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校女生》 序 故事是2007年着笔,2008年9月完成的,世有好事多磨之说,到底赶在毕业之前问世了,擦去煎熬的汗水,临盆的血光送来毕业的彩礼。 字章里多是宝贝日子里青涩记忆的打点梳理,当然还有久盼未果的幻景成真。苦短人生梦,青春就有了太多的冲动值得包容,说的话也相对自主,可以不讳,可以轻松。于是,我挤在这个阵营里,将一些经往,说来你听。 你捧着它,或在日光的店廊,或在月黑的枕上,或在课业的闲余,或在任你游刃消磨为我不知不悉的时场。我只是那个平下心来,轻叩你心门的人,如果你听见了我,为我开门那一刻,我也就听见了你。于是很多个故事都在这一个故事中获得了可能,我大概也将就做成了一桩于青春有益、为毕生窃喜之事。 冬天已经过去,真是好的消息。 感谢挚爱亲人、朋友,你们与我一起缔结了过好日子、讲好故事的全部动力与希望。这是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纯美故事。要感谢故事中的我与你,希望九十九岁的生日,我们依然相依。 第一章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四,是B民族舞系赴法演出前的审查日。院系领导坐满了剧场头排,学生及剧团演员装束整齐,在舞台两侧听候总监催场。 第一个节目是系里的经典双人舞《水墨春秋》伴随着灵动的古乐,男女演员踏着轻曼的舞步登上舞台。不知何故,随着音乐节奏由缓入急,撑到舞段高潮的女演员陶欣语,看上去却有些体力不支了。 她感到下半身像一摊稀泥,难以支配。男演员梁明从过渡舞段开始就感觉到了她的失常,一连串的托举都没有助力,全靠自己硬扛上去。连续的负担压得他两腿直哆嗦。这哪是在表演,倒像是在干体力活。 他在心里暗自咬着牙,无论如何最后一次过肩翻转的大举都要保稳。 这么想着,舞姿还没摆好,陶欣语就抢了音乐趋步跳起。 梁明急忙伸手在她胯上推劲,陶欣语空中腰劲一松,歪过了垂直翻转的路线。梁明只来得及抓住了她一条胳膊。伴着台下一阵尖叫,陶欣语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失控的肢体、半醒的意识,统统淹没在生不如死的剧痛中。 陶欣语整个人好像霎时已皮开肉绽,无力顾暇画面有多么难堪,奔涌而出的热流臊红了体肤,来不及看到两腿之间淌出的鲜红,残存的意识混杂切肤的疼痛,她迫使自己闭上了双眼。 陶欣语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隐约看到熟悉的白衣天使在身侧晃动。没错,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护士正在帮忙更换药剂。她瞅见了自己胳膊上的针管有点回血,大概昏迷中有过剧烈的扭动。她在病房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我怎么了?” 护士见她苏醒过来,拿起体温计,示意她抬起胳膊。“医生没有叮嘱过你吗?药流期间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你们跳舞的女孩在这方面太不在意了,就是在平常的经期,连续做小幅的颠跳,都会造成子宫下垂的。你不但大幅腾跳,还摔跌得这么厉害!” 护士顿了顿越发高扬的语气,确认体温计上的刻度针归位后,把它夹进腋下,“对了,你多大?” 陶欣语把头偏向一边,没有应话。 护士见她不理会,顺势将床牌翻过来看:“天哪,你还这么小呢?你这是……怎么弄的?你知道么,刚送来的时候,你持续大出血,这两天院里手术特紧,AB型的血源库里急缺,还好有个同来的女孩和你是同型的,让我们抽了她400CC,眼都不眨一下。回头你真得好好谢谢那个姑娘……” “护士小姐,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陶欣语不得已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护士听毕,白过一眼,撇嘴而去。 此刻,陶欣语的脑子一片混沌。 她拼命倒转思绪,怎么也回想不起在剧场里自己是如何完成了音乐末尾的那个造型……终于,她记起了,自己没有撑到最后一秒便倒在了舞台上…… 短短的五分钟没有撑住,就意味着自己要失去全部。想到彻头彻尾地败给了天真,败给那个人,冰凉的泪顺着眼角淌了出来……她没想把自己逼到这一步,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学院领导怎么也不会同意系里选送一个堕过胎的学生出国深造。此刻已是追悔莫及,走到这一步,都要从踏进B的第一天忆起…… 四个月前的某日,B新生报到的头天。校园里沸沸扬扬,看得出每个人都是在精心打扮一番后,才千里迢迢地赶来亮相。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致,带走了人们长途跋涉的倦意。每一张迎接新生的桌位前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小镇姑娘齐烁,站定在教学楼和公寓楼的回廊前,第一次见识到了这种壮观场面。 她穿着纯白色的长袖t恤和水洗旧的仔裤,双手怯懦地紧贴着身体,使得她迈步都略显困难。齐烁找到了自己的系标和接待的师长。 接待桌的案前伏着一个女孩正认真地在签到表上寻找自己的名字。齐烁仅靠女孩的线条和背影,便判定她不是个漂亮姑娘。接过那女孩手中的笔后,她本想开口和对方套套近乎,可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仰脖儿就走了。她只得无趣地伏在案上,搜索自己的名字。在报道表的中页,看到了熟悉的两个字后,她认真地在旁边勾了个对号。 “齐烁?” 接待的师长耷拉着眼皮念着她的名字,同时利落地整理好了一系列的报到表,然后在桌面轻轻一磕,抬手递给她,“民族舞系欢迎你!” 接过一摞表格,齐硕充满激情地回应了师长,“多谢师姐!” “嗨!” 随着一声清爽的招呼,齐烁感到有人轻轻拍了她后背一下。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双毛茸茸的杏核眼。 她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透着水儿的女孩但却没有马上问好,是因为她需要点时间再从头到脚对对方的美貌打量一番:女孩足底踩的是一双淡蓝色的运动鞋,乳白色的鞋带在鞋面上交错出工整的绳扣,却看不见蝴蝶结打在哪里。瘦窄的下肢在一条稍显宽松的仔裤里透出优雅的线条。腰际没有繁琐的装饰,只有t恤轻微的褶痕作为过渡。嫩白的脖颈从一件乖得发嗲的粉色娃娃衫里探出来,映衬着开启的双唇和瘦小笔挺的鼻子。再次对视的时候,齐烁抑制不住的喜爱便迸发出来:“咦,我就知道你肯定考上了,你是……是和我同班啊?” 女孩笑盈盈地说道:“哈哈,对啊,我刚在对面就看到你签到了。我来得早表都送完了,刚要去寝室看看环境怎么样呢,要不……我先和你去送表吧。” 齐烁道声好,又记起落下了什么东西一样,嗖地张开右手,向对方伸过去,说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齐烁。” 女孩抬起手挡住双唇一笑,继而探出,握住齐烁久等的手掌,“你打招呼的方式真够正统。我叫……” “齐——烁!” 人未到,声已近。看着母亲林慧雅急火火地冲着自己奔来,齐烁禁不住皱起眉头。 “跑哪去了你?进了学校就找不到人了,乱糟糟的,疯跑什么呀!” 齐烁伸了伸手里的一打儿纸张给她看,“来签到。” 说着侧身揽过陶欣语的肩膀,介绍道:“妈,这是我们同学,和我一个班的。我考试的时候就见过她,我当时就想,她长这么好看肯定能考上。呵呵!” 女孩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甜甜地对着林慧雅笑着,大方地介绍道:“阿姨您好,我叫陶欣语!您叫我欣语就行。” 语毕,仍未敛起笑容。林慧雅游离着双目,礼貌地说起客套话:“真是个漂亮姑娘啊,你们之前既然都算认识,日后也要好好相处啊。我们家齐烁长得一副仔细样,平日里却是大咧得很呐,你以后帮阿姨多说说她!” 这一会儿,三三两两的男女生又来签到,齐烁向后推了推母亲,说道:“妈,我们去送表了,你和我爸先去楼上帮我收拾收拾寝室?” 林慧雅应声道:“快去吧,我去叫你爸。欣语,中午阿姨请你吃饭啊!” 陶欣语眯着眼睛,摆摆手,道:“不了,阿姨,你们肯定忙不完呢!我们就先去了!” 说着勾起齐烁的臂膀进了教学楼,边走又边说,“齐烁,你妈妈挺漂亮的,看着也年轻。” 齐烁撇嘴说:“我妈话特多,你被絮叨烦了吧。” 陶欣语一乐,故意皱着眉说道:“你怎么这么说呢,阿姨人多好啊,这叫平易近人。” 齐烁看她晃着胳膊,强装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故意沉下脸:“既然那么欣赏我妈,中午干吗不和她吃饭啊?” 陶欣语被齐烁的“不识抬举”堵了一档子,自己解释道:“我中午要回团里嘛!还有东西没取?” 还真没看出眼前这个女孩有过歌舞团的工作经历,齐烁就着话问:“团里?你进过团?真看不出来……那你附中毕业够早的呀?” 陶欣语不再接话,只挽着她淡淡一笑。齐烁小心地把目光靠过去,觉得她眸子里失掉了一少半那最初的清澈,似乎又拉远了两人刚刚靠近的距离。 女生公寓三楼303室,林慧雅正在擦洗齐烁的床铺,父亲齐东海则坐在写字台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收拾了这么半天,也见不着其他学生回屋。林慧雅不见到和自己女儿朝夕相处的是哪些室友,怎么也放心不下。 隔壁的304房间,有几个女孩坐着聊天。其中一小个儿,手扶着床栏,右脚一摆一摆地悠着,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她们的对话,不时点点头,表示出强烈的共鸣:“那你们说,以后我和她不但在一个寝室,而且还得天天对着睡,多不爽啊?” 小个儿近乎埋怨地询问着其他几个女孩。 “都一样,我们也还不是得天天和她一起上课啊!不过也真够烦的,我就烦进过团的,你看她那副渴望被瞩目的装乖相!” 其中的一个女孩懒洋洋地回着话,一脚蹬在床栏上,开始擦自己的鞋。 “就是,我昨天就听一起过来的男同学说,听说你们班考进一天仙,专业特棒!我当时还挺纳闷的,今天这一见,你瞧那摆弄样,瞪着两故作无辜的眼睛,见谁跟谁笑,摆那副嗲到叫人腿软的表情……真行,她以为自己是偶像剧里的女一号呢,也就男的看着顺眼吧!我没瞧出什么好来?” 搭腔者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话,一边错落有致地复合着动作。 “她有什么好看的呀?有本事卸了妆出来转悠啊?不就是会化妆罢了!” “会化什么妆啊!睫毛刷得跟苍蝇腿一样,粉厚得都快掉渣了。” “脖子抻那么长,脊背也不打个弯,死清高。” ……还在陪着齐烁兜圈的陶欣语估计想不到,才报到头一天,自己就引起了这么多同学的不满,大家都在这么愤愤地讨论着她,言语中弥漫着盛不下的排斥。不过,想不到也并不打紧,打从会跳舞那天起,她每到一个新环境,都会引来久久的聒噪。某种程度上,她已乐于接受这些性质略差的轰动效应。 “那你们寝室其他人还成吧?” 东北姑娘接着发问。小个儿道:“一个都没碰上面呢。还有一个干脆还没来,我刚才看着好像是她妈来给她收拾呢,床牌上写的叫……哦,叫齐烁。” “长什么样啊?” “好看吗?” “皮肤好吗?白吗?” “瘦吗?” “高吗?” “学号排第几啊?” “哪里人啊?” “家里干吗的啊?” 一系列的兜底质问狂轰而来,可是被质问的小个儿倒显得极其适应。没什么大不了的,坐在这儿的每位姑娘都是被连番“解读”过的。 “我就看了一眼床卡,名次就紧挨着我。长得嘛……啧,照片还真就一般,就挺干净那样吧。” 闲言碎语被“砰砰”两下敲门声中断后,众说纷纭的几张嘴脸拧出的肃穆透着几分坐以待毙的惊痴。露脸的这个女孩儿,看上去像是高年级的师姐,她把眼睛瞪得极大,却没有把目光投给任何一个,不知看在哪里,她说:“下午两点,班主任在主楼108教室给大家开会。都别迟到啊!” 说完通知,她又利溜地离身,去敲下个房门。 专业教室里,十二个女生围坐在地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高高在上的班主任。这是个高贵的中年女人,高挑清瘦的身板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傲气质。也许为了使自己更显亲和,她选择了在靠近队列的琴凳上端端落座,而后报以一弯浅笑环视着眼前的女孩们。窗外飘进一缕清风,即刻吹开了她沁人心肺的甜香,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弥漫在身周,令一群妙龄少女都不能不为之动容。 在点名的过程中,大家都默默地关注着自己以外的十一个个体,极力掩饰着对比产生落差后自己由衷而发的失落感。齐烁在每个人的目光中用心搜罗她们变化着的微妙表情,当觉察到每个人都有失最初那心高气傲的姿容时,她突然懂得,或许,这里并不是梦开始的地方。 在考学时,齐烁的专业辅导老师曾经一再鼓励她:“翻过这道墙,你就看到另一道风景了!” 那时候,她充满了憧憬,感到自己每一天都在向自己的目标迈进一步。而现在,面对这么多双逃避和怯懦的眼睛,她突然好怀疑几个月前那段激流勇进的坚守。当她的目光和陶欣语相对的时候,撞到的却是陶欣语不自然的躲避,继而又回过神来,对她故作自然地一笑。辗转间,让她有了隔着衣服冲凉的不快感。 班会结束,路过隔壁的教室,女生们不自觉地一一在男生教室的玻璃窗前驻足停步,留心观察着自己班里的男孩。教室里的男孩也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频频向窗外转头,这种陌生的异性引力,呼应得很是微妙。齐烁跟在班长后面,也探着脖子向里看,十几个男生在一起的场面,让她觉得异常壮观。她原先在的龙湖艺校,班里的男女比例是1∶51。在地方观念里,男孩子基本上是不去学舞蹈的,而在B舞蹈系,班里男女生比例竟然是1∶1,这个比例,让她再一次对这个艺术殿堂肃然起敬。 女孩们小声议论着自己班的男孩:“我说,横排第七个男孩最帅了,是第一名考进来的。” “我认识,我上考前辅导班的时候,他来上过两节课。我们班那个女老师可偏他了。” “系主任和他也熟着呐。听说他妈以前是舞蹈家吧,后来嫁了个好有钱的丈夫,就不跳了。” “听我同学说,他爸爸是富商,生意做得特大,涉足金融、酒店、保险、连锁便利和快餐店……反正是超有钱就对了。” “不过看不清他人长什么样子噢?” “昨天我在电梯里看到了,长得超标致的。以前看过《魔女的条件》吧?有点像泷泽秀明的。” “拜托,那个审美时代早就过去了,再说他也比隆泽秀明高好多呢。” “看上去太安静了,帅哥都非得搭配自闭吗?” “最后一个好像也还不错嘛。” “哪个?哪个?” ……齐烁也想看看是哪个男孩这么风光,能在女生中引起这样的躁动。她顺着排头数到第七个,在两侧的男生对比下,可以显出一张异常白皙的侧脸。那种白,好似发病的惨白。眼睛的轮廓还判断不出来,但鼻尖和唇尖倒是像剪影一样立体,一条细细长长的腿顺着裤筒铺在地面上,另一侧腿屈伸的角度,刚好可以托住无精打采的下巴。他的手指头被不情愿地拎着,不知道在地板上划些什么花样,完全没有在听老师说话。齐烁在心里嘟囔——初来乍到,就拽成一把弹弓,剑拔弩张那架势,随时随地都在宣扬自个儿离弦的可能。 看那副装相就知道,不过是个看多了偶像剧,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爷。 晚饭后,齐烁便要送父母返回龙湖了。两人都是请了假过来的,待不了太久。她没有送远,只走出学院大门通街的巷口,目送他们上了出租车。夜影婆娑,看着车子慢慢地驶向车流,最终消失于自己的视线,齐烁暗自神伤:没曾想盼望已久的自由,真正到来时,竟相伴着情何以堪的孤楚。 回到寝室,室友们以一个草草的微笑礼貌地回应了她的招呼,都没有放下自己手里的零碎事儿。听到阳台上有人在打电话吵架,齐烁斜身去看,在阳台上一浪接一浪的暴跳尖吼之人竟是班长李丽。 陶欣语有些惊恐地关掉了桌上的录音机,转过身来指了指阳台,对着齐烁做了个鬼脸。乍一看这副素颜使出的“俏皮”好像是麻将牌里的白板,被拇指失望地一撮,丢进牌堆后溅起的绝望抽搐,让人心生厌恶。 第二章 “怎么啦这是?”见班长进了屋,陶欣语对床的房丝瑶小心打听着。 “没事,和朋友吵架了。”李丽把电话“嘣”地往桌上一撂,甩掉了脚上的拖鞋。 “为什么啊?跟你男朋友吗?” 李丽看看房丝瑶,眼眸里凝聚起一丝迟疑,“没什么,你们太小了,还体会不了!” 齐烁最烦摆老资格者,所以没有接话,只是搅和着杯子里的开水,轻轻吹了吹杯口缭绕的蒸气。“李丽姐,你朋友比你大吗?你们交了有一两年?” 陶欣语试探性地问了一两句。“他大我十一岁呢,大我十一岁还和我争。整天给我摆大道理,烦都烦死我了。” 李丽话音一落,还是引发了几秒的沉默。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要度量这个年龄差,毕竟需要点时间。“烦你还和他好啊?” 齐烁这事不关己的一句话,就着阳台袭进的夜风,似乎迎面吹去了一阵冰寒。李丽转身合上阳台的推拉门,一时接不上话,兴许也是不想接话。“唉呀,感情的事嘛,我们怎么搞得懂呢。” 陶欣语抻着滑腔打圆场。房丝瑶倒是设身处地,焦急地出起主意来:“姐,要是你的错,你就再打电话赔个不是呗。万一人家真生你气,不理你了怎么办?” “这种概率为零,只有他打过来求我的份儿!” 李丽耸耸肩,一副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五指山般料事如神的得意,漾然于脸上。这边话音一落,电话果然又响了起来。李丽抓过电话,迅速按掉,对房丝瑶一示胜利者的微笑。齐烁看不惯地白了李丽一眼,刚好撞上陶欣语憋着嘴吐舌头的怪样,不禁相视一笑。晚上大家躺在被窝里,听李丽说起,期中前后学校要搞新生汇报会,算是为这学期参加法国艺术节演出的人员准备的一台预选赛,系领导和相关院领导到时都来审查。这一周,老师就要选出入学成绩不错的男女生,分AB组排练。 一席话尽,便无人再接话。齐烁翻了个身把床头的灯熄掉了,寝室里一片黑暗,偶尔有人翻个身,床板便发出零零落落的咯吱声。好像挺晚大家都没睡着,陌生环境里的第一晚,总是叫人难以入眠的。 早上五点四十,晨练铃声准点打响。班上没有一个人再敢留恋被窝的温度,争先恐后地冲进洗漱室。洗槽对面就是厕所,隔着紧闭的门板,不时会滚出一浪接一浪的漏气声,夹杂着五谷杂粮路过肠胃后的风尘仆仆之味。门口候着的人多是好脾气地捂起鼻子,也不乏忍不过的,比如这位绕开队伍的投机者,拉开最后一扇虚掩着的门,当即看见蹲便池前淋淋洒洒的黏稠液体,这会正疯狂地扯起嗓子尖吼:“有没有搞错?能再有点公德吗?怕胖就别吃多啊?抠出来恶心谁呀!” 房丝瑶一旁摇摇头,跟话道:“这没什么大不了,以前我们艺校那些学芭蕾的,整天就吃半个西瓜,还要抠!” 房间里的齐烁手提着练功鞋,坐在陶欣语桌前没好气地打着哈欠,陶欣语就站在衣橱的镜子前,扬着下巴瞪着眼睛反复地刷着上下睫毛,嘴里念叨着:“别急,马上。” “我说你早上吃了饭回来再化你这张脸行吗?待会出一堆汗,你化这么半天全花了。” “不会的,防水的哦!呵呵。” 陶欣语在齐烁眼前摆弄了两下手里的睫毛液,提起了练功鞋:“好啦,走吧!” 紧赶慢赶,两人还是迟到了。早课老师已候在操场,到了的同学都在绕圈跑步,齐烁和陶欣语没敢多言语,直接加入了队伍。跑了二十圈后,老师还是没喊停,大伙有点吃不消了,速度开始慢下来。 “好了,今天就跑到这,其他同学上教室练功,那两迟到的同学,你们再跑十圈。” 待老师带着十个人跑出操场门,齐烁压着火,喘着粗气对陶欣语挤出一句话:“看我明天再等你!” 陶欣语手摸着心口,弱声弱气道:“待会她们进了主楼,我们就别跑了,空腹跑步,过量了好像会得心脏病的。” 齐烁这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她的脸,竟是透着深紫的,如果没有早起对五官那几笔略浓的勾勒,她没敢想它们会以怎样的拧曲向不支的体力告降。 中午的下课铃一响,班主任杜冰心便笑嘻嘻地推门走进教室。此前,她已在过道恭候多时了,“今天本来想准点来看课,可小孩闹毛病,折腾半天才送到幼儿园,又来晚了,就没敢进来!” 在这位老教授面前,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也能磨蹭出一副懵懂少女的“无辜”相,着实要女孩们感到开眼。 “哈,不要紧,你一个人顾家,我能理解!下次晚了敲个门就行。” 学生们从主课老师的脸上读出一丝莫名的疼惜。一个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婚变或离异,可要她们相信眼前这位艳光灿灿,一脸幸福的女人,身边会没有一个千依百顺的老公,是万万不能的。 “李丽,你先带同学到隔壁教室,我和彭老师了解了解今天的情况!” 杜冰心留了话,便在彭教授身侧缓缓坐下。 女孩们是捏着鼻子走进男生教室的,即便这样,汗湿的气味混合着一双双密制球鞋的味道,仿佛也能顺着耳孔爬进脑仓,刺得鼻尖发红。楼层管理大步流星地走进教室,拉开了所有的推拉窗,厉声嚷着:“学校是严令禁止把鞋脱到教室里的。” 说话间,低下身子把鞋一双双递出教室,在场的男孩没有一个上来“插手”要么对着镜子擦汗、抓头发,要么相互递着烟往厕所溜。男班老师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嘴脸,手握着早上端来的塑料杯,还在津津有味地嘬着里面喝剩的豆浆。 “站队,站队!” 李丽见班主任来了,急忙喊着溜去抽烟的男生。 还好不到三十秒的时间,教室重新恢复了秩序。男班老师见杜冰心进了教室,礼貌地站起了身,直等到她坐定身子,开口布置任务,他才又坐了下去。 “给大家讲一下,本学期末,我们班有机会出国参加法国艺术节的巡演,演出任务是要完成传统双人舞——《水墨春秋》另外学院新推出一部舞剧,我们班小部分同学会入选剧组,担任主要演员。跟你们考学时一样,这两个演出机会的最终参演人员,我们必须要通过竞争,择优录取。关于传统双人舞,我们会通过入学成绩和课堂观察评定出两组最为适合的学生,同时进入排练。当然,最终还是要经过系院双级审核,只筛选出一组赴法参加艺术节演出。” 杜冰心稍稍顿了顿语气,队列里不自觉地犯起一片嘀咕声:“谁啊!” “肯定有陶欣语!” “也肯定有班长!” “男班选的谁啊!” “嘻嘻,肯定有那个帅哥的,考第一那个!” ……“女生是……陶欣语和……齐烁!” 杜冰心话音一落,所有女生的目光都透过镜子犀利地折射到了齐烁脸上。齐烁明显感到了冷空气的压迫,惊诧地侧过头回应着一束束不善的目光,这种审视让人有种百口莫辩的尴尬。面对这无声的攻击,她瞬间领悟到了孤注一掷的寒战和憋屈,只差冲动地张嘴辩解:“疯啦?都看我。跟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似的?” 还好,这种状态只凝固了几秒,女生们便不再准许自己在男生面前持续保持有失大度的姿容了。 “男生……张老师,你们选的男生是哪两位?” 班主任扫了一眼列队的男生,把问题抛给了男班老师。 “我们男孩子按排名是钟敬涛和梁明两个人。来,您二位出列!让美女们认认。” 齐烁可听明白、搞清楚这刚刚蜂拥而上的视觉攻击是谓何意了。按排名?按排名次序的话,李丽是先于她的,甚至房丝瑶也是先于她的,仅这一点,她占据这个位置就不够有说服力。这时又想到早餐时她和李丽还拌了嘴,当时的理直气壮,现在回过神,真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那好,齐烁和陶欣语你们两个留一下,确定舞伴。其他同学解散休息。” 陶欣语和齐烁按杜冰心的要求在钟敬涛、梁明的身侧颠倒了几回,这两男两女的身高比例出奇地接近,杜冰心稍作迟疑,还是决定把齐烁和钟敬涛分为一组,梁明和陶欣语分为一组。 陶欣语对这个分组结果并不满意,她本人更愿意钟敬涛做自己的舞伴,首先他们入校时都是名列第一,其次梁明的面孔有种超出这个年龄段的老成,这种不讨好观众的长相,让陶欣语觉得很脏。就讲面相这一点,钟敬涛就占领了绝对优势。 齐烁推测老师这样安排必有她的良苦用心,或许是为了在向系里汇报时,缩小两组的落差,特别将男孩调个个儿,用这样的方式来平衡自己和陶欣语之间的差距。 不管怎么说,昨天悬在大家心里的这个谜总算揭底了。班上自然是会有些免不了的非议,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口齿运动。漫漫的四年大学之旅,要走的路还很长,没有谁会气不过,拗在始发站不动。天大的事不都得是这个结局——“过了也就过了。” 文学课上,陶欣语还在思量着人员划分的事,把自己和男生第二名分为一组的结果,她还没能很快接受。更没有想到的是齐烁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她更愿意顺理成章和李丽竞争,毕竟李丽年龄与自己相差三岁,对B民族舞系这样一个特殊系别来讲,二十岁应该是已经大学三年级或毕业就业的年纪才对。按照历届的规矩,老师对年纪偏大的学生是不会重点培养的。如果真是与她两两争锋,自己还有必胜的信心。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齐烁的年纪比自己略小,而且线条比例和自己又不相上下,虽然入校名次并不是太靠前,但排名的外在因素也有很多,没有上过高额考前培训班或地方老师和考委不熟等因素都会影响排名次序。齐烁的业务水准到底如何,怎么也还要过个一两回招才能知道。 陶欣语一边思量一边端倪着坐在一旁专心记笔记的齐烁,不经意间,她觉出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孩儿全神贯注的神态中竟露着一股韧劲儿,这不禁让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陶欣语讨厌竞争,她习惯了鹤立鸡群。自十岁到北京上学以来,这一路她就是在荣耀和赞誉声中走过来的。 在附中,她是个从头到脚都被光环笼罩的知名人物,才三年级,学校就公费让她参加了全国舞蹈比赛,临毕业那年的实习,又经过校长举荐到市歌舞团担当主要演员。到了考大学的时候,中专的老校长破格批给她保送生的名额,免去了参加全国统一高考的必要程序。 这一切翻来想想,都进行得顺风又顺水,对任意一个同年龄层的女生,或任意一个跃跃欲试的低年级学妹来讲,都只有望而却步的份儿。 这大概就是她总能够时刻都保以充满信心的微笑,以一种和悦的面容去“讨好”身边每个人的原因吧。 齐烁则没有这样的履历值得炫耀。 龙湖那个地儿,虽然地方不大,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都有着几分嫌贫爱富的势利心理。很多学生家里是办厂做副食特产生意的,经济条件相对都不错,所以尽管自己的孩子先天条件或成绩甚弱,也还是有个别渠道可以保障入校。 在校期间,学生们若想争得单项剧目的排演机会,就必须遵循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家长和老师保持源源不断地“输送”关系。 这一点,齐烁是处于劣势的。由于父母收益甚微,仅够把家里日子算计得有点滋味。作为对学校和系里没有特殊贡献的学生,在学校里齐烁自然不会受到特殊的关照。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班里把竿紧张,平日活动把竿都被抢到男生教室,齐烁硬是扶着钢琴站了五年,只有每学期考试的那天,她才会被安排在最中间的把竿。 学校的演出,除非是政治任务,否则其他的商业演出和市舞蹈比赛,都不会把她考虑进去。 这种不够健康的历程多少会对她开朗的性格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她想过,这也许是促成她考上B的必要条件之一,挫败坚定了她成功的信念。 尽管顺境里能栽出明艳的奇葩,但是顶着逆风的小刺球,也一样是我们祖国的花朵呀! “吃过饭,我们下午前两节的空课,就叫着舞伴去学带子吧!” 课后陶欣语照例挽着齐烁直奔食堂。 “好啊,中午睡一觉就去。” 齐烁高兴地应合着。 这会正是食堂人流的高峰期,齐烁和陶欣语可怜巴巴地排了很久队,才捞了一点凉菜底儿。又隔了一会儿,才找着了个空地儿吃。两人刚坐妥当,就见后桌的钟敬涛在几个男伴的推搡下抽身靠了过来。 他报以一种男孩里少见的亲和微笑坐到了二人对面,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充分印证他还没有想好开场白。陶心语和齐烁怔怔地瞪着他,等他开口说话,老半天他也没有动静,齐烁便拎起筷子先吃了起来。 “下午两点钟,我们去资料室学带子吧?” 齐烁是有意咽干净口里的饭才开口说话。 钟敬涛淡淡回过,“唔,好啊!” 尽管知道埋头苦吃的齐烁没有抬头等待他的回应,但他还是礼貌地点过头。 “你以前跳过双人舞吗?我双人技法和把位都不熟,学动作还挺慢。” 齐烁想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的。 以钟敬涛的身条和协调性,怎么可能不被选去跳双人舞呢。入学前的获奖剧目,就是系主任创作的双人舞。钟敬涛谦虚地摇了摇头,跳双人舞最忌讳合作的女生毛病多又腻歪,齐烁看起来还算是个直率的人,又何必在没开始前就给她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呢——“我会小心,但是难度大的托举,也不一定不会摔倒你。” “现在是在恐吓我减肥吗?” 这一次齐烁没有等口中的食物送到肚子里,就把着勺把开了口。 “啊?” 钟敬涛没曾想会得来她如此郑重的反应,玩笑道:“那么隔三差五的时候可以请我吃个饭,补充一下体力。这样危险度,可能会有所降低。” 这毫不吝啬的“要求”让齐烁认真地蹙起了眉头:“嗯……以前你们排练都要求女伴请吃饭吗?可是我生活费很紧的……最多可以请你在食堂小改善一下。” 与一根筋的人沟通,真是没有乐趣,完全不给自己的冷笑话捧场,钟敬涛苦笑一声说道,“你还真是逗呢,齐乐。” “大姐,我叫齐烁!” 实在不能忍受别人喊错自己的名字,尽管她也不够喜欢自己的名字。“齐——烁?” “闪烁的烁!” 齐烁支起右手,比划着五根指头,活像只勤劳的水母。“名字还挺好听的。” 钟敬涛轻微地点点头,以增强自己这话的可信度。不过,也是真心夸奖,这种名字虽然听上去没什么内涵,但总归是单纯而乐观的字眼。“大姐,你在开玩笑么?这么幼稚的名字。” “哪里幼稚了?” 陶欣语不知是在帮谁的腔。齐烁放下手里的筷子,凝重地望着钟敬涛,说道:“那么,听到我的名字,会不会让你想到一首童谣?” 钟敬涛疑惑地扬扬上睑的睫毛,陶欣语也不解地摇着头,回应着齐烁询问的目光。“就是这首啊!” 齐烁挽了挽外套的袖边,摊开两只掌心,杵在钟敬涛和陶欣语面前,来回翻动。这个架势,弄得两人更是一头雾水。眼看齐烁就要放弃提示,陶欣语猛然茅塞顿开,“哦……” 于是乎,齐烁欣慰地竖起指头,点了三下预备拍,两人异口同声唱了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对对对……就是这首启蒙益智歌曲,我的名字是我奶奶起的,她说过创意大概就是源自这首歌!” 齐烁兴奋得手舞足蹈,筷子上粘的饭粒,蹦得四处都是。 钟敬涛看齐烁就因为唱了这么一首智障的童谣,就神气起来,真是匪夷所思外加让人哭笑不得。他继而回味起齐烁给自己冠上的“大姐”之名,不快地问道:“你哪里人啊,你们那边管哥哥都姐姐、姐姐地喊吗?” “不是啊,我们那边长得特标致,就是特娘子气的男孩就会被叫大姐。” 齐烁若无其事地回答,弄得钟敬涛一时怒火中烧,哑口无言。 第三章 “哈,没事的,她在跟你开玩笑,她就习惯让别人下不了台。敬涛,你帮我通知梁明下午一起吧?” 陶欣语打量着眼前这个颇有偶像气质的男孩,再次想起梁明那张老脸,真有些欲哭无泪。 “没关系,下午见吧!” 钟敬涛回过陶欣语的话,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几个玩伴赶忙凑上来,“舞伴怎么样?” 钟敬涛没有说话,翘起无名指无奈地敲了敲脑袋。 一旁的男孩转过脑袋看看齐烁的背影,“我的天,头发上插的是圆珠笔吗?” 钟敬涛和另一个男孩闻讯回身,确见一支宝蓝色的圆珠笔插在乌黑的发团中,颜色分外扎眼。不怪他惊讶,其余几个男孩也都是第一次见到有女生用圆珠笔盘头发。 “哪里考来的‘美少女战士’?真不知是在耍个性,还是土得掉渣。” 首先回头的男孩子频频晃着脑袋。“听李丽姐说,好像是考后几名进来的吧,不知道你们班主任怎么想的选她跳双人舞。还和你一组。我看还是旁边那个要优雅些。” 另一个男孩侧眼看着钟敬涛,用下巴点了点陶欣语。钟敬涛无味地拨了拨盘里的白米,没有回应。 下午的学习还算顺利。四人各自把男女角色的动作串联下来,然后尝试性地试了试一些比较简易的托举动作。由于男女舞伴都是在不太熟的情况下进行身体接触,所以动作过程中免不了有失默契的尴尬。这样的状况,齐烁这组发生率要高些,一个简单的托举,加上了步伐,就存在对气口和时间差的掌握。钟敬涛对齐烁的步子节律,始终掌握不好。也不怪,因为齐烁的步态没有任何起伏,托举之前都没有明显的助跳。每次跑到固定位置的步数又都不一样。用了半个小时,这么个简单的托举都没有顺利合成。 钟敬涛早在疯忍了,齐烁倒先抱怨起来,“大姐,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现在问题出在谁身上啊,谁走起来步子像鸭子那么笨,还敢‘大姐大姐’地喊我。” 钟敬涛不爽地发起彪来,把齐烁气个半死: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没有风度的男孩,没有丝毫的谦让也就算了,再怎么说,怎么能对女同学发火,就算不满,至少用词也该谦和一些吧。碍于陶欣语和梁明在边上,她也只得生咽闷火:“是我步子的问题吗?你的把位也有问题吧?” “那好,换她来试一下。” 钟敬涛示意齐烁去把陶欣语叫过来示范。陶欣语和钟敬涛第一次和把,便顺利完成了托举,让一边的齐烁,看得哑口无言,只得认输,但嘴巴上也还是得充充底气,“我说,我是第一次练双人舞,你就不能迁就我一点吗?” “我已经很忍让了。倒是你这笨鸭,知道自己差劲还不谦虚。再来吧!” ……排练结束,梁明建议四个人搭伴到食堂吃饭,钟敬涛以吃不惯食堂为由,不予奉陪。 晚上班里的自习七点钟开始,男女生共用一个专业教室,三十来个人活动在百余平方的教室里,空间就已十分紧张了。而舞蹈演员的表现欲确实使大家都具备人来疯的特质,氧气越稀薄,运动就越激烈,合着录音机里周杰伦含糊其辞的伴唱,场面还真能舞出点《困兽之斗》的味道。 周六的英文分班考试,题目并不像齐烁想象中那么难。对于室友们这种“围攻”她也自小就习惯了,只是作文有两篇,量稍大了些,耗时稍久,但是没有影响整体发挥。考试结束后,齐烁和大家伙热闹地聚了餐,胃里的饲料还未消化,就赶着去找钟敬涛了。 齐烁刚上到主楼六层,便听到楼道里回荡着的悠扬琴声,觉得曲子耳熟,又叫不上来曲名,似曾相识的悦耳感就像一块松柔的天鹅绒从自己空落落的脖颈滑过,仿佛瞬间就带走了整整一周的酸痛和不适,明明知道只是错觉在安抚,可仍旧是叫人腻赖。齐烁不自觉地向着乐曲的源起处走去。在607教室的门口,她轻轻地落定了脚步,琴凳上那束静静的侧影,让人不禁生出守护这份安静和孤独的怜爱之心。难以置信,这个侧影居然属于自己的舞伴——钟敬涛。齐烁分明看到他面颊上的桀骜不驯里带着略惹人怜的黯然神伤,她不忍推门进去破坏这份优雅。是的,这份不忍中包含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关爱。她希望自己现在还在画面之外,希望不要因为她的到来终止了延绵的乐章。 画面里的主人公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到来,终止了弹奏。看到他合上琴盖,隔着玻璃招手唤她进来的时候,由衷的歉疚叫她不自觉地伸了伸舌头。她轻轻地推开教室门,拈手拈脚地蹭进教室。 “怎么跟见着鬼一样?题很简单啊,你没考好吧?” 钟敬涛已经从琴凳上起身,绕到把竿旁,眼眸中的忧郁还未消尽。齐烁不支吾,心想着:这家伙终归是个目空一切的饭袋。还真真是从骨子里瞧不上自己呢。险些给方才那个悲情王子的假面给骗了魂去。 “问你话呢?” 钟敬涛看她没反应,又开口问。 “啊?” “看你是快被烤熟了!好啊,这下升值了,笨鸭有冠名商标了,变成了京城特产——挂炉烤鸭。” 钟敬涛“啪啪”地拍手,又颇有食欲地用舌尖舔着下唇给齐烁看。看够他那一副欠扁的饥渴相,齐烁对自己的后知后觉追加了懊恼: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机会嘲弄别人,这才是这位混世魔王的真面孔。 这天晚上,两人练到学校洗澡水快停的时间,才结束。经过两天的磨合,在没有排练老师指导的情况下,一些简单的托举,他们已经能够自行完成了。总算开了个挺好的头,两个人心里都稳妥多了。 钟敬涛回到房间里,两个玩伴正在自己房间摆弄着新买回来的电视。由于体力耗损不轻,他也没什么力气掺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冰箱里取了瓶可乐,不停地咕嘟着。 钟敬涛一入校,就和自己的三个发小儿申请住到了学校的留学生公寓。这里的条件是标准的五星宾馆,虽然和自己父亲酒店的客房的条件没法比,但与学校的男生宿舍相比就是天壤之别了。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每天都有客服负责打扫住房卫生,清洗衣服。一日三餐都有订送服务。加上父亲按自己的生活习惯派人重新置配了家用器具,在有限的居住环境里,舒适度和便利性被最大程度扩展开来了。班里男生形象地把钟敬涛的居所,喻之为学院头等舱。 梁明来给他送了趟剧目的DVD,说周末资料室不提供放映。钟敬涛对两个朋友做了简单的介绍:“我同伴,都是深圳考来的。” “你好,我叫王翼,他叫景阳,我们都是传媒专业的,厕所里那个是左嘉乐,读艺术传播,跟我们一样,和敬涛小学就是同学了。” “你们好。我是梁明。敬涛同班的。你不说,我以为咱们同行呢!” 梁明这么拉着近乎,心里却鄙视道:切!住头等舱了不起啊?怎么看也不像搞形体艺术的,脸够用个儿够高,但是身材明显没经过操练嘛,隔着单衣就瞧的出膀子上的囊肉块明显都没有形成肌群! 赶上钟敬涛打开了电脑,梁明赖在他桌上玩了会儿游戏才走。临走时,才想起高年级师哥要进行毕业汇报演出,想找两个形象、条件较好,练功又踏实的女孩参与他的创作剧目。那师哥看了新生入学资料,托他要个齐烁的电话。可梁明话还没讲完,就被钟敬涛一口回绝了:“我没她电话,况且陌生号人家应该不会接!” 前后矛盾的回答,让梁明挤出了一丝“恍然大悟”的坏笑,他鼓着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道:“你干吗多虑啊,只是叫她排东西,又不是……陶欣语的电话我也给啦。莫非是……” “没有莫非,你自己问她要吧!” 周末,总会给多数学生创造兴奋的理由。一大早睁开眼,房间里就只剩齐烁自己。 陶欣语是出门最早的一个,她的一大嗜好和多数独生女一样——逛街花钱。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会把卡刷到爆,遇到实在想买的东西和面临透支的危机相抗衡时,她通常会选择暂且忍耐,待到经济相对宽裕的时候,再一举拿下。今天她几乎是赶在商场一开门就冲到了顶层的耐克专卖,因为两周前在家里的商场她相中了一双耐克的气垫鞋,一千零八十,掂量了一下,没有买。到北京了,又辗转看了好几个店,这是唯一一家有活动的专卖店,满一百返二十,她盘算着返个二百多还能再添件t恤练功穿,折腾这么多家,到底也算是捞了点便宜。 蹬上这双心仪已久的鞋子,陶欣语顿时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让导购把旧鞋子包起来,踏着新鞋子去收银台交款。她穿上新鞋连走路都轻飘多了。 她打心眼里知道自己就是个喜新厌旧的拜金家伙,可是女人不都一样吗?女人就是那种最最不能抗拒物欲的种群。既然自己也逃不出这种宿命,何苦不让这种自我满足来得更心安理得一些呢?这也是她长久以来,自我平衡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九点钟的样子,齐烁才算是给自己的美梦画上了一个句号。她趁着被窝的余温,给家里去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于是她套上衣服下了床,端着堆了一个星期的脏衣服进了洗漱间。这一洗就是四个小时。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自己洗这么多衣服,洗完了腰杆都发颤,真想再翻倒在床上缓缓劲儿,不过还是咬咬牙把练功服换了。齐烁没有去跑步,而是到主楼去跑楼梯,十四层高的主楼,上下跑了三遍,一口气跑完脸都菜青了。 这一天钟敬涛也没有出门,在被窝里赖到中午,起床就坐在桌前上网和母亲聊天。镜头里的女人一脸的忧心,端庄的轮廓中敛聚着无限的善良和慈爱。这是钟敬涛的母亲,在这世上唯一让钟敬涛有所敬重的女性。当然,这份情只能存在心底。 面对母亲的再三叮咛,他只是冷冷地敷衍,这是他一贯的生活态度。母亲感应得到他的浮躁,只是末了,又忍不住要给儿子过去那段青涩的感情提两句醒:“人都已经漂洋过海了,不必再不切实际地惦记。” 他没有让她知道,最初他只把这段恋情视为一场复仇游戏。如果不是和兄弟们的一个赌,如果这个女孩不是母亲情敌的女儿,他连游戏的兴趣都没有。但是,这个开始是错误的,他至少对自己承认过,他对那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变得很在意。又草草应付了母亲两句,钟敬涛关掉了视频。 陶欣语从商场出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她就着商场门口的霓虹灯仔细地核对着购物券的使用期限,发现商场购物券和顶层的美食天地是可以通用的,于是她给齐烁拨通了电话。齐烁本来晚上不想吃东西,但想着自己在寝室也看了一天的书,出去坐坐也好。于是起身洗了把脸,套了件白色帽衫,准备赴约。放下电话,陶欣语又给梁明和钟敬涛打了电话,刚好两个人都在学校,就都爽快地答应了。 齐烁刚出校门,碰到梁明在上钟敬涛的专车。她低着脑袋,想蹭过两人的视线。“齐烁!” 打招呼的是梁明。“啊?” “去哪啊?” “吃饭去。” “去哪吃啊?顺便带你吧。” “不用了,我去找欣语!” “上车吧,一起的!” 这一回,钟敬涛好赖给了句软语。钟敬涛大概是要故意在同学面前展示出自己对女生的友善吧,所以戏剧化地来了个180度转弯。齐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车子跟前。梁明被钟敬涛支到了前座,他自己和齐烁坐在了后面。钟敬涛看了看一路拧着脖子看窗外的齐烁,问道:“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一句话不小心,钟敬涛就该抓住把柄奚落自己了,他绝对是不念脸面的那票人,齐烁领教过。“没做什么?齐大小姐的时间那么宝贵,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睡觉也算数啊?” “嗯。” “干吗对我那么无语啊。” 钟敬涛是在抱怨齐烁装相。“就洗衣服、爬楼梯、看书啊。” “哦,就是啊,你做了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怎么不汇报呢?我还以为你在整天睡觉养膘,为肉联产业做贡献呢。” “大姐,你又不是我妈?我妈都不问这么多!我有什么义务向你汇报。” 三句话不到,就被讥讽,齐烁真是无法在他面前保持风度。 “哈哈……” 梁明在前座忍不住笑起来,“看看,碰上对手了。” 老实说他觉得齐烁顶嘴的功夫还真是让人畅快。钟敬涛在男生群中总是一副冷面王子的模样,尽管看不惯的人都觉得他极装,可他还没进校,在深圳的战斗史就传过来了。有过暴力史的人物,谁敢轻易招惹。 “什么啊……你这丫头……嘴巴像涂了芥末一样呛人。” 钟敬涛抬起手在齐烁脑袋上用力一推,倒被齐烁的寸劲儿给顶了回来,对付这种招数,齐烁自有一套,小时候林慧雅那些巴掌可不是白吃的。 说话间,三人已下车,上到了商场顶层。陶欣语定在美食天地东区的必胜客,他们到了的时候,陶欣语已经叫好东西在等了。 “你们一起来的啊?” “我在门口碰到他们……” 齐烁把堆在陶欣语身侧的战利品一件件地挪到身后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今天来血战啊,买那么多?” 梁明打着趣把自己面前的果汁和齐烁的红茶换了个个儿。这个举动,让一旁的钟敬涛看着有点别扭。 “哈哈,是又超支了,刚给家里打电话报急了!” 陶欣语卷起一脸的娇人公主的微笑。 “上次给你说的排练的事儿,考虑了吗?” 梁明绅士地为陶欣语盛了块比萨。在钟敬涛还在犹豫要不要也向齐烁礼节性地示意下时,梁明已经把比萨盛到了齐烁盘里。齐烁看着陶欣语自如地使用着刀叉,一口一口把切好的比萨送进嘴里,她即使吃东西的时候嘴角也还是带笑的,她的笑容多么温婉又多么火烈,叫人想起了托尔斯泰笔下的娜塔莎。 陶欣语给梁明回话道:“好啊。时间上能保障就可以。还找了别人吗?不是两个女孩吗?” “对了,”梁明接着话茬,问向齐烁:“齐烁,我大四的师哥要排个自创剧目,在咱们班选了你和欣语两个女孩,你愿意参加吗?” 这句话落定,齐烁感到坐在自己身旁的陶欣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异样表情。为了不想让她不好受,齐烁选择了拒绝:“我不是很愿意,必须参加吗?” 这是她自认为深思熟虑后的善意谎言,但她不知道,委婉的拒绝未必不会给别人带来更大的不适感。 “当然不是,不想去干吗要去。” 钟敬涛的答复,倒比梁明干脆得多。 “你可以不去啊,但是作为大一的新生,就有机会在用人单位面前提前亮相,是很难得的。我劝你再考虑一下吧!” 齐烁的这个回答是在梁明的意料之外的。 “干吗不去呢。我们一起嘛,多锻炼锻炼自己,积累一些经验是好事情。” 陶欣语总是可以抑制内心的反感,说出顾全场面的话,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 “我……” 齐烁还没张开嘴,就被钟敬涛堵了回去,“不想去就不要去啊……吞吐个什么,真是!” 钟敬涛极不耐烦地给过一句呵斥,倒把对面的陶欣语吓了一跳。梁明也跟着不自在起来,虽说是帮师哥的忙,可自己也是出于好心给班里女生多介绍些机会,日后自己也有面儿。钟敬涛在这一搅,倒像自己做的不对劲似的。 齐烁不满地白了钟敬涛一眼,对梁明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不过我功夫没有那么好,跳起舞来学生气还很重。所以我胜任不了。麻烦你给他说一声,我就不参加了。” 梁明听过也只是一笑,没有作答。 陶欣语头回请客做东家,气氛就这么尴尬。她可不想花钱把大家都弄得不高兴,便说:“咱们猜拳讲笑话吧。不知道最近都流行什么笑话啊?” 陶欣语这样提议无非是想让气氛有所缓和。 第四章 “不用猜拳了,我先给你们讲一个笑话吧,别人发给我的,我笑到肚子都痛了。” 齐烁自告奋勇得很是时候,不然在西餐厅,要两个大男生当众猜拳,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是笑话还没有切入主题,她自己倒先乐翻了。从小到大,她因为两个臭毛病,没少挨制:一是吃饭中间总急着解手,二是说笑话前自己先乐个不停,开始讲了就边说边笑。到现在,吃了那么多回巴掌,这两毛病却还是如影随形。 这一回,好在她起码的克制力在三个人的无奈即将爆发之际起了作用。齐烁整理了一下笑到起折儿的面容,深吸一口气,“那我开始讲啦……生态园引进了十只企鹅,有一天,报社记者跑去采访,他问‘你们的日常活动都有些什么呀’。结果每一只企鹅都回答‘吃饭、睡觉、打豆豆’当问到最后一只企鹅时,它却只回答‘吃饭、睡觉’。记者就纳闷啦,‘你为什么不打豆豆啊?’那只企鹅说‘我tM的就是豆豆’” 笑话讲完,齐烁又一次被自己逗到快崩溃,可桌上的三个人却是一脸难看的木讷。齐烁不解,刚刚讲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影响效果,她都费力忍住没有笑,内容应该讲清楚了,怎么他们都不笑呢? 钟敬涛看陶欣语和梁明对面前的傻丫头已然无语,又碍于她的面子不好揭穿她——这条短信早在几年前就流行过了。只能自己充一把恶人,让她知道自己成功地且是兴致勃勃地完成了对在座三个人智商的侮辱,“几年前就流行过的笑话,忍你这一遍,我们耳朵都起茧了,还怎么笑?” 齐烁不知是笑过头,还是羞过头,脸涨个通红,怒叱道:“你们都听过吗?那事先怎么也没个人告诉我。我讲得好卖力的。真是!”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以为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版本!” 梁明现在回过味来,才觉得倒是他们把她愚弄了一把,忍俊不禁,乐出声来。钟敬涛说:“好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听,你听完了想个有诚意点的再接上。” ——鸭子和螃蟹赛跑,一起到达终点,难分胜负,裁判说:你们来个剪刀石头布啊!鸭子大怒:妈的,算计我?我一出总是布,他总是剪刀。梁明和陶欣语听完早就乐得一塌糊涂,齐烁凶着脸,对钟敬涛吼道:“干吗偏偏讲鸭子,你故意和我过不去的吧!” 钟敬涛当然会是装着满脸无辜,说道:“我只是和鸭子过不去!你干吗这么生气,你又不是它亲戚?” “……” 此刻,齐烁感到两个腮帮子正在激烈地上下抖动,虽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无语。“好了,该你了。” 陶欣语似乎还对齐烁的翻身仗有所期待。齐烁道:“我不讲了。万一你们又听过,又故意要我好看。” 陶欣语好言劝道:“事先都和人家说好了,你就再讲一个吧,要不然显得我们女孩多没有肚量。” 梁明问:“先简单说说讲的什么?还讲企鹅啊!” “唔,你怎么知道!” 齐烁还在惊赞他的先知,梁明早就乐得喘不上气来了,“你讲,你讲,我……没……没,肯定没听过。” “那好吧,我说了,”齐烁清清嗓子道,“有一只企鹅,想要去找北极熊玩,它决定花六年时间从南极走到北极去找它玩!它出发了,花了三年,走到了中间的赤道,发现门没关。于是它又花了三年时间回去关门。门关好了,看看天色不早了,它又出发了。又花了六年的时间,它终于走到了北极熊的家门口,咚—咚—咚,敲门。北极熊打开了门……企鹅说‘北极熊,我来找你玩。’北极熊说了一句话,企鹅就回去了……你们猜它说的什么话……” 陶欣语和梁明四目相窥两不知,钟敬涛已然对这个答案丧失信心,连猜的兴趣都没有。齐烁看没人作答,接着讲完了结局,北极熊说:“……我不想玩!” 然后把门关上了……看着三个人僵持无奈的面部反映,齐烁应该知道他们该有多后悔让她讲了第二个笑话。 吃过饭,钟敬涛坚持买了单。梁明要到商场对面的网吧上网,送两个女生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陶欣语周末要回团里休息,那边洗浴和保健按摩都比较方便,团里和学院并不顺路,可在钟敬涛的坚持下,还是把她送到了目的地。陶欣语下车后,齐烁和钟敬涛很长一段路途都没有讲话。“老吴,你前边停一下,我想走一会儿。” 钟敬涛吩咐过司机,又调过头来问齐烁:“你要不要一起?” 齐烁看了看路,也就一站地了,说道:“也好。” 钟敬涛下了车,径直朝着学校走去,走出一段路,才觉察自己步子太快了,歇下脚,等齐烁追上来。“就你腿长啊,走那么快。” 齐烁一路小跑地赶上来,就着风跑岔了气,痛得直用手捂肚子。“胃痛?没吃饱么?” 钟敬涛的话听在齐烁耳朵里,怎么也不像是友善的关切,她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了一口东西?” “怎么你刚才都没吃啊?” “我不饿。而且我也不会用刀叉,你肯定又得笑我。” “后面那条是关键吧,怕我当着别人的面笑你,连东西都不敢吃了。不过也真是的,现在哪去找这么原生态的人啊,活上十几年,连比萨都没吃过,土得跟生在山沟里一样。” 钟敬涛对齐烁真是少见的不客气,一般来说,他认为男生和女生贫嘴,是无能的一种表现。不过和齐烁挑刺拌嘴,还真是屡试不爽,其乐无穷。纵使被看轻一回,也无伤大雅。 “讲一口塑料普通话,还自以为很洋气。对,我就是生在村里,村里有什么不好,没学过近代史吗?不知道农村包围城市对抗战胜利有决定性意义吗?” “别那么小气,开玩笑而已。” 钟敬涛真是霸道,不管怎样,对话的主动权和节奏总是能掌控在他手里。“懒得理你。缺乏家教。” “正确,”钟敬涛打了个响指,“有娘生,没娘教!” “哇噻!不会真被我猜中了,我早在心里想你这自闭狂会是单亲家庭了!” 齐烁开始对自己的判断力有了新的认识,振奋地站定脚,双手抓住钟敬涛的胳膊不放。钟敬涛不得已歇下脚,转过身来,扫了一眼等待确实答案的齐烁,抬起另只手,把她搭在小臂的手拨开,只冷冷说了句:“无聊!” 便甩下她,继续向前走了。真是怪脾气,忽冷忽热的。齐烁心里纳着闷跑着跟上去,“大晚上的,不能扔一个女生在这压马路吧,多不安全?” “像你?那话怎么说的?长得这么有创意,犯罪分子都会劝你勇敢的活下去!” 钟敬涛虽然嘴上放不过她,脚底下却还是慢了下来。走到学校,十点差五分的样子,浴室门早已关闭了。“浴室的大叔肯定又提早关门了,洗不成澡了。郁闷。” 齐烁今天爬楼爬出了一身汗,洗不成澡,死皮要在毛孔里发酵了。 “不然借我浴室给你用吧,你洗完我再回去。” 说着钟敬涛掏出了房卡。看样子,这家伙还有挺友善的一面嘛。不过一个女生大晚上跑到舞伴的单身公寓去冲澡,像什么话!齐烁晃了晃脑袋道:“我中午还多打一壶开水,刚好派上用场。先回去啦,拜拜!” 齐烁轻轻摆了摆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又很快缩了回去。 分班考试的成绩很快出来了,齐烁和李丽分在了A班,两人的分数上下不过相差六分。对这个成绩李丽当然甚是满意,不停嚷着要让自己的男朋友请吃大餐。齐烁觉得自己能帮上这个忙,也算是把竞选双人舞结下的这个结给松了个扣,并没有再额外邀功请赏的念头。同屋的另两个人分在了B班,有点差距也不奇怪,作文总是不能抄的。 公示榜上,齐烁分明看到了钟敬涛的名字,为了确定不是眼花,她一连在榜单上确认了五次班级和姓名。没想到,钟敬涛的成绩原来这么不错。同年级大约几百号人,只有二十七个人进入了A班,男孩只有四个人,当中就有钟敬涛的名字,这意味着他和其他二十六个人一样可以提早两年通过本科学位的英语考试。齐烁想到要马上发个信息告诉钟敬涛这个消息,可再一想到他看到消息后,马上会不自觉地露出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她就立刻选择自持清醒。 这几日的排练日程,越来越紧,班主任从舞团请了专门负责传统剧目排练的老师给四个人加班加点排练,班级的新创组舞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学生们每天的日程越来越紧,仅有的五六个小时睡眠时间,还要用来做梦。寝室里的人,已经有好多次被陶欣语的夜半呓语和尖吼惊叫吓醒。半夜总能听到她做着噩梦疯喊:“别打,别打我了……” 然后身体不停地翻动滚压着床板,发出吱吱哑哑、濒临断裂的声音。她一发作,足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安静下来。虽然寝室的人睡眠质量深受影响,可大白天谁也不好抹开了面儿提。有好几次,房丝瑶都在困顿中没命儿诅咒床板裂开,让这个疯子从床上掉下来,摔摔明白!终于,她叫得最凶的一次,陶欣语把自己哭醒了。在这之后,她连续好几天晚上都喝咖啡强撑着不睡觉。 高强度、超负荷训练的身体得不到睡眠缓解,没出一星期,陶欣语便由于体力不支,在打下课铃之前,“哐当”晕倒在了课堂上。班里的女孩都吓坏了,在老师“后退,后退”的嚷声中,大家都木讷地一步一步往后退,正在做行进分腿跳的,险些吓得挫了脚。李丽跑到男生教室叫男孩来背,可男生班的老师从来都是提早下课的,教室里早就走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是在电梯口卡住了钟敬涛和几个同伴,才把陶欣语送到医务室。 医务室的大夫给陶欣语输了葡萄糖,初步诊断就是过度疲劳造成的虚脱现象。开了病假条,建议休训三天。中午李丽和齐烁给陶欣语把饭送到了医务室。吃过饭后,房丝瑶拿了厚衣服下来,三人把陶欣语接回了寝室。临上课前,齐烁给陶欣语晾上了开水,叮嘱她好好休息。陶欣语不安地自言自语道:“这下你就有时间好好练超过我了。” “你胡说些什么呀!” 齐烁被这种过度的紧迫压得接不出话来,仅仅72个小时,都会让她精神敏感到如此地步。她开始觉得陶欣语也许并不是自己眼中那样一个心无旁念的梦幻公主,在桃粉色的背面,她或许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另一个世界。 第五章 下午的排练课,因为陶欣语不能来,大多新的把位,齐烁要重复数遍配合两个舞伴。不知是不是舞伴的长久配合都会给人以归属感,看着齐烁架在梁明身上,钟敬涛总是有点别扭。这种感觉,在之前的双人舞合作中还真没有过。 傍晚吃过饭,房丝瑶说是外地的表妹来考级,拉着齐烁陪她到留学生公寓前台去订房,刚巧碰到钟敬涛带着朋友回房间,房丝瑶礼貌地打招呼,钟敬涛的手掌在腰际低低一晃,客气让了一句:“要不上来坐坐吧?” “好啊!” 房丝瑶二话没说,拉着齐烁跟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钟敬涛的朋友调皮地问候了齐烁:“你好啊,圆珠笔美女,我叫景阳。” 看着齐烁不解的表情,景阳掉过头问钟敬涛:“怎么,还没提醒她吗?” 见钟敬涛没作反应,他拨弄了下齐烁后脑勺的发团,笑问道:“那根圆珠笔插在头发里,不漏油吗?” 齐烁下意识地摸摸还没拆散的头发,回话道:“因为簪子断了,才用笔杆代替的。” 真是近墨者黑,钟敬涛身边的朋友嘲弄起人来,和他一样带劲。 钟敬涛住在这所公寓楼顶层最里面的房间,房门一开,房丝瑶和齐烁都惊呆了,人常说的一尘不染,也不过就是这副样子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这是男孩的房间。 房间里最抢眼的就是那张洁净工整的大床,床单抻得一丝活折儿都没有。桌面上除了一支通透的玻璃杯和罗列整齐的几册《电子游戏指南》月刊外,再没有其他的杂物。房丝瑶偷偷地拧开了浴室的门,想探个究竟,除了看见顶架上晾着的一件长袖t恤,和挂在门后的一件纯白浴袍,已然再无赘物。 洗漱台的大镜子,在白色浴室灯的照射下,发出明晃晃的光。 台面上除了常见的剃须刀、吹风机等男士起居必备用具外还列了一系列护肤用品。房丝瑶蹭到洗漱台前,定睛一瞧,这些瓶瓶罐罐,分门别类应有尽有:从洗面奶到爽肤水再到日霜、晚霜、精华素,光看品牌就知道价格不菲了,有些牌子还是国内商场里见也没见过的。 看房丝瑶往浴室这么一扎就不出来了,钟敬涛难免有些纳闷,“里面那个,打算在我浴室里安家啊?” 钟敬涛从冰箱里取了饮料,递给景阳和齐烁。“现在的帅哥都好有护肤意识啊,用的东西都那么娇贵。不过怎么都是英文啊,机场免税店买的吗?” 房丝瑶霸在洗漱台前,反复地在鼻子跟前摆弄着这些瓶瓶罐罐。“有些是朋友从国外寄的。” 钟敬涛踱到了浴室门口,“你喜欢就拿去用吧,我都不用。” “真的吗?” 房丝瑶睁大眼睛,拼命地琢磨着瓶子上的英文,打算把没有标示“男士专用”的通通罗走。齐烁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把这屋子仔细地环顾了一圈,的确是没有狼狈邋遢的破绽,还真是得对男主人另眼相看。“我还忘了祝贺你。” 齐烁没搞明白钟敬涛唱得是哪出戏,“祝贺什么?” “不是考到A班了么。” “哦……还以为什么事呢,再怎么说文化课也是超了分数线两百分考进来的!” 齐烁支起脖子,把脸侧到一边,心里揣摸着大约内敛型的才女,就是这幅姿态了。钟敬涛还没有开口反驳,景阳倒先笑出声来:“关公面前耍大刀。我们钟少可是过了英语八级的!” 八级英语都可以教研究生了吧?哪里有搞舞蹈的男孩英语学那么好的?帮自己朋友吹吧。齐烁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在自己边上坐着的钟敬涛。钟敬涛估摸得出她心里怎么想的,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只自顾向口里送着清水,缓声说道:“干吗那副吃惊的表情?还不至于五体投地吧?” 齐烁斜了一眼天花板,冷笑道:“哼,真是啊,牛飞飞呀天黑黑!” “说些什么啊!” 钟敬涛习惯性地推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些都拿走咯!” 房丝瑶从浴室让出身来,手里捧着五六个玻璃瓶。钟敬涛侧身懒懒点了个头。“欣语她病了,你还没有问候吗?” 齐烁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哦,”钟敬涛迟疑地应了一声,起身打开了床头柜的箱门,满满的糖果簇拥在各式各样的精美包装里,放了一橱。钟敬涛取了最上面的一篮水果糖,递给齐烁,“带回去给她吃吧,生病了情绪会低落,需要平衡糖分的。” 齐烁接到手里,认真地注视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篮,心里犯着嘀咕,冰冷孤寂的钟敬涛对人的关切还真是别具匠心,哪会有人舍得吃掉这么漂亮的糖果?回寝室的一路,齐烁手捧着这一篮糖,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衡感。 陶欣语休息的这几天,班里几个男同学轮班过来送餐打水,他们可算是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齐烁成了最优质的连线员,不但要递餐送水进屋,还得准确无误地记住每个人交代给她的问候语,每一次在向陶欣语传达以前,都要在楼口背给他们让他们审阅几遍。 虽然不乏献媚者关心,可这些天,陶欣语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除了收到托齐烁带回的糖果外,钟敬涛再没有多一句的问讯,哪怕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看样子,他的心比外在还要冷。 如果钟敬涛可以像其他任意一个关切自己的男孩那样尽点心,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守住这点温馨。陶欣语认为钟敬涛值得自己这么做,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样貌的清爽、气质的冷傲,以及神态中稚气未脱的固拗所吸引,他让她想到自己的初恋,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她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她进团后参加舞蹈比赛时认识的。 她对他最开始的印象就是他在一片欢呼和尖叫声中不屑地昂头微笑的模样。都说女孩子的爱情是因崇拜而生,她坚信这一点,她曾经觉得他和她之间会永远存在偶像与粉丝的遥遥之距,那么多喜欢他的女孩,要怎么样他才会注意到自己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呢?她不甘心自己的爱慕仅限于无数次地回放他的采访和表演,一个人在心里无止境地密密麻麻地回味、沉迷于他那清爽而富有引力的气质。这样可能性极其微弱的恋情,就注定是要作为女孩的她必须去主动争取。 从刻意的相识到“相恋”,她不记得搭了多少次公车辗转到他工作的舞团,不记得给他洗了多少双袜子才闻不到他脱下运动鞋后刺鼻的汗味,不记得缝了多少双舞鞋才让他总是在团里其他穿“系带”舞鞋的男演员的羡慕的目光中旋转、跳跃。考学的那年,他帮她在补习班附近租了房子,多数时候他都是可以陪她住的,晚上他不回来住的时候,她就打电话给团里,如果得到的答复是团里没有演出,她就整晚都睡不着。 团里的师姐不止一次地告诫她,不要跟他在一起,他是个很花的男人。 她不是不相信,而是已经不能自拔了。她为这段初恋奉献了所有力所能及的热情,这样炙烈的热情已经燃烧了她全部的意识,当然也燃烧了她全部的身体。 在爱情小说里,她听说抓住了一个男人的胃,就会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于是她通过长途电话,靠着母亲的语音指导学会了做菜煲汤。在她经营的爱情故事里,她希望他永远都是最初那样一副大男孩的模样,能够对事业自信,对感情专一。她幻想着考上大学后故事会甜蜜地继续,甚至想象过自己会穿着婚纱挽着他的臂膀,踏着礼堂的钟声走向人生最幸福的驿站。她什么都想过了,唯独没去想这些美好的想象,都将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毫不留情地化整为零,让她真正体会了“终成泡影”的刺骨冰凉。 由于和团里约制未满就申报考学,团里需要当初签订合同的法定代理人,也就是她的母亲来重新签定一分解约协议,并赔偿相应的解约金。为了赶在周一签妥,她决定在一个周六的晚上乘大客回家,而这个周六是他二十三岁的生日。到了车站,她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团里在试装,赶不上送她了,不要想他。 她怎么能不想呢?她不停地安抚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怀疑,她该对自己的全力以赴充满信心。 她几乎是胆战心惊地拨通了团里的电话,得到的答复却是照常休息。她慌了,感觉到愤怒的血液快要冲破她肢体的末梢,发丝都隔着头皮麻了起来。她木在座位上,不停地找着一切他不可能骗自己的借口和理由,在客车即将驶向环线高速的前一秒钟,她抓起包裹,喊了停车。 回家的路上,她不停地掉着泪,不停地掉。她认真地感受着自己的委屈不停地收缩膨胀,强咽着哽在喉尖不断扩张的酸楚。现在她已记不起当初上楼和开门时,紧张的怯懦与冲动的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滋味。她只是永生难忘打开门的一刻,那幅电视剧中捉奸情节里可想而知的画面如何硬生生地展露在自己面前。 她看到那个女孩裸露的身子缩在他的风衣里取着暖,并且靠在他的枕头上瑟瑟地吸着烟。那个女孩见到这房间的主人时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继续自己的肮脏。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她甚至已想不出他冲着水的模样,他感觉到门口有熟悉的影子,披了浴袍,惊慌得一把将浴室门推开。 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她脑子嗡嗡地响,这不再是她爱上的那个男孩。她为自己的愚昧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悔至极,她感到自己的目光虽然像尖刀一样闪着锋利的光,脑袋里却是一片顿塞、空白。 但她还有本能的知觉,这样确凿的现场,她不会得到其他任何合理的解释,她不再天真,不再奢望。 于是她在框定的情节预料内,走上前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她没有跑,而是缓缓地走出了这间曾经充满着幻想的房间,她也没有哭。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高调”退场的代价是多么昂贵,那一巴掌的重量回击在自己的掌心,疼得发痒,十指连心,自己的心早就泣不成声了。 那一个夜晚,她尝试了一切可以麻痹自己的方法,跟着团里的师姐喝酒吸烟,不论如何,她终究无法克制醒着的疼痛。她该明白,天真会有罪过。只是,自己给自己上一课得来的教训,未免现实得太过钻心刻骨…… 第六章 从痛苦中叫醒自己,陶欣语感到了大病初愈的轻松和释然。推开手机,时间是夜里三点。她从被窝里爬起来,轻轻地下了床,为了不吵醒别人,她没有开灯,开衣橱的动作轻微到几乎没出动静,她在衣橱里摸了很久,才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披了件外套,走出了房间。 这一夜齐烁也没怎么睡着,她反复掂量着自己这几天异常的心理反应,每每想及关于钟敬涛的事情,他的面庞就会清晰无误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在这样的浮想中她甚至捕捉得到他眉头微蹙的棱角,以及棕黄色的睫毛层叠出的迷茫。也不知为什么,平日里钟敬涛的嬉皮玩笑这会并不会冲击到她的记忆。她脑海里钟敬涛的样子,总就是弹琴时略带感伤的神情。也许钟敬涛也有自己封存的色彩世界,他和陶欣语一样,都是会用法术的,总把鲜明的色调变给别人欣赏,自己慢慢咀嚼着残余的阴暗。 这莫名的好感与猜忌来得太过突然,为了避免自己是吃饱被撑到,进而患上神经衰弱,她不得不起身下床到过道里透透气。 过道里依稀开了两盏橘色的灯,她去过厕所出来,看到了楼道口靠在消火栓柜子上熟悉的裤管。这是陶欣语,在她的身上淡粉色也一样穿得出炫目效果,即便,这只是一件市场上淘来的极普通的卡通睡衣。 齐烁有点担心,刚刚恢复的陶欣语,是不是为了不吵别人又在夜里跑出来挨冻。于是她向楼口走去,“欣语。” 她努力把声音压到最小,她知道女孩在夜里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都会害怕。 陶欣语听到声音,很快回过头来,即便声小,她也判断得出是齐烁在叫她。她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甚至没有掐灭手上的烟。倒是齐烁看到夹在她指间那分外妖娆的一点红光时,惊怵了,她没有再上前一步。并不是没见过女孩子吸烟,从前在龙湖艺校那些进了团的师姐带着师妹吃喝玩乐也都断不了叼支烟,但看见陶欣语这样的女孩吸烟是她不能接受的。她本想去把烟夺过来,但还是克制了自己,没有这么做。 “齐烁,过来陪我抽完这根吧。” 显然,这之前她不止吸了一支。此刻,陶欣语脸上娇人的微笑被这份忧郁支解,她的惆怅凝聚出一阵无助的低鸣。这副哀伤模样,让人无法想象会在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脸上浮现。齐烁刻意让自己挤出一丝微笑,缓缓向她靠去。 陶欣语深吸了一大口烟,把存在口里的烟雾一圈圈地释放出来,缭绕的灰烟在昏暗的光线下片刻便化为乌有。齐烁认真地看着她娴熟的姿态,不敢去想有多少个晚上她都是这样度过的。看来她并不喜欢烟在口中留下的浊气,所以一天才要刷四五次牙。齐烁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陶欣语,自己眼中的这个魔法公主蜷坐在消火栓柜上,白皙的手脚从肉粉色的睡衣中伸出来,不用触碰也感觉得到冰凉。她觉得有些痛惜,这种感觉比对钟敬涛那份莫名的伤怀来得更为逼真。齐烁看到她挽起的裤腿露出了那一整截青黄色的淤青,心头猛然一紧,齐烁不禁轻轻地撩起裤管,想要伸手摸摸沉淀在她腿上的伤痛,看到还在继续向上爬的伤痕,齐烁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太小、太小,甚至不够遮住自己不愿看到的痕迹。 她还是开口问了,“怎么弄得?” “不记得了。” 陶欣语放下了翘起的右腿,拈灭了手里的烟尾,若有所思地问道:“齐烁,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是啊!” “既然你是我的好朋友,那么即便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不理我了,你也不会不理我的对吗?” “不会有这么一天。大家都这么喜欢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没人理你?”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陶欣语无故的危机意识,冒出一股强悍的气势。 齐烁不解地嘟哝道:“总之,我不会不理你的!” 陶欣语欣慰地笑了笑,捻灭了手里的烟蒂,说道:“这就够了,回去吧!” 剩下的半夜,她们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谁都不肯翻身,但谁都没有睡着。 齐烁闭着眼睛,脑中萦绕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午后。 那是个依旧炎热的下午,秋风只扫走了一半枯掉的黄叶,还有一半未黄的,赖在树上。出门的时候,奶奶塞给她五毛钱,她在楼下买了个大白冰砖,怕走不到学校就吃完了,她舍不得大口咬,就一下一下舔着,雪糕开始化了,滴下的甜水不停往衣襟上掉,然后迅速风干,形成一串串的结痂。她走到垃圾桶前,极不舍得的把它丢掉。 走到校门口时她被六年级的哥哥拦住了,她知道他会拦她的,她拼命指着衣襟上的队徽给他看,他却冷冰冰地说现在不是夏天了你没有佩戴红领巾,就是不行,就要扣你们班的分。树上残留的绿叶当然懒于替她作证。于是她英勇地说自己是二班的,要扣就扣吧。他说你哪个年级?她说二年级二班的。然后自己被放进去了,不知道同桌什么时候冒出来,敲着她的书包,说道,你撒谎,让他们扣二班的分,下了课我向老师告你状!她记得,她只是很委屈地说,“可是……我们是好朋友啊!” 然后她看见同桌垂下眼皮,没再说话。 同桌没有去告状。她知道她没有告状。没有被人告状的齐烁,还是总会重复数着树上所剩无几的绿叶,还是偶尔会忘记戴红领巾,也还是偶尔会让二班的两分被扣掉……一直这样,直到深黄色的秋日,真的来到。 隔天的英文课结束后,齐烁选修了世界文学赏析。十五分钟的课间休息,她分了三段用:五分钟回房间洗个苹果,和李丽闲聊五分钟,啃着苹果提早五分进教室帮陶欣语占座。B班的学生是压着上课铃赶到教室的,齐烁还在招呼门口的陶欣语坐过来,一不留神,钟敬涛已经在自己身旁,贴边坐下了。 “干吗坐我这?” 钟敬涛无辜地耸了耸肩,反问她:“很不情愿吗?” 齐烁理所应当地把钟敬涛的书推向一边,说道:“当然,一会外班的女孩都会往我这看,我会不自在的。” 开学这两个星期,齐烁已经完全领教了钟敬涛对那帮没有是非观的小女生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钟敬涛拾过自备的闲书,不以为然地说:“切,好心把我的回头率分给你。” 接着低头翻开了手里的漫画,专注地看起来,完全没有离座的意思。 “位子我是帮欣语占的。” 齐烁说话间,陶欣语已经捧着课本走了过来。钟敬涛抬起头,淡淡地问了一句:“不介意吧?” 陶欣语笑着摆了摆手,坐到了两人身后,跟着伸指点了点钟敬涛的肩膀,说道:“谢谢你的水果糖,很漂亮,都舍不得吃。” “哦!” 钟敬涛似乎等不及她说完话,就蹦出了敷衍的语气词。为了添补对白的尴尬空档,陶欣语不停地交替着桌上课本的摆放次序,弄出声响。 任课老师还是按照程序先点过名,才开始讲课。选修课的教纲机动性较强,老师可以参考学生的兴趣和意见,对教材进行筛选和次序调配。这节课,讲的是齐烁刚拿起笔,要把老师黑板上的板书抄在本子上,一旁的钟敬涛便伸过左手,用小指和无名指在她桌面交替叩出声响,“给你做个心理测试。” 齐烁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道:“又是戏弄人的把戏吧?” 钟敬涛不作答,在本子上画出了六个图形,推到齐烁面前,说:“到底做不做,很准。” 齐烁将信将疑地扫了他一眼,接过了本子。钟敬涛把自己的笔递给齐烁,说:“在每个图上添几笔变成你理想中的图形,然后在每个图下面工整地写下一个形容词。” 齐烁按照他的指示,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加工和修饰,把本子退还给钟敬涛:“说吧!” 钟敬涛端倪片刻,扔了句:“还不错!” 齐烁当然好奇要问:“真的吗?什么还不错啊?” 钟敬涛把纸从本子上撕下来,夹进了漫画书里,说道:“做书签还不错!” 齐烁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又耍我!” 随即也抓过钟敬涛的课本,兴致勃勃地在纸上画了起来,“给你做个智力游戏。本来要用牙签摆的,将就看吧。” 钟敬涛放下了手里的书,似乎还有点兴趣。 齐烁手上边画,嘴里边念叨:“第一个图形,动两笔,把它变成一个方块;第二个图形也是动两笔,把牛头调过来。” 齐烁说完又抬起本子,反复看着后一个图形,端量自己画的到底像不像牛。 “第六排靠窗的女生。” 齐烁还没反应过来老师点的是谁,前排的所有同学,都已冲她聚焦过来。 “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现在她可以确认,老师是在对她说话了。齐烁迅速放下手里的零碎,站起身来,感觉到此刻的自己,显然是这个封闭空间里的绝对焦点。她多么希望老师能读懂她那无助的神情正在诉说,她完全没有听到刚才提问的内容。 “我再重复一遍,在中主人公冉阿让那一句举世公认的经典独白是什么?” 老师可以确定,他重复问题的次数,绝对与她答案的正确率不产生任何直接关系。 教室里充斥着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无知的人和熟知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沉默“试”金。身侧的钟敬涛,也禁不住抬起了头。 听过问题,齐烁看上去并不那么紧张,还有意在开口前,优雅地活动了下嘴角,然后用“银铃般的”嗓音,淡定地道出答案:“to be or not to be!” 在一片沸腾的喝彩和击掌声中,齐烁听到老师压着嗓门,恼怒地喊她坐下。她得意地转过头,乐着问钟敬涛:“还算有面子吧?” 难得看到在钟敬涛的脸上回应了健康的微笑,虽然只是很牵强的一丝丝。齐烁接着故作紧张地转身问陶欣语:“刚刚是不是很多男生在给我鼓掌。下课后不要告诉太多人我的电话号码!” 陶欣语被齐烁生动的语气逗得一笑,也配合了一声:“知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答案?” 齐烁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不肯出来,美滋滋地眯着眼翘着睫毛,放声问,“答案吗?” 然后悄悄回道:“我小时候看过中英文对照的连环画。” 钟敬涛从鼻腔里呛出一声冷笑,把画好的图推给了齐烁。 齐烁看了本子上程序分明的对照图,不解地问:“怎么这么快就猜对了?” 钟敬涛板着脸扔了一句:“你就只能捡人玩剩下的?” 他拾过桌角的漫画,翻到了夹定的页数。 晚饭时间,钟敬涛回到了房间,打开电脑,发送的视频请求,很快得到了回应。看来母亲周跃荣是早早等在另一端了。应付她千篇一律的问讯,钟敬涛只要框定几个助词不停在嘴里重复就好。不管是周跃荣还是家里其他人,一直都在适应钟敬涛玩世不恭的生存态度。在钟敬涛自己看来,家人的默默承受也并不值得感激。至多,是他们弄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亏欠他的最多,同情心睡醒了,发发慈悲而已。 周跃荣说了周末他哥哥钟敬波回国的事,让他做好接风的准备。又接着按照惯例叮嘱了些琐事,钟敬涛也例行公事般敷衍了事,急着切断视频。末了,周跃荣又说道:“忘了告诉你,苏念前些天来舞社找过我,刚好不太忙,一起吃了饭。” 透过屏幕的表情,周跃荣判断的出儿子迫切想听下去,她又接着说:“简单跟我说了说她在这边读硕士学位的情况,是公费生,有全额奖学金资助待遇,看样子给你爸剩了不少钱。她还告诉我说,飞来之前去北京见你,你没有露面。向我问了你在北京的联系方式,希望你是真的没有和她继续联系。你们的关系,从始至终我就未曾允许。我允许了别的女人伤害我,抢走你们的父亲;难道要继续允许她的女儿来伤害我,抢走我的儿子吗?不是妈妈思想观念不够开化,我可以不计前嫌地承认,在某些方面,苏念是个足够出色的女孩,但是她比你大,将近大三岁,还和自己的老师有过恋爱关系。这样的女孩城府多深,你摸得准吗?作为一个过来人和你的亲生母亲,妈妈敬告你,该忘记的要快乐地忘记。你已经十九岁了,这个年纪是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包括恋爱观最为关键的时候。我希望在你真正成人之前,清除掉这些障碍记忆……” “妈,我的事我自己会好好处理。” 钟敬涛没有让母亲说下去,整整一年他都在伤痛中尝试着努力忘记。要知道,他正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才准许苏念走进了自己的生活。他该知道感情经不起游戏,最初只是想利用她的善良,却未曾想会因为她的善良而喜欢上她;一直以为两情相悦是人生幸事,殊不知感情的上限还有伦理。 周跃荣安不下心,钟敬涛的话,听上去还留有余地。她又补充道:“敬涛,苏念人在英国不是深圳,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一旦我知道,你还没放手,我绝不会向她施舍我给过她母亲的宽容。” 作为他的母亲,她几乎是第一次厉声呵斥自己的儿子。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没把这个儿子带在身边,心中有所亏欠。所以大多钟敬涛决定的事情,她都尽量不去干涉——比如身为钟氏集团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却把大把的青春都耗在对跳舞的执迷之中,她都当忍则忍了。但在这件事上,她绝不再让步或是纵容。钟敬涛的韧性从小就与他父亲很是相像,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一旦把心思拴在一个人身上,怕是这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结。苏念和儿子的相恋注定会是段孽缘,自己一个疏忽,让它生了根。早晚都要痛,不如快刀斩乱麻,灭掉这个破土而出的念想。 钟敬涛听到周跃荣这一句话,字字斩钉截铁,所以他几乎是用恳求的态度,弱下声来,说道:“妈,请不要伤害她。” 用这样的口吻对母亲说话,他也是第一次。这一次,周跃荣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先行切断了视频。钟敬涛对着电脑愣了好半天神,才缓缓起身拉上窗帘,重重地躺倒在床上。 陶欣语晚上要和大四的师哥排练节目。齐烁叫了房丝瑶和李丽一起到风味食堂吃饭。三个能吃的干将碰到一起,自然食欲大振。刚一进学校时,齐烁还觉得李丽总爱倚老卖老,摆长者姿态,心里总归有些排斥和她相处。但时间长,处久了,倒觉得李丽在南方姑娘中也还算忠厚。一开学,齐烁就代替了李丽第二名的位子,获得了排练双人舞,竞选法国演出的机会。换作任何人被莫名取代,心里都不好受。虽然起先李丽也还是不自在,但最终也是发挥出了大姐的气度。至少,在与钟敬涛的合作问题上,齐烁觉得,李丽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最近排的怎么样了,马上要初审了?”李丽问齐烁。 齐烁早进入了第一回合的倒计时了,回道:“比刚开始强多了,基本的托举都拿下了。” 齐烁在学习态度上,是个有危机感的人,但生活态度却是马虎粗糙,欠缺高标追求。现代文明通常把生活中的得过且过笼统解释为乐天精神,齐烁有幸被归为这一类。但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齐烁的轮廓性生活标准多少都会对精益求精的艺术品质有所影响。这一点,熟悉的人都会有所觉察,这当中自然包括起居相伴的竞争对手。 “我说,你可得好好练,不管怎么说,有我和李丽姐的支持,还有本年级最帅的花样美男做绿叶,你可别败在陶欣语手里。” 房丝瑶从开始就瞧不上陶欣语。 齐烁两手一边费劲地剥着地瓜皮,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就是这样,我心里才有压力呢!钟敬涛那么招眼,到时候汇报肯定要有好多外班女生来看吧?聊点别的吧,要减轻我的心理负担!” 第七章 房丝瑶啧声连连,道:“啧啧啧,你吃得可真香啊。你看人家陶欣语那才叫有压力,吃不饱,睡不好。”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房丝瑶竖起手半遮着嘴巴,悄声问:“你最近有没有注意到那丫头又新换了电话?之前用的是三星,现在诺基亚一出新款马上换了。” 齐烁摇了摇头:“没注意。” 李丽说:“我知道啊,刚开学用的还是跟我同款的松下。” 房丝瑶哼了一声,接着说:“她还真舍得花钱,每次出去逛街总买一大堆东西回来。手机明明还没用旧,一出新款马上就换。也不知道钱都从哪来的,真是虚荣!” 房丝瑶不太喜欢陶欣语,齐烁心里倒觉得自己和陶欣语还是不错的朋友,听她被别人这么说,心里总归不舒服,忙辩言道:“喜新厌旧的毛病,人们都有啊!尤其是女孩子嘛。书上都说‘女人在物质方面的构造是很合理化的’。” 似乎知道齐烁会帮腔,房丝瑶反驳道:“谁说是女孩都这样啊?我看你就不这样。彩屏手机都这么多年的历史了,你用的还是白屏的!” 李丽听完房丝瑶的话,忍不住要笑出来。 齐烁竖着鼻子,愤愤地说:“你就是故意等着损我吧!我现在钱不富余,有了钱也会换新的。” 房丝瑶本想装出遭受冤枉的苦相,可还是憋不住笑了场:“我是由衷觉得你是具备艰苦朴素优良传统的好公民呢!” 李丽又扯回话题,说道:“说实话,欣语这么个花法儿,她的经济来源是够让人奇怪的。整理入学资料的时候,对她的家庭状况印象不深,但父母好像也只是工薪阶层而已。” 李丽毕竟年纪略大一些,对问题刨得也要深些。可齐烁并没有听出李丽的话外之音,只是觉得拿陶欣语作为饭桌上调侃的话题,有些不公道,她还是坚持辩驳:“欣语她是进过团的演员,提早经济独立,是很正常的事!” 李丽和房丝瑶都没好再接话,几个人吃过饭,又坐在食堂看了会电视,才回到寝室。 系里的第一轮审查定在这周五,班里的四个人要和高年级完成独、双、三单项剧目的师长一起在系里全体老师面前亮相。这两日,除了正常的排练课时,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内他们都在紧锣密鼓地练习,情况基本稳定,只是钟敬涛腰肌劳损的旧毛病又犯了,连续跳三遍总有一遍撑不下来。钟敬涛提醒齐烁该掉掉肉,不要总是当吃吃,当睡睡。齐烁对自己的标准体重从来没有质疑过,“我哪里还有肉可以减?就只有九十几斤而已了。” “哪有这么不知轻重的女人?托起你来,腰上的肉像注过水一样囊得转悠,肚子上的厚皮都盖过胯骨了,还要怎样?” 钟敬涛用手在自己腰上比划着,数落齐烁。他就是喜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齐烁说话,可以自私地从中获取与人交流的轻松和快乐,这种感觉在与家人和所谓的朋友相处时,都不曾有过。 齐烁不自觉地抓了抓自己的腰,好像是有些赘肉,想想排舞这么久,钟敬涛倒是一次都没有误伤过自己,身上也没有被卡紫的地方,真有些忍不住小感动,于是也做了退步,“那这次汇报完,请你吃饭吧。” “我不吃食堂的。” 钟敬涛特别声明。 虽受不了他的大少爷脾气,齐烁也还是道了声:“知道了!” 母亲打电话说给齐烁寄了包裹,周四中午到学校。一下专业课,齐烁就奔去收发室取包裹,看到也有钟敬涛的,体积不大,就帮着一起取了,发件地址写的是伦敦艺术学院,齐烁想,原以为钟敬涛的朋友都是油嘴滑舌、不成体统的坏小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有档次的朋友。齐烁给钟敬涛送去包裹时,他正要睡午觉,窗帘拉到一半,半个屋子都丧失了光线。齐烁好奇包裹里是什么东西,虽然钟敬涛接过东西,并没有邀请她进屋的意思,她还是跟了进去。见齐烁跟着进来了,钟敬涛又拉开了刚刚拉上的半扇帘布,阳光一下子洒进窗户,有些刺眼。齐烁低下眼,刚好看到小桌几上,钟敬涛用完餐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餐具,餐盒端正地扣在一起,如果不是分家的筷子泄密,完全察觉不出,有动过的痕迹。 钟敬涛把包裹往床头柜上一搁,懒懒地靠在床背上,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齐烁看了一眼包裹,说道:“现在不拆吗?” 钟敬涛说:“不想拆。” 齐烁有点失落,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那我帮你拆吧?包得这么漂亮,我就是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才帮你拿的。” 钟敬涛站起身子坐到沙发上,翻起了桌几上的电子游戏刊物,说道:“坐这儿拆吧。拆完赶紧回去,我困了。” 对包裹里的东西,钟敬涛好像并不显得好奇,从前到现在苏念每个月至少会送四次不同包装的糖给他,都是听说了他小时候好哭有被人用糖哄的习惯。 现在身处异国也还是把这个习惯坚持了下来。倒是看齐烁瞪着两个眼睛,小心翼翼像剥鸡蛋皮一样仔细地抠着包装纸上的胶条,额头上发愤图强的小汗珠还不时在顺着睫毛往眼仁里淌,她始终聚精会神地舍不得眨一下眼。这副专注,会毫无误差地让人了解到,她就是这样一个轻易会被满足的人。齐烁没顾及到,佯装翻书的钟敬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钟敬涛是从来不敢正眼看女孩的,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障碍,就好像他在心里觉得现在这个齐烁很可爱,但绝不会嘴上讲出来。也是因为这种奇妙的心理障碍,和苏念交往的一年多,他都没有给过自己近距离的机会放眼看过她,即便初吻的时候,也是他先闭上的眼睛。 费了半天劲,终于拆开包裹了。果然又是一盒精美的礼品糖,各色糖果被盛放在一个水晶的许愿井里面,上面还依稀插放了几只纸鹤。 齐烁大惊小怪的眼神,是在钟敬涛意想之中的。不过他只以为齐烁是被这物件所吸引,未曾想吸引她的却是苏念贴在上面的照片。照片上的苏念端端坐在伦敦艺术学院的琴房,双手轻抚着刚刚合上或还未开启的琴盖,上身穿一件棕白条的开口针织衫,齐肩秀发顺散垂坠,细长的脖颈挺立于凸现的锁骨之上,微微地前倾,清丽的五官嵌在瓷白的鹅蛋脸上,展现着完美的比例。虽然笑容吝啬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影响到整个人亲和的气质。 齐烁想,在考来这里之前,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孩,就数陶欣语了,如果今天陶欣语也在这,见到照片上的可人儿,想她也该自愧不如了。也不知怎么想的,齐烁又联想到了自己:话又说回来了,连陶欣语都没得比,何况自己呢。不过,脸蛋比不过,脖子总是有的比吧。她一边想着一边挺胸立背,横左竖右地拧起脖子来……钟敬涛看着她神神道道的样儿,搞不明白她在瞎琢磨什么,开口问道:“有病啊?抽什么筋呢?” 齐烁被这一嗓子拽回神来,手指着掉过个儿的照片,问:“这个是你女朋友吗?好漂亮,不对不对,好有气质!” 钟敬涛顺着齐烁的手指扫到苏念的照片,也不知怎的,霎时火冒三丈,冲着她大吼起来:“谁让你看的?” 说着愤身而起,两步跨上前,一手从齐烁手里夺过了照片,一手拎起齐烁往门口拖。齐烁先是被钟敬涛的无名火吓得一哆嗦,接着又觉得委屈起来,一把挣开了钟敬涛的手,喊道:“我征求过你的意见,才拆开的,况且,我帮你把东西取来,你连句谢谢都没有,还冲我发脾气,这样合理吗?” 钟敬涛站住脚,闭上眼睛,面容中显出了一副疲惫,他强压着火气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支起沉重的眼皮,说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请马上出去!” 齐烁不乐意让他无故撒了火,还故持风度地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来,又罗唆道:“只是让你对熟人说句谢谢,有必要话里话外装出这副孤高的样子吗?” 钟敬涛试图再一次压下怒火,却无法再让自己平和下来:“我不喜欢说谢谢这两个字,况且并没觉得我们很熟,也请你不要自以为是。马上消失在我眼前。” 钟敬涛拽起齐烁的小臂,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高抬右臂手指着门外,说了声——“出去!” 当即把齐烁推出门去,然后重重地摔上了房门。齐烁被钟敬涛的暴力举动吓得心惊肉跳,没敢在被扔下的房门口多停一秒钟,就拖起脚步跑到了电梯口,却迟迟没有动手按下键钮,不知是被抓的胳膊太痛,还是被钟敬涛的话语刺中自尊,电梯门上倒影的人儿,竟悲伤地哭了起来。 钟敬涛关上门,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交给了门板,定睛看着手中的苏念,猛然间泪湿了眼眶。 他没有允许过,从来就没有允许,由谁来揭开他尚未痊愈的伤。 现在好了,有人看见了血痂下面渗着血的肉,企图把他掩着伤口的痂皮撕掉,让伤口再一次重新愈合。别傻了,他不是没有试过。谁都断不开,那一点点粘连。看见伤的人,装作比他还要疼,可是他们忘了,他需要的不止是时间的同情,还有自欺与被欺的消磨。 齐烁肿着眼上完了满满一下午的课。第二天就是初审汇报了,全系的老师都会到场,对这次预选参演的单项剧目进行评分和审核。真懊悔不该多管闲事,在节骨眼上,和钟敬涛闹了矛盾。可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一想起,他发起火冲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就难过得想骂。晚上的自习,钟敬涛没有到场,这也是齐烁意想之中的。她等到八点半,没见到人,就脱下练功鞋回了寝室。这行里有这种传统的做法:逢考试和演出的前一天,最好不洗澡,否则肌肉力量会松懈或流失掉。由于明天要汇报,齐烁晚上只能忍着皮肤上的汗渍睡觉了。 房丝瑶和李丽洗澡回来,陶欣语的练习还没有结束,齐烁却已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由于看不惯齐烁的怠慢,房丝瑶开了口:“明天就汇报了,晚上也不练习,今天一天都没个备战的状态。我可是和班里同学都夸下口了,让她们都挺你这组。你可不能丢人啊!” 齐烁准备着明天上课的书,没有吱声。房丝瑶向李丽做了个鬼脸,李丽又把话接上:“是不是又和小钟闹矛盾了?” 齐烁还是没回话,理好东西,钻进了被子。李丽接着说道:“我是不知道,你俩谁惹谁了,不过小钟虽然脾性孤傲,可在男孩里绝对算是明事知理的了。要是有错要低个头,咱们先低这个头也吃不着亏。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要长久合作下去的。” 李丽的话,齐烁还是听得进去的。她翻了个身,寻思着要不要给钟敬涛发个信息,道个歉。房丝瑶正对着镜子,擦着钟敬涛友情派送的“碧欧泉”也跟着说:“就是啊!怎么看也觉得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齐烁拿起手机,才输了一个字就继续不下去了,怎么想也觉得没有自己主动道歉的道理。思来想去,受欺负的还是自己。到了明天,他还能不跳不成?想着想着又搁下了电话,翻过身子,闭上了眼。 钟敬涛把自己闭在房里玩了一下午通关游戏,也是顾及到明天审查,才没耗到太晚。患有洁癖的、一天洗数次澡的钟敬涛,在浴室里冲到指头上的皮肤都皱了,才关掉了龙头、躺在床上,想到中午对齐烁动怒,是自己有些失态了。可是和苏念分手的半年多,身边的朋友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到苏念的名字。苏念去伦敦之前,托景阳找自己见面,景阳为难了半天,还是把苏念带到了学院。钟敬涛因为这事儿,差点和景阳绝交,多亏另两个人的极力劝阻,也是顾及十年的友情,最后才没这么做。齐烁这个莽撞丫头,很可能被自己的火气吓着了。明天就要汇报了,总想拿起电话打给她说点什么,碍于中午说了那些伤人的话,现在实在放不下姿态来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钟敬涛还是打消了念头,关上房灯,睡下了。 李丽通知下午两点,汇报准时开始。提前四十分钟,齐烁和陶欣语就到教室做准备活动了。陶欣语给梁明准备了巧克力和体饮,齐烁也学着给钟敬涛买了一罐红牛。虽然心里是赌着气的,可是大局为重这词的意思,她还是懂。 汇报次序是梁明和陶欣语第一组,中间插一个节目,再是齐烁和钟敬涛。看到前一组跳下来,齐烁急着敢上去问汇报厅的状况,可梁明和陶欣语喘着气,流着汗,一句话也答不上。到齐烁和钟敬涛上场了,一路走到教室,过道里围观的女生一直塞到教室门口,好在齐烁对此早做了心理准备,给自己扎了不止一次的预防针:反正都是为了来看钟敬涛,一不留神扫我几眼,损个两句,也不碍事。可刚进教室,齐烁就被里面的阵势吓了一大跳。平时排练厅前的大镜子,现在放眼一望,尽是审查老师和师哥师姐的身影,连教室后门都被同班男女生堵了个水泄不通,齐烁感觉到教室里严重供氧不足,还没开始跳就有些脚底发软了。 见齐烁停在门口,迟迟不向里走,钟敬涛便猜到了齐烁的紧张和不适,看来她是太在乎对他来说像吃便饭一样的“机会”了,这么寻常的观众量都有迫使她失常的震慑力。钟敬涛戳了戳齐烁的腰杆,小声说道:“吓成这样,你至于吗?” 得到的却是齐烁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至于。” 钟敬涛想,也是时候该给她友好的鼓励了,低下身轻轻地在齐烁耳畔说到:“相信我,你没问题!” 跟着拉起齐烁的小手向教室中间走去。 短短几个字,对齐烁来说,真的太关键了。虽然接受排练任务以来,一直强打着精神鼓励自己。但事实上她更需要依靠钟敬涛的优秀来支撑自己的微薄底气,舞伴的肯定是最直接、最有力的。如果非要承认她始终没敢确信钟敬涛这个舞伴真正属于自己,那么这一刻,已经足够证明。 教室里回荡起激扬的话音:“民族舞专业一年级,齐烁。” “民族舞专业一年级,钟敬涛。” “汇报剧目,双人舞《水墨春秋》” 音乐响起,钟敬涛在清扬的埙乐中合着齐烁交错纷绕的舞步,飘然起舞。他用自己的自信和淡定,为齐烁支起一片惬意的气场。齐烁所担心的状况没有发生,钟敬涛所有的托举都撑了下来,他的发挥比平日任何一次的排练都要优秀,叫她领略到了他身上难能可贵的演员做派。 钟敬涛能够做到这一点,能够充分发挥一个演员对意识和身体的驾驭力。在自我膨胀的同时,收缩身周所有具备可能性的关注。他能够带动观者从客观的审视转化成主观的欣赏,把一次寻常的审核变为一次不寻常的表演。作为一个不乖的学生,他在关键时刻的表现总能给自己平日虚度、挥霍时间出示充分的理由。 齐烁的规范与钟敬涛的不羁是一次天衣无缝的结合,她的青涩正如绵润清澈的水质,他的洒脱正如飒毅浓正的墨品,短短的五分钟,他们全情投入,用自己的肢体谱写出一曲水墨交融的动人乐章。在即将结束的尾声拥抱中,他们赢得了这天的第一次掌声。带头鼓掌的,是站在教室门口的陶欣语,她不能不为他们的默契动容、诚服,同时又有一种掩饰不了的落寞袭上心头,身体像被浸在碱酸水中要泡发掉一样,感觉不到重心的存在。 汇报结束了,齐烁从观众的反应和同学的赞许中,确定自己获得了小小的胜利。抑制不住兴奋和感激,她飞速换好衣服,冲到男生教室唤钟敬涛出来。钟敬涛看着齐烁一脸友善的喜悦,暗自数落,真真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丫头,还敢来招我。 齐烁高兴地说:“得说到做到,晚上请你吃饭!” 钟敬涛先是一笑,跟着又困扰道:“吃什么?” 第八章 还真是个挺现实的问题,齐烁盘算一下兜里的现钱是一百块左右,还有一周才能提下个月的生活费,把这顿饭算进去,至少再得剩出来五十块钱把下个礼拜的饭卡充上啊。在哪吃好呢?齐烁一门心思想着自己在北京去吃过哪些经济又实惠的地方,猛的眼前一亮,说道:“就老北京炸酱面吧?” 钟敬涛憋着嘴,倒胃地吞了口水。看他一副不满意的样,齐烁又下了下狠心,好容易请回客是得多花点钱,反正饭卡最少可以充到二十,下个星期就吃它五天的面卤拌白饭得了。“要不请吃肯德基?” 钟敬涛看她一脸舍不得的抠门相,真是不忍告诉她,那是他七岁就吃到要吐的东西。齐烁看钟敬涛不置可否地垂着脑袋,心火一窝:“真是好人难做,我看请你也多余。” 万岁,钟敬涛早就在等她打消这个念头了,说道:“真想谢我,就回去收拾一下,叫你几个朋友一起到我家山庄过周末,晚上顺便凑数替一个人接风。” “漂亮姐姐,哦,我是说,女朋友回来了吗?” 齐烁不合时宜的小激动,又差一点把钟敬涛惹怒。好在钟敬涛对她的“无知”尚有包容,只说道:“别管那么多!” 便转身进教室了。齐烁仍旧哝着嘴在背后不满地念叨,钟敬涛又回头扫了一眼仍粘在门框边的齐烁,补充道:“在那腻歪个什么劲那?快去换件顺眼的衣服吧!” 陶欣语换好了便衣,叫齐烁一起回屋去。齐烁告诉陶欣语,钟敬涛要请大家过周末。还没等她开口征求陶欣语的意见,她就欣然同意了。房间里,房丝瑶正和李丽回顾着齐烁和钟敬涛的动人表现,齐烁一进屋,就被迎面的房丝瑶,抓去看了个够:“我才发现啊,其实我们齐烁长得还挺耐看呢。跳起舞像换了个人似的,咱们班有几个男孩看你跳完,可说了,本以为是个土包,没想到是块璞玉呢!” 李丽也迎上说:“别说,小钟和你的默契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看来他也是花了心思了,气场膨胀得都把你都装起来了,你脚底下不稳定的弱点,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还没等齐烁那一肚子的想当然浮出,房丝瑶又和着李丽说道:“就是嘛!那一呼一应的……看得我们都起鸡皮疙瘩了!” 陶欣语杵在齐烁身后,遭遇着似乎走错了房间的冷落。李丽觉出不妥,又对着她说道:“欣语今天跳得也不错!托举完成得都很稳定!” 听罢就知是见外的客套,陶欣语只笑笑,道:“还行吧!没有齐烁他们好!” 就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房丝瑶松开齐烁的手,做了个鬼脸也背过身去了。 齐烁一边整理着换洗的衣物,一边问道:“钟敬涛想请大家一起到山庄过周末,你们愿意去吗?” 开学到现在的一个月,大家都处在高压的学习氛围中,像只三点一线的工蜂不知休地运动。听到有人做东,请大家放松放松,大家心里当然是乐意的。李丽想钟敬涛提的山庄,大概就是他父亲在北京城郊投资上亿,起建两年的新项目了,早就想去见识见识。而房丝瑶,一想到免费吃好的,住好的,玩好的就乐和,再加上请客的还是个大美男,即使他不愿多搭理自己,能和他身边那几个帅哥相伴而行,也够叫人心花怒放了。于是,不出半钟头,大家就都整装待发了。齐烁给钟敬涛拨过电话,临出门,才想起他提醒自己换件衣服,既然是去寄人篱下,还是配合一下的好,于是匆匆换上了母亲新寄来的黄色开衫。 钟敬涛已叫酒店备好了两辆车等候在校门口,一行女孩到门口时,男孩们都已上了车。路途不算太远但还是耗掉了一个多钟头,虽说走的是高速,但赶在周末也还是有点堵。齐烁最喜欢在长途车上睡觉,窝在车后座边睡得天旋地转,口水横流。 到达目的地后,钟敬涛先在酒店为一行人安排好住房,又吩咐服务生带几个女孩熟悉一下地形。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气派的酒店,连李丽这个见过点世面的,都为之瞠目结舌了。难怪说,地皮买下来之后,光等设计师就白白空了一年时间,能在豪华、昂贵的浮夸基调中谱写出素雅、经典,在低调的奢华中让艺术性与功能性有机地结合,这种档次和品位,绝不能是一般人的手笔。 酒店服务生向三人一一介绍着酒店场所和设施布局,试图证实占这么大的面积,还是有点道理的。也难怪,只要想得出的室内休闲,这里的配备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中西式餐厅、茶坊、电影放映厅、健身房、水上乐园、保龄球馆、壁球室、图书室……可能是几个女孩空着肚子的缘故吧,走到一半就叫腿软了。这还只是酒店内的分布情况,山庄还设有生态园、马场、高尔夫球场,以及可以泛舟垂钓的人工湖等等。服务员意犹未尽地介绍着,逢节假日董事长都要求安排不同地域和民族特色的风情表演,在山庄里一演就是半个多月,你们艺术院校的毕业生来参与演出的也有好多呢。这话使几个大一的新生,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择业危机。齐烁不禁感叹道:“当真是大财主的儿子,上辈子积了多少德,生得这么阔气!” 服务员说道:“千万别当着钟家的人这么说,钟敬涛父亲虽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财阀,可也是我们市书法家协会会长呢!写得一笔出神入化的好字!你这一口一个财主不顺耳地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当着你们就这么叫的!” 钟敬涛把哥哥钟敬波的接风宴安排在了私家宴厅,快到晚餐的时间,钟敬涛差人把女孩带到了宴厅。男女孩凑到一起,自然不很太平,谈笑风生!即便是在这样别开生面的场合下,钟敬涛也能不折不扣地自我封闭。齐烁对他的分外寂寞感到迷惑,钟敬涛就是这样格格不入也还是能和他的朋友们相处在一起。 客服向钟敬涛通报道:“二少爷,大少爷已经到了。” 身边几个朋友才停下来,跟着钟敬涛向门口迎去。女孩们不明状况,好在有李丽带着,也未失礼节,纷纷跟了去。门一开,钟敬波着一袭素装,款款而至。等不及他接近,钟敬涛就冲上前用力给了自己的哥哥一个拥抱。一双兄弟,分隔异地达十一年之久,有太多的感触了,此刻只有在这紧实的臂弯里,深深地体会。李丽带着女孩子们礼貌地与钟敬波握手道贺。 温情脉脉的一番欢迎式告以一个段落,总算可以就座开餐了。齐烁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就餐环境,每个人身后都按照男女搭配的原则站着一个专用服务员,加上正转圈发热手巾的这个服务员,看的人比吃的人还多出一个。从下午汇报演出到现在,齐烁是滴水未进,嗓子都干了。见服务员端过柠檬水,接来就往嘴里送,喝了个光溜,又把碗递给服务员还让再续上。回过头来一看,满桌的人无一例外都露出貌似发现外星人一般惊奇的神情,齐烁多了个心眼,放眼扫了桌子一圈,果然没有一个人动自己边上的这碗水,刚要在心底大喊:“不妙!” 已引来一片哄堂大笑,连身侧的服务生都失礼地笑起来。齐烁的脸羞得红里渗紫:不会吧! 从前都是自己笑电视剧里的这种傻冒,这下糗回老家去了!她压着嗓门问旁边的房丝瑶:“你们怎么都知道那是漱口水?” 得到的回答却是:“我就是不知道才不敢喝啊!看你喝完了我才知道的。” 吃完晚餐,大家都到娱乐厅游戏。男孩们要女孩们唱首歌给钟敬波庆贺,李丽推荐齐烁唱首英文歌助阵。好在选修课上新学了首“Over the Rainbow” 齐烁学了课上老师那副自恋的模样,唱完了这首歌。钟敬波带头鼓起掌来,还夸奖说:“发音还挺准!” 接下来的活动,钟敬涛没有具体安排,男孩们邀请女孩们一起去打保龄球,钟敬波是第一次到这个钟家新建的酒店,想自己走走,压根没摸过保龄球的齐烁为了不显丑,借口要陪着去。两个人从宴厅出去穿过健身房,在楼层拐角的茶坊坐了下来,服务员端了果盘上来,为了保鲜托盘低下衬了干冰,没见过上桌的盘子烟雾缭绕的模样,齐烁要伸手去摸,被钟敬波拉了回来:“会烧手的!” 齐烁吓得伸舌头,缩回来的时候还让当头的两颗牙唑了一口。钟敬波看着眼前这个憨实有趣的女孩,觉得她还真有几分叫人心动之处。 四层的保龄球馆内,第一轮个人比试后,男女生开始混合对阵。钟敬涛赢过首局后,就去吧台喝起东西来。陶欣语不顾几个男生的强力挽留,也败兴地撤出来跟了去。陶欣语像钟敬涛一样叫了瓶依云,让服务生帮忙倒进了杯里。看了良久,却丁点没有送入口里。 “不玩了吗?” 陶欣语以为钟敬涛会先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没有,自己才问了这个过火候的问题。她不确定,钟敬涛是否会回答。 “哦。” 到底挤出了一点动静。 陶欣语只能继续不耻下问:“怎么了呢?” 钟敬涛略微一笑,说道:“没什么,觉得赢得没有技术含量。” 陶欣语陪着笑了笑,说道:“那倒是的,陪我们这些女孩玩,是需要点耐心。” 钟敬涛并不完全同意她的话,“也还好,远比不上那丫头要我忍得多。” 陶欣语知道钟敬涛指的人是齐烁,她最明白,钟敬涛面上对齐烁一副嬉笑嫌弃的模样儿,心里却也是包容照顾的,要说最开始她还是将信将疑,那下午短短的五分钟足够让她的所有怀疑全部打消。他待齐烁的好,哪怕只是微薄的好,陶欣语也羡慕不已,她唯恐这不止是出于舞伴范畴内的关照那么简单。勉强送进一口水,陶欣语问道:“你对齐烁,就没有什么特殊印象吗?” 钟敬涛没有多想,轻咽一口清水,回道:“异类。连女孩都觉得她与众不同吧?” 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陶欣语有些遗憾,接着说道:“有些时候想得太少,不见得是坏事,到也过得轻松!” 钟敬涛转着手里的水瓶,把头拧向一边偷着抿嘴一笑。 陶欣语接着说道:“不知该不该问,出于我是齐烁好朋友的关系还是问你吧。对齐烁,你是不是有了某种与众不同的好感?” 钟敬涛几乎被吞到一半的水呛了一口,用力地拧着瓶盖,整理自己的思路,说道:“要命!那丫头不会多想了吧!还真有胆识呢,让你来问这个?” 陶欣语却一直盯住钟敬涛不放,她想说真正有胆识的是她才对:“不,是我想知道!” 看来钟敬涛把问题看简单了,他大略品出端倪,起身说:“去看看那两个逃兵哪去了?” 便草草扔下了陶欣语。 虽然身边没有其他人,陶欣语却还是觉得受到了备受瞩目的难堪。 齐烁和钟敬波正不亦乐乎地聊着,齐烁一番又一番的大赞,足让钟敬波美得飘飘欲仙。“老实说,刚一见到你,我以为哥哥也是学舞蹈的!气质很不错呢!” 齐烁鼓弄着手里的牙签,早就看中了一颗又饱满又水的提子,只是一直没工夫插了来尝。钟敬波回应道:“哦,是吗?现在知道我不是,觉得可惜吗?” 齐烁说:“怎么会呢?钢琴家是那么神圣的职业。” 钟敬波看着齐烁那么娴熟地竖起拇指,会心一笑道:“我可算不上什么钢琴家?我的琴行在音乐学院附近,有空让敬涛带你来坐坐!” 齐烁趁着钟敬波这回话说多了点,钻空插了那颗提子来吃,放进口里还不住夸赞着:“这么大的甜提子,竟是没核的。” 钟敬波见她吃得这么高兴,接着插了几个放在她面前的托盘里。齐烁感激地鞠了鞠身子,又拾起一颗夹到上下牙之间,跷起个小指点着他,说道:“老实说,要不是亲耳听见他喊你哥哥,真不能相信你们是兄弟呢!” “小时候就是有很多人说敬涛比我英俊咯?” 齐烁急忙解释:“我不是说这个!哥哥看上去比敬涛优秀得多呢!长得帅是一方面,为人又谦和,有个那么有钱又会写毛笔字的爸爸还不摆臭架子。哪像钟敬涛,自视聪明,尖酸刻薄,总板一副老K脸,酷得跟什么似的,十米之外就寒气逼人了!” 钟敬波虽然没有听出她这番话褒的什么,贬的什么,可还是禁不住一乐:“怎么‘老实说’是你的口头禅吗?好像一直在强调你讲了实话。” 齐烁说道:“老实说,以前不是的,是我妈妈教我要这样的,她说如果实在忍不了自己想说别人又不爱听的话,就在要说的话前加上这个前缀再说,别人通常不太会怪我。” 钟敬波乐道:“还真是挺有用呢!” 跟着端起杯喝了一口水,“在班里和敬涛最要好吗?” 齐烁说:“男孩里应该是的。我是他的舞伴嘛!因为参加竞选法国艺术节演出的关系,才会合作,其实也不该说他那么多坏话,能跟男班第一名合作,很荣幸的!毕竟我只考了第八名而已。” 齐烁这话一时间让钟敬波觉得率真还够得上是种具备影响力的品德,至少它让人与人之间最繁复的沟通,变得生动而大方,钟敬波还真不敢小觑眼前的小女子了。他小心劝慰道:“入学名次会受很多客观因素的影响,不能作为衡量一个人综合素质的唯一尺度,至少这样接触才能感觉得出你跳舞、刻画人物时会很真实可靠!” 头回被异性当面肯定,齐烁有点抑制不住地小激动:“真的吗?要是钟敬涛也像哥哥一样有风度,知道夸我就好了。拜托你有机会把刚才那些话再对他说一遍吧。” “呵,好。” 钟敬波笑着应了一声。 钟敬涛找到茶坊时,见两人正聊得起劲,也靠了过来听听。见自己来了,齐烁反而安静起来,钟敬涛感到不痛快:“你们聊什么呢?怎么我一来都不吱声了?” 齐烁不敢正视钟敬涛,端起杯子,嘬着里面的水,两个眼珠子顺着杯口望出来,滴溜乱转,一不留神和钟敬涛对上了目光,他倒比做了亏心事的她闪得还快。齐烁趁他闪躲这空档给钟敬波挤了个眼,时间差没掌握好,被钟敬涛逮个正着:“你这肥鸭,看我来了就这么静,刚才嘴巴呱嗒得那么欢,就是在说我坏话吧!” 钟敬波头次见钟敬涛这样子对女孩讲话,有些吃惊,再同情地看眼齐烁,她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跃然脸上,可怜巴巴对着他说道:“看吧,我就是这么可怜!” 齐烁的滑稽看在钟敬波眼底却是鬼灵精怪的精灵模样,惹人怜爱。 钟敬波还在思量这么个鲁莽无知的弱小女子,怎能有这般撼人心门的魅力,究根寻底可能是出在自己的品评观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听来也不无道理。他出去的这些日子,碰上的虽然是些英才,可接触起来要么恪守分寸只字不多,要么三言两句就聪明抖尽。像齐烁这样的反倒物稀为贵了,呛言直语倒也伶俐,难能可贵的直爽才见得她的可爱。 钟敬涛总见不惯齐烁和其他异性独处或是调侃,她身上的某种特殊的、令人愉悦的气质会让他产生出强烈的霸占欲。即便是自己的哥哥都不能侵袭自己将其归为己有的企图。钟敬涛要钟敬波一起回房休息:“一起去做个SPA,然后早点休息吧。哥你也累了。” 钟敬波放下手里的口杯,问齐烁:“不回房吗?” 齐烁看钟敬波要被拉走,也不愿意自己待着了,可惜桌上的果盘都没怎么动,赶忙把托盘里的提子塞进口里,嚼出甜味来,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也走了,去找欣语她们!” 李丽和陶欣语腰都不好,洗过澡,点了松骨按摩。齐烁本来也想享受一番,可顾忌到是男技师给按,就犯了迟疑。听李丽说可以要女技师给按,齐烁拿起电话来叫了一个钟。真到按的时候,她又不觉得舒服了,身子被摸索得又痛又痒,直想发笑。当感到一双陌生的手在自己的屁股瓣上猛画圈时,齐烁惊煞了:“我说,要是点男生给按,也和你做一样的动作吗?” 女技师不以为然道:“步骤都一样啊!” “我怎么没见她俩被人揉屁股啊?” “还没有做到这一步呐!” 第九章 听完齐烁和女技师的对话,李丽和陶欣语僵在床板上,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瞬时有腾身而起捏死她的欲望。 睡到凌晨,齐烁嗓子干得都泛出焦味来了。她起来找水喝,冰箱里不是汽饮就是果酒,怕开灯烧水把陶欣语吵醒,只得套了鞋到楼厅里找服务员了。 她穿过了大半个楼,也没有找到服务台。走到晚上坐过的茶坊,早就空无一人,只剩下花池旁的喷泉借着电流咕嘟咕嘟直冒蓝泡儿,唯恐会在这撞上老妖格格巫,齐烁步子愈发快起来。听着这动静,让人越发犯渴了。她摸黑穿过整间茶坊,才探出门槛儿,就看到一束颀长的背影直立在围栏前。齐烁走上前,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面前凹陷的腰板,钟敬涛吓得一颤,转过了头来,齐烁乐道:“看见这个细细长长的人影,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你了。” 钟敬涛好像并没因为自己的安静被扰乱而焦躁,他缓缓地拧过身子,靠在围栏上,说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齐烁揪着嗓子,说:“好渴。出来找水喝。” 钟敬涛看了看她发白的嘴唇和湛红的双颊,似乎是生病的迹象,便怪罪起她的愚钝来:“不会给客服打电话让他送水吗?” 齐烁鼓起眼珠子,哑着嗓子问道:“可以这样吗?人家不用睡觉吗?” 钟敬涛知道他不得不适应接踵而至的无奈,伸过手来,想摸摸看齐烁的脑门,齐烁惯性地往后一缩,反被钟敬涛当头拍了一巴掌。 钟敬涛把试过温度的手在自己脑门贴了贴,肯定地说道:“发烧了!” 齐烁这一天下来乏得四肢无力,还以为是汇报劲使过头了,钟敬涛这么一说她也当真难受得虚起来,手扶着围栏,一副快昏厥的样子,嘴里嘟囔着:“真的吗?我好想晕。” 钟敬涛搀过齐烁往客房部走,低头一看她脚上的拖鞋还是反着个的。齐烁只是脑袋发沉,意识还清晰,见钟敬涛把她搀到他自己的屋门口,赶忙双手捂住胸口,吓得跳到一旁,嚷嚷着:“你想干吗?” 钟敬涛还纳闷,人发着烧还挺有精神,再一看她失调的身体反应,还弄得很专业似的,顿时明白了过来,怒地一把揪过齐烁,吼道:“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齐烁见他吼得这么大动静,把其他人都惊醒就有的好看了,赶忙竖起指头:“嘘……” 钟敬涛不由分说地拧开房门,把齐烁提溜了进去,说道:“看你生病了,可怜你,才让你睡我的专房。还真不知羞耻呢,也不怕人嫌,难道说我会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土包动什么歪念吗?” 齐烁这时没顾上回话,眼球只被阔气的布置吸引了去。钟敬涛的专房的确大得夸张,四个立式加湿器分别竖在卧房和客厅,夜以继日地工作着,一进房来,顿时感觉气流滋润得多。齐烁往里蹭蹭,向卧房瞄了一眼,不禁感叹床可真大啊,让人有立即扑上去的欲望。刚有腐败一把的念头,忽又警觉起来,齐烁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糖衣炮弹俘虏,一定要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啊! “就一张床让我怎么放心你,我还是回去和欣语睡了。” 钟敬涛递上倒好的温水,说道:“真想不通你,几张床都能做借口。你现在回房去散播病菌吗?我在客房看书,本来也睡不着,晚上要真烧得厉害,还有个人照应。” 齐烁两下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尽,含着口里剩下的,又把杯子交过去,示意他再满上,说道:“那叫个服务生来服侍我吧,我看他们服务都很周到,长得也都很顺眼!让我也享享你们有钱人的福。” “服务生也要睡觉。你进里屋去把门锁上,我在外面又开不了。” 钟敬涛边说着,边把水满上。还在想齐烁接下来要怎么反驳。她到忽地跑进卧房,“砰”一声把门锁上,瘫倒在了床上。自打被生出来就睡单人床的齐烁,活到今天才明白床大了的确是有好处的。随便你横翻竖滚就是折腾不到地上,四肢像落在海绵坑里一样找不着末梢的边际,脑袋里根本不可能有比睡觉偏一点的念头。齐烁恨不得爬到枕头上,让脑袋安家的第一刻就打起呼噜来。 钟敬涛坐了半个钟头,才从电视柜的抽屉里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齐烁仪态万千的酣睡模样,正如他事前所料。钟敬涛蹑手蹑脚地把浸湿的方巾冰在齐烁的脑门上,才提着气在她身旁安坐下来。他的确是故意要自己去看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对一个异性的长相产生兴趣,还是因为这个异性是她,才迫使自己有反常的积极性? 他屏住气偷偷侧了一眼,确定她还是沉睡的,才敢赏了45度转角赐给自己的放肆。他看到她的面庞是那么的娇小,像是夏天爽脆的蜜桃里包着的那颗小桃核,新新地脱出果子来,还粘带着果肉的香气和潮气。均匀饱满的肤质,甚至没有一粒略微张大的毛孔,让人不忍碰触,好像她那颗平滑的心脏,无暇却敏感,大概极易受伤。 在这样一张脆弱的脸上,挺秀的鼻子最显坚强,开启的内唇缘迫使上唇瓣微微上翘,多想一点,还以为做了被吻到的梦。钟敬涛已然想成这样,他回过头来不敢再看,却惋惜没有看到她平日里气宇轩昂的眉目下是怎么一副模样,一边怪罪自己不够自律,一边又安抚自己的眼睛,再探了过去。可能是生病的原因,她才在眉头轻锁出一丝无力的哀怨,长长的睫毛大都是垂顺的,只在末梢的地方调皮地一翘。在橘色的灯光下,她整个人的发肤都是柔和且极淡的咖色,有着白日里少见的温柔。 钟敬涛这样在屋里守到天亮,重复交替更换着齐烁额头上的方巾,在看过她清晨将醒的第一个翻身后,钟敬涛闭上房门,离开了房间。齐烁好像听到房间的大门被锁上的声音,费力地支起眼皮,爬起身子看了一圈,端起了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送到口里的时候,竟然是温的。齐烁颠倒了几下手里的杯子,想着这里不愧是高级场所,这么高科技,开着口的水杯还能保温。接着倒下头去,睡到了上午十点。 钟敬涛和几个同伴还有哥哥钟敬波约好了一起到高尔夫球场打球,三个女孩也一早跟去凑热闹。钟敬涛差人做好早餐送到球场,吃早饭时,陶欣语慌言,昨天半夜齐烁不见了。桌上的女孩惊悚不已,房丝瑶夸张地掉过头,问钟敬涛:“这里风水不好吧,原来闹过鬼吗?” 钟敬涛只佯装不知情,不停地往口里塞着东西,胃口少见能好一次。钟敬波问陶欣语是否打过电话,陶欣语说电话一直放在房间,好像半夜听到她起来出了门,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下子几个男孩听得都胆战起来。 这边齐烁睡到自然醒,找到了电话簿,给客服拨了电话。 服务生送来了钟敬涛指定的病号餐,看着齐烁吃完,才带她到球场找大伙。齐烁跟在服务生后面,左顾右盼地包揽着庄园美景,远远的,便被钟敬涛看到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波澜起伏地猛撞前胸,钟敬涛还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像犯了事一样心虚,深压一口气,企图压制交错的情绪。王翼和左嘉乐说,看状态好像是刚醒吧,还不知道是窝在什么地儿待了一宿。 钟敬涛感到自己的脸像灼了层什么东西,麻到了耳根,为了不暴露,他欲站身离席,却被景阳一把拽了回来。这么明显的异常,怎么能被放过。能向钟少讨回乐子,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景阳嬉笑地向齐烁讨趣问道:“我说,没住在自己房间吗?昨天睡得怎么样?” 齐烁心理素质倒是出奇得好,光顾着看一桌的美食,抱怨钟敬涛的一碗粥太亏待自己的肚皮了,她起身够到一片吐司,揭开盘子里的黄油,均匀地涂着,慢条斯理地回着景阳的话,“昨天晚上,我是被硬拉……” 齐烁话讲到一半,就被钟敬涛握起手塞了一口的面包,嘴巴糊了一圈黄油不说,面包屑还飞进了嗓子眼,挠得她直犯咳。刚把嘴里的嚼进肚子里,压着火啃第二口时,又被钟敬涛一把夺过了手上剩下的,“你不是嗓子痛!怎么能吃那么腻的。” 丢下面包片,钟敬涛环顾着几个同伴,说:“都吃饱了,还不走,等什么。” 几个同伴固然看得出端倪,但见钟敬涛自己跟自己较起劲来,也不敢再不识趣。况且大伙了解钟敬涛的为人,他冷傲不羁,况且苏念那么出色的女孩,都没有让他动了邪念,更何况对一个小毛孩呢!嘴上的哄哄嚷嚷,无非是想戏弄出点花哨,像钟敬涛这么无聊的人能有什么出其不意的花样。钟敬涛尴尬地起身要走,桌上的陶欣语和钟敬波却比他还不自在。 李丽递了张纸给齐烁,说道:“昨天晚上,你到底在哪?对自己的安全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齐烁擦着嘴巴,点了点头:“是……” 看样子,钟敬涛是不想让她多说什么,她也不想找出麻烦再被整。 房丝瑶也凑过来,绘声绘色地询问:“我说,钟敬涛昨天晚上是和你在一起吗?你们做了什么吗?他该不会对你有什么企图吧。” 齐烁不满房丝瑶把重音吐在“你”这个字上,回道:“你自己对我的自制都没信心,还要我回答什么。” 陶欣语不作声响,看齐烁端起口杯大口喝着橙汁,她倒把手里的放下了。钟敬波听出她声音有恙,问道:“生病了吗?” 齐烁摆了摆手,说:“这两天水喝少了,嗓子痛。” 陶欣语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唤大家抓紧去球场。齐烁一听是打高尔夫,直说在外面晒着头晕,要回房休息。走回去,路挺长,钟敬波要齐烁等他送过其他女孩去球场后再回来送她。钟敬波回来后,齐烁果然还乖乖地在原地等待。 “走吧。” 钟敬波没有歇身,示意齐烁上车。她却明显没有要走的意思,转过头不好意思地问道:“哥哥,会打羽毛球吗?” 钟敬波疑惑地问道:“你说现在想打吗?” 齐烁兴奋得不住点头道:“是的!” 钟敬波差人送来了球拍,就在球场前的草坪上,和齐烁展开了对决。他对羽毛球的记忆,好像初中的时候就告终了。隔这么多年,再拾起来,倒有意犹未尽之感。 钟敬涛见钟敬波和齐烁一起缺席,心里又不觉抑郁,21个球道,只打到一半,就嚷着回酒店去,说太阳高到刺眼了,还不如回酒店游泳,打完后面的11道,怕是午饭时间都赶不上了。一行人顺着原路返回,都未曾想,一出球场,竟能欣赏到如此激烈的羽毛球对垒战。在高尔夫球场前挥舞羽毛球拍,这事儿齐烁干不足为怪,不可思议的是钟敬波跟着一块荒唐。几个贫嘴滑舌的男生也就无言了。东蹿西跳前仆后继的齐氏打法,还真是让钟敬涛开眼,打个球像跳舞一样,接不着球也得加上个自恋的旋转或是跳跃技巧,厚着脸皮耍出的花式还真多呢!钟敬涛上前唤钟敬波一起去游泳,正赶上他也是出了一身汗,正想去凉快,便叫着齐烁一起上了车。 水上乐园刚刚经过质检,还没有完全对外开放。几个人漂进去好像是几只微小的浮游生物,一个人工浪盖过来,便进退难测,迷失方向。齐烁没有换泳装绝不是因为保守,正常的泳装和平日训练穿的体操服暴露程度不相上下,只是观察到女孩里没有能和自己做伴,需要借助救生圈戏水的,才不得不放弃了换装的念头。这么豪华的室内水上乐园,还真让人眼馋,齐烁坐在水池边上,鞋子都让涌上岸的水打湿了一半。 钟敬涛换好衣服出来,见齐烁还穿着便衣,坐在边上看热闹,便靠过去问:“还不快换衣服?要继续你脱离群众的不良表现吗?” 齐烁翻了一眼钟敬涛,浴袍裹得那么结实,还敢催自己快换,说道:“你还不是也裹着。我受不了这水的味儿。进来凉快一下就走。” 钟敬涛让她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脱掉外衣了,干脆在她边上坐下来,喝起可乐来,问:“靠着水边长大,不会是没学会游泳吧?” “呵——呵呵呵”齐烁假模假样冷笑几下,硬撑面子说道:“你在开玩笑吗?我会的样式可多呢。” 钟敬涛道:“那快去换衣服!我想见识!” 齐烁不换衣服,钟敬涛也不好下水,他拽起齐烁往女宾更衣处拖,齐烁被钟敬涛大步拖着,在水池边上跑,扫一眼脚旁边的海蓝水潭,就晕得直打冷战。她几次使劲想挣脱,都被钟敬涛硬扯住不放,终于憋足劲向后一蹶,迫使他撒了手,可向后的惯性太大,她脚底一滑,竟整个人掉进了水里。 钟敬涛听到扑通的落水声,还感叹她够干脆有性格,穿着衣服就跳水表演了。可一看齐烁在水里张着两只手扑腾的样子,就起了疑,原来就只会这样难看的踩水,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吹牛皮。 不幸落水的齐烁想把脑袋支出来大喊救命,可一张口,身子就会猛向下陷,大口大口的水顺着嘴巴和鼻孔往脑子里涌,直到脑子越来越沉,支配不了可以动弹的四肢继续呼救,她开始任尔宰割地向下沉。钟敬涛开始还以为齐烁是想装蒜溺水,引他下水。可越看越不对劲,他知道他高估了她的能耐,问题很严峻,看样子她是连踩水都不会的。这可是3米深的水池,要出大事了。他解开浴袍,纵身入水去找,齐烁已经坠到一半了,他让自己潜在下面,用腰侧和双手托起她蜷缩的身体,两脚拼命向上蹬。 把齐烁弄到岸上的时候,其他人也都惊恐地赶了过来,钟敬涛双手用力挤压齐烁的腹部,虽说咳出了不少水,可还是没有清醒。他又用拇指指甲掐在她人中的位置上持续施压,齐烁被痛感刺醒,微微眯开了眼,看到一大伙人围在自己边上,真是觉得出丑现眼,丢尽人了。如果这么轻易醒来,不知道会被损成什么样。为了索取同情,齐烁将计就计,接着闭上了眼。钟敬涛明明是看到她醒了,可没两秒钟却又昏过去了,以为自己的方法奏效,只是掐得不够用力,又加倍地按下去,齐烁痛得直掐自己的手指头,不知道在心里连抽了钟敬涛多少嘴巴子。还是细心的钟敬波看出了齐烁的自我斗争,帮忙解围道:“先都散开吧,氧气不够。” 接着俯身,移开了钟敬涛的手,“要先把她送回去,呼吸是正常的,一时供氧不足,歇会就好了。” 说着抱起了齐烁,向外走去。钟敬涛立在一旁不好干涉,又别扭得放不下心,也套了衣服跟去。几个女孩都吓坏了,哪还有心思再玩,也赶忙回更衣室换了衣服赶到她房间去。 第十章 齐烁横在钟敬波的臂弯里,脸红一阵,白一阵,闭着眼睛挣扎许久,临进房间还是歉疚地小声说道:“哥哥,真是辛苦你了。” 钟敬波见钟敬涛跟在后面,也不能作响,只得强忍着哭笑不得的窘迫,把齐烁放到了床上。几个女孩前后脚赶了过来,房丝瑶守在齐烁边上,拉着她的手,倒怪罪起来,“你说你,不就是这两天少喝了点水,何苦来着?” 齐烁强忍着不敢笑,钟敬波却禁不住替她爆破出来。钟敬涛见他笑得如此轻松,已明晰一二,冲上前猛晃齐烁,“别吓我了,你快点起来,再敢装晕我就不客气了……” 剧烈的摆动使得齐烁的头在床顶上疯撞。三个女孩看钟敬涛这么个激动法儿,也吓了一跳。结果,齐烁到底是经不住折腾了,生咳了两声,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陶欣语惊诧地捂着嘴巴,说道:“没事了?” 李丽也不可置信地问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闹着玩?” 齐烁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怒视钟敬涛,又转过脸来委屈地抱怨:“我也不想装啊,不这样死撑着,要被那几个人笑死的!” 钟敬涛见齐烁没事,也舒下一口气来,但还是气不过她自己笨死还爱面子的臭毛病,不满地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属鸭子的,连踩水都不会,还险些淹死在游泳池里,差点就见报了,这像话吗?” 齐烁左右晃着脑袋,倒着耳朵里的水,抱怨道:“被你扔下水差点淹死还不够,捞上来还要被你讥笑……” 正说着,景阳三人便推开了门,人才进到一半,齐烁又“咕咚”钻进了被子,一动不动了……弄湿的衣服全部脱下来拿去干洗了,齐烁只能穿着睡衣窝在房里。午餐后,钟敬涛安排了车子送同学回去,自己和哥哥留下来处理些事情,顺便等齐烁休息好送她回校。陶欣语也说要留下来等,就两个男的在,有个女生照应方便些,兄弟俩都未推辞。 从昨天落脚到现在,钟敬波还没能好好和弟弟坐下来叙叙旧。现在两个人都静下来,都觉着该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相反是钟敬涛少些杂念,随口撂一句:“既然回到北京,钟振在这边的产业不考虑先接过来吗?至少那几所分校,也该收到手里不是吗?对你办学有利无弊。” 这一句话,惹得钟敬波心口直热,回国前他可是当着母亲的面拒绝了父亲钟振的委托。母亲离异后的这些年只靠了自己和外公的力量供完了他的硕士学位,并安排好了他回京的一切。虽然他也不止一次在是否为实现抱负博取捷径的思想斗争中挣扎,反复告知自己毕竟钟振和他有不可磨灭的血亲关系,但现实的状况是,在法律上他们的子承父业关系已然不成定律,他不该再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所持的任何资产心存觊觎,既然早先从弟弟那里夺取了母爱的呵护,就不该再破坏剩下属于他的东西。钟敬波用一眼的中肯望过钟敬涛,说道:“这倒是你该考虑的!自己家族的产业上上下下都依托在别人的手里,不是长久之计,听说年前爷爷他才出了院,身体一向都不景气,你现在是他唯一的依靠,该早些做好分忧的准备。” 钟敬涛听后,没有再对视或是回应,也只作了浅浅一笑,倚在沙发的靠背上。他就是这样,一直以来感觉到无助的时候,就只能在自己身上将就找一个物质的支点而已。钟敬涛不知道在钟振眼里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影子,只看得出他有多么瞧不上自己。如果说在考学之前,他尚对自己抱有希望的话,那么被艺术学院录取足够使他的期望终成泡影。在钟振眼里儿子做了一介舞夫,犹如一个巨人繁衍出了侏儒般令他耻辱。而钟敬涛眼里的钟振树人之能远不敌立事,对舞蹈的坚持就是想让他意识到:觉得自己自命不凡,父亲就是一错在先了,还要把一身的自负强加给儿子就是错上加错。更是想让他明白:就算生我的父亲是大师、是伟人,也改变不了父亲是父亲,我是我的事实。 钟敬波半晌听不到钟敬涛的话,又断续地问:“从妈那得知……过去两年你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钟敬涛无所谓地笑笑,道:“这可不像你,说话吞吞吐吐的。” 钟敬波也如释重负地一笑,说道:“好吧……和那个女孩子分开了吧?” 钟敬涛探下身子,手肘在膝盖上一支,诡异地笑道:“要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妈派的奸细?” 钟敬波自认和弟弟之间的基本信任还在,只给了副无辜的表情,没有作答。 钟敬涛在钟敬波肩头一推,绷着的脸疵出笑声来,说道:“我开玩笑的,不必在意。” 钟敬波又问:“不过,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吧。虽然没见过,听说也是从小在英国生长读书,既然这样,受她母亲的影响……应该不大。至少说她无辜并不觉得过分。” 钟敬波的理解有益于钟敬涛对话的心态,面对他的理解,他至少能说些平日里不愿剖出来的话:“近半年来,为了分开,咬着牙说了很多无情和中伤的话,感觉自己很不负责任。到现在她还是对这段荒谬的感情抱有希望,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她回国的几年大多都跟我在一起,因为她的缘故,失去母爱的我才痛苦得没有那么久。可我最初却是想以她的感情作为讨债砝码,才愿意接纳她的。真的,对她很抱歉……” 钟敬涛还想继续什么,但再也说不下去。钟敬波顿了顿,说道:“不要再给自己添加负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只不过才满十七岁而已,她若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说什么也不会要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负责!” 钟敬涛争辩起来:“哥,你怎么也幼稚到要去计较女大男小的问题。我是个男人,是伤害了她的男人。这足以令我无颜以对我们过去有过的一切。” 钟敬波平静地说,“敬涛,你是个是非观鲜明的人,该知道你们的感情不会有结果。难道把自己当做罗密欧,要她做跟着殉情的朱丽叶吗?况且你该分清楚自己对她是同情还是爱情。” 钟敬涛没再说话,他在心中确定地告诉自己他是喜欢苏念的,他喜欢上苏念的执着和善良。他很早就发现他们的性格很相像,这也是她让他喜欢的地方。没错,他从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单纯因为苏念的美貌而钦慕她,他们之间的感情通向内心。 他也同情苏念,同情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能给她承诺,注定要辜负她的人。但是这些,是爱情吗?在苏念对他说“我爱你”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却犹豫着无法学着说出口,他怀疑自己永远不会对一个女孩儿开这个口。 过去的两年他时时刻刻地感应着苏念对他的依赖和需要,他们一起的时光细味起来都是幸福而愉快的。她是个模范恋人,满足了他对合格女友的一切遐想,还有着姐姐般的宽容和细致。他一直都想要努力珍惜这样的关护,但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想到这里,钟敬涛说:“分清这些也毫无意义,毕竟她今后都是我的姐姐!” 这句话,让钟敬波颇感欣慰。 齐烁换了衣服和陶欣语一道下楼来,远远就对着钟敬波热情地摆起手来:“哥哥,走吧!” 钟敬波站起身迎上去,道:“这么短的时间休息好了吗?” 齐烁勤快地晃着脑袋:“李丽说杜老师找我俩了。” 陶欣语也表现出对她放心的样子。钟敬波回过头看了一眼钟敬涛,说道:“那走吧!回去后晚上早些休息。” 钟敬波昨天下机后就先去提了周跃荣定的车。钟敬涛安全意识极强,副驾座的位子则由齐烁代劳了。齐烁坐在前坐,盼远处,夕阳西下,望道旁,枯藤老树,她也倒自愿配合着做只昏鸦了。钟敬波见她强支着眼皮,满脸昏昏欲睡的疲倦,于情不忍,放了句,困了就睡吧。她连应一声的时间都不浪费,立马合眼。一睡又是一路。 杜冰心和陶欣语、齐烁说,学院参与了一台科研立项的传统民族舞剧,主要演员和群舞演员都是由学院自己舞团的演员担纲。由于明年初会在全国的重点艺术院校进行交流演出,导演想在系里选出主要演员的第二组接替演员分场次安排演出。上次导演看过了系里法国艺术节的初审,觉得你们两个女孩子,还尚有潜力,所以和系主任打过招呼,想要你们在正式排练前试排几次。作为我来说,能从我们这个低年级的班上选到你们两个,代表学院和舞团的演员合作演出,并且是担当主要角色,很为你们感到荣幸。虽然排练会和法国艺术节的演出相冲突,但在确定下来人员之前,希望你们能够积极配合,两条腿走路,把眼下的两项任务都完成好。 钟敬波晚上回到公寓,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得知儿子到京后,一切都妥当,周跃荣也就安下心了。问及最担心的钟敬涛,钟敬波也安慰她尽可放心:敬涛已经收拢了心思,专心在做他喜欢的事。周跃荣听过也只是一声不如意的轻叹。 新剧选角色的事,很快在班里传开了。男班只听说点准了钟敬涛一个人。他本人还没有兴趣。女生们则一改最初对齐烁的怀疑,更多是定下心来揣测,这个入校成绩平平的女孩,到底把她的闪光点隐藏在了什么地方,凭什么好机会频频落到她头上?真够高深莫测。 随着相继的重要机会落在两个人肩上,专业主课老师的课堂培训,也开始转向了有所趋向的重点培养。期中考试之前,齐烁的队形位置从最开始的中排靠边,调整到了第二组的一排正中,和陶欣语分列站在第一、二组的核心点。她对老师的器重,有点受宠若惊,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是否有辱老师一视同仁的一贯作风。受这种亚健康的心态影响,齐烁头几天里站到位子上,动作做得总是似是而非,挨了不少说。从前,男生下了课就算全部站在女班教室玻璃窗外看课,也不会有钟敬涛的人影。最近几天,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心情,下课以后总要在女班教室门口停一会。只要一扫到他那张脸,齐烁整个脑袋就慌乱无序猛出错,越怕被看笑话,身子越是不听使唤。 很快迎来了期中考,教室里外又得坐上满满几层人。不光这样,每个学生都把考号贴在衣服上,让全系十余多老师对号评分,比入学考试还甚。对齐烁来说,看课的人再多都没有关系,谁会从头至尾地盯着自个儿不放?可,但凡有那个人在,就是不行。她也说不上怎么患上了惧“钟”症,上次的汇报虽说是有他的配合才使她得以心态平和,可后来她想,最初,也都是因为他,自己才会恐惧呢。从来两个人都是一起跳舞,这回把自己摆出来供他观赏,一旦被那双刻薄的眼睛抓出自己身上的缺点,以后再一起排练,还会被说得无一是处。还好,怎么想钟敬涛也不是那么爱掺和热闹的人,对女班的考试课应该不会有什么兴趣。 结果呢?男班结束考试后,男孩们都还穿着练功服就一哄而入女班教室,等着看考试课。齐烁趁着课前活动的工夫迅速浏览了一遍看客,果然没有钟敬涛的影子,她也就放下心来了。 当考试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样子,钟敬涛穿着便衣混进了教室,在男班班主任的招呼下,竟坐到了考委席边上。齐烁正在做地面小跳,一个翻身跳转过来,正赶上和钟敬涛对视,接下来的换位小跳支配秩序全部混乱,方向全反。任课老师倚在钢琴边上看得急了起来,喊了一嗓子:“齐——烁!捣什么乱呢。” 这一喊不要紧,齐烁猛地回神,膝盖一软,脚踝骨一撇,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正赶上钢琴伴奏老师呼应的滑音作尾声,在场观考的同学、考委都无一例外地笑出声来。齐烁只感觉屁股砸得异常疼痛,手却是捂着脚的,现在只有伪装伤到了脚,以获取正常的同情来缓解尴尬了。她把熟透的番茄脸埋在膝盖一侧恰到好处的高度,露出一道痛苦的眉头。嘴里还伴着“嘶—嘶”的象声词,假装疼痛。任课老师和身侧的同学见齐烁坐定在地上不肯起身,统统围了上来,考委们也知道可能是伤到了筋骨,叫班里男孩去几个人,把人先背到医务室。再怎么样,其他同学也还得继续考试。 见几个男孩起了身,钟敬涛回身摆了摆手,几个人也就不便再动,又乖乖坐下了。他缓步靠上前,拨散开几个围在前边的女生,在齐烁身侧蹲下,说道:“我看看,是不是只是单纯地肿了?” 说着伸手要搬开齐烁捂在脚踝上的手,可他小估了齐烁的力道,不论他怎么掰,她双手死死握住脚踝,就是不肯松。任课老师说:“还是先把人背下去吧,同学们还得继续考试。” 钟敬涛稍事迟疑,转过身子,翻扣着手心,示意齐烁把身子交过来。事已至此,齐烁也别无选择。她交出双臂,搭过钟敬涛的肩膀,最终把重量压在了他背上。李丽才取了齐烁外衣来,钟敬涛已背起齐烁向教室外走去,李丽看得吃惊起来,送过衣服,对一旁的陶欣语小声说着:“天,这是怎么了,他从来不做这种事的!” 陶欣语一听变了脸,酸酸一笑道:“也许是舞伴的关系吧!” 临出门时,看到班里几个女孩靠在把竿上一脸的绝望,齐烁这时候待在钟敬涛背上偷乐,绝处逢生啊,怎么那么怀念“皮皮”唱得那首歌——“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笑看红尘人不老……” 钟敬涛把齐烁一路背进电梯,待电梯门一合上,吐出一句:“一头猪,死重!” 便解开齐烁的手,重重蹾在地上。齐烁正要收起得意,糗出一幅可怜的嘴脸。就听见钟敬涛说:“怎么,就两个人也要费力装相吗?” 齐烁直起身,整合好扭曲的脸,又拍拍屁股上粘的死灰,说道:“说得也是!” 钟敬涛按下底层键,头也不回地说齐烁:“真是开眼呢,第一次目睹做小跳也能跌跤的。当着十多位考委的面,用屁股擦地板,能做这种事的非你莫属啊!” 齐烁想到了会遭奚落,可还是忍不住要抵抗:“也不想想看。我是因为谁才摔跤,谁要你来看我的。” 钟敬涛歪身一靠,苦笑道:“自作多情,谁说我是来看你的?” 齐烁气愤地比划着和钟敬涛对视前那个翻身跳,说道:“还想狡辩吗?我就这样一转身过来,眼睛都和你对上了!你说你没看我,我能信么?” 钟敬涛听得脸颊一热,又怕让齐烁看见,匆忙走下电梯,仰着背说道:“那个啊……是因为你情绪太出格,做个小跳也能笑得露出牙来。表情那么拉风抢眼,不光是我,所有人都被你饱满的状态和另类的风格吸引住了,这不正如你所愿吗?” 齐烁听出火来,气得在他背上痛击几拳,撒腿就跑,钟敬涛反手按着被击打到的脊椎节,疼得直抻下巴。 钟敬涛跟着齐烁进到冷饮厅,拿了瓶体饮,硬要刷在齐烁卡上。见齐烁不爽快,又说道:“背你了半天,连瓶水都不乐意请吗?” 齐烁把卡插在读卡器里,指着显示器上的个位数,不情愿地说道:“本来我留着待会吃盖饭的!” 钟敬涛说:“不会再充钱进去吗?” 齐烁抽回还剩下两元钱的饭卡,插回钱包里,怕别人听到似的小声说:“我银行卡里这个月的钱还没有打进来,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我妈开始拖欠我的生活费了!” 难怪可怜兮兮的,自己都不取瓶水喝,钟敬涛说:“中午请你吃吧。” 齐烁笑道:“那我也不吃食堂的!” 钟敬涛把齐烁带回房间,叫了楼下餐厅送餐上来。齐烁等餐的工夫坐到钟敬涛床上翻看他的游戏杂志,问道:“怎么竟是些英雄救美的故事?” 钟敬涛在浴室洗过脸,沾着脸上的水,硬硬地问道:“你倒是不客气,干吗坐我床上?” 齐烁抬起屁股在床上颠了两下,说道:“软和啊。” 第十一章 钟敬涛叫了两份套餐,齐烁把自己餐盒里的吃个精光,才只品出个味儿来。胃里面好像钻出只手拼命在扯口里嚼着的最后一口饭,齐烁按着辘辘饥肠又巴望上钟敬涛餐盒里的甜点,看钟敬涛吃这点东西,那么费力,忍不住说:“看你,那么没胃口,我帮你清扫清扫!” 说着伸手去够钟敬涛盘里的寿司,钟敬涛当着齐烁的手背给了一巴掌,痛得她赶忙缩手回来。扫了一眼齐烁溜光尽的盘盘碗碗,他只把动了两口的煲仔饭端出来,剩余的都推给了她,说道:“还真能吃呢,要不要楼下再送一份上来?” 齐烁接过餐盘,手抓起点心填了满满一嘴,摆了摆手,也不顾他听清没有,含糊地说道:“不忙,吃完这些再说!” 这几日她都是计算着饭卡里的钱在吃饭,三餐都是半饱,难得逮到不要钱的,还不把晚上的也一起吃出来。 钟敬波的琴行开业了,母亲在京的老朋友都陆陆续续地来道贺。琴行上下除了秘书和财务是母亲的亲信,其他受聘的教师和部门经理也都是母亲托朋友靠交情从各大学和商企挖过来的,在今天正式开业以前,他并没有正式和自己的员工打过照面。今天的见面会上见到了几个外公的旧交,最早父亲办学的时候,几位元老都是受聘的教授和名誉院长。 对刚刚二十五岁硕士毕业的钟敬波来说,要领导这样一个精英团队绝非易事。 但母亲周跃荣还是相信儿子能练就出这个能力,他遗传了钟振的精明能干也学到了自己的周到细心,十四岁起留学英国十一年的经历,赐予他最大的一笔财富就是让他学会了如何与人接触相处。在人际交往上,他的天赋甚至高过盛年的钟振,他总是很容易在一个环境中竖立自己的中心地位。 儿子的这些优势,一直使她在外人面前引以为傲:七岁的年纪就拿到了钢琴八级,技惊四座。从读大学到硕士研究生他主修钢琴教学表演,选修却是经济学管理,少见搞艺术的能够精通理科,自己的儿子决然例外。这些卓越的成绩与儿子的天分有关,亦与自己的倾心竭力的培养也分不开。 钟敬涛在会上的表现并不生涩拘谨,详尽陈述过第一阶段企划表后,讲述了自己这两年多对中英两国钢琴普及教育发展情况的潜心调查,表示自己立业雄心的同时不忘表达日后要多向各位前辈虚心请教。一席话说得有力有道、无懈可击。 齐烁鼓着肚子回房间歇息,房丝瑶和李丽都已睡下了,陶欣语刚脱下外裤,正要上床休息。齐烁一进门,正对上她两条布满了淤青的腿竖在床梯上,成片密集的地方渗出了紫红的血块和印记,直像要冲破血管和毛囊的隔离,瞬间流淌出来。她吓坏了,关上门立在门口,两只眼一动不动盯着陶欣语。刚要开口询问,就被陶欣语的一根指头挡住了话,“嘘——” 陶欣语意识到了齐烁的惊异,笑说,不必大惊小怪,我是晚上出门看不清路,摔倒了。显然,这不是个高明的借口。齐烁看着这两条伤痕累累的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惨遇暴打。这种伤只可能是虐打出来的,齐烁小时候总被母亲用扫帚杆和拖布把打,有过这样的伤,可伤势从没有这么重过。且不说陶欣语这两腿的伤看了吓人,单是想这样的伤得挨多重的打,就够让人毛骨悚然了。她知道陶欣语此刻甚惧被拆穿的难堪,所以尽量平和自己不要在意。 洗过澡,齐烁又给家里拨了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刚要恼得发牢骚,手机上便跃出一串陌生号码,齐烁想母亲换了号码也不及时说,憋着火接过电话来。电话一端的钟敬波让这豪爽的动静振得一颤,“喂,是——齐烁吗?” “是我,你谁啊?” “你猜呢?” 本来就窝在火头上,又赶上个这么有兴致的闲人。她还以为自己最近风头正锐,也像陶欣语一样接到了无聊男生的骚扰电话。心想,人穷得兜比脸都干净了,还存心在这浪费我电话费?齐烁喊着:“神经病!你爱谁谁吧!” 便啪地扣上了电话。钟敬波想自己也没说错什么话啊,便又把电话拨了过去。齐烁一看这人还挺执着呢,便接起电话说道:“臭小子,你没完了是吧?哪个班的这么嚣张!” 钟敬波越听越糊涂,只得说道:“齐烁,我是钟敬波。” 齐烁一听自己竟然是对着钟敬波撒了半天泼,一时窘得无言以对。钟敬波说:“你到你们学校门口来一下好吗?我在车上等你!” “噢,好—好—好。” 她披了件外套,抓起电话往学校门口奔去。 晚间校门外停了好几辆车,齐烁虽然坐过一次钟敬波的车,但还是没记住车的样貌。低着身子顶着一对弱视眼,前后张望,钟敬波有意任她找了一会儿才鸣起喇叭,按下车窗。 齐烁听说钟敬波是从李丽那得知自己伤了脚,特地赶过来看她,就更加为自己方才的“不解风情”懊悔不已:“哥哥,我刚才一看是生号,以为是骚扰电话呢。所以才那么凶悍!” “是吗?” 钟敬波大方地笑笑,“看来平时总能接到这样的电话吧?” 齐烁惶恐地张大眼睛,说:“怎么会呢?我是头一次,还自作多情了一把,险些就把你得罪了!” 钟敬涛真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畏惧,“得罪我有什么关系?” “交到你这么有钱又有爱心的朋友可是我的福分呢!得罪了你我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钟敬波听完了齐烁的肺腑之言,不禁怡悦,从车后座提了按摩器递给齐烁:“听说你脚伤了?我看敬涛也一直用这种,就帮你准备了一台。” 齐烁一边接过来一边新奇地拆,嘴里话也不闲着:“哇,这就是那种连小腿肚子都能敲得到的吧。” 钟敬波又特意让家里的阿姨煲了骨汤带给齐烁,把车开到学院对面的景区门口,要看着齐烁喝掉。齐烁本就想仗着中午那顿撑到晚上,可洗了个澡回来,肚子就扁了一大半。原本还惦记房丝瑶桌上的早餐包呢,钟敬涛就送来爱心汤了。一打开餐盒,立刻就被香喷喷的肉香给俘虏了,三下五除二,把汤兜进肚子里不说,肉骨头都给啃得锃亮。钟敬波给这吃相吓出一身冷汗来:“中午没吃东西吗?” 齐烁嘴唆着骨头的一端,嘬得很是过瘾,“吃啦。钟敬涛请的,他没胃口,我帮他把他那份也吃啦。” 再把保温盒端给钟敬波的时候,里面只剩了三四根瘦骨棒,钟敬波刚要伸手接,齐烁又想起什么似的,把饭盒端了回来,扣上盖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给拿回去洗洗?” 钟敬波被憨态可掬的齐烁逗得一乐:“拿回去阿姨会清洗的。” 齐烁提回去按摩器,屋里还只有陶欣语没睡。见齐烁拿着说明书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高级玩意儿,陶欣语也靠过来打帮手,“没有那么复杂,接上电,打开开关,把脚丫一填,什么功能都试出来了!” 齐烁没搭理她,还是对着说明书识别着仪器上不同的功能键,“说说是从哪弄来的高级货?” 陶欣语问。“钟敬波哥哥送的!” 齐烁神气地合上了说明书,把插头接在了插线板上。“他这么好啊?” 陶欣语看齐烁光着的两只脚放在里面,舒服得咯咯直乐,不免羡慕起来。“不光送了我这个,还给我带了骨头汤,那里头全是小瘦排。那肉……啧啧……筋道得很……” 齐烁唆着口水又美滋滋地回味一番。看着她忘乎所以的得意样儿,陶欣语问:“很舒服吧?” 齐烁抽出脚,把按摩器向陶欣语脚底下踢过去:“舒服!你也试试!” 钟敬涛躺在房里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从头至尾换了三遍,也没有锁定一个爱看的,顺手牵过昨天新买的杂志想翻翻看,却被封面黏着的饭粒弄脏了指头。一定是那个丫头,吃饭时就手把杂志垫到了餐桌上。钟敬涛刚拿起电话想打给齐烁,就听到了有人叫门,问了声是谁,也没听到作答,便起身去开。 陶欣语手捧着他放在楼下清洗好的卧具等在门口,门打开,她巧笑盈盈地学着客服的样子欠了个身,说道:“帮您更换卧具!” 钟敬涛接过床具,说:“辛苦你了!” 随手要把门带上,陶欣语早有所料会被拒之门外,她把身子一让,出手挡在了门上,柔柔地低喃道:“我是第一次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再说电梯停了,我还是徒步送东西上来的。” 钟敬涛并没有再开门的意思:“时间不早了,改天吧。” 陶欣语不予理会,靠着小臂把门推开,让进身子向屋里走去,“还真是名不虚传呢!都听她们说了,你干净得像患了洁癖!” 钟敬涛不得已跟进了房,但门还是刻意留着。见钟敬涛不搭话,陶欣语回头看了一眼,“你是A型血吧?这个血型的人都特爱干净!我也是A型的,也有洁癖!” 钟敬涛从冰箱里取出瓶果汁递给陶欣语,她接过来在手里摇摇,说道:“谢谢,不过我只喝水。” 钟敬涛退了两步坐到了床上,充耳不闻。 这样静坐了片刻,钟敬涛也没说一句话,自顾翻着手里的书刊,不抬头看陶欣语一眼。陶欣语很善于为钟敬涛的态度作注解,越是专情的男孩在投入感情之前就越是闭塞冷漠,他需要她的感化,更需要她的等待。看到了他搭在长背椅上的练功服,她拿过手里,起身向浴室走去。钟敬涛上前阻止道:“这是干吗?” 陶欣语道:“帮你洗洗。” 钟敬涛出手拽着衣服,口里推辞道:“不用。” 陶欣语却还是不住手地争着,扯在两人手中衣服空着的间距像两端浸水的威化饼干,在两人顽强地撕拉中越缩越近,终于是把两人的手卡在了一起。钟敬涛猛地抽手,伴随着一声“嘶啦”破开的衣服被抛在了地上……陶欣语鞠身拾起了衣服,说道:“何苦要这么见外,这点东西,你还怕我洗不干净吗?” 她伸手比量着裂口,说道:“有针线吗?我先替你缝上!” 钟敬涛反感道:“不必了。正要换新的。我想休息了,请你先走吧。” 陶欣语压着脾气,把衣服团好,放到了桌几上,刚巧看见桌上落了一串女孩的头绳,上面依稀盘绕着几丝断发,若不是看到了头绳断掉又系上的接口,她还不能肯定是齐烁落下的。“齐烁落的东西吧,我刚好帮她带回去。” 陶欣语拎起头绳在钟敬涛眼前一晃,套在了手腕上。钟敬涛说:“不用了,排练时我带给她。” 陶欣语没有摘下来:“都一样的。我先走了。明天见。” 陶欣语说着向门口走去,钟敬涛没有去送,只等脚步走了够远,才上前把房门闭好。 早上晨练结束,齐烁本想着和大家一起去吃早餐,可想到饭卡里就剩两块钱,还得留着打发午餐,就咬着牙挨了一上午饿。为了在母亲经济救援之前,使这两元钱得到最大的开发利用,齐烁决定把明天的午饭钱也从中克扣出来,在学院昂贵的食堂里要想花钱少还能吃得饱,简直就是青天白日梦。齐烁刷了五毛钱的面卤,又刷了二两米饭,搅和在了一起,将就着吃。一看陶欣语餐盘里白花花的米饭上又是水煮鱼又是酱鸡腿,她连头都不敢抬,埋着头可劲儿往肚子里塞着“打卤饭”。 陶欣语见齐烁吃着这么没滋味的东西,饭量还这么反常,好奇起来:“怎么就吃这个?” 齐烁没顾上答话,方才塞得太急,鼻子里呛进一颗米去,她这会儿堵着相反的鼻孔,闲出来另一只向外喷着气。“下决心减肥了吗?” 陶欣语又问。齐烁看陶欣语坐了这么半天光顾和自己说话,也没动筷子,想必是食欲不振了,问了句:“吃得完吗,要不要我帮你。” 陶欣语看了看她吞口水的样子,挡着嘴笑笑,夹起只鸡腿放到齐烁碗里。齐烁马上撕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满足地哼出声来,“都怨我那个狠心的妈,已经欠款快一周了,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打进我卡里,我这都闹饥荒了。她还不接我电话。唉……” 陶欣语这才弄清了原委,开学这么久还没见她吃得这么清淡呢。陶欣语从钱包里点出五百块钱,推到齐烁跟前,“你妈给你充钱之前,你先拿着用。不必不好意思,我是借给你的,等有了钱再还上。” 齐烁拿过钱来数了数,说道:“欣语,我倒没有不好意思,实在没辙了,我也是得问你们借。不过这钱多了点,我先拿二百,估计就这两天,她就该汇款了。” 齐烁抽了两张塞进衣兜,把剩余的三百推还给陶欣语。 “哦,对了,”陶欣语在口袋里摸出了齐烁的头绳,搁在桌上,“你忘在他房间的。” 齐烁拾过来缠在头上,说:“谢谢。我就怀疑我落在那了。” 陶欣语见齐烁没再多话,只好主动问道:“怎么,你不好奇我过去做什么吗?” “这有什么好奇的?” 见陶欣语不语,齐烁又说道:“就到同学宿舍玩呗。” 陶欣语低头捡着菜里的花椒,没有再看齐烁的眼睛,静静地说:“不是,我是过去帮他收拾屋子的。” 陶欣语的强调听得齐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的言语还是达到了预想的力度,齐烁觉得胸口有块异物让自己发堵,她在心里责备钟敬涛没有告知她陶欣语和他这么要好,至于他有什么理由要对她说,她没有追问自己。 期中考试过后,钟敬涛又半真空了,不论是专业主课,还是文化主修,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好在,不想再在齐烁那难做,一周两次的双人舞排练他还是到场的。 钟振投资了一座楼盘,在北京市郊的开发区。对地产开发他并不在行,也是听了朋友的再三推荐,说过了金融低潮期楼盘会蹦着翻儿涨,这才拿下了这块地皮。 至于是起建写字楼,还是商贸大厦,始终拿不准。斟酌再三,他还是决定带着朋友到北京,请教几位在行的开发商,顺便实地考察一番再定夺。飞机一落地,钟振先给钟敬波打了电话,如他所料,钟敬波硬着舌根拒绝了见面。 钟振又给钟敬涛打了电话,知道很可能再遭拒绝,所以他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要求他下午跟他一起与几个开发商面谈。钟敬涛一贯的作风都是抗拒,但是这一回,他答应了。 他知道钟振一定先在钟敬波那里吃了闭门羹,不想要钟振太寒心。十一年前父母离异,自己判给了钟振,可能是由于这个缘故吧,在过去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中,也只有他会多少顾及钟振的感受。但看在钟振的眼里,钟敬涛和钟敬波没有两样,始终是和周跃荣统一战线,同仇敌忾地征讨他这个“负心汉”。 很多时候,钟敬涛因为外貌的孤冷强悍掩饰了他那颗脆弱的心灵,而他暗自里的委曲求全时常要他怀疑自己的原则是否具备弹性。 钟振派了助手和司机先接钟敬涛到自己住所试西装,钟敬涛进到更衣间,百余套新款西服一如既往沉睡在衣镜两侧,他从自己那侧选了一套保险的黑色。 这些年来,钟振虽然越来越劳碌,可胸中那块心地总都是为两个儿子空出来的。老来得子的人往往更惜子,上了些年纪,更是迫切地希望孩子的心灵能够早些回归。一些生活上的细节关注,他从来不曾松懈过,从钟敬波和钟敬涛分别满十七周岁起,就差人定时为他们选购正式场合穿用的西服。 虽然两个人从不愿享用,他还是坚持常换常新,吩咐助手要定时定季地更换,以便有一天他们穿在身上站在自己身侧时,一定是最卓绝最闪耀的。他愿意时刻准备着、等待着,在他心里他们沉默的背弃是对他最沉重的惩罚。可是时间往往在为生活充斥着希望的时候,也充斥着绝望,等待的结果要在它们的相互抗衡中煎熬出来。 即便这样,他也还是愿意等待,只是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又还能等多久? 钟敬涛换了衣服出来,钟振就等在试衣间门外。看到儿子的仪表堂堂,忆起了二十多年前初展头角的自己,就是这副挺俊飒丽的风貌。他很想投给儿子满意的一笑,抬眼看去,那张脸却是那么陌生,让他这一抹笑晾在了嘴角。 第十二章 商谈中钟敬涛只静坐于钟振一侧,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脚上长达三个小时。即便是这样,钟振也已满足。儿子只是暂且不愿抬起眼睛,他不知道,每当他流离的目光认真起来的一刻,只轻微地释放一点纯黑色的光亮,就足够让人惊栗地感叹,假以时日,他该会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只要儿子能够听命于他,他就对他的人生抱有不倦的期望。 傍晚,齐烁从借来的钱里抽出了五十元充上了就餐卡,还在食堂和同学吃着饭,电话就响了。这回真是母亲打来的。食堂里太吵,齐烁听不清母亲在那头叽喳些什么,她扣上电话,急豁豁跑到楼道里回过去,母亲又不接了。 为了加强肌肉素质,晚上没有专业自习教室的时候,齐烁都全套“捂装”绕着学院外的前后街跑一个小时,每一次跑完汗都顺着减肥裤的裤管往脚心淌,脱下裤子可以看到很多灰白色的污浊,她把这种混在黏稠的汗液里好像一条条白米虫的死皮排泄视为脂肪燃烧物。既能锻炼出体力耐力,又能把白日里囤积的油脂消耗掉,这等双管齐下的美差事,就是没人愿意跟着她一起干:“学院后头那条街,挨着菜市场,门口那么多马粪,脏气全被你过滤了。” “晚上起风,跑那么久,脸都吹出红血丝了。” “办张健身卡,跑完还能三温暖呢!” 坐着说话腰是不疼,齐烁见势又只得登上运动鞋,一个人去跑了。跑够一个小时平均要绕十五圈的样子,齐烁每每数到第十一、二圈,就有些精疲力尽了。好容易撑到最后一圈,拖着脚从校门前的巷子穿出来,险些给逆行的一辆黑色奔驰撞上。刺耳的急刹车,吓得齐烁两腿立在车头前直打哆嗦。前车灯晃得自己还没睁开眼,司机就按下车窗,探头训上了:“靠!会不会走路啊你?瞎跑什么啊!” 齐烁虽然不熟驾驶规则,但依据常识判断,她肯定这车是逆行了:“谁让你反着开啊,你违反交通规则,差点让我搭上命,还在这里凶谁啊!没教养。” 齐烁搁下话,转身就走,好在自己没伤着,计较下去也没什么好。可这司机不罢休了,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轮着让你个十六七岁的闺女说没教养,跟在齐烁后面按着喇叭嚷:“你说谁没教养?我看你才是没教养,正经人家的姑娘谁大晚上出来疯跑!你妈都怎么教你的?” 齐烁听到这可不乐意了,脱下汗湿的鞋子顺着他脑袋砸进车里。撞人在先,没理还不饶人,连自己妈都碍着他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怎么了?” 坐在后座的钟敬涛一路闭目养神,起先听到了几句争执并不在意,是他指示司机抄近路逆行开过来的,出了点小状况,他发发牢骚也无碍。这会子倒是动起手了,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司机抱歉地回道:“少爷,一个不懂事的疯丫头。你等着,我下去教训教训她。” 钟敬涛顺着前窗看去,车前头那个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的“疯丫头”不就是齐烁么,他侧头一笑,自言道:“还真是不好欺负呢!” 司机开门正欲把齐烁的鞋子丢下车,被钟敬涛叫住了,“慢着,给我吧。” “少爷……” 司机为难起来。“我让你把鞋给我,跟我下车给这位小姐道歉。” 钟敬涛铿锵有力地复述过,接过他手里的鞋子,打开门下了车,司机也忙着迎下车。齐烁一见从车上下来了钟敬涛,傻眼愣了顷刻,更火大了起来,冲着他吼道:“我说呢,也只有你会用这么没教养的司机。臭味相投。”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一句话听不顺耳,司机刚要煽起巴掌抖威风,又被钟敬涛无声的厉眼吓了回来。钟敬涛把鞋子递给齐烁,说:“先把鞋穿上吧!” 齐烁接过鞋子,假模假样拍拍鞋头上沾的死灰,翻了一眼反常的钟少,把鞋子蹬在脚上。 “给这位小姐道歉!” 钟敬涛转而对司机厉声说道,见司机充耳不闻,钟敬涛更恼火了:“让你道歉你没听到是吧?” 见钟敬涛执意要自己低头认错,司机也只得服从道:“……是……少爷。” 继而憋着窝囊气给齐烁深深鞠了一躬,“小姐,深感抱歉。” 齐烁这时候倒像是小人得志,忘乎所以地摊出手指头,勾了两下,大方地说道:“哎哟,起来起来吧!这才像受过训的嘛。” 司机还弓着身子不动,本来嘛,这腰弯的自尊心极度受挫。主子钟敬涛又说了叫他起来,他才肯直起身子,给钟敬涛开车门。 “就送到这吧。” 钟敬涛说。 “老爷说得把少爷您送进学校。” 司机道。 “你也知道现在送得是少爷。前面就到了,我想走走。” 钟敬涛说。 “好吧。少爷您注意安全。” 司机趁着给钟敬涛行告别礼的工夫,又不解恨地瞪了齐烁一眼。 等车子掉头开走,齐烁一把抓起钟敬涛的胳膊疯跳着喊道:“正派!神气!我服了!” 钟敬涛推开齐烁的手,径直向前走去:“给下人们做做样子而已,今天欺负的是别人我也会假装正义,你不必劳神感激!” 齐烁追上去,说:“不管怎么说,我还当了回小姐,扬眉吐气了一把!呵呵呵,说什么都得请你吃饭了!” 钟敬涛停了下,问:“请吃饭是你的口头禅吧!” 齐烁没趣地嚼了口空气,说道:“我最近这不是经济危机吗?” 钟敬波说:“你什么时候繁荣太平过?” 齐烁还想争辩,兜里的电话振起来,齐烁接起电话,是母亲亲切的乡音:“烁儿,在哪里?” 齐烁刚要对母亲的不闻不顾开口抱怨,那端又接上了话:“家里生事啦?唉……” 光是母亲这荡气回肠的一嗓子又给中国移动贡献了两毛五,“你那个不省心的爸哟……” “妈你能快点把话说全吗?” “你爸大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开着小皮卡往高速上冲,钻到1041大卡屁股底下,车头都挤遍了,险些要了人命……” “——我爸?他——他没事吧?” 齐烁知道父亲向来就好口白的,好酒好烟,好吃懒做。平日喝了酒分寸尚在也就是话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还是头一回。 母亲说:“我巴不得他有事,我也倒省心。方向盘一拐,自己好好的,把副驾驶座的同事撞了个半死,大半夜的人家老婆找到咱们家来哭闹。现在人就躺在医院里等着我给付手术费,车是单位的,维修费也得我给。上上下下算起来,得白白扔二十万块钱,你今年的学费,我都是去年整整一年舍不得吃穿省下来的,你说让我到哪去给他弄那么多钱?我看——跟他离婚算了。你眼看快十八了,妈妈待在这家把你拉扯成人了才撒手,也算仁至义尽了!” 母亲遭到了打击想必是哭了一定天数了,这时候的泣诉气力殆尽。骨肉相连,齐烁到底听得钻心疼痛,“妈,你说什么呢?你可是我俩的精神支柱。你一走,我们都没法儿活了!” 林慧雅这时候哪听得进去这些精神慰劳:“不让我走,我就死了算了!” 齐烁起了急:“就为了二十万离婚去死啊!你给我好好活着,我会想办法!” “啪”一声扣下电话,齐烁苦着脸掰起指头数道:“个、十、百、千、万……个、十、百、千、万、十万……” 还站着的四个指头,无一例外地耻笑着六个傻哥们儿听了大话乖乖地蹲下。齐烁提起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旁边静候的钟敬涛说了话:“家里破产了吗?” 齐烁不待见地闭了闭眼,本来就是无产,还提什么破产,张口问:“知道什么耗时少,又赚得多的兼工吗?” 钟敬涛笑笑道:“知道是知道的,学生妹条件好的一次做台,万把块钱很容易就赚得到。你这样的嘛……” 钟敬涛上下打量着垂头丧气的齐烁,“想去做,怎么也得再等上一两年的工夫吧!” 齐烁问:“什么工作?我能力没有那么差,也吃苦得很呐!” 说到吃苦,齐烁攥起拳头,胳膊比在“我宣誓”的位置上,严阵以待作红小兵状。 钟敬涛说道:“这项工作必备的条件你都不具备。一、长得不顺眼;二、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三……” 齐烁见钟敬涛不往下说了,问道:“三什么啊?都已经损到这份上,还顾及什么?” “三、未满十八岁,缺乏性经验!” 齐烁听毕又顺着钟敬涛后背的老地方一拳挥去,被钟敬涛转身防过。 “混蛋!叫我去卖身吗?” 一句话嚷过,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钟敬涛看到了她泪蒙蒙的双眼还在誓死不休地讨伐,被抓痛的手腕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发抖。他握住的手腕是那么的细脆,好像再使点劲,这手就会断落进自己的掌心。钟敬涛觉得自己很卑鄙,只有在她不经意或是流泪的时候,他才敢于正视她的眼睛,“很抱歉,我……刚才我不对。” 钟敬涛为何要道歉,这样只能让她的眼泪更加决堤。已经当着他的面哭过两回了,她有那么多被欺辱的不满和怨气想要爆发,却都因为这时候的眼泪被软化掉了。她淌着眼泪,哽咽地说着:“真是……快丢死人了。” 甩开钟敬涛的手,抹着眼跑了去。 钟敬涛没能马上追去,他压着心头隐隐的阵痛,立在那唤了几声等不到回应,才又赶了上去,一把拽住了齐烁:“我说,你一有机会就要使用这种方法让人内疚吗?” 齐烁只想用力挣脱钟敬涛的手,没被抓到的另一只手,不间断地往钟敬涛的手臂上拍。钟敬涛用空着的一只手,从皮夹里取出一张信用卡,伸到齐烁面前,说道:“把这个拿了寄回家去吧。应付你们那笔债,绰绰有余。” 见齐烁不肯接,钟敬涛又说道:“不必忧心,二十万也就是我半个月的零用钱。” 齐烁用另一只手在钟敬涛手臂上狠抓一把,一声惨叫后,他松开了手,齐烁横眉冷言道:“把我当乞丐了吗?” 钟敬涛握着渗出血痕的右手,皱眉道:“去看看天桥上那些货色有这么好的运气吗?敢在救世主跟前撒野?你哪里是乞丐了?明明就是丐帮帮主!” 齐烁听不进他的冷幽默去,抽出钟敬涛手里的卡掰作两半,摔飞了老远,跺着脚往学校跑去。 钟敬涛回到房间,褪下板正的西服习惯性向床上一靠,顺手拿过了床头柜上的季刊。他不记得自己有买了新一季网络游戏破译版的季度合集,翻开来第一页,里面的便笺顺势滑落,飘过衬衫第四枚纽扣的夹隙,落在间错的衣褶上:涛——这周的早餐在冰箱里,觉得你们男孩子爱睡懒觉,醒来就只吃中餐。不吃早饭,会有患上胃结石的隐患哦。如果担心费事,尽可不必,以后我都会这样替你准备。上次看你喝的果汁有防腐剂,我帮你换了不同种类的,也放在里面。不要担心,并没有擅自闯入你的房间,只在楼下委托了你的专职客服而已。 欣语钟敬涛把看过的便笺揉作一团,投进了垃圾筐。 齐烁一晚上没有睡着觉,自从来了艺术学院,她第一次犯上了失眠。不知道去了第几回厕所之后,才进入了一段浅睡眠,臆想到了一段歪歪斜斜的高速上,一辆烂鼻头的皮卡,顶着半拉护栏玩漂移,公路底下有个“卖花姑娘”正就着斜坡,往被撞散护栏的那段路上爬,走到路中间的时候,忽然想到——儿歌里的“卖花姑娘”不是个盲女吗?怎么走道这么稳当。这时,破皮卡又掉头疾驰回来,这姑娘一个踉跄就横在路中间说什么也不动了。车子是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前轮就要压上半个身子了…… “齐烁!齐烁!”房丝瑶踩着板凳连喊带拨,才把她给弄醒了,“你不是病了吧?怎么出这么些汗?” 房丝瑶擦擦嘴角上的牙膏沫,接着问道:“你不上早课了?这都几点了。人家都走了。” “欣语也走了吗?” 齐烁口里问着,坐起身子,套着衣服。 房丝瑶说:“你就记得陶欣语。早走啦!除了我谁还对你这么好,愿意担着记迟到的风险等你。” 齐烁下了床来,拢了两下头发,说道:“那你最好了。一定请你吃饭!” 话刚说完,她就想到了钟敬涛昨晚的定论,请客吃饭还真成了不负责任的口头禅了。就当是吧,现在想想自己那个负债累累的家,脑子里的血管就像钻进了嗜血成性的蜂虫,任由它们密密麻麻地啃食,千疮百孔地痛。 房丝瑶说:“这可是你说的。我得吃贵的!” “嗯!” 下了课,齐烁没有进食堂,而是到报亭买了份就业指南报,回到屋里点着台灯,细细阅读起来。她把所有招聘家庭教师的电话都圈了个遍,逐个打去,不是不需要舞蹈教员,就是只聘用在校教师。打到一半,李丽回房间取餐卡,她赶忙收起报纸,揣着电话,绕到了洗手间。在招聘广告的最下角,有一则急聘商务会议、庆典礼仪小姐的信息,本来是不予考虑的,但现在也只有这一线生机了——广告栏里“出场费五百元起价,依据各人情况尚有涨幅余地”这一串字赫然醒目,于是她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去,接电话的男人操一嘴湖南口音,三声托得极长,“你还是个学生吧?在拉(哪)个学校上学?” 齐烁老实地自报家门。 “是B的高才生呐?你就下午两点钟直接到报纸上登的‘伊甸园’这个地方来面试吧。薪水我们面议。” 齐烁说到自己的专业是舞蹈和公关礼仪不对口的时候,对方好像并不十分在意,还拽了一句“艺术都是相通的”。 原本下午有两节选修课想看看能不能推到四点,对方干脆就说晚上来也可以,顺便一起吃工作餐。齐烁想了想,还是尽早些确定下来比较好,不行还能再找别的。于是回到房间趴在桌上把乘车路钱和具体地址抄录下来,而后端起杯子喝下两大口水,打开柜子,翻找衣服。李丽一看食堂打饭的最佳时段过了,就电话定了餐,这会子等餐的工夫,看齐烁这么风风火火地张罗着自己,奇怪地问:“你这是准备上哪啊?” 齐烁匆匆找到把梳子,解开自己的马尾辫,用梳子在头顶上划拉了两下,又潦草抓成原先那根马尾,说道:“我去找工作了。时不我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没等李丽再问,她就甩上门,扬长而去。李丽还以为齐烁是去见什么小男生,用些胡话打掩护,等取了餐回来一看,这丫头桌上真真是放了份就业指南报,报纸上十多个造型各异的大叉磊落光明地坚守在岗位上。 坐在车上连续挂掉钟敬涛五次电话后,齐烁决定卸掉电池,来个比较高雅的“不在服务区”。可这电话从母亲那拿来后,就是带机插线冲电,齐烁抠了半天也打不开后盖。最后只能选择了循环播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钟敬涛打量着手上的抓印,刚生出要拿出点颜色给她看看的念头,立即又会想到齐烁那张泪迹斑斑、楚楚可怜的脸。昨天那么十万火急的状况下,他说下了那么多有失轻重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唆使、怂恿的味道,极其后怕。 钟敬涛给李丽去了电话,李丽只一句“出去找工作了”就听得他心跳失衡、血压异常。李丽就着齐烁重点标记的招聘广告,给钟敬涛念着地址,他此刻根本静不下心来记,脑袋里净是些不堪设想的后果。“你把这份报纸拿到楼下吧,我在你门口等。” 钟敬涛说完,便穿衣服顺着女生公寓楼跑了去。李丽拿着报纸下了楼,交给钟敬涛的时候,顺口问了句:“你们哥俩今天这是怎么啦?” 钟敬涛也没有听清,只顾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进来,抽了报纸就要走,转身碰上了买水果回来的陶欣语,“敬涛,我刚要给你送……” 钟敬涛一把推开了挡在中间的陶欣语,两步并到车跟前,“砰”地摔起门。 “这是怎么了?” 陶欣语费了些力气,才又找回了重心。 李丽道:“去找齐烁!这死孩子不知道惹下什么事了。走吧。” 李丽转身进了楼,陶欣语的半颗心晾在了原地。 齐烁搭公车走了四站地又换乘了地铁,终于在差一刻两点的时候到达了对方指定的面试地点——伊甸园小区。空着肚子从早上睁眼饿到现在,齐烁在路边的煎饼摊上一块五毛钱买了个煎饼果子,又花五毛钱,让多摊了个蛋。坐在路沿儿狼吞虎咽地吃完,有点渴了,问了问街边水摊上的矿泉水要三块钱一瓶,齐烁没舍得买,在学校里买一瓶水加上捐给希望工程的五分钱也才要一块五。 第十三章 向保安打听了D座楼入口,齐烁搭电梯到了22层,很快找到了贴有“星华国际”四个字的绿漆木门,齐烁边叫门边犯着嘀咕,这也算个国际公司呢?连个防盗门都不装……上前敲开了门,负责接待的是一个袖珍型男:“齐烁撒?” 男人把齐烁请进客厅沙发坐下,满上了茶几上的空杯。 左右看看屋里总共就这男女两人,齐烁有点着慌,“怎么就来了我一个?” “上午来了几十个人啦。下午的时间还没开始,你看不是还差五分吗?” 男人指了指自己腕子上的金表。 齐烁问:“中午是你接的电话吧,不是说下午总经理亲自面试吗?”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齐烁答:“是啊。” 两人无语片刻……之后男人又看了一眼手表,嗖地起身进到里屋,喊了一声:“进来撒!” 齐烁也只好费解地配合了。男人在总经理办公桌前坐妥,而后起身要和齐烁握手,“你好,我就是准准(钟总)” 齐烁没有伸手,咕哝道:“钟敬涛的钟吗?姓钟的还真多。” 男人收回手蹙眉点了一支烟,问道:“你家里也有人在这做生意撒?” 齐烁摇摇头。男人问:“你们学舞蹈地会跳交谊舞撒?” 齐烁答:“不会!” 男人又问:“那你能喝点酒撒?” 齐烁答:“不能!” 男人问:“做推拿行不行哒?” 齐烁答:“不行!” 男人稍许困惑后,又问道:“有过几年恋爱史撒?” 齐烁答:“没有!” 男人高兴地说道:“你被录用啦!” 说完把烟在烟灰缸里一拧,从抽屉里取出份录用合同,在上面改过两笔后推到齐烁面前,“在执行工作之前,你先要签好这份聘用合同。” 齐烁拿过合同一看,上面只有两条款项,第一条注明“乙方一切行动自觉自愿听由甲方星华国际公司法人代表钟华指挥!” 第二条显示了她的月收入底金一千涂改为两千元,其余每次出场费为五百元——一千元。毕竟需要签合同,虽说看得到酬劳承诺款项,齐烁还是有种无偿出售的奴役感,她想学着《勇敢的心》中罗伯特那样歇斯底里高喊一句:自——由! “我不会你说的那些,真的没问题吗?” 齐烁打怵地问着。 此时,男人左眼睛里好像进去根睫毛正高频率地挤压着眼皮,不专心地说道:“没问题!” 齐烁想要不然回去好好想想再定签不签?可一想到母亲昨晚不是说要闹离婚,就是要轻生的,她便义无反顾地提起笔在“乙方签署”四个字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见齐烁二话不说就签好了合同,拍案叫绝:“姑娘够爽快。” 绕身到桌前就要拉齐烁的手,齐烁本能地向后缩,问道:“这是干吗?” 男人并没有停下身体的倾斜,变着温腔说道:“你什么都不会?我不得先教教你嘛?今天就先给你上一课,这交谊舞是怎么个跳法!” 齐烁噌地蹿起来要往外跑,“不是说不用学吗?” 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揪住了衣服,吱啦一声外套就裂开一只袖子,齐烁刚钻出胳膊,把衣服丢下,就被勒住脖子按在了墙上:“小姑娘,既然出来混的,怎么能这么小气?” 说话间左眼睛还在兴奋地疯抽,齐烁判定他一定是不幸患上了神经性多动症。她挣扎着叫出声音来:“你——你是流氓!老流氓!” 男人阴笑道:“完全正确!” 说着从兜里掏出块膏药,用嘴巴撕开,刚要贴到齐烁嘴上,又想起什么,就把膏药叼到嘴里往她脸上靠。齐烁抬起右脚,狠狠给了他一脚。男人正捂着脚乱叫,门外响起一阵叫门声:“有人吗?” 齐烁引吭高叫“SOS” 门外的男声惊慌起来:“齐烁吗?你在里面吗?” 齐烁刚冲出屋两三步要去开门,又被男人一把拽回来,又是刺啦一声,齐烁的长袖衫终于完成了向狂野马甲转型的蜕变。齐烁高喊:“里面要死人啦!快撞门!” 就听轰轰两声消火栓撞门的震荡声,钟敬波破门而入,拽过男人照脸就是噔噔几拳,一脚蹬倒他后,拉起齐烁就走。齐烁这时候才想起要哭了,淅沥哗啦的,跟着钟敬波走了两步,又撒手跑过去在男人肚子上猛踩一脚,拿过合同,撕个稀巴烂。钟敬波跟上去脱下衣服,给齐烁披上,又定下心神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你也不要说,把手给我,我们一起离开这。” 齐烁把手交到钟敬波的掌心里,刚刚走出房间便瘫倒在地上。过道门后的钟敬涛急地刚跨出步去,钟敬波已经抱起了齐烁,进了电梯。钟敬涛背回身来,没有再追上去,只打了电话要司机把车开到小区后门去。 钟敬波把昏睡的齐烁接到家中,安顿在自己的卧房,又嘱咐好阿姨炖好热汤等她醒来喝,才又开车回到琴行见了客户。钟敬涛的电话一直打到晚上,齐烁也没有开机,得知钟敬波托李丽给齐烁批了外宿假,他辗转反侧,还是给钟敬波打了电话:“哥,你下了班,晚上我们去影院看通宵吧?” 钟敬波弄不明白他哪来的兴致,碍于边上几个员工正在汇报工作,也只说了,“我马上要开会。回去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接着处理。” 便挂上了电话。 钟敬涛忐忑不安,还是决定去找齐烁。到了哥哥住所,齐烁睡醒了正坐在客厅里吃着水果,桌上堆起一小丘瓜果皮,新挤上来的皮块不时在向下打着滑。钟敬涛进到屋里也不顾阿姨的询问拉起齐烁就往外走。齐烁掰着钟敬涛的手嚷:“松手!不然咬你了!” 钟敬涛夺过齐烁手里攥着的半个橙子,扔到一边,说道:“咬我也不松!” 齐烁当真对着钟敬涛虎口上就是一口,直到她自己嘴张累了才松开口,钟敬涛的手背上霎时现出了两排紫印,牙印的凹槽里还存了点鲜榨橙汁。即便这样,他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一个人没头没脑跑出去,差点被……就不说了,又玩老套昏倒。衣服破成这样,还想赖在别人家丢人现眼吗?” 齐烁也只能厚着脸皮顶嘴:“你管我!我当背心穿!” 钟敬涛领着齐烁下了楼,把她塞进副驾,差走了司机,自己开车到了百货公司。“在下面等我。” 钟敬涛留心打量了一眼齐烁,下午的惊吓还残留了部分挂在浅浅的眼袋上。“我很快回来!” 下了车一刻钟不到,他便提了四五包东西下来,放进了后座。齐烁回头看了一眼,都是些女装,向身边的钟敬涛问起来:“是帮我买的吗?” 钟敬涛说:“身上这些还怎么穿哪?” 齐烁说:“可我现在哪还有钱买这些!” 钟敬涛说:“我要你付钱了吗?” 齐烁说:“又在施舍你的同情了吗?” 钟敬涛说:“闭上你的猪嘴。我是那么博爱的人吗?真是让我伤透脑筋了。” 钟敬波回到家里,听阿姨说下午来的小姐已经被二少爷带走了。钟敬波问:“没吃东西吗?” 阿姨说:“吃了,小姐胃口少见的好,锅里的汤都喝了,还吃了两盒夫人带的西点。” 阿姨回过话,才忙想起清理茶几上的果皮。钟敬涛安心一笑,放下包,进到卧房里。 钟敬涛接到钟敬波的电话时,车已经转弯到学院的街口了。钟敬波在一边埋怨道:“她今天受了些惊吓,本想留她在我这安睡一晚,不该这么早带她回去。” 钟敬涛说:“是吗?哥,是你多虑了,我看她精神好得很,就只是有点疲惫而已。” 齐烁一听到是钟敬波,急着跟钟敬涛抢起电话来,“是哥哥吗?把电话给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他……” 钟敬波也听到齐烁在电话边嚷嚷,说道:“敬涛,齐烁在旁边吧。你把电话拿给她。” 钟敬涛推开齐烁的手道,“哥,我在开车,她又睡着了。先不说了。” 钟敬波听罢弟弟不着边际的谎话,无奈地挂了电话。 齐烁还在不休地争嚷:“今天多亏哥哥救我,我都还没来得及和他说答谢的话。” 钟敬涛爱答不理地扔下一句:“你能说出什么好听的?” 齐烁说:“那我得请他吃……” 钟敬涛打断了话,道:“还是少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吧!” 眼看钟敬涛的车开过校门没有停下来,齐烁急了:“干吗不停车,我们不回去吗?” 钟敬涛说:“也不看几点了。又不会被记不归,我哥都托李丽请假了。” 齐烁不甘:“为什么不回去住?我可以叫醒公寓管理员的门,好好解释的。” 钟敬涛说:“罗唆什么,你这副狼狈样子回去,难道要讲给你们宿舍的人听你的险遭强暴记吗?” 齐烁说:“我当然要讲。” 钟敬涛念着她受了惊,没再发火,只说道:“先找地方洗热水澡。” 车子盘着三环下了桥,开进“泰海饭店”楼下停车场,大门外看车的两个保安斜着身子,立正敬礼,顺着车屁股追到泊车位,给钟敬涛和齐烁开了车门,再立正敬礼一次:“少爷好!” 钟敬涛把车钥匙递给其中一个保安,说道:“明天老吴来了,让他在车里等。” 又指派另一个提着东西跟进了大堂。大堂经理跟上来给钟敬涛问好,钟敬涛要求给齐烁安排间套房。经理说道:“宾馆都住满了,就留了您和老板的专房,需要请示一下,开老板的房门吗?” 钟敬涛道:“算了。” 领着齐烁上了自己房间。齐烁问:“我们晚上不是得都住这吗?你为什么不住你爸房间,把你的让给我。” 钟敬涛不语,拆开来新买的睡衣递给她:“进去洗完,换这个出来。” 齐烁接过来称赞:“你买女孩的东西还挺漂亮呢!” 钟敬涛说:“那是你太不开眼了才这么觉得吧。店员拿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好丑。” 齐烁问:“那你还买!” 钟敬涛说:“因为是你穿啊。少废话了,进去洗澡,我在这等你,有事说。” 齐烁不肯:“万一你冲进来怎么办?” 钟敬涛说:“就凭你这五短三粗的身条,有资格问这话吗?” 齐烁反问:“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谁让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钟敬涛听话,心中连赞,要不怎么说这女人非得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呢。他说:“门不是能锁吗?你从里面反锁上。” 话一说完,又想起上次山庄事件,实在不忍再三欺骗愚昧的群众,改口道:“洗吧、洗吧,我到咖啡厅等,洗完用座机拨06。” 钟敬涛出了门,齐烁再拿着衣服进到浴室,她对镜散开马尾,用手指插进发端,轻轻地蠕动着,稍稍使过了点劲,头皮好像就痛得要淌出血来。温红的眼眶,在即将酝酿出液体之前,就被冷水浸透了。齐烁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剩地丢进垃圾筐里,她比谁都嫌脏。在热水里沸腾了四十分钟,水流冲破匮乏的肌肉,打在硬邦邦的骨架上,犹如刺骨鞭笞。 齐烁洗过澡出来,给钟敬涛拨了电话。钟敬涛开门进来的时候,她倚在床上睡着了。本来也想任她睡着,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讲,他还是把她叫醒了。齐烁没有动地方,就着屁股的支点,把腿盘了回来,钟敬涛也在床边靠坐下来。 “我说,”齐烁先开了口,“现在还有粥吗?” 第十四章 钟敬涛没好气地说,“还要吃什么啊!情绪抑郁的人吃多了东西会消化不良。” 齐烁抱过一只枕头,垫住下巴尖,可怜兮兮地说:“那你说吧。” 钟敬涛两只胳膊肘交错驾在腿上,低头说道:“先答应我,从现在我开口到结束,你不要再插嘴。” 齐烁问:“为什么不让插?你要说的不对呢!” 钟敬涛狠狠甩过头,眼睛深勾着齐烁拱起的双手,说道:“我怎么会说错话,你一插嘴,我脑子会乱!” 齐烁点点头,说知道了。 钟敬涛说:“昨天虽然没有特别做错什么,但还是让我感到抱歉和不安。我拿钱支援你,帮助你,并不全是因为同情,我尝试过父母离异的困扰,不希望身边的朋友也和我一样……” “你不是说了,我不算你朋友?” 钟敬涛说:“我还没有说完。虽然没有把你当做我朋友,作为同学和舞伴,也希望能够出这份力。因为……我很有可能不会参加去法国的演出了,过不去今年我可能会自动退学,然后选择和面对自己并不喜欢的行业。所以,你现在是不是有……我是担心你有被欺骗的感觉,本来不是寄厚望于我,还憧憬着能到法国留学……”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有被耍死的感觉。” 钟敬涛说:“开始以为是去演一下就完了,谁知道还要做交换生待一年啊!我现在也不是只说了可能会不去吗?也有可能会去啊。我是想说……” “行了!以为你的话还有人信吗?” 钟敬涛说:“谁让你信了?” 无语数秒。 “我不是让你不要插嘴吗?” ……钟敬涛夺过齐烁怀里的抱枕在自己腿上颠倒了两周,手伸进上衣内兜抽出一张支票,递给她,说道:“我是说,我现在给你这二十万,如果到时候我临阵脱逃了,就算是提前给过了你补偿,我心里也好过些。” 齐烁接到手里,又开始竖起食指点着上面的阿拉伯数码:“个、十、百、千、万、十万……” 片刻惊诧之后,齐烁清清嗓子道:“说实话,我现在的确很需要钱。再说实话,其实我对赴法的竞选一点信心都没有,跟欣语比我确实感到对不住观众。曾经做你的舞伴,也还感到有点衬不起你。” 钟敬涛听到这想要开口劝慰,齐烁却没给机会:“不过我要备注,那只是曾经。现在即使你不去,也没有必要对我补偿。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总还是要完成好排练和审查任务的,不是吗?所以——你的钱,我不能要。我只想拜托你帮我找份做得来的兼职。我想我爸妈已经在和亲戚们借钱了,我得尽快经济独立起来,替她分忧,尽早把钱还上。让他们在亲戚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齐烁把支票放在钟敬涛腿上,又被拿了下来,钟敬涛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白给你这些钱,我会委托事情给你做。这笔账是提前支付给你的酬劳。在我没有定下来你的任务之前,我学校住所的家务,全部由你来做,每周四次大扫除,清洗我的衣物,单数天要熬粥,双数天要煲汤。购买我的游戏刊物,文化课的小结作业也要按时帮我做好提交……当然了,我会适当并合理地再支付你些辛苦费,这样你平时那点生活费也有个保障。既然立志要做孝女了,就得有点诚意。今年我们人均寿命也才达到72.5岁,你母亲现在该四十好几了,你还差三年的学费,难道让她余后的日子都要负债累累,度日如年吗?所以,趁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毕业之前把这钱还上,日后再找份好工作,也算让你父母有个指望!” 齐烁真是想不到,从他嘴里还能吐出这么意味深长的言语,“话说的是很有道理了,可是我怎么就觉得你那么亏呢?大财阀家里的公子,怎么会这么没有经济头脑。再说了,这么大一笔钱,我没胆借!” 钟敬涛不理会齐烁的罗唆,抽回支票,说道:“我明天拆人亲自汇去。家庭住址我叫人去学籍管理处查!” 说罢,起身要走。齐烁问:“你要走吗?不是没有房间吗?” 钟敬涛定定脚,说:“我回去了,早点睡。明天上课前我司机会准时来接你。别睡太死,前台会打电话叫早。” 齐烁看一眼桌上的时刻表,随口道:“这么晚了?” 钟敬涛随即转身作匍匐前进状,恶笑道:“怎么你是想我留下吗?” 齐烁打着赤脚往门口跑,“我是想帮你开门!” 钟敬涛走了,齐烁关掉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琢磨不明白今天晚上的那个钟敬涛和自己所熟识的钟敬涛究竟哪里不一样,语气、声音、表情,还有车子急急开过校门又缓速下来的节奏和轨迹……不论他的异样是不是缘起自一个女生示弱的沉吟,她不该过早就在心里给他定型,妄自菲薄了别人,又留下多少苦想冥思来弄乱自己。她以为没有胆量去接受他的“收买”,却也没有坚决拒绝的勇气。 蓝蓝的夜空,蓝蓝的忧郁,钟敬涛把车速放得很慢,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和现时牵扯拖延,头顶是一片寂夜,还有那隐约的晨星,是反复在他心里变换着远近轮廓的芒点。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齐烁哑着嗓子唱了一句,把被子高高盖过了头顶。 房丝瑶在天桥地摊上,买了一张碟。下午的选修课抱着电脑看了一下午的韩剧,晚上又把碟子推荐给了李丽,这会倒在床上,神经系统仍旧处在活跃状态,几千只绵羊都累趴下了,她也睡不着,没辙,从床上弹坐起来,做起了第四节眼保健操。刚数到第四个八拍,耳朵突地钻进推门的声音,睁眼一看,寝室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睡袍散着卷发的妖娆背影,在黑压压的背景里退进屋来。 这样摩登的发型一看就知道不是房间里的人了。莫不是半夜行窃,还不知道会让自己抓个正着吧?房丝瑶闭紧双唇,屏住呼吸,缓身歇下佯装熟睡,等着“盗贼”就犯。只听见这人挪着步子蹭到了自己床底下,摸着黑在桌上找什么东西,接着得寸进尺地“嘎巴”一声把自己桌上的应急灯按亮了,还真是贼胆包天。 房丝瑶趁其不备捞起枕头边的一摞书咣当当当……砸了下去,只听见一迭声尖叫,这位女郎就龟缩起脖子,捂着脑袋喊起疼来。房丝瑶粗鲁地探身抓起这女贼的头发,一声大叫:“大胆妖贼!” 反过头脸,却被这地道的葱心儿绿的脸吓了一跳,这颗脑袋在自己手里摇得更猛了。就只听一阵含冤哭叫:“王八蛋,快松手,我是李丽。” 陶欣语也被这动静惊得起身,拧开了灯。……“姐,你原来是卷发吗?” 房丝瑶看着为了她桌上这盒泡面,惨遭毒打的李丽,真是万千感慨积聚于心,手指头刚刚碰到她的如丝秀发,就被打了回来,“滚开!别碰我!不想理你!” 李丽撕开泡面,把调料均匀地散在面体上,被扬起的粉末呛了一个喷嚏。房丝瑶给李丽满上开水,嘴里还在邀着好:“姐,这能怪我吗?我也是为了扞卫我们这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领土啊。你说你个仙儿,干吗大半夜不睡觉,在水房偷电呢吧?为啥还把脸涂成忍者神龟一样?” 李丽搅了搅面,把纸盖覆上,“还不都是你那韩剧磨叽的,那女的该死不死的,我为男主角都哭瘦了!我这脸也熬得没法看了,就糊了个海藻面膜。” 起身正欲出门,又回头看了眼齐烁的床:“这丫头,是野了。家也不回了?” 房丝瑶问道:“我说,那个哥哥嘴上是说她病了,会不会?” 房丝瑶瞪着眼,歪着头作色魔状,吐出舌头“啊呜”空咬一口。李丽回道:“敬波哥?——不会那样。不过怕是出了些别的事情。今天钟敬涛也找她找得团团转。明天回来好好问问。” 随即出了门。 清早回屋,见一屋人都在啃面包,齐烁不解问道:“怎么都不去食堂吃了?” 李丽道:“今天一早评估专家来试评,只有指定的先进班级能分拨去食堂就餐。” 齐烁声张道:“这不公平,我们都是练过的!” 顺势走到房丝瑶身后,一拍道:“这位同学,请问地三鲜里的土豆炖熟了吗?菜的味道怎么样?” 房丝瑶含着面包,慢声细语道:“我爱国、爱校、爱舞蹈!” 李丽笑了一声,忽而又把脸绷住,道:“快如实汇报,昨天是什么情况,你前脚一走,我这电话就忙线了,钟敬波和钟敬涛一听说你去应聘工作,都急着要去找你呢!” 房丝瑶也起身打量,翻起齐烁外衣后领道:“哇噻!出去一宿换行头啦!一身牌子货呢,这件是OK季末推的新款吧?两千多呢!你干吗去找工作?找到什么工作了?赚发了你!” 房丝瑶在齐烁肩膀推过一掌,力大了点儿,齐烁脆巴巴地回了一巴掌过去,打在她背上。陶欣语听讯,只抬了下眼,自顾喝着杯里的牛奶,翻着桌上的《精品购物指南》不出声响。 齐烁把挎包一搁,轻描淡写地讲述了家里的危机状况,就天马行空地演讲起了美女野兽之战,三个人听得是出神入化,待她满头大汗地吹完,几人眼前的朗朗碧空霎时蒙过一层阴霾。房丝瑶捂着嘴惊叫:“所以说,你差点被……” 齐烁赶忙上前堵住她的四方嘴,“嘘……给别的寝室知道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李丽也连连称奇,“想不到你这么勇猛,只身迎战,虎口脱险啊你!” 齐烁道:“实乃惭愧。” 李丽又说:“我要帮你给院报投稿。” 齐烁嘀咕:“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一直不接茬的陶欣语说话了,“没听过吗?当你突然向一个女人提问,她所说的第一句话大略是正史,第二句开始就是小说了。” 齐烁对着陶欣语说,“欣语,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是留得清白在的。” 陶欣语笑了笑,又道:“昨天那么危急的时刻,没有遇到救兵吗?” 李丽和房丝瑶也在屏息凝神的等待答案,英雄救美的老掉牙故事,总还是比较适合女孩的消化系统。齐烁小声道:“再后来,哥哥他是来壮了壮阵势……” 房丝瑶呛词道:“这位美男哥哥救了你之后,一定会说,什么都不要说,我带你赶快离开这。然后女主角不胜惊恐,瘫倒在地。他把你抱上坐骑,两人策马奔腾来到他的栖身之所……” 齐烁频频点头表示认同。房丝瑶诡异地瞧了一眼李丽,尔后道:“那么,昨晚一定是轻率地以身相许了吧?” 齐烁道:“哪有的事啊?后来又被钟敬涛拖走了……” 陶欣语睁大了眼睛,心想这才切入正题了,“所以,昨天晚上是你们两个睡在一起?” 齐烁一时哽塞:“……欣语……你说什么呢?” 房丝瑶和李丽也明显等待事实浮出水面。齐烁说道:“他只是把我安顿在可以洗澡的地方,就走了。旧的衣服破了,他发慈悲买了新的给我。就是这样而已,没有你们想听的号外!” 李丽是最早放心的一个,问道:“工作泡了汤,家里的困扰怎么分担呢?要不要我们出点力?” 齐烁只搪塞道:“钟敬涛又介绍了兼职给我。” 便没再确切回应室友们的质疑。 第十五章 中午下课,齐烁的手机总算恢复了知觉。开机还没两分钟,就接到了钟敬波的来电:“在房间吗?我帮你带了好吃的,在你校门口。” 齐烁挂上电话,只用了一分钟时间,就欢悦地跑到了钟敬波车上。 “昨天都没有好好谢谢哥哥!” 齐烁喘着气说。 钟敬涛提过双份套餐,说道:“现在当着我的面把它们统统吃掉,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 齐烁接过钟敬波带来的日式炒饭,鼻尖往纸袋里一靠,腮帮子就酸得分泌出口水了,“又要我在哥哥面前狠吃吗?怪不好意思的。” 钟敬波微笑着替齐烁打开餐具,递到手里,“吃完饭,我们一起把让你费神的事情解决掉。” 齐烁接过餐具若有所思地给了一抹笑。才吃到一半,手机又响了。齐烁看看显示,对钟敬波说:“是钟敬涛!” 接起电话,钟敬涛在一边问:“现在在哪?还不来清理房间!” “我现在在吃东西。” 钟敬涛说:“你就只会吃吗?活干好了,我会把你饿着吗?” “知道了。吃完我马上过去。” 钟敬涛喝令道:“不行。就现在——马上!” 说着挂掉了电话。 齐烁急促地咽下口里的饭,把饭盒一盖,对钟敬波说道:“哥哥,我现在得马上走。” 一进门,钟敬涛正在浴室里洗脸。齐烁进到里屋转一圈问道:“被子都叠了,东西也都整整齐齐的,要收拾什么啊?” 钟敬涛擦了脸出来,道:“每天早上都会开窗,要飞进来多少灰尘?不把它擦干净,本少爷的肺会被污染。” 齐烁听罢到卫生间投了抹布出来擦着屋里的家具和摆设,钟敬涛扔了两件运动t恤在沙发上,说道:“打扫完,把这两件衣服拿回去洗干净。” 齐烁看过一眼,道:“我等会在这洗好了。” 钟敬涛说:“不行,我马上要午睡了。水声那么吵。” 正说着,钟敬波打来了电话,他接过电话,转身出了门。齐烁顺着他的背影,狠甩一巴掌,抹布上的水溅了一床。 钟敬波把车停在了他公寓楼下,钟敬涛上了车,看到副驾座上的餐盒,恍然大悟道:“那丫头,原来在你这里享用美食,我说呢怎么使唤不动。” 钟敬波把车子顺着学院侧门开出去,问道:“急着叫走她,有什么事吗?” 钟敬涛得意一笑道:“哦,她的劳动时间到了。” 钟敬波轻锁眉头,稍后又道:“昨天她急着去找工作,险些遭遇危险……我觉得她是有了难处,最近有在你们这些同学面前,表露过什么吗?特别是对你这个舞伴,有没有倾吐过什么?” 钟敬涛显然对钟敬波的极度热心感到不爽,对齐烁的现状只嬉皮笑脸地轻扫而过,“好像是家里出了点问题吧,不过,我不是已经伸出了援助之手了吗?叫她帮着我料理料理生活,收入还很可观呢!” 钟敬波急了起来:“敬涛,这合适吗?叫一个女大学生,去做钟点工!我完全可以给她在我的培训部安排一个业余的舞蹈培训班。” 钟敬波的话让钟敬涛胸中拧起一股劲,他是在向他显摆他可以独当一面。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哥哥,毕竟是比自己优秀,即使遭到了教训,当忍则忍了。钟敬涛平下心来说:“现在快考试了,哥要真有这个心,就假期帮她安排吧。我要她做的事,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和精力。” 钟敬波顿了顿,回道:“好吧!总之这个女孩子——我不想有人难为她!” 不到二十分钟,齐烁就把自己想得到的地方,里里外外都擦了个遍。钟敬涛回房间之前,她已经锁门走人了。钟敬涛进到房间,在床上一坐,刚拿过电话来要订餐,就瞅到玻璃餐几上布满了水花印,他警惕地起身在房间里兜了一圈,果不其然,所有的家具都换了一层水感新衣。钟敬涛气恼自言道:“吃那么多,连拧抹布的力气都没有!是在擦灰,还是和泥啊!” 结果,当然要客服小姐重复劳动了。 这一周,李丽的男友没有来北京看她,也是因为进入了备战期末考试的阶段,不希望她分心的缘故吧。这样一来,所有空暇时间,李丽都把自己和房丝瑶绑在一起欣赏韩剧。反正下午的剧目课老师请了假,两个人挤坐在李丽床上,捂着被子,又起劲地看了起来,身侧的饮料瓶和薯片袋散了一床,用房丝瑶的话说,她最钟爱这样的生活,简直是幸福得掉渣。正乐着,电话响了,是班主任打来的。房丝瑶赶忙暂停了播放,张着耳朵贴在听筒背面,听听班主任都说些什么:“同学们都在教室复习动作吧。最后关头了,文化课也不能松。我们班可不能有挂科的同学扯后腿,你们这届入校底子都不错,是要争取拿四年的优秀班集体荣誉奖的。” 李丽说:“是,老师。同学们现在都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周末也没有外出,都在加班加点地背书呢!” 李丽瞅了一眼身侧的“八卦小灵通”把电话换到了另一只耳朵。“老师说什么了?” 房丝瑶问。“让我去外面取个东西,真郁闷,还得换衣服。” 李丽不情愿地拾起枕头边上的袜子,往脚上套。 房丝瑶说:“我替你去吧。顺便买薯片回来。” 她无非是想争取第一手信息资讯,李丽看得明白,可不过就是一张过期支票而已,她还以为是什么内定名单呢。有人代劳,何乐而不为呢? 班主任要取的东西在学校路口的酒店前台,酒店离学校很近,步行不到300米。据说是五星级的大酒店,房丝瑶还一次都没进去过呢。路过停车场,房丝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位姑娘从一辆黑色奥迪车上下来,立定一看,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陶欣语!两人刚下车,车子便驶离了酒店。从旁边那个中年男人跟陶欣语的搭肩方式来判断,此人不该是她的父亲。 “一个面老的男人——一间五星级宾馆——再加上一个未成年少女……”房丝瑶惊诧地捂着嘴巴,惶恐中略带一点兴奋地跟跑进去,想制造一场尴尬的偶遇,却只赶上了两人进电梯的背影。 陶欣语收到了李丽的信息,“晚上七点试新剧动作!” 她是在对着身边的男人字字句句地复述,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屏。“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一个舞女的时间观念。让我觉得可笑。” 男人抽开搭在她肩上的手臂,按下了电梯楼层。 齐烁独自在教室里活动一会,也换了衣服回寝室。才出门,母亲的电话就打了来:“烁儿,我收到你的支票了。你老实和妈妈交代,哪里弄来这么多的钱?” 齐烁心中自言道:“哦,果真寄去了吗?” 跟着冲母亲解释道:“哦,那钱……那钱我跟我们班同学借的!有了这些钱要你还债,你不会和我爸离婚了吧!” 母亲问:“哪个同学能借出这么多钱来啊?再说,为什么要向同学开这个口,人家会看不起你的!” “他什么时候看得起过?” 母亲说:“啊?” “我是说,哪有什么看不起啊?大家关系好得很!” 母亲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男的。” 母亲问:“这男孩对你有什么企图?或者已经占了你的便宜?烁儿,你要知道贞节对一个女孩有多重要,你将来要想嫁得好,那就是你的无价珍宝!妈妈砸锅卖铁……” “妈——我要给他打工还债的,人家女朋友那么漂亮,怎么会看上我!你安下心吧,我是靠力气吃饭的!” 母亲又问:“打工?做什么能一次性付给你这么多啊?妈不相信。” “事情讲起来,太复杂。总之我是清白的,你拿了钱快点帮爸爸处理好事情。我有时间会好好解释。不说了,电话费怪贵的。” 夹着母亲的一长串拖音,齐烁挂上了电话。六点四十分的样子,陶欣语和男人走出了酒店,车已经等在门口,陶欣语还是先上了车。“你去法国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看看,要不要和你们院长直接打招呼的。” 男人翻阅着司机买来的报纸,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凌驾于陶欣语的愤恨之上。 “整天摆个衰脸,装得很有性格啊!” 男人侧过脸,两只指头用力在失语的陶欣语面颊上一夹,两道红印瞬时间凸现出来。陶欣语依旧是拧着脸不说话。“警告你,给我听点话,别以为我当着人就不敢治你。看样子,抽你抽得太轻了!” 男人斜过脖子向前瞄了一眼,对司机说道:“开到她学校门口。” 前座的司机下意识地低了低脑袋。 “这个给你,你妈的事说了一下,可以让她尽快到北京了。” 男人把一整叠现钞随手扔在陶欣语腿上。陶欣语甚至不等它降落,就接过来揣进包里,迅速下了车。人还没走过马路,电话就响了。接起电话,那端还是男人恐吓的警告声:“记得收好你的心,别和黄毛小子生事儿。” 陶欣语没有吱声,扣上了电话。 晚上舞蹈团的编导带了两个演员来给两人教动作,团里演员在小师妹面前免不了摆个谱,动作只做一遍就不再重复了。尽管编导再三强调只了解一下每个人大致的动作理解和感觉,不要求像临摹一样如出一辙。齐烁还是要教动作的师姐,重复了第二遍。毕竟没有进过团,对一个学生来说,跨越模仿进入二度创作,难度是不小。陶欣语和齐烁的表现刚巧可以很好地印证这个对比差。编导显然更满意肢体运用较为娴熟的陶欣语,但根据陶欣语动作质感的厚重张力,似乎扮演沉稳、知性的女二号更为合适。齐烁的动作虽然单薄,有失特点,肢体却具备少见的规范性,极易支配,相比之下,初出茅庐的特性更适合女一号不明事故、纯净可人的明快形象。毕竟才是小试牛刀,最终,还需要与任课老师进一步沟通再做决定。 排练从开始到结束,陶欣语没有和齐烁讲一句话,为了避开一起回房间的尴尬,陶欣语甚至没有等电梯,独自走楼梯回房间。齐烁摸不清楚状况,心里还很委屈。 累了一天,晚上洗过澡回来,齐烁就匆匆上了床,刚脱衣服钻进被子里,就被钟敬涛的电话吵醒了。 他甚至懒得“喂”一声,直说道:“把洗好的衣服拿过来。” 齐烁哀声哼唧起来:“非得现在吗?我都快睡着了。” 钟敬涛说:“少在这撒娇!现在——马上!” 齐烁欲哭无泪地爬起来,从床垫底下摸出个口袋,趁室友不注意,把衣服填了进去。房丝瑶见齐烁披了外衣要走,问道:“这么晚了还去哪?” ——“去见鬼!” 她狠跺两脚,把门摔上。 齐烁到了的时候,钟敬涛正在拨弄着衣橱里的衣服。她让这满满三大橱衣物一震,哪有男孩子的衣服花样这么多,衣橱归纳得这么整齐的。钟敬涛说要检查齐烁的工作,当她把两件皱巴巴的t恤拎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怪难为情。钟敬涛抓过衣服,还是潮湿的,恼火地问道:“现在天气还这么干燥,两件薄衣服都晒不干,肚子里存那么多热量,拧个衣服都舍不得出力吗?” 齐烁挺委屈,道:“使劲拧了,还用浴巾捂了的。大概挂进柜子里的缘故。我下次挂楼上天台就好了。” 钟敬涛一把把衣服甩到地上,吼道:“叫你洗我的衣服丢你人了吗?哪有人洗了衣服往衣橱里挂的?” 齐烁慌忙把衣服捡起来,抖了抖,垂着眼皮小声道:“可不是吗?怕她们知道我在帮佣,笑话我。” 钟敬涛又想教训什么,却想到了钟敬波提示过的话,只得无奈地咽下愤怒,把衣服夺过来丢进了洗衣机。从钱包里抽出十几张钞票要递给齐烁,“先付你这一个星期的!” 齐烁怯懦地接过钱来,掰着指头数了一遍,一共是一千八,她惊叹地支起根手指,竖在钟敬涛眼前:“就一个星期吗?” 钟敬涛回坐到桌几旁,挑剔地从果盘里选中一块火龙果,拧着牙签转转,又搁回了盘里,说道:“做人不要太贪心,专心把事做好,会考虑给你加薪的!” 齐烁急忙摆手辩解道:“我是想说,这么多钱用一个月都够了,这样随便做做就赚到这么多钱。太不合逻辑了吧?” 钟敬涛道:“是吗?这也就是我家里丁级佣人的薪水标准。你这么容易满足倒提醒了我,这些就当做这个月的薪酬吧。” 齐烁反驳道:“那怎么行,你都说了是一个星期的。” 钟敬涛倒身在床钻进了被子,说道:“明天下午跟我去买衣服,现在请你从外面把门关上。” 齐烁道:“可是明天下午我还要去复印习题,你们这种人总该有个专职助手干这些的吧?” 钟敬涛道:“要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 齐烁扮了个鬼脸,往门外去了。 “等等,”钟敬涛闭着眼,说道:“以后不许穿睡衣到我这,像什么样子。” 齐烁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顺手关上灯,照床比划了一拳。 期末临近,各科课时密度逐一增大,学习气氛在同学的相互较量和教师的危言耸听下火药味日渐浓重。文化课方面比专业更甚。艺术类院校的文化课教师,在“淡泊名利”这项教品方面往往最具发言权。 通常每位教师,至少都要负责一年级到毕业班,二十多个班级的授课量。个别事业心强又伴有经济拮据症状的教员,还要负责起研究生的课程。当然劳动量和职称评定之间不存在硬性的决定关系,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学校里的文化课老师熬到退休也超越不了讲师的职称,这要是换成专业教师早都成副教授了,退休之前再升个教授,退了休再给你返聘回来。 要么怎么说“‘事实’胜于雄辩”呢。人家业务课老师,带一拨学生里,最少能培养出一个拿奖专业户。换作文化课老师,遇着这帮学生,最幸运不过就是班上只有个位数挂了科。按理说这种教学水平远不够给研究生上课。但是师资太有限,学校只能用心良苦地为研究生开设了“本科选修”课。 这帮教师的确是不容易,从划范围到出考题完全控制在自产自销的连接关系内,还是保障不了百分之百的及格率,懒惰的学生总是有高明的借口——老师口口声声说“划的范围就是全部考试内容”明明就只够及格而已呀。再写个错别字,扣上一分,和没背有什么两样? 费力不讨好啊——伟大的人民教师,燃烧自己,也燃烧别人。 距法国艺术节演出的时间越来越近,绷在齐烁和陶欣语心里的弦,已经没有收缩和斡旋的余地。为了不让自己的浅睡眠影响精神状态,陶欣语从开始服用褪黑素变为了安眠药。即便如此,还是常常先于晨练时间一两个小时醒来,隔着眼皮也感觉得到日出染白天空。 每天早上起来,她都要靠眼药水强迫干涩的眼睛睁开。 这天陶欣语可以不用撑到天明再起床,因为要赶到车站接母亲。昨天一整天的空余时间,她都窝在帮母亲租的公寓里清理,现在手指头上还残留着84消毒水的余味。这一路上,陶欣语都在催出租司机快着开,她要买好站台票进站接母亲。从入团到考学这近两年的时间,陶欣语只在前年回家里待过几天,两年不见,母亲又会老些了。她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对着母亲招手,心里都不知道喊了几遍,嘴上却哽咽地叫不出声音来。听说过世界上只有两种情感具备某种魔力,能够让你在蜂拥的人群中,一眼就抓得到心中的目标——亲情或者爱情。 争不过母亲手里的行囊,陶欣语卸下了母亲手里的行李箱挎在自己肩上,一把挽过母亲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早上吃东西了吗?” “吃了!” “又胡说!” 陶嫣然笑叹道:“我带了,在车里不想翻包。待会到了住的地儿我再吃。不饿!” 口中说着话,眼光就始终没有从女儿脸上挪开。陶欣语紧了紧圈着母亲的臂弯,招手拦了计程车。带母亲回到寓所,门打开的时候,陶嫣然足足顿了几十秒钟,才在女儿的召唤下跟进了屋,“这么大的房间,就给我一个人住?” 陶欣语接过母亲的行囊堆在鞋柜上,看了看她惊愕的神情,笑道:“妈,你怎么了?我不是也会过来陪你吗?” 母亲环顾了一眼崭新的厅房,吭声道:“不容易啊!” 陶欣语那么似懂不懂地一笑,说:“我还得回学校上课呢。妈,你先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第十六章 出门的时候,陶欣语把陶嫣然激动的颦笑记在了心里。从改姓母亲的姓那一天开始,她的心头就担上了相依为命的责任。她已经记不起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了,完全不记得。对父亲的寻忆,总要靠熏天的酒气,软瘫的身骨,昂贵的粉末,哄闹的牌局,以及母亲遭遇的暴怒摔打来勉强支撑。对他最后的一点记忆,就是院子里那个黑黝黝的叔叔跑进家里来嚷:“嫂子,单位配电室着火了,我哥中午喝高了,在里面睡沉了……火警到的时候,人已经……” 话音未落,母亲就失魂落魄地抱起她跑了出去,跑了好远啊。事实上,她记得父亲工作的地方离家里一点儿也不远,可是那天的路为什么那么长呢?她感到母亲就快抱不动自己了,就在自己快跌下来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一片焦黑的废墟,消防车还在嘀唔嘀唔地嚣响着,周围围观的人那么多,死死地挡住了母亲的眼睛,她把自己放下来,拉着自己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她仰着头,浓浓的黑烟不断在向天扩散。 母亲被一位火警拎到一边,他问了些什么,母亲就木怔怔地点着头。然后火警掀开了脚底下的草席片,她看见了几根被火灼焦的骨棒,长的长短的短,她还想再看清什么,已被母亲挡住了眼睛。 她们走的时候,人群都还没有散,他们在咿呀些什么,她都听不见。浓浓的黑烟仍旧在向天扩散,飘升到高空,扩散成淡淡的浅灰再和白云融作一片。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我得让你活出个样来,你活好了,他就安息了!” 她的头还是抬得高高的,横横斜斜的天线杆上,站着几只麻雀,它们一样在瞻望些什么,不知道它们看不看得见高墙外的烟囱,也在扑扑地冒着黑烟,那些烟会成群成群地远远化散掉,不像她和母亲身后的这些烟,如果没有风,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上天。她听懂母亲说了什么,也记下了父亲走的这天,是蒙蒙的灰天。 那一年,她五岁,在改姓陶之前,她清楚地记得母亲叫父亲齐戴天。 安顿好母亲,赶回学校时,寝室里的人都赶着上课去了。齐烁把还上的两百块,有意错开压在台灯座底下,又在旁边留好字条——谢谢我的患难真交!看样子是快打上课铃才写完最后的惊叹号!连扣笔帽的时间都没有了。陶欣语把字条端端地夹进牛津词典里,也拿了课本赶去上课了。 中午才下课,齐烁就接到钟敬涛的电话。——“马上到校门口,我在车上了。” “不是下午吗?” 钟敬涛道:“我哪知道我会失眠,才到中午就醒了。” “那我先回寝室换件衣服!” 钟敬涛道:“你哪有什么好看衣服值得换!快点——马上。” ……齐烁拜托李丽带回课本,奔到了校门口,虽然跑得很急,也还是不耽误抱怨——“睡到中午起床还叫失眠!就只有催我的时候最有时间观念!” 跑到车旁边顺手拉开副驾的门坐到了司机旁边。钟敬涛不满道:“为什么坐前面?” 齐烁道:“我上次也这么坐的。” 钟敬涛道:“上次是我开的。” 齐烁道:“这次是司机叔叔开的。” 话讲到一半,又蓦地下意识回头,舒心地叹口气道:“还好不是那个要揍我的大叔!” ——安全还算有所保障,当然后半句憋在心里没敢讲。钟敬涛被戳进一口气,不言语了。本来嘛,女佣和司机就是一国的。倒是司机支支吾吾地说:“小姐,您还是坐后边吧。” 齐烁才别着脸开了门。钟敬涛又道:“算了,就在前面吧。” “老师留了期末论文,要算平时成绩,和卷面分对折。” 齐烁有心替钟敬涛把题目多抄了一份,带了过来。钟敬涛眼皮都没抬一下道:“干吗给我看这个,不都是你分内的事吗?自夸入学考超了分数线近两百分,处理这点事不是手到擒来?” 齐烁正欲举手抗议,自个儿的肚子倒先抗议起来,起先一声动静还小,齐烁清了两下嗓子,想掩饰过去。可再一叫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刚要表演被呛到气管,就引来钟敬涛一阵爆损——“当我低能啊。那么没出息的声音,会是从嗓子里咳出来的吗?” 话一落,司机也跟着笑了两声。齐烁只得招供道:“我不是还没吃饭吗?” 钟敬涛道:“饿得还真快呢!不是才吃过早饭!” 齐烁挑着眉撇着嘴,得理卖乖道:“睡迷糊了?那是钟少爷的作息时间吧!” 钟敬涛也不再接茬,只对司机说道:“王府饭店!” 抵达指定地,逮着钟敬涛在Gucci试鞋的空当,齐烁向钟敬涛申请要出去打包一个汉堡,还没等他同意,就窜了出去。待到啃着汉堡回来的时候,却记不清钟敬涛是在哪家店里试装了。尽管知道又会挨骂也只得电话告急了:“我说——你在哪家店?” “还在刚才那家。” “就是问那家!” 片刻无奈后,钟敬涛想到了某款手机的广告语——有容乃大,于是压着嗓子说道:“我在Gucci。旁边就是Prada。” “哭泣!” 齐烁嘀咕了一嗓子,抬头一看店牌统统是英文,自作聪明道:“所以那个英文拼写是kuqi吗?” 钟敬涛吼道:“你念的是汉语拼音!听好了,是g—u—c—c—i!” 帮忙提鞋的导购,鞠起一脸的费解和诧异,迫使钟敬涛在脸红之前踩着鞋跟站了起来。 齐烁找进店来,向里一扫却不见钟敬涛的人影,向店长打听道:“刚刚在试鞋的先生走了吗?” “您说钟先生吗?” “对呀。” “他在楼上试特制的套装,带您上去吗?” 店长礼貌地从收银台让身出来。齐烁忙摆手道:“不去不去。” 店长又对导购说道:“那带小姐看看这季新到的鞋子吧。” 导购道一声:“请跟我来。” 把齐烁带进了店。齐烁见导购小姐挺和善,随口问道:“你们这里有好多明星来逛吧。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好多女孩子好眼熟啊,肯定在电视上见过的。” 导购没有直接回答齐烁,而是老练地奉承道:“难道小姐不是影视演员吗?我刚刚还和同事说,看着您的气质样貌就很不一般呢!” 齐烁也乐道:“要是真心夸我该多好。” 掖进心里的后半句是——在知道我没有钱的前提下。导购故作冤枉地拎过4800元的鞋子,放到齐烁脚下,说道:“小姐您的确是漂亮,这有的说吗?看您是36的脚吧?” 齐烁想试试也不要花钱的,也就坐下,把脚伸给她了。在伸出脚后的一秒,她脑子里闪出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确切地说是由鼻子发出了这个信号,今天穿出来的恰是平时跑步总被汗打到透湿的那双球鞋。果然,这位导购小姐帮她系上鞋带站起来的时候,脸都被憋成猪肝色了。齐烁由衷歉疚,不就是说了句善意的谎言,这个惩罚也太过严重了。照照镜子,这鞋还真精神,乍一看,自己这一身就数这鞋最抢风头了。也确实该添双鞋,才发了薪水嘛,鉴于导购这么卖力的份上,齐烁决定将其拿下。于是提出一只脚来,阔气地对导购说:“就包起来吧!” 导购道:“好的,小姐。总共4800元,你是现金还是刷卡?” 齐烁梗住脖子没有让自己丢人地重复第二遍四千八,她沉住气把抽出来的脚又踩进鞋里,想着干脆挑点毛病,好借口不要算了。 “我说,这鞋的舌头是不是有点松?” 导购解释道:“小姐,您说的没错,这正是这款鞋的显着特点。它可以反正两用,是设计师别具匠心的地方,刚刚没给您介绍,是我的失误。” “这种亮漆皮,随便磕一下就结疤!” 导购又解释道:“小姐,您既然是钟先生的朋友,一定不会第一次选购我们的鞋,关于品质我就不再多强调了。” “这……” 还没想到第三个托辞,钟敬涛就换了新衣下楼来,导购小姐还抱了一堆跟在后面。 “以为你还没找到呢,”钟敬涛不屑地把卡递给身后的导购,走到齐烁边上,齐烁这么上下一看,还真是幅好衣架呢。“不错嘛。” 钟敬涛指着齐烁脚上的鞋,又对导购说道:“一起结。” 齐烁道:“不用你给我买!” 钟敬涛不答理,只对导购说道:“把她自己那双扔掉!” “凭什么!” 齐烁急着要脱脚上的鞋,却被钟敬涛阻止了,“臭成那个样还不舍得丢!” “谁说的!” 齐烁心虚地扞卫着自己的破鞋。钟敬涛道:“闻到的,你坐前面,连司机都受不了要打发你不是吗?结果开了一路的车窗,害我吹风过来的。” 齐烁被气到牙痛,痛得张不了口与他对峙,转身就要跑,又被钟敬涛拉住道:“提了东西再走!” 导购小姐紧抿双唇,礼貌地道别:“感谢您的惠顾,先生、小姐,慢走。” 善解人意的钟敬涛诙谐地回了一句:“难为你了。” 导购低声道:“理解万岁!” 换了新鞋,齐烁也仍旧坐在了车前面,钟敬涛接到了景阳的电话,三个人正在俱乐部等他,钟敬涛喊司机改了行车路线,对齐烁说道:“我现在去俱乐部找朋友,前面给你停在叫车方便的地方吧。” 齐烁转头问司机:“这里叫车回学校去要多少钱?” 司机说道:“路况好的话也就三十多吧。” 齐烁叹道:“怎么那么多?” 钟敬涛听得反感起来,“赚了钱不就是要你花的嘛。你要不怕耽误时间,就先送我到俱乐部再送你回去。” 齐烁嚷嚷道:“发什么火啊。真是的。你们去俱乐部打球吗?干脆我跟着一起好了,晚上还能混顿好吃的。” 钟敬涛道:“你会打什么球啊?” 齐烁调过半个身子,盯着钟敬涛道:“怎么,没看过我打羽毛球吗?” 钟敬涛忽地抽出份报纸,双手一撑,遮在齐烁脸上,眼不见为净。 到达俱乐部钟敬涛并没有直奔球馆,泡过澡,去按摩室找到了其他三人。钟敬涛按照老样子叫了中医按摩,专职接待他的老先生,盲了三十余年。最近因为钟敬涛的光顾,先生才总是得以用他独特的盲按节律与三位美女的松骨技法叫板。时下,都是帅哥揉妇女,美女按熟男,这三位专职技女能够捞着三个帅哥按,可算是她们职业生涯当中的丰碑了。即便这样,“让”一桩生意给这位盲老,她们还是耿耿于怀——十指之间服侍的是如此撩人的阳光美男。 “最近泰式新换了一拨女孩子,穿制服的扮相还挺嫩,要不要点了来看看?” 景阳翻过身子来问钟敬涛。 王翼说道:“那个人之外的,他哪瞧得上!” “放假是不是要回来,发EP之前承诺过销量好会回国办新专辑签售吧!” 话接到左嘉乐这里,也还是含沙射影没敢提苏念的人名。钟敬涛谁的话也不接,只对按摩师说道:“加钟到我睡着!” 齐烁在回校的车上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说她寄去的支票给她返寄回校了,要她注意查收。本来也很忧心数额这么大,亲戚们这次不肯帮这个忙,没想到毕竟是血肉相连的兄弟姐妹,还是帮着凑齐了。出了这样的事故,父亲在原单位做不下去了。借到的钱还余了四五万,母亲要他跟着自己到深广去搞服装批发。自己的大姐在那边做了很多年,还是有的赚的。窝在龙湖这地方做到头发花白,也还不上这许多钱。齐烁想母亲和父亲之间毕竟是有着刀斩不断的亲情,等母亲处理好事情要走的时候,她希望两人再来北京看看她。母亲答应了,说现在要靠她给同学打工赚生活费,感到很揪心,要她原谅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听到这,齐烁有点想哭。 黄昏的归鸟还在鸣唱,校园里被灌浇过的花丛随风轻舞,横架在花池台上的黑胶管还在扑簌簌地流着清粼粼的水,落地前激起的水柱上可以映见粼粼波光。阳光撒开了炫目的光芒,西下时,遇见了两片凝神相望的祥云,于是就驻足在间隙扮作虹桥。齐烁这么看着,直直看红了他们的脸。 她仰着头,欢雀地并步跳着。她自豪,她也是父母心中的那轮小太阳! 回到屋里,房丝瑶和李丽正围在桌上搬弄陶欣语新换的笔记本。房丝瑶比陶欣语还早关注到这款Sony限量版,确切说就是听完房丝瑶的调查和推选,陶欣语才先下手为强了。房丝瑶就最恨她“明知故犯”这一点。陶欣语呢,也在虎山之行中乐此不疲。李丽看了看购买发票的价额,问道:“现在一万五六就可以买到配置相当不错的。干吗花两万多买这个本,别看外观好,硬盘会受影响的。” 陶欣语道:“我能用多少硬盘,也就看外观好才动的心。” 李丽又道:“原来那个不用了吗?” 陶欣语说:“键盘不灵敏了,快期末了,要写的作业那么多。” 齐烁这才悟起,往后布置下来的论文自己都得字数翻倍写双份了,郁闷至极。 正在奋笔疾书的时候,钟敬波打来了电话,说是找到了一所不错的羽毛球馆,要约她明天下午打羽毛球。齐烁本来也在盘算怎么逃过钟敬涛的周末大扫除,钟敬波还真是她的救世主。房丝瑶一听又是钟敬波,忙盯着齐烁,“一而再,再而三对你示好,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李丽也跟着热闹道:“我是没想到,敬波哥关照起女孩来还真有一套。齐烁你也该开窍了,来一段山盟海誓的初恋,好给你的成人生日,献份大礼!” 房丝瑶又接过话来,“和敬涛相比哥哥好像更有熟男的魅力,不过你现在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齐烁也真假掺半地掺和道:“还真相信一见钟情吗?感情是可以培养出来的。” 连日与齐烁冷战的陶欣语听完,倒张口质问她道:“你凭什么不相信一见钟情?” 齐烁被陶欣语的语气吓了一跳。这句话换作李丽或是房丝瑶任何一个人说,她都会没头没脑地顶撞,可是说话的是陶欣语,她就只能受伤地喊出她的名字——“欣语……” 她和她们不一样,她俩不只是同学、是室友,她说过的,她们还是朋友,是好朋友呀。 李丽和房丝瑶也都感到陶欣语的无名火非常无理,见齐烁忍气吞声,她们也只得怒视不语。 躺在床上,齐烁给钟敬涛发了短信,想借钟敬波的面子把下午的扫除托辞掉。刚好,钟敬涛明天中午起床后的时间也在等待出售,就回复了“明天一起”。 齐烁听到陶欣语的手机键盘也在作响,知道她没睡,想发信约她也一起去。 “欣语,觉得最近你变得好冷漠。快要换季了,公主也被冷空气感染了么?呵呵,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去打羽毛球好吗?钟敬波哥哥,还有钟敬涛一起去。” 陶欣语没有马上回复,她在不遗余力地争取和钟敬涛单独约会的机会。直到第六条信息发去得到他“我已有约”的回复,她才肯回复齐烁——“嗯”。 齐烁看着屏幕上,孤零零的一个单字,都不肯多一个标点出来,失落地关上了电话。 齐烁的“水晶玻璃鞋”直到隔天下午出发前才焕发出了璀璨的光彩。临出门,房丝瑶要看看齐烁赴约的衣着搭配得不得体,脑袋从电脑上拽回来,从头到脚地精心打量一番,眼睛又落回到她脚踩的新鞋上,“我说,这鞋……” 房丝瑶又回忆了一番昨天借来的《世界时装》上,几大品牌的新季主打列单中Gucci主推的确实是齐烁脚上这双亚太限定色的运动鞋。齐烁用心地在房丝瑶面前撩起一只脚,得意道:“我这鞋,漂漂吧!” 房丝瑶垂涎地赞道:“牛!品位终于有所提高了。唉,感谢党的政策好,社会主义资源共享不得了。” 齐烁被房丝瑶无端地唏嘘整得一愣,“此话怎讲?” 房丝瑶接词道:“连学校后街的批发市场都仿上国际一线品牌了!” 齐烁辩驳道:“我只配逛后街吗?我这可是进商场买的!” ——“还走不走!” 齐烁没有注意到陶欣语已等得不耐烦了,忙着抓起包跟出门去。留下房丝瑶不买账地吐噜道:“凶你个头啊!吃你那套?” 第十七章 钟敬涛醒得略晚,还要腾空刮胡子,扑须后水,迟到已成定局。齐烁和陶欣语到门口时,司机已经等在车上了,齐烁无所顾忌地唤了声大叔,就拉车门上了车。可说什么陶欣语也要在车外等到钟敬涛,她又无可奈何地下车陪在了旁边。大约过了指定时间十五分钟,钟敬涛才慵步走出校门。齐烁见人不免要抱怨两句:“要两个女孩等在这腿都站酸了,钟少爷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钟敬涛闷住一声笑,时间是他来定,他满满算计出宽裕的时间,就是要她多等等。“从哪学来那些没修养的措词,就随便用了造句!” 钟敬涛看了一眼陶欣语,她刚想要开口应对他的质疑,又被齐烁接到话:“我硬拖欣语来陪我,怕你们弟兄两个玩到一起,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钟敬涛道:“上车吧!” 才喊了开车,车后就响起一阵喇嘛。司机看看倒车镜里驶来的车子,对钟敬涛回道:“少爷,是大少爷吧!” 钟敬涛道:“怎么会,说好了他直接去球馆了。路况这么差,他还……” 钟敬涛回身探过,叹口气道:“还真是!” 齐烁欢腾地转了脑袋道:“那我去坐哥哥车子!” 迅速开车门,闪了人。钟敬涛心里不乐意道:“一口一个哥,叫得比我这个亲弟都勤!” 随后对司机喊道:“开车,先过去。” 齐烁上车,还没打招呼,就接来了钟敬波特意买来的冰淇淋,二话不说,揭盖就添一舌头,“哥哥,真是神奇!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显然,他已经很习惯她褒贬掺半的不雅比喻,乐道:“买了后发现车里的冰箱放不下,所以看看能不能赶上你们!添了很多坚果,味道还好吗?” 齐烁点着头,一勺接一勺地往口里送着,坚果粒在上下大牙的咬合之间嗑出清脆的声响。钟敬波又道:“每次看你吃东西,好像我都跟着满足起来!” 齐烁把舔得泛光的勺子从口里吐出来,回道:“我妈都说,看我吃饭出奇的香,好像她小时候没给我吃好一样。事实上她没有被冤枉,小时候跳舞总怕我发胖。我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日子,总是饥肠辘辘的!那时候如果吃得饱点,没准还能再长点个儿。” 钟敬波轻轻地用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齐烁把脏东西擦掉。齐烁不在意地笑笑:“我等下吃完一起弄!” 接着盛起满满一层奶油送进嘴里,两个嘴角都绽开了花。钟敬波抽出纸巾,送到她口边缓缓地擦掉溢在两侧嘴角的粉色奶油,又缓缓地抽开。这一瞬的摩擦迸出的温柔是那么富有冲击力,齐烁感到自己当胸一紧,整颗心险些缩到嗓子眼来。她低低地侧脸,偷偷地观赏了他的笑容,他一直都笑得那么好看,可直到今天她才注意到,他原是露齿笑的,不多不少端端八颗,皓齿红唇,那该是天使的微笑。 钟敬涛车上,陶欣语压抑着内心的不悦,强挤出一丝微笑挂在脸上,她寄望于他的第一句话也能是这样笑着开始的。但是钟敬涛一路都自顾翻着车上的财经报,不言不语。事实上,看这些报纸比硬要他讲话都还需要耐力。陶欣语早就看到了他脚上的鞋子,和齐烁两个人的鞋子虽然没有明显到情侣配,可崭新的面貌和相同的品牌,叫人不能不去想他们有意营造了什么。她偏头看向窗外,灰闷的街景和依稀的路人都透过扬起的沙砾显得有些愚钝。陶欣语轻轻梳理了一下纷乱的心情,转过头来,问道:“最近排练之后的时间,你们还在拼命吗?听班主任的口气,留学的事大概就定下来了……” 钟敬涛道:“拼命这两个字,太刻意,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陶欣语掀开他手中的报纸,想要找到他的眼睛,却还是被他老练地支在一边。她问道:“你说的很对,感情不是更需要这样吗?闭塞自己不去接纳别人的感情,恰恰与你刚刚说的,背道而驰不是吗?” 钟敬涛吞吐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感情是更加需要顺其自然,所以……太主动的我不喜欢!” 陶欣语再没有什么力气回话给他,她不明白自己对幸福的真切追求,在他的心中怎么能被践踏得那样草率。他在心里把自己看得那么轻浮,窗外低低的尘埃,扬过车窗都竞相留下点点污迹,她甚至轻过这样微薄的污浊,来无踪去无影。 四人先后抵达球馆并分好了阵营,从上半场的男女对打到下半场的混合双打,足足五个小时,没有间断休息。齐烁当然是要与钟敬波一边的,与他们的活跃相比,钟敬涛和陶欣语的配合就显得过于冷静了。在钟敬波的带领下,齐烁也终于有所长进,赢尽了钟敬涛的风采,嚷着要他做东请吃大餐,也是到了接近晚饭的时间,四个人才结束了加时赛。在大厅结算时,不想赶上了班主任一家三口来打球,杜冰心大方地介绍了自己的老公:“我先生,姓周!” 齐烁还是第一次见到班主任的丈夫,虽然到了中年发福的年龄,体型中夹杂了些生意人的富态,但是相貌堂堂,平光镜下的外双眼皮并没有顺着整张脸耷拉下来,眼核里的目光张扬出的那份平易近人,流露了恰好的深邃。倒是头顶发型,已经有了旁边铁丝网中间旱冰场的聪明绝顶之相!齐烁斗胆跟班主任打趣,赞班主任老公长得帅。又凑到班主任的小儿子跟前起兴地逗了起来。倒是陶欣语一反常态没向前靠,匆忙打了个招呼就陪着钟敬波和钟敬涛到了停车场。齐烁对陶欣语眼中的闪躲,不够了解,但她已经开始学着习惯陶欣语有很多有意避讳的东西。她不会问的,因为知道她不会讲。 齐烁道别后,周先生向班主任打听道:“这也是你班上学生吗?” 杜冰心点着球桶里的球应道:“嗯,也是竞选去法国的!” 钟敬涛只说了要去找他同伴,辛苦钟敬波送两个女孩回校。景阳他们等在金融街的一家日式料理,钟敬涛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喝餐后茶了,他也无甚胃口,只点了杯清茶,放在眼前看它冒气。 景阳颤着声说道:“苏念姐……苏念姐给我发了邮件,说这学期的论文提早通过了,假期她会回国来,新专辑在北京的签售和宣传还是要做的!” 王翼见钟敬涛的态度还算稳定,也接过话来,“也给我和嘉乐发了,我想她是提早打过电话的,看我们都换了号码,这才……” 左嘉乐道:“那是肯定的……” 见钟敬涛不说话,景阳又加了点火候,道:“其实,说是回来工作一段时间,还不是想看看你吗?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死过心,一直恪守在原地,等你回心转意。” 王翼跟上:“她一定要赶在你放假之前,过来北京,意图不就很明显嘛。她太想留住你,一旦回到深圳,你父亲肯定又会从中干预,还有她母亲,哭了也闹了,再受气该上吊了……” 左嘉乐又道:“那是肯定的……” 钟敬涛还是不讲话,景阳有些急了:“其实苏念姐,她很可怜的,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也被堵死在感情这一关。她那么喜欢你,我们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她的立场上。” 王翼跟话道:“她这次回来,其实无非是再多受一次伤,一而再,再而三,她最后会不会……” “那是肯定的……” 小左的再次发言,遭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白眼。 钟敬涛垂下眼帘,望见杯口里倒映出的睫毛剪影,焦灼地彷徨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死下心来……” 景阳劝道:“你都沉溺在伤痛中不肯自拔,要她如何重新获取新的欢乐呢!” “你这话……难道是让他另辟曲径吗?” 王翼和左嘉乐更显多虑。 景阳道:“曲径通幽啊!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当然你也不会去试!” “说来听听,我有兴趣!” 钟敬涛并没有全盘否定。 “你想想,你现在口口声声要OVER,却总冰封着自己,无疑让他惦记你的孤苦寂寞,你越是假装心意已决,她越是觉得你有苦难言,你认为从心里赶走她,是对她真正的爱护,她还认为不计后果地守候,是用莫大的爱给你支助呢。你们俩这么肉下去,何时是个头……” 景阳的一番感言,让几个人都陷入了共鸣。 见他又顾虑地停下嘴来,钟敬涛说道:“说下去吧,你的办法,我想听。” 景阳一吐为快道:“其实很简单嘛,借一招陈世美的移情别恋法!再大度的女人心灵中也有一小块致命狭隘的地方,苏念姐人虽好,也不会滥情到要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男人的份上吧。如果心中有中意的女孩,在她回来时能让她看到你确实‘心有所属’了,横了心要跟她分手,长痛不如短痛,她不会继续难为你和她自己的。” 左嘉乐漠然道:“这是哪部电视剧里的混蛋影响了你吗?” 景阳道:“臭小子,不知道我只看电影吗!不过,这招可是我的真经,甩女孩的时候,最奏效的。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让她看到你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比你对她说上一百遍我不爱你了都管用。” 钟敬涛抿紧双唇,思索着什么,又开口问道:“要是现在根本没中意的女孩呢?” 景阳胸有成竹地说道:“我就料到你会在这犯难,这不简单得很。如果没有,就提前买单,找一个惬意的合作伙伴,讲清楚只是好好演一场你侬我侬的感情戏,把人气走目的达到了,就让她拍屁股走人。反正谁逮着和你做这笔交易,都觉得赚了呢!” “怎么讲?” “倒搭钱还附送一美处男!” 三人一阵哄笑,钟敬涛脸直红到头皮上,低哝一句:“不可救药!” 陶欣语拜托钟敬波送自己到母亲住的寓所,临下车时,介于礼貌,还是主动和齐烁道了别。下车后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楼下的成人保健买了早孕试纸,又吸过一支烟以后,才上了楼。生理期足足推迟了一个多月,她不能确定是因为过度劳累还是疏忽了服用紧急避孕药而导致怀孕,眼看节目就要院审了,如果出现了意外状况,就当真是焦头烂额,无从应对了。她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母亲正坐在客厅看电视,桌上备齐的饭菜齐刷刷用碗扣着,看样子又是一口没动等她回来吃。陶欣语换了鞋子,冲到厕所洗手,母亲见她洗个手也老半天的时间,跑到厕所门口敲起门来,“欣语啊,快点吧,菜我都热过一回了。老热的话,营养会流失的。” 陶欣语听了母亲在门外叫,慌把才撕开一半的试纸丢进垃圾桶里,开了门出来。 母亲见女儿一脸焦慌,擦着女儿额头上的虚汗珠,忧虑地问道:“今天出去玩累了吗?脸色这么差?” 陶欣语甩了甩手上残余的水珠,在额头上一抹道:“能有多累啊!就是想着回来吃妈做的饭,赶得太急了!” 母亲拉着陶欣语坐下来,把筷子递到她手里,自己手里的筷子也还是往女儿的碗里夹着东西:“尝尝妈给你炖这鱼好吃不?你们北京东西可真贵,菜市场里这鲈鱼一斤比咱们家贵三块多!” 陶欣语小口嚼着鱼肉,母亲就把手掌心捧在她下巴颏底下,等着接她吐下的鱼刺,“欣语呀,不是妈说你,你现在赚点钱不易,不能太浪费了,今天妈收拾卫生间,看那垃圾里丢的洗发水还有少半瓶呢!妈又捡起来了,放马桶水箱边上了。洗个衣服、投个拖布什么的,还能兑着水用。” 陶欣语听了这话,顿时警惕起来,搁下碗就顺着厕所去了。母亲茫然道:“这孩子,水喝多了吗?” 陶欣语闭上门,忙把丢下的试纸捡出来,这一低头再猛地站起来,脑子里霎时黑漆漆一片,闭上眼视网膜里布满了血丝红,头晕得发沉,还来不及大口呼吸,胃里一股酸水就涌到了嗓子眼里,她扶着墙蹲在马桶前,捂着嘴的手才张开,方才那一口鱼肉就搅和着下午喝进的体饮呕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的酸呕,直叫人吐到胃痛得缩了起来,肚子差不多被吐空了,她努力站起身来,一种极其不祥的预兆从脚底心躁乱到头顶尖儿。陶嫣然还从门外慌张推门进来,蹲在女儿一旁轻拍着她的后背:“欣语?你要不要紧啊?别吓妈妈……” 陶欣语没来得及把东西丢进马桶,趁母亲没留神将其塞进了后裤兜,按响了抽水马桶,等到异物冲净,才缓缓站起了身。陶嫣然看到刷白着脸的女儿,急问道:“哪里不舒服啊?穿多点衣服,妈跟你到医院瞧瞧去!” 陶欣语拨开母亲为自己擦汗的手,轻声说道:“妈,对不起,我现在吃不进东西去!不用去医院,我只是胃口不舒服,进屋躺一会就好了。” 说着绕到卧室,躺倒在床上,陶嫣然跟进屋去,替女儿把被子盖上。才要走开,又被陶欣语牵手挽留道:“妈妈就在这陪我一会吧!” 陶嫣然在女儿枕边坐下,张开手来,一遍又一遍抚过她潮湿的脑门,手法就像儿时哄她睡觉那样轻。 钟敬波送齐烁到学校门口,齐烁解开安全带,调皮地对钟敬波说道:“今天得看哥哥开走,我才能进去!我每次都已经进到校园里,才看你一点点地挪走!这样让我多过意不去!” 等不及钟敬波听完这番话心底流露的喜悦漾出嘴角,齐烁就转头打开车门迈出腿去,钟敬波挽留一声后,又跟着无语起来。齐烁感到钟敬波抓在自己腕子上的手力有些大,她架在半空中的姿势也挺耗劲,嗓子里不自主地哼叽一声——“嗯?” 眼睛直直地盯看钟敬波,等着他“呃……” 后的下文。钟敬波梗在喉口的言语,酌红了他的脸,他只能将就着夜色,再次拉下哥哥的面纱,“好,这次我先走!” 齐烁笑嘻嘻地等在路边台沿的杨树下,不断摆着手,一直等到钟敬波的车子开过第一个十字路口。 才要转身进门,就见钟敬涛的车子闪着近光灯开了回来。钟敬涛和几个同伴下了车来,几个人一见到齐烁,又是一番寻乐嘲弄——“好久不见。” ——“怎么?溺水鸭等在这夜游护城河吗?” 钟敬涛见齐烁还竖在门口,问了一句:“你也才回来?” 也并不想等她作答,径直走进校门。齐烁跟随其后,跟话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钟敬涛料到钟敬波会提要给她解决兼职工作的事,但是自己现在并不愿意解除对她的雇佣,这和债款并无关系,只是说不定会有更重要的任务要托付这个实心眼的丫头。他打断道:“想说的如果是要跑去我哥那做事的话,就歇口吧!坚决不行!我付你的工钱少了吗?这么快就想着跳槽了?笨手笨脚,连件衣服都洗不好,还敢跑去误人子弟?” 话说完,他径直走开,几个人不明状况,在一侧无味地跟着打听。齐烁在后面恨得咬牙切齿,两手比作八字神枪,投入地蹲裆扫射,一闭眼脑袋里尽是这些怕死鬼尿裤子的镜头,还没偷乐够呢,就被钟敬涛当头一掌打入现实,抬起头来,几个人正无一例外地甩着凶神恶煞的毒目寸光。钟敬涛的巴掌越按越重,致使齐烁脖子都快缩进锁骨里去了。“还以为多么大的胆呢!” 钟敬涛又标志性地从鼻腔里“切”出一声,“快回去写我的论文!” 才一撒手,齐烁就像装了马达似的,夹着一串踢踏声,跑进了公寓门。 阴冷的月光透过几净的窗棂洒在孤单的双人床上,钟敬涛在意识即将融入梦境的一刻,强撑起了身体,他打开床灯,拿过苏念的相片,每当盯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总是有掏不尽的委屈抨击着心。他偷偷地勾起食指在她的鼻子上刮过去,这是他惯用的方式,也只有他可以这样对待她的鼻子。 本就是想找来这份窃喜后安睡的,他却把自己逼到需要在莲蓬头下湿透全身,来冷静自己。他张开的手掳过前额的发端,指尖留住了几滴水珠,它们一点点地沁进指甲缝,又顺着甲盖的两端淌走。 他学着提醒自己应该快乐地忘记,不再是痛苦地追忆。 第十八章 吃过了午饭,陶欣语从寓所回到房间时,只有李丽和房丝瑶在屋里,她唯恐齐烁是加班去练习了,多疑地问道:“齐烁没在吗?” 李丽嗯了一声。陶欣语接着追问:“她换练功服走的吗?” 李丽往齐烁床上探了一眼,并没有褪下来的便装,“是去文化课教室复习吧!” 房丝瑶不爽地搁了一句:“人家去哪碍着你什么啦?问东又问西的,烦不烦啊!” 转而又唤李丽来看新闻——“快来,说26位明星整容前后,看你认得几个?我都没想到,XXX也是整了的,‘某国出品’的女星真是出神入化啊!” 李丽放下书本凑身过去看。陶欣语提起练功鞋向屋外走去,跟着重重地摔上了门。 房丝瑶是预备好了堵上耳朵的,“你看她那臭德行,门都给她摔松了!” 李丽道:“行了,你也别那么不待见她。都是任务重给累出脾气了。” 房丝瑶道:“任务重不会少接点出风头的活吗?天天跟那帮毕业班的男生混在一起,整个一‘见男春’!” 李丽捡着话咯咯地乐,斜过身子去够水杯子,瞅见了陶欣语凳子底下掉的东西,看见撕了口还以为是用过的消毒湿巾,好心帮着捡了起来,——“天哪!” 李丽这一惊叹,房丝瑶也凑上跟前探起究竟来——“什么玩意儿?” ——“早早孕试纸!” 房丝瑶逐字念完包装袋上的字样,又接过李丽惊疑的目光,悲啜道:“主啊!宽恕我开眼看过‘大片儿’吧!” 李丽捉摸片刻,还是完璧归赵地把东西搁到了陶欣语掉的地方。房丝瑶喃喃道:“我早说过她是个世故的女孩了,也好意思,还天天儿地对着咱班男孩‘小鹰展翅’呢?” 李丽疑惑道:“没听她说她交朋友了啊?” 房丝瑶忽地想起了宾馆门口的画面,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悔恨自己没有早点爆料,待她把整个过程娓娓道来之后,李丽在她的料想范围内发了问——“会不会是她爸爸?听说她妈来了不是?” 房丝瑶道:“齐烁那一根筋就够人头痛了,姐,你也跟着玩上单纯了?这可能吗?你是没看见那人跟她勾肩搭背色迷迷的那幅庸相,谁家爸爸那样?就算是她爸,也不是亲爸!” 李丽随口问道:“那男人长什么样?” 待房丝瑶斜口歪鼻地描述完毕,李丽又问了一句戴不戴眼镜?房丝瑶道:“眼镜作为教授和禽兽的分界标,是这号人的必备武装嘛。” “那黑色奥迪车的车牌号你记住了吗?” “我是福尔摩斯吗?” 李丽见自己说一句,被她呛一句,也没了探究的兴致。“不过这个人你是不是听上去熟啊?干吗问那么多细节?” 房丝瑶见李丽不搭理她了,又缓下语气来。 “有没有听上届的师姐说,杜老师的丈夫很有能耐,但是……” 李丽明知这屋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眼神还是鬼祟地环了一圈,神神秘秘地继续说着:“但是品行有些问题?” “喜欢睡小姑娘吧,专挑班上好看的,是不是还和一个老明星有过花边新闻呢!” 房丝瑶咋呼的分贝,就是让李丽脑门冷汗珠全部稍息立正的口令——“想死在本届舞蹈班吗?” 房丝瑶拧头看了眼荡开半拉的屋门,也不寒而栗地欠起半个屁股。李丽道:“不过陶欣语还不至于在杜老师鼻子底下走这根钢丝吧,好歹是个聪明人!” 房丝瑶不确信道:“这可说不定,能做‘糊涂事’的尽是些聪明人!” 齐烁的确是在文化课教室里复习英语,平日里周末来上文化自习的学生并不多。这时候,由于接近考试的缘故,教室里也依稀多出几双身影。选择来这个僻静之地谈情说爱的也大有人在,看来歌曲《自习教室》的创作绝对是有现实依据的!为了不破坏别人的闲情雅致,母亲的电话齐烁是出教室接的:“我们下午六点前后就到你学校了,一起吃顿饭,晚上就搭长途车到深圳了,北京住一宿也挺贵……” 齐烁没想到父母比支票都到得快,挂上电话才记得该重复一遍车站到学校的搭车路线,又想,说这些也是多虑,以往都是他们带着自己乘车的。回到教室她却怎么也专不下心来钻书了,想到父母人到中年还要劳碌奔波,客居他乡,心里挺不是味。她心不在焉地收起课本,还没出教室,电话就又响起来了。齐烁掀起电话来扯嗓子一喊,立即招来了情侣们对首都大学生基础素质的怀疑和抗拒,怕被损缺乏公共意识,她识趣地让出门来。 钟敬涛在电话那头问:“在哪啊?” “才刚睁眼,就想着要折腾我了是吗?” 齐烁一听就知道他还没有起床刷牙,声音是粘在口腔里的。 “你怎么知道我才醒?” 为了让声音听上去清醒点,钟敬涛支起半个身子靠在枕垫上。 齐烁回道:“听筒里面有臭口水味!” “那是你口臭传染听筒吧,少废话,快点过来扫除!顺便把这个学期公共课的随堂笔记带过来。不要讲宽限条件,现在!马上!” 钟敬涛发完狠,利落地挂上了电话。 齐烁到了他房间的时候,被子已经叠好了,窗帘也拉开了,如果不是浴室里咝咝的刷牙声,她都不能确定刚刚的猜测正确与否了。“被子不是叠好了吗?” 钟敬涛夹着口里的牙刷道:“我没有要别人帮我叠被子的习惯!” 齐烁一屁股压在床头,坐歪了枕头,她起身掀起枕头要摆正,瞧见了下面压着的纯白内裤,要不是腰际的标志,她还区分不开内裤和床单的颜色呢,“奇怪,干吗把底裤压在枕头底下?” 齐烁并不觉得看到男孩的底裤有什么羞愧,她上大学之前,可是还帮七岁的表弟洗过内裤的! 钟敬涛没能马上理解齐烁的用词,漱着口,断续问道:“……说的什么啊?” “底裤——就是内裤,不是压在枕头底下吗?” 听到齐烁这一重复,钟敬涛一口牙膏沫直呛进肺里,他爆咳着低下头看自己的睡裤,爬起来的时候内裤好像是忘了穿在里面了,钟敬涛跑出浴室,指着齐烁道:“给我把枕头放下!” “这不是放下了吗?你急个什么,脸羞得那么红,谁没见过似的。” 见钟敬涛貌似阑尾炎肚子痛一样,两个小臂交叉在下腹,膝盖直往下窜,齐烁大致料到了实际状况——“你是忘记穿了吗?我还以为压在这儿是有什么辟邪作用呢!原来你也有裸睡的习惯呐,闲报上说好多大明星都这样呢,我从前也是这样,后来就改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钟敬涛的脸明显由嫣红气到姹紫,齐烁却全然不顾地等着他的互动,“不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想啊,万一不幸地碰上着火或是地震这些紧急意外事件,都来不及穿衣服,光着逃命出去,多丢人啊!所以我就改了。” 待她津津乐道地传授完经验,钟敬涛已经是青筋暴跳了。齐烁意识到自己坦率得有些卑鄙了,小声说道:“那我进洗手间去,你先穿吧!” 待齐烁缩进洗手间,钟敬涛使了一把狂力拽上了门。 齐烁在洗手间里窝了六七分钟,实在撑不下去了,“你穿好了吗?我可以出去了吗?” 钟敬涛不作声,站在床边套着裤腿,肝都快气爆了哪有心思理她,料她也不敢妄自行动了。齐烁本也是想把无声当做默认的,又恐怕再捅出娄子,问道:“我知道,你不太想理我。那你要穿好了就敲一下墙,没穿好就敲两下,洗漱间里消毒水这味儿……我想晕!” 钟敬涛恨不得拿钥匙反锁两圈,憋她一下午,看她再说风凉话!他鼓起手节骨在墙板敲了两下,齐烁推门就出来了,钟敬涛剩在裤腿外面的一条腿,直插到支撑腿后面着了地,还好他是有功底的,要没点控制度、柔韧基础,这一下子准摔出彩了。“我不是敲了两下吗?” 钟敬涛套上裤子起来,愤怒地吼着齐烁。“不是说两下代表穿好了吗?” 齐烁对自己模糊记忆力的扞卫是绝对忠诚的。“你是说一下!” 钟敬涛当然要纠正。“明明就是一下代表没穿好,两下就穿好了,我自己说的话,我会不记得吗?” 和齐烁这样红白不分死矫情到底的“无辜之人”是不适合做辩论的。钟敬涛稳下气来,和蔼地说道:“来,你过来。” 齐烁向后缩着脚道:“我不!你要收拾我的。” 钟敬涛说:“怎么会?你来,我给你看东西。” 齐烁将信将疑地绕到跟前,钟敬涛才要张大口说话,齐烁就恐惧地闪起脑袋,总归是知道自己错了。钟敬涛也就不忍再吓,只叫她摊开掌来,狠狠在她手心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响,齐烁也哭出声了。钟敬涛自己的手心都是有些痛的,他觉出来劲用过头了,劝了两声,她也止不住哭,拉过手来一看,果真是四道深红深红的血道子扒在手心里,看了心头上都揪起一层鸡皮疙瘩。钟敬涛扶着齐烁坐下,忙劝道:“别哭了,别哭了,是我打重了。给你吃糖行吗?” 钟敬涛根本就不会劝人,再附加齐烁原本对糖也就不“感冒”,仍旧是哭得嗝嗝儿的,眼泪刷刷掉,“你别管了,哭会儿自己就好了。” 齐烁声泪俱下,钟敬涛坐在床上递过两张抽纸也不再多劝了。 哭得差不多了,齐烁顶着红鼻头问道:“下午都清洗什么啊?” 钟敬涛本是想着好好找些重活让她做的,这下子又狠不下心了,他原是最讨厌女人装可怜的,可齐烁的示弱太过本色,倒把他数落成十恶不赦的魔头了。“把衣橱里的衣服重新整理分类吧。笔记拿来我抄一下!” 齐烁拿给钟敬涛四个笔记本,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你自己抄吗?” 钟敬涛道:“废话,复印的会给平时分吗?” 齐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怎么没让我帮你抄?” “搞一份相同笔迹的交上去,和印一份有什么区别?况且,我顺便这样记一下也好去应付考试。” 钟敬涛不是说笑,他的记忆力确实好到过笔不忘。 两柜子衣服到他记完笔记,也没弄好。这也是钟敬涛意料中的,他揉了揉乏力的双眼,对齐烁说道:“唱首歌放松一下?” 齐烁吃力地端起一摞刚叠好的衣服往衣橱送,问道:“这也是服务范围之内的事吗?” 钟敬涛道:“当然!” 齐烁压了压嗓子里的烟儿,张口就是一曲:“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咋咋叫,小蜜蜂采蜜忙,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 钟敬涛道:“换一首!”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换一首!”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换!” “种—太—阳……” 钟敬涛听不下去了,“你就只会唱太阳吗?我就只配听儿歌吗?给我唱之前给我哥唱的那首英文歌!” 齐烁道:“现在又没有字幕,我怎么唱啊?” 钟敬涛不搭理地抬头把笔记本展开盖在脸上。齐烁看了看墙上的表,再看看手底下的进程,向钟敬涛请示道:“我今天能不能在晚饭前走?” 钟敬涛道:“我没有打算留你吃饭!” 齐烁道:“知道!我是说我妈他们今天来北京了,我得争取见他们一面,晚上就要辗转去深圳了!” “去深圳?” 钟敬涛问道。齐烁答:“是啊,他们要去深圳做生意。” 钟敬涛道:“穷成那样,还去做什么生意啊!” 齐烁道:“你只会从门缝里面看人吗?” 钟敬涛说:“不是那个意思,在家那边没有工作了吗?刚刚渡过难关,还是先稳定下来比较好。” 齐烁道:“是家里亲戚筹的钱富余出来一些。对了,你的支票,我妈妈没有收,说是寄回来了,我一旦收到,就送还你!无论如何,还是很谢谢!” 钟敬涛道:“收到就撕掉吧!”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现在齐烁是按劳分配了,真不知自己心中的盘算还行不行得通,弄不好还得倒求她呢。 “走吧。” 钟敬涛起身到衣橱里抽出一套衣服丢在床上。齐烁问道:“去哪?” 钟敬涛道:“晚上请你妈他们吃个饭送他们走。现在陪你去接他们,时间好像差不多吧。” 齐烁推辞:“不用!她们见到我老板这么苛刻,走了也会不放心的!” 钟敬涛道:“还真罗唆!不然就一直在这叠到天黑吧!” “……” 钟敬涛和齐烁到车站时,齐烁父母已经出站了。几个月不见,经过一场变故父母憔悴不少,但对他们来说此刻女儿就在眼前,是再好不过的慰藉。齐烁招呼父母上了车,抑制不住的激动跃然脸上。 “爸——妈,这就是我的老板,钟敬涛!” 怕两人见了生人无所适从,齐烁刚坐进车子就给父母做了介绍。 “叔叔阿姨好,我是她同班的同学,也是这次合作双人舞的男舞伴。” 钟敬涛落落大方的介绍出乎齐烁的意料。 “哦……给你添麻烦了,你看,我家闺女……呵呵。” 齐东海一向是不太会说话,关键时候还会抢着说的那票人。现在说到一半,又不知道后面想说什么了,看着齐烁傻乐起来。也还好掉下的包袱总是有林慧雅接上,“你好,还麻烦你来接我们,这次家里碰上不小的麻烦,阿姨要多谢你好心帮了我们一把。我们家女儿做起事来粗枝大叶的,免不了给你添些麻烦,看在叔叔和阿姨两个大人的面子上,你还是要多担待呀!” 齐烁眼中折出一束知我者莫若娘的感悟,看来母亲的唠叨是功力见长了,几句话就把自己的粗心全交代了。钟敬涛道:“阿姨说的哪得话,大家不仅是同学,还是男女舞伴,关系一向都不错,相互关照是应该的。阿姨您是教女有方,您的女儿很懂事,独生女的很多弊病,她身上都没有,很多地方我该向她学习!” 齐烁翻着眼捂起腮帮子,一排后牙全倒在嘴里了。瞧不出,这家伙还真会说体面话呢!林慧雅接道:“今天阿姨叔叔想请你吃顿便饭,以后要多拜托你关照我女儿了!” 钟敬涛道:“我也正想和你们一起聚个餐呢,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鱼翅店,位子已经定好了。” 齐东海一听要请吃鱼翅急了,“其实老北京炸酱面也不错嘛!我们家齐烁爱吃得很,每次都吞两碗半!” 钟敬涛开着车鼓起一嘴嫌弃的笑看过齐烁的胃,齐烁和林慧雅都不客气地向齐东海抛去满满两眼的责备,林慧雅对钟敬涛说道:“行,北京阿姨不熟,你们年轻人爱吃什么,自己拿主意!” 齐东海低声闷了一句:“这是要放血啊……” 说话间,钟敬涛已经开到了酒店。这一桌饭吃得他全然被置于局外人的位置上,这一家人还真是够相亲相爱,每上一盘新菜的头一筷子都要在三个人碗里轮流腻歪一回,再回到齐烁的碗里。看来齐烁的好胃口是有遗传基因的,三个人吃起饭来都顾不上放筷子,更别说多一句话了。这样也好,钟敬涛本也不习惯应付场面的。齐东海直到最后一道剔牙的工序做完后,才想到买单这回事。身后的服务员道:“先生,这餐饭是免单的!” 齐烁下意识翻起饮料瓶盖,说道:“我们没中奖啊!” 钟敬涛抽开齐烁的手,对她父母腼腆一笑,说道:“叔叔阿姨,之前怕你们听说酒店是我们家经营的,不肯赏面。这餐饭当做是我这个晚辈为你们践行的。祝愿你们去那边后生意能够进展顺利!” 说着,起身举起了酒杯。齐烁父母听了这么一番地道的话从这样一个年轻后生口中吐出来,多少有些自愧不如,也不好意思地举起杯来,齐烁被母亲提溜起来时还在想,这小子的涵养装一装和钟敬波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齐烁和钟敬涛一起把父母送走,看见长途汽车驶向高速,钟敬涛打了方向盘,掉开了车子。齐烁垂下头,哭得万分动情。钟敬涛是在想要怎么劝,可被齐烁搅得头绪全无,“小时候母乳断得太早吗?还真是能哭啊?” 齐烁也不应声,翻着钱包里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不住抽泣。钟敬涛太不习惯她的“忍气吞声”又吵道:“看看看,你那些破照片有什么好看的,脸那么圆,鼻子那么肉,嘴巴又噘,眼睛还一个大一个小,整个人肿在那像一棵大白菜,还是发了黄的。究竟有什么好看啊?” 齐烁不支吾,瞪眼看着钟敬涛,一天哭了两次,眼白的地方全部被泪水泡到充血了。钟敬涛不幸被吓,鸣了一声喇叭壮胆,“别哭了……我真的不喜欢看女人哭。” 第十九章 陶欣语回到房间里,李丽和房丝瑶还在伏案磕书。她脱下练功服搭在板凳上,向房丝瑶问道:“上周我排练的时候,政治老师划了重点吧,大家怎么背得这么起劲,气氛也太紧张了。” 见房丝瑶不理,陶欣语凑到李丽桌前,双手按在桌沿,一半胸脯贴在李丽背上,探出脑袋看李丽书本上繁复的圈圈点点,问道:“李丽姐,要背的多吗?” 李丽感觉到从她口里会传出一股整天喝不到水的闷旱味,确切说是错觉,毕竟,她的头离自己的鼻尖还很远。 她没有回话,不友善地用胳膊扛开陶欣语,向一侧挪开了身子。陶欣语摸不清状况,复又粘在她身后不肯挪地儿。李丽“啧”了一声,顿了片刻,仍旧不见陶欣语反应。她又从书里抽出张纸递给了陶欣语,上面记了要背的页数和问答题目。即便不愿理会对方,也必须尽到做班长的义务和责任。 陶欣语接过纸条,坐回到座位上,屁股向后蹭了两下凳子,试纸的包装袋显在了眼前。一瞬间,心脏哗然停跳。她左右看了一眼没有人在看她,低下身把东西捡了起来。都怪自己太马虎了,脱掉的仔裤这么随便一搭,东西肯定是从后裤袋里掉出来了。她绷着心跳,紧张地环顾四面洁净没有杂质的地板砖,很明显屋子有被清扫的迹象,看样子她们是有意把这东西剩给她看的。低头再一看李丽代抄的字条,上面草乱的勾勒像是暴出的丑闻,扭曲得叫人无颜以对。陶欣语拾起了试纸往厕所丢去,房丝瑶抢在她出门之前,故作恶心地干呕一声,动静之大,好像异物足有一马桶那么磅礴。陶欣语停下脚,两行眼泪已经沿着下睫毛坠了下来,她在模糊的视线中挣扎出来,憎恶地扫了一眼伏在桌上强装无恙的房丝瑶。 周一一早,陶欣语就请了整上午假,去医院挂了妇科门诊,划了价,跟着去验尿。排队做B超的时候,一个小胖丫由母亲带着等在外面憋尿,小胖丫要坐到陶欣语旁边的空位上,母亲却鄙夷道:“这里的位子不能坐,那都是不干净的人坐的。” 小胖丫站着实在忍不住内急,母亲的禁令从字面上理解又是那么没有说服力。她看了一眼衣着整洁的陶欣语,又要往旁边坐,屁股还没有落下,又被母亲拽了起来,她一定觉得委屈,陶欣语的衣着看上去明明比妈妈都穿得干净。母亲看了看四顾排号的人,又低声对女儿说道:“她们和你不一样,她们检查都不用憋尿。” 陶欣语听了这话,再看看每一个进去的人都要被两端抵墙的帘子罩在里面,不胜焦慌涌上心头,她拿起化验单奔去了医生办公室,“大夫,我能不能不做B超!” 医生看了一眼惊慌不宁的陶欣语,接过她手里的化验单,说道:“hcg呈阳性,第一次怀孕吗?” 尽管一直有不祥的预感,但听到真是怀孕了,她还是不能接受。舌头像是一块厚厚的秤砣,压在嘴里说不上话,这样会不会影响下周的汇报,这时候她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上次系审钟敬涛和齐烁共舞的镜头。医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张口问道:“要流吗?” 陶欣语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像坠崖到一半抓住了一根树根一样,获得了百分之四十的生还希望。她谨慎地屏住呼吸点着头。医生随即把单子退还给她,说道:“如果不想直接影响学习,或是工作的话,可以做药流。但是如果位置不正,我是指——如果是宫外孕,就必须办理住院手续,尽快接受手术!做B超就是为了帮你排除这个可能性。” 陶欣语还想问什么,还没张开口,医生就喊了下一个。她握着化验单,退了出去。 进到B超检测室,检测大夫接过陶欣语的化验单,搁到一边,顺手拉上帘子,说了声:“躺下!” 陶欣语就和衣平平地倒在了床上。大夫回过身,不耐烦地说道:“裤子脱了!” 陶欣语赶紧解开裤子,直脱到膝盖上。大夫见状气急败坏地喊道:“存心吧你!内裤也脱掉!” 等在检测室外的几个女同志闻声,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里面那个阳性的,我看也就十八九吧?” “可不是,肯定还上着学呢?” “现在这些小姑娘,啧啧!” 陶欣语躺在检测室里听着,脸皮像过了电一样麻疼。她心一横,眼睛一闭,将拇指插过胯骨褪下了底裤。片刻,大夫结束了检测,在化验单上填了一笔,说了声:“起来吧!” 陶欣语刻意不让自己穿裤子的速度显得过快,红着脸接过化验单,她低着头极快地穿过了检测室到诊室的过道,再次怀着忐忑的心把化验单送给医生看。医生说道:“还好,不是宫外孕!” 医生开始写处方,一边叮嘱着:“发现得挺早,正常35天左右都是可以做药流的,虽说药物流产不会有手术损伤,但它引起的妊娠终止的生理变化是同样存在,出血时间会比正常经期要长。这期间要休足两个星期不可做剧烈运动,否则会引起大出血或者盆腔淤血等后遗症!服药第四天下午,要来医院观察,如果掉得不干净,还要接受刮宫。去拿药吧。” 陶欣语接过大夫的处方单,迟疑地小声道:“大夫,会有弄错的可能吗?” 医生仰了仰头,一脸由衷的不屑。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境走回了学校,绕过后花园的长廊,跑进空旷的操场,正午的艳阳光芒万丈,无垠的草地被猛烈的光线灼伤,隔着鞋底,也感觉得到火辣辣的刺烫。风扫过地平线内的人影,扫穿了流过静脉的锋芒,似乎整个人都要在日光里溶解掉了,所有属于自己的部件都抵不过热光的消融。只有那颗沾满污垢的心,扒在肋条上,照不进分毫通透的光! 手持着苏念的第十三封信,钟敬涛再度陷入深深的回忆。抽神回来,他找到了那几个朋友,对几个人公布,决定采取景阳“不可救药”的办法!几个人倒抽一口气,接连问道:“考虑好了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实施伙伴有了中意人选吗?” 钟敬涛道:“也谈不上中意,选人做这么机要的事,我比较放心她!” “让我猜猜你选中了谁?是文艺毕业班,市宣传部长的小女儿,现电视台当家花旦,才貌双全的h师姐?不过听说那个女孩性取向有误啊?” 钟敬涛道:NO! “那是三年级戏剧表演班刚刚走完丹麦电影节红地毯的清甜玉女!那个女的和捧她的导演绝对是有一腿的?” 钟敬涛道:NO! “换口味了?那么是这阵子被同胞们吵得挺火那个,二年级音乐系热辣的K歌小太妹G?前阵子Guickgirl选秀不是决赛都没进吗?她给你的交换条件,是不是类似花四五十万请人作首电视剧片尾曲什么的?” 钟敬涛道:NO! “我想了想,学校当前的风云女子也就这几个了,莫非是我们这届新生里,被你发现了一块璞玉?” 钟敬涛道:“璞玉?呵,也算是一件地上文物吧!” “别卖关子了,就说吧,到底是谁?只要你看得上的,无论是谁我们都挺!” 钟敬涛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都认识,就是我的舞伴……” 众生同声——“溺水鸭!” 钟敬涛——默认。 景阳说:“你是在拿黄毛丫头跟我们开玩笑吗?究竟看上她什么了?长得不咋样,个子矮,脸蛋更没法说。这个呢?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无论如何也得找个拿得出手的不是吗?” 王奕说:“也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外形明显没有什么女性特征吗?” 钟敬涛并不对左嘉乐留有最后的希望,这个选择也是正确的。 “我是觉得,好像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饥荒相。不光是外在,还是内在,好像胃口和大脑都发育不完全吧。” 钟敬涛只说:“需要我的解释吗?抱歉我现在不能给。对她,我有起码的信任。无论如何,请你们遵照开始时的保证,协助我一起,希望能够以假充真。” 三个人沉默良久,还是景阳最先表了态,“好吧,接下来我们会做到让你称心如意的!” 听到景阳的话,钟敬涛笑笑,当肩给了他一拳,景阳接过手来,四个人的拳紧紧对在了一起。 他本就知道这才是他们不言而喻的情谊。 下午的空课时间,齐烁约了钟敬涛练习双人舞。她没有想到他能那么爽快地答应,好到没有找家务活来搪塞。可是才到了教室,就看傻了眼,钟敬涛三个铁杆围坐在琴凳上,直着眼等她进来,齐烁迎着三个人怪异的目光走进教室,对着跟前的镜子擦了擦嘴:“还以为中午吃了番茄鸡蛋面,卤粘在嘴上了。你们几个怎么那么个盯法儿。我脸上贴了金花吗?” 景阳上手在她右脸一卡,另只手挡肋一揽,就势把她按坐在低柜上,说道:“急什么,听完故事,金花就给你贴上!” 齐烁这一躲,头在镜子上撞出挺痛快的声响:“钟敬涛在哪啊?” 齐烁揉着后脑勺见左嘉乐关上了教室的前后门,慌从柜子上跃身跳起道:“哦……你们几个!光天化日,你们为非作歹给我看看!” 景阳一乐道:“你倒想看!” 王翼好言道:“小嫂嫂,你先安下心来听我们讲个故事。” 齐烁听不顺耳,问道:“小嫂嫂?” 王翼道:“是啊,等你听完就知道为什么我们得这么叫了。” 齐烁又问:“好端端的,你们发什么神经,讲什么故事啊?” 景阳道:“迷情王子钟敬涛的爱情故事,你有兴趣吧?” 齐烁道:“和那个漂亮姐姐的。” 三人惊讶道:“怎么,你都知道了?” 齐烁道:“我知道什么,就是上回无意中看了照片,被凶了一顿!险些就吓死了。” 是啊,死也得知道是怎么死的不是?“那么……讲来听听吧。” 这段罗曼史自然是由表达能力较好的景阳负责讲述,看齐烁听完了眼圈竟微微泛起红来,他很有成就感。 “和漂亮姐姐相爱却又不得不分开,这两个人是够可怜的,所以,你们确定他不是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吧?两人不是同父异母什么的?” 齐烁张嘴的第一个问题,就叫人足够汗颜。 景阳道:“怎么可能?一个姓苏,一个姓钟?” 齐烁不罢休:“那么就是表姐咯,爱上表姐也说不过去呢。近亲结婚是会繁殖智障的!” 王翼道:“所以,你就是那类不幸弱智产儿吧。” 齐烁怒脸道:“本来嘛,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左嘉乐道:“现在你该关心的不是这个,不觉得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齐烁道:“祈祷么?我不信教!” 片刻无言……景阳道:“喂,现在试想有一位长得帅,为人又友善的富家公子瞧上了你,你怎么看?” 齐烁道:“瞧上我什么了。” ——我们也是这么看! 左嘉乐道:“我早说了,铺垫来去也阐明不了问题,她摆明了不适应这种方式!” 景阳横了心说道:“好吧,事实上,我们想请你帮个忙。让苏念姐尽早断掉痛苦和挂念,你所在的位置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能有什么作用,除非我是钟敬涛现在的女朋友!” ——三人目怔口直。 “我又不是,所以真的帮不上忙。我以为就当言情小说听听呢,谁知道听个故事还得给卖力气!” 齐烁站起身来拨开几个人,“快让让吧,钟敬涛这个滑头,知道练功要迟到,就派你们来讲故事托我的时间吗?” 景阳拦阻道:“女孩子都有起码的爱心吧,看到这么好的女孩在孽缘中沉沦下去,你忍心吗?” 王翼道:“就是说啊,你和敬涛同学一场,怎么说也得患难与共吧!” 左嘉乐道:“我们都是看他的面子,才跑过来对你费这九牛二虎之力。三个大男人对着你死磨硬泡,你好意思不出力吗?” 男人七嘴八舌婆妈起来,比女人恐怖太多了,看男老妈子讨价,场面更具原始性。“到底……要我做什么啊?” 三比一的阵势吓得齐烁有气无力地妥协了一步。——“做他现在的女朋友!” “……” 齐烁干吞一口气,“看样子,你们是真想叫我小嫂嫂啊?这回的戏弄可算有了点档次呢!” ——“如果是戏弄,你还轮不到用这个!” 齐烁不置信道:“那么叫那幕后黑手自己来跟我说!” “措词还真不雅呢!” 凉风习习,教室后门被钟敬涛推开,“我迟到的时候通常就会不到了,什么时候用过类似的无聊手段!” 齐烁道:“从什么时候,就站在后面看戏了啊!” 景阳道:“不是说了等我们说好了,再过来!” 钟敬涛道:“这样子下去很难说明白,你们先回去,会有消息的。” 钟敬涛在琴凳上坐下来,弹起了上次被她偷听到的曲子,“知道为什么不答应教你弹琴吗?” 齐烁摇头。 “因为我也就只会这一首而已。” 钟敬涛道出事实的最后一秒禁不住笑了场。对着齐烁憎恶的眼光,他补充说道:“是她教会的,所以不舍得教你。” 齐烁伸了根指头在白键上敲了敲,心里怪痒痒的。刚要把手放下,却被钟敬涛牢牢地锁在了手里,他张开她的五根手指,让她的手背弓在自己的掌心里,安静地重复了第一句。 齐烁让自己的手躲在他的掌心里,眼睛却固执地去瞄他的脸,以前觉得他最好看的就是那双像漫画男主人公一般狭长的双眼,没想到眼皮垂下来的时候,睫毛突出得更迷人,颜色和头发接近到像被漂染过一样特殊,越到末梢的地方越加棕黄。鼻子和嘴巴的棱角也分明到太过俊俏,唇色嫩红而均匀越发映衬出整张脸颊的通透,净白得可以露出浅浅的血管。齐烁在心里惊叹,善哉!哪有男孩子的长相精致成这样,明知道再看下去有窒息的可能,可脖子就是掰不回来。如果不是刚刚的一小段乐章,紧张的心跳无疑就要暴露出来了。最近这是怎么了,一被男孩子碰到就脸红心跳,上次被钟敬波擦嘴巴是这样,这次被钟敬涛碰到手又是这样。 唔!青春期躁动症?青春期躁动症! 想着想着蹦出一句:“My god!齐烁,你原来竟是这样胡思乱想的人。” 看着齐烁胡言乱语,手指头却拧在一起不听话,钟敬涛教训道:“自己在那胡说些什么呢?不是学过电子琴吗?也听说过手心里要像握着一颗鸡蛋吧,指头短得都够不过来了,手还蜷那么紧。” 齐烁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手不像话地蜷缩在钟敬涛的手心里,像是在取暖一般乖顺!她在心里默念道:“我也太不知廉耻了,看来帅哥是有不正当法力的。没错,胡想是因为他是钟敬涛而不是因为我是齐烁!” 齐烁抽出手来,比划着强词道:“我们龙湖吃的都是乌鸡蛋,就是我手心空出的这么大点!” 钟敬涛道:“既然这么理直气壮,把刚才教你的那句弹一遍给我听!” 齐烁快言道:“刚才全顾着看你了,哪记得住啊!” 这下子听了这话,倒换钟敬涛脸红一大截。齐烁刷地捂上了自己的漏斗嘴,吭吭巴巴道:“我是说——我是说,你的鼻毛也该剪剪了吧。都长得打卷了。” 钟敬涛信以为真地回过身照了照镜子,无所谓地笑道:“平时都看那么多遍了,一有机会还要偷盯着我看。我就那么帅吗?很符合你们女孩子的审美观吧?” 齐烁看他释然地受用了自己的观赏,说道:“嗯……一般的女孩子都会觉得你长得不错呢!五官像是被画出来一样对称。就是这样被看到走路不抬头的吗?啧啧……可是我细看了,觉得也不怎么样啊,没有缺陷就是最大的缺陷,男孩子长得太女气的我不喜欢。个人认为,哥哥帅过你更多!” 钟敬涛道:“钟敬波好像是我哥吧,现在到被你掐头去尾一口一个哥叫着,倒像是你亲哥是的!” 齐烁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小气!借你的哥哥叫都不行!我下面都是弟弟,哥哥救过我,又对我那么好,如果他肯同意,我认他做亲哥也不错啊!横看竖看,他都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呢!” 说完话,才看到钟敬涛脸阴了下来,他不是要放脸给谁看,现在的这张脸看在她眼里像是一块冰直沉到心底,钟敬涛又垂下了眼睛,低低地问道:“连你也这么觉得吗?” 难道和自己的哥哥有过不愉快的过节吗?看上去两个人关系不是很好吗?又或者这话是有些语出伤人吗?齐烁在心里抛了一大堆的问题,小心地封起嘴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话了。 钟敬涛自我解嘲道:“这没什么,事实也该是这样。不过我们现在严重偏题了。” “嗯?” 第二十章 “不是给你讲了故事吗?” “不是来真的吧?” “为什么不是。” “让我做你女朋友气走漂亮姐姐?” “最近吃了什么好东西,变得聪明起来了!” “我的天,钟少爷什么时候对我动了心啊?” “这件事怎么能找叫我动心的人来做,找到你,就是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 “说话还真伤人呢!你怎么敢担保我会做!我可是和丝瑶打过赌,大学这四年我不会谈恋爱的!” “之前我说过我会想一件事要你帮我做,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你就打退堂鼓了吗?再说我又没有要真和你谈朋友!” “那时候,我欠你的钱。现在支票都退给你了,我们就只剩老板和雇员的关系。我也是看在你之前帮我的分上才没有跳槽,委曲求全留在你这做女佣。如果我去哥哥那里做事,不单赚得多,还不会被人连损带骂地欺负!你的人情我不是已经在还了吗?” “是不是我们的谈话,非得把我哥加进来?” “……不是……” 齐烁“进京”后最大的进步是在针锋相对中学到了见好就收。她想找到足够的理由证明这个方式行不通:“你觉得这符合逻辑吗?凭什么断定找个假女友充数,就能把她气走,换作我是她,一百个女的缠着你,我也不会放手。” 钟敬涛叫齐烁稚气的韧劲儿击到胸口一怵。他一时没能答话。 男欢女爱——男人们拿女人的感情寻乐子,女人就会更有放狠话的权力。不论感情的句点由谁圈上,没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被哪个女人摆了一道,相比之下,女的更需要乔装成付诸真情的受害者,她们尽可以说些任尔东西的海枯石烂,多数绝对性别差异的情况下,没有哪个思维健全的男人会约斤称两,不带水分听完。 但是男的不同,但凡两人要好的时候你不负责任地说过些海誓山盟,背弃的一天,女的就有权要挟你为说过的话买单。这也没什么新鲜。于是男人们最早学会在不公道的伦理中寻求平衡,把对她们的征服当做是在男人群里标榜和彰显的资本,在女人群里退避和保留的理由。 这样的理由,可以保证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单方面享受被爱。对女人来说“爱”本就等于“被爱”小学数学里教过的,等号的两端可以互换。 在齐烁把这些不知从何种读物上抠下来的生道理掰吃完,钟敬涛只吐了一句——“神经病!” 但是他听得进一二去,之前的自己就是无意中做了那样老道的无耻之徒,没错,他在心里刻意说了很多遍他不是故意的,他甚至在分手的时候都不肯对她说,他是爱过她的。而她,她太好,好到彻头彻尾不肯说他的分毫不是。停止念及她的好吧。无论如何,还是要痛伤她这一回! “有一点可能都想去试,毕竟你不是她,她比一般女孩子要善良。换作你,你可以尽可能去装可怜,装你离不开我。可她不会,我有自信叫她把放弃当做一次施舍和成全,就是想这样再一次利用她的善良。开始以为我能保护她,后来才悟到能够保护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虽然我根本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但是我可以分毫不差地感觉到你的无耻!把我扯进来,问题只会越来越糟。” “不会的,只要你是中肯地帮我……况且想要这个结果的还有一条日渐消匿的生命。” 齐烁不明白钟敬涛为何以此来恐吓,她故作镇定地稳声说道:“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生理轮回,我们每个人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必须要学会面临死期将至了!不要对死亡怀有过分的感伤,应当对你死后的另一个国度怀抱梦想。纵然生命的存在有千万的不公,在一切的得不偿失随着生命一起告亡的那一秒,一切的不如愿都会淡忘和释然。最近继树葬之后,又听说了许多不错的安葬方法,有一种音乐水葬,是把骨灰装到会唱歌的小木船里,在水上漂一个月后,骨灰盒就会溶解掉……我就推荐你用这种方法!” 待她像唐僧一样絮叨完这段话后,钟敬涛忍无可忍地向着她的脑壳拍了一巴掌:“少说点废话吧!我只知道,正常人坠地的时候都是哇哇地哭,不像你一样呱呱地叫!总之,我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齐烁窜起身来,“啪!” 地合上了琴盖——“除非是我疯了!” “那就别怪我不提醒你,如果不肯帮我这个忙,这周末在剧院的汇报,我也不会捧你的场!” “你!随你便!” 齐烁放了话,拎起练功鞋跑出教室去,在门口撞上了梁明和陶欣语结伴来练习,钟敬涛绕开两人紧跟着追了去,陶欣语见况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钟敬涛,只剩了梁明怔怔地目送着三人行。钟敬涛跑去只赶上了电梯门里的一张鬼脸,齐烁确实是被气惨了,第一次汇报,险些就无故不到了。第二次又来这套,就是最初对他说过自己太珍视这个机会,才会让他再三拿着当做威胁的把柄。真想不出,钟敬涛这伙人打了什么算盘,竟想出这么没有人情味的点子来。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钟敬涛没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冲进电梯把她拉出来,只能眼巴巴看着电梯关上。陶欣语目睹了齐烁耍宝的怪脸,在钟敬涛身后问道:“就喜欢女孩儿这么卖弄孩子气吗?不觉得太不懂事了吗?” 钟敬涛甚至没有回头看她,说道:“不觉得。倒觉得隔岸观火,煽风添油者更甚。” 话一撂下,他穿过过道,走楼梯下了楼。梁明不明状况地跟了上来,向陶欣语问道:“还练吗?看你面色不好,好像很累的样子。” 陶欣语说道:“练!” 往日在生理期,她都是坚持练习的,即便此时的状况不及彼时,眼看还剩一次的排练,就要终审汇报了,基础的连接体力必须咬牙保证下来。 汇报前一晚,齐烁给钟敬涛发了信息,用近乎肯定的语气发问:“你会来的吧?” 可是钟敬涛没有回复。汇报当天钟敬涛没有提早到,齐烁等到还差五分钟汇报正式开始,还未见他出现在剧场后台,齐烁着了慌,打去电话,手机是关着的。跑到他公寓去找,也扑了空。 看着齐烁焦灼地四处奔走,陶欣语被一种莫名的快感袭满全身。如果不是被剧痛摔醒,她恐怕会在这种畅快中沉醉更久。 眼下躺在医院,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包括母亲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还在揣测中纠结着,齐烁就提了一摞餐盒,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来,“欣语,我帮你带好吃的了,大夫说要食补,我看医院的餐特没滋味,让楼底下的小餐馆给你炖了条鱼。” 齐烁打开餐盒的一刻,米香和肉香的交混香气扑嗖嗖就窜进了鼻孔,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止住了肚子没有叫唤。可陶欣语没有一点食欲,她望着齐烁如故的笑脸,那种过时的烂漫正是她最为惋惜又没能把握住的曾经,她不喜欢怀念上这副笑脸的自己:“抽血疼吗?” “啊!” 齐烁没想要陶欣语因此对自己感到亏欠,“不疼啊,比掰腰可强多了。” 说着端过一勺拌饭送到陶欣语嘴边。 陶欣语把她的手推开,说道:“我真的不想吃!你吃吧,抽了那么多血。” “我一点都不饿,精神得很呢!” 陶欣语又问:“都知道了吧?” 齐烁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嗯?” 陶欣语又定了定神,缓慢地眨了眨眼,问道:“我的事,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在你告急的时刻,我也倒霉地倒在了舞台上,碰上你以后,总是这么不走运,看样子,我是没有去法国的希望了。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还挺踏实的?去法国留学的机会唾手可得了,只要等你和钟敬涛和解了,再给院领导好好表现一次……嗬,你放心,我会打起精神的,我不还得去机场送你么?” “欣语,别想那么多了,你要好好休息!” 陶欣语眯上双眼,静静说道:“是不是想要我一直休息下去呢?你好坐收渔翁之利,这又有什么办法,你就是有这样好的命!” “欣语……” 齐烁去抓陶欣语的手,又一次被避开。“我妈在哪?她还好吗?” “你放心,我没有要杜老师打电话给阿姨。杜老师也丝毫没有怪你,她很同情你……” “哼,不然呢!你想要她怎样?” 齐烁百口莫辩:“欣语,我不是这个意思……” “出去!” “我不能走,我得在这陪你,万一你想不开……” “那不是正合你意,你放心,我这条贱命,还得给我妈留着呢!” “让我看你吃点东西再走吧!” “算我求你了,别在这里装模作样,假到半死,出——去!” 齐烁被陶欣语失控的吼声,吓了一跳,慌张地撤着步,打着哆嗦退出了病房。回校的一路,她都在难过,不是难过被她曲解,而是难过她那身公主外衣里的遍体鳞伤,还有最初那抹纯真的笑,如今都消匿在了苍白的脸上。 她回想起她倒下的那滩血泊,红得那么湿稠。她把她扶到梁明的背上,跑进电梯,还嗅得到顺着裤管淌下来的,一滴接着一滴的血腥! 回到屋里,齐烁以为大家也和她一样仍凝固在沉重的悲恸中,刚刚在送陶欣语去医院的校车上,几个女生神色紧张的和班主任一起围在陶欣语边上,还淌着泪花儿不停地告诉她要坚强。她想到该代她给大家报个平安,别再牵扯过多的悲伤。可情况并不如她所想,推开房门,屋子里挤满了班里的女生,她们正肆无忌惮、横竖不是地议论着陶欣语:“妈呀,我原以为她是摔坏什么地儿了。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刚才我还出力往车下搬她,粘我一手腥臭!” “这下好了,让她再对着咱班男生装小鹌鹑!” “够猛的!带着孩子一块儿在台上跳!难怪人家梁明托不动了!” “那男的也挺不是东西的!陶欣语倒是满十八岁了,要不然告他个强奸,绝对成立!” “都什么年代了,有的初中生都有性经验了。这种事得是两厢情愿,一个巴掌拍不响。再说了,怎么开口告啊,瞒都来不及,不够她自己丢人呢!还想不想上学了!” “就是说啊!你看今天给台底下那几个领导吓成啥样了?你说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房丝瑶接话道:“杜老师能不说吗?她不说咱们也得说,这么德行败坏的人怎么去法国啊!是吧!齐烁……” 房丝瑶把注意力切换到进屋就一屁股歪进凳子的齐烁身上,想擦出点共鸣的小火花。 齐烁不理茬,起身狠狠蹬了一脚凳子,不作声地出了门。班里同学的落井下石让她忍无可忍,李丽和房丝瑶跟着和稀泥让她不能再忍!房丝瑶跟出门来,“怎么在你这她就那么说不得啊?” “她们说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说!” 房丝瑶道:“我是跟着说了,从一开始我就没瞧上过她,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自己既然都做得出,难道让别人说不起吗?” “你……你……” “我怎么了,咱们班女孩里,除了你,谁待见她啊!这回正好,就让她在医院躺着吧,你和钟少去法国!” 看陶欣语现在是这种惨况,齐烁哪有心思趁火打劫,她叮嘱房丝瑶道:“行了,我没心思想这个。差点忘了,丝瑶,要是欣语她妈妈来屋里,你和李丽可千万别对她说欣语被送进医院的事!” “为……为什么啊?” “你不会已经说了吧?” “她妈刚才来房间找她的时候,那么多同学都在那嚷,哪轮得上我啊!” “什么……哎呀!” 齐烁一脚跺下去,疼得直捂脚心。 陶欣语母亲赶到医院的时候,陶欣语还在昏睡中。母亲只是抹着眼泪,一声接一声的叹息穿肠破肚。她不敢联想一点点女儿是如何遭的罪,冒一点要去想的念头,她都想开窗跳楼。陶欣语要了两声水,嘴边就靠来一勺温水,吞咽下去的计量是被估计好的,只是觉得恰到好处得太过亲切。 陶欣语张开眼寻了一寻,眼前浮现出母亲颤巍巍的一只手,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脸,整颗心瞬时碎在胸腔里,一瓣一瓣,凄厉破散。好想开口叫声“妈”。 这个字却一直在上下唇之间颤悠,半晌发不出音来。陶嫣然扑到女儿身上,已哭作一团:“欣语……你告诉妈妈,是哪个不是人的东西!我非杀了他……” 听着母亲的撕心裂肺,陶欣语费力地哽咽着:“妈,我对不起你,真的,我对不起你……让您有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我……” 陶嫣然也想安慰女儿,奈何自己也是迫切需要安慰的,她有种两脚着不了地的失重感,只有和女儿靠在一块儿的那点温度是真实的足够平衡的。她紧紧地抱起女儿,像孩提时那样晃悠着,轻拍着她的背,嗓眼里咕嘟出一声接过一声绝望的哀鸣。 齐烁在班主任下班前被叫到了办公室谈话。杜冰心了解过齐烁在班上和陶欣语最为要好,也许可以试探着通过她挖掘出几个突破口,当然了,这种事查个水落石出,也不见得就是对受害人的弥补,可是作为班主任,下有舆论上有压力,她还是要于公于理弄个明白。 “老师听说,你在班上和欣语还是不错的。能告诉我,她有跟你说过她在跟学校哪个男生交往吗?或是校外的,反正是关系比较密切的男生,她跟你提过吗?” 见齐烁不吱声,杜冰心以为自己没有表达清楚,“老师是指,你知不知道欣语在跟谁谈恋爱?” 齐烁依旧摇头,她印象里陶欣语好像没有一次对她提起过她的私事,“老师,我觉得……欣语她……欣语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杜冰心沉了口气,想必恐怕只能从当事者那问出个所以然来了,叹口气对齐烁说道:“出现这样的事情,欣语的竞选资格是会受到质疑的,你作为竞争对手在鼓励她的同时,也不能被这件事情牵制或影响,今天的汇报很不理想。这么重要的演出机会,学校把它安排给我们一年级这个班,我是希望你们能够珍惜和重视。你抓紧时间找钟敬涛恢复练习,我希望在争取到下次审核的机会之前,你们能拿出我们这个班该有的业务水平!” 杜冰心边说着话边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杂物,打算下了班亲自去医院一趟。 “老师……” 齐烁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杜冰心打断掉:“哦,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趟医院!” “杜老师,我……不想去法国了,等欣语身体恢复好了,还是让她去吧。她成绩比我优秀,又比我上进,我觉得……” “我不喜欢轻易说放弃的孩子,我也是期望欣语她能够尽快康复起来好参加角逐,最终你们谁能把握住机会,全要靠自己有多大的能力。随便退让的话,不要轻易出口,这不应该是我们班学生的作风!” 结束谈话,杜冰心走出校门,看到丈夫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上车后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只对司机说道:“去医院!” 丈夫道:“去什么医院啊?班上又有学生负伤了?咱们今天不是接老人和孩子一起吃饭吗?” “的确是班上一个学生住进去了,我去问问情况!” 丈夫搂过杜冰心的脖子往自己肩上靠,“你看看你,我不是说了上班不许穿那么漂亮吗?哪个男孩看了全院最年轻最漂亮的女教授不走神溜号啊?” “你行了!” 杜冰心推转开丈夫凑上前的嘴脸,把头掰得老远。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她对丈夫擅长的蜜语甜言就日渐腻歪,经历了难产手术,客观上已经不再允许她寻男女之欢,再加上前年评完职称,跟着学院里一个一辈子孤身的老教授信了佛,情欲之事在她看来就更是肮脏龌龊。有关丈夫拈花惹草的不洁传闻,她也听过一二。不清楚怎么就练就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气度,换作结婚头几年她若听得丈夫夸一句别的姑娘漂亮,就恨不得弄一瓶硫酸泼到人家脸上。 杜冰心对丈夫平心解释道,“这次状况不一样,班上一个女孩上午给院里汇报时出了意外,当场见红,我就感到不妙。送去医院后,查出是药流大出血。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她可是竞选去法国艺术节参演的候选人。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院里的领导汇报呢。要说明了是这种情况,勒令退学都是有绝对可能的,本来一个挺好的孩子……唉……这事我必须得去问个明白。” 见丈夫呆呆听着,还不吩咐司机开车,杜冰心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没听我说话啊?” 转而对司机说道:“先去妇幼医院!” 第二十一章 车停到医院楼下,杜冰心要丈夫一起去探望一下,丈夫推辞了,也罢,女孩子见了他也会不自在。临下车,丈夫又多言道:“看过学生没什么大事就快点下来吧,咱妈他们还在家等着去接呢!耽误久了,一会堵车了!” “行了,我知道!” 妻子前脚才下车,丈夫就拨通了陶欣语的电话,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慌乱中他发去一条信息,无非是要她做到守口如瓶,提醒她保持最终的清醒。他根本不想为这个,拆散自己的家庭,杜冰心一直对他很重要,到现在也是如此,那是一个让他苦等了九年的好女人。二十九岁嫁给他的时候,她还是一张白纸。 作为男人,把那些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按倒在床,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正常的生理征服欲,像洗三温暖一样,这只是他派遣压力的一种情趣和方式。陶欣语在他这的概念不过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暗娼,他怎么会让一个这样的人破坏他们的家庭。他承诺过杜冰心要给小儿子一个健康美好的成长环境。悔不该碰这个惹火烧身的人,不是没有顾虑她和妻子靠得太近,也是同情她的不幸际遇,才恩赏了她各取所需的资格。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相信陶欣语还有起码的理智。 杜冰心是这时陶欣语最不愿见到的人,在听到陶嫣然和她招呼之后,直到杜冰心离开,陶欣语始终用枕头蒙着脸。不论她说什么,陶欣语就是不肯支吾半声。杜冰心只得叮嘱陶嫣然要陶欣语安心养好身体,争取回校参加期末考试。跟着又寥寥安慰了几句,离开了病房。丈夫见她坐进车来,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探问道:“我就说不用来看了吧。又让学生给你添堵!” 杜冰心咽下一口瘀气,“哎,看样子真是受了欺负了,什么都不肯说啊!” 丈夫扭曲着脸,一半庆幸一半鄙视地说道:“我就知道,还指望个面瓜说出个什么来?” “啊?” 杜冰心诧异丈夫的措辞。知道自己大意说错了话,丈夫也赶紧弥补道:“哦……我……我是说你们跳舞的女孩本来嘴巴就笨。当然了,我老婆肯定是除外了。” 杜冰心对丈夫刚才的表现心有余悸,又估摸是自己疑心病犯过了头,怎么能有那么一霎把自己的爱徒和自己的丈夫想到一起去了,这太可笑了,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吗?也太超乎常理了。她扫了一眼丈夫搭过来的手,结婚戒指就赫目地圈在指腹上,这么多年了,他的婚戒从未离手,是的,虽说他在外风流成性,但他对自己的父母孝顺,儿子疼爱,对自己的呵护也从未退减过,他不算是一个够格的丈夫,却是一个周到的男人。骨子里家庭的责任感还是远比她强的。杜冰心淡淡说道:“先去接儿子吧!” 这一回,丈夫搭在肩膀上的手,她没有推开。一整天齐烁都没有钟敬涛的音讯,钟敬波到每一间钟振在北京的酒店和俱乐部都没有问到钟敬涛的踪迹。怕齐烁因为没有完成汇报心情不好,他特地在晚饭之前腾下了手里的工作,约齐烁出来。近来一连串的事故,使齐烁的心情史无前例的没落,先是家庭危机,再是和陶欣语的不和,到现在汇报也没有如愿完成,心里真够憋屈的。每每心里找不到滋味的时候,甜食都是最有诱惑的选择。被齐烁带进西饼店里的钟敬波看她独霸着十四寸的鲜奶蛋糕不知休地疯啃,按捺不住乐出声来:“也不要吃太多了,胃口受不了,会更让人担心的!” “哥哥不用这么担心我,从前过生日的时候,我的蛋糕都不切的。来庆祝的同学就只有吹蜡烛的份儿。” “哦?哈哈,看你还有心情打趣,我也能够放心了。说明你心情还算稳定。” “我现在的心情?一点都不稳定,真的很糟糕,恨死钟敬涛了,真是坏透了!没有血性的家伙,竟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放我的鸽子!我现在好想去找一个肉靶子泄愤!” “哈,还是第一次让我看你这么歹毒的嘴脸,会让人害怕的!” 齐烁听过收起愤怒的小拳头,缩回嘟起的下唇,吐了吐舌头。房丝瑶看齐烁避着不肯回寝室,以为她还在生气自己议论陶欣语,打来了电话。“在哪啊?” “外面化悲痛为食欲呢!” “真生我气了吗?在哪啊,我去找你吧。” “你来吗?我在西饼店吃蛋糕呢,”齐烁小声问钟敬波,“哥哥,这个店在什么位置啊?” 房丝瑶问:“怎么不是你自己吗?” “我和哥哥在一起。” “噢……又和绅士哥哥在一起吗?” 房丝瑶一声所以然长音,听得齐烁不入耳,“噢什么噢!” “算了,知道你没在发病怄气就OK了!你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不去妨碍了。免得招他烦!” “怎么会呢?” “好啦,我挂了!” 齐烁听着“嘟嘟”的忙音,挂上了电话低哝:“来如闪电,挂如霹雳。” “怎么了?” 钟敬波问齐烁。“是丝瑶,说是要来,听说我和你在一起,怕你烦她,就不来了。也不知怕什么劲?” “噢,那她很识趣啊!” “哥哥……” 钟敬波放慢语速字字句句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对时间的吝啬苛刻,甚至到了不肯多分给家人一点点的地步,来北京以后,除了工作就只有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是种浪费。所以,能空出来的时间总是想要见到你,见到你,人就变得轻松,变得愉快,单独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幸福,幸福到舍不得跟别人分享!” 钟敬波的一番解说这么义正词严,齐烁的脸皮都听薄了,“哥哥这么说……难道……” 调整了一下语气,齐烁嬉皮道:“呵呵,听不惯哥哥说这么肉麻的话,难道真的像她们说的,不会……哥哥你对我好,是因为喜欢上我了吧?我真有那么好吗?” “齐烁……你该记得的吧,我从来没有隐瞒过我对你好是有目的的。” 面对这个无知又无辜的小妹妹,钟敬波设计过许多次在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表白方式来表明心意。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会遗失方寸。怎么办?他就是恐惧她对他的尊敬会因为他仓促的表白而碎掉,那点尊敬是他唯一不需浮夸值得自信的地方,却也是最难跨越的屏障。二十有六,他从来没有为如何向一个女孩子开口示爱而犯过愁。碰上了她,让他感到莫大的荣幸和不幸。不论是有意无意,这一层窗纸,他就自当是由她代劳戳破了吧,“齐烁,我想你知道,我并不想一直做你的哥哥,现在起就让你这个妹妹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尽管酝酿多时,话一出口,还是免不了让人觉得唐突。 齐烁是第一次面对男孩子这么正式的追求,她知道钟敬波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表白也不可与钟敬涛布下的陷阱同日而语。 而且钟敬波在她的心里就像是童话书里的白马王子,完美至极,从前她是连幻想都不敢的。钟敬波无愧是那种既适合恋爱又适合结婚的绝种理想对象。现在听到他向自己示爱,她该是快要喜极而泣然后在心底说,最好毕业以后就嫁给他生儿子去。 好让钟敬涛这个恶棍天天喊她嫂子。可是现在,她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兴奋呢,此刻望着钟敬波炙热的眼神,她只剩害怕,满脑子转的都是怎么把这关应付过去。 考上大学的那天起,她就赌誓到毕业前不谈恋爱,大学四年要以学业为重。可那时候,她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强悍的追求者啊!短短的两天一夜,这两兄弟像被下了魔咒似的先后要求她做自己的女朋友。齐烁戏剧感地在心底大喊道: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不选一个行吗?对向钟敬波眼睛的那一秒,齐烁意识到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插播广告! “哥哥你在开玩笑吗?要是这样被你逗,我以后真到谈恋爱的时候,会有阴影的!” “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像是在调侃说笑?还是你在逃避,不想面对呢?请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希望我的年长会是更好的谅解和照顾你的优势,你所有的稚嫩我都会包容、等待、珍惜。我不想吓到你,迫不及待地要给你贴好专属标签,只是希望能够更加名正言顺地爱护你。每个人对于爱恋都很霸权,我更是如此,巴不得我是这世上你遇见并在意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我只想要你富乐平安地跟我在一起,我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承诺的男人,但我确信我会在剩下的人生里一直守护你!” 钟敬波用了男人这个词,齐烁却并不能在自己身上假想与此对仗的名词。她还不能把自己看做女人。在她的概念里她该是个只喜欢唱励志童谣的少年儿童而已。 “我不需要你马上答应我,因为我害怕被你马上拒绝。只要你答应肯考虑。” 齐烁真的被吓倒了,无所适从了半晌,哆哆嗦嗦地对钟敬波“哦”了一嗓。 “那么我当你是答应我肯认真考虑咯!” 钟敬波还是探了手心在齐烁毛茸茸的发顶上轻轻一抚。不知怎么地,当钟敬波不愿再以哥哥的身份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齐烁也变得不易接受了。 送齐烁回校的车上,少了她的轻言笑语,气氛有些怪异。为了不让自己和钟敬波的相处至此画上这样尴尬的分号,齐烁打起精神,刻意轻松地对钟敬波说:“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哥哥喜欢我什么,但是真的很高兴哥哥能够喜欢我。其实,哥哥你是最讨女生喜欢的那一型,只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谈恋爱。才让你浪费感情,很不好意思。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好好考虑的!” 齐烁竖起小拇指,要跟钟敬波拉勾为鉴,待钟敬波毫不犹豫地从方向盘上腾出手来,齐烁又调皮地卷起指头来,“不如等我有了令你满意的答复,那个时候,我们再拉勾吧!” 钟敬波大方地点了点头,一脸可心的笑。 深蓝色的天幕散在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上,压得越来越低,形色的车辆匆忙行驶在两端交合的空隙间,生怕争不过夜幕塌下的那一秒,就忘了它们正在挥发着不夜的点点昼亮,于是争先恐后地飘移和穿梭,它们正是危在旦夕的寂寞黑暗唯一的支撑。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车主们归心似箭,催促的喇叭都响得那么粗鲁。钟敬波第一次在疲于奔命的车水马龙中找到了一点鹤立鸡群的骄傲,这一点希望的开端会要他兴奋一整夜。 今夜无眠,陶欣语更是如此,陪床的母亲倒在自己身侧的慢慢睡着了,她确定母亲睡熟了,才摸了电话,勉强地起床走出门去。 她开机后的确打给了那个令人抑郁的男人,“我在十一层,电梯口等你!” “医院?” 他压低嗓音确认。 “是!” 第二十二章 他一直就在等这个电话,起床的时候谨慎到没有开灯,却还是把妻子惊醒了。 “这么晚了,谁啊?” “小陈秘书!” “凌晨叫你去医院吗?” 他开始吃力地圆慌,“大批职工因为吃了更新的工作餐食物中毒,我这个老总,得去体察体察民情吧。” 陶欣语焦躁不安地在电梯门口踱了无数个来回,过道的穿堂风冻得人发抖。男人出电梯的时候,赶上了她踱到楼梯口的背影。“嘿!” 他没有大方地叫过她的名字,不是他不敢而是她不配。陶欣语转过脸来,一眼憔悴遮盖了满心的仇恨。他有些不忍她的病号服为什么这么单薄,但也只是不忍。陶欣语镇定好情绪,说道:“我找你来,没有算账的意思。我自愿做的事,该承担的我承担。只是希望你也能保障你的承诺,保我去法国交换留学。我的状况杜老师现在已经清楚了,我不希望她知道和我有不正当关系的人会是她的丈夫!” “你放心,你去法国的事我既然能承诺,就能办到。帮你安顿好去法国,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勾销。到你工作之前你的那点学费和生活所需,我明天会一次性打进你账户。我这么做,目的也很明确。我只沾能做能担的人,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你最好守口如瓶,管好你的嘴,不然……” “别说了,不会有‘不然’发生!” “算你是聪明人!明天我会要人把钱打进你户头里!抓紧调养吧。把握好了这次机会,你还是可以有个不错的大学旅程。” 男人在陶欣语肩膀用力一拍。陶欣语深吸一口气,径直朝病房走去,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抚自己的方法,她想要被什么东西抱着,或者抱起什么东西,于是紧紧地交叉着双肘环在了胸前。告别了晦涩黯淡的生活,她需要花一整段时间去康复。从前看到过一句话:“时间会冲淡一切痛苦,生活却不一定带来新的惊喜。” 她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敢奢望有什么惊喜,只求漫长的岁月能够捎走她和母亲无止的愁痛。 这是男人第一次完整地目送了陶欣语的背影,再转身离去,按下电梯钮的一刻,他听到了几声凄凉的叩掌声,“我是该为鞠躬尽瘁的周总喝喝彩的时候了。” “冰心……” “别这么叫,你让我恶心!” 杜冰心是打了车一路跟来的,直至周一鸣的车转进妇幼医院这条胡同的那一刻,她都未敢想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出撼人心肺的大戏! “冰心,你听我解释……” “回去说吧,我不想在这吵架!屋里面还有她妈妈在!” 自己的学生和自己丈夫搞出事来,足够让为人师为人妻的杜冰心抓狂,但她的镇定却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陶欣语踱步到病房门口,门竟是虚掩着的,她确切记得自己是关紧了门出来的。别吓自己了,记错了也不一定。她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继而推开了房门。病床上坐立的人影在一团黑暗中发出如刀锋般逼人的目光,一股强烈的祸感好像一只毒蝎子由下体钻进了她的肺腑之间,怒张着钳夹,撕开了心头一块肉,血流不止……血流不止……迸流出人之将死的汹涌。 陶欣语唤了一声:“妈。” 跟着打开了房灯。母亲的脸,像是一块儿泡锈了的腐铁,泛着青黄的表面还在不停歇地沁着细密的酸液。陶欣语拖着双脚走到跟前,她蹲在母亲的膝下,冰凉的双手搭过母亲搁在腿上的空拳,声音凄厉的颤抖道:“……妈妈……” “臭不要脸的贱东西!” 一个沉甸甸的巴掌,在陶欣语耳边呼啸而过,将她打倒在透亮的水泥地上,再起不来,第一次,从小到大的第一次,挨母亲的打骂。她埋着头,余光可以看到母亲因浑身濒临崩溃的愤怒而不住地颤抖。 陶嫣然永远忘不掉,今天晚上女儿在那个男人面前利欲熏心的破败模样,她口中自以为是的熟稔,他的漠不关心和百毒不侵,以及——她——躲在电梯后的那个人影,在悄悄,悄悄地啜泣。 和丈夫展开谈判之前,杜冰心推开了儿子的房门,试图从孩子安详的睡脸中找寻理智。丈夫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身子,圈在怀中紧地透不过气,怕孩子被吵醒,她没有强力反抗,纹丝不动地呆木着身板,很快他就惧怵地撒开了手。“周一鸣,我们离婚吧!在你已经没有抗拒的资格的时候,不要对我说不。这一次,你真的玩过火了。我不想难为一个学生,就只有难为我自己了!” “冰心……” “不要对我说话,进去看看儿子吧。相信大一点的时候,他也会谅解我为什么不能继续允许一个草菅人命的男人,做他的父亲!” 杜冰心侧身绕进了主卧,收拢了两个人刚刚一起躺过的被单,顺着窗户抖了下去,她探头看见那一团软和的布被风吹散又聚拢,最后落在了灰落落的地面上,歪斜成一个不像样的几何块。夜风吹得那么猛,终于在她的脸上割出一道泪痕。 找不到钟敬涛,齐烁心里不踏实,一早下了专业课,她又跑去他住所,房门是开着的,齐烁叩了两下门,直闯进屋,才要破口大嚷,就被景阳的丑脸给顶住了嘴。齐烁看屋子被翻个乱七八糟,好奇问:“在干吗啊?” “今天上午要帮他办退学手续,我在找他的录取通知书和报到资料!” 景阳还在书桌的最后一层抽屉里乱翻着,眼皮都没抬一下。“退学?好端端的退什么学啊?” “不然怎样?你还真以为钟家的阔少爷会在艺术院校的舞蹈系,念完四年吗?当初来考试,他也就是为了跟他爸较个真,现在爷爷身体告危,这么要紧的时刻他是必须要回深圳接手工作的!” “他能做什么工作啊?真是的,难怪要提前给我扎预防针,说走就走了!” 齐烁上前蹲下身子,把景阳抛下的一地书报杂志,一本本收拢起来,又气不过地“哗啦”一声放落到地下,“就这样回去吗?” 景阳看看她认真的表情,逗她道:“噢?怎么,你还觉得不舍吗?” 齐烁故作轻松地辩驳道:“怎么会呢,少了这么一个天天涮我的魔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失掉最后一次清账的机会,应该好好报复一下!” “既然这样,我给你这个机会怎样?” 景阳坏坏一笑,言语中充满了敢与不敢的挑衅。“开什么玩笑啊?你们都是一伙的!” “说得没错,我是不可能贬低我的智商和你结党,不过呢,钟少特别吩咐,如果你来讨说法,他要我们带你回去,他会给你难为他的机会!” “得了吧,刚刚不是才说钟敬涛的爷爷身体告危吗?火烧眉头了,我还去浇什么油啊!” “你自己考虑,机票我们会帮你买,明天下午两点校门口出发,车可以多等你十五分钟。” “切……” 齐烁绕着手腕子,吐了个舌头,奔出门去了。 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打电话给钟敬波。赶上钟敬波在和客户洽谈,听到齐烁的专属电铃响起来,钟敬波对客户说了声抱歉,为了不让秘书见识到他发肉的一面,他出门接了电话:“怎么了?没有在上课吗?” “刚下课,下午停课了。明天元旦,有三天的假!哥哥有假吗?” 钟敬波看了看表,对齐烁笑说道:“中午我去学校接你吃大餐,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 “呀……我忘记你在上班了。对不起哥哥。” 齐烁没等到钟敬波说不要紧,就嗖地挂上了电话。 中午这餐钟敬波特意选在了一家环境清静的茶餐厅,在用餐之前他特意叫了一杯淡竹叶来宁神,“不是有话对我说吗?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给我答复,希望不是让我失望的答案,说吧!” 齐烁溜圆的眼球一晃,说道:“哥哥又想到哪去了,我想告诉哥哥的是哥哥的爷爷病重,哥哥难道不知道吗?钟敬涛因为这个回深圳去了,他好像要退学了,哥哥……你知道钟敬涛他为什么要走吗?” 钟敬波道:“深圳家里真的太久不联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管家都不通知我,真是……” 钟敬波想起了什么,给秘书打去了电话:“帮我定五点前的机票飞深圳,两张,下午的工作全部交给彭经理代班!” 齐烁见钟敬波满口的悲愤,小声问:“哥哥也和爷爷感情很好的吧!” “唔,是那个家里,我最担心会失去的人。一定要回去看他,如果状况不好,很想陪他度过危机。所以,想请求你这次陪我一起回去,没有别的意思,在你给我确切的答复之前,你还是我的妹妹,绝不会用令你尴尬的身份去介绍你。只是想在那个陌生的家里,有你陪伴。请你不要拒绝我!” 钟敬波拱起双手,静静地支在鼻骨上,齐烁为着这伤感的拜托方式,轻轻地点了头。 齐烁吃过饭赶到医院去看陶欣语,病房已是人去床空了。齐烁跑去护士站,找到管床护士,问:“1102的病人这就出院了吗?” “啊!” 护士正忙着张罗自带的工作餐,提过暖水瓶拔开瓶塞,开水哗地冲进了饭盒,沉底的残菜羹霎时漂出一层斑斓的油光。护士用方便筷子搅了搅,吹进几口气去。 齐烁不甘地追问道:“她刚走吗?这就恢复好了吗?” 护士始终端着饭盒,不停地向里吹着气,“好与不好,她自己知道!胎倒是掉干净了!可是前天进来出了那么多血,为了避免感染,大夫给开了四天的输液,才输完两天就急着走了!你们现在这年轻姑娘,太拿着自己不当回事了。那帮男的都是只管播种不管丰收的主儿!到头来吃亏的不都是你们自己呀!还有她那个妈,道理都给她讲不进去,臭脸板得跟个霜打茄子一样!我们这是大医院,还负责,要是到那些小地儿不干不净给你做了,以后能不能生还说不准呢?哪个男的愿娶半个女人回家啊?你说是不是?” 齐烁搞不懂自己哪来的性子忍她罗唆完这一整番不入耳的话,本以为会听出些重点来,但是没有。护士扫了一眼整脸木讷的齐烁,向嘴里拨了口汤,“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 扩散开来的陈菜味很是刺鼻,转身离开的时候,还听到护士在身后碎碎叨叨个不停。齐烁拨了陶欣语的电话,手机始终是关着的。 校门口,依稀遇见几个班里的女孩儿拖着箱子立在道边打车,虽说假期只有三天可也挡不住大家归心似箭。女孩儿们换上了平日里没有机会显现的装束,脸上洋溢着趾高气扬的招牌微笑,个个儿都比跳舞时夺目许多。虽说是同班同学,相互挺熟络,女孩儿们也还是不愿意同搭一辆的士,每个人之间都礼貌地拉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翘盼着的士会先在自己的身前停妥。 齐烁裹了裹宽松的棉服,低头钻进了校门,她们一定也希望自己像这样装作没有看见。 寒风凛冽得很到位,吹败了道两旁的杨柳,也抽散了花池里的丝绦落红,齐烁深深地瞥过这最末一帘秋霁。 新的一年,这样来了…… 第二十三章 齐烁是第一次坐飞机,没有想象中云霄飞车那么刺激,但是起飞的时候,会感觉到耳鸣脑塞。第一次离云那么近,齐烁始终拧着脖子盯在窗外。在地上看到的云朵,在空中看去就好像一床床拆散的蚕丝被芯,机身从中穿过,坐在里面可以感觉到稍纵即逝的厚实感! 工作繁忙的原因,钟敬波习惯了在飞机上睡觉,这一回有齐烁陪在边上,带走了他一身的倦意。飞机降落的时候,遇到气流,算是常事。但比较不幸的是,第一次坐飞机,齐烁就撞上了这种状况。她感觉飞机在半空摇摇欲坠,伴随着咯噔咯噔的响声,随时有掌握不了平衡一头栽下去的可能,景阳三人也有些紧张,只有钟敬波顾及了一脸铁青的齐烁,他伸出一只手牢牢握住她左手的手背。眼前,旁坐的一对情侣已经借故深情相拥了,齐烁两个膝盖头紧紧靠在一起,这种紧张一直顺着大腿的内侧延续到小腹里的膀胱。如果不是钟敬波及时敞开了臂膀,直至飞机降落之前拥抱了她全身心的紧张,后果将不堪设想! 下了飞机,钟敬波叫钟家司机直接开去了医院,本来不想住回钟家别墅,可在深圳能住得过去的酒店差不多都是钟家的。爷爷钟锦天近郊的别墅,一直是度假的时候去的,这次有齐烁陪行,住过去,他到底有几分心情。 车子在医院楼下停稳的时候,齐烁被黑压压的车队吓到打不开车门,自钟锦天二度住院以来,他的病房就变成了办公室,每一天钟氏华圣集团的几十位要员和骨干都会在下班后来“探望”董事长。 钟敬波从另一侧下了车,赶来给齐烁开车门,从下车到进电梯这一路,他都在被人们议论着,股东们将近十年没有看到过曾经被钟锦天引以为傲的大孙子了,人说三岁看老,钟敬波自小就被认定会是这幅仪表堂堂的模样。自钟振和周跃荣离异后,这么多年钟敬波都没在公司的人面前露面,这次赶在钟锦天身体告危的时候回到深圳,人们不禁要揣测,莫不是钟锦天真的到了立遗嘱分财产的地步了……钟敬涛刚刚送走了几位股东回到病房,从昨天落脚直到现在才得以安静地和爷爷待在一起,于事无补地劝慰几句,以资自己平衡心理。刚坐稳下来,还没有调理黯然神伤的心情,倒听见钟锦天先开了口。 “敬涛,爷爷又要老生常谈了。那些人,包括钟振在内,说你生性孤傲也好、玩世不恭也罢,从来都不能改变我对你的坚持和信守,在我眼里,你身上向来就有敢做敢当的砥砺品格,你和敬波都遗传了跃荣的正直善良,这一直让爷爷很骄傲。我这把岁数,黄土都埋到脖颈上了,天命不能违,长短好歹都是应当,只是你和敬波要我放心不下,你记住,你和敬波是上苍对我钟锦天的厚赐,我要是倒下了,你们二人只有同心协作,我们钟家才能家业兴旺!敬波身上多有跃荣的缓稳,而你身上多有钟振的准和狠,他们二人本就是天造一双,是钟振这个不孝子不识抬举,叫我花甲之年丢个亲孙、亲儿媳。我这病啊,多是叫他给气出来的。你们兄弟二人,若是反目为敌,便是对我钟锦天的大不孝、大不敬,我便是下了九泉……” “爷爷!别说了。我们会让你放心的……” “唉……我常说,诚实守信、磊落光明是我们钟氏置业守业的信条,但是自家的事,还是要闭上自家的门说……爷爷又要和你提苏念了,这个女孩,我既然认了她做孙女、就不会认她做孙媳,绝对不可以!钟振这个不孝子,已经要这个家妻离子散,鸡犬不宁,你若是固执己见,乱了纲常,我立马要把她扫地出门。要我钟氏为人赞颂的家族和基业,断在你们这代手里,我宁愿放把火把它烧光!” 钟锦天的一席话,煞费精神,语音一断,立即从胸腔里钻出阵干咳来,振得后脑发麻。钟敬涛急步上前,张着手掌在钟锦天胸前顺气。“敬涛,爷爷的话,你要时刻谨记!” 钟敬涛还在频频点着头,景阳、王翼、左嘉乐一行,争先恐后挤进了病房,“太不像话,每次遇到问题,都是一个人走开,兄弟们是用来做什么的!明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会第一时间赶到。还要假惺惺逃掉,真是的?” 景阳抱怨着,把大捧的花交到护工手上,“爷爷,面色很精神呢?医院的饭味道差,我叫了我们家阿姨煲汤送过来,给您换换口味,就快过来了。再等等。” 钟锦天明显适应了这几个男崽歪打正着的亲昵方式,有意板着脸竖起食指来指点。眼光顺着这三个人扫过去,靠在了那张久违了的脸上,剧烈的搐动横亘于胸怀,“……敬……敬波……” 钟敬涛也感到了一点惊讶,他的确没有想到钟敬波会赶来,而且是这么快,更始料不及的是,被钟敬波拖着的齐烁,也被夹在了这个物是人非的时空里。 钟敬波急急说道:“爷爷,您要不要紧?再怎么说您生病了也该有人给我打个电话,别再这么谴责我的良心,我这个做孙子的,就快要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 “敬波,爷爷……很想你……” “爷爷,您好好养身体,这回我把工作全都空出来,专程来陪您,陪到您出院为止。” “来……” 钟锦天松开了握着钟敬涛的两只手,顺着钟敬波的方向够了去,钟敬波刚要靠上前去,握在齐烁小臂上的右手松到一半,又握了回去,“爷爷,这位是……” 钟敬波还没有想好是不是以齐烁是弟弟钟敬涛的同学做开篇介绍,就被钟敬涛神经过敏的叫喊,打乱了思绪,“你真是的,不在学校好好待着,来添什么乱啊!也才和你分开一天半而已呀?没有看到,我照顾爷爷这么忙吗?真是不懂事到家了?” 齐烁怒目反驳:“你都说些什么啊?我是为了陪哥哥……” “什么什么啊?在病房里大呼小叫的,有没有教养啊?” 又来了,钟敬涛完全不理会她的争辩。 钟锦天被钟敬涛的无厘头,搞到快要动气,“敬波,这是谁家的小姐?” “爷爷,她叫齐烁,是……” “我女朋友!新……一任女朋友。” 钟敬波的话再一次被钟敬涛打断,听到这儿,病房里的人无一例外,陪同齐烁和钟敬涛一起,凝固在了下一秒的时空切换以前。 “敬涛,你没有骗爷爷?真的是这种关系?” “哦!” 钟敬涛避开了钟锦天的眼睛,钟锦天就把疑惑投向了钟敬波,这时候,钟敬波像是手里握了什么不该握的东西,慌乱地撒开了抓着齐烁的右手,低了低头。钟锦天又追问着:“敬波,是这么回事吗?” “哪还能有假啊?我们都喊了小半年的嫂夫人了!” 还没等钟敬波调整好不甘的情绪,景阳便打着叉,给左嘉乐和王翼使个会心的眼色,三人起着哄,把齐烁和钟敬涛推出了病房。 “你疯了吗?开这么荒唐的玩笑。他可是你的亲爷爷。” 齐烁人才到电梯口,就冲着钟敬涛嚷嚷起来。还好电梯门开的及时,钟敬涛一把将她塞了进去。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捂在她嘴上的巴掌,才松了开。“你给我听好,我根本就没想拿你开玩笑,真的想跟你好好合作一场。我知道你也将就算是个助人为乐的人,而我现在迫切需要你的帮助!” 钟敬涛开了车门,把齐烁填进车。齐烁还拧不过劲儿来,“我真不明白了,我那么做了,究竟能帮到你什么啊?” 钟敬涛耐心地回话道:“我打心眼里希望手术后爷爷的身体无恙,当然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但是他是铁了心要退位,做出了提前召开股东会,宣布认命我接任钟振,也就是我父亲的总经理一职,并由他继任董事长位置的决定。这是他出院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同时我的继母还有她的女儿苏念,也就是我之前的女朋友,也会以家族的正式成员身份被介绍给公司股东,合理的获得百分之十二的股份,这一天苏念的母亲盼了很久,我不想要她因为我的缘故,断送掉她母亲为她争取的一切!” “苏念?就是我上次照片上看到的那个姐姐吗?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似的……哦对了,去年大街小巷都放的那首很好听的歌《心飞扬》你有没有听过,唱那首歌的原创才女,不是被炒得很火吗?她也叫这名儿。听说那个女孩从小就是个童星呢?难怪,长得那么有星相。后来,怎么没有动静了。” “后来出国留学了,学的还是作曲,这个暑假回来,就是要继EP之后,发行她自己的首张原创专辑。她这次回国,经纪公司对她的星途下了大赌注,加上她们母女加入钟氏华盛,整个公司必然会对董事长孙女的前程鼎力相助。一旦在这个时候,爆出她和董事长的孙子相恋,后果将不堪设想。那帮俗人会以为她和她母亲一样借此上位,负面报道也会接踵而来,个人和公司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到那时候,爷爷就必须要把她逐出家门了,我也使不出丁点的力气。我经不起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迫切需要掩饰和伪装。你明白吗?” “我……” 齐烁避开动摇的意念,嚷嚷道:“没错,我现在是有一点点理解你了,但是,我才知道,你的女朋友可是明星啊,再怎么说她的对手也不能是我啊!话又说回来了,我答应了你演这出戏,得不偿失呢!我装了你女朋友,别的男生还怎么追我啊!” “你脑袋昏掉了吧,除了我,还会有谁肯吃这么大的亏找你啊!” “谁说不会了?” “你说说,有谁?” “哥哥啊!哥哥说他喜欢我,还叫我考虑做他的女朋友呢!” 齐烁的话接得太快,速度和力度都刚好堵到钟敬涛抓狂的沸点之上,一脚油门下去,车子飞出老远。齐烁吓破了胆,慌乱地把着钟敬涛扶着方向盘的手,往一旁歪,钟敬涛直到感到了她手心潮湿得要滴出水珠儿来,才顺着劲儿把车子扎到一旁,冲着齐烁吼道:“那你去啊!去找我哥吧,他人又帅,脾气又好,又有钱,钟家上下也都向着他。你去投靠他,准就是第二任董事长夫人!我还不知道,你也是这么一个急功近利的狠角色呢!真是重新认识了,你快去,快去吧!现在就找他去。” 钟敬涛一把接着一把用力推齐烁下车,齐烁还没在惊吓中镇定精神,又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解开安全带,砰地打开车门,才迈下一只腿去,又被钟敬涛费力拉了回来,用安全带框住了身体,“不准走!” 说着又飞速地驾起车来,齐烁惊慌失措中被上了车门,两个耳孔还在余震中发憷,又听他嚷道:“听好了,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没有我的准许,哪都不能去!我知道你父母正在这块地方誓死打拼,他们的行踪我想了解到,简直易如反掌,如果不希望我使用威胁他们的下流手段,就请你可怜我的不幸,答应与我好好配合?那么,我也会考虑助二位长辈一臂之力。” 齐烁不可思议道:“我也是重新认识了你,想不到堂堂的钟家阔少,竟会使出这么卑劣恶心的招数……” “我知道,从我汇报当天无故失踪到现在的咄咄逼人,你一定是恨惨我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够在苏念回国的这段时间,扮演好我的女友,让她安然无恙地返回英国,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先决和后续条件。” 齐烁好半天都别着头盯着车窗看,不知不觉中天都黑到一半了,战斗了好半天的身体零部件,频频向她发出告饶的信号:“好吧!我答应你,但是……” 钟敬涛听毕,一口长气从鼻腔里舒出来,总算是耗出成效了。钟敬涛此刻转危为安地笑了笑,再多的但是他也能够接受了。 “我答应帮你,不是怕你整治我的爸妈,我对他们的骨气一百个放心。只是觉得……你和那位姐姐的确都有些无助,帮助你,我也不会真正地损失些什么,薪水还能够长高对吧?目前……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允许我给哥哥道明事实,这是对我们双方的尊重,我保证他不会对任何人讲。” “你不是还没有答应他吗?” “他给了我时间考虑,本来我答应他也就是三两天之内的事情。” 尽管齐烁是嬉笑着说了这么些话,可是钟敬涛还是听进了心里。他也说不清,是因为钟敬波,还是因为身旁的齐烁,他小吃了这口醋,酸酸地应了一声,调头顺着医院的方向开了回去。 “我们得带点什么吃的回去不是?我可做不惯那‘莫名失踪’的你,再说,我还得在爷爷那里拉回一些印象分不是?” 钟敬涛听毕,圈起指头在齐烁的鼻梁上轻轻一刮,他在心底开始为两人其乐融融的和谐开端暗自击掌。 回到病房的时候,钟敬波还守在爷爷身旁,为了在爷爷面前表现的自如逼真,齐烁有意避开钟敬波近乎逼问的定睛审视。钟敬涛说不上由衷的信任来自哪里,他放心地留了齐烁自己在病房里,把哥哥钟敬波唤了出去。 齐烁礼貌地唤了一声爷爷,钟锦天的应声并不显得反感,可内心多少觉得她方才的唐突表现,总是有所欠缺的。齐烁亲昵地靠到钟锦天的陪护座上,端着买来的皮蛋粥细细搅和着,“爷爷,我刚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有点紧张,被钟敬涛拉出去接受教育来着。我叫齐烁,是钟敬涛的同班同学,学习民族舞。我家在龙湖,父母现在都在深圳做小本生意,她们就我一个孩子。嗯……我还有几个月满十八岁……” 齐烁把想得出的,讲得出的统统倒出来,又不知可否地扪心自问:“好像就只用讲这些了吧。” 钟锦天掩口一笑,回道:“你和敬涛,你们两个,是谁先追求的谁啊?” 齐烁梗起脖子,尴尬掬起眼睑,“当然是他先……” 还没等齐烁说完,钟锦天又补道:“据我所知啊,我们家敬涛从小到大在和女生的交往中,可是从来不采取主动的。” “不会吧,我看他逼迫人的本领很有一套呢……” 齐烁又一次在水深火热的险要关头及时封口,“我是说啊,我们两个人,的确是钟敬涛先开的口。我怎么可能骗大把年纪的老人家呢?再说爷爷您也真是的,哪有老人家头一回见面就这么问女孩子的,您不是应该先要问问看自己的孙子吗?” 钟锦天开了口,还没有想到怎么应对齐烁的反驳,倒被填进口的一勺皮蛋粥粘住了喉头。齐烁用的这一招叫自来熟加厚脸皮,打遍天下最无敌。 钟敬波和钟敬涛,兄弟二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只剩下沉默和呼吸。钟敬涛还在思量着怎么开口招供,倒是钟敬波先开了口:“这样对齐烁不公平。” “是不是觉得,对你也不够公平?” 钟敬涛的回复有点旁敲侧击,钟敬波的应接更为坦荡磊落,“没错!对她,我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在意!” “放心好了,我只是借用,一切只等到苏念安然离国后,都会回归原样。” “还是不公平,她甚至还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 “放心好了,我会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代你好好照顾她的。” “我不需要。” “帮帮我吧。她还算是个和我比较合的来得人,不想要苏念执意断送掉她的前程。更不想要爷爷为这事操碎心肝。你不是也劝过我,早点开始一段新的旅程?思来想去,这算是个安全系数最高的方法。” “你……” 钟敬波实在不能接受他把这样蛮横的事情,掰吃得这等合情合理。 “好啦,我这个做弟弟的,从小到大为了维护您的光辉形象,已经没少退步谦让了,当然这一回也不会例外的。我都说了,只是借用而已。时间到了,就会归还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对这么一个丫头上了心啊?” 钟敬涛没想到讲完这一段话,需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克制胸中的抑郁。 钟敬波闭上眼,闷闷叹了一声:“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 “我明白。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叫她住到远郊的别墅去,那么多虫,她会吓半死的,搬回家来住吧。我的‘女朋友’和你住一起,说不过去!” 钟敬波苦笑着点过头,钟敬涛只佯装看不到他的牵强。 第二十四章 陶欣语自出院回到住地,就一直粘在床板上。身子骨太沉了,胯骨以下重得没有知觉,坐久了腰板都酸得受不了。她就一直躺着、睡着,又或者没有睡着,闭着眼睛在脑子里反复地拼写空白,感觉到身子在拼命地下陷,身体里却抽出一股东西往上蹿,虚无缥缈的,仿似灵魂。 厨房里小火炖着鸡汤,陶嫣然背靠着墙根,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煤气灶上的青火苗在锅底下蹿跳。这让她联想到另一种在午夜以后显灵的火光。陶嫣然从厨房出来,到衣架旁去翻女儿的衣兜,她摸到女儿的电话,开机翻看着通讯记录,电话和信息记录被女儿删得一干二净,她只在存件箱里看到了一条四个字的文字信息——守口如瓶!发件人被陶欣语记作“碎尸万段”。 她点下按键提取了这串号码,默默记死在心里! 齐烁直陪到钟锦天看完了连续剧,听他打起呼噜来,才随着钟敬涛离开。得知是要搬去钟敬涛家里住,齐烁有些坐立不安,盘算着该问清楚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排的房间就在钟敬涛的对面,拆开箱子的时候,得知钟敬波不住在这里,她有托着箱子去投奔他的念想。“你是我女朋友,哪有弟媳妇和哥哥住一起的道理啊。你现在……就不能克制一下你对我哥的向往吗?” “不能!尤其是知道了要和你待在一起那么久,我就越发渴望逃到哥哥那里!” “切!” 钟敬涛丢了一瓶水给齐烁,“明天,景阳他们会带你去上课,我要到公司去找钟振,会耗掉一整天,晚上我会去找你们。” “上课?没听错吧我,放着假,上什么课啊?” “大概就是你们女孩子的那些必修课程吧,带你逛逛香港,学学怎么搭衣服化妆,赴宴什么的吧。” “我干吗学那些啊?再说了我明天晚上想等我爸妈收摊以后,去找他们。” “你白天先去逛吧,下班后,我会带你去找你父母。” 钟敬涛顺手按下了房灯的开关,房间里就只剩了橘色的床灯,在星星点点的灯帘,散发着柔和的光,“早点睡吧,床具都是新换过的。” “我可不可以问,这间房之前住过谁啊?怎么就好像专门为女孩子准备的,你不是没有妹妹吗?” “不准问!” “切。” “学我做什么?” “快走吧,我要开始做梦了。” 齐烁和着衣服倒在一大床羽绒被上,即刻陷在松软的羽绒被中迷失了椎骨。听到钟敬涛好像慢声说着:“明早别睡太晚了,我叫人唤你起床,吃过早点再出门。” 齐烁咬了咬下唇,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立刻闭上,她支起嘴巴在上下唇间比划了两下谢谢,轻到连唇片最后碰到一起的声音都听不见。 不记得睡了多久,陶欣语才睁开了眼睛,强撑起身子喊了两声妈妈。屋里没有人应答,时间是上午10点,她起身套上鞋子,站直身子在屋里漫无目的地绕着,脚底板像踩在海绵坑里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 陶欣语进到浴室,洗了把脸,冰水刺在手掌心,瑟瑟地打软了全身。换好衣服,她鼓起勇气去了学校。走回寝室的一路,并没有撞见几个人。但凡遇见的熟面孔,都会甩给她一脸的瞩目。进到寝室,费劲地爬到自己的床上,掀开来床单,扬起灰蒙蒙一层土腥味,才离开三天而已,再次回来有久隔一季的悠长。一个患有洁癖的人,头一回亲昵地拥抱了一床蒙灰的床单,她感到灰尘的分布和毛孔的张弛出乎寻常的吻合,陶欣语闭上眼睛,一侧脸泪就着眼角淌湿了鬓角,她想起一个词叫同流合污。 电话铃响的时候,她犹豫了半晌,因为是班主任杜冰心打来的。她说不出是想接还是不想接,接了说不出话来,不接又听不过电话一直响着,唯恐这一茬过了,自己要鼓更大的气力回过去。拗不过劲,陶欣语还是接通了电话,杜冰心“喂”了两三声以后,她才从嗓门眼里干憋出一丝音。“欣语,老师中午想请你吃个饭,在学校后街的潮州菜馆,十二点钟,不见不散。” 陶欣语果然是比杜冰心到得晚了一些,她走得这一路,想遍了各种极坏的可能。揣着一颗哐哐乱撞的心,坐在杜冰心的面前时,她只能紧缩着肩膀,强力掩饰着心底的慌乱。杜冰心推给陶欣语一杯普洱,说了句:“先暖暖吧。” 她也知道要暖的不是她的胃,而是她的心。陶欣语双手揽着茶杯,迟迟不肯端起来送进口里。 “欣语,老师有话对你说……” “杜老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直到这一刻,陶欣语才知道,她就是撑再久,也撑不过这一关,她知道她会哭的,会像个孩子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哭。杜冰心起身站过陶欣语的身侧,把陶欣语拥进了怀里,沉沉地在她头顶吐了一口气,“欣语啊,现在的杜老师不再是杜老师,就只是个寻常的女人。杜老师当你是我最亲近的学生和朋友。咱们女人之间,是不是能够说点自己的私房话呢?” 陶欣语抬起眼帘,似懂非懂地闭合然后又张开。接着耳边又是杜冰心的一声长叹:“杜老师昨天离婚了,离婚的念头我很早就有了,下不了决心的缘故……起初还以为是对一个男人的依赖,醒悟过来才知晓,女人赖得起的只有自己而已。他是一个不值得我们留恋的人,我们都该不顾一切地打破尘俗,追求自由。自由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对一个女人尤为重要。杜老师今天自由了,获得重生了,杜老师要感谢一个人,感谢一个和我同样获得了重生的女人,欣语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杜冰心试探地扬了扬眉尖,陶欣语自顾投入地哭着,不再言声,杜冰心紧了紧臂弯,在陶欣语的外臂轻拍两下,接道:“欣语啊,你还很年轻,以后的人生还太长太长,真的要把握好自己。不要满足于现状,振作起来,为你的法国之行做好最后的冲刺和努力!人只有站得高才能望得远啊!” 陶欣语紧握着杜冰心的手,五指涨得通红,脑海里久久飘散起那年、那天、那直上云霄的灰烟……她还想说对不起,可出口的却是无数个谢谢你。 陶欣语和杜冰心分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她搭公车回到了以前实习的歌舞团,在舞团附近有一座陈旧的地王庙,去拜的人极少,常驻在庙里的只有一位哑口的守门大爷。她从前不顺心时总是跪在这里请愿,人说愿望如果实现了,却没有还愿的话,就会遭到报应。她果真是有个愿望没有还上,不知道自作孽能不能强算遭天谴! 再次跪到这里,萧瑟的东风从背后刮过,两扇门板支吾着摆动了数个来回,门环噼里啪啦地叩击着腐朽的木体,声音被动得可怜。老大爷仍旧是裹着那件脏兮兮的军大衣,闭目蜷缩在功德箱旁边,陶欣语靠过去投币的时候,看到他张了张眼。 晚饭时间过去,陶欣语才回家。家里有人的时候,她习惯敲门,即便自己带着钥匙。 楼道里弥漫着厚重的灶火味道,熏得人发晕。门敲了很久,母亲也没有来开。待她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被从里面锁死了,怎么也打不开。她激切中感到那种怪异的味道,像是从自家屋里窜出来的。可任凭怎么叫唤,屋里面都没有反应。 母亲去哪了?无奈之下,陶欣语拨通了110。两个民警赶来,用了三四分钟的时长,才卸下了门上的防盗锁。这短短几分钟,她觉得等出了一个朝代那样的漫长。门被推开的一霎,三个人都惊怵了。浓烈的燃气味铺天盖地地翻滚而来,到处充满了鲜血腥腻的宣泄。地板上满是酱红色的脚印和拖迹,被肢解的尸块,正一刻不停地隔着碎烂的布衣向外渗血。陶嫣然平妥地躺在沙发上,在这样剧烈的杀气中,安详地睡着了。——天旋地转。来不及冲到母亲跟前,陶欣语就倒在了血淋淋的模糊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公安局审讯室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天机,陶心语推开了警察递来的水,大声问着:“手机是诺基亚的吗?把充电器借我!” 警察费解地抬了抬眉毛,没有理会。陶欣语从长椅上弹起来,往门外冲,却被警察一把抓了回来:“你去哪?” 陶欣语面无表情地说着:“我得赶快回家找我妈!” “你母亲煤气中毒,经抢救无效,已确认死亡!” 陶欣语不理解,这一句话怎么可以说得如此没有感情,如此的生冷淡定。她狠狠地瞪着扯拉着自己的警察,冷冷说着:“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借个充电器!” “你把手机给我看看!” 警察接过陶欣语的手机,对同事说道:“人看住了别出事儿,我去找东西!” 另一位警察会意地点了个头,对陶欣语说道:“通过对作案现场的考证确认,我们初步判定死者陶嫣然,噢,就是你母亲,正是杀死受害人周一鸣的作案凶手,现在你需要向我们提供你所知道的一切相关情况,以助警方进一步核认判案!” 陶欣语任由这些个字眼,进出两耳,封冻着脸面,作不出声响。片刻,方才的警察取了充电器进来,陶欣语给电话接上电。开机不到两秒钟,手机里传出了信息提示音,陶欣语在警察的监督下打开了收件箱,屏幕上工整地显出一句话:欣语,妈妈让他得到了该有的惩罚,你要干干净净地活下去。我和你爸在上边儿看着你,好好活着,妈妈永远爱你!一滴晶莹的泪珠打落在屏幕上瞬时摊作一片晶莹,陶欣语窄窄地回抽着那口气,之后痛哭嚎腔而出! 十三年前的那个灰天,陶嫣然拉着陶欣语的小手,也说着要她活出个样来。她抓着她的那只手,是那么的热,迫不及待向她传递着全身心的温柔。陶欣语知道自己的身后,塌下了一整半天空,但是她没有怕也没有哭。 如今,她的整片天空下起雨来……雷鸣电闪、倾盆瓢泼,呼啸的暴风像一把把开过刃的刀锋割过她的面颊,试图让血泪化成彻骨的伤悲。原谅这暂时的懦弱。等到这场大雨下过,她会试着要自己抬头去看,去看雨后的晴空彩虹! 齐烁被家佣叫醒的时候,还做着美梦,家佣催促她起床洗漱过赶紧下楼用餐:“先生和少爷,都在楼下等着您呢!” 齐烁慌张地漱过口,穿着睡衣蹦下了楼。钟振近一周都没怎么回过家了,钟敬涛没有想到他听到了风声,这么警惕地赶回家来谋面。他有点担心,齐烁不是钟振满意的那种风格,之后如若因他受到一系列的刁难,他会更过意不去。偌大的餐桌,只坐了钟振和钟敬涛两个人,气氛有点阴森,齐烁挑了一个阳光洒得较满的空座坐下来,面前垒得高高的早餐盘,很容易招惹闲了一夜的肚皮。齐烁抬起右手来碰了一下叉子把,下意识看到另外两个人盘里的早餐都没有动,看样子真的是在等她下楼才肯开餐,她又礼貌地缩回了手,抱歉道:“我昨天……睡得比较晚……” 钟振呡了一口橙汁,面无表情地说道:“坐过来点。” 齐烁乖乖哦了一声,捧起盘子来蹭到了钟敬涛身边,过程中摔碎了两块桃酥饼。 “叫什么名字?” “我叫齐烁,快十八了。我和钟敬涛是同班同学。一起学习中国民族舞。老家是龙湖的,我爸妈现在在这里做点小生意。我们两个,是他先追的我!” “谁先追你啊?他就问了你一句,说那么多干吗啊你?” 钟敬涛红着脸,把齐烁叉子上的煎火腿塞进她嘴里。“现在住在我家里,你父母会有意见吧?” 钟振不顾钟敬涛的掩盖,接着质问齐烁。“还没给我爸妈汇报呢!叔叔,对不起,我今天早上让你等到快要发火了吧,床太舒服了,怎么叫我都醒不了。我没打算一直住您家,我这次来也是陪哥哥探病的,晚上我就可以搬去我妈妈那里!” 齐烁别着脸认错的中肯,惹来钟振的一点怜意。他开始察觉到了她的一点动人之处,至少算是个叫人不忍说不的女孩子。 “我昨天说的话,你都没有记住吗?现在起没有我的批准,你想去哪里都不行!” 钟敬涛的态度,更加印证了钟振的看法,他不以为然地问道:“你之前谈过几次恋爱了?” 齐烁张大眼睛,郑重地回应着钟振的漠视:“我没谈过。” 钟振嚼着餐包,点了点头,“这里有些地方治安不算好,住在家里还算安全!” 钟振擦了擦嘴巴,“吃过饭,可以叫管家安排人带你去转转,敬涛还要随我去工作,就不能陪你了。晚上如果我回家了,想找你谈谈,别睡太早。” “哦……叔叔,这就吃饱了吗?” “走吧!” 钟振没有再回齐烁,转而对钟敬涛唤一声,差家佣拿了外套来。钟敬涛又嘱咐齐烁道:“我在你包里留了乐购卡,景阳他们不见得会要你用。但你还是拿着。” 齐烁抿着汤勺,对钟敬涛绕着手腕摆起手来,“知道了,去吧……快去吧!” 齐烁被景阳等人折腾了一天,好歹赶在钟敬涛晚上下班之前,把她送到了公司楼下。给母亲打了电话,得知女儿近在咫尺,母亲也显得甚是激动。钟敬涛带齐烁找到了父母的住地,他们租住在一所年长的民宅里。齐烁到的时候,母亲做了一桌的菜等她来吃,看到父母在这边进展得还算顺利,齐烁的一颗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钟敬涛显然对齐烁母亲的自制佳肴不感兴趣,但碍于礼数,也得意思意思,齐烁全当钟敬涛是个客人招呼,不停地给他的菜碟里盛菜,每多一筷子,钟敬涛的头都大一圈。 母亲逮着齐烁帮忙刷碗的空当,打听起来:“烁儿,你和小钟是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 “妈看不像。你可别和妈打马虎眼,妈觉得他对你是有点意思的。不然也不会走到哪,把你带到哪。你这两天借住在他家里,不会出事吧?你要记住,女孩子出嫁之前,分寸是一定要把握好的!不然出了闪失,以后你老公要不珍惜你的!我看你这迹象也不太对,这么一身好衣服,哪里买来的?” 没想到许久不见,母亲还是这么能唠叨,“妈……你自己的女儿你不了解吗?会出什么事啊!我这个假期,要做许多费神的事,你就少唠叨我几句,叫我心情好一些嘛!” “一根筋能做什么费神的事啊!” 母亲喂了齐烁一块切好的甜橙,端着果盘,坐到了电视机前。齐烁跟出来,揉着肚子说道:“这两天伙食可真好啊!昨天晚上做梦都梦见肚子吃得膨起来!真要命!” 母亲讶异道:“你真的做了这种梦?” 齐烁点过头,递了一块甜橙给钟敬涛,不等他伸手来接,又送回了自己口里。“我可听说,姑娘家梦到这个是要嫁入豪门的!” 母亲话音一落,齐烁和钟敬涛猛然抬起头来,目光齐齐盯向对方。齐烁父亲掐灭了烟头,对着齐母说道:“冲着孩子说这些迷信、俗套的东西干吗啊?” “你爱信不信,闺女是我生的,谁生的谁知道!” 母亲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把眼光投向钟敬涛。钟敬涛低下头,不停按起电话,他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车上堆了很多文件等着拿回家查阅。齐烁吐了橙皮,对他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 “说什么废话?我不是在等你吗?” “我要住在我妈这里!” “不行!” “凭什么不行!” “你说呢!” “这里这么小还哪里住的下你啊?” 钟敬涛说的倒是实话,三十来平米的小屋,四个人坐在一起氧气都不够分。 “你管,我住过更小的呢!” 钟敬涛不由分说地直起身子,拽起齐烁来,“快走,你不记得你答应了钟振要等他回家吗?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 “你……真够烦人……” 齐烁塞进嘴里两块西瓜,在父母脸上各自印下一抹唇红,“爸、妈我回北京之前再来看你们!” 说着抓起包来跟着钟敬涛出了门。 第二十五章 一路上,齐烁都绷着脸不言语,钟敬涛看不过,软声道:“不就是没让你在那里住吗?有必要绷这副嘴脸给我看吗?暑假我放你几天假,接他们到度假村去玩几天,做补偿好不好?” “说话算数哦?” “我对你说的话,还没有不算数过吧?” “有过。” “什么事?” “去法国的事!你是不是要休学了?” “……我很早就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如果你还是想去留学,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叫我外公帮你疏通一下关系。” 齐烁没所谓地白他一眼:“切。” 钟敬涛笑道:“现在怎么越来越像我?我是跟你说真的,真的可以办到!” “我知道,现在不需要了,现在想让欣语去!” “……” 钟敬涛扫了一眼满目至诚的齐烁,心里又犯起一点小酸,“想不想吃甜的?” “啊?” “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糖分来平衡血压。想吃甜点吗?” “请客吗?” “什么时候让你掏过钱啊?请你吃巧克力慕斯。” “事实上,是不是你刚才没怎么吃饱?才这么提议呀!” 钟敬涛搓了一个响指,“越来越聪明了。” 钟敬涛开到一间汤姆叔叔的星光主题店,齐烁下车踏进屋去,满眼是璀璨的烛光映照着一排排琳琅的糕点,叹了一声道:“真漂亮啊!比上次哥哥带我去的那家,还要漂亮。” 齐烁总就是在不恰当的时候睹物思人,还没等到钟敬涛发表不爽,钟敬波的电话就打来了。钟敬涛有意不想听到,跑去选慕斯蛋糕。等蛋糕端上桌的时候,齐烁的电话还没有挂掉。 钟敬波没有多余的质问,他打这个电话,想了整整一天,他讲了一点自己的过去,过去对这种纯净感情的回归和那种执迷不悟的期待,齐烁一直在听,听得懂的只有理解和等待。钟敬波在挂电话之前,沉下声来说道:“很想马上见到你,开头就想说,想要马上见到小齐烁。但现在她是敬涛的‘女朋友’,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想见就见了。接下来的日子,你会撑得很辛苦,撑不住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跑来我这里,要记住我就是你的收容所。齐烁,我说了会等你的答复,无论多久,无论是与否,我都等着……我只要你知道,有这么一个我一直在等待。现在……挂掉电话吧。不许说再见,就这样比我先挂掉。” 齐烁听到不能不掉出眼泪,她觉得钟敬波真的是个无与伦比的好男人,她冲动地想,如果年龄再大一点,她一定会忍不住先向钟敬波求婚的。挂上电话才一秒,她抹干了眼泪,对坐在对面的钟敬涛字字句句地讲道:“我想好了,完成好你的任务后,我要去做哥哥的女朋友!” “真够爱哭呢。” 钟敬涛没再接话,只感觉到心脏的后三分之一,被扎出了一点红,像穿了个孔那么痛。 回到钟家,齐烁要钟敬涛陪她在客厅等钟振回来,钟敬涛没有搭理,径直回到了房间。齐烁坐在沙发上扛到凌晨两点钟,也没有人开门进来,终于一脑袋扎倒打起呼来。钟振又晚过了两个小时才进了家门,没承想,齐烁会在客厅等他等到睡着。周跃荣离开这个家以后,钟锦天一直没有答应钟振要新妻子白雪冰搬到钟家来。钟敬涛上大学之前,但凡人在家,一天二十个小时,都窝在卧房里赖床,家里有他没他都一样。在这个家里,很久没有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觉了。钟振本是有些话要问的,觉得这个唐突的女孩子来历并不单纯。而这时候,看到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憨甜的睡相,他便打消了多余的念头。直觉——男人也是有直觉的。 担心齐烁着凉,钟振脱下外衣披在齐烁身上,钟敬涛也正抱了一床毯子下楼,等不到齐烁上楼,他也一直没有睡着。“聊聊吗?” 钟振轻声对钟敬涛说道。“聊工作的话,天亮了再开始吧!” “不,想聊聊你的女友。” 钟振和钟敬涛在阳台的太阳椅上歇坐下来。钟振开了一瓶红酒,钟敬涛端在手里鼓弄半天,没有要喝下的意思。“什么时候开始的?刚刚吗?” 钟振的问话要钟敬涛意识到了一点风险,“没……一到北京就……” “看上她什么了?” “大概没什么心眼儿吧!” “工于心计的女人不见得不可爱!” “那是在你眼里!” “仅此而已吗?” “觉得不够吗?” 钟敬涛习惯了和钟振唱反调,尽管钟振不止一次教化钟敬涛,针锋相对的后果就是得不偿失,然而屡教不改是钟敬涛在钟家一贯的风貌。 “两个人准备走多久?” “走去哪?” 话一落,钟敬涛怀疑自己真被齐烁的单项思维传染了,“没想呢?不才刚开始么。” “正式公布继承人的身份后,新年一过,会安排你出国进修企业管理,去两年。她,是一时起兴,还是有长久之计?” “出国的事,怎么现在才说?去哪里?” “去澳洲。既然有了要你休学的打算,出国必定是在计划范围内的安排,凭你现在的水平,拿什么叫底下的人信服,难道就凭你与生俱来是钟锦天的孙子,钟振的儿子,攥着手里那些股份,空口叫嚣吗?” 钟敬涛没有接话,钟振口中的所以然,本就是他最不愿承受的生活方式,也就是因为他生就是他的儿子,才不得已而为之,注定要倒进这摊浓于水的血泊中。钟振觉察到了自己过激的态度有些不妥,缓了缓语气,说道:“我只是想要你更加理直气壮地脚踩着这份得天独厚的基石,这样即便有一天,我张弛的羽翼衰竭到够不着你,我也能够待在原地,看着你飞远?” “说得这么动情,是不想要我拒绝吧。” 钟敬涛长舒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拒绝的,能逃一天是一天。” “她呢?要她休了学跟过去,会答应吗?我是个开明的父亲,儿子的自由恋爱我会负责买单的。” “不想这样,我有自己的考虑。” “会再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吧?” “不会,之前就不想那样,现在更不想!” 钟振举杯向钟敬涛庆贺道:“为了你薄弱的一点长进?” “切!” 钟敬涛还是赏脸地抬起杯来碰了一下,有意矮在钟振杯口一截,杯中的红酒荡起一串绵长的涟漪。 齐烁是闻到炉灶飘香的时候睁开了眼,合着衣服睡醒觉来,还有点小冷,她打了个喷嚏,对女佣问道:“昨天叔叔没回来吗?” 女佣回道:“小姐,先生昨天回来了,”说着往楼上看了一眼,“好像回来得晚。” 齐烁听完,气急败坏地甩开裹作一团的绒毯,向楼上冲去,正赶上钟敬涛拿了报纸下楼来,没想到齐烁醒得这么早,钟敬涛随口道:“能起这么早,以后都睡沙发上好了。” 齐烁糗起鼻子,摆过一眼去,“叔叔怎么醒得这么晚啊?” “钟振?早已经出门了。” 钟敬涛拨开齐烁,下了楼。“太过分了吧?” 钟敬涛知道齐烁在怪什么,也没有跟话,径直坐到了餐桌边上,“吃过饭要去哪?” “什么去哪啊?” 齐烁气囊囊地跟坐下来,端起柠檬水直往喉咙里倒。“去培养感情吧?” 齐烁被钟敬涛的话呛到喷水,“今天你不用去你爸那上班吗?” “今天周六,我吃过饭要先到钟振那报到,跟着把他批过的文件攻读一遍,跟着……” 钟敬涛捋了捋时间,自由支配的确是受限的。“你还是去忙吧?回到北京就得考试了,我今天要复习功课。” “晚上一起吃饭吧!钟振要到那边过周末。” “哪边?” 钟敬涛没有正面回话,把剩下的早餐往齐烁面前一推,“乖乖在家待着,我处理完了,回家接你!” 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听到电话铃响,齐烁跑去接,“喂?喂?” 钟锦天纳闷,离开这么几天的时间,家里添了这么没有礼貌的佣人。“叫齐烁小姐听电话!” “找我干吗啊?” 摆明了的,拿着自己不当外人。“噢,你这个鬼机灵!怎么前天报了个到,就再不来看我啦?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热情都流于肤表,完全经不住考验嘛!” “爷爷吗?爷爷,我昨天是被景阳他们拖去买衣服了。您想我了吗?等我啊,我现在去看您!” “我叫了车去接你,过来的时候给我从家带点好吃的!” “我知道……” 齐烁到病房的时候,钟锦天刚刚测完了体温,吃着早餐在看早间新闻。“爷爷,我来啦!” “哦……” 钟锦天含着口里的牛奶,点了个头。“爷爷,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我啊?见我来了,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还是耽误了复习功课的时间,过来看您的。您现在这幅冷淡的表情,也太伤害我幼小的心灵了,钟敬涛耍冷装酷的毛病,原来是从您这就开始遗传的。” “我的活动都在内心,你们这些毛孩哪能看得明白。我现在有重病在身,哪里打得起精神!” “爷爷身体状况看上去很好啊,气色比我都好,哪有一点病重的样貌。” “你这个丫头,不许瞎说话!” 齐烁没心没肺的一句话,正中钟锦天下怀,事实上钟敬涛回来之前,他已经渡过了术后的危险期,主治大夫为了配合钟锦天向所有人隐瞒他乐观的恢复状况,人多的时候,都不敢来病房探视。钟锦天继续住在医院里,头顶着公司无政府无首领的危险,瞒着这么多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用亲情换得自己的孙子钟敬涛浪子回头。这么做,一方面可以要钟敬涛有足够的理由提早坐上接班人的位子,另一方面,可以要换届过程中公司上下不安分的因素,提早暴露,以便他能够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配合儿子钟振为孙子做好铺承工作,明暗两只手,足够为钟敬涛撑起一片朗朗晴空。 齐烁往陪护座上一坐,拾起遥控器转起频道来,完全视钟锦天的感受于不顾。动漫频道正重播迪士尼多年以前的《米老鼠唐老鸭和高飞三剑客》齐烁愣是握着遥控器看出兴致来了。钟锦天无奈何地训导道:“少看这种动画片,年轻人多看些历史正剧,对今后的工作和社交都是有好处的。动画片都是哄小孩子的东西,耗费时间,又毫无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啦?我的为人之道都是从动画片里学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都是跟三剑客学的。爷爷和叔叔这种成功人士,还有钟敬涛那种冷血都很无趣的,没有童趣的人,多半都不怎么善良,喜欢匡人!” 钟锦天急问道:“我哪里匡过你啦?” 齐烁歪头嘟起嘴来,不再理会。 守着钟锦天吃过午饭,齐烁读报纸给他听,钟锦天虽合着眼却竖着耳,齐烁念到发困,自己倒在床沿上睡得溜香。钟锦天只得就起身子,分了一半被子盖在齐烁肩膀上。钟敬波来的时候,他还没有睡着,钟锦天示意他慢慢关门,齐烁还是被轻微的动静吵醒了。有两天不见,感觉那种生分,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认识钟敬波时的样子。 到了公司来人的时间,钟锦天要人送齐烁回家,钟敬波也托辞不愿见公司的人,跟着道了别。下楼到车场好长的一段路,钟敬波没有和齐烁说一句话。“我还是……自己叫车回去吧?” 齐烁难受不过,转过身子要走。“呃……一起吃饭吧。我……” 钟敬波拉着齐烁的衣袖,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搓了搓,觉得留住了些什么。 “好啊!这里有四川火锅吗?” 齐烁本就不是真的要走。 “吃完了,再去看场汽车电影吧。” “看汽车电影?呵呵,好啊!不过我不能贪玩到太晚了,晚上回去还得复习。” 齐烁是真的忘记和钟敬涛还有约会了,胸无挂碍地跟着钟敬波上了车。 钟敬涛回家接齐烁自是扑了场空,打齐烁的电话又是无法接通。听家佣说她一早就被叫去了医院,担心钟锦天起了疑,钟敬涛飞车赶到了医院,这才又知道齐烁是和钟敬波一起离开医院的。钟敬波接到钟敬涛的电话时,两个人已经吃过饭,赶走了司机,朝着电影场开去了。钟敬涛二话没说,也跟着开了去,将车横在入口一侧。钟敬波的车一到,钟敬涛便凑进他车里去,把齐烁唤到了后座。电影场地灯光十分昏暗,齐烁是听过了序曲,就开始昏睡,钟敬涛和钟敬波也就各自心不在焉地耗过了两个半小时。 齐烁这样一直睡到家门口,昏昏沉沉地被拽进屋去,钟敬涛才关门撒起火来,“我不是说了,以后去哪里都要有我的批准。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跑出去和别的男人约会,算什么啊?” “他是哥哥,又不是外人。” “这种话说了有意义吗?明明就知道他在追你,还故意给他机会。你……我不管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总之,现在你还是在这个身份上,就要称职一些对吧?” “我们今天是偶然遇到,没有刻意去约。如果这样做,有坏影响,我下次注意吧!” 齐烁回过话,疲软地靠向了沙发,可怜巴巴地听候钟敬涛接下来的怒骂。钟敬涛本是还想接着教训,可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就着闷火叫唤起来,红着脸自我缓解道:“真是饿死了,帮我去叫桂姨起来,煮面给我!” “切,”齐烁缩缩下唇,卷起袖子,说道:“知道睡梦中被强迫吵醒是多么恼火的事吗?我帮你煮好了,我煮面很在行的!你不用受不起,当我是赔罪了!” 提了口气,齐烁直起身子朝厨房去了。 五分钟的样子,齐烁端了热腾腾的面条上桌,浓汤青菜卷着均匀的蛋花,泛着扑鼻的香气,钟敬涛没想到齐烁这样粗手粗脚的人能烹出这么像样的面条。才要送进口里,又犯了疑心:“没有气不过在里面下毒吧?” “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自毁长城呢?” 钟敬涛沿着碗边送进嘴里一口汤,虽然煮的是素面,因为放了鸡精,碗里也还是透着股肉香。齐烁见他吃得挺自在,忍不住犯起皮来:“其实我是挖了点耳屎粘在碗底,想你变哑巴。你这个男人婆妈起来实在很烦。” 钟敬涛卡着喉咙干呕起来,脸涨到通红。“你疯了吧?” 齐烁小解心中之恨,赔了笑脸道:“我开玩笑的,怎么会做这种低级的事。要是那样,你现在还说得出话吗?” 看在齐烁辛苦半天的份上,钟敬涛姑且担着心又嘬了一口下肚。齐烁紧跟着痛快地笑起来,“其实我没在碗里做手脚啦,就是刚刚刷碗的时候,洗槽的下水孔堵了,我用筷子戳了一下!不过现在也没事了,早被碗里的面汤冲干净了。” “齐——烁!” 受不过她再三攻击自己忍耐的下线,钟敬涛端起碗冲着垃圾桶去,齐烁跑上前夺过碗来,“我开玩笑地,这么香的面条,怎么能倒掉?” “那你端着碗喝口汤,再用这双筷子夹着吃口面条。” 齐烁照着钟敬涛的话示范了一遍,钟敬涛才又端着碗坐回到桌上。齐烁去帮他取了新的筷子回来,钟敬涛已经一口接一口地吃上了。齐烁在心里嘀咕着,“没搞错吧,不是有洁癖吗?怎么用我用过的筷子。” 齐烁回到餐桌前,坐妥,看着钟敬涛连汤带面地把碗扫了个溜光,心里的成就感荡漾得有些怪异。 躺在床上,两个眼皮又开始疯狂地作战,齐烁还是咬着牙做完了腹背肌的套餐运动。累过了头,反而辗转难寐。开了一点门,看见钟敬涛虚掩的房门,也透着桌灯的光亮,桌上垒的一叠文件,直挡到他的耳朵。想到两个月后,就要和他各走半边了,齐烁的心面向着天幕,看出了夜空蓝的忧郁。大概这感觉就是不舍吧,不敢揪着这份不舍多想,她只觉得自己本就是多愁善感的那么一个人。小时候,见着一条翻肚皮的金鱼,她都得拿火柴盒给它做口棺材,举行葬礼。何况是这么一个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大活人呢?或许不是不舍,是爱心才对。带着这些繁复的小感触,齐烁展开了笔记本,爬在床上记起了心情笔记,收尾的句号还没有圈好,钟敬涛就寻着屋里的光亮,推了房门进来:“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不吃饱睡足,怎么保证工作质量啊?” 话说着,步到了齐烁跟前,手顺到跟前去抽她的本子,齐烁一把夺进怀里,道:“进屋不敲门就算了,还抢我的日记看,还有没有点男人的风范?” “哈,是日记啊?你还有这个情调呢?” “你不知道了吧?我们做特工的,都有这习惯。” “我没有窥探你那点小隐私的兴趣,就是来提醒你,早点睡,女人睡得太晚,会早衰的!” 钟敬涛看了窗户还是敞着的,到跟前拉上了窗帘:“以后睡觉要拉窗帘,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说罢,闭了房间的阅读灯,朝着门外走去,“哦,对了,你今天的面,还不错!” 齐烁斜过一眼,小声道:“真是吃饱了,今天话这么多!” 第二十六章 心有灵犀,齐烁和钟敬涛都睡过了早餐口。钟振回到家的时候,两个人都穿着睡衣在厨房喝水。昨天整个楼上,就只有这两个人,儿子钟敬涛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前这一幕不免要钟振多想。还没有来得及探问,齐烁倒先入为主地追到客厅问起罪来:“叔叔是个骗子吗?你说了有事要问,前天晚上,我一直在客厅等你,等到半夜你都没回来。” 钟振恍悟小妮子语出何故,只因方才在白雪冰那里生了点气,也没有精力多纠葛,懒懒说道:“那天晚上我回来,你睡着了。” “叔叔知道在客厅睡有多冷吗?真是的,我以为叔叔跟钟敬涛不是一种人的!我真想不到……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怎么能因为我在你面前还是个小孩子,就拿着诚实信用开玩笑呢!” 钟振极度缺乏调教女儿的经验,扭不过齐烁的蛮缠,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是说了要你在楼下等,可就是随口一说,这也能算数?” “当然算数!” 齐烁话说着,把小指竖起来,“为了确保以后不被叔叔匡,我们拉勾为证!” 钟振斜过眼,见钟敬涛没有在意,便把小指勾了过去,齐烁的口号古老而响亮:“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下午的飞机,钟振带着齐烁和钟敬涛飞往北京。走之前,齐烁没来得及再联系父母还有钟敬波。第二次搭飞机,齐烁已经从容许多,可以攒着困劲儿,乘云破雾睡大觉了。这次回京,钟敬涛的任务很重,一方面要尽快办理休学,另一方面,随着钟振工作重心的战略转移,钟敬涛要在出国之前加速熟悉国内的典型市场,以及钟振在京的产业运作和链接。 王翼和景阳前一天就给齐烁在留学生公寓留好了房间,在钟敬涛的斜对面。左嘉乐起了个大清早,叫了服务生去把齐烁宿舍的东西清理到新的住所。齐烁到校,脚踩着千万个不愿意被拖上了公寓楼,对着钟敬涛抱怨道:“我就不能不住这吗?” “不能!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 “我想住在宿舍,除了这个,其他的你都可以安排。” “集体宿舍条件那么差,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在这么大的房里睡,早上会起不了床。闲的时候,我也没有人聊天了。还有,左嘉乐这个坏蛋,把我原来的枕头和被子扔了,那上面都睡出我习惯的味道了。还有,丝瑶给我的那只小胖熊,我睡觉的时候,得摸着她的鼻头……” 钟敬涛无味地嚼着口里的糖,强忍听完了她头头是道的理由,满不在乎地道:“起床的问题,我安排了专职客服给你,以后早上她会打电话叫醒你。聊天的问题,只要我没有特殊安排,你都可以回寝室去找你的室友打发时间。你那只肥熊……如果那么喜欢狗熊,明天可以去买一堆回来。还有你那被子上的嗖味没了,很快又会睡出来。不要摆一堆客观条件出来阻挠我的安排。收拾一下,到楼下餐厅吃饭。” 钟敬涛甩下这堆话,闭门下楼去了。齐烁奈何不得,也摸了房卡,跟着下了楼。 梁明正约了陶欣语在留学生餐厅小坐。这些天他反复回想着那天在剧场里,跳到尾声时最后那个大托举的失误。只要一想起他的手在她的胯骨打滑错落的瞬间,想起她落地那实当当的响声,还有她摔出的一地鲜红,他就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歉疚! 如果当初他把她稳稳地接住,事情也不会愈演愈烈到这一步。相信陶欣语脑中也回荡着无数的“如果”吧!这世上从来都不卖后悔药!当我们说出——“如果……该多好……” 的时候,已有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梁明看着在自己面前坐下的陶欣语,即刻被眼前这张惨白的脸吓了一跳。这张面孔更加消瘦了,瘦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梁明还在努力地抑制着不安,想着要怎么开场,陶欣语倒先打破了静寂:“如果你不是我的舞伴,臭名昭着的我也不会跑来给你添乱!” “别这么说,现在,我感到很抱歉……” 陶欣语不能接受梁明像作报告一样严谨的致歉,她打断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愿意继续和我一组跳?” “当然,别人嘴里那些事情和舞蹈无关,我绝不会轻易就放弃的!” “谢谢你能这么想!别再为了我谴责自己了,你能为自己坚持,这就足够了!” 齐烁赶在陶欣语站身离开之前,进到了餐厅,见到了康复的陶欣语,异常心悦,硬拉着钟敬涛坐了过去。陶欣语见势,还没等齐烁开口询问近况,就熟视无睹地起身走开了。齐烁这时也不顾钟敬涛的阻止,径直追到餐厅外。“欣语,我有话对你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想带着钟敬涛看我将死的惨相吗?告诉你,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垮,更不会放弃留法的机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和你争到底?” “欣语,你能不能不总是用你的想法来判定我,我其实是想说……” “你想说什么,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我吃了多少苦?就是想争你也争不过!” 齐烁一时没了气力讨辩,只见陶欣语顺着花园的亭廊走远,和自己连成了一条愈来愈长的直线,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瘦影,眼底圈出了一线温红。 钟敬涛隔天一早,就到教务处办理了休学手续。同天上午,下了专业课,齐烁被杜冰心叫到了办公室。“钟敬涛退学,对你的竞选造成很大的打击,周末考试结束后,我向学院申请了二次审查,在这几天里以最快的应对方式,和梁明配合练习。” “杜老师,我不想去法国了。我决定……弃权。” “不要因为一点变故,就自暴自弃,这一点上,你还要向欣语学习。” “杜老师,不是因为受到钟敬涛的影响。让欣语去法国吧,我想留下来跳好学院的舞剧。” “齐烁,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孩子气,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是不是想得很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了。” 齐烁从杜冰心的办公室走出来,头顶吹起一习清风,冰凉轻快。从开学得到这个竞选机会开始,努力奋争的压力就一直捆绑着自己,也因为竞争对象是陶欣语的关系,更显得步履艰辛。现在卸下了包袱,才觉得整个人的运转颠倒了回来。说到底,她还很年轻,艺术生命还很旺盛,又怎么会明白所谓的如释重负是什么?但是她自信这是理智的决定,她想起“艺术概论”的老师提过的一句话——“艺术需要理性,其实情感的砝码,也是要由理性来决定的”。 她是个看重情义的人,如若把陶欣语换作任意一个普通的同学,她都不会选择退一步的海阔天空。但是不行啊,谁让她们是朋友呢? 齐烁搬进了留学生公寓,班里女生猜到了一半玄机。对房丝瑶和李丽供出真相,是齐烁的本意。即便她们没有一味地刨根问底。她对她们两个的反应也有九十九分理解,剩下一分的不可置信,是在她们的眼里,她齐烁的魅力分数竟然那么低。 陶欣语也没有继续留住在学校里,齐烁听说杜冰心帮她申请了走读,把她安顿在自己家附近。这样也好,齐烁实在看不惯她留在学校里受人排挤。陶欣语的话越来越少了,可是大家对她的谈论却越来越多,她变成了班里同学每日茶余饭后不聊不快的生活调剂:“看看她呀,妆也不化了,人瘦得像个白骨精一样?” “整张脸就看得见那一张发紫的厚嘴!” “平时那臭美劲去哪了?那条运动裤多久都不换啦?” “拼死拼活练,就算去了法国有什么用啊?法国佬也不会娶个被人玩剩的妖怪啊!” “呵呵……就是说啊……” “喂喂喂,你看她一脸的阴相,搞不好将来和她妈妈一样,变个杀人狂呢?” 期末考试进行了三天半才结束。齐烁咬定了不参加期末的节目评定。梁明和陶欣语在考试结束后的一周,拿到了签证。陶欣语在走之前,还想再见一面的人,是钟敬涛。她在公寓大厅等到十一点,才见到钟敬涛风尘仆仆地归来。大概知道是来道别的,钟敬涛主动地坐了过去,顺手将买来的布袋熊按坐在旁边,“明天上午飞?” “是,来道个别!” “上楼吧,齐烁在上面。” “只是来和你道个别。” “你们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我真没有想到。因为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也祝福。” “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因为她是你的朋友,才尊重,才祝福。” “现在我连祝福你的资格都没有了,我的事,让你觉得很肮脏对吧?” “什么事?” “怎么,你想说齐烁什么都没有对你讲吗?要我怎么相信,她没有对你说明,我为什么能笑到最后。” “并不想强迫你相信,她不是个多舌的丫头。我只是略有不平,如果她执意要争,不见得会输给你。我有义务保她去留学,可是她说她想放弃,她想要你去。” “这是她的原话吗?” “我不擅长加工。” “……” “时间不早了,我要上去了。你还是不打算跟她说声再见?” “她真的由内而外,完完全全得到了你,她真幸福。” “呵,何谈幸福呢?也说不准她是在牺牲自己成全我的幸福。你真的不要再见见她吗?” “不了,替我对她说声抱歉吧。还有,她真的算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钟敬涛对陶欣语笑了笑,那抹笑里有他从未对她施舍过的温柔,“不要忘了,潘多拉的盒子里最后飞出的是希望!” “谢谢你!” 陶欣语张开了右手,当钟敬涛的手握过来的时候,她真的感觉到了进步和希望,陶欣语拾过布袋熊,好奇地问道:“男孩子也喜欢这种玩偶吗?” “我买给那个傻瓜的。” 陶欣语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眼睛里一定泄出了掩饰不住的羡慕,她轻轻地抓了抓小熊的手,“也谢谢你!” 钟敬涛回房之前,还是去敲了齐烁的门。刚刚结束了紧张的考试,齐烁近几日都兴奋得不能早睡,起身打开了门,复又钻进了被子里,钟敬涛就在床角坐了下来,把布袋熊递给了她。 齐烁欢天喜地地捧起来,连着让它做了两个直体后空翻,“买给我的吗?超可爱的,你也太好了点吧。我都不习惯了。给它取个名字吧,叫布丁,怎么样?” 钟敬涛不接话,只想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齐烁微微感觉到了一点倦意,搓了搓小脚丫,依在床背上的身子钻到了被窝里:“再不说话,我就要睡着了。” 钟敬涛起身帮齐烁拉上了窗帘:“累了就睡吧。” 齐烁闭上眼睛,回道:“哥哥今天打电话了,我没想好说什么,没敢接。后来爷爷又打电话了,说出院了会过来这里养着。明天我有安排吗?” 钟敬涛道:“好好休息一天吧。” 齐烁没再回话,像是已经睡着了。钟敬涛关上了房灯,说了声“晚安”轻轻带上了房门。 吃过早餐的时候,齐烁去吵钟敬涛,无奈他已经出门了。下午房丝瑶和李丽就要离校回家了,齐烁想着去帮忙清理一下房间。才进了房间门,就被陶欣语的光板床怔住了,“欣语走了吗?” 李丽边清着行李边回话道:“唔,远走高飞了。” “什么时候走的啊?” 齐烁急急抓过房丝瑶的手,满口埋怨:“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 “你还理这种贱人干吗啊?” 房丝瑶挣开的手“咻”地在齐烁发顶一扫而过,带起了不屑的清凉。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房丝瑶咽口气说道:“……刚出门……去追吧。” 齐烁慌着向外跑了半截,又转回来拉着房丝瑶和李丽奔出门去,跑出学院大门,刚刚赶上陶欣语上了出租车,车子已经开了,齐烁撒开了两个人的手,拼着命地跟车跑,嘴里喊着陶欣语的名字,一直喊,喊到嗓音里闷出了哭腔,房丝瑶和李丽的眼眶也湿润了。车子停下了,陶欣语下车的时候,已是一脸的湿,齐烁忍着岔气的痛,跑到了陶欣语面前,她用尽全力将陶欣语抱住,“欣语,不要不理我,我想说……我只是想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陶欣语真切地拥抱着齐烁。原来在这块土地上,她身边一直环绕着那么巨大的感动,直到她摔入低谷的时候,才意识到。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幸福,总以为前方会有一个莫大的幸福在等待着自己,蓦然回首,才发现幸福其实一直就在点点滴滴流逝的时光中。因为正在追逐幸福,所以不免要碰触痛苦。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扇窗户,打开心窗,光影四射。陶欣语向着李丽和房丝瑶远远地摆手,她想她们看得清,她此刻是一脸知足而善真的笑。李丽拉起房丝瑶的手,欢悦地摆动起来,“欣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加油!前进!” 陶欣语带着这微薄又沉重的感动与鼓励,踏上了异国之旅。她想她会记住齐烁说的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齐烁怀抱着一腔的恋恋不舍,送走了陶欣语,感觉到身体里像抽空了一部分什么东西,比献掉400CC的鲜血,还要疲惫,她倒进被窝里,睡到天将黑。睁开眼的时候,反而感觉到更加空虚,摸着电话,想要打给钟敬波,直到电话快接通的时候,她才觉着不妥帖,于是,又转拨给钟敬涛。电话响的时候,钟敬涛还在陪钟振谈事,看到齐烁的电话,把手机切换成了振动。齐烁见响了半天也没人接,跟着打去第二个,钟敬涛被振到心烦,关掉了电话。 景阳敲房门的时候,齐烁还在痛咬布丁的耳朵。 “下楼,到我房间!” 不容思量,齐烁已经被拖去景阳房里。左嘉乐和王翼正对着一床的晚礼服,评头论足。 “准备好了吗?” 齐烁着实被景阳问的一愣,“准备好什么?” “明天下午,苏念就回国了。晚上经纪公司会准备接风宴,我们都收到了邀请函。” “所以呢?” 左嘉乐跟话道:“所以你现在要试出一套我们几个一致公认最美艳的礼服,和最高贵的鞋子,明天以钟少女朋友的身份,陪同他赴宴。” “就是……明天晚上吗?” 众生同声道:“是。” 齐烁抱了一堆衣服,进了衣帽间,辗转反复了几个回合。两位造型师跟着几位男生的评论在记着些什么,跟着在齐烁的身上来回搬弄、牵扯。整拨儿礼服试完,也没有一套合他们的法眼。太过华丽性感的礼服套在齐烁身上,总觉得有拔苗助长的浮庸。倒是最后一件黑白小礼服,轻简合身,衣颈的上弧刚刚好勾勒出她修长的脖颈和平衡的锁骨,适时的地展露一点小性感倒也显得活泼可爱。美中不足之处,只是裙摆在小腿髌骨的三分之二处才结束,显得整个人拖沓不修长。最终商榷的办法,是要两位服装师连夜赶工,在最后一件黑白小礼服的裙摆上做理想裁剪。 为了不在宴会上出丑,齐烁拎了高跟鞋上楼,在过道来回练习步态。穿高跟鞋可真不是个轻便的差事,站久了小腿又酸又胀,走多了,脚后跟和鞋帮都摩擦起皮了。 时间不早了,钟敬涛还没有回来。假期一到,楼里的留学生都回家度假了。这时候,整个楼层没有多余的动静,齐烁感到很孤单。她光着脚在楼口坐了快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钟敬涛回来。又这样,托着一身的寂寞,回到房间,蒙头阔睡。钟敬涛和钟振与客户道别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钟振要他留在会所里休息,他还是坚持要回公寓,“现在整个楼,都没什么人住了。” 钟振会心一笑,“怎么,担心她害怕啊?” “先走了。” 钟敬涛上了车,又不放心地对钟振说道:“你也早点休息。” “我知道!” 钟敬涛给多一句关切,钟振就有数不尽的感激,他感觉到了儿子的些许变化。这使他内心对齐烁开始由怀疑转为肯定,那个女孩身上有非凡的磁场和能量!钟敬涛回到住所,先去到了齐烁的房间,怕把她吵醒,只开了一盏床灯。和他料想中的一样,她这会儿已经抱着布丁入梦了。窗帘还是不知羞地大敞着。 “就这样下去吧,总是能吃就吃,当睡则睡。明天起,我们就要并肩作战了。你准备好了吗?这一次,有你在,我也许就不会理智得那么孤独了。要委屈你了,我会加油的!” 钟敬涛在齐烁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之后看到了她的脸上隐约透出一丝恬淡的笑意。 第二十七章 早上醒来,齐烁还是没有见到早出晚归的钟敬涛,和景阳他们吃过午饭,就被安排去做头发和化妆。苏念是两点到京,景阳和左嘉乐、王翼提早候在了机场,经纪公司还安排了记者,组了粉丝团造势。许久不见,苏念的身上又多了一种特别的气质,那是青春的朝气中难能见到的高贵和娴雅,在人流拥塞、氧气有限的空间里,她的出现,令所有人把呼吸都更加小心地收敛了。 “姐,更漂亮了哦!” 左嘉乐把一大捧粉玫瑰送到苏念手里。“昨天电话里嗓音都有点哑了,要小心身体。” 王翼送上的是一大束百合,以祝康复。“你呢?” 苏念俏皮地把摊出的掌心推向景阳。相见如故,苏念和这些弟弟之间还是有最初的默契。 “今天是给我们的女神接风,我怎么敢空手而来呢?” 景阳从背后捧出一个金色水晶苹果,苏念把花交给一旁的助手,特地空出双手接过了景阳的接风礼。“天呐,帕里斯王子,这不是厄里斯抛下的那个不和的金苹果吧?” “哈,可暗语的确是献给世上最美的女人。” “要命,”苏念把头转向左嘉乐和王翼,“红颜祸水,人间又要因我的归来开始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了。” 一片和谐的笑声里,苏念冷却下来,“敬涛呢?他知道我今天回来的吧?” 景阳道:“哦……敬涛现在休学了,要正式接任总经理了。每天睁眼就是成堆的工作,早就痛不欲生了,现在还绑在公司,脱不出身。晚上的接风宴,他会到场的。” 苏念听了,若有所思地敷衍一笑。一旁的助理说道:“我们上车吧,造型和化妆都在公司等了,时间不多了,晚宴之前,公司还安排了媒体见面会。” “姐,你快去忙吧?和我们站久了,又该见报了。” “哈,我知道了。” 苏念巧笑一声,跟随助理上了车。钟敬涛向钟振申请要腾出晚间的工作时间。钟振当然知道用意何在。挂了个电话,取消了晚上的应酬,又对钟敬涛吩咐道:“晚上忙完,企划案还是要连夜做出来,明早交到我办公室。关于你要将青年港湾国际公寓转为复式格局的建筑方案,以适应成功人士中年轻群体对于现代城市空间不以大为胜而以精为准的居住观念。我认为很有想法,是对优化城市建设,合理利用的一大贡献,同时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这个方案做好,对你在公司真正意义上立稳脚,有极大的帮助。我很期待!” “我会努力的!” “晚上要带齐烁一起去吧?” “是。” “她也放暑假了吧,是不是该批你两天假,带她好好玩玩?” “不必了,孰轻孰重?” “呵,我很高兴终于在你身上找到了我年轻时候的拼劲儿,不过,可以的话,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不想你失去太多年轻人的乐趣……” “我先走了……” 钟敬涛明显在回避钟振作为父亲的郑重声明。“好。” 钟敬涛回到公寓,齐烁已经整装待发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漂亮却陌生。她没有从景阳等人惊诧的目光和无言的对白中读懂自己一直以来被埋没的出众。更没有看到,从未见她这样精工细笔雕琢过的钟敬涛,此时只顺着镜子看过一眼,便流露出来了欲罢不能的专注。 “你们这是怎么了,都板着一张糗脸。不是挺好看的吗?不要对我的要求太高了,我已经尽力配合了。” 三人相视一笑,不予置评。“好了,好了,就在这尽情嘲笑个够吧。总比等下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献丑好!” 左嘉乐道:“谁要嘲笑你了?我们这是发现了你鲜为人知的美丽。” 王奕道:“就是啊,看不出来,我们的溺水鸭,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可是我们集体创作的结晶,今晚的第二位女主角,要好好表现,不然我们钟少真要丢丑了。” 景阳边嘱咐着,边把手袋递到她手里。“是吗,我也觉得自己今天变得不一样了,应该就是漂亮了。呵呵,你一定也这么认为吧?” 齐烁把眼睛看向了钟敬涛。“没有。” 泼冷水的资格,只有钟敬涛有。“真是的,就给我一点赞美当做鼓励,有必要那么吝啬吗?” “费话还真多,快走了。” 钟敬涛拎起齐烁的脖子,向门外去。“喂,走慢点,我脚脖子要断了……” 钟敬涛一行到场的时候,几家媒体记者还没有散,苏念还被围在发布厅。到场的嘉宾们在引位员的安排下,对座入席。公司安排的接风宴,场面更像是为苏念赴英留学归来,复出歌坛而举行的一个发布会。不单报纸杂志,网络电视等媒体的触角也很广泛,很多同行前辈,和公司的师哥师姐也特地来捧场支持。齐烁在这群人中,看到了当红流行乐团Annaj的超帅男主唱,趁钟敬涛不留意,就拿了手机去合影。 有些记者们的提问,超出了公司正常的宣传侧重点,更多动机不良的娱记心怀叵测:对苏念是否已被钟氏华盛董事长钟锦天正式认为孙女,就此迈入钟氏华盛股东行列,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更有甚者,又翻出了陈年旧账,提及先前苏念和钟氏三世继承人钟敬涛的绯闻,两人在家门口展开了姐弟恋之事,并指苏念作为当事人始终不肯正面回应此事,试图对苏念和其经济公司造成正面打击。 “苏念小姐,这一次的接风宴安排在钟氏旗下的五洲星际大酒店,是否表明钟氏华盛集团已经公开对你的支持,并与你的公司采取了正面合作?” “今晚的接风宴,你的母亲和继父都没有到场,只向弟弟钟敬涛发了邀请函,他是否足以代表钟氏华盛对你的接纳态度,还是单纯出于姐弟情感的关怀?还是,真的向之前传闻报道中所说的,钟敬涛和你之间发生了姐弟恋情?” “苏念小姐,请你对我们的提问,作出应答?” 记者们的提问着实咄咄逼人,好在经过这一年的调整和梳理,苏念的心理承受力,比刚刚入行时强出许多。“你们期望我做出什么应答呢?有些人就是会关心艺人们生活的犄角,忘记他们的生活体验是其源源不断地进行艺术创作的资本和保障。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是一个在生活和工作中同样认真,同样忘我的人。” “接待时间已过,如若有新专辑发布和宣传事宜的相关疑问,请向媒体接待处的专职工作人员咨询。之后请诸位凭证到记者席用餐。” 在工作人员的疏通和协助下,苏念才得以分身。 向前辈和同门打过简单的招呼,苏念在会场绕了一周,也没有找到钟敬涛的身影,刚要去质问景阳,就看到钟敬涛手拖着齐烁从会厅门外进来。“松手你!” “我带你来是丢人的吗?那种人有什么好照的?” “那是Annaj的主唱,超帅的!” “我再警告你,如果没有我的批准,你再擅自轻举妄动,我真要不客气了。” “我还有没有自由啊,我是卖给你了吗?” “你嚷什么啊!” “敬涛。” 钟敬涛听到这一声召唤,散出了一身冷汗,脚底心冒起麻飕飕的小冷风,耳根却顺着脸蛋爬出了两片燥热的深红。苏念知道他是听到了的,盈盈一笑向着钟敬涛走了来,“敬涛?” 钟敬涛也不知怎的,见到迎面而来的苏念,突地撒开了抓着齐烁的手,羞红的脸标准地下垂45度,半晌跟不上话。看见钟敬涛失常的表现,再看看眼前的可人儿,齐烁断定,这无疑就是在钟敬涛心间百转千回的秀美女子苏念了。 她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这个女子带给她的感觉。 “清风如水,明月似练”。 她的双眸,就像一摊无坚不摧的月牙泉水,当深则深,当浅则浅。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齐烁断定苏念就是那种小说里化百炼钢成绕指柔,无往不胜的女人。“回来了?” 钟敬涛觉出自己憋出的是一句废话。“噢……我以为你下午会去接我的。听他们说,你是工作太忙了,我才不怪你的。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乖乖待在里面,你知道我到场后找不到你,有多着急?看你,现在是想临阵脱逃了?” “我哪有……” 钟敬涛抬起头来急于辩驳,又被苏念许久不见依旧惊人的美丽吓退了回来。景阳三人见况担心钟敬涛应付不来,忙来救阵。“今晚的大主角,怎么能在这里偷闲呢?不像话了!” “呃,苏念姐,我们钟少怎么又被你吓成番茄了?” “哈,我跟他开玩笑来着。” 见几个男孩一脸的费解,苏念又对着钟敬涛补充道:“我说,一不留神,发现你又变帅了哦!” 齐烁完全被苏念的滴水不漏和钟敬涛的百口莫辩吓呆了,站在原地,不知该等谁发落。“好啦,我们进去吧!” 苏念招呼过几个男孩,又想起被晾在一旁的齐烁,“对了,怎么没给美女做介绍呢,新朋友?” 苏念友善地对齐烁笑过,眼睛探向了钟敬涛。景阳、左嘉乐和王翼见钟敬涛不接话,拧了一脸的暗号,赶上苏念转眼过来,看到的是一排口斜眼歪。苏念带着不祥的预感,决定个个击破:“景阳?” “……” “王翼?” “……” “嘉乐?” “……” 众生不语,苏念再把疑问抛给了钟敬涛。“她叫齐烁……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嗯!” “苏念姐姐,你好!我以前听过你唱歌,我们同学都挺喜欢你的!我也是,也是挺喜欢你的。呵……呵呵。” 齐烁干笑着向前靠了两步,伸出一只手。苏念强抑着内心的波动,犒赏了她一抹微笑,“你好!” 在齐烁看来苏念的微笑并没有失去友善,但是,她却让自己伸出的手晾在了空中。经纪人差助理来找苏念,“苏念小姐,梅姐说投资方在等着你敬酒。” 苏念点点头,不忘对众人招呼道:“先去了,你们好好玩!” 回身跟着助理进了会场。“看到她眼里有泪了。” 左嘉乐小声咕哝了一句,脚被景阳踩得不轻。钟敬涛看着苏念忧郁的背影,忍不过转身要走,却被景阳拉回原地,“钟少,别忘了,是你选择要这样,早晚都要看她走的。” 等到钟敬涛平下心来,再次坐回到会场,苏念已经喝到半醉。齐烁眼看着她快敬到自己这桌了,便谎说去洗手间,退了出去。在洗手间一侧的楼梯口,齐烁缓缓坐下来,脱掉鞋子,脚后跟显出了两块不规则的创口,隐隐作痛,血粘在鞋帮上,印出了斑斑点点的痕迹。“可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啊!” 齐烁轻轻撕下一块破皮,疼出了一点眼泪,“真是的,怎么这么能哭啊?” 这样怪罪着自己,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钟敬涛在催她,看都没看号码,接起电话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了……” 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他又惹你哭了吗?” 齐烁这才听出来,听筒那端是钟敬波的声音。她强呑着满腹的委屈,回道:“噢……哥哥吗?” “苏念回来了吧?你跟敬涛现在在一起吗?你们吵架了吗?” “哥哥,我在忙,我再打给你。” 齐烁恐怕再多说一句,就禁不住要怨声连连了,那样的话,钟敬波又会好受到哪里呢?现在每回忆一次钟敬波的好,她都想立即出逃。 “苏念姐她喝多了吧?唉,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钟敬涛顺着左嘉乐的声音向苏念望了一眼。她又一杯干尽,一个后退不留意,险些后仰了过去,被敬的老板慌忙起身来搀扶。眼看着把在苏念腰际的那只手,不怀好意地向下滑,钟敬涛按捺不住要冲过去,身子还没有立直,又被景阳拖回座上,“这么多记者在,不想明天见头条吧?” 王翼左右瞻望不见齐烁,提示钟敬涛道:“小嫂嫂这趟洗手间去得可有点久啊?” 钟敬涛想早点撤离,刚想起打电话催她,自己的电话倒先响了,电话是钟敬波打来的:“和齐烁没在一起吗?去看看她吧,人好像不太舒服。敬涛,你早答应过我的,不会让她受伤。” “……知道了。” 钟敬涛挂掉电话,起身去寻齐烁,在洗手间门口叫了两声,见没人应对,又打了齐烁电话。“在哪啊?” “现在越来越过分了,上厕所都要被催吗?” “哪有人在厕所待这么久啊?” “我中午吃得太杂,闹肚子了。你出来打电话吗?快点进去吧,不要管我。” “这么大的人了,就这样随地大小便啊?” 齐烁闻声回头,钟敬涛已潜入自己出逃的阵营,“你跑出来干吗啊?” 看了看齐烁未干的泪迹,钟敬涛道:“怎么又哭了,因为我吗?我哪里伤到你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脚丫子破了,有点疼而已。” “草鞋穿惯了,换双精贵的鞋子,伤着鸭掌了?” “哎……趁着没有外人,你就尽情嘲笑吧。” 齐烁说着又要把鞋子穿回到脚上。“穿不惯就不要穿了。” “那怎么行,宴会还没有结束呢?” “你今天的任务结束啦!我们可以打道回府了。” “那也要穿上鞋子啊,不然怎么走?” “听话,鞋子不要了。” 钟敬涛弯下身子把鞋子踢在一边,抓起齐烁的双手套上脖子,顺势抱起了她,“我可没有占你便宜,穿了裙子只能这样子了。” “我又不是扭了脚,快放我下来吧,万一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 齐烁急火火地交替着小腿,要下地来,“已经够费力了,你就别折腾了,要我省点力气行不行?” 钟敬涛仍旧是抱着齐烁朝电梯走去,被刚刚在洗手间吐完的苏念捉了个侧影。刚刚上车,钟敬涛的电话就响了,专属铃声是钟敬涛弹过的那首曲子,“是苏念姐姐吗?” 钟敬涛没有理会齐烁,挂掉了电话。“不要这样吧,我打给你的时候,电话被挂掉,心里也很不爽的。” “不要多话。” 钟敬涛开到一间7-11前,停了车,怕齐烁伤口晾着被感染,他买了碘酒和创可贴,又特地选了一双Kitty的拖鞋。 车子刚刚开回公寓,钟敬涛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苏念助理打来的:“敬涛少爷吗?苏念小姐喝多了,还有些发烧,口里一直喊你的名字,我看今天是不能带她回公寓了。刚问了酒店房间都是满的,您的房也只有您才能开,现在能回来酒店帮个忙吗?要是这副样子被拍到……” “我知道了,马上到。” 齐烁睁大眼睛,翘着睫毛问道:“姐姐不舒服吗?” 钟敬涛只顾把手边的口袋递给她,吩咐着:“这是碘酒和创可贴,怎么擦伤口,自己知道吧?你先上楼,我一会就回来。” “我……” 齐烁犹豫着,没有马上下车。“怎么了?” “我今天表现得好吗?” 她刻意地笑着,是一眼就会被看穿的刻意。钟敬涛圈起了食指在齐烁鼻子上一勾,“呵,很好啊,是我表现得不够好!” 齐烁扬起脖子,又开始得理不饶人了:“就是啊,当时你如果一直不敢介绍我的话,我就要彻底鄙视你了。” “呵,行了,也不要骄傲,战役才刚刚开始而已。回房去吧?” 看得出他急着赶去她那里,齐烁最后问道:“我和布丁,能不能在你房间等你?” “啊?” 钟敬涛显然被齐烁的大胆吓到,齐烁扫过他的一脸惊措,赶忙辩驳说道:“你别想多了,我是说我在我房里等,会等到睡着也不知道你回没回来。不如先在你房间等到你,再回房休息。你总得对我的优良表现做个总结吧。” “噢,当然可以啊。” 钟敬涛把房卡交给齐烁,“你可以先睡在我被子外面。” “切。开车要小心!” 齐烁下了车,趁着钟敬涛车子没有掉过头,一溜烟跑进大厅去。 这几天一个人待怕了,她担心如果让她看见他的车子在视线里一点点地消失,她会大嚷:“不许去!” 钟敬涛赶到酒店的时候,苏念已经陷入半昏迷状,他安置她住进了自己的专房,又叫客服端来了醒酒汤,投了冰毛巾敷在她额头上。助理说道:“明早还安排了几个通告,一回来就倒下了,真够愁人的?” “那么,你今晚会留在这照顾她吧?” 钟敬涛问道。“我要赶回公司去,连夜做通告稿。” “她这样,你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呢?” “麻烦钟少爷留下来照顾一晚吧,也不是在别处,在自己家照顾生病的姐姐,有什么行不通的?” “我……” “时间不早了,我真得走了。” 钟敬涛果真被留下了,苏念已经睡着了,真要丢下她走开,他心里也放心不下。在苏念床边坐下,他深深地端详着她的面庞,那是印在他心里的一轮满月,照亮了他内心最阴暗的地方。他在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安静地守候着对方,会有多好。天将破晓,园子里,归来的飞鸟,叽喳嬉闹。钟敬涛得赶在苏念醒来之前回去。确定她退了烧,他叫好了早餐,离开了房间。 第二十八章 回到公寓,齐烁已经在自己房间睡着了,笨到果真一直睡在被子外面。钟敬涛从衣橱里取了换洗的衬衫,柜子门合上的时候,发出一点碰撞声,齐烁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几点了?” “该吃早饭了。” “你一夜都没有回来吗?” 钟敬涛从冰箱里取出瓶水,向口里倒着,岔开话道:“还说等我,一回来就睡着了吧。” “谁说的,我等到好晚了。那个姐姐,她还好吗?” “也不用真的睡在被子外面,感冒了怎么办?上午舞团要排练吧?” “哦……那个……你和我吃过早餐再去上班吧?” “不了,我要赶回公司做企划案,得在钟振上班之前做出来。现在才六点钟,你还可以赖两个小时的床。” 说着又匆匆出了门。 放假的这些天,钟敬涛一直来去匆匆。两个人明明就住得这么近,却连见上一面都费劲。齐烁心里怪怪的,说不上什么滋味。从昨天看到他在苏念面前那副失魂落魄的嘴脸起,齐烁就感到一种异样的情愫一直在侵袭着自己的身体和意识,疑似妒忌。 上午舞团的联排密度很高,老演员最头痛的事,就是给新演员教动作,齐烁学东西又慢,看一上午脸色,是必然的事。中午房丝瑶来学校看她,两个人就坐在后花园的长廊,聊了起来:“昨天,你见到那个苏念了?” “哦!” “她本人怎么样?有没有网上那些照片漂亮?” “当然有。” “那她知道了你是钟敬涛的女朋友,是什么反应?” “好像喝了很多酒。” “真可怜。” “丝瑶,我感觉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苏念的那一刻,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同情感了,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在大无畏地帮助一个不相干的人,我觉得……反正看到钟敬涛的反应,我心里怪怪的……” “不是真的对号入座了吧?假戏真做,你绝对吃不消的!女孩子一定不能在情感方程式中陷于被动!依我看,你还是和敬波哥哥在一起,比较合适。” “不想说了,吃过饭,去我那玩吧。我下午休息。” 房丝瑶被齐烁拖上楼,在齐烁房里兜过一圈,感慨道,“你现在不用宝宝霜擦脸,改用雅诗兰黛啦?” “那些都是景阳他们叫人买的,我一次都没有用过,你要用得来,你就拿走。” 齐烁打开冰箱,存货所剩无几,她倒空了半瓶果汁,分在两个杯子里,端去一杯给房丝瑶。“还给你买了这么多好看的衣裳?” 房丝瑶打开衣橱门,挑了两件对着镜子比了比,又翻开来衣领,“这是什么大牌?” “你喜欢就挑些去穿吧,反正我也穿不过来。” “哇,有钱就是好,可以摆阔气。不过还是算了,你留着慢慢穿吧,我们的尺码也不一样。” 房丝瑶刚把衣服挂回衣橱,门铃响了,她跑去开门,“敬波哥哥?” “哥哥?” 见两个人这般吃惊的反应,钟敬波立在门口,进退不是,“不请我进屋坐吗?” 房丝瑶赶忙将钟敬波让进屋来,把手边的果汁,转递过去。“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了?” 齐烁还没有从意外中缓解过来。“知道这个并不困难啊。” “爷爷也回来了吗?不是说两个人一起回来吗?” “爷爷他明天到,我昨天听了电话,很不放心,所以提早回来。” “我又没有什么不好……” 钟敬波没有继续追问,这样下去,他也不好受。“下午你们没有什么活动吗?要不要带你们去轻松一下?” “好啊!” 房丝瑶那边不见外地应和着。齐烁这边倒面露难色:“我是不是得跟钟敬涛汇报一下,要不然他又要怪我了。” 钟敬波伸手在齐烁的肩膀上轻轻拍过:“不必担心,我会去说。” 难得晚上不用加班还没有应酬,钟敬涛想着把齐烁接出来吃晚餐。才到公司大厅,就撞见苏念候在那里。“你怎么在这?” “又没有人告诉我说不可以在这等你。” “给那帮人看到,又要瞎写你?”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若不是因为攀上钟家,我也不会有那么高的曝光率。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不过我公司正在试图和钟氏华盛谈青年港湾国际公寓的代言合作,你父亲钟振非常信任你的工作能力,把洽谈和决策权统统委任于你,作为你的客户,和未来的合作伙伴,接待我,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 “我想,你们公司是不会准许艺人亲自来谈合作的。况且,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那么既然这样,刚好一起吃便饭。” “钟振和白雪冰还在等你回家,我也约了齐烁一起过周末。” “我没有跟我妈住。那个妹妹,不然也一起叫来?大家的关系,总是要正常化的。如果每次约你都这么困难,日后,我要怎么习惯有一个这么难说话的弟弟。” “……” 钟敬涛欲言又止,向着门外走去。苏念也就不紧不慢地跟上了车,“去吃泰国菜吧,之前你总带我去吃的那家。或者还有其他好吃的地方可以去?回来之前,怕上镜难看,一直在减肥……” “今天那里人多,免得你不方便。吃浙江菜吧。我知道一家私房菜馆。” 苏念笑笑:“嗯。听你的!” 齐烁直玩到筋疲力尽,才想到肚子空了。当然,她仍然是最早倡议吃饭的。房丝瑶见有钟敬波做东,也就大着胆子,提了主意:“就去吃花车料理吧!” “看看钟敬涛下班没有,不能花哥哥一个人的钱呀!” 齐烁嘴上是这么个说法儿,心里却着实惦记,电话拨过去的时候,钟敬涛也刚刚停下车来。“钟敬涛,你吃饭了吗?我跟哥哥还有丝瑶在一起,我们等你来请客呢!” “哦……不是有我哥买单了吗?” “你刚下班,应该也没有吃东西吧。我们一起啊!” “哦,不用,你们吃吧!” “你讲话不方便吗?” “先这样!” 钟敬涛没等齐烁再说话,匆匆地挂上了电话。“他不来吗?” 房丝瑶把买来的冰糖葫芦伸到齐烁嘴边,又被齐烁推开。 “哥哥,我们先去吃吧。” 钟敬波不是看不出齐烁的失落,他努力营造了一整天的快乐,只因为钟敬涛的一个电话,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他不敢更不想承认,齐烁的情感寄托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苏念问钟敬涛:“女朋友吗?” “哦。” “为什么没有叫她一起来呢?” “她和同学在一起。” 这一顿饭,苏念再没有提起齐烁。她讲了这一年在外的新鲜事,也适时地复述了她对他的想念。结束的时候,她没有再做挽留,而是催他快点回去,免得齐烁担心着急。钟敬涛开始反思,他的举措,到底有没有意义。 回到公寓,他先打开了齐烁的房门,时间不早了,齐烁竟然还没有回房,她和钟敬波的电话,凑巧都没电了。打给房丝瑶的时候,房丝瑶已经到家了。钟敬涛开始上火着急,后悔没和她一起。 钟敬波本是要送齐烁回来的,但齐烁不想太早开始等候的煎熬,才要钟敬波开车去了公寓附近的人工湖吹风。 齐烁没想到回到寓所,钟敬涛会等在她的房间。“你怎么会有我的房卡?太不安全了?” “你去哪里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们去吃饭了。” “房丝瑶两个小时前就回家了,剩下的时间,你们去了哪里?” “……我想那么早回来,房间也没有人……就叫哥哥带我去了附近的人工湖,电话没电了,我就没再打给你。” “你就那么喜欢和他粘在一起吗?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疯到这么晚还不够,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还和别的男人待在外面玩到这么晚,像什么样子?要我在这里担心这么久,要是你今天不回来,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另外……” “你今天晚上,去见了苏念姐姐,对吧?” 齐烁打断了他的话,“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我只去跟她吃了顿便饭而已。” “那么昨天晚上,你也是整夜都陪她在一起吗?” “……她生病了,所以……喂,你干吗要岔开话题,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这样东问西问的,叫我很不舒服,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一样,我是叫你装我女朋友,又不是叫你真做我女朋友!就算……总之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最好弄弄清楚,你是我什么人啊?” 钟敬涛调高了一个八度冲着齐烁丢起狠话来,齐烁竖在门口,早就泪人儿一般,泣不成声了:“就是啊,你也不是我真的男朋友,我和谁出去,待在哪里,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装不起你女朋友,我也装不下去了!” 齐烁哭着往门外奔了去,钟敬涛却没有追。等到他猛地想起她的电话断电,联络不到任何人时,他赶忙追下楼去找,却已不见齐烁影踪。钟敬涛着了慌,跑上车开去找人,全然不知齐烁就蹲在公寓斜旁的树丛里和夜猫相对而泣。 为了万无一失,钟敬涛又不得不打电话给钟敬波:“哥,如果齐烁跑去找你,拜托你一定跟我讲一声!” 钟敬波焦急地质问:“你又把她怎么了?她只来过我这里一次,还是半晕状态,怎么会来找我啊?” “我只是……总之,她如果找到你,请你一定告诉我!” “她到底怎么了?” 没等钟敬波再问,钟敬涛挂断了电话,他不想再有任何人,制造多余的紧张气氛。 慌乱中,钟敬波挂上电话,也套上衣服,跑下楼去。 景阳、王翼和左嘉乐无一幸免,都从梦境中被吵起,配合钟敬涛的全城搜救运动。 齐烁身无分文,想着回房间收拾行李,去投靠房丝瑶,才立起身子,又被匆匆跑出来的景阳,吓缩了回去。看样子只能等明天钟敬涛上班的时候,再来清理了。那么现在要去哪里呢? 钟敬波找遍了所有他带齐烁去过的地方,都不见其踪影。而钟敬涛,更是搜罗得漫无目的。他这才发觉,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丫头了如指掌,事实上,他对她所想的,所要的,一点都不了解。 已是凌晨两点,钟敬波怀抱着灰落落的心绪,在恍惚中把车开回家,没想到会在楼下看到那个薄弱的身影。“齐烁!” 等不及停好车,他就跑了出来,一把把她抓住,唯恐瞬息之间她会再次消弭。 “我记得你家叫金诚家园。” 齐烁傻傻笑着,竖起指头指向晃眼的霓虹。等不及她做那些多余的解释,钟敬波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抱得那么紧,快要让她不能呼吸,齐烁干咳着,努力开口说道:“那个……哥哥,还要麻烦你先帮我付的士费……” 钟敬波带齐烁上了楼,为了掩饰方才失控的情绪,她一路都在不停讲话:“我碰到一个很好的司机,他看我要等到你才能付账,就提前打表了。” “先洗个澡,把不痛快,统统冲掉。” 钟敬波知道她并不希望被质问,打开浴室门,递了新的浴巾给她。齐烁稍有点犹豫,别别扭扭地接了过来,钟敬波关切道:“你不放心在我这里洗澡?” “我没有。” 齐烁接过浴巾,很快说道:“就是想先坐一会,等下去洗。” 钟敬波到厨房冲了一杯玫瑰牛奶递给齐烁,“趁热喝掉,镇一镇神。” 她接过来,暖着手心,“谢谢哥哥,我等会喝。”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请你不要为难自己。我们都卷入了身不由己的局面里,我能体会,很多事情,你会感到很委屈,我现在很难帮到你什么,但是,请你把我当做你的避风港,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竭尽全力保护你!我也一定会等到你‘刑满释放’的!” 钟敬波伸手去够她的头顶心,赶上齐烁探身去放手中的杯子,自然而然地错过了他的温暖。 “哥哥,不要再为我伤感了,你嘴上说帮不上我,只是为了让我别感到有太多的亏欠,其实,我明白,许多时候,如果没有你在我旁边支持我,帮助我,我只会比现在更无助!” “以前觉得你的不懂事很可爱,现在看来,你懂起事来,更是有不可抗拒的引力!” “哥哥最好了,在你口中,我真的很完美,我好知足。要是那个人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是敬涛么?你现在很在意敬涛怎么看你吗?” “我会在意,那是因为,每天都要被自己的老板损,内心很没有成就感!” 门铃在钟敬波再次开口之前响了起来,钟敬波看到是钟敬涛,稍作犹豫,还是开了门。 “哥,齐烁她来了吗?” 钟敬涛不等钟敬波回话,就直冲进屋,齐烁下意识地站起身,愣在两兄弟之间。 “跟我回去。” 钟敬涛上前拉起齐烁就向外拖,钟敬波跟上前将他拦在客厅口,他不能想象,他就是这样对待齐烁的,他压着脾气好言相劝道:“敬涛,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比我更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有多么不稳定,今天晚上,她需要好好休息一夜,我不能让你把她带走。” “你现在还没有阻止的权力!” “那么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权力?” “我是他男朋友,我当然有权带她走。” “你就是个极不称职的冒牌男友,这段时间,你一直让她哭,让她难受,就是这样,你还要她听任你的安排,你让她走就走,让她留就留。现在你以为你还会有对着这个无辜的女孩撒野、发狂的机会吗?” “哥……你……我今天来不是来对她发脾气的,我们两个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请你让我带她回去,我不想给你再添麻烦!” “敬涛你听好,一、这不仅仅是你们两个的事;二、我从来不觉得齐烁对我来说是麻烦。请你收敛自己的言语,离开这,别再给她任何影响。” “说到底,我今天也必须带走她。把自己的女朋友留在别的男人家里过夜,算怎么回事?” “好,你问问她,如果她答应,我无话可说。” “齐烁,你是要留在我哥家里,还是跟我回去?” 沉默了很久,齐烁站起身来:“哥哥,我想我还是不打扰了。今天谢谢你,我会再给你打电话。” “齐烁,你……” 钟敬波不知如何再做挽留,他的忧心早被钟敬涛一脸获胜的骄傲挡了回来。 回程中,齐烁没有再讲一句话,上了楼,钟敬涛不得不拉下面子,拉齐烁进房间,“你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气话,还要和我赌气,我收回我说的那些过分的话。这段时间,工作很忙,再加上……再加上苏念回来,我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这几天,心绪很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还要说不做就不做了,把我剩下,要怎么办啊?你今天这样跑出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多紧张……” “你还会着急,会紧张吗?” “不要再让我焦虑、内疚,如果没有在我哥那里找到你,我真的会疯掉……” 话说到一半,听到有人叫门,钟敬涛打开门把景阳挡在了门口,“人找到了。” “真的在敬波哥那?” “你叫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知道了。” 齐烁知道自己给大家添了不小的麻烦,小小的愧疚由心而生,“他们也找到现在吗?” “说说看,为什么肯跟我回来?” “不想告诉你,我好困。” 齐烁闭上眼,懒懒往床上一倒,甩掉了脚上的鞋。钟敬涛替齐烁盖上被子,缓声细语道:“不想说就睡吧。总之今天的事,是我不对。” 许久,齐烁开了口:“我是觉得,哥哥真的会因为我和你吵起来的……不想看你们这样……” 齐烁感觉到右眼角流下一串温热的泪,划过鼻翼,又淌过左眼的睫毛,落在枕巾上……这也是她之所以要等到关灯,才肯说这些话的原因。“谢谢……谢谢你。” 钟敬涛缓缓靠向沙发,带着一抹安心的笑闭上了眼。 苏念的首张专辑《带着想念去旅行》已经在回国之前录制完毕,制作要求在专辑内附加一首自己创作的落选奥运歌曲做主打歌。她听过这首曲子,并不是很欣赏,况且与自己创作的这张原创专辑的基调和立意的把握非常不符。为了不再延迟专辑的发行和宣传,经纪人从中调解的结果是,制作人将原曲目交由苏念修改,并同意署名。苏念用了两天的时间,把这首歌曲修改好,并定在这天上午进棚录音。因为两人有分歧在先,录音的过程并不顺利。 由于状态一直不佳,经纪人给了苏念半天的休息时间,苏念没有要司机送自己回公寓,而是送到了钟敬涛的寓所。门铃响的时候,齐烁正在给钟敬涛洗衬衫,开门的时候,两手全是泡沫。“看来,我没有走错!” 苏念试探性地笑了笑,“你是齐烁?” “……姐姐,钟敬涛不在,你先进来坐……” 齐烁钻进洗手间擦了手,慌着出来叠被子。 苏念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靠坐下来,环视一圈,开口问道:“你也在这间房住吗?” “不是的,我住对过那间。” “敬涛现在退步成这样?他可不像不整床褥就出门的人。” 第二十九章 “哦,昨天是我睡这……我只是……我昨晚太累了,不过姐姐你别误会,我睡床,他睡沙发的。” “平日里他的房间都是你打扫吗?” “偶尔是。” 齐烁递水给苏念。见是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苏念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把杯子放在了一旁。齐烁有所觉察,“要保护嗓子,太凉的不能喝对吧?我烧开水给你。” “不必忙了,你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出去走走。” “现在吗?” “对。” 齐烁愣愣地点了点头,“我要先打个电话给钟敬涛,不然他回来找不到我,又会发火。” “拜托你,先不打给他好吗?我不想要他知道。” 苏念先带齐烁去了自己从前最常光顾的一间珠宝行。她选了一条新专辑封面照的配饰链,戴起来,问齐烁:“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了,尤其是姐姐戴着更好看!” 苏念淡淡一笑,对售货员说道:“相似款式的再帮我包一条。” 齐烁对着苏念指了指价签,“这么贵,没有必要买两条呀。” 苏念耸耸肩,遗憾地笑着:“可惜,这家店从来不出相同款式的配饰,不然我们就可以戴一样的出去。” “怎么?姐姐的另外一条是买给我的吗?” “当然啦。” 齐烁不解问道:“为什么送我东西啊?” “我想要你知道,同样的项链,我戴了漂亮的,你戴了也一定很漂亮。你该知道,你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子。我说的对吗?” 苏念把头调向了售货员,“这位小姐,是不是很清纯很可爱?” 售货员礼貌地笑道:“的确是这样,小姐。” 苏念满意地笑笑,把金卡递了过去。 “来,我帮你戴上。” 苏念取了项链来,示意齐烁转过身去。“现在就戴上吗?我自己来就好了。” 齐烁从苏念手里接过项链,对着镜子戴了起来。“我看看?” 苏念转过齐烁认真打量一番,“很漂亮啊,脖子那么长。” 购物后,苏念自然要请齐烁吃餐晚饭。“晚饭就由我来请吧?钟敬涛刚发了薪水给我。” “发你薪水?” 苏念没能弄懂齐烁的意思。“不是不是,我是说……他把他自己的薪水分给我。呵呵,我请你去吃双料火锅吧。我知道夜市那里有一家,味道很正的,每次都排好多人。” “人多的话,可能不是很方便,你习惯西餐吗?去市中心的旋转餐厅吧,顺便看看北京的夜景。” 齐烁点头赞同:“也好啊!先说好了,我请客噢。” 再怎么说,收了人家的礼物,不表示一下也过意不去。 齐烁是头一回见识苏念所说的旋转餐厅,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差点就找不到本来的座位了,“刚才记得离钢琴好近的,怎么现在又变远了似的,不是真的在转吧?” “哈,是在转啊,我不是告诉你了,是旋转餐厅。” “……真的是……” 齐烁惊愕地坐下。“点菜吧。” 苏念把菜单递给齐烁,齐烁还没有心思研究每道菜冗长的英文拼写,就被后边的菜价吓呆了,“姐……姐姐……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我还知道一家番茄火锅,位置很偏,也没有那么多人。” “今天先应了我,头回吃饭,理应要我这个做姐姐的买单。下一回,你再请我去吃番茄火锅,熟一点了,我也就不客气了。你看行吗?” “那也行。哈,那姐姐来点吧,我跟你吃一样的。” 片刻,菜还没上,齐烁多事地问道:“姐姐,那个钢琴明明没有人在弹,可是为什么琴键还是跟随旋律一个个敲击下去呢?” “那是因为这台钢琴安装了自动演奏系统。现在许多餐厅为了免去请钢琴师,都改用这种方式!” “姐姐懂的可真多啊!我好羡慕。” “你有没有听过德谟克利特的那句话?不要企图无所不知,否则你将一无所知。每个人都要给自己留下虚心请教的空间,就好像我现在起要配合专辑的MV学习很多舞蹈,这段时间也免不了要向你请教!” “姐姐,我可是听说女孩子聪颖漂亮,又能言善道,不是什么好事哦?不是说女人无才便是德吗?” 话说着,见服务生端了菜过来,齐烁学着苏念的样子把方巾铺好。苏念回味着齐烁的话,掩口一笑道:“哈,听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很缺德喽?” “当然不是。” 齐烁紧张地摆起双手。“哈哈,过去怎比得现在,女人之所以在过去被男人征服,成为父系社会的奴隶,单单是因为体力比不上男子。都这个年代了,千万不要把它当做你的人生信条!会吃苦头的!” “姐姐,我对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呃……” “好啦。你觉得味道可以吗?” “很好吃……呵呵,我在吃的方面很容易满足的。” “哦?那么其他方面很难满足喽?” “也还是很容易满足。” “我总算知道,你是用什么方式打动了敬涛。齐烁,你喜欢敬涛吗?” “啊……” “我知道,我的直白令你困扰。但是,的确不太忍心跟你用另外一种交流方式,所以请郑重、真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好吗?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敬涛?” “也没有……其实,我还不大清楚。” 齐烁狠狠地啄了一口下唇,低下头猛塞一口通心粉,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她该说喜欢他的。 苏念大方地笑笑,接着说道:“齐烁,我觉得敬涛的确很喜欢你。如果不是今天在他的房间看到你,我还不至这么确信。你知道……敬涛是从来不会要别人碰他的卧具的,所有为他提供专职客服的服务项目中都不包括叠被子这一项。我很难想象,他会要别人睡他的床……噢,当然,你现在不能算是别人……” 苏念顿了顿语气,又缓缓说道:“你洗得那件衬衫,是我买给他的,我买的衣服,他从来都是自己洗的。他很少对女孩讲话吞吞吐吐,除了我以外,你是第二个。实话说,我那天看到你,真的不是很高兴。我不习惯更不喜欢他身边多出另一个女孩儿,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还认为只有我能够给他真正的释放和快乐。我还会停滞在过去走不出去,因为你的出现,如果……我放不开,也就意味着他不能放开,在我们几度艰难的时候,还有我每次离开的时候,他都承诺——在我说不之前他会一直守候我,我们会一直是彼此最心爱的人。因为他的承诺,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分开过,直到你出现了……我才觉得,不能想当然地固守过去那些承诺……” “姐姐,你在生钟敬涛的气吗?” 齐烁觉得苏念的话听到后来,有些黯然神伤。 “没有,过去是同情,现在是庆幸。我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到现在我连生父的一张照片都没有见过。母亲刚决定要嫁到钟家的时候,我很不理解,我觉得那些年那么苦的日子,她都带着我撑过来了,又何苦在女儿出头之日就快到的时候,要投靠一个男人呢?后来又大了一些,知道了她和敬涛父亲艰难的地下恋的过往,我又变得宽容了许多,她等了这么多年,也许就是在等我独立成人的这一天。在那个家,我认识了敬涛,这个失去母亲的男孩子比他本身表现出来的忧郁还要忧郁,他对我的到来真的很不欢迎,整整半年中,他都没有理过我。后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借故逼他对我不停讲话,或者唱歌给我听。我们在一起的两年,有一年多的时间,我都飘在外边,可是,每一次我回来,两个人就会迅速靠得很近。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齐烁把头垂得很低,只那么静静地听着,“对不起。” “不要对我这么说,我真的要好好拜托你,接下来要代替我用心对待这个受过伤的男孩子,记住不要被他蛮横的表象蒙骗掉,他有着一颗比我们都脆弱的心!” “姐姐,你比我了解他。” “我和敬涛有过相近的过往,可雨天走进一把伞下的人,晴日里不一定能并肩而行。你不同,你呀,是顶着日头走来的。” “我不是很明白。” “齐烁,我只能说,你对感情还不够开窍,但你答应和敬涛在一起,一定有你不能逃避的缘由。无法逃避你不喜欢的,就试着喜欢你无法逃避的。敬涛比你想象中还需要你。” “比起女朋友来,敬涛他也许更需要一个姐姐?” “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可我没有那么好的气度,或者告诉你也无妨,一个战败者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继续流亡!” “姐姐,你……” “嘘,我现在是在恳请你的援助。世界上有三种东西应该保持沉默:思想——帮助——死亡。我们都要尊崇定律。” 苏念把齐烁送回了寓所,齐烁有些念念不舍:“姐姐不上来坐坐了吗?” “不了,我晚上还要接着录音。你早点休息。” 齐烁摆了摆手,连着道了几声再见,“记得哦,下回是我请!” “哈,好!” 苏念回过一声,升起了车窗。 齐烁回房不过十分钟,钟敬涛就下班回来了。他叫开了她的房门,二话不说把眼一闭,趴倒在了她的床上。齐烁问道:“有这么累吗?” “唔。敲敲腿。” 听不惯男生撒娇卖乖,齐烁嚷嚷道:“我说……你以前也敢这么吆喝姐姐吗?” “……说些什么啊你?” 见钟敬涛动了气,齐烁也只得乖乖地攥起拳头敲起来,“没什么,快点趴好吧。” “真是。干吗要做哪些无聊的比较?” “说得也是。反正再撑些日子,我就熬出头了。” 这话,听得钟敬涛黯然失神,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隐隐提点道:“我说,如果现在还有机会,你会不会考虑去别的国家留学或旅行啊?” “当然会啊!快说,什么机会啊?” 齐烁可劲儿晃悠着钟敬涛的小腿,他感到小腿关节快从膝盖里脱出来了。钟敬涛哐当从床上腾起来:“你这家伙,手怎么那么重啊!我无聊随便说说而已。” 齐烁忍气吞声地白去一眼:“真是很无聊。” 钟敬涛看着齐烁,眼神里透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猜忌,身体也随着这股穿透力,越靠越近。 齐烁强装无事,硬挺着不动,她感到他的嘴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听到自己脑子里蜂鸣的声响越聚越大,直忍到他逼近了自己的临界点,她大叫一声,从床板上弹起来,“想干什么?你脑袋搭错筋了吗?” “你这丫头,头脑还真是复杂呢!我在看你的项链,哪里弄来的?” 齐烁无趣地坐回来,想起了苏念关于沉默的忠告,搪塞道:“噢,上个礼拜不是发薪水了吗?我逛街看到,就买了。” “审美有提高呢。还挺漂亮!” 不知道怎么了,被钟敬涛这么夸,齐烁心里并不高兴,也许因为项链是苏念选的,“那你是觉得,项链比较好看,还是因为我戴了所以好看?” “项链比较好看!” 钟敬涛不留悬念地把答案甩给齐烁,起身要出门去,“明天爷爷到了,钟振叫我们回去吃饭。我下了班,提早来接你。早点睡吧,黑眼圈像老太婆那么大了!” 苏念录音到凌晨五点多,在经纪人的坚持下,她没有陪同监制制作Midi,赶着回到住所补觉。“记得吧?今天还要补拍一组宣传照,我十点钟来接你化妆。” 经纪人帮忙烧了水,又冲了去火茶放在苏念的桌几上,“这几天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你现在做到这一步不容易,公司对销量的期待值很高。家事先不要考虑太多为好。” “我知道,梅姐也别为我担心太多。在我这里一起休息,等下一起去影棚?” “我还得赶回去盯下第二段的混缩,你抓紧时间休息吧。” “你这么连轴转,如果哪天真的倦了厌了,要我怎么办?” “你啊?替每个人都操心,一个人就只有一颗心,这样下去你会心力衰竭的!快点睡吧!” 这五个小时,苏念睡得很迷蒙,像是睡了,又像是醒着。闹钟只响了一遍,她就坐了起来。下午的拍摄进程很快,苏念总是把化妆的时间以及工序压缩到最精最短,每一张照片的成像效果都像是返朴归真的素颜照。坚持往往就会形成风格。这一次的服装元素有所创新,挖掘和分解出很多女性不同面的身体言语,图片效果又有质的突破。合作过的两个摄影师都提到苏念的表现力和节奏感日趋成熟,经纪人对这一点也很共鸣。 钟敬涛和齐烁在家门口碰到了苏念,这一回,齐烁一热络,倒把钟敬涛搁在了一边。 “姐姐,你也赶来看爷爷吗?” “嗯,如果知道得早,住院的时候就该赶回国了。” “哈,姐姐不用担心。爷爷他恢复得很好!” 齐烁拉过苏念按响了门铃,整张脸凑到摄像头前,大声道:“爷爷,是我和姐姐!” 钟敬涛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叫齐烁让开来,用钥匙打开了家门。钟锦天正在指导保姆怎么摆冷拼,见齐烁热情洋溢地扑过来,也乐呵呵地拥上前,“哎哟,我就知道,最想我的就是我这小孙媳。” “爷爷。”苏念这一声称呼,听来有些信心不足。 “苏念也来啦?昨天电视里放你唱歌啦,哈,唱得不赖!” “我唱得那些歌,您都听不惯。下回您告诉我您爱听什么,我专程给您录一盘,让您听了解闷。” “也不是到了外人家,菜都齐了,都上桌吃饭吧。敬波说是琴行还有工作,忙完了过来。先不等他,敬涛,上去叫你爸下楼。” 晚饭过后,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齐烁拉着钟锦天下起棋来。娱乐报道播出了苏念拍摄果品饮料广告的部分花絮,齐烁不顾自己出棋,愣是看着了迷。钟锦天忽地严肃起来,命钟敬涛把电视关上,说是有话要讲。 “本来,我想今天大家都高兴,扫兴的事不提,但是这里除了我和齐烁,你们个个都是大忙人,能聚一趟不容易,我想就趁今天这个机会,把下一步的决议,给你们说清。” 钟锦天自齐烁起环顾一周,眼睛锁在了苏念身上,“苏念,我本有些话,是要单独找你讲的,但是,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想了想,但说无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母亲和钟振在一起也这么些年了,你可能不知道,虽说你母亲在钟家的身份地位从未被正式认可,但我一直是把你当做我孙女看待的,我欣赏你这个孩子有品质也有骨气,即便那时候被卷入到家族纷争中,自己的歌唱事业一度面临危机,也从未借着我们钟家的名义为自己行过一次方便,我这个做长辈的,看得起你。你是个聪明孩子,按说经历了这次考验,我本该更厚爱你,我之所以没有,你心知肚明……” “爷爷,感谢您的疼爱和赏识,我……并不想奢望更多。” “苏念呀,敬涛在我的教说下,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接任钟氏总经理的位子。他现在的工作状态,我和钟振还是看好的。这不?又为我讨回来一个这么乖的小孙媳。你这个做姐姐的,应该祝福他们!” 钟锦天顿了顿语气,将一脸的满意投向齐烁。 “什么孙媳啊!爷爷可真是……” 齐烁不知把一脸的窘迫投给哪个人,她不好意思看钟敬涛,更不好意思看苏念。而这时候,钟敬涛有着出奇相似的反应。“你说说,我一个老头都这么开明了,你们两个小鬼羞个什么?呵呵,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苏念啊,我计划这个月底,也就是下个星期等到公司总部全部迁址完毕,正式公布由钟振任总部董事长,敬涛接任总经理之时,就把你和你的母亲正式介绍给公司的各位股东!这么久了,也该给你一个家了。苏念,你的意见如何啊?” 苏念面有难色地低下了头,钟锦天知道苏念的意向并不与自己相投。钟敬涛和齐烁都跟着提起一口气。钟振慌忙提点道,“苏念,爷爷在问你话呢?” “我……” 见苏念难露声色,钟锦天又接着说道:“我能理解,一直以来,你独立惯了,忽然说是要给你一个家,你难免会有束缚感。但人总是要有归属的,尤其你一个女孩,长久在娱乐圈待下去,不会有什么大前途。你唱那些歌,那只能说是一种兴趣,哪能当职业去做?我们钟家的女人,怎么能天天在电视机上搔首弄姿,歌舞悦人?凭你的才情和学历,我完全可以放手把钟氏旗下遍布三省七市的数十所综合类艺术院校交任于你,发展制学的同时,也可以给你投资做文化传媒公司啊!” “爷爷,把我介绍给公司的决议,如果我有表决权的话,我想再要一些时间调整和考虑。另外,我不能放弃我现在从事的工作,一方面,我并不仅仅把它作为一项兴趣在做,我走到今天,当中有太多的艰难和心血;另一方面,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撤身而退,公司很多的人都要受到损失和牵连,那么我负有不可逃脱的责任!” “你这个孩子啊,跟敬涛一样的倔。你现在就提出解约,该赔偿多少违约金,我们照单支付,你们公司不但该赚的钱赚了,还节省大量的人力和财力,何乐而不为呢?” “爷爷,请您原谅我,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作出退步。” 第三十章 “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谈判!” 钟锦天一巴掌拍翻了棋盘,齐烁慌忙蹲下身子一颗接着一颗拾起滚落的棋珠。钟锦天直指苏念,怒吼道:“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才肯接纳你的母亲。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你解决不好,那么,你的母亲也休想踏入钟家的大门!” “爷爷,我想……先告辞了。” 苏念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面对钟敬涛的移情,她可以后退,可以包容,但是要她从恋人的身份转为姐姐的身份去面对他,真的太难了。她办不到。 眼睁睁看着苏念跑出门,钟敬涛和齐烁着了慌,起身要去追。钟锦天怒斥:“谁都别动!都给我坐下!” “您真的太过分了!” 钟敬涛不顾钟锦天的阻止,毅然决然追出去,和刚要进门的钟敬波撞个正着。钟敬涛赶在苏念开车之前,拉开车门上了车。 “这是怎么了?” 钟敬波接连撞到神色紧张的两个人,预感情况不妙。 “爷爷,我也去看看!” 齐烁为难地招呼了一声,也追了出去。钟敬波人还没进屋,又跟着齐烁跑开了。 钟敬涛本是想好言劝慰,一开口却又把包袱丢给了苏念,他太习惯对她的依赖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接受?” 苏念沉下声音说道:“钟总经理,你的行为越限了。我在前面路口停下,你下车回去!” “你在嘲弄我!” “记住,不要让自己无畏地活在虚空的感受里。” “那你呢!你还不是一样,你做过的哪一件事是在考虑别人的感受?放下你固守的一切吧,那个圈子会叫人越陷越深,待久了,人会变得……你该知道你所迷恋的只不过是一些飘忽不定的成就,爷爷的话,你该好好考虑,我也不喜欢你做这一行!” 钟敬涛的情绪有些抑制不住地波动,他的愤怒令苏念不能忍受。车子开过了别墅区的交纵道路,斜在高速前的一片林荫旁,苏念踏下刹车,对钟敬涛说道:“下车。” 钟敬涛不理会,把头掰向窗户外面。“你走不走?” 苏念见钟敬涛横了心全然不理会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去。钟敬涛又追下车去拦截,横跨两大步一把握住了苏念的细腕,“你去哪?” “放手。” 这时候的苏念,一身的弱骨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决。钟敬涛仓促间松下手来,拘束着说了些挽留的话:“我不想你这样,我不能叫你走,你离开了我怎么办……” 苏念努力不去听清,他口中的那无数个自我,叫她难以度衡。 苏念不能再忍受,眸子里隐隐约约的一汪水,蒸发了整条街的心碎,“敬涛,你放过我好吗?你明明知道我脑子里有那么多个不再属于我的你,明明知道我没有资格去怪罪。你口中任何的挽留,都是对我的折磨。你假想中我的坚强,只足够留下一个转身后,支离的背影……我的整颗心就快要崩坏掉。做回你的姐姐,我真的办不到,敬涛,对不起……” 苏念来不及收拾湿漉漉的凌乱,匆匆逃去,却被钟敬涛抱在了怀里,一身昭然若揭的伤,痛得透不过气。钟敬涛不知该做何慰藉,暂时收起了那些无能为力的忐忑,在苏念的额头轻轻吻过,她抬起头还想将抱歉投给他的眼睛,鼻尖里却发出了不诚实的呼吸,两人的唇瓣最终触在了一起……他们彼此都在收听对方的心跳,拥在一起的密度,很集中,连夜风都吹得很安静。苏念在融化的前一秒,醒来,她张开眼睛,告诉钟敬涛,他们都需要清醒。齐烁就在钟敬涛被苏念推开之前,匆匆上了钟敬波的车,再没有说话。 “不要紧吗?” 钟敬波不去看齐烁一脸受伤的沉默。“我没事啊。” 齐烁强笑着咽下了一腔委屈的眼泪,“看我,眼睛里又吹出泪来了。哥哥天窗没有关吗?” 她伸出手来,恍恍然用手抹着眼泪,憋着一串串的哽咽。“别这样,想哭就要哭出来……” 钟敬波听到齐烁的失声痛哭,想到要借个肩膀给她,可是他的颓然忧伤没有要他这么做。“我真是……没出息……总是哭,总是在哭……” “开始学会为了某个人而痛心,我该说这是件好事情还是坏事情?齐烁……难道说喜欢他了吗?” 片刻,钟敬波以为片刻以后还会是沉默,可是他分明听到齐烁的声音:“……心脏……心脏快纠结地停掉了,这样算喜欢了吗?” 此刻的钟敬波感到自己像是被一枪了结了一根要命的神经一样,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张开掌心,缓缓地在齐烁的头顶轻抚着,他那纠结的心境,要说给谁听? 齐烁回到公寓,很想去敲钟敬涛的门,尽管她知道没有人。坐在屋里,又是等到天亮才听到钟敬涛开门,一夜未眠,精神恍惚的钟敬涛被身后蹿出的齐烁吓了一跳。齐烁尽量让自己像没事儿人一样,抱以一颗平常心面对他:“才回来吗?吃过早饭没有?” 钟敬涛无神地瞪了她一眼,说道:“能不能把头发梳梳好?我以为见到了鬼!” “我问你吃过早饭没有?” “吼什么呀,真是,我哪有按点吃早饭的习惯?你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我在等你回来。” 钟敬涛这才认真看了一眼齐烁,他进屋里从冰箱里取了两瓶冰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她,说道:“我昨天晚上不放心苏念……你一夜都没睡吗?眼圈又像鸡蛋那么大——不是乌鸡蛋,是土鸡蛋。” 钟敬涛按着齐烁的手把水瓶冰到水肿的眼袋上,“说吧,等我有什么事?” “你今天不用急着上班吗?” “要上班啊,打算睡两个小时,就走了。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吧!”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吃饭的时候说。” “干吗这么大方,不是提醒我给你发工资吧?去看看你的银行卡,我早就叫人打进去了。” “不是这事儿,总之,等你下了班说吧!” 齐烁不想占用他仅有的两小时休息时间,她闭上房门回到了房间,整理起行李。她想着,这份差事,自己是时候该辞掉了。 高速运转了几天,苏念总算有了几天的休假时间。这之后,就要配合专辑展开重点城市的宣传了。贪睡到上午,她起床冲了热水澡,齐烁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享用钟敬涛准备的早餐。 “姐姐,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一起吃饭,是我请客。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一家很好的上海菜,菜那么贵,人肯定不多的。你开车的话,我把地址发给你。” “为什么突然请客吃饭呢?干脆你来我家里,我刚好歇假,做几样拿手菜给你吃?好不好?” “不好。姐姐,我们就定在那吧。我不是说了要回请你一次吗。不要拒绝我,很扫兴的。” “哈,好吧,但我下午要去看一位声乐老师,不能去接你了,堵车的话,我会晚点到。” “没关系的。那晚上见。” 齐烁才挂上电话,又给钟敬波拨了过去,可能是在开会,需要语音留言,这样也好,昨天才出了丑,厚着脸皮佯装没事,也叫人难受:“哥哥,我中午到爷爷那里吃饭,下午你没事的话,我想去你那里听你弹琴,你中午忙完了,给我电话吧,呵——呵!” 干笑两声,挂了电话。 到家之前齐烁没有打电话给钟锦天,她提前去超市买了东西,要等在中午给钟锦天自制一回家常菜。见小孙媳这么孝顺,钟锦天菜还没吃着,嘴就已经乐得合不拢了。齐烁忙活了几个小时,才张罗出了传说中的四菜一汤。 “瞧瞧,谁说我这孙媳就会吃啊,这么能干的姑娘,现在可去哪找?” 齐烁“呵呵”傻乐着,擦着头上的汗,给钟锦天夹去一块糖醋排骨,“爷爷,尝尝我这手艺。” 原先在龙湖,齐烁随母亲学过的几道菜,今天全部派上用场了。钟锦天往舌尖上这么一沾,味道还真是靠谱,就是小排选得不好,肉有些柴。跟儿媳周跃荣是没法比,但是一个小丫头能做成这样,也不容易了,来日方长,这么发展下去,前途无量啊。“爷爷,别光顾着吃啊?我做得怎么样?” “哦哦,挺好,挺好,以后啊,你就得常来我这,敬涛一去公司,你不也就自己待着了,多无聊?要我说,要不你俩就搬过来住。反正房子大,住得也不比哪里差。再说了,敬涛这年纪,比较容易冲动,你们长久单独住在那,我也不够放心,再怎么说,也得等你满十八周岁啊。” “爷爷你说的什么呀?” “我说错什么啦,现在的生理教育不是小学毕业就有了吗?你还害羞个什么劲儿,你是要做我孙媳的,是要给我生重孙的,那你不早晚都得和敬涛……” “哎哟!爷爷,先别说这个啦。” 齐烁羞得搁下筷子,问道:“您觉着我做的菜有没有阿姨做的好吃?” “敬涛他妈?” “不是,我说,苏念姐姐的妈妈。” 钟锦天听到这,脸一拉,嗓音也沉了下来,“那个女人做的东西,我怎么会吃?” “爷爷,您是不是很不喜欢那个阿姨?” “这还用问?” “但是,我觉得能生出苏念姐姐这么优秀的女儿,她肯定也差不到哪去。今天的娱乐报上,登了苏念姐姐好大一幅照片,姐姐真的很漂亮,一个人的美丽就是要给别人认可和赞赏的,您说对吗?爷爷,要苏念姐姐放弃她现在的事业太可惜了,您该给她多一些宽慰和包容,不是吗?昨天,我也觉得是爷爷不好,阿姨和姐姐等了这么多年,这份等待里面有不可排除的一大部分是基于对您一家的信任!我心目中的爷爷,不是昨天晚上那个样子。” “说说看,为什么要对爷爷说这些?” 钟锦天耐着性子等齐烁说完这些话,自然也有他的用意。“就是希望您能接受姐姐和阿姨,这样我会比较心安。” “我就是把她们拒之门外,也不会有人怪到你头上来啊?” “爷爷,我从不求别人做任何事,但是这件事,我恳求您答应我好吗?” “齐烁,你的心爷爷能理解。但是好多事情,作为你来说,年纪太小,考虑问题还很有限,爷爷不能让你今天白白忙活这么一大场,你的用心我了解。日后在态度上,我会注意,但是,立场是绝对不能动摇的。” “爷爷,如果像苏念姐姐那么优秀的女孩给您当孙媳妇,您乐意吗?” “还胡说!” 钟锦天哐当把筷子一摔,头顶的火花冒出几丈高,齐烁吓得嘴唇直哆嗦,下巴垂得快要捅进喉头里了。钟锦天知道自己脾气冒得太烈了些,压了压火气,“好了!多说不益。我还得留着好胃口尽享你的美食呢!” 饭吃到一半,门铃响了,是钟敬波。问过才知道,钟敬波也是饿着肚子来的,菜又吃剩了一半,齐烁张罗着给钟敬波下了一碗面条。“哥哥是听了我的留言特意赶过来的吗?” “是啊,多亏是这样,才尝到了你的绝顶厨艺。” 钟敬波直到上了车,还在追忆那一碗香浓的牛肉面。“哇,你真的这么觉得吗?面条很好吃吗?” “对啊,很好吃。” “真是,怎么钟敬涛都不会这么说……” “齐烁……” 齐烁知道也害怕听到钟敬波接下来要说的话,故意岔开话道:“对啦,是专程去听哥哥弹琴的,提那个魔王干吗?” 钟敬波选了一间最大的琴房,准备好为齐烁盛情演奏。“说说看,你都喜欢哪些曲目?” “就是那首……” 齐烁想了许久,也没想起钟敬涛教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又或许,他从没有告诉过她。“嗯?想到了吗?” “我不记得名字了,就是那首‘噔噔噔……’听了叫人很开心的那首!” 齐烁比划着手指,哼了起来。“卡农?” 钟敬波挥指滑出了主旋律的音调。“对对对,就是这首,钟敬涛说这是苏念姐姐教他弹的。哥哥能从头弹吗?” 钟敬波笑笑,这么一丁点儿的如意,就能带给她硕大的满足,这才是他痴恋着的齐烁。 他深情满满地为她弹着这首曲子,可齐烁在这首曲子里,灌满的都是她和钟敬涛所有快乐、不快乐的记忆。当最后一个音符滑过钟敬波的指尖,齐烁想到了一个词——曲终人散。“不是说听了会开心吗?” 钟敬波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她的脸上又看到了泪迹。“……现在这样子……我真是快坚持不下去了。” 齐烁刻意提早回到住所等钟敬涛下班,毕竟是自己逃走以前的最后一次约会,她为此特别收拾了自己,换了新衣服,还化了淡妆。下班的时候,钟敬涛还在审查会议笔录,想起了与齐烁的约会,才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他觉得今天的齐烁和往日不太一样,这种变化,不会是换了一身衣服,化了点妆那么简单。她不说话的时候,那一脸的倔强,多了一份强韧,钟敬涛不禁轻赞:“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变美了?” “也许是。” 齐烁故作知足地笑笑:“早这样夸夸我多好!” “现在也不晚啊,你也要像这样,懂得营造机会来跟我约会啊。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可是,没有感情再培养也是徒劳的。” 钟敬涛没有让嘴——“说的也是。” “我们要去这里!” 齐烁拿着一份生活指南报把地址指给钟敬涛看。两人很快到了目的地。餐厅的环境不错,传菜的效率也不低,钟敬涛饿了一整天急着动筷子,却被齐烁拦住了,“再等等,还有人没来!” 第三十一章 “什么神秘嘉宾?我哥?” 齐烁摇着头,见苏念迎面走了过来,起身招呼:“姐姐,这边!” 接下来,钟敬涛和苏念两个人脸上写满了她想象中的始料不及。“刚下班啊?” 苏念为了缓解尴尬在齐烁身旁坐下,先和钟敬涛打过招呼。钟敬涛低着眼帘回道:“噢,今天这么闲吗?” “今天休假。” “噢,休几天?” “没几天。” 苏念喝了口玉米汁,感到口味偏淡。“没有加蜂蜜么?” 说着端起了盛蜂蜜的小盅,齐烁执意接过手帮忙,留了个盅底,正要加到钟敬涛杯里,被苏念叫住,“齐烁,他喝不得这个,过敏!” “哦……” 齐烁慌忙把手撤回来,姜黄色的蜂蜜嘀嗒了一桌。“现在可以开餐了吧?” 钟敬涛的一句埋怨,显得那么刻意。齐烁没好气地回道:“很饿吗?能不能等我说些话?” 苏念笑笑:“怎么,还准备了开场白吗?” “要说什么就快点吧。真的很饿……” 齐烁不满地瞪一眼连声抱怨的钟敬涛,缓下气儿来说道:“苏念姐姐,这段时间我内心对你感到很愧疚,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做了亏心事的缘故。昨天,我挣扎了一夜,我觉得我有必要当着钟敬涛的面向你陈述事实,事实上……” “你疯了吗?又想胡说些什么,你想清楚,你要对自己说的鬼话负责!” 钟敬涛压制着惧怕和惶恐,凶着脸对齐烁吼起来。“我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不说出来,才是真正的不负责!——姐姐,事实上,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 “……” “请你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我只是在按照要求伪装,钟敬涛之所以要这么做,全是因为他对你全心全意的喜欢和爱护。如果你真的被他欺哄到落跑,就是真的傻到家了。两个人真心相爱,就是应该要相近相拥,用心地守护对方!只要有真情,没有跨越不了的障碍和实现不了的奇迹。所以,真正该退出的是我这个没有职业道德的演员,而不是姐姐你!” “敬涛,这是怎么回事?” 苏念不能把疑惑再次回执给齐烁,只能等待钟敬涛的诚实回应。而钟敬涛的注意力还没有从对齐烁的抱怨中转移出来,“你说完了吗?” “是!” 齐烁告诉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靠着自己忠实的心跳,给自己鼓励。然而,她的心却不再依重于自己。 钟敬涛起身离去,没有获得任何一个人的挽留。如果在这场较量中硬要评出一个获胜者,无疑,设局的钟敬涛最终掳得了两位女士的芳心,是最大的赢家。但是,胜利者往往又是最孤独的。孤独使他深感挫败。 齐烁回到寓所,做了最后的扫尾工作。她斟酌来去,要不要告诉钟敬涛她打算明天就逃走,最后决定保持沉默。既然是出逃,为什么还要招摇?尽管知道,钟敬涛不见得会阻拦,可是她担心他脸上哪怕一丝丝的留恋,都会使自己握住不放。拿定了主意,齐烁叩响了钟敬涛的房门,她想到了另一种道别的方式。 “你还来这做什么?” 钟敬涛打开房门,把齐烁堵在了门口。“难道不饿吗?不是说一天没有吃东西?” 齐烁端起手里的拌面在钟敬涛眼前摇晃。“有必要吗?收起你那张伪善的脸!” 钟敬涛挥手打翻了齐烁手里的面,酱汁溅了她一身。“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我知道你很烦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投奔我哥。跟我在一起,你很枯燥很懊恼!可是有必要这样拆穿彼此吗?我答应过他,只要苏念一走,就会完完好好地把你归还过去!你难道不能再忍几天?我给你的工钱少了吗?现在这样,你高兴了、满意了?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不是你想的这样,哥哥对我的好的确让我很感动,可是那不足以超越兄妹的感情。你对我的厚待,我也很满足,但是好多东西不能靠金钱维系……就好像,你和苏念姐千金不换的感情!” “我的感情?你还会考虑我的感情?” 齐烁本打算用沉默包容钟敬涛再度失控的情绪,可还是抑制不住口里蹿出的那些字句:“昨天,我看到你们了……” “看到谁们啊?” “看到你和苏念两个人,在……接吻了……” 钟敬涛再次被齐烁的直白打垮,吞吐道:“你……就算看到了,又能证明什么啊?整天要自己操心这些无谓的事,你不觉得累吗?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想表示,你挺在乎,你挺吃醋吗?别再拿这个来为自己开脱,别把我当傻瓜耍好不好?接吻怎么了?我小时候出走回来,心疼我的爱犬没人照管,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它亲个够!” “你别这么说话,会让我觉得苏念姐也很可怜!” “关你什么事啊?你每天到晚都只会添事,顾这个管那个,结果到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无可救药!对!我们就是接吻了,而且被你看到了,那你又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以后有关你的任何事,被我听到或是看到,我都不会理了。” “对,最好永远都不要理!走开!” 钟敬涛推开齐烁,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这一整宿,钟敬涛都没有睡着。一早,晨光刚刚撒进屋来,他就迫不及待想把齐烁拉来训个明白,可是跑去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理睬。他猜齐烁是在耍性子闹脾气,回房间取了房卡,开了门,即刻被眼前的空落惊住了。慌手慌脚地打开了所有的橱柜,除了那些买给她的漂亮衣服还在,不再剩下一件她自己的东西。他的那些馈赠,都被罗列在写字台上,手机、拖鞋、还有房间的门卡……齐烁走了,布丁还剩在床上,表情那么落寞,那么寂寥。 去机场的路上,齐烁在不停地对钟敬波讲话,尽管都已被他看出了她是在强力掩饰那些藏不住的哀伤。“到了那边要常给我打电话!不要躲避太久?我会等得不耐烦的!” 钟敬波叮嘱道。“虽然电话费很贵,我闲到无聊还是会不时骚扰哥哥的!但是……” “不想听‘但是’。齐烁,如果你想把对我的歉疚也一起过滤掉,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允许我无止境地等!” 钟敬波的手才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齐烁的臂腕,又被她那只冰凉的手推了下来,“哥哥,很抱歉,我想说的就是……不要再等我了。我很抱歉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变向的心,所以才一直要你无私地等待,现在的我已经不值得你再这么做了,如果哥哥还是一贯那样替我着想,那么,就请你不要再等待了。” 齐烁耸了耸肩膀,深深吐了一口气,“好了,我得早一点坐上去适应适应,不然等下一起飞,我怕我又后悔!” “好希望你会后悔没有因为我留下!” “哥哥,气氛都被你弄得伤感起来了。我只是暂时出走几天,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快点去上班吧,不要在这看着我进去。每次电视剧演到机场送别,男主角都会一直守望着女主角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一个人黯然流泪,搞得我也跟着哭起来了。我们不要这样。” “听你的,但是为了防止你会偷看我离开,我们一起转身!” “好,谁都不能偷看哦!” “等你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转身。” 齐烁笑着点了头:“一——二——三!” 钟敬波才一转身,眼泪就聚了出来。他在心里告慰自己,也好,总算体会了为女人流泪是这番痛心疾首的滋味。如果不是给了自己转身的借口,他的眼泪就会被她看到了!齐烁没有遵守规定,停住脚偷看了钟敬波,她在心里默念道:“哥哥,就是这样,走下去,不要再因为不争气的我而回头!” 由于想不出比睡觉更解脱的方式,在暴揍一顿布丁之后,钟敬涛抱着它在房间睡了一整天。除了死气沉沉的被窝,他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的心境还能和谁交流。接到了钟振的电话,听他在那边痛斥自己无故旷工的种种之后,又挂上了电话。从床上挣扎起来,双腿还有些瘫软,拎起布丁走到齐烁的房间,人也才走一天,屋里就冰冷得不像话。他在她的床上靠下,把鼻尖贴在枕套上嗅了嗅,不知道那股洗发水的淡香,是不是她一贯依赖的旧味道。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钟敬涛发现了一个心形的贴画本,应该就是她平日里奋笔疾书的那本心情笔记了,这时候的他显得异常欢雀,好像看见她要走的时候被门板夹住了一根手指头那般幸灾乐祸。想到她故作“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气度,就叫人怄气。钟敬涛变换了一个妥帖的卧姿,展开这本日记,所有与他相关的文字,都是字字血、声声泪,就只差跪地哭喊苍天有眼了。 忍不过一半,钟敬涛就翻了末页去看,最近的一篇写在昨天:“如果不是在昨天晚上,那一幕痛楚,我还不够清楚,我喜欢上了他……可是要怎么办?我这些岌岌可危、无药可救的喜欢。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到一切都没有开始以前。虽然钟敬涛你是个十足的坏蛋,可是我还是要对你说抱歉,我们说好了的,不能动心,不能喜欢,可我犯规了……真的,对不起……” 短短五六十个字,一句“我喜欢上了他”已经要他没有一点怀疑。于是,视线在模糊,心脏在抽搐,血液在回流,时空在检索,检索出了所有关于两个人的记忆。于是,钟敬涛开始确定,他的心正被那些告白吞噬,奋力夺回的一点点完好,也是用来回应,那一句微弱的“对不起”。 苏念这一天过得并不安稳,除了母亲的一通电话,她再没有和谁联系。她一直在给齐烁拨电话,从无人接听打到关机。之所以牵肠挂肚,她也在问自己,是不是出于惺惺相惜? 白天睡得太饱,夜里会失眠是料想中的事。钟敬涛一闭上眼,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齐烁嘟着嘴的呢喃。横竖睡不着,钟敬涛欠起身子,打开灯,摸着桌几上的铅字笔,开始了不能自拔的勾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变得那么深刻,即便他没有允许自己放纵地看过几次,她眉眼的间距,都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找到了安住的空隙。接着,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全身心的蔓延和流窜。在右唇角的笑窝完成以前,房门外传来了两声稀疏的叩门声。几乎是来不及穿上鞋子,就想要跑去开门,转身回来藏起画页的两秒钟,钟敬涛就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奚落她的流浪。门打开的一刻,他看到的是苏念难为情的面孔,“以为是她吗?” 钟敬涛唐突说道:“怎么这么晚?” “一整天电话没人接听,我有点担心。过来看看。她房间里好像也没有人,走了吗?” “嗯。” 钟敬涛开了门,给苏念倒了温水。苏念跟进屋来,靠向钟敬涛的床沿,跟着拽出了枕头底下纸张的小尾巴。 钟敬涛端过水杯,见况,赶忙从苏念手中抽走了画页,“这不是……” “对不起,我还以为是……” 苏念咽下了喉间的后一句话,她应该想到画上的不会再是自己。 苏念接过水杯,“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不担心吗?” “应该是去找她爸妈了吧。” “我下个礼拜回去。” “深圳?” “伦敦。” “怎么走得这么急?应该还要有半个多月的假期啊!” “余下的时间,公司会跟过去,在学校举办歌友会,还要筹备华裔歌手的打榜工序。” “还是不肯接受这个家?” “不要有负担,不接受又不是因为对你的眷顾。” “那是因为什么?” “就像你说得,我还很贪婪,依赖于自己所谓的成就。我想要在整个人被归属感侵略以前,放任自己做些想做的事!” 不知道在心中默练了多少遍,苏念才得以把这个小谎说得如此轻松。 “就只有这些?” “不然呢?” “没错!以前觉得留住你是对你的保卫,和你一起歧视那些既定的拥有,活在彼此依托的心灵世界里,只看到我中你,你中我。我们那一双被对方圈养的眼睛,都自以为是向全世界宣告幸福。直到我看到了她的不羁,才觉得能让你拥有现在拥有着的一切,该是我最大的成就和幸福!今天本就是想当着她的面,请求你成全我……敬涛,这个骗局里,你最想要被骗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不是吗?” “我……” “过了今天,我会很忙。下个星期,希望你们能一起来送我。” 苏念取出一盘CD放进了床头的播放器里,“白天看了一首诗,又是有关爱情的——此树开此花,等到花落树枯时,又不知化为谁的护花泥了……所以,爱情来的时候,就牢牢地、牢牢地抓紧,好好地去爱,不要在茫茫人海中丢失了彼此;爱情走了以后,你是你,他是他,互不牵连,各奔幸福……会不会觉得无情,可是人都要在放弃中学会洒脱吧。我找了一首别人的歌,睡不着的话,你也听听!” 苏念缓缓起身,直走到门口,才跟他说了再见。“苏——念。”顷刻的停顿后,钟敬涛在电梯门关掉之前,追了出来,“苏念——” 看着他扒在电梯前,一脸的彷徨失措,她只能做一抹绵延的灿笑,“不像话!以后要叫姐姐!” “我送你回去!” “不必送来送去的,如果感到歉疚,早一点把她追回来。” “谢谢你!” “……也谢谢你!” 苏念的那一抹笑,直等到钟敬涛被封在电梯门外,才消融进泪水——那颗冰冷的心,锁定在一个空间里。钟敬涛再次躺倒在床上,困顿的肢体里多了一股明朗的气息,耳边一遍遍环绕着张韶涵的那首歌—— 第三十二章 一早,钟敬波便在琴行门口看到了钟敬涛。看样子,他等了有一会了,他大略知道他会来打听齐烁的。“我不会告诉你她躲去哪了?” 钟敬波摇下了车窗,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哥,上车吧,有话对你讲!” 钟敬涛漫无目的兜了一圈,还没有想好把车开去哪。“要说什么?酝酿这么久。” “哥,我说过,一直以来,我这个做弟弟的,都在谦让。这一回,也一样。但是现在,我要反悔了。” “这一回?是说齐烁吗?” “没错,她这一关,恐怕我过不去了。” “过不去了,是什么意思?” “……” “……所以呢?” “所以……我想把她留在我身边,之前说过的完璧归赵,我办不到了……” “你认为,你有资格对我说这些吗?齐烁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剥夺了她所有的快乐!你拿什么去对她,用你和苏念的余情未了,还是用你那些自顾自的雷厉风行?” “哥……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不能和你比,但是,对她,我会做好一切问心无愧的准备,会像你一样全心全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 “我也是!” 钟敬波下车后,钟敬涛直接开去了公司,吩咐过秘书代订下午飞深圳的机票后,他进了钟振的办公室。“你说过会批的几天假,现在可以兑现了。我想请三天。” 看着儿子一脸的阴郁,钟振问道:“昨天一天都没见你人影,今天就跑来请假。秘书刚送来你的工作记录,我看应该不是工作的失误催你脱逃。说吧!是不是因为感情纠纷呐?” “总之,如果爷爷问到齐烁她人怎么不见了,拜托你就说她是去看父母了。” “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小妮子赌气回家了?那就花点时间吧,到底还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下个礼拜的行程都知道了吧,和各大股东的见面会定在下周五,至少要提早一天做好就职演讲稿给我看!” “我知道了!” 钟敬涛的“寻齐之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落脚深圳,他凭借着清晰的记忆找到了齐烁父母的住所,屋里没有人,他在门口留守了大半天也没有等到人回来。要不是隔壁的阿婆多了句嘴,告诉他齐烁父母的摊位,恐怕这一趟是白跑了。齐烁父母的摊位支在罗湖区的批发市场,钟敬涛赶到的时候,正是两个人点款对货准备收摊的时候,没看到齐烁在这,他有点慌。“他妈,这不是烁儿那个款爷同学吗?” 齐东海先认出了钟敬涛,点了点正忙着数钱的林慧雅。林慧雅见到钟敬涛的第一句问话却是:“齐烁呢?她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钟敬涛哗然而对:“齐烁她不是自己回来了吗?” 林慧雅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们都没见到她人啊!她这段时间发信,都说和你一起,都在给你帮忙啊?” 齐东海追问:“她没在北京吗?” 钟敬涛给不出任何答话,“阿姨,齐烁她没联系过您吗?” “这段时间,她都不让我打电话给她了,说是怕听到我们的声音,忍不住要来找我们,我们就一直是发信联系呀!她如果真要来找我们,该给我们打电话的!” 一迭声的询问,着实让钟敬涛发了慌,愣在地中间不敢再接话。 “坏小子,你把我们家女儿怎么啦?” 见齐东海要上手,理智的林慧雅上前拦阻,“他爸,你这是干什么呀!” 钟敬涛要求跟随齐烁父母回到住所再等等看,漫长的等待过程中齐东海甚至想到了报警。钟敬涛在几近抓狂的状态中,拨了钟敬波的电话,钟敬波却始终不愿告诉他齐烁的去向。知女莫若母,还是林慧雅开窍道:“他爸,烁儿手里,有咱们家的钥匙吧?” “龙湖?” “打个电话给家里吧?那丫头除了回家,再没什么地儿去了!” “出来这么长时间不交话费了,哪还打得通?” “说得也是,那给隔壁胖嫂家打个电话,问问见着烁儿没?” 林慧雅这边说着,齐东海那边就拨了电话去,问询的结果令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齐烁是昨天中午到家的,家里煤气停了,还跑去邻居胖嫂家借了火。 得知女儿平安在家,二人也松了口气。倒是钟敬涛满腔热血地空扑腾一回,难免有些郁郁寡欢。趁着林慧雅送他下楼的工夫,他直言打听家里的地址,遭到了她的严肃质问,“孩子,你还想找到龙湖去啊?告诉你住址没问题,但你要给阿姨说实话,你和我们家烁儿到底是什么关系?要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你就算把她惹恼了也不至于从北京追到深圳,再从深圳追到龙湖去。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家丫头了?” 钟敬涛暗自估摸齐烁母亲还真是个性情的女人,“实际上,我……” 钟敬涛多少是有点面薄,林慧雅就着他的羞涩,直言道:“阿姨不是傻瓜,你不说我也看得明白,那时候齐烁日子过不去,你能出手相助,我就知道你对我们丫头有好感。女大十八,谈个恋爱也不过火。不瞒你说,当初阿姨和她爸就是初恋,十九岁嫁了他,过到现在。齐烁她爸没什么大能耐,可对我那是忠心耿耿的好!也就是这么着,遇到什么困难了,我都咬着牙关和他扛,这才有了两个人的长长久久!女人这一辈子,随人要随得对,人说三岁看老,阿姨看你这孩子心眼不赖,是个有长性的人,我们家烁儿,虽不是那么打眼儿动人,可到底是个善心的好姑娘!配你,那也不过!你要是真有心对我们女儿,那就是要一门心思走到底的。阿姨瞧得上你!你可不能负了我的苦心……” 林慧雅说着把写好的地址签塞进了钟敬涛的手心。 钟敬涛感激地对林慧雅鞠下一躬,“谢谢阿姨!” 钟敬涛没有在深圳驻留多一秒,直接奔去机场乘夜班直飞目的地,四个多小时的航程,再加上三个多小时的客运,辗转找到齐烁家门口已经是夜半天明之时,门铃都快被按到悄然无声了,也听不见房里有人答应。钟敬涛的胃从前一天中午到现在接近二十个小时滴水未进,再加上彻夜不眠的疲乏,瘫倒在地,以至见到齐烁跑步回来的时候,他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不利索地支起身来。 从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开始,钟敬涛这个人就不分昼夜,持续在齐烁脑子里转着圈地跑,这时候,这么一个鲜活的人转出脑子跑到家门口来了,齐烁真的觉得自己是病入膏肓了,她拍着脑门告诉自己,“错觉、错觉、错觉!大清早的,走火入魔了么?” 直到被他一把拥在怀里,心中的揣测碎了一地,她仍在不可置信地发着蒙:“真的是……钟敬涛吗?” 来不及倾诉满心的抱怨,钟敬涛不堪重负的身体,已经拖挂在了齐烁的肩上,正是这份实甸甸的压力,齐烁知道,现实的生活还剩下了这么好的出其不意。齐烁把钟敬涛搀进屋,又扶他仰卧在床上,歇气的空儿才注意到了他满头的虚汗和干裂的双唇。尽管人昏昏沉沉地说不上话来了,肚子却在争分夺秒地控诉。齐烁这一勺水,搁在他的嘴边,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睡着了吗?到底是困还是饿呢?” 齐烁把勺子插回到口杯里,替钟敬涛脱掉鞋,盖上被子,勉强着自己松了口气,挽起袖子进到了厨房。接近中午了,钟敬涛才睡醒过来,没见到齐烁在眼前,又恐慌不及,光着脚丫找出屋来。 齐烁敞着洗手间的门,正窝着腰在浴池里洗衣服,见钟敬涛起了床,她把两大把的泡沫,在肥皂水里甩了甩,拧开水管交替冲着两只手,“这就睡醒了吗?那我去把饭菜热热。” 齐烁说着要向门外去,钟敬涛却挡在浴室门口不肯挪动,“让让啊?肚子都叫成什么样了?” 还没有收拾起一脸强装的自然,就已经被钟敬涛反转来,紧紧地抱在了身前,“吓死我了,做了一大场找不到你的梦!” 齐烁可以透过薄薄的棉衫,感觉到他初醒的温存。他的下巴点在自己的脑顶心,那么用力,撼人的呼吸,已经暴露出了他复杂的心境。“放开啦!脑浆快被你戳爆了!” 齐烁故作镇定,奋力推开了钟敬涛的怀臂,“下巴颏还真尖呵!” “我都没嫌你一头脑油味儿,冲到我鼻子都痛了,你还挑什么闲刺啊?” 钟敬涛有了点精神,又跟着反唇相讥。 齐烁做了半锅芸豆角肉丝焖面,炒了一素一荤两盘家常菜。钟敬涛当真饿得不浅,顾不得甜咸浓淡,拼了命往口里塞,“真看不出呢?” “看不出什么?” 钟敬涛竖起筷子指了指桌上的盘碗,“看不出你还有这般手艺?” “那是因为你太饿的缘故吧,其实做得很一般!” 钟敬涛点点头,道:“也对噢!” 又添了大口面进嘴里,才嚼了两口,就被齐烁喊住了,“别动!” 齐烁爬起身伸手从钟敬涛嘴里提出一根头发来,“天哪!是我的……我这头发怎么都长这么长了?” 钟敬涛听毕,呕声连连地跑去卫生间对着马桶吐起来,齐烁跟着在身后扑噜,“要不要紧?你刚才说我头发有味道,我还纳闷,我昨天刚洗了头的。” 钟敬涛在心里怨恨,每每吃到她做的东西,总是要代价惨重。 吃过饭,钟敬涛向沙发窝里一歪,脸上才透出一点生气来,齐烁洗过盘碗,削了苹果坐过来,“现在有力气说话了吧,说吧!为什么还找过来?” 钟敬涛接过齐烁削到一半的苹果,圈起指头把细长的苹果皮拉断掉,“我吃苹果不削皮,不然会损失营养!” “也不问问我是不是给你吃的!我可以削到底都不断的!就被你多事扯断了!” 钟敬涛接了齐烁的水果刀过来,对着背面没有咬到的一边,切了一半,递给她。 “哥哥他出卖我,不像话!” “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难道是我妈啊?” “唔!” 钟敬涛点点头,“真的是你妈!” “你见到我爸妈了?” “唔。” “然后呢?他们就猜到我在家里?肯把地址告诉你!” “因为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还给你。” “什么东西?” 钟敬涛叼起苹果起身去翻包,齐烁见到自己的日记本被钟敬涛拾在手中招摇,知道大事不妙,天机已经泄露掉了,只能强装无事,“什么呀这是!” “我也是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就打开看了一看,看到一半还不知道写些什么,就翻到了最后那篇。” 齐烁听到这,尖吼一声,堵起耳朵跑进里屋去,忽地弹倒在床上。钟敬涛跟进来,就贴着她身旁,躺了下来,“那天晚上,你所看到的,我和她,那是……情非得已的事。我没法给你解释,可是,我的心,你看不见!所以……不必,为那些事伤心!” “不想看见你的心!” 齐烁站起身要躲,留下一只手臂,被钟敬涛拉在手里,“你不必那么没有自信!” “我哪有,我是说,你看到的那些本子上的东西。那都只是我一时头晕!我……” “好了,不说这个!有没有什么好去的地方?我只有三天的假期,就这样被你耗掉两天了?” 钟敬涛知道现在急着逼供不太人道,有意岔开话题。齐烁转转脑子,“游乐场?” “都快成人了,还去那种地方!” “蹦极?” “切,证书我都有好几个了!” “看电影?” “那不是我哥和你的专利?” “那去哪啊?又想游泳吗?” 钟敬涛想想道:“去划船吧!冬天来春城,不赏湖景怎么行?” 齐烁顺道带钟敬涛观光了龙湖最有名的花市,之后又去了紫玉湖公园喂孔雀,划乌篷船,为了避免齐烁掉进湖里喂鱼,钟敬涛一上船就犒赏了老船家。两个人在船厢一坐,喝着茶赏着景,安宁不到小会儿,船夫才划过金银桥头,齐烁就叫起来:“老大叔,刚刚在船尾怎么不叫我们摸老虎头呢?” “你说的是震水兽啊?” “就是、就是啊!摸了它的头会行吉运的!” “过了这桥,对面还有两只呢!” “不行,那两只长得都不好看!没有这两只灵,你快掉回去,我们摸好了,再往前划!” 钟敬涛看齐烁的矫情劲儿又上头了,开口道:“人家不是说了,后面还有吗?破老虎头有什么好摸的!要摸你自己游过去摸吧……哦,我还忘了,你不是旱鸭子来着?” “过分!” 齐烁贫不过钟敬涛,自己搬了小板凳,坐到了船尾。 “干吗啊,现在连玩笑都开不起了。” 见齐烁不答话,钟敬涛接话道:“快给我坐回来,不然,我不客气了啊?” 见齐烁摆明是耍起性格了。钟敬涛起身跟去船头,拽起齐烁,这下船身严重失控,船头向水下沉了一截,掌浆的船家喊起来:“两位快坐回去吧,这船要失重了。” 齐烁逃过了钟敬涛的魔掌,噌地钻回了船舱,钟敬涛也跟了回去,船家这才歇口气对钟敬涛道:“小兄弟,你女朋友可真调皮啊!” 齐烁道:“老大叔,你瞎说什么啊?” “啊?你们不是谈对象啊?我说错了吗?” 钟敬涛一把揽过齐烁道:“你说得没错!我们就是那种关系啊!看我们是不是挺有几分夫妻相呢?” “像得很,像得很呐!” 老船家咯咯笑着,抬起一脸的沧桑去迎西下的夕阳。绚红的日光晕染在水面上,完整的水彩红又被船身一波接着一波地划开,透出的青泽和光亮,接连倒映出若隐若现的甜蜜心动。 晚上回到家里,齐烁烧好了第一箱洗澡水,再怎么说钟敬涛是客人,礼让是必需的,她问了句:“我先洗,你先洗?” “我先!” 钟敬涛不客气的地甩下鞋子,进到浴室,洗到一半,又喊了齐烁:“喂,从我包里找一下毛巾和浴衣!” 齐烁找好了东西,叩了浴室门,“我放在门外了。” “放门外干吗?等下我还要湿着身子开门拿。” “那怎么办啊?” “你送进来啊!我拉着浴帘,又看不到。” 齐烁战战兢兢地拿着东西,送进浴室去,转身出门又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回头望了一眼,浴帘大半个都是拉上的,除了哗啦啦的水流下冲刷的那个高峻的人影,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到,“不然呢!你还想看见什么啊?” 齐烁扪心自问一句,才要开门,钟敬涛从背后喊出声来:“这就看够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 齐烁回头扫见了瓷墙上的梳妆镜,刚好透过浴帘的间隙反射了里面的肉影,还没等她的惊叫冒出嗓子口,钟敬涛就刷地合密了浴帘。齐烁冲出浴室,刺啦乱叫! “晚上,你就睡这间房!” 齐烁把钟敬涛安置在父母的卧房,正帮他铺着卧床。 “为什么是这间?那你睡哪?” “这间是大床啊?我那间是储藏室改的,小床你又睡不惯!” “小床你也睡不惯吧?干脆都睡这间好了!” “我睡得惯!晚安!” 齐烁还没关上门,整间房就黑作一片,“停电了吗?” “我看对面楼还有人家亮灯啊?” “那就是我们家电费用光了。还好洗了澡。你早点睡咯。” “噢!” 齐烁关了门,不到一分钟,又折回屋里来,“我的房门被锁了,插在上面的钥匙也不见了——钟敬涛,是你搞的鬼吧!” “什么钥匙啊?” “你这个歹毒鬼,这屋子熄灯也是你搞的鬼吧!我好心收留你,给你吃饭,让你洗澡,还把大屋子让给你睡!你就这么戏弄我。” “好啦,好啦,我真受不了你唠叨,房门的确是我趁你洗澡时锁了。那是我想,我们难得出外一次,你跟我一起睡一间房,我可以给你讲鬼故事跟你聊聊啊。可这房间断电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的!现在好了,黑漆漆的,真找不着钥匙在哪了。” “谁要听你讲故事!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就算是我想占你便宜,不也很正常啊?我们是男女朋友,有什么不行?再说,我还没这么想呢?我只是想和你相安无事地躺一晚而已。” “我们是什么男女朋友啊?你骗人骗到自己头上来了吗?要我跟你躺一张床我情愿去死。快点把钥匙还我!” “现在这么黑,我去哪找钥匙啊?你那么喜欢寻死,你就去啊!” “你不给是不是?” “就跟你说找不到啊!” 齐烁摔了门,披了浴巾躺倒在沙发上。钟敬涛打着手机的光亮出来找人的时候,她已经窝着闷气睡着了。过道的风很凉,钟敬涛抱起齐烁送进了卧房。担心她清早起来误会,他离了一大截空地,小心地欠下了身子,自言道:“从头至尾,如果感情真的可以欺骗,我们又何苦这么累呢。” 第三十三章 齐烁是听着窗外的车铃声睁开眼的,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眼前竟是一片胸膛,身上是被什么东西圈得那么紧,翻不过个儿来。一阵不祥的预感过后,钟敬涛便被一顿惨烈的拳打脚踢惊醒过来。“疯了吧你!梦游吗?你看看好是在打谁啊?” “是我疯了吗!你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我打得就是你!我不进来睡,你偏要我进来睡,你说,你把我怎么了?” 钟敬涛勾起条腿,将齐烁绊倒在床,“有点常识好不好?你衣服穿得好好的,我会把你怎么着啊!” 齐烁回神一想,说道:“说得也是!可我是睡在外面的呀!” “不是怕你在外面睡冷嘛!哎哟,真是,觉睡得好好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接着睡吧!睡吧!我去跑步了。” “别跑太久了,我们中午前要飞回去!” “我们?我干吗要回去!” “很明显我是来找你回去的啊?你不回去,我怎么跟爷爷交代。之前你都是天天打电话给他,这几天找不到你,我都说你是回去看父母了,他在深圳的眼线那么多,如果真是想你了,派人去找,我们的托辞不就撑不下去了啊!” “怎么,你没有告诉爷爷真相吗?” “我为什么要说?” “为什么不说?” “我有什么理由说?” “你没有理由不说啊!” “喂,你想听我说什么啊?我都这样了,这样还不够明显吗?” “……我都被你绕晕了,总之我不想回去,现在都被我搞成这样了,苏念姐都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了,难道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她是知道我们怎么回事了!所以你现在更不要有那些顾虑!” “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齐烁挪到床边去套鞋子。“齐烁,继续做我女朋友吧!我是说真的,真的女朋友!” 钟敬涛跟着挪到床边,一把捞过齐烁的手。“没有心情跟你闹,我都说了,我开不起那种玩笑!” 齐烁抽了手去,又被钟敬涛拽了回来,“脑袋给傻子摸了吗?还是你就是傻子啊!” “在你眼里我不就是!” “齐烁,我现在没和你开玩笑,那些肉麻的话,我不大会说,但是想要你和我在一起,这是真真切切的。对于苏念给我们的祝福,我已经很抱歉,你就不要再拒人于千里,雪上加霜了。我从没对于任何一个女孩,这么主动过,你至少要给我一些动力吧。” 钟敬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一番肺腑真言,令齐烁感到了共振,她有瞬间的闪念,告诉自己他是喜欢着她的,很快,这股念头又像流星一般陨落掉了,“可是……可是你又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喜欢不是光靠嘴说的?” “那还靠什么?” 齐烁的反嘴令钟敬涛不得不现身说法了,瞬间被封印的双唇,将齐烁惊到喘不过气来,一秒之间,整个人都禁锢在了他的张力里。他感到她的拘束与诚恐,再一次靠向她难得的顺从与温柔。她感到他靠近的双唇和气流有种迫人闭目的压力,接下来是不是会发生很有镜头感的事情?齐烁感到自己太紧张了,紧张到不知道是该闭上眼睛等待,还是开口推绝,“你……还没有刷牙……” “等下一起去啊。” 齐烁变相的脱逃并没有奏效,这么煞风景的脱逃,都可以被他如此优雅地收买回来,还有什么事他办不到?齐烁没有心思再去想,钟敬涛唇间的温度已经义无反顾地封合到了自己的唇上,她合着双眼,像吃到一口奶油冰淇淋那样,细尝着饱足的甜蜜和清爽。 飞回北京的一路,钟敬涛都紧紧攥着齐烁的手,十指之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和幸福。刚下飞机,钟敬涛的手机就没完没了响个不停,秘书台的提示全部显示家里的号码,看来钟敬涛猜得没错,钟锦天是惦记孙媳了,他带着齐烁直奔了钟宅。 钟锦天见着齐烁,又像头回那样,从头到尾看个够,而后嘻嘻一笑:“给父母报过平安啦?” “啊!” 齐烁答了话,也回应了钟敬涛不寻常的眼色。 “哎呀,爷爷找不着你,还以为敬涛这臭小子把我这孙媳气跑了呢!走,跟爷爷上书房说话。” “爷爷,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说啊!怎么才见着人就往楼上拉?” 钟敬涛放不下心来,忙声阻止。 “臭小子,我是她爷爷,能把她吞了不成?” 钟锦天带齐烁上了楼,进到书房,示意齐烁把门关上,“齐烁,来,爷爷给你看样东西!” 齐烁闭了门跟到钟锦天身旁,见他手里拿着的是本相册,可翻开来看,大半本都是空着的,只在里面夹了一张学士照,照片上的女孩子清纯娟秀,可笑容有难掩的吃力,“你知道,爷爷为什么第一眼,就看你讨人喜欢吗?因为啊,你和她长得极相近,你们都有种与世无争的秀丽!” “爷爷把我夸得太好了,我哪有这个姐姐漂亮?” “哈,看看,你认识她是谁吗?” 钟锦天想到齐烁是不敢瞎猜的,接言道:“她啊,是我的女儿,钟振的妹妹钟悦。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聪明懂事,人漂亮也温顺,随我老婆,不像钟振随了我的臭脾气。” “那不就是钟敬涛的姑姑?没有听他提过啊!” “敬涛哪里见过她的姑姑啊,钟悦呀,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 齐烁是第一次看到钟锦天的眼里渗出那些脆弱的液体,原来每个人都一样,内心里总是有那一块,软到不能碰触的伤,“爷爷……” “我呀,中年不幸,丧妻又丧女……” 觉得自己在小辈面前有些露怯了,钟锦天平复了一下情绪,笑着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看到我这小孙媳,我就知道,你就是老天爷给我的赏赐!” 齐烁没接话,她好奇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我孙子敬涛看上的女人,不会有错。齐烁呀,明天就是敬涛正式宣布任职的日子了,你该知道,我和他爸,是准备要他到澳洲学两年的经济学和企业管理的。签证就在这个礼拜办下来,我怕这孩子因为这场投入的恋爱,搁置掉自己的前途,所以,提前给你做思想工作。对着自己家里的人,也无须隐讳,敬涛这么小的年纪就坐上总经理的位置,这都是我和他爸在背后给撑起来的。这一年,我病倒了,公司那么多元老,那么多骨干,早都瞄准了这个提升机会了,有些人盼这一天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想让钟氏改姓,没门!我就是得让他们知道,我钟家后继有人!敬涛是个精明孩子,可他不趁早修炼,有朝一日我和他爸做不了主的时候,那也是要吃硬仗的。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两年的时间眨眼就过的,爷爷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能拿出一个支持的态度。敬涛他爸爸,之前也和我提过,要你也办理休学,和他一起到美国去留学,但是,你所学的专业,是我们国家的民族舞种,离开了本土,到外面学那些皮毛功夫,是扎不稳根的。当然了,我留你在这,也不排除一部分私心,怕你走了,我这个老头儿就寂寞了。” 钟锦天颇具童趣的一笑,从办公桌下的保险箱里,取出一个锦缎的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只镶了粉钻的铂金戒指,“这只钻戒,是那时候我买给女儿做陪嫁的,当初敬涛他妈嫁进来,我都没舍得献出来。一直留着就是等着有配得上它的人出现。现在款式是有点老了,你要是不嫌弃,再过两天你生日,爷爷就把它做你的生日礼物!这只戒指有特别的寓意,戴上它,就代表着,你是我们钟家的准孙媳了。爷爷给你下这个保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等敬涛学成归来,你毕业了,爷爷就给你们主婚!有爷爷给你撑腰,还不敢放他走吗?” 钟锦天赐予的殊荣,像一股重力把齐烁托至顶峰又荡入低谷,粉身碎骨之后,还留着一颗受疼的心,虽死犹生。前不着边,后不着际。一切,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她不能接受刚刚开始的爱情马上要面临分别的考验,更不能想象满十八岁这一天起,就要把自己余下的人生许配给这段短暂的恋情。在来不及整理错乱颠倒的思绪以前,她没有办法作出任何的回复。 “你现在可以拒绝也可以不给我答复。一个人在向你提问的时候,本身就会想到对方种种的应对。大可不必因为提问者是谁而为难。爷爷只请求你把这份心意收下,如果在你生日这一天,你要敬涛帮你把这个戒指戴上了,爷爷就都明白了。如果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怪罪你,爷爷就收了你这个干孙女!” 钟锦天合上了盒盖,把戒指交在齐烁的手上,触到了一掌心的踌躇和冰凉。 “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回去的路上,钟敬涛好奇地问。 “没什么。” “那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因为听爷爷讲了你的姑姑,大学一毕业就离开人世了,所以我有点感伤。” “姑姑?”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有个过世的姑姑吧,都不曾去祭奠吗?” “只是不知道爷爷干吗和你提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你姑姑,想来应该比照片还漂亮的!唉,生命真是不堪追忆的鬼东西。” “哈,在我们笨鸭嘴里,哪个女人都被夸成天仙那么样漂亮。” “那是因为我本人太过普通的缘故。” “以后不许总逢人就这么说了,我会不高兴!” 齐烁见钟敬涛这么正经地告诫,心里哪能不乐意,“真的吗?那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就知道会被追问这个,钟敬涛不好意思地一笑,“唔!” “唔什么,我漂不漂亮?” “——漂——亮!” 钟敬涛有意把尾音无限延长,即便这样,也不妨碍这两个字在齐烁耳中开出了花。 “切!” 齐烁知道自己笑得太过陶醉了,把头转开,数起路道旁的树来。“以后不要总叫我笨鸭了,景阳他们都不这么叫了!” “他们当然不能叫你了,这是我的专利。” 见齐烁听了不乐意,钟敬涛又道:“好啦,我答应你以后就看你心情叫,不会总叫好吧?我还要回公司去见钟振,要不要在公司附近逛逛,等我下班?” “我还要回去给布丁洗澡呢!” “嗬,知道了!” 钟敬涛伸手刮过齐烁的鼻梁,忍住不说在她脸上看到了稚气的“母性光芒”。 再见到儿子的满面春风,钟振又一次明了了齐烁在他心中的分量,“看样子,心情恢复得不错啊。很好,这有利于你明天的亮相!” “这是我的就职报告!” 钟敬涛把文案夹工整地列在钟振桌上。 “这么快?” 钟振搓了搓页脚,“不像是只花了半天的工夫。” “提前一周做好的!” 钟振赞许道:“很好!” 打了电话叫秘书进办公室,“拿去准备,一式七份!” “就这样发给与会股东吗?你不再审核了?” 钟振笑道:“你是我儿子,我有这个信心!” “谢谢你的信任!” 苏念寓所,母亲白雪冰正替她收拾着行李,“妈妈才到,你就要走了。现在我是做不了你的主了,真的……就这么决定了吗?” 苏念坐到母亲身旁,用手拢起母亲过肩的卷发,“妈,在你看来的幸福,在我不一定就是足够美好的!但是,母女连心啊,所以,走得再远,我都会幸福着你的幸福。钟叔叔,的确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男人。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我知道你半生的努力,都是想要弥补我那个残缺的童年,想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不要觉得女儿不领情,总有一天,拼到累了、倦了,女儿就会跑来投奔你们,到那时候,你们就只能张开双臂欢迎我啦。” “苏念,那段使你驻足的风景,是不值得你挂恋的人生轨迹,早晚,你的心也是要有个新的归宿,但那个归宿绝不是妈妈和叔叔?” “妈妈,我很感谢爷爷最终能够在尊重我选择的前提下,接纳你。明天对我们来说,都是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明天起,我的妈妈就要被钟氏上下正式认可为董事长夫人了。从此,你又多了一个儿子,我就又多了一个弟弟!” “苏念……” “妈妈,不必为我忧虑。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坚强!” 钟敬涛做足了股东会的就位准备,回到寓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回到房间,齐烁正在浴室替他清洗着衣物。钟敬涛不言语,依在浴室门框上认真地看着齐烁,泛白的光影下,她整个人的皮肤越发通透细腻,小脸粉扑扑地绽着光。 “这么晚回来?” 齐烁转头看着钟敬涛,一把揉下去用了点力,溅起一股水花来,挂在胸前的围裙随即粘了几簇皂沫。她开了龙头,冲掉指尖的泡沫,一点点地刮去围裙上的沫迹。钟敬涛就在这一低头间,从她腰身后揽了过去。齐烁抬起头,看见了镜子里两人前后重叠的景致,不胜娇羞地解开来钟敬涛的手臂,“水要溢出来了。” 跟着拧了龙头,放掉了盆里的水。 钟敬涛严肃地说道:“明天一早,就要召开我身不由己的人生开幕大典了。” “一定会顺利的,钟少爷要好好表现哦!” “好好表现,有什么奖励?” 看过他不安好心的怪笑,她有些心虚,“你要什么奖励啊?” 钟敬涛嘟起双唇,用食指点给齐烁,齐烁晃一眼,不予理睬。“快点啊,一直这样很累的!” 齐烁拗不过,踮起脚尖凑了去,这时候钟敬涛却直起了身子,笑道:“看看,上当了不是,不叫你笨鸭叫什么?” 齐烁埋下头来羞着脸,道了一声:“过分!” 钟敬涛撇过双目,在齐烁的面颊上轻触了一口,景阳进屋时,正赶上这浪漫的画面,“我天,我能不能说我不是故意的?” 被朋友看到这么私密的一面,钟敬涛当然不好意思,“干吗不敲门!” “门就开着的!再说以前哪里敲过门啊?” 钟敬涛辩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啊!” “说的也是哦!” 景阳这边答着钟敬涛的话,那边就用余光扫着齐烁,“我……我先回我房间了!” 齐烁红着个脸,跑出门去。钟敬涛瞧了一眼,把门关好,对景阳说道:“坐吧!” “真没想到……也太不君子了你?” 景阳数落着钟敬涛。 “管我!” “苏念明天下午走,特别交代了我,要提示你带着齐烁去送机呢!” “哦!” “看来,我们的A计划宣告胜利啦!当初真是小看这小丫头了,看来溺水鸭的表现真是不俗呢!” “喂,警告你,不许再这么叫她!” “哇,不是吧?这么护她,会要我错以为……” 景阳在放凉话之前,留心看了钟敬涛的表情,是他习以为常的表达方式——默认,“我天,你,你们真的……我是说,你不是真的要我以后就喊她小嫂子了吧?” “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了。” “她不知比跟你们终日厮混的那些女孩强多少倍呢!” “不是她不好,而是,你该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啊?这个时候,还投入恋爱,不是自讨分离之苦?你一走,就是两年,回来以后,她变成什么样子,你哪里能料到?” “谁说要分离?我可以带她去留学啊?” “你有问过她?她会为了你休学吗?” “还没有问……总之,最迟后天她生日,我就会问呐!” “如果她不肯呢?” “她不是一直巴望去留学,怎么会不肯?” 景阳忧心忡忡地回过一句:“但愿是吧!” 临睡之前,钟敬涛又去齐烁房里看过她和布丁,知道她已经睡下了,他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翻开来那本心情笔记:“我宣告——我恋爱了!这一回,是真的。虽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看到过一个作家在他的书里这样写过:‘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如果那张脸庞没有使你感觉到一种甜蜜的惆怅,一种依恋的哀愁,那你肯定还没有爱。’我确定了我强烈地感觉到了这种情绪,于是,我宣告,我恋爱了!” 股东会议召开得非常顺利,尽管与会股东不乏貌合神离者,可钟敬涛无懈可击的表现,没有给这些人留下分毫乘虚而入的时机,就职演讲之后,在陆续的掌声和钟锦天、钟振欣慰的眼神中,钟敬涛有一种逐渐清晰的达观从不确切的潜意识里分离出来——即重于泰山的责任。 带齐烁去机场的路上,钟敬涛没有教她再见到苏念的送别语要怎么说。他自己姑且还需要调试情绪,这一路,两个人很无语。 景阳、左嘉乐、王翼三人的送别仪式告一段落,苏念以为钟敬涛和齐烁可能不会来了,正打算在沉浸片刻的遗憾后,转身离开,钟敬涛拉着齐烁跑进了机场。“还是来了!” 景阳对苏念笑了笑。 第三十四章 “有点堵,还担心赶不上了!” 钟敬涛急喘着气,还是没敢直视苏念的眼睛。“听说上午很顺利!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有点小小的自豪!” 苏念觉得和钟敬涛两个人试图学着自然的态度不免都来得晚了些,但来得迟总比不来要好。“……” 钟敬涛一时跟不上话,不管苏念站在什么位置上,听到她的夸奖,他仍旧会高处不胜寒。苏念拉过齐烁的手,在自己的双掌中圈做一个实心拳,“齐烁,要帮我照顾好敬涛啊!” “姐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齐烁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小,假模假样地干咳了一声。没等到钟敬涛再多言什么,经纪人就连声提醒苏念道:“时间差不多了,该登机了。” “走了!” 苏念仍旧是恬然一笑,从景阳手里接过了行李。之后的那一个转身,平淡却华丽。——“姐!” 苏念远不知钟敬涛这一喊,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定下脚来不敢回头,是因为再一次转身,需要惊人气力。齐烁和景阳也愣在原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姐,保重自己!” 苏念没有应声,她把手高摆过头顶,虽然眼里含着泪,她仍相信他可以从身后看到她脸上的笑意。齐烁望着苏念远去的背影,泣声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原来最后一刻的送别是这样的感觉,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不能也看着他这样离去!” 钟敬涛在齐烁的脑心轻轻抚过,“真是能哭啊!” 齐烁没有抬头,幸好是这样,才没有看见他红热的眼眶。 凌晨十二点,齐烁被钟敬涛推醒过来,正是困头上,不免有些闹觉,“这么晚,要干吗啊,我还做着好梦呢!” “小寿星,起来收礼物啦!” 齐烁揉了揉眼睛,猛然一张,光刺得有些痛,“我的生日是二十八号啊!” “现在过了十二点,刚好啊!快点起来啦!” 齐烁套了衣服被钟敬涛拎到了天台,越到风口越冻得厉害,她还在心里不断埋怨,过生日不给吃蛋糕不说,还得被扯起来陪人吹夜风,“我说,我没听说今天有流星雨啊!” 钟敬涛笑笑道:“你还没听说有比流星雨更好看的夜景呢?先闭上眼睛,默数三秒后睁开。” 齐烁看看四处黑漆漆的空旷,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惊奇发生,但还是顺从钟敬涛的旨意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了烟花的声音!” 齐烁张开眼来,看到了漫天的璀璨,为了给她偶像剧里比流星划过天际还要美丽的瞬间,他就着夜黑忙了四个钟点。他们在灯影阑珊中相拥而坐,千万感动,却上心头。 在夜空恢复宁静的最后一秒,钟敬涛告诉了齐烁他要离开的消息。“我知道!” 齐烁尽量平复着不舍,不要他被她的难过牵绊到。“没有别的要说得啦?” “唔!” “你呢?不是很期待留学吗?一起走啊?一起走不好吗?” 钟敬涛的语气有些急躁起来。 “我去那边留学学什么呢?现代舞还是芭蕾舞?爷爷说的对,我学的是民族舞,民族舞就只有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才能修得根深叶茂。下学年舞剧就要演出了,我还等着演女一号呢!呵呵,再说了,我吃不惯黄油和大肉!养得肥不啦叽地回来,以后还怎么跳舞啊!” 钟敬涛哀怨道:“齐烁——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要是喜欢我的话,怎么可能会舍得我走?” “我舍不得你走啊,舍不得,你就能不走吗?以后你要管着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没有真本领,一把年纪了还整天都耍帅装酷哪行?” “你!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不是说了,不能走!” “齐烁——你就是不喜欢我!” “你也没说过你喜欢我啊?” “喜欢要靠嘴说吗?我不说,你不知道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简直不可理喻!” 甩出六个字,钟敬涛愤愤地抽身回了房去。如果没有自杀的念头,一个人坐在天台,的确是很恐怖。齐烁这样想着,挺不到两分钟,就跟着下了楼。一小会儿的工夫,钟敬涛听到齐烁来叫自己的房门,“真生气了吗?跟你开玩笑的,看在我生日的份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感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所以,我不是来道歉了吗?” 见钟敬涛不作响,齐烁就知道他的心结还解不开,推开他挡在房门口的身子,进屋坐了下来,“我说,除了放烟花,就没有准备别的贵的生日礼物吗?” 钟敬涛斜过眼狠狠一撇,关上屋门,坐过床边来,不接话。齐烁拈起钟锦天送的戒指,“噌”一声亮在钟敬涛面前摆晃。钟敬涛伸手去抢,扑了空,怒声问道:“我哥送的?” 齐烁翻了一眼,道:“是爷爷!爷爷说戴上这个戒指,就代表他要替我撑腰做钟家的准儿媳了,有了爷爷给我撑腰,我就能大胆放你走啦!一口气要我等两年,时间虽然久了些,但是谁要我喜欢的是你呢!这两年,我们不在一起还好些,没有我的打扰,你也会学得更专心致志。不是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嘛!经历了等待的考验,我们到会更加珍惜对方。我都想过了,反正到时候,你回来不要我了,我也才二十岁不到嘛,再找个好先生,还是很具备优越条件的!” “你想得美!不会有那种情况!我不会允许有那种情况!” 钟敬涛神色紧张的一番宣言,听得齐烁心里一阵清甜。她把戒指交到钟敬涛手上,绽开来右手,钟敬涛看到原先中指上的戒指,已经被摘掉了。“我想好了……要跟初恋赌一场,替我戴上它吧!” 钟敬涛没有马上为齐烁把戒指戴上,而是转身开了屉子,取出了买给她的项链,小心摘下了链坠,把戒指套在了项链上。 “不是说没给买礼物吗?” “谁要你明知故问啊!” 钟敬涛转过身子,双手缓缓穿过她的长发,替她把项链戴上,“把戒指套在项链上,这种老土的说法,你一定听过了吧?” 齐烁握着锁窝里的“链坠”无知地晃着脑袋。“这就叫做戒情人啊!戴上它就是要让其他男人知道,你是非我不嫁了!” 这一句话,听的齐烁冒着泡儿的美,“话又说回来了!呵呵,除了你也没人会看上我?” “这一回怎么不拿我哥说事儿了?不是还要等着解放以后,做他的女朋友?” 钟敬涛的两句话,醋意不浅。 “敬波哥哥他……” 齐烁想起了机场那束渐远的背影,不免略有伤感。稍纵,手摸过胸前的戒指,定下心来宛然一笑,俏皮地恐吓钟敬涛道:“哥哥那个时候的确是我的理想型,谁叫你这个偷心贼半路杀了出来?我虽然已经告诉哥哥不要等我了,但是你如果不向他学习,待我温柔一点的话,我马上就会反悔的!你知道,我这个人意志很不坚定的!” “切!” 钟敬涛展开掌心抚平了齐烁头顶心的碎发,一脸合不拢嘴的笑:“记住!我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的!” 齐烁避开钟敬涛炙烈的双目,打过哈欠,对钟敬涛道了晚安。走到门口,又被钟敬涛拉了回来,“……生日这天,能不能一起睡……” “为什么要在一起睡?” “太挤了,我不要!” 齐烁甩下钟敬涛径直奔去自己房间。躺倒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了。瞪着眼睛憋足了一个钟头,也没有一丝想睡的念想。正欲翻个身起来找水,门外有人敲门,尽管知道无外乎是钟敬涛来吵人,还是经不住嗓子一颤:“谁啊?” 没有得到应声,敲门声却延续了下来。齐烁开了床灯,穿了拖鞋去开门。 钟敬涛竖在门外,一袭睡衣经过了多少次辗转反侧留下了无数条褶皱线,“我……” 才觉出嗓音里渗出了一丝怯懦,又放大声道:“哎哟!一个人实在是……睡不着!” 经历分毫的迟疑,齐烁伸出手拉了钟敬涛进屋——迎面而来的是一张仓皇窃喜的脸和一扇仓促闭上的门。 两人分别的时长,远过了英尺的丈量,不能不叫人恐惧。好在忙碌可以填充等待的荒芜。于是齐烁又有了强颜无恙的资本,用她自己的话讲,钟敬涛的离开,让她迎来了事业的春天。偶尔想,陶欣语的留学,减少了竞争的阻力,可能这才是她受重视的直接原因,这念头也只能是一闪而过,她内心还是期望她能够早点回来,因为这样可以减少自己内心的亏欠。 其实,人活在世,哪能一天尽想着谁欠谁,谁不欠?可正是这点自省的矛盾与差别,人与人,特别是女人与女人之间才有了和睦的前提——谦让与感谢。即便有的谦让忍辱负重,有的感谢情不由衷,但是想到欠了别人的早晚是要还,心里都能平衡一些。小时候,都爱玩拉锯扯锯,看似无奇平常的游戏,推攘之间却总伴有你来我往的盼留与刺激。长大了,受一些挫,渐渐都会明白,日子就是拉扯着过的,按下葫芦起来瓢,一报还一报。 学院的立项舞剧一部接一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齐烁总被点作女一的A或B角。本来就是班里少有的拼命三郎,有了接连的机会,自然更有动力。 大三、大四了,班里同学的目标都已由校内转战校外,只有她,一整天,一整天地汗湿在排练厅里,不是那疼就是这伤,始终过着模范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甘愿“狭隘”舞团一茬又一茬无奈退离舞台的优秀演员,让她知晓没有人能够永远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占着位子的时候,全力以赴,离开的时候,才能心满意足。 对钟敬涛的守候,是无期的煎熬,每每念及他,她都命令自己像儿时强行忘记听过的鬼故事一样,瞬间转移。两年的时间,转瞬而逝。起先,每天都能接到他的电话,跟着是一周一次,半个月一次,逐渐递减到整月没有一通,然后自己主动拨过去,变成了无效号码。钟家上下虽然闭口不提钟敬涛的躲避,对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有加。如果不是这样,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故作镇定坚持下去。人言可谓之说,齐烁早懂,面对班里难免的揣测,诸如“是不是被甩了”“钟敬涛在另一端有新宠了”之类,她总佯装无恙。在感情方面,她选择相信命运。人的命,天注定,要我咋地儿,我咋地儿。 没有耳际的声音,没有脑中的影像,她也常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把他忘记了,这答案谁都猜不得,只有问自己。分别第一年的春节,齐烁以为钟敬涛会回来北京,顺便看她,但是没有。转眼第二年,她已经没有这种企盼了。 毕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这种人心惶惶,面面相斥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究竟是好还是歹,谁也没胆量细品出来。 陶欣语走后,班里和齐烁最交心的就是房丝瑶和李丽了,关于就业走向,是这一阶段几个人碰在一起交谈的核心内容。 这时候,房丝瑶、李丽坐在食堂等齐烁,不自禁地替她担起忧来。 第三十五章 “我老觉得,齐烁像是会被骗的那票人。” 房丝瑶用力嘬着吸管,酸奶瓶里时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叫嚣声。她不甘心地用吸管划开瓶盖,打探着瓶底的深浅。“敬涛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才减少了联系。” 李丽手中的小钞票已经搓到泛白,才被叫到,房丝瑶欠起身来,叫她坐下,自己帮忙端了过来。“那姐夫怎么说,你这大学一读四年,他还不是成天都给你打电话,寄礼物啥的。” “他多大?敬涛多大?再没可比之人了?还有别先一口一个姐夫叫得顶甜,我嫁不嫁他另说呢?” “咦……还骗我,你都定好了要回深圳开学校!不是为了姐夫,你舍得离开北京吗?” “开什么学校啊,我的实力,回去最多够支撑个培训中心而已。” 毕业回深圳,是她来读大学之前,就考虑好的,如果说和男友没有丝毫的关系,并不现实。两个人相处这么久,感情是牢靠的。大学是他供自己读下来的,回深圳创业他也反复提过。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敬孝的考虑。她是家里的老四,父母年过半百,三个姐姐全嫁了走,自己再离他们那么远,怎么也说不过去。深圳赚钱的压力要比北京少很多,说俗了有钱在哪都好过,对她来说,工作的意义很单纯,赚足够的钱过好生活。 房丝瑶又要跟话,正看见齐烁抹着汗进了门来,对着她招起手。“这是什么炒饭?很香的样子啊!” 齐烁低头嗅着两人帮她点好的餐,两眼放光。“你的胃口是真好啊。不论练到多累,也不论天有多闷,食欲从来也不消减。真让我佩服!” 房丝瑶撇着嘴,将方面筷递了过去。“哦,那是当然!我妈早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刚要把满满一口饭送进嘴里,电话铃就响了起来。齐烁拧身从包里翻出手机,盯着屏幕上一串繁复的号码,心头打起鼓来。“我说,你倒是接啊,是不是钟少啊?” 房丝瑶起了急,李丽也跟着顾盼起来。齐烁压了压浮在胸口的气块,按下了接听键——“喂——” “齐烁么?哈,我是欣语,我明天回去。” 不知为何,听到陶欣语的声音,自己还是有些低落:“是明天么?明天就到北京么?不是给李丽发了邮件还有一个月才修满学分么?” “论文提前通过,发表了,所以我能够早点回去见你,你不高兴么?” “当然不是了。你几点到?明天我演出不知道能不能接你?” “哈,学校会来车,你乖乖在房间等我。我带了好多礼物给你们,先不说啦,明天见。” “喂——喂——” “是欣语么?” 李丽问。“噢,说明天就回来了。” “晚上要不要装点一下寝室,明天办个小型欢迎仪式啊?” 房丝瑶兴高采烈地出着点子,齐烁却只低着头,应和不起来。李丽投去一个慰藉的目光,房丝瑶跟着点了点下颌。 “齐烁,你的花!” 一位带妆演员手捧着大束鲜花,绕进了剧场后台。“噢!帮我放这吧!谢谢啊!” 化妆师正按着齐烁的脸补妆,睁不开眼睛看签卡,要别人帮忙先放化妆台上,一会儿的工夫,化妆台上就堆了五六束花了。“还没开演呢,就收这么多花啊!” 化妆师好奇一问。“啊,都是师妹送的!” “干吗把师弟省了呀!” 房丝瑶在一旁帮忙整理着服装,搭茬道。方才捎花的演员,正跟一旁的演员小声嘀咕道:“现在她可了不得了,成了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舞剧主演!” “那可不?系里的当家花旦!身后还那么一大帮小粉丝追捧着。” “我刚刚看他男朋友来了,就坐第一排中间!” “长得怎么样?是不是以前的那个风云学长?” “我不知道哪个,坐着也看不出个儿来,但是脸超帅,就是那种……特有棱角那种!” “第一场演员准备了,都到侧幕条后面去候场,第一遍场铃已经打了,快快快!” 催场的老师跑到后台来催演员备场。齐烁急得直喊化妆师,“差不多得了,离那么远,哪看得清一只眼妆轻,一只眼妆重啊!” “那可不行。离远了就是一眼大,一眼小啊!” 化妆师粘好了假睫毛的根部,轻轻一吹,说道:“可以了!”<strike>rike> 齐烁睁了眼,老样子,镜子都不瞧,就直奔去候场了。一场舞剧跳下来,接近一个半小时,谢过幕,齐烁气都喘不动了,钟敬波和陶欣语上台来送花,齐烁给了礼节的拥抱。陶欣语一面给齐烁递着面巾纸,一面替她擦着汗。钟敬波一旁笑说道:“演出很精彩!下次应该要爷爷也一起来看的!快换衣服,庆功宴给你摆好了,爷爷他们都等你回家吃饭呢!” “可是今天回不去了,下午还代表系里迎接新生呢!再说也不是演第一场首演了,没必要大肆周折。替我和爷爷说一声吧。” “不回家吃饭你要后悔噢?” 钟敬波的脸上透出少见的层次和生动,他几乎没有用过这种诡异的口气对齐烁讲话。齐烁只得不适应地笑笑:“知道了,晚上回去看爷爷。” 齐烁说着跑回了后台换装间,忙着把汗湿的衣服脱掉之前,从包里取出了项链,小做迟疑后还是套在了脖子上。到今天已经两年零一个月了,钟敬涛走的这段时间,竟然没有给过她一通电话,每次问到钟家人他的消息,得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答复,“敬涛问你好不好来着!” 她也只能姑且这么信着,如果不是还有钟家的关心在,她都怀疑自己要撑不下去了。陶欣语和齐烁走在学院后花园的林荫道上,夏天的熟绿在秋天的过渡中散着最后的馨香。“还是没有等到敬涛的消息吗?” 陶欣语的问话轻盈得很小心。“噢!” 齐烁的无奈延伸出一丝叹息。“听说舞团已经预先指定把你留下了,如果始终没有敬涛回来的消息,今年毕业也还打算留在这里吗?” “当然,当初我考出来就是不想再回去了!这是我的人生目标,跟他没关系!” 陶欣语只是笑笑,挽着齐烁不再作声。“留在舞团不是挺好吗?将来我跳不动了,还可以留在团里做教员,再然后也可以深造考研啊!” 陶欣语道:“再然后还不是要结婚生孩子啊?” “那你呢?作为留学生的你申请留下来,绝对没有问题的!不打算留下来啊?” “怎么会呢?真是少了我这个竞争对手,你的日子会多么索然无味啊?” “说得没错!” 齐烁笑眯眯地看过陶欣语一眼,一只手搭过了她的肩膀,两个人在狭长的回廊中越去越远。终眼看着就临近毕业,新生已招录两届。齐烁坐在接待台前,想到了三年前自己满怀憧憬地踏入这所学院的大门,那时那刻那番场景,现在忆来无不历历在目。 前来报到的新生络绎不绝,齐烁和一旁的李丽,手头忙得不可开交。只问过每一位新生的姓名,几乎是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就把签到簿推到跟前。但这一回,齐烁在一张男孩的脸上扫过一秒,便禁不住驻留了目光,若不是这十多秒钟,被盯着的男孩没有一点故人的回应,齐烁绝不会意识到这只是种错觉。而后,她克制着心跳,低下头来对着李丽自嘲,“真是,怎么会这么像?” 跟着把签到本推过去,“叫什么名字?” “钟敬涛!” 还没等到李丽惊到发笑,钟敬涛就惯性地嘲讽齐烁道:“真是!以为做了舞星变什么样了?切,还不是一样笨!” 钟——敬——涛? 齐烁又一次在耳边重复着这个熟悉到陌生的名字,迟迟抬起头来,张着眼睛久久地看着,直到确确实实地把面前这张面孔和七百六十多天之前的那张面孔重合起来,才算够。为了抑制自己做出那些失控的弃妇之吟,不等钟敬涛对自己的痴呆做出惶然反应,齐烁就横着眼泪抽身跑掉了。这和钟敬涛预想中,她见到自己后,炙热的亲切完全不同。 “愣什么呢!快追啊!” 李丽在一旁提醒着呆愣的钟敬涛。 “齐—烁!” 钟敬涛这才缓过神,赶在她跑出校门前一把拉住了她,“中午为什么不肯回家,接风宴办得再隆重,没有你也提不起劲。一直都不肯打电话给你,那是因为怕听见你的声音,只要你透出一点点想念,我都会忍不住半途飞回来!” “那信呢?一封也不肯回给我!” “你哪有写什么信啊?不就是我生日那天和千纸鹤一起寄来的那一封吗?你在信上说,你折的九百九十九只纸鹤里,只有一只里写了我的名字,如果我一开始就能拆中,你就会继续等下去!如果没有拆中就代表我们缘分已尽……结果我选中的第一只纸鹤就拆中了。虽然你的手法既过时又愚蠢,可是上帝都在替你这个笨瓜撮合我们,我知道无论怎样,你都会等我回来的!我承认,我是硬着心,故意不回复你!也告诉爷爷和我哥他们不许透露我的消息,我在想,作为我钟敬涛准老婆的你,怎么会经不住这点考验呢?” “上帝真的会帮你这个大坏蛋吗?全天下只有我这个傻瓜,会在折好的九百九十九只纸鹤里,每一只里都写上你的名字。你所谓的考验我经不住了,早就经不住了!” 齐烁怒火冲天的稚气神情,在钟敬涛的心里掀起一片鲜红。心疼不过的钟敬涛把齐烁满满抱进怀里,又露出了那得意忘形的坏笑:“所以啊,我就是要等这个时候,才肯告诉你!齐烁,我跟你不一样……不止是喜欢你……” 钟敬涛捧过齐烁的脸庞,用拇指划过她坠下的泪滴,端端正正看向她乌亮的眼仁,那纵情的放射,可以穿透她的心,“笨鸭(丫)我爱你!” 如果不是真动了情,钟敬涛从来不敢想象,这三个土得掉渣的字眼,会从他的口中深情款款地吐露出来。 齐烁将头在钟敬涛肩膀枕过,任由旁人看到她一脸痴醉的幸福。钟敬涛静悄悄地摘下她脖子上的戒指,放慢动作套在了她的中指上。等待久远而漫长,以至于耗空她整个人计较的心力。都怪她无知到要给初恋下赌注,但又有什么关系,毕竟,手指上的戒指已宣告她的胜出。 钟敬涛环过齐烁腰际的手指,正在拨看钟敬波的短信:“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让你小子把她还我。” 钟敬涛知足地笑着,浅浅告慰:“如果下辈子你还是我哥。我勉强考虑看看。” “我们会结婚的吧?” 齐烁猛然间从钟敬涛肩膀上弹起来,直勾勾地望着久违的完美轮廓。 “喂,这种事哪有女人先开口提的?” “这有什么关系?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开口求婚的权利!如果听到一个男人对我说——嫁给我好吗?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害怕得跑掉!” “齐烁小姐……嫁给我好吗?” 故意板起脸推开钟敬涛的齐烁,径直背了身向外走开,容不得她走开两步,就被疾步上前的钟敬涛一把拉过,向着日头跑了去。齐烁早知道,不论她落跑到哪里,他都是会追到她的。她该感谢生命的恩赐,让阳光在她的记忆里透明了那么多忧郁,一点点的尘粒都能够折出四射的光灿。 相信美好的爱情是上天对每个人良知的恩赐。现在的如饴温存,如果只是被窝里的一个梦,张开眼的一瞬,齐烁也会为最初的心动依旧驻留,毅然决然地陶醉下去。要相信,没有哪份甜蜜的爱舍得辜负天生的善良。闭上双眼,告诉自己,想要的爱情就要来到,幸福的故事属于自己。 现在你有没有猜想到,故事中的我是哪个你?故事中的你又是哪个我呢?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