那一次爱抚,都能感觉到她如遭电击,簌簌颤栗。 唐梦杳陡然一震,回过神来,失声道:“不要!”猛地将他一把推开。 楚易踉跄站定,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陡然清醒。骇然心道:楚易啊,楚易,你在做什么!她是上清掌门,出家修真,好心好意救你,你却大肆轻薄,如此行径与那些魔门妖邪何异? 两人怔怔对望了片刻,脸上绯红,都是羞窘难当,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啪!楚易又羞又愧,猛地摔了自己一耳光,苦笑道:“在下一时糊涂,亵渎仙子,实在罪该万死!倘若再敢有所唐突,仙子一剑杀了我便是,无须如此客气。” 唐梦杳心中忽地一阵尖锐的痛楚,一时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眼圈一红,半晌才低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楚公子是坦荡君子,梦杳自然不会怪责。只是梦杳乃出家女真,不敢有半分情欲之念,万请公子见谅。” 一言既罢,不敢再看他,低头匆匆出洞。洞外霞光耀目,刺得她眼睛酸疼,泪水险些便要夺眶而出。 毛驴见她从身边走过,喉中呜呜低鸣,往前跟了几步,却又顿住不前,转身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易,轻轻地甩了甩尾巴。 当夜两人尴尬无话,不敢对面相视,吃过了采撷来的生果和五芝百花膏,各自在洞内调息运气,和衣睡觉。 太白山海拔甚高,两人为避强敌,藏在高山险谷之中,又不敢生火取暖,山风猛烈,极是寒冷,只能御气抵寒。 黑暗中,楚易听着狂风呼啸,松涛阵阵,想着这些日子发生之事,心潮起伏,难以入眠。 转头偷望,洞外月光皎皎,霜雪如银,折射而入,唐梦杳蜷身侧卧在洞角,青丝飞舞,衣袂鼓动,背影显得如此柔弱而又孤单。 他的咽喉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也不知是悲是喜,是爱是怜,多么想拥她入怀,然而他不敢。相隔不过数丈,却仿佛横亘了迢迢银河,渺渺星汉。 他当下收敛心神,转念他想。眼前忽然晃过晏小仙、萧晚晴的盈盈笑脸,心中一颤,也不知二女现在下落何处?是不是也在心急如焚地寻找着自己呢? 他又想,仙佛大会在即,眼下长安城内想必已是三教九流齐相云集,各门各派各怀鬼胎,不知又生出了什么变故? 李思思水火神英之身,现下得了玉衡剑,又收了朱雀七宿,实力之强已经难以估算。再加上魔门五帝四母中尚未现身的妖孽,可谓群魔乱舞,妖气冲天。 自己单枪匹马,又身怀异宝,身份一旦拆穿,不啻于众矢之的。回到长安后,又该如何与道佛各门斡旋,说服他们齐力抗衡妖魔,力挽狂澜呢? 楚易越想越心烦意乱,心念一动,想起传说中,黄帝在轩辕六宝上各刻了一套修真秘诀,合在一起便是人人梦寐以求的《轩辕仙经》。 那日在秦皇陵宫中,他曾瞧见法宝上刻着一些蚂蚁般大小的神秘阳文,与五族秘谱中的太古文字又大有不同,想必就是这套秘诀了。 这些日子他或忙于周旋,或疲于奔命,一直无暇钻研,倒不如乘着眼下调休静养之时仔细研习。 只要能得其精髓之一二,或许便能将法宝威力激化倍增,打败群魔。 当下取出天地洪炉等轩辕法宝,一一放置眼前,霎时间霓光纷摇,交相辉映。 楚易凝神细看,那些凸起的文字奇形怪状,私篆非篆,倒像是故意创造出来的密语,苦苦猜测了半晌,始终难以参透,不由得微感失望,手掌忍不住往地上轻轻一拍。 扑的一声,尘土轻扬,地面上顿时凹现出一个淡淡的手印。 楚易心中一震,灵光霍闪:是了!我怎的如此之笨!这文字凸出,便如同印刷的雕版一样。雕版上的每个字都是左右颠倒而写,自然难以辨认! 心中狂喜欲爆,差点便要大呼出声。当下将天地洪炉横放于地,小心翼翼地碾过一遍,地上果然出现了一行行上古文字,和那些五族秘籍中的文字毫无二致。 楚易屏住呼吸,凝神细看了片刻,狂喜激动的心情却一点一点地沉寂了下去。 原来那天地洪炉上刻写的,除了他早已在火族秘谱中见过的火族修气真诀外,就只有如何锻造神兵、炼制药丸的心得、方法,再没其他秘籍真经。 当下又依法炮制,将太古虎符上阳文刻入地底,仔细查看。 其中除了金族修行的要诀之外,赫然竟有一篇火族祝融所著的《灵犀御兽大法之心心相印诀》。 若不是那日已经研习过,瞧见这御兽奇书,楚易自当惊喜难喻,但此时见了,却不免有些愕然失望。 他犹不死心,又将河图龙幡、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一一碾扫。 岂料其上所著的秘诀,除了水族、木族与土族的修行总要之外,亦只有召鬼封神诀、既济双修素女真经、气兵两御大法等他早已知晓的太古秘术。 楚易大为失望,心想:看来需得凑齐六宝,才能真正揭开《轩辕仙经》的奥秘了…… 他眼角扫处,忽然瞥见“五气相生,循环互激;五气相克,次第而消。五行生消转化,循环无已,宇宙万物生灭,同归此理……” 楚易陡然大凛:这句话明明闻所未闻,为何竟会在这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经诀里瞥见?心头突突狂跳,急忙凝神再看。 但再三浏览,这句话竟像是突然凭空蒸发了一般,始终不能找着。 楚易又惊又奇,难道竟是幻觉所致?心有不甘,继续细细查找。过了半晌,突然大震,终于瞧出了端倪! 原来他将轩辕诸宝上的经文整整齐齐刻入石地,那五篇金、木、水、火、土修真总诀从左到右,并排而列。倘若分别纵向诵读,各自成文,毫无疑义。 但若连在一起,从左向右横向而读,五篇秘诀首尾相连,恰好连成一片。这句见所未见的经诀,竟然便是由此得来! 楚易大喜过望,横向凝神细读,果然语气连贯,自成一文。 篇名为《宇宙五行相化大法》,此法据称是太古神帝神农氏所创,说的是如何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将体内真气随心所欲地变化五行属性,从而达到天人合一、无所不能之境。 楚易越看越是心惊,汗水涔涔而出,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功! 他修行了五族法术之后,虽然略通五行生克之理,但从未想过五行真气还能彼此相化,更不曾想过如何感应宇宙五行之变化,修炼自身,逍遥三界。 他突然想起:是了!那日我以玉石俱焚大法改变经脉,将凌青云的木属真气导入体内,使得体内的火属真气霎时间激增了数倍……这不正和五行相化异曲同工吗?只是那玉石俱焚大法太过霸道,伤人伤己。而这秘籍上所说的五行相生、互化的方法,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霎时间如醍醐灌顶,仿佛柳暗花明,突然闯入了一个从来不曾想象过的美妙新天地,震骇、狂喜、迷惘、钦佩……潮水似地涌入心头,兴奋激动,恨不得起身长啸。 只是这法诀的道理虽然阐述得深入浅出,一目了然,但涉及到具体修行之法,则仍颇为艰深玄奥。 楚易虽天资高绝,又已领悟了五族法术的精要,但一时之间仍难以尽数参悟,许多细节更觉得殊为自相矛盾,不知何解。 但他知道此诀博大精深,每一字一句必有其理,看似无稽,不过是由于眼下自己修为不够而已。等到日后水到渠成,一切疑惑自当迎刃而解。倘若现在强行修炼,只怕反会走火入魔。 因此也不着急,只是将浅显的部分反复钻研,细细领会。饶是如此,已觉得大有所得,这些日子所学的五族法术也亦渐渐融会贯通。 当下又如那法诀所说,依照五行相生的顺序运转真气,在体内五属经脉之间循环流转。 过不片刻,真气果然越来越加强猛充沛,滔滔不绝,所过之处,周身经脉暖洋洋一片通畅,说不出的舒泰。 楚易又奇又喜,如痴如醉,不知不觉间,明月西沉,旭日东升,竟已过了一夜。 第五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一夜,唐梦杳也是心事浮沉,柔肠百转,直到将近三更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凌晨听见毛驴的嘶鸣,顿时又醒转过来。转头悄悄看去,只见楚易依旧盘腿而坐,眉头忽皱忽舒,念念有词,才知他竟是彻夜未眠。 见他遍体红光,精神奕奕,经络赤线隐隐闪耀,竟像是一夜间完全恢复,唐梦杳心底暗觉奇怪。 还不等她相问,楚易业已一跃而起,转头笑道:“仙子,我已经全好啦。明日十六,正是仙佛大会召开之时,不能再耽搁啦。咱们即刻启程,赶回长安吧!” 长安在太白山的东北方向,相距三百余里,以两人脚程一个多时辰便可赶到。 但青天白日,耳目众多,两人不愿打草惊蛇,于是乔化为樵夫模样,在山下村子里买了辆马车,装了一车木炭,由毛驴驾着,不紧不慢地朝着长安进发。 一路行去,晴空万里,山川壮丽,晨风徐徐吹来,令人尘心尽涤。身畔唐梦杳布衣荆钗,难掩丽色,恰与周遭景色交相辉映。 楚易心情极佳,谈笑风生,将昨日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渐渐地,唐梦杳紧张尴尬的心情也大转松弛,微笑轻语,回复自然。但回头看着太白雪峰渐行渐远,恍然如梦,心底深处却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和怅惘。 上了官道,来往车马越来越多,三教九流,服装各异,尤以道士、和尚居多,显然都是赶往长安参加仙佛大会的。 两人凝神聆听,才知道原来今夜正值元宵,皇帝采纳齐王李玄的建议,将在长安城内宴请各番国使节,大肆庆祝,君民同欢,也算为明日的盛会揭幕铺垫。 楚易与唐梦杳对看一眼,心中大凛。 无论是李玄,抑或是他自己,从未奏请过所谓的元宵百国庆宴。不消说,这个“齐王”必定是鹿力大仙乔化的冒牌货了! 各番国使节中也不知是否有魔门妖孽,李思思授意召开这百国庆宴,居心叵测,料想多半是为了挑拨道、佛、魔各方,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李思思便可坐收渔利,而后再专心来对付自己。 楚易皱眉忖道:时间紧促,只剩下短短一天,我该怎样让道佛各派都相信我所言,合力对付魔门呢?就算他们全然相信,也难保齐雨蕉、玉虚子这些虚伪贪婪之徒不见宝起意,非但不降妖伏魔,反倒掉头来对付我…… 思绪飞转,想起丁六娘与李慕唐,心念一动:是了!我又何必现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要今夜当着天下人之面,借着这二人之口拆穿鹿力老妖的假面,便可逼得李思思等一干妖魔现出原形。到时不必等我动手,道佛各派自然会在皇帝眼前卖力抢功,同仇敌忾! 他霎时间心底已经有了一个详细的计划,眉间阴霾尽扫,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挥鞭叱道:“麒麟儿,快点走嘿!到京城里逛花灯,看大戏!” 毛驴欢嘶一声,撒开四蹄,拉着车子摇摇晃晃地朝前飞奔。 唐梦杳嫣然一笑,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心中的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 黄昏时候,两人终于驾车进了长安城。 西唐长安例行宵禁,每日傍晚,城内鼓声一起,所有街坊大门尽皆紧闭,除了巡查的金吾卫之外,不许有任何人在街上行走。敢犯夜禁者,一旦抓住,必遭严惩。 但一年之中独有上元节例外。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为上元节,百姓可以彻夜狂欢,赏灯过节,因此这三天的喜庆气氛比起除夕犹有过之。 但见城内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四处都是喧哗笑语,热闹至极。 街道两侧楼檐彩灯高悬,随风摇荡。夜色未降,许多灯笼都已亮了起来,和天边火红的晚霞连成一片,煞是缤纷好看。 楚易驾着驴车,顺着人流缓缓前行。两人从雪山雄岭重归繁华京都,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毛驴似是大感兴奋,东张西望,嘶鸣不已,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两人到了西市,卖了木炭,又买了些新衣裳,牵着毛驴到处寻找歇脚的客栈。 不想昨日是上元节的第一天,京城内早已聚集了不少从外地赶来赏灯的游客,客栈间间爆满,好不容易才在延康坊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吃过晚饭,楚易二人乔装为外地赴京的少年书生,找了个伙计打听消息,问及今晚灯会之事。 那伙计眉飞色舞,笑道:“两位客官有眼福了。今晚皇上要在安福门外大街举办花灯大会,和文武百官、各国番使一齐赏灯。不过附近的酒楼、饭馆早被包满啦,街巷胡同里现在估计也站满了人,两位去得再迟些,只怕挤也挤不进去了。” 楚易心念一动,想起楚狂歌临死时的嘱托,道:“安福门外可有一株千年银杏吗?” 伙计笑道:“当然有了!这株树叫许愿树,每年灯会都有许多人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灯笼上,挂上树梢,据说只要灯笼亮到天明,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公子是要求仕途,还是求姻缘?” 楚易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银子,塞到伙计手中,道:“你去北曲宜春院找一个叫丁六娘的女人,就说今夜酉时,楚公子在许愿树下等她,不见不散。” 伙计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地应诺去了,心中却想:他奶奶的,这些酸秀才迂腐得紧,要找这种欢场女子,又何必挂灯许愿?白花花的银子一丢出手,她们早打着灯笼,自己送上门来啦! 唐梦杳心中怦怦直跳,微感紧张,道:“楚公子,你想让丁六娘帮你对付李思思吗?但眼下过了十二日,说不定她早已发觉那九毒三尸蚓是假的了。万一她掉头帮李思思害你,岂不是防不胜防?” 楚易道:“仙子放心,丁六娘生性多疑怕死,这十二天越是太平无恙,她越是忐忑不安,决计不敢怀疑蛊虫的真假。就算有所怀疑,她也决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一搏。” 他顿了顿,起身笑道:“仙子,你想好该许什么愿了吗?再不走,就没有空树杈给我们挂灯笼啦。” 两人将毛驴留在客栈马厩内,结伴出门,朝安福门外大街走去。 爆竹轰鸣,锣鼓喧哗。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灯笼,绚丽夺目,照得夜空姹紫嫣红。 街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竟比白天还要拥挤热闹。 男女混杂,老少贵贱尽皆不分。许多人穿着奇装怪服,戴着兽头假面,手持火炬,呼笑前行。 又有许多男子涂脂敷粉,穿着女装长裙,佩戴着珠玉首饰招摇过市,媚眼横飞,激起阵阵口哨和尖叫。 楚易、唐梦杳二人都是第一次经历京城的元宵节,从未见过这等狂欢景象,大感新鲜,当下并肩说说笑笑,且看且走。 越往北走,人潮越挤,丝竹鼓乐之声也越加喧嚣起来。 轰轰连声,烟花冲天乱舞,当空炸开,幻化成绚彩各异的图案,引得人们引颈眺望,欢呼不绝。 彩灯越来越多了,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悬挂在街道两旁的屋檐楼角、枝杈树梢,漫漫如海,晃得人眼都花了。 忽听一阵欢呼呐喊,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百尺高楼上挂满了各色花灯,彩条摇曳,悬了许多珠玉金银,在风里叮当脆响。灯火巧妙地组成了龙、凤、虎、豹诸多形状,夜风吹来,仿佛这些猛兽也随之起舞跳跃。 还不等细看,右边又传来一阵轰然欢呼,只见巷口空地上搭建了一座高台,龟兹舞乐激荡悦耳,数十个胡装美女正提着灯笼,飞速旋转,表演着时下最为流行的胡旋舞。 “番使彩车来啦!”又听几个孩子尖声大叫,前方人潮突然如大浪似地分涌开来。两人猝不及防,险些被人流冲散开来。 楚易一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唐梦杳的手腕,叫道:“小心!”将她拖回到自己身边。 唐梦杳脸上登时一阵烧烫,见他恍然不觉,依旧紧紧地握着自己,心乱如麻,想要抽出手,却又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她心想:罢了,他也未必有心。倘若现在我甩开手,倒像是我心里有鬼,惹他笑话啦。俏脸酡然,她只当没有瞧见,继续与他携手往前走去。 只见人潮分涌处,六只巨大的白象披着彩绸,挂着灯笼,不紧不慢地开道前行。 象背上各坐了四个南蛮美人,戴金挂玉,笑吟吟地朝着人群抛撒着五色鲜花,引起一阵阵欢呼骚动。 象队背后是数十辆彩车,有的做成旱船,有的做成花果山……由西域骏马牵引,缓缓随行,极为绮丽壮观。 每辆彩车上都坐一个番国的使团,美女簇拥,彩灯摇曳,朝着人海频频微笑行礼,时而用蹩脚的汉语向众人打着招呼,惹得大家哄笑不绝,纷纷回礼招呼。 两人忍俊不禁,也不由得相视而笑,一时间竟差点忘了此行的艰险任务,沉醉在这节日的欢乐庆典之中。 到了安福门外大街,他们眼前一亮,灯火璀璨如星河,与漫天烟花交相辉映,竟比先前更壮丽了百倍。 整条大街挤满了百姓,接踵摩肩,只能相互推挤着,寸步前移,欢呼声震耳欲聋。 唐梦杳“啊”了一声,又惊又喜,道:“楚公子,那株想必就是许愿树了!” 楚易转头望去,远处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冲天而立,周遭环绕着二十丈高的巨型灯轮。上边缠绕着五彩缤纷的丝绸绚带,金银玉饰交杂其间,精致绝伦,巧夺天工。 灯轮上悬挂了数万盏花灯,异彩纷呈,交相映照,冲天舞起万道霞光,就像是天界的金银花树,照得人目眩神迷,不可逼视。 唐梦杳眼波闪闪,微笑地凝视着银杏树,月光、灯火、烟花……缤纷地照耀在她的笑靥上,如此清丽,如此动人。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楚易呼吸一窒,忽然想起楚狂歌临死前所诵读的这首诗歌,心中登时一阵莫名的难过。 当年当夜,在这银杏树璀璨花灯下,是不是楚狂歌与拈花的初次相逢? 拈花一笑,倾国倾城,究竟是何等的光芒?竟使得这狂放不羁、风流浪荡的魔门奇人至死仍念念不忘? 可惜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此时此夜,除了自己,又有谁记得曾发生在这里的悠遥往事? 而自己前途茫茫,吉凶难料,来年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瞧见这番情景? 纵然自己度过此劫,安然无恙,但百年之后,银杏犹在,灯火如旧,又有谁会记得自己? 霎时间,在这喧哗热闹的人海里,楚易心潮汹涌,竟莫名地觉得一阵阵悲凉怅惘。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得到《轩辕仙经》了。倘若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齐长生不老,永远这么携手赏看天下美景,该是何等幸福…… “楚公子,你在想什么?”唐梦杳回过头,见他怔怔出神,不由讶然相问。 楚易醒过神,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在想约丁六娘在这许愿树下相会,真是错误之至。这里人流汹涌,要想找着,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话音方落,只听咚的一声震响,远处皇城城楼上传来密集如雷的鼓声,继而号角长吹,金锣震耳,人潮爆发出浪潮般的欢呼。 安福门外的花灯高台上,烟花四射,帷幕开启,数百美女穿着金盔银甲,手持玉戈鱼贯而出,列阵变化,随着鼓乐节奏,载歌载舞,引得众人叫好不迭。 花灯大会的乐舞百戏正式开始了。 楚易凝神远眺,只见城楼大殿灯火辉煌,百官分列,舞姬翩翩,正在举行着元宵盛筵,其间赫然也有不少道佛宗师。 唐元宗坐在龙椅上,面带微笑,手指随着节拍轻叩桌沿,时而和下方的官员指点比画,评赏城楼下的灯会美景。 瞧那怡然轻松之态,似是已从十几日前丧失伍妃的愤怒与悲痛中摆脱了出来。 他左下方坐了一男一女,谈笑风生,赫然正是“李玄”与李思思!相隔甚远,楚易虽有火眼金睛,竟也瞧不出冒牌李玄的半点破绽。 楚易怒气上冲,冷笑一声,暗自发誓:妖女,今夜不将你的假面拆穿,楚某誓不为人!当下也不着急,依旧牵着唐梦杳的手,朝那千年银杏树移去。 他默施法术,真气鼓舞,周身滑如泥鳅,在汹涌人潮之中急速前行,转眼间便到了银杏树下。 银杏树依着辅兴坊的围墙而立,树下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台下围了许多人,嘈杂纷纷,正与台上的商贾讨价还价。 楚易凝神一看,忍不住笑道:“一个小灯笼五两银子!这些奸商可真会趁火打劫。看来穷人还许不了愿呢。” 旁边一个人听见,忿忿道:“可不是吗!这些奸商和金吾卫勾结好了,将这许愿树的灯笼全包了下来,一个晚上便能挣几万两银子……哎哟,后面的,别挤我!” 骂归骂,买的人还是不少。楚易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个最大的并蒂莲花灯,又买了个双鱼灯送给唐梦杳。 唐梦杳脸上一红,惴惴忖想:他为什么要送我双鱼灯?难道也是想起了“相濡以沫”的典故吗?心中嘭嘭乱跳,胡乱地写了“天下太平”四字,让那商贾帮她挂了起来。 楚易凝思了片刻,挥毫疾笔,将那首“问春风,相思是何物”题写在莲花灯上,心中暗自祷告道:但愿有情人长长久久,楚天帝来生再不受相思之苦。 并蒂莲花灯徐徐升起,灯盏灿然,宛如两朵粉红的莲花漂浮半空,顿时引得众人仰颈观望,啧啧赞叹不已。 “楚狂歌,你果然在此!”人潮中突然传来一声娇叱,声音清越,如淙淙山泉。 楚易一震,呼吸窒堵,险些便要叫出声来。 几丈开外,一个白衣女子又惊又怒地凝视着自己,赫然正是当日在慈恩寺塔内邂逅的苏仙子! 自那夜初逢,楚易便对她惊为天人,倾倒不已,这些日子每一思及,都是心弛神荡,难以忘怀。 此时重逢,心中惊喜欲爆,一时间竟忘了周遭一切,脱口笑道:“仙子,原来是你!想不到我们竟在许愿树下重逢……” 白衣女子的脸上忽然泛起奇异的红晕,眉尖一蹙,截口叱道:“无耻淫贼,纳命来!”银光飞舞,不染拂闪电似的朝楚易打来。 唐梦杳失声叫道:“楚公子小心!”众人轰然惊呼,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纷纷推搡避开。 楚易大凛,眼下这里群雄云集,耳目众广,倘若被人发觉自己的身份,麻烦可就大了!纵然自己能侥幸逃脱,也会造成一片混乱,伤及无辜。 唯一之计就是快刀斩乱麻,抢在骚动蔓延开前将其平息。 当下抓起唐梦杳的手腕,急电似地矮身前冲,同时将混沌无形珠含入口中,淡光一闪,瞬间隐身匿形,消失不见。 奇变陡生,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白衣女子惊怒交集,左右环顾,只听楚易在身后传音笑道:“打是亲,骂是爱,仙子一见我面,就要打要杀……唉,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她陡然大凛,待要回身防备,却觉得一股强沛如山洪地火的真气轰然卷来。猝不及防,背心一麻,双臂、双足如遭电击,霎时间已被封住了奇经八脉。 耳边热气呵来,又听楚易笑嘻嘻地传音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亲。仙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和我一齐到许愿树上拜堂去吧。”话音未落,眼前忽地闪过一片炽光,自己的身子竟随之消失在视野之中! 眼见不过眨眼工夫,活生生的三个人竟都凭空不见,众人大哗,四下张望。有人叫道:“是了!定是许愿树显灵了!这些人都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 众人哄然附和,惊喜若狂,朝着银杏树跪了下来,不住地叩头祷告。 许多原先舍不得花钱买灯的百姓也纷纷围上前,争先恐后地抢购剩下的灯笼。商贾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他奶奶的,倒是平白便宜了这些奸商。” 银杏树顶枝条摇荡,楚易坐在遁天钟内,俯瞰着下方的情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有了遁天钟与紫光神镜的交互屏蔽,别说是下边的这些百姓,就算道佛高手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 转头往怀里望去,只见白衣女子满脸晕红,恨恨地盯着自己,眼眶里竟有泪水涌动,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楚易心下大软,从怀中掏出那个白铜护花铃,叹道:“苏仙子,我不过是取了你的铃铛聊做纪念,你就这般恨我吗?罢啦,还你就是……” 唐梦杳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瞥见那护花铃,脸色一变,又瞧了拂尘几眼,失声道:“咦?这不是南海慈航剑斋的护花铃和不染拂吗?” 慈航剑斋?楚易陡然大凛,难道这女子竟是与楚狂歌有着极深情缘的拈花大师? 一念未已,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清丽如画的女尼容颜,与她颇为不同,摇头道:“不,你不是南海神尼。你究竟是谁?莫非是她的弟子?” 听见“南海神尼”四字,白衣女子娇躯一颤,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妙目中都是伤心欲绝的神色。 唐梦杳忽地想起一人,脱口道:“是啦,你姓苏,又不是女尼,定是‘四忘花’中的‘青莲花’苏曼如。” 拈花大师座下有四大弟子,人称南海四忘花,除了年纪最小的苏曼如外,另外三人都是出家女尼。 苏曼如虽只双十年华,但冰雪聪明,修为之强,师门中仅列于红莲花念如之下,被视为慈航剑斋未来掌门,极得拈花大师宠爱。又因矜持冷艳,与唐梦杳并称道佛双姝。只是极少出现于中土,所以愈觉神秘。 楚易心中狂跳,再无怀疑,想到自己竟然与天下人尽皆仰慕的绝色双姝并坐树梢,忍不住又有些得意。 当下将她蓦一抱紧,低声微笑道:“我佛慈悲,苏仙子,我帮你解开哑穴,但你可别发出佛门狮子吼,惊动了旁人。否则混乱一起,万千人互相践踏,这狂欢之地就要变成修罗场了。” 他指尖一弹,白衣女子苏曼如“啊”地吐出一口气,颤声恨恨道:“无耻淫贼,要杀就杀,何须你惺惺作态?我师尊对你……对你……你却为何要这般待她?你……你……好生卑鄙绝情!” 激动之下,她语无伦次,胸脯急剧起伏,泪水如断线珍珠滚滚而下。 楚易心中陡然一沉,大觉不妙,道:“我怎么待你师尊了?又怎么卑鄙绝情了?” 苏曼如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亏你还自负天下第一狂人!当日既敢以卑鄙无耻的下作伎俩暗害我师尊,现在又为什么敢做不敢当?” 楚易、唐梦杳失声道:“什么?拈花大师圆寂了?什么时候的事?” 南海神尼修为高绝,又极富威望,原本还期望能得到她的支持,合力对付魔门,而今又失去一个强援了! 苏曼如见他们又是惊愕,又是失望,神情不像作伪,蹙起眉尖,凝视了楚易片刻,脸上的晕红渐渐褪去,冷冷道:“好,你既不敢承认,我便与你当面对质!” 她顿了顿,道:“十九天前,有个男子来到慈航山,将一串赤红色的念珠交给念如师姐,请她转呈师尊。我师尊在菩提塔内闭关修行已有六年,不见任何宾客,但不知何以,见了这串念珠竟忽然改转念头,请他单独入见…… “过了一天一夜,始终不见师尊传唤,也始终不见那男子出来,我们心下起疑,就合力打开塔门,这才发觉师尊竟已圆寂坐化,而那个男子踪影全无,就连塔内封藏的天机剑也不知去向了……” “天机剑?”楚易二人失声惊呼,万万没想到道门中人四处寻找的北斗神兵之一竟藏在佛门圣地慈航剑斋!突然明白那凶手是为何而来了。 苏曼如冷笑道:“天机剑是当年师尊在黄山天都峰上找到的,除了本门弟子,就只有你楚狂歌知晓,何必装蒜?”说到这里,声音又微微有些哽咽起来。 她恨恨地盯着楚易,咬唇道:“师尊背心中了一记掌刀,肌骨焦灼,奇经八脉都被震断……试问天下除了你,又有谁会这太乙离火刀?想不到你为了收齐轩辕六宝,竟对师尊也下此毒手!” 楚易又惊又怒,满嘴发苦。她说得没错,普天之下,有谁能找得着至为神秘的慈航山,令心如止水、正值闭关的拈花破例接见? 又有谁能使出这等威力惊人的火属气刀,将位列佛门九大菩萨之一的南海神尼一击而死? 若不是自己这些日子与楚狂歌形影不离,听了这番话,也难免会怀疑是他所为。 究竟是谁对楚狂歌与拈花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为什么竟连一向睿智的拈花也分不出真假? 楚易心中一动,从乾坤一气袋中取出楚狂歌那串赤红色的念珠,道:“仙子,那人所带的念珠可是和这串一模一样吗?” 月光朗朗,满树灯火璀璨。那串念珠由三十六颗不同质地的珠子串成,紫珍珠、玛瑙珠、珊瑚珠、骨珠……在五色光芒的辉映下,散发出梦幻似的赤红光晕,照得二女俏脸更添娇艳。 苏曼如又惊又怒,颤声道:“不错,就是这串念珠!你现在还敢不承认吗?” 楚易正容道:“仙子,你到长安十几日,想必也听说了近来发生的事情了?在下姓楚名易,原是闽东赴京赶考的举人,自从那日机缘巧合,楚天帝和李真人的元神投附到我身上,便一直受道、佛、魔各派的围追堵截……天遥地远,自顾不暇,又怎有可能到南海慈航山谋害令师?” 苏曼如不为所动,蹙眉冷冷道:“你们在朱雀门街大战佛道各派,乃是二十一天前的事情,以两大散仙的修为,两天时间,已经足够从长安城赶到南海啦。” 楚易见她始终不信,只好叹了口气,露出底牌,“苏仙子,十九天前,为了让我脱离绝境,平定大劫,楚天帝与李真人舍生取义,胎化易形,连魂魄也没剩下半缕,敢问又如何去南海?” 苏曼如一震,失声道:“你是说……楚狂歌也已死了?” 楚易苦笑道:“不错。掐指算来,好像与令师圆寂之日同一天。” 事已至此,他也无意再隐瞒,当下侃侃而谈,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说了一遍。 楚易口才原就极佳,经他一说,这颇为复杂诡变的事情登时变得简单明了,而又惊心动魄。 唐梦杳如临其境,听到紧张处,屏住呼吸,芳心怦怦乱跳。虽已明知结果,仍不自觉地为他担忧,一直听到他追随青蚨虫到了华山,遇见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楚易顿了顿,黯然道:“苏仙子,楚天帝临死的最后一个心愿,便是让我帮他在这银杏树上挂一盏并蒂莲花灯。他对令师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又怎么忍心伤她分毫?” 苏曼如怔怔不语,眼圈一红,半晌才低声道:“魔门妖人卑鄙狡诈,心口不一,所说的话可当不了真。况且,楚狂歌性情偏执激烈,爱极生恨,又有什么做不出来?”话虽如此,口风却已大转松动。 苏曼如眉尖一蹙,又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这串念珠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天下还有另一串和它完全相同的念珠吗?” “正是!”楚易沉声道,“当年楚天帝与拈花大师情浓之时,费尽心思搜罗了三十六对‘情人珠’,做成了两串念珠,各得其一,寓意两人永不相忘。这些珠子虽然质地各不相同,但两两成双,俱是天下至为珍贵罕见之物,任何一对都找不出第三颗来。” 唐梦杳心想:是了,楚天帝的父亲楚朝禹是魔门帝酋,又是当朝宰相,势力通天。若换了旁人,又怎能找到如此奇珠? 楚易道:“但令师始终是佛门弟子,岂能有男女之情?你师祖知道了此事,大为震怒,于是就棒打鸳鸯散。后来,楚朝禹的魔门身份暴露,道佛各派纷纷前往围剿。令师当着众人之面,将那串念珠抛还给楚天帝,以示恩断情绝……” 苏曼如虽未曾听师尊说过这些事,但拈花与楚狂歌之恋当年震动天下,轰轰烈烈,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哼”了一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两串念珠还不是都在楚狂歌手中吗?” 楚易摇了摇头,道:“楚天帝的元神虽然已和我相融,但关于他的生平,我却只能只鳞片爪地回忆起一些片段。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串念珠早被萧太真抢走了,根本不在他的手中。” “萧太真?”唐梦杳一震,失声道,“萧太真对拈花大师一直妒恨难消,难道是她所为?” 她但立即又摇了摇头,道:“但是依照楚公子所说,萧太真不可能有时间赶往南海。就算拈花大师真是她所杀,她临死之时,也早该将这些事告诉给楚公子啦。” 楚易微微一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天仙弥留之际,还建议我去找拈花大师等人,合力粉碎魔门阴谋,我想绝不会是她。等我找到晚晴,问清萧天仙将那串念珠给了谁,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查出真凶了。” 苏曼如在一旁听得将信将疑,心下烦恼,蹙眉道:“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我没有亲眼瞧见,又凭什么相信?” 楚易道:“仙子放心,今夜我定会让你亲眼看上一出好戏,打消所有疑虑。”凝神四眺,却始终没瞧见丁六娘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微微有些忐忑起来,暗想:难道李思思已经知道了当夜之事? 便在此时,只听喧哗鼎沸,欢呼如雷,有人呜呜地吹响号角,高声叫道:“四海一统,百夷咸服。海外一百零八国使节为皇上进献贡礼!” 楚易心中一动,扬眉笑道:“罢了,旦角不来,我就临场换个老生吧。唐仙子,你陪苏仙子在这儿拭目以待,我去去就来。” 第六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丝竹大作,鼓乐喧阗。 白象呜鸣,领着数十辆番国彩车缓缓转入安福门外大街,人潮纷纷退涌开来,欢呼声震天动地。 不等二女说话,楚易霍然冲起,隐匿身形,朝着那队彩车急掠而去。 人头晃动,灯火摇曳,霎时间,他便已冲到真腊国的彩车上。 那真腊国的使者是个黑瘦长须的老头儿,正满脸堆笑地朝着窗外的人潮挥手致意,忽觉迎面卷来一阵狂风,只听一个声音在耳边笑道:“使节大人,借你身子一用。” 口中一凉,似有一个圆珠囫囵滚入腹中。那使节陡然一惊,瞠目结舌,表情登时凝固住了。 两边的副使见他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不由得奇道:“阮大人,你怎么了?” 真腊使节想要说话,舌头却像是打了结一般。脑中忽然嗡的一响,昏昏沉沉,宛如梦游,什么也记不得了,隐隐听见自己哈哈笑道:“无妨。我在想马上就要见到大唐天子了,高兴得有些忘形啦。” 楚易弹入他口中的珠子叫摄魂珠,是太古水族大神的宝物,可以摄人魂魄,操为傀儡,但其神情、语调却与平时浑无两异,看不出半点破绽。 一击得手,楚易又飞快地将太古金族的全真镜塞入真腊使节的怀中。 而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身飞掠,冲回银杏树顶,施施然地坐在二女身边,笑道:“苏仙子少安毋躁,好戏这就开场了!” 人潮欢腾,彩车缓缓行进,抵达安福门城楼下。 烟花四舞,爆竹轰鸣。各国使节一一下车,在众金吾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穿过宫门,次第走上城楼大殿。 唐梦杳不知楚易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见他笑嘻嘻地气定神闲,心底又是紧张又是好奇,当下屏住呼吸,凝神观望。 众使节进了大殿,朝唐元宗行过拜礼,一一入座。 一个白胖太监唱道:“爪哇马打蓝国使节邦邦为大唐皇帝进献贡礼!” 一个黑瘦矮小的爪哇使者急忙起身,捧着一个极为精美的金匣,跪伏在地,大声道:“请容许卑使转达马打蓝国女王对大唐皇帝至高的敬意!这柄格丽丝宝剑是我国的镇国之宝,女王将它进贡给皇帝陛下,希望陛下用它斩除奸邪,保佑大唐的繁荣与和平!” 此人说话怪腔怪调,显是不会汉语,事先请人教导背熟,但听来还是颇让人喷饭。殿上百官忍俊不禁,但又不敢笑出声来,纷纷低头掩饰。 唐元宗微笑道:“天下太平,靠的是贤臣良将,可不是神兵利器。不过还是要多谢贵国女王的美意,这柄宝剑朕收下了。也请邦邦使节向女王转达朕的谢意。” 听到这句话,楚易心中微微一震,戚戚相应,“皇帝说得不错,要想天下太平,单靠法宝神兵是万万不够的。我个人纵有通神之力,收齐了轩辕六宝,也难以回天。现在最为紧要的,还是要想方设法,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 思忖间,那邦邦使节领了赐赏,恭谢退下。 骠国等番邦使节又陆续上前跪拜,献报供礼。 礼物无一不是天下珍奇,由传声官远远地报了出去,登时引得城楼下的百姓惊呼赞叹,不绝于耳。 传声官又唱道:“真腊国使节阮道谦为大唐皇帝进献贡礼!” 楚易嘴角微笑,口中念念有词,以法术遥遥操纵那真腊使节。 阮道谦登时起身上前,跪伏叩拜,双手高高地举起那面全真镜,高声道:“大唐皇帝陛下,敝国国王请卑使献上照妖神镜一面,佑助皇帝陛下明辨忠奸,洞察秋毫!” 那几个真腊使从瞠目结舌,错愕不已,他们分明记得供礼是无瑕璧玉,怎么突然变成了一面照妖镜?心底狐疑,嘴里却不敢吭上一声。 那冒牌李玄哈哈笑道:“阮贵使这话可就说错啦。我们陛下素来有火眼金睛,不必用这照妖镜,也可以明辨忠邪。” 唐元宗笑道:“朕哪有什么火眼金睛?本朝太宗皇帝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整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阮贵使带来的这面镜子若真能照出妖邪,那便是朕的第四面宝镜啦。” 群臣纷纷微笑点头。此时殿上的群臣都经过楚易筛选,极少谄媚之辈,若换做从前,只怕早已谀浪大作了。 阮道谦磕头道:“大唐皇帝陛下明鉴,这面照妖镜乃是上古神物,的确可以照出妖邪原形。陛下如若存疑,尽请一试,说不定这大殿之上,就藏着奸佞妖邪也未可知……” 唐梦杳、苏曼如二女微微一震,突然明白楚易的用意了,他要借番邦使节,逼得鹿力大仙原形毕露! “放肆!” 那“李玄”眉头一皱,拍案喝道:“当今太平盛世,野无遗贤,这里的每一个官员都是国家栋梁,哪来的奸佞妖邪?区区一介蛮夷,竟敢天朝大殿狂放厥词,妄议诽谤!来人,给我拿下!” 鼓乐息鸣,爆竹声止,众人想不到李玄竟会突然雷霆震怒,霎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殿下众金吾卫轰然应诺,大步上前。 真腊使从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浑身簌簌颤抖,阮道谦却跪着动也不动,泰然自若。 “且慢!”唐元宗摆了摆手,笑道,“七弟,阮贵使是真腊国使,未必就知道我大唐礼仪。他也不过是想让朕看看这照妖镜的神力而已,并无恶意。” 阮道谦磕头道:“陛下圣明!这面照妖镜可以还原众生百相,让妖魔无所遁形。卑使素闻齐王忠肝义胆,人臣表率,心里好生景仰。既然齐王不信此镜神力,不如请齐王凭镜自照,就知真假。” 满殿官员无不愕然,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小小的真腊使节竟敢和当下最有权势的齐王叫板!当真是“黔驴胆壮不怕虎,蟒蛇心贪敢吞猪”。 一些与李玄交好的武将更是怒气勃发,忍不住便想拍案而起,但又怕惹怒了皇帝,只好强行按捺,大口大口地仰头喝酒。 李思思脸色微变,妙目微眯,饶有兴味地凝视着阮道谦,闪过一丝极为古怪而复杂的神色,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阮贵使身在南蛮番邦,也懂得我们汉人指桑骂槐的伎俩。七哥,这位贵使定是记挂着当年你讨伐南蛮各国的旧事,所以暗示你是乱世妖魔呢。” “李玄”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起身哈哈笑道:“好!本王今日便当着皇上与天下百姓之面,自照肝胆,验明正身!” 楚易微微一笑,心想:妖女将老头认做是我了。嘿嘿,我看你们能打肿脸充胖子到几时!凝神聚意,念念低语。 阮道谦随之起身,恭恭敬敬地将照妖镜递到“李玄”手中。 满殿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李玄”身上。唐梦杳心中怦怦直跳,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街上百姓虽听不清城楼大殿中的言语,但也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唐突之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断地伸头张望。 “李玄”将照妖镜微一翻转,迎面照着自己的脸,哈哈一笑道:“陛下看清楚了,臣弟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何况这区区照妖镜?” 镜中青芒闪耀,笔直地投射在他的脸上,光波摇荡。过了片刻,碧光渐散,他的脸容丝毫未变,就连镜中的映影也完全一样! “怎么会这样?”楚易陡然大震,惊愕无已,一时间竟连咒诀也忘了念了。 苏曼如蹙起眉尖,冷冷道:“楚公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张口便想大声呼喊,喉咙一麻,早已被楚易抢先封住了经脉,只好睁着妙目,恨恨地凝视着二人。 唐梦杳又惊又急,道:“苏仙子,楚公子没有骗你,李玄是魔门紫微大帝,已经死啦,这个……这个明明是鹿力老怪……怎么会……怎么会……” 楚易心念一动,拍手道:“是了!定是李思思得知我们逃脱,料到我会到此拆穿他们,所以抢先一步,找了个极像李玄的普通人来冒充顶替。嘿嘿,好一招‘釜底抽薪,李代桃僵’!我们还是太小瞧这个妖女啦!” 只见殿上灯火摇曳,李思思秋波闪耀,嫣然笑道:“阮贵使,现在你满意了吗?齐王身正不怕影斜,又何惧这照妖镜?不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阁下拿着这照妖镜来挑拨我大唐君臣,孤家倒是对你的居心很感兴趣呢。” 众武官轰然附和。 “李玄”笑道:“公主说得不错,我们汉人有一句老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阮贵使要借这照妖镜辨本王忠奸,本王也当原样奉还才是。”说着,将照妖镜一翻,当头照向阮道谦。 青光闪耀,阮道谦自是巍然不变。 李思思蹙起眉尖,显然也是大感意外,眼睛一亮,四处扫望搜寻,似乎猜到楚易逃出了沉鱼渊,此刻就在周围。 但人潮茫茫,犹如大海捞针,又哪里能看得到? 楚易忍不住笑道:“李思思呀李思思,我小看了你,你也太小觑我啦。你来我往,现在算是打了一个平手。” 大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唐元宗微笑道:“好啦,七弟,玩笑也开得够了。阮贵使代国献宝,一片赤诚,朕要好好嘉奖……” “陛下!”李思思忽然盈盈起身,笑道,“照妖镜须要照出妖邪才算货真价实。七哥与阮贵使既然都是忠义之士,又哪能看出这镜子的威力呢?若不在各国使节面前印证一番,万一让他们误会真腊国拿假物欺骗皇上,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她眼波流转,抿嘴笑道:“七哥,前几日你府中不是抓到一个妖精吗?何不乘着今日,拿这照妖镜打出她的原形,让陛下和百官、使节一同看看此镜的神力?” “李玄”抚掌笑道:“正是!若不是公主提醒,本王倒忘了这茬儿啦。” 说着,他探手入怀,掏出一个碧绿光洁的玉瓶,打开瓶塞,轻轻一抖,登时泻出一道白光。 光影波荡,渐渐化做一个人形委顿在地。白衣胜雪,清丽如画,赫然正是晏小仙! “仙妹!”楚易心中大震,又惊又怒,霎时间呼吸都已停顿。想不到她终于还是落到了李思思的手里!那么萧晚晴呢?究竟是生是死? 李思思这一招毒辣至极,料定他便在周遭,故意用晏小仙诱他出来。但明知如此,楚易仍是忍不住想要冲将出去,不顾一切地出手相救。 满殿大臣张口结舌,怔怔地凝视着晏小仙,无不被她绝世容光所震慑。一时间,所有的乐伎舞姬都如明月周遭的星子,黯然失色。 “李玄”道:“陛下,你还记得那日在康王府夜宴时,将伍娘娘和臣弟并掳而去的妖贼吗?” 听到“伍娘娘”三字,唐元宗眼中蓦地闪过悲痛之色,点头沉声道:“朕记得。那人自称秦始皇转世,以你们的性命来威胁朕,逼朕尽早召开仙佛大会。若不是此人,伍娘娘也不会被李木甫这妖人所害!” “陛下所言极是,那所谓的秦皇转世实是害死伍娘娘的间接凶手……” 那冒牌李玄森然一笑,道:“不过,天理报应轮回不爽,老天有眼,将那妖贼的姘头送到了本王的手上。陛下请看!” 他手中照妖镜一晃,青光笔直地打在晏小仙的身上。碧光闪耀,晏小仙痛吟蜷缩,霎时间便化为一只雪白的狐狸,盘蜷悲鸣。 满殿大哗,惊呼迭起。 唐元宗骇然道:“果真是只狐狸精!”旋即眉尖一皱,沉声道:“七弟,你适才说这妖狐是那秦皇转世的相好,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冒牌李玄道,“陛下可知那妖贼为什么要胁迫我们提前召开仙佛大会吗?” 唐元宗皱眉道:“七弟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 “李玄”朗声道:“此人当日抓住臣弟时,曾大言不惭地说过,他迫不及待地召开仙佛大会,便是为了荡灭道佛各门,夺取什么轩辕六宝。只要他收齐六宝,就可以再造秦皇伟业,一统天地人三界……” 唐元宗大怒,拍案叱道:“狂徒敢尔!” 众人大凛,噤声不言。皇帝隐忍的修养原本极高,今日又是与各番邦使节宴会,竟禁不住龙颜震怒,可知其心中之愤恨。 坐在两侧偏殿的道佛群雄无不动容,齐雨蕉起身道:“陛下,王爷说得不错。此人乃是魔门妖孽,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当日若不是他将伍娘娘和齐王扣为人质,青城派上下早已与他誓死一战了。明日他若当真敢来,贫道愿为陛下先锋!” 玉虚子、法相等道佛宗师也纷纷起身道:“降妖伏魔乃修真者本分,愿听陛下调遣!” 唐元宗怒色少霁,捋须微笑道:“很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这么多神仙、菩萨鼎力相助,那妖贼纵有通天入地的本事,也只有死路一条!” 李思思嫣然道:“陛下,我听说那妖贼虽然冷血无情,对这狐狸精却偏偏极为钟爱。既然他害死了伍娘娘,不如我们便将这妖狐作为明日仙佛大会的祭礼,一则告慰伍娘娘在天之灵;二则也可以显示我大唐弘扬天地正气,扫灭妖魔的决心。如何?” 楚易越听越怒,心道:罢了罢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着道佛各门之面,将来龙去脉尽数道出,与这妖女当面对质。只要能救出仙妹,冒些风险又算得什么? 唐梦杳见他拳头捏得格格直响,青筋暴起,不由得大为担心,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楚公子,你别冲动。也不知那妖女还有没有别的阴谋,现在出去,不但救不了晏姑娘,只怕还会坏了大事……” 楚易一凛,蓦地想到:是了!我能用摄魂珠将阮道谦操纵为傀儡,李思思为何不能?倘若我眼下贸然出去对质,仙妹又被那妖女所控,说出诸多颠倒黑白的言辞,我岂不是百口莫辩,永无翻身之机吗? 他当下强敛怒意,笑道:“唐仙子放心,吃一堑,长一智,我怎会再中这妖女的诡计?还有一夜时间,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殿中众人议论纷纷,唐元宗点头道:“十九妹说得好。惩奸即是为善,对于这些妖魔奸邪,断断不能轻饶。这妖狐便暂且交给金吾卫严加看管……” “陛下!”冒牌李玄摇了摇头,微笑截口道,“那妖贼神通广大,若得讯前来营救妖狐,金吾卫又如何抵挡得住?依我看,还是将这妖狐交与大悲方丈,镇守在寺内九重地牢之下。妖贼倘若敢来,定叫他有去无回。” 众人哄然,纷纷朝一个白眉长须的老和尚望去。 老和尚起身合十道:“阿弥陀佛,王爷所言甚是。当日太子与伍娘娘被害死在本寺之中,慈恩寺罪责极大。陛下仁慈宽厚,却毫不怪责降罪,本寺僧众无不感恩戴德,日夜都想着将功补过。此次那妖贼若敢闯入寺内,老衲必定绝不再让他逃脱。” 齐雨蕉等人闻言大急,怎能甘心被慈恩寺吞了独食?当下纷纷毛遂自荐,信誓旦旦要协助镇守慈恩寺,将秦皇转世生擒活捉。 唐元宗龙颜大悦,一一批准,笑道:“罢了,今夜的主旨,是为百国使节设宴庆祝,共赏花灯,可别被这一只妖狐扫了大家的兴。等宴会结束,各位再带着她前往慈恩寺不迟。” 当下鼓乐大作,丝竹齐奏,霓裳美女翩翩起舞。百官谈笑风生,频频举杯互敬,道佛各门高手也纷纷坐了下来。 烟花绚烂,爆竹轰隆,乐舞百戏重新开始了。人潮欢呼阵阵,又恢复了热闹喜庆的气氛。 楚易此刻却再也无心观赏,霍然起身,道:“事不宜迟,乘着他们还没动身,我们先到慈恩寺潜伏下来。” 楚易抱着苏曼如,隐身匿形,和唐梦杳一齐朝东南疾掠。狂风扑面,鼓号声、音乐声、喧哗笑语……越来越淡,渐渐听不见了。 长安城南原本就不如城北繁华,今夜元宵灯会,百姓都潮水似地涌向安福门,城南反而更显冷清。 月光如霜雪,照得四下一片明亮。街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无数红灯笼沿街挂满了檐角,随风摇荡,蔚为壮观。 夜空湛蓝,大雁塔巍然矗立,远远望去,在漫漫灯海的衬托下,显得雄伟而又寂寞。 三人去势如电,转眼便越过了伽蓝殿,掠入大雁塔顶层。 方甫冲入塔室,楚易心头忽然一沉,大觉不妙,只听一个声音笑道:“楚公子,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眼前忽然金光大作,咻咻激响,楚易三人波光摇荡,瞬间显现出身形。几在同一瞬间,两股真气一左一右,迅雷急电似地朝他猛冲而来! 左面的真气锐利刚猛,当属金;右面的真气生生不息,当属木,强沛已极,都已臻散仙之境! 楚易大凛,蓦地大喝一声,下意识地将唐梦杳、苏曼如二女往身后一推,旋身飞起一脚,与右面那道真气撞了个正着。 嘭! 光芒爆舞,楚易右脚几乎震痹,只觉一股气浪冲入足少阳胆经,滔滔奔走,将他掀得翻身飞起。 楚易灵光霍闪,乘势陀螺似地急速飞旋,将那股外来木属真气瞬间引入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等火属经脉。五行木生火,体内轰然一热,真气汹汹席卷,直冲双掌。 轰! 赤光怒舞,两道太乙离火刀破掌冲出,霎时间与左面那道金属真气迎面相击,眼前登时荡开巨大的光漪。 楚易喉中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翻身朝后疾退。 那人惊咦一声,喝彩道:“好一个借花献佛!” 原来这电光石火间,楚易竟鬼使神差地使出《五行谱》中五行相化的秘诀。虽然只不过是最基本的借气相生,并没能将那木属真气化为自己体内真气,运用也尚谈不上纯熟,但发挥出的威力却已颇为惊人。 楚易略一踉跄,翻身立定,心中又惊又疑。定睛望去,只见塔室内站了一男一女两个道人。 那道士花白胡子,落拓不羁,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打了许多补丁;斜背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笑容满面,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 右面的道姑白发如雪,但肌肤却晶莹如玉,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纪。姿容秀丽,翠衣鼓舞,左手托着一面金光闪闪的石印,右手反握着一柄青黑色的木剑,仪态温雅而沉静。 “师尊!”唐梦杳又惊又喜,泪水登时夺眶而出,上前跪倒,哽咽道,“徒儿不肖,没能完成师命,反倒连累师尊蒙受不白之冤……” “虞夫人!”楚易吃了一惊,想不到这美若天仙的道姑竟然是将近两百岁的道门第一女真。 她手中的金石玉印,想必就是上清派的镇山之宝七玉女印了,难怪竟能打破混沌珠的法力,将自己照出原形。 而那柄木剑,必定就是以太古东海的扶桑木树根所制的沉香剑了。 虞夫人凝视着唐梦杳,眼波中满是爱怜之意,摇了摇头,柔声道:“傻孩子,这是天定劫数,为师也无法避免,与你何干?” 那道士笑道:“唐丫头,你师尊没有怪责你,只是担心你和楚狂歌这魔门浪子搅在一起,坏了清誉名节。” 唐梦杳俏脸晕红,飞快地瞟了楚易一眼,低声道:“顾师叔,楚公子不是楚狂歌。若不是他一再援手相救,梦杳今日又怎能见到你们?” 楚易一震,肃然起敬,“原来前辈是青城派洗心道人顾鲸仙,难怪有如此神通!” 他心中陡然大宽,顾鲸仙与虞夫人都是颇具长者风范的道门名宿,就连萧太真临死之际,也让他找这二人相助。眼下正是将一切和盘托出,与他们化敌为友的良机! 顾鲸仙微笑道:“阁下身怀道魔两大散仙的元神,亦正亦邪,贫道是该称呼你楚天帝呢,还是李道兄?” 楚易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在下是楚天帝,还是李芝仪,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弥陀佛,想不到楚施主竟有如此慧根,善哉善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楚易一凛,回头望去,大悲方丈竟已领着峨眉慧慈师太、九华山法相、玉虚子、齐雨蕉等数十人,从旋梯处缓缓地走了上来。 众人神情各异,正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目中直欲喷出火来。 楚易心下大寒,暗呼糟糕。想不到自己慎之又慎,竟还是中了李思思的奸计! 这妖女必是料定自己便藏在安福门周围,所以故意当众说出将晏小仙送往慈恩寺,诱使自己抢先一步,自投罗网。 眼下这些人无一不是道佛顶尖高手,与李芝仪、楚狂歌或多或少都有点纠葛过节,生性又大多自私贪婪,倘若见宝起意,公报私仇,一齐围攻而上,自己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 楚易气怒交集,哈哈笑道:“冥顽不灵,助纣为虐。阿弥陀佛,想不到老和尚你竟如此没有慧根!善哉善哉!” 他身形一晃,正想冲出窗口,却被顾鲸仙抢身封了个正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楚公子佛偈还没打完,何必这么急着就走?” 人影闪动,神兵乱舞。霎时间,众人已将他团团围住。 大悲方丈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就算你能冲出这大雁塔,又能冲得出慈恩寺、冲得出长安城么?三教九流,天罗地网,楚施主,今夜你是插翅也难飞了。” 第七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 狂风鼓舞,月光斜斜照入塔室。 人影纷乱,神兵、法宝霓光闪耀,纵横交错地投射在楚易的护体气罩上,叮当脆响,激蹿起万千绚丽的光环。 唐梦杳大急,起身挡在楚易身前,叫道:“师尊,楚公子他不是坏人,你别抓他……顾师叔、大悲方丈,你们抓错人啦,李玄和李思思才是魔门妖类……” 她温柔淡雅,原本就不善言辞,情急之下,彷徨四顾,更不知该如何劝解才是。 楚易哈哈笑道:“唐仙子,多谢你为我辩解。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以为他们真是为了公理正义才来抓我吗?小心再说下去,你也变成了楚某的同谋啦!” 虞夫人蹙眉道:“梦杳,你快退下。此人虽曾救过你性命,但魔门中人奸狡多诈,焉知他救你是否别有所图呢?况且道魔不两立,我们又岂能因私而废公?” 齐雨蕉微微一笑道:“唐掌门,令师所言极是。这些日子,天下都在传言你与楚狂歌勾结谋反,亏得大家齐力为你辩白,才得以洗脱罪名。难道你现在要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唐梦杳置若罔闻,颤声道:“师尊,楚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他……他为了救梦杳,几次三番拼着性命也不要,我又岂能只顾自己名节,在这时舍他而去?” 群雄哄然,虞夫人脸色微变,低喝道:“荒唐!还不快退下!”右手一抖,沉香剑嗡嗡轻震,碧光破舞而出。 楚易心中大暖,朗声道:“唐仙子,你有这番心意就足够啦。楚某能认识你,实是三生之幸!”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不仅要做同命鸳鸯,还已经缘定三生了呢!难怪拼着性命、名节不要,也要袒护情郎啦。” 唐梦杳又羞又急,脸颊红得像火,泪珠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她对师尊素来言听计从,极为崇敬,被她这般呵斥,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失望,想要退走开来,但看见楚易孤身独立,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如绞的疼痛,竟怎么也迈不开步来。 正当此时,忽听号角呜鸣,金锣铿然,塔下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过不片刻,果见唐元宗、李思思等人在众随从的簇拥下,沿着旋梯慢慢地走上了塔顶。 众人齐呼万岁,但生怕楚易乘隙溜走,姿势不变,就连视线也不敢移转开来。 瞧见楚易身陷重围,李思思妙目一亮,嘴角勾起惊喜而得意的微笑,嫣然道:“七哥,你瞧清楚了,那日绑架你和伍娘娘的,就是这妖贼吗?可别冤枉了好人。” 那“李玄”拍掌笑道:“就是他了!陛下,这妖贼化做灰,臣弟也认得!” 楚易怒火上冲,化为狂放豪勇之气,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血口喷人,贼喊捉贼!李思思,你以为设下这陷阱,便能颠倒黑白,诱使我们自相残杀吗?嘿嘿,就算他们都被你蒙蔽,就算天下人都与我为敌,难道便能擒得住我吗?” 李思思“咦”了一声,格格笑道:“陛下,孤家身在深宫,足不出户,想不到这妖魔居然认得我,而且竟还如此抬举。唉,既然我有这等韬略计谋,陛下还不快封我做大将军?” 众人一齐哈哈大笑。 “李玄”笑道,“负隅顽抗,还敢发困兽之吼?大悲方丈,将他的狐狸精姘头拉出来,他若再不投降,立即先将狐狸精打个魂飞魂散!”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大袖一挥,白光闪耀,晏小仙软绵绵地跌落在地。 她俏脸雪白,云鬓凌乱,妙目悲戚地凝视着楚易,泪光滢然,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仙妹!”楚易仿佛被当头重击,几难呼吸。 他蓦一敛神,怒火熊熊,心中暗自立誓: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仙妹离开此地!思绪急转,苦苦思忖应对之策。 唐元宗缓步上前,冷冷道:“妖孽,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众位神仙、菩萨,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塔室内人影闪烁,神兵乱舞,杀气凌厉纵横。 楚易心中大凛,纵声长啸,以快逾闪电之势矮身急冲,将晏小仙抄身抱起,右手早已顺势拔出天枢剑,碧光怒舞,罩如光球,向着窗口飞冲而去。 眼角扫处,他突然大愕,大悲方丈、虞夫人、顾鲸仙等数十人竟无一追来,反倒团团站在塔室的另一角,围得水泄不通。 再一细看,李思思、“李玄”竟然软绵绵地躺在群雄脚下,身上架满了各种神兵法宝,动也不动,显是霎时间被封住了周身经脉。 奇变陡生,楚易瞠目结舌,饶是他素来机变百出,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 唐梦杳、苏曼如二女更是睁大了妙目,又是惊愕,又是迷惘。 李思思惊怒交集地瞪着众人,娇叱道:“你们疯了吗?还不快放了我们,将那妖魔拿下!” 只听唐元宗淡淡道:“谁是妖魔,十九妹心底最为有数。朕说过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逃得过一时,便能逃得过一世吗?” 李思思俏脸陡然变色。那“李玄”更是脸色惨白,吓得牙关格格乱撞,先前的威风一扫而光。 楚易又惊又喜,拍掌笑道:“妙极妙极!原来陛下圣明,早已洞察一切。倒是让我白担心了一场!” 李思思眯起妙目,摇头颤声道:“陛下,你莫听信这妖人谗言陷害,挑拨离间!我身在深宫,潜心向道,又怎么会是什么妖魔?陛下,冤枉啊!”满脸楚楚哀怜的神情,珠泪纵横,泣不成声。 唐元宗沉声道:“好。你既自称冤枉,那朕就叫来证人,与你当面对质,免得日后有人冤枉朕听信谗言,骨肉相残。” 大悲方丈道:“阿弥陀佛,委屈两位女施主藏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出来啦。”从袖中取出一个洁白光滑的玉净瓶,轻轻一抖,光芒闪耀,掉出两个人来。 “仙妹!晴儿!”楚易陡然大震,惊喜欲爆。 那两人一个清丽绝世,一个纯真而又妖娆,笑靥如花,正喜悦地望着自己,赫然正是晏小仙与萧晚晴! 楚易忽然又是一凛,倘若这是晏小仙,那怀中之人又是谁?念头未已,只听那晏小仙格格笑道:“大哥,你抱着我的姑姑做什么?” “姑姑?”楚易大奇,低头望去,怀中的“晏小仙”波光摇荡,渐渐变做了另一张妖艳妩媚的容颜,吃了一惊,急忙将她放倒在地。 “大哥!”“楚郎!” 还未直起身,二女已经欢呼着扑入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软玉温香,耳鬓厮磨,那感觉如此熟悉而又甜蜜。像只隔了片刻,又像是隔了生生世世。 楚易悲喜交加,想要纵声大笑,却有热泪滑落脸颊。再也说不出话,只有用尽全身力气,恨不能将她们箍入体内,永不分离。 众人侧立旁观,或微笑,或鄙薄,或嫉恨,神情各异。 唐梦杳怔怔地瞧着,嘴角微笑,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离她咫尺之距,苏曼如经脉未解,软绵绵地靠在墙壁上,眉尖轻蹙,脸上忽然泛起一阵晕红,垂下眼睫。 李思思惊怒交加,绝望、恼恨……尽数涌上心头,突然格格大笑起来,“原来你们这两个妖女没死,竟藏到和尚庙来啦!难怪我遍寻长安,也找你们不着!” 晏小仙心情大好,吐了吐舌尖,格格笑道:“现在才想明白,不嫌太迟了吗?三个事后诸葛亮,抵不过一个臭皮匠。” 挽着楚易的臂膀,笑吟吟地凝视着他,道:“大哥,那夜你走了之后,这妖女派了丁六娘一干虾兵蟹将前来捉拿我们。幸好萧姐姐眼尖,一下便瞧出了她们的破绽,连夜逃出了齐王府……” 萧晚晴挽起楚易的另一边臂膀,微笑道:“我们在长安城里东躲西藏了几日,到处打探你的消息。后来发觉顶替回来的李玄并不是你,猜到你必是中了妖女的算计,晏妹妹心焦如焚,也不知哭了多少次呢……” 晏小仙“呸”了一声,笑道:“你哭得就比我少吗?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也不知抹过多少回眼泪啦!” 看着她们无视大庭广众,真情流露,楚易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动,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将二女往怀中一勒,在她们眼角各自温柔地亲了一口。 二女满脸飞红,嫣然一笑,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喜乐甜蜜。 萧晚晴续道:“眼看着仙佛大会越来越近,你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我们思前想后,终于打定了主意,与其苦苦守候,倒不如反客为主,反戈一击。于是连夜潜入了慈恩寺,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悲方丈……” 晏小仙道:“我们当时早已做好了必死之念,心想,倘若不成功,便成仁,只当是陪大哥殉葬啦。所幸大悲方丈深明大义,感到事态严重,于是又带着我们连夜入宫,禀告给皇上……” 李思思格格大笑道:“原来如此!陛下,你口口声声说骨肉情谊重于世间一切,可是竟然宁可听信两个妖女的谗言,也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妹子!” 唐元宗摇了摇头,沉声道:“朕所有兄弟姐妹之中,最为心疼信任的,就是你和七弟。想不到……想不到你们竟然欺朕最深!若不是朕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实在不愿相信发生的所有一切!” 他顿了顿,道:“当日朕听两位姑娘说完,根本不愿相信。于是请大悲方丈和顾道长将丁六娘与李慕唐抓来对质。想不到他们所招供的,竟比两位姑娘说得还多!” 楚易“啊”了一声,心想:难怪那丁六娘没来赴约,原来早被关在密牢之中了。 唐元宗道:“虽然如此,但朕还是不肯相信。听说楚公子和唐掌门被你所害,藏在华山之上,朕又请顾道长等人前往华山找寻,可惜仍一无所获。 “这些日子,朕辗转难眠,一直在想着你的事,多么希望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多么希望你还是朕那活泼单纯的妹子……可惜,事与愿违,你已经不再是朕认识的那个十九妹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痛惋伤,说到这里,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思思笑吟吟地只不说话,妙目中搀杂着愤恨、悲楚、凄凉、苦痛……诸多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悲方丈叹道:“阿弥陀佛。仙宜公主,皇上对你可谓仁至义尽,虽然证据确凿,却始终不忍动手。若不是你今夜自露破绽,逼迫‘九尾狐’乔装晏姑娘,引出楚公子,皇上只怕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萧晚晴嫣然道:“是啊,你知道那些番邦使者中,不少都是魔门眼线,所以故意逼迫‘九尾狐’当众演了一场好戏,将这位假的晏妹妹藏在慈恩寺,想引来楚郎,再借楚郎为饵,撩拨道佛各派自相残杀……” 晏小仙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眼下这慈恩寺周围,想必早已布满了魔门各派的妖孽,都想着乘着道佛两败俱伤的时候,再来收拾残局,抢夺轩辕六宝,但他们却没想到,最藏而不露的渔翁是你!” 萧晚晴微笑道:“可惜你忘了,皇上英明神武,又怎会容许你这般胡来?于是将计就计,骗过魔门耳目,在这里布下了个圈套,等着你自动钻进来……” “唉,毕竟你是水火之身,又有玉衡神剑,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晏小仙叹了口气,唱双簧似地接道,“若想不惊动外面的魔门伏兵而将你擒住,就只有委屈我大哥受点惊吓啦……咦,对了,你不是费尽心机抢了玉衡剑吗?怎的不见你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李思思此时似已完全平定下来,嫣然一笑,淡淡道:“倘若水火神兵在我身上,就凭你们也拿得住我吗?” 楚易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所有因果。心下大快,忍不住哈哈笑道:“李思思呀李思思,你自作聪明,不料却作茧自缚。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思思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柔声道:“傻瓜,你以为这样便算大获全胜了吗?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场呢。” 她秋波流转,瞟了窗外那黑漆漆的夜色一眼,悠然道:“小狐狸猜得不错,现在魔门各宗各派都潜伏在慈恩寺周围,只等我一个信号,便立即冲进来分一杯羹。倘若看不着我的信号,又见不到我从这里出去,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样呢?” 晏小仙抿嘴笑道:“你放心,你能让我姑姑变做我的模样,难道我就不能让她变做你的模样吗?‘九尾狐’千变万化,你猜猜外面的妖魔能不能辨认得出呢?” 她又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呢,就只有委屈委屈,暂且扮作我姑姑,到九重地牢里待上一夜。至于明日要不要被当作祭礼,那便要看皇上念不念手足之情啦。” 李思思脸色微变,忍不住朝唐元宗瞟去。 唐元宗视若不见,朗声道:“众位神仙、菩萨,朕办这仙佛大会,原意就是要弘扬正气,诛邪伏魔。这些妖孽既然敢送上门来,那便不必和他们客气了。无论是今夜也好,明日也罢,只要出现一个妖魔,就杀他一个;出现两个妖魔,就杀他一双,直至将我大唐恢复为清平世界!诸位的功德,朕将谨记于心,天下百姓也必当谨志不忘!” 群雄齐声道:“陛下客气了。降妖伏魔,乃我辈本分。原当如此!” 唐元宗转过身,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楚易,微笑道:“楚公子,此次大劫,多亏你们及早发现,一力斡旋,不但帮朕整肃朝纲,除掉了许多奸邪妖佞;还联合起道佛各派,团结对外。你这齐王做得非常之好,可谓朕的左臂右膀,居功甚伟。依朕看,这王爷之位,还是由你继续坐下去吧。” 晏小仙“啊”的一声,和萧晚晴对望一眼,又惊又喜。 虽然她们对荣华富贵毫不在意,但由皇帝亲赐王爷之位,实是至高殊荣,忍不住大感得意。 楚易也大感突兀,愕然道:“这个……陛下,我……” 唐元宗笑道:“朕意已决,你就不必推脱了。当日上天派你参加齐王府夜宴,救朕一命,又让你乔装齐王,诛灭乱党,将国事治理得妥妥当当……可见你是我大唐的贵人福将,更与齐王有着化解不开的缘分。正所谓天意不可违,朕是天子,自然也当顺天行事。希望你能继续作朕的股肱,齐心协力,让天下大治,百姓安康。” 楚易心潮汹涌,想不到竟然弄假成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是接受呢,还是拒绝。 大悲方丈微笑道:“阿弥陀佛,皇上说得不错。上天择人而授任,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楚公子,你心地善良,智谋百出,既有治国安邦之才,又有降魔伏妖之能,若肯为天下人谋福,实是苍生之幸。” 听到“上天择人而授任,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句,楚易微微一震,心有戚戚,暗想:当日我进京赴考,为的就是施展抱负,治国安邦。眼下群魔窥视,危机四伏,责任旁不我贷。大不了等将来平定大劫之后,再功成身退便是…… 当下扬眉笑道:“陛下既如此恩遇赏识,楚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后誓当竭心尽力,不负重托!” 唐元宗哈哈大笑道:“妙极!朕失去了一个齐王,今日又得到了一个齐王。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御弟了!” 众太监、随从急忙跪下,高呼万岁,又恭贺齐王千岁。 晏小仙二女大喜,笑靥如花;顾鲸仙、虞夫人、唐梦杳等人亦纷纷微笑点头。 齐雨蕉、玉虚子等人却面面相觑,掩抑不住恼恨与失望之色。楚易一旦贵为王爷,他们便再难胁迫他交出轩辕六宝了,除非公然造反。 楚易瞧在眼里,微感好笑,旋即又想:这些人今日没有逼我交出轩辕诸宝,自相残杀,不过是知道魔门妖人围伺在外,迫于形势罢了。但若任由他们各怀鬼胎,又怎能齐心协力打败魔门?当务之急,是用尽一切方法,上下同心,众志成城…… 他当下咳嗽一声,道:“陛下,关于明日的仙佛大会,臣弟突然想到一个计策,不知是否可行?” 唐元宗笑道:“御弟机变百出,定是好计,快快说来。” 楚易道:“魔门群魔围集长安,就是想等着我们为轩辕六宝自相残杀,而后坐收渔利。只要臣弟不现身,道佛各派没有内讧,他们便不肯轻举妄动。因此,臣弟建议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轩辕六宝诱他们现身,让他们先斗个鱼死网破,然后咱们再兜出一张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唐元宗大感兴趣,道:“敢问如何用轩辕六宝诱他们现身?” 道佛群雄听到“轩辕六宝”四字,也登时竖起耳朵,凝神聆听。 楚易道:“陛下先放出风声,就说臣弟潜入慈恩寺解救晏小仙,已被道佛各派合力制服。陛下有意将轩辕六宝奖赏群雄,但僧多粥少,为公平起见,特将六宝设为国师之赏,谁能在明日的仙佛大会中称霸,谁便能成为大唐国师,将六宝收入囊中……” 唐元宗大喜,笑道:“妙计!如此一来,就不愁那些妖魔鬼怪不铆足了劲,跳出来斗个你死我活了!” 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道:“好一个画饼充饥,望梅止渴!陛下,你身为人主,可知失信于民的危害之大吗?如果在座的某一位浴血奋战,最后剿灭妖魔,成了国师,却偏偏拿不到轩辕六宝……哎呀,那可有趣得紧啦。” 齐雨蕉等人脸色登时微变。 楚易笑道:“李思思,你不必枉费心机,挑拨离间了。兵道诡诈,给敌人的自然当是假情报……” 目光一转,徐徐扫望着道佛群雄,一字字地道:“但楚某却可以在这大雁塔上,给各位立下重誓:谁能助我诛灭妖魔,平定大劫,封镇四灵二十八宿,等我楚易收齐六宝之日,定将《轩辕仙经》与他分享,如违此誓,必遭天谴,五雷轰顶,万世不得超脱!” 众人大震,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顾鲸仙蓦地喝了一声彩,哈哈笑道:“妙极!快人快语!不管你是楚狂歌也罢,李芝仪也好,都是一诺千金之人,顾鲸仙自当信你。” 上前与他猛一击掌,朗声道:“从今往后,凡是降妖伏魔事,顾某唯你马首是瞻!” 群雄哄然,当下杜采石、虞夫人、齐雨蕉等人也纷纷上前和他击掌为盟,个个精神抖擞,笑容满面,比之先前疑窦丛丛、暗含戒心的景象,实乃天壤之别。 晏小仙二女笑吟吟地站在楚易身边,相视而笑,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骄傲。 唐元宗也上前与他欣然击掌,笑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得此贤弟,朕可以高枕无忧啦!这里之事便交托给你,朕有些累了,回宫休寝。养足精神,明日等着看诸位齐心合力,诛灭妖魔!” 唐元宗在杜采石等人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返回兴庆宫。 李思思则被押入九重地牢,由大悲方丈高徒惠能、惠悟等严加看守,待到仙佛大会之后再审问玉衡剑与紫微星盘的下落。 楚易派人四处散播自己被擒的消息,又与道佛群雄仔细计议,定下明日的种种计划,务求用最小的代价,将魔门妖类一网打尽。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三更时分了。众人纷纷就地休息,或闭目养神,或打坐调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楚易伸了个懒腰,心情大松。 他转过头,瞥见苏曼如独自倚立窗口,白衣鼓舞,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心中登时又怦怦大跳起来。当下站起身,朝她走去。 苏曼如脸上微微一红,掉过头,装做没有瞧见他。 楚易笑嘻嘻地道:“苏仙子,现在你相信了吗?” 苏曼如眉尖轻蹙,低声道:“师尊虽然不是被楚狂歌害死,但他也逃脱不了责任。若不是师尊对他……对他始终难以忘情,又怎会被那一串念珠所蒙蔽?”眼圈一红,泪珠滢然欲滴。 楚易心旌摇荡,恨不能拥她入怀,伸手为她擦拭泪水,抚平她内心之创。 他眼角扫处,见晏小仙、萧晚晴并肩坐在墙角,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做贼心虚,急忙退开一步,咳嗽一声,道:“苏仙子你放心,令师是楚天帝至爱之人,无论是为他,还是为你,我定会全力以赴,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他转身招手,将萧晚晴二女召了过来,正色道:“晴儿,你还记得你师尊从楚天帝手中抢得的那一串念珠吗?” 萧晚晴瞟了苏曼如一眼,抿嘴微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师尊想念楚天帝的时候,常常会取出来,一边看,一边怔怔地掉泪……” 楚易道:“那你是否还记得她将这串念珠给了谁吗?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大悲方丈的叹息声:阿弥陀佛,萧姑娘在和楚王爷开玩笑呢。那串念珠很久以前就到了老衲手中,当时萧姑娘的爷爷多半还未出世,她又怎会见过呢? “在方丈手中?”楚易等人面面相觑,心中大凛,难道这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竟和拈花大师的死有着莫大干系? 大悲方丈叹道:“苏姑娘,你可知令师圆寂之前,为何要以指力在地上刻出‘大雁塔’三字吗?不是因为凶手和大雁塔有关,而是因为这塔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至死也不能放下。” 苏曼如惊疑不定,蹙眉道:“可否请方丈明示?” 大悲方丈徐徐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年拈花大师与你师祖云游中土时,曾住在敝寺之中。元宵十五,拈花大师在许愿树下与楚天帝初逢,从此情孽纠葛,挥斩不断。他们情正浓时,便常常在这大雁塔上幽会。因此对于两人来说,这大雁塔,实是此生永难淡忘之地……” 苏曼如秋波流转,凝视着壁上那行诗词,低声吟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那么这首词,也是他们从前相恋之时留下的了?” 大悲方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悲戚怅惘的神色,低声道:“这首词确是令师所刻。那夜……那夜和今晚倒有些相似,也是月圆之夜,这塔内也聚集了道佛各派的数十名顶尖高手,也都在彻夜等着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楚王爷,而是正值青年的楚天帝……” 楚易心中大凛,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个模糊的画面,圆月,高塔,歌声,血战……仿佛依稀记得,但又仿佛遗忘。 大悲方丈道:“那时楚天帝已经练就了太乙离火刀,短短数月之内,就杀了青城、龙虎、峨眉各派十七名仙级高手,威震天下,成了人人除之而后快的魔门太乙天帝。他到这大雁塔来,是为了见一个人。虽然他明知这里聚集了道佛各派的仇家,虽然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可他终于还是来了……” 苏曼如一颤,低声道:“那个人就是我师尊?” 大悲方丈点头道:“不错。天下人都说楚天帝堕入魔道,都是因为令师而起。当年楚天帝的父亲败露了魔门身份,被道佛各派围攻,令师迫于你师祖的命令,当众与楚天帝决裂,使他备受打击。后来他屡次三番要与令师重归言好,却都被你师祖阻挠。楚天帝原是至情至性之人,易走极端,见你师尊如此绝情,便自暴自弃,在魔道中越陷越深……” 见苏曼如神容黯然,欲语还休,楚易忙道:“方丈此言差矣。拈花大师若真这般绝情,也不会被宵小这般暗害了……”话音未落,被晏小仙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钻心裂肺,急忙住口。 大悲方丈道:“恰好那时楚天帝又得了太乙元真鼎,天下觊觎,道佛各派便开始怂恿慈航剑斋,以拈花大师为饵,在这大雁塔设下重围。那夜,我恰巧和令师一起,就在这塔尖楼室里。她脸色苍白,徘徊不定,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让她心烦意乱,微微颤栗…… “到了二更时分,楚天帝来了。他站在大雄宝殿的飞檐上,大声说道:‘雪莲花,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中秋节,我在这大雁塔里为你作的曲子?现在我已经想好填什么词啦。’说着,就大声地唱起来……” 大悲方丈抬起头,怔怔地凝望着那首词,低声读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离恨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偏又逢、梅子黄时雨,怎奈得,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鱼,一江春水,绵绵流向东海去……”他的声音低厚深沉,又从来不曾读过这些男情女爱的诗词,听来不免有些别扭。但众人却听得心潮激荡,莫名地一阵阵悲苦。 大悲方丈道:“埋伏四周的群雄纷纷冲了出来,狂风暴雨似地向他围攻。片刻间,楚天帝便受了好几处伤,但他竟似毫不在乎,一边躲闪抵挡,一边大声地唱着…… “拈花大师站在窗口,浑身颤抖,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泪珠纵横,嘴唇翕张,似乎想要呼喊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我心里好生担忧,生怕她突然冲出大雁塔,和楚天帝一起逃离,于是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楚天帝断断续续地唱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但却始终不肯逃走。拈花大师一边听,一边无声地哭着,伸出手,将这首词刻在了石壁上。每一笔每一画都刻得那么深,手指破了,鲜血一丝丝地流了下来,但她却毫无察觉……” 楚易凝神望去,果然瞧见石壁上有些淡淡的印迹,心中黯然。 晏小仙却忽然“哼”了一声,皱眉道:“她既然这么喜欢楚天帝,为什么不冲出去和他比翼双飞?刻在这石头上,又有什么用?让后人看着难受吗?”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苦涩,道:“拈花大师刻完这首词,一个人怔怔地看了半晌,外面的声音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突然低低地说了声:‘楚郎,楚郎,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而后转身飞冲,突然从窗口跳了出去。我以为她想要逃离,刚想追赶,却发觉她竟是头朝下,笔直地向地底坠落……” 众人失声低呼,萧晚晴叹道:“是了!她难违师命,又不忍心看着情郎在眼前惨死,所以宁可自杀,表明心迹。” 楚易微微一震,忽然想起先前道佛群雄团团围集,唐梦杳挺身而出,苦苦求劝的情景,当下转头朝她望去。 他只见黑暗中,那双妙目正温柔地凝视着自己,像两泓春水,闪闪动人。 他心中一震,仿佛突然被什么充盈住了胸肺,甜蜜、酸楚、疼痛,而又无法呼吸…… 第八章 树老无花僧白头 大雁塔内,月光如雪,众人默默地听着大悲方丈低声说着昔年往事,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月夜。 苏曼如神色恍惚,思潮起伏,忖道:师尊常说修道之人,最忌的便是情劫心魔。想不到她修行百余年,自己却始终渡不过这情之一劫!心中悲苦酸楚,眼圈忍不住又是一红。 大悲方丈摇头道:“老衲又怎知道拈花大师竟会突然寻死?眼看着她冲落塔下,心中大急,仓促间唯有抛出大悲钹,飞旋疾下,将她堪堪托起……” 众人听到“大悲钹”三字,神容都是微微一动。 此钹在佛门十四法器中名列第七,当年大悲方丈便是以此钹击败了魔门的雷霆大帝,威震天下。 大悲方丈道:“听见老衲惊呼,塔下激斗的道佛群雄都纷纷望了过来,楚天帝大惊失色,略一分神,登时被慈航师太等人的神器齐齐击中,鲜血狂喷,摔下大雄宝殿…… “大家齐声欢呼,以为便可将他就此拿住。岂料就在此时,斜下里突然冲出一条人影,夺过兀自在半空中飞旋的大悲钹,闪电似地将拈花大师制住,掠到鼓楼顶上,格格笑道:‘老尼姑,你再敢动楚郎一根寒毛,我就将你乖徒儿剁去双手双脚,再悄悄地卖到北曲青楼’……” 楚易心中一震,脱口道:“萧太真!” 大悲方丈叹了口气,道:“不错,来人正是萧天仙萧女施主。大家都全神贯注,谁也没发现她何时竟已经潜入了寺中。唉,她当时年纪轻轻,修为却已惊世骇俗,居然能将老衲的大钹强行夺下,自己却毫发无伤,难怪短短数年之后,便成了魔门中超一流的宗师人物。” 他顿了顿,续道:“老衲生怕她伤了拈花大师,不敢轻举妄动。慈航师太又惊又怒,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楚天帝大为焦急,叫道:‘太真,求你别弄伤了她!’也不知哪来气力,竟突然从人群中冲天掠起,朝她冲去…… “萧天仙尖笑道:‘楚郎,楚郎!这尼姑待你薄情寡义,你却甘心为她送死!好,我偏要伤她性命,看你救不救得了她!’说着,果真反手一掌拍在拈花大师的后心…… “拈花大师低吟一声,脸色瞬时雪白,但她竟像是毫无所觉,双眼只是痴痴地凝视着楚天帝,泪水滚滚地流了下来,嘴角竟挂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苏曼如咬着唇,眉尖紧蹙,指尖禁不住微微颤抖。 她虽知师尊与楚狂歌之间情孽深重,但从未听她说过任何往事,此时听说,心中难过至极。 大悲方丈续道:“还不等老衲有所行动,萧天仙已经挟着拈花大师朝西飞掠,和楚天帝一前一后,霎时间便冲出了百丈之距。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呼喊着御风追去。 “拈花大师是在老衲眼皮底下被萧天仙擒去的,就连师父传下的大悲钹也落到了她的手中,老衲心急如焚,唯有奋力急追。 “但萧天仙御风之术独步天下,少有人及。她飞行极快,过不多久,便将我们拉得越来越远。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除了老衲之外,便只有楚天帝、慈航师太、张宿张真人等寥寥数人,依旧勉强穷追其后……” 楚易当日曾亲眼见识过萧太真的御风之术,饶是他脚下踩了风火双轮,也追之不上,其飞行之快,可谓惊神骇鬼。心想:其他人倒也罢了,楚天帝重伤之下,竟然还能紧紧尾随不放,若不是心中爱煞了拈花大师,又怎能做得到?但他这般竭力强撑,终究不能持久…… 他的念头未已,却听大悲方丈道:“又追了小半时辰,楚天帝突然折转直下,朝南边飞掠而去。我们呆了一呆,只道他伤重难支,终于抛下拈花大师觅地自救。慈航师太犹豫了刹那,终于还是继续朝远处的萧天仙追去……” 萧晚晴却松了口气,叹道:“楚天帝总算醒悟过来啦。我师尊掳走拈花大师,固然有泄愤之心,但更主要乃是帮他脱困逃生。只要他保得性命,就算他找不着我师尊,师尊也会自行找上门去。”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道:“萧姑娘果然聪明。老衲愚钝,又追出数里,才忽然想到了此节,于是又掉头追随楚天帝而去。 “好在楚天帝虽然神功盖世,但毕竟受了重伤,飞行越来越慢。过了不久,老衲便重新赶了上来。老衲不愿打草惊蛇,隐匿身影,悄悄地尾随其后,始终保持了百丈之距。 “到了黎明时分,我们竟已越入了吐蕃境内。雪山皑皑,草原茫茫,朝阳刚刚从我们身后升起,照得天地间金灿灿一片…… “老衲自幼蜗居寺内,数十年未离开长安一步,从未见过这等壮丽美景,至今记忆犹新。但楚天帝却像是对此处极为熟悉,东穿西掠,在崇山峻岭间自如来去……” 楚易心中一动,插话道:“是了,他定是到阿尼玛卿山寻找萧天仙。” “不错。”大悲方丈点头道,“只可惜老衲随着他找遍了阿尼玛卿山上上下下,却始终没看到萧天仙的人影。 “楚天帝浑身血迹斑斑,神情狂乱,不住地怒吼呼啸,呐喊着拈花大师与萧天仙的名字,声音在雪峰间隆隆回荡,却听不见半句回应。 “到了黄昏,楚天帝终于绝望了,孑然站在雪峰崖顶,四下旁顾,眼中搀杂着恐惧、悲痛、悔恨诸多神色,身躯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竟突然坐倒在地,像孩子一样地失声痛哭起来……” 众人微微一愕,想不到桀骜不羁的楚狂歌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晏小仙握紧楚易的手,心中又是凄凉,又是甜蜜,暗想:天地茫茫,爱人生死难料,也难怪楚天帝会这么伤心。大哥,当日我赶回华山,四处也找不到你时,也是这般肝肠如绞,你可知道吗? 大悲方丈叹道:“阿弥陀佛,老衲生平从未瞧见一个七尺男儿哭得这般痛彻心扉,虽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心里仍起了怜悯之意。唉,我佛慈悲,他虽然杀孽深重,但既能对一个女子如此痴情,想来也不是冷血之人。 “老衲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一个女子脆声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男人这般哭哭啼啼,羞也不羞?’楚天帝失声叫道:‘太真!’猛地跳了起来,惊喜若狂。 “老衲循声望去,只见山崖上迎风站了一个波斯少女,金发碧眼,美得令人不敢逼视。楚天帝眼看不是萧天仙,大为失望,皱眉道:‘你是谁?是不是萧太真派你来的?’ “那波斯少女凝视着楚天帝,笑道:‘原来你也认识萧太真那妖女吗?那可再好不过啦!是了,你定是和我大哥一样,被那妖女迷得死去活来,是也不是?’……” 听到这里,慧慈师太、齐雨蕉等人微微变色,脱口道:“极光电母!” 极光电母雷明珠是魔门雷霆大帝雷缺的孪生妹妹,并称雷公电母,乃是波斯王族。 雷缺当年痴迷萧太真,为了她,甚至不惜以五雷大法轰击峨眉,一剑劈裂青城山舍赤壁,闹得轰轰烈烈,天下皆知。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众位猜得不错。这少女便是魔门的极光电母。老衲那时孤陋寡闻,也不知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来到阿尼玛卿山,乃是想要杀了萧天仙,断了雷帝的念想…… “楚天帝登时意兴阑珊,重新坐下,石头似地动也不动。电母却似乎觉得他颇为有趣,笑吟吟地不住撩他说话,他只不理会。 “楚天帝越是一言不发,电母便越发来了兴致,于是索性坐到他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仿佛不逼他说话誓不罢休。 “老衲藏在雪峰冰洞里,一心等来萧天仙,夺回大悲钹,救出拈花大师,因此也只好屏息敛神,静静守候…… “月亮升起来了,移过了中天,又朝着西边落下。眼看一夜将尽,萧天仙还是没来,楚天帝脸上惊怒恐惧越来越明显,电母笑道:‘呆子,我瞧她是不会来啦,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楚天帝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跳将起来,想要离开,身子一晃,突然向崖下翻身摔落。唉,他内伤极重,奔行了一日一夜,又在寒风中强撑了这么久,早已邪寒入骨,此时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了。 “电母吃了一惊,抄手将他抱住,笑道:‘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这么弱不禁风,真是笑煞人啦……’脸色忽然一变,失声道:‘哎呀,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大悲方丈声音低厚,语速不急不缓,却又不自觉地模仿着电母的少女语气,颇有些滑稽。 但众人此刻听得全神贯注,丝毫也没觉得好笑。 大悲方丈续道:“楚天帝不耐道:‘放开我……’仓促间伸手一推,阿弥陀佛,恰好推在了电母的胸脯上。电母又羞又恼,连耳根都红透了,板起脸嗔道:‘你再乱来,我就真将你抛下山去啦’” 众人大奇,心中均想:“那女魔头这样也不着恼,莫非她也喜欢上了楚狂歌?想不到楚狂歌不但是万人敌,更是万人迷,这般病恹恹、冷冰冰,竟也能将堂堂电母迷得七荤八素。” 大悲方丈道:“楚天帝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是寒毒已攻入心肺。电母满脸红晕,抱着他想要放下,又犹豫不决,瞥见老衲藏身的冰洞,眼睛一亮,突然飘然掠了过来。 “老衲大吃一惊,以为被她发现了。正想出洞,她已经抱着楚天帝冲入洞内,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背风的石壁下,一边为他输导真气,一边自言自语道:‘唉,我雷明珠生平杀人无数,今天却是头一遭救人,若传将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大悲方丈道:“老衲听到这句话,心中猛然一惊,这才知道她竟然就是极光电母。正自惊诧,又听她惊呼一声,抓起一个半寸来高的红玉小鼎,叫道:‘太乙元真鼎!你是楚狂歌?’ “电母眯起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天帝,笑吟吟地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神门第一风流浪子。啧啧,能引得萧太真和拈花为你寻死觅活,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想不到徒有虚名,不过如此。’ “楚天帝冷冷地看着她,也不回答。电母晃了晃手中的太乙元真鼎,笑道:‘我大哥对萧太真那妖女情深一往,可惜她毫不领情,偏生对你念念不忘。这下好啦,我杀了你,断了那妖女的念想,她就会回心转意,乖乖地和我大哥在一起啦。等他们洞房花烛之时,我自会用这宝鼎为你烧一炷香的。’ “说着,她从袖中翻出风雷电光轮,滚滚飞转,压在楚天帝的头顶泥丸宫上。老衲看她目中杀意大作,正踌躇是否要现身相救,她却又忽然格格笑道:‘你这人好生奇怪,到处欠下风流情债,对所有女人始乱终弃,却偏偏对一个尼姑如此着迷。不消说,适才哭哭啼啼,肯定又是为了她啦。是也不是?’ “她收起风雷电光轮,笑道:‘我心里可真有些好奇,那尼姑到底有什么好?竟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萧妖女在我大哥眼里是无价之宝,怎地到了你眼中,竟成了乌拉草?’ “楚天帝冷冷道:‘要杀就杀,啰嗦什么?’电母格格一笑,柔声说道:‘我现在改变主意啦。我不但不杀你,我还要让你忘了那尼姑,忘了萧妖女,忘了全天下的女人,只喜欢我,心甘情愿地变成我的奴隶……’ “楚天帝一愣,像是听到了天下最为可笑之事,哈哈狂笑道:‘楚某这些年为情所困,生不如死,早已是一介情奴。你若有妖法能让我忘了雪莲花,就算做你的奴隶,又有何妨!’ “电母脸上又是一红,吃吃笑道:‘萧妖女,小尼姑,还有那些蠢笨女人,如若知道她们的心上人成了本宫的男奴,只怕气得肺都要爆啦!’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血红色的圆丸,不由分说,塞入楚天帝的口中。 “楚天帝真气虚弱,无力反抗,不由自主地将那药丸吞了下去,咳嗽一声,又惊又怒,厉声道:‘妖女,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话没说完,脸色顿时变得潮红一片,呼吸浊重,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电母笑吟吟地看着他,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摩挲,柔声说道:‘这个药丸叫做千虫血鹿丹,据说是用一千种淫虫混合了北疆血鹿的精血制成的,你猜猜吃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话音未落,身上的衣裳突然尽数滑落在地…… 群雄听到千虫血鹿丹,脸上都露出古怪尴尬的神色,苏曼如众女更是晕红满脸。 此药据说是太古西海鹿女所创,流传数千年,是天下第一等的烈性春药,据说菩萨吃了也会立即还俗。 大悲方丈叹道:“阿弥陀佛,老衲那时年方而立,看到这番景象,心中之震撼狼狈实在难以名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继续隐身躲在洞角,紧紧闭上眼睛。为了防止危险突来而不自察,老衲不敢将双耳堵上,因此那喘息呻吟……诸多怪响,仍如洪水似地涌入耳中心底…… “正当老衲好不容易扫除杂念,静心入定之时,忽然听见洞外传来一声惊雷似的长啸,接着又听见萧天仙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雷缺,你再敢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就休怪我不客气啦!’” “雷霆大帝!” 众人悚然动容,想不到事情竟突然变得如此微妙,魔门五帝四母中的四个魔头居然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阿尼玛卿山! 虽知这已是久远的往事,但每个人的心仍是禁不住悬了起来,凝神聆听。 大悲方丈道:“老衲暗呼糟糕,楚天帝受了重伤,电母又心猿意马,所以我才能侥幸隐匿良久。但雷帝和萧天仙一旦进来,老衲就不知还能不能自保了。 “听到萧天仙的声音,楚天帝突然从迷狂中惊觉,低吼一声,想要翻身跃起,电母却闪电似地封住他的经脉,紧紧抱住,吃吃笑道:‘原来我大哥是找这妖女去啦!这就叫相请不如偶遇,萧妖女瞧见我们这样,只好死心塌地,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嫂子了。’ “话音刚落,萧天仙已经挟着拈花大师掠入洞中,瞧见楚天帝二人赤条条地纽缠在一起,二女登时惊叫一声,如遭电击,僵化似地动也不动…… “楚天帝悲怒焦急,偏偏却无从申辩。拈花大师怔怔地与他四目对望,满脸惊愕震骇,渐渐又变做伤心欲绝的神情,泪水不住地涌了出来。 “老衲在一旁瞧见,竟忍不住暗暗为他们感到难过。唉,四大皆空,世间万象不过是镜花水月,又何必自寻烦恼,不得解脱? “电母故意搂紧楚天帝,格格笑道:‘我还倒是闹洞房的来了呢,原来是萧姐姐。来得正好,不如坐下一起喝杯喜酒吧!’ “萧天仙满脸杀机,厉声笑道:‘小妖女,原来你们兄妹早已串谋好啦!哥哥故意一路纠缠,阻绊行程,妹妹则捷足先登,横刀夺爱……配合得真叫天衣无缝呢!’说着,忽然抛下拈花大师,朝电母全力猛攻……” 玉虚子“哼”了一声,冷笑道:“狗咬狗,一嘴毛。这四个魔头当日若拼个同归于尽,天下也不会平白多出这许多劫难了。可惜。” 楚易眉头微皱,刚想说话,萧晚晴已经嫣然一笑,淡淡道:“那也未必。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没了这些魔头,只怕也会有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兴风作浪,让四海不得安宁呢。” 玉虚子大怒,冷冷地扫了楚易一眼,面色铁青,不再说话。身边的青城道士也纷纷朝楚易等人怒目而视。 楚易微微一笑,不加理睬,但心底却隐隐地泛起一层忧虑:以利合者,必以利分。自己用轩辕六宝为饵,团结道门各派,究竟是明智呢,还是失策? 但眼下情势紧急,别无良策,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悲方丈置若罔闻,续道:“老衲忽然意识到,这是脱身救人的最佳良机了,稍纵即逝。于是毕集真气,猛地发出一声狮子吼…… “洞内狭窄,又出其不意,萧天仙、电母顿时被震得翻身跌倒。老衲乘机提起拈花大师,夺过萧天仙腰间的乾坤袋,冲出洞去…… “刚冲出冰洞,迎面便遇上了雷帝。他反应极快,几在同一瞬间便施展五雷大法,飞出缺列神兵,向老衲发起猛攻。老衲奋尽全力,侥幸冲逃而出,不敢有片刻停顿,朝东边飞掠……” 大悲方丈语气平淡舒缓,即便是回忆到这等紧张时刻,也浑无两样。 但众人却都能猜到在这“奋尽全力,侥幸冲逃而出”短短十字的背后,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生死激战。 大悲方丈道:“萧天仙与雷帝、电母的御风之术都已入天下超一流之境,老衲自知不如,况且又带着被萧天仙独门手法封闭经脉的拈花大师,速度更加减慢。不得已之下,老衲只好迂回折转,绕过几座雪峰,而后隐形朝西飞掠……” 晏小仙拍手笑道:“好一个南辕北辙、瞒天过海!他们多半料定方丈赶着逃回东土中原,又岂会料到大师竟声东击西,逃往西域?”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道:“晏姑娘谬赞了。老衲不能以佛法平妖,反要靠这等诡计逃脱,实是惭愧。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当景,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顿了顿,道:“老衲穿过吐蕃西境,而后北折而上,又取道回鹘,绕了一个大圈子,过了半个多月,方才和拈花大师一齐回到长安。 “回寺之后,老衲将此事向师父与慈航师太一一禀明,为免影响拈花大师清誉,他们将此事压下不提。老衲也就再未对别人说起。” 众人这才明白当日的一段恩怨插曲。想到他以一己之力,竟能救出拈花,从魔门三大帝、母的围追中安然逃脱,这份大智大勇,让人不由暗自叹服。 楚易点头道:“原来如此。萧天仙从楚天帝手中抢到的那串念珠多半就藏在那乾坤袋中,为方丈所得了?”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楚王爷一猜即中。老衲原要将那串念珠交还拈花大师,但她当时已对楚天帝意冷心灰,无意睹物伤情,说此物既与老衲有缘,还是转送给老衲为好。无奈之下,老衲只好暂时代为保管,锁在塔底密室之中。不想这一保管,便是数十年。” 他顿了顿,叹息道:“为了这串念珠,萧天仙数十年来屡屡潜入本寺,恨不得掘地三尺。雷帝为取悦萧天仙,也三番五次逼老衲交出,所以才会有当年一战……阿弥陀佛,世间痴人,寄情于物,竟如此迷途而不知返。” 苏曼如眉尖轻蹙,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徐徐道:“这么说来,这串念珠竟一直在方丈手中?当日也是方丈派人将它送还我师尊了?” 众人心头大凛,杀死拈花大师的凶手便是以这串念珠为信物,诱骗她出关接见,突施辣手……此人即便不是大悲方丈,只怕也与他有着极深的渊源! 大悲方丈摇了摇头,道:“出家人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返璞归真才得空门要义。拈花大师既然不愿看见这串念珠,可知她仍抛不开尘缘情孽,对楚天帝念念不忘。这些年来,老衲一直等着她参悟解脱,自行来取回。既然机缘未到,又岂能强人所难?” 苏曼如登时松了口大气,但又涌起几丝失望、惊疑之意,低声道:“既然如此,凶手又会是谁?难道天下竟有第三串一模一样的念珠?” 楚易心中一动,道:“方丈,那串念珠现在可否还在塔底密室?可否请你取出一观?” 大悲方丈点头道:“当然可以。此物原归拈花大师所有,她既已圆寂,老衲也当交还于苏仙子,一了夙愿。” 当下让一个沙弥前往塔底,传命守卫的弟子将念珠护送上来。 过不片刻,一个方脸和尚随着沙弥走上塔顶,低着头,脸色惨白,突然跪倒在地,颤声道:“小僧空明有过,请方丈惩处!” 楚易心中一凛,顿觉不妙。 大悲方丈大袖轻轻一拂,道:“有什么话,站起来再说。” 气浪扑面,空明和尚身子一晃,登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满脸羞惭懊恼,道:“小僧奉方丈之命,守卫塔底密室,但今日才忽然发现室中的那串念珠竟已不翼而飞……” 众人闻言哄然,苏曼如娇躯轻颤,脸色霎时雪白,从袖中取出一串红色的念珠,道:“大师仔细看看,是否就是这串念珠?” 空明和尚接过念珠看了几眼,大喜过望,颤声道:“正是!正是!这串念珠曾被小僧失手撞在青铁木鱼上,因此这颗玛瑙珠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决计不会有错!只是……只是它为何会到了女施主手中?” 齐雨蕉森然微笑道:“这就要问问你自己,还有大悲方丈了。”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议论纷纷。 大悲方丈面色微变,沉声道:“空明,你可记得上次瞧见这串念珠,是什么时候吗?之后可曾发生过什么不寻常之事?又或者可曾擅离职守?事关重大,仔细想想。” 空明想了片刻,失声道:“是了,太子遇刺那夜,小僧曾仔细检查过密室中存储之物,无一遗漏。将密室锁上不久,便传来太子被刺的消息,当时到处一片混乱,师兄弟们都在捉拿刺客……” 楚易一凛,截口道:“太子遇刺那夜?大师没有记错吗?” 空明斩钉截铁道:“决计不会有错。因为当时小僧恰好看见一个陌生人影从地道冲过,觉得有些不妙,便和几位师弟追了过去。但他速度极快,在地道里东拐西绕,很快便没了踪影。小僧寻他不着,这才重回密室大门守卫。此后十多天寺内人心惶惶,一直传言皇上要降罪我们,小僧无暇细察密室内存放之物,也没多想此事……” 听到此处,楚易已然胸有成竹,转头道:“方丈,苏仙子,倘若我猜得没错,盗走念珠的人,不是青帝,就是李思思!” 当下将那夜在慈恩寺邂逅青帝,以及后来被李思思困在华山,被迫与青帝生死激斗等事一一道出。 众人听说他无法动弹,竟能连挨青帝三刀重击,逼得他立誓终身不踏入中土,无不哗然,暗自却都有些将信将疑。 萧晚晴微笑道:“楚郎言下之意,是说李思思当日诱骗苏白石兄妹夜闯慈恩寺,并不仅仅是调虎离山,栽赃嫁祸那么简单?” 晏小仙妙目一亮,拍手道:“不错!李思思素来对轩辕六宝垂涎三尺,倘若知道天机剑在慈航剑斋,势必千方百计也要将其弄到手。她对萧太真、楚狂歌与拈花大师间的往事了如指掌,知道有了这串念珠,就如同有了打开拈花大师防线的敲门砖,所以故意乘着寺内群僧捉拿刺客之机,浑水摸鱼,盗走念珠!” 虞夫人摇了摇头,淡淡道:“拈花大师数十年来潜心,修为已臻化境。李思思虽然是水火神英,但至多也不过能与她战个平手,就算是突施暗算,又岂能仅用一招,便将她置于死地?” 齐雨蕉皱眉道:“既不是李思思,难道真是凌青云?是了,此人凶狂无情,睚眦必报,他与楚狂歌有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楚狂歌既死,倒大有可能杀了拈花大师以泄愤恨。”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已,都觉大有可能。 只有苏曼如脸色雪白,沉吟不语。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凌青帝虽然傲慢冷酷,修炼魔道,但仍不失为一个光明磊落之人,这等阴谋诡计,想必他还不屑为之。” 楚易微微一笑,道:“大家不必多加猜测了,横竖李思思已落在我们手中,是不是她,一问便知。” 众人哄然应是,想到天机剑与玉衡剑极有可能同时落到这妖女手中,更是蠢蠢欲动,恨不得立时问个究竟。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地奔上顶层,叫道:“方丈,张真人和苏少侠兄妹都已经找到了,果然被仙宜公主藏在三洞女冠观密室内。只是……只是张真人经脉俱断,又中了仙宜公主的独门蛊毒,性命垂危……” 话音未落,下面纷声嘈杂,几个和尚抬着个奄奄一息的紫衣老道走了上来,旁边跟着个冷峻挺秀的黄衣少年,还有一个俏丽可爱的黄衣少女,泪汪汪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四下打转,正是苏白石兄妹。 众人哄然,玉虚子、齐雨蕉等人与张宿素有过节,瞧见这番光景,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有些幸灾乐祸。 苏白石大步上前,拜倒在地,满脸懊恼自责之色,沉声道:“小子无知,当日被妖女蒙蔽利用,冒犯慈恩寺,乃至铸成大错,特请方丈发落。” 大悲方丈将他扶起,道:“阿弥陀佛,苏少侠也是救人心切,才被公主所蒙蔽,虽有过错,却情有可缘。倒是我们被妖魔奸计蒙蔽,险些累得张真人蒙冤惨死,实是愧疚之至。” 苏璎璎小嘴一扁,泪珠登时又簌簌掉落,顿足怒道:“那个妖女在哪儿?我要杀了她给舅舅报仇……” 话没说完,被苏白石瞪了一眼,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顿住不说,俏脸涨得通红。 顾鲸仙牵起她的手,道:“小侄女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去找那妖女讨个公道。”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在大悲方丈等人的带领下,经由塔底密道,一齐往地牢走去。 第九章 熊蹲豹踯争低昂 灯火跳跃,明灭不定,脚步声回荡不绝。 地道内幽深黑暗,但却收拾得颇为干净,无甚异味。一路行去,沿途守卫的僧众瞧见大悲方丈,纷纷稽首合十,避道让行。 慈恩寺的地牢深达九层,如迷宫似的四通八达,却只有一个出口。历来用于关押穷凶极恶的妖魔邪士,因而素有修罗地狱之称。 地牢通体由北疆罕有的玄冰混金铁制成,厚达四尺,坚韧无比,又有群僧逐层把守,可谓固若金汤。 楚易一边走,一边暗自与终南山下的秦陵地宫比较。相形之下,雄伟壮观或有不如,但论及坚固巧妙,丝毫不遑多让。 众人东折西转,穿过几个隐秘的暗门,到了一个密牢门前站定。 守在门外的惠能、惠悟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把铜钥,将六道巨大的混金铜锁逐一打开。 哐啷一声,沉重的牢门徐徐推开。 只见李思思周身被混金链所缚,一动不动地斜倚在草垫上,笑吟吟地望着众人,神色从容优雅,仿佛早已算准了他们必定会来此一趟。 苏璎璎眼圈一红,怒道:“妖女!快将解药交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啦!”用力一甩顾鲸仙的手,就想挣脱上前,却被他紧紧抓住。 李思思笑道:“小丫头,蛊毒非毒,无药可解。张真人是死是活,全在我一念之间。你若想他平安无事,还是对我客气些好。” 苏白石面色微变,正要说话,苏曼如取出那串念珠,冷冷道:“妖女,盗走这串念珠、谋害我师尊的凶手,究竟是不是你?” 李思思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拈花老尼出家几十年,还念念不忘男女情事,可谓死有余辜,怪得谁来?” “住口!” 苏曼如气怒已极,眼角扫处,见齐雨蕉等人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倒像是在一旁瞧热闹,心中更是悲苦愤怒,右手紧握拂尘,微微发颤,险些便欲挥手打出。 楚易踏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扬眉道:“李思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大势已去,不过是阶下之囚,何必如此冥顽不灵?若肯老老实实交代因果,解救张真人,将功补过,或许我们还能向陛下求情,饶你一条性命……” “饶我一条性命?”李思思柳眉一扬,突然格格大笑起来,“楚小子,多谢你这般宽宏大量。只可惜从你杀死我七哥的那一刻起,李思思早已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啦!” 灯光下,她笑得花枝乱颤,妙目中却泪光闪烁,又是悲愤恨怨,又是伤心凄苦,喘着气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只因未到伤心时。如今这世间还有什么可值得我留恋?既然生无可恋,注定要做一个孤魂野鬼,倒不如将这世间变做修罗地狱!” 轰隆! 话音方落,地道中突然炸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站在最外的几个和尚眼前一黑,登时翻身摔倒在地。 声浪滚滚,地动天摇。饶是楚易等人真气雄浑,亦被震得气血翻涌,呼吸不畅,心中均自骇然不解:朗朗月夜,怎么会突然响起如此雷霆? 正觉不妙,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在众人耳边哈哈狂笑道:“大悲老秃驴,别来无恙?本王的这一记五雷天火,比起你的佛门狮子吼来如何?” “雷缺!”虞夫人、齐雨蕉等人的脸色大变,几乎是一齐失声惊呼。 这声音雄浑刚猛,带着浓重生硬的番邦口音,赫然竟是魔门雷霆大帝!难怪竟能穿透九层地牢,历历在耳。 “雷缺?”楚易微微一震,眼见李思思笑吟吟的又是狂喜又是得意,灵光霍闪,所有的疑窦瞬间全都解开,失声道,“是了,杀死拈花大师的凶手是雷缺!”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呆住,旋即恍然大悟。 萧晚晴变色道:“不错!普天之下,只有雷缺的五雷天火堪可媲美太乙离火刀。拈花大师肌骨烧灼,经脉尽断,当是拜他所赐!” 雷缺对萧太真痴迷如狂,虽然数十年来死缠烂打,总被拒于千里之外,却始终痴心不改。 李思思必是摸准了雷缺的心思,盗出念珠,再交给他,怂恿其以此为饵,杀掉拈花,抢得天机剑,讨得萧太真的欢心。 以雷缺的莽直凶暴的性子,虽然不喜欢暗箭伤人,但只要能取悦萧太真,就算赴汤蹈火,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李思思格格大笑道:“楚郎果然聪明伶俐,难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化险为夷。只可惜一百个事后诸葛亮,也抵不过半个臭皮匠,更何况神门万千英豪?这次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要被斩个精光!” 话音方落,忽然听得号角激奏,鼓声轰鸣,接着又响起惊涛骇浪般的兽吼鸟鸣,夹杂着数之不尽的呐喊怪啸。隐隐夹杂着群僧惊呼惨叫声,此起彼伏。 顷刻间,上方呼声震天,尘土簌簌,整个地牢开始微微地震动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奔卷而来。 众人无不变色,难道魔门群妖真已沆瀣一气,联手发动了猛攻? 雷缺纵声狂笑道:“老秃驴、牛鼻子全都听好了,快快交出仙宜公主,还有那姓楚的小子,否则本王就将这里烧成焦炭!” 苏曼如的俏脸苍白如纸,气怒悲愤,娇躯忍不住微微发抖,突然叫道:“妖魔,还我师尊命来!”白影一闪,抓起李思思,向地道外冲去。 楚易失声道:“苏仙子小心!”生怕她有失,急忙抄足尾追其后。 群雄或记挂两人安危,或担心轩辕六宝被别人所夺,顾不得许多,也纷纷呼喊着追掠而出。 地牢出口甬道迤逦折转,通往伽蓝殿旁的空地。群雄接二连三地冲天掠出,落在大殿屋脊上。 还未站定,只觉狂风扑面刮来,夹杂着浓烈刺鼻的腥臭之气,令人几欲作呕。 晏小仙失声道:“那是什么?” 楚易放眼望去,只见漫天妖气乱舞,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云团,滚滚翻腾,狂潮似地急速逼近,伴随着一阵阵尖利嘈杂的嘶吼怪啸。 群雄凝神细望,森然大骇,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那些“乌云”赫然竟是成千上万的凶禽妖鸟集结而成! 号角凄烈,鼓声激奏,交织成妖邪而又急促的节奏,震得众人耳膜隐隐作痛,其他的噪声反倒听不分明了。 万千妖鸟竟似训练有素,随着号鼓激越的节奏,忽而盘旋聚结,忽而俯冲疾掠,变化万千。 号角陡然一变,与鼓声一直汹汹奔泻,群鸟怪啸尖鸣,成群结队地电冲而下,霎时间喷出无数炎火流焰。 咻咻咻!一道道红光流星雨似地破空呼啸,纵横飞舞,所落之处登时烈焰喷吐,黑烟滚滚直冒。 正值元宵佳节,各家各户原本就挂满了灯笼,被狂风一卷,火势蔓延更快,势如摧枯拉朽,房屋纷纷塌落。 四下远眺,满城火光冲天,轰鸣阵阵。 人群慌乱奔走,或自相践踏,或被吞没于火海,更有不少人被俯冲而下的妖鸟叼起,抓至半空重新丢下……惨呼悲鸣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原本繁华壮丽的京城,竟在霎时间变如修罗鬼域! 楚易又惊又怒,这烈火焚城的景象十几日前他便曾亲眼目睹,但那日不过是一只翼火蛇为害作乱,比起眼下数万凶禽争相肆虐的混乱景象,又有如天壤之别。 火光乱舞,映得群雄脸上一片通红,事起突然,人人目瞪口呆,均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连苏曼如一时也忘了为师报仇之事,怔怔地提着李思思,骇然观望。 这时,又听一个甜脆娇媚的声音格格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四海八荒来了许多好朋友,同庆仙佛大会,为何诸位不尽地主之谊,却反倒如此愁眉不展?”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绿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鼓楼之上,衣袂飘飘,一双蓝眸清澈如水,顾盼嫣然,说不出的甜美妖娆,令人望之神魂俱销。 萧晚晴失声道:“翩翩!” 这稚气未消而又风情万种的绿衣少女赫然正是与她并称“天仙三女”的萧翩翩。 翩翩秋波流转,瞟了萧晚晴一眼,又凝聚在楚易的脸上,眼中跳跃着仇恨悲怒的火焰,格格脆笑道:“师姐,你大仇得报,害死师尊,又委身当了师尊旧情人的妻妾,心中是不是快活得很哪?” 萧晚晴花容微变,闪过黯然悲伤之色,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楚易知她心底对萧太真始终颇感愧疚,当下上前将她素手紧紧握住,高声道:“翩翩姑娘,在下不是楚天帝,尊师也不是因我们而死,她临死之前,与楚天帝的恩恩怨怨也都一笔勾销,再无纠葛了。你若真的尊崇师父,就当照其遗愿,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话音未落,右前方又响起两个银铃般的笑声:“想不到楚天帝转世之后,风流不减,时刻挺身而出,甘当护花使者。这么怜香惜玉,难怪能老少通吃,师徒兼收呢……唉,却不知还记不记得我们这对怜香惜玉的姐妹情人呢?” 循声望去,天王殿的檐角上站了两个清甜娇媚的孪生姊妹,彩巾缠头,笑靥如花,身上挂满了金银玉石的饰物,叮当脆响。 这两个南蛮少女一个仰头吹奏着浅白色的月牙形兕角,一个笑吟吟地拍打着悬挂腰间的皮鼓,那诡异急促的号鼓声赫然便是她们发出。 想必就是人称“蛊乐喧阗、符兽双全”的浪穹公主姐妹了。 二女笑声未落,四周忽然响起排山倒海的怪吼呼啸,震天破云。 众人目光四扫,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发现慈恩寺远近的殿阁楼宇上,竟忽然冒出无数人影,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数千之众。 楚易凝神探扫,南极逍遥大帝、东海救苦天尊、北极老祖……赫然都在其列,各踞一方,虎视眈眈,将他们团团包围其间。 除了闭关修炼的金母、碧霞元君,以及行踪如飘萍的青帝、电母等人,魔门巨凶竟全都来齐了! 而反观己方,连日来,赶到京城参加仙佛大会的道佛各门群雄虽然也有数千人,却各自分散在长安城内。 慈恩寺内毕集的虽全是一流修真,但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百人,声势上大大不如魔门群妖。倘若现在发生恶战,胜算极低。 李思思秋波流转,格格娇笑道:“可惜呀,可惜,楚王爷,你的如意算盘打空啦,没挖成陷阱,反倒掉入了虎牙狼口。既然大家都来齐了,依我看,这仙佛大会不如提前到今晚举行吧。” “阿弥陀佛!”大悲方丈白眉紧锁,沉声道,“公主贵为大唐王室,这些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公主怎忍心引狼入室,涂炭生灵?” 李思思尚未应答,西面忽然响起雷鸣似地哈哈狂笑,“老秃驴,佛主不是说人生如无边苦海,四大皆空吗?既然如此,我们帮助这些受苦受难的可怜人早日超脱,岂不是功德无量的事?你又耳舌噪什么?” 说话之人身高九尺,金发碧眼,褐黄色的络腮胡子蓬乱已极,脸上一道血红的刀疤自眉心斜划至嘴角,随着笑容扭曲牵动,说不出的狰狞。 他昂首站在钟楼之上,睥睨自雄,凛凛如天神。每说一句话,身边铜钟便嗡嗡狂震,如闷雷滚滚。瞧那形貌,当是雷缺无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苏曼如悲怒上涌,胸脯急剧起伏,将李思思往地上一抛,正待冲掠而去,与他决一死战,却被楚易猛地抓住手腕,登时动弹不得。 她又气又急,眉尖一蹙,娇叱道:“放手!” 楚易铁箍似地紧抓不放,低声道:“仙子,敌人有备而来,人多势众,不可轻举妄动。等城内其他修真赶来后,再全力反攻不迟。” 他心中雪亮,知道魔门倾巢而出,目标不是皇帝,不是满城百姓,也不是为了解救李思思,不过是觊觎自己身上的轩辕六宝罢了。 他当下转身哈哈大笑道:“雷缺,枉你自负无敌天下,却只敢屠戮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想得到轩辕六宝吗?你不是想杀了楚天帝泄恨吗?只管冲着我来便是,何必与这些百姓为难?” 李思思柳眉一竖,格格大笑道:“想不到楚狂歌元神转世,竟附到菩萨身上啦,只可惜却是个过江的泥菩萨。楚小子,你害死我七哥,罪该万死,当日让你从华山上逃脱,那是贼老天不长眼,今夜你就没这么好运啦。别说救别人了,能像张宿老牛鼻子那样苟延残喘,半人半鬼,就算是积了八辈子的德了……” “妖女住口!”苏璎璎尖声大叫,再也按捺不住,青光一闪,不顾一切地拔剑刺入她的心窝,直没入柄。 众人失声惊呼,阻之不及。 李思思微微一颤,转过头惊讶地凝视着她,眼中闪过古怪复杂的神色,樱唇翕张,喘着气想要说话,却猛地咳出一口艳红的血,喷得她衣裳上斑斑点点,到处都是。 苏璎璎浑身颤抖,咬牙道:“你这歹毒狠辣的妖女才是死有余辜!只要你死了,我舅舅体内的蛊虫就不会发作,那些枉死的冤魂也就可以安息啦!”猛地抽出剑,鲜血激射。 李思思眉尖一蹙,又缓缓地舒展开来,晃了一晃,软绵绵地瘫倒而下,再也不动了。两颊潮红,眼波涣散,怔怔地望着群鸟纷飞的苍穹,嘴角兀自凝固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喜悦,又像是悲戚。 道魔群雄面面相觑,全都呆住了,想不到一代妖女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小丫头的剑下。 齐雨蕉等人心有不甘,纷纷抢身上前探查,但她真气全无,魂飞魄散,纵是扁鹊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想到伊人一死,再也无法追问出玉衡剑的下落,玉虚子等人沮丧愤怒,无不铁青着脸朝苏璎璎怒目而视,若不是自恃身份,早已破口大骂。 楚易对李思思虽然颇为恼恨,但此时亲眼见她香销玉殒,心中竟又涌起一丝莫名的酸疼难过。 但此时情势危急,他无暇多想,当下收敛心神,喝道:“尔等妖魔听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再执迷不悟,这妖女就是你们的榜样!” 雷缺眼中精光闪动,哈哈大笑道:“死到临头,还敢说大话!小子,本王的耐心有限得很,再不交出轩辕六宝,你就和这些草民一起陪葬吧!” 楚易喝道:“姓雷的,有胆就和我到城外斗个高下,你若能赢得了我,轩辕六宝双手奉上,若赢不了我,还是趁早滚回波斯去吧!” 他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雷缺一动手,自己便立即踏着风火轮冲出重围,将众妖魔引到空旷无人之地,再决一死战,以免殃及无辜。 浪穹姐妹中的妹妹惜玉一边敲着鼓,一边哧哧笑道:“楚王爷,你就别挖空心思耍什么激将计啦。想救满城百姓那也不难,只需老老实实地将轩辕六宝交出便是。否则等雷帝发起飙来,这些草芥蚁民连骨头也找不着啦……” 话音未落,道门群雄已经群情激愤,气势汹汹地怒骂道:“他奶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轩辕六宝也是你们这些妖魔拿得起的宝贝吗?” “尔等幺魔鼠辈,识相的就赶紧跪下求饶,否则等道爷发起飙来,你们连寒毛也找不着啦!” 翩翩眯起蓝眸,凝视着楚易,笑吟吟地道:“楚王爷,我知道你饱读圣贤书,心地纯良,和这些假惺惺的牛鼻子大为不同。况且,就算你不为天下人着想,却总不能不为这个人着想吧?她是生是死,长安是存是灭,可全都在你一念之间啦。” 说着,她素手轻轻一拍,侧身让开。几个天仙门的妖女提着一名中年村妇走到鼓楼台前,将她重重抛在地上。 火光红艳艳地照在她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众人,泪痕未干。花白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楚易脑中嗡的一响,身子微晃,当胸仿佛被重锤击中,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半晌,才听到自己嘶哑而变调的声音,颤抖着喊道:“娘!娘!” 那村妇陡然一震,失声叫道:“易儿!易儿,是你吗?” 众人大凛,才知这村妇竟然是他的母亲! 萧晚晴、晏小仙花容失色,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楚易的手臂,生怕他关心则乱,情急失控。 楚氏焦急地四处扫望,循声撞见他那完全陌生的脸容,“啊”地低呼,又是惊愕又是迷惘,蹙眉颤声道:“你……你真是易儿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的……怎的变成这个模样?” 楚易离家数月,一直想着能与母亲重逢,却不想会是在此时此境!强忍悲怒,颤声道:“娘,是我!是我……易儿不孝,没能早点将你接来,害你……害你落入这妖女手中……” 翩翩嫣然一笑,翻手取出六魄笛,滴溜溜地在那春葱似的指尖上旋转,柔声道:“楚王爷,百善孝为先。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大孝子,所以帮你将母亲接到京城,让你们母子团聚,共叙天伦。唉,你害死了我师尊,我却这般以德报怨,你该怎么谢我呢?” 玉笛飞转,碧光耀眼,轻轻地搭在楚氏的脖子边,只要稍一发力,后果可想而知。 楚易惊怒愤恨,脊梁骨寒飕飕的全是冷汗,戟指喝道,“萧翩翩!你若敢伤我娘一根寒毛,楚某发誓定将你碎尸万段!” 翩翩秋波流转,格格笑道:“令堂的性命操于你手,与我何干?只要你将轩辕六宝送了给我,再自行震断奇经八脉,我担保令堂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齐雨蕉神色微变,朗声道:“王爷万万不可听这妖女要挟!轩辕六宝一旦落入魔门手中,天下苍生必遭浩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之将亡,何以为家?” 玉虚子等人亦纷纷叫道:“不错!自古正邪不两立,毫无斡旋余地。王爷,切不可因私废公,以小失大!” 这些道理楚易何尝不懂?但眼见自己母亲命悬一线,早已方寸大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雷缺纵声狂笑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了自己飞天得道,又哪顾得了别人死活?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觊觎着轩辕六宝吗?真他奶奶的恶心!” 魔门群妖纷纷随之反唇相讥,势如鼎沸,登时将群雄声浪压了下去。 浪穹惜玉笑道:“楚王爷,实话告诉你吧,今夜除了我神门各宗万余精英之外,四海八荒的牛鬼蛇神、凶禽神兽也全都来啦,现在你看到的这些鸟群,不过是十之一二罢了……” 浪穹怜香放下兕角,笑着接道:“此外,吐蕃、大食、南诏等七国联军,也已经全线开拔,攻城略地,如果不出意外,不出七日便将兵临城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你本是楚天帝转世,又何必与这些虚伪小人同流合污,自取灭亡?” 说话间,二女的号鼓声越来越急促密集,果然有越来越多的怪鸟妖禽从远处飞来,遮天蔽月,呀呀嘶叫不绝于耳。 隆隆轰鸣声中,亦可听见此起彼伏的狮吼虎啸以及不知名的猛兽咆哮,犹如四面楚歌,排山倒海,越来越近。 群雄大凛,到了此刻,心底亦不由得涌起一丝怯意。 顾鲸仙大步上前,运足真气,高声叫道:“长安城内的各位道友高僧,眼下大敌当前,同仇敌忾,我们理应排除门户之见,齐心协力,斩妖除魔,共同度过这场大劫!” 他声音清亮雄浑,穿过轰鸣震响,远远地传了出去,历历清晰,满城回荡。 过不片刻,城内四处零落地响起回应声,叫道:“齐心协力,斩妖除魔!齐心协力,斩妖除魔!” 起初寥寥可数,但终于越来越多,此呼彼应,响彻云天。 叮的一声,玉虚子抽出天刑剑,抢身挡在楚易身前,扬眉喝道:“大家结成剑阵,护住楚王爷,切切不可让轩辕六宝落入妖人之手!” 群雄精神大振,纷纷纵声长啸,亮出神兵、法宝。光芒闪耀,剑气冲天,片刻间便结成了两仪剑阵,将楚易团团护在中央。 轰鸣阵阵,火光乱舞,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放眼望去,满城火光中闪现起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剑芒,犹如漫天星河,蔚为壮观。 楚易却恍然不觉,脑中一片迷乱。 数十丈外,母亲那惊惶迷惘而不知所措的脸颜,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地波荡开来,幻化为诸多悠远而纷扰的往事,在脑海里狂乱地交迭闪烁着……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从前母亲坐在灯光下,一边缝着衣裳,一边温柔地凝视着自己时,那含笑的眼睛;想起夕晖里,她背着木柴,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时,那瘦弱而又孤单的背影…… 想起烈日下,她低头站在水田里时,那弓一样弯着的腰;想起皎皎月光下,她蹲在河边浆洗衣裳时,那素白如雪的手…… 想起黑夜里,她背对着自己悄悄擦去的沾湿枕畔的泪水;想起在自己眼前,她永远温暖如阳光的笑脸…… 想起她听不懂自己的朗诵的诗文,却为自己如此骄傲;想起那天听说他乡试第一时她哭了;想起她说,孩子,有一天你要光宗耀祖,安邦治国……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这么多许久没有想起的往事,但却生平第一次触目惊心地发觉,细密的皱纹竟已爬上了母亲的眼角和额头,记忆中那温柔滑腻的手早已布满了老茧,就连曾经漆黑两鬓也已丝丝霜白…… 霎时间,五味交陈,感激、悲苦、怜爱、愤怒、恐惧……潮水似地涌入心头,像八面压迫的狂风,挤压得他越来越透不过气,令他迷乱、疼痛而窒息。 翩翩蓝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笑吟吟地道:“楚王爷,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神门各派给你一个展示孝心的机会,你可别错失啦。令堂是生是死,你快快定夺,大家的耐心可没我这么好。” 她素手轻轻一紧,六魄笛翠光闪耀,在楚氏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殷红的血痕,再送入半分,立即魄散魂销。 楚易胸肺悲怒欲爆,浑身微微发抖。难道自己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疼、最爱自己的人,在自己眼前这么死去吗? 比起她来,轩辕六宝算得了什么?长生不死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天下苍生加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几将崩溃,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嘶声大吼道:“住手!只要你放了我娘,要什么我都给你!” 四周瞬时宁静,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是中了定身术,动也不动,脸上或惊或喜,或骇或怒。万千目光全都凝聚在了楚易身上,只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来。 楚氏怔怔地凝视着楚易,过了片刻,眼中的惊恐迷惘渐渐散去,脸上重新漾起那熟悉的温柔的微笑,轻声道:“傻孩子,你八岁那年,娘上山砍柴跌伤了腿,你哭着说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娘,再不让娘受任何的苦……你还记得娘是怎么说的吗?” “孩儿记得。”楚易点着头,热泪夺眶,霎时间模糊了视线,“娘说只要我长大了像爹一样,做一个好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为国家尽力,为百姓谋福,就是对娘……就是对娘最好的报答……” 楚易心中酸楚如割,喉咙像被什么噎住了,剩下的话竟哽咽着说不出来。 楚氏微微一笑,柔声道:“好孩子,娘知道你绝不会让娘失望的。你变做别人也罢,当不当官也罢,只要你时时刻刻记着,要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娘就欢喜不尽啦!” 楚氏微笑地凝视着他,泪水滑落脸颊,眼波中又是喜悦,又是骄傲,低声道:“娘常常在想,也不知是娘修了几辈子的福分,菩萨才赐给我这么一个好孩子。只可惜天命注定,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啦。希望来生来世,我们还能是母子。”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粲然一笑,突然往前一扑,哧!六魄笛登时应声刺入咽喉,鲜血冲天激射…… “娘——”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当头仿佛被万千雷霆齐齐劈中,天旋地转,想要冲上前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似地移不开寸步;想要张口呐喊,却像哑了似地发不出半点声响,泪水却如洪水决堤,瞬间模糊了一切。 狂风呼啸,黑沉沉的天空中,群鸟呀呀盘旋,像是在欢呼,又像是悲泣。 众人惊愕莫名,始料不及,一时全都呆住了,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翩翩怔怔地握着六魄笛,满脸潮红,神色古怪,突然格格大笑起来,泪水涟涟涌出,“你害死了我师尊,如今我亲手杀了你娘,总算扯平啦!” 足尖一挑,将楚氏的尸身不偏不倚地踢飞到楚易身前,格格笑道:“还给你!现在你终于知道失去最敬爱的人,是什么滋味了吧?” 楚易缓缓地跪在母亲身边,周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着,什么也不能思想。想要伸手擦拭她身上的鲜血,但手指抖得如此厉害,竟像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大哥……”晏小仙、萧晚晴眼圈通红,欲言又止,泪水却一颗接一颗地落了下来。 饶是二女平素八面玲珑,能言善辩,到了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抚慰爱郎。 雷缺在一旁早已瞧得不耐,浓眉一扬,雷鸣似地喝道:“大家听好了:神门千秋大业,就在今宵。谁能杀死这姓楚的小子,夺到轩辕六宝,神门各宗便奉他为神帝,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有如此树!” 右手指处,轰隆震响,一道闪电当空劈落,登时将寺内一株千年巨树劈为两半,烈火熊熊烧蹿。 众人哗然,如梦初醒。 南极逍遥大帝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长笑道:“神门中兴,方某当仁不让。楚小子,纳命来!”第一个飞身冲起,朝楚易扑去。 群妖眼见楚易失魂落魄,心想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当下炸开锅似地轰然怒吼,争先恐后地围冲而来。 顾鲸仙喝道:“布阵!阴阳两仪,乾坤无极!” 嗖嗖嗖嗖!顷刻间剑气纵横,破风之声大作。青城、茅山众道士分别结成阴阳剑阵,穿梭疾转,整齐划一,形成一个太极图案。 佛门群僧则与别派修真镇守当中,分别组成最为常见的佛门四空阵与道门六合阵,将楚易上上下下护得水泄不通。 这三大阵法最为常见,可谓是万阵之源,道佛各派的许多独门阵法无不衍生于此,看似简单,实则变化无穷,威力更是惊人。 说时迟,那时快,逍遥大帝当先冲到,南斗六剑参差乱舞,如银河滔滔奔泻,气势万钧地轰入剑阵光幕。 嘭嘭!刺耳激响,气浪迸爆,几个道士闷哼一声,长剑震碎,口喷鲜血,弹身摔落屋顶,眼见是活不成了。 玉虚子大喝一声,立即又带着数个道士插身补上。剑阵光芒大盛,亦将逍遥大帝震得冲天掠起,溅起一缕淡淡的血丝。 几在同一瞬间,无数人影纷乱交错,从剑阵上空猛冲而下。 血肉横飞,惨叫不绝,霎时间,魔门中便有数十人被剑阵所杀,雨点般地纷纷坠落,被剑阵绞成肉泥。 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群妖士气如虹,前赴后继,在逍遥大帝、火曜天尊等各门魔魁的率领下,发动一轮又一轮潮水似地猛攻。 号角长吹,鼓声密奏。慈恩寺周围,漫天妖禽凶鸟也发狂似地盘旋猛冲,忽上忽下,席卷肆虐如狂风暴雨。 所到之处,炎风呼啸,火浪冲天,也不知有多少百姓葬身火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以及骨肉烧焦的恶臭,令人喘不过气来…… 第十章 雄豪猛焰烈烧空 寒风鼓卷,鲜血激射,光芒绚丽叠爆,晃得人睁不开眼来。人影憧憧,不断有残肢断体从剑阵中抛飞弹出,悲呼怪叫不绝于耳。 魔门各派从四面八方轮番猛攻,使尽浑身解数,都想抢在他人之前突破剑阵,杀死楚易,夺取六宝。 道佛各派则同仇敌忾,殊死抗斗。双方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士气,激斗愈酣,战况惨烈至极。 雷缺纵声狂笑道:“好一个旷世难逢的仙佛大会!一百年前的昆仑斗法,六十年前的峨眉论剑,看来都比不上今夜这场仙佛盛会啦!大悲老秃驴,你我比斗了百余年,都分不出个结果,不如乘着今夜来个了断,本王送你上西天,成正果!” 嘭!的一声,衣裳鼓裂,两道白光从他双袖冲天怒射而出,犹如两道厉电直破苍穹,陡然亮起刺目的光芒,照得天地皆白,万物如银。 “缺列!” 众人大凛,魔门群妖登时爆发起震天欢呼。 只听几记惊雷轰隆爆响,震耳欲聋,登时将喊声尽数盖过。 群鸟惊啼乱舞,冲天逃散,距离最近的十几只狮鹫更是被震得心胆俱裂,纷纷悲鸣摔落。 缺列双剑相传是远古金族大神石夷所制,分合自如,可以感应天地金属灵气,生雷电,动风雨,因而名列魔门十大神兵之首,威震天下。 雷缺衣裳猎猎鼓卷,真气飞旋,捏诀喝道:“风虎云龙,疾!” 叮—— 龙吟刺耳,双剑冲起漫天电芒,突然幻化为银龙、白虎的形状,一左一右,拖曳着炽烈的眩光,轰然电射而下。 群雄呼吸一窒,只觉得一股凌厉杀气如狂飙扑来,心下大骇,纷纷凝神聚气,奋力抵御。 只听哧哧激响,缺列剑芒尚隔了十余丈,两仪剑阵的气芒竟已被压得陡然收缩,登时有二十余人抵受不住,“哎呀”连声,长剑震飞脱手,跌坐在地。 大悲方丈叹道:“阿弥陀佛,雷天帝何必执迷不悟,苦苦相逼?” 大袖鼓舞,轰地冲起一道金光,层层翻涌,陡然合聚为一只巨大的掌形气光,冲天飞起。 “如来大手印!”这回轮到魔门众人失声惊呼了。 慈恩寺的如来大手印相传是当年释迦牟尼所创,经由唐三藏传入东土,被誉为佛门第一神兵。虽非有形之利器,却是天下气兵之冠,即使凌厉如楚狂歌的太乙离火刀,也远不能与之争锋。 只是这大手印杀气太重,有违佛门慈悲之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用。 数十年来,大悲方丈虽然几次与雷缺斗法,却从未使出,但此时情势危急,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嘭!呼声方起,缺列双剑已轰然撞上金光掌印,炽芒一闪,顿时激爆起冲天光浪。 众人眼前一花,气血翻涌,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依稀瞧见一圈巨大的紫红色光漪急速扩散,整个夜空瞬间变成了桃红色,脚下的大殿也随之猛烈地晃动起来。 接着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怒舞,光漪水波幻影似地荡漾飞扫。 所到之处炎风炽烈,围峙四周的僧众、妖人纷纷惊呼迭起,慌不迭逃散开来,稍有迟疑,登时被气浪扫中,浑身着火,惨呼抛飞。 当! 缺列双剑嗡嗡震动,蓦地冲天飞起,漫天红光登时收回,冲入如来大手印之中,金光暴涨。 雷缺雄躯一震,猛地朝后退了两步,喉中腥甜狂涌。大悲方丈却岿然不动,只是脸色也倏地雪白,旋即又渐渐恢复了血色。 道佛群雄大喜,知道这一回合是大悲方丈占了上风,齐声欢呼起来,有人叫道:“波斯老猴子,识相的快滚回花果山去吧!否则如来佛的五指山压将下来,你就化做猴泥肉酱啦!” 雷缺怒火上冲,硬生生将喷到口边的鲜血吞了下去,哈哈狂笑道:“如来大手印原来也不过如此!老秃驴,且看看你能不能挡得住本王的天雷地火!”口唇翕动,十指急剧地飞弹变化。 狂风呼啸,空中不知何时涌来了滚滚黑云,霎时间电闪雷鸣,漫天如银蛇乱舞。缺列眩光闪耀,急速螺旋飞转,直贯云层。 轰隆隆! 黑云中突然亮起十几道闪电,齐齐劈入缺列双剑之中,顿时鼓起一团刺球似的巨大白光,连剑带电当头冲下,犹如一根擎天银柱,瞬间贯入雷缺顶门! 众人哗然惊呼,这一下不啻于五雷轰顶,纵是铁人也被烧熔为浆! “天雷地火!”玉虚子、齐雨蕉等人的瞳孔却陡然收缩,心中齐齐蹿起一股怒火。 天雷地火脱胎于太古的神宵五雷,盖以神兵汲取雷电金灵,再导入经脉,达到天、人、剑三者合一,从而发挥出惊神泣鬼的威力。 只是此法在九大两伤法术中位列第二,对自身经脉的毁伤亦极为之大,少有不慎,甚至会被雷霆生生击毙。 昔年雷缺就是以此将青城山舍赤壁一剑劈为两半,令青城四大剑派蒙羞受耻,但也正因为那一战,他元气大伤,此后足足有十年不曾踏入中原。此时故技重施,显然已决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只见雷缺纵声狂吼,须发怒张,周身银光爆射,掌心张处,两团银白色的光球滚滚飞转,双手一甩,两个光球突然变回缺列神剑,光芒万丈,朝着大悲方丈怒射冲来。 咻咻! 破风激响,剑芒过处,四周的气旋突然蹿起无数火花,霎时间便冲爆起熊熊火焰,宛如两条火龙交错飞旋,咆哮怒卷……声势竟比先前狂猛了十倍有余! 惊呼、呐喊声中,大悲方丈双掌合十,猛地朝外推出,空中那只巨大的金光掌印轰然爆长,曲缩压下,就像如来佛的巨手一般,将两条火龙紧紧握住…… 只见大悲方丈微微一晃,须眉乱舞,皮肤如狂风中的水纹,波荡不绝,整张脸渐渐地涨成金紫色,但双掌却依旧如磐石似地动也不动。 雷缺碧眼幽光闪耀,脸上的疤痕随着笑容扭曲跳动,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身上的白光越来越强烈,滚滚飞舞,源源不断地冲入缺列双剑。 众人屏息凝神,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全都眨也不眨地聚焦在如来大手印上。 狂风声、火焰声、鸟鸣声、四处的悲呼惨叫……什么也听不见了,唯一能听见,便只有自己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心跳声。 嘭——乓!那金光巨手凹凸鼓舞,蓦地裂开无数缝隙,万道银光破射而出。 哧哧轻响,袈裟僧袍突然鼓裂,大悲方丈闷哼一声,双掌后撤,金光手印倏然炸散。 雷霆轰鸣,白光耀眼,缺列双剑呼啸冲下,擦着剑阵狂飙卷过,双双击入地底。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天摇地动,地面迅速龟裂,无数道红光紫焰从地缝喷射而出! 万千青砖炸飞迸碎,巨大的石板一块接一块地掀飞乱舞,四周的殿堂屋舍竟如纸糊泥捏的一般,瞬间崩塌,尘土滚滚。 道佛群雄只觉得脚下一空,惊呼连声,纷纷朝下跌落,剑阵霎时大乱,十几个真气稍弱的修真更是被气浪震得喷血跌飞,横死当场。 瓦木横飞,地火冲天,慈恩寺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众人惊呼奔走,狼狈至极,少有不慎,或被迸炸的石木砸中,骨折肉烂;或一脚踩空,掉入地缝,被烈火瞬间烧得焦糊。 “方丈!方丈!”眼见大悲方丈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众僧又是惊怒又是难过,纷纷为他输送真气。 顾鲸仙、虞夫人等人相顾骇然,万万没想到相隔不过短短十余年,雷缺的修为竟精进如斯,更没料到堂堂佛门第一人这么快便已落败,而且败得如此惨烈! 大悲方丈尚且挡不住两个回合,放眼天下,又有谁是他的敌手?一念及此,群雄心下无不大寒。 混乱中,只听雷缺兀自哈哈狂笑道:“老秃驴啊老秃驴,你也有今日!你也有今日!你也有……” 他一生中首次打败宿敌,心中狂喜如爆,颠来倒去都是这一句话,笑了十几声后,突然“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坐倒在地。 魔门群妖的欢呼声登时变调,齐齐惊呼。 齐雨蕉大喜,心道:“原来这厮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三教群雄中,他最忌惮的就是雷缺与大悲方丈,眼下两人斗得两败俱伤,正是拣便宜的大好良机。 正欲挺身而出,却听苏曼如颤声娇叱道:“妖魔休得猖狂!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音未落,玉虚子业已抢身冲起,厉喝道:“当年青城斗剑,胜负未分,今日你我便来做个了断!” 青光耀目,天刑惊虹电掣,朝着雷缺怒射而去。 齐雨蕉哪甘被他们抢去功劳,喝道:“雷老怪,舍赤壁之辱没齿难忘,今日齐某再来讨教一番。” 说着,飞身掠起,赤霄剑紫光激爆,宛如万道霞光,染红了半个夜空。 霎时间,当世道门两大散仙一左一右,齐齐杀到。 魔门群凶大哗,纷纷骂道:“他奶奶的,牛鼻子乘人之危,好生无耻!” 但骂归骂,除了雷霆门的数百名波斯妖人冲掠阻挡外,其他人则袖手旁观,不愿以身犯险。 苏曼如呆了一呆,心里大为踌躇。她虽对雷缺恨之入骨,但又觉得这般以三对一,胜之不武,纵然能为师尊报仇,也有损慈航剑斋之声誉。当下蓦一咬牙,顿足不前。 碧光电舞,赤霄如虹,两道淡青人影一闪而过。 数十名雷霆门弟子惨叫连声,人头飞舞,鲜血冲天激射,断线风筝似地朝下飘落。 雷缺盘腿而坐,抬起头,碧眼中凶光大作,笑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们这两个牛鼻子既要寻死,本王就成全你们!” 他双臂一振,仰头怒吼,数十道闪电骤然亮起,齐刷刷地劈入他的头顶,他陡然剧震,喷出一口血箭,周身再度鼓起炫目至极的炽烈银光。 嘭!嘭! 两股银光剑芒犹如流星追月,怒爆飞舞,不偏不倚与天刑、赤宵撞了个正着,空中顿时爆炸开绚丽夺目的重重光浪。 玉虚子、齐雨蕉身形一震,齐齐朝后飞退。 雷缺却只微微晃了一晃,哈哈狂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芒!天刑、赤霄号称道门十大神兵,依本王看,也不过用来砍柴杀鸡罢了!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天下第一神兵!” 他突然冲天飞起,周身光芒滚滚闪耀,指诀飞舞,缺列双剑如厉电纵横,银龙咆哮,朝着玉虚子、齐雨蕉狂风暴雨似地汹汹猛攻,竟杀得两人险象环生。 群妖欢呼迭起,叫道:“杀了牛鼻子!杀了牛鼻子!” 道佛群雄无不大骇。原以为那一记天雷地火已经耗尽他的真元,想不到余勇可嘉,竟仍能以一己之力击退两大散仙! 号角激越,鼓声密奏。 在浪穹姐妹的御使指挥之下,漫天的凶禽恶鸟呀呀怪叫,盘旋绕舞,纷纷飞冲上天,乌云似地围拢而来。 到了极高处,群鸟突然尖声怪叫着猛扑而下,势如狂飙,万千火球轰然怒射,仿佛流星密舞,雷霆万钧。 轰!轰! 爆炸迭起,气浪澎湃,长剑冲天震飞。 十几个道士、僧人猝不及防,登时烈火焚身,惨叫着满地打滚,四周立时又蹿起熊熊火焰。 周围众人想要上前将火扑灭,岂料被黑烟迎风一熏,鼻喉仿佛虫蚁噬咬,顿觉不妙,慌不迭地退散开来。 刚奔出几步,有如火焰烧心,痛不可抑,纷纷悲呼嘶吼,蜷曲在地,狂乱地抓挠着自己的咽喉,脸色黑紫扭曲,瞬间腐烂入骨,可怖至极。 顾鲸仙见那喷火怪鸟黑羽白爪,头上长着血红的肉瘤,突然醒过神来,失声叫道:“尸火鸟!大家屏住呼吸!” “总算牛鼻子还有些见识!”只听浪穹姐妹格格笑道,“这些南疆尸火鸟被封印了几千年,又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想必都饿得紧了,各位可千万别让它们碰着,否则只怕连做尸解仙的机会也没啦。” 众人无不大骇。 这种怪鸟相传是太古时代的南疆怪鸟,以尸体为食,凶残嗜杀,喷出的火焰猛烈无比,即便不能将人立即烧死,烧灼血肉后,亦可产生一种名曰炎尸火毒的黑烟,人畜一旦吸入,则蚀骨烂肉,必死无疑。 只是这种凶鸟早已被黄帝封镇在南荒,为何隔了数千年又会突然苏醒?难道与二十八宿解印有着某种关联吗? 一念及此,群雄心中更是大寒,当下背靠背紧紧团结一处,剑光密集飞舞,将空中不断射落的流火击散开来。 当是时,轰的一声巨响,寺院北墙突然坍塌,腥风大作,兽吼如狂,百余只猛兽一拥而入。 挨着墙角的十余名修真来不及招架,顷刻间便被兽群扑倒淹没,凄厉惨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 接着东墙、南墙……纷纷崩塌,烟尘滚滚,无数狮虎豺狼纷纷咆哮冲入,其中不乏见所未见的太古凶兽。 魔门众妖士气大振,纵声呼啸,趁势潮水似地席卷而来。 这些妖人也不知服了什么奇药,抑或使了什么妖法,竟似对炎尸火毒毫不畏惧,与这万千凶禽猛兽也仿佛颇有默契,彼此穿杂,并肩比翼,发动全方位的汹汹围攻。 顾鲸仙、虞夫人等人毕竟都是顶儿尖儿的散仙宗师,一生中遇见的大风大浪也不知有多少,遇变不惊,当下喝令弟子各就各位,拼死护住楚易与大悲方丈。 然而阵法讲究的便是四平八稳,意念合一。剑阵越大,威力固然越大,但也因此越难控制。 况且道佛各派又素来有隙,难保没有些私心。此时阵脚一乱,人心不齐,想要发挥出威力,谈何容易? 万鸟俯冲,群兽狂奔,人影纵横交错,杀声震天价响。顷刻间,两仪剑阵便被冲得大乱。 但见刀光、剑芒……缤纷闪耀,交映着熊熊火光,晃得人眼都花了。 血肉横飞四射,时而冲起一个哭号的人头,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立时被交错的气浪击爆如粉末。 在鼓乐声与血腥味的刺激下,兽群咆哮着冲击剑阵,前赴后继,势如疯狂。前方不断地有狮虎被挑飞,或被斩成数段。 群鸟四面八方轮番猛冲而下,被剑光扫中,陨石般地簌簌掉落,羽毛纷纷,尖鸣不绝。 偶有火弹冲破剑阵,登时火苗四起,黑烟弥漫,群雄惨叫连声,剑阵也随之溃乱。 风声、鼓号声、鸟鸣声、兽吼声、呐喊声、惨叫声、兵刃交接声……混杂在刺耳的轰鸣声里,震得人心烦气躁,什么也听不清了。 混战中,只有雷缺的狂笑声如滚滚惊雷,历历分明。 顾鲸仙抬头望去,透过密集的鸟群,依稀可以瞧见蓝黑色的夜空中,气浪横飞,眩光怒爆,雷缺三人如走马灯似的团团乱转,激斗正酣。 雷缺嬉笑怒骂,缺列双剑夭矫飞舞,恣意纵横,狂猛如闪电,如奔雷,又如银河汹汹奔泻,酣畅淋漓。 玉虚子、齐雨蕉二人被迫得连连狼狈飞退,满脸惊怒交集的神色,天刑、赤宵双剑的光芒亦被生生压住,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使出其他法宝的余暇也没有了。 顾鲸仙大凛,心道:雷老怪当真疯了!为了夺得轩辕六宝,竟不惜自毁经脉,将天雷地火激发至最高重。照此下去,玉虚子二人若不使出两伤法术激增真气,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一旦被这雷老怪腾出身来,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横下心来,忖道:罢了!事关天下苍生,就算以多攻少,胜之不武,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正待拔身冲天,与齐雨蕉二人一起围攻雷缺,却听右前方轰的一声震响,一道人影如狂飙突进,朝楚易冲去。所到之处光浪怒爆,青城众道惨叫连声,纷纷飞跌开来。 来者正是南极逍遥大帝。 顾鲸仙心下一沉,敌众我寡,顾此失彼,若被方太臻乘机抢走轩辕六宝,那可真叫万劫不复了! 他不容多想,清啸一声,洗心剑凌空画符,一道金光禁咒电射飞舞,顿时将逍遥大帝打得朝后退了几步。 他旋即高声叫道:“虞夫人,我来对付这魔头,楚王爷就交给你了!”抢身冲起,洗心剑光如水银泻地,天河滔滔,将方太臻重新挡在了剑阵之外。 逍遥大帝飘然躲闪,笑道:“顾老道,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何必再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 他折扇一抖,南斗六剑团团飞转,突然合为一柄巨大的光剑,大开大合,汹汹不绝地朝他攻去。 霜风怒啸,寒意彻骨,周围众人呼吸一窒,只听喀啦啦一阵脆响,身上竟已结起一层薄冰,迅速蔓延,心中骇异恐惧,还不等惊呼出声,便已冻结为雪人冰柱,动弹不得。 南斗六剑至阴至冷,一旦被其刺中,则全身血液结冰僵死,因此素有“南斗横斜天下寒”之谚。 此刻方太臻全力猛攻,更将其威力激发到极至。 冰晶乱舞,扑面如割,就连顾鲸仙身上亦罩起一重淡淡的白霜,他心下大凛,凝神激斗,不敢有丝毫怠慢。 当是时,除了法相、慧慈师太、杜采石、不空等人随行护卫皇帝之外,留守慈恩寺的道佛各门顶尖高手中,大悲方丈、张宿重伤昏迷,齐雨蕉、玉虚子完全落于下风,顾鲸仙也陷入苦斗…… 群龙无首,德高望重的散仙级高手就只剩下虞夫人一人了,各派纷纷听其号令,浴血奋战。 苦斗良久,眼见魔门妖众越来越多,凶兽妖鸟也杀之不尽,源源不绝,倒是始终不见己方援兵赶到,道佛群雄不由得渐渐绝望起来。 魔门群妖士气如虹,高歌猛进。 道佛群雄则节节败退,不断朝中间收缩。 虞夫人青裳鼓舞,从容不迫,始终不曾退却半步。沉香剑光横卷,如万壑松涛,风摇碧浪,群妖莫敢直攫其锋。 眼见两仪阵形重又渐转溃乱,虞夫人七玉女印金光卷扫,将俯冲而下的几只尸火鸟击为粉末,取出一面青色令旗,喝道:“大家各自为阵,相互援引,看我令旗变换位置,切切不可分散开来!” 群雄均知她善于布阵衍变之道,当下轰然应诺,且战且走,在各自门派师长的领导下,迅速组成独门阵法,将楚易等人重重护在中央,彼此之间却又两两相倚,分而不散。 如此一来顿收奇效。 众修真对本派阵法至为熟悉,与同门师兄弟之间配合更是娴熟默契,化整为零后反而威力陡增。在虞夫人手中青旗的统一指挥下,迅速穿插变位,幻化莫测,很快便巩固住了阵脚。 远远望去,道佛群雄犹如转轮一般团团飞转,时而纵横交叉,四面出击;时而收缩如铁桶,水泼不进。 饶是魔门群妖人多势重,猛禽凶兽围攻不穷,也始终不能突破分毫。 狂风扑来,腥臭刺鼻,满地尸体堆积,被人流、兽群踩得稀烂。 鲜血蜿蜒如河,汩汩地流入地缝,又被炽热的地气蒸腾为蒙蒙红雾,混合着青黑色的袅袅尸烟……一切宛如梦魇。 汹汹人流中,唯有楚易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只是呆呆地看着膝前母亲的尸体,宛如磐石,一动不动。 晏小仙、萧晚晴二女跪在他身边,心中又是悲楚又是难过,红着眼圈,默默地运气封合楚氏的伤口,将鲜血轻轻擦去。 月色下,火光里,母亲的容颜忽而白如霜雪,忽而艳如桃李,嘴角依旧凝结着淡淡的笑容,宁静安详,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 但这次,她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一念及此,楚易浑身一震,像是突然从梦魇中惊醒,胸中郁积的块垒霎时间迸化为撕裂绞扯的剧痛,狂潮巨浪似地涌向咽喉……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雷缺的一声大喝:“牛鼻子,都给我滚蛋吧!”缺列光芒爆涨,瞬间鼓起了十倍有余。 轰隆一声巨响,光浪鼓舞,天地皆白,赤霄、天刑双剑冲天飞起。 玉虚子、齐雨蕉齐齐闷哼一声,再也抵受不住,鲜血狂喷,翻身笔直摔落,嘭嘭连声,顿时将两座兀自火光熊熊的偏殿撞得坍塌下来。 群雄失声惊呼,想不到合当世两大散仙之力,竟仍不是他的对手! 只听雷缺哈哈狂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顾牛鼻子,你也一边凉快去吧!” 电光一闪,横空划过,缺列拖曳着滚滚银光,朝着顾鲸仙风驰电掣地怒射而去。 青城众道大骇,叫道:“师父小心!”待要相救,却已不及。 顾鲸仙心下一沉:“我命休矣!” 此时他与逍遥大帝神兵相抵,气光鼓舞,正自比拼真气,哪有余力抵挡这一剑?即便能腾身侥幸躲过,也必定被南斗六剑洞穿…… 说时迟那时快,苏曼如清叱一声,翩然冲起,护花铃叮当脆响,射出一道炫目白光,打在左边那柄缺列剑上。 就在同时,虞夫人的七玉女印金芒爆射,电光石火似地与右边的缺列剑撞了个正着。 嘭!气浪叠爆,石印、铜铃破云冲去。 缺列剑呛的一震,双双变线飞舞,擦着顾鲸仙的身子飞过,哧哧激响,衣裳登时被擦着火星,险些烧将起来。 苏曼如低吟一声,俏脸煞白,经脉震痹,翻身飘出十丈开外。 虞夫人亦微微一晃,气血翻涌,一时几连真气也运行不得,脸色微变,始知与他相去甚远。 雷缺大笑道:“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容你到五更?”缺列双剑陡然折转,风雷咆哮,再度朝顾鲸仙怒射而来。 顾鲸仙心中大凛,一时间再顾不得许多,猛地大喝一声,真气轰然鼓舞,硬生生将逍遥大帝震退开来。 众人惊呼声中,两人“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一齐朝后摔落。 当是时,楚易只觉悲痛、愤怒如狂潮汹涌,直灌脑顶,霎时间再难自抑,霍然起身,纵声振臂狂呼。 嘭的一声,衣裳迸裂,周身赤光轰然鼓舞。双臂振处,两道紫气滚滚飞旋,怒爆冲射,不偏不倚地撞上缺列双剑,当的一声,登时将之生生打飞! 他这一振臂几乎用尽全身气力,两道气浪余势未消,轰然交错,竟将猛冲而下的众妖鸟打得血肉模糊,惨叫摔飞。 楚易仰头长啸不止,怒吼声滚滚如雷,凄裂破云。原本俊秀英挺的脸容扭曲变形,杀气凌烈,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魔门群妖耳膜欲破,气血狂涌,距离他最近的十几人突然齐齐抱头惨叫,鲜血从七窍喷射而出,如癫如狂。 其他人面色大变,肝胆尽寒,纷纷不自觉地朝后飞退,攻势大乱。 就连那些围冲上前的凶兽也悲鸣怪吼,要么匍匐在地,要么团团乱转。 道佛群雄又惊又喜,士气大振,趁势反攻。剑光如银河乱舞,汹汹奔卷,顷刻间又杀了数十名来不及后撤的妖人,将顾鲸仙、齐雨蕉等人一一救回阵中。 群鸟惊飞,漫天盘旋,四周突然变得一片肃静,除了那袅袅不绝的怒吼回声。 一吼即罢,楚易悲痛少消,但心中的怒火却熊熊地燃烧起来。衣裳鼓舞,昂然傲立,目光冷冷地扫望着魔门群妖,自言自语似地一字字道:“娘,今日上元佳节,孩儿定要剥下这些妖魔的皮,做成万盏花灯,祭奠你在天之灵!” 第十一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 魔门中许多人都曾吃过李芝仪和楚狂歌的苦头,对那日楚易在华山顶上左右开弓、大开杀戒的情形更是记忆犹新。 适才听他雷霆怒吼,早已惧意大起,此时再被他森冷怨毒的目光这般一扫,寒毛直乍,不由自主地继续退避开去。 雷霆大帝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万盏花灯!楚狂歌呀,楚狂歌,你和拈花老淫尼之间的孽缘由元宵节起,不如就由元宵节终。今日雷某就送你到阴间和她团圆赏灯吧……” “妖魔住口!” 苏曼如听这仇人亵渎师尊,气得娇躯轻颤,恨不能拼死与他决一死战,偏偏经脉震痹,运气不得,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脸白如雪,泪珠滢然。 楚易怒火熊熊,踏前一步,森然道:“姓雷的,你和楚天帝的恩怨,今日便由我们两了断。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瞧见明天的太阳!” 晏小仙、萧晚晴二女脸色齐变,拉住他的衣襟,蹙眉道:“大哥……”欲言又止。 雷缺乃是魔门中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此时仗着两伤妖法,威力倍增,连败道佛三大绝顶高手,凶焰正炽,几近天下无敌。 楚易现在与他鏖战,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以他之绝顶聪明,若换了平时,未必会如此冒险。但此刻母亲新亡,悲恨交织,仇恨怒火早已压过了理智。 楚易眉尖一扬,冷冷道:“妹子、晴儿放心,自古邪不胜正,这魔头用奸计谋害拈花大师,杀了无数道佛英豪、无辜百姓,罪孽滔天。今日我若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天枢剑冲天飞舞,龙吟不绝,如碧虹横空,照得群雄须眉皆碧。 “天枢剑!”惊呼迭起。众人目不转睛,屏息凝视,心底又是羡妒又是敬畏。 雷缺眯起碧眼,精光闪动,闪过狂喜而又激动的神色,大笑道:“好一个狂妄无知的小子!将我碎尸万段?嘿嘿,你不过拣了现成便宜,吞并了楚狂歌和牛鼻子的元神,又狗运亨通收了轩辕五宝,就当自己是黄帝再世了吗?” 他脸色一沉,森然喝道:“别说是你,今天就算是黄帝亲临,本王也照杀不误!” 雷缺指诀轻弹,缺列双剑银光爆射,吞吐不定,气焰竟比天枢剑长了十倍有余。 群雄大凛,魔门妖众则喜色浮动,欢呼迭起。单从两人神兵气光相较,强弱悬殊,胜负已几注定。 二女俏脸苍白得没剩半分血色,又是担忧又是恐惧,想要劝阻,却知道此刻纵然舌绽莲花也毫无效果,倒不如缄口不语,以免分扰楚易心神。 她们对望了一眼,突然齐刷刷地闪过一个念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决计不活了。 既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们心中反倒平定下来。当下一齐松开手,柔声道:“大哥小心!” 楚易朝二女微一点头,心底怒火转化为汹汹斗志,冷笑道:“番邦老儿,夜郎自大,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楚某一介书生,的确没什么本事。不过杀鸡焉用牛刀?像你这等幺魔小丑,由我来收拾就够了!” 楚易说到最后一句时,周身真气鼓舞,冲天飞起,天枢剑大开大合,碧光滚滚怒爆,朝着雷缺急风暴雨似的猛攻而去。 大悲方丈沉声喝道:“楚王爷小心!雷帝吸收雷霆灵力,真气猛烈,不可与他硬拼……”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爆响,银光、绿芒冲天炸散,楚易翻身跌飞,直飘出数十丈外。 众人惊呼迭起,晏小仙诸女更是花容失色,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蹦将出来。 雷缺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口气这么大,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原来比那两个牛鼻子还不如!” 不等楚易缓过神来,御剑疾冲,雷霆反攻。 众人全都罢手不攻,纷纷仰头观望。漫天凶鸟呀呀怪叫,远远地盘旋飞舞,兽群亦呜鸣不前。 银光纵横,双剑气势如奔雷急电,震得楚易虎口酥麻,骨骼直欲裂散开来,心中大凛:这厮浸淫五行金道,眼下又借了雷电之力,真气之强猛,只怕业已超越地仙之境!五行金克木,我真气原已不逮,又用天枢剑与他相斗,那不是以己之短,击彼所长吗? 想明此节,适才的狂怒仇恨登时大减,迅速变得冷静下来,转念又想: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下雷老妖金灵之盛,无可匹敌。但他的‘天雷地火’伤人伤己,不能持久。既然不能力敌,倒不如利用火属法宝,与他周旋游斗,等他耗成了强弩之末,再全力反击! 楚易当下大喝一声,御剑震退左面飞剑,顺势从乾坤袋中抛出火族“明王盾”,抵挡住右面狂风也似地劈来的神剑。 嘭嘭连声,红光交迸,那赤铜宝盾竟被雷缺劈得裂开一个细微的口子,剑芒透入,楚易衣裳嗤嗤激响,登时碎裂开来。 众人惊叫声中,楚易却已踏着风火轮冲天掠起,两道紫芒回旋怒舞,又抛出火族的炼魔圈与离火神枪,朝着雷缺双双攻去,光芒激爆。 眼见楚易穿花舞蝶似地与雷缺周旋激战,法宝、神兵层出不穷,道佛群雄惊愕、羡妒之余,又觉得重新燃起了希望,纷纷为楚易呐喊助威。 雷缺脸上虽满不在乎,心底却是不胜骇异,轻敌之意尽消。 适才他接连击败道佛三大绝顶高手,狂性大发,原以为在百合之内便可将楚易彻底击溃。 想不到这小子潜力竟似深不可测,韧力极强。 兼之法宝、神兵数不胜数,奇功怪法花样无穷,好几次都已被他逼至绝境,却屡屡使出见所未见的奇功、宝物化险为夷,令他恨得牙根痒痒,肝肺欲炸,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当下凝神聚气,全力猛攻。缺列银光交迭爆闪,犹如蚕丝结茧,又似狂潮汹涌,将楚易笼罩在重重气光中,人影也瞧不见了。 缺列双剑名列魔门第一神兵,自是锋利无比,由雷缺使来,更是锐不可当。楚易火属神兵虽多,却难有匹敌,常常战不三合,便被打得迸裂卷刃,重新更换。 楚易心中暗凛:能与缺列争锋的,只有这天枢剑了,偏偏五行属木,被它所克…… 他蓦地一动:是了!五行木生火,我何不将天枢剑作为太乙离火刀的气媒呢? 一念及此,楚易精神大振,将天枢剑收回手心,紧紧握住,默念那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的“气兵两御诀”。 气随意转,火属真气滔滔不绝地输入剑中,剑身嗡嗡直震,几欲脱手冲出。 突然之间,只听得楚易纵声长啸,天枢剑碧光鼓舞,轰的一声,陡然爆涨为一道数十丈长的紫火气刀,竟将缺列双剑打得分散抛飞。 “气兵两御大法!”众人大哗,就连大悲方丈、玉虚子等人的脸上亦闪过愕然惊异的神色。 修真修炼到仙人级时,都可以气御兵,杀人于百尺之外。 其中盛名最著者,当属青城飞剑术,玉虚子曾以真气御使天刑,斩杀十里之外的妖魔,因此被称为天下第一飞剑。 但当今天下,却无一人能像楚易这般气兵两御,先以真气御使神兵,又以神兵激生气刀,两两相激,循环不已,将神兵与气刀的威力双双激增至最大。 这种气兵两御之术据说是黄帝所创,只是失传已有数千年,想不到今日竟又重现人间! 雷缺“咦”了一声,惊怒交迸,道:“好小子,果然有些能耐,难怪敢这般张狂!” 他的碧眼中杀机大作,喝道:“只可惜就算你再修炼千儿八百年,也不是本王的对手!”指诀变幻,疾念密语。 缺列双剑风驰电掣,如影随形,声势越来越狂猛凌厉。银光电舞,火花激窜,远远望去,倒像是漫天流星,蔚为壮观。 “气兵两御大法”极为高深,需全神贯注,少有分心,则威力顿减。 楚易一击成功,正自惊喜,气刀突然又缩减了大半,登时又被缺列双剑杀得应接不暇。 他仓促之下脚踏风火双轮,左冲右突,每次都堪堪从缺列银芒交错的空隙间穿过,有惊无险,直看得晏小仙诸女低呼不已。 楚易虽已研习了气兵两御大法一段时日,但毕竟是第一次学以致用,难免生疏。起初尚不能把握运气要领,太乙离火刀时长时短,时强时弱,极不稳定。 但到了数百合后,气刀与天枢剑合二为一,真气流畅,光焰冲天吞吐,越来越强猛凌后,渐渐地挥洒自如起来。 唐梦杳双颊晕红,妙目始终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空中的身影,心中石头方甫落下,立即又重新悬了起来,突突忐忑,大是紧张,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咫尺之外那双注视自己的目光。 眼见爱徒的手指神经质地绞扭着剑穗,时松时紧,虞夫人眉尖轻蹙,又想起今夜她不顾一切为楚易求情的情景,气恼、恚怒、忧虑、疼惜……登时翻江倒海似地涌入心头,五味交杂,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这十几年来,她对这小徒视如己出,一心栽培为茅山宗的下一任掌门,对她期望之大,远远超过了燕歌尘、李凝扇等得意门生,想不到她竟会为了一个男子患得患失,失态至此! 正自气恼,空中蓦地传来刺耳轰鸣,眩光耀目,群雄齐声欢呼起来。 原来楚易适才突然大举反击,太乙离火刀紫光爆舞,竟将雷缺打得连连飞退。 唐梦杳眼波闪耀,唇角登时漾开温柔而喜悦的笑容,俏脸竟似在一瞬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犹如春花怒放,让人望之意动神摇。 虞夫人心底陡然一震,这一瞬间竟像是认不出她来了。 唐梦杳向来恬静温柔,内向羞涩,绝少有这般忘情的时刻;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这些年来自己竟一直不曾了解吗? 一时间心乱如麻,走马灯似地闪过一些从未想过的念头。 人群中,只有虞夫人蹙眉沉吟,想着沉甸甸的心事,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夜空中那团团迸放的彩光气浪上,欢呼、惊叫、呐喊……交替响起,此起彼伏。 神兵乱舞,绚光重叠,楚易二人越斗越快,团团飞转,连人影也瞧不见了。 气浪震荡鼓舞,犹如炎风呼啸,所到之处树木断折,残垣崩塌,烟尘滚滚逸散。 众人纷纷避退开来,饶是如此,脸颊、肌肤仍被刮得热辣辣的烧疼,真气稍弱的,更被迫得胸闷气堵,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楚易体内积存了楚狂歌、李芝仪等人的真元,又得以修行上古诸法,真气之强绝不在雷缺等人之下,只是尚不知如何运用,临敌经验又不足,所以威力大打折扣。此时激战之下,遇强则强,潜力终于被雷缺一点点地激发出来。 虽然比之雷缺尚大有不如,但终于不再完全被压制于下风了。偶尔挥剑反击,气光舞转,酣畅淋漓,声势极之惊人,合着其他法宝一起使出,更将火属威力激增倍长。 道佛群雄大喜,助威呐喊声越来越响了。 雷缺生性桀骜嚣狂,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恶战,斗过多少仙佛神魔,从未服过谁,也从未有过半点怯惧。但此时面对这少年,竟像是渊停岳峙,深不可测。 斗得越久,对方真气非但没有半点衰竭之兆,反倒越来越强,源源不断。 他的心底禁不住第一次涌起森寒骇意:他奶奶的,这小子真元竟然如此充沛,难不成当真是黄帝转世吗?照这么打下去,千招之内也奈何他不得! 若换了平时,遇上这等难缠的对手,以他狂妄好胜的性子,哪怕斗上几天几夜,也誓要决出生死胜负。 然而今夜的终极目标乃是轩辕六宝,为免夜长梦多,速战速决才是上上之策。况且天雷地火对他经脉的毁伤极为之巨,至多只能再支撑小半时辰了。 当下思绪飞转,想方设法诱使楚易与他硬碰硬地比斗真气,务求毕其功于一役。奈何楚易偏不上当,依旧仗着神兵法宝之利,一味闪避游斗,耗他真气。 雷缺久攻不克,越来越郁怒狂躁,道佛群雄欢声雷动,听在耳中,更添烦乱羞怒,忍不住喝道:“他奶奶的,都给我住口!” 右手一弹,银光电舞,七颗混元霹雳珠朝着人群怒爆飞射。 轰隆炸响,群雄惊呼退开,几个道士避之不及,登时横死当场。火光冲舞,地上竟多了一个方圆十几丈的深坑。 楚易听见女子尖叫,心中一凛,生怕晏小仙诸女受伤,忍不住低头望去。心神一分,登时被缺列双剑一阵奔雷急电似的猛攻,逼得险象环生。 雷缺心念一动,登时有了主意,叫道:“楚小子,这些苍蝇嗡嗡乱叫,忒也聒噪烦人,本王先宰了他们,再和你清清静静地分个生死!” 说着,雷缺突然转身俯冲,双剑如银龙缠舞,朝着晏小仙、萧晚晴雷霆电射。 楚易又惊又怒,喝道:“无耻!”脚下风火双轮青光闪耀,风驰电掣地抢到他身边,气刀轰然怒卷,朝他拦腰扫去。 这一刀毕集全力,如风雷呼啸,声势极之惊人。 雷缺正中下怀,哈哈一笑:“来得正好!”缺列双剑银光乱舞,霎时间与太乙离火刀撞个正着。 嘭! 楚易双臂剧震,太乙离火刀陡然收缩,就连天枢剑也险些把握不住。 雷缺微微一晃,陡然后撤,缺列双剑交错飞旋,气浪如陀螺怒转。 楚易呼吸一窒,重心陡失,仿佛突然被吸入了一个巨大强猛的漩涡之中,连人带剑不由自主地朝前猛冲而去。 他心下一凛,索性奋起全身真气,挺剑朝前疾刺。脑中霍然闪过万千念头,想着如何借对方招架之力反震冲起,再如何连环反击…… 岂料前方竟似空空荡荡浑无阻挡,眼前一花,只听哧的一声,雷缺竟空门大开,避也不避,登时被气刀连着天枢剑当腹穿过,鲜血喷射,溅得楚易浑身都是。 众人哗然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连楚易也瞬时呆住,瞠目结舌,想不出堂堂雷霆大帝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下意识地想要抽剑飞退,却觉剑锋生根似的嵌在雷缺体内,纹丝不动。 他心中忽地一沉,顿觉不妙,只听萧晚晴失声叫道:“楚郎,快撒手弃剑!” 话音未落,天地陡亮,雷声滚滚,无数道闪电如银蛇狂舞,骤然劈入雷缺头顶泥丸宫。 雷缺双目一睁,纵声狂吼,周身银光爆舞,竟似瞬间涨大了数倍,宛如顶天立地的凛凛神魔,双手一翻,登时将楚易双肩琵琶骨紧紧扣住! 嗵的一声巨响,两人之间鼓起一团冲天眩光。 楚易全身一震,全身扑扑闷响,仿佛被撕裂为无数碎片,一时间剧痛欲死,莫说撒手撤退,竟连喊声也发不出来! “放开我大哥!” 晏小仙惊怒交加,和萧晚晴双双冲天掠起,不顾一切地想要援手相救,却被那鼓舞震荡的气浪拍得翻身飞跌开去。 虞夫人等人亦醒过神来,纷纷抢身冲起,魔门群妖则惊喜狂呼,迎面狙击,将他们重重阻挡在外。 雷缺碧眼圆睁,须发戟张,狞笑道:“小子,看你现在还能逃到哪儿去?还能使出什么法宝?今夜老子就算是经脉俱断,也要把你打成肉酱!” 说话间,两人之间的电光银芒越来越炽烈,虽然相隔不过咫尺,他的脸容竟模模糊糊瞧不真切了。 楚易被他紧紧扣住,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呼吸窒堵,周身欲爆。 仿佛突然跌入刀山火海,被千刀万剐,又被炙热的火浪四面八方地挤压撞击,越是奋力抵挡,越是气血翻涌,说不出的裂痛难忍。 这景况倒与那夜在华山顶上、被巨灵石所压时颇为相像。只是比起青帝,眼下的雷缺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青帝,楚易陡然一震,清醒了三分:那夜我之所以能侥幸脱身,吓退青帝,都是仗了“借力用力,五行相化”这八字真诀。弱不胜强,唯有借势而为。我现在若与雷老妖强行硬拼,必然凶多吉少…… 他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五行秘谱,又想起秦陵地宫中看过的《神霄五雷大法》,灵光霍闪,霎时间已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只是这法子太过凶险,浑无把握,少有不慎,七魂六魄立将被打散如云烟,万劫不复! 他思绪飞转,蓦一咬牙:罢了!横竖是死,倒不如以牙还牙,放手一搏! 他当下屏除杂念,凝神默念五雷法诀,突然大喝一声,将浑身真气尽数撤回丹田。 轰! 万千雷霆一齐破体冲入,势不可挡。 楚易眼前一黑,只觉得五脏百骸都被无数道凌厉狂猛的雷电劈成了粉末,全身不由自主地随着天枢剑剧烈震动起来。 众人失声惊呼,齐齐呆住,晏小仙诸女的芳心更是瞬间沉到谷底,泪水盈眶,樱唇颤动,却喊不出声来。 雷缺真气透过双手,滔滔不绝地劈入楚易体内,哈哈狂笑道:“楚狂歌,你始乱终弃,害得太真痛苦一世,今日总算也有这五雷轰顶的报应!本王要将你锉骨扬灰,让你再也不能转世害人!” 楚易强忍烧灼剧痛,急念法诀,蓦地纵声怒吼,丹田内真气狂涌,螺旋似地直冲手太阴肺经。劈入体内的雷电与雷缺真气受其导引,顿时也卷入其中。 电芒乱舞,蓝光闪耀,将楚易的骨骼、内脏照得清晰可见,夜色中望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人从下仰望,瞧得一清二楚。 只见万千银芒冲入他的手太阴肺经,汹汹折转,又冲入足少阴肾经,蓦地幻化为黑光真气,既而光芒叠闪,又涌入足厥阴肝经,化成滚滚碧光…… 顾鲸仙、玉虚子等道门散仙心中一震,几乎同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惊骇念头,失声叫道:“五行相化!” 话音未落,只听楚易大喝一声,碧光真气卷入手厥阴心包经,轰然鼓涨为一道刺目不可逼视的姹紫红光,穿过天枢剑,冲入雷缺体内…… 砰! 眩光炸射,震耳欲聋,众人眼前一花,气血乱涌,被鼓舞的气浪拍得踉跄飞跌。 混乱中,只听雷缺发出一声凄厉破云的狂呼,滚滚如雷,霎时间压过了所有惊呼呐喊,带着难以名状的恐惧、痛苦和愤怒…… 万鸟惊飞,群兽悲鸣。整个夜空突然变成妖艳的紫红色,火烧云四处飞涌。 群雄气息少定,凝神望去,只见团团霞彩的正中央,楚易衣袂鼓舞,流华溢彩,竟似毫发无伤,右手紧握天枢剑,紫光滚滚闪耀。 而咫尺之外,雷缺被剑芒横贯半空,浑身火焰高蹿,骨肉焦灼,发狂似地挣扎怒吼,宛如垂死困兽,却丝毫也挣脱不得。 萧晚晴、晏小仙又惊又喜,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泪珠涟涟滑落。 众人无不惊骇莫名,哑然无声,怎么也想不明白何以瞬息之间,楚易竟能转败为胜!难道……难道当真是依仗了五行相化的太古神法吗? 此法据说由上古神帝神农氏所创,且不论早已失传,要想练成此法,必须要五行兼备。莫非这小子竟然是数千年才得一见的五德之身? 唯有顾鲸仙、虞夫人等寥寥几个散仙隐约猜出了些许端倪。 楚易体内真气庞杂,五行皆有,但五行相化最艰难之处,尚不在于是否兼备了各种均衡而强沛的真气,而是如何获得第一推动力,让体内的真气良性循环起来。 否则少有差池,便可能五行相刑相克,经脉俱断,甚至有走火入魔、灰飞烟灭的危险。 以楚易目前的修为,自然无法单只依仗自己之力,推动五行真气相生相化。 因此他灵机一动,索性也学着雷缺,冒死施展神宵五雷大法,借此将劈入体内的雷电金灵全都导入自己的金属经脉,爆发为第一推动力。 而后再顺理成章地依照五行相生的顺序,将真气在经脉内循环激生,最终排山倒海似地涌入天枢剑,雷霆反攻。 这一击的威力,不啻于楚易、雷缺、漫天雷电……三者叠加的总和,真可谓惊天动地,神鬼难敌。 雷缺猝不及防之下,又岂能挡得住? 眼看着这不可一世的魔头威风尽失,被烈火活生生地烧灼折磨,楚易心下大快,故意仿照他先前的口气哈哈大笑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雷老怪,你引火烧身,自取灭亡,又怪得了谁?” 雷缺嘶声狂吼,但叫些什么却听不清楚。碧绿的眼珠凸出,恶狠狠地瞪着他,仇恨、愤怒、绝望、惊骇……全身已被火焰吞噬如骷髅焦骨,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道佛群雄哄然叫道:“楚王爷别和他啰嗦,直接宰了他就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老妖怪,为天下除害!” 楚易眼角扫处,见苏曼如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雷缺,愤怒难平,心中不由得一阵激荡,扬眉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雷老怪,去死吧!”气刀怒转,紫光爆舞。 雷缺厉声惨叫,火球似地冲天抛飞,轰然炸散。一代魔门大帝就此殒命! 缺列双剑叮当脆响,当空划过两道银弧,霎时化作楚易囊中之物。 群雄齐声欢呼,势如鼎沸,大感吐气扬眉。 魔门群妖又惊又怒,兀自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心底对楚易更是涌起森然畏惧之意。凶焰大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翩翩俏脸涨红,顿足怒道:“你们这些胆小鬼都愣着做什么?这姓楚的小子被五雷轰顶,现在也不过是打肿脸强充胖子罢啦!好!你们不敢动手,我来为我师尊报仇!” 说着,绿影一闪,第一个冲天掠起,青铜月牙铲呼呼怒转,朝楚易电射而去。 火曜天尊、北极老祖等人面面相觑,想到轩辕诸宝,稍一犹豫,贪婪很快又压倒了惊惧,纷纷横下心,喝道:“大家一齐动手,谁先杀了这小子,夺到轩辕六宝,谁就是神门天帝!” 号角激奏,鼓声密集,一时间神兵、法宝纵横飞舞,无数人怒吼着朝楚易围攻而去。猛兽、凶禽也潮水似的猛扑而来。 楚易手刃巨凶,悲喜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气澎然鼓舞,将密雨似的飞剑、神兵轰然击散。 正待大开杀戒,丹田突然剧痛如绞,眼前一黑,金星乱舞,险些从半空笔直摔落。 心中陡然大凛,暗呼不妙,知道自己已被五雷大法震伤经脉,至多只能再支撑一阵了。眼下敌众我寡,若不趁着余勇可贾,率领群雄斩灭妖魔,指不定还有什么变数。 当下再不迟疑,提气忍痛,纵声喝道:“各位高僧道友,大家齐心协力,平定大劫,胜负就在今夜一举!”率先杀入妖魔群中,气刀纵横,所向披靡。 道门群雄士气大振,在各自师长的引领下浴血激战,高歌猛进,杀得群魔狼狈退窜。不过片刻,便已渐渐扭转了局面。 楚易丹田、经脉火烧火燎,头痛欲裂,意识逐渐有些恍惚起来。咬牙强撑,气刀挥舞,又一气杀了数十名妖人,忽觉背后一凉,传来一声娇叱:“臭小子,还我师尊命来!” 楚易想也不想,转身挥剑,当的一声,将一个青铜月牙铲打得呼呼乱转,左手顺势一抓,登时将那人咽喉紧紧扼住。 他心中忽地一凛,觉得这情景颇为熟悉,定睛望去,那人俏脸涨紫,舌尖半吐,一双清澈蓝眸恨怒悲苦地瞪着自己,赫然正是萧翩翩。 楚易愣了一愣,蓦地想起那夜在华山之巅,自己被楚狂歌、李芝仪附体,也曾这么紧紧扼住她的脖颈,只是那日却是身不由己…… 楚易心中方甫一软,立即又想起自己母亲惨死在这妖女笛下,怒火登时腾地蹿了上来。 楚易杀机大作,悲声怒吼,正欲发力将其掐死,只听唐梦杳惶急的声音在耳畔叫道:“楚公子不可!你今夜杀的人已经太多啦……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妖魔,也当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修仙之路殊途同归,只要不违天理,便都是正道,道魔之分不在人兽之别,不在修炼之法,而在其心。像你这般贪婪嗜杀,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做逆天之事,和这些妖魔又有什么区别?” 楚易心中大震,像是当头棒喝,蓦地清醒过来。 这不是当时自己苦劝楚狂歌所说的那段话吗?想不到自己胎化易形之后,虽修为猛增,胸襟、见识竟反倒不如先前了! 又记起萧太真临死之际,曾嘱托自己接替天仙掌门之位,放过翩翩等妖女,带领她们改邪归正……心潮汹涌,杀意尽消,不由得松开手来。 萧翩翩“啊”的一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恨恨地瞪着他,俏脸酡然,想要说话,却猛烈咳嗽不已。 混乱中,忽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楚王爷,这妖女作恶多端,害死了令堂,又害得天下百姓遭此大劫,死有余辜,你为何不杀了她报仇雪恨?” 斜地里青光一闪,朝翩翩眉心射来。 “小心!”楚易一凛,下意识地将翩翩拽入怀中,翻身避开。 眼角扫处,见来人纤小俏丽,正是苏璎璎,楚易心中微微一宽,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姑娘放过她吧。” 苏璎璎小脸如罩寒霜,怒道:“你好糊涂!锄恶便是为善。和这些妖人,还有什么仁义可讲?哼,你下不了手,我来代劳便是!” 剑光飞舞,竟是穷追不舍。 萧翩翩被楚易搂在怀中,好闻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一时天旋地转,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嘭嘭乱跳起来,但旋即想到这是自己的杀师仇人,又是羞恼又是愤恨,奋力挣扎,叫道:“放开我!”偏偏周身绵软无力,挣脱不得。 当是时,四周的妖人又纷纷围冲而来,神兵交错,纵横乱舞。 楚易生怕苏璎璎被他们所伤,叫道:“苏姑娘,得罪了!”气刀反卷,将她长剑往里一拖,连人带剑拉入怀中,提着她冲天飞起。 苏璎璎“哎呀”一声,双手钩住他的脖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忽然秋波流转,哧哧笑道:“楚王爷,你倒怜香惜玉,这等关头还敢左拥右抱,也不怕人家吃醋吗?” 楚易心中陡然一沉,这笑靥、声音妖媚绝伦,与纯真秀丽的苏璎璎截然不同,竟像是……竟像是李思思复活重生! 未及反应,身上扑扑轻响,接连麻痹,霎时间已被她封住奇经八脉,再也动弹不得。 “果真是你!”楚易惊怒交迸,仿佛瞬间掉入无底冰渊,这手法竟与当日李思思制住自己时毫无两样! “不错,正是孤家。我舍不得你这薄情郎,所以只好借尸还魂来陪你啦。” “苏璎璎”格格一笑,百媚横生,“楚郎,多谢你帮我宰了雷缺这讨厌鬼,省了我好些气力。” 话音未落,楚易丹田内忽然胀痛如爆,疼不可遏。经脉一旦窒堵,那狂乱奔走的真气就像怒江冲堤,惊涛裂岸,直欲将他撕扯成万千碎片! 剧痛中,只见“苏璎璎”瞥了眼四面涌来的人群,嫣然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些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白白替我们做了嫁衣裳,唉,真是可怜。” 她雪白的手臂上突然凸现出一道紫光、一道黑芒,两两缠绕,直冲掌心。哧的一声,炽光乱舞,瞬间合为一柄三尺来长的蛇形交错剑,破掌飞出,光焰冲天吞吐。 “玉衡剑!” 众人失声惊呼,脸上或是惊羡,或是骇惧,目光如磁石附铁,难以移转。一时之间竟没人想到,为何这柄神剑居然会出现在苏璎璎的身上。 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玉衡剑上忽然爆射出万千霞光,当空飞舞波荡,蓦地化做一只像是孔雀,又像是巨雕的紫红怪鸟,展翅盘旋,尖啸如雷。 “朱雀!” 楚易迷迷糊糊中陡然一凛,那夜在华山顶上曾领教过这凶鸟的厉害,深达千尺的沉鱼渊尚且被它烤成涸谷,一旦任它发起飙来,整个长安城真要毁于一旦了! 念头未已,朱雀突然张开巨翼,尖叫着俯冲而下,轰的一声,万道火光喷薄而出,整个天地都化成了血红色…… 楚易眼前一红,周身仿佛突然爆炸开来,终于什么也意识不到了。 第十二章 去时雪满天山路 楚易昏昏沉沉,体内灼痛如烧,撕疼欲裂,像是死了,在刀山火海里煎熬着,又像是腾云驾雾,漂浮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色梦魇里。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似有冰凉的指尖撬开他的唇齿,一泓清泉流入口喉,直沁心脾,他的神智登时为之一醒。“啊”的一声,坐起身来。 四周洞壁森森,黑影憧憧。 洞口外,夜色凄迷,大雪纷扬,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夹带着野兽凄号,吹得他彻骨冰寒,鸡皮泛起。 他心下茫然,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处。 忽听身后一个娇脆的声音笑道:“楚郎放心,这里是天山雪岭,和长安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们就算是有通天眼、顺风耳,也找我们不到。” 只见右后方丈余开外,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俏生生地站着,左手提灯,右手举着一个宝蓝色的玉瓶,正笑吟吟地凝视着他。火光明灭,脸上如映红霞,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楚易奇道:“苏姑娘?” 正想问她为何到了天山,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又觉得那双眼波妖媚含情,勾人魂魄,与秀丽稚气的脸蛋殊不相符,在灯光下瞧来殊为诡异…… 元神寄体大法! 楚易心中一凛,霎时间,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如走马灯似地急速闪过,忽然想起她是谁了! 他一跃而起,喝道:“李思思,快从苏姑娘身体里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他丹田剧痛如绞,真气涣散,登时嘭地重重摔落在地,疼得眼冒金星,全身酥麻无力。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充什么护花使者?” “苏璎璎”扑哧一笑,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道:“傻瓜,没有五德之身,居然敢练五行相化大法,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你说说,现在这滋味好受不好受?” 楚易念力探扫,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发现经脉之内竟然空空荡荡,所有真气全都郁结到了丹田之中,混沌似地缠作一团。 他稍一运气,立即绞痛欲死,豆大的汗珠滚滚流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又惊又怒,喝道:“妖女!你施了什么妖法,忒也歹毒!” 李思思“呸”了一声,将那玉瓶收入怀中,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如此,孤家就不费尽心力拿这混天一炁珠救你啦,让你经脉俱断,魂飞魄散才好。” 她语笑嫣然,声音娇脆婉转,一举一动分明是苏璎璎,但眉眼间风情万种,一颦一笑又直可倾国倾城,让人神魂颠倒。 楚易咬牙道:“妖女,原来你当日留着苏璎璎不杀,早就计划好要利用她的肉身,做元神之寄体。” “你现在才想明白,不嫌太迟了吗?”李思思格格一笑,道:“这些年我急于修炼水火神英,伤了任督二脉,再加上当年曾被玉衡剑刺中玄窍,多少伤了元气,如果不换上一个肉身,迟早就要元神脱窍、尸解登仙了……” 她叹了口气,抚摩着“自己”的脸颊,悠然道:“幸好天不亡我,偏偏这时将苏丫头送到了我身边。这小姑娘虽然傻里傻气,谁想她竟然和孤家一样,也是至为罕见的水火双德之身……唉,天意使然,又怪得了谁?” 楚易强忍怒气,冷冷道:“所以你故意激怒她杀了你,顺势施展元神寄体大法,附到她的体内,让大家以为你当真死了,再无戒备。等到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了,再现出原形拣现成便宜……”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仍有些疑窦:即便李思思与苏璎璎的经脉极为相似,又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元神寄体,而不容苏璎璎有丝毫反抗之余地? 假使后者当时稍有挣扎、排斥,在场的众多散仙高手又怎会瞧不出来? 李思思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抿嘴微笑道:“小丫头早被我下了蛇蛊丹,就像操线木偶,任我摆布,自然不会有丝毫反抗。其实孤家原不想这么快就附到她的体内,但既已被你逼到绝境,也只有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 她顿了顿,狡黠的妙目中闪过得意之色,道:“好在我未雨绸缪,半个月前便已就打通了她任督二脉,又将玉衡剑藏入她的玄窍之中。否则又怎能在短短半个多时辰内融会贯通,发挥出八成威力,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听到此处,楚易才完全明白来龙去脉,难怪当时搜遍其身,也找不着玉衡剑。想到自己三番五次栽到这妖女手中,只觉得满嘴苦水,愤怒难平。 心下记挂晏小仙等人的安危,又不好明问,故意“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倒狡猾,知道魔门为了抢夺轩辕六宝,必无信义可言,索性来个鹬蚌相争,独食独吞。嘿嘿,只可惜你现在已是神魔共愤,众矢之的,就算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一日安宁……” “朱雀高飞,万物涂炭,就凭他们也挡得住孤家?” 李思思绕着他轻移莲步,笑吟吟地截口道:“若不是孤家只要轩辕六宝,对其他一切都没兴致,现在别说那些秃驴、牛鼻子的性命,就连龙椅帝位也是我的啦。” 楚易心下微微一宽,她既然急着脱身,想必未及痛下杀手,以晏小仙诸女的机智应变,当可无恙。 当下他一边与她敷衍,一边暗自强忍剧痛,意守丹田,只等她稍一走近,便全力反击。 李思思似是对他心思了如指掌,笑吟吟地道:“楚郎,你最好乖乖儿地别动。孤家好不容易才将你体内真气逼回气海,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切切不能妄动真气,否则五行相克,经脉俱断,就是神仙也难救啦。到时岂不让我心疼?” 楚易暗一运气,果然又疼得刺骨锥心,知她所言非虚,气极反笑道:“妖女,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必惺惺作态?嘿嘿,连巨灵石也压我不死,还怕你耍什么花样?” 他忽听不远处一个甜脆娇媚的声音冷笑道:“你放心,她决计舍不得杀死你。眼下你是百年罕见的散仙之体,若是死了,她又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一个躯壳,让李玄托体重生?” 楚易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绿衣少女软绵绵地躺在洞角黑暗处,笑靥甜美,蓝眸清澈如水,带着讥诮怨毒的森寒笑意,赫然正是萧翩翩。 他微微一愣,暗感诧异:李思思为何要将翩翩与他一齐掳掠至天山?以她的深狡心智,绝不会做毫无目的之事,莫非其中还别有所图? 李思思嫣然一笑,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天理报应,循环不爽。楚郎,我七哥因为你而死,再因你而重生,那也公平得很啊,是也不是?” 她的话音温柔轻婉,却含着说不出的冷意,直听得楚易寒意遍体,当下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李玄老贼早已被我碎尸万段,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让他托体重生……” 李思思格格脆笑道:“楚郎啊楚郎,你也忒小觑我七哥啦!人体不过是一具皮囊,只要灵魄犹在,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说话间,从袖中取出紫微星盘,又取出一枚镶着翠绿玉石的青铜戒指,戴在小指上,徐徐套入紫微星盘的中央圆孔。 “天罗戒!”翩翩脸色微变,妙目中满是悲戚愤怒。 那铜戒碧光闪耀,赫然正是那夜萧太真留给楚易的天仙门掌门信物。想必就在他昏迷之时,连着其他宝物被李思思一起搜罗了去。 李思思笑吟吟地道:“见此神戒,如见掌门。萧丫头,还不来拜见新任掌门?” 星盘飞转,嗡嗡轻震,一道碧光从指环上怒射爆开,在头顶扩散如一团巨大的绿色光球,将她罩在正中。 星盘上突然蹿起无数微弱的绿光,如轻烟摇曳,浅草起伏,逐渐汇集一处,慢慢地幻化为一个模糊的淡绿色影像。 楚易心中一沉,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糟了!难道李玄的元神还在这紫微星盘内? 再一细看,那人影眉目宛然,仿佛正在低头沉吟,果真是李玄!一时如堕寒渊,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瞧清楚了吗?”李思思脸颊上泛起娇艳的红晕,格格大笑道,“若不是七哥机智,临死之时将自己元神封印到这神器之内,我又怎能感应到他的灵力?又怎能那么快就确定你的假冒身份?斩草须除根,谁让你这般得意忘形?这才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此刻,她才将所有隐藏之事尽数说了出来,心下实是从未有过的欢悦畅快,直笑得花枝乱颤,连泪珠也涟涟不断地涌将出来。 楚易惊怒交集,暗自大悔。早知如此,当日宁可将紫微星盘一齐毁灭,也绝不可留给李玄老魔一线翻身的机会! 李思思轻轻抚摩着星盘,口中念念有词,又将天地洪炉、乾坤元炁壶、太乙元真鼎、太古虎符、河图龙幡等法宝缩小后,依次镶嵌在星盘上。 星盘次第冲起万千银光,纵横投射在周围的绿色光罩上,就像是漫天星辰,璀璨夺目,缤纷闪烁。 楚易、翩翩呼吸一窒,被这星图神光所摄,目眩神迷,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亘古奥秘,就藏在这星图之中。 洞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李思思痴痴地凝望着那飘忽不定的李玄幻象,似悲似喜,俏脸笼罩着迷离绚丽的光晕,宛如镜花水月,不可捉摸。 半晌,她才梦呓似的叹了口气,柔声微笑道:“七哥,你看到了吗?你费了几十年心力,想要得到的轩辕星图和六宝,终于就快收齐啦。等我拿到剩下的五柄神兵,解开《轩辕仙经》,便和你一齐修炼成仙,从此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了……” 楚易“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忽然发觉天璇、天权、摇光三星的位置极为奇怪,竟全稍稍偏离原位,重叠一处。灵光一闪:难道天璇、天权、摇光三剑的藏匿之地都在一起? 他心中怦怦大跳,凝神察探。那紫微星盘以九州大地为原型,刻满了山川大历的图案,而天璇、天权、摇光三星投射的位置,竟像是在北海一带。 楚易又惊又喜,又转而寻找开阳、天机双星投射在星盘上的光束。心中陡然又是一震,险些失声惊呼,天机星投射的位置,赫然便在天山山脉附近! 就在此时,天机星映射在星盘上的光点忽然剧烈抖动起来,橙光闪耀,一点一点地朝紫微星的位置移动。 翩翩“咦”了一声,忍不住奇道:“那是什么?” 李思思妙目一亮,容光焕发,笑道:“妙极!她终于来啦!”抽出小指,将紫微星盘、轩辕六宝收入怀中,满洞碧光登时幻灭。 楚易一凛,虽不知道她等的是谁,但想必与剩下的几柄北斗神兵大有关系……灵过霍闪,福至心灵,脱口道:“极光电母!你等得是极光电母!” 李思思一怔,哧哧笑道:“好一个聪明伶俐的楚王爷!幸亏孤家已经胜券在握,否则与你为敌,倒真是件危险的事儿呢。罢了,你就乖乖儿地看出好戏吧。” 她素手一扬,气浪冲舞,重新封了楚易的经脉。 试想,紫微星盘既能感应轩辕六宝,则天机星的移动,必定代表某人正携带天机剑往此处赶来。 雷缺刺杀南海神尼,抢走了天机剑,死时神剑却不在其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事先已经交付给极光电母了。 如此推算,来人必是雷明珠无疑。 果然,过不片刻,洞外突然电闪雷鸣,照得四下一片蓝紫,只听一个女子笑声回荡在耳:“思思妹子,你约我来此,自己又为何要藏起来呀?几年不见,姐姐可真想你,快出来,让姐姐看看你是否出落得更加漂亮啦。” 那声音沙甜柔腻,所说汉语虽然颇为生硬,但娇脆婉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惑力,酥麻入骨。 楚易此时真元被箍,定力大弱,一听之下心驰神荡,脸上滚烫如烧,竟忍不住想要出声答应。 李思思反握玉衡剑,提着灯笼走到洞口,格格笑道:“雷姐姐,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怎的现在才来?你现在见着我,只怕是认不出来啦……” 话音未落,寒风卷舞,灯火明灭,一道人影闪电似地冲入洞中,“咦”了一声,笑道:“思思妹子果然是返老还童,越活越年轻啦。真是羡慕死人了。” 那人转身翩然立定,白衣胜雪,金发如火,赫然是个绝美的波斯女子。碧眼似春水横波,嘴角似笑非笑,妖媚冶荡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孤傲。 楚易被她扫了一眼,呼吸一窒,心中嘭嘭乱跳,暗想:她便是电母吗?怎的如此眼熟? 蓦地他想起那夜大悲方丈所说的往事,忖道:是了!楚天帝和这妖女的关系必定也非同寻常,所以李思思才故意拿我当诱饵,逼她交出天机剑来。 果然听到李思思笑道:“雷姐姐,你认不出我不要紧,但是倘若认不出这两人,那可就糟糕啦。” 雷明珠又瞟了楚易一眼,微微一震,蓦地闪过惊讶、愤怒、爱怜、苦恨、悲伤……交织的古怪神色,格格大笑道:“楚郎,原来是你!近来听说你胎化易形,附到了一个穷酸秀才的身上,想不到竟变成了这般模样!你从前常说我明珠暗投,今日可算是一语成谶了!” 李思思抿嘴笑道:“看来这薄情郎就算是化成了灰,姐姐也认得呢。也是,他对姐姐狠心抛弃倒也罢了,竟然又丝毫不念旧情,杀了雷霆大帝……如此绝情寡义的负心汉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雷明珠双颊晕红,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他千里迢迢赶到天山,难道就是为了帮姐姐报仇吗?无功不受禄,这等大礼姐姐可收纳不起呀。” “姐姐自然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思思嫣然一笑,探手将翩翩隔空拖了过来,“倘若这薄情郎还不足以换回天机剑,那我再加上这丫头,如何?” “她?” 雷明珠一愕,格格大笑:“本宫虽然对萧太真殊无好感,常常想要拿她替我哥解恨出气,但现在她人都已死了,剩下的这些虾兵蟹将我要来又有何用?” 李思思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转而柔声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七十六年前的正月初八?那时楚天帝被道门追杀,就避藏在这天山雪岭断情谷里。你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原想让这薄情郎与女儿相认……” 女儿?楚易一凛,又惊又奇,难道楚天帝和这妖女竟有了骨肉吗?倘若如此,怎的从未听人提起? 他眼角扫处,只见雷明珠脸色陡然大变,料想不假。 又听李思思叹了口气,续道:“岂料郎心如铁,他拒不相认倒也罢了,竟冷嘲热讽,将你们母女逐出门外。那夜也像今晚这般,刮着狂风,下着暴雪。天地茫茫,你孤零零地怀抱女儿,又是悲伤又是愤怒,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就到峡谷内的岩洞里暂避风雪…… “到了半夜,你刚刚睡着,洞外突然冲入一条人影,劈手夺走你怀中的女儿,顺势又将你一掌打成重伤,逃之夭夭…… “你忍痛穷追,可惜伤势太重,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冲到悬崖边,将你女儿用力朝崖下摔去!” 楚易“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骇。 李思思摇头叹道:“楚郎,当年你如此决绝,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那时雷姐姐心肝尽裂,不顾一切地冲到崖下四处找寻,也瞧不见尸体……彷徨无主,只好哭着奔回断情谷找你,你却认定她使计骗你同情,不理不睬,乃至拂袖离开天山,从此一去不回……” 楚易脑中淆乱,呼吸如堵,眼前急速地闪过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她玉箸纵横的脸、悲切痛楚的哭声……历历在目,不由得涌起莫名的愧疚、凄惘之感。 一阵狂风呼啸卷来,灯火明暗闪烁。雷明珠脸色惨白如雪,竟似不胜寒意,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格格笑道:“这些陈年往事提来做什么?我早已不记得啦。” “真的吗?” 李思思双眸炯炯地凝视着她,微笑道:“雷姐姐,那么这几十年来,你为何不住波斯王宫,却隐居在天山雪岭?你上上下下找遍了天山每一个角落,可曾找到半个婴儿的骸骨吗?” 雷明珠碧眼中杀机毕现,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为何对本宫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难道当年抢走我女儿的人,就是你吗?” 李思思笑道:“姐姐,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抢你女儿?但我却知道抢走她的人是谁,非但如此,我还知道你女儿没死,现在何处……” “你说什么?”雷明珠俏脸又是一变,厉声喝道,“那人是谁?我女儿呢?我女儿到底在哪里?” 激动之下,话中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波斯语,连声调都变得古怪起来。 “你的仇人已经死啦。但是你的女儿……”李思思嫣然一笑,将萧翩翩提了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 楚易、雷明珠齐齐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凝神细看,这才发现翩翩的眉眼、轮廓果然有几分神似电母! 萧翩翩怒道:“老虔婆,你胡说什么!我今年才一十六岁,怎会是她的女儿?” 雷明珠眉尖一扬,格格大笑:“不错!我女儿若还在世,今年也该有七十六岁啦!本宫在天山隐居了数十年,这丫头何时出现,如何长大,我还不知道吗?李思思,你想骗我天机剑,也得找个像样的替身才是。” 李思思叹道:“雷姐姐呀,雷姐姐,你的心地终究太过善良,所以才会被萧太真蒙蔽了几十年而不自知。那魔女对楚郎痴心不悔,恨透了所有与他有染的女人。你当年当着她的面,与楚郎在阿尼玛卿山的冰洞里欢好缠绵,珠胎暗结,她能不对你恨之入骨吗?” 她顿了顿,悠然道:“萧太真心计深狡,知道与你们兄妹明斗,必然讨不了好处,所以故意若即若离地勾引你大哥,挑拨你们之间的手足之情。等你赌气离开波斯,带着女儿孤身前往天山寻找楚郎,她便悄悄尾随在后,暗伺良机…… “你被这薄情郎拒之门外,心力交瘁,悲沮疲惫,被她这般突施暗算,自然猝不及防。萧魔女狡诈阴狠,在你面前使了障眼法,让你以为女儿已被摔下万丈悬崖,无心追击,她便带着女婴从容逃逸……” 雷明珠心头大凛,这些年来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已让她觉得有所怀疑。此刻一经点醒,回想当夜情景,更觉蹊跷。 又听李思思说道:“萧魔女掳走女婴后,为消免怀疑,故意以冰封法术,将她藏在雪山深洞之中,让她几十年如一日,保持婴儿之身。到了十六年前,才将她取出,冒充波斯叛乱中被杀死的黛丽丝公主,收养为义女……” 楚易将信将疑,忍不住沉声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萧天仙为何不直接当着电母的面,杀了她女儿?而后再趁着她心神大乱之际,将她杀死泄恨?又何必要将仇人女儿留在身边,养虎为患?” 李思思格格笑道:“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直接杀了仇人,岂不便宜了她?依我看,萧魔女留着雷姐姐的性命,无非是为了让她承受几十年丧女的悲痛,将来再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或者让她的女儿亲手杀死她……那不是更加有趣吗?”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隐隐觉得以萧太真的脾性,倒真极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李思思秋波流转,柔声道:“姐姐,你想想,若不是因为受了几十年冰寒,她又怎会发育得如此缓慢,骨骼肢体只如同十一二岁的女童一般?” 萧翩翩在一旁听得气怒反笑,连声“呸”道:“胡说八道!我是因修炼玉女天仙经,保持童女之身,所以才有这等体态!再胡言乱语,辱我师尊,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雷明珠狐疑地凝视着她,蹙眉沉吟,神色变幻不定。 李思思似是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女儿的身体,做母亲自然最为熟悉不过。姐姐可瞧仔细了。” 她指尖一弹,哧地轻响,翩翩的衣裳登时碎裂开来,露出滑腻如脂的香肩。 雷明珠低咦失声,花容瞬间惨白如纸。只见翩翩雪白的肩头赫然有一块海棠似的嫣红胎记,灼灼夺目。 楚易心中亦陡然一沉,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大雪纷飞,一个波斯少女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怀中那胖嘟嘟的女婴睁着透蓝的大眼,好奇地瞪着自己,小肩膀上也有这么一个海棠胎记,鲜艳欲滴…… 翩翩瞧见二人神色,立知不妙,心中大乱,颤声道:“难道这胎记……” 李思思笑嘻嘻地道:“萧丫头,这块印记是不是我假造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倘若还是不信,我便帮你和你娘滴血认亲。” 说着,她春葱似的指尖在翩翩晶莹柔嫩的肌肤上轻轻一划,登时沁出一滴血珠,被她轻轻一弹,不偏不倚地飞到雷明珠的左手掌心,微微晃动。 雷明珠略一迟疑,屏息从右手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朝左掌滴落。 红光闪耀,两颗血珠瞬间相溶,浑然如一! 楚易、雷明珠身子一震,如遭电击,霎时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所有的疑云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翩翩又是惊怒又是恐惧,嘶声道:“骗子!你们……你们都是骗子!我……我……”娇躯颤抖,喉咙若堵,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夕之间,恩重如山、情同母亲的师父突然被说成了大仇人,而仇人却摇身变成自己的生母……如此荒唐无稽之事又叫她如何接受? 雷明珠怔怔地看着她,心情激荡,悲喜如狂,哑声道:“孩子,你……你当真是我苦苦寻找了七十六年的孩子吗?” 她话到最后已成了哽咽,泪水涟涟涌出。下意识地踏步上前,便想伸手去搂她。 李思思微微一晃,挡在她身前,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雷姐姐,今夜我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你得怎生谢我呀?” 雷明珠脸色微变,格格笑道:“你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不就是天机剑吗?好呀,瞧在你帮我找回女儿、又擒来这薄情郎的分上,我便将神剑送你又有何妨?你好好接住了……” 话音未落,她素手一扬,两道炽烈无比的绚光闪电似地朝着李思思夹击而去! 轰!雷鸣震响,光芒怒爆。 楚易眼前一黑,被震得气血乱涌,丹田欲爆,只觉得整个山洞都似要坍塌了,土石簌簌,密雨似地砸落而下。 定睛再看时,雷明珠飘然站在洞口,脸色煞白,又惊又怒,嘴角沁着一缕血丝。两只青铜齿轮在她掌心呼呼飞转,流光溢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风雷电光轮了。 而李思思依旧笑吟吟地站在翩翩身旁,若无其事,右手握着玉衡剑,架在她的脖颈上,紫光、黑芒交叠潋滟,映得洞内光怪陆离。 一合之间,高下已分。 雷明珠眯起碧眼,冷笑道:“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难怪妹子这般有恃无恐。好,好得很。” 她虽然兀自不服气,但毕竟女儿性命操于其手,投鼠忌器,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妹子今日可不是想和你切磋技艺的,实是想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相聚,从此安安心心地过日子。那天机剑对你来说,不过是破铜烂铁,又何必为了它放弃你苦苦追寻了七十六年的幸福日子?” 雷明珠咬唇不语,秋波流转,在楚易身上停留了刹那,又凝聚在翩翩的脸上。眼圈一红,再也掩抑不住爱怜、悲喜的神色,指尖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楚易大急,脱口喝道:“不可!万万不能将天机剑给她!若是让她凑齐轩辕六宝,天地大乱,苍生浩劫,一切都再也不能回转了!” 雷明珠苍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罗袖一卷,收起风雷电光轮,格格大笑道:“天地大乱,苍生浩劫,又与我何干?西唐也罢,波斯也罢,亿万百姓加在一起,又怎抵得过我孩子一根寒毛?” 她转过头,碧眼中泪光闪烁,冷冷地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楚狂歌,当年你绝情绝义,害得我母女骨肉分离,今时今日,又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你不让我将天机剑给她,我偏要送了给她,你又能拿我如何?” 她的目光、语气之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怨毒、悲苦与报复的快意,积存了七十六年的痛苦与仇恨,在这一刻全都如山洪似地爆发出来。 楚易满嘴发苦,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良知、大义,对于这个恨了“他”几十年的魔门妖女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比起她失而复得的女儿,那更是轻得连鸿毛也不如了。 李思思容光焕发,格格笑道:“雷姐姐说得太对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平安无事,就算天塌了,地陷了,又关我何事?” 说着,取出那碧绿光洁的玉瓶,将楚易和翩翩兜入其中,柔声道:“姐姐,你将天机剑给我,我便将他们给你,各得其所,如何?” “一言为定!” 雷明珠嫣然一笑,又恢复了那妖媚从容的神色,取出一个古朴厚重的赤铜剑柄,抛到李思思手中,道:“妹子,天机剑的剑锋被我藏在了一处隐秘之地,这剑柄就送与你作个信物。你带上他们,随我来取吧。” 说着,一拧身,冲入洞外茫茫风雪之中。 第十三章 混沌分来融间气 楚易和翩翩挤在那玉瓶之内,经脉双双被封,动弹不得。翩翩惊怒狂乱,不住地在他耳边尖声怒骂,震得他几欲聋了。 瓶内狭窄,她柔软的胸脯压着楚易的胳膊,急剧起伏,热气呵在他的耳根上,更是酥痒难当。 肌肤相贴,幽香灌脑,楚易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但想到眼下她是“自己”的女儿,心底登时又是一震,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麻,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谁能想到几日之前,这丫头还是他的杀母仇人,不共戴天,而今夜竟突然变成了“女儿”?世事荒唐无稽,天意难测,也难怪这丫头会这般骇乱惶恐了。 当下楚易苦笑道:“你叫得再大声也没用。李思思拿不到天机剑,断然不会放我们出去的。倒不如齐心协力,想想有什么法子冲出去……” 翩翩怒道:“我偏要叫,你管得着吗?你当你是谁?就算我真是楚狂歌的女儿,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为何要和你……你……” 她眼圈一红,心中凄苦委屈再难抑制,登时泪水滂沱,哽咽难语。 楚易心中大软,温言道:“别哭啦。你们母女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理应高兴才是。楚天帝灵明有知,也必定会感到宽慰的……” 翩翩哭道:“你少来惺惺作态!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师尊,什么爹娘……全都是骗我的!”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早已相信了,因此哭得越发伤心。 楚易想要出言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想起当日自己胎化易形之后的迷惘,暗自叹了口气,忖道:人生万象,如镜花水月。帝王庶民,红颜枯骨,都不过是涟漪中的幻影。别说是你,又有多少人能认清自己? 又想:其实天地之大,和这小小玉瓶又有什么分别?人在其中,一样是身不由己,无从反抗,只能如飘萍般,任由命运的浪潮浮沉跌宕罢了。 心中百感交集,莫名地涌起悲凉萧索之意,随即一凛:楚易啊,楚易!眼下你的生死、苍生祸福……全都悬于妖女之手,你不寻思脱身之计,反倒和这丫头一起自怜自叹,岂不让上苍耻笑,天下寒心? 当下他凝神敛意,屏除杂念,探扫瓶外动静。 岂料这混天瓶乃上古金族法宝,隔绝阴阳,以他的火眼金睛和顺风耳,竟也无法穿透瓶壁,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狂风怒号,雪花乱舞,李思思随着电母左折右转,忽上忽下,在天山巍巍群峰之间穿掠了一炷香的工夫,来到了一个峡谷之中。 两侧险崖突兀,交错入云,只留一线夜空。 风声呼啸,如万兽齐吼,在峡谷中响彻回荡,雪块、冰层不断地从山壁震塌滑落,白蒙蒙地煞是壮观。 “就是这里了。” 雷明珠急冲而下,在峭壁凸石上站定,素手一拍,右面崖壁上登时露出一道细长的罅隙,橙光吞吐。 李思思定睛望去,那石罅之中果然插着一支黄铜剑锋,与她手里的赤铜剑柄嗡嗡共振,当是天机剑无疑! 她心中大喜,再不迟疑,握紧剑柄送入那缝隙。“当”的一声,剑锋卡入铜柄,吻合如无缝天衣。 “且慢!” 雷明珠抢身上前,风雷电光轮在双手中急速飞转,淡然道:“天机剑你已经拿到,我女儿呢?” 李思思格格笑道:“姐姐放心,等我拔出此剑,验证无误,自然将你女儿毫发不伤地还给你……” 她右手一夺,正想将神剑抽出,手臂一紧,酥震剧痛,那道罅隙竟突然合拢,宛如巨口似地将她紧紧咬住! 忽听嗷——呜的一声怒吼,天摇地动,整座山峰剧烈摇荡,霎时间化为一只从未见过的怪兽形状! 与此同时,四周剑光冲舞,杀气凌人,数十道人影闪电似地朝她冲来…… 翩翩悲悲切切地哭了半晌,方才渐渐止住。眼红如桃,小脸似梨花带雨,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楚易抬头正想说话,只听砰的一声,瓶身剧震,似是撞到了什么极为坚硬的东西。两人陡然挤到一处,气血翻涌,难受已极。 楚易一凛:难道电母又与李思思动上手了吗?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又听轰的一声震响,眼前一黑,金星乱舞,瓶壁竟喀啦啦地裂开几道细缝来! 风声登时呼呼刮入,夹杂着几人叱呵之声,其中一个声音婉转悦耳,极为熟悉:“老妖婆,再不放了我大哥,你就到混沌的肚子里去轮回修炼吧!” 妹子!楚易又惊又喜,这声音不是晏小仙是谁? 从那裂缝朝外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圆球”挡在瓶外,震天怒吼,凝神细看,竟是一只四翼六足的太古凶兽! 那妖兽长得极为奇怪,圆滚滚的兽躯鼓胀如皮球,浑身长满了龙鳞,又像是无数只眨巴闪烁的眼睛,忽而明黄耀眼,忽而通红如火。 怪兽颈部无头,只裂开一道巨口似的长缝,无数艳红的触须从中伸出,将李思思右臂连肩紧紧缠住,横空乱甩。 混沌神兽! 楚易心中一凛,想必这怪兽就是传说中黄帝所封镇的土族太古凶兽了。难怪混天瓶竟会被它一头撞裂。 “妖女受死!”混沌兽周围,数十个女子交错穿梭,迭声娇叱,飞剑、法宝不断地朝李思思射来。 赫然正是晏小仙、萧晚晴、苏曼如诸女,以及虞夫人、唐梦杳、燕歌尘等上清派修真。 楚易大喜,笑道:“晴儿,仙妹,你们怎的如此神机妙算,早早地埋伏此地?” 听见他的声音,晏小仙诸女知其无恙,齐齐欢呼,抢声应答。唐梦杳的脸上亦是一红,忍不住露出喜悦的笑容。 楚易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了片刻,这才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夜长安城大战后,各地妖兽肆虐,番兵四犯,天下一片大乱。 道、佛、魔各派都对轩辕六宝志在必得,侦骑尽出,到处打探李思思与楚易的下落。 众人风闻吐蕃金母已经得到了开阳剑,正闭关修炼剑上所刻的武曲剑诀,猜想李思思多半会前往昆仑夺取此剑,于是纷纷赶往吐蕃。 晏小仙与萧晚晴权衡再三,却料定李思思断然不会以身犯险,极有可能先收集其他四柄神剑,最后再与电母决战夺剑。 因此,二女劝说虞夫人、苏曼如等人一齐前往天山寻找电母,守株待兔。 雷明珠收到李思思的讯信,前往雪岭,发现尾随的晏小仙诸女,只道她们是来夺取天机剑的,于是便折入这混沌谷之中。 混沌谷传说是太古混沌兽所化。 混沌兽凶名之怖,仅次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当年被黄帝封镇于天山,知者甚少。楚易的混沌无形珠便是出自其肝脏。 雷明珠原想解印出混沌兽,对付虞夫人等人,岂料真元不足,解印诀未能发挥出完全威力,非但未能将凶兽放出,反使得天机剑锋被紧紧地卡在山壁中。 眼见众女漫山搜寻自己,越逼越近,雷明珠只好拔出剑柄,金蝉脱壳,悄然遁地离开。 与李思思会面后,雷明珠见她今非昔比,难以力敌,灵机一动,索性将她带回峡谷,诱使她拔剑解开混沌兽的封印,然后再与闻风赶来的众修真一起围攻对付。 李思思求剑心切,果然中计,右臂被混沌兽紧紧咬住,如同毒蛇被制住了七寸,挣脱不得,怒极反笑道:“雷姐姐,我好心好意让你们一家团聚,你却勾结了这些道姑修真来暗算我,好没良心。” 她左袖挥舞,玉衡双剑呼啸纵横,气浪澎湃,奋力将众神兵一一震飞开去。 雷明珠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的性情姐姐最是了解不过。真让你得到天机剑,你还会放过我们母女吗?是你逼我不得不和她们合作,怨得了谁?” 风雷电光轮轰然交错,回旋怒舞,朝着她雷霆猛攻。撞在玉衡剑上,金玉交鸣,电光乱窜,鼓舞起道道光漪。 李思思炼成水火神英,修为原本在电母等人之上,但此时被混沌兽所制,半边经脉痹塞,无法解印朱雀,威力不免大打折扣。 她遭此围攻,片刻之间已是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奇经八脉也多有震伤。若不是众人投鼠忌器,生怕误伤了楚易与翩翩,只怕她已经生死难料。 混沌兽被封印了数千年,早已饥肠辘辘,闻着血腥味,更是凶性大发。肚中咕咕直响,一瘪一鼓,吹了气似的急剧地膨胀起来,须舌乱舞,束缚住李思思全身,一寸寸地往里生吞活咽。 萧晚晴担心楚易也被那怪兽卷入肚去,叫道:“仙宜公主,你别再作困兽之斗啦。快将楚郎放了,交出轩辕六宝,我们或许还可救你一命……” 李思思秀眉一扬,格格笑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横竖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只是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自己的好情郎、亲女儿死在这怪物的肚子里呢?” 说着,突然紧握混天瓶,朝混沌兽的“口”中塞去。 众女齐声惊呼,混沌兽比饕餮还要贪吃,胃液炽热如岩浆,消化力极为惊人,一旦被它吞入肚内,即便是金刚石也要烧灼熔化! 苏曼如娇叱一声,不染拂丝丝暴长,蓦地缠绕住混天瓶。 还不及朝外拉扯,混沌兽闷雷似地呜鸣一声,触须如菊花怒放,将拂尘与混天瓶齐齐抓住,朝口中猛力一夺。 苏曼如“啊”的一声,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扑面而来,身不由己拔地而起,反被拂尘拖拽着朝混沌口中跌去。 众女大惊,晏小仙、萧晚晴接二连三地抓住苏曼如的足踝,想要将她与混天瓶一道拉回,却反被拖起,一一横空飞去。 楚易大急,生怕拖累众人,叫道:“苏仙子,快松手抛开拂尘,不必管我!” 李思思哧哧笑道:“傻瓜,她们这般有情有义,一心要殉葬相陪,你又何必阻拦?”她左手紧握玉衡剑,暗自凝神聚念,默诵真诀。 雷明珠俏脸上杀气毕现,喝道:“贱人,我女儿若伤了半根寒毛,本宫誓将你碎尸万段!” 雷明珠指诀飞舞,风雷电光轮滚滚飞转,如奔雷闪电,接连猛击在混沌兽的脊背的软肉上,轰地炸开万道金芒。 就在同时,虞夫人的沉香剑亦当空划过一道刺目光弧,急电似地穿入怪兽侧肋,血珠激射。 混沌兽吃痛怒吼,全身收缩,巨口陡然张开,触须飞甩。 李思思等得便是此刻,猛地拔出右手,笑道:“多谢雷姐姐、虞夫人拔刀相助!”毕集全力,玉衡、天机二剑光芒爆舞,登时将缠缚于身的混沌触须尽数斩断,翻身冲天飞起。 混沌兽痛不可遏,嘶声狂吼,巨翼横扫,将风雷电光轮、沉香剑尽数震飞。 气浪扫处,混天瓶叮地碎裂,炸散为万千玉片,楚易、翩翩失声惊呼,双双朝下坠落。 众女无暇顾及混沌兽与李思思,纷纷抢身冲来,将两人捞个正着。 “大哥!”“楚郎!” 晏小仙、萧晚晴几乎同时抱住楚易,勒得如此之紧,仿佛生怕再被分开了。 重又相逢,楚易悲喜交集,宛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回头望去,雷明珠紧紧抱着翩翩,泪水涟涟,笑颜如花。 翩翩咬着唇,一言不发,显是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双手微微颤抖,也不知是该拥抱呢,还是该将她推开。 呜—— 混沌兽眼睁睁地看着送到嘴边的肥肉飞走,盛怒至极,发出一声狂暴咆哮,陡然涨大了六倍有余,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色肉球,当空飞旋,横亘于峡谷之间。 遍体龙鳞闪耀,仿佛无数凶睛,恶狠狠地瞪视着众人,周身鼓胀,作势欲扑。 众人大凛,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避无可避,只有与这凶兽拼死一搏了。 虞夫人喝道:“结阵!” 数十名上清修真娇声应诺,凌空踏步,布成上清太玄阵,飞剑攒集,如银龙滚滚盘旋。剑芒指处,山崖冰雪嗤嗤飞扬,烟腾雾绕。 混沌兽通体红光大盛,发出低沉急促的呜鸣,忽然四翼平张,狂飙似地猛冲而下。 砰的一声巨响,气浪澎湃,众剑陡然变形,弯曲了刹那,轰地四射炸散。 诸女抵受不住,惊叫着四下飞退,几个年轻女弟子径直撞在两边山壁上,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地朝峡谷下方跌落。 混沌兽闻着血腥味儿,触须暴长,闪电似地将那几个女真卷住,勾回口中,咕咚一声,尽数吞入肚内。须舌挥舞,欢鸣怪吼,舔舐着口角的血迹,像是意犹未尽。 众女又是惊怒又是害怕,想不到这妖兽凶威一至于斯!当下迅速跃回山壁,在虞夫人的指挥下重布剑阵。 楚易重伤在身,无法运气,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观战,正自着急,忽听山崖上远远地传来李思思清脆的笑声:“虞夫人、雷姐姐,孽畜饿了几千年,这几个丫头还不够它填牙缝呢。你们既然放它出来,那就好事做到底,学学菩萨割肉喂虎吧。孤家还有要事在身,就恕不奉陪啦。” 楚易大凛,喝道:“这妖女要往北海搜集北斗神兵,大家千万别让她逃脱了!” 虞夫人、雷明珠等人心有戚戚,此时己方人多势众,李思思又受了重伤,正是除灭她的良机,一旦让她养好伤,搜齐六宝,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顾不得许多,纷纷绕过混沌兽,沿着西南山壁抄掠疾追。 那混沌兽饥饿难当,又刚吞了几个上清修真,早已激起嗜血凶性,纵声狂吼,冲天飞起,须舌四处抛舞。 五个修真避之不及,顿时被它死死缠住,惊怖大叫,狂乱地挥剑砍剁触须,哧哧激响,墨绿的汁液登时溅得浑身都是,却丝毫不得挣脱。 虞夫人无奈,只得转身急冲而下,沉香剑纵横飞舞,将混沌须舌生生斩断,救出三人,余下两人则被凶兽卷入口中,惨呼声凄厉刺耳,陡然断绝。 苏曼如等人亦纷纷折回相助。唯有雷明珠片刻不停,背着翩翩,高蹿低伏,朝上追去。 混沌兽呜呜怒吼,身躯猛地一瘪,呼!张开血盆大口喷出滔滔狂风,夹杂着诸多尚未消化的碎肉断骨、汁液血浆,腥臭扑鼻。 众人呼吸一窒,被那腥风刮得气血翻涌,烦闷晕眩,心中大凛,知道其中必有剧毒,当下屏息奋力抵挡。 眼见混沌兽躯体红光闪闪,不断收瘪,突然又是微微一鼓,楚易顿觉不妙,叫道:“大家小心,它要吸我们进……” 话音未落,混沌兽整个身躯陡然膨胀,巨口一缩,须舌倒卷,登时形成了强猛无比的涡流气旋,将周围一切猛然吸入腹中! 众女真猝不及防,连人带剑朝它口内猛冲而去,惊叫不绝,霎时间便有十几人成了它腹中之物。 晏小仙与萧晚晴亦收势不住,一左一右拉着楚易,被那涡流吸得倒飞翻转,直冲向万千须舌中央的红色肉洞。 萧晚晴急中生智,叫道:“楚郎抓牢了,千万别撒手!”冲到混沌兽口边时,右手抽出翡冷翠玉尺,默念天锁地扣诀,猛地刺入它上腭软肉。 就在同一瞬间,晏小仙也奋尽全力,将青离火直刺入柄,碧光大盛,浑然合一,深深地卡在它骨缝之间。 三人身势登时一顿,硬生生地悬在它巨口之中,东摇西荡。 混沌兽吃痛狂吼,咽喉的息肉朝上一翻,那腥臭炎热的胃气登时又飓风似地喷了出来。 后方冲来的众女子原已到了它嘴边,被那腥风迎面一拍,又纷纷尖叫着朝外摔飞,或是撞向山壁巨石,重伤晕迷,或是径直坠下深谷,被随后追来的虞夫人、苏曼如接住。 唐梦杳芳心大乱,叫道:“师尊,快救救楚公子!”情急之下,竟连自己的安危也顾不得了。绿裳飘舞,挺着春水剑朝混沌兽冲去。 虞夫人脸色微沉,清叱一声,双袖陡然鼓卷,沉香剑碧光爆射,蓦地幻化为一条螭龙,夭矫飞腾,将混沌兽紧紧缠住,怒吼着朝它脊背咬落。 混沌兽吃痛狂甩,当空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气浪汹涌,山石崩炸,冰雪白蒙蒙地四下弥漫,宛如茫茫大雾。 苏曼如和唐梦杳左右夹冲,想要从它口中救出三人,却每每被它横扫的气浪迫退开来,难以靠近。 雷明珠原已冲到了山顶,听到唐梦杳的惊叫声,忍不住回头俯瞰。 远远望去,混沌兽与一条青螭龙纠缠一处,在雪雾中咆哮飞腾,巨口张合处,隐隐可以瞧见楚易三人悬在其中,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她心中一沉,眼前突然闪过楚狂歌那张神采飞扬而又嚣狂傲慢的脸;想起他站在漫天彩霞下,回眸时灿烂而无邪的笑容;想起他哈哈仰天狂笑时,那伤心欲绝的神情;想起他郎心如铁,决绝冷酷的眼神;想起所有她想要忘记却始终无法忘记的往事…… 她身子微微一晃,像被重锤所击,痛入骨髓,一时间竟无法呼吸。 翩翩蹙眉道:“喂!你再不追赶,李思思就要带着轩辕六宝逃走啦!” 雷明珠一凛,转头望去,李思思的背影越来越小,即将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了。稍一迟疑,发足欲追,但刚一迈步,心痛如绞,泪水竟莫名地迷蒙了眼睛。 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对于那个寡情薄义的男人,原来自己竟然还是这般难以割舍。和时间一起沉淀、发酵了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她从来不敢承认和面对的思念。 轰隆隆! 峡谷中传来一声巨震,地动山摇,白色的气浪蘑菇云似地层层翻涌而上,隐隐听见上清派女弟子们的尖叫与哭声:“师尊!师尊!” 雷明珠蓦一咬牙,将翩翩放在山石旁,道:“好孩子,娘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可别跑开了。” 不等她答话,便已一跃而起,俯身电冲而下。 气浪滚滚,雪雾茫茫。 雷明珠凝神四扫,只见虞夫人倚着山壁,半躺在一块凹陷的石头上,脸色惨白,嘴角沁着几缕血丝,显是已被混沌兽震成重伤,气息奄奄。 唐梦杳、燕歌尘等七八个上清女弟子围在周侧,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 数十丈外,苏曼如白衣飘飘,绕着混沌兽团团围转,游斗不已。 那凶兽嘶声咆哮,巨翼横扫,将她拍得连连后退。万千须舌屈伸乱舞,时而如狂风暴雨,猛烈抽打兀自悬在口中的楚易三人;时而又如蟒蛇般紧紧绞缠,欲将他们活活绞杀。 楚易三人脸色涨红,舌头渐渐地吐了出来,被它勒得难以呼吸;衣裳碎如丝缕,浑身布满了紫淤、黑红的血痕,高高隆起,极为可怖,但手却始终紧紧地抓住神兵不放。 雷明珠见状,心中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怒火上冲,喝道:“孽畜受死!”风雷电光轮交错爆射,轰然撞击在混沌兽的肚皮上,登时打得它四仰八叉,嘶声怒吼。 见她去而复返,楚易微微一愣,又惊又喜,想要张口大笑,却变成猛烈的咳嗽,脸色涨紫,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 晏小仙二女亦露出古怪而又喜悦的神色。 雷明珠脸上一红,“呸”了一声,叫道:“姓楚的,你当本宫是回来救你的吗?你害我母女分离七十六载,又杀了我大哥,仇深似海,本宫要亲手杀了你,方泄心头之恨!” 说话间,翻身飞冲,从混沌兽触须与巨翼之间急掠而过,默念法诀,喝道:“天高地广,如意随形,疾!”将一个螺旋青铜棍抛入它张开的巨口中。 嘭! 那螺旋青铜棍突然急剧飞旋变大,死死地抵住混沌兽的口腭,撑至最大。 混沌兽巨口登时变形,合不拢来,喉中呜呜怒吼,万千须舌尽数缠住青铜棍,狂暴地甩舞旋转,岂料那铜棍竟生了根似地嵌入肉腭,难以撼动分毫。 触须既去,楚易三人全身陡然一松,“啊”的一声,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此时就连那怪兽呼出的浊臭之气竟也似说不出的甘美。 还不等回过神来,只听雷明珠喝道:“还不快滚出来!”楚易三人周身又是一紧,被她的紫霞绡和苏曼如的不染拂双双缠住,朝外拉去。 晏小仙、萧晚晴再不迟疑,默念法诀,奋力拔出神兵,顺势随形,拉着楚易一齐朝外翻身冲去。 混沌兽狂怒难遏,周身红光爆放,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螺旋青铜棍竟被它硬生生“咬”成两段! 萧晚晴二女抢身冲出,楚易却稍慢了一拍,眼前一黑,那张巨口陡然合起,堪堪将他隔绝在内,哧哧轻响,拂尘与紫霞绡齐齐震断…… “大哥!” 晏小仙惊呼声中,妖兽的万千须舌势如千钧,重重地抽打在他的身上,楚易喉中腥甜,鲜血狂喷,不由自主地仰身后跌,朝着下方的喉道急速摔落,恶臭浊热之气登时大浪似地扑面而来。 混乱中,楚易下意识地探手一抓,正好握住半截青铜棍,当下故伎重施,大喝一声,握紧青铜棍猛刺而出。 生死攸关,他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惊人力气,哧的一声,直刺入其喉道四尺有余,下坠之势登时顿住。 混沌兽嘶声狂吼,剧烈摇荡,那青铜棍原是上古神兵,虽被它折断,但仍至为锋锐坚硬,楚易悬挂在妖兽的喉道之中,东摇西荡,倒也有惊无险。 只是遍体鳞伤,火烧火燎,被混沌兽胃中喷吐出的毒风一刮,仿佛被无数蚂蚁疯狂咬噬,剧痛难忍。 但他心底雪亮:此时只要稍一松懈,便是万劫不复。当下咬牙苦苦强撑,任凭混沌兽如何发狂肆虐,始终死死地握住青铜断棍,毫不放松,苦苦思忖脱身之计。 眼角扫处,只见左下方那鲜红的肉壁上,有一个半丈来宽的洞道,不住地耸动张合,想来是通向妖兽心肺的管道,心中一动,登时有了个大胆的计划。 当是时,丹田内忽然剧痛如绞,楚易浑身一震,暗呼不妙。 那日与雷帝激战,他孤注一掷,以五雷大法强行激发五行真气,结果震伤了奇经八脉,若不是李思思以混天一炁珠镇压,只怕早已自爆而死。 此时妄动真气,打破了体内脆弱的平衡,气海内被弹压住的五行真气又开始蠢蠢欲动,一旦冲爆而出,纵有千百个混天一炁珠也救他不得了! 楚易一咬牙,心道:罢了,横竖是死,倒不如和这孽畜拼个同归于尽! 他再不迟疑,朝混沌兽的喉道上奋力一蹬,反手拔出青铜断棍,翻身下掠,朝那心肺管道猛冲而去。 他跃入其间,翻身打滚立定,丹田内翻江倒海,金、木、水、火、土五种真气逸射冲突,越来越猛烈,搅得他五脏六腑仿佛全都扭到了一起。 楚易脸色煞白,豆大的汗水滚滚而出,捂着肚子,强忍剧痛,沿着那血红色的甬道朝里狂奔。 他东折西转,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巨大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猛烈扩张跳动,红光闪耀,几根粗如手臂的血管纠结交缠,藤蔓似地环绕周围……那景象见所未见,就像置身梦魇。 楚易大喝一声,奋尽全力,将青铜棍朝着那颗心脏猛掷而去,碧光一闪,轰!心脏陡然膨胀,鼓起一团炫目的气浪。 混沌兽发狂嘶吼,声如惊雷。 楚易脑中嗡的一响,仆身摔倒,霎时间,丹田内的五行真气宛如天雷地火,汹汹冲爆,骨骼、经脉、脏腑、意识……仿佛全都炸碎成了万千粉末! 他痛极大吼,狂乱中探手乱抓,恰好握住横亘于前的一根心室血管,下意识地一口咬落。 哧! 汁浆飞溅,喉中一热,腥臭苦涩的血水如洪水似地直灌入腹,烈火似地在他体内熊熊焚烧…… 第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轰! 混沌兽的巨翅擦着众人横扫而过,气浪狂飙似地重击在峡谷峭壁上,山石迸炸,雪崩如潮,几个上清弟子惨叫飞跌,血肉模糊。 “大哥!大哥!”晏小仙和萧晚晴想要爬起身,但经脉麻痹,气息窒堵,竟连手指也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凶兽肆虐猖獗,泪水汹汹,心痛如割,哭道:“苏仙子,雷圣母,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雷明珠双手虎口迸裂,风雷电光轮嗡嗡剧震,几乎拿捏不住,气血乱涌,心中从未有过的惊骇恐惧,但想到伊人已经葬身其腹,悲愤怨怒登时压过了一切,喝道:“孽畜,今日不杀你,本宫誓不为人!” 蓦地她咬破舌尖,喷出一蓬鲜血,默念两伤法诀。 轰隆隆!天空中闪电骤起,惊雷滚滚,万千道电芒如银蛇乱舞,全都冲入她的头顶,鼓起冲天眩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 “天雷地火!”众人几日之前刚刚见识过这五雷法术的威力,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丝希望。 混沌兽嘶声狂吼,鳞眼闪耀,圆滚滚的身躯膨胀得油光发亮,仿佛随时都要爆炸开来,四翼平张,朝着电母猛冲而去。 狂风卷舞,冰雪激扬。 雷明珠碧眼中杀机毕现,全身衣裳陡然鼓涨,叱道:“巽风离火,木雷金电,疾!”双臂交错飞舞,指诀变幻,猛地朝外一弹。 风雷电光轮眩光激爆,轰地幻化为一虎一龙,夭矫飞舞,怒吼着猛撞在混沌兽的两肋,光浪冲天炸舞。 嗷——呜!混沌兽巨口暴张,须舌怒弹,竟在霎时间涨大了十倍有余! 那龙、虎双兽怪吼扭曲,登时被震得朝外翻飞,银光一闪,重新变为雷电双轮,怒旋飞舞,呼地冲回雷明珠的手中。 雷明珠闷哼一声,鲜血狂喷,双手喀啦啦一阵脆响,掌骨寸寸碎裂,继而全身一鼓,哧哧激响,无数银芒破体冲出,仰身摔飞,重重地撞在峭壁坚石之上,朝下摔落。 “娘!” 翩翩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顾不得重伤在身,哭着猛冲而下,抄手抱起雷明珠,朝左边山壁的裂洞冲去。 混沌兽狂吼穷追,猛地张开血盆巨口,触须飞舞,便欲将母女二人吞落,突然周身一瘪,硬生生地顿住,万千鳞眼凸了出来,惊怖古怪地瞪着她们,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腥臭的涎水暴雨似地洒落在翩翩的身上,她又惊又怕,紧紧地抱住母亲,厉声大叫,翻手抓起六魄笛,奋力刺入妖兽腹部。 妖兽嘶声怪叫,竟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陡然抛弹而出,无规则地四处乱甩,东冲西撞,发出阵阵狂暴而恐惧的惨呼。 众人又惊又奇,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颗心悬得老高,忐忑凝望。 苏曼如隐隐猜到一些大概,高声道:“孽畜已经受了重伤,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用两仪剑阵对付它!” 她素手一弹,青钢剑冲天飞起,斜斜朝下,剑芒吞吐。 燕歌尘等十余名修真齐声呼应,纷纷凝神念诀,运气驭剑,组成了简单的两仪剑阵,光芒闪耀,朝着混沌兽急速猛攻。 那妖兽竟似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悲吼乱冲,黑血激射,没头苍蝇似地在峡谷中团团飞撞。 巨大的身躯不断收瘪,终于如烂泥似地坍塌摔落,重重地砸在谷底,震得群山摇荡,雪崩滚滚。 众女飞冲而下,眼见混沌兽小山似地匍匐在地,再不动弹,这才小心翼翼地围拢上前,用剑轻拨,试探反应。 晏小仙、萧晚晴叫道:“大哥!”“楚郎!”抢身上前,不顾一切地挺剑刺入混沌肚腹,奋力割裂开来。 那怪兽皮糙肉厚,浑身鳞眼又坚硬如铠甲,二女的青离火与翡冷翠虽是道门神兵,亦费了片刻,才割出一个三尺来长的裂洞。 黄绿色的胃汁体液汩汩冒出,热气腾腾,恶臭扑鼻,流到地上,登时哧哧冒烟,烧熔出无数的裂洞。 众人闻着气味,头晕目眩,烦闷欲呕,心中无不大凛,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混沌胃液不但炎热如岩浆,更是天下至毒之物,可以消熔万物。楚易被它吞入肚中已有两三炷香的工夫,只怕连骨骼也剩不下几块了。 晏小仙、萧晚晴花容惨白,撕下布幅掩住口鼻,继续用神兵奋力掏挖,泪水涟涟滑落,滴落在混沌的尸体上,顿时被蒸发为丝丝白气。 众女心下恻然,纷纷上前帮着一齐割挖起来。普通的青钢剑触着混沌体液,咝咝轻响,焦烟四起,剑锋迅速卷刃,过不多时便变为黄色,铿然碎裂。 唯有翩翩抱着雷明珠,哭得眼红如桃,对周遭一切熟视无睹。 这一刻,她所有仅存的怀疑、矜持、怨恨、委屈……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悲痛与悔恨。 雷明珠身上剧痛如焚,心中却反而是说不出的喜悦与快慰,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女儿的头颈,泪水盈眶,微笑道:“孩子,孩子,你终于肯认娘了吗?” 翩翩哭道:“娘!女儿……女儿自然认你!我先前不该和娘那么说话……我……我……”抽噎气堵,一时说不出话,哭得雨打梨花。 雷明珠睫毛一颤,泪水流了下来,微笑道:“傻孩子,你是娘的女儿,说什么又有什么打紧?娘这些年天涯海角地找你,做梦也想看着你的样子,听你的声音……现在终于见到你,死也甘心啦。” 翩翩哭道:“你不要死!娘,你不要死!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一起,我不要你死……”翩翩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少一松手,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雷明珠悲喜交集,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人生百年,生老病死,谁也不能幸免。娘活了一百多岁,虽然长生不老,却一直也不快活,反倒今日是娘最开心的一天。这般死了,也不枉在人间走这一遭啦……” 翩翩越听越是伤心,抽抽噎噎地哭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雷明珠秋波流转,凝视着数丈开外那岿然不动的混沌尸体,心中隐隐作痛,低声道:“斯人已去,万物皆空。这是你爹当年在天山雪岭上所刻的八个字。他这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你师尊也罢,娘亲也罢,在他眼中,始终是熟视无睹……” 翩翩心中悲怒苦楚,朝着混沌尸体“呸”了一声,恨恨道:“他不是我爹!这等负心寡义的恶人死了才好!若不是他,娘怎会受这么委屈磨折?又怎会和我分离七十多年?” 雷明珠摇了摇头,嘴角勾起凄然的微笑,淡淡道:“孩子,我也这般恨他恨了七十多年,但今日才明白,不是他对娘薄幸,而是因为他的心底再也容不下别人啦。” 雷明珠顿了顿,低声道:“当日娘喜欢上你爹后,心底也一样再装不下其他人了。他恨我也罢,讨厌我也罢,不理睬我也罢,娘始终割舍不下他。那夜在天山雪岭,你师尊将你掳走之后,娘以为从此会对他恨之入骨,但是……但是却没有一夜能忘记他!” 翩翩微微一震,忽然想起萧太真从前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与此何其相似!心潮汹涌,酸苦交杂,忍不住向混沌尸身瞟去。 雷明珠眼波温柔,苍白的脸上泛起娇艳的酡然,低声道:“……就像方才,娘原想带着你一起抢回轩辕六宝,修成仙经,从此长生不老,再也不分开。但是瞧见他生死攸关,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唉,斯人已去,万物皆空……他死了,娘就算长生不死,又有什么趣味?” 翩翩哽咽道:“娘,你别这么说!何况爹他……他早已死了,现在的这个不过是姓楚的小子而已,你又何必拼着性命去救他?” 雷明珠秋波中闪过黯然之色,摇头道:“只要你爹的元神一日还在楚小子的体内,他就一日未死。孩子,你快去……去帮他们救出那小子来……”说着,奋力伸手推开翩翩。 翩翩泪水涔涔,点头应答,起身奔到混沌兽旁边。 只见那怪兽肚腹已被剖开一个狭长的大洞,内脏都已翻出,炙热的胃液滚滚冒泡,从胃囊里流淌出来,将它的尸体也烧灼熔化。焦灼的尸臭味儿弥漫四周,和着那腥浊刺鼻的体液,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众女都已放弃了,退到一旁,只有晏小仙和萧晚晴依旧心怀侥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断地在它胃囊与体内拨弄翻搅。 翩翩一咬牙,正想上前相助,忽然瞥见混沌尸身某处微微一动,心下一凛,皱眉道:“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只见混沌心房处又是微微一跳,隐隐可以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 晏小仙和萧晚晴一震,起身跃到彼处,挑剑轻轻割开。 扑!血箭喷射,一颗巨大的心脏跳了出来,滚落一旁,既而听见有人猛烈咳嗽,蓦地探出一只手,慢慢地爬了出来。 那张沾满血污的脸,英挺俊秀,不是楚易又是谁? “大哥!”二女狂喜欲爆,想要大笑,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想要上前,却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头晕目眩,脚下一软,双双坐倒在地。 众人又惊又喜,急忙上前将楚易拉了出来。 楚易脸色涨紫,不住地咳嗽,腥臭紫黑的血浆不断地从口中喷出。 众人一凛,只道是他受了内伤,咯血不止,苏曼如却松了口气,淡淡道:“放心,他只是吸入许多混沌的心血,被呛着啦。” 素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楚易“哇”地喷出几大口乌血,脸色果然渐转正常,呼吸也逐渐均匀起来。 众人心下了然,这才知道为什么混沌兽方才竟会突然发狂乱撞,毫无抵抗之力了。 想不到这凶兽没能吃了楚易,反倒被他咬住心脏血管,吞食了大量心血,乃至狂乱而死。这可真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哥……” 晏小仙抱住楚易,想到险些生死相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触手所及,发觉他身上忽而寒冷似冰,忽而滚烫如火,心中一惊,叫道:“大哥,你……你怎么啦?” 楚易牙关格格轻撞,汗水如浆,半晌才颤声道:“血……那混沌的血……” 萧晚晴脸色陡变,失声道:“是了,混沌的血比它的胃液还要毒上几分,楚郎你喝了这么多,应当赶紧吐出来才是!” 楚易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道:“不……不是……喝了那血……我感觉好得……好得多了……再……再给我喝一些……” 众人大奇,雷明珠微微一怔,忽然格格笑了起来,喘着气道:“原来如此!天意,这一切全是天意!楚小子体内淤积了五行真气,相克相冲,性命攸关。倘若是旁人喝了混沌心血,自然必死无疑,但他喝了,偏偏却是因祸得福!” 晏小仙眼中一亮,已明所以,拍手道:“是了!混沌是五行中土属神兽,心血虽毒,却是中和五行的罕见之物,大哥喝了它的血,恰恰可以调和五行,益气活脉!” 雷明珠笑道:“何止益气活脉,他体内的五行真气从此合而为一,等到他伤势痊愈之后,天下能做他敌手的,只怕已寥寥无几啦。” 众女恍然大悟,暗暗称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般巧的事。 虞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楚王爷吉人天相,遇难呈祥,想必是上苍派来的贵人,帮助天下人度过这场大劫的。” 萧晚晴、晏小仙相视一笑,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得意,伸手抓起混沌心房的血管,斟到楚易嘴边,楚易握住血管,咕咕地连灌了几大口,寒战渐消。 唐梦杳站在人群中凝视着他,满脸晕红,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中悬挂了许久的巨石这一刻才算真正落地。 虞夫人瞧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强聚真气,高声道:“上清众弟子听谕。”上清派剩余的十几名修真纷纷拜倒在地。 虞夫人淡淡道:“为师真元已尽,只怕撑不到黎明了……” “师尊!”众女脸色齐变,泪水泫然。几个年幼的弟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虞夫人轻轻摆了摆手,道:“天命已定,你们不必难过。眼下天地大乱,苍生浩劫,你们需得好好团结,一齐打败妖魔,恢复清平世界……” 众女含泪应诺,虞夫人凝视着唐梦杳,沉声道:“梦杳,本门弟子之中,为师对你期许最大,所以才早早地让你接任掌门,好生历练。但你……但你尘心未涤,情丝难断,先且不提振兴上清,又怎能清心寡欲,修炼长生?” “师尊……”唐梦杳羞得俏脸涨红,耳根尽赤,又陡然变得雪白,不敢抬起头来。 虞夫人淡淡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你修炼了十余年,竟守不住十余天。或许是为师对你逼得太紧了。世间之事,顺其自然,还是不必强求为好……” 唐梦杳咬着唇,泪水盈盈,心乱如麻,目光却忍不住朝几丈外的楚易偷瞥去。 虞夫人眉尖一蹙,闪过恼怒、失望、爱怜、担忧诸多神色,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是蟠桃果,何必种昆仑?你这掌门之位,还是交给燕师姐吧。从今往后,你也不再是我上清的弟子啦。” “师尊!”唐梦杳娇躯一颤,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虞夫人,想不出为何她忽然变得如此绝情,竟将自己逐出门墙! 上清众弟子亦是大为惊讶,纷纷俯首叩拜,齐声道:“请师尊三思!” 虞夫人淡淡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 从怀中取出七玉女印,放到燕歌尘面前,肃然道:“歌尘听谕。你接任掌门后,速速带领众弟子赶回长安,将消息布告天下,重振上清,团结道佛各派,一齐前往北海诛灭李思思等妖魔,平定大劫。” 燕歌尘叩首应诺,接过七玉女印。 众弟子齐声道:“拜见掌门!”又纷纷朝她叩拜行礼。 唐梦杳脸色雪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怔怔地跪在一旁,仿佛置身梦里云端,飘飘忽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 直到听到这句话,她身子一颤,才陡然回过神来,伏地哭道:“师尊!梦杳做不做掌门全不要紧,但请师尊别将梦杳赶出师门……” 虞夫人摇了摇头,闭起眼,传音道:“傻孩子,不是为师要赶你,只是天意如此,缘分既定,你本就不该羁绊于茅山之上。为师走后,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不必求成仙与否,但求淡泊宁静,喜乐安平……”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寂然不动了。 当日长安之战,她已大耗真元,今夜与混沌相斗,更伤了任督二脉,早已油尽灯枯,此时安排既定,再无牵挂,终于泯然化羽登仙。 唐梦杳等了片刻不见后文,心中一惊,颤声道:“师尊?”接连叫了几声,虞夫人始终闭目微笑,寂然不语,才知不妙,失声大哭起来。 众女齐声悲恸。 雷明珠在一旁却忽然格格笑将起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虞清眉呀虞清眉,你修炼了百余年,想不到今日竟要和本宫同葬这天山混沌谷!道也罢,魔也罢,生死轮回,又有谁能逃得脱?” 上清女弟子正自悲痛欲绝,听到此言,大觉刺耳,几个年轻弟子跃起拔剑,娇声怒叱:“妖女住口!” 翩翩正没好气,闻言大怒,脸色一沉,挡在母亲身前,冷冷道:“你骂谁是妖女?” 一个上清弟子热血上涌,怒道:“你是妖女,你娘是妖女,你们一家全是妖魔孽障!” 翩翩大怒,蓝眸中杀机毕现,格格大笑道:“好!我是妖女,你是仙子,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仙子活得长久,还是魔女可得永年!” 她素手一扬,碧光怒爆,那柄青铜月牙铲呼呼飞旋,朝着那个上清弟子真电射而去。 上清弟子无不哗然,叱喝声中,众剑飞舞,破空射出,登时将那月牙铲打得冲天飞起,剑光如流星飞瀑,继续朝翩翩缤纷攒射。 “剑下留人!” 苏曼如稍一迟疑,正想着是否该出手相救,却见楚易高喝一声,飘然掠起,指尖连弹,青光纵横,登时将众剑击得铿然回旋,不偏不倚地飞回上清众弟子手中。 众女见他昂然立定,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竟像是业已恢复了大半,心中无不大凛,想不到那混沌心血的神力一至于此。 燕歌尘眉尖轻蹙,隐有怒色,道:“楚王爷,这妖女不仅杀了令堂,更犯下无数罪孽,可谓十恶不赦。你这般帮着她,那和助纣为虐又有什么分别?” 雷明珠格格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她是楚狂歌的女儿,自然也算得上楚小子的半个骨肉,父亲帮女儿,天经地义,难不成还要帮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道姑吗?” 楚易听若不闻,微微一笑道:“各位仙子,降妖除魔是道门之职,但仁慈好生却是天地之德。翩翩虽然做过一些恶事,但我尚且愿意宽恕于她,你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倒不如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更何况眼下大劫当前,须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对付李思思那妖女,又何必自相残杀,妄动干戈?” 燕歌尘怫然道:“楚王爷既然一心袒护,我们也就只能言尽于此了。情势紧急,师命在身,我等告辞了。” 她微一行礼,抱起虞夫人的尸身,翩然朝谷外掠去。 上清众弟子愤愤地盯了翩翩母女一眼,纷纷收剑回鞘,飘然随行。 唐梦杳想要追去,但想到自己已被逐出师门,眼圈一红,咬唇止步,茫然不知所往。 她想到恩师已死,天下之大,竟似再没有自己容身之所,心中悲苦难过再难抑制,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唯有雷明珠格格大笑,像是说不出的欢喜快慰,等到她们去得远了,秀眉一扬,碧眼炯炯地凝视着楚易,似笑非笑道:“楚小子,你护得了她一日,能护得了她一世吗?倘若他日那些牛鼻子、贼秃驴逼上门来,你还能这般护着他吗?” 翩翩脸上莫名地一红,恨恨地瞪了楚易一眼,抢道:“谁要他护着我?他又不真是我爹,与我有什么相干?” 楚易朗声道:“前辈请放心,她既是楚天帝与前辈的女儿,又是萧天仙的徒弟,楚某自然责无旁贷。但有一前提,从今往后,她绝不可再做有违道义,伤天害理的事情……” 翩翩啐了一口,道:“什么叫有违道义,伤天害理之事?你不让我做,我便不能做,你当你是玉皇大帝吗?” 萧晚晴微微一笑,柔声道:“翩翩师妹,师尊已将天仙掌门之位传了给他,掌门的话,你总不能不听吧?” 翩翩眉尖一蹙,还要说话,雷明珠招手道:“孩子,你过来,娘有话和你说。” 在她耳边传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翩翩脸上红晕更甚,瞟了楚易一眼,顿足嗔道:“娘!” 雷明珠格格一笑,不再多说,转头对着楚易道:“小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的女儿今后便交给你啦。” 楚易一怔,觉得其中颇有语病,忍不住朝翩翩望去。翩翩脸颊酡然,蓦地闪过羞恼尴尬的神情,转过头不敢看他。 雷明珠心愿已了,百无牵挂。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雪花飘舞的夜空,眼波渐渐地变得飘渺矇眬起来,梦呓似地低声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楚郎啊楚郎,你活着之时待我母女冷酷无情,想不到死了之后,反倒变得体贴可靠啦。不知今日地府相见,你会不会待我好些呢?” 她的碧眼如春波摇荡,脸上红晕越来越是娇艳,笑靥如花怒放,突然凝固,再也不动了,只有眼角那道泪水倏然滑下,滴落在地,溅起一朵似有若无的水花。 翩翩一震,低声道:“娘?”天旋地转,视线陡然模糊了,想要哭,却哭不出声音,悲痛如海啸狂潮,霎时间将她卷溺吞没,连气也喘不过来。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父母双失的孤儿,梦想着能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一个幸福而快乐的童年…… 今夜她似乎突然拥有了一切,但顷刻之间,却又全部失去了。 凛冽的寒风刮在她的身上,遍体寒彻,她瑟瑟地颤抖起来,跪在母亲身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脑中空空茫茫。 雪花翻飞,一片,两片……落在她的身上,落在雷明珠的笑脸上,白茫茫地覆盖了一切。 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尊冰雕雪人,动也不动,除了偶尔滑融冰雪的两道泪水,还有那掩抑到极痛时才爆发出的几声哭泣。 楚易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亦是说不出的空茫感伤,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曼如白衣飘飘,伫立了片刻,淡淡道:“楚公子,你体内伤势尚未痊愈,最好还是在此处疗养一两日。我先往北海追寻妖女下落,若有消息,便以南海报喜鸟传讯。” 不等他说话,飘然掠起,朝北踏空飞去。 楚易心中不舍,大声道:“苏仙子,李思思狡诈狠毒,你要多加小心!” 直到她人影如豆,消失于雪山之后,这才收回眼来,见萧晚晴和晏小仙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大有促狭之意,脸上一热,做贼心虚,忙转头问唐梦杳道:“唐仙子,你又有何打算?” 唐梦杳眼圈一红,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等先除灭了妖魔再说吧。”神情落寞,形只影单,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楚易心头怦然,怜意大起,但见晏小仙二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滑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吞了回去,咳嗽了一声,道:“不错,妖魔未灭,何以家为?等到天下太平,五湖四海,又有哪里不能为家?” 晏小仙“扑哧”一笑,道:“唐姐姐,万物皆道,随处可修。既然你师尊不想你出家修道,你还俗修道也是一样呀。不如和我们一起,除灭妖魔,一起修真悟道,好不好?” 唐梦杳微微一怔,突然明白她言下何意,羞得连耳根都红了,转过眼不敢看他们,正想着该如何应答,却瞧见混沌胃囊之中,有一物在闪闪发光,心中一凛,脱口道:“那是什么?” 楚易转头望去,只见热气蒸腾的黄绿色汁液中,赫然竟有一个三寸来高的青铜小鼎,样式古朴,在雪光夜色里闪耀着深碧浅绿的流光。 萧晚晴走上前,用翡冷翠将那鼎挑了出来,奇道:“这铜鼎好生奇怪,浸泡在混沌兽的胃囊里,居然丝毫没有销熔,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质所制?” 楚易等人围上前来,凝神观望。 只见那青铜鼎三足之上分别刻了“天”、“地”、“人”三个太古文字,鼎身外侧雕着许多奇怪的凶兽图案,鼎内有一团淡淡的碧光,滚滚闪耀,倾倒不出,细细聆听,竟像有风雷呼啸之声。 晏小仙呼吸一窒,心中莫名地嘭嘭剧跳起来,只觉得这青铜小鼎极其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凝神细想,却又记不起半分毫厘。 楚易把玩着小鼎,沉吟道:“这铜鼎形状奇异,又在混沌肚中,难道是上古时某位仙人的神器,一起被混沌所吞吗?” 晏小仙脑中轰然,突然想起小时,母亲曾对自己说过的那番神秘的话,当下鬼使神差,脱口诵读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 话音方起,那青铜小鼎便陡然在楚易掌中一跳,散射出夺目碧光。 众人大吃一惊,无不僵住。 楚易沉声道:“妹子,你念的是什么?” 晏小仙脸色雪白,神色恍惚,过了片刻,才徐徐道:“我也不知道。自小我便听娘说过这段祷文,说是让我牢牢记住,将来必有大用。也不知怎的,我瞧见这青铜鼎,脑海中就突然冒出这段祷词来……” 楚易等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隐隐之中都猜到这青铜鼎之中,必定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当下屏息凝神,道:“既是如此,你便全念出来吧。” 晏小仙心中莫名地一阵害怕,握紧楚易的手,闭上眼,定了定神,重新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 那青铜鼎翠光大作,嗡嗡直震,鼎中那团碧光陡然一鼓,呼的一声,螺旋似地飞转起来,随着晏小仙的语调节奏慢慢上浮,呼啸声低沉而又尖锐,像是滚滚风雷怒吼,又像是夹带着某人或是某兽的咆哮之声…… 晏小仙越念越快,那青铜鼎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从楚易掌心飞蹿起三丈来高,悬浮半空,急速飞旋,散射出万道青光。 众人大凛,寒意遍体,就连雪人似地动也不动的翩翩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轰! 青铜鼎碧光鼓舞,突然冲天爆射,在空中幻化出一个让众人目瞪口呆的图像! 第十五章 北溟有鱼名为鲲 嘭的一声,青铜鼎绽爆出冲天青光,将峡谷内映照得深翠浅绿。寒风怒号,雪花缤纷,犹如漫天洒落的绿叶。 空中碧光鼓舞,突然幻化成一个清丽而又明艳的女子图像,杏眼泪水盈盈,伤心欲绝地凝视着众人,泪水簌簌掉落,嘴角漾开一丝凄楚的笑容…… “仙妹!”楚易陡然大震,众女亦无不失声低呼,又惊又奇。那幻象中的女子竟与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 转眼望去,只见晏小仙脸色骤白,蹙眉怔怔不语,满是惊骇、迷惘之色,显是也不知其中缘由。 楚易心中一动:这青铜鼎既是上古之物,又怎会映照出仙妹的脸容?莫非……霎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忒也匪夷所思。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女子幻象又如涟漪荡漾,倏然变化为一幕幕奇诡壮丽的幻景,海市蜃楼似地悬于半空,急速变幻。 但见苍茫大地,残阳如血,长草如波浪起伏,万千凶禽黑压压地贴着地面急速飞掠,猛兽狂奔,搀杂着无数骑兵,势如排山倒海。 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画面栩栩如生,整个天地似乎都随之震动起来。 继而平原上旌旗四舞,大军如潮冲杀,突然变成极为血腥壮阔的杀戮场面。 群兽嘶吼,人仰马翻,旗帜纷纷折断,箭石如雨,漫天凶禽簌簌坠落,顷刻间尸积成山,血流成河,茫茫天地都变成一片刺目的鲜红色…… 奇山异水、凶禽妖兽,以及许许多多陌生的脸容……都浮光掠影似地一一闪过,急促、凌乱而又破碎,宛若梦魇。 众人越看越奇,呼吸窒堵,目眩神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虽都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等惨烈悲壮的战争场面,但更让他们震撼的,却是那千千万万见所未见的猛禽凶兽。 长毛猛犸、青甲兕、插翅豹、狻猊、翼龙鸟……无一不是传说中才有的珍禽怪兽,而那无数勇猛厮杀着的战士,亦都是奇装异服,就像是来自远古洪荒。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暗想:难道这些幻象竟当真是太古某次战争的映射?被封藏在这青铜鼎中数千年,今日才得以释放吗?仙妹所念的法诀到底是什么?这青铜鼎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念头未已,忽听诸女齐声惊呼,只见空中竟逐渐浮现出天地洪炉的幻象。 炉边,一个黄袍王冠的俊朗男子盘腿而坐,衣带猎猎飞舞,指诀舞处,七柄形状各异的神剑凌空飞旋,次第冲入炉中…… 晏小仙肩头微微颤抖起来,低声道:“是了,想必这就是黄帝在练北斗神兵了!” 楚易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想将她拉入怀中,却觉她指尖寒冷如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加浓烈,如大雾迷瘴重重笼罩,压得他透不过气。 幻景陡然一变,又到了巍巍华山。 那黄袍王冠男子站在莲花峰顶,挥袖弹剑,天枢剑横空飞舞,隐隐浮现出六角青龙咆哮飞腾的虚像,继而青芒大敛,冲入两峰之间,变为雄奇绵延的苍龙岭。 接着,又依次出现了黄帝在昆仑山、南疆以开阳剑、玉衡剑封印白虎、朱雀的情景。 看到此处,众人心底再无怀疑。这青铜鼎必定是上古神器,因缘际会地映录下了太古发生的诸多大事,时隔数千年,又将当日发生之事重现人间。 空中碧光层层波荡,逐渐幻化为茫茫雪原,淼淼冰洋,俨然到了北海极地。 黄帝踏浪飞掠,浮冰跌宕。一只巨大的似龟似蛇的怪兽咆哮冲天,掀起惊涛骇浪,被他抛出的三柄神剑射中,登时悲吼坠落,黑光闪耀,挣扎了片刻,化为一座巨龟似的岛屿。 “北海龟蛇岛!”萧晚晴脸色微变,失声道,“难道此岛就是玄武兽所化?剩下的那三柄神兵就在岛上吗?”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又惊又喜。 龟蛇岛是北海冰洋上的一座极为隐秘的火山岛,岛形如龟蛇相望,岛上长了许多奇花毒果,相传是上古神巫炼丹制药的所在,被天下人视为畏途。 萧晚晴、翩翩当年曾随萧太真到那岛上采集无忧草,不巧误服毒果,九死一生,是以印象极深。想不到最后三柄北斗神兵就藏在彼处。 翩翩绿眸怒火闪耀,咬牙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我们快抢在李思思前取得神兵,放出玄武神兽,杀了她为我娘报仇!” 话音方落,青铜鼎嗡嗡轻震,碧光消敛,蓦地掉回楚易掌心。 楚易握住铜鼎,沉甸甸地像是心中悬石,隐隐觉得似有不妥,总觉得还有许多谜团未能解开。但此时此刻情势危急,就算明知刀山火海,也别无选择了! 他蓦地豪情涌起,杂念尽消,哈哈一笑道:“不错!上天既让我今夜撞见混沌兽,又让仙妹解开这铜鼎幻象,可谓天助我也!我们这就赶往北海,杀妖女个措手不及!” 当下众人劈了几棵大树做了口寿材,又在石壁下挖了一坟,立了石碑,将电母好生安葬了。 翩翩眼见母亲入土,强忍住的悲伤又如洪水决堤,失声痛哭了一场。众人见状,想起各自际遇,心底也不免有些悲戚,默默无语。 收拾既定,五人御风飞舞,朝东北方向掠去。 五人之中,除了唐梦杳之外,其他人或是伤势未愈,或是真气消减,修为皆不如前,因此飞行速度不敢太快。过了数百里后,真气渐转顺畅,这才加速疾行。 雪山起伏,明月西沉,众人贴着山峰高冲低掠,影子就像倏然而逝的雁群。 此时正值岁初,春寒料峭。越过天山,东北方乃是一片荒漠,朝阳初起,晨风刺骨,黄沙蒙蒙扑面,刮打在脸上,又麻又疼。 正午时分,荒漠终尽,穿入茫茫草原。衰草起伏,牛羊寥寥,偶尔能瞧见几座破旧的帐篷,在风中猎猎鼓舞。 不停不歇地飞了四个多时辰,翩翩、萧晚晴两人真气不支,已有些气喘咻咻,难以为继。 于是众人索性在一片湖泊边停下,向周围牧民买了奶酪、羊肉,吃饱喝足,围在一起打坐调息。稍作休息,便又重新上路。 越往东行,牧民、牛羊越见稀少,白日西沉,荒草摇曳,只有几只兀鹰在空中盘旋,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黄昏时候,众人到了安北都护府外。晚霞如血,城楼上旌旗猎猎,除此之外,听不见其他半点声响。 安北都护府是西唐北方重镇,管辖回纥各部,驻有精兵五万。附近设了几个边集,商贾云集,颇为热闹。 但今日一路行来,却是冷冷清清,没遇到任何商队,众人已暗觉奇怪,此刻远远地瞧见墙楼寂寂,城门洞开,更感不妙。 进了城中,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但见四处残垣断壁,焦木碎瓦,像是被大军劫掠烧杀过,一片破败狼藉的惨状。 街巷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更不用说守军了。 只有一只黑猫孤零零地站在横斜的断梁上,听见脚步声,弓起身,一双碧眼警惕地朝他们瞪来。 南面冷风吹来,带着浓烈的血腥焦臭之气。那只猫乍起毛,怪叫了一声,跃下断梁,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易心中一凛,和众女一齐朝南走去,过了街角,轰地冲起数百只尸鹫,呀呀怪叫,黑云似地漫天盘旋。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唐梦杳更是“啊”地惊呼出声。 广场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体,男女老少,甚至几个月大的婴儿……全都惨遭杀戮。或被乱箭射死,或被砍头,或被剖心挖肚,肠子、内脏血淋淋地拖了一地,已然结成了红冰。 四周的树立了一列列长矛,其上扎了一串串的女人头颅,无不瞪着双眼,满脸惊怖悲愤,触目惊心。 长矛下横七竖八地躺了近千具无头裸体女尸,遍体青淤鳞伤,有的甚至被剜去了乳房,下体乌血凝结。显是受尽蹂躏后,又被砍下头颅取乐。 但最令人发指的,却是广场中心被堆成人塔的数百个幼童,全被粽子似地紧紧捆绑,置于木炭上活活烧死。皮肉焦黑,彼此混连,连尸身都辨认不清了。 楚易又惊又怒,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饶是翩翩诸女行事歹毒,也从未见过这等残忍暴虐的景象,暗暗心惊。 萧晚晴俯身查看尸体伤口,蹙眉沉吟道:“这种弯刀、箭镞只有回纥部族才有,多半是附近回纥人所为。但是回纥各部向来服膺朝廷,又怎会突然肆虐作乱?” 楚易怒火填膺,忍不住一掌拍下,将身边石墙打得粉碎,咬牙道:“城中的五万守军跑到哪里去了?怎能放任自己的百姓被这些回纥人凌虐残杀?” 话音未落,晏小仙“咦”了一声,叫道:“这里还有一个活口!”从尸体堆中拖出一个中年文官,左胸上中了一箭,面无血色,但果然还有些微弱的气息。 楚易给他输了片刻真气,那文官“哇”的一声,咳出一口淤血,慢慢地睁开眼睛,细如游丝似地说道:“你……你们是谁?若是蛮……蛮子,士可杀,不可……不可辱,快快……动手就是……” 楚易沉声道:“孤家乃圣上新封的齐王,奉旨前来北疆巡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文官听说了新任齐王之事,将信将疑,但此时命不久长,也顾不得他是真是假了,当下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自那日元宵节长安之乱后,唐元宗受惊生病,康王李兆寿为了当上太子,竟将中书令裴永庆之女、王妃裴玉环献给皇上,伺候左右。 裴玉环因此大受恩宠,裴永庆也随之沾光,趁势独揽朝政,排斥异己,罢免了几个与太子旧党有关系的节度使。 恰逢此时,吐蕃、南诏各部番军悍然进犯中土,各地又出现了许多妖人凶兽,朝臣离心,各藩镇亦蠢蠢骚动,拥兵割据,一时内外交困。 三日前,幽燕三镇节度使宁福海竟与平卢兵马使石思明联谋叛乱,号称要“清君侧,安天下”,先入京杀死裴永庆父女,再除灭番邦乱军。 宁、石叛军势如破竹,几日之间便已攻陷三十余城,兵指长安,天下震动。许多与裴永庆有怨的藩镇、刺史或是消极抵抗,大行方便,或是加入其中,乘机扩大自己地盘。 回纥各部闻讯,也开始趁火打劫,掳掠边镇,四处骚乱。 安北都护府大都护李世忠一则与裴永庆有隙,二则忌惮叛军之威,竟然以北方骚乱,无力南顾为由,拥兵自重,静观棋变。 副都护张醒玉率兵哗变,将他棰杀,而后领军南下勤王,安北都护府只留了八百守军,很快便被回纥各部攻破,屠掠一空。 裴玉环?楚易心中一动,蓦地想起那日在康王府中所见的那个绝色女子,登时恍然。 敢情早在那时,裴永庆这老狐狸就已布好棋局,故意趁着皇帝驾临康王府时,以色诱之,为将来献女夺宠埋下伏笔。 谁料到各方勾心斗角,斗得死去活来,最后竟都是鹬蚌相争,白白便宜了这老渔翁?结果弄得朝野离心,天下分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点儿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即回京将这老贼好好治上一治。 萧晚晴似是知他心中所思,低声道:“楚郎,眼下天下大乱,浩劫席卷,如果再不尽快到龟蛇岛寻找那三柄神兵,阻止李思思,还不知要发生多少这样的惨事!等我们平定了妖魔,再回京找那老狐狸算账。” 那文官听到“龟蛇岛”三字,突然一颤,喃喃道:“龟蛇岛?龟蛇岛?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短短两日之中,便有这么多人提起?” “你说什么?”楚易一凛,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听谁提起过?那些人呢?去了哪里?” 那文官被他抓得疼入骨髓,面色惨白,险些晕厥。 楚易急忙将手松开。 文官痛吟了几声,喘着气道:“城破前几日,便有些奇装异服的怪人妖女陆续经过这里,在驿站和酒肆里打听龟蛇岛的所在。探子以为是敌人的暗号,是以专程报告过……” 萧晚晴众女听他描摹那些人的服饰、装扮,无不变色,这些人中竟全是金母门、青帝门、逍遥门等魔门妖类。 想必群妖也已听说了最后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这才一路追寻而来。 萧晚晴蹙眉道:“糟了!其他人倒也罢了,青帝门百花使来自东瀛,对北海一带颇为熟悉,只怕很快便能找到龟蛇岛了。” 楚易道:“华山一战,我侥幸赌赢了青帝,他承诺今生绝不踏入中土,难不成竟要反悔吗?”想起此人深不可测的凶威,心中不由大凛。 晏小仙摇头道:“青帝此人虽然凶狂傲慢,狠辣无情,但却是一诺千金,想必不会食言。此番率领百花使来寻神兵的,多半是碧霞元君。” 翩翩“哼”了一声,幸灾乐祸地盯着楚易,道:“碧血织青霞,丹心祭百花。这老妖婆当年被慈航剑斋打得落花流水,这次敢重新杀回来,想必是练成了什么妖法邪功,来找你的小尼姑报仇了。” 楚易心头一紧,苏曼如孤身一人赶往北海,倘若遇见碧霞元君与青帝门众花妖,倒真是危险至极。霍然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当下他们安顿好那文官,继续朝东北飞掠。 越往北飞,天气越是苦寒难耐。草原渐渐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而后又是皑皑群山、银装素裹的滔滔林海。 人烟稀少,牛羊绝迹。偶尔瞧见大批的鹿群从下方奔驰而过,其后几十只雪狼奔突追随。 鸟鸣寥落,几只苍鹰在空中翱翔起伏,像是与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远远地打着招呼。 众人日夜兼程,至多休息两三时辰,便又重新赶路。 楚易恢复极快,到了第三日晚间,奇经八脉均已无碍,真气日益畅通,飞行如电。反倒是晏小仙诸女体力不支,速度越来越慢。 这日夜间,又见群鹿在雪原上受惊狂奔,楚易灵机一动,笑道:“我可真傻啦,有这么多现成的车夫不懂得征用,还要辛辛苦苦连夜赶路!” 当下砍斫松树,做了辆滑车,抓了数十只野鹿拖曳奔驰,他与诸女则舒舒服服地躺在那滑车上小寐。 到了凌晨,众人休息已足,精神奕奕,便又舍了滑车,放生群鹿,重新御风飞行。 如此循环往复,白日里急速飞掠,夜间则砍制简易滑车,驾鹿朝北疾驰,不过三日便已到了北疆沉龙湖畔。 皓月当空,湖面结了厚冰,银光闪耀,就像一面无边无垠的明镜。四周密林如织,积雪如盖,狂风吹来,登时鼓舞起白蒙蒙的一片冰霜雪屑。 萧晚晴舒了口气,道:“沉龙湖再往东北百余里,就是北海了。如无意外,明日凌晨,我们便可赶到龟蛇岛……”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如少女笑声的鸟鸣。 五人抬头望去,只见北边不远处,一只彩翼红尾的怪鸟格格盘旋飞舞,叫声越来越凄彻惨烈,突然俯冲而下,猛烈地啄击湖面冰层,如癫似狂。 南海报喜鸟! 楚易心头一震,难道苏曼如出了什么意外,被困在这冰湖之中了吗?当下带着众女纵身掠去。 湖面坚冰极厚,那报喜鸟虽然长喙尖锐,但俯冲猛击了数十次,也不过啄开一个半寸来宽的裂口。 楚易如电冲至,毫不停歇,默念火族的熔金赤风诀,指尖一弹,嘭!冰面登时炸裂开一个大洞。 报喜鸟尖叫一声,竟不顾一切地冲入裂洞冰水之中。 众人惊咦一声,只道它要被冰寒的湖水冻呛而死,岂料那鸟甫一入水,羽毛收拢,身形如梭,竟像鱼儿似地急速游动起来,转瞬不见踪影。 楚易沉声道:“看来它是急着寻找苏仙子去啦!这湖水极冰,你们真气尚未全复,不可冒险。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追随打探,你们先到龟蛇岛搜寻北斗神兵下落。” 不等众女应答,已然扑通一声,鱼跃入水,飞速追踪而去。 “大哥!”晏小仙阻之不及,心中担忧之余,忍不住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顿足嗔道,“哼!还说报喜鸟着急,我瞧最着急的只怕是你吧……” 萧晚晴抿嘴一笑,道:“晏妹子,楚郎说得也是,岔路朝天,各走一边,莫误了正事儿。”拉着她,和唐梦杳、翩翩一齐朝北海继续飞掠。 湖水冰寒彻骨,饶是楚易真气雄浑,刚一入水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水色透蓝,一望无碍,银云似的鱼群迎面冲来,轰然而散。放眼望去,这些鱼儿大多小如银勺,缤纷围绕在他身边,亮晶晶的极是晃眼。 楚易火眼金睛凝神四扫,蓦地瞧见那报喜鸟正朝东急速游去。 他当下意守丹田,凝神聚气,默默念诵辟水真诀,如游鱼似地穷追于后。 但那怪鸟游速极快,以楚易的修为,竟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追将上去,与它并驾齐驱。 水草摇曳,光影朦胧,前方陡然下沉,黑黝黝一望无际,敢情竟是一个巨大的水底裂洞。 上下落差极大,水流滚滚冲落,登时形成强猛无比的涡流,顺着裂洞朝东席卷。 楚易还不待回过神来,已被涡流轰然卷入,周身毛孔陡然收缩,呼吸不畅,暗自骇然:想不到此处别有乾坤,这冰湖之底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峡谷地洞! 洪流滔滔,尖石扑面,锐利嶙峋的暗礁如石林密布,参差环立。那些被卷入的鱼群收势不住,撞在坚岩上,顿时碎炸为万千银鳞。 楚易心中大凛,下意识地连挥数掌,打在迎撞而来的暗礁上。 岂料那些岩石竟坚逾玄铁,被他这般巨力所击,亦纹丝不动,反倒震得他虎口裂痛,经脉酥痹!骇异之余,只得借着反冲之力,避让回旋。 眼见那报喜鸟梭子似地左折右转,穿行自如,他心念一动,忽地想起太古五行秘籍中所说的“因势利导”,当下索性放松全身,气随意走。一时如落叶飘萍,随波逐流,反倒毫发无伤。 那裂洞极大,直贯地底,抬头望去,连湖面也瞧不见了,只剩下黑茫茫的一片,倒垂着万千草藻,鼓舞飘摇。 恶浊腥气越来越浓,像是从下方倒涌而出,闻之欲呕。百丈开外,水流滔滔,形成一个更湍急狂猛的漩涡。 楚易被涡流一卷,擦着洞壁飘过,触手所及,忽然觉得柔韧异常,竟不像是泥石之类。心中一震,蓦地闪过一个森寒骇异的念头:难道这里并非地洞? 他聚气弹指,哧的一声,气箭没入那红褐色的洞壁,血丝飞溅,那洞壁竟如活物似的,陡然朝后收缩! 就在同时,眼前一花,下方一个千丈方圆的赤红柔软之物突然拱起,排山倒海似地朝他拍卷而来,隐隐夹杂着呜呜风雷之声。水波震荡,冲得他耳膜难受至极。 楚易大凛,蓦地探手抓住报喜鸟,施展水族的潜龙诀,真气陡沉丹田,势如潜龙沉海,直冲右前方,堪堪从那赤红软物与洞壁之间飞穿而过。 饶是如此,他的胸口被那巨浪拍中,心肺欲裂,喉中腥甜翻涌,还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心底又惊又骇:这是什么怪物?竟有如此力道! 他的眼角扫处,那赤红柔软的怪物无头无脑,浑然一体,绵延数千丈,倒像是个巨大的舌头一般…… 舌头!楚易灵光一闪,莫非自己竟是在巨鱼、海兽之属的口中? 凝神四扫,只见极远处,那参差林立的尖锐礁石竟上下交错,徐徐闭拢,果然是万千鱼齿! 楚易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究竟是什么鱼,竟然如此之大!纵然是东海龙鲸也只能给它塞塞牙缝而已。 念头未已,忽听一个声音淡淡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我原以为这些不过是庄子假托之言,想不到北海竟真有这等巨鲲。古人诚不我欺。” 苏仙子! 楚易又惊又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飘然悬浮水中,妙目凝视,素手拂尘如雪,赫然正是他苦苦牵挂的苏曼如。 报喜鸟振翅欢鸣,从他手中挣脱而出,急游而去。 见她安然无恙,楚易心中悬石陡然落地,欢喜不禁,一时间忘了身在险境,传音道:“苏仙子你没事儿吧?怎么会到了此处……” 苏曼如容色微变,传音道:“小心!” 话音未落,脑后巨浪狂卷,那鲲鱼巨舌竟又兜头猛拍而下,楚易一凛,不及多想,奋力反手一掌,气浪鼓舞,反撞之力大得难以想像,登时将他震得周身麻痹,抛弹飞甩,朝远处尖利交错的巨牙撞去。 哧哧!顷刻间银光乱舞,苏曼如拂尘暴长,蓦地将他腰身卷住,奋力回拉。 楚易借力随形,回旋疾冲而下,堪堪擦着牙尖避过,暗呼好险,叫道:“快走!”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便欲朝鲲鱼口外冲去。 岂料苏曼如衣袖一卷,将他拉住,摇头传音道:“不成!李思思已经钻到鲲鱼腹中去啦……” “李思思?”楚易陡然一震,失声道,“糟了!这妖女有紫微星盘指引,莫非剩下的三柄北斗神兵竟藏在鲲鱼体内?” 原来苏曼如一路追寻李思思到了湖底,激斗中,双双被这潜伏水底的巨鲲吞入。 李思思似是早有所备,立时冲入鲲鱼腹中。苏曼如正自犹疑是否追入,恰逢楚易赶到。于是便有了适才一幕。 是时,鲲鱼喉中发出隆隆呜鸣,那巨舌又排山倒海似地拍卷而来,这一次力道更是惊人,相隔百丈,楚易二人已被那腥风唾浪刮得踉跄飞退。 楚易蓦一咬牙,扬眉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仙子,咱们索性去它肚内看个究竟!” 转眼望去,这巨鱼食道少说也有百丈方圆,就像一个巨大的峡谷深渊一般,被它吞吸而入的湖水到了此处,便形成强猛无比的漩涡,飞瀑似地四面轰隆冲落,声势惊人。 下方漆黑一片,浪花喷涌,仿佛森森白牙,随时要将他们吞噬。 楚易心中倏地闪过一丝寒意,笑道:“想不到前些日子刚从混沌兽的肚内逃生,今日又要掉入这鲲鱼腹中。难道是楚某吃的鱼肉太多,才会招此报应吗?” 苏曼如微微一笑,道:“楚王爷天降贵人,福大命大,这鲲鱼又怎奈何得了你?它若能不和混沌兽一般下场,已是万幸啦。” 楚易一怔,想不到她竟也会开自己的玩笑,哈哈大笑道:“有仙子吉言,就算是刀山火海,楚某也如履平地了!走吧!” 不容分说,抓紧她的手,闪电似地绕过鲲鱼巨舌,直冲入其咽喉。 苏曼如突然被他这般紧紧拽住,指尖酥麻如电,“啊”的一声,脸颊如烧,想要再度挣脱,偏偏全身绵软,竟似突然没了半分力气,心中竟莫名地嘭嘭狂跳起来。 又惊又羞,正待奋力抽离,却听楚易喝道:“苏仙子抓牢了,千万别撒手。闭气凝神,我自会将这水中空气透过经脉,传入你心肺之中!” 哗啦! 说话间,他掌风怒扫,气旋飞转,周身鼓起碧绿色的护体气罩,滔滔大浪登时分卷开来,冲起数十丈高的水墙。 水珠缤纷如雨,腥臭逼人。两人陀螺下冲,气罩被下方狂浪冲击,凹凸鼓舞,仿佛随时都欲破裂开来。 被鲲鱼胃肠散发的臭气一熏,苏曼如心中烦恶,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凝神聚气,默念辟水诀,再不说话。 她虽然不怕什么闯龙潭虎穴,但生性清高爱洁,对腥臭污秽之物极为厌恶,退避不及,是以方才再三踌躇,没有立即尾随李思思追入鱼腹。 楚易知她心意,一边将新鲜空气源源不绝地透过她掌心,传抵心脉,一边暗想:可惜所有法宝都被李思思那妖女夺去,否则此刻随便拣上一两样,便可以藏身其中,不必受这污水秽气之苦…… 他忽然想起混沌兽胃囊中的青铜小鼎,心念一动,立即取出铜鼎,疾念法诀,喝了一声:“乾坤无极,收缩如意。大!” 岂料那三足铜鼎竟纹丝不动。楚易又换了几种法诀,均不奏效,心中大奇:难道这古鼎只契合仙妹的法诀吗? 当下他依样画葫芦,照着那日晏小仙所诵,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 话音未落,铜鼎碧光爆射,陡然胀大为一丈来高,急旋翻转,登时将楚易二人兜入其中,急电似地朝下冲落。 第十六章 海水桑田几翻覆 寒风呼号,蓝黑的苍穹中,几只北极燕鸥展翅滑翔,一闪而没。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晨星暗淡,冰海茫茫,暗红绛紫的云霞层层翻涌,妖艳而又壮丽。 萧晚晴四女衣裳猎猎,在浮冰间急速伏掠,四下远眺,天海一线,大浪浮沉跌宕,哪有半个岛屿的影子? 翩翩又惊又疑,道:“奇怪!龟蛇岛明明就在此处,怎的会突然凭空消失了?” 晏小仙蹙眉道:“萧姐姐,会不会时间相隔太久,你们记得不太真切了?” 萧晚晴又凝视了一眼手中罗盘,摇头道:“沉龙湖东北一百二十五里是克尔来墩村,渔村再往东六十里就是龟蛇岛。那年我和翩翩妹子在岛上误食了毒草,师尊就是将我们带到克尔来墩村救治的,断断不会记错。” 一个时辰前,四女正是经自克尔来墩而来,渔村居民全是铁鄂伦族人,恪守祖训,世世代代生长于克尔来墩山下,素不迁徙。以此为坐标,必无错失。 唐梦杳沉吟道:“难道……是因为北海冰山融化,海水上涨,将龟蛇岛淹没了吗?” 翩翩冷笑道:“胡说八道。龟蛇岛的蛇峰少说也有万仞来高,海水若能将它淹没,九州早就成一片汪洋大海啦。” 唐梦杳脸上一红,再不说话。 晏小仙对她殊无好感,见她抢白唐梦杳,心中更是不平,眉尖一挑,笑道:“那也未必,北海海啸频仍,龟峰又是火山岛,说不定哪日火山喷发,地震海啸,早将蛇峰震成断头峰了。只有某些笨蛋依旧刻舟求剑,还在这里大海捞针……” 翩翩大怒,格格笑道:“狐狸精,你说谁是笨蛋?”六魄笛在指尖滴溜溜地飞转,蓝眸中杀机大作。 晏小仙笑吟吟地道:“连我骂的是谁也听不出来,那不是笨蛋是什么?小妖女,那日华山之上,你被你爹吸走了大半真元,现在只怕连只鱼也杀不了了,还在我面前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 眼见二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萧晚晴忙抢身挡在中间,柔声道:“翩翩妹子,她是在开我的玩笑呢,你别生气。大敌将至,一家人可别自相怄气,瞧在楚郎的分上,都少说一句吧……” 翩翩脸上飞红,怒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了?姓楚的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你为了那臭小子,早就叛出师门,想帮这狐狸精明说就是,何必惺惺作态?” “叛出师门?”晏小仙吐了吐舌尖,笑道,“看来有些人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啦。萧太真收她为徒,不过是想害她母女相残,报仇泄恨,她居然还感恩戴德,真是下贱可怜……” 翩翩几日间接连经历人生重大变故,迷惘悲沮,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听她这般挖苦,怒火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 素手一挥,绿光爆舞,六魄笛呼地绕过萧晚晴,朝晏小仙胸口电射而去。 众女失声惊呼,正想出手相救,忽见紫光一闪,如霓霞横空,当!六魄笛登时断为两截,冲天抛射,远远地落入冰洋波涛之中。 四女惊愕莫名,定睛再看时,那道紫光早已无踪无影。六魄笛是修真八十一法宝之一,坚硬如玄铁,究竟是什么神兵竟然如此锐利? 翩翩惊怒交加,回身四顾,叫道:“是谁?快滚出来!偷偷摸摸地没脸见人吗?” 话音未落,黑暗中,紫光又是一闪,急电似地朝她咽喉冲来。 “小心!”这回萧晚晴、唐梦杳已有防备,齐声呼喝,春水流、翡冷翠同时出鞘,碧光翠芒交错飞舞,猛撞在那道妖丽的紫光上。 当啷啷!二女眼前一黑,虎口震裂,双双朝后飞跌。春水流、翡冷翠随之冲天抛回,那道紫芒稍一变线,又回旋冲至。 紫光耀目,肝胆皆寒。翩翩惊骇之下,一时竟忘了闪避。 生死攸关,晏小仙顿将好恶抛之脑后,叫道:“笨蛋还不躲开!”斜身冲出,拔出青离火,奋力挥挡。 说也奇怪,晏小仙身影方到,那道紫光立即咻的一声,变向冲天飞起,在空中急旋了几道光弧,陡然消失不见。 众女惊魂甫定,这道紫光锐烈迅猛,势不可挡,若不是有意避开晏小仙,翩翩早已玉殒香销了。 寒风刮来,翩翩背脊冷飕飕地直透心肺,突然一阵后怕,打了个寒噤,凝视着晏小仙,低声道:“多谢了!” 萧晚晴心中惊疑更甚,低声道:“此人御气为兵,杀人无形,修为深不可测,却不知是谁?晏妹妹,你识得这道紫光气兵吗?可知他为何要救你?” 晏小仙亦是如坠云里雾中,正想说话,忽然瞧见前方海上波涛汹涌,浪花涌处,白光闪耀,竟开出一朵极大的莲花,继而浪花四起,杜鹃、牡丹、山茶、迎春……远近参差,凌波怒放。 就在同时,四周突然响起虚无缥缈的冶荡歌声,数百个人头从波涛中缓缓升起。 个个素面朝天,神容娇媚,轻纱蔽体,腰上系了七色彩带,绣着各样花朵,或是素雅清秀,或是妖冶艳丽,宛如海魅精灵。 “青帝门,百花使!”四女心中一震,失声齐呼。 自从六百年前轩辕台一战,魔门被道门各派合力击溃,土崩瓦解,青帝门被迫东迁扶桑,极少出现中原。 直到八十年前,青帝与碧霞元君双双练就魔功妖法,横扫九州,青帝门才又重新崛起,威震天下。 青帝门百花使相传是扶桑花妖,被青帝收服,列为门生。其歌声如天籁,不知不觉中可蛊惑心志,杀人于无形。 青城剑派的二十七名弟子当年便是被百花使的歌声震断经脉,僵化为石人,轰动一时。 但到了后来,青帝和碧霞元君又各自被楚狂歌和南海神尼击败,引为奇耻大辱,双双退回东瀛,百花使者也随之绝迹中土。 想不到相隔数十年,四女终于在这北海冰洋上重见传说中的青帝门花妖。 晏小仙环身四顾,冰海汪洋,浮冰跌宕,开满了各种名花异草,争妍斗艳,五彩纷呈。 众花妖轻纱飞舞,踏着花朵逐波乘浪,歌声靡靡,眼波、笑容妖媚入骨,让人望之闻之意夺神摇。 四女见了,心中竟也忍不住怦怦直跳,无不大凛。 萧晚晴撕下衣角,塞住耳朵,传音道:“这些妖女擅长摄心大法,加在一起,威力极大。千万别看她们的眼睛,别听她们的歌声,否则只怕经脉岔断,化为石人!” 当下她取出七杀琴,道:“趁着碧霞元君还未赶到,等我先用七杀琴破了她们的乐阵,立即一齐朝西突围。” 她长袖鼓舞,十指拂动,铿的一声铮响,琴声如狂风忽起,雷霆连奏,登时将众花妖的歌声盖过。 晏小仙诸女塞住耳朵,凝神聚气,只等百花使节奏一乱,立即动手。 琴声激越,高亢入云。黑暗中,隐隐可见一道道幽蓝的光弧从琴弦上爆射而出,闪电似地四散飞射,撞起一朵朵耀眼火花。 萧晚晴深谙乐道,又尽得萧太真真传,浸淫天魔音大法近二十年,放眼天下,能与她抗衡此道的绝对不出五人。 这些花妖的摄心术讲究的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合在一处威力固然巨大,但若是各个击破,哪里是她对手? 不过片刻,百花使的歌声便已渐渐衰微,甚至出现了几声变音。 芍药使、木棉使等真气稍弱的花妖,更是脸色转白,嘴角沁血,周身微微颤抖起来。 四女大喜,正待并肩冲起,忽听远远的一声啸歌,清冽婉转。 萧晚晴指尖一颤,叮!琴弦登时绷断,继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气息紊乱,软绵绵坐倒在浮冰之上。 “萧姐姐!”晏小仙又惊又怒,连忙将她抱起,翩翩二女抢身护在周侧。 只听那啸歌声绵绵不绝,逐渐化为轻柔悦耳的笑声:“海上生百花,东方舞碧霞。本宫护驾来迟,圣女万请恕罪。” 风声呼呼,狂潮汹涌,猛烈地交相激撞在青铜鼎上,隆隆之声震耳欲聋。 楚易、苏曼如两人气血翻涌,眼花缭乱,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蜷在鼎内,身不由己地朝下翻滚冲落,两手下意识地紧紧握在一起,生怕被气浪震得分离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的一声巨响,铜鼎似是撞在一个极为坚硬的物事上,猛地高高弹起,将二人抛了出来。 楚易顺势抄足飞旋,拉着苏曼如稳稳落地。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饶是楚易火眼金睛,一时间也只能瞧见些朦胧的轮廓。 当下默念燃光诀,哧的一声,碧光如火焰从他指尖冲起,照得四下一片明亮。只见石壁围合,凹凸交错,竟是在一个极为幽深的洞穴之中。 四周静悄悄地没半点声响,空气中也没了那腥臭之味,反倒有一丝淡淡的幽香。 苏曼如秋波流转,奇道:“这是哪里?难道不是在鲲鱼肚中吗?” 楚易亦是疑窦丛生,伸手在石壁上重重一拍,石块簌簌滑落,露出一片暗红色的肉壁,心中更奇,沉吟道:“应当还在鲲鱼体内。但不知为何它体内腔壁上也覆盖了这等坚硬的厚石?又何以有丝淡淡的香气?” 叮!正自疑惑不解,地上的青铜鼎突然又是一震,吐射出一道幻丽的翠光,斜斜地指向前方甬道深处。 两人心念一动,均想:这铜鼎古灵精怪,大有玄奥。莫非是向我们昭示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 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收起铜鼎,一齐朝里走去。 甬道蜿蜒回转,宛如迷宫。越往里走,铜鼎碧光越是炽烈,空气中的幽香也越来越是浓郁。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前方甬道越来越大,渐渐演变成了高阔的洞窟,铜鼎嗡嗡轻震,仿佛直欲从楚易手中脱跳而出。 苏曼如“咦”了一声,讶然道:“那是什么?是树吗?” 右前方枝影婆娑,香风阵阵。楚易指光一照,果然是一棵雄伟大树。 巨树高达十余丈,直抵洞窟顶壁。树根盘错虬结,深深钻入坚岩石壁之中。 满树枝条交错,藤须密集,结了累累红果,摇摇欲坠,沙沙轻响。在碧光照耀下,鲜艳欲滴,颇为诱人。先前的奇异浓香,竟是来自这果树。 楚易大奇,道:“这是什么树?竟会长在鲲鱼肚中?” 苏曼如遍历四海,采撷了许多奇花异果,却也看不出这究竟是株什么树。心下好奇,上前采下一枚红果,凝视片刻,轻轻咬破。 “小心有毒!”楚易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红果方一入口,苏曼如微微一震,神情登时僵住。眉尖轻蹙,脸红如醉,眼波欲流非流,古怪至极。 楚易见她惘然若失,半晌怔怔无语,只道那果子当真有毒,心中大凛,急忙翻手扣住她的脉门探察。 见其脉象清晰,不似中毒,只是搏动极快,楚易心下少宽,道:“仙子,这红果颇为古怪,即便有毒,只怕也有其他隐患,我助你将这果汁逼出来吧……”双手一翻,抵住她掌心,便欲将真气输入。 “不必了!” 苏曼如却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抽回手,疾退数步,靠着树干,身子竟似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寒冷、惊异,还是恐惧。 她怔怔了片刻,蓦地闭上眼,低声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快找那三柄神兵吧。”匆匆转身走开。 楚易大觉奇怪,悄悄摘了一颗红果,送入口中。酸甜汁水瞬时在舌尖泛开,满口回甘,像是喝了美酒一般熏熏欲醉。 一时飘飘然如在梦里云端,眼前突然闪过晏小仙的清丽笑靥、萧晚晴纯真而又妖娆的容颜,继而又仿佛瞧见唐梦杳那双羞涩而又温柔的眼睛…… 心中嘭嘭大跳,她们的一颦一笑,绵绵情意全都清晰浮现,历历在目。 继而舌根渐渐觉得一阵苦涩酸麻,心底竟莫名地涌起悲凉、凄楚、甜蜜……诸多滋味,只觉人生苦短,聚少离多,百年之后万物皆空,这些红颜知己彼时又在何处? 他咽喉若堵,竟险些流下泪来。 楚易茫然转身,瞧见苏曼如白衣飘飞的背影,在光影中盈盈纤弱,他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甜交杂的刺痛,热血上涌,竟鬼使神差地大步上前,扳过她的香肩,便想将她搂入怀中。 苏曼如“嘤咛”一声,娇靥酡然,又是惊愕又是羞恼,奋力挣脱,嗔道:“楚王爷,你做什么?” 被她这么一喝,楚易神智陡醒,吃了一惊,急忙松开手,咳嗽一声,尴尬道:“我……在下……只是觉得此处多有古怪,凶险难测,想要提醒仙子小心而已……多有唐突,仙子莫怪。” 苏曼如瞧见他唇角残留的嫣红果汁,心下登时了然,脸上又是一红,转过头,咬唇道:“红尘万象,皆为幻影。楚王爷,曼如虽非出家之身,却早已谨受师训,志在佛门,四大皆空,又怎会为此小事介怀?” 她这话一半是说给楚易听,一半却是说给自己。 方才吃那红果之时,眼前心底,晃动的竟无端端全是楚易的影子,其音容笑貌,魔魅动人,一时竟让她难以自已。 清醒之后,心中羞惭、惊骇难描万一,恨不能钻入地缝中去。 虽知是因为中了这奇异红果的蛊惑,但若不是对这无赖暗暗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怎会如此意乱情迷?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她师尊毕生经历所换来的八字训诫。如不趁着情苗初长,尚未茁壮之时,便将它连根掘断,他日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苦楚! 听得此言,楚易心中登时刺痛如针扎,暗想: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倘若对我没半分好感,又怎会这般忽暖忽冷,若即若离?倘若当真看破红尘,适才又怎会如我一般,被这妖果所惑,情难自已?难道真要像你师尊一般,弄得两败俱伤方才甘心吗? 想起楚狂歌,心中莫名地一阵苦楚,怨气上冲,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堂堂慈航剑斋,竟参不透空门玄机,南海神尼教出的徒弟,居然和她一样不谙佛理!” 苏曼如一怔,不知他为何突出讥讽之语,怫然道:“楚王爷此言何意?你说我便也罢了,我师尊慧根灵性,德高望重,岂容你这般妄言诋毁?” 楚易话已出口,索性说个痛快,扬眉朗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当日你师尊与楚天帝明明两情相悦,却为了世俗之见、佛门陈规,终生饱受相思之苦。倘若她当真明白四大皆空的道理,又何必违背本心,执着一念,至死也不能超然局外?如此自欺欺人,死钻牛角尖,敢问又契合了佛门哪条至理?” “放肆!” 苏曼如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师尊,听他这般斥责,又恼又怒,俏脸如罩寒霜,冷冷道:“我师尊大慈大悲,菩萨转世,自然知道如何慧剑斩情丝,了断俗世尘缘。还需要你一介凡夫俗子来胡言教导么?” 楚易哈哈笑道:“不错,我的确是一介凡夫俗子。但我也知道人生匆匆百年,悲也罢,喜也罢,横竖一场空。既是如此,为何不随心顺性,逍遥自在,不留半分遗憾?” 他转身轻轻一掌拍在那巨树干上,道:“当年佛祖菩提树下苦行修道,最终还不是参悟出‘平常心是佛’的道理吗?正因为万物皆空,所以要等闲视之。乾坤阴阳,原是宇宙根本;饮食男女,本是世间常态,又为何要刻意回绝?你师尊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又岂能冲破牢笼,立地成佛?” 这些话憋在他肚中许久,此刻一齐爆发,侃侃而谈,实是说不出的痛快。 苏曼如虽觉他所说全是歪理,却偏偏又找不出他话语中的破绽,一时难以驳斥。气恼交加,胸脯起伏,双颊如火,更添娇艳之色。 楚易最喜见她嗔怒之态,比起平时那清冷矜持的模样,大为生动可爱,心中怨艾早就转为爱怜之意,直想逗她一逗。 当下他一边负手踱步,一边微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倘若当真四大皆空,就应当以平常心度之,遇山过山,遇水涉水,遇到喜欢之人,也只管率性随心,顺其自然,爱他个天翻地覆,石烂海枯……你说是也不是?” 苏曼如怒道:“一派胡言!” 见他步步进逼,苏曼如心乱如麻,突突乱跳,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不自觉地朝后退去,蹙眉道:“你别再和我说这些野狐禅啦,我不想听。” 相距渐近,幽香扑鼻,楚易心中扑扑剧跳,想将她揽入怀中,一亲香泽的念头越来越是渴切,笑道:“好,这些话你不听也罢。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 他正想彻底表白,左手中铜鼎忽然嗡嗡剧震,青光爆射,投映在苏曼如身后的几块巨石之上。 当的一声,尘土飞扬,石缝迸裂。只见数块巨石累累相压,缝隙中隐隐透出一线眩光,其中竟似夹藏了什么宝物。 “北斗神兵!” 两人一震,蓦地醒过神来,仿佛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对望一眼,脸上都是热辣辣的一阵烧烫。 楚易咳嗽一声,讪笑道:“果然天从人愿,刚说到‘石烂海枯’,立即便一语成谶。” 右手一拍,轰隆震响,几块巨石登时炸裂开来,露出一个半丈来高的洞穴,黑光吞吐,异香扑鼻。 两人屏息凝神,低头钻入,方一抬头,无不猛吃一惊,楚易失声道:“仙妹!你怎会到了这里?” 洞内狭窄,一个紫衣美人倚壁盘坐,闭目垂睫,唇角含笑,神情像是欢喜,像是哀伤,又带了几分淡淡的凄楚、悲凉……晕红的脸上凝结了一颗泪珠,将坠未坠,楚楚动人。 赫然正是晏小仙! 楚易脸上一红,心道:糟糕,刚才和苏仙子说的那些话全让她听见啦。 叫了她几声,不见应答,他顿觉不妙,上前探手一抓,“啊”的一声,如五雷轰顶,惊骇欲爆,猛地踉跄后跌,险些站立不住。 她肌肤色泽虽然娇嫩如常,但触手坚硬冰冷,脉息全无,竟已化成了一尊石人! 苏曼如又惊又奇,凝神察探了片刻,蹙眉道:“骨肉石化,容貌如生,莫非竟是魔门化石大法?只是瞧这光景,至少已坐化了百年以上,好生奇怪……” 他心中寒意大凛,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难道……难道我们从鲲鱼口中冲落的光景,世上竟已过了百年?” 楚易在一旁置若罔闻,呆如木鸡,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何晏小仙竟会先于自己到了鲲鱼肚内?又为何会化作一尊石人? 他怔怔地盯着那石像,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一片,无法动弹。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心底叫道:仙妹死了!仙妹死了! 霎时间,眼前仿佛晃过她清丽俏皮的笑靥,仿佛又听见她嫣然的笑语:“大哥,从今往后咱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楚易周身一颤,撕心裂肺的悲痛登时如山洪暴发,疼得他几欲窒息。泪水汹汹,顷刻模糊了视线。 斯人已去,万物皆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楚狂歌当日心中的悲痛。阴阳相隔,从此永诀。伊人不在,就算自己长生不死,又如何?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晏小仙的脸颜,正自悲不自胜,突然一怔,发觉在她耳垂上竟有一颗嫣红的小痣,鲜艳夺目。 但他记得清清楚楚,晏小仙的耳垂上绝无此痣!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凝神扫探,细看之下,顿时发现了石像与晏小仙诸多不同之处。目光一转,瞥见自己手中的铜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她是那日鼎中映射出的女子!” 他一时间心花怒放,宛如绝处逢生,纵身跃起,在这狭小的洞穴内一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道:“是她!不是她!仙妹没死!仙妹没死!” 见他忽而大悲,忽而狂喜,语无伦次,苏曼如只道他伤心过度,心下黯然,正想加以劝慰,楚易却又拍着头,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可当真傻啦,连这也没瞧出来!” 当下他将那日苏曼如走后,他们在天山上瞧见青铜鼎幻景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苏曼如亦松了口长气,嫣然道:“如此说来,她当真是数千年前的人了,我们也不曾在鲲鱼肚内耽搁了时间。只是不知她是谁?竟和晏姑娘如此相似?” 楚易心中一动:不错,她与仙妹长得如此相像,其间必有极深的渊源。仙妹偏巧知道铜鼎的法诀,而这铜鼎又领着我们一路到此,此中更有缘由,只怕远不止北斗神兵这般简单。 他们四下扫探,只见洞角有一炷北海沉木香,异香袅袅,即将燃尽。 北海沉木香燃烧极慢,素有“一寸沉香一百年”之谚,从此炷香的炭灰判断,少说也已烧了三四千年之久。照此推算,此女果然当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 顶壁悬挂着七颗鹅蛋大的乌黑珠子,眩光幻射,将洞中照得扑朔迷离,当是传说极为罕见的北辰珠。 洞壁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秀丽的古篆小字,楚易才读了一句,便失声低呼,惊奇莫已。 那壁上之字赫然是:“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与晏小仙那日所诵法诀完全一致! 再往下读,像是那女子的心言自述,除了几个极为少见的古篆之外,楚易大都识得。 当下他逐句低声读道:“呆子,当你瞧见这些字的时候,这炷香想必已经灭了,北辰珠多半也已老了,我种下的那株情人树也该开花结果了,可是那时,我又该在何处呢?是在五界轮回之中,还是在浩淼星河之外?” 苏曼如心中一颤:原来那棵树竟是上古情人树!这等千年罕有的际遇,为什么偏偏会让我和他撞上?双颊晕红,忍不住悄悄朝楚易瞟去。 情人树相传只长在极寒极黑之地,生长缓慢,两千年一开花,四千年一结果。 服其花果,除了可以益寿延年,最奇异的功效,在于催人情思,因此又称催情果,与南疆相思果并称南北双绝。 又听楚易念道:“从前每天夜里,看着漫天的星辰,我便说不出的孤单和害怕。相比于这浩瀚宇宙,每个人都是如此微小,就像一颗尘埃,随风飘摇,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落向哪里。但那时害怕的时候,尚有你抱着我,现在却再也没有了。 “牵牛织女,一年还能一相会,而我们却要等上四千年。每过一年,我便要在这壁上画上一道,要再过三千九百八十年,你才能醒来。三千九百八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惜我却等不到了。 “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让你醒来时第一眼便能瞧见我,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变成这尊石人,让你永远记得我最初的容貌……” 苏曼如心中黯然:原来她坐化成石,是为了等待四千年后才能苏醒的情人!殊不知红粉骷髅,皆为虚幻。白骨也罢,石人也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吗? 忽然想起楚易先前说的那番话,人生百年,横竖转眼成空,何不顺心随性,逍遥自在,不留半点遗憾? 置身局外,恣情局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看破虚空,拈花超然呢? 一时间,苏曼如心乱如麻,意念纷摇,耳根、脸颊烧烫如火,竟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害怕。 楚易浑然不觉,继续念道:“我曾那么怕死,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就连虚空和黑暗也都见不着、摸不到。而如今我更加怕死,怕我死了之后,你在这个世上将会说不出的孤单寂寞。多么不想撇下你啊,想到你从此以后孤零零一个人,我常常会心痛如刀绞。 “呆子,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生生世世,此情不渝。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新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楚易心中激荡,念到“生生世世,此情不渝”时,喉咙仿佛噎住了,剩下的话竟读不出声来。 望着满壁文字,思绪如潮,又想起萧太真、雷明珠诸女,更是满怀感触,叹惜不已。 他怔怔出神了半晌,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多的痴情儿女。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为何竟会待在这鲲鱼肚内?她苦苦等着的人又是谁?”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格格笑道:“她苦苦等着的人,自然便是神门天帝!”话音未落,炎风狂卷,轰的一声,整个洞穴仿佛突然着火。 第十七章 挐舟海上寻神仙 东方彤云绽破,红日跳升,金光赤霞流丽飞舞,万里冰洋闪耀着刺目粼光,壮丽至极。 那笑声如银铃不绝,一道淡绿的人影飘忽飞掠,瞬息间已到了数十丈外。碧裳鼓舞,衣带如飞,风姿翩翩若仙子。 众花妖纷纷踏浪拜倒,唱歌似地呼道:“恭迎元君圣驾!” “碧霞元君!”晏小仙诸女心中大凛,这女魔头终究还是赶到了,定睛一看,又惊又骇,失声道,“裴玉环!” 那碧霞元君云髻斜堕,笑如春花,秋波流盼,晶莹胜雪的肌肤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越发美得让人无法逼视。 赫然竟是当日康王府中艳压群芳的康王爱妃、裴中书之女裴玉环! 萧晚晴诸女冰雪聪明,霎时间便想明了其中关窍。想到道、佛、魔各门彼此斗得死去活来,却被青帝门坐收渔利、占尽便宜,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唐梦杳又气又怒,颤声道:“妖女!你……你骗得我们好苦!”长袖一卷,春水流碧光怒舞,奋不顾身地朝碧霞元君疾攻而去。 茅山上清派与康王府渊源极深,暗地里一直相助康王夺嫡争位,裴玉环当日甚至就曾在上清太真宫中修行。 谁想不知不觉中茅山派竟养虎为患,成了魔门利用的工具?是以她的羞愤恼怒更远在众女之上。 碧霞元君嫣然笑道:“是你们自己利欲熏心,有眼无珠,怪得谁来?罢了,虞老太太一心想做护国天师,等我当上皇后,再追封她便是。” 指如兰花,轻轻一弹,一道紫光怒射飞旋,登时将唐梦杳震得翻身飞退。 众女花容微变,这紫光正是先前打退萧晚晴与唐梦杳、救下晏小仙的神秘气兵。 萧晚晴心中一动,想起当日师尊所言,脱口道:“紫霞天兵!你……你已经练成了紫霞天兵?” 适才琴声斗法,她经脉已被震伤,真气岔乱,才说了一句话,便已香汗淋漓,难以为继。 碧霞元君笑吟吟地道:“是啊,多亏了虞老夫人当日将茅山不秘之传《上清元气诀》送与我修行,还亲自大加指点,生怕我阴虚体弱,不能为康王生下一儿半女。否则本宫又哪能融合两派所长,突飞猛进,短短两年内练成这紫霞天兵?” 紫霞天兵脱胎自太古紫火神兵,只是后者需以火属真气聚练为气兵,而前者则是以木属真气为本,结合五行木生火之理,转化成强猛的火属气兵。只是此法战国之后便已失传,想不到竟会被这魔女练成。 唐梦杳气得浑身发抖,不顾经脉痹堵,又想重新强攻,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妖女敢尔!” 青光闪耀,一道气箭滚滚飞旋,快逾闪电,朝着碧霞元君横空爆射而来。 “杜师叔!” 唐梦杳又惊又喜,这气箭正是青城杜采石威震天下的青云箭。众女纷纷回首远眺。 碧霞元君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区区一个杜采石,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翠袖鼓舞,紫光轰然怒爆,当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与青云箭激撞一处,气浪迸炸,冲起万千眩光。 翩翩“咦”了一声,绿眸中满是喜悦之色,格格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妖婆,你瞧清楚啦,来的人可不止杜牛鼻子!” 话音未落,西面忽地冲起一声长啸,雄浑激昂,破云回荡。 晏小仙大喜,拍手道:“佛门狮子吼!大悲方丈也来啦!” 循声望去,微感失望。却见一个黄衣女尼踏浪飞掠,从极远处冲来,身后跟了数十名尼姑。 不是大悲方丈,却是与南海神尼齐名的峨眉慧慈师太。 接着,又听呼声四起,此起彼伏。 冰波浩淼,阳光刺目,无数小如蚂蚁的人影由远及近,高掠低窜,朝着她们四面八方地围冲而至,来势极快。 放眼望去,除了方太臻、北极老祖、东海救苦天尊等魔门群凶之外,九华山法相大师、兴善寺不空法师、青城齐雨蕉、玉虚子等人赫然全都赶来了! 晏小仙精神大振,笑道:“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妖女,你的如意算盘落空啦……” 碧霞元君嫣然一笑,道:“看来圣女殿下还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呢。你以为落入这些贼秃、牛鼻子的手中,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快随本宫走吧!” 碧影一闪,身形如急电,猛地朝晏小仙探手抓来。 圣女?难道她说的圣女竟是自己? 晏小仙又惊又奇,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翻手反拆,却觉经脉一麻,已被她封住要穴,双脚一空,随之冲天飞起。 萧晚晴三女大惊,叫道:“妖婆放手!”抢身围救,被她随手一拍,登时齐齐飞跌开来。 浪花冲天,众花妖纷纷驾花飞起,歌声飘渺,簇拥着碧霞元君朝东掠去,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团团五彩霞云。 “放开我!”晏小仙惊怒交集,想不出她为何单单擒拿自己。 倘若是为了作为人质,胁迫楚易,其他三女也未尝不可。口口声声称她“圣女”,又有何深意?一时如坠云里雾中,难以索解。 转头望去,道、佛、魔各派人物四面追来,最近的慧慈师太相距已不过三十丈。紧随其后的乃是杜采石与不空法师。 慧慈师太喝道:“妖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风声怒啸,橙光暴长,一个黄铜镶边的木鱼呼呼急旋,朝着碧霞元君当头打来。正是名列佛门十大神兵之六的灭苦木鱼。 众花妖当空穿插布阵,众星拱月似地将碧霞元君护在正心,霎时间千百朵鲜花冲天飞舞,蔚为壮观。 轰的一声巨响,落英缤纷,灭苦木鱼撞得翻飞而起,十几个花妖亦口喷鲜血,朝下翻身摔落,阵势登乱。 碧霞元君却停也不停,挟紧晏小仙如疾风卷舞,径直将百花使抛在身后。 杜采石与不空法师一左一右抢身追至,叱道:“妖女,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看你是到了北海,心也不死!” 白光炽烈,寒气大作,斩妖剑在朝阳下划过一道眩目的光弧,飞电似地直取她的后心。 就在同时,不空法师的诛魔四方镢亦紫光怒爆,化作一条獠牙紫龙,咆哮卷舞,朝着碧霞元君拦腰扫来。 这一道一僧,修为都已出神入化,丝毫不在碧霞元君之下。 生死关头,她自然不敢托大硬接,笑道:“老牛鼻子,贼秃驴,你们合起来欺负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吗?等我回了京城,定要奏禀皇上,将你们千刀万剐,凌迟示众。” 她蓦地踏罡步斗,俯身下冲,堪堪擦着诛魔四方镢躲闪而过;回身长袖鼓卷,紫光鼓舞如巨锥,猛击在斩妖剑尖上。 嘭的一声,紫霞天兵陡然迸爆,气浪冲卷,将斩妖击得朝上偏离。碧霞元君顺势翻身飞舞,朝下方猛冲而去。 倒是晏小仙仿佛被三山五岳当胸撞击,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狂涌,登时喷出一口淤血。 唐梦杳远远见了,又惊又急,叫道:“杜师叔小心,千万别伤着晏姑娘!” 晏小仙心中温暖,大为感激,却听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小道姑,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话吗?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想要的便是圣女的性命。” 晏小仙一凛,大觉不妙,正想问个究竟,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远远地喝道:“斩草除根,切勿心软。与其让这妖狐落入魔门手中,祸害天下,不如现在便将她杀了!” 那声音森冷入骨,激得她寒毛乍起,赫然便是道门杀劫最重的玉虚子。 晏小仙倒抽一口凉气,怒道:“臭牛鼻子,你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左边杀气凌烈,天刑剑青光如电,朝着她天灵盖怒射而来。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圣女,你可听见了?想杀你的是这些贼道秃驴,本宫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 说话间,紫霞天兵飞旋怒舞,将天刑生生击退,御风抄掠,鬼魅似地抱着她在众神兵之间穿掠而过。 晏小仙惊怒骇异,脑中一片迷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自己竟会突然变成魔门圣女?这些道佛中人又何以要置自己于死地? 波涛汹涌,冰块乱舞,南极逍遥大帝、北极老祖等魔头也已飞掠追到,纷纷叫道:“元君,事关神门中兴,快将圣女交与我们一起保护!” “他奶奶的,老虔婆你想抢头功也不当拿圣女的性命冒险,快把圣女交出来!” 砰!的一声震响,气浪鼓舞,北极老祖已和不空法师交上了手,登时被诛魔四方镢打得“哇哇”乱叫,狼狈不堪地飞退开去。 继而人影交叠,光浪爆射,四面追来的道、佛、魔各派人物一边穷追不舍,一边相互交锋激斗。 顷刻之间,便有十余人惨呼翻飞,跌落冰海之中。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这就对啦!各位神门子弟若想建立奇功,就当团结一心,协助本宫才是。” 步法飘忽诡异,穿花舞蝶似地从人群中飞冲而出。 法相大师沉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留步!” 双臂一振,四空钵金光大作,冲天飞起,突然变作一个十丈方圆的巨钵,铺天盖地似地朝着她当头罩下。 大浪冲天喷涌,晏小仙呼吸一窒,只觉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大吸力漩涡似地呼呼狂转,衣带长发尽皆倒竖鼓舞,若不是被碧霞元君挟住,早已被拉着朝上冲去。 身旁冲来的几个魔门子弟“啊”地惊呼失声,拔地飞起,瞬间被吸入钵中,鲜血狂射,惨呼凄厉,瞬间便没了声响。 碧霞元君大凛,奋力强撑,笑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秃驴怎的如此心狠手辣?原来四大皆空就是要将天下生灵赶尽杀绝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俏脸上绿光一闪,杀机毕现,娇叱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投桃报李,送你上西天!” 轰!衣袖鼓裂,紫霞天兵爆起刺目的眩光,直冲十余丈,朝着法相胸口射去。 两人真气不相上下,相距又不过二十丈,她这般围魏救赵的打法,可谓舍命相拼。倘若法相不立即回力自保,即便能将她收入钵中,自己也必定九死一生。 法相脸色陡变,蓦地翻身收掌,四空钵登时风雷激吼,闪电回旋,将紫霞天兵收纳其中…… 嘭的一声,光浪叠爆,四空钵冲天弹射。 碧霞元君、法相身躯一震,齐齐飞退。 几个追来的道士、百花使被逸散的气浪扫中,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已被斩成数截,血肉横飞。 “妖女哪里走!” 慧慈师太、玉虚子、杜采石等人业已杀出重围,纷纷追至,剑气纵横,光芒乱舞,将她困在中央。 碧霞元君连遇强敌,适才这一记对决又打得两败俱伤,真气一时难以为继,霎时间便已受了几处重伤,鲜血激射,险象环生,但却死死护住晏小仙,生怕她有所损伤。 当是时,只听嗷——呜一声雷霆似地狂吼,震得众人耳膜欲裂,气血翻涌。 循声望去,海上腥风大作,巨浪滔天,一只巨大的白虎从冰洋中冲天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纵声咆哮。巨尾扫处,一道银亮的光弧凌空卷舞,竟硬生生将周遭的十余人打得粉身碎骨! “白虎神兽!白虎神兽!”魔门众人既惊且喜,士气大振,叫道,“是金母!金母来啦!” 慧慈师太等人脸色俱是一变,凝神四望,却不见有人现身。 金母元君素被称为魔门第一妖女,修为更在萧太真、碧霞元君与电母之上。 相传她原是吐蕃女奴,后在昆仑山中拾到一柄玉胜刀,以及太古西王母所留的秘谱,从此修成奇功妖法,自成一派。 此女生性阴鸷狠辣,睚眦必报,修成魔功后,便将其主满门杀光,所有曾轻慢侮辱过她的人,也被杀得一个不留。当年曾孤身横行天下,道佛各派合数十高手之力也降她不住,反被杀死五人,重伤十余,凶名远布。 所幸她虽然乖戾阴狠,却极为孤傲自大,从不与魔门其他妖人往来。除了浪穹姐妹外,其门下弟子也极少现身中土。 自从她无意中得到北斗神兵中的开阳剑后,更是隐居昆仑,闭门修炼,连亲信弟子也全无她的消息。想不到今日竟会突然驾驭四灵神兽之一的白虎,现身北海!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狂风大作,白虎神兽已怒吼着朝着碧霞元君猛扑而下。 相距甚近,不空法师与法相避无可避,索性反身冲起,喝道:“孽畜受死!” 那白虎银光怒放,势如狂飙,不空法师被它一撞,竟连人带镢,如断线风筝似地翻身飘飞。 法相的四空钵被虎尾扫中,亦嗡嗡狂震,几乎拿捏不住,急忙飞身闪避,重新与不空法师交错猛攻,但姿态已是狼狈至极。 群雄大骇,魔门众人则是欢声迭起。 玉虚子厉喝道:“不可让这孽畜夺走妖狐,大家先杀了她,再与妖魔决一死战!”剑光凌厉如电,再度朝着晏小仙狂风暴雨似地猛攻而来。 杜采石、慧慈师太等人略一迟疑,叫道:“晏姑娘,事关天地大劫,黎民苍生,我们也是情非得已,对不住了!”纷纷抢身攻上。 碧霞元君一边奋力抵挡,一边格格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情非得已’!连杀人也要搬出道德大义,真真恶心死人啦!” 她虽然魔功盖世,但毕竟势单力孤,又要拼死保护晏小仙,在道佛几大绝顶高手倾尽全力的围攻之下,又哪能挡得住? 战不到数回合,紫霞神兵哧的一声荡裂开来,左肩、右腿都被剑气穿过,当胸又被灭苦木鱼击中,鲜血狂喷。 晏小仙也被震得经脉酥痹,几欲晕厥,心中惊怒悲苦:难道我当真要死在这些贼道秃尼的手中了吗? 她念头未已,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们在昆仑山上捣乱便也罢了,今日竟敢伤我神门圣女,本宫又岂能轻饶?” 轰的一声巨响,四周金光万道,浪涛狂喷,直冲起数十丈高,围冲上前的道佛子弟惨叫连声,冲天摔飞。 玉虚子、慧慈师太闷哼一声,身形微晃,齐齐朝后跌退,又惊又怒,喝道:“甘南卓玛,果然是你!” 晏小仙大凛,甘南卓玛正是昆仑金母的藏名! 一道人影从她身旁破浪蹿起,右臂一紧,已被一个铁箍似的手抓住,朝外夺去。 碧霞元君“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奋力将她拽住不放,喘息着笑道:“卓玛姐姐,圣女是本宫先救下的,你若是执意强取豪夺,大不了本宫将她一掌毙了,大家同归于尽。” 那人冷冷道:“你若敢轻举妄动,本宫便让你神魂烟灭。”语调虽然森寒入骨,手上却微微一松。 晏小仙转眼望去,一个黑衣藏女冷冷地俯瞰着自己,银发如雪,脸容光洁如冰,双眼美如秋水,但却让人望之生寒,不敢对视。当是金母无疑。 她背后斜负一柄古形白铜剑,银光四射;右手中握着一柄淡绿色的刀形玉胜,一尺来长,气芒绚丽,想必就是传说中西王母所遗留的神兵天之厉了。 玉虚子等人瞧见她背后铜剑,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喝道:“妖女!快交出开阳神剑和狐狸精,乖乖束手就缚,否则被打得神魂烟灭的就是你了!” 金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也不理会,双唇翕动,急念法诀,开阳剑在匣中叮叮龙吟不绝。 白虎神兽应声怒吼,飞腾扑跃,将法相、不空撞得连连飞退,而后转身直冲到她脚下,匍匐呜鸣,乖乖地让金母与碧霞元君翻身坐上。 道佛群雄又惊又怒,纷纷抢身围上,呼喝道:“妖女哪里走!快滚下来受死!” “昆仑山上没找着你,是你命大,现在你自寻死路,道爷就成全了你!” 忽听轰的一声炸响,远处红光冲天,又听鼓乐大作,号角激扬。 众人一凛,转头望去,只见淼淼冰洋之上,白帆猎猎,彩旗飘飘,不知何时竟来了众多船舰。 那些船舰大大小小竟有上百来艘,船头都装备有破冰铁梭,舷侧加固了一圈护栏,显是专门在冰海游弋之用。 帆旗上均绣着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凛凛生威。 “扶桑青龙舰队!”群雄失声惊呼,魔门众人则又欢声涌动。 碧霞元君苍白的脸上浮起喜悦之色,格格笑道:“圣女殿下,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回真有好戏瞧啦!” 唐梦杳凝神远眺,只见当先那艘巨舰的船头站了一人,青袍鼓舞,长须飘飘,赫然正是当日在华山上险些杀死楚易的魔门青帝! 心中陡沉,眼下群魔毕集,道佛各派又欲将晏小仙置之死地而后快,正自乱作一团,想不到这老魔头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添乱! 惊骇淆乱,唐梦杳闭起眼,暗自祷告:“楚公子呀楚公子,你究竟在哪里?快来救救晏姑娘吧!” 嘭!洞内火焰高蹿,一股难以描摹的汹汹热浪从楚易背后劈来,势不可挡。 “李思思!” 楚易又惊又怒,霎时间毕集真气,奋力还身回击,虎口一震,被那气浪推得翻身后跌,重重撞在石壁上,呼的一声,衣裳碎裂着火。 他定睛再看时,只见四周烈火熊熊,苏曼如已被李思思制住,动弹不得。 那妖女反握玉衡剑,翩然站在她身后,小脸上容光焕发,格格笑道:“臭小子,我还当心那混沌兽真将你吞了呢,想不到你的命还真大。看来老天助我,注定要让你变成我七哥,跑也跑不掉啦。” 楚易被她水火神兵这般偷袭猛攻,经脉裂痛,周身麻痹,险些站不起来。 好在吞食了混沌兽的心血之后,他体内五行真气浑然合一,修为大涨;兼之李思思想要留其肉身,作为李玄元神寄体,是以未尽全力,奇经八脉尽皆无恙。 楚易当下猛一聚气,翻身跃起,哈哈笑道:“楚某天降大任,要除灭你们这些妖魔,自然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双臂分振,大袖如狂风鼓舞,登时将四周火焰尽数扑灭。 李思思心下微凛,脸上却依旧笑如春花,“想不到几日不见,你的真气竟又大有长进。妙极妙极,倒为我七哥的恢复重生,省了不少气力。” 楚易扬眉笑道:“正愁找你不着,你却自动送上门来,倒替我省了不少气力。妙极妙极。” 他踏步上前,手中气旋鼓舞,随时便欲与她一决高下。 李思思将苏曼如往前一推,笑吟吟地道:“鹦鹉学舌,好生没趣。唉,我早就跟着你们啦,谁叫你们只顾着打情骂俏,连我这么大的活人也瞧不见呢?如今心上人的性命操于我手,怪得谁哉?” 楚易二人脸上俱是一阵烧烫,苏曼如又羞又恼,冷冷道:“妖女,你要杀便杀,莫要胡言乱语!” “小丫头,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吗?” 李思思哧哧一笑,柔声道:“你放心,你是这小子的心头肉,他若乖乖听话,我又怎舍得辣手摧花呢?” 说话间,一只手转而抵在苏曼如后心,稍一用力,后果不堪设想。 楚易知道这妖女心狠手辣,逼得急了,只怕当真伤及苏曼如性命,当下止步不前,岔开话题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妖女,你一路跟踪至此,到底想做什么?方才你说这石像女子所等之人是魔门天帝,又是什么意思?” 李思思笑道:“我想要的自然是北斗神兵,难不成还是为了闹你们洞房吗?” 她秋波流转,瞟了石女一眼,嫣然道:“倘若我没猜错,这石像女子便是传说中神门天帝之妻。轩辕六宝一旦收齐,天帝即可转世重生。她在此苦苦守候了四千年,等得便是此刻,你既然这般同情她,又怎忍心令她失望?” 楚易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原来你不仅想收齐六宝,借我躯身让李玄重生,还想让他与魔帝元神合而为一,拣个现成便宜!” 李思思抿嘴一笑,“总算你还不是太笨。” 她妙目中光芒闪动,转而柔声道:“楚郎,你既然融合了楚天帝元神,又从萧太真那里继承了天仙掌门之位,也算是我神门中人。神门数千年来一盘散沙,内斗不休,全因没有公认的天帝、神后。今日若能由你我中兴,一统三界,岂不是一大幸事吗?” 她那日被混沌兽与诸女围攻,重伤未愈,适才偷袭楚易未果,知其修为不退反进,更增几分忌惮之意。自忖纵有法宝神兵,未必能将他轻易降伏。 时间紧迫,道佛魔三教追兵又不知何时便到,与其斗个两败俱伤,功亏一篑,倒不如胁之以情,诱之以利,让他与己结盟,以免坏了大事。 楚易微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李思思妙目微眯,杀机大作,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只好忍痛杀了你的心上人,再放出朱雀,将你烧成灰烬。虽然舍不得,但好在只要能收齐六宝,得到《轩辕仙经》,总有法子再找一个替身,让我七哥复活重生,你说是也不是?” 楚易故意沉吟片刻,喃喃道:“我若与你携手,便可收六宝,得仙经,逍遥成仙,称霸三界;若与你为敌,则不但救不回苏仙子,自己还有性命之虞……如此说来,利弊取舍,岂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李思思只道他心有所动,暗自大喜,嫣然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楚郎你是聪明人,同是修道求仙,眼前既有千年难遇的机缘捷径,又岂能白白错过?” 苏曼如大急,蹙眉道:“君子慕道,求之有方。楚王爷切不可听这妖女蛊惑,堕入邪魔外道……” 她咽喉一麻,已被李思思封住穴道,登时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一双妙目又是忧急又是哀切地凝视着楚易,娇靥酡然,煞是动人。 楚易心中一荡,索性假戏真做,叹道:“苏仙子,你说得不错,但是孤家对你情深一往,又怎忍心让你伤了半根寒毛?况且若能早日收齐六宝,一统三界,也可让苍生免受涂炭,功德无量。权衡利弊,楚某也只有顺天应势了。” 他神色一正,朗声道:“仙宜公主,你若保证不伤苏仙子分毫,楚某愿与你一同收齐六宝,一统神门,若违此言,五雷轰顶,万世不得超生!” 苏曼如脸色登转雪白,恨恨地盯了楚易一眼,转过头去,泪水盈盈,又是失望又是伤心。 李思思大喜,格格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我也誓当与你共享《轩辕仙经》,同登仙界!” 楚易心道:妖女,我说的是楚某,天下姓楚的人多了,未必是我楚易,你可别当真。再者说了,即便是我,我也只答应和你一起收齐六宝,统一魔门,至于这之后,我会不会宰了你,帮你尸解成仙,那可难说得很了。 李思思哪知他心中所思?笑道:“楚郎,你我既已联手,我原当立刻放了你心上人才是,但眼下非常时刻,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委屈委屈她,权且由我暂为保护吧。” 说着,她取出紫微星盘,四下扫探。 过了片刻,星盘上的天璇、天权、摇光三星突然光芒闪耀,咻地合成一道光束,笔直地投射在楚易身后的石壁上。 三人心中俱是一紧,楚易毫不迟疑,毕集全力,猛地在那石壁上一拍,嘭!石块迸飞,泥土如雨,登时裂开一条大缝。 石缝内光芒闪耀,果然插了三柄黑黝黝的玄铁古剑,直没入柄。 剑柄上各刻了两个古篆小字,碧光幽然,清晰地投映在顶壁上,赫然便是天璇、天权、摇光! 李思思又惊又喜,正待上前,楚易却已抢先握住三剑,奋力依次拔出,笑道:“公主,你我既已联手,同气连枝,这三柄神兵就先由本王代管好了。等到从金母手中夺得最后一柄开阳剑,再一齐同享六宝,共参《轩辕仙经》吧……”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整面石壁陡然崩塌,尘土蒙蒙,竟又露出一个隐藏的洞窟。 洞中眩光四射,照得三人几乎睁不开眼来,隐隐瞧见洞壁上方刻了一行上古大字:“入此门者,即为蚩尤门下。天地轮回,春秋更替,全在汝一念之间。覆水难收,务请三思而慎入。” 第十八章 天荒地老无人识 楚易三人又惊又奇,想不到这洞里有洞,别有乾坤。 李思思怔怔地凝视着,一时竟似忘了北斗神兵,喃喃道:“蚩尤门下?蚩尤门下?”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几遍,身影一闪,挟着苏曼如,径直朝洞中冲去。 楚易一凛,叫道:“慢着!”待要伸手阻拦,却已不及。心想:也不知这洞里究竟有什么玄机?罢了罢了,就算是阎罗十殿,今日也要闯上一闯!当下纵身跃入。 洞内高阔幽深,空空荡荡,除了一个直径达九丈的青黑石蛋外,别无他物。那万道眩光便是由这石蛋内绽射而出,光怪陆离,晃得他难以逼视。 他凝神扫望,隐隐约约瞧见石蛋中竟似有个人形,盘腿而坐,慢慢旋转,瞧来颇为诡异。 李思思挟着苏曼如,绕着那石蛋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幻光照射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像是狂喜,又像是恐惧,突然格格大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原来你藏在这里!七哥,我找到啦!我找到啦!” 楚易心中一动,寒意大凛:难道这蛋中之人竟是魔帝蚩尤?魔门的传说竟是真的?一旦四灵二十八宿印解开,蚩尤便将复苏重生吗?冷汗浃背,全身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 “楚郎,想不到你我合力,事情竟立时变得如此顺利!这可真叫天意使然了。” 李思思转过身,小脸晕红如醉,笑吟吟地续道:“想必你也猜着啦,这石蛋中封镇着的,便是蚩尤元神!只要你将七哥和天帝的元神融入自己体内,便可立即成为古往今来无人可敌的神门天帝。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还等什么呢?” 楚易一震,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是了!我还在等什么?还不趁着蚩尤元神尚未苏醒,速速将他彻底毁灭! 他当下凝神聚气,默念法诀,喝道:“移山聚石,焚天裂地,疾!”真气轰然冲臂而出,天璇、天权、摇光三剑风雷怒吼,朝着石蛋电射而去。 就在同时,四壁轰然裂响,巨石塌碎,流星雨似地滚滚汇集,霎时间环绕三剑,雷霆万钧地撞击在石蛋之上。 轰隆! 碎石乱舞,眩光怒爆,楚易眼前一花,踉跄飞跌,直退出七八丈方才勉强站住。定睛望去,那石蛋竟分毫无损。 李思思又惊又怒,喝道:“臭小子,你想做什么!刚刚发过的誓,现在便想反悔吗?” 她右手一振,玉衡剑霞光爆射,呜——呀!朱雀轰然破剑冲出,在她头顶尖啸盘旋,作势欲扑。 楚易收回三剑,笑道:“我只答应和你一起收齐六宝,一统神门,可没说过和蚩尤元神融合。若是放了他出来,我又怎么当得上神门天帝?” 李思思怒视他片刻,忽然格格笑了起来,“臭小子,适才我和你定下誓盟,不过是舍不得杀你,想留着你做我七哥的寄体。你既然成心胡搅蛮缠,那我也就只好忍痛割爱啦。” 话音未落,朱雀尖声怪啸,狂飙似地朝着楚易猛扑而来。 炎风扑面,烈火四舞,楚易身上衣服陡然着火,耳、鼻、喉咙也仿佛被火焰灌入,火辣辣地烧至肺腑,心中大凛,疾念回风返火诀,周身真气蓬然鼓舞,登时将火浪倒推而出。 接着顺势飞退,大喝一声,三柄神兵流丽飞舞,直取朱雀胸颈。 那巨鸟避也不避,怪叫声中,长信吞吐,火球狂喷,顿时将三剑撞得翻飞而起,继而双翼横扫,羽翎锋锐如长刀,朝着楚易拦腰劈来。 变势之快,气浪之猛,竟远胜道门散仙级人物! 楚易好胜心起,喝道:“孽畜,看看是你的翅膀硬,还是我的太乙离火刀厉害!”气涌丹田,直冲右臂,陡然冲起七八丈长的赤红气刀,回旋怒斩。 嘭!气浪一鼓,轰然炸散,楚易虎口迸裂,从指尖到右肩陡然酥麻,踉跄跌退,口中却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禽兽!” 朱雀浑然无事,尖啸声中,四爪如飞,大步冲来。 这凶鸟乃太古四灵凶兽,当日华山之顶陡一发威,便将沉鱼渊烘烤成了干涸之谷,若非此刻李思思与他同处一室,不敢任其肆虐,引火烧身,这里只怕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饶是如此,朱雀过处,火焰熊熊如排山倒海,顷刻间将楚易逼得险象环生,连连避退,若不是仗着有三柄水属神兵护体,景况更加狼狈。 苏曼如在一旁瞧得芳心狂撞,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直想助他一臂之力,偏偏经脉封堵,莫说动弹不得,就连一声也叫不出来。 李思思瞟了她一眼,格格笑道:“苏仙子莫着急,等你情郎被烧成焦骨,我自会将你烧了同他合埋,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啦。” 苏曼如脸上滚烫如烧,又气又怒。 李思思却再不理会,径自从怀中取出天地洪炉,放大为一丈来高,又将太乙元真鼎放置炉上。 而后取出紫微星盘放于鼎内,悲喜交织地凝视了片刻,低声道:“七哥,你再忍上一忍,很快便可转世为天帝了。” 她转过身,樱唇急速翕动,叱道:“鞭山移石,疾!”那石蛋隔空飞起,落入太乙元真鼎中。 接着她指尖轻弹,赤光一闪,洪炉中顿时呼地蹿起熊熊火焰。 楚易暗呼不妙,一旦这妖女将李玄元神熔入蚩尤元婴,再将其释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但此刻被朱雀压制,几无还手之力,更别说脱身阻止了。 他正自心焦如焚,眼角瞥见摇光剑上所刻的上古篆文,蓦地灵机一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怎的如此之傻?手中握着柴刀,却还用手掌砍树!” 他凝神聚气,急念剑上解印法诀,三剑叮叮不绝,陡然合一。 轰的一声闷响,黑光爆舞,一团黑影怒吼着奔冲而出,与朱雀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整个洞窟像是瞬间爆炸开来,楚易气血翻涌,身不由己地横飞而出,李思思、苏曼如亦翻身摔飞出几丈开外。 那团黑影重重落地,纵声怪吼,又震得土石簌簌,灰蒙蒙一片。 天地洪炉中的火光红彤彤地照在它的身上,形如三丈长的巨龟,偏偏长了蟒蛇似的怪头,高高昂起。头顶七彩肉冠,眼红如血,巨口中獠牙森森,长信咝咝乱吐,瞧来凶暴至极。 “玄武神兽!” 李思思面色微微一变,格格笑道:“楚郎,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为敌啦。好,好,好,那我就先杀了你的心上人,看看你到底有多么铁石心肠!” 她素手一扬,猛地往苏曼如天灵盖拍落。 楚易大骇,喝道:“住手!”飞身冲起,真气汹涌,声浪如滚滚惊雷。 李思思气血乱涌,头晕目眩,手掌登时偏离了数寸,擦着苏曼如的右肩斜扫而过。 苏曼如痛吟一声,俏脸煞白,几欲晕厥。 李思思待要再下杀手,眼前黑光怒舞,天璇、天权、摇光三剑已轰然冲到,她不敢托大,挥剑格挡,翻身飞退,格格笑道:“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招招要人家性命,真是郎心如铁,让人齿寒呀。” 楚易急冲而下,将苏曼如经脉解开,沉声道:“苏仙子,你没事儿吧?” 苏曼如忍痛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然觉得脑中嗡的一震,咽喉窒堵,手足僵痹,昏沉沉地竟像在梦里一般,四周一切都变得飘渺恍惚起来。看着楚易焦急的脸容在眼前晃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也记不起他是谁…… 楚易见她双颊桃红,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眼波矇眬空茫,煞是古怪,只道她被李思思震伤了经脉,心下大凛,急忙双手抵住她肩头,将真气绵绵输入。 李思思脸上闪过一丝森冷的笑意,默念法诀,突然叱道:“杀了他!” 苏曼如娇躯一颤,鬼使神差似的一掌猛击在楚易胸口,相距咫尺,他又正全神输气,哪里挡得住?霎时间鲜血狂喷,翻身跌出数丈开外。 苏曼如“啊”的一声,陡然惊醒,失声叫道:“楚王爷!” 苏曼如正欲上前,脑中又是嗡嗡乱响,只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断地回旋叫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神智登时又转混沌,迷迷糊糊地挥舞不染拂,向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猛攻狂扫。 楚易又惊又骇,忍痛翻飞闪避,眼角扫处,见李思思笑吟吟地站在远处,樱唇翕张,念念有词,心中登时了然,喝道:“妖女,你给她下了什么蛊?”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当年我在南疆的时候,为了对付伏羲老祖,抓了九百九十九种毒虫,养成了‘六神蛊’,却一直舍不得使用。今天为了你们,才将这宝贝使将出来。楚郎,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楚易怒极反笑,“很好,很好,滴水之恩,我定当涌泉相报!”低伏急冲,从苏曼如腋下穿过,反手扣住她的脉门,便想将她经脉重新封住。 李思思“啊”了一声,笑道:“是了,还差点忘了告诉你啦。六神蛊除了能操控神志之外,还可加速周身气血流转。如果你现在将她经脉封住,不消片刻,你的心上人便会气血迸爆,玉殒香销。” 楚易一凛,将信将疑,苏曼如却已转身回攻,只好松开手,翻身疾退。 李思思格格大笑,说不出的快意喜慰,一边舞动芭蕉扇,加猛天地洪炉的火力,一边急念御蛊法诀。 洞内火光闪耀,人影穿掠。苏曼如越攻越快,每一招都是毕集全力,欲置其死地而后快。 楚易不敢将她制伏,又不能还以颜色,只能一味躲闪,被动至极。兼之心脉受伤,真气不畅,被她这般狂风暴雨似的紧逼猛攻,大觉吃力,片刻间又受了几处伤,鲜血淋漓。 玄武神兽闻着血腥味,凶性大发,血红的眼珠恶狠狠地瞪视着苏曼如,嘶声狂吼,直欲扑将上来。 楚易暗呼糟糕,倘若这怪兽护主心切,自作主张地袭击苏曼如,只怕连他也无法补救。又想:祸水东引,断源截流。只要借助玄武之力,杀了这妖女,蛊虫无主,自然便无法惑乱作祟了! 当下他纵声长啸,照着剑上所刻的驭兽诀,喝道:“北极星转,玄武唯瞻,遇海填海,遇山平山!” 三剑嗖嗖破空,回旋怒舞,朝着李思思飞射急攻。 玄武神兽转头咆哮,随之猛扑而上,被朱雀振翅挡住,霎时间激斗一团,难分难解。 这两大凶兽并列四灵,五行相克,旗鼓相当,此番狭路相逢,直如天雷勾动地火。怒吼连声,震耳欲聋。每一次撞击,四射迸爆的气浪无不滚滚翻腾,石壁崩塌,巨石如暴雨砸落。 楚易三人宛如置身于怒海狂涛,跌宕飘舞,一面在气浪与飞石之间穿梭闪避,一面围绕着天地洪炉,相互激斗游走,惊险万状。 朱雀狂性大发,尖叫声中,火弹喷吐,接连不断地激射在玄武龟背上,火光冲舞,四面登时成了漫漫火海。 洞壁石层均已炸裂,露出鲲鱼肉壁,被烈火这般炙烤,登时发出阵阵焦臭之气。 玄武龟壳被它这番轰炸,竟也震裂出几道细缝,吃痛狂吼,口中喷出一大道水柱,撞击在缤纷火球上,登时冻结为冰,落地炸碎。 楚易灵机一动,哈哈笑道:“多谢玄武兄指点!” 他脚踏禹步,转身绕过苏曼如,急冲而下,捏诀叱道:“天水地气,聚结为冰!”寒冰真气破掌冲出,哧哧激响,顿时将她冻结成冰人。 凝冰诀乃上古水族法术,可以令人体温骤降,冻凝为冰,却不封堵经脉。如此一来,既可镇住苏曼如,又可保其周全,可谓圆满。 当是时,在朱雀喷吐出的火浪激化下,洪炉中的火焰越来越加猛烈,青紫色的火舌狂乱地舔舐着太乙元真鼎,已将青铜烧得通红透亮。 那石蛋在鼎内呼呼乱转,眩光激射,其中的人影随之越转越快,蒸腾出丝丝青气。 李思思又惊又喜,顾不得其他,全力扇动火焰,念诵三昧熔金诀。紫微星盘紧紧贴在石蛋上,叮叮脆响,一点一点地朝内嵌入。 楚易见状大凛,喝道:“想转世重生,再过一万年吧!”奋起神威,三剑轰然撞向天地洪炉底部。 当的一声巨震,铜炉倾倒,石蛋和紫微星盘顿时滚落,火焰喷吐蔓延。 李思思惊怒交集,抢身冲去。 楚易正想飞身抢夺,瞥见苏曼如四周烈火四舞,冰块急速融化,灵光一闪,取出混沌兽体内的青铜鼎,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 只等它一变大,立时罩在苏曼如身上,护其周全。 不料法诀刚一念完,那铜鼎竟突然嗡嗡狂震,虎口迸裂,倏地脱手朝石蛋冲去,当的一声,倒扣其上,碧光轰然鼓舞,刺得他睁不开眼来。 喀啦啦一阵脆响,石蛋瞬间裂开数百条细缝,碧光微微一鼓,轰地炸散开来,铜鼎冲天飞起,只听一人纵声狂啸,如雷贯耳。 楚易二人呼吸一窒,气血乱涌,仿佛被狂风刮卷,巨浪排击,不由自主地双双倒飞而出,重重撞落在地,周身酥痹。 尘土滚滚,火光熊熊,周围姹紫嫣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了。隐隐还能听见朱雀、玄武的惊鸣悲吼声,竟似是说不出的惊惶畏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火焰转小,只见一个九尺高的雄伟男子昂首站在中央,赤身裸体,肌肉虬结,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辉映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只是背对着他们,一时无法看见脸容。 这个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太古魔帝? 洞内一片寂然,除了火焰劈劈啪啪的声响。楚易三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就连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掌心中满是冷汗。 就连适才嚣狂凶暴的玄武、朱雀两大神兽,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神气。 一个乖乖趴伏在地,蛇信吞吐,喉中发出讨好似的低沉呜鸣声;另一个则连叫声也不敢发,收敛双翅,歪头直立,倒像是受了惊吓的鸽子。 那人巍然而立,山丘似地动也不动,凝视着托在手中的铜鼎,像是在出神思忖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火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身上,纤毫毕现。 楚易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呵! 到处坑坑洼洼,一条斜长的刀疤歪歪扭扭,从右额头直达左颊,原本挺拔的鼻梁亦因此崩了一个缺口,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雄厚宽厚的胸膛上,也有一条极深的疤痕,自左肩斜穿右肋,皮肉翻卷,还密密地缝着淡金色的丝线。 再一细看,右腰、左胯、双腿……浑身上下竟有数十道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整个人竟像是被劈成了数十段后,又重新缝补而成! 那人昂首睥睨,瞥见三人惊怖烦恶的神情,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冷冷的微笑,整张脸登时变得生动起来,桀骜、鄙夷、傲慢……又带了几分淡淡的苍凉。 就算是寻常猛兽,从囚笼中放出来时也是凶狂难当,何况这被囚禁了四千年的第一魔神? 李思思被他那凌厉如电的目光一扫,心底发虚,遍体生寒,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勉强笑道:“神门子弟李思思拜见天帝!天帝复苏,普天同庆,弟子欣幸之至!”恐惧之下,声音竟颤抖变调。 那人木无表情地乜斜着她,眉梢一扬,淡淡道:“欣幸之至?原来你将乔某放在鼎中炙烤煎熬,也是一番良苦用心了?”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颇为悦耳,只是腔调古怪,语音咬字也颇为奇特,与各地方言全然不同,想必是上古语言。 李思思颤声道:“天帝明鉴,弟子只是想借天地洪炉之神力,帮助天帝早日复生,绝无二心……” “这么说来,这盘中的魂魄与你毫无关系了?”那人右手一探,将紫微星盘抓到手心,在指尖滴溜溜地旋转,双眼冷冷地凝视着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李思思脸色惨白如雪,心乱如麻,樱唇翕张,几次欲语还休,终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人淡淡道:“既然如此,留他何用?”双手在紫微星盘上微微一旋。 哧!一道青光脱射而出,冲入天地洪炉熊熊烈火之中,光芒爆舞,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 “七哥!”李思思嘶声大叫,泪水夺眶涌出,猛地跳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天地洪炉冲去。 那人右手劈空一按,李思思陡然顿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山当头压制,任她拼命挣扎,嘶声呐喊,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青光在火焰里越来越暗淡,听着惨叫声凄厉不绝…… 过了片刻,那缕青光终于湮灭了,凄叫声亦袅袅而散。 那人手掌一松,李思思嗵地坐倒在地,目光空茫,泪水汹汹流淌,不住地喃喃道:“七哥!七哥!”声音低哑,全身颤抖,竟似失去了所有力气。 楚易又惊又骇,百感交集。对于这对兄妹,他虽已恨之入骨,但此刻目睹李玄元神烟灭,李思思悲痛欲绝,他的心底竟涌起莫名的怜悯与悲凉。 可恨人必有可怜处。世间多少痴儿女,归根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对苦情鸳鸯罢了。 那人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中一震,他果然是上古魔帝蚩尤!但听其话语,竟似对魔门所为颇为厌憎,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住口!”李思思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抬起头,妙目狂乱愤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蚩尤也罢,盘古也罢,你杀了我七哥,我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她蓦地一跃而起,尖叫声中,剑光怒舞,火浪如潮,向他狂攻而去。 蚩尤木无表情,避也不避,突然一掌拍出。 轰!满洞红光陡然消散,玉衡剑直没上壁。 李思思惨叫一声,翻身飞跌,一道紫光从体内甩出,悬浮半空,幻化成她真身的模样。 楚易大骇,这妖女修成水火神英,已臻散仙之境,虽然受伤耗损了些实力,但也不至如此不济。 谁想被他这般随手一掌,竟打得元神出窍! 李思思元神摇曳如火,厉声惨叫,蓦地朝匍匐地上的苏璎璎肉身冲去,妄图附体再战。 蚩尤指尖一弹,将那青铜鼎高高抛起,淡然道:“乔某在这鼎中待了四千年,你既然自称神门弟子,那就到这鼎里也待上几千年吧。” 咻的一声轻响,李思思元神如紫雾轻烟,陡然收入鼎中,尖叫声登时断绝。铜鼎铿然落地,正好滚到楚易跟前。 楚易俯身将那铜鼎拾起,心底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李思思机关算尽,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一时间,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甜。 而先前的诸多疑惑,此刻也都一一了然,他摇头苦笑道:“原来你的元神一直被封镇在这铜鼎之内。而石蛋中的,不过是你重新缝合的肉躯。我费尽心力,想要收齐六宝,平定大劫,阻止你重生,想不到竟千里迢迢、亲手将你送到鲲鱼肚内,又亲自解印开封,让你灵肉合一,重生于世……” 越说越觉滑稽荒诞,世事无常,悲苦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蚩尤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神色古怪,嘿然笑道:“小子,你诞生于世,进京赶考,途中救了狐女。她为了报答恩情,助你科考,却一同卷入道魔纷争,脱胎换骨,成了散仙之体。而后闯秦陵,得异宝,修炼五族之术。返长安,斗妖魔……最终来到此处。这一切,你以为都只是机缘巧合吗?” 楚易心中大凛,闪过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沉声道:“你说什么?难道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之中?难道……难道小仙当真是你与那魔门圣女的后代,她与我相识、相知,都不过……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痛如刀绞,竟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一愣,哈哈狂笑道:“小子,原以为你有些识见,原来也不过如此!小仙确实是我六十九代孙,但你以为她真的知道此事吗?凭她一人之力,真能将一切安排得如此丝丝入扣吗?莫说是她,天下又有谁能将一切布置得这般天衣无缝,水到渠成?” 楚易被他这般劈头笑骂,心中反而大松,旋即又涌起羞惭之意。小仙待他情深义重,连性命都可不要,自己却对她生出这等疑虑,实在是太也不该。 当下楚易略一凝神,冷笑道:“那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楚某降临人世,与小仙相识,乃至所做的一切,都是冥冥天定,为了助你复活重生吗?” 蚩尤嘿然一笑,淡淡道:“千秋一场梦,世事一盘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独你我?乔某元神封于混沌体内,肉身藏于鲲鱼腹中,诚然是有人早已计算精确,为了让我四千年后能重生复活。但那人纵有通天本事,又怎能算准四千年后发生的一切?只能说天意如此。” “你说的‘那人’是谁?”楚易忍不住转头朝洞外的石女瞟去,道,“是那位魔门圣女吗?” 蚩尤转头望向那石女,神容似悲似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大步走去。 情人树沙沙作响,红果摇曳。远远望去,那石女微笑端坐,光影中,神情如此温柔、静谧而美丽,仿佛从未睡去,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四千年的春秋,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情人树开花结果,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然而她却见不着了。 所谓近乡情怯,所谓天涯咫尺,二十丈的距离,蚩尤却像是走过了整整一生。然而此间相隔,又何止是生生世世? 当此刻,他终于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抚摩着那张俏丽如初的脸,张口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甜蜜、痛楚、凄凉、悲喜、幸福……交织成汹涌的柔情,扼住了他的咽喉,锥心彻骨,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手摩挲着那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仿佛依旧是那温软而滑腻的肌肤。那紧闭着的细密的睫毛,那细致小巧的耳垂,那饱满优美的唇瓣……一切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他抚摩着,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像烈火一样地烧灼着。 乔家男儿流血不流泪,但是四千年了,当累积的思念与悲恸像春江怒水一样决堤奔流,纵然是钢筋铁骨,纵然是三山五岳,纵然是他,也抵挡不住那缠绵汹涌的阵痛。 “妾居昆仑山,君住东海上。相隔万里遥,咫尺一梦长。游鱼传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泪,问君知不知?” 恍惚中,仿佛听见那首久远的歌谣。海浪轻摇,篝火明灭,仿佛又枕在她的腿上,看着她笑吟吟的脸,听她低低地哼唱着。 仿佛又听见海风,听见心跳,听见她笑着说:“傻瓜,你知道海水为什么这么咸吗?因为每一滴都是我想你的眼泪。” 而他此刻知道,只有一颗泪水没有流入东海。它凝结在她的脸上,沉淀在四千年的岁月长河里,化作了晶石。 从此埋藏在他的心底,生生世世,再也不能融化。 第十九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 此时洞内火焰已尽数熄灭,碎石满地,一片狼藉。 朱雀、玄武一立一伏,碧睛、红眼滴溜溜四下打转儿,大气不敢出,偶尔呜鸣几声,也是怯生生地极尽可怜之态。 楚易双掌抵在苏曼如后心,白汽蒸腾,冰块渐渐融化。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双颊越来越红,身躯一颤,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绿幽幽的浆液,恶臭刺鼻。 一条七彩斑斓的小蜈蚣从浆液中挣扎着弹了出来,歪歪扭扭地爬了几步,突然蜷缩一团,再不动弹。 苏曼如又干呕了一阵,娇喘吁吁,迷蒙的眼波渐转清澈,低声道:“楚王爷,多谢你啦!”闭上眼,继续端坐调息。 蛊虫既出,楚易如释重负,又转而替昏迷不醒的苏璎璎把脉察探。 这小妮子气脉正常,只是昏昏沉睡,想必被李思思窃据肉身后,连日奔波,太过辛劳,一时半刻仍难以醒转。 转眼望去,蚩尤依旧抱着那石女,仰头怔怔地看着满壁文字,动也不动,始终不理会自己三人,楚易心中又疑又奇,不知这魔头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知何以,对这传说中穷凶极恶的魔门天帝,他竟是敬畏多于厌惧,想起那石女对蚩尤的一番痴情,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怀。 旋即又想,那石女既是魔门“圣女”,与蚩尤渊源至深,自当不会是什么善类,自己这般滥施同情,倒有些迂腐如东郭先生了。 当下楚易站起身,朗声道:“蚩尤!正邪不两立,楚某误将你放出,已铸成大错,今日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连叫了几遍,蚩尤仿佛才听见,转过头,扬眉嘿然笑道:“正邪不两立?这么说来,你自诩是正,而我是邪了?” 楚易沉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正邪自有天定。还用我说吗?” 蚩尤起身哈哈大笑道:“哦?那么敢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公道’?什么又是‘天定’?在你看来,当今之世,那些所谓道佛正门,便是‘正’吗?他们所代表的便是公道吗?” 楚易一怔,想起李木甫、张思道、齐雨蕉等人的所作所为,迟疑道:“大河滔滔,难免泥沙俱下。道佛各门之中,自不免有些害群之马……” 蚩尤截口笑道:“那么魔门左道便是‘邪’了?倘若如此,小子你又为何与魔门妖女、蚩尤后人如胶似漆?又为接位天仙门主,自甘堕落,屡屡帮着她们与道佛各门作对?” 楚易脸上一烫,道:“有害群之马,自然也有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况且她们纵然有过,但本性纯良,有心改悔,也算瑕不掩瑜,阁下又岂能以偏概全?” 蚩尤笑道:“好一个以偏概全!但在天下人眼中,你收纳的这些妖女,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十恶不赦?何以单凭你一张嘴,就成了瑕不掩瑜的好人了?你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上什么公道?” 他顿了顿,微笑道:“所以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介好色偏私的魔门小辈罢了,又怎敢自称‘正道’,在你祖师爷面前作大义凛然之状?” 楚易被他这般咄咄逼人地诘问挖苦,竟微觉理亏,难以辩驳,“哼”了一声,怫然道:“正邪是非,自有公论。楚某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又何必与你这魔头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公论?” 蚩尤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饱读诗书,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吗?所谓公论不过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楚易微微一凛,忽地想起他先前荡灭李玄元神时所说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底大震,竟倏然涌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道听途说,德之弃也。但那些刀笔吏所写成的历史,又何尝不是道听途说? 太古大荒,距今四千余年,连司马迁也不敢妄加评说,世人又何以断定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他至今笃信的所谓公论,当真便是历史的真相吗? “我们不信千秋公论,难道还听你这魔头一面之词吗?”此时,苏曼如已调毕真气,睁开双眼,起身淡淡道,“楚王爷,一旦让这魔头离开这里,天地大劫,再无挽回之机。多说无益,动手罢。” 白影一闪,径直朝蚩尤冲去,不染拂银光爆射,如天河滔滔,流星飞泻。 楚易一凛,叫道:“仙子小心!”抄起天璇三剑,捏诀御气,紧随其后。 蚩尤道:“小丫头,你道自己是女娲大神吗?试以只手补天裂?” 他右手一拍,掌心轰地冲射起万道碧光,哧哧激响,苏曼如不及反应,周身已被万千藤蔓缠缚,挣扎不得,又惊又怒。 “万壑春藤绕!”楚易大凛,这上古木族的两伤大法至为凶险,伤人伤己,但由蚩尤使来,竟是如此轻松自若,毫发无损! 不容多想,楚易喝道:“放下她!”三剑回转,破空激舞,突然爆起炽白色的光团,霍然将那藤蔓尽数斩断,顺势抄身抱住苏曼如,冲出十丈开外。 蚩尤微微一怔,奇道:“斩风诀?” 原来楚易仓促间,竟使出了当年金神石夷独创的斩风诀,以金属真气御使水族神兵,环环相激,一气呵成,与水族游侠科汗淮的断浪刀并称双绝。 看似简单,却极难施展,若不是楚易吞了混沌心血,将体内五行真气融会贯通,又仗着北斗神兵之利,休想将蚩尤的气藤斫断。 蚩尤双眼精光大作,笑道:“好小子!石夷若是知道你短短月余便学会此术,只怕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与你切磋了。来来来,我倒要看看,过了四千年,天下又出了什么英雄人物!” 呼!右臂挥舞,真气滚滚飞旋,化作一柄十余丈长的碧光气刀,迎面怒劈而下。 寒光耀眼,瞬息扑面。楚易不敢怠慢,毕集全力,三剑螺旋交错,掀起汹汹气芒,轰然横斩。 哐当一声巨响,三剑纷飞,气浪迸爆,楚易当头如被雷霆劈中,眼前昏黑,鲜血狂喷,仰面翻跌出十余丈外,蜷缩一团。 “楚王爷!” 苏曼如芳心陡沉,飞也似地奔到他身边,见他脸白如纸,汗出如浆,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自己喘息苦笑,眼眶一红,泪水竟险些涌了出来,欲言又止。 楚易见她如此关切,心中大喜,遍体的疼痛竟似微不足道了,深吸了一口气,跃起身,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万木奔雷刀!来来来,我倒要看看,四千年前的魔头究竟还有些什么能耐!” 楚易抢身抓起李思思落在地的乾坤袋,取出天枢剑,正欲聚气反攻,他丹田内陡然一阵剧痛,“啊”的一声,汗水滚滚而落,肠子仿佛绞成了一团,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哈哈笑道:“小子,你能挨得住我蚩尤一刀,也算是当世罕有了。只是你本来不是五德之身,又何必强修五行合一?即便你真要修炼五行谱,至少也要百八十年的光景,欲速而不达,妄动五行真气,现在就等着吃苦头吧。” 苏曼如冷冷道:“楚王爷,莫听这魔头胡言恫吓。你胎化易形之后,早已是千年罕见的散仙之体,又吞服了混沌心血,还有什么不能融合?” 蚩尤乜斜她一眼,傲然道:“小丫头,他连我一刀也挡不了,有必要吓他吗?常言道‘欲炼其丹,先筑其炉’。小子,你体内神识、真气太过庞杂,虽然侥幸吞了混沌心血,五行合一,但经脉、气海、玄窍……却难以承受。就像洪水泛滥,而河道浅狭依旧,哪有不决堤崩溃的道理?” 楚易大凛,这几日自己养伤练气,常常觉得丹田、经脉微微胀痛,只道是伤势初愈,尚未调适,此刻听他这般讲来,倒觉得颇有道理,不由脱口道:“那有什么法子补救吗……” 一言未毕,楚易突然想起敌我两立,脸上一烫,改口道:“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蚩尤微微一笑,悠然道:“小子,你现在就像一个不断充气膨胀的牛皮袋,等到气海与经脉都容纳不下五行真气时,溢出的真气就会冲入玄窍,将你好不容易融合的元神重新打散。嘿嘿,神志淆乱的滋味,这四千年来我可尝得够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像我一般熬得住呢?” 楚易倒吸一口凉气,知他所言非虚。真气如水,人体如容器,水满则自溢。一旦体内真气激爆膨胀,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之时,后果不堪设想。 蚩尤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淡淡道:“你若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地调气养脉,再由我传你一套潮汐流真诀,改变经脉,拓宽气海,过上十年八载,或许便可以真正驾驭这五行真气,融合为一。” 潮汐流? 楚易心中一震,在《五行谱》之中,他似乎见过关于这真诀的介绍,据称习此法诀,意如日月,气似潮汐,可以随意改变经络,神奥无穷。可惜五族经书中都无记载,缘悭一面,此刻听他提及,不由有些心动。 旋即他又想:这妖魔以利相诱,我若中计,情何以堪! 当下他屏弃杂念,哈哈大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某若不能杀你,平定大劫,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着,他强行聚气,踏步上前。但丹田如绞,经脉灼胀,每走一步,汗水便涔涔滚落,痛楚至极。 蚩尤一愕,哈哈笑道:“小子,你连我一刀也抵受不住,又拿什么与我拼命?瞧在你放我出来的分上,本想救你一命,你又何苦眼巴巴地前来送死?” 楚易一字字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不能斩妖除魔,那就以生赴死。只要死得其所,也不枉今生今世!”斩钉截铁,再无半点回转余地。 苏曼如听在耳中,心潮起伏,柔情汹涌,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高声道:“不错!舍生取义,修真之道。楚王爷,曼如能与你并肩而战,同赴黄泉,也不枉今生今世!” 楚易一震,转头望她。 她似乎突然觉得话中语病,两颊登时晕红如醉,但却不避转开去,那双秋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那神情竟是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柔。 楚易心中激荡,相视而笑,悲喜交织。霎时间,所有的痛楚、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仰头纵声啸歌,天枢剑叮的一声,碧光暴长,龙吟不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形影相吊,孰与偕老?”蚩尤负手昂立,哈哈狂笑,眼角竟有一行热泪涌了出来,“好!好!我就成全你们吧!”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铜鼎嗡嗡狂震,当空飞来。 楚易猝不及防,只见绿光刺目,四周一切仿佛突然扭曲起来,脑中轰鸣,周身宛如被三山五岳齐齐挤压,几欲爆裂。 万千幻影、无数声音如狂潮怒浪纷至沓来……不及细辨,眼前金星乱舞,气血翻涌,就此晕迷不醒。 “楚王爷?楚王爷?”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春风似地拂动自己的耳梢,回绕不绝。楚易心中一凛,蓦地睁开眼睛。 阳光刺眼,树影浮动。 咫尺之距,苏曼如俯身凝视着自己,双颊晕红,妙目中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见他醒转,登时舒了口气,掩抑不住满脸喜悦之色。 楚易心中一跳,忽地想起先前之事,“啊”地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却见山崖环立,苍松傲岸,自己竟悬挂在一株陡壁横松的枝杈上,下方碧波晃动,白汽蒸腾,赫然是个百丈方圆的温泉水潭。 冷风拂来,异香扑面,四面山崖上,无数野花摇曳起伏,绚丽如织锦。碧潭粼光闪耀,吹皱一池蓝天白云。 触目所及,一切宁静安详,美丽如仙境。 楚易又惊又奇,愕然道:“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在鲲鱼腹中吗?怎会到了此处?蚩尤那魔头呢?” 苏曼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铜鼎突然光芒暴长,醒来之时,便已到了这山崖松枝上了。是了,你丹田还痛吗?” 楚易一凛,凝神察探,丹田、经脉无不完好,真气充沛,竟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心中更是骇异迷惘,难以索解。 苏曼如微微一颤,低声道:“难道……难道我们已经死了,如今身在天界吗?” 楚易心中一紧,蓦地一阵锥心彻骨的恐惧,继而又缓缓舒展开来,哈哈笑道:“倘若此处果真是仙界,死有何惧?能和仙子同登极乐,亦复何憾?” 但想到蚩尤复生,天下大劫未消,晏小仙、萧晚晴死生难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苍凉刺痛,笑声顿止。 苏曼如脸上滚烫,也不知是羞是悲是喜,想要说话,旋即又觉万事既空,说什么都毫无所谓了。别过头,看着下方碧波如镜,映照着两人身影,微波涟漪,乍分又合,心中更涌起异样之感,怔怔不语。 喀啦一声脆响,那横曳的松枝似是难负两人重量,突然断裂。 两人齐声低呼,下意识地翻身冲起,足尖抄点,在陡峭的崖壁上几个起落,便已并肩冲上峰顶。 狂风扑面,视野豁朗开朗。 万里蓝空,海天交接,四处白茫茫一片,浮冰如阡陌纵横,偶有碧波露出,粼光摇荡,炫人眼目。 他们竟是在淼淼冰洋的一座孤岛之上! 两人衣袖猎猎,低头俯瞰,峰顶外侧积雪皑皑,奇峰怪石,嶙峋交错,到了山脚下才有一些绿色,尽是苔草灌木之属。 东侧岸边,一座千仞高的弧形孤峰拔地而起,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巨蛇在仰头吐信。 “龟蛇岛!”楚易陡然大震,这岛屿形状赫然与那日铜鼎映射出的龟蛇岛完全一致! 两人对望一眼,又惊又奇又喜,差点便要纵声欢呼。 此处既然不是仙界,那么他们自然未死了!只是何以竟会从鲲鱼腹中到了这龟蛇岛上,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当是时,忽听左前方石壁之后传来一声惊呼:“师尊,妖女果真在这里!”又听一个声音低喝道:“小声些!莫让人听见了。” 后一个声音低沉悦耳,甚为熟悉,楚易一时间想不起是谁,心中好奇,当下拉着苏曼如的手,念诀隐身,掠到那石壁边侧。 只见山石嶙峋,一棵雪松亭亭如盖,松树下蹲着两个绿衣道童,正在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清俊挺拔青衣道士,葛巾飘飘,衣带如飞,赫然正是青城四仙之一的齐雨蕉。 楚易对这偏执虚伪的道士虽无好感,但此刻劫后余生,见着他,如见故人,说不出的亲切。 心中大喜,正想现身问他道佛各派强援到达与否,却听他沉声道:“趁着这妖女昏迷未醒,快用降龙索穿绑她的琵琶骨,再挑了她的脚筋,震断奇经八脉!” 楚易一凛,心想这厮忒也阴狠! 正不知他口中的妖女是谁,只见那两个道童恭声称是,从松树下扶起一个秀丽绝伦的黄衣少女来。 “苏璎璎!”楚易吃了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才知道原来她也从那鲲鱼腹中,转移到了此处。 齐雨蕉变色喝道:“是谁!”紫光潋滟,赤霄剑如霓虹飞舞,朝着楚易藏身处电射而来。 楚易双手飞旋,鼓起一团碧光气球,将赤霄铿然震飞,哈哈笑道:“是你爷爷!”和苏曼如一起翻身跃了出来。 齐雨蕉瞧见是他,又惊又怒,收住赤霄剑,瞥了苏曼如一眼,突然泛起一丝暧昧鄙夷的微笑,悠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楚王爷。大难临头,大家都在担心王爷安危,想不到王爷还有这般闲情雅兴,和苏仙子在这里风流快活……” 苏曼如满脸飞红,冷冷道:“齐真人一派宗师,说话还请自重。” 齐雨蕉反手握剑,移步挡在苏璎璎身前,微笑道:“啧啧,苏仙子一派宗师,连行止贞洁都不自重,还敢来指摘齐某人吗?” 楚易见他言语放肆,眼中杀机大作,知道他必是将苏璎璎当作了附体的李思思,为了独霸轩辕六宝,不惜撕破脸皮,与他们决裂动手了。 他当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齐真人修行数十载,居然如此有眼无珠,看不清是非道义便也罢了,连躺在地上的女孩儿,也分不清是人是妖。难怪青城派江河日下,越来越是差劲啊。” 齐雨蕉微笑道:“楚王爷此话怎讲?” 楚易笑道:“李思思早已被本王打得元神出窍,灰飞烟灭了。轩辕六宝也早成了本王囊中之物。否则我还能由她躺在这里,让你拣个现成大便宜吗?” 齐雨蕉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苏曼如淡淡道:“青城山不是有块日月太玄镜吗?你若不信,何不拿出神镜照上一照?” 齐雨蕉迟疑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赤铜镜,往苏璎璎身上照去。 金光闪耀,她身上骨骼、脏腑一一浮现,隐隐可以瞧见一个淡绿色的光团在玄窍中浮动,此外别无他物。 那两道童面面相觑,惊沮失望,低声道:“师尊,真的没有……” “住口!” 齐雨蕉陡然大喝,脸色涨红,冷笑道:“你们使了这障眼法,就想蒙蔽道爷,将这妖女骗拐而去么?清风、明月,快废了这妖女的琵琶骨,剁去她双手双足,听候为师发落!” 楚易怒气上冲,哈哈大笑道:“牛鼻子,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狗肺遮了眼了!张宿张真人虽和你不是同门,但以辈分而论,苏姑娘也算得上是你侄女,你为了轩辕六宝,竟忍心戕害无辜后辈,简直是猪狗不如!” “少说废话!” 齐雨蕉原本清俊秀雅的脸陡然变得扭曲可怖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楚易二人,狞笑道:“倘若你说的是真的,你既然这般良善,何不拿出轩辕六宝换这丫头一条小命?倘若拿不出来,那不是胡说八道又是什么?” 苏曼如妙目中怒火熊熊,冷冷道:“大劫将至,不想着如何齐心协力,患难与共,却做出如此卑劣下流之事。道门清誉,都是让你这些败类玷辱,难怪连那魔头也瞧你们不起……” 齐雨蕉狞笑道:“这可真叫贼喊捉贼了!让天下正派蒙羞的却不知是谁?前有拈花老尼和楚狂歌通奸淫乱,今有你这小尼姑和楚小子狼狈为奸……” “无耻!” 苏曼如再也按捺不住,飞身冲起,拂尘怒舞,万道银光朝着他当头罩下。 齐雨蕉大袖挥卷,气浪鼓舞,将拂尘荡开,喝道:“清风、明月,还不动手!” 右手指诀变幻,赤霄剑如霓霞冲涌,赤虬横空,瞬间反守为攻,将苏曼如逼得接连后退。 那两道童不敢忤逆,抓起一条银亮的锁链,各握一头,朝苏璎璎琵琶骨钉去。 “执迷不悟,死有余辜!” 楚易怒极反笑,抄足冲起,指尖轻弹,两道气箭破空飞射,清风、明月闷哼一声,要穴双双被封,软绵绵地坐倒在地。 齐雨蕉左手凌空一探,将降龙索抓到手中,银光飞舞,缠住苏璎璎,顺势冲天飞起,朝左边雪峰掠去。 楚易喝道:“下来吧!” 他右拳冲出,真气暴长,突然化为九丈余长的赤红气矛,烈火熊熊,破空横贯,直刺齐雨蕉胸腹。 他这一招脱胎自太古火族的紫火神兵,火候虽然未到,威力却已极之惊人。 齐雨蕉挥剑格档,轰的一声,光浪冲爆,喉中腥甜翻涌,赤霄险些脱手飞出,心中大骇:这小子怎的变得如此厉害! 趁着他真气少泄,姿势已老,苏曼如拂尘扫舞,钩住苏璎璎,将她硬生生地夺了出来。 齐雨蕉翻身下冲,想要将她抢回,眼前红光耀眼,气浪逼人,楚易业已全力猛攻而至,顿时将他逼得手忙脚乱,连连飞退。 当日楚易胎化易形之后,虽然已臻散仙之境,又有诸多神兵法宝护体,但临敌经验毕竟不足,又不知如何激化体内真气,与齐雨蕉、玉虚子等老辣高手对决之时,起初虽可稍占上风,但时间一长,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而此刻交手,楚易竟判若两人。齐雨蕉只觉他真气汹汹不绝,气势如汪洋恣肆,深不可测,更有数之不尽的妙招奇式纷至沓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亦难以招架,直被迫得透不过气来。心中惊骇实是难以名状。 却不知楚易心中的惊异震撼丝毫不在他之下。 先前在鲲鱼腹中,他连走上一步,经脉都如火烧火燎,而此刻这般恣肆激斗,周身经脉却殊无胀痛之感。 非但如此,随着真气流转,奇经八脉甚至自动伸缩变化,端的是气随意转,水到渠成,奇妙至极。 他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蚩尤那魔头将我的经脉拓宽修整了?心中大震,但又觉得忒也匪夷所思,难以相信。 他稍一分神,气刀光焰登时减弱。 齐雨蕉哪能错过这等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喝一声,赤霄剑紫光爆吐,斜弧反撩,将他左手气兵轰然荡开,径直朝他左胸劈入! 楚易一凛,下意识地反身斜冲,右手气光怒爆,化为一个赤红色的光箍,陡然将赤霄剑迎刃握住。 哧! 红光摇荡,楚易手心一痛,溅起一蓬鲜血,但气箍瞬间愈合,将剑锋牢牢卡住,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齐雨蕉又惊又怒,奋力后夺,呼吸一窒,突然觉得一股漩涡似的巨力从剑锋处呼卷冲来,虎口酥麻,全身剧震,经脉内的真气顿时滔滔不绝地流泻而出…… “吸真鼎炉大法!” 他肝胆皆寒,嘶声怖叫,话音未落,整个手臂突然如麻花似地扭动起来,喀啦啦!皮肉开裂,白骨错突,全身随之陀螺似地飞旋乱转,惨叫不绝。 楚易一愣,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使出了楚狂歌的魔门邪术。 但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似有不同,倒像是……五族法术中提及的、蚩尤独创的炼神化真大法! 他陡然一凛,蓦地松开手掌,齐雨蕉嘭地重重摔落在地,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关节处的骨头全都折裂穿出,惨烈无比。 苏曼如惊讶地看了楚易一眼,楚易亦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骇异难解。 在那鲲鱼腹内,被蚩尤以铜鼎震晕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自己又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次,甚至还突然学会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上古绝学? 第二十章 火乌日暗崩腾云 楚易正自迷惘不解,躺在松树下的苏璎璎突然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茫然四顾,道:“这是在哪里?我大哥呢?” 见她醒转,楚易二人松了口气,当下将来龙去脉扼要地说了一遍。 苏璎璎听得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兴高采烈,最后听说齐雨蕉竟想挑穿自己琵琶骨,顿时气得跳将起来,叉着腰怒道:“喂!臭牛鼻子,本姑娘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吗这么对我?心眼也忒坏啦!”毫不客气地踢了他几脚。 齐雨蕉真气被吸走大半,经脉俱断,早已是废人一个,被她踢中肺部,疼得汗水涔涔,剧烈地咳嗽起来。 抬起头,双眼怨毒地瞪视着楚易,喘息道:“小子,你自甘堕落魔道,学了这些妖法邪术来害人,自有报应!嘿嘿,等那些妖魔杀了你的心肝好妹妹,放出蚩尤,就有得你好果子尝啦……” 楚易一凛,蓦地揪起他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齐雨蕉脸色涨紫,狞笑道:“你的狐狸精妹妹就快死啦!道佛各派也都成了魔门的阶下囚,板上肉。等蚩尤重生现世,你就算有轩辕六宝,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楚易大觉不妙,厉声喝问,他却再也不说了,只是喘息狂笑不止。 楚易又惊又怒,将他一掌拍晕,转身解开那两道童的穴道,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老实实地说来,我便饶你们不死!” 清风、明月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说了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颠三倒四,杂七杂八,楚易三人听了半晌,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长安城元宵大乱后,道佛各派侦骑四出,到处寻找李思思。 齐雨蕉、玉虚子等人均觉得李思思最有可能前往昆仑山,从金母手中夺取开阳神剑,于是纷纷赶往吐蕃。 到了昆仑山上,道佛数十门派合力大战吐蕃番僧与金母门,虽然荡灭群魔,却始终找不到金母与李思思的下落。 正自彷徨无计,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海市蜃楼。 蜃景展现出远古大战的恢弘景象,直至黄帝练神兵,施放六宝,收服四灵神兽,天下太平。 接着,又出现了一个与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端坐在龟蛇岛的蛇峰之巅,手中托着轩辕六宝,下方万人膜拜,欢呼呐喊。从他们口型来看,喊的乃是“圣女”二字。 继而天昏地暗,天狗吞日。那圣女抱着轩辕六宝跃入蛇峰裂口。 顷刻间山崩地裂,巨浪滔天,冲出一个雄伟丑陋的男子。万众拜倒,四灵神兽无不慑服…… 楚易听到此处,心下了然。 这海市蜃楼必是当日在天山上那青铜鼎中所放出的幻景,想不到远在昆仑,竟也能瞧见。只是当日自己却不曾看到他们所说的最后日食祭祀的景象。 按照他们的描述,蜃景中最后出现的男子,竟与自己亲眼所见的蚩尤浑无二致。难道蚩尤复生,当真是冥冥天意,早已注定?想到这里,心中又是失望又是不甘。 清风道:“昆仑山上的魔门弟子瞧见海市蜃楼,全都欢呼起来,士气大振,都说什么谶语成真,蚩尤魂魄就葬在蛇峰山腹之内,只要以魔门圣女的性命,加上轩辕六宝,一起祭祀魔帝亡魂,蚩尤就能重生转世……” 明月接道:“道门各位师长听了,又是愤怒又是害怕,顾不得寻找李思思和金母,纷纷赶往龟蛇岛。都想抢在魔门之前找到圣女,将她杀……杀了,阻止蚩尤重生……” 说到“将她杀了”时,小道童战战兢兢地抬眼看楚易,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楚易心下大凛,终于知道齐雨蕉幸灾乐祸的阴毒之意了。他收敛心神,沉声道:“后来呢?她又怎会落到了魔门手中?” 清风道:“我们赶到北海,没找到龟蛇岛,却遇到了四面八方赶来的道佛各门子弟,以及许许多多的魔门妖类。原来他们也都在各地瞧见了海市蜃楼,不约而同地赶来了。” 明月插口道:“大家一边搜寻龟蛇岛和晏姑娘的踪迹,一边和那些魔门妖人血战。边找边打,边打边找,却一无所获。到了第三日凌晨,魔门的碧霞元君率先找到了晏姑娘,大家一哄而上,大打出手。” 清风道:“眼看着就要将晏姑娘抢过来了,谁想金母又突然杀了出来,接着青帝又带着青龙舰队赶来了。我们寡不敌众,激战了半日,死伤极多,慧慈师太、法相大师、杜师伯、玉师叔……全都失手被擒……” 明月瞄了兀自昏迷的齐雨蕉一眼,嗫嚅道:“于是师尊就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带着我们先藏起来了。而后一路跟随魔门妖孽,伺机救出大家,再图反攻……” 苏璎璎“呸”了一声,道:“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瞧是贪生怕死才对!臭牛鼻子跟着妖魔,也没什么好心,最多只是想浑水摸鱼,抢夺轩辕六宝罢了。” 清风、明月神色尴尬,对望一眼,续道:“魔门妖孽在北海巡弋了三天三夜,始终没找着龟蛇岛,直到昨天傍晚,忽然听见雷鸣似的巨响,海上冲起一道几百丈高的巨浪。魔门妖孽都觉得是蚩尤魂魄暗示呼唤,于是驾船往南,驶了几百里,果然瞧见了这龟蛇岛……” 明月皱眉道:“这龟蛇岛好生奇怪,我师尊三年前曾到过此岛采集草药,但此番再上此岛,位置竟像是往东南移动了千余里,难怪我们一直找不着。” 清风道:“我师尊说,李思思那妖女必定也瞧见了海市蜃楼,绝不会错过当魔门第一功臣的良机,因此带着我们偷偷上岛,寻找妖女踪迹,岂料竟遇见了苏姑娘……” 楚易听得不耐,喝道:“眼下情势如何?倘若他们要上岛祭祀,怎的不见半个人影?晏姑娘在哪里?道佛各派同仁又在哪里?” 两道童被他连珠炮似地一喝,吓得将头一缩,结结巴巴道:“那些魔门妖孽将……将这岛看作圣地,不敢妄自上岛,所以都在……在蛇峰南湾抛锚等候。只等着日食来临,便将晏……晏姑娘和道佛各派师长一齐……一齐杀死,抛入蛇峰裂口……” 楚易大凛,双手一拍,将两道童经脉重新封住,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将他们救出来!” “且慢!”苏曼如凝视着他,淡淡道,“楚王爷,魔门人多势众,连慧慈师太、法相大师等道佛各大高手也抵挡不住,就凭你我两人,这般贸然前去,又怎能救得出?” 苏璎璎睁大双眼道:“谁说只要你们两人?还有本姑娘呢!” 楚易忍俊不禁,急怒焦虑之心登时缓解了大半,点头道:“苏仙子说得不错,关心则乱。眼下敌我悬殊,只可智取,不可鲁莽行事。” 他思绪飞转,徘徊沉吟,喃喃道:“上兵伐谋。有什么法子,能兵不血刃,让这些妖孽乖乖儿交出小仙呢?” 苏曼如道:“能让这些妖孽俯首帖耳的,只有一个人……” 楚易一震,与她对望一眼,霎时间灵光霍闪,心意相通,脱口道:“蚩尤!” 心花怒放,哈哈笑道:“妙计!妙计!这些妖孽压根儿不知道蚩尤已经复生,本王正好来个偷天换日,以夷制夷!” 当下默念七十二变法诀,浑身光芒闪耀,骨骼格格作响,一阵烧灼剧痛之后,已变作了蚩尤的雄伟模样。 苏曼如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虽然还有些细微差别,但八九不离十,那些妖孽也分辨不出。嗯,既然魔帝复生,我和李思思也就只有束手就擒啦。” 苏璎璎听说让她假扮李思思,大感有趣,连连拍手叫好。依照楚易嘱咐,将李思思的性情言语牢记于心,反复演练。 她生性聪颖,善于模仿,不过一会儿,已将李思思的言行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楚易大为放心,瞟了昏迷的齐雨蕉一眼,笑道:“魔门妖孽对我恨之入骨,这位连骨头都露出来了,由他扮演我再也合适不过。” 当下将他经脉封住,变化成自己的模样,五花大绑,挟在腋下,笑道:“走吧!” 三人隐身捏诀,御风飞掠,贴着蛇峰北壁直掠山顶。 山顶狂风猛烈,雪松参差,巨石嶙峋,中央果然有一个极大的裂洞,黑漆漆地深不见底。 裂洞北边已筑好玄石祭台,九柱巨香烟气袅袅,被狂风一卷,乱舞飞扬。 四周摆了九个巨鼎,炉火熊熊,沸水滚滚,白汽蒸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没半个人影儿。 楚易走到崖边,凝神俯瞰。 只见冰波摇荡,粼粼晃眼,沿着月牙形的岛岸,停泊了数十艘战舰,旌旗猎猎,蚂蚁大小的人群走来走去,极是喧闹。 中央三艘战舰的外舷垂下无数铁索,密密麻麻地捆缚了三四百人,全都泡浸在冰洋里,只露出头颈,随波浮沉跌宕。 放眼望去,尽是道佛各派的高手。北海冰水寒冷彻骨,这些人经脉被封,周身捆缚,纵有一身神功亦毫无施展余地,早已被冻得脸色发青,簌簌发抖,就连脸上也结了一层薄冰。 楚易屏息扫望,心中陡地一沉,萧晚晴、唐梦杳、翩翩诸女也被囚在冰海之中,脸白如雪,眼睫紧闭,瞧来更是楚楚可怜。 他怒火冲涌,几不可遏,捏紧拳头,继续寻找晏小仙身影,却始终不能瞧见。料想她必定是被藏在了极为隐秘之处,等待祭祀之时方可现身。 苏曼如将四周情形仔细察探了几回,牢记于心,又将计划彼此核对了一遍,点头道:“楚王爷,动手吧。” 楚易怒火郁积,等的便是这句话。抓起齐雨蕉,纵声狂啸,蓦地从蛇峰顶巅冲天飞起,右手一掌拍下,碧光滚滚,脚下山石迸爆,四炸飞扬。 与此同时,苏璎璎也提着苏曼如抄空飞舞,冲出山崖之外,与楚易一前一后,朝崖下飘然冲去。 下方众人听见声响,无不哗然,纷纷奔出船舱,抬头上望。 风声呼呼,衣裳猎猎。 楚易下冲之势极快,原本还比苏璎璎高了二十余丈,霎时间便从她身侧擦过,闪电似地落在中央那艘巨舰上。 嘭!船身陡然下沉了两丈有余,但竟丝毫也不摇晃,又徐徐地升了上来。 楚易左手一扬,将齐雨蕉重重掷落甲板。 齐雨蕉翻身滚了老远,头颅一歪,露出那被乔化了的尊容。几个眼尖的魔门子弟当即失声叫道:“是楚小子!他怎么打成了这副德性?” 水中众囚听说楚易被擒,哄声大作。 萧晚晴诸女更是脸色大变,失声呼叫,想要抬头看个究竟,偏偏无法动弹,急得泪水在眼眶中不住地打转儿。 这些日子以来,楚易闯秦陵,闹长安,接连挫败魔门阴谋,早已名动天下,无人不知,在魔门众人心中,更成了闻之头疼的一号劲敌。 想不到他竟灰头土脸地被这神秘人所擒,粽子似地抛落众人面前。魔门群雄无不哗然,又惊又敬,纷纷叫道:“敢问阁下是谁?也是我神门中人吗?” 楚易昂身负手,冷冷地睥睨众人,一言不发,倒将蚩尤那桀骜冷漠之态学了个十足。 嘈杂声中,苏璎璎挟着苏曼如翩然跃落船上,模仿李思思的姿势,盈盈拜倒,大声道:“神门子弟李思思拜见天帝!天帝复苏,普天同庆,弟子欣幸之至!” 这一言既出,更如晴空惊雷,四周陡然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瞠目结舌,呆呆地望着楚易,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才有一人叫道:“是他!是天帝陛下!他……他和蜃景中的天帝长得……长得……”敬畏恐惧,声音颤抖,不敢再往下说,抢身拜倒在地,嗵嗵地叩头道:“天帝复苏,普天同庆!” 魔门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拜倒,呐喊如潮。 这些妖魔大多是诡诈多疑之徒,若换了平时,单凭着楚易长相一致,也未必如此轻易上当。 只是此时此地,他们原本就一心守候着魔帝复苏,心理微妙,忽然眼见此人横空出世,将死敌楚易打得如此之惨;而奸狡毒辣如李思思,也对他俯首帖耳,毕恭毕敬……几相比较,哪里还有半点疑虑? 凌青云、金母、碧霞元君、方太臻等魔门巨酋正在舱内歇息,听见如潮喊声,无不震动,纷纷奔出舱来。 楚易昂然傲立,看着这些不可一世的魔门妖人匍匐脚下,山呼万岁,心底说不出的痛快。 目光一转,乜斜着远处那愕然凝视自己的凌青云等人,冷冷道:“你们是谁?见了寡人,还不跪下!” 被他寒冷如冰的目光一扫,北极老祖、火曜天尊等人心底发毛,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叫道:“晚辈拜见天帝!” 方太臻、碧霞元君略一迟疑,也拜倒在地。 唯有金母、凌青云两人一动不动,又惊又疑地打量着他,踌躇不决。心中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但凝神探扫,又感应到此人体内真气深不可测,生怕他万一果真是蚩尤真身,惹下大祸。 楚易眉毛一扬,便待发威,突然瞥见碧霞元君的脸容,登时一怔,又惊又怒。 霎时间明白魔门势力渗透朝野,就连康王妃也是这妖女所扮,难怪裴永庆得权之后,短短十几日便搅得天下大乱! 凌青云见他神情有异,疑心更甚,拱了拱手,道:“阁下若真是天帝复生,我等自当恭迎圣驾,马首是瞻。但根据那日天降圣景,先有天狗吞日,后有海啸山崩,天帝方才重生于世。不是凌某故意妄加猜测,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敢……” 苏璎璎不等他说完,格格笑道:“凌老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天帝如此倨傲不恭!帝尊只用一根小指头,就将这姓楚的小子,还有这小尼姑一起收拾了,你以为自己能抵得上他几根指头?” 她脸色一沉,将苏曼如重重掷落水中,冷冷道:“不管是谁,再敢对帝尊稍有不敬,就和这小尼姑一起到水里喂鱼去!” 金母淡淡道:“难得仙宜公主如此深明大义。想必公主见了天帝之后,早已将轩辕六宝进献帝尊了?甘南卓玛蜗居昆仑,不识世面,能否请帝尊出示轩辕六宝,让甘南卓玛开开眼?也好让大家心服口服?” 金母对李思思颇有疑忌,猜测必是这刁滑妖女知道天帝即将复生,故意找了一个冒牌货招摇撞骗,一则从自己手里赚取开阳剑,收齐轩辕六宝;二则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这傀儡天帝做魔门的太上皇。 她料定以李思思的个性,断然不会将辛辛苦苦抢来的轩辕六宝拱手送给别人,即便对方真是天帝重生,是以故意以此诘问。 楚易暗呼不妙,哈哈狂笑道:“小丫头,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和寡人索要轩辕六宝?嘿嘿,想要一睹宝物倒也不难,先跪步而行,将那开阳剑进献寡人!” 金母闻听此言,心中越发笃定这“天帝”必是李思思找来的傀儡,秋波中杀机大作,冷冷一笑,道:“甘南卓玛有比开阳剑更宝贵的神器,愿进献帝尊一观。” 藏衣鼓舞,右手如兰花盛开,手心中冲天飞起一面白铜圆镜,银光电舞,笔直地照射在楚易的脸上。 楚易微微一震,光芒闪耀,脸容水波涟漪似地晃动了片刻,又恢复原状,依旧是蚩尤那丑陋而又英伟的面庞。 金母一怔,楚易哈哈大笑道:“丫头,这回你相信了吗?” 他早有所备,知道这魔女毕会以真玄镜验证自己真身,是以凝神聚气,默念七十二变诀中的不变应万变真诀,令她无隙可乘。 众人哗然,再无疑虑。 一时间,惶恐者有之,惊怒者有之,有人叫道:“甘南卓玛,还不跪下向帝尊请罪!”顿时附和四起。 金母脸色微变,心道:难道他当真是帝尊重生吗?气势登时馁了三分。 金母正迟疑着是否当拜伏谢罪,手腕微微一抖,真玄镜的银光不偏不倚地斜射在齐雨蕉的身上。 哧哧连声,波光激荡,齐雨蕉顿时现出真身原貌。 众人一愕,纷纷叫道:“咦,怎的是姓齐的老牛鼻子?”“倘若不是楚小子,那楚小子又在哪里?”又惊又奇,哄声大作。 金母霍然了悟,喝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气毕集,真玄镜神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朝楚易身上电射而去。 光波四荡,楚易猝不及防,登时露出原形。 凌青云长眉一扬,怒极反笑道:“臭小子,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 魔门众人无不大哗,连呼上当,霎时间情势急转而下,剑气纵横,神兵乱舞,将楚易、苏璎璎二人团团围在中央。 既已拆穿,楚易索性纵声大笑道:“不错,正是你楚爷爷!你们这群乖孙子千里迢迢赶来给爷爷磕头请安,果然是孝心可嘉,很好,很好!” 萧晚晴、唐梦杳等人闻声又惊又喜,浸泡在冰水中的道佛群雄也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纷纷欢呼大叫起来。 萧晚晴高声道:“楚郎,晏妹妹被凌青云困在主舰船舱内的‘子午钟’里,你快将她救出来……”话音未落,后背穴道一暖,经脉已被解开。 她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却见苏曼如在水下朝她微微一笑,竖指于唇,以示噤声,身形如游鱼穿梭,又将旁边的唐梦杳、翩翩等人经脉一一解开。 众女大喜,当下趁着上方乱成一团,悄悄挣脱锁链,潜入水中,逐个解救道佛群雄。 魔门众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楚易、苏璎璎的身上,竟无一人察觉。 群妖汹汹叫嚣,但忌惮楚易之威,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只等金母等魔酋一动手,便一哄而上,来个乱刀齐下。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凌青云踱步上前,笑道,“小子,想不到你竟会和李思思沆瀣一气,敢情那日在华山上还被她害得不够惨吗?” 楚易笑道:“我道是谁这般眼熟,原来是手下败将。凌老儿,那夜在华山上,楚爷爷让你白砍三刀,连根寒毛也没伤着,原以为你会老老实实滚得越远越好,想不到你还有脸提当日之事。” 凌青云脸色陡变,苏璎璎格格笑道:“老妖怪,楚大哥犯得着和李思思搭伙吗?那妖女早已经被打得魂飞魄散了,现在该轮到你啦!”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想不到李思思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网里的鱼,板上的肉,凌帝尊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碧霞元君按捺不住,转身格格笑道,“臭小子,快快交出轩辕六宝,跪地受死!” 手中紫光冲爆,紫霞天兵蓦地化为数丈长的气刀,率先抢身朝楚易冲去。 “且慢!” 凌青云左手一探,碧光卷舞,硬生生将她拦住,森然道:“这小子的命是寡人的,等寡人取下他的头颅,你们再来取轩辕六宝不迟。” 当日落雁峰上,他接连三刀竟也砍不死毫无还手之力的楚易,被迫守诺终身再不踏入中土,心中早已引为奇耻大辱。今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得手刃以雪耻,又听他这般当众奚落,更是怒不可遏,哪能容许旁人抢自己之先? 楚易哈哈笑道:“老匹夫,你要自取其辱,我也只好成全你啦。不过,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我一动不动,放着让你砍上三刀,这次你是不是也该让我砍上三刀呢?” 话音未落,青帝门人纷纷破口大骂:“臭小子做什么清秋大梦!” “他奶奶的,帝尊和你单挑,那已经算是你狗运亨通了,要不然你小子现在已经被碎尸万段,连根毛儿也找不着了!” 苏璎璎“哧”地一笑,大声道:“早知道老妖怪没这胆子啦!楚大哥,你就让他占点便宜吧,否则他挨不住你一刀,当众呜呼哀哉,到了阎王殿里也挂不住面子……” “谁说寡人不敢了?”凌青云脸色铁青,森然截口道,“小子,寡人今日也不还手,放着让你砍上三刀!” 碧霞元君脸色微变,蹙眉道:“帝尊何必与这小子怄气?杀了他,夺得轩辕六宝才是要紧!” 众人纷纷哄然附和,劝说他莫中了苏璎璎的激将计。 凌青云素来狂傲自大,极好面子,旁人越是这般说,他越觉愤怒,蓦地喝道:“住口!”脸上青光闪耀,杀气凛冽,一字字地道:“这是寡人和楚小子之间的私人恩怨,谁再敢干涉,就休怪寡人手下无情。” 被他雷霆似的声音一震,魔门众人无不凛然,鸦雀无声。 楚易正中下怀,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这才有点扶桑青帝的派头!你既敢做此豪赌,楚某又岂能失陪?” 右手一翻,将齐雨蕉的赤霄剑拔了出来,扬眉喝道:“凌老儿,我若三剑砍不死你,就自行切下头颅,轩辕六宝也随你拿去!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四周又是一片哗然,萧晚晴诸女在水中听见,脸色齐变,大感担心。 凌青云眯起双眼,长须飘舞,衣裳猎猎,突然哈哈长笑:“好!你三剑若能杀得死我,寡人死而无怨!那小狐狸精也随你带去。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魔门众人面面相觑,虽感忿忿,却不敢忤逆其意。 金母、方太臻等人则各怀鬼胎,心想无论两方谁赢谁输,于己都是有利无弊,是以乐得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青帝门弟子从船舱中推出一个青铜车,车上放了个浅绿色的水晶琉璃钟。 晏小仙赫然坐在其内,一双妙目泪光滢然地凝视着楚易,忧喜交集,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楚易心中激荡,纵声长啸,喝道:“凌老儿,准备受死吧!”抱握赤霄剑,朝天飞起,蓦地翻身急转,向凌青云俯冲而去。 关系天下存亡的生死决战,终于在这淼淼冰洋上展开。 第二十一章 碧峰海面藏灵书 楚易长啸声中,冲天抄掠,旋身急冲而下。 四周的空气陡然扭曲,轰!当空形成一个赤红色的龙卷风,漩涡飞转,发出风雷咆哮的刺耳巨响。 众人呼吸一窒,站立不稳。 站在凌青云附近的几个弟子突然失声怪叫,陀螺似地拔地冲起,骨头喀啦啦地折错突出,鲜血激射,周身绞扭如麻花如麻花。 就在同时,被那气旋所激,周围几艘战舰的风帆突然鼓起,哧哧撕裂,桅杆、甲板、船舱……也在瞬间迸裂开来,尾舵乱转,船身急转,陡然撞在一处。 “鼎炉吸真大法!”众人大骇,纷纷踉跄奔逃,掠到岸边。 楚易这一剑冲下,竟是将火族的天风地火与鼎炉吸真大法合而为一,先将四周所有的火属灵力旋漩吸纳,再引爆至赤霄剑中! 狂风鼓舞,波涛汹涌。 剑光指处,海面上出现一个极大的漩涡,牵扯着船舰团团乱转,船舷垂下的万千锁链离心飞甩,叮当脆响,纷纷迸断。 已解开经脉的道佛群雄纵声长呼,挣脱枷锁,或冲天飞起,与魔门众人动手交战;或沉潜水中,解开身旁人的穴道。 巨大的冰块在萧晚晴身边飘摇跌宕,她心中突突剧跳,悬浮水中,仰头观望,再也无心他顾。 只见阳光从那万仞高的蛇峰崖顶斜斜照下,幻化成一圈圈的七彩眩光。 楚易卷引狂风,从那串眩光中穿过,当空赤光迸爆,又陡然收敛为滚滚红光,冲入赤霄剑中。 嘭!剑芒吞吐,直喷出十余丈长,如霓霞贯空,朝霞流舞。 凌青云昂立船头,怀抱“东风破”,动也不动,周身上下碧光鼓舞,就像一个巨大的翠绿光球,将整艘战舰笼罩其中。 咻咻连声,赤霄剑芒激撞在绿光气罩上,光焰飞蹿,如金蛇四舞,既而微微一顿,猛地滚滚爆炸,气浪飞掀。 萧晚晴眼前一花,胸口如被重锤所击,登时被滔滔巨浪推得冲天抛飞。 她眼角扫处,船桅炸断,甲板横飞,无数木屑、碎石密雨似地纵横乱射,擦着自己的护体气罩弹飞而过。 几根铁钉来势极猛,竟倏地穿透气罩,射入她胳膊、大腿,血珠飞溅,疼得她泪水直涌。 四周人影交错,尖叫声、痛号声,惊呼声……和那轰隆爆炸声、刺耳风啸、喧嚣海浪交织一起,震得她双耳欲聋,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隐隐只听唐梦杳叫道:“萧姑娘小心!” 萧晚睛的手腕一凉,已被一只滑腻柔软的手紧紧抓住,拉着她穿梭回旋,急冲而下,有惊无险地落在岸边的礁岩上。 “多谢了!”萧晚晴朝着唐梦杳嫣然一笑,惊魂甫定。 回头望去,海上波涛起伏,断木跌宕,上百艘巨舰竟有近三分之一被震散成了碎片。 百余个来不及逃逸的人或死或伤,浮沉飘荡,惨叫不绝,整个岸湾的海水都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那艘主舰断桅半沉,一片狼藉,只有那子午钟丝毫未损,晏小仙端坐其内,脸颊晕红,双眼紧闭,似是已被震得晕了过去。 凌青云昂立船头,青裳鼓舞,姿势依旧,怔怔地瞪视着前方,似悲非喜,似惊似怒,神色古怪至极。 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楚易站在一片浮冰上,衣袂飞卷,飘飘欲飞,安然无恙,只是手中的赤霄剑竟已断了一半。 萧晚晴松了口大气,有人尖声叫道:“帝尊没事儿,倒是这小子的剑断啦!”魔门群妖顿时轰然欢呼起来。 呼声方起,凌青云突然一震,叮当连声,手中的东风破竟倏地寸寸碎裂,坠落甲板。 就在同时,哧的一声轻响,他胸前的膻中穴突然射出一道血箭,继而玉堂莲、紫宫、华盖……任脉各穴哧哧连声,血珠纷纷激射,一条笔直红线从小腹直贯头顶。 群魔大骇,欢呼顿止,才知道楚易这一剑竟已将他任脉彻底震断! 凌青云晃了一晃,砰地跪倒在地,瞪着楚易,喉中发出赫赫的浊声,喘息道:“小子,再来……再来第二剑……”气若游丝,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道佛群雄又惊又喜,纵声欢呼。 萧晚晴与唐梦杳对望一眼,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心中说不出的喜悦、自豪,但隐隐又有些奇怪。 她们虽知楚易吞了混沌心血,五行合一,修为可谓翻天覆地,但平实而论,也不过比凌青云高了一筹半截,绝无可能仅此一剑便将他杀得半生不死。 却不知此刻楚易心中的惊讶诧异丝毫不在众人之下。 他原想毕集火灵,以鼎炉吸真大法倒吸凌青云体内的木属真气,再以火生土、土生金的五行激生次序,将体内金属真气激化至最大,给对方致命一击。 岂料一剑刺出,真气冲爆,威力竟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估,连后面两剑都直接省去了。 此中缘由,到底是因为自己先前汲取了齐雨蕉的真气,陡然变强了呢?还是因为自己在鲲鱼肚中昏迷之时,蚩尤当真将他的经脉拓宽了? 倘若是后者,蚩尤的目的究竟何在?为何他竟要帮助死敌脱胎换骨,横扫自己门下子弟? 孰正孰邪?孰敌孰友?一切的一切,突然又变成了团团谜云疑雾。 但此时此地,已不容楚易多想了,唯有尽人力,听天命,当下哈哈大笑道:“凌老儿,现在连一只蚂蚁都可以将你踩死,还需要我动手吗?现在磕头认输,再放了我妹子,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雷鸣,天边黑云滚滚,翻腾蔓延,万里晴空突然变得黯淡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当空那轮白日竟像突然缺了一块,黑影一点点地移动扩大,仿佛有只无形凶兽在逐步蚕食吞噬…… “天狗!是天狗吞日!” “天狗吞日,海啸山崩,天帝就要复苏了!” 魔门群妖沉寂片刻,突然如梦初醒,爆发出震天呐喊,方才被楚易重挫的士气又陡然沸腾起来。 寒风呼啸,冰浪滔天,霎时间气温竟陡然下降了许多。道佛群雄寒毛直乍,心中大凛,不由自主地纷纷转头,朝蛇峰上望去。 崖峰顶上,墨云翻滚,层层上涌,就像无数狰狞妖兽奔腾欢跃,又像一只巨大的黑手朝着众人的头顶沉甸甸地压下来。 这景象竟与他们那日在海市蜃楼中瞧见的一模一样! 碧霞元君格格大笑道:“吉时将至,圣女登峰!”飘身冲掠,提起子午钟,朝蛇峰顶上冲去。 众妖欢呼狂吼,随她朝崖顶上掠去。 楚易喝道:“放下仙妹!”冲天飞起,捏诀御气,半柄赤霄剑红光耀射,直刺碧霞元君后心。 当! 一道银光如电飞舞,横空飞至,顿时将赤霄剑打得抛飞开去。 开阳神剑!楚易一凛,只听一声惊天咆哮,耳膜生疼。 转头望去,金母骑乘在一只白毛巨虎上,银发飞扬,藏袍鼓舞,左手指尖捏诀弹舞,御使开阳神剑;右手掌心中,一柄淡绿色的刀形玉胜呼呼飞旋,随时便欲破空飞出。 金母门下的女弟子纷纷高叫道:“臭小子,你以为使诈打伤了凌青帝,神门中便无人能对付你了么?交出轩辕六宝,自废经脉,金母娘娘或许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眼见碧霞元君提着子午钟直冲山巅,楚易无心与她们纠缠,喝道:“挡我者死!” 他气冲涌泉,闪电似地往崖顶冲去,双手气刀轰然鼓舞,光芒扫处,登时有几个妖人被拦腰截断,惨叫摔落。 金母秀眉一扬,冷冷道:“谁杀了这小子,夺下轩辕六宝,便是神门复兴的第一功臣!” 她翻身飞起,开阳剑铿然长吟,银光电舞。剑光指处,白虎神兽咆哮横空,朝楚易扑去。 魔门群妖如受蛊惑,叫道:“杀了这臭小子!”“莫让这小子搅了天帝复苏的祭典!”竟视死如归,前仆后继地朝着楚易夹攻而来。 道佛群雄不甘示弱,纷纷抄足御风,往崖上突围猛攻。人影扑闪,刀光纵横,鲜血如雨洒落,惨叫、呐喊之声此起彼伏。 此时天色越来越暗,寒风凛冽,白日高悬,就像一个不断被吞食的圆饼。乌云滚滚,鼓涌翻腾,黑漆漆地遮蔽了半片天空。 碧霞元君已经冲上了顶峰,号角激越,鼓声奏起,祭典仪式正式开始了。 楚易心中大凛,太乙离火刀光芒爆舞,大开大合,仿佛一条赤龙卷着他矫舞飞腾。所到之处,人影飞跌,惨呼迭起,无人能与争锋。 右上方腥风大作,白虎斜下里冲到,张口咆哮,声浪如爆。 楚易脑中嗡的一响,旁边的几人慌不迭地捂住双耳,几道血箭从指缝中激射而出,惨呼不绝,笔直地朝下坠落。 还不等楚易回过神来,白虎怒吼扑跃,巨爪恰好扫中太乙离火刀的气芒。 乓的一声,红光摇荡,楚易整个右臂陡然酥麻,登时朝后翻跌,心中大骇,这妖兽比起朱雀、玄武竟更加凶狂! 白虎跳腾飞扑,银光狂卷,一时间竟将楚易逼得连连后退,惊险万状。直看得萧晚晴诸女惊呼声四起。 魔门众人则士气越发高涨,一边激战,一边纵声高歌:“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声浪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楚易心中越来越是烦躁,暗想:不杀此妖兽,不足以震慑群魔! 他杀心骤起,抄身翻到白虎背上,大喝一声,五行真气轰然怒爆,直冲右拳,重重击在那妖兽脑后。 嘭的一声闷响,如撞钢铁,震得楚易全身发麻,几连拳头也拿捏不住。 白虎嘶声狂吼,巨尾横扫,陡然拍中他的后背,登时打得他气血乱涌,翻身摔飞。 惊怒中,只听金母冷笑道:“小子,白虎乃太古金族神兽,骨肉坚实犹胜玄冰神铁,凭你赤手空拳,也能打得死它吗?” 楚易怒气上冲,哈哈大笑道:“别说是玄冰铁,就算它是女娲石变的,我也要将它烧成灰烬!” 话音未落,他体内五行真气顺次相激,猛地冲出双掌,化作冲天烈火。 漫天火光,紫焰汹汹,顿时将白虎困在中央。几个魔门弟子避让不及,连叫也不及叫上一声,便被烧成了炭骨,迎风吹散。 众人大凛,失声叫道:“三才一炁炉!” 修真练到天仙境界,便能以己丹田为炉,将天、地、人三者火灵合一,炼化出无坚不摧的火气,正所谓“三才炼一炁,万物成炭糜”。 萧晚晴又惊又喜,翩翩也忍不住拍手笑道:“原来他早已经修成天仙之境啦,当我们天仙门主倒是名副其实!” 那妖兽昂头狂吼,银光怒爆,远远望去,竟泛着耀眼的金属光泽,浑然无伤。猛一甩尾,冲破火光樊笼,飓风似地朝楚易冲去。 魔门群妖纵声欢呼。 楚易又惊又怒,翻身飞退,但右腿仍是被它尾巴扫中,皮开肉绽,鲜血激射,若不是护体真气极为雄浑,早已被打成了两段。 金母那双美如秋水的双眸亮晶晶地盯着他,杀气凌厉,冷冷道:“太白金虎连天地洪炉也烧不伤皮毛,何况你这区区的三才一炁炉?小子,受死吧。” 她指诀疾弹,神剑飞舞,御使着白虎狂风暴雨似地猛攻,不给他片刻喘息之机。 魔门众人气势大涨,高歌猛进,疯狂反扑,登时将道佛群雄完全压制。 如此鏖战了半个多时辰,双方伤亡俱极惨烈,楚易浑身鲜血淋漓,却始终无法脱身,也找不到制服这白虎神兽的法子。 天色越来越暗,那轮白日已被吞噬大半,海上波涛汹涌,寒风刺骨。 蛇峰顶上的号角、鼓声渐趋激烈,白汽蒸腾,呐喊声声。 楚易无法得知祭典进展,心中越发焦躁不安,暗想:倘若此刻能心灵感应,知道仙妹安危就好了…… 想到“心灵感应”,心中蓦地一动:是了!我怎的忘了那《心心相印诀》!有此法诀,说不定便可制服这只白虎! 一念及此,精神大振,当下默念法诀,照着其上所说,凝神感应白虎的元神心智。 念力极处,心有戚戚,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郁愤懑,隐隐之中,又涌起难以描述的绝望和恐惧,就像突然置身黑暗牢笼的困兽…… 郁气难平,悲怒勃发,忍不住昂起头,纵声狂吼。 吼声一起,如雷声滚滚,众人心头大震。 那白虎陡然僵住,碧睛中凶光大减,怔怔地瞪着他,喉中呜呜低鸣。 楚易大喜,知道此法果可奏效,念力稍泄,金母念诀轻叱,神剑飞舞,白虎如梦初醒,又昂头咆哮,朝着他扑了过来。 楚易一边御风躲闪,一边凝神感应白虎心智,随其喜怒悲惧,发出忽而高亢激越,忽而低沉迂回的啸声。 那啸声戚戚感应,如楔子般地打入白虎心底,它攻击的节奏逐渐变得迟缓下来,凶焰大减,时不时下意识地咆哮、低鸣,像是在回应着楚易的啸声。 众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看得出这妖兽像是逐渐被楚易所控,惊奇不已,翩翩等女更是大声叫好助威。 金母心中惊骇交集,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急念法诀,开阳剑飞舞得越来越快,催促白虎快快进攻。 白虎咆哮翻腾,绕着楚易当空飞旋,狂躁烦乱,时而怒吼猛冲,朝楚易扑去;时而又甩头退步,呜鸣怪吼,似是极之矛盾,苦苦挣扎。 楚易知道已到了关键时刻,当下集中念力,蓦地仰天狂吼。 那白虎陡然大震,猛然回头对着金母龇牙咆哮,金母一凛,叮的一声,开阳剑顿时变线冲天。 机不可失,楚易长啸声中,抄足冲天,探手向那神剑抓去。 金母大怒,喝道:“小子敢尔!”真气鼓舞,那柄玉胜刀光芒怒爆,当空化成一道十余长的电弧,朝着楚易拦斩而下。 她急怒之下顾此失彼,忘了念诀御使白虎,楚易哪能错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气运丹田,纵声狂吼。 白虎碧睛凶光大作,嘶声咆哮,突然高高跃起,“嘭”的一声,与玉胜刀芒撞了个正着。 气浪冲爆,玉胜刀翻空抛回。金母猝不及防,樱唇沁出一道血丝,接住玉胜,踉跄飞退。 楚易轻轻松松地抓住玉衡剑,俯身冲落,骑在那白虎背上,哈哈大笑道:“虎兄弟,走吧!去救回你家嫂子!” 白虎欢声大吼,载着他冲天飞起,竟连回头看一眼金母的兴致也都欠奉。 霎时间,情势完全逆转。 魔门群妖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 而道佛群雄则沸腾似地欢呼起来。 楚易记挂着晏小仙,无暇他顾,御虎冲天飞去。此时他手握开阳神剑,坐骑太白金虎,体内五行真气又无与伦比,谁人可挡?谁人敢挡? 凶狂如金母、逍遥大帝等人,也只有惊怒悔恨,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虎冲到峰顶去了。 是时,狂风鼓舞,天色陡暗,沉如黑夜,星星全都出来了,漫天闪耀。 正空的太阳已被天狗完全吞噬,日轮东边突然形成了一弧钻石似的璀璨光芒,瞬间又化作一颗颗莹光亮点,就像一串光芒夺目的珍珠高高地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中。 顷刻间,那串光弧也被吞噬了,只剩下一轮墨黑的圆轮。 黑轮的周围散发出一圈艳丽的、淡红色的光辉,其外弥漫着一片银白、淡蓝的光芒,吞吐变幻,仿佛喷发出的、火焰似的云雾,绚丽而又神秘。 四下寂然无声,众人仰着头,屏息凝望,被这景象彻底震撼了,一时间竟忘了所有一切。 嘭! 蛇峰顶上突然冲起一道道彩色的眩光,如虹桥飞架,穿透墨黑的云层,散射出刺目光芒,照得楚易睁不开眼来。 “是天帝!天帝就要复苏了!”片刻的沉寂下,峰顶上忽然爆发出汹汹呐喊。 楚易大凛,凝神扫探,只见眩光吞吐纷摇,赫然便是从峰顶的中央裂洞冲出来的。 子午钟已被推到了裂洞边沿的祭台上,碧霞元君赤足披发,手舞足蹈,绕钟而行,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做什么祭礼。 九个赤身汉子以头顶在子午钟上,身后是数十个魔门弟子,彼此以手推背,围在周遭,只等时辰一到,便将子午钟推落裂洞之中。 楚易大喝一声,骑虎猛冲而下,风浪鼓卷,顿时将那些人尽数震飞开来。 他抄手抓住子午钟,正待提起,碧霞元君却尖声大叫,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臂。 楚易喝道:“放手!”反手制住她的脉门,便欲将她腕骨捏断,但瞧见她那如花美貌,微一迟疑,竟不忍下手。 白虎怒吼甩尾,迎面劈中她的前额,碧霞元君闷哼一声,登时翻身摔落裂洞之中…… 轰!裂洞中眩光暴长,气浪冲天,整个山崖突然爆炸开来! 楚易眼前一花,喉中腥甜狂涌,右手剧震,开阳剑顿时脱手飞出。但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个了,抓起子午钟,将晏小仙紧紧抱在怀中,喝道:“虎兄弟,快走!” 白虎纵声狂吼,直冲飞天,向着那漆黑的日轮飞去。 楚易低头望去,晏小仙眼睫紧闭,昏昏沉睡,并未受伤,心中大安。 转头俯瞰,只见下方巨石飞炸,草木横舞,灰蒙蒙的如蘑菇云向上翻腾。 整个岛屿竟像突然被掀起来了,四周海啸如狂,卷起高达几百丈的滔天巨浪,浪花水沫蒙蒙如雨,竟溅了他一身。 在那惊天动地的气浪推击下,停泊在岸湾的舰队如泥塑齑粉,纷纷爆炸崩散。 众人惊呼狂叫,四起冲天飞逃,少有迟疑,立即被密雨似的乱石飞弹破体穿过,惨呼摔落。 龟蛇山重重迸裂,向上急速隆起,岛面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瞬间竟成了一座方圆数百里的万丈高山,仍在不断上拔。 狂涛骇浪,汹涌澎湃,随之不断地卷起数百丈高的道道水墙,向四周急速蔓延,气势汹汹,如狂狮猛兽,呼啸扑卷。 众人惊骇莫名,不断地朝外奔逃。 饶是他们平时修为高深,在这不可抵挡的自然伟力面前,竟与蚂蚁虫豸毫无两样。转瞬之间,便有百余人被巨浪吞噬,再也没有冲将出来。 太阳全食,四周黑如暗夜。楚易凝神四扫,终于瞧见萧晚晴、唐梦杳、翩翩三女在滔天巨浪间飞掠穿梭,急忙骑虎冲下,将她们一一拉上虎背。 劫后重逢,三女又惊又喜,格格大笑,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萧晚晴心情激荡,紧紧抱住楚易,在他脸上深深一吻,嫣然低呓道:“楚郎,楚郎!以后再也别和晴儿分开啦!” 楚易笑道:“遵旨!头可断,血可流,老婆不可丢!”展臂将她抱住,顺势也将翩翩、唐梦杳拖了进来。 唐梦杳“啊”的一声,急忙避开,连耳根都已红透。 翩翩脸上也是一红,“呸”了一声,轻轻挣扎了一下,任由他抱住。 说笑中,五人骑虎冲天,朝南飞去。 道佛群雄、魔门妖众的幸存者们也纷纷没命地飞逃,直冲百余里外才顿住身形,回头顾望。 只见万里长天漆黑如墨,星辰闪耀。 海上惊涛澎湃,那龟蛇岛依旧在不断地上拔隆起,原来的那些嶙峋山石、突峰险崖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黑黝黝的一片,光洁顺滑,闪着淡淡的光泽。 萧晚晴奇道:“这龟蛇岛怎的……怎的这么像鲸鱼的背脊?” 翩翩“哧”地一笑,道:“天下哪有这么大的鲸鱼?” “鲲鱼!”楚易心中一震,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脱口叫道:“是了,龟蛇岛就是鲲鱼,鲲鱼就是龟蛇岛!” 众女一怔,不知道他颠来倒去地说的是什么,只听“呜”的一声长鸣,震耳欲聋,一道水柱从那“龟蛇岛”的顶端怒射而出,直喷出数百丈高。 哗啦啦隆隆巨响,海浪冲天,“龟蛇岛”突然高高浮出水面,前端两侧徐徐睁开了两个大洞,碧光闪耀,赫然竟是一对眼睛。 接着后方百里开外,波涛冲涌,一个巨大如山丘的鱼尾破海而出,高高扬起,又重重拍入水中,登时掀起狂猛惊涛,冲天怒舞。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座神秘莫测,在北海中漂移不定的龟蛇岛,竟是一只见所未见的超级巨鲸! 唯有楚易灵光飞闪,霎时间已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哈哈大笑道:“我可真是傻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明白!这鲲鱼沉睡于北海,随波漂移,所以才这般难找。” 当下将那日他和苏曼如潜水追寻李思思,又被鲲鱼吸入腹中,而后撞见魔门圣女的石像,阴差阳错地帮助蚩尤重生之事,一一地向诸女述说了一遍。 他叹了口气,道:“想必蚩尤复活之时,也是这鲲鱼苏醒之际。所以我和苏仙子晕迷之时,才被这鲲鱼从气孔喷出体外,落在那灵龟岛上。而那蛇峰,多半就是鲲鱼气孔喷出的气浪凝结而成的了……”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这鲲鱼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小的宇宙?”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 “苏仙子!” 楚易大喜,回头望去,只见苏曼如怀抱拂尘,迎风踏浪,身后跟了苏璎璎、慧慈师太、燕歌尘等数十名道佛中人。 唐梦杳脸上烧烫,急忙从白虎上跃了下来,朝着燕歌尘盈盈行礼,低声道:“师姐……” 燕歌尘眉尖一蹙,道:“谁是你师姐……” 话音未落,又听轰的一声炸响,浪涛狂舞,水珠如雨,那巨鲲呜鸣声中,冲天飞起,就像一座山岳横空飞去。 只见那鲲鱼双鳍暴长,腹下突起,突然多了一双巨爪,体型急剧变化,周身竟长出万千金色长翎…… 金光万道,照得海上雪亮一片。霎时间,那巨鲲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鹏,双翼横展,如遮天巨云,陡然拍下,狂风大作,海浪冲天。 众人意动神摇,骇然不语。 楚易喃喃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古人诚不我欺。”说到最后一句时,想起当日情景,转头朝苏曼如望去。 苏曼如的妙目也正凝视着他,撞见他的目光,脸上一红,掉过头去。 苏璎璎“咦”了一声,手指一比,叫道:“那是什么人?” 众人转头凝神望去,只见漆黑天幕下,那大金鹏鸟的背上站了一人,气宇轩昂,手中赫然握着那柄开阳神剑。相隔甚远,却仍可瞧见那雄健伟岸的身躯上伤痕遍布,触目惊心。 在他边上坐了一个女子,闭眼含笑,容貌绝美,竟和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 “蚩尤!”楚易心中一沉,这魔头终于还是现身了! 就在同时,海上响起魔门群雄的欢呼呐喊声:“天帝重生,普天同庆!”远处的金母、方太臻等人纷纷临波拜倒。 白虎发出一声又是欢悦又是敬畏的呜鸣,乖乖地俯下身,匍匐浮冰之上,动也不动。 道佛群雄陡然大震,面面相觑,适才却后余生的喜悦顷刻又荡然无存。 大金鹏鸟怪啸低飞,波涛汹涌,蚩尤哈哈大笑道:“生死轮回,天地之道。纵然你长生不死,或是复活再世,故人不在,世界已殊,何喜之有?何庆之有?” 声音如奔雷滚滚,百余里外,众人仍听得耳膜欲聋,气血翻涌,心底无不大骇。 楚易高声道:“既知违反天地之道,为何还要逆天行事,苟活于世?何不回到你的天地里去,还世间一个太平清净!” 他运足真气,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虽不如蚩尤那般雄浑震耳,却也历历清晰。 魔门众人闻声大怒,纷纷叫骂:“臭小子竟敢冒犯天威!还不跪下受死!” 却听蚩尤哈哈狂笑道:“小子所言极是。轩辕六宝既已收齐,我也该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了!”双臂一振,光芒四射。 天地洪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河图龙幡、太古虎符、北斗神兵……纷纷冲天飞起,在那乌黑的日轮下团团飞转,蓦地合并为一个银白色的神器,竟像是两个圆盘对盖而成。 众人又惊又奇,议论纷纷,想不到轩辕六宝并在一处,竟成了这种形状。 蚩尤昂身长笑道:“你们这些道士僧侣,三教九流,不是梦寐以求,就想看看《轩辕仙经》吗?现在就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右臂高举,指尖一点,哧!碧光如电,激射在圆盘中央。圆盘急速飞转,四周眩光离心飞甩,突然冲天耀射,投映在漫天乌云上。 众人心中狂跳,纷纷屏息凝神,翘首观望,生怕错漏了片刻。 只见空中碧光闪耀,渐渐清晰,形成了八个大字:“行善锄恶,替天布道”。 万籁无声,所有人尽数怔住,狂喜、惊愕、绝望、愤怒、怀疑、恐惧……诸多神情凝结脸上,张大了嘴,一动不动。 几千年来,道魔各派修真抛头颅、洒热血,争相斗得死去活来,所求的《轩辕仙经》竟然就是这八个字? 楚易呆了片刻,突然捧腹哈哈大笑,泪水都涌了出来,只觉得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众人大哗,均觉受了天大的愚弄。 玉虚子脸色涨紫,喝道:“魔头!少拿这假货蒙人,快将真经交出来!”附和声四起,就连魔门之中也有不少人跟着叫喊起来。 蚩尤哈哈狂笑道:“真经在前,犹不觉悟。世上痴人,何其可笑!” 大金鹏鸟尖声桀桀怪叫,似乎也在嘲笑众人,巨翅横展,载着蚩尤与那石女,朝那飞转的圆盘飞去。 玉虚子怒极大吼:“哪里走!留下真经!”银光一闪,御剑飞行,竟不顾一切地朝蚩尤冲去。 霎时间呼喝四起,近百条人影四面八方飞掠而起,剑光纵横破空,顿时将漆黑天海照得光怪陆离。 蚩尤大笑声中,金鹏双翼怒舞,气浪冲天,那些人登时翻身撞起,腾云驾雾似地抛飞出数十里外,重重摔落水中,生死不知。 众人大骇,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飞盘越来越大,银光耀射,最终竟成了直径达百里的巨物,几将整个天空全都遮蔽。正下方突然打开一道门,光芒万道,直射海上。 蚩尤抱着石女,驾乘金鹏,向那飞盘直冲而去。 白虎喉中呜鸣,恋恋不舍地在楚易脸上磨蹭了几下,腾身飞舞,追随蚩尤而去。 楚易拦它不住,又奇又疑,忍不住高声叫道:“蚩尤!你当真要离开这里吗?要去哪里?” 蚩尤驾鸟冲入飞盘,光芒刺目,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只听他的声音哈哈笑道:“小子,你不是让我回到我的世界中去吗?何必多此一问?‘天地轮回,春秋更替,全在汝一念之间。覆水难收,务请三思而慎入’。这句话你也忘了吗?” 楚易和苏曼如对望一眼,突然记起那日曾在鲲鱼腹内瞧过这一句话,只是其中涵义,始终难以索解。 楚易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轩辕六宝所形成的神器,竟可以带着你穿梭古往今来,回到从前的大荒世界里去?” 蚩尤狂笑道:“四千春秋,刹那瞬息,九万宇宙,介子须弥。小子,这神盘飞转,天地轮回,岂止让我一个人回到四千年前?从此春秋倒转,乾坤挪移,一切仿佛没变,但又都全然不同了!” 群雄大凛,寒意遍体,待要追问,那飞盘突然金光怒爆,冲天飞起。 “轰”的一声,海浪冲天喷涌,随着那越飞越高的金盘漩涡怒转,形成一个巨大螺旋水柱。 众人大骇,纷纷飞退。 那道螺旋水柱扩散极快,霎时间便将所有人卷了进去,整个海面陡然隆起。 顷刻间浪花扑面,狂风呼啸,楚易紧紧抓住诸女,叫道:“大家抓牢,千万别冲散了!”凝神聚气,奋力冲天飞去。 但那漩涡力量之猛远远超过了人力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万千山岳当头倾轧。 楚易接连冲出七道水墙,被铺天盖地的巨浪迎面一打,气血乱涌,喉中、鼻中满是腥味,分不清究竟是鲜血,还是海水…… 耳畔风声怒啸,巨浪喧嚣,夹杂着无数的尖叫、悲号。接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齐齐被卷入漩涡中央,向着深不可测的寒渊飞旋坠落。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晏小仙诸女的手腕,恐惧、绝望、悲凉……齐齐涌上心头。 远远地只听蚩尤笑声回荡,缭绕不绝:“小子,现在后悔了吗?如果早知道解救天下大劫,让我消失于世的法子只有这么一个,你还会这么做吗?” 楚易心中一震,想起那日在鲲鱼腹中与他的一番对话,反倒突然变得平定下来,纵声道:“千秋一场梦,世事一盘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独你我?既然是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后悔?若有来生,楚某一样会行善锄恶,替天布道!” 蚩尤哈哈大笑,反复道:“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被他笑声一震,楚易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中,什么也瞧不见了,听不清了,但他紧紧抓着诸女素手,彼此十指交缠,连成一圈,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乐安宁。 他知道,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底下,将会有一个美丽而光明的未来。 这一刹那,他没来由地想起在鲲鱼腹中所看见的那段壁字。 “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新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尾声 他生未卜此生休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寒冷,“阿嚏!”他陡地一震,打了个喷嚏,醒转过来。 “快快快!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茗烟,叫你拿虎皮给公子盖上,你小子就是偷懒,现在公子着凉了,仔细你的皮!” “紫砚,快去把佛像劈了,烧柴添火,别再让公子冻着了。” 耳边唧唧喳喳的全是叫声,他一皱眉头,睁开双眼,只见身旁篝火熊熊,几个锦衣裘帽的少年围在自己周围,满脸谄媚而又不安的笑容。 最边上跪了一个少年,手里拿着条色彩斑斓的虎皮,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踌躇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盖上。 他睡眼惺忪,脑中混沌,还想着适才的奇怪梦境,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转头四顾,竟是在一个破庙之中。 外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周围雪亮一片,又迅即回归黑暗。 雨声哗哗,打在屋瓦上,淅淅沥沥地沿着檐角滴落,闪电亮起时,就像飘摇不定的珍珠帘;被寒风一刮,又飞花碎玉般地斜斜地打入。 庙殿年久失修,早已破旧不堪,大柱红漆剥落,蛀了好些虫洞。他斜斜靠在佛像底下,那尊佛像已被劈了一半,搭在篝火上,劈啪作响。 他坐起身,怔怔了片刻,皱眉道:“这是哪里?我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失声道:“是了!我是进京赶考的福建书生,遇上雷雨,被毛驴给带到这破庙里来了!” 众少年一愣,面面相觑,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公子可真会说笑!福建是什么夷蛮之地,公子怎会在那里!” “公子若想当进士,又何必进京赶考?直接让老爷给礼部打个招呼不就是了!” “什么毛驴?公子买的马哪一匹不是西域名驹?就这庙外拴着的,随便牵上一匹,都够让那些将军眼馋的了。” 他听得更是云里雾中,脸色一沉,“一个一个慢慢说!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被他一喝,众少年登时噤若寒蝉,只听不远处“哧”地一笑,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天下都有这等糊涂虫,一觉醒来,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可见这些纨绔子弟,脑满肠肥,装不下半点东西。” 众少年大怒,纷纷叫道:“臭丫头住口!敢辱骂我家公子,小心将你满门抄斩!” 他循声望去,只见殿角黑暗中还坐了三人,正中一个是位清癯挺拔的紫衣老道,八字白眉斜斜垂下,闭眼端坐,仿佛睡着了。 右边盘坐了一个冷峻挺拔的黄衣少年,背负长剑,也在闭目调息。 左边靠墙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异常,童稚未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但额上偏偏贴着云母花钿,眉尾还描着斜红,妆化得老气横秋。 适才那番话便是从她口中说出来。 她格格一笑,拍着心口,道:“哎呀呀,好大的官威,吓死我啦。” 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道:“小子,你家狗奴才不敢说你名字,那就由本姑娘告诉你好啦。你姓楚,名易,是本朝宰相楚朝禹的独生子,平日里就喜欢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有个绰号叫‘楚小狐’。今天带着这帮奴才到山下打猎,射死了村民的两只鸡、一头猪,遭到天打雷劈,就躲到庙里来啦。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还劈了佛像当柴烧,当心一出门便被雷电打着……” 她的声音又是清脆又是响亮,任凭众少年七嘴八舌地怒骂不休,也压盖不住。 楚易怔怔地凝视着她,只觉得这张脸、这声音似曾相识,脱口道:“丫头,你长得这般眼熟,我是在梦中见过你吗?” 众少年一怔,哈哈大笑,极为淫猥暧昧。 那少女俏脸飞红,柳眉一竖,便想伸手拔背后长剑,手腕一紧,却被那黄衣少年拉住。 黄衣少年淡淡道:“楚公子,舍妹童言无忌,万莫见怪。” 楚易“咦”了一声,摇头道:“怎的这句话也这般熟悉?这位公子,莫非我也在梦中见过你吗?” 众少年相互使了个眼色,掩嘴偷笑。 黄衣少女气得脸都白了,顿足嗔道:“哥!和无赖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楚易浑然不觉,突然有些恍惚起来,环顾四周,喃喃道:“奇怪,奇怪,这些情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梦外……” “何处是梦里?何处又是梦外?”那紫衣老道睁开眼睛,淡然道,“庄周梦蝶,黄粱一枕,人生不过一场大梦,公子又何必如此执著?” 楚易心中一震,喃喃沉吟道:“庄周梦蝶,黄粱一枕,人生不过一场大梦?” 似有所悟,眉尖一皱,抬起头道:“喂,老头儿,我家园子里奇花异草多了去了,蝴蝶没少见,可这‘庄周梦蝶’又是什么?我睡过的玉枕没有百儿也有八十,可没听说过拿黄粱作的枕头,这‘黄粱一枕’又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一愕,格格大笑,揉着肚子喘气道:“舅舅啊,舅舅,和这‘金玉其外,黄粱其中’的草包公子说什么玄机道理?他若是能被点化,公鸡都变凤凰啦!” 紫衣老道微微一笑,起身道:“走吧。雷雨已小,那狐妖想必也该出逃了。” 黄衣少年点头起身,拉着那少女朝外走去。 少女边走边笑,出了门,还不忘回头作了个鬼脸,笑道:“大草包,有空少打猎,赶紧地看看书去吧。” 众少年义愤填膺,作势欲打,但对这三人又颇为忌惮,不敢当真动手,等他们出了庙,走得远了,才追到门口,叫道:“臭丫头,下回在京城里见着,瞧你家楚爷爷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楚易愣愣地站在殿内,听若罔闻,看着雨珠连串,篝火跳跃,思绪渐渐变得明白起来。 慢慢地,想起自己是谁了,想起今日如何在山脚下骑马驰骋,踩烂了村民的庄稼;如何射死了圈在院子里的肥猪和母鸡;如何被这小丫头撞见,被她训斥羞辱了一番;又是如何遇到惊雷暴雨,狼狈不堪地跑到这破庙里来躲避…… 而适才那个原本瑰丽清晰的梦,此刻竟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就像这混沌的暮色,逐渐看不分明了。 “公子,雷雨小了,咱们快走吧!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又该被老爷责罚了。”那几个童仆牵着骏马,在殿外叫唤。 楚易回过神,“哎呀”叫了一声,顿足道:“糟糕!今晚还要和爹去康王府呢!来不及了,快走,快走!”大步奔出庙殿,翻身上马,朝寺外狂奔而去。 众童仆慌忙上马追随,叫道:“山路泥泞湿滑,公子小心!” “驾!”楚易策马扬鞭,早穿过树林,冲过斜坡,往山脚下奔去了。 乌云渐散,雨势转小,天色稍转明亮。但此时毕竟已近黄昏,暮色沉沉,山上又灰蒙蒙的满是云雾,看不分明。 楚易风驰电掣了片刻,突然瞧见一个白色之物从前方急冲而过,骏马惊嘶顿止,昂首踢蹄,险些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畜生!山路也跑不好,养你何用!”楚易惊魂未定,抽了马儿一鞭,正想继续前冲,却瞧见一只白狐蜷缩树下,后腿上中了一支桃木袖箭。 “咦?那不是刚才那臭丫头的袖箭吗?”楚易大奇,哼了一声,怒道,“这臭丫头自己妄杀生灵,居然还敢数落我乱射村民的家猪、母鸡,真他奶奶的不要脸。”跃下马,走到白狐边,蹲下端看。 那白狐一尺来长,雪毛柔软,全身不住瑟瑟发抖,怯生生地抬起头,低声哀鸣,可怜至极。 楚易心中一跳,当头仿佛又被人敲了一棒,这景象极之眼熟,分明在哪里见过,但是细细追想,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好漂亮的狐狸!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楚易喃喃自语,将它抱入怀中,手掌轻抚,白狐通体寒冷似冰,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簌簌颤栗。 楚易怜意大起,笑道:“我叫楚小狐,你是小白狐,咱们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拉开裘衣,将它紧紧贴在胸膛,用体温烘暖。 而后握住袖箭,轻轻一抽,拔了出来,取出京城张太医亲手调治的金疮药膏,细细地涂在伤口上。 “嗯呜——”白狐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尖蓦地轻轻颤抖起来,眼中矇眬,似乎有泪水泫然,将流未流。 楚易心中莫名地怦然一跳,突然想起腰囊内还有龙虎张天师赠送的仙丹药丸,急忙倒出几颗,用指尖捏碎了,塞入白狐的口中。 白狐温柔地呜鸣几声,像是撒娇似地往他怀里钻了钻,低着头,柔软的舌尖舔过楚易的指尖,弄得他又麻又痒,忍不住大笑失声。一连吃了三颗丹丸,白狐那寒冰似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公子!公子!”后方马蹄声声,众童仆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狐狸,走吧,到你哥哥家养伤去。”楚易在白狐鼻尖轻轻一吻,哈哈大笑,抱着它翻身上马,继续往山下急驰而去。 天边突然又亮起一道闪电,山林陡亮,雷声滚滚。 夜色渐渐降临了,山野荒凉漆黑,凄风冷雨。而十里之外的长安城,华灯初上,歌舞翩翩,好戏刚刚登场。 (第一部完) 后记,或者前言 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我喜欢了很久的新娘。 《仙楚》第一部选择这样的结束,不是我临时的决定,而是在故事构思之初就已经设想好的。两年前当我写完《搜神记》的时候,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想要写一个关于蚩尤与晏紫苏后代的故事。所以就有了晏小仙。 但是这个故事与《搜神记》无关,它不是《蛮荒》系列,只是一个关于前生和来世的故事。 在我小的时候,常常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奇怪体验,在某一刻,看见某一场景时,总觉得这一刹那似曾相识,那一瞬间,我甚至可以预知下一秒发生的事情。我想应该有很多朋友都这样的感觉。 看到《仙楚》第一部的结局,我想一定有人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喊:“什么?这就完了?!”请放心,这没有完,就象尾声的最后一句所说,其实这只是另一场好戏的真正开始。 在《仙楚》第二部里,楚易、晏小仙、萧晚晴、唐梦杳……所有的人物都会重新登场,除了第一部里已经魂飞湮灭的角色。但是他们的性格、命运、彼此间的关系……都会完全不同了,唯一相同的,只有冥冥天意里的相逢与缘分。 宇宙里是否有无数个你,在无数个世界里同时生活着? 释迦牟尼说,世界之大,大至无穷;世界之多,犹如恒河沙数。介子纳须弥。一滴水中有八万四千虫,一粒微尘中还有三千大千世界。 通俗地说,《仙楚》第一部就是“前生”。是一个发生在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虚拟时代的虚拟故事。而《仙楚》的第二部就是“来世”。是一个发生在唐朝的楚易的故事。 我想写这样一个故事。它可以说是前生、来世,也可以说是并行而同时存在的。 另外需要告诉大家的是,《仙楚》第二部其实是一个十二年前我便已构思好的故事,就象一个从前我鼓足了勇气,想好了计划,却最终没有去追求的初恋姑娘,而现在终于决定要和她提亲了。除了久违的亲切、期待、激动,还有一点点淡淡的酸楚和感伤。 少年时代读弗罗斯特的《林中路》时,这种感觉越来越加强烈。命运的转折,是不是在你作某一个决定的时候就改变了呢?或者当你作某个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两个甚至多个的你,走入了不同的时空,开始了各种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那么,这种似曾相识的瞬间,会不会就是区隔前生与来世的门呢?或者说,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在款叩自己的心灵?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呵,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