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香》 第一节 做梦管什么用 这一宿,老庆睡得很甜,很踏实。 他什么梦也没做。 做梦管什么用,关键是行动。 融融的阳光泻进老庆的房间,屋里洒满了金子般的光芒,老庆觉得挺舒服。 弄玉住的房间,门紧紧闭着,没有一丝声响。 老庆知道模特们生活没有规律,靠着匀称的身材和挡不住诱惑的脸盘儿,穿着时髦的服装,翘着臀部,在夜总会的台上走一走,也真够气派的;但是为了生存,她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青春褪去。她们一晚上只能挣一百元,如果在散座上陪客人,喝点茶,跳跳舞,还能有点小费,可是房租一室一厅一月就要一千多元,弄玉和她的女伴甜甜就住在马甸桥附近一个单元里,两个人平摊房租。老庆去过那个房间,他怎么也想像不出来,两个生笋般的玉人,怎么生活在那样一个狼藉的环境里,墙上贴满了周润发和苏菲玛索;桌子堆满了废弃物,地板早没了光泽,只有破旧的衣柜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时装。卫生间内更是一蹋糊涂,洗衣机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内衣,地上甚至遗留着小烟蒂…… 厨房里不堪入目,食物狼藉,方便面里蟑螂很淘气。 人生真是奇妙,人有两面性,以水为净,以不见为净。老庆不由得想起手的功能,一会儿在如厕时不得不履行他神圣的功能,一会儿又在豪华的餐厅里拿着精美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吃着,真是不可思议。 中午12点了,弄玉的房间里还没有动静,老庆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敲了敲弄玉的门,没有动静。再用力敲敲,还是没有动静。他抓住门,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他感到异样,于是用脚踢门,还是没有动静。 老庆钻出厨房的窗户,用脚蹬住弄玉所住房间的窗台,探头望去,只见弄玉仅穿黑色的内裤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摇不止,嘴角流出秽物。 老庆慌了,跳进屋内,用力去摇弄玉。 “弄玉,弄玉!” 老庆嘶哑的叫声也没有唤醒弄玉。 他把头贴在弄玉丰满的胸脯上听了听,心脏还在跳动。 老庆拨了急救台,一会儿急救车赶到,老庆慌乱地给弄玉套上黑纱裙,抱起她旋风般下了楼。 急救车驶进北京市急救中心,经过医生的诊断,弄玉服了过量的摇头丸。医生说,她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老庆听后吁了一口气。他一看急救中心的大钟,已经是下午2时,他想起和雨亭约好下午3时在保利大厦茶屋有一重要会谈,于是打手机给好朋友牧牧,请牧牧来帮忙照料一下弄玉。 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牧牧不一会儿坐着出租车来到急救中心,老庆说明原因留下钱,嘱咐牧牧好生照料弄玉。随后出了急救中心大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保利大厦。 到了保利大厦,差10分3时,老庆的肚子咕噜噜叫开了,他要了一碗馄饨,一壶碧螺春绿茶。 雨亭真是守时的人,3时整,跨进茶间,他上身穿一件淡粉色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浅灰色裤子,一身儒雅之气。 老庆平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佐罗,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游侠;一个就是诗人雨亭。雨亭不仅才高八斗,而且为人正直仁厚,有领袖之风。他大学毕业后便分配到天地出版社任编辑,两年前竞聘总编辑之职,他聘老庆任社里策划部主任。雨亭大胆改革,使出版社的效益翻了两番,无奈正气凛然的文人斗不过满腹心机的小人,雨亭中了暗算,被主管单位突然解聘。老庆也随着扫地出门。雨亭气得血压增高,于是办了病休,此时来会老庆,是商讨经营之道。 雨亭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优秀人才,其中有老诗人黄秋水、青年诗人飞天、画家雷霆、电视台主持人婀娜、新闻记者牧牧、平安等,平时这些才子佳人,或云集山川名胜,吟诗作画,或聚会乡间别墅,谈天说地,或游兴江湖之间,饮酒论史,或栖身古寺烛下,谈经说古。真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又有些“天子呼来不下船,自云臣是酒中仙”之气概!雨亭便是这一文化沙龙的掌门人,这一文化沙龙取名金蔷薇文化沙龙,照老庆的说法,蔷薇花刺儿,有个性,金色的蔷薇象征美好的前景;沙龙的宗旨是亲情友情爱情,让世界充满爱! 雨亭一落座,眼睛便落在壁上的一幅画上,那是一幅中国画,画面上白洋淀湖波浩荡,芦苇丛中驶出一只渔船,水灵灵的渔家女正操桨前行,船头上立着一只披散霞光的鱼鹰。 雨亭一边呷茶,一边轻轻吟道: 舟横翠苇看白洋,如梦如烟野兴狂。 水巷悠然拾翡翠,云街坦荡沐霞光。 荷花淀里生荷趣,鸳鸯岛边看鸳鸯。 醉卧渔歌又一曲,停棹争看鱼鹰忙。 “好诗,好诗!”老庆抹了一把嘴角的馄饨皮,一边啧啧赞道。 “原来是白伯骅的杰作。”雨亭将目光停在伯骅的篆刻上。 “白伯骅可是有名的才子,人称仕女画的权威。” 雨亭又看了看四周,只是一片片黄色的竹簾,构筑起一个个茶间,人影憧憧,或细声曼语,或高谈阔论,一股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 老庆推开碗,说道:“雨亭,就凭着咱们沙龙里那么多朋友,干什么事不成,咱们沙龙可称得上是梁山泊好汉一百单八将,在这里人人平等,可以大碗大碗地吃肉,大口大口地喝酒,有智多星、鼓上蚤、拼命三郎,也有母大虫、花和尚、豹子头,雨亭,你就是呼保义宋江。” 雨亭笑道:“我可以不招安,最后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到头来剩个武松断臂守梁山、时迁哭坟。” 老庆道:“我可发现一个大秘密,古代有人想当官便先啸聚山林,扯起义旗,后来闹大了便被朝廷招安,封官晋爵。” 雨亭啐了一口茶叶末儿,说道:“你想得倒美,多少招安的人最后成为刀下鬼,人死了还得掘墓鞭尸。” 老庆道:“咱们言归正传,现在你下台了,我落草了,做点什么,咱们不如办个桑拿屋,抓几个漂亮姐儿,来钱快。” 雨亭道:“亏你也想得出来,咱可不干这伤风败俗的事儿。” 老庆搔搔头,说:“可也是,桑拿就跟蒸猪似的在闷罐里蒸会儿,再找人挠挠脚心,也挣不了几个钱,到时候连房租也交不起。我上次到一家足疗中心,那小妞拿着块裹脚布,在我脚趾缝儿里扯了几回,没想到还沾上了脚气,那咱们办一家美容院吧?” 雨亭摇摇头:“也不妥,跟咱们沙龙的形象不相符,美容院也太多,有些滥了。” 老庆道:“现今的美容院也真神了,给女人的胸脯垫高了,腰抽细了,塌鼻子翘起来了,腚也糊弄大了,真有邪的,那小蜜生完了孩子还是原封。雨亭,不行咱们也来点邪的,生意做大,给飞机安倒挡,给珠穆朗玛峰装电梯,给万里长城铺瓷砖,给蚊子戴口罩,给苍蝇戴手套,给蟑螂戴避孕套。” 雨亭摆摆手:“你又扯远了。我想咱们不如办一个茶屋,既高雅又文化,平时沙龙的朋友又可以到这里聚会,墙上可以挂一些沙龙名人的照片和书画作品,又可以举办一些文学作品研讨会和书画笔会。” 老庆道:“这是个好主意,西客站那里有一条街,有进货渠道,再找个老板投点资,我看这事能成。可是地点选在哪儿呢?” 雨亭道:“就选什刹海边上,‘非典’过后这里已形成第二条酒吧街。” “好地方,咱们搞点装修,再置点茶具,找点有气质的小姑娘当服务员,就开张。”老庆高兴地一拍桌子。 茶壶颤了一下,茶杯也抖了一下。 雨亭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别净找三陪的做服务员,到时候弄得鸡飞狗跳可不好收拾。” 老庆梗了一下脖子,正色道:“我说雨亭,你就这么看我老庆?我老庆虽然是女人堆里公认的好汉,可是还不至于扣着女人的裤头当帽子。” 雨亭笑道:“我相信你,只不过提个醒,我怕你扶贫扶进金蔷薇茶屋。我想在茶屋里立个陆羽的塑像,请雕塑家来雕塑。” “哪个陆羽?是不是民国期间写武侠小说的宫白羽?” “陆羽是唐朝的茶圣,他历尽坎坷,是个弃儿,被笼盖寺和尚积公大师收养,深明佛理,学得一手茶艺,后离开寺院,栖身浙江湖州笤溪,写出茶学专著《茶经》。《茶经》问世,陆羽名声大振,朝廷封他‘太子文学’,但陆羽无心仕途,竟不就职。” 老庆叹道:“这位陆才子深知宦海浮沉。” 雨亭继续说道:“陆羽晚年由湖州移民江西上饶,诗人孟郊与他是好友,他有诗云:‘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箫竹引清吹,吟花新成篇。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武陵为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写之地,孟郊盛赞陆羽把桃源景色在此地再现和他高洁的人品。陆羽刚直,一生卓而不群,正是他的人生经历,磊落性格,渊博学识使他深明茶之大道。他一生结交甚广,与颜真卿、孟郊、皇甫冉、刘长卿、张志和等著名文学家、艺术家交为挚友,结为茶文化沙龙,为写《茶经》远上层崖,遍访茶农。正如皇甫冉诗中所云:‘采茶非采录,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日白斜。归知山寺远,时宿野人家。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 老庆叹道:“这茶里还有这么多学问,茶文化名不虚传。” 这时,老庆的手机响了,是牧牧打来的,原来弄玉已被救活,醒来便要出院。她昨晚在夜总会陪一个老板喝饮料,那个老板在饮料中放了摇头丸。 老庆向雨亭说明原委,雨亭也不留他,老庆匆匆而去。 雨亭独自默默饮茶。 他的思绪飘飞,岁月的风帆在他的脑海里时隐时现…… 第二节 雨亭 雨亭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母生长于美丽的大连海滨,母亲年轻时颇有姿色,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时任大连商会会长的父亲执意将她许配给一家铁工厂的资本家,母亲当时深爱着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他就是雨亭的父亲。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父亲和母亲离家私奔,辗转来到了北平。雨亭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深得母亲的喜爱,雨亭本人也深深带有母亲血统的印记,他生得英俊倜傥,气韵生动,天性聪慧。母亲在他少年时代给他买了不少中外文学名著连环画,开启了雨亭文学天赋之门。当时为了获取更多的连环画阅读,他和哥哥在东单儿童影院门前摆起了一个连环画小书摊,和别的小朋友借书看,这大概就是最早的商业运作。“文化大革命”爆发时,雨亭正在上初中一年级,那是一个炎热之夏,王府井大街上涌满了佩戴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人们砸亨得利表店、贴大标语、给“黑五类”挂牌子、剃阴阳头,声称“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雨亭看到他崇敬的班主任女教师脖子上拴着一条绳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他崇拜的教语文的杜老师也举着一份《人民日报》在课堂上振臂高呼:“同学们,同学们,这可是一场触及人类灵魂的大革命呀!”不久,这位杜老师也被列入“牛鬼蛇神”之列,被剃了阴阳头,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地清扫路面。雨亭奉命和同学们到同班同学唐某的家抄家。唐的父亲是个资本家,属于被打倒之列,唐家住在北京站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内,雨亭和他的七个同学在屋内挖地三尺,也没有搜出变天账和武器之类。 班上有个小同学,出身富农,他当时大概是由于神经太紧张的缘故,突然唱了起来“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屁眼儿里头热呼呼……”歌唱至此,自觉失口,顿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这时,一阵皮带乱如雨下,打得他嗷嗷乱叫,皮开肉绽。 紧接着,在王府井大街上,雨亭看到不少的显赫人物,一个个挂着大牌子,戴着高帽,跪倒在汽车上,招摇过市。 在那段日子里,他只觉得天翻地覆,昏天黑地。红卫兵大串联开始后,他带着两个五年级学生南下,途经天津、上海、杭州,直抵上饶集中营。 1969年雨亭被分配到一家冶炼厂当工人,3月1日进工厂,烟熏火燎十年;10年后,3月1日出工厂考入一所文科大学;4年后,3月1日分配到天地出版社工作。3月1日成为他的生命符号。在工厂10年,他真是身居闹市,一尘不染。他的气质、才学、情操影响了一大批年轻人,许多年轻女工把他作为偶像,一谈起他眉飞色舞,作为一种骄傲。一个稍有姿色的青年女工想入非非,工作中走神,失去控制,竟将电极拔起,险些酝成大祸。气急败坏的雨亭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光。直至几十天后,雨亭在上夜班时轻轻拥起这个追求者,在她滚烫的面颊上轻轻一吻,才算赎罪。 在那个传统的年代里,谈女人,谈性,都成为一种罪过,都是难以启齿的话题。雨亭,作为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年轻男性,千方百计把那股莫名其妙的生理上冲动压抑下去。每当夜班凌晨,当他挥动铁钎出炉时,都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工在一旁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他,那是邻炉的一个操作工,但雨亭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聚精会神地操作。一道闪光,铁流倾泻而出,雨亭仿佛在这铁花四溅中升华了,铁水映红了他汗水盈盈的脸庞…… 大学毕业后,他和美丽温柔的柳缇建立起温馨的小家庭,诗情画意也没有感化柳缇,她就像湖畔的垂柳,安静地生活着,心态永远是那么满足和平和。 这种宁静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使雨亭感到有些茫然,使诗人的生活缺少了点惊涛骇浪,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他在寻觅,苦苦地寻觅,也不知在寻觅何物。 有一位家庭问题专家说,男女成婚5年是一个坎儿,因为彼此都太熟悉了,距离能够产生美。西方某些国家的夫妻周末才相聚,就是一种制造距离的尝试。 雨亭终于遇到了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女人,她是一个画家的妻子。她浪漫动人,喜欢出没于上流社会,一年后雨亭终于摆脱了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樊篱,毅然决然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几年后,在北京圆明园的废墟,雨亭遇到了正在上大学的梦苑。梦苑的气质和风韵很有点像十八世纪法国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她目光顾盼之间,慑人心魄,丰乳肥臀,性感迷人,天性风流。她的婚烟富有悲剧色彩,丈夫平庸,喜欢钻营,平时将她弃之空房,经常夜半归家。梦苑如同笼中之鸟,饱尝孤独之苦,于是借考学来到北京,脱离丈夫的羁绊。梦苑如饥似渴开创一种新的生活,但是围拢而来的轻浮后生使她失望。邂逅雨亭后,使她振奋。在与雨亭经历了一场疾风暴雨般的爱情洗礼后,她终于与丈夫分手。后来面对现实生活,毅然嫁给一个男同学石涛,到浙江一个小镇过她早春二月的小康生活去了。 雨亭在经历了困惑和茫然之后,在海南天涯海角邂逅了一个奇特的年轻女人,她叫雪庵,是个纯真无邪的文静女人。她崇尚自然主义,一尘不染,酷爱哲学、文学、佛理,每年都要到普陀山朝拜。她梳着黑黑的短发,一双深邃透明的大眼睛里透出无邪和几丝忧郁。她是一个电影演员,喜欢把自己装在小木屋里。她还喜欢把自己赤裸的双足埋入深厚的泥土中,与地气接通。 雨亭深深地喜欢上这个离奇女子,一次他随雪庵驾车返回故乡山东的一个山村,在一次裸泳中,他发现雪庵排斥性爱,这使雨亭深感困惑,以致十分痛苦。雪庵的奶奶,同样是一个神奇的百岁老人,带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离开了人世。雪庵和雨亭为老奶奶守灵,山洪暴发了,两个人被洪水卷走,飘流到一个高坡上;雪庵因受冻发高烧,在生命垂危之际,她对雨亭说,她害怕恋爱,因为恋爱有高潮也有低潮;她崇尚友谊,因为友谊地久天长。说完闭上双眼。雨亭悲痛欲绝,他以为雪庵永远醒不过来了,遵照雪庵的遗言,将她送入大水之中,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飘逝于太阳升起的地方…… 第三节 金蔷薇和我 “先生,看茶!”女服务员的一声娇唤,把雨亭从遐思中唤醒过来。 雨亭看到进来的新茶客提着雨伞,于是问女服务员:“怎么?外面下雨了。” 女服务员回答:“先生,你不知道吗?外面刚才下了一场暴雨,现在正下小雨呢。” 雨亭见时间不早了,于是付账,走出保利大厦。 细雨霏霏,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雨雾之中,绿的树,黄的叶,灰色的屋顶,红色的旗帜,这飘飞的雨雾甜丝丝的,令人陶醉。一位老大爷手提湿透的风筝,在屋檐下避雨。桥上轿车如流,金色的蓝鸟、瓦蓝色的琪瑞、雪白的宝来、黑色的奔驰……川流不息。 雨亭的手机颤了一下。 他低头摸出手机,手机屏幕上现出一条信息: 不是每一朵花都能代表爱情,但玫瑰做到了;不是每一种树都耐住干渴,但白杨做到了;不是每个朋友这个日子都可以想到你,但我做到了。梦苑。 雨亭不由暗自欢喜,是远在浙江的梦苑发来的。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七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雨亭像小孩子一样,笑了。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有的人伞收了,有的人伞又张开了,各色各种的花伞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蘑菇云,朦朦胧胧,一片绚丽…… 雨亭想起了一首诗: 老庆回到家里已是晚上10时了,疲惫不堪的他就像散了架的丧家之犬,往床上一靠就再也不想动弹了。 下午他赶到急救中心,弄玉已不知去向,只有牧牧眼巴巴等着他。 “付完账后还剩60大毛。”牧牧把余钱塞到老庆手里。 牧牧是一家小报的记者,已离婚多年,也是沙龙的朋友。 老庆赶到弄玉的住处,扑了个空。只有甜甜和那个老板在屋里,甜甜只穿着一条红色的三角内裤和一副淡粉色的胸罩,黝黑的皮肤上绣着一朵朵花,老庆看着她就觉得恶心。 老庆又去那家夜总会,夜总会还未开门,大厅内空荡荡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只能想到这里开业时彩灯闪烁群魔乱舞的情景。 老庆没有寻到弄玉,盲目地在街上走着。 弄玉会到哪里去了? 老庆肚子饿了,他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碟木须肉,一碟醋溜土豆丝,一碗米饭,这是他的佳肴。 老庆在床上躺着,望着壁上心蕊的照片,挺拔的鼻梁,一双丹凤眼,瓜子形的脸庞,笑涡荡漾。他喜欢心蕊,是因为心蕊长得太像他初恋的恋人了。 老庆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从一所重点中学一举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成为未名湖畔诗歌朗诵大赛的冠军。他身材魁梧,嗓音浑厚,典型的男中音。一副眼镜掩不住他的狡猾和灵气,从眼角眉梢便知端倪。 老庆在上高中时热恋他的同桌女生楠楠,楠楠生得小巧玲珑,剔透晶莹,一双慧眼稚气未脱,特别是那银铃般的娇声搅得老庆心旌荡漾。老庆一看到楠楠,心里就发慌,一闻到楠楠散发的鲜奶气,就不禁多吸几口,感到神清气爽。特别是到了初夏,楠楠上课时脱掉一只粉红色的小凉鞋,将那纤细白晢的小脚搭在老庆肥厚的大脚上,老庆吓得大气不敢出,动都不敢动一下,他低头怔怔地望着楠楠那曲线优美的小白脚丫,粉红色的脚趾甲,眼前仿佛荡起一片粉红色的雾。 他太爱楠楠了,他决心逮住这只小白兔。 老庆考上北大,楠楠考入北师大,两个人似乎离得远了。但老庆使出浑身解数,频繁地邀她出来,就餐、跳舞、欣赏音乐会、游泳、滑冰…… 楠楠更加成熟了,她的胸脯长出两朵小白蘑菇,臀部更加浑圆。 老庆一看到她,身上便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 一天下午,楠楠终于把老庆领进家门,楠楠的父母都是外交官,正值出国在外,保姆出外买菜。 楠楠把老庆引进自己的卧室,这真是别有天地,一个单人沙发床头堆满了动物玩具,白色书柜上挂满了各色的小玩艺,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立式镜框,框内是楠楠的艺术照。壁上贴着一幅梦露的招贴画。 “老庆,跳个舞吧。”楠楠的话语里充满了柔情蜜语。 楠楠打开音响,房内荡漾起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 楠楠用两条柔软的玉臂勾紧老庆的脖子,老庆感到一阵快感,他们欢快地跳着。 老庆深感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楠楠了。 “老庆,你的乐感很好。”楠楠笑道。 “你爱我吗?”老庆怔怔问她。 楠楠点点头,说:“我就爱你这股傻劲儿,你是不是大智若愚的那种男人。” 老庆拥紧她,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有飞起来的感觉……” 楠楠的眼睛湿润,胸脯急促地起伏,她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猛地,她挣脱了老庆,一头扑到床上,迅速地脱掉红裙子,脱掉胸罩,脱掉内裤,像一只白鸟一样平展在床上…… 老庆惊呆了,他只觉得在梦里,自己心爱之人突然一丝不挂地玉体横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绵延的两座小白丘,…… 老庆激动地哭了,他坐在床沿,颤抖着对楠楠说:“楠楠,我们结婚吧……” “唉,你这个大傻鸵鸟!”楠楠叹了一口气,翻转了身体,嘤嘤哭了。 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后,楠楠突然辍学,嫁给香港一位年轻巨商,定居香港。 老庆得到这一消息,懵了。 老庆失踪了,一连3天没有任何消息。 这可急坏了老庆的父母。 老俩口在《北京晚报》刊登了寻人启事,可是老庆依然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学校领导和老师也很着急,四处寻找,凡是与他交往的同学都找遍了,还是不知老庆的踪迹。 有人说他到外地某庙出家了。 老庆的妈妈找到中国佛教协会,在全国寺庙新僧人的名单中没有找到他。 有人说他由于失恋投海自尽了。 老庆的父母听到这种说法有些不知所措。 雾灵山的一个牧羊人向当地政府报告,在雾灵山顶有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男人,他戴着一副眼镜,怔怔地坐在一块巨石上,他的周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烟屁。 他就是老庆。 老庆病倒了。 他在梦中喃喃自语:“我要真爱!” 初恋的失恋最为痛苦。 初恋的印记让他终生难忘,那一情一景就像通红的烙铁烙在他的心口上。 初恋比任何恋爱更为真实、诚挚,纯洁得像铺满翠色山岗的雪白乳羊。 然而,初恋往往容易失败,因为初恋中的人都不成熟,就像没有熟透的果子。 情感这个东西本来就很奇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先来的找到了感觉,后来的手足无措;先走的自怡自得,后走的往往受到伤害。男人一旦得到了性,激情容易减退;女人一旦移情别恋,走火入魔,容易把男人遗忘,变得既无情又陌生。可是在人生的天平上,又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呢? 老庆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把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征服了,都消灭了,他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正当他洋洋得意时,他被无数的男人包围了,那些愤怒的男人手持各种武器围定他,向他索要女人,呐喊声惊天动地,男人的汗臭包围了他。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男人失去了女人,世界失去了光泽,人类会断种,男女之爱会消失,作为永恒主题的文学作品会殆尽,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老庆惊醒了,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慈爱的妈妈,妈妈日夜操劳,两鬓斑白,眼眶深陷,眼泪簌簌而落…… 妈妈也是女人啊! 从此,老庆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发誓要报复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第四节 诱人的杏仁香气 为了避免干系,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自由职业者这一职业,靠卖文为生。他思维敏捷,文字秀美,笔耕不辍,每月也有几千元收入。他还能巧妙地周旋了一些老板之间,利用老板的实力,出没于各种夜总会。诚然,也有女老板喜欢老庆这种骠悍的男人。 老庆居住两室一厅,又是独身,进入他家的女人各色各样,每当他痛快之后,恨不得一脚将对方踹下床去,仿佛这时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偶尔也有浪漫时分,一天傍晚,春雨霏霏,他乘坐一辆公共汽车朝西驶去。中途上来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妇,穿着时髦,庄严华丽,透出一股红杏出墙的风韵。她身着一件黑色短裙,打着一柄花伞,花伞上的彩色蝴蝶飘啊飘,搅得老庆眼花缭乱。 少妇居然坐在老庆的旁边,目光投向窗外的茫茫雨幕。 老庆喜出望外,望着少妇丰腴白晢的大腿,目不转睛。 “这雨下得真是时候,真是好雨知时节啊!”老庆向少妇投去热切询问的目光。 少妇无动于衷。 老庆向少妇身边移了移,一股诱人的杏仁香气扑鼻而来。 “一个人出门不觉得寂寞吗?” 少妇侧过脸,含情脉脉地望了他一眼,又将头转向窗外。 老庆拾起车厢地上的一片落叶,自言自语:“轻轻地拾起一片落叶,送给你,啊,这就是你青春的残骸。” 少妇露出了笑容,她的两个小酒涡漾满了春意。 “这是你做的诗吗?”她问道。 “当然,当然,这是鄙人的拙作,才疏学浅,不足为誉。”老庆殷勤地说着。 少妇叹了一口气,:“是啊,花开易见落难寻,青春一过,有谁来收拾我们呢?” 老庆问:“妹妹要到哪里去?” 少妇摸了摸雨伞上的大花蝴蝶,说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老庆咂吧咂吧嘴:“咱们这是邂逅,有缘分,雨中情……” 少妇笑了笑,这才仔细地上下打量老庆。 老庆觉得有戏,于是试探地用手碰了碰少妇丰腴的大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滑腻。 少妇没有拦阻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还没等老庆继续放肆,少妇扭过脸,淡淡地说:“这还不够浪漫吗?”她站起身,撑起花伞,下了公共汽车。 老庆有些茫然,他迅疾地下了公共汽车,去追赶那位少妇,但是少妇进入一辆出租车,转眼即逝…… 老庆站在雨幕里,望着那一树树桃花、杏花、丁香,感到几丝茫然。 不久,老庆在一家营业舞厅认识了一个年轻女人,她生得有几分姿色,算得上丰乳肥臀,是位离婚女人。舞曲未尽,老庆把她领进家门,这女人见过阵势,路数十分熟悉,颇得老庆的欢心;你来我往,已是两月有余。一天下午,老庆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男一女挤了进来。那女人正是老庆最新结识的女人。 女人眼泪汪汪,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男人一脸怒气,吼道:“你搞了我的女人,要搞出娃娃来了,你说怎么办?” 老庆听了,愣了一下,说:“她是独身女人,是我的新朋友。” “什么独身女人?她是我老婆,这是我们的结婚证,”男人从兜里摸出结婚证,摔在床上。 老庆捧起来一瞧,脸色苍白,果然是他们俩人,笑微微的。 老庆朝那个女人叫道:“你不是跟我说你离婚了吗?” 女人呜咽道:“要离,还没离呢!他不太行,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老庆怔了一下。 那男人说:“没办手续,她就是我老婆,你把她肚子搞大了,要付打胎费。” “多少钱?” “一万。”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哎哟,我可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吃了上顿还得琢磨下顿……” “不行,你不给我们就住在你这儿了。”男人说着一屁股坐在床上,压得床板嘎吱吱响。 老庆蔫了,坐在沙发上浑身发软。 那男人和女人果然住在这里,摆出居家过日子的姿态,冰箱里有什么做什么,晚上就睡在老庆隔壁的房间里,那男人的呼噜打得贼响,一浪高过一浪,很有节奏感,震得老庆彻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10时,老庆拿着存折到工商行取了一万元,交给了他们。 男人和女人兴高采烈地走了。 老庆朝他们背影啐了一口唾沫,叫道:“你们还借了我的种呢!” 这天晚上,老庆闷得发慌,拿出一瓶二锅头,切了半个西瓜做酒菜,自斟自酌。 几杯酒下肚,他思忖:“北京的小土妞来诈我,我才不希罕呢,我要找个洋妞玩个痛快。” 老庆说做就做,他乘坐出租车来到一个洋人经常出没的夜总会,挑选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随她来到公寓。 公寓内灯光闪烁,俄罗斯姑娘跳了一会儿舞,仅剩下一条粉红色内衣时停住了,她微笑着摆了摆手指。 老庆明白她是要钞票,于是把钞票扔给她。她把钞票藏好,然后关了灯躺在床上。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老庆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腋臭,香水也掩盖不住她的气味。 一团白乎乎的水鸟似的东西平展在床上。 “我怕灯光。”她用生硬的中国话说。 “我要欣赏风景……”老庆说着扭亮了灯,然后老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 老庆愣住了,俄罗斯姑娘的隐私之处出现一片褐色…… 原来她是一个性病患者。 老庆沮丧地离开了这间充满晦气的公寓。 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他暗暗道。 第五节 遇到了危机 老庆尽管在情场上左右逢源,但是也遇到了危机。 两年前,深夜两点,雨亭家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 雨亭听到铃响,抓起电话。 “雨……亭……我不行了,要知道我是为新颖死的,……别了,雨亭,别了,沙……龙……”这是老庆十分虚弱的声音。 雨亭以最快的速度,乘出租车冲到老庆家,手里还拿着一本《中外名言录》。 老庆家的两室一厅,一间做卧室,另一间就是工作室兼采访室,一个写字台,两个旧沙发,电脑桌上电脑是个时髦货,联想型天蝎牌的打印机、传真机、电话机样样俱备。壁上有一幅字,是老庆自己题的草书,笔走龙蛇,一般人细看也认不出来是什么内容,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几个字。卧室比较华丽,双人小床,床罩图案一条龙格外耀眼。床头柜上有一无绳电话,旁边有一组合音响,堆着小山丘似的盒带,有CD、VCD、录像带,白色组合柜下端是一电视柜,内有35英寸的彩色电视机,这卧室有二十五六平方米大小。 雨亭赶到老庆家见院门锁着,旋即翻墙进院,冲进老庆的卧室;正见老庆斜躺在床上,左手腕汩汩淌血,右手边扔着一柄水果刀。 雨亭抱起老庆,飞也似的冲出门,他已跟出租车司机说好,先预付100元,出租车载着奄奄一息的老庆朝医院急奔。 天色渐亮,北医三院急诊室外的走廊里,雨亭忐忑不安,沙龙里的朋友露露、黄秋水、银铃等也闻讯先后赶到。 新颖最后一个来到,她脸色苍白,一脸歉疚之情。 露露劈头便问:“你和老庆怎么了?他险些连命都送了?” 新颖急得落下泪水来。说不出话。 “你让她慢慢说。”黄秋水道。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新颖,只有雨亭的双眼目不转睛盯着急诊室的门。 新颖镇定下来,“我也说不清楚,谁想他会这样……” “这下,老庆的现代爱情启示录又有了新篇章。”银铃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黄秋水瞪了她一眼。 露露说;“老庆是个很潇洒的人,他身边的女孩一攥一大把,簸箕撮,扫帚扫都撮不走扫不尽,怎么会这样?” 黄秋水做出老谋深算的样子,“这回他是找到真感觉了,认真了,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急诊室的门开了,主治大夫走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雨亭迎上去急切地问。 主治大夫舒了一口气,“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身体很弱。” 一个星期后,老庆出院回到自己家。新颖过意不去,请了事假上门侍候。她在老庆的工作室架了一张行军床,拿来自己的被褥,每天给他做饭、喂药、洗衣服、收拾房间,还帮助他接收报纸、信件、稿费,有时还帮助他整理文稿。 “她要是我老婆该多好。”老庆美滋滋地想。 新颖做这些事时总是默默无言。她的话少了,神情更加庄重,装束更加简朴,以前还化淡妆,如今索性连淡妆也不化了。新颖有一手炒菜的好手艺,这下派上了用场,红烧鲤鱼、葱爆羊肉、宫爆鸡丁,这些都是老庆最爱吃的。 这天晚上,新颖陪老庆看电视,新颖问他:“你经常写那些内幕,有没有谁找过麻烦?” “当然,有一次我写了一篇影星离婚的稿子,登出来后,在一次聚会上,那男影星见到我,对我拳打脚踢,他说我是狗戴嚼子——胡勒!” 新颖听了,咯咯地笑,她笑时更可爱,两个小笑涡,溢满了欢乐。 老庆想抽烟,新颖把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盒“三五”烟递给他,老庆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拿起打火机,连打几下,没打着。 “没油了。”他扫兴地说,眼睛四下张望。 新颖站起来。 “好像抽屉里还有打火机。” 新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装了半抽屉避孕工具,还有许多是进口货。老庆一看,脸红了,他有生以来很少脸红。 “你可真够花的,名不虚传。”新颖不满地说。 老庆憨憨一笑,“留着结婚用的。” 过了几天,雨亭下班后去探望老庆。两个人吃过饭,雨亭见老庆情绪已恢复正常,于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庆听了有点不好意思,“我跟新颖就做了十几天‘夫妻’,唉!” “你怎么搞的,跟新颖动这么大的感情?” 老庆叹了口气,“鬼迷心窍,我爱上她了,整个一个单相思。我太痛苦了,于是就……”老庆喝了一口水,又说下去,“新颖是个好女人啊!……”老庆绘声绘色地讲起新颖来。 不久前,老庆邀请新颖看香山红叶,在鬼见愁后的一片黄梅丛中,老庆向新颖吐露了心思。新颖听了,半晌没说话,老庆一再追问,新颖才说:“老庆,说实在话,我挺尊敬你,你很有文才,可是我们只能做朋友,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做夫妻。”老庆忙问缘故。新颖又说;“我已决定独身一生了……” 原来,新颖在5年前与她的台湾老板相爱了,那老板虽然不算英俊,但是心地善良,经营能力极佳,虽然不到40岁,却是一万台币起家,短短数年便跻身巨富前列。那时新颖妙龄19,出落得如花似玉,温文尔雅。她是老板的秘书,不仅美丽,而且聪慧,英文、电脑、交际俱佳,她的气度、仪表都给客户留下深刻的印象。老板暗恋新颖,对她关怀备至,每天新颖上下班老板都亲自开车接送。渐渐地,新颖对老板由敬佩崇拜,上升到一种特殊的情感。一般来讲,女人喜欢她崇拜的男人。每逢周末,老板邀她出入酒楼宾馆,灯红酒绿,且歌且舞,形影不离。新颖知道他孤身一人,尚无妻室,也就放心跟随。一次,新颖酒醉,老板也乘着几分醉意,驾车将她送回自己的寓所。新颖半醒半醉,半推半就,觉得自己早晚是老板的人,于是同入温柔梦乡…… 二人沉浸热恋之中,不觉已过3个月。这天,新颖提出要与老板结婚,而且此事也征得了家人同意。老板一听,怔了半晌,支支吾吾,面红耳赤,新颖一再追问,老板才告诉她,原来他早有妻室,而且生有二子。他已发函在台北的妻子要求离婚,妻子死活不允。妻子的家庭在台湾很有势力,并威胁他,如若离婚,让他倾家荡产。老板十分为难,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新颖听他说出实情,顿时晕厥过去。不久传来凶讯,新颖服毒自尽尚在医院抢救之中,老板一听,内疚万分,泪如泉涌,慌忙驾车前往医院。 在医院急诊观察室内。新颖洗肠后正在输液,她的父母和妹妹含泪守候床头。老板看到新颖脸色苍白,红颜憔悴,气息微弱,心疼万分,抱头痛哭。新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见到老板诚心所动,心内理解,便宽谅了许多。新颖睁开双眼,见到老板,眼圈一红,泪珠簌簌而落。新颖父母和妹妹见到此情此景,都退了出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老板问。 新颖没有说话,不吭一声。 “天无绝人之路啊!”老板长叹一声,攥紧她的手。 “我太爱你了……”新颖小声地说。 “我也爱你,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你就是倾家荡产,做了乞丐,我也爱你……”新颖真情脉脉地说。 老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俯下身吻着新颖,吻如疾雨。 新颖娇小玲珑,经历此番折腾,身体虚弱,几天没有下床,老板便也几天不吃不喝,寸土不离一直忠心侍候。老板的妻子闻讯带着两个孩子从台北乘机来京,赶到医院。原来老板之妻是绝色美人,在亚洲选美中曾经夺魁。她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礼,善良贤慧,温文尔雅。她深爱自己的丈夫,亦深知两地分居的苦楚。当她见到新颖时,她喜欢上这个美丽温柔的姑娘。她带来不少高级营养补品和水果。老板的两个儿子天真可爱,彬彬有礼。新颖也挺喜欢老板的妻子,这个台湾贵妇见丈夫如此憔悴,心疼万分。老板的手攥着新颖的手,老板妻子的手攥着丈夫的手,都是泪流满面,医生护士见到这般情景,无不为之感动。 新颖病愈出院后,离开了这家公司,到另一家公司工作。她决心离开老板,斩断这段令人心碎的情缘。她不愿看到老板温馨的家庭破裂。她将永远记住这段美好甜蜜的回忆,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然而,老板却已陷入爱情的怪圈不能自拔,他已深深地爱上北京这个不俗的小姐。他时时驾车跟踪新颖,有时还给她寄来她的玉照,甚至还汇款给她。可是这些汇款单又被如数寄回他的办公室。有一次,老板终于忍不住了,驾车在新颖家楼下徘徊,始终不停地按着轿车的喇叭,刺耳的喇叭声引得四邻议论纷纷,一小时后,新颖的妈妈再也忍受不住,催促新颖说:“你快下去吧!” 几个月后,新颖已到新加坡上学,她想逐步淡化,消退在北京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回忆。 一个月后,老板又在新加坡出现了。 “没办法,这个来自阿里山的痴情汉。”新颖说。 二人又相好如初。新颖郑重地告诉老板:她的一生只爱一个人,那就是他。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影响双方的事业和他的家庭,她想保持距离,她愿意做他的红颜知己……老板咬着牙同意了。 老庆讲到这时,已是泣不成声。 “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多么可歌可泣的女人!我更爱她了,可是宿愿难遂。我以前虽然也拥有一些女人,但是俗不可耐,只是逢场作戏。我也想过一种真正的情感生活……”说到这里,他从酒柜拿出一瓶茅台酒,掏出两个满是灰尘的高脚杯,倒满酒。 “来,雨亭,我的好朋友,新颖得到了新生,我老庆也要新生,我要在烈火中新生!我要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我要开创新的生活!” 雨亭当时就想,真是一物降一物。 第六节 在雨中 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老庆的眼前浮现,这些电影就像意识流,老庆总想让它定格,可是它偏偏像月朦胧雨朦胧,一闪即逝;又像飞驰而过的列车,把那些蓝天、白云、青山、黄土地、绿树以及泛着鱼鳞光的河流,飞快地抛在后面。譬如老庆想把新颖与他陪住的那段美好的时光定格,可偏偏不能如愿。新颖那漂亮的小笑涡,那奶白色的洋溢光泽的皮肤,那散发出的温馨的鲜奶气,仿佛还在老庆的屋里飘荡。 还是那段日子里,一天晚上,在一次沙龙聚会后,老庆望着曲线优美的新颖,望着她那摇荡在淡蓝色衬衫里的一对小玉葫芦,不禁心旌荡漾,他情不自禁地搂定了新颖,用发烫的嘴唇吻着新颖的面颊说:“颖,我爱你,我真的爱你……”然而他的感觉就像把一张热脸贴在人家的冷屁股上一样。他开始用在无数女人身上用过的手法一样,熟练地去解新颖腰间宽大的挂满铁蝴蝶的腰带,可是这腰带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就像一道坚不可推的城墙;老庆使足了吃奶的气力就是解不开。 “老庆,你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新颖冷冷地说。 老庆听了这斩钉截铁般的话语,缩回了手,缩回了身体,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 人的一生最难受的是尴尬。 新颖庄严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她审视着老庆,就像审视一个犯人。然后冷冷地说:“在这人世间,我不会再爱第二个人了……” 老庆觉得空气仿佛凝结了,新颖身上的奶气烟消云散…… 晚上十二时,老庆的手机响了,这熟悉的声响把老庆的回忆全部打断。 “老庆,我是洪强,苦柳让那个叫白雪的骚货给骗了!我要到金巴黎夜总会去砸场子!” “怎么骗了?” “见面再说,半小时后在蓝岛门口集合。” “那叫上雷霆吧,他是保镖出身。” “不用麻烦雷哥,你还没有见过我的真本事!” 对方手机关上了。 老庆愣了一会儿,匆匆穿上裤子。 他来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朝蓝岛而去。 洪强也是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朋友,他曾留学美国,以后在美国做生意,生意不顺回国。起初办了一个文化公司,开展了书画、写作培训班等业务,费力不小赚点小利。后来办了一个文化工作室,专门负责运作出版事宜。洪强运作出版了一部诗集,因为其中夹杂了一些有色情内容的诗作,被有关部门查禁,结果洪强被判一年徒刑。刑满释放后,他又转做其他生意,生意十分火暴,以后他频频涉足夜总会,招花惹草。半年前他在广东一家宾馆认识了女服务生苦柳,苦柳生得黝黑瘦小,但是有一种极富女人味的风韵,尤其那一双天真无邪的清澈的大眼睛,一望无际。洪强顿时喜欢上这个女孩,于是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算是贴身秘书。苦柳十分灵巧,电脑一学就会,上了几个月英语培训班,口语也十分流利。三天前,洪强带老庆、苦柳到金巴黎夜总会光顾。领班把他们引进一间豪华的包厢。洪强因有苦柳陪伴,因此叫领班给老庆挑一个小姐。一会儿,五个小姐翩翩而入,个个袒胸露背,打扮得花枝招展,顾盼神飞。 老庆看中了一个风度优雅皮肤白皙的小姐,于是示意她坐过来。 另外四个小姐噘着嘴鱼贯而出。 领班对留下的小姐说:“白雪,这庆哥可是咱们的常客,手头大方得很,你可要好好陪他哟。” 老庆瞪那领班一眼,心想:“我他妈正吃了上顿没下顿呢,你却说我手头大方得很,你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白雪笑微微在老庆的旁边坐下了,她熟练地拿起一根竹签,串了一颗紫葡萄珠,塞到老庆嘴里。 洪强在一旁与苦柳窃窃私语,老庆生怕扫了他们的雅兴,于是暂不点歌,与白雪卿卿我我地闲聊起来。 “我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干起这一行?” 白雪眼睛眨了眨,望着老庆回答:“你真是好眼力,我毕业于南方一所大学,一心想出国,干这一行来钱快,攒够了钱,我就出国。” 老庆瞟着白雪,又问:“国外就这么好吗?” “我的目标是想当一个老板,先靠老板再当老板,欲先取之,必先与之。”白雪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 “像你这样的身材、气质,为何不在北京靠上一个老板,省得这样颠沛流离。” “是啊,这种不得安宁的日子滋味不好受,前几天突然闯进几个警察,姐妹们吓得鸡飞狗跳,有的人跳楼摔断了腿;我一时紧张手机也忘了拿,把手机也丢了。唉!”白雪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挑了一颗杏仁塞进嘴里又絮絮不休地说下去:“我也靠过老板,这些老板有几个是好东西?金丝鸟的滋味就跟坐牢差不多,锁在笼子里扑腾半天也飞不出去,你要看人家的脸色,把人家伺候好了,人家才给你食吃,赶上一个禽兽不如的,你都难以想象他们使出的手段和花样。这哪里是在养金丝鸟,简直糟塌人!”白雪气得说不下去了,挤出几颗白花花的泪珠。 洪强在一旁说:“老庆,快点歌,你唱的好,给我们唱首歌。” 白雪对老庆说:“咱们一起唱一首,你想唱什么?” “敖包相会。”老庆脱口而出。 “哟,调太高了,我唱不上去。唱一首‘无言的结局’吧。” “刚认识就无言的结局,唱‘在雨中’吧。”老庆说。 白雪点了一首“在雨中”。 随着抒情的曲调,老庆和白雪唱起“在雨中”。 洪强和苦柳停止了昵语,在一旁洗耳恭听。 老庆唱到“在雨中,我吻过你”时,他亲热地吻了一下白雪的脸,白雪也很乖巧,她把小脸凑过去,愉快地接受了老庆的热吻。但是她没想到老庆的口水又细又长,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淌进胸脯。 老庆和白雪随后又唱了“牵手”、“请跟我来”,洪强唱了首“故乡的云”,“故乡的云”唱完后,苦柳的眼睛湿润了,洪强知道她想家了,于是从苦柳的口袋里掏出手帕,帮她拭泪。 这时,苦柳的手机响了,苦柳从挎包里取手机,到门外接电话。 白雪发现苦柳的手机十分精美,便问老庆:“你见过那女孩的手机吗?真漂亮。” 老庆道:“那是最新款的一种手机。”老庆知道那手机是洪强最近送给苦柳的生日礼物。 苦柳推门进来,把手机放在桌上。白雪拿起手机端详着。 苦柳见她喜欢,有些得意,说道:“这手机功能挺多,还能看照片。” 白雪真有些爱不释手。 老庆道:“白雪,你要找到洪强这样的男人,你也让他给你买一个这样的手机。” 白雪道:“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天生命苦。” 苦柳道:“我就不信什么命,我信缘分。” “缘分是什么?是一种感觉和机遇。” “缘是天意,分在人为。” 白雪道:“世界上许多事情都讲什么缘分,那我怎么就是碰不上这种缘分。” 苦柳笑道:“天不下雪呗。” 老庆笑道:“都说阳春白雪,只有阳春时节下起茫茫白雪,缘分就来了。” 白雪放下手机,将薄薄的小唇贴在老庆的耳朵上,细声道:“你能给我买一个这样的手机吗?你若给我买了,我就天天陪你……” 老庆道:“我听不清。” 白雪将音响调小了,又趴在老庆的耳朵上重复了一遍。 老庆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缘分,我是空手套白狼,穷酸文人,除了会吟两段半吊子诗,屁本事没有。现在我也傍大款,我是文人傍大款,你瞧今儿个我就是傍着这个洪总来的,他是来掏银子的,我是玩蹭儿的……” 白雪猛地松开了老庆的脖子,噘着小嘴道:“这么说小费不是你出?” 老庆点点头,“是啊。” 白雪道:“那你给我出点打的费吧,我们住在郊区,可远了。” 老庆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讲点职业道德,可别敲竹杠!”出租车在蓝岛大厦前停住,老庆正要掏腰包,早有人将20元钱甩到司机身上。 老庆抬头一看,正是洪强,他换了一件白绸的唐装,戴着一顶礼帽,鼻子架着一副墨镜。 司机说:“找4块钱。” 洪强摇摇头:“不用找了。” 老庆迅疾地把4块钱抢在手中,说:“文明服务,不收小费。” 洪强把老庆拉进自己的奔驰车,然后命令司机径直开往金巴黎夜总会。 老庆紧张地问:“就咱们两个?” 洪强将头一扭,示意了一下后面。 老庆回头一看,有一辆黑色帕赛特轿车紧跟在后。 老庆说:“我是不是跟公安局的弟兄打个招呼,见势不妙就抄它个天翻地覆!政府三令五申,夜总会不能有三陪服务。” 洪强吐了一个烟圈,说:“不用,我是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 老庆寻思:也许会败走麦城,或者丢了夫人又折兵。 原来那个叫白雪的小姐第二天就约苦柳逛燕莎大厦,苦柳见她举止文雅,又是大学毕业便同意了。两个人逛了一会儿商厦,来到一楼喝酸奶。白雪说她有点急事用一下苦柳的手机,苦柳把手机递给她。白雪拨了号码,接通了电话。 白雪打手机说:“回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和一个黑美人在逛燕莎……” 苦柳听到“黑美人”三个字,不禁有几分得意。 一会儿,白雪突然捂着小腹道:“唉呀,我那个一下子来得太多,我去卫生间收拾一下。” 苦柳怜惜地说:“好妹妹,你快去吧。” 白雪飞快地奔往卫生间。 第七节 我看你逃到哪儿去! 苦柳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酸奶,忽然想起给洪强挂电话,让他派人来接她去顺峰海鲜楼吃午饭,一摸挎包,才意识到手机借给白雪了,可是白雪还没有回来。 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白雪还是没有回来,苦柳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决定去卫生间寻找白雪。可是当她走进卫生间,一扇门一扇门地找过,哪里还有白雪的踪影。 洪强对老庆讲了事情的缘由后,老庆也很气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个少女,想不到如此口蜜腹剑;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一进了这个大染缸,就不会清洁了。 轿车在金巴黎夜总会前停住,洪强和老庆匆匆进入大厅,后面车上下来两位彪形大汉亦步亦趋。 领班赔笑迎上来,点头哈腰地说:“洪老板又光临此地,十分荣幸,我给您挑个雅间。” 洪强将手一挥,吼道:“找你们老板来!” 领班一看来势不对,朝老庆使了一个眼色,说:“老板不在,他平时不怎么来,有话您跟我说。” 洪强瞪了他一眼:“你做得了主吗?” 领班道:“有话到屋里说。” 大厅里聚集了一群陆续上班的小姐,和服务员一样都换上了红裙子,这是为了遮人耳目。 洪强冲过去,照着那些小姐就是一顿乱踢,踹得服务员、小姐人仰马翻,惊呼不已。 老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几个保安冲了上来。 洪强带来的两个保镖也挤了上来。 领班恐怕事情闹大,急忙对保安喝道:“你们谁也不要动!有话好说,洪老板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说着他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老庆。 老庆心下自然明白,平时他在这里蹭油沾光,自然得到过不少便宜,这金巴黎夜总会,不论是看门的保安,还是打扫卫生间的杂役,没有不认识老庆的,他们都管他叫庆爷,在北京,爷的地位可高了,恐怕要高过前门楼子。 老庆干咳了几声,挤到洪强的面前,说道:“洪总先到屋里,有话好说。” 老庆连哄带劝,将洪强引进一间豪华包厢。领班急忙让人摆上果盘、小吃、红酒。两个保安守在门外。 老庆小声问领班:“白雪呢?” 领班眉开眼笑地说:“噢,找她,我派人去叫。” 一会儿,一个小姐回来说,白雪没有上班。 洪强一听,忽地抄起酒瓶,啪地摔在墙上,一粒瓶碴儿扎破了老庆的左手。 “好啊,这婊子溜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领班一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庆把缘由对他讲了。 领班摊开双手道:“问题是她不是在我们这里骗的,是在燕莎呀。” “混蛋!她是不是你们这里的?我们是在你这里认识她的!”洪强瞪圆了眼珠,仿佛要凸出来。 领班搔搔头皮:“我估计她不会再露面了。” “她住哪儿?”洪强问。 领班回答:“我帮你问问。” 领班出去了。 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一个卖花姑娘。 “买花吗?” 没有人理她。 倚在沙发上的洪强一跃而起,朝她吼道:“滚出去!卖什么花?” 卖花姑娘吐了一下舌头,出去了。 一会儿,又有一个摄影的少女翩翩而入。 “照相吗?当时即出,留下永恒的纪念。”她端着照相机环顾着洪强和老庆。 洪强气道:“穷吆喝什么?又是一个神经病。” 摄影的少女朗朗道: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时间流逝要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它去。 吃苦享乐要一起,神仙羡慕好伴侣。 “滚,驴唇不对马嘴!”洪强又一次吼道。 摄影少女护住照相机一溜烟跑了。 “怎么?那个领班的也溜了?”洪强坐了起来。 恰巧,领班的进来了。 他说:“白雪住在安外小关,她和一个叫嫣然的小姐合租了一间民房。” 洪强道:“把那个叫嫣然的小姐找来。” “她正在上钟。” “上什么钟,快把她找来,让她带我们去。” 嫣然引着洪强、老庆一行人来到安外小关已经是深夜2点了。这是一条杂乱不堪的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经关门,偶尔有狗吠声。 嫣然带他们走进一个杂院,来到东厢房,嫣然见房门没有上锁,于是推开了门。 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屋内漆黑一团。洪强冲了进去,借着朦胧月光,看到有一双人床,床上有团白物,他扑了上去。 “我看你逃到哪儿去!” 灯开了,老庆看到洪强紧紧抱着一床被卧,不禁哈哈大笑。 洪强又恼又羞,气得见东西就砸。 嫣然说:“那都是我的东西,她的东西都拿走了。” 第一节 牧牧惊呆了 老庆回到家时已经深夜3时,他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不禁觉得好笑。 笑声惊动了邻居,邻居以敲暖气表示抗议。 老庆不敢再笑了。他打开了床头灯,关掉了电灯。这才发现手机上有一信息: 希望你快乐的就像炉子上的水壶,即使屁股烧得红红的,你依然快乐地吹着口哨,幸福得冒着鼻涕泡泡。 牧牧是新闻记者,也是金蔷薇文化沙龙的骨干,八年前他有着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妻子是一家公司的职员,可爱的女儿正在上小学。以后妻子上了一个新型管理培训班,班上有个男同学是个青年企业家,他比较聪明,为人大度,能干而且待人诚恳,牧牧的妻子对他很有好感,一来二往,很有共同语言。牧牧不是细腻的那种男人,他平时对妻子关心很少,跟妻子做爱后便闷头大睡。一个雪夜,妻子从培训班下课,见漫天大雪,道路又滑,只得无奈地骑上自行车。那位青年企业家见状,急忙招呼她把自行车放置他的轿车后背厢,把她请进轿车,开车送她回家。轿车开到牧牧家门口,牧牧的妻子充满了感激之情。爱情有时就是从感激之中诞生的。二人紧紧相拥,吻如急雨,处于情感高潮的男女都呈现出低智商,就在牧牧家门口,在这辆落满厚厚积雪的奔驰车里,二人墜入爱河,而此时的牧牧还在屋里闷头大睡。渐渐地粗心的牧牧看出端倪。妻子有时神情恍惚,心不在焉,他们的婚姻已有多年,可是最近发现妻子时有呕吐,气色不对。在牧牧的追问下,妻子终于吐露真情。牧牧在无奈之中终于选择了离婚。离婚后,牧牧仍然不能忘怀他的前妻,他经常陷入痛苦之中。虽然后来他又遇到几个女人,但都是逢场作戏,如过眼烟云。两年前他与一个叫芳芳的年轻女护士有过一段交往后,芳芳有了身孕,牧牧见她比较朴实,真挚,又见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于是与她结婚。与芳芳建立家庭后,牧牧还是忘不掉前妻,尤其是在与芳芳做爱时,总是把芳芳想象成前妻,前妻固然比芳芳漂亮,有风韵,特别是那双充满忧郁的大眼睛,与众不同,透出几许凄清。后来牧牧就成为无性婚烟,已有半年多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一早牧牧开着他的奥拓轿车来接老庆。 牧牧说:“反正有车,开远一点,哥儿俩好些天没见了,好好聊聊。” 牧牧已有两年驾龄,小车开得飞快,径往西开到了颐和园。 颐和园游人不算太多,长廊上三三两两走着倚肩搭背的情侣,昆明湖上漾着一团团薄薄的烟雾,十七孔桥、玉带桥时隐时现,佛香阁矗立在绿树婆娑之中。 老庆引牧牧来到石舫的一个餐厅,这里可以看到外面湖波荡漾的秀丽景色。 老庆要了几样酒菜,两杯扎啤。 两只酒杯相撞,撞出一片白色的泡沫。 牧牧喜欢吃水果,他叫来一大碗枇杷、荔枝,枇杷黄澄澄的,荔枝肉白幽幽的。 老庆问:“牧牧,你长期一个人生活,会不会感到孤独。” 牧牧思索片刻,回答:“我有时感到孤独,因此深知那种无名的逃避感。夜间从睡梦中惊醒,就如浑身上下绑着绷带,生者的灵魂和逝者的面容也联在了一起,这个时间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不再生存。” “你还是应该好好对你老婆。老婆是镜子,上班时她给你打一个电话,问候中充满关心,下班后都在一间屋子里呆着。老婆是水龙头,不管她如何任性,她都是可爱的。水龙头一旦拧开,可就关不住了。身边这个水龙头,须你亲自去预测、维修、补救。老婆是家中的后勤部长,洗衣妇、厨娘、奴婢、贴身小工,身兼数职。老婆是营养学家,为了把丈夫喂得健壮,不但在书上找答案,还到处向人打听一些大补的偏方,想方设法做营养极桂的食物。老婆是会计师,丈夫把工资、奖金、稿费等如数上交,她为增收节支、积攒资金算计。老婆是整个家庭的策划师,清香可口的茶水,精致美味的小点心,热情周到的待客,家具的更新安排,都得她操心。老婆又是外交官,所有涉外事件均由她对付,有理有制有节。其实老婆也怪累的,应该好好疼她。牧牧,你也应该有一个好老婆!” 牧牧听得津津有味,叹道:“我以前的老婆有了外遇,以后我们就分手了。” “你应该在自己身上找点原因,不都是人家的毛病,我听说,有一次你老婆做了人流,下大雪的晚上从夜校骑车回家,你也没去接她,而躺在家里闷头大睡,是一个男同学开车送她回来的,难怪人家对那个第三者有情?” 牧牧一摆手,脸上泛出红晕:“喝酒,喝酒,往事已成落花流水,莫要提了!” 牧牧“咕嘟嘟”喝了一大杯啤酒。 老庆生气地说:“丈夫是什么?是板凳。人世拼搏,洗尽残妆,女人进了屋,就是扑向坐惯了板凳,跷起二郎腿,沏一杯茶,向身下的板凳倾吐一天的疲惫。不要呼应,不要交流,只要他静静地听。登高远游,别忘了带你的板凳;一览众山小时,坐看山间云高起;山雨欲来风满楼时,快举起你的板凳,用它挡一挡风,遮一遮雨。可是板凳就是板凳,它要求距离,要求宽松。通常女人不会轻易放弃怀中的板凳,因为不知道放弃之后,有没有更好的。” 牧牧打断他的话:“我离弃了我的妻子,是因为我的脑海常常浮现她跟那个青年企业家造爱的镜头,那一举一动,一姿一势,我受不了。虽然有孩子,但我还是与她分手了。” 老庆又说下去:“男人为了寻找自我,一生都在酋长、板凳之间徘徊,一方面向往当酋长的艳遇,妻妾环伺;一方面又希望福妻荫子,这就让女人要找一个一生属于自己的板凳很难……” 牧牧痛苦地说:“我虽然不是板凳,但我是沙发,我非常爱我的妻子,她温柔、漂亮、有个性,我忘不了那些花前月下的浪漫故事,也忘不了山前水后的情真意切,更忘不了那些疯狂的日日夜夜。” “可是你又没有尽你板凳的义务,得到了,你就不珍惜了。男人和女人组成婚姻,婚姻的归宿是平淡,平淡不等于美丽。婚姻是一种生命,生命是流动的,婚姻的死亡是一种痛苦,承受痛苦是一种态度,享受平淡也是一种态度。女人是水,男人是火,火可以煮水,水也可以灭火。”老庆一字一顿地说。 牧牧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我情感的火已经熄灭了,生命的火也奄奄一息。” 老庆望着远处依偎着走过的一对情侣,悠悠地说:“当女人为男人的花心而流泪时,别忘了,在人类感情中比喜新厌旧更铭心刻骨的是扎根在人们心中的恋旧情思。为生活中的甜酸苦辣都成了共同的拥有,男女恋情也和生命一起成了永久。与之相比,最浪漫的感情也成了转眼即逝的火药。给板凳一点宽松吧,它会还你一个圆满。是你的,走不掉;不是你的,你也得不到……” 牧牧神情黯淡,神伤地说:“她在跟我离婚后,也没有和那青年企业家结合,因为那个男人有贤慧的妻子和儿子,我那可怜可恨的前妻至今依然孑然一身,她已经到了‘足球’的年龄,人人踢了……” 忽然,牧牧眼睛一亮,他离开座位,径直往外走去。 老庆见他这副模样,也随他而去。老庆见牧牧前面匆匆走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身穿褐色皮夹克,盘着头发,风韵犹存。 那个女人来到一个山的拐角处,正见一个中年男人焦灼地等在那里,女人见到那人,两个人忘情地拥在一起,吻如急雨。 牧牧惊呆了,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庆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欣赏着这一对雕像般的男女。 男人停止了接吻,两人依偎着往山上去。 两个人消失了。 牧牧依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老庆走到牧牧面前。 “你认识他们?”他问。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前妻啊!”牧牧凄凉地说。 “她总算找到了归宿……” 两个人回到餐厅时,一个伙计正焦灼地在门口张望。 老庆摸了一下伙计的秃脑壳,笑道:“还怕我们逃账吗,我们看西洋景去了。” 二人坐定,老庆见牧牧有些伤感,说道:“爱情究竟是什么?科学在我们面前展示一幅人体解剖图,科学用一种零度的语言告诉我们,这是人的脑垂体,爱情就是从这个区域里发生的。爱情就是荷尔蒙。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社会学家告诉我们,他只研究婚姻,而不关注爱情。社会学家还会一板一眼地告诉你,婚姻是一种社会契约,婚姻的实质便是性交对象的社会性限制和调节。” “实话跟你说吧,”老庆“咕嘟嘟”又喝下一大口啤酒,用手抹了一把嘴巴上的白沫。 “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模糊的飘飘渺渺的充满神秘色彩的东西,有些人悦心于这种朦胧的神秘,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模糊存在。可一些人却极力想使爱情明晰化,程式化,定律化。黑格尔曾说,爱的最高原则是把自己奉献给对方,在奉献或牺牲里感觉到自己,在对方的意识里获得对自己的认识。” 牧牧有点醉了,他用叉子叉起一片西红柿说:“爱情就是西红柿。” 老庆又说:“忘我的投入和极度的痴迷,就像这红透了的西红柿。罗曼·罗兰说,爱情可能是恒久的,那是一份坚贞与执著;但是倒也可能是很脆弱的,那是当存有幻想,而又太不能忍受现实的缺点的时候,能维持长远的感情,其中定有很多的宽容与原谅。” 老庆吃了一段香肠,又津津有味地说下去:“男人往往以爱情作为快餐,吃过了一抹嘴就走。而女人则将爱情当成一道从未享受的大菜,非吃得杯盘狼藉不可收拾。你的前妻固然优秀,但是山外青山楼外楼,比你妻子优秀的女人还会有。你固然优秀,但是比你优秀的男人也会有。我老庆就是一个。” 牧牧听了,苦笑了一下。 老庆又说:“当你追求你的妻子时,你被她的风采所吸引;当她成为你的妻子时,她的那些风采又成为你的负担;你忧心忡忡她风采依旧,又怕她撩动其他优秀的男人的心。但她和你生活的时间长了,你又觉得不过如此,久而久之,不以为奇,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嫖,嫖不如摸不着。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牧牧眯缝着眼睛说:“老庆,你知道吗?我现在是无性婚姻。” “那是因为你并不爱你现在的妻子。” “我有精神障碍,她有洁癖。” “什么洁癖?护士的职业就是爱干净。” “老庆,我觉得有敌情。” “什么敌情?这又不是抗日战争时期。”老庆说着瞅了瞅四周。 “我太太她每周周末晚上都出去,而且很晚才回来。”牧牧脸涨得通红。 “我和她又是无性婚姻。” “你儿子不是都一岁了吗?胡思乱想。” 牧牧晃了一下:“我性已被荒废,情变得憔悴。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老庆点点头:“是。” “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 “真朋友,要不我掏出心来给你老人家瞧瞧。” “我求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老庆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你他妈给我踩点儿。” “当私人侦探?” 牧牧认真地点点头。 “你就是福尔摩斯,事情办成后给你五千块钱。” 老庆头一扬,说:“君子不谈钱,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牧牧说:“你给我跟住她,周末晚上七点半在我家门口埋伏……” 第二节 你这坏东西 老庆真是守信用,这周周末不到七点就来到牧牧的住处附近。他在一家报摊前与摊主闲聊,眼睛却不时瞟向牧牧住的单元楼门口。 七时三十分左右,牧牧的妻子芳芳出来了,她穿着素雅,上身穿着短袖白衬衫,下身穿一条天蓝色裙子,头发上扎着一只彩色蝴蝶结。她长得一般,但有几分灵秀之气。老庆只见过她一面。 老庆跟随芳芳来到大街上,芳芳叫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出租车飞驰而去。老庆也叫了一辆出租车,紧追不舍。 出租车开到鼓楼附近一条胡同的四合院门前戛然而止。 老庆清楚地看到芳芳熟练地按了门铃,随后走进了四合院。 老庆付了车钱,下车后来到那座四合院门前。朱门紧闭,两侧各有一座石狮,褪色的灰墙上,墙皮剥落。墙上蒿草足有1尺多高,在晚风中瑟瑟发抖。院内静谧,没有一丝声响。老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莫非是座鬼宅?怎么死一般的寂静。 老庆左右环顾,胡同里也没有人迹,只有路灯透出阴惨的黄光。 老庆有些害怕,他看到路旁有一个公厕,于是想先探个究竟。 老庆挤进男厕,觉得味道不对,他觉得肚子一软,便想排泄,于是蹲了个坑位。 公厕的电灯不知被哪个坏小子偷走了,一片漆黑,只能靠纱窗外的月光依稀看清。 一会儿,女厕那边咕咚咚闯进一个人来,又一会儿,传出皮带环解开的声响,再一会儿,传来“哗啦啦”、“扑通通”一片动静。 老庆蹲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一会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了。 老庆长呼了一口大气。 老庆又来到那座深宅小院门口,将耳朵贴于门上,还是没有动静。 “有情况,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出来,以我多年的经验,有情况。” 老庆见旁边有个电线杆,于是爬了上去,接近房檐,上了房。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西厢房挂着窗帘,有人影晃动,院内有一株柿子树,墙边栽着紫藤,院中间有个天架,爬着黄澄澄的大肚葫芦。方砖墁地,非常整洁。 老庆迅疾拿出手机,告知牧牧快来抓奸,他已封锁四周,占领制高点,芳芳已成瓮中之鳖,恐怕是插翅难逃。 半个小时后,牧牧开着奥拓轿车飞快赶到,他手持一根铁棍,飞身上了房。 老庆与牧牧会到一处。 老庆向西厢房一指,牧牧看到窗前人影晃动,其中一个正是芳芳的倩影,不由怒火上升。 老庆叫一声:“出击!” 二人急速下房,直扑西厢房。 门被撞开了,牧牧、老庆冲了进去。 二人顿时怔住了。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骨瘦如柴,颧骨高耸,只有两只眼睛闪烁着幽暗的光泽。芳芳坐在他的床前正一勺一勺地喂他牛奶。 老人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相框,里面是一个少女的黑白照片,照片已经褪色,有些模糊,照片上的少女微笑着看着老人,她长得很像芳芳。 芳芳也怔住了,她望着牧牧和老庆,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老庆感到很尴尬,他支吾道:“你走后,牧哥想你想得厉害,这不拽着我找你来……了……” 牧牧赶紧把铁棍藏于身后,说:“老庆说的对,我不放心……” 芳芳气得脸色苍白,说道:“你们先出去,别惊吓了老人。” 牧牧、老庆赶紧退出来。 东厢的门开了,一个保姆模样的外地小姑娘走了出来。她一见牧牧、老庆吃惊地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老庆笑道:“芳芳的老公来了。”他一指牧牧:“这位就是。” 牧牧点点头:“正是,正是。” 姑娘顿时欢喜道:“芳芳姐姐可好了,她帮了我大忙……” 原来这位老人是国民党的将军,在人民解放军解放西南的战役中率部起义;蒋介石闻知他起义后恼羞成怒,派军统特务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当时在她们的卧室里安装了定时炸弹,他的妻子和女儿就炸死在卧室里。解放后,老人安排在政协工作,一直居住在这座四合院里。他一直深深留恋着这一故地,每当看到院内硕果累累的柿子树,总是忘不了当年与妻女一同栽树的情景。他也始终没有续弦;半年前老人不幸患了绝症,就住在芳芳工作的医院里,恰值芳芳护理。老人看到芳芳,眼前一亮,芳芳的身材、容貌、一举一动太像他当年的女儿了;老人好像点燃了生命的火苗,顿时觉得生机勃勃。芳芳知道这一情况后,更加精心护理老人。老人手术后,病情加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强烈要求回到那座曾经与妻子女儿度过美好时光的四合院居住。医院领导经过研究后同意了他的请求。芳芳为了不使老人失望,决定每周周末陪伴照顾老人一晚,平时也挤出时间来探望老人。 芳芳走了出来,叹口气道:“多么好的一个老人,他的时间不多了。” 芳芳带牧牧、老庆走进北房,左首是当年老人和妻子的卧房,旧时沙发床上铺着褪了色的床套,印有鸳鸯戏水的图案,黄铜床头被擦得锃亮,床角有一个老式床头柜,柜上有一老式台灯,灯柱是个黄铜裸女,灯伞已满是灰尘,不能再擦了。北墙有一个黑漆木的衣柜,漆皮脱落,打开衣柜,左侧是一排西服西裤,右侧是一排各色旧式旗袍。墙上挂着一幅照片,老人当年和妻子的合影,老人英俊倜傥,妻子文雅秀丽。 芳芳又带他们走进右侧房间,这是老人心爱的女儿的卧房。单人床罩是淡粉色的,北侧并排有一衣柜和书柜,旁有一架老式钢琴,陈旧的写字台上有墨水瓶、钢笔、书本等,床头斜倚着一个大洋娃娃。当时老人的女儿正在上学。 芳芳说:“这都是修复过的,当年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啊?时光飞逝,已经50多年了……” 老庆叹道:“真是弹指一挥间啊。” 晚上牧牧脱了个精光在床上等芳芳。 芳芳洗浴出来,像一尾小白鱼,坐在床头欲穿内裤。 牧牧一把夺过内裤,扔到一边,内疚地说:“芳芳,今晚我才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我对不住你……”他就势搂定了她。 芳芳听了,眼圈一红,眼泪差一点淌下来。 牧牧吻了她一下,小声说:“你真是个模范护士,是不是对我也模范一点……” “你这坏东西!”芳芳咯咯地笑起来…… 第三节 遗体告别 老人的遗体告别仪式简朴肃穆,八宝山公墓礼堂里播放着老人生前喜欢的昆曲,老人身上铺满了白菊花,那是芳芳一早在亮马河花卉市场买的鲜花。芳芳特意在老人两侧摆了四个黄澄澄的柿子,那是那座四合院内的柿子树上摘的。政协的领导和有关人士来了数百人。老庆、牧牧也参加了这一仪式,老庆抬头看到前面挂着一幅老人在四合院内拄杖凝思的彩色照片,就知道是芳芳布置的。 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解脱,它解脱了幸福,但是同时也解脱了痛苦。 仪式完毕,老人的后事也处理了,老庆对牧牧夫妻俩建议在墓园中散散步,老庆说这是人生反思的最佳境地。 阳光一缕缕散落在那些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墓碑上,有的碑前花已零落,有的酒香依存,松柏蓊郁,像一个个卫士忠诚地守卫着这些灵魂。 老庆说:“那些为财的,财堆成了山;为官的,权力大出了边;为名的,腕儿比身子还粗;机关算尽的,脑袋没了毛;为情的,神魂颠倒没了魂,可是到头来都得到这里会齐。” 牧牧望着火化间那高耸入云的烟囱,那幽幽上升的一缕缕青烟,说道:“春恨秋悲,一烤白薯,就什么也没有了……” 芳芳幽幽地说:“所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要爱惜人生,多做实事……” 老庆与牧牧、芳芳分手后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二时,他踉踉跄跄地上楼,用钥匙打开房门,见右侧小间卧室的灯开着。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忘了关灯,没有理会,于是来到左侧的房间,往床上一靠。他感觉手包有点沉,于是打开手包,只见里面有一沓钱,数了数,共五千元,他想一定是牧牧放到里面的,他在还愿,一定是刚才他借口找打火机时趁机塞进去的。但老庆想:这笔钱不能要,但是怎么还给他呢,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以为卫生间里的水管坏了,赶紧下床。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白鸟般的女人蹿了出去,冲进那间小卧室。 “谁?!”老庆大喝一声,冲到门口。 门内传出弄玉的声音:“是我,不欢迎吗?同屋的女孩的那个男朋友又来了,我只得投奔这里……” 老庆已听出是弄玉的声音,他想起自己已慷慨地给了她一把钥匙。不言而喻,老庆的门向她敞开着,她随时可以来这里居住。老庆搂过不少女人,但在他的感觉中弄玉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女人。 老庆刚回到床上,弄玉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出来了。刚刚洗浴,她把乌黑的头发高高地盘在一起,赤脚穿着一双咖啡色拖鞋。 弄玉端坐在老庆对面的沙发上。 “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老庆问。 “你呢?”弄玉反问道。 老庆笑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弄玉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了。 “那天我看你摇头不止,有些害怕。”老庆翘着二郎腿,点燃一支烟。 弄玉正色道:“这表明了我的一种态度,每当男人向我求爱时,我都摇头不止。” 老庆瞟了她一眼:“你倒会给自己找辙儿,那天险些把小命送了。” 弄玉听了,叹了口气,说:“灵魂都没了,要命有什么用?我出没于一群行尸走肉之间,我的灵魂早已走了,我把一副骨头架子和一张化妆的人皮扔给他们。” “看你说得够吓人的,你这个小美人胚子,活灵活现的,水灵灵一只鸟。还谈不上骨头架子。” 弄玉的小笑涡又漾开了:“老庆,刚才我上楼,你们有个胖邻居大婶问我:‘你找谁?’我回答:‘找我老公。’她问:‘你老公是谁?’我说:‘叫老庆。’她说:‘老庆离了!’我说:‘就不兴我们试婚!’她叹口气说:‘这年头乱喽,不像我们年轻做姑娘时那样子。’我说:‘嘿,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现在网上还有换老婆的呢!’”弄玉说完,咯咯咯地大笑。 老庆嘘了一声,示意道:“都几点了,小声点。” 弄玉攥住老庆的一只脚,说:“脚趾甲都长得快捅破鞋了,我给你剪剪,叫你也感觉一下有老婆的滋味。” 弄玉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给老庆剪脚趾甲。 老庆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说:“我先洗洗吧。” 弄玉说:“没事, 你是干脚,没味儿。” 弄玉剪完趾甲又回到座位上,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说:“说实在话,老庆,我非常信任你,我接触过一些男人,但是我对他们都不信任,他们都不值得我信任。我倒不是因为你曾经救了我的性命信任你,而是有了一种感觉,女人的感觉往往是准确的,我知道你有花心,很多男人都有花心,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我也知道你曾经驾驭过不少女人,优秀的,还是不优秀的,漂亮的还是不漂亮的,平庸的还是有思想的,但是我信任你,我知道你不会对我非礼,所以我才敢堂而皇之地住到你家里,而且也敢于在你面前暴露无遗。” “哦,你那么自信。”老庆伸了一下腰,将烟灰弹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说说,什么原因?” “以后我再告诉你……”弄玉神秘地说。 老庆问:“你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 弄玉说:“有人以为我是黑土地人,因为我长得比较高,也有人说我来自天府之国,因为他们觉得我的皮肤细腻,也有人说我是江浙一带人,觉得我有股子清灵之气,我实话告诉你,我是湘西人,我的家乡在湘西桃源镇,是古老的山区;我的父亲是当地的教师,母亲的原籍在浙江溪口。就因为家里穷,我高中没毕业就开始闯荡江湖,先到岳阳、长沙、然后到北京。” “原来你是湘妹子,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种甜甜的辣椒味道。” 第四节 破案英雄 老庆第二天傍晚来到京城一所艺术院校,他来找牧牧的女儿青青,想把那五千元交给青青,再由她转交给父亲,青青正在这所艺术院校上一年级。 老庆见校门口停放着一辆辆豪华轿车,有奔驰、宝马、皇冠、蓝鸟、丰田等名牌车,像长龙一般从胡同中央一直排到胡同口。校门口走出一个个装束时髦的女学生,被一辆辆车主接走。老庆寻思:校花傍大款,已成为某些艺术院校的一道风景线,每逢学校放学之时,一些老板便驱车来到学校门口,接走那些漂亮的女学生,或去卡拉OK歌厅,纵情高歌;或去豪华别墅,寻欢作乐。 老庆眼睛一闪,正见牧牧的女儿青青身着天蓝色连衣裙翩翩走出门口。 老庆正想走上去,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已向她招手,他打扮另类,一头褐色的披肩发,络缌胡子,身材矮胖,身着补丁叠补丁的上衣,下身是条褪了色的布裤。 老庆见有情况,急忙闪到一边。 中年男子亲热地把青青请进一辆白色蓝鸟,向胡同东口驶去。 老庆想:“原来青青也有了傍主,这可是个重要情况,她才上大学一年级啊,我是牧牧的哥儿们,不能让这个19岁的侄女有闪失。” 想到这里,老庆叫住一辆出租车,疾追那辆蓝鸟轿车。 蓝鸟轿车七拐八拐来到东直门外一个别墅区,老庆尾随中年男子和青青上了二楼,看到青青无拘无束与那中年男子有说有笑,二人进了房间,房门砰的关上。 老庆在门口转开了磨。 这男人比青青的年龄要大一倍,做父亲都有资格。 瞧他那新潮劲儿,像新型文化企业的老板。 青青正是花骨朵儿年龄,智商和经验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说在饮料里放入蒙汗药、春药,就是甜言蜜语、爱抚动作,也能让青青入圈套。 中年男人太可怕,他们太成熟了,又有精力,又有阅历,又有能力。 牧牧还蒙在鼓里,夸他女儿是全优生,一门心思弄功课,这不都弄到男人家里去了。 虎口救险,义不容辞。 老庆想到这儿,使足气力,还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头撞门。 门被撞开了,老庆冲进五六米,正摔在客厅门口。 青青精赤条条,一丝不挂,正斜坐在雕花木椅上,嫣然笑着。 中年男人坐在她的对面儿,正在画案前专心致志地画着人体油画。 老庆左肩受伤了,疼得他直冒冷汗,躺在地上,不能起身。 青青惊叫一声,抓过沙发帘盖住私处,飞也似钻进里间。 中年男子停住了油画笔,漠然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庆被紧急送进附近一家医院骨科病房。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牧牧疏通关系,请骨科主任给老庆做手术。 金蔷薇文化沙龙的许多朋友,雨亭、飞天、黄秋水、新颖、银铃、穗子、平安、洪强等都来探望他,有的捧来鲜花,有的送来水果、食品等。 雨亭对他说:“老庆真成了东方的007了,破案英雄。” 老庆说:“你别讽刺我。” 黄秋水送他一句诗:“于无声处听惊雷。” 老庆笑道:“我是巧借闻雷来掩饰,说破英雄惊煞人!” 飞天送他两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庆回答:“我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平安说:“我希望你能像我的名字,平平安安。” 老庆笑道:“俗话道,平安即是福。可是我生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的心里怎么能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呢?” 银铃神秘地笑了笑,送给他一个纸条,老庆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火眼金睛。 老庆暗自笑道:“我又没进过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要烧七七四十九天才成,我要到那时也就成灰了,我不信邪!” 新颖从燕莎超市买了一篮老庆最喜欢吃的鲜荔枝,老庆憨憨地对新颖说:“还是你最知道疼我,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新颖看了看老庆的伤处,埋怨他道:“人家牧牧的女儿是给画家当人体模特,这也是一种勤工俭学,女儿知道爹不容易,也想挣点生活费,你瞧你,不问青红皂白,一头就撞了进去,幸亏是木门,要是防盗铁门,你这骨头架子还不散了?你真想当东方的007?” 老庆用右手搔着头皮,没想到落了一层头皮屑。 新颖从床下摸出脸盆,脸盆里黄灿灿的卧了一层尿。 新颖叹了口气,说:“怎么也没人倒。”她端着脸盆走进卫生间,倒进女厕,用热水仔细刷了脸盆,兑了半盆温水,给老庆洗头。 新颖纤细的手指在老庆的头发里熟练地运行,老庆感到十分舒服,他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尽情地享受。 洗完头,老庆才问新颖:“生意忙吗?” 新颖把毛巾搭在床栏上,回答;“不久前到美国去了一趟,我是小本生意,幸亏有朋友帮忙。” 新颖瞧了一瞧四周,问:“有梳子吗?” 老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木梳,新颖一把夺过来,“你这头不梳就成鸡毛掸子了。” 新颖认真地给老庆梳头,这时,弄玉提着一大盒奶粉走了进来。 “老庆,你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告诉我?我是听邻居讲才知道的。”弄玉娇喘吁吁,把奶粉放到桌上后,赶紧看视老庆受伤的左肩。 “没什么,小伤大养。”老庆含糊道。 弄玉拽过一把椅子,坐在老庆左侧。 新颖打量着弄玉,问老庆:“这又是你哪个妹妹?” 老庆道:“她叫弄玉。弄玉,这就是我常跟你讲的新颖。” 弄玉欢喜道:“原来你就是新颖姐姐,我听过你的故事,十分感人。” 新颖一听,脸上绯红,对老庆埋怨道:“我的故事不许你瞎传,这是人家的隐私,在国外很讲究保护一个人的隐私权的。” 老庆笑道:“这是多么悲壮多么美丽多么浪漫的故事,比当年徐志摩和陆小曼、郁达夫和赵映霞的爱情故事还要动人!” 弄玉道:“这应该拍电视剧,肯定收视率高。” 新颖敛起脸上的红云,转了话题,问:“老庆,晚上有人陪住吗?” “晚上牧牧来,白天有护士就行了,就是上厕所不方便,床上拉床上撒……唉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又想尿了,快去叫护士。”新颖一听,有点慌乱,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 弄玉挽挽袖子,说:“叫什么护士?我来。”她从床下抄起夜壶,一把撩起老庆的被子,脱落他的内裤…… 新颖走了出去。 老庆扬手道:“弄玉,小点动静……” 第五节 金蔷薇茶屋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后,老庆伤愈,雨亭打电话告诉他,什刹海岸边的金蔷薇茶屋已经装修好,请他过去看看。 这天下午,老庆来到了金蔷薇茶屋。 茶屋掩映在一片竹林深处,对面就是碧波荡漾的什刹海,再往北走过银锭桥就是烤肉季。茶屋的匾款由老诗人黄秋水所题,挥挥洒洒,潇洒飘逸。茶屋内有四十多张桌椅,每桌有一木头隔栏,中间有一自制木桥,桥下流水潺潺,两旁栽着绿色植物,有芭蕉、铁树等,桌上茶具齐备。壁上挂着飞天、黄秋水、雨亭等人的书法,还有银铃画的僧人图,十分雅致。 老庆正观赏间,雨亭走了进来。 雨亭道:“老庆,你看这茶屋怎么样?” 老庆道:“比我想象的好。” 雨亭说:“以后就交给你经营了。” “交给我?”老庆愣了。 “我们都有工作,不能搞第二职业,惟有你最合适,自由职业者,让银铃帮你,她正好也下岗了,没有事干。” 老庆笑道:“那我成阿庆嫂了。银铃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她行吗?” 雨亭道:“她心细,做事稳重认真,跟你搭配,天衣无缝。我挑了四个女服务员和一个厨师,个个都能干,那四个小姑娘是从武夷山来的,都会烹茶,心灵手巧,清秀伶俐。” “法人是谁?”老庆问。 “黄秋水,他就是挂个名。” “打官司可找他,我可是甩手掌柜,我可每天不住这里。” “不用,银铃住这里,你负责拉客户,组织活动,支应一下门面。以后咱们沙龙可以在这里办诗会、文学艺术研讨会、书画笔会、联谊会。工商、税务、派出所,地面上的事情你都要应酬。” 老庆道:“那好办,这都是我的长项。怎么分成啊?” “有你的股份,这事好商量,沙龙得有块基地。” 老庆一听来了神气,望着雨亭写的书法道:“雨亭,要不怎么我推举你当沙龙领袖,你这书法越写越妙了,‘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雨亭道:“这是庄子《山木》中的一段话,庄子说,君子的交情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与人交往,虽然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之间交往,虽然甘甜却情断义绝。” 雨亭踱了两步,指着一幅书法说:“这是沙龙的书法家刘广源写的郑板桥的名句。” 老庆转过廊柱,凝眸一瞧,正是“聪明难,糊涂亦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 雨亭叹道:“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认为,做一个聪明人不容易,做一个糊涂人也不容易。而原来聪明的人要转变成一个糊涂的人更不容易。” 老庆道:“有句话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智若愚才是真聪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雨亭道:“吃亏是福。” 老庆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吃点亏不算什么,不能让我的妹妹们吃亏。” 雨亭道:“老子说过,世界上只有愚者最幸福,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真正的愚者,整日浑浑沌沌,没有烦恼,一副与世无争、快快乐乐的样子,这种愚者不是真正的幸福。一种是大智若愚的人,遇到再大的困难、失败、痛苦和不幸,从容相对,将自己的聪明才智隐藏得很深,故作糊涂,在忍耐和退让中静候时机,这种愚者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老庆赞道:“言之有理。可是要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确不易;人都有七情六欲,要能做到这一点,才是人上人啊!” 雨亭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另一幅书法说:“这是黄秋水为我的诗写的书法。” 老庆吟道:“凄厉半生苦语迟,沧桑笑对榜揭时。绣花鞋落无人觅,落梦花飞有谁知?醉鬼原来伴自醉,痴侠依旧青衫痴。书魂孽海飘无定,望断云居老泪湿。” 老庆瞪大眼睛,好像要从这字里行间里看破什么,叹道:“诗写得老辣,书法也很飘逸。” 雨亭指着西壁上一首草书说:“这是飞天的诗书,写的很是有味道。” 老庆说:“飞天的狂草我实在是读不下来。” 雨亭上前朗朗读道:“书香缕缕绕荷州,击水中流意未酬。银锭原来有烤肉,戏台依旧走名优。狂书写尽疑无路,疾笔何尝寺里头。谁与佳人茶一盏,紫籐深处任风流。” 老庆道:“字写得乱云飞渡,诗的意境很奇妙,怪不得飞天当年走红,看来也是无风不起浪。‘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雨亭道:“银铃的这幅卧佛图画得也是精彩,但这小和尚实在太瘦削了。” 老庆道:“我看倒有点像她,这画像还有点抽象。题款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雨亭道:“谁画像谁,来,老庆,坐下品茶。” 雨亭吩咐服务员烹茶,老庆见这服务员果然水灵,像一棵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青葱,皮肤细得像掰开的花生仁,不禁有几分欢喜。 雨亭道:“你是沙龙的秘书长,可不能徒有虚名,干出模样让沙龙里的人瞧瞧,不能对老庆小看了。” 老庆一边呷茶,一边悠悠地哼着小曲,听到雨亭这番话,说道:“雨亭,我老庆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情场上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生意场上也不是武大郎开店。雨亭,我想推荐个人才,跟我一起干。” “谁?” “弄玉。” “就是那个模特?茶屋刚开业,你先别弄那些三妹四妹的过来。” 老庆神秘地说;“她可是个人物,你想想,茶客们喝得有滋有味,聊得高兴,弄玉给大家表演一个采茶舞,舞姿婀娜,灯光闪烁,乐曲柔美,那不是锦上添花,那样咱这茶屋可就火了。那茶客就是鞭子抽,簸箕撮,他也就不走了,粘在这喽,我这钱可就哗哗地进喽!” 雨亭道:“她一高兴再来个脱衣舞,我们这茶屋就变味了,不是花茶、绿茶,成了黄茶了。” 老庆说:“你呀,还是不了解弄玉,她可是知分寸的女子,身居闹市,一尘不染。” 雨亭说:“这事先搁下,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我听说她有时住在你那里。” 老庆笑道:“可是没有故事。雨亭,你说中唐僧师徒四人,哪个女人最喜欢?” “当然是孙大圣了。” 老庆一拍大腿:“你错了,是猪八戒。猪八戒风趣幽默,脾气温和,嘴巴又甜,又会体贴女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眼中没有一个丑女。” 雨亭呵呵笑道:“你就是猪八戒。” “孙悟空虽有本事,但脾气急躁,完全不懂得尊重和欣赏女人,经常把女人踩在脚下,做朋友还不错,做老公太冷酷,沙和尚是个好人,本分老实,忠心耿耿,但他这种婆妈型的男人很难吸引当代女性。如今家务可以找钟点工,找老公还是得找个有情调的。唐僧啰里啰嗦,索然无味,又呆又傻,是非不分。” 雨亭道:“但唐僧从不自恃美貌,沾沾自喜,对三个丑陋无比的徒弟,从不居高临下,最关键的是他有一颗宽容的心。” 老庆道:“猪八戒热爱生活,勇敢追求爱情,不管顺境逆境,都能始终如一。他虽然模样丑点,但从不自卑,心态健康,憨态可掬,宽厚待人。女人最需要的是听到男人赞美她美丽,女人最大的愿望是有人真正爱她,而猪八戒心里最明白。” 雨亭道:“我觉得有爱猪八戒的,就有爱孙悟空的,有爱唐僧的,也有爱沙和尚的。爱猪八戒的人就是不爱‘君子’爱‘流氓’,就像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偏偏爱上风流成性的渥伦斯基;而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一个下层社会的混混儿,竟然受到贵族小姐和贵妇人的垂青。” 老庆道:“什么人找什么人,夜壶找尿盆!雨亭,你说说看,新颖和台湾那个老板是真爱情吗?” 雨亭道:“当然是真的,新颖为他两次自杀未遂;她躲到新加坡,那老板一直飞到新加坡。人世间有三种情人现象,一种是始终不渝,白头偕老,就像法国原总统密特朗,他年轻时有个恋人,一直到晚年,他年年在恋人生日那天遥寄一枝红玫瑰。” “这真够浪漫的。”老庆叹道。 “第二种是阶段性的,在这一阶段双方都投入了,可是到了一定阶段,有一方消失了感觉,移情别恋了。” “那第三种呢?”老庆问。 “第三种是同时爱上几个人,诚然有轻有重,有主要有次要,我爱这个男人或女人的这个特点,我爱其他男人或女人的另一特点,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现象,但却客观存在。情感有高潮就有低潮,有低潮也有高潮。高潮预示着低潮的到来,低潮孕育着高潮的到来。”雨亭端详着茶具,怔怔地说。 老庆问:“这是不是跟人类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喜新厌旧有关?” 雨亭点点头。 “梦苑有消息吗?”老庆知道他曾经被这个美丽的女人伤害过。雨亭跟当时正在北京上大学的梦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生涯,当时浪漫得如同神话,很有罗曼谛克的味道。雨亭仿佛初尝到人间禁果,梦苑也如坠入五里雾中,以后梦苑与丈夫离婚,跟一个男同学到浙江开创新的生活去了。 雨亭缓缓答道:“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她的幸福让我的心宁静,我一直默默地为她祝福。” 老庆一本正经地说:“雨亭,你使我佩眼,你心爱的人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你不但没有嫉妒之心,更没有丝毫怨言,以理解之心给予极大的宽容,这是天下人难有的胸襟。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当梦苑的丈夫出差到北京在前门饭店与她相会时,你躺在床上针扎般的难受,人家这是夫妻相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却夜不能寐。后来你暗恋雪庵,雪庵也喜欢你,可是雪庵是幸福夫妻,她不愿意破坏家庭的宁静,她一句肺腑之言:每次我和你会面,都觉得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有这句话足够了,这句话的分量多么重,重于泰山啊!可是你却想入非非,天下的男人和女人不能没有性爱,男人和女人交往往往会发展成情人关系,只有抛开性与女人交往的男人才是最棒的男人!一个女人玉体横陈,无私地交给了男人,可是她并没有把心交给这个男人,那这个男人是何等的悲凉……” 雨亭叫道:“老庆,这些话应该是我跟你讲啊!” “一场洪水冲走了雪庵,你的海市蜃楼般的梦幻爱情也消失了,雨中之亭被大雨卷走了,雪中之庵最终被大雪掩埋……” 第六节 屋内一片辉煌 雨亭望着窗外那一株株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那一蓬蓬绿油油的荷叶,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掌灯时分,银铃如约来到了茶屋,她一头乌黑的短发,本来就生得黝黑,偏偏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裙子。 “老庆,我给你当帮手,这个茶馆是你主唱,我抬轿子。”银铃发出一串笑声。 老庆说:“痛快,我跟大师合作,这金蔷薇茶屋还能不兴旺吗?银铃,你会看风水,咱们这茶屋风水如何?” “当然兴旺,坐西朝东,前有福海,后有竹林,霞光万道,白莲千朵,银铃老庆,真是吉利!” 雨亭道:“银铃已经来看过风水了,这风水和迷信还不一样,你看山西这地方挺穷,可是五台山却风景殊异,黄瓦红墙白塔绿树,十分幽静。南京中山陵紫气东来,也很庄严。北京十三陵山环松绕,十分气派,这里头还是有学问的。古代皇帝建都也看天文地理的环境,总不能把首都建在地震带上火山口上、洪水泛滥之地,也不能建在深山之中。像北京、南京、西安、洛阳、杭州、开封、咸阳,都是难寻的宝地。就北京而言,房山又是一方圣土,是祖先诞生宝地,有云水洞、石花洞、云居寺等,金朝皇帝还把皇陵移到这里。” 银铃在茶屋巡视一番,问雨亭:“茶圣陆夫子的塑像怎么还没到?” 雨亭一听,急道:“是啊,这事是由黄秋水操办的呀!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黄秋水家住和平门附近一个三室一厅的住房。 老庆赶到他家时已经很晚,黄秋水趿拉着拖鞋,老眼昏花地开了门。 “老庆到了,庆爷,里边请。” 老庆走进客厅,桌上饭菜狼藉,东西零乱。左侧书房内密密匝匝地摆满了书籍,多是五十年代的文学名著,也有一些俄文书,褐色的地面上摆着一堆拖鞋。 大卧室内一张双人床,被子已多年未叠过,上面铺着紫红被罩;屋角有一架黑钢琴,又旧又老,活像一具棺木。茶几上放着景泰蓝花瓶,瓶内插着一束枯萎的红玫瑰。 壁上挂着一幅沙龙书法家郑久康的墨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笔势磅礴,气象万千。 “您把陆羽,陆老夫子的像给请到哪儿去了?”老庆劈头就问。 “哎哟,庆爷,那塑像还有两天就完,我保证亲自送去。”黄秋水堆了一脸笑。 “庆爷,看座,您是喝咖啡还是可乐?” “老规矩。”老庆落座。 “好,沏咖啡。”黄秋水到厨房里去了。 “别加糖,省得得糖尿病!”老庆冲厨房喊了一声。 “好,不加,不加。不过,吃糖跟得糖尿病没什么关系。” 黄秋水依旧锁着一个房间。 黄秋水和一个叫伊人的少女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后来伊人远渡重洋。她在山腰埋葬了黄秋水的情诗,也埋葬了一个动人的故事。黄秋水为此大病一场,他在家中开辟一间曾与伊人生活过的房间,锁住了那销魂时刻。他曾和伊人在这间屋内谈人生,谈理想,谈诗歌……伊人在他的薰陶和教诲下也成长为一名诗人。 老庆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有点紧张,手出了汗。 厅内吊钟敲了二十二下。 猫头鹰的眼睛亮了,转动着,骨骨碌碌。 黄秋水把煮熟的咖啡端到老庆的面前。 老庆说:“黄老,我最喜欢您弹吉他,您来一段。” 黄秋水从墙上取下吉他,拭了拭尘土,盘腿坐在沙发上。 “庆爷,想听什么?”黄秋水秃脑壳就像鸡蛋壳,晶莹透亮,汗津津的。他的两个眼珠又黑又亮,就像水银。他瘦得就剩一副骨头架子,可是喜欢穿紧身背心。 黄秋水干脆席地而坐,轻弹吉他。 老庆显然被黄秋水的吉他声所感染。他甚至有些恍惚,他的思绪从这间房间撞破,徘徊在茫茫的夜空,仿佛在那遥远的夜空中闪烁着那深不可测的眼睛;那眼睛闪动着光泽,好像里面有更广阔的世界,是太阳系的其它星球,那些未知的世界,是人的灵魂栖息之地,飘荡之地,还是新的生命空间。 “黄老,您相信人有灵魂吗?” 黄秋水放下吉他,悠悠地点点头,“我相信,灵魂是不灭的,有时候我打开那座深锁的门,仿佛又走进那个情爱世界,我觉得伊人,我的真爱,就在我的身边,她的笑声,她的歌声,她的呼吸,她肌肤散发的香气……” 黄秋水缓缓地站起来,摸出钥匙,打开了那座门。 门徐徐推开,黄秋水亮了灯。 奇迹出现了。 屋内一片辉煌。 柔软的席梦思双人床,绣有鸳鸯的床罩,红木卧柜,大梳妆台,床角有一个精致的小脸盆,放着半盆水;水底是一个火红的牡丹图案。床头晾着两条新毛巾,壁上有一幅双人照,半米多长,是当年黄秋水和他的情人伊人的玉照;当时的黄秋水容光焕发,伊人留着短发,文静娴雅,一双杏核眼闪着神奇的光泽。 床头柜上散落着一叠叠诗稿,还有一个塑料小手电筒。 地板上有一层灰尘。 “这就是我的世界,我是天底下真正的男子汉,哪一个男人有这样真挚,我始终保留着我的初恋……”黄秋水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那你同你的妻子难道不是初恋吗?”老庆问。 黄秋水摇摇头,“我同我的妻子只是一种亲情。在我们那个年代,选择的余地很小,由于年龄的原因,还有一种需要,我们就结合了。由一种感情发展到亲情,我不能否认,我跟我的妻子是有感情的,她是一个好女人,这也正是当时我没有跟妻子离婚的重要原因,我的妻子也是一知识分子,她善良,善解人意,对我也很好,但是我们始终进入不了恋情那种状态,认识伊人后,我找到了这种感觉,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黄秋水双目炯炯,老庆从来也没有见他的眼睛有这么灼人,就像阿里巴巴发现了宝藏。 “伊人认识我时只有23岁,她第一次来我家,我们就在这门口,一见钟情,她凝视着我,我凝视着她,我们虽然相差20岁,但是似曾相识,她能熟练地背出我的诗。我记得她脱口而出:‘黄老师,还记得吗?我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空间,但我们的心早已相通,有你的灵魂相伴,我不会寂寞……’她居然能大段大段地背出我写的诗,我太激动了,她飞快地扑向我,我也飞快地扑向她,我感到我充满了青春的力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青年时代……我们这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啊!” 老庆感动地说:“这就叫缘分。” 黄秋水说:“她喜欢真实,不喜欢雕饰和掩盖;她经常赤条条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赤裸着身体弹吉他、作画。她到北戴河在夜间裸泳,在黄山之巅裸身高歌,我们在香山红叶丛中做爱。在那段时光里,我简直发疯了。” 说到这里,黄秋水的眼睛里显出了忧郁。 “几个月后她跟我提出结婚,她说没有我她简直生活不下去,要与我朝夕相伴。可是我怎么面对我的妻子,她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她是个好女人啊!我怎么向她开口呢?就这样伊人离开了我,她失踪了,就像一场梦。她到了国外……” 老庆劝说:“别伤心,是你的,她永远跑不了,就是天涯海角也会心相印;不是你的,你永远也得不到,说溜就溜,比兔子溜得还快。就是同床也是异梦,恨不得把她踢下去。” 两个人重回座位。 黄秋水凄然地说:“后来一场车祸,我的妻子成为植物人,几年后离开了人世,你要知道,这时候我的心境是多么的糟糕,喝了凉水都塞牙。” 老庆道:“世有渊明,菊花无憾也;世有白石,梅花无憾也;世有嵇康,琴瑟无憾也;世有子期,伯牙无憾也。世有伊人,你黄秋水亦无憾也!” 黄秋水道:“你说的有道理,后来有一天伊人神奇地出现了,一天晚上,有人按我的门铃,我开门一看,是伊人,她比以前成熟多了,历尽沧桑,风尘仆仆,已经脱去了稚气,显得更加优雅庄重。原来她远渡重洋,后来在澳大利亚定居。她曾经嫁给一个美国人为妻,但后来分手了。” 老庆喜道:“我说怎么样,她心里有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也要回来。” 黄秋水道:“这些年她在国外受了不少苦,她最初在美国纽约一家中国餐馆打工,老板对她不错,为了生存后来委身于老板。以后老板把餐馆交给了她,餐馆办得非常红火,后来她认识一位美国绅士,是个风流倜傥的纯种美国人,他看中了伊人,要与她结婚,可是遭到他富有家族的强烈反对,于是二人跑到澳大利亚悉尼,在悉尼的教堂里完成婚礼。但是这个美国丈夫花心不死,经常夜不归宿,嫖妓酗酒,对伊人实施暴虐,有时甚至带着女人到家里当着她的面大施淫威。她实在受不了,于是逃出了这个充满秽气的家,与那个美国丈夫离婚。到一家公司工作……” 老庆叹道:“到国外也不容易,那么多做着出国梦的人,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部辛酸史。” 黄秋水道:“她的思想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喜欢家庭,不愿意把自己拴在一辆战车上,她喜欢情人般的情感,喜欢浪漫,无拘无束。” 老庆道:“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现在有些人就是想当单身贵族,不愿意建立家庭,不愿意负更多的责任。” 黄秋水道:“伊人不是考虑责任问题,她是想永远享受情人般的浪漫,如果没有爱,她的生命也就终结了。” 老庆道:“黄老,你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有了真爱,而且是两厢情愿,真心实意,互相依存和欣赏。虽然你不像有些人家有巨财,也不像有些人权力很大,但是你得到了人类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人类从前有一个误差,就是通常把人的生命与物性的身体本能等同了,忽略了人的最珍贵的理性的一面。以生命就是追求动物性满足的观点看,世界上充满了理性与存在之间的生存斗争,互相残杀;一旦承认自己的幸福存在于对他人的爱之中,这一悲惨的图画立刻会得到改观,我们将会看到世间真爱的情景,个人动物性躯体满足的单调无聊会被对他人的爱这一崇高感情取代。最后,人对于死之间恐惧也会因此消失。一个人在躯体的幸福之外,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幸福,那就是爱,它是人间的光束;爱就是生命本身,但是我说的生命不是没有理智的、充满痛苦的、必将死之的生命,而是幸福无限的生命。” “说的好,”黄秋水听了更加神采奕奕。 “黄老,我和雨亭有时议论,你在北京无亲无故,如果有一天你老人家驾崩了,躺在自己的屋里,也没人知道,那可怎么办?” 黄秋水微微一笑,“成为木乃伊更好,更说明人的躯体就是一具臭皮囊,只要你们帮我通知一下伊人,她便立刻飞到北京,有她为我主持后事,我就心满意足。我想为我送葬也是很威风的事情,沙龙的那些女孩,前呼后拥,每人手执鲜花,簇拥着雍容大度的伊人,也是非常壮观。我还嘱咐伊人,我若离开人世,在香山万安公墓,造一座双人穴碑,碑身是一部著作造型,碑文是秋水之墓;以后伊人仙逝,与我合葬一穴,碑文便是秋水伊人,岂不浪漫?” 老庆道:“你倒会选风水宝地,那万安公墓里名人如林,松柏簇拥,红叶层叠,曲径通幽。” 黄秋水笑道:“更有曹禺、朱自清、戴望舒、王力众大师与我结伴而行,还有董海川、姚宗勋等武林老英雄为我保驾,我何乐而不为?庄子之妻病逝,庄子为妻鼓盆而歌,庆贺她摆脱世俗。佛家也认为死是摆脱痛苦,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庆爷,咱们喝两盅!”说着,黄秋水去了厨房,一会儿拎着一瓶二锅头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庆爷,来,一醉方休!” 第一节 我被警察扣了 老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回到家的,反正卫生间里的马桶是被他坐歪了。 深夜,他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哪位?” “是我,穗子,我被警察扣了。”穗子带着哭腔。 “庆哥快来,我跟一个海南的老板去雅克玩,老板送我回家,在雍和宫大桥底下被扣了,我忘了带身份证。你快来救我!” 老庆一听,一骨碌爬起来,酒劲儿也醒了。他从抽屉里摸出记者证,这是一家报社给他发的特邀记者证。 老庆连滚带爬地下了楼,走到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朝雍和宫大桥飞驰而去。 穗子也是沙龙的常客,她来自重庆,大专毕业,起初在北京一家报社当记者,后来报道上出了问题,被报社辞退;以后自己办了一家穗子足疗,生意还不错,要说穗子也算是个佳人,皮肤白皙,为人热情仗义。老庆有时囊中羞涩,卖几幅画给穗子,穗子都一一收下,付给他数百元至数千元不等,穗子也知道这些画值不了几个钱,大都是京城三四流画家的应酬之作。老庆有时也到亚运村穗子开的足疗中心泡脚,赊账多,付现金少,穗子也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绝不会翻白眼。有时老庆来了兴趣跟足疗小姐开个玩笑,穗子也装做若无其事,猫头鹰立树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足疗小姐知道他是老板的朋友,也是小心伺候着,那些足疗小姐不似夜总会的“三陪女”,她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乃良家女子,因而见到喜欢动手动脚的老庆都是惹不起躲得起。老庆对穗子的美艳也是仰慕已久,但穗子虽然装束时髦,喜欢袒胸露背,浓妆艳抹,但不是轻浮之女,只是对真情之人或真正对她有价值的男人,她才会以身相许。她喜欢有真知灼见、真才实学,也喜欢那些靠聪明智慧真正有权力的人。老庆起初对穗子想入非非,有一次沙龙聚会散后已晚,老庆提出送穗子回家。他趁穗子在车内熟睡之机,让出租车司机七绕八绕,绕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穗子一觉醒来见到了老庆家门口。禁不住老庆三劝两劝,于是同意进屋歇脚。可是一进屋门,老庆就像饿虎扑食一般将穗子扑到床上。穗子更不示弱,一脚踹倒老庆,三声大吼,声震环宇。老庆登时吓住了,自此以后对穗子敬畏有加,不敢冒犯。 老庆赶到雍和宫桥下时,正看到穗子跟两个警察抹泪,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躲在一边吸烟。 老庆一看穗子顿时明白了,她今晚的装束确实惹目。黑色的短裙紧紧箍住她的身体,低领处露出一对银白半乳,睫毛贴得过长,脸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化妆打扮得有些像“三陪小姐。” 老庆大摇大摆地走到警察面前,亮出记者证。 穗子一见他,就像见到了亲爹,哭得更厉害了,说道:“我们报社的领导来了……” 老庆装模作样地跟二位警察解释一番,一位年长点的警察说,现在正是“严打”时期,出门要带证件,在执行公务时,这位女士态度蛮横,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好像有很大的来头,严重影响了他们执行公务,希望报社领导对她进行批评教育。 老庆连忙表示回去后要加强对属下管理教育,警察同志辛苦了,这么晚了不回家搂孩子睡觉,还要加班加点保卫首都的安全,双方表明态度,然后放行。 老庆见这老板鬼头鬼脑,生怕穗子动了真情,有个闪失,于是也随车而行。 车到亚运村穗子家门口,老庆陪穗子下了车,老板吩咐司机前往天伦王朝饭店。 老庆知穗子家住在15楼,此时电梯已停止运行,于是扶穗子摸黑上楼梯。 楼道里漆黑一团,月光通过门窗依稀漏进一些光亮,老庆和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相互扶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着。 “那个老板是哪儿的?我怎么看他贼眉鼠眼的。”老庆问。 “海南的房地产商,人家可有钱了,我准备让他投点资搞一个选美比赛。”穗子娇喘吁吁地说。 “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这年头骗子太多,瞎吹乎的多。你难道忘了?去年有个姓周的家伙,自称是画家,实际上就是腚在宣纸上一坐,然后涂点粉颜色,画个秆,两片叶,就是一个水蜜桃,号称‘周蜜桃’。他弄了一幅百米长卷,都是名家的仿作,什么白雪石、范增、李可染、傅抱石……实际上都是从潘家园旧货市场弄来的假货,还要卖250万,差一点把雨亭坑了,幸亏雷霆一眼拆穿,要不然麻烦可大了。” 穗子道:“我从17岁就闯江湖,掏了几十年大粪,还识不破花边屎克螂!” “你歇菜吧,你21岁那年自以为找了个如意郎君,号称家有几千万,借了辆大奔,带着你满街兜风,照着毛片上的那些杂耍儿,把你上下玩个人仰马翻,后来怎么样?泥牛入海无消息,就是抠遍了全世界的沟沟缝缝,连个影儿也找不着了。急得你满大街转悠,哭得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一样。”老庆一喘一吁地说。 穗子掐老庆胳膊一把,气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呢?小雏毛没长出来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都玉体横陈了,你还傻乎乎的不知从哪儿入手呢?你甭提你过五关斩六将,怎么就不提走麦城?” 老庆一听羞红了脸,说道:“我这是为你好,不是朋友我不会劝你。” 穗子“哎哟”一声,说:“老庆,你先走两步,我在这方便一下。” 老庆说:“都走到六楼了,你就忍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不行,你可不知道我这毛病,说来就来,你可不许偷看……”穗子说完,挣脱了老庆,在那转角处蹲下身来,急流如注。 老庆往上走着,听到那“哗哗”声没了,才转过身来。 穗子站起身来,朝上疾走,刚走了几步,“哎哟”一声,倒了下来。 老庆急忙走过去,扶起她,问:“怎么了?” “脚扭了。”穗子说。 老庆道:“我背你。”说着背起穗子,一步步往上走。 到了15楼穗子家门口,老庆背上已湿了一片,双腿也有点打颤了。 “你可真够沉的。”老庆道。 “一天到晚净吃乌龟王八蛋,还能不沉?”穗子摸出了钥匙开了门。 灯亮了,老庆把穗子背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 房内一片芳香,细纱帘,梳妆台上化妆品琳琅满目;墙角一人高的雕花漆木大瓶内插着一丛鲜花,以红玫瑰居多,杂有满天星、月季花、蔷薇花等;菠萝蜜地板亮盈盈的,壁上有一幅穗子海滩的照片,夕阳西下的海滩上,晚霞万道,金光烁烁,一望无垠的大海鳞光闪闪,穗子半卧在银色的海滩上,妩媚地笑着。这幅宽一米长三米的照片颇有些油画效果,周围白柜环绕。 老庆找来酒精为穗子揉着受伤的左脚,穗子看着老庆熟练的动作,说:“你这手法还真熟练,比足疗中心的那些小姐还强。” 老庆头也不抬地说:“我受过专业训练,穴位找得准,沙龙里的女孩都喜欢我的手法。” “说你胖你就喘。”穗子微微地笑了。 老庆从卫生间里拿了脚盆,倒了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调温,找过肥皂盒和脚巾,来到穗子面前。 “来,洗洗脚。”老庆招呼着,扶过穗子的双脚放进盆里。 “你想得倒挺周到。”穗子的双脚一触温水心头一热。 老庆仔仔细细地洗脚,说:“来,把这对小猪蹄洗白一点。” 穗子说:“这么晚了,老庆,你就别回去了。” 老庆抬起头,问:“我睡哪儿?” “随便。”穗子回答。 “我睡觉可打呼噜。”老庆说。 “就是地震了我也不会醒,我睡觉死。”老庆给穗子洗完脚,把脏水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冲掉,然后又回到穗子房间。 “老庆,你该找个老婆了。自从心蕊离开你以后,我看你挺孤独,生活也没个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穗子认真地说。 “找老婆还不容易,但是找一个好老婆难啊!”老庆怔怔地望着墙角那丛大簇鲜花。 “找个能心疼你的伴儿就行,别找模样太靓的,太靓的招风,也不会安稳,像一块香肉,谁都惦记着。长得端正就行,品行一定要好,别在床头安一颗定时炸弹……” 老庆一听乐了,说:“定时炸弹?咱们沙龙的崔局年轻时挑老婆非找一个靓丽的,结果和一个女演员结婚了,没想到人家在他枕头底下埋了一个窃听器,结果给举报了,崔局的乌纱帽没了,两口子也离婚了。” 穗子说:“你说崔局,还有比崔局惨的呢!我认识一个周局,他的婚外恋被老婆知道了,老婆怀恨在心。一次,周局帮人家办事,介绍了一个工程,拿了10万元中介费。回到家他跟老婆吹嘘,又得了10万。老婆问他钱在哪里,他说钱换成了国库券,在某某朋友那里。结果老婆向检察院举报了,检察院搜查那个朋友的家,从书里搜出了十万元国库券;周局被判8年徒刑,开除党籍和公职。” 老庆道:“这叫大义灭亲,扫除贪官!” 穗子道:“你送我回家,把我的美人计给破了,刚才那老板带我到雅克,在包厢里他对我真动了心,说他老婆中看不中用,他长年在外跑生意,老婆花藏深宅,没准养了个小白脸,他一回家就推说身体不适。我看他色迷迷的,借口跳舞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正放长线钓大鱼呢!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要钓着他把70万元打进我的账号。” 老庆道:“你也不要忘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穗子道:“男人的心思我摸得最准,他那眼神里能看出故事。” 老庆笑问:“你能看出我的故事吗?” 穗子“噗哧”一声笑了,说:“不用扒皮,我能数出你有几根肋骨!” 老庆笑道:“还用你说,这是人的定数。” 穗子道:“我这床能睡3个人呢。” 老庆到卫生间洗浴去了。 穗子听着哗哗的水声,一会儿睡着了。 半夜醒来,老庆并没有睡在她的床上。她一瘸一拐地下地,推开屋门,只见老庆卧在客厅的沙发上鼾声如雷…… 第二节 顿生敬意 第二天早上穗子醒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的油菜叶间趴着一个鸡蛋,旁边的小碟里有几块红油油的酱豆腐。 老庆端着脸盆笑呵呵走进来,说:“穗子,醒了,来,洗把脸。” 穗子笑道:“你倒挺会伺候人,新颖真没这个福分,她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老庆帮穗子洗了脸刷了牙,穗子端起面条,“嗬,真香,还放了辣椒油。” “知道你是川妹子嘛。”老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老庆的手机响了。 黄秋水打来的。 黄秋水告诉老庆,茶圣陆羽老夫子的塑像到了,让他火速赶往什刹海金蔷薇茶屋跪迎茶圣。 穗子说:“老庆,你去吧,我从足疗中心调一个小姐过来。” 老庆赶到金蔷薇茶屋时,雨亭和银铃已经到了,雨亭对老庆说,陆羽的塑像一到,就可以正式开业了,应该办一个别有特色的开业典礼。 老庆说,黄秋水主意多,让他想出一个不落俗套的开业典礼。 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雨亭道:“黄秋水到了。” 几个人走到门口,正见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前,车厢里跳下黄秋水。 黄秋水抹了抹脑门儿,说:“陆老夫子到了。”司机跳上后车厢,揭去塑像上的裹布。老庆见这塑像工艺果然高明,陆羽端坐,手中举着一个茶杯,面容安详。司机和几个服务员把塑像搬进茶屋,按照雨亭的吩咐,将其置放茶屋中央。 黄秋水左右端详,来回走了几步,说道:“怎么样?这茶屋顿时生辉吧,陆老夫子都请来了,这金蔷薇茶屋还能不兴旺吗?” 雨亭叹道:“这工艺果然精巧,特别是风韵浓厚。” 银铃跪于陆羽像前,稽首道:“陆老先生,我给您请安了。” 老庆拿起一个茶壶,来到陆羽像前,说道:“陆老先生,弟子给您斟茶。” 银铃道:“老庆,你净充大辈,人家陆老先生的弟子是唐朝人,你要是他的弟子,那你都是千岁人了,早成茶精了。” 黄秋水从厨房找来一块布,轻轻拭去陆羽塑像上的灰尘。 几个人坐定,商讨开业事宜。 雨亭建议就在8月28日上午10时举行。 黄秋水还真出了一个好主意,开业典礼举办一个诗词会,以北宋诗人黄庭坚的《满庭芳》咏茶词为首,大家任意对词,由书法家当场抄录。 大家都说这个建议好。 8月28日上午9时50分,老庆赶到茶屋,只见已到了不少朋友,有四十多位,雨亭、黄秋水、银铃、新颖、牧牧、飞天、穗子、洪强、雷霆、婀娜、平安、夏君等才子佳人都坐于席中。 老庆见新颖穿了一件蓝底镶牡丹的旗裙,显得更加风雅,十分欢喜。他疾步赶到新颖面前,说道:“新颖,以后有朋友饮茶就来找我。” 新颖埋怨道:“你这个大经理怎么姗姗来迟?罚茶三杯。” 老庆涨红了脸道:“好说,好说。”说着,拿过新颖的茶杯,斟满,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三杯。 新颖噘着嫣红的小嘴道:“你怎么拿我的茶杯?” 老庆笑道:“好香,好香,我最爱吃你的口红。” 新颖道:“讨厌鬼,还不快去见主席。” 老庆去见雨亭,雨亭看看表道:“10时准时开始,由婀娜主持,我已交待了。” 老庆道:“我叫弄玉找了几个姐妹,表演一个采茶舞,免费助兴。” 来客中有一位书法家在陆羽塑像后挂起一幅书法,老庆凑过去一看,正是北宋诗人黄庭坚的《满庭芳·又茶》词: 北苑春风,方圭圆璧,万里名动京关。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烟。尊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 相如,虽病渴,一觞一,宾有群贤。为扶起灯前,醉玉颓山。搜搅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窗前。 两侧各有一个书案,铺着毡布,摆设砚台、毛笔、大红印泥等,地上有几捆宣纸。 这时,弄玉引着4个姐妹鱼贯而入,个个生得如花似玉,眉目生情。 老庆引她们到后屋去换服装。 10时整,雨亭宣布开业典礼开始,电视台主持人婀娜穿着典雅,向来人介绍来宾和典礼内容,黄秋水讲话希望大家把茶屋建成金蔷薇之家,让茶香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才气,劝君更进一壶茶,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弄玉带领几个小姐妹兴致勃勃地表演了采茶舞。婀娜多彩的舞姿,欢快的音乐,眼花缭乱的表演,让来人流连忘返,博得阵阵掌声。 雨亭叫来老庆,轻声说:“这采茶女怎么一个个都露着肚脐眼儿?” 老庆神秘地一笑,说:“这才叫时尚呢。” 婀娜在一旁说:“这哪里是采茶,有点像下河捉虾。” 老庆白了她一眼,说:“知道你是科班出身,人家这是业余的,而且分文不要,是为咱哥们儿两助插刀。” 对词开始,雨亭拿起毛笔,沉了墨,在宣纸上挥洒自如,只见对道: 秦月汉砖,南阁北寺,茶香一缕穿烟关。西窗剪烛,酒酣诗如烟。万千话语欲说,宦海深不如平凡。一叶愁,霜染之竹,千秋载,一宿斑。 太白方饮醉,拥樽卧焦,嬉笑怒骂,将靴落诗池,覆海颠山。捉月笑谈太近,千帆过尽天无涯,谁知晓,金陵未寝,流泪铜镜前。 雨亭书毕,将笔一掷,大家连声称佳。 银铃轻轻掀起,挂于一侧。 黄秋水于右侧书案前也完成词对: 白菊丛中,竹影萧萧,似梦如烟是乡关。碧螺春细,紫砂壶生烟。脱却乌纱千顶,骑疲驴又归尘凡。辟幽径,精植新竹,节节硬,点点斑。 小宛今何去?青灯孤院,落花流水,为红颜知己,碑隐东山。携茶寻觅故地,倩魂随时月天边,梅花堆,秋水伊人,举杯卧墓前。 众人都觉这词对得悲凉,董小宛九泉之下,可以笑慰。 著名青年诗人飞天也对上一首: 花亦落泪,烛亦涕零,伴茶踏遍边关。山高寺深,辛酸已如烟。泪眼问花不语,寻寻觅觅不平凡,西厢记,红楼春梦,孽海花落斑斑。 数痴情女子,黛玉葬花,十娘沉宝,圆圆出家,看珍妃井满,逃遁西山。饮茶千盏不醉,书魂画魄荡无边,今相聚,蔷薇几朵,飘洒茶圣前。 众人都说这首《满庭芳》词历史与现实融合,显得更加亲切自然。 老庆笑道:“我也和一首,请雨亭写书法,我这两笔刷子还不过关。” 老庆吟,雨亭写。 提笼架鸟,携翠抱玉,一时惊动京关。小巷深处,凭栏览云烟,别有风流韵味,弃香车不染尘凡。莫缠绵,情云反覆,天外芳草斑斑。 西门公子太甚,金瓶紧锁,梅香泛滥,荡秋千白鸟,羞煞颓山。遥想凤仙侠义,追魂蔡君东瀛边,烹茶晚,绣鞋一对,凝眸小窗前。 老庆吟罢,雨亭也潇潇洒洒写完。 雨亭说:“平时小看了老庆,想不到北大毕业的是武二郎开店——专收高人!” 黄秋水笑道:“别把武大郎不当神仙。” 飞天道:“这首词虽有几分艳丽,但是别有思绪,不比柳亚子、郭沫若的差。” 老庆听了,脸红了一半儿,自谦道:“不敢当,不敢当。” 银铃道:“老庆,给你个棒槌,你就当针(真)人家这是捧杀!” 雨亭道:“不能这样说,老庆的这首《满庭芳》词的确填得不错。” 婀娜挤上前道:“白老师的书法也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锦上添花,狗尾续貂。” 老庆一听,急白了脸,叫嚷道:“我这词可不是狗尾!” 雷霆是婀娜的未婚夫,一看老庆有些急,于是圆场道:“这狗尾的狗,绝不是一般的柴狗。” 洪强道:“是名贵的哈巴狗。” 雷霆摇摇头,“不是。” 记者平安道:“那是日本的银狐,这品种可珍贵了,以前夏君养过一只,后来走失了,夏君哭了三天三夜。” 夏君噘着薄薄的小嘴道:“平安君,你怎么又说起我的伤心事来了,那只银狐就是我的小夫君。” 雷霆道:“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说的天狗,珍贵吧?那是二郎神的杀手锏,是七十三变。” 老庆一听,咧着大嘴呵呵笑了。 弄玉看到老庆作出如此奇妙的词作,顿生敬意,她觉得老庆比平时仿佛高了半尺。 第三节 磨剪子,抢菜刀! 中午,雨亭让厨师准备了几桌酒席,全是素食,多是老北京的小吃,酒足饭饱,宾客尽兴而归。 雨亭见老庆也忙了半天了,提议到附近的郭沫若故居看看,老庆欣然前往。 两个人沿着岸边的清幽的小径往南而来,只见什刹海水面宽阔,弯柳环绕,水中荷花一片,绿水荷花别样红。 雨亭道:“什刹海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唐代是海子国的一部分,元代为南北大运河的终点码头,明代水面缩小,形成三个相连的水面,称之什刹海,清代已成为消夏游乐之地。” 老庆道:“雨亭,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历史的,上历史课时我可没学过。” 雨亭笑道:“这都是看杂书看的。老庆,如今你当了茶老板了,干什么吆喝什么,我问你,茶叶的品种共有几大类?” “茶叶有红茶、绿茶、花茶……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老庆支吾道。 雨亭道:“还有乌龙茶和紧压茶,江南人喜欢喝绿茶和乌龙茶,北方人爱喝茉莉花茶和红茶,长城以北的人经常喝紧压茶,江南的茶叶店就地取材,北方的大茶叶店,一般都在江南开有茶场,雇用当地工人采摘茶叶,用茉莉花自熏小叶花茶,运到店中,零售或批发给同行的小户。以北京而论,清末民初时,有名的大茶叶店,首推西华门北拐角的景春号,但景春茶纯洁,香味不浓,以香洁而论,当数齐化门南小街的富春茶馆和鼓楼的吴肇祥茶院。” “磨剪子,抢菜刀!” “磨剪子来抢剃头刀子咦!” 胡同里传来一阵吆喝声。 拐进胡同,正见一个肩扛板凳的中年汉子晃悠悠而来;板凳上放磨刀石、抢刀,悬挂一个小水桶儿,里边放一把小水刷子。他一边走一边晃击手提的铁板。 老庆上前好奇地打量来人,说道:“这老北京民俗又恢复了。” 雨亭道:“你我别像看外星人似的看人家,这行业挺重要,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 老庆问来人:“老哥,从哪儿来?” 中年汉子停止击板,操着浓重的口音回答:“宝坻县的。” 老庆上眼皮一搭下眼皮,道:“噢,宝坻县的,离这儿不远,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宝坻县的剃头的,三河县的老妈子。” 中年汉子咧开大嘴,露出烟熏的黄牙,笑道:“您说对了,俺也推头。嘿,嘿。” 老庆又说:“您这牙是喝茶熏的吧?” “俺不喝茶,俺抽烟,抽卷烟熏的,有点寒酸,是吧。”中年汉子抿住嘴。 雨亭催促道:“老庆,走吧,前面就是郭老故居了。” 二人买了门票,进入红门,有座小土山,院内有九棵银杏,金光灿灿。 雨亭指着其中一棵银杏树对老庆说:“这棵叫妈妈树,是当年郭老从大院胡同5号移来的,最早是西郊大觉寺的银杏树苗,当时郭老的妻子于立群正患神经官能症,郭老希望妻子能像这棵银杏树一样坚强地经受住疾病的磨难。1979年2月,郭老逝世未满一年,身体一直虚弱的于立群不幸也相继病故。或许真是草木有情,第二年,妈妈树便大病一场,树皮整片整片地暴裂,濒临枯干。缓了好几年,才又生出新树皮来。10年后又遭劫难,在一场暴风雨里被刮断了主枝。” 草坪上有一对雕刻生动的石狮子蹲在海棠树下。与石狮遥遥相对的是垂花门前两口铜钟和门前两株古柏相伴为伍。这些别致的点缀给传统的四合院添了几分新气。 走进垂花门,穿过两株枝叶交错的西府海棠,北房正中是郭老的客厅,一沙发摆成马蹄形。钢琴前面的单人沙发是郭老当年接待外宾时的习惯座位。沙发后面是山水大师傅抱石的巨作,写郭老游九龙渊诗意,远处山云相吻,近处瀑布飞泻。画下端巨石站立着郭沫若和同行。在这幅巨作下面,陈列着郭老生前喜欢的石头,造型自然古朴,且有神韵。 雨亭说:“郭老曾有诗云:我亦爱石人,爱石之性坚。纵使遭磨砺,以方寓于圆。” 老庆道:“石头也是蛮可爱的。” 雨亭道:“于谦有诗道: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老庆道:“石头烧成石灰,其志不改,真是可贵。” 客厅西面耳房衣帽间,也是为客人备茶的地方,东面与郭老办公室相通。一排双层书柜倚西墙而列。书柜上方横挂着毛泽东的真迹《西江月·井冈山》。对面是于立群的隶书中堂,录毛泽东词《沁园春·雪》。中堂两侧墙上,有新砌的痕迹。靠南窗的地方面对而放着两张书桌,东侧书桌上摆放着黑色的墨盒,北京牌的蓝黑墨水,普通的狼毫毛笔,都是常见的文具。 郭老办公室东边的小门通着他的卧室,这是东耳房。一张棕绷床,床上铺着绿格子的床单,窗前排着一部百纳本的《二十四史》。 二人穿过一个小院,吓了老庆一跳,他大叫一声:“蛇!”贴于墙壁。 雨亭笑道:“那是蛇瓜。” 老庆缓缓转过身来,凝眸细瞧,只见一条条犹如长蛇的瓜飘逸于瓜架之间,地上还栽着苦瓜、丝瓜。不禁嘿嘿乐了。 穿过瓜架,后罩房中间是于立群的写字间,三面墙上挂着郭沫若夫妻的书法作品。左边是于立群的大篆条屏;右侧是一幅青铜器的拓本,器型、器铭之间是郭老隽秀的行书。写字间正中挂着另一幅郭老为于立群书写的墨宝《咏武则天》,笔墨酣畅,神采飞扬。 雨亭道:“郭老生前为不少人翻案,其中就有中国惟一的女皇帝武则天。” 老庆道:“都说武则天荒淫暴虐,我看不然,她一个唐代女子,坐稳江山那么多年,百臣依服,经济繁荣,肯定是有道法的高人,郭老为她翻案,我举双手加双脚赞成!至于说她每日戏弄一个美男,第二日推出宫门秘密斩首,我想可能是聊斋,即使不是人云亦云,我看也没有什么,这正是妇女的解放。男女应该平等,男人能够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够做得出来。就许你隋炀帝养有一万宫女,修筑京杭大运河,龙船千里下扬州,让那些江南女子赤身裸体引纤而行,惹尽风光,就不许人家武则天养几个美男,岂有此理?” 雨亭笑道:“女人能够做到的事情,男人未必能做得出来,就说生育。” 老庆道:“随着高新科技的发展,早晚有一天,孩子能从男人的肚子里跳出来。现在都有变性手术,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还有克隆人,科学的发展,远远比你我二人预想的要神奇得多。现在人的寿命都延长了,平均能活到小80,再过若干年能活到120岁,也许若干年以后,人果真能长生不老,何必吃什么唐僧肉。” 雨亭道:“每个人都长生不老,地球上岂不是得人口大爆炸?” 老庆道:“可以向外星发展,茫茫宇宙之间有那么多银河系、太阳系,那么多星球,可以就近改造火星,让火星上的温度适合地球上的人类生活,还可以把宇宙载人飞船发得更远,我就不信地球上有生命,有高级动物人类,别的星球就没有。” 金蔷薇茶屋开业一周,生意惨淡,只进了两千多元钱,这可急坏了老庆和银铃,照这样经营下去,算上房租、工作人员的开支、茶叶的本成等,肯定无法维持。 这天晚上,老庆看到一对情侣只要了两杯茶,从中午一直聊到晚上,不禁来了气。他寻思:这女人也真瞎了眼,怎么找这么一个吝啬鬼,30块钱两杯茶,干果小吃也不点,晚饭也不吃,就在那里神吹海聊。他愈想愈气,索性拿过一个苍蝇拍,在那对情侣周围拍来拍去,把廊柱拍得“啪啪”响。 银铃走过来,对老庆说:“你把刚进来的几个顾客都拍跑了,人家以为你在这儿发癔症呢!” 老庆没有理睬她,依旧在那里有节奏地拍打着。 那男人终于沉不住气了,站起来说:“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人家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 “我拍苍蝇呢。”老庆心不在焉地说。 “还有蚊子。”他又补了一句。 “那我们又不是苍蝇蚊子,我说,同志,您眼神不好吧?”那男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我眼神,1点5,能看见苍蝇的腚门、蚊子的小鸡鸡……”老庆斜睨着他。 那女人小声嘀咕道:“时间不早了,肚子也饿了,咱们走吧。” 男人道:“咱们到鼓楼大街买碗炸酱面吃。” 男人起身,瞪了老庆一眼,拉着女人匆匆出了茶屋。 老庆拿着苍蝇拍在那男人和女人坐过的椅子上使劲拍击。 银铃过来说道:“你也别拍了,小心胳膊骨折。我去请一个佛爷过来,明天到云居寺开开光,供在茶屋里,茶屋准火!” 第四节 那个胖脑袋的家伙 云居寺位于北京房山区南尚乐乡水头村,距市区75公里,这里被称为“北京的敦煌。”此处有两大奇迹,一是有世界之最的佛教石经,二是在附近石经山藏经洞发现了佛祖释伽牟尼的舍利两颗,轰动世界。 云居寺坐西朝东,依山而建,呈阶梯式。这座宏佛壮观的寺院建于隋代大业年间,由幽州智泉寺高僧静琬法师创建,北魏的废佛运动深深地刺激了当时的僧人,静琬便在京西小西天发起创刻佛经,就是把佛教经文镌刻在石头上,世代铭记。刻经历经隋、唐、辽、金、元、明千余年,经数万僧人及书法家的艰辛,终于成功,此间流传着唐玄宗的女儿金芝公主千里送经、辽郑十一娘护宝等可歌可泣的故事。隋唐经版藏于石经山九个藏经洞内,辽金经版多藏于云居寺内南北两个压经塔下。云居寺有山门、天王殿、毗卢殿、大雄宝殿、药师殿、弥陀殿和大悲殿等六层殿宇和五进院落,此外还有钟楼、鼓楼以及配殿、僧寮、行宫等建筑。可惜云居寺在抗日战争中毁于日军飞机的轰炸,当时日军以为这里是八路军指挥部。近年来云居寺得到部分修复。80年代初期,宗教研究工作者孟昭在石经山残片中获悉雷音洞内藏有佛祖舍利,于是找来民工挖掘,果然现一个石函,内有佛祖舍利两颗,珍珠一颗。史籍记载,明朝一个皇帝曾将佛祖舍利奉养宫中三日,后遗失一颗,故以珍珠一颗充替。遗失的那颗佛祖舍利辗转传到清康熙皇帝信佛的母亲手中,后随她葬于北京天宁寺塔下。石经山云居寺由于这两大奇迹,扬名天下,香客不绝。 这一天,银铃捧着如来铜像来到石经山下时已是中午,她正在彷徨之时,遇见两个年轻乡民。她问云居寺住持何在,其中一个乡民说:“大师正在雷音洞内烧香。”他们愿带银铃前往。 银铃头一次参拜石经山,见这山上奇松苍翠,怪柏蓊郁,凉风袭人,飞鸟其鸣动人,小塔忽隐忽现,别有一番风景,十分怡然。 那两个乡民对路途十分熟悉,带她逶逶迤迤来到山腰一去处,银铃见这里十分荒凉,杂草丛生,树木凋零,顿生疑惑。 银铃问:“大师在哪里?” 一个乡民目露凶光,拔出一柄匕首,将她逼入一个山洞,另一个乡民守住洞口。 “你们要干什么?”银铃问道。 “你向家里发个信息,让他们带5万块钱,明天中午11时到石花洞第二层罗汉堂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如果报告公安局,立刻撕票。” 银铃从兜里拿出手机,她的手有些发抖。 打给谁呢? 银铃在北京独身居住,她与丈夫离婚多年,惟一的一个儿子到马来西亚留学。 只能打给老庆了,她拨通了老庆的手机,将情况说明。 老庆听说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凉窑里的蟑螂。他打电话告诉雨亭,雨亭道:“赶快报案呀!” 老庆着急地说:“歹徒撕票怎么办?” 雨亭说:“那也得依靠公安部门。” 老庆向公安局报案,公安人员根据案情分析,制订了几套营救银铃的方案。 外地歹徒一般不会流窜到房山云居寺一带,很可能是当地的歹徒。 他们一定对当地情况熟悉。 从索要的钱款额来看,不是训练有素或深谙其道的歹徒,因为只有5万元。 银铃长相一般,歹徒的重点是索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票。 当晚老庆在家里犯了愁,公安局让他准备5万元现金,可他手头只有300多元钱了,存款也花光了,寄出的几篇稿子,稿费要到两个月后才能寄来。让雨亭拿钱,他知道雨亭的钱都是妻子柳缇掌握着;找黄秋水,黄秋水刚打了一场官司,输掉几万元……他知道新颖有钱,可是又不好向新颖开口。牧牧成立新家后,又添了一个男孩,一是要负担上大学女儿的生活费用,二是要负责新儿的生活,罗锅上山——前(钱)紧。他想到了飞天,于是给飞天打电话,飞天让他妹妹开车送来两万元。 还差三万元。 正在老庆像一条丧家犬在墙根溜来溜去愁眉不展之时,门开了,弄玉进来了。 弄玉见他一副狼狈相,忙问何故。 老庆把缘由说了。 弄玉埋怨道:“银铃喜欢求神拜佛,实际上事在人为,你们什刹海那块地,光喝茶还不行,要组织一点项目。现在有多少文人墨客、贤人雅士?喝一壶茶就要80元,有的几百元,自从‘非典’过后,好多行业比较萧条,生意不好做,挣钱不易,谁还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喝茶?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我起先以为你们茶屋当中摆着的是个糟老头子,我还想,怎么弄了一个老棺材瓤子充门面,后来才知道是茶圣,一般的老百姓有谁知道茶圣陆羽?老百姓瞧着墙上挂的那些蝌蚪文发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银铃求佛开光,城里有的是寺庙,法源寺、广化寺、广济寺、智化寺、雍和宫,非要坐火车到那么远的云居寺。” 老庆道:“她说那里有高僧。” 弄玉问:“还差多少钱?” “三万。”老庆小声地回答。 “跟我走。” “上哪儿?”老庆小心地问。 “跟我走就是了。”弄玉说完,轻盈地下楼。 老庆锁了门,亦步亦趋。 弄玉在胡同里轻飘飘地走,就像一团白色的影子,一朵白云。 老庆追逐着这朵白云,就像在抓一个希望。 弄玉在街上飘。 老庆在后面追,他穿着一个黑领衬衫,像一朵乌云。 弄玉在工商银行的自动取款柜前停住了,从挎包里摸出了储蓄卡。 老庆在一旁偷偷摸摸地瞧着。 一个拿着大蒲扇的老太太挤到弄玉旁边,“姑娘,小心点,我看那个胖脑袋的家伙来头不善,你可防着点。” 弄玉一听“噗哧”乐了。 “大妈,你放心。” “我的心都在嗓子眼儿了,能放得下来吗?”老太太举起大蒲扇挡住弄玉数钱的手。 老庆思忖:“这个老太太真是瞎操心,可能是小脚侦缉队吧?” 老太太转过身,露出了左胳膊上的大红箍儿。 果然是小脚侦缉队的。老庆想。 弄玉收好钱,笑着对老太太说:“大妈,他是我的保镖,您放心。” 老太太瞄了老庆一眼,嘟囔道:“保镖哪有戴眼镜的?就他这一身松肉,一拳头下去骨头架子还不散了?” 老庆陪弄玉又转了几个储蓄所的自动取款机,才凑足了三万元。 夜里,老庆总是听见弄玉房里有动静,他心里不踏实,挤到弄玉的房门前细听,只听到她翻身的声音。 老庆的手机报时响了,他起了床,正见床前的写字台上放着一碗鸡蛋羹,还有一碟炸馒头片。 他走进厨房,见弄玉穿着一件大花裤衩,正收拾着灶台。 “弄玉,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老庆揉揉眼睛问。 弄玉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壮士要出征了,我为壮士送行。” 老庆憨憨地笑了。 “我就喜欢你这么笑。”弄玉说着,搂着老庆的脖子,吻了他一下。 老庆说:“我还没洗脸呢,洗完脸,你再亲我吧。” “美得你,快去洗漱,别耽误办正经儿事。”弄玉说完,进屋去了。 第五节 不见人不交钱 老庆随着两个公安便衣人员来到石花洞第二层罗汉堂时,是上午10时40分。他们开始熟悉地形,老庆坐下来,左手紧握着那个皮包。两个便衣装做游客的模样,在附近照相。 石花洞位于房山区河北庄南车营,这是个新发现的旅游景点,洞内景色琳琅满目,秀丽怡人。第二层在第一层下30多米的深处,由很多支洞相连;沿着酷似一朵莲花的曲径循级而下,大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再往下走,布满了花钟乳,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下沿地下河干涸以后留下的洞隙夹道穿行。很多高约20多米的石柱,参差错落,有如华表,雄伟壮观。沿壁挂满石帘、石幔,敲击有声,悠扬悦耳。罗汉堂显得幽深神秘。 11时整,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几个外地游客在摄像,还有一对情侣窃窃私语。 老庆有点紧张,心口突突地跳,胸前的皮包也一起一伏。 他左右环顾,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只有一个小伙子倚住一角。 老庆有些疑惑,两眼目不转睛望着他的背影。 哗哗的水声。 “随地大小便,怪不得洞里有骚味。”老庆恨恨地说。 那个小伙子转过身,向老庆处一步步走来。 他一定是劫匪。 老庆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眼珠也不动了,两腿瑟瑟发抖。 “你不是会猴拳吗?” “你不是学过几招大背挎吗?” “你身高力不亏。” “你为朋友,两肋插刀!” 老庆暗暗鼓励自己,两个拳头握了起来。 “同志,借个火。”小伙子已走到他面前。 “人带来了吗?”老庆问,声音还有点打颤儿。 “你说什么?”小伙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说,人带来了吗?”老庆提高了嗓门。 “什么?我说,你带火了吗?”小伙子诧异地说。 “钱带来了,整整5万元,我说,人带来了吗?”那小伙子见老庆出言怪异,于是说:“同志,我是说您有打火机或火柴吗?我借个火。”小伙子把拿着香烟的手从裤袋里伸出来。 老庆抬起头,惶惑地看了看他,摇摇头:“我不吸烟。” 小伙子一摇一晃地走了。 “莫名其妙。”他说。 老庆的手机响了。 老庆像捞着救命草一般打开手机。 传来对方的声音:“东西带来了吗?” 老庆赶紧回答:“带来了。” “没把雷子带来吧?” “没……没有,没有。”老庆额头沁出汗来。 “要带来雷子,就撕票!”对方恶狠狠地说。 “别撕,别撕!”老庆的声音显得有些苍白。 “银铃呢?”老庆问。 “什么银铃,还金铃呢?下午四时,在十渡的九渡东岸佛台,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方说完挂断了电话。 两个便衣人员走到老庆跟前,老庆瘫软如泥。 十渡是拒马河上的第十个渡口。拒马河发源于山西省灵丘县,流经北京境内长约46公里,自西北流向东南,从张坊流出山口。人们从张坊以西一带算起,将拒马河的十个较大的河湾渡口取名一渡、二渡……十渡;每一渡口有桥或摆渡相通,左右两岸都有大小不等的自然村落分布。十渡山青水秀,秀丽多姿,拒马河水穿流于峭壁幽谷之间,河滩上常积满一层平整的细砂或卵石,仿佛在水边铺着一层浅黄色的石垫。在河水转变处,常常出现壁立的陡崖。由于浸蚀和风化作用,形成的景观十分壮观,沿岸石壁,层层叠叠,参差不齐,千姿百态,将娇媚秀丽与峥嵘险峻巧妙地融为一体,细雨蒙蒙时节,更是群峰隐约,浓淡相间,恰似一幅水墨丹青。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一忽儿,飘起霏霏细雨。老庆在路上走着,两个便衣扮做游客与他拉开距离。 望佛谷在九渡的东岸,是一块由白云岩层组成的高谷,靠山临水,高约二十多米。望佛谷面对龙山,山腰石壁上刻着一个佛字。细雨缥缈之中,飞叶飘零,乱花渐迷人眼,那佛字忽隐忽现。 老庆喘吁吁来到高谷之上,空无一人。 手机响了。 对方说:“把钱放下,然后后退100米。” 老庆说:“放的人呢?” 对方说:“先交钱。” 老庆固执地说:“不见人不交钱。” “向左侧看。” 老庆向左边望去只见银铃吊在山崖边一棵老槐树上,脚下是万丈深渊,绳子的另一端隐入树丛之中。 银铃见到老庆,又惊又喜,但是嘴被胶布封住,叫不出声。 老庆放下皮包。 手机响了。 “把皮包打开。”对方说。 老庆打开皮包露出人民币。 “要是假币就杀死你。”对方恶狠狠地说。 老庆后退100米左右。 高谷上出现一个小个子,他喜形于色地提起皮包,一忽儿不见了踪影。 老庆跑上几步冲到左侧的老槐树下,看到绳索的另一端绑在树丛里的巨石上。 老庆揪住绳索,往里拽拉银铃。 两个便衣人员早已蹿了过去。 “砰,砰……”枪声响了。 这清脆的枪声惊飞了一群栖鸟,在这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银铃衣服已经湿透,她拼命地往山崖飘来。 老庆把手伸向银铃,拽住了银铃的衣角,把她拖到地上。 老庆解开了银铃的绳索,揪去她嘴上的封条。 “哇”地一声,银铃扑到老庆怀里哭出声来。 老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哎呀,我的庆总呀!”银铃撕扯着老庆的衣服,大声叫着。 这时,两个便衣人员押着那个小个子歹徒过来了,其中一个便衣手提那个提包。 老庆冲过去,狠狠地打了那个小个子一个耳光。 小个子哭丧着脸说:“解放军以前还优待俘虏呢!” 银铃问:“还有一个坏蛋呢?” 一个便衣道:“跳河跑了。” 路上,老庆问银铃:“他们对你那个没有?” “哪个?”银铃不解地问。 “那个。”老庆神秘地说,压低了声音。 “什么那个,到底是哪个?”银铃大口地咬着老庆给的面包。 老庆着急地比划着:“流氓没有?” 银铃笑了,扬眉吐气地说:“他们连姑奶奶的毛都没敢碰一下!” 第六节 银铃受了惊吓 银铃受了些惊吓,暂且在家中休养,老庆于是把弄玉请到茶屋,帮他主持店务。 弄玉对老庆说:“茶屋不景气,银铃带佛去开光,没想到遭遇凶险,这样下去我看很难维持。” 老庆想了想,说:“我倒有一个主意,办个美女沙龙,你那里美女资源多,为什么不把她们利用起来,咱们在茶屋每周办两场,请些老板来,收门票,400元一张,男士买门票女士免费,负责一顿自助餐,再组织一些演出。” 弄玉喜道:“这主意高,实在是高,实在是高,到底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老庆喜形于色道:“美女找老板,老板找美女,搭个平台,两厢情愿,一拍即合。” 弄玉道:“这不成了拉皮条了吗?” 老庆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是,咱们找的美女是艺术院校的学生、北漂的靓妹、公司的白领女子,你再把时装模特队拉来,这才是百花仙子下凡来。” 弄玉噘起小嘴:“我可没有那么多门路。” 老庆神秘地说:“我有,她们都有穴头,找到穴头就是蚂蚱、螳螂一竿穿了。” 弄玉道:“雨亭不知同意不同意,这个档次是不是太低了。” 老庆将头一昂,说:“可不能这么说,这叫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先不要告诉雨亭。” 弄玉道:“不管黑狗白狗还是癞皮狗,能看家就是好狗。” 老庆拍着弄玉的肩膀道:“对,你最会领会首长的意图,大大的正确。过两天是中秋节,咱们就在中秋节晚上开第一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美人来陪伴,老板喜洋洋。” 中秋节这天晚上可忙坏了老庆、弄玉,老庆一清早就接到不少手机信息: 中秋已至,送您一个月饼,第一层体贴,第二层关怀,第三层浪漫,第四层温馨,中间夹着一层甜蜜,愿您幸福快乐!制造商:真心朋友;保质期:一万年。新颖。 老庆看到这里,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他寻思:新颖毕竟是新颖,她还惦记着我老庆,虽做不上红颜知己,做一个遥遥相望彼此关心的朋友,也不赖。 第二个信息是: 让幸运的阳光走进你的窗,让幸福和快乐悄悄飞到你身旁,在快乐中抽一根快乐的线,为你织一件好运的衣裳,在幸福里磨一根幸福的针,为你钉上永远的吉祥。银铃。 老庆寻思:银铃一定在家里呆得闷了,她一定是对我老庆充满了感激之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早晚要报答我。 第三个信息是: 中秋花好月圆,亲有源,朋有缘,家家团圆。衷心祝福您,生活甜美,合家欢乐。梦雨。 梦雨是梦苑的弟弟,他在哈尔滨工作。老庆想,他一定还不知道心蕊离开他出走的消息,他觉得这个信息有点残酷,不由心头一酸。 第四个信息是: 明月本无价,高山皆有情,愿你的生活就像这十五的月亮一样,圆圆满满。婀娜。 老庆苦笑道:“圆满什么,总觉得缺了一角,有点失衡。” 第五个信息是: 当酷热渐渐离去,才发觉秋天温馨的时节已经飘然而至,这一刻什么都可能忘记,惟独忘不了的是向好友轻轻地说声:你快乐,我开心。夏君。 老庆开心地笑了,这个夏君,还真够温馨的,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快乐的小东西。 第六个信息是: 用心灵的笔,画一幅平安、幸福、快乐和健康的彩色图画,每一笔都是我对你的祝福。愿你时时拥有它。祝中秋节快乐!雷霆。 老庆想;愿你的画早日画完,让艺术的阳光早日降临。 第七个信息是: 送你一个从嘴里甜到心里的月饼,以温柔的叮咛做馅,宽厚的包涵当皮,调以真诚的祝福,再用祈祷水,吃出一年好运气,一生好福气。中秋节愉快。黄秋水。 老庆笑道:“这个黄半仙,不知他中秋节怎么过的?又盘腿在家弹吉他遥望伊人吧。” 第八个信息是: 仲秋望皓月,天下共此夜。遥敬一杯酒,两地结心情。飞天。 老庆知飞天几天前就飞往外地了,他的行动一向诡秘,不知会哪个情人去了。飞天最走红的年代,他的办公桌上少女的情书堆了一叠又一叠。同事开玩笑说,有的风流少妇就差逾墙而过了。飞天的诗歌最早是从民间开始流传的,山东一个少女把飞天在杂志、报纸上发表的诗结成集子,然后在同学亲友中传抄,实际上也是一种手抄本文学。后来正式出版,轰动于世,就像一股清新的风,吹入校园,撩起多少少女青春的情怀。许多少女手捧飞天的诗夜不能寐,有的少女在阅读中寻找解开情爱世界的金钥匙。但飞天是古典的唯美主义者,他不像老庆,他喜欢纯真美丽的少女、风姿绰约的少妇,而且小心谨慎,不敢轻涉爱河,观赏多于爱抚,有时在湖对岸垂柳依依之下遥望倩影,恋恋不舍。为了保持一种美好矜持的形象,飞天准备终生不婚,做一个彻底的纯情诗人。 老庆傍晚走进金蔷薇茶屋时,已是美女如云,宾客盈门。 弄玉凑过来高兴地告诉他,已收了36张门票,旗开得胜。老庆一听,咧开大嘴笑了,说:“那我是马到成功。今晚来了多少美女?” “48个,都有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倾城倾国之色。”弄玉小声回答。 “我才不信,倾城倾国之色只有病西施,浪貂蝉,哭昭君,醉贵妃,害得夫差丢了江山,吕布、董卓打得一塌糊涂,王昭君远离家乡,唐明皇西逃。”老庆摇摇大脑袋。 弄玉朝大厅望了一眼,说:“确实有几个长得跟小瓷人似的,一碰就碎。” 老庆整理一下衣襟,大步跨入大厅,认识他的人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哟,庆爷来了,中秋快乐。” “庆爷这边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庆爷,这两年你是扬眉吐气,我是如雷贯耳,我到你这儿讨点吉利。” 老庆道:“你这是借东风。” “对,借东风,我还草船借箭呢!” 又有一人道:“庆爷,您这茶还真有味道,这陆老夫子的塑像,还真有李白的风骨,杜甫老夫子的神气,文化满堂,文采飞扬,中秋快乐!” 老庆作揖道:“各位爷们儿,各位嘉宾,同乐,同乐。” 老庆来到自助餐前,巡视一番,只见色味香俱全,凉菜有土豆沙拉、水果沙拉、酸黄瓜、四川泡菜、糖拌西红柿、油炸小泥肠、广东香肠、松仁小肚;热菜有牛肉萝卜、宫爆鸡丁、蕃茄肉片、木须肉、松鼠鳜鱼、四季豆、油麦菜、尖椒土豆丝、松仁玉米;汤有乌鱼蛋汤、酸辣汤;水果有菠萝片、哈蜜瓜、白兰瓜、西瓜等;酒有葡萄酒、啤酒、桂花酒,倒也实惠丰盛。 仪式开始,弄玉主持,她装束娇小素雅,惹人喜爱。接下来是老庆讲话,他瞟一眼四周,玉人佳丽,果真不少。再加上时装俏丽,灯光昏暗,更觉娇娆。老庆在讲话中欢迎之辞不绝于口,祝愿各位在21世纪乘风破浪一往无前,让中秋皎皎的月光给诸位带来喜庆福气。 表演开始,弄玉组织的时装模特队袅袅娜娜出场,古今中外,时髦装束,翩翩登场,仪态万方。老板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里面也夹杂少数官员,都是老板邀来,也是十分欢喜。 自助餐开始,大家蜂拥而上,抓勺弄叉,择食而取,酒足饭饱。 自助餐后,舞会开始,老庆、弄玉忙着给男士介绍舞伴,乐曲悠扬,舞姿优美,翩跹起舞,其乐融融。 有一年老男士,呆坐椅上,没有女士相邀,老庆推着弄玉说:“那老头一定是个舞迷,你去邀他。” 弄玉笑道:“这老掉牙的家伙,你让我去对付。” 老庆道:“要回头客,人家来一趟不容易,这是生意。” 弄玉瞥他一眼,一摇一晃地来到老者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者一见,双目炯炯,激动得涕泪直流,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弄湿了衣服。 “噢,……姑娘,我……太激动了。”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站了起来。 “咱们跳三步?”弄玉小心地问。 “不,两步,两步,我就会跳两步,走一走……”老者说着,放下拐杖,搂定了弄玉的腰。 弄玉只觉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从老者的口中呼出,也说不清是什么气味。她不由扭过脸。 老者与弄玉跳起来,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原地踏步。 老庆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呵呵大笑。 弄玉看到老庆一副得意相,不由怒火上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者用浑浊的老眼望着弄玉问:“不是本地人吧?” 弄玉点点头。 “长江以北?我看你细皮嫩肉,好像江南人。” 弄玉不敢开口,生怕吸入老者的气体,只是点头。 老者搂定弄玉后腰的手在下滑…… 弄玉见他不老实,于是抽出手把老者的手推开。 老者的手不敢动了,他的脚步有点凌乱。 弄玉见处境尴尬,于是开口问:“您老是做什么的?” “开寿衣店的。”老者一字一顿地说。 弄玉一听,吓得身体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花开花落寿衣店……”老者脸部的肌肉抽搐着,两只眼睛色迷迷地看着她。 弄玉这才看清老者身上穿的中式黑衣黑裤,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抖开了。 老者挤出一丝笑纹,用他那湿哄哄的臭嘴在弄玉的脸颊上印了一下,此时弄玉的腰已被老者的一双手像铁钳一般紧紧地箍住了,就像箍住了一只水桶。 弄玉仿佛闻到一股棺材铺里传出来的味道,她猛地推开了老者,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外边走去。 老庆还在一旁嘿嘿地笑…… 第七节 灵感如泉奔涌 离国庆还有5天,两个公安人员走进茶屋,问了老庆一些情况,然后工商部门前来通知他,金蔷薇茶屋停业整顿。 雨亭听说了,把老庆狠狠训了一顿。 原来那天晚上来者之中有一个叫佳佳的时装模特,结识了舞伴,一个银行的刘科长,二人眉来眼去,都言相见恨晚,当晚佳佳便来到刘科长的一个秘密住处以身相许。以后佳佳又带刘科长到她的住处鱼水同欢。没想这是佳佳设下的一个风流陷阱。佳佳的一个女伴在衣橱中躲藏,拍摄了他们二人交欢的照片,佳佳用这些照片敲诈刘科长,用10万元交换照片,否则将洗印200张在国贸大厦抛撒。刘科长被逼无奈想到与佳佳的关系又不是嫖娼行为,于是报警。这天晚上,二人相约在1路公共汽车总站见面,佳佳惊喜地夺过装满现钱的布袋,把照片和底版交给刘科长。这时,她的身后出现了公安人员…… 金蔷薇茶屋停业整顿,老庆的生活没有了着落,于是重操旧业,以文谋生。他在网上搜集了大批资料,攒成一篇文章,然后一稿多投给若干小报、杂志。在电脑上操作,化整为零,汇零为整,然后轻轻一弹,通过伊妹儿发到各报纸、杂志的编辑网址,这真是一条捷径。 “高新科技,好哇!”老庆心中暗喜。 老庆的文章《“一夜情”之我见》、《性革命的第三次高潮》、《情人现象面面观》、《单身贵族的宣言》、《李白携妓捉月而死新探》、《陈圆圆花落何方之新说》等,多被地方报纸,诸如晨报、午报、晚报、都市报采用,而且冠以醒目标题,几个月内,老庆名声大噪,犹如新闻界杀出一匹黑马,稿费邮单飘飘洒洒寄到老庆手里。 “还是要干自己最熟悉的事情。”老庆暗暗思忖。 拿到第一笔稿费,这天晚上,老庆便请弄玉到天伦王朝饭店吃西餐自助,两人拣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弄玉喜欢吃小泥肠,一个大盘夹了6根,又铺了一些菜叶,老庆的盘子都盖满了,有火腿沙拉、烤牛排、烤虾、烤鱼等,还要了一碗奶油鸡茸汤。 老庆一连吃了三大盘,又舀了一碗什锦水果,有西瓜丁、菠萝丁、白兰瓜丁。 弄玉吃了3个小泥肠,嚼了一片生菜叶,就不再吃了。 老庆问:“你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减肥,现在好多女孩子一天就吃一顿饭,晚上吃一块西瓜就够了,”弄玉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回答。 “哎哟,这是西餐自助,一个人168元。”老庆着急地说。 弄玉的目光变得严峻:“怎么?心疼了?” “不,不,别说168元,就是1680元,我老庆也请得起。”老庆见弄玉小薄嘴片翘了起来,急忙劝慰。 弄玉说:“我的胃天生小,腰也细,天生饭量小……” “要是嫁给我,可给我省钱了,”老庆哈哈大笑,鼻涕都流淌下来。 “呸!美得你!”弄玉的柳叶眉一扬,用那双清澈透明的杏核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庆又端来一盘荔枝、哈密瓜块。 “来,弄玉,尝尝鲜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我不吃,太甜,你独个享受吧。”弄玉打了一个哈欠,两条玉臂伸展着。 “弄玉,我有一个新发现……”老庆神秘地说。 “什么新发现?” “我现在才发现你腋下无毛。” “去你的,你怎么净注意人家的暗处?”弄玉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 两个人走出西餐自助厅,正见钢琴前围着一群人,有人在拍照。 老庆挤过去,只见当中簇拥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温和地笑着。老庆认出他,他是当年最走红的诗人汪国真。汪国真的左侧站着一个中年人,双目炯炯,身材魁悟,眉宇间透出睿智和仁厚。右侧站立一秀丽女子,三十多岁,身材窈窕,长发披肩,两只大眼睛温柔妩媚。 老庆急急地问旁边的年轻人:“汪国真左侧那人是谁?” “他就是文革手抄本《一只绣花鞋》的作者张宝瑞。” 《一只绣花鞋》在文革期间千百万人传抄,家喻户晓,梅花党人的幽灵、火葬场的看门老头、武汉长江大桥的人体炸弹、重庆教堂的一只红绣鞋……险象环生,跌宕起伏,就如茫茫长夜中的一簇野火。前不久正式出版,轰动大江南北。 原来这部地下小说的作者就在眼前,真是“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老庆不禁又惊又喜。 弄玉也挤了过来。 老庆告诉她台前的两位作家时,弄玉也是又惊又喜。 “跟他们合个影。”弄玉说。 “没带照相机。” “跟人家借。”弄玉有办法,她说服了一个年轻人借了一个照相机,然后拉着老庆挤到汪国真、张宝瑞面前。 弄玉拉着老庆说:“汪老师、张老师,我叫弄玉,他叫老庆,他也是笔杆子,可惜现在还没有飞起来。” 老庆腼腆地说:“诸位老师,我是一只丑小鸭,我还没飞起来……” 汪国真笑着说:“你会变成天鹅的,有志者,事竟成。” 张宝瑞说:“没有登越不了的高山,没有跨越不了的河流,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老庆喜道:“好,说得好,我们照张相吧,” 弄玉站到汪国真旁边,老庆挤到那位女士旁边,几个人照了一个合影。 当夜,老庆的灵感如泉奔涌,他彻夜未眠,他接连写了十几首诗,翻来覆去地朗诵,愈发觉得跟汪国真的诗歌风格相近。他打电话给弄玉,要求为她朗诵,看像不像汪国真的诗歌。 弄玉正在熟睡,被他吵醒,说了一句:“讨厌鬼!”“啪”的把手机关掉。 老庆兴犹未尽,他又写了几首,已到天明,他想起雨亭与汪国真有交往,他想托雨亭向汪国真建议,与汪国真合出一集,由洪强联系出版。 老庆,汪国真;汪国真,老庆;就叫《汪国真老庆诗选》,那我老庆就可一夜之间,名扬天下,洛阳纸贵了。 老庆想到这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八节 他希望你有更大的进步 这一觉,老庆生平第一次踏踏实实做了一个美梦。 雨亭向汪国真说明,汪国真慷慨地同意,他为了扶持一个丑小鸭,甘愿做垫脚石。《汪国真老庆诗选》正式出版,大报小报,专访报道一版又一版,铺天盖地而来。凤凰卫视、湖南卫视、湖北卫视、中央电视台的《读书》节目、《艺术人生》等,接踵而至,闪光灯闪个不停,手机爆响;搜狐、新浪等全国著名网站邀他前往访谈,《北京青年报》、《北京娱乐信报》、《北京晚报》等畅销报纸刊登他与汪国真携手相谈的大幅照片,他的诗歌刊载于《诗刊》、《作家文摘》、《当代》、《十月》等有名杂志。老庆真的红了,火了,豪华酒店开业典礼请他剪彩,名人俱乐部请他免费入会,当红歌星、影星向他飞眼,暗送秋波;他的诗集出了一版又一版,又译成多种文字在国外发表;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又派专员来京与他洽谈,商议诺贝尔文学奖事宜。老庆时来运转,一时誉满大江南北,名利双收,他在京城北郊买了豪华别墅,复式三层,每层都有鸳鸯浴池,他又购买一辆新式奔驰轿车,雇了一个司机。他有保镖、司机、保姆、经纪人。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与沙龙的朋友聚会,赞助沙龙一笔巨资,作为活动经费。昔日那些酒吧、桑拿、歌厅的老板纷纷涌来,找他索要欠债,他都一一偿还。他与弄玉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在香格里拉饭店举办,宾客千人,名流如云。歌星影星环绕一堂,纵情高歌;画家书匠擎笔磨砚,龙飞凤舞。汪国真做证婚人,雨亭、黄秋水、飞天、银铃、夏君、牧牧一干人在旁赞叹不已。新颖特意送来一个大花篮,上写一幅对联,左联是:弦歌一曲直上云端寻弄玉;右联是:诗篇百首落入花海觅老庆。 婚宴散尽,老庆与弄玉双双进入彩球环绕的奔驰轿车。轿车一路北驰,弄玉吩咐司机往南开,老庆忙问何故。弄玉说:“我想老宅,那是我们相识之地,情爱之源,我们回老宅,重温旧梦。” 老庆也觉不错,于是令司机回东城。 车进胡同,街坊邻居,另眼相看,喜笑颜开。 老庆携弄玉径直上楼,开了锁,进入房内。房内摆设很旧,只是多了一层灰尘,已是许久无人居住。 弄玉在屋内左环右顾,兴奋异常,大声叫道:“涛声依旧。” 弄玉又进入栖身之地,见那被单整齐,窗帘半掩,备感亲切。 弄玉让老庆稍事休息,自己出门买菜,一忽儿提着一篮菜回来,对老庆说:“老公,今晚我要请你吃我亲手做的饭菜。” 老庆也不言语,只是在一旁傻笑。 弄玉进了厨房,一会儿端出腊肉炒萝卜条、水煮鱼、乌鱼汤等放于桌上,又倒了两杯红葡萄酒,招呼老庆就餐。 老庆闻到香味,知道弄玉的手艺,非常欢喜。 弄玉打开音响,播放柴可夫斯基的乐曲,然后坐到老庆对面,举杯相庆。 老庆酒未入腹,人已半醉,他怔怔地问弄玉:“这不是梦里吧?” 弄玉笑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分不清是真是假,谁是谁非,只要你我恩爱一场,就是人生一大幸事,我也不枉来一世。” 老庆感动地说:“弄玉,你真好,我敬你一杯。” 两杯相撞,一饮而尽。 老庆说:“你也别去当时装模特了,太辛苦,不如就呆在家里,有空我们一起出国旅游,去看埃及金字塔、巴黎凯旋门、意大利威尼斯水城……” 弄玉道:“我不能老呆在家里,我要工作,我要独立生活,这样才能显示一个人的价值,我不愿依附于任何人。” “好,有个性,有思想,来,干杯!”老庆眼前一片蒙眬。 吃过饭,老庆有点摇晃,弄玉扶住他。 老庆一指床上:“夫人,上床。” 弄玉道:“床太俗,不上。” “那在哪儿?”老庆问。 弄玉一指地上:“以大地为床。” 弄玉把被褥搬于地上,老庆给弄玉解带,弄玉帮老庆宽衣,二人抱如葫芦。 弄玉小声问:“你老实交待,你驾驭了多少女人?” 老庆怔怔地望着她:“其实真正被我驾驭的只有你一个。” “你这个坏东西。”弄玉狠狠地掐了老庆一把,老庆哎哟一声疼醒了,原来是自己掐了自己大腿上的肉。 老庆终于醒了,这真是南柯一梦。 抬眼一看,稿纸依然堆在桌上电脑旁。 此时天已大亮。 他想着梦境。 他决心实现梦想。 他还要写20多首诗。 他立刻去找雨亭,请雨亭做红娘,帮助他说服崔莺莺,完成。 崔莺莺就是汪国真。 雨亭本来正为老庆举办美女沙龙金蔷薇茶屋被整顿一事所恼,听了老庆要与汪国真合出诗集的建议,断然否决。 雨亭说:“写诗一个人一个风格,人家汪国真的诗比你老庆意境高,已然成名,你要走捷径,岂不被人笑话?我与汪国真是好朋友,但是这种建议如何说得出口?” 老庆听了,有些不悦,说道:“雨亭,我写诗有我的意境,诗的水平并不比汪国真的差,你要是朋友,就跟他说,他不愿意是他的事情,朋友之情也算尽到了,他若不同意算是激励我的动力,我一定要赶过他,将来比他更出名。我还要争取诺贝尔奖金!” 雨亭见他如此坚决,又好气又好笑,于是说:“咱们是多年的朋友,我就当着你的面给汪国真打电话。” 雨亭拨通了汪国真的电话,把老庆的意思说了。 汪国真在电话中说:“诗言志。一个诗人一个风格,我有我的风格,我相信老庆也有老庆的风格;两个人的诗选并为一部,总是有些牵强,老庆还是单独出书吧,请转告老庆,祝他在诗歌领域有更大的贡献。” 雨亭关了手机,对老庆说:“老庆,你听见了吧,汪国真的意思还是各自成书,他希望你有更大的进步。” 老庆嘟囔道:“我也不是沾他的光,我只是觉得我和他的诗风格相近,如同同是山东菜,我是宫爆鸡丁,他是酱爆鸡丁,既然他不同意也就算了。” 第一节 一声尖叫 晚上,老庆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回到家,一头扎到床上,想起昨日的梦,不禁觉得荒唐。忽然,他眼睛一亮,又想到了张宝瑞,那个文革手抄本《一只绣花鞋》的作者,现在《一只绣花鞋》卖得正红火,又在拍电视剧,王府井新华书店和西单图书大厦的畅销书台上都摆着书,如果我老庆写一部《三只绣花鞋》,作为一只绣花鞋的姐妹篇,岂不是一着高棋。我再把和张宝瑞的合影刊登在书中,然后找小报、电视台爆炒一通,我老庆就会和张宝瑞齐名。想到这儿,老庆下了床,直扑街上,要了一辆出租车,去找张宝瑞的《一只绣花鞋》。 在安定门内大街的一个个体书店,老庆如获至宝地见到了一本《一只绣花鞋》。老庆买了一本回到家里如饥似渴地阅读,看到深夜只觉毛骨悚然,总觉得楼道有人,连呼吸声都听得出来。又觉得有人在用指甲抠他的门,还有大口大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老庆吓得不敢动弹,觉得自己在明处,敌特在暗处,对面楼里有人朝他开枪怎么办,或者有人从凉台跳进来,用玻璃刀旋开凉台窗玻璃,扭开门锁…… 老庆放下书,塞到枕头底下,关了电灯。 屋里漆黑一团,卫生间里有响动。 老庆赤着双脚,小心翼翼地来到卫生间门口,猛地开了门,扭亮了灯,只见卫生间内空无一人,原来是水管里发出的声音。 老庆关了卫生间的灯,又返回床上。这时,他又感觉墙角立着一个人,背朝着他,穿着一身黑裙子,披头散发,血迹模糊,赤着一只脚,另一只脚穿着一只绣了金色梅花的绣花鞋。 老庆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一身冷汗渗了出来,他用手指着墙角,大声喝道:“你是谁?!你是不是梅花党的女特务?我……我是公安部侦察处长龙飞!” 他扭亮了台灯,原来墙角是一个衣服架,挂着弄玉的一条黑裙子,昨晚她洗了这条裙子披散在衣服架上晾干。 老庆关了台灯,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这时,楼道里真的响起脚步声。 “咚,咚,咚……”脚步声沉重,就像扛着重型武器,还有男人的喘息声。 脚步声在四楼的单元门前停住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又关上了。 死一般的沉寂。 老庆想:又是四楼那个小白脸,这么晚才回家,八成又是会情人去了。他们小俩口结婚没两年,整天吵得不可开交。 正想着,四楼响起砸东西的声音。 女人的喝斥声。吵闹声。 一忽儿,归于沉寂。 老庆趴在床上不敢动弹,将近三更天时,他有些迷糊,睡意袭了上来。 这时,楼道里又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老庆家门前停止了。 老庆睡意全消,吓得坐了起来。他悄悄赤脚蹭到厨房,拿起菜刀…… 钥匙开门的声音。 原来还有万能钥匙。 门缓缓开了。 老庆举起了菜刀…… 一声尖叫。 原来是弄玉。 菜刀落地。 老庆扑到弄玉怀里。 “救救我吧!这屋里有鬼,都是绣花鞋闹的,这个千刀万剐的张宝瑞哟,编出这故事吓人玩。” 弄玉拍打着他的肩膀说:“别怕,别怕,看吓成这样。” 老庆说:“今晚我要和你睡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干,我害怕……” 这一宿,老庆睡在地上,弄玉睡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第二节 三只绣花鞋 老庆即使看《一只绣花鞋》魂飞胆丧,但他还是决心要完成《三只绣花鞋》,他觉得创作太辛苦,决定找一个枪手,思来想去想到了雨亭的妻子柳缇的妹妹柳岸,柳岸喜欢文学,北师大中文系刚毕业,正在找工作,又会使用电脑。 老庆找到柳岸,把创作意图告诉她,柳岸一听,满口答应。 老庆买来一个小录音机,跟柳岸约定,老庆口述故事,录音,由柳岸打字整理,先付订金两千元,20万字打字整理完毕,再给三千元。柳岸是个爽快人,觉得这是一个学习写作的好机会,欣然答应。 老庆向弄玉借了两千元交给柳岸,与她签订了合同书,然后开始做准备工作。他先从网上订阅了有关张宝瑞的资料,仔细研究张宝瑞的写作特点,创作背景,知道他原是北京铁合金厂的故事大王,十四岁即开始创作,已出版20多部著作,有的小说已被改编电影和电视剧。他又专门研究我公安人员龙飞、肖克、路明、南云等人的性格特点,研究梅花党五朵梅花白蔷、白薇、白蕾、黄栌、黄妃的相貌特征、性格特点、家庭背景,并到张宝瑞创作手抄本的旧居北京东城喜鹊胡同10号考察。 这天傍晚,老庆来到东单,从西裱褙胡同进去,经过于谦祠堂,拐进土地庙下坡,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正在彷徨,忽见路口一个小院走出一个老太太,急忙问:“老人家,喜鹊胡同在哪儿?” 老太太指着路东,说:“拆了,就剩一小截了。” 老庆一听,心凉了半截,急问:“有个叫张宝瑞的作家住这儿吗?” 老太太道:“二十年前就搬走了,小时候他净在胡同里踢足球,有一次球踢到我身上,连车带人都倒了,贼淘儿!可您别说,他还贼能写,那时候每天趴在葡萄架底下写啊写啊,还真写出来了。” “妈,您跟谁说话呢?”院内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有个同志打听宝瑞呢。” 院内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打量着老庆问:“您找他?” 老庆连忙摆手道:“我来采风,来采风。” 中年女子道:“他小时候是我们的头儿,办话剧队,文学社,演节目,举办诗朗诵比赛,可有意思了。现在人家是作家,我下岗……” 老庆连忙道:“革命分工不同,分工不同。” “什么分工不同,这叫有志者,事竟成。” “对,对,有志者,事竟成。大嫂,大娘,咱们合个影吧,留个纪念。”老庆说着,摸出照相机。 老太太道:“闺女,你就跟他照一张吧,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不照了。” 老庆拉过一个路人,请他帮助与这位中年妇女照了一张,然后拐进旧日的喜鹊胡同。 喜鹊胡同10号大院旧址盖起一个二层小楼,铁门紧闭,旧日的四合院已面目皆非,再往东就是一条街,南北走向,切为两段。胡同西口有座小洋楼风景幽美,新近修葺,保存完整。 老庆读了《一只绣花鞋》,书中的梅花党北京组织总部就是以这座小楼为原型写的。老庆见大门虚掩,壮着胆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法式小楼,分为二层,檐角精致,树荫遮盖,一株秋海棠伸向墙外。院内古木参天,绿茵茵草坪上有个茶座。 楼里走出一个姑娘,见到老庆,怔了一怔。 老庆赶忙说:“我是到这,采访的。” “采访什么?”姑娘一双眸子明亮动人。 “有个作家居住隔壁,你们的建筑在他的著作里有所表现。” “你是说《一只绣花鞋》的作者张宝瑞先生吧?”姑娘顿时来了神气。 姑娘兴致勃勃地向老庆讲述了这座小楼的历史,原来这小楼建于清末,爱新觉罗·溥仪曾在此隐居。抗战时期是日本驻北平的领事馆,建国后曾有一个副部长居住于此。如今小楼已切为两半,供两个单位使用。 老庆问:“据说这院里有口井十分深,深不见底。” 姑娘道:“你要见识一下吗?就在那边。”她指着一棵老槐树下。 “不,不,不用了。”老庆连忙说。 “作者当时虚构了一个地下室,还演绎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公安人员肖克就曾关押在这里,他的心上人就是在这地下室里被杀害的。” “他的虚构言中了,这座楼果然有地下室。那时花园里还有许多果树,苹果树、核桃树、桃树,那时大门紧闭,墙上有网,一般人进不来。”姑娘说这番话时,天已完全暗下来。 “这儿夜里闹鬼吗?”老庆战战兢兢地问。 “什么鬼?都是人闹的,我就不信人间有鬼。” 那你是钟馗。老庆在心里说。 老庆回到家后,还想着小洋楼院内的那口深井。 他想,那口井一定很深很深…… 在这期间,老庆还实地考察了东城传说中的一座凶宅,因为他构思从一座凶宅写起,全书也是紧紧围绕着这座凶宅,由此展开扑朔迷离的惊险故事。 为了增强恐怖效果,他决心晚上考察。 为了壮胆,他腰里揣了一支玩具手枪。 这条粮钱胡同古老幽深,许多房屋的墙皮剥落,房上蒿草有一尺多高,老庆摸摸索索来到13号门前,这里两扇门,门漆脱落,两侧各有一个石狮子,房瓦狼藉,蒿草摇曳。 这就是有名的13号凶宅。 北京粮钱胡同13号历史上就是一座不祥的宅子。民国初年,浙江杭州来了一位钱姓大户,带着全家十三口人,住进了这座旷废多年的宅子。钱老爷年近古稀,却双目炯炯,坐如钟,站如松,声音清朗,一身瘦骨,平时拿着一个老烟袋,很是威严。仆人们谦卑有礼,伺候周到。二夫人柳氏身轻如燕,持家井井有条:三夫人花枝,年方十六,原是西湖上的船妓,妖媚迷人,有沉鱼落雁之容,平时宅院里常传出她的嬉笑之声。 不想,某夜,钱家十二口横尸院落,婢女、仆人惊恐万状,四散而逃。大夫人骆氏被吊死,二夫人柳氏四肢全无。钱老爷尽管有一身的武功,身上仍被砍了十三刀,鲜血淋漓。 此案轰动京城,侦缉队长老马亲率部属来到现场,仔细勘查,竟然没能发现一丝线索。 凶手究竟是谁? 钱家少爷钱浩留学日本,闻此凶信,火速赶回,目睹惨状,悲痛万分。 钱浩是个孝子,还是独子,自幼与父母感情甚笃。这一夜他在父母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阵寒风袭来,吹灭了桌上孤灯。恍惚中他见父亲一身青衫,满身是血,背站于屋角。 钱浩泪流满面,泣声道:“爹啊,你死得好惨,儿千里迢迢从日本归来,给您报仇来了!”钱老爷竟然一声不吭,默默而立。 钱浩恳求道:“爹,您告诉我,仇人是谁?” 恍然之间一阵风袭来,钱老爷蓦地不见了。 老马闻讯来访,见钱浩神情恍惚,茶饭不思,便一再追问。钱浩告之奇异梦境。老马听了,若有所思。 再次搜索凶宅,俩人细细地寻觅,来到花枝房内,在榻下发现一幅春宫画,画面竟然是一个女人与猪在交配! 俩人十分疑惑,断定花枝是一个淫浪女子,行为不轨,背景十分可疑。 老马查阅了钱家杂仆身份籍贯,出人意料地发现,厨师朱五和花枝竟都是浙江杭州人。 而朱五和数十名仆人,早已离开,不知所踪。 为追寻真凶,钱浩由老马陪着南下杭州,历尽艰辛,四处探访,终于找到朱五老家。一打听,邻居均言朱五喜欢赌庄,也没见到朱五踪影。俩人疲惫不堪,猜测是不是朱五的邻里骗了他们?无奈之下在一个破旧的土地庙内歇息下来。 俩人正商量着下一步计划,猛然听见庙后传来猪的嚎叫声,出门一看,只见一个屠夫手握尖刀正在杀猪。 有人叫道:“好朱五,猛汉子!” 俩人这才见到朱五。 俩人尾随朱五来到一家农户,农户主设宴款待,席间朱五喝得大醉,摇摇晃晃出来,竟然来到破庙倒地而卧。 俩人一商量,决定演出一场装鬼夜审朱五的戏,朱五当时吓得屁滚尿流,终于说出实情。 原来朱五与花枝本是邻居,平时朱五垂涎花枝美貌,一直不能得手。 无巧不成书,花枝嫁给了钱老爷,而钱老爷正是朱五的主人。可花枝依然看不上这个丑陋而粗野的厨师,尽管朱五对花枝百般殷勤,但花枝依然不从。外人却不知晓。 一天,朱五弄来一些迷魂药,偷偷放进钱老爷的酒壶中,钱老爷和花枝喝了药酒,睡死过去。 朱五色胆包天,竟爬上床奸污了花枝。 那花枝醒来,事情已出,再加上她原来风流成性,钱老爷又疏于床事,竟默许了。自此花枝也顾不得朱五丑陋,是个下人,便与他沉溺于苟合之中。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的篱笆? 一日,朱五跟花枝正在假山后偷欢,不料被大夫人骆氏撞见,骆氏因失宠于钱老爷,暗中嫉恨花枝,见花枝偷情,便要声张。朱五自知败露便用杀猪刀横在她的脖子上,将其奸污,过后,又让大夫人立约隐瞒丑事。 不久,钱老爷外出,朱五索性睡在花枝房中,二夫人柳氏发觉,好言规劝花枝,花枝假意应允,暗中却仍与朱五日日寻欢。 第三节 胆子大就进来 一日,钱老爷突然回家,撞见朱五躺在花枝床上,钱老爷暴跳如雷,即刻令朱五亲手活活掐死花枝,又令人取来皮鞭,将朱五打得皮开肉绽。 朱五怀恨在心,暗暗思量报复计划。 朱五表面装傻,极显悔过之意,不久又获钱老爷信任。 由此朱五趁机在钱老爷的酒壶里下了蒙汗药,朱五奸计得逞,钱老爷惨死在他的杀猪刀下。 接着朱五大开杀戒,残忍地杀死钱家十二口人氏,想就此灭口,随后潜藏起来,销声匿迹。 在押解途中,狡猾的朱五潜逃了。钱浩大惊。夜晚在客舍中,又梦见自己的父亲进了房中,仍背对着他。他想喊,却叫不出声来。这时他父亲意味深长地伸出手来,指指南方,随后消失在黑暗中。醒来竟是南柯一梦。 他将梦境告诉老马,老马想了想说,朱五往南面逃了!钱浩顿开茅塞。俩人朝南方追去,历尽艰辛,终将朱五逮住,押往京城归案。 此后粮钱胡同13号,飘着淡淡的血腥味,曾几易其主,都因宅内半夜有冤魂哭叫不得不搬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就叫体验生活。 老庆扶了扶腰里的手枪,壮了壮胆,上前敲门。 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院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吱扭”一声,门拉开了一道缝。 一个小侏儒探了一下头。 “你怎么这么矮?”老庆问。 “天生的,爹妈给的。”小侏儒笑嘻嘻地说。 “要不是这么矮,粮食局还不让我看门呢。” 老庆说:“我是作家,正在写一部以这座宅院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特地前来体验生活。” “好哇,去年来过一个作家,也是体验生活,后来给吓回去了。” “我胆子大……”老庆有点心虚。 “胆子大就进来。” 小侏儒开了大门。 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 老庆亦步亦趋地跟着小侏儒走着,整个大院死一般的沉寂,黑洞洞的。 老庆的眼前出现一幢古老的三层洋楼,房子很大,看上去破败不堪,但结构却很牢固。因为很久无人居住,花园里到处荆棘丛生,杂乱无章,还有假山亭子,一看便知以前曾有大户人家居住。蓦地,有几只乌鸦在房顶上起落盘旋,还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叫声。这情形使老庆打了一个冷战。 “怎么没有灯光?”老庆问。 “今晚正好停电,可能是电路坏了。”小侏儒打亮了手电筒。 “这儿现在是粮食局的仓库,唉,上边电池也不多发,凑合着点。”小侏儒从一扇破损的玻璃窗中伸进手去,把大楼的房门打开了。 里边黑咕隆咚,这是一间宽大的客厅,有沙发茶几以及一些其它日用家具,满是灰尘,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 “嘭”的一声,风把大门刮得关上了,老庆吓了一跳,双眼死死盯着门口。 “到楼上看看。”小侏儒建议道。 老庆跟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木头楼梯多年未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楼上的房间很多,他一间间地看过去,大多零乱不堪,放着麻袋装的粮食,有的还挂着蜘蛛网。 有一东西突然蹿了过来,从老庆的裤裆下钻了过去。 “唉哟!”老庆尖叫一声。 小侏儒哈哈大笑,用手电光追寻着那物,原来是一只老鼠,皮毛油亮,十分肥硕。 “这儿的耗子都成了精。”小侏儒又发出一阵怪笑。 有一房间十分整洁,有双人床,沙发和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镜子擦得很亮,桌上还有一支燃尽的大红蜡烛,烟缸里有残落的烟蒂。 “这是谁的房间?”老庆问。 小侏儒神秘地笑笑,说:“不该你打听的,你就不要打听。” 他的目光在梳妆台镜子上贴的一朵纸剪的梅花上定住。 “这儿有一朵梅花。”老庆惊悸地叫道。 这是什么标志?莫非是梅花党人的记号,老庆以为是梦中,不由掐了一下大腿,生疼,看来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这朵梅花?……”老庆试探地问小侏儒。 想不到小侏儒冒出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老庆惊道:“你还挺有文学修养。” “你别小看人,我自修的大专中文,残疾人也是人。” “对,对,西汉的司马迁残疾了,著有《史记》,左丘明残疾了,著有《左传》,孙膑残疾了,照样能指挥作战。”老庆生怕他不说,如数家珍。 另一间房屋传出咖啡的淡淡的香气。 小侏儒打开那间房屋,原来是厨房。 走廊里黑幽幽的,一缕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 “咯噔”一声,这是从楼下传出的声音,老庆一阵惊愕,心怦怦乱跳。 “咯噔”又是一声。 小侏儒说:“这座宅院是一座老宅,时间久了,有时刮风,经常发出一种怪声,这是建筑物本身木头挤压的声音。” 两个人摸索着来到三楼。 一群乌鸦因受惊突然飞向屋脊。 由于这座楼房是尖形的拱顶,三楼的房间都比较窄小,光线更加幽暗。 小侏儒带他走进一个房间,屋内有一单人床、旧籐椅、桌子、衣柜等,气味难闻。 “我就住这个房间。”小侏儒快活地在屋内踱着步。 “你怎么住三楼?” “居高临下,院子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这儿闹鬼吗?”老庆小心翼翼地问。 “说有鬼就有鬼,说没有鬼就没鬼,鬼在你心中。”小侏儒认真地说。 两个人下楼,刚走到三楼拐角处,老庆惊叫一声:“啊,一只绣花鞋!” 只见在窗台上摆着一只绣有金色梅花的绣花鞋,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扎眼。 这只绣花鞋显然被人穿过,有些陈旧。 “哈,哈,哈……”小侏儒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大笑,这笑声震得屋宇发颤,久久在走廊回荡…… 老庆临别时,小侏儒问:“怎么?作家不在这住几宿,真正体验一下生活。” 老庆连连摆手说:“此处阴气太盛,不敢久留,那只绣花鞋怎么回事?” “那是我在潘家园旧货市场买的,80元一双,还有一只在我抽屉里放着呢!” 小侏儒又是一阵狂笑。 门“吱扭”一声关上了,锁住了,锈迹斑斑的老锁,仿佛锁住了秘密。 老庆一听到小侏儒的笑声,就腿肚子抽筋儿,浑身不自在。 第四节 惊魂未定 老庆回到家里,惊魂未定,那个小侏儒总在他眼前晃,小侏儒的笑声在他的房间里回荡。 这几天弄玉没有露面,大概是同屋女友的老板没有光顾。没有弄玉在屋里,老庆更感到恐慌。他索性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连厨房、卫生间的灯也打开了。 灯光辉煌,屋门洞开,老庆独坐床头,唱起《空城记》。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老庆拿起手机,没有声音。 他刚放下手机,手机又响了。 他又拿起手机,还是没有声音。 奇怪。 老庆心里有点发毛。 阳台窗户的窗帘也已全部拉开,窗外景物一览无余,对面楼上各个窗口,或挂窗帘,或人影晃动。 手机又响了。 老庆不接,凝神屏气。 手机仍在响。 老庆还是不接。 手机响个不停。 老庆去接。 是雨亭。 雨亭说,手机信号不好,他正陪几个朋友在“钱柜”唱歌,金蔷薇茶屋被批准可以营业了,是运作的结果,特请老庆出山。 老庆说,我这儿事正忙,先让黄秋水、银铃执掌柜台。 雨亭说,和汪国真合作出诗集的事,你就王八吃秤砣——死了心吧。 老庆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写诗先放下,我写小说了。 雨亭说,你要写小说,多跟沙龙里的小说家请教。 老庆说,不用了,我是无师自通。有写的,就有续的,什么《红楼春梦》、《红楼复梦》、《补红楼梦》;有写的,就有、《水浒前传》;有写的,就有、《大话西游》;有写的,就有《射雕英雄前传》、《射雕英雄后传》,等等,不一而足。 雨亭笑道,我知道你正在创作《三只绣花鞋》,要当中国的斯蒂芬·金。柳岸已经对我说了。 柳岸,这个快嘴的小丫头。老庆暗暗骂道。 老庆说,我不是要当中国的斯蒂芬·金,我要当中国的克里斯蒂,美国的斯蒂芬·金,似乎浅薄一点,而克里斯蒂厚重一些,她的、都是名作,写得也很精彩。我还要作中国的希区柯克,这位英国导演实在是怪才,他的杰作《三十九级台阶》、《爱德华丈夫》、等,是经久不衰的名剧。 雨亭说,那好,我去找黄秋水代理一段时间,你先忙你的。 老庆到卫生间洗澡,他脱个赤条条,拧开了电加热器的开关,水流,温温的,顺着他的脖颈、脊背淌下来,他感到十分舒服,不由得哼起小曲。 卫生间的门敞开着,客厅内灯光明亮,卧室内灯光辉煌。 老庆微微睁眼,任水流洋溢、飞溅。 忽然,他来了灵感,这水流变成鲜血,淌了下来,淌到地上,血水融融地流进地沟…… 这真是太奇妙了,构思如此奇巧,岂不是悬念小说的神来之笔。 卫生间的壁上出现血写的大字:BB。 梅花党的英文开头正是BB,BB在行动,梅花党在行动。 灯灭了,老庆家的灯都灭了。 一片黑暗。 老庆不敢动一下,他实在有些紧张,紧张得两条腿颤个不停,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怎么搞的?怎么这时停电。 水慢慢冷了下来。 一股暖流顺着他两腿间淌了下来,漾起淡淡的臊气。 老庆走下台阶,一伸头,正见对面楼内有灯光。 莫非是自家的保险丝断了? 老庆一步一颤移到抽屉前,打开抽屉,摸出一个手电筒,摸出保险丝,来到门边的电表前,他打开电闸,一股烧煳的气味。 保险丝断了。 他搬过一个木凳,爬了上去,一手用手电照光,一手安装保险丝。 灯亮了。 老庆从凳上下来,把木凳搬回原处,然后走进卧室。 阳台的窗户洞开,窗帘未挂,老庆就像一只剥了毛的鸭子亮相在窗里。 他来到阳台上,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下半身在阳台的栏杆围墙间忽隐忽现。 大自然是多么可爱,大自然是再美妙不过的景致了。 他想起DVD片中有一个影片:“伊甸园”,周末度假村裸体宿营地,凡是周末到此度假,都要裸身进入,园内风景宜人,游艺齐备,有泳池、射击场、狩猎地、果园、菜园、图书室、各种球馆,男女赤身裸体,彬彬有礼,举止文雅,相处融洽,决无非分之心,苟合之事,真是一方乐土。 老庆正想着,忽见一道闪光,他看到对面楼道有个人正对他偷偷拍照。 他不禁勃然大怒,迅疾转身,关掉灯,穿上衣服,拉开门,跑了出去。 他走进对面那座楼,一层楼一层楼地搜寻,哪里有那个人的影子。 老庆正在惶惑,忽然有扇门开了,一个老太太伸出一个脑袋。 “同志,您找谁?”她问。 “我,不找谁……我想方便一下。”老庆语无伦次。 “什么?你到这方便来了。”老太太一听大怒。 “不,我就是想在这站一会儿。”老庆说着急忙下了楼。 老庆溜回房间,灯不敢再开了,躺在床上,感觉胆气壮了。 又是一个灵感。 敌特用偷拍的办法获取有用之资料,我公安人员龙飞前去追寻,敌特已无影无踪。 或者梅花党女特务正在洗浴,洗浴后掰开假乳房,乳房内藏有小型发报机,向台湾梅花党总部发报。我公安人员躲在对面楼上拍照、监听…… 这些故事情节曲折而又奇妙,惊险诡异,实在是妙。老庆想到这儿赶紧拿出录音机,开始口述故事。 第五节 我喜欢你真实 第二天上午10时,柳岸准时来到老庆的家中。老庆把录好的一盘录音带交给她,说:“回去赶快整理,打好后录入软盘,然后交给我。” 柳岸像接圣旨一样接过录音带,点点头。 “你那里有这种录音机吗?”老庆问。 柳岸又是点点头。 “千万小心别洗了,这是原汁原味。” 柳岸就像一个地下工作者接受上级组织交给的特殊任务一样,点点头,说:“我明白。” “不得复制和转让,不得遗失,不得擅自修改,不得增加有损政府形象的内容,不得增加色情描写……” 柳岸说:“合同上不是都说好的吗?我会遵守合同的。” “也不许给你姐夫看,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老庆又叮嘱道。 柳岸坚定地点点头,说:“谁也不许看。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能胜利完成任务!” 老庆道:“又不是让你上刑场,英勇就义,不要搞得那么紧张。” 柳岸“噗哧”一声也笑了。 “干得好,我多奖励你几本书。”老庆笑道。 柳岸在心里说:又把你翻烂了的书扔给我,我这儿又不是旧书回收站。又过了一个月,老庆已完成长篇小说的一半儿,柳岸把经过文字整理的软盘交给他,他把软盘放进电脑整理了一下,然后打印了一份。 找个行家先看一下,别走弯路。老庆想。 “找谁呢?雨亭喜欢现代派文学,创作朦胧诗,对悬念小说不感兴趣。黄秋水这些天照顾金蔷薇茶屋的生意,肯定是忙得不亦乐乎。牧牧的文学水平不高,飞天近日又到外地讲学去了。对,找夏君,夏君虽然不写小说,欣赏和评论水平很高,她能提出中肯意见。” 夏君也是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朋友,她是一个公司的高级职员,几年前因为情感上的挫折,独身一人前往美国开创新的生活。夏君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对工作,对事业,对情感生活,她都采取认真细致的态度,始终如一。在美国她曾经邂逅一个华裔男青年,并缠绵了一段时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以后夏君在情感上多次受伤,这是因为夏君懦弱吗?不是,这可能是一种命运。夏君在上大学时曾与一个同班同学热恋,大学毕业后她随恋人到天津工作,但恋人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娇弱的女子,觉得她不会干家务,被逼无奈,夏君几次到海河边徘徊,有时想投河一死了之。她的男友是个孝子,性格软弱,夏君只好含泪与他分手,一人到北京谋生,在一家公司当职员。后来她与一个公司老板相好结婚,这个老板有一次带她到一酒店和日本老板洽谈生意。晚饭后,夏君有些困倦,丈夫劝她回客房内休息,自己和那个日本人在客厅闲谈。夏君半夜醒来发现那个日本人睡在旁边,她又羞又怒,冲出房间,正见丈夫在客厅悠然自得地看报纸。原来丈夫为了一桩生意竟拿她做交易。夏君一怒之下与丈夫离婚。以后夏君在沙龙里认识了一个作家,二人共涉爱河,作家曾海誓山盟要离婚娶她,同居3个月后,作家踪迹全无。夏君慌了神,手机狂轰滥炸,那作家回话说,请她与她的老婆谈判。夏君找到他老婆,那可怜的女人嚎啕大哭,原来她已有3个月的身孕…… 老庆在夏君危急时刻,赶到她家,他望着疲惫不堪的夏君说:“我知道你屡次受伤害,我也曾经有过伤害。但是,我相信,仰望那灯火的大楼,千窗之中,有盏灯属于我。也许爱就是痛苦,痛苦就是爱。我觉得当爱真的让我感到痛苦时,那痛苦也是可爱的。” 夏君的眼睛一下子燃起了火苗。有时不是真爱,也让你痛苦。 “那是选择上的痛苦,人在痛苦时往往会选择痛苦,因为你的错觉,你抱住的是一个虚幻的物体。情欲可能在爱情中游荡,甚至从这一个到那一个,直到生命的终结,但情欲不一定是爱,而你却把他们都看做爱……” 夏君点点头,若有所思。 老庆说:“女人的一生,不总是沉浸在珠光宝气、灯火璀璨的夜晚,也不是旭日东升、波涛澎湃的早晨,而是在有一根小烛的深夜,在遥遥不尽的期待之中。独守的日子,似乎是一曲幽幽的乡笛,在慢慢地回荡,飘过漫长的街,斑驳的旧牌坊,枯死的老树,惆怅之中推开正在等待你的那扇虚掩的木门,也许是推开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梦。缘,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她是一种持续,有时甚至千年万年……” 夏君说:“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你老庆了,老庆不全是下里巴人,也不全是阳春白雪。在你的骨子里既有歌楼妓馆,八大胡同,也有东林书院,小桥流水人家……老庆,今晚你别走了,陪陪我吧。” 老庆起身道:“夏君,我们都是好朋友,什么叫朋友,就是当朋友有难时,伸出真诚帮助之手。别看我一无所有,我也一无所求……” 老庆说完,下楼去了。 楼道里响起他沉重的脚步声…… 夏君冲下楼去,大声叫道:“老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真实!……” 第一节 白给你! 夏君住在芳城园25层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房,老庆一按门铃,就传出夏君娇娇的声音,“谁呀?”。 门开了,夏君高兴地说:“天天敲锣打鼓——老庆!” 老庆笑道:“我知道姑娘爱干净,拖鞋。” “来双最大号的,44号。”夏君把一双大拖鞋递给他。 老庆穿上,觉得挺舒服。 客厅内是雕花木的沙发,家庭影院式的设施,多宝阁内是一些丽人的造型,木雕、彩瓷、漆器、泥人、五彩绚烂。最引人注目的是沙龙旁立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木雕钟馗,怒发冲冠,横剑竖目,脚底踩着几个小鬼。 “这是……钟馗爷爷?”老庆惊问。 “正是钟老爷,我看恐怖小说太多了,鬼气太重,请钟老爷来压压邪气。”夏君微微笑着,整了一下藕荷色的袍子。 “喝什么?” “咖啡,少加糖,美国咖啡,浓浓的,我昨晚没睡好觉。” 夏君进厨房去了。 半年没来,夏君的家里确实添了不少小玩艺儿,多宝阁内的新品种晃得老庆眼花缭乱。一对民国时期的裸人引起他的关注,男人含着长烟袋,卧在那里,对卧的媳妇扭动着白藕一般的身体,绣着荷包。 达摩的根抱石更是精彩,根雕的达摩高卧碣石之上,神态安详。 李白醉酒的寿山石,惟妙惟肖。 一对阴阳石横卧匣内,逼真,细腻。 夏君端着咖啡壶进来,见老庆端详她收藏的工艺品,说道:“这些都是我开车到潘家园旧货市场买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夏君把咖啡壶放在桌上,从卧室内抱出一个大锦盒,打开锦盒,只见是一块米芾拜石的寿山石,晶莹剔透,雕工精细。山下飘荡着紫籐和野葡萄,石阶直通山洞,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正虔诚地拜谒山石。 夏君说:“这块石头极为珍贵,是白伯骅老师带我到卖主家里挑选的,石头是天然两种颜色,质地润滑,十分光洁,雕工极细,连米大人腰带上的饰物都雕刻出来了,真是难得的艺术精品。” 老庆用手摸了石山的紫籐,问:“多少钱?” “你猜。” “300元。” “白给你!” “600元。” “不对。我告诉你吧,3000元。” 老庆一听惊得张大了嘴巴,说:“这能泡多少次澡啊!吃多少顿涮羊肉啊!” 夏君说:“你就不怕泡脱了皮,吃破了肚皮。这可是一块奇石,天下惟一的一块。连白先生都一宿没睡着觉,后悔没买。” 老庆坐在沙发上,从皮包里掏出书稿,递给夏君。 “夏君,你帮我看看,这小说精彩不精彩。” “写了多少字了?” “十来万字。” 夏君笑道:“我只知道你写点诗,没想到你还写小说。” 老庆得意地翘起二郎腿,说:“我老庆还有杀手锏没露呢!” 夏君说:“我小时候就听我妈讲过一只绣花鞋的故事,跟梅花党有关,可吓人了,当时我用被子蒙住头,吓得不敢出来。可是如今讲故事的人也不在了,我妈妈去年去世了……”她说到这里,有些伤感,眼圈开始泛红。 老庆故意引开话题:“夏君,你回国后一直没有遇到好伴侣吗?” 夏君叹了口气:“我觉得谈情感太累,我真是觉得太累了。老庆,我问你,你们男人会选择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 “每个人的选择标准不一样。一个男人的品位在于选择什么样的妻子,选择了什么样的妻子就等于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何尝不是,婚姻也是这样。大文豪莎士比亚一生写下了多部精彩的戏剧,但是他的婚姻观却没有任何浪漫色彩。 “娶一个好女人,就能赋予一个男人闲适的心情,我认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品质应该是善良,而且百善孝为先。如果我是一个男人,要是将要成为我媳妇的女孩敢问我:‘我和你妈掉河里,你先救谁?’我一准把她pass掉!贤慧,这是亘古不变的女性美德。知书达礼,这是新时代妇女与时俱进的要求。一个女人的气质、教养是丰富内心的流露,也是与别人真正拉开距离的所在。有思想、有品位。有思想的女性使得她不屑于小是小非;有品位,使得她能匠心独运地表达自己的风格。对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尊严,自己的女人可以在家里抨击我,但不能在公众场合讽刺、嘲笑我。一个不懂维护丈夫尊严的女人,应扫地出门。充分信任,相对自由。喜新厌旧其实是人的本能,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只对一个人有好感。但是最好别让对方知道。奉劝天下所有将要结婚的女人充分理解自己的丈夫喜欢在画报、网页上凝眸美女,不要因为这些下意识的行为而吹毛求疵。否则会将婚姻推向死亡。男人想独自一人呆一会儿,不要问什么原因,而是送上一杯茶,轻轻把门关上就行了。女人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依附于男人生存,女人才能做到独立,自尊。没有过多的物质欲望。这一点非常重要!自古成由俭败由奢。过分的虚荣往往使非‘财大气粗’的男人为此不堪重负。我的老婆应该宝马汽车能坐;自行车也能骑;五星级酒店能住;野营帐篷也不嫌弃,山珍海味能吃,窝头咸菜也能咽。拒绝灯红酒绿,不对异性过分热情。她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她不会到酒吧、夜总会这样的地方消磨时间。她知道自己的价值不是取悦异性,所以不会主动和别的男人搭讪,曲高和寡的才是阳春白雪。她应是天真又有一点童趣。她喜欢读书和音乐。喜欢读书不是看什么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喜欢音乐也不是什么听过就忘的流行小曲。她工作能力强,要有一技之长。工作中的女人显然没有太多时间疑神疑鬼,有一技之长会使她自得其乐。当然,长得绝对不能丑,也别太靓,应该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越看越耐看的。身体健康,并懂得养生之道和基本医学常识,喜欢锻炼身体。婚姻生活是一个有颜色、有生气、有动静的世界,一个不浪漫、不具备情趣的女人不是个好妻子。” 听了老庆这一番话,夏君微笑着说:“你这那里是选妻子,好像是选妇女部长。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相互理解和浪漫。” 老庆说:“你说得太对了!譬如说雨亭,你难道说他的妻子柳缇不优秀吗?柳缇温柔、漂亮、善良、善解人意,活泼浪漫,可是雨亭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我看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夏君问:“你认为黄秋水幸福吗?” 老庆点点头:“幸福,他和伊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世纪之恋。这种爱情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烈火的磨炼,有相恋的火热,有激情的转移,有离别后的煎熬,有旧情重燃的成熟。距离积蓄的暴发,黄秋水和伊人将是幸福的伴侣。” “你说新颖幸福吗?” “新颖经历过纯真爱情的呵护,痛苦的轮回,死亡线上的挣扎,红颜知己的许诺,友谊之手的援助,平静生活的安宁,新颖也基本上算是幸福的。” “飞天呢?” “不清楚,我一直觉得他很神秘。悄悄而来,默默而去,不留痕迹,不事声张,只留给你一个微笑……” 夏君呷呷咖啡说:“这微笑让女孩子捉摸不透,就像这咖啡,淡淡的苦涩,甜甜的回味,浓浓的,只看到一团褐色的雾,一朵咖啡色的雾里花……我知道牧牧有此困惑,但穗子幸福吗?” 老庆说:“她没有归宿,女人都是有一颗浮动的心,没有踪迹,不知去向,来去匆匆。女人又是一颗流星,转眼即逝,可能光耀之极,但只是闪光的一瞬。漂亮的女人是一座庙宇,曾有无数男人赶来朝拜,但真正信佛的没有几人。贤慧的女人是一座浴盆,她永远给男人带来清洁和舒适。聪慧的女人是一部精典,男人每翻阅一页,都有收获。歹毒的女人是一柄钝刀子,慢慢地阉割男人的心。圆滑的女人没有棱角,男人对她没脾气,也没感觉。厚道的女人是蒲扇和毛毯,当你热得出汗时,她用蒲扇为你扇风;当你寒冷时,她用毛毯裹紧你。愚蠢的女人就像夜壶,当尿灌满时,她仍一动不动。” 夏君道:“你这些比喻太贴切,老庆,你都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老庆摇晃一下大脑袋:“智商高呗。” 夏君拿起老庆写的书稿,说:“我一定好好拜读,不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吧?” 老庆笑了,“要真那样,我这作品就成功了。我连这个都给你准备好了。” 老庆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一小瓶安定药。 夏君瞥他一眼,“你还真以为你是克里斯蒂呢,我看你有点像鲁迅笔下的阿Q!” 第二节 一簇文明之火 第二天一早,老庆就被夏君的电话惊醒。 “老庆,你这反特小说写得不行,我实在看不下去,缺乏气氛,悬念产生和环境也不够典型,我建议你到作者张宝瑞当年讲故事的工厂,体验一下生活,把握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工作环境、人文环境,因为这毕竟是文革手抄本,为什么能在文化沙漠时期带来一丛翠绿?为什么引起千百万人的共鸣,传抄?在延安窑洞的油灯下,在北大荒熊熊的篝火旁,在山西农村的高粱地里,在云南农场橡胶园树下,那些侃侃而谈的故事,像雾像云像雨又像风……” 老庆一听,一时语塞。 “你构思故事的能力还蛮强,语言也算简洁,心理描写也算准确,就是时代气氛弱,抓不住人。”夏君生怕挫伤了他的创作积极性,又表扬了他几句。 老庆说:“作者的工厂在东南部,太远。” 夏君爽快地说:“我开车和你一起去,带上照相机,拍些照片留资料。” 夏君真是侠义女君子,半小时后,她驱车来到老庆门前,打手机要他下楼。 老庆带上照相机,拿了一个记录本,下楼上车。夏君穿了一条牛仔裤,戴着一副墨镜,双手紧握方向盘,朝他嫣然一笑。 蓝鸟轿车朝东南方向驶去,出了东四环,路上车流稀少,夏君一加马力,轿车箭一般飞驰。 风拂进车厢,夹带着一阵阵芬芳的香气,那是从夏君身上散发的香气,老庆闻了,感到十分惬意。 轿车穿过大郊亭,朝南驶去。两侧的钻天白杨像夹道欢迎的人群,一闪而过,水塘,白鸭,翠苇,黄花……映入眼帘,又飘然而逝。庄稼地里一片金黄,洋溢着丰收喜悦的农民正挥镰收割,那动作潇洒利索,很像舞蹈动作,身穿花花绿绿的村姑夹杂其间,如同在金灿灿的地毯上点缀了一个个鲜明的花朵,颇像高更笔下的印象派图案。 车过大柳树湾,那一株株垂柳像含羞的姑娘站立河边,含情脉脉注视水面,碧绿的河面上,一对对白鹅肆意游弋。远处的农舍炊烟袅袅,一排排二层小白楼映入眼帘。 老庆道:“那是农民的新居,这小楼比城里的还要漂亮!” 夏君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叹道:“中国的农民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真的富起来了!” 车至岔路口,夏君不知往哪里行驶,老庆于是下车问道。他来到一个水果摊前打听了路,顺便买了几个大猕猴桃。 在车里,老庆轻轻地剥去猕猴桃的薄皮,塞到夏君的嘴边,夏君微微一笑,张开樱桃小口咬了一口。 老庆笑道:“猕猴桃营养价值高,我真的很少见过这么大的猕猴桃。” 夏君说:“在美国也很少见,这里的雪花梨也不错,回城时买点带回去。” 车过玻璃二厂、染料厂,夏君开车往西拐上一条马路,远远地看见一座工厂在黑云中时隐时现,高大的烟囱高耸入云。 老庆说:“快到了,烟够大的,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污染够厉害的。” 夏君说:“这可能是北京东南最远的一座工厂了。” 轿车开到厂门口,老庆下车向保安说了几句,车开进工厂,听说是作家到此地体验生活,厂部派了张宝瑞当年的工友老范做向导,陪同老庆、夏君采访。 老范瘦瘦的,脸上有点粗糙,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身穿蓝制服。他带领老庆、夏君穿过一片料堆,走进烟熏火燎的三车间。 老范不太健谈,他介绍说:“张宝瑞是厂里有名的才子,刚进厂时才16岁,他一口京腔,善讲故事,出口成章,十四五岁就写小说,一写就是一大摞。他进厂一年多,领导让他当生产班长,那时正是文革时期,工厂比较散漫,无政府主义思潮严重,他用讲故事调动大家的干活积极性,他负责的班组年年是生产冠军、先进班组。10年内他没有歇过一天病假。” 老范领着老庆、夏君一边说着一边走近炉台,只见炉火熊熊、烟熏火燎,七八个工人赤裸上身挥汗如雨。 老庆感到一股股热浪袭人,温度陡然升高许多,脸烤得发干,夏君吓得后退了几步。 老范对工人们说明来意,他们听说作家来采访,急忙把他们引进休息室,休息室内炉渣遍地,无处下脚,一个工人把座椅上的草垫子扶好,请几人坐下来。 现在这个班组只剩下3个人当年与张宝瑞同事,一个叫马五,一个叫冯宝,还有一个女操作工叫桂香。 老庆让夏君打开了小录音机,让工人们说说当年的张宝瑞。 马五是班组的“三朝元老”,小小的个子,一身疙瘩肉,嘴里叼着一个烟袋锅,一边“吧嗒吧嗒”抽,一边说:“当时上夜班的三更天,老班长端着一个大茶缸,就给我们讲故事。他眼睛瞪得溜圆,绘声绘色,讲到重庆教堂半夜,扫街老头拖着大扫把看到一向无人居住的教堂亮起烛光,他一步步走进教堂,在楼梯处出现一个身穿黑色旗袍的漂亮女人,她穿着一只绣有金色梅花的绣花鞋时……” 说到这里,马老的眼睛瞟向窗外,一阵狂风刮过,炉顶泻下一片白色炉灰,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马五兴致勃勃,不禁脱口而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戴着大草帽的冯宝提醒他道:“走题了。” 马五眼珠一转,一拍脑袋,说:“我说到哪儿了?对,欲知龙飞性命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哥儿几个,抄家伙,干活儿!” 马五话音刚落,工人们一窝蜂跟着他冲到外面,抄铁锨、拿钢钎、打炉翻料,扬锨添料,十分利索,老庆在一旁看见,不禁手痒,也抄起一把铁锨,往炉里扔料。他只觉得火灼人,炉渣四溅,不由惊得后退几步。 “作家同志,您别动铁家伙,小心烫着,水火无情。”马五说着拽过老庆,把他推进屋里。 老庆在屋里无意朝窗外望去,正和操作室里的一个中年女工打了个照面,她也正好探头瞧这里。 老庆对夏君说:“咱们采访一下那个操作女工吧。” 老范引二人走出休息室,来到操作室,这是一个七平方米的房间,一个皮肤白皙有些灵秀的妇女人端坐操作盘前。老范向她说明来意,她立刻示意老庆、夏君坐下来。 “桂香,你和老班长共事十年,你最了解他,你多说一些。”老范憨笑着对她说。 桂香扶了一下工作帽,说:“老班长真是一个奇才,他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人品又好,又有才华。有一次,我对他说,我看了莎士比亚的剧本《哈姆莱特》,觉得写得真精彩,他听了,微微一笑,说,明天上班我给你看新写的一幕话剧。第二天上班,他果然拿来一幕新写的剧本,我看了,感觉还真是那么回事。” 老庆问:“桂香同志,你说老班长是在什么背景下编出《一只绣花鞋》的悬念故事?他讲这些悬念故事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桂香眨动着明亮的眼睛想了想,说:“一是文革时期,当时极左思潮泛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扭曲,人性受到压抑,为了排解这种压抑的心态,人们往往寄希望于拯救人类的英雄人物身上,比如侦察英雄龙飞,他大智大勇,经常化险为夷,屡破奇案。二是在艰苦险恶的环境中,寄托于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如龙飞和白薇,是两个阶级战壕里的人,可是他们邂逅,产生扭曲的爱情,曲折,悲壮。三是这种现编现侃的口述故事,以快餐文化的刺激、解谜、猎奇、惊险,让听众沉醉于紧张离奇的故事情节之中,时代造就了手抄本文学,也造就了一批像老班长这样的说书人、手抄本文学的奠基人。” “说得精彩,真是不虚比行!”老庆赞道。 夏君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桂香,说:“我可以这样说,受老班长的熏陶,你也成了才女。” 桂香脸一红,说:“最重要的是,老班长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做文难,做人比做文更难。” “你一直在工厂工作?” “老班长和我都是老三届的学生,粉碎‘四人帮’后,他大胆走上考场,考入一所名牌大学;可是我有些胆怯和虚荣,没敢上考场,生怕考不上,受人奚落……”桂香低下了头。 “我想,即便老班长考不上大学,但是他最终也会成为作家的,他是乐天派,他是一个很有意志的人,他常对我讲的一句话是:有志者,事竟成。我有时在报纸上看到刊登有关他的消息,我就默默地为他祝福……”桂香说到这里,眸子里流露出一片真诚的光彩。 “一晃25年过去了,有时我坐在这里,恍惚之中仿佛看到老班长挥舞铁锹往炉里加料,炉火映红了他的脸,他的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然后,他拉着铁锹,深情地望着炉火,汗水湿透了他的帆布工作服……有时我好像看到他就坐在炉前的料堆上,向工友们讲述着生动的故事,他那滔滔不绝的话语,那全神贯注的表情吸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都屏声静气,融入到那梅花党的恐怖年代里……” 桂香已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 夏君对老庆说:“这就是手抄本诞生地之一,你感受到了吗?你体验到了吗?” 老庆庄重地点点头,说:“我觉得很沉重,一个沉重的岁月,一个文化沙漠的年代,在那黑暗之中,我看到了一簇文明之火……” 第三节 我看像鸡 轿车已驶离工厂有一段距离了,老庆回过头去,见老范还站在厂门口朝他招手,他微笑着,若有所思。 老庆觉得高大的烟囱渐渐模糊了,渐渐消失在黑色的升腾的烟雾之中,那个年代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夏君稳握方向盘,轿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驰,似乎要远离那个年代。 老庆的眼前浮动着桂香,这个曾经充满憧憬与浪漫情怀的女人,进厂时她还是个英姿焕发的少女;30多年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走入中年妇女的行列,下一步,她将面临的是什么呢?老班长曾经在这里苦苦煎熬了十年,以后跨出了这座工厂的大门,但是桂香呢?这个伴随着手抄本一起成长的女人,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老庆叹息着吁出一口气。 车过大柳树湾,垂柳树下,一个乡村少妇正在慢慢地小跑,一个小男孩绽开笑脸,在后面追着。“妈妈,妈妈”的稚嫩的呼唤声不时传来,少妇不时回头,向孩子扬手…… 老庆看到这般情景,叹道:“多么温馨动人的母子图,夏君,快找一个如意郎君,生个小宝宝吧,亲情也是很有味道,不比爱情逊色。” 夏君苦笑了一下,说:“如意郎君哪里那么容易寻,说心里话,我特别喜欢小男孩,平时也憧憬着能有个小宝宝,有时候我还幻想着用热脸蛋贴贴小宝宝的小凉屁股蛋,多有意味。” 老庆说:“在西班牙不久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小男孩到家后面的湖里游泳;他跳进水里,没有注意到一只鳄鱼正向他逼近。男孩的母亲从窗户看到这一切,立即跑了出来,并大声向男孩喊叫着。男孩听到了,立刻向岸边游来,但为时已晚。当母亲抓住男孩手臂的同时,鳄鱼也咬住了他的双腿。母亲用尽力气抓住男孩,鳄鱼的力气更大,但母亲心中的爱让她不能放弃。有人听到叫声赶来,用枪打死了鳄鱼,男孩获救了,他的腿伤得很重,经过治疗,他又能走路了。伤好以后,有人问男孩,能否看看他腿上的伤疤,男孩撩起裤腿,让人看了自己的伤疤。他又骄傲地卷起袖管,指着胳膊上的疤痕说:‘你更应该看看这些。’那是母亲死命抓住我双臂时留下的指甲印痕。男孩说:‘这些印记是我母亲留下的,她没有松开我,她救了我的命。’夏君,这就是母爱,这就是亲情。” 夏君的眼眶湿润了,喃喃地说:“这是爱的印记。” 车过大郊亭,路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夏君减了速度,精力更加集中,她见老庆有些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于是叫:“老庆。” “怎么了?”老庆睁大眼睛,用手把口水抹了抹。 “我送你几句古训。” “什么古训?” “多静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养心;读古训,以警心;悟至理,以明心。” “什么意思?” “就是经常静坐思考,来收拢思想;减少饮酒色欲,来清理思想;摒除嗜好情欲,来修善思想;体味古人教训,来警戒思想;参悟至理名言,来明确思想。” 老庆说:“没想到你这西化的朋友还有这么多古训。” 这时,夏君猛地刹车,老庆的头险些撞在前车玻璃上。只见一个装束时髦的年轻女人仓皇而过,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想什么呢?”夏君伸出脑袋愤怒地大叫。 那女人自知理亏,一溜烟儿走了。 老庆道:“世界上险些又少了一个美女。” 夏君道:“什么美女?我看像鸡,撞上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祸害。” 老庆问:“你怎么知道她是鸡?” “眼眶发青,眼窝深陷,脸部没有光泽,目光显露俗气,劣质香水,袒胸露背,动作轻浮,不是鸡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老庆说:“我毕竟和一只绣花鞋的作者是两代人,我几乎没有经历那个特殊的年代。现在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了深一层的认识。文学的确是人学,不论是什么形式的文学作品,都是写人,塑造人,写人的个性和命运。夏君,你一定饿了,我请你吃饭,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我也是受教育啊,我接触过东方文化,也接触过西方文化,东、西方文化相互撞击,这次出行,让我感受了文革时期的东方文化。我一天就一顿饭,等你大功告成,可以在星期五西餐厅请我吃西餐。我就是觉得工厂里烟尘太大,倒是想熏个桑拿。” 老庆说:“前面一拐就是浪花屿洗浴中心,咱们到那里去。” “好。”夏君说着,将车开往浪花屿洗浴中心。 下午人不算多,夏君和老庆拿了牌换了拖鞋,各自进入男女间。 老庆来到衣柜前,匆忙脱尽衣服,然后来到浴间,走进一个浴隔,拧开龙头,任水流洗刷着自己。他倒了一点牛奶浴液,往身上涂抹着。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匹骠壮的黑马,浑身油亮黝黑,闪着光泽,胸脯高耸,比那些瘪胸的女人还要神气。他的胸前有一卷油黑的胸毛,更显出阳刚之美。 “先生,搓澡吗?”一个腰间围着白毛巾的中年汉子上前问。 老庆点点头,用毛巾擦了一下身体,然后随他走到一个床前,爬了上去,躯体展开,朝着屋顶发怔。 搓澡汉子将一桶湿水泼在他的身上,然后摘下他的牌,搁在一侧,毛巾上沾了些浴液,狠命地搓起来。 “唉哟,我有痒痒肉……”老庆叫着,腰肢乱扭。 搓澡汉子滑过他的肋骨,顺着两股间搓下去。 老庆不喜欢捶背,因为这样心脏感到不舒服,好像把五脏六腑都敲出来的感觉,因此他很快结束搓澡,溜到浴池嬉水。他不喜欢到桑拿间,因为那里空气稀薄,温度太高,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女人洗浴时间长,何况夏君又是慢性子,于是他在池中消磨时间。 第四节 够铁的! 此时夏君正在女部的桑拿间里尽情地蒸桑拿,她拿起木勺从桶里舀满水泼到热石上,击起一股股蒸气,小木屋里热气腾腾,那一块块木格几经蒸气的熏染,已变得顽固。 夏君赤身裸体坐在二排木座上,臀部垫着大毛巾,感到痛快淋离。此时,桑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在这小木屋里想入非非,可以在蒸气中净化灵魂。 其实在美国她就喜欢蒸桑拿,尤其土耳其浴,她还喜欢一个人开车驶往大海边,望着湛蓝湛蓝的大海,赤身仰卧在金色的白沙滩上,让白白的小脚丫沾满细沙。或者将小巧玲珑的身体藏匿于细沙之中,只露出一张渴望自由的脸庞,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几只海鸥快乐地盘旋,望着那白云一朵朵向远方游动。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进入美国洛杉矶的一个海滨浴场,她被这群裸泳的景象震惊了,恍惚之中仿佛进入天堂。白皮肤、黄皮肤、红皮肤、黑皮肤,男人、女人,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儿童,肥胖臃肿的人,瘦小枯干的人,漂亮英俊的人,丑陋矮小的人,在这里一切都暴露无遗,精赤条条的人们无拘无束地说笑着。起初,夏君还有些差涩,躲到一块礁石后面,遮着一把漂亮的花伞,后来她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际。眼前出现一个高大无比的黑人老头,怔怔地望着她。 夏君惊得坐了起来。 那老人缓慢地走远了…… 这时,桑拿间的门开了,走进一个丰腴的少妇,她朝夏君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一排座上。夏君看着她竖挺浑圆的奶子和翘起的白臀,再瞅瞅自己瘪瘪的胸脯和扁扁的小屁股,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溜出了桑拿间。 夏君来到休息厅时,老庆已掏完耳朵做毕足疗,正躺在那里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夏君整了整红色的桑拿服,微笑着躺在他旁边的躺椅上,问:“你等着急了吧?” 老庆说:“来到这儿就是休息,没有什么着急的,你喝点什么?” “来个热露露,暖暖胃。”夏君欠了欠身。 老庆叫来服务员吩咐她去拿一杯热露露,然后又问夏君:“你做个足疗吧?这里的手艺还不错。” 夏君点点头。 老庆又叫来服务员,交待说:“叫一个漂亮小伙子来,给这位女士做足疗。” 夏君笑道:“你想得真周到,还叫什么漂亮小伙子。” 老庆道:“花钱了,就要享受。” 一忽儿,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坐于夏君脚下,他熟练地抱起夏君的两只小脚丫,用毛巾把右脚包好,庄重地放到一侧,然后按摩左脚。 老庆道:“夏君,你知道你最动人的地方是哪儿吗?” “你又拿我开心。” “是脚,你的这双脚十分秀美,弧线流水型,小白脚趾齐齐整整,匀匀称称,柔软滑腻,玲珑可爱。我看,你不用付足疗钱了,应该是这位小师傅给你付钱了。”老庆赞赏地说。 小伙子听了,“噗噗”笑个不住。 “老庆,换个题目吧,你别净糟改我。”夏君挪了挪身体。 夏君尖叫了一声,说:“师傅,轻一点。” 小伙子放慢了双手。 老庆这时已昏昏欲睡,实际上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岁月的风帆,摇啊摇,溯源而上,将他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庆的爷爷在清末曾担任过提督,而且满腹诗书,还出版过诗集,老眼昏花的奶奶一谈起这段历史,总是十分自豪,辛亥革命后,爷爷一蹶不振,闲居北京家中,提笼架鸟,饮酒呷茶,逛妓馆,走戏楼,很有些八旗子弟破落的气象。爷爷的原配夫人也是旗人,是王爷的格格,眼见丈夫大势已去,日渐颓废,离家出走。爷爷是在恭王府大戏楼里认识老庆的奶奶的,那时风韵十足的奶奶正在饰演京剧“吕布戏貂蝉”中的貂蝉。奶奶迷人的身段,脉脉含情的双眸,优美的唱腔,一下子迷住了爷爷。爷爷径直冲进后台,缠住了正在卸装的奶奶。奶奶是穷苦人家出身,早年父母双亡,8岁时卖给天津的戏班子,刻苦磨砺,终于唱红,成为享誉京津的京剧名星。奶奶见爷爷生得俊伟,又有几分斯文,甚是喜爱。一来二往,形影不离。爷爷把奶奶娶进家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爷爷尚有家资,生活还算宽裕,于是不再让奶奶出头露面。奶奶闲居家中,有时聚集朋友,唱戏玩牌,日子过得亦是快活,奶奶近四十岁时才生下一子,即是老庆的父亲。奶奶生前最喜欢向孙子讲她闲居家里的那些故事。当时她家是座典型的四合院,壁上爬满了紫籐,院中央有一株秋海棠,后院栽着桑树、梨树,正是梨花缤纷时节,有一天晚上,突然从后墙翻下一个人,奶奶正从茅厕出来,吓了一跳,正要叫唤,忽听那人叫道:“貂蝉姑娘,是我。”奶奶听这声音甚熟,定睛一瞧,原来是当年戏班子饰演吕布的演员丁四。此时的丁四虽然饱经沧桑,却是一脸的英气。奶奶曾经与他相好过,嫁给爷爷后断绝了与他来往,当年的戏班子游历江湖,不知去向。丁四上前欲抱奶奶,被奶奶推开。丁四恳切地说:“你忘记我们当年的交情了?这些年我在梦中都一直惦记着你。”奶奶说:“丁大哥,如今我已是老提督的人了,人家待我不薄,我怎能辜负人家?”丁四眼泪夺眶而出,跪下道:“你难道忘了我们的花下之盟了吗?”奶奶道:“我怎能忘记?但那已经是历史了,我们都留在心里吧。”丁四道:“这是爱的印记,我怎能忘记?你跟我难道不能旧情复燃?”奶奶坚定地说:“这已成为历史,丁四,你好自为之,你要是真的对我好,你就远走高飞,让我过宁静的生活,我不愿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丁四见奶奶言辞恳切,便翻身上墙,从此再无踪迹。后来奶奶听说在抗日战争时期,由于他拒绝为日本人唱戏,被日本人杀害了。奶奶在院里为他挖了一个小穴,将吕布戏貂蝉的京剧照埋进小穴之中。 奶奶还跟孙子讲了这么一段故事,那一年爷爷到关东走亲戚,奶奶留在北平看家。奶奶感到孤独,于是约几个朋友到家里打牌。这天晚上,朋友把当时的警察局长也邀请来了,那个警察局长见奶奶风韵犹存,露出色迷迷的目光。牌局正酣,那位警察局长故意把牌落于地上,然后将头埋于桌下拾牌,同时把手伸进奶奶穿的月白色旗袍里……奶奶伸出手,攥住那个警察局长的手狠狠掐了一下。对方“哎哟”大叫一声,缩回了手。众人忙问何故,警察局长伸出胖脑壳急说:“没什么,没什么,这房子潮,地上有蝎子……”闻说有蝎子,几个牌友不禁大惊失色,牌落人散。 奶奶说到这里,骄傲地问孙子:“你说我对你爷爷怎么样?” 老庆伸出大拇指说:“够铁的!” 爷爷从关东回来,带回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得跟水杏一样,粗黑油亮的大辫子一直伸到臀部,两只大眼睛分外迷人。爷爷说他想续个小的,奶奶一听就急了,气得3天没下床。爷爷劝奶奶道:“我实际上找了个小保姆,她能做饭洗衣,你一年年岁数大了,操不过心。”奶奶说:“你嫌我老了?”爷爷忙说:“我是说岁月无情,明里娶个小的,暗里是个做饭的小师傅。”奶奶说:“你甭哄骗我,笋是嫩的掐。”爷爷笑着说:“姜是老的辣。”奶奶说:“我瞧她眼神像狐狸精。”爷爷说:“她也是穷苦人家,儿子还小,也可以由她照顾。咱这家里还是你说了算,我主要陪你。难道你希望看到我跟霜打的柿子一样?”爷爷就会哄人,这半宿,奶奶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解放后,还真应了奶奶的预言。“三反五反”中,那个小媳妇向政府举报,爷爷藏有变天账。当兵的冲进奶奶的房间,挖地三尺,挖出一个书匣,匣内藏有一部著作,是爷爷写的诗集,扉页上爷爷写着两行字:“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在当时那时代阶级斗争还存在着,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敌人磨刀霍霍,怎么会“本无事”呢?“庸人”,谁是庸人?“三反五反”运动轰轰烈烈,难道是自扰之吗?当兵的还在另一处挖出当年光绪皇帝赐给担任两江总督的爷爷的一柄青龙宝剑。40多年过去了,爷爷还藏有这种封建皇帝赐与的锋利宝剑,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于是,爷爷被押赴刑场,一枪了决。枪决之地就是现今的石景山区衙门口。 爷爷被枪决那天,奶奶失魂丧魄在院内徘徊她穿着一身素白衣服,一滴眼泪也没有淌下来……而那个小媳妇自称受尽封建家庭的欺辱,投奔一个首长,组建了革命家庭。 第五节 你给我出去! 奶奶自那以后,下定决心,教子成人。她参加了街道工厂工作,为的是多挣一些生活费用。老庆的父亲还真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学,成长为专家。奶奶在九十寿辰不久便微笑着离开了人世,临死之前,她认认真真地看了老庆一眼,老庆清楚地记得那一眼里含着殷切的希冀,希冀他什么呢?是精英?还是民族栋梁之才? 老庆少时无忧无虑,那时他的家住在东城的一个大杂院里,院里住着十几户人家。 这个大杂院在三十年代是个标准的四合院,院里有几棵古槐,三进院落,后院是个茅厕,再后面有一片枣树。这个院子的右侧是一座法式洋楼,杂树丛生,藤蔓从那洋楼上飘洒下来蔓延到这座院里,小壁虎快活地窜来窜去。这座院的左侧是一个长条二进院,门不大,不引人注目,窄长,古色古香,好像是一条暗道;院内枣树林立,树上的枣又长又尖,又脆又甜。房主是北方一个著名煤矿的矿主。 老庆住在东面的一间半的房屋里。 1966年夏天,“文革”第一年。大街上穿黄军装、拎皮带、戴红箍的人比较多。 汪大妈家的小女儿汪霞对老庆不赖,一有好吃的就给老庆留点。 一天晚上,汪霞兜里揣了一个烤老玉米,送给老庆。没想到老玉米还有火星,把汪霞的小棉袄烧了一个洞,挨了汪大妈一记耳光。 老庆听说了,心里一阵难受。 汪霞比老庆大一岁,知道的事儿比老庆多。老庆上五年级,汪霞上六年级。有一天晚上,汪霞对老庆说:“今天我没有上体育课。” 老庆问:“为什么?” 汪霞噘着小嘴说:“我不告诉你。” 老庆说:“不上体育课不好,到时候身体就垮了。” 汪霞说:“垮不了。” 老庆执拗地说:“肯定垮!” 汪霞的小辫儿摇得拨浪鼓,“垮不了!” “为什么?”老庆瞪着她,他最喜欢看汪霞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又亮。 汪霞跑开了。 这天中午,天上没有一丝云彩,草都晒蔫了,蝉儿叫个不停。汪霞把老庆叫出屋。 “老庆,咱们够枣吃。”汪霞把她湿热的小手放在老庆的耳边说。 老庆问:“怎么够?” 汪霞说:“上房呗。” 老庆说:“那还不把房踩蹋了?” 汪霞肯定地说:“咱们俩加起来也没有多重,踩不蹋!” 老庆问:“那从哪儿上房?” 汪霞说:“从后院。隔壁唐家的枣树上结的大枣,又脆又甜,咱们够他家的枣吃。” 老庆说:“行。” 汪霞拉着老庆一溜烟儿跑到后院,沿着院墙来到一堵矮墙前。 老庆朝上攀援几下没有上去。 汪霞说:“你先托我上去,然后我再拉你上来。” 老庆点点头。 老庆把她托了上去。 汪霞在墙头向他扬手,老庆紧攥住汪霞的手爬了上去。 两个人顺着墙头朝东爬入邻居唐家的屋顶,只见一片枣树朝屋顶压来,上面密密匝匝结满了大红枣。 两个人拼命摘着。老庆松开背心,把枣儿放进怀里。汪霞也松开衬衫领,把枣儿放进怀里。不一会儿,汪霞和老庆胸前就鼓鼓囊囊的。 老庆笑道:“你像个要生孩子的婆姨。” “呸,你才是!”汪霞看着自己鼓匝匝的前胸,也笑了。 忽然,汪霞尖叫道:“哎哟,疼死我了!”她一手抓着前胸,手往外掏红枣。 老庆好生奇怪和惊讶。 汪霞疼得厉害,圆脸通红,渗出汗珠。 老庆拉开汪霞的衬衫,只见汪霞微微隆起的右乳上趴着一只洋辣子虫,正在蠕动。 老庆伸手捏住它,把它扔到地上,用脚狠狠踩死。 老庆一边大声叫,一边狠狠地跺脚。“洋辣子,坏蛋,竟敢咬人!” 老庆的这阵乱跺,惊醒了正在屋内睡午觉的唐家二儿子。 “谁在房上?”随着一阵吆喝屋里冲出一个汉子。 老庆和汪霞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汪霞紧紧地倚在老庆的怀里,两个人都紧紧地贴在房上。 紧接着,一阵儿乱砖头雨点般倾泻过来。 老庆紧紧地抱住汪霞,把汪霞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怀里。 汪霞觉得很舒适,她觉得很安全,心底升腾起一股暖流,洋溢着全身。 老庆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很自豪,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很有英雄救美的气概。 一块砖头砸在老庆的屁股上,弹了几下,落到一边。 老庆哆嗦了一下。 汪霞的心颤了一下。 疾风暴雨式的砖头停止了攻击。 唐家二儿子骂骂咧咧地进屋了。 老庆见没有动静了,于是牵着汪霞的手离开了这个房顶,回到原处,然后下了房。 汪霞悄悄地问老庆:“刚才砸在哪儿了?” “屁股上。” 汪霞认真地说:“让我看看。” 老庆憨憨地笑了。“没事儿,屁股肉厚。” “你真够男人!”汪霞翘起脚,滋滋有声地在老庆脸上吻了一下。 老庆挺着胸由汪霞搀扶着“打道回府。” 过了两天,老庆觉得臀部隐隐作痛,发现屁股上有些红肿,看来唐家二儿子的那块砖头起作用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他把情况通报了汪霞。 汪霞说:“你妈妈是医生,你跟你妈妈坦白交待吧。” 老庆说:“那不行,妈妈要是知道我上人家房偷人家枣,又该生气了,我妈高血压,她不能生气。” 汪霞急中生智,眼睛一转,主意即来,“那这么办,对,用热毛巾敷,可以消肿。” 老庆的妈妈下班到家一般是傍晚6点,爸爸下班到家是6点半,下午家里没人,于是他和汪霞来到老庆家。 汪霞烧了一壶开水,把毛巾沾湿,让老庆躺在床上,用热毛巾给老庆敷伤口。 老庆美滋滋地躺在床上,任由汪霞热敷、按摩。 老庆说:“女人三不背,一不背父母,二不背老公,不三背医生。” “你这个嚼嘴乌鸦!”汪霞一边为他按摩,一边打了他屁股一下。 晚饭后,老庆在汪霞家窗外轻击三掌,这是他们的联络暗号。 一会儿,汪霞出来了。 老庆跟她耳语几句。 汪霞点点头,随他走到院门口。 汪霞在一旁放哨,老庆疾步来到东邻的唐家院门前,把一块胶布紧紧贴在门铃上。 铃声不绝。 老庆拉着汪霞飞快离去。 一忽儿,唐家二儿子开了院门,看到左右无人;抬头一看,一块胶布贴在自家门铃上,恨恨骂道:“捣乱,生的孩子都没有屁眼儿!” 夏逝秋来,秋落冬近,时间如白驹过隙。两个人都上了初中,青梅竹马般的友谊也在发展着。 这天下午,汪霞来找老庆,她穿着一个漂亮的红裙子,两只眼睛像两颗桃子。 她走进老庆的家,默不作声,只是拥着老庆不停地吻。 老庆给吻糊涂了,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汪霞哇地哭出声来。 “你倒是说话呀?”老庆说。 “我要到美国去了……”汪霞说,怔怔地望着他。 “到美国?……”老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汪霞点点头。 “妈妈失散多年的弟弟终于找到了,他当年到台湾后又去美国发展,是美国洛杉矶的船王,他最近得了绝症,没有孩子,他们让我到美国去继承他的财产……”汪霞说到这里,不作声了。 老庆听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汪大妈,那么朴素的一个劳动妇女,整日沉默寡言,辛勤劳作,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弟弟。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到美国去……”汪霞用小手摆弄着裙围。 老庆摇摇头,说:“我是中国人。” 汪霞依依深情地说:“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中国人的。妈妈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一直背着海外关系这口黑锅,爸爸又死得早,也真够辛苦的。” 老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可不让你嫁洋鬼子。” 汪霞心里说:你这是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可是嘴上却说:“还没有考虑这么多问题,到时候再说吧,洛杉矶的华人很多。” 老庆的心就像潜水艇,刚才还浮在水面上,现在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他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一下子觉得思想空了,好像什么都变得没有意思了。 汪霞恳切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走,我也不愿意离开你,但是没有办法,一方面要跟妈妈到美国探望舅舅;另一方面舅舅的大批财产需要继承;我在美国还要修完学业。” “你走吧,你今天就走。”老庆恨恨地说。 汪霞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来,她扑到老庆怀里,把滚滚的脸颊紧紧贴住他的胸脯。 她觉得他的胸脯很烫,像烧开的水,咕咕嘟嘟,又像刚爆发的火山,岩浆喷泻而出。 汪霞猛地挣脱老庆,呼地掀起红裙子,露出薄如蝉翼的内裤…… 老庆惊得睁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你……”汪霞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很坚决,就像一个深思熟虑的指挥员。 老庆恨恨地说:“我不希罕你这个,你给我出去!” 老庆背过脸去。 汪霞长叹一声,无奈地瘫倒在地上。 第六节 新婚之夜 时光又回到现在。老庆在沙龙里遇到一个跟汪霞气质相近的女人叫心蕊。那是在海南笔会上认识的,她有雍容华贵的仪表,亭亭玉立,婀娜多姿。有一米六八的身高,一头乌黑的瀑布般的长发,细细的高鼻梁,一双清澈湛蓝的大眼睛。她的胸部隆起,臀部浑圆,大腿修长。她是画家峥嵘的情人,美术模特。以后老庆帮助心蕊做了不少事情,直到峥嵘被黑社会头子黑虎杀害,心蕊被黑虎所逼欲从高楼跳下来,被老庆冒死救下。老庆身受重伤,心蕊细心照料,早就暗恋心蕊的老庆表明心迹,心蕊为了报恩,与他结为姻缘。 新婚之夜。 老庆洗完澡回到卧室。 心蕊被他的脚步惊醒,睁开惺忪的眼睛,朝他嫣然一笑。 老庆忽然觉得这笑容有点像汪霞。 他有点恍惚。 心蕊伸出左手把台灯调暗,室内呈现出一片橘黄色的光晕。 心蕊又朝老庆嫣然一笑,掀开了身上的浴巾。 老庆迟疑着,后退了两步,他真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汪霞。 老庆长啸一声,发疯般的扑了上去,用力抱紧了床上这个女人。 “汪霞……”他呻吟着,狂啸着,像一股旋风般翻滚着。 心蕊被这股疯狂的气浪翻卷着,每一颗细胞都激动着,她觉得老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有力量…… 结婚后,心蕊对老庆的照顾无微不至。 老庆血压有点高,低压100,高压135;心蕊买了一个电子测压器,给他量血压,给他喂药。 老庆的腰不好,阴天下雨,隐隐作痛。心蕊从前在饭店里学过按摩,于是每天晚上睡觉都要给老庆按摩。 老庆觉得每天过得挺幸福,用北京土话来说,就是活得滋润。 老庆自从娶了心蕊后,大街上的漂亮女人,他不再多看一眼,那些洗脚屋、桑拿、发廊、歌厅,也不去光顾,为了断绝那些无休止的纠缠,他换了一个手机。 一天晚上,他家附近有个夜总会被抄,几个“三陪”小姐被公安人员带上了警车。老庆在阳台上看见了,拍手说:“你高兴,我高兴,买卖公平心安定。” 心蕊在屋里听见了,叫道:“老庆,你给我进来!” 老庆见心蕊急了,急忙闪进屋里。 心蕊埋怨道:“你狗戴嚼子——瞎勒勒什么?” 老庆见心蕊脸憋得通红,知她真的动了气,于是垂下头,怯懦着说:“我……错了……” “跪搓板吧。”心蕊没好气地说。 老庆摸着脑袋,说:“这年头哪儿有什么搓板?都用洗衣机了,干脆就跪地上吧。”老庆说着,双膝跪地,仍然一副俯首听命的姿态。 心蕊“噗哧”一声乐了,说:“老庆啊,老庆,你真是爷,庆爷!你气死我了,乐死我了!” 老庆“扑通”一声磕了一个头,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心蕊一见,急忙下地,扶起老庆,摸摸他的额头,关心地问:“磕着了吗?” 老庆暗喜,猛地将心蕊拥入怀中,然后抱起她热吻,拥到床上,就要宽衣解带。 心蕊睁开眼睛,说道:“快去洗洗你那臭脚。” 老庆一声“喳!”飞快跑入浴室。 淋浴喷头里喷泻出来的细小的水流,顺着他的头发、脸上、肩膀滑下来,像无数小虫子在爬,又沿着他宽阔的胸膛、脊背顺流直下,淌到地上。 老庆感到舒适,他扬起脸,任凭暖暖的水流拍打着他,在他的身上爬着,淌着,泻着。他用了心蕊最喜欢用的杏仁浴液,一股淡淡的杏香味迅疾浸透他的身体,仿佛钻入他无数的毛孔里。 他想起小时和伙伴们买了一堆甜杏,橙黄橙黄的;吃完甜杏,用石头砸开杏核,取出又白又嫩的杏仁,放到嘴里,别有滋味。那杏仁的味道跟这杏仁浴液的味道相似。 可是半年前,心蕊终于找到了真爱,离开了老庆,远涉重洋,到海外去了。 分手是严酷的,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心蕊正式向他提出分手。在这之前,老庆凭直觉已隐约感到有一种不祥之感。他觉得心蕊的心已在他人身上。她的身体冰凉,再也没有以前那种炽热的激情了。 心蕊留给他一个存折,是六位数的,她用严肃的口吻对老庆说:“老庆,我们的婚姻最早是从感激之情开始的,我对峥嵘,是一种对艺术的献身,对艺术的偏爱。而对你,是一种报恩,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不知如何报答你,不知怎样才能使你快活,我也看得出来,你对我的目光有时是游移不定的,我们在很多的时候很像兄妹。我拼命试图爱你,可总没有找到那种感觉,现在我找到了,他虽然在国外定居,但也没有太多的财产,我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为了真爱,我就要远走高飞了。我喜欢你的幽默和智慧,喜欢你大智若愚的样子。但是我不想欺骗你,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的真实原因,不是谁的无能,而是有意回避。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老庆默不作声。 第二天上午,他和心蕊到附近办事处办理了离婚手续。 心蕊在飞机起飞后,才在自己的皮箱里发现了她给老庆的那个存折。 心蕊走后老庆沉默了一阵子。 但老庆毕竟是老庆,十几天后,他又恢复了常态。 心蕊走了,沙龙里还有那么多朋友呢! 第七节 新书首发式 “老庆,你在想什么?”夏君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老庆的回忆。 “没,没什么……”老庆有点慌乱,下意识地拢了拢了头发。 “你去做一个保健吧,是泰式还是港式?”夏君说。 “不,不做了,她们的手不规矩,不给她们造成犯错误的机会。” 夏君笑着说:“我们在一个屋子里做,做泰式的吧。” 老庆随夏君上了三楼,拣了一个双人间,宽敞、舒适。 一个女按摩师给老庆做,另一个男按摩师给夏君做。 当女按摩师将老庆扳倒在床上,做了一个擒拿的姿势后,老庆急忙说:“我求饶了,骨头都散架了。” 夏君在一旁看见,笑道:“没事的,泰式按摩,刚猛,剧烈,做完更舒适。” 女按摩师额头已渗出汗珠,仍然有条不紊地做着。 老庆看到旁边那个男按摩师正给夏君踩背,夏君整个身体趴在床上,红色桑拿服凌乱不堪,她紧闭双目,四肢伸展,一动不动。 老庆对那男按摩师说:“老兄,你轻点,她也就七八十斤,肺活量小,别给踩死了。” 男按摩师一声不吭,仍然全神贯注地工作着。 回家的路上,夏君对老庆说:“我看这个洗浴中心还挺正规,泰式按摩还真到位,比美国做得好,我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老庆说:“好,下次我们还来这潇洒,我请你。但是你得给我的作品《三只绣花鞋》写一篇书评,我找路子登在《北京晚报》上”。 夏君撇着嘴说:“那也得看我乐意不乐意。” 3个月后。临近春节,老庆的长篇小说《三只绣花鞋》创作完成。他向雨亭建议新书首发式在金蔷薇茶屋举办,届时将请文学界人士、著名文学谈论家、新闻媒体等参加,好好炒作一番。雨亭欣然同意,他说要把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的记者也请来,再推荐老庆上“艺术人生”专题节目,在搜孤网站争取做一个长篇访谈。牧牧建议在某图书大厦搞一场签名售书,他联系厂家制作一批小型绣花鞋,每个买书的人赠送一只绣花鞋,要《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提前预报消息。雨亭听说这部小说是由洪强和老庆操作,在天地出版社出版,便问老庆首印多少册,老庆告诉他5万册。雨亭是天地出版社的老编辑,又曾担任过天地出版社的总编辑,对图书市场比较熟悉,他觉得首印数过高,应该先一万册,投石问路,看看市场的反应。老庆自信地说:“没有问题,如果印得太少,盗版一拥而上,岂不是亏了?这部书已经开机了。” 雨亭说:“封面是图书的眼睛,封面设计也是很重要的。” 老庆把图书封面设计稿给雨亭送去,雨亭见封面上是一个用骷髅连接起来的梅花瓶,瓶内是一个朦胧的裸体女人,斜卧瓶内,身体上缀满了梅花,封面色底是黑蓝色。 老庆得意洋洋地说:“这个女人就是书中的女主人公白薇,她是梅花党的头头白敬斋的二女儿,梅花党的联络员。梅花党潜伏人名单共有两份,一份在解放前夕龙飞潜入南京紫金山魔窟时自行销毁,另一份副本,多年来不知去向,美国中央情报局、苏联克格勃、台湾特务机构都在寻找这份名单,结果是印在白薇身上,用3号特务头子手中的特种药水涂抹才能显示,白薇身上的每一朵梅花就是一个特务的姓名和联络暗号。封面的构思是书中的一个关健的故事情节,这种设计,留下许多悬念。” 雨亭说:“这个封面的设计确实考虑到了市场效果。” 老庆说:“这本书由洪强出资,书号费一万五,加上5万册的印刷费、纸张费等,共投资20多万。洪强包发行,给我的版税是10%,发行3万册以上是12%。” 雨亭有些忧虑地说:“首印5万册,还是有些风险。” 老庆固执地说:“没问题。你要知道,张宝瑞的《一只绣花鞋》正版加上盗版,共发行130多万册呢!” 雨亭说:“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文革手抄本,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你这书可是搭车书,别搭错车啊!” 老庆说:“自从《谁动了我的奶酪?》火爆之后,《谁敢动我的奶酪?》、《谁动得了我的奶酪?》、《谁不动我的奶酪?》都卖得不错。《中国人可以说不》火爆之后,《中国人为何说不?》、《中国人不可以说不》等书卖得也不错。” 雨亭沉思了一会儿,说:“高层变化莫测,你们好自为之,不可疏忽大意。” 这天上午10时,《三只绣花鞋》首发式在金蔷薇茶屋举行。雨亭、飞天、黄秋水、洪强、老庆、银铃、新颖、夏君、牧牧、弄玉等都参加了会议。牧牧邀请了十几家新闻媒体的记者。黄秋水还通过熟人邀请了一个叫郑经的导演到会。 讨论中,与会者一致认为悬念文学在我国还是一块尚未成熟的园地,很有开拓前途,市场前景也很可观。英国导演希区柯克的作品红遍欧洲,美国悬念小说作家斯蒂芬·金、英国女作家克里斯蒂的作品畅销不衰,有的曾获文化奖。我国悬念文学有很大发展,老庆的小说文学叙述语言流畅,制造悬念气氛的技巧运用自如,对话比较幽默生动。但是,人物的内心世界挖掘不够,两性描写需要减少。 老庆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录,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的摄像机不时对准他,在他眼前展现一片光环。摄影记者的闪光灯也不时在他身上闪现。 弄玉主动地向新闻记者介绍老庆的日常生活和事迹,对新闻界提供不少素材。 郑经导演发言了,这位四十多岁的英俊男人办有一个蓝鸟影视公司,已拍摄十几部电视剧,他本人导演的影视作品也有十几部。他表示要把老庆的这部悬念作品搬上屏幕,制作一部24集电视连续剧,成为我国首部悬念片。 他的精彩发言博得与会者的热烈掌声,老庆听后十分激动,他有些不能自持,坐立不安,额上冒出汗珠。弄玉找来一块湿毛巾,为他拭汗。一个女记者误把弄玉当成老庆的情人,上前问弄玉:“你是老庆先生的女朋友吗?请谈谈你们的情感经历,我可以写一篇《金蔷微是这样绽开的》文章吗?” 弄玉脸一红,急忙摇头,说:“你弄错了,老庆是单身贵族,我只是他一个朋友。” 女记者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坐在一旁激动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银铃。当影视演员是她多年的梦想,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听郑导演说,要把老庆的这部作品拍成电视剧,她十分兴奋。她的目光始终就没有离开郑经。她为郑经剥了一个香蕉,主动把自己的名片呈给郑经,郑经也彬彬有礼地把自己的名片送给她。银铃向他表明心迹,希望能在《三只绣花鞋》中饰演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 郑经说:“可以考虑,届时可以试试镜。你长相端正,给人一种美丽善良的感觉,饰演一个女特务,更能收到出奇不意的艺术效果。我坚决反对脸谱化,主张创新。找个时间可以认真谈一谈。你演过电影或电视剧吗?” 银铃脸上泛起红晕,说:“我在中学时参加过话剧队,演过巴金的作品中的鸣凤。” “哦。”郑经扶了扶眼镜。 “我还能唱卡拉OK。”银铃的目光满是期待。“我当过兵,会打枪。” 郑经问:“演恐怖片,你害怕吗?” 银铃用力摇头,“不害怕。” “如果守着尸体,你害怕吗?”郑重的目光咄咄逼人。 “不害怕,我奶奶去世时我守了三天三夜。” “那是你的亲人。” “有一次在女厕所里我发现了一个上吊的女尸,我还把她拽了下来,向公安局报警。”银铃急切地观察着郑经的表情。 老庆拉着弄玉走到郑经面前,说:“导演,如果拍电视剧,给她也找个角色吧。” 弄玉大大方方站在郑经面前。 郑经上下打量着弄玉,问:“演过电视剧吗?” 弄玉回答:“演过,日军大屠杀,我演一个被侮辱的少女,有许多姐妹被日军欺负,导演让我多脱一些,被我拒绝了,于是离开了剧组。” 郑经哈哈大笑,说:“这是艺术嘛,要真实地再现历史,你看人家郭柯宇,还是高中生,演《红樱桃》,多么精彩!一个德国法西斯将军在她身上纹身,她表现得多么无畏。这才是艺术,艺术是真实的。” 郑经又问弄玉:“你是北漂的吧?” “什么北漂?我是南漂的。”弄玉说完,嫣然一笑,找黄秋水聊天去了。 老庆问郑经:“郑导,您估计拍这部24集的电视剧需要多少钱?” 郑经满不在乎地说:“小意思,也就500万吧,你这部小说草草翻了一下,主要人物4个,男一号龙飞和女一号白薇如果请大腕来演的话,费用要上去,女二号嘛……”他抬头看了银铃一眼,“可以考虑推荐一个新演员……” 老庆推荐道:“弄玉。” “不,银铃。”郑经把目光落在银铃身上。“女二号白蕾隐藏得比较深,她表面上善良、仁厚、乐于助人,观众会认为她是一个正面人物,到最后她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原来是卧底的梅花党女特务。我个人认为,银铃饰演这个角色比较合适。”郑经在说到:“个人”两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银铃喜形于色地说:“郑导有眼力,真是当今的伯乐。” 郑经话锋一转,“但是每集的价钱不能太高,一集5千。” 银铃想:“我过去在公司工作,一个月工钱才两千元,不仅坐班,还得看老板的眼色,老板是个工作狂,他连中午饭也不吃,只喝一杯咖啡,我也得陪着,每天工作都在10小时以上。前一段公司生意不好,老板让员工暂时回家待命。这部电视剧一集5千,24集就要有10万多元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出名,看来我要时来运转了。” 郑经在临走时特意嘱咐银铃:“你要把老庆的这部小说好好读一下,特别是梅花党主席白敬斋的大女儿白蔷这个人物,要认真读,充分了解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过几天我找你。” 银铃听了,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一直把郑经送到大街上,眼看着他坐着一辆出租车远去了。 第八节 俗不俗要看市场 老庆作品首发式的消息第二天见诸报端,许多朋友打电话向老庆致贺。老庆自然十分欢喜,忙着筹备签名售书事宜,又委托牧牧帮助他订购一批500只小型工艺绣花鞋。签名售书活动定于春节上午10时在北京某图书大厦举行。 银铃这两天就像吃了柿子一样甜蜜,看见什么都是金灿灿的。她特意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周迅、徐静蕾、赵薇、陶虹的人物写真集,供到屋里的木雕卧佛旁边。她躺在床上,望着这几部明星写真集,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愉悦。 四米长的墙壁上有银铃手绘的七仙戏水图,七个丰姿绰约的仙女正在水中嬉戏,你推我搡撩水游戏,十分欢畅。银铃思忖:“这七个天仙如同当今璀璨照人的七个影视明星,周迅、徐静蕾、赵薇、陶虹、巩俐、章子怡、剩下一个应当是我,我的运气如日月中天时,便是这七仙女中的一个。”想到这里,银铃笑了,她笑得是那么自然,那么开心。 银铃打开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映,周迅饰演的黄蓉正跟赵亮饰演的老顽童周伯通对话。银铃觉得周迅的眼神太有魅力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出神入化。银铃举着老庆的书,渐渐地睡着了。 第三天上午,银铃接到郑经导演的电话,郑导演约她当晚6时在劲松中街麦当劳门口见面。银铃接过电话,心怦怦跳个不停,特意到美容院做了美容,到桑拿洗了澡,换上一身素雅的衣服赴约。 6时整,银铃乘车来到劲松中街麦当劳门口,正见郑导演穿着西服西裤在那里徘徊。二人见面,十分欢喜。 郑经说:“我最喜欢吃老北京的炸酱面,路北有一家正宗,我请你吃老北京炸酱面,怎么样?” 银铃点头说:“我也喜欢。” 二人过了马路,朝北走去,路面果然有一家老北京炸酱面店。 “二位,里边请!”店伙计一声招呼,二人拣了一个僻静座位坐下来。 郑经要了两碗炸酱面,一碟煮花生米,一碟凉拌西红柿,两瓶小二锅头酒。 郑经把两瓶小二锅头酒打开,说:“银铃,咱们一人一瓶,都喝光!” 银铃说:“郑导,我不会喝酒。” “没事,没劲儿,陪我喝一瓶,就这一小瓶。” 银铃不好再推辞,心想:“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于是喝了一口,觉得呛得难受,咳嗽了几声。 “没事,慢慢就会习惯的,酒是杀毒的,当年关公刮骨治伤,就是用酒消毒。” “书看得怎么样了?” 银铃回答:“我已经看过三遍了。” “很好,关键是心领神会,要意会,形似不行,要神似。你看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书吗?” 银铃摇摇头。 “他是俄罗斯著名表演理论艺术大师,你一会儿到我家,我借给你。” 郑经用筷子夹了一片西红柿放到银铃的碟子里。 “西红柿是美容的,西红柿,西红柿,是从西方运来的红柿子,可能是当年张骞通西域时引进的,西方的美容比东方的美容历史要早几百年。” 伙计端来两大碗炸酱面,银铃闻到一股酱香。 郑经接过炸酱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吃了几口,抬起头,说:“手擀面,真叫香,老北京的炸酱面真地道!” “郑导是哪里人?” “河南人,家乡洛阳府,生产牡丹的地方。” 银铃喝光了瓶里的酒,感到昏沉沉的。 二人吃完面条,郑经站起来,店伙计走过来,要求付账。郑经一拍店伙计的肩膀,说:“我跟你老板都是朋友,先赊着,过后统一计账。” 郑经拉着银铃走出餐厅。 郑经说:“我家就住附近,到我家坐一会儿,我给你讲一下扮演的角色。” 银铃随他走进一个单元楼,这个单元楼年久失修,楼道狭窄,在三楼一个房间门口,郑经摸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一室一厅的房间,室内有个双人床,床头柜上有个台灯,西壁有个衣柜,旁边有一对旧沙发。 郑经示意银铃坐下,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份合同,交给银铃。 郑经说:“你先熟悉一下合同,这是我的一个临时住处,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银铃笑着说:“我明白。” 郑经从地下的皮包里拿出一本书,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著的表演理论。 “银铃,这本书我借给你,斯氏理论要好好学习。” 郑经脱下西服,挂在衣柜内。然后打开录音机,录音机里传出优美的舞曲。 “银铃,咱们跳一曲,解解酒。”郑经拉起银铃,轻移舞步。这时天色已晚,郑经拉上窗帘,扭亮台灯,关掉大灯。屋内弥漫着橘黄色的氛围,乐曲悠扬舒缓。 郑经的舞步慢了下来,他搂定银铃,轻声地问银铃:“你会演床上戏吗?把握小说的构思,剧本里也要有一场白蔷与她的旧日恋人的床上戏,而且时间还较长。另外,还有一场白蔷洗浴的背影戏,你能演吗?” 银铃咬着嘴唇,点点头,说:“这是艺术,我能演……” “伟大,伟大,你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可嘉、可敬、可贵。你的老公在哪里工作?”郑经几乎是咬着银铃的耳垂问。 “曾经有过,但是分手了……”银铃的语调含有几分凄凉。 “好,白蔷也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现在我就扮演白蔷旧日恋人。他原是一个青年科学家,白敬斋为了拆散他们,派人暗杀他,他逃往海外,没有踪迹。十几年后他与白蔷重逢,旧情复燃,欲火中烧,两个旧日情人如胶似漆,如饥似渴……”郑经说着,在银铃脸上吻如急雨…… 他熟练地剥脱掉银铃的衣裤,银铃就像被剥了皮的香蕉一样,被他掼在床上。 银铃的血管在膨胀,满脑子都是明星梦,金光灿烂的明星生涯在向她招手,她要与旧生活一刀两断。她望着郑经那变形的脸,感到十分的好笑;他那变态的苦笑,他的呆滞的呻吟,都让银铃想笑。 她想:“反正自己也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为了事业和艺术,豁出去了……” 但是很快她就感到振奋,那种遥远的生疏的欲望又升起来了…… 银铃这两天揣着郑经和她签的合同,就像拿到了上方宝剑,心里别提有多踏实。这几天她茶屋也不去了,整日在家手捧着郑经借她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论,爱不释手,刻苦阅读,朋友们来电话,她也懒得接了,整日望着周迅写真集上的周迅的像傻笑。 不久,这位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郑导演干脆退掉了住房,大摇大摆地闯入银铃的住宅,与她同床共枕,为的是耳濡目染,日夜调教,使她早日成才。银铃平时就守口如瓶,从来就不爱说话,议论别人是非,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处事小心谨慎。因此,郑经与她突飞猛进的发展,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银铃早已采取了避孕措施,也不用担心是否会受孕。邻居们都知她是离婚的单身女人,家里出入个男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不为怪。 春节这天上午10时,老庆的长篇小说《三只绣花鞋》作者签名售书活动,在北京某图书大厦一楼大厅拉开序幕。老庆打扮得就像一个新郎官,身穿一身西服,鲜红的美国领带,佩戴着有锦条的鲜花,脖颈围着一圈由许多小绣花鞋组成的鞋环,这些绣花鞋都是弄玉发动姐妹们亲手绣的。 牧牧守在老庆旁边,一只花桶里放着500只小型工艺品绣花鞋,服务台上放着一撂撂老庆的作品,没到10时,队伍已排成一条长龙,一直甩到大门之外。 老庆瞅了瞅读者队伍,里面不乏靓妹,她们正用羡慕的目光笑吟吟望着老庆。老庆的情绪高涨,感到神清气爽。殊不知这里有不少姐妹是弄玉事先通知的。 雨亭、洪强、弄玉、牧牧等都参加了仪式,弄玉主持,天地出版社一位副社长简单讲了几句话,然后弄玉开始介绍老庆,老庆站起来朝大家频频招手,很有点大将风度。 老庆在讲话中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创作过程,此书的主题思想,表示要为中国悬念小说的发展多做贡献,他希望读者会喜欢穿他这两只鞋。 老庆讲时慷慨激昂,他脖子上套的花鞋环不时摆动,晃得人眼花缭乱。 队列中还有不少是当年的老三届毕业生,其中有一对中年夫妇,男人说:“他戴的那东西,怎么有些像我们在云南农场时,批斗一个破鞋戴的那玩艺。” 女人笑道:“我看有点像咱们家哈哈戴的那东西,不知是什么人的创意。” 签名售书开始,老庆手中的签字笔忙个不停,有的读者让他签名,有的则是让他题个词,还有的拿出当年的手抄本请他签名。一个年轻窈窕的女子手捧一束红玫瑰,热烈地与老庆拥抱,还在他的面颊上吻了一下。老庆只觉得浑身酥了一下。不远处,弄玉暗暗微笑,原来这是她导演的一幕。 雨亭帮助维持秩序,牧牧忙着给予签名售书者送鞋。 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拿着书请老庆签名,他趴在老庆耳边说:“小伙子,这书写得不赖,就是封面设计得有点俗气,怎么画了一个光腚的年轻女人?” 老庆小声对他说:“您老人家的意见很正确,这是市场行为,身不由己呀!” 老者自言自语地说:“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老者走后,老庆对洪强说:“俗不俗要看市场。” 大嗽叭里反复广播着老庆签名售书的消息,彩旗飞扬,彩球在半空中摇荡。 签名售书活动持续了一个小时,共售出300多本书,雨亭见买书的人越来越少了,于是吩咐弄玉宣布结束。 第一节 老庆被捕 这两天银铃就像走失了的羔羊一样,失魂落魄,慌不择路。郑经不知到哪里去了,手机不是关了就是无人接。她甚至寻到郑经的住处,房东说他已退掉房间,也不知他的踪迹。这下银铃可慌了神。她想到了“江湖骗子”这四个字眼,感到一阵心悸和恶心,这时她才想到询问影视园的朋友。他们都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银铃感到吃了哑巴亏,无脸见人,她实实在在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 银铃已经有三天关在家里没有出门。她每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 郑经在她视野里失踪了,也许他又把魔掌伸向别的善良的女人,也许他正躺在某个女人的床上,也许他又以招募女演员的名义在北漂部落虎视眈眈……也许已没有也许了。 银铃愈想愈窝囊,愈相愈气恼,愈想愈羞耻,她想到反击,想要报复,但是苦于找不到目标,就像举起紧握的拳头,在空间只能是连连击空。她望着屋里的陈设,气得把表演论一页页撕毁。她想到与郑经相处的情景,羞得脸部发热,脖颈发热,胸脯发热。最后她想起了老庆,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给他打了电话。 老庆接到银铃的电话已是深夜两点,他火急火燎地赶到银铃的住处。银铃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扑到老庆怀里大哭。她向老庆和盘托出一切。 老庆听了,意识到这是一场骗局,可是郑经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线索。也怪老庆当时正在兴头上,也没有看出郑经的破绽,但是眼见银铃这么一个老实的女人受到任意摧残,他感到气愤难平。银铃要求老庆为她保密,不要告诉沙龙的朋友和其他人,她也不愿报警。老庆答应帮助她找到这个骗子,而且要重重惩罚他。 从此,老庆怀里揣把刀子,注意来往行人,同时频繁出没于歌厅,桑拿屋、打听郑经的踪迹。 老庆又到过北影门口,向北漂部落的少男少女打听郑经的下落。有人告诉他,数月之前,曾看到过他,后来不知去向。也有人说,曾看到他带着几个小演员到钱柜歌厅唱歌。 老庆心想:“好小子,招摇撞骗,占了便宜溜之大吉,不能饶了这小子。” 老庆找到银铃,问她有没有郑经的照片。银铃摇摇头说没有。老庆忽然想到小说首发式那天请了不少新闻记者,或许能找到郑经的照片。他给一家小报的摄影打电话,那记者告诉他,有郑经与雨亭等人在一起的照片,老庆说借用一下,那记者说:“我干脆卖你吧,100元一张。”老庆心想:“这小子赚钱赚昏了头。”一咬牙给了他100元,拿回了照片。他把郑经的头像剪下来,到照相馆放大翻拍了几十张,然后交给弄玉,向弄玉说了原委,让她发动小姐妹一起寻找这个人,一有情况立即通知他,立功者每人奖励一千元。 老庆琢磨,郑经是江湖上的惯骗,猎色高手,按照他的本性,桑拿屋、歌厅、洗脚屋等应该是他经常光顾之地,如果在这些地方撒网,可能会逮住他。 一天没有消息。 两天没有音讯。 三天没有踪迹。 老庆给弄玉打电话询问,弄玉说,没有消息。 银铃见老庆为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而且又破费,心中不忍。她对老庆说:“抓他如同大海中捞针,费那么大气力,我看算了吧。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吃一堑,长一智,我吸取教训就是了。” 老庆说:“这种人在社会上是个祸害,今天坑了你银铃,明天就会坑金铃,后天可能会欺负铁铃,这种社会渣滓不清除,社会哪能得到安宁?作为大哥我也奉劝你几句,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你想当明星,我看是红楼梦中贾府上的焦大追求林妹妹——没戏!你一是上镜不行,二是缺少演员的灵气,你就帮助沙龙主持茶屋挺好。” 老庆说到这里,咳嗽一声,认真地说:“我认为,凡是创造性的工作都需要天赋,特别是演员,还有作家、画家、雕塑家、音乐家等职业,俄罗斯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说:‘天才就是十分之一的灵感,十分之九的血汗。’……” “都是那个郑导骗我,说我有灵性……” 老庆摇头说:“灵性是什么,就是天赋,大音乐家约翰·克利斯朵夫把钥匙开门的声音,勺子落地的声音都当成音乐;中国的文学家郭沫若几天几夜披头散发独处一室写出不朽诗篇;著名乡士文学作家刘绍棠13岁就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你难道不相信有天赋吗?诚然,还有机遇、家庭、后天努力、个人才能发展、扬己之长等各方面的因素;伟大的时代造就伟大的人物,使过去不可能发挥的天才发挥出来了。” 银铃忽然觉得老庆在她面前变得高大了,以前她总认为他有些嬉皮士,不拘小节,喜欢女孩,没想到他肚子里还装着这么多学问。以前飞天总戏谑地称他为当代的阿Q,或者称他为孔乙己先生,他听后总是付之一笑,总是说:“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我喜欢读瞿秋白先生的《多余的话》。”银铃总觉得他的住所是社会遗忘的角落,是当今社会的边缘地带,他也是处于社会变革时期新旧体制相互撞击形成断裂带的附着物。她隐隐约约听过老庆不少故事,初恋的痛苦和失败,风月场上的肆意冲杀,马路上的猎艳高手,敢于冲撞领导的小人物,阿Q式的自嘲,孔乙己式的寒酸。使银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庆竟暗恋上新颖,并为她自杀未遂,老庆在新颖面前会言听计从,毕恭毕敬,俯首贴耳。以前老庆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朋友,一个调侃人生的写稿匠,一个随波逐流的社会弃儿,原来他的脑子里还装着如此多的智慧,身上还藏着那么多的秘密。她觉得他有点像金庸中的韦小宝,韦小宝没有武功,出身平凡,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智慧,赢得皇上的信任,天地会的尊重,女孩子们的青睐。银铃愈发对老庆敬重起来,自己一个弱女子,在受辱之际,老庆挺身而出,俨然一个挟剑遨游的侠士,出手相救,真是大仁大义之举,我银铃用什么来感激他呢? 第六天晚上11时,传来情报:弄玉的一个姐妹在天子洗浴中心发现了郑经。 老庆听说后,喜出望外,暗暗藏了刀子,乘车前往天子洗浴中心。 老庆换了浴服,悄悄摸上三楼,与弄玉和她的姐妹会合。 弄玉告诉他,郑经正在306房间接受按摩。 弄玉叮嘱老庆:“教训他一下就行了,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老庆点点头,径直冲进306房间,正见郑经赤裸上身,穿一小裤衩爬在床上让一个小姐按摩。 老庆抽出刀子,直扑郑经。 郑经吓懵了,毫无思想准备。 老庆拽开按摩女,大叫一声:“叫你再害人!”一刀戳中他的后背。 鲜血喷涌,郑经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按摩女尖叫一声,呼叫着冲出房间…… 老庆被捕了,他像一个勇士一样随着公安人员上了警车。 弄玉急得团团转。老庆由于犯有故意伤人罪,面临着3年徒刑的判决。 郑经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成为重残,他的风流生涯划了一个句号。 银铃、雨亭、黄秋水等四处奔波,大声疾呼,要求为老庆减轻处罚。 舆论大哗。新闻媒体加炒作,闹得沸沸扬扬。 律师界也有打抱不平的,许多律师愿当老庆的辩护律师。 银铃为老庆赎罪,自愿曝光,她向公安部门和新闻媒体公布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弄玉大声呼吁:“自由职业者老庆在这个案件中,道德得了100分,应当挽回法律方面的输分!” 洪强自愿捐了5千元,作为大家为老庆奔走呼吁的经费。 沙龙里的年轻女律师林婕被确定为老庆的辩护律师。 老庆在看守所里待遇不错,用他的话说,虽然不自由,但是活得挺滋润。 看守人员对他挺同情,说:“好好改造吧,多学点法律知识。” 老庆说:“是啊,我已经托人到王府井新华书店法律专柜买书去了。” 银铃珍藏了老庆的那把刀子,她说等以后成立了中国见义勇为博物馆,她要把这柄代表正义与道德的刀献给博物馆,供大家参观。 第二节 论四十岁男人 雨亭动员沙龙里的许多朋友联名上书法院院长,对老庆的行为进行申诉。林婕律师也在法庭上据理力争,最后法院判处老庆3年徒刑。郑经的行骗行径已在媒体充分曝光,由于他嫖娼被罚款五千元,接受教育3个月,由于他有伤在身,暂且养伤。 老庆从此在北京郊区的监狱中开始了劳役生活。银铃和弄玉每周都到监狱探监,带一些生活用品。 狱中的狱友知道老庆作案的背景,都比较同情他。老庆在里面坚持学习和写作,在这期间他好像成熟了许多,他在一篇《论四十岁男人》的文章中写道:“男人四十,成熟,深沉,内涵丰富,颇有魅力,他比三十岁的男人沉稳,比五十岁的男人幽默,男人的立足之本是事业,如果他没有事业,只是每天吃喝玩乐,就会越来越茫然,越来越困惑,就会萎靡不振。如果工作能体现他才能和人生价值,那么他就有了精神寄托,就会生机勃勃。男人对家庭的重视,首先来源于他对妻子和孩子的情感。四十岁的男人容易有隐私,是人都容易有隐私。无论是为情,为性,还是为什么,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渴望能拥有一个红颜知己。这位红颜知己不是他的妻子,因为妻子已成为他自己的一部分。男人的血液里、骨髓里永远活跃着时刻准备接受诱惑的基因,男人的情一般不会坚定不移,男人的身心一般不会一心一意投入一个女人的怀抱,不会在单一的恋情中得到满足。婚后的男人,只要碰到新鲜的艳遇,便可能心旌摇荡,心猿意马。但一旦得到了新的女人,他们对那一时的欢愉也会很快就厌倦,他们知道,到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第三者’,如果娶进门休了前妻,也许更加烦恼。只要雄风犹存,男人往往在跳稳一条船后,再去寻找新的船只。男人没有弱小到要依靠一个女人才能存活,同此他们似乎也不会死守一个女人,四十岁的男人更是如此。 “四十岁的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已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容貌和身材上,他们往往能透过女人的容貌,审视到女人的内心深处,风流的、沉稳的、智慧的、平常的、风情万种的、安分守己的、各种各样的女人在他们的眼前,一一飘过。突然,他的心怦然而动,因为他被一个女人吸引住了,那个女人成了他心中憧憬的偶像,他把她神化,把她理想化,他要拥有这个优秀的理想的女人,但他要藏而不露,自然而然,等待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四十岁的男人自控能力较强,他能避免许多令人尴尬的局面发生。女人往往欣赏男人的成熟和坚强,善良和正直,因为男人一样不是十全十美的完人,因此女人能纵容男人的忧伤和脆弱,爱男人的真诚和坦荡。四十岁的男人,在少女眼中是一道绚丽的彩虹,在少妇眼中是一架使人心动的秋千,在中年女人眼中是一把舒适的躺椅,在老年女人眼中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在漂亮的女人眼中是一个门帘,在平庸的女人眼中是一堵墙,在贤慧的女人眼中是和平的绿洲,在贪婪的女人眼中是一棵摇钱树,在淫荡的女人眼中是一棵挺拔的大树,在才华横溢的女人眼中是一方砚台。四十岁的男人是朦胧的清晨,是火辣辣的中午,是温柔的傍晚,是深沉的黑夜,是女人永远也解不开的一道题……” 老庆托银铃把他新写的这篇文章交给雨亭,再由雨亭设法在报上发表。雨亭把老庆这篇文章推荐给一家很有销量的报纸副刊发表,立刻引来百家争鸣。报纸特地开辟一个专栏,论题就是四十岁的男人。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四十岁的男人和女人纷纷撰稿,各抒己见。有的人撰文说,四十岁的男人是危险的男人,他们有经验,往往有钱,有地位,他们往往是猎艳的高手。有人撰文说,四十岁的男人如果还心猿意马,花心难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社会岂不乱了套?还有的人撰文说,四十岁的男人死亡率最高,他们往往是社会的栋梁,家里的顶梁柱,单位的一把手,整日劳碌,不知辛苦,积劳成疾,这是最危险的年龄。更有的人撰文说,四十岁的男人身处悬崖之巅,平淡的生活,觉得乏味,而影视剧里婚外恋在花样翻新,此起彼伏,他们也想体验一下这种生活,趁着还年轻,及时行乐。 银铃和弄玉把外界的反映,一一汇报老庆,老庆想到自己在里面,也能引得舆论哗然,也觉宽慰许多。春恨秋悲,花开花落,转眼间老庆已服刑一年了。金蔷薇茶屋在黄秋水的调理下,还算过得下去。老庆在这期间阅读了大批书籍,又写了不少诗歌,其中有一批诗是写给沙龙的朋友的。 他写给弄玉的诗是: 他写给银铃的诗是: 他写给雨亭的诗是: 他写给黄秋水的诗是: 他写给飞天的诗是: 他写给新颖的诗是: 他给洪强的诗写道: 他写给雷霆的诗是: 第三节 保外就医 老庆把这些诗交给弄玉,由她转交雨亭,再由雨亭推荐到杂志发表。 黄秋水看到老庆的诗歌创作日臻成熟,非常高兴。他想,老庆是出于义举才做出过分之举,如果说在里面时间太久,不知会不会弄出精神抑郁症,于是便与雨亭商议,能不能想个办法。 雨亭说:“可以考虑保外就医,听说他有严重的高血压,还有哮喘病。” 黄秋水一拍大腿,说:“我去活动活动,或许能让他出来。” 黄秋水主意多,社会关系广,办事麻利,一个月后,老庆办理了保外就医手续,回到了家里。 弄玉和银铃见老庆回家,自然十分高兴,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朋友为老庆在翠花楼接风,老庆一时激动,多喝了两杯,泪如泉涌,激动地伏在桌上大哭。 雨亭问:“老庆谁欺负你了?” 老庆摇摇头。 黄秋水问:“想孩子了吧?” 老庆又摇摇头。 飞天问:“想女人了吧?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老庆破涕为笑,还是摇摇头。 牧牧问:“那因为什么?” 老庆深情地说:“我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是自由,我对人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穗子扭动着肥臀,原地旋转一圈儿,高举酒杯,说:“对,自由万岁!” 牧牧高举酒杯,说:“对,为自由干杯!” 酒杯相撞,爆发出一片欢呼。 自由万岁。 老庆由银铃和弄玉挽扶到家时,已是深夜一点了。 银铃有些内疚,也想照顾老庆几天,于是和弄玉并卧一床。 由于是单人床,二人并卧显得拥挤,银铃睡觉时十分安稳,一动不动,弄玉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每当弄玉翻身时都会惊醒银铃,弄玉见状更加不安,翻身反而更频繁。 弄玉见银铃两只黑黑的大眼睛闪着光泽,知道已被她吵醒,于是说:“银铃姐,我睡不着,我知道我吵醒你了。咱们聊聊天吧?” 银铃点点头。 弄玉偎着银铃的肩头,说:“银铃姐,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好像很冷的那种香气。” 银铃说:“我长期不吃荤,只吃素食,吃蔬菜和水果。” 弄玉说:“我可喜欢吃肉,特别喜欢牛排、小泥肠。银铃姐,我觉得你身体很凉,有一股凉气。” 银铃咯咯笑了,“不会是绿色的尸体吧?那是文革时期有名的传说。” 弄玉问:“你是怎么离婚的?人在婚前为什么不慎重选择呢?离婚会给孩子带来很大的痛苦。” “男女在接触的初期,男人更注重的是性,女人一般比较重情感。我那时刚从部队复员,也是一个长得秀丽的女孩,我被他的侃侃而谈打动了,他掩藏了他的所有缺点,结婚以后才知道是一个错误。他喜欢寻花寻柳,缺乏家庭责任感。要孩子又是一个错误,我本性懦弱,总是忍让,发展到最后,他竟然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到家里来。我终于无奈地做出离婚的选择。其实现在有多少女孩子真正是为了爱情。那人用同样的侃侃而谈,骗取了那个女孩的虚荣心,他和那漂亮女孩结婚后,那女孩才明白他并没有太多的钱,买房子和轿车只是海市蜃楼,结婚第三天便跑得无影无踪。后来他又找到我,痛哭流涕地表示要复婚,即使不复婚,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要保持同居关系,接着便动手动脚。我严厉地对他说,你要这样,我可报警了,发展下去,你要犯强奸罪的。他一听,吓白了脸,溜走了。” 弄玉赞叹地说:“银铃姐,你真有骨气。” 银铃快活地说:“我离开他,就像甩掉了一个大包袱,我非常赞同老庆的话,自由,真好!我呼吸的是实实在在的空气,我沐浴的是暖日融融的阳光,我自由了,我多么幸福啊!” “从那以后,你从来没有再爱上一个男人吗?” 银铃认真地说:“爱情这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是可遇不可求的,有时她与你擦肩而过。有的人恐怕一辈子也得不到……” 银铃叹了一口气。 弄玉问:“你喜欢老庆吗?” “我当然喜欢。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像个嬉皮士,又像阿Q,有时还像孔乙己,可是他有侠骨丹心。他为我复仇,由此受到连累,我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他。” “你会为他献身吗?” 银铃摇摇头,“我们是朋友,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朋友。如果是那种关系,就会贬低了我们的这种朋友关系。但我有时也会做一些邪梦,譬如有一天,我梦见我和老庆在浴室里洗澡,他给我洗得可认真了……醒来才知道是一场梦。梦有时很离奇。” 弄玉笑道:“你的脸一定红了。” 银铃笑着推了她一下,“鬼精灵,当然红透了,热得发烧。” “你现在的脸也一定很红,像个红苹果。不信,开灯瞧瞧。” 弄玉爬起身,要去按开关,被银铃拦住了。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弄玉尖尖的臀部,说:“别闹了,三更半夜的。” 弄玉躺了下来。 银铃问:“你喜欢老庆吗?” 弄玉翻了一个身,头朝墙,说:“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给他做早点呢。” 第四节 白白的,像一片云 第二天一早,银铃一睁眼,便看见弄玉端着一碟荷包蛋从门前穿过,走进客厅。她一骨碌爬起来,看看表,早晨7时,她迅疾地穿好衣服,走进卫生间,然后洗脸刷牙。一条毛巾太脏了,一股馊味,这是老庆的毛巾,已经多日未洗了。漱口杯底有一圈黑渍,牙刷杂毛狼藉,银铃费了许多劲儿才把毛巾洗干净,又把漱口杯洗好。 老庆还在熟睡。口中喃喃梦呓。 弄玉推醒他,叫道:“庆哥,该起了,吃早点。” 老庆忽地睁开眼睛,吓得浑身哆嗦,说道:“这是哪儿?我马上出操,马上出操……” 弄玉笑道:“这是家里。” 银铃扶着他,说:“醒一醒,醒一醒,缓缓神。” 老庆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弄玉,又呆呆地望了望银铃,面无表情,呆若木鸡。 弄玉叫道:“是我,弄玉,你的魂儿哪儿去了?” 银铃叫道:“老庆,庆哥,我是银铃,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吓死我了!” 老庆的嘴角嚅动着,口水溢了出来。 弄玉连忙用手绢去擦。 老庆昨晚洗澡,头发湿着就躺下了,压了一宿,发梢翘了起来,活像一只翘冠公鸡。 弄玉说:“快醒醒,开饭了!” 老庆听了,还是不解其意。 银铃说:“庆哥一定是拿咱俩开玩笑,诈尸吓咱们。” 弄玉说:“我看不像,他好像灵魂出窍。”她在老庆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还是没有反应。 弄玉说:“糟糕,银铃姐,你不是会按摩吗?你给他按摩,看他能不能清醒。” 银铃说:“我先给他发功。” 弄玉着急地说:“不会走火入魔吧?” 银铃摇摇头,掀去老庆的被子,站在离老庆一米的地方,屏足气,大吼一声,双手推向老庆。 弄玉在一旁见银铃脸憋得通红,双目圆睁,上气不接下气,大气不敢喘一口。 银铃发了一阵功,然后收功,问道:“弄玉,有感觉吗?有没有感觉热气?” 银铃睁大眼睛问。 弄玉依旧摇头,说:“没有热气。” “那你是缺少灵感的那种人。”银铃看了老庆,老庆依旧发怔。 “银铃姐,你给庆哥按摩,看看有没有效果?” 银铃说:“那我给他踩踩背,试一试。”她脱去老庆身上的背心,老庆仅剩下一条内裤。 银铃把老庆的身体扳过来,然后脱鞋站在床上,在老庆背上有节奏地踩起来。 老庆后背的肉又宽又厚,黑糙糙的一片,就像南方老水牛的皮。 随着银铃有节奏地踩,老庆的身体也一颤一悠。 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老庆仍不见完全醒来,弄玉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说:“你的这气功管不管用呀?又是伪气功!” 银铃本来已累得香汗津津,听到弄玉这番言论,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床上。 弄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说:“不如打120,让急救车来,送医院,不然的话,耽搁了庆哥的性命,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说着从挎包里摸出手机,就要拨号。 老庆一骨碌爬起来,大声说:“弄玉,别打,别打。” 弄玉见老庆捉弄自己,呜呜地哭起来。 银铃见老庆又演恶作剧,也是又气又急,用小拳头狠狠捶打着老庆。 老庆在床上双膝跪着,求饶道:“我给两位姑奶奶赔礼了,只因在外一年,刚回家,还不适应,又困又乏,做了一宿的梦。” 弄玉问:“都做了什么梦?” 老庆笑道:“我在长安街上脱个精光,在大街上裸奔。我跑得真痛快,街上的行人若无其事地走着,来去匆匆,好像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嘲笑我。我拼命地跑啊,跑啊,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好像是飞起来了,腾云驾雾一般。可是奇怪的是,行人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我。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大湖,一望无际,湖边芳草萋萋,树影婆娑。我怕掉进湖里,拼命吸气,让自己的身体上抬,上抬,别扎进水里。” 银铃说:“这湖水一定很深,很凉吧。” 弄玉说:“我想,那湖可能是玉渊潭。” 老庆又说下去,“我越怕掉进湖里,身体就越往下沉,越往下沉,就越觉呼吸紧张。” 银铃问“你梦见船了吗?” 老庆摇摇头,“没看见船,只看见一片汪洋。” 弄玉问:“你有没有梦见白马?” 银铃说:“女人梦见白马,才是桃花运的吉兆;男人梦见凤凰,才是桃花运的吉兆。” 老庆说:“我也没梦见凤凰,我倒是看到了两只小白鸭子,正在湖里悠闲地嬉戏。” “你梦见大树了吗?”弄玉问。 老庆摇摇头,“我跑进了八宝山,忽然看见无数的尸体也在奔跑,也是裸奔,白白的,像一片云。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进坟墓?跑什么?’其中一个回答:‘我不愿进坟墓,我喜欢自由自在地运动,人生多美好。’我发现他底下空无一物,感到惊奇,忙问:‘你怎么把生命之根束之高阁了?’他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人类社会又发明了变性手术,男人可以变女人,女人可以变男人,也可以相互交换角色,一点神秘感也没有了,我是被做了变性手术,但没做好,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他跑得好快,我累得气喘吁吁,有些追不上他。我发现他也戴着眼镜,于是问:‘你怎么还戴眼镜?’他无可奈何地说:‘冥界近视眼也不少,阴阳两界差不多。’我问他:‘老兄,你在那儿过得怎么样?’他回了一下头,回答:‘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是一般般,平安即是福。’他拐过山坡就不见了。我拼命去追去找,他没有踪迹。我一头扎进苹果园,见到那么多红通通的大苹果,见左右无人,摘掉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正吃着,忽听有人叫道:‘你怎么偷吃苹果?罪加一等!’我仔细一看,正是监狱里的管理人员,我一下子就吓醒了。” 弄玉说:“你这梦够长的,也够累的。” 老庆说;“是啊,我一直在飞,生怕坠落下来,拼命提气,当然累多了。” 银铃说:“你定定神,然后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弄玉一大早就把饭做好了。” 老庆笑道:“原来你也没走,现在我可是一妻一妾了。” 银铃脸上漾起一片红云,说:“美死你!” 老庆说:“二位娘子要回避一下,我要换一下大裤衩。” 弄玉、银铃于是退了出去。 老庆换了内裤穿了衣服,洗漱停当,正襟危坐,开始吃早饭。 早饭是馄饨、油条、面条、鸡蛋、有弄玉做的,又有她出外买的。 老庆津津有味地吃着,咂吧咂吧嘴道:“我媳妇做的饭就是好吃,可吃到家里的饭了。” 弄玉笑道:“也有胡同口小吃店大嫂做的饭。” 老庆嘻嘻一笑,他又问银铃:“听说什刹海的金蔷薇茶屋现在生意不错。” 银铃说:“还是黄秋水老道,他把沙龙的研讨会、笔会、报告会等,都移到茶屋举办,每个沙龙成员发了一个饮茶卡,八折优惠,每月至少到茶屋消费两次,所以如今茶屋生意兴隆,回头客不少。” 老庆道:“还是姜是老的辣!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这么多呢?” 这天上午,黄秋水来到老庆家探望老庆。黄秋水一进屋,顿时耸了耸鼻子,说道:“怎么这么香?不仅有花香还有佛香。” 老庆笑道:“黄老的鼻子好灵。” 第五节 又是一阵驴鸣 黄秋水见阳台上摆了几个花盆,正值暮春,盆栽小叶桃、芍药,长得正旺,水盈盈,粉嘟噜。客厅桌上一个雕花花瓶内,插着玫瑰、蔷薇、马蹄莲、满天星等花卉,鲜艳美丽。那马蹄莲一瓣雪白中簇拥着黄玉人;玫瑰红得咧开了嘴,满天星绿萋萋中点缀着朦胧白。小屋内供着一个木雕卧佛,静卧于五斗柜之上,佛前摆着瓜果梨桃,一个小铜炉内佛香袅袅。 “庆爷,什么时候立地为佛了?”黄秋水指着卧佛问老庆。 老庆笑道:“这些天银铃和弄玉做伴照顾我,银铃对佛比较虔诚,把她家的卧佛给请来了。” 黄秋水道:“有这姐俩给你做伴,我也就放心了。” 二人坐定,老庆知道黄秋水喜欢喝铁观音茶,特意沏了铁观音。二人一边饮茶一边叙话。 老庆道:“这一年我是铁窗观月,劳动自新,你是以茶聚友,生意兴隆。” 黄秋水摆手道:“不能这么说,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是老鸡趴窝,发挥余热。你下刀就是损了点。” 老庆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症下药。” 黄秋水问:“你和洪强鼓捣的那本书卖得怎么样了?” “砸了,这图书市场真是变幻莫测。这书他妈的就是不走,这年头人们都上网了,网上包罗万象,什么都有,手指头一抖动,工农商学兵,东西南北中,不尽长江滚滚来。真正看书的不多喽。”老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黄秋水道:“买那么多书也没地放,老板买别墅,弄个书房,硬木装饰,摆几部精装大部头书,是屎克螂戴眼镜——假充斯文。书呆子们恨不得躺在书堆里睡觉,可是哪有钱买房子。工薪阶层的人退了休,每天数着退休金算计日子,哪敢轻易买书?小伙子大姑娘上班拼命地干,下班玩命地玩,蹦迪,唱卡拉,玩电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看书,时代不同喽,观念变了。人的思维也应当变。就拿我黄秋水,十年前出诗集,是出版社求我,一大兜一大兜的国光苹果、莱阳梨,往我家里拎,还得包销一两千册,倒不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而是时代背景不同喽。” 黄秋水茶喝三杯,有了兴致,与老庆谈左论右,老庆本是名校中文系毕业,对于文史也略知一二,听起来也觉解闷。 黄秋水说:“庆爷,咱们这个文化沙龙也应当搞个‘竹林七贤’、‘建安七子’,北宋书画家米芾,与当时的苏轼、黄庭坚、蔡襄并称为‘宋四家’。米芾有许多怪癖,行为常悖世俗礼法,人称之‘米癫’。他喜欢石头,就如同你喜欢女人……” 老庆打断了黄秋水的话语,“黄老,你别这么说,你喜欢不喜欢女人?你要不喜欢女人,怎么跟人借钱到澳洲看伊人?” 黄秋水说:“我不要打断我。米芾每遇到奇形怪状的石头,总是要穿戴整齐,对石头三跪九叩,还称石头为兄。” 老庆笑道:“有没有称爷?” 黄秋水说:“称爷是北京的称谓,譬如蹬板车的称板爷,摔跤的称跤爷,卖豆汁的称豆爷。米芾还爱砚台,有一次宋徽宗和蔡京讨论书法召米芾来写字。宋徽宗指着桌上的纸张笔砚,命他当场写一幅大条幅。米芾一口气写完了条幅,宋徽宗一边欣赏一边赞叹。这时,米芾忽然跪地向宋徽宗请求道:‘此砚已赐我米芾使用过,不好再给皇上使用,是去是留,请定夺。’宋徽宗见状,大笑不止,便答应将此砚赐给他。米芾高兴得手舞足蹈,抱起端砚就往怀里塞,砚中的剩墨洒了他一身,他全然不顾。宋徽宗望着米芾的憨态对蔡京说:‘癫名不虚啊!’蔡京说:‘米芾人品实在高尚,正如世人所说,不能没有一个米芾,也不可能有两个米芾。’” 老庆不以为然,说道:“米芾不如李白,米芾对皇上赐砚受宠若惊,人家李白在唐玄宗面前清高孤傲,天子呼来不下船,自云臣是酒中仙,还让杨贵妃给他研墨,高力士为他脱靴,人家李白才是爷!” 黄秋水点头道:“李白是真爷,天底下有几个李白?还有一次,米芾在真州江边的一条船上,拜见当时的权臣蔡攸。蔡攸取出新近得到的王羲之的一幅字帖给他观赏。米芾看得爱不释手,紧紧抱住字帖,跪倒于地,要求用自己珍藏的名画换这本字帖。蔡攸不肯,米芾再三恳求,蔡攸还是不允。米芾急了,忽然跨过船舷,空悬江上,一手握字帖,一手攀船舷,大声疾呼:‘如再不允,我立即蹈江而死。’蔡攸一见慌了,只得答应。” 老庆气愤地说:“这简直是敲诈!王羲之的真帖多珍贵,米芾家的藏画未必值几个钱。我要是蔡攸,让他跳,他要是真跳才怪呢!” 黄秋水道:“人要是真跳了,就成为天下奇闻了,就成典故了。” 老庆道:“他不会死,这是典型的要挟,威胁,敲诈。他要因敲诈跟我关在一起,我肯定掐死他!” 这时,弄玉走进门。 “你们笑什么?这么开心。”她放下塑料袋,把袋里的蔬菜拿出来。 黄秋水与老庆相视一笑。 “又是女人的话题?” 老庆摇摇头,“女人哪里有那么多话题,我们在聊历史。” 弄玉道:“黄老最喜欢吃涮羊肉。我去买点羊肉片,再抱个火锅来。” 黄秋水站起来,说:“不用麻烦了。” 弄玉已经开门下楼去了。 老庆说:“你别拦她,她就是这么个执拗性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做到哪儿,她见我少有的快活,让咱俩多聊会儿。” 黄秋水说:“弄玉是个好女人,人长得又水灵,善解人意,聪明伶俐,你们俩为何不比翼齐飞?” 老庆摇摇头,说:“我结婚都结怕了,何况弄玉是个含而不露,柔中有刚的女人。” “你不会顾忌弄玉的职业吧?”黄秋水试探地问。 老庆说:“她虽然做时装模特,但也是为了生存,何况我也是个没有定力、卖文为生的自由职业者。黄老,你别看我在女人身上很有些阅历,但是弄玉是一部尘封的书,我打不开它。” 黄秋水的目光中升腾起一种异样的光,他说:“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打开它的。我相信你是一个有毅力的读者!” 老庆自嘲地笑笑,说:“黄老,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黄秋水说:“清初扬州八大怪之一的朱耷是个书画家,他的性格也很古怪,他常居深山,当过僧人,嗜好饮酒。作画必喝酒,酒不醉不作画。他的画与众不同,画鸟着墨不多,但很传神,给人一触即发的感觉。他画的鸟,眼睛往往是方形的,眼珠又大又黑,顶在眼眶的正上角,翻出白眼向人的神情,而且大都落于枯木、苦柳、秃石之上……” 老庆拍手道:“我喜欢这个画家,有骨气。” “朱耷清醒时,任你付他千金,他也不画。非酒醉才画。当时的人知道他这个脾气,向他求画,便设酒招待他,并事先准备好笔墨纸张。待他酒醉后,他看到桌上的纸墨,便信手拿起墨汁向纸上泼去,有时甚至抓起笤帚、摘下帽子、脱下衣服泡墨涂抹,然后提笔渲染,一幅幅精妙无比的山水画、花鸟画浑然而成。有时书写,他捋袖露臂,狂喊大叫,甩笔而就,都是一幅幅惊人之作。郑板桥评论他的画是:横涂竖抹千百幅,墨点无多泪点多。” 老庆道:“现在的印象派画家不是也是这么作画吗?” “有意会之处,但不都是。” 老庆道:“这位朱耷要是活在今世,银铃肯定索画最多,她也能喝点酒,这都是让那个骗子导演灌出来的,有时一喝一斤白酒,酒都从脚心渗出去了。” 黄秋水道:“我再讲个段子,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是文坛才子,与建安七子关系密切。他们经常在铜雀台饮酒作诗。虽然曹丕地位显赫,但他与建安七子在一起时,仍以文人身份出现。建安七子中王粲最富才华,诙谐幽默,他高兴时喜欢学驴叫,常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建安二十二年,王粲突然死于瘟疫,消息传来,文坛震惊。曹丕更是不胜伤感,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在王粲墓前,曹丕说:‘仲宣(王粲的字号)平日爱学驴叫,让我们学一次驴叫,送他入土为安吧!’随即他学起驴叫,于是,王粲墓前响起一片驴叫声,那些前来吊唁的才子们也随声附和。” 老庆说:“这驴叫声倒是真有特点,毛驴是多么忠厚老实的动物,任人怎么骑,也是百依百顺。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它也不会把你翻下来。”老庆说完,学起驴叫。 黄秋水说:“你学得不像,应当是这么叫。”随即也学起驴叫。 老庆说:“你学的是母驴叫,我学的是公驴叫。” 黄秋水说:“你怎么连公母都分得出来,驴就应该这么叫。”说着,黄秋水又是一阵驴鸣。 老庆说:“你这是黔驴,贵州的驴子,是黔驴技穷时发出的哀鸣。” 黄秋水说:“你学的驴叫是马和驴交配时驴的叫声,是驴发情时的叫声,太亢奋了。” 老庆又是一阵驴鸣。 第六节 刚出来身子骨太虚 这时,弄玉抱着电火锅,拎着一大袋东西风风火火闯进门来。 “我还以为回老家了呢,怎么是一片驴叫声,我们村里养着不少驴。” 老庆停止了驴鸣,问:“涮羊肉,有没有涮驴肉的?” “驴肉瘦,涮起来不如羊肉嫩。”黄秋水说。 弄玉往电火锅里倒了半锅水,放在桌上,通了电源,又把切好的羊肉片放进小碟端上来。 弄玉说:“这可是锡林郭勒大草原上的小绵羊肉,可嫩了!” 黄秋水一听,立刻手舞足蹈,说:“我最喜欢涮小绵羊肉。” 老庆冒出一句:“一个年轻轻的生命,就这么默默地完结了……” 黄秋水道:“它落入诗人的胃里,升华为一个诗的灵魂……” 弄玉笑道:“你们俩作诗都作出瘾来了,这些动物都是由人类主宰的,就像老家的驴,卸磨杀驴,用完了,接着为人类服务。” 老庆赞道:“这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提议,咱们向驴致敬!”他啪地来了一个立正,敬了一个礼。 黄秋水也站起来,说:“我建议,咱们向羊致敬!它们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流出来的是血,落入人类的胃,是人类的营养,羊的这种壮烈殉职,永垂不朽!” 弄玉已拌好调料,一人一碗,芝麻酱、韭菜花、酱豆腐、小磨香油、香菜末儿、辣椒油、嗬,喷香! 锅开了,锅底是一根葱,一块姜,几颗海米,在沸腾的水花中翻滚着。 老庆说:“你说它们是跳跃欢呼呢,还是痛苦地挣扎?” 黄秋水用筷子搅了搅,说:“当然是欢呼雀跃,见到两个诗人还不高兴?何况还有一位窈窕淑女在一旁。” 弄玉拿着一瓶二锅头从厨房走进客厅,说:“您还以为我是根葱,谁拿我炝锅?吃吧,涮吧,为庆哥出来,庆祝!” 一人面前一小杯酒,三小杯一饮而尽。 黄秋水三杯酒落肚,更来了兴致,悠悠地唱起小曲。 弄玉往火锅里填了一些粉丝、豆腐和白菜。 老庆美滋滋地说:“弄玉,我最喜欢吃你拌的作料,嘿,那叫香,比东来顺拌的都够味。” 弄玉说:“那干脆咱别办茶屋了,办一个老庆涮肉馆,保证火!” 老庆用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填进嘴里,“哎呀”叫了一声。 弄玉担心地说:“豆腐烫,小心烫着肠子。” 老庆咂吧嘴,“可烫死我了!我要办火锅,就在火锅料里搁一些罂粟壳,保准让那些回头客挤破门坎儿。” 黄秋水悠悠地说:“那公安局可就找上门来了,弄玉,有芝麻烧饼吗?” 弄玉说:“超市没有,我给您下点面条吧,再卧一个鸡蛋。” 黄秋水从牙缝里揪出一根肉丝,说:“好,面条也行。” 弄玉从厨房拿来一袋龙须面,徐徐下进火锅,又放了一个鸡蛋。 黄秋水对老庆说:“这汤可是高汤,喝了长生不老。” 老庆问:“黄老,你说天底下有长生不老的药吗?当年秦始皇派徐福寻找这种仙药,徐福第一次出海归来后,说他已经登上了蓬莱仙山,看到了仙药,但山神说他带的礼物太少,说要得到仙药,必须选派优秀的男女和工艺匠来。秦始皇听说徐福见到了仙药,非常高兴,马上选派三千童男童女和一批能干的工匠交给徐福,令他前去求仙药,徐福在海上转了一阵子也没求得仙药,回来向秦始皇说,因为有蛟龙大鱼作祟,阻止船向仙山靠拢,要去仙山还得配备优秀射手。恰巧秦始皇做了一场梦,梦见他与海神搏斗。据占梦师说,这海神正是蛟龙大鱼。于是秦始皇亲率大军前去,当船行至芒界岛附近时,果然遇到一条大鱼,秦始皇亲手射杀了它,认为这下上仙山没有障碍了。谁知徐福还是没有找到神仙、仙药,他再也不敢见秦始皇,便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和一批工匠去了瀛洲,也就是日本,并在那里繁衍生存,最后死在日本的富士山下。” 黄秋水道:“我听说徐福在蓬莱岛上还修了一座落花楼,作为暂且栖身之处。有一首七律诗说:烟雨骊山君子仇,咸阳四百六十丘。阿房波涌千层雪,蓬岛碑横一炬流。孽海花沉云虎气,金瓶梅锁祖龙羞,徐福不见归东土,遍地惟闻是汉侯。” 老庆说:“我听说,1980年4月29日日本佐贺县在纪念天皇诞生日时,举行隆重的徐福大祭活动,祭歌中有这么一段:‘两千年悠久的历史,啊!奉到秦皇的命令,徐福一行率领童男童女,在明海的寺井湾登陆,劈开茂密的芦苇,向前迈进!’从祭祀歌词来看,徐福就是天皇,就是日本的国父。由此来看,中国和日本当年都是一家人,这小日本后来老跟咱们中国过不去,抗战中杀了多少中国人!日本鬼子一进村就找花姑娘,南京大屠杀更是惨不忍睹。” 黄秋水道:“当年徐福率领的三千童男童女,都是俊男靓女,优良品种,怪不得如今的日本人个个清秀呢!” 老庆多喝了两杯,骂道:“日本,日本,我日他娘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弄玉见老庆脸红了一片,劝道:“庆哥,少喝两杯吧,刚出来身子骨太虚……” 老庆道:“一说抗日,我浑身都来劲儿!当年卢沟桥事变,怎么咱们的军长、师长都让人家干掉了?国民党几百万军队都到哪儿去了,南京都叫人家给抄了。南京大屠杀杀死了几十万人,血流成河啊!大姑娘、小媳妇叫人家糟蹋多了,80多岁的老太太也不放过,真是活牲口……” 老庆越说越气,忽地把酒杯击向墙壁,摔个粉碎。 弄玉说;“庆哥,你喝多了,休息一会儿吧。”说着,扶他进里屋去了。 黄秋水呆坐在椅子上,用筷子拨拉几下面条,也觉得没了味道。 火锅里,浑浊的汤面上漂着一段葱…… 屋内传来老庆的狂笑:“黄老,你说我够爱国吧?我是中国人!我是顶天立地的中国人!日他奶奶的!甲午海战,奇耻大辱啊!‘九·一八’事变,东三省完蛋,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 老庆抑扬顿挫地唱起来…… 黄秋水颓丧地坐在沙发上,说“哎呀,我说庆爷,北京的爷,你歇歇吧,我的心都乱了!……” “我操他大爷!”老庆骂了一声,倒头睡了。 第一节 大地域思维 老庆醒来时已是下午4时,黄秋水早走了,只有弄玉在一旁看书。 “黄老师呢?”他问弄玉。 “让你给吓跑了。”弄玉没好气地说。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走了。”老庆举了举拳头,唱道。 “你酒劲儿还没过去哪,这火锅里还没搁大麻呢,要是放上大麻,你不折腾到明年去。”弄玉放下书,拢了拢头发。 老庆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说:“我今天没喝多少,也就半斤吧。” “你要是喝上一斤,那还不鲤鱼打挺儿。”弄玉把窗户拉开一道缝儿,把窗帘都拉开了。 老庆滑下床,想亲一下弄玉,被弄玉用手推开了。 老庆说:“这小绵羊的肉好嫩,好香,锡林郭勒大草原,对,洪强在那儿插过队。他有一个同学死的惨,放哨时,枪走火,射伤了一个牧民,他害怕了,扛着枪骑马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听见一声枪响,一条生命就这样完结了,人死如灯灭。” 弄玉说:“你都想到哪儿去了,上午是日本,下午是蒙古大草原。” 老庆笑着说:“我是大地域思维,来去匆匆,思维辽阔,疾如闪电。” 老庆到卫生间里,射出一股带膻气的尿。 老庆想:这羊肉不能吃得太多,上面涮进去还挺香,底下涮下去的味道实在太膻了。 老庆回到屋里,见弄玉正在阳台上收衣服,那是弄玉洗的衣服,大部分是老庆的衣服,也有弄玉和银铃的衣服。银铃的乳罩是黑色的,十分宽松,老庆想:这小玩艺的颜色跟她的肤色挺般配的,但是她胸脯平平的,连个土包也没有,戴这么个劳什子干什么,简直是掩人耳目。 银铃的内裤也是黑色的,中间还镶着一朵梅花。 弄玉的乳罩是金黄色的,鼓鼓的,上面有花纹,弄玉在家里通常不戴这玩艺,她喜欢穿圆领短袖衬衫,她在低头拾东西时,是老庆欣赏她的风景的最佳时机。但是他不敢造次,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这个金黄色的乳罩遮住那一对小葫芦实在是太美了。 弄玉的内裤也很有特点,也是金黄色的,正前方的上端露出一块,就像一扇打开的窗口…… 每当想到这儿,老庆就灵感如泉涌,顿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就像上满了弓弦的箭,他觉得人生太美好了。 弄玉卷了一堆衣服走进屋。 老庆说:“幸福的最大秘密在于不要对自己过不去。” 弄玉嫣然一笑,默默地坐在床头叠衣服。 老庆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法国的一个作家说的。” 弄玉说:“希望取悦众人的人,取悦不了任何人。” 老庆笑着说:“玩一个人的是坏蛋,玩一千个人的是征服者,玩所有的人的是上帝。” 他俩正说着话,银铃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 “老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遇到高人了!” “什么高人?看把你高兴得这样。”弄玉说。 银铃兴奋得脸颊红润,激动地说:“今天上午,我到陶然亭公园晨练,遇到一个南方来的大师,那大师眉清目秀,火眼金睛,穿一身蓝色制服,十分英俊,万分了得。他发功能把你的手表发停了,一个杯子嚼碎了吞在肚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弹一个火柴棍能削断一枝树杈,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真的?!”弄玉听得目瞪口呆。 老庆不以为然地说:“有那么神吗?我看是故弄玄虚。现在这功夫有真有假,有的是杂技和魔术,以前有一个大师号称刀枪不入,怎么刚60岁就玩完了?我看是聋子拉胡琴——胡扯!” 银铃认真地说:“我是眼见为实。他法号百仞,据说是在青城山练的功夫,他给我预测,说我能活一百一,做生意能发大财,一年内有桃花运,但是……” “但是什么?”弄玉睁大眼睛,着急地问。 银铃支吾着,“但是半年内有折腰断腿之灾,他说今天夜里3点在敦煌饭店1302房间他的住处给我灌顶消灾……” 老庆道:“这个百仞大师真是看着天说话——不知眼儿有多高。” 弄玉问:“银铃姐,那你去吗?” “我当然去。”银铃肯定地说。 这天晚上,银铃细细地洗了一个澡,用杏仁浴液,把身上洗得一干二净,换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坐在椅上静思。 弄玉也不打搅她,跑到老庆的屋里看电视。 银铃安静地坐在椅上,极力扫除脑里的杂念,然后闭目养神。 弄玉洗漱完毕,走进她们的房间,仍见银铃一副虔诚的样子,十分感动,于是说:“银铃姐,时间还早,不如先睡一会儿。” 银铃全神贯注,没有说话。 弄玉脱了衣服,上床睡了。 第二节 深夜两点半 深夜两点半,银铃悄悄下了楼,街上十分冷清,她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敦煌饭店。 敦煌饭店仍然沉浸在五彩缤纷的灯海里,洗完桑拿的客人兴犹未尽,陆续走出大厅。 银铃走入电梯,来到13层。 走廊里静悄悄的,空寂无人,值班的服务员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银铃突然想到这是13层,“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她有些犹豫,一种无名的恐怖感袭上心头。 她战战兢兢来到1302号房间门口,屋内静悄悄的。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百仞大师穿着睡衣,满脸微笑,出现在门口。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是个幸运者。”他的话语充满了柔情蜜意。 银铃走进房间。 床上被褥凌乱,地上摆好一个一米直径的圆形布垫,桌上摆放着百仞大师的几部著作,床头灯光柔和,金黄色的光晕充满了整个房间。厚厚的黄色窗帘几乎遮住了一面墙。 百仞把门关好,然后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一本正经。 银铃觉得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令人生畏。 “学功多少年了?”百仞大师和蔼地问。 “8年了。” “就是今天上午你练的那套功吗?” 银铃点点头。 “你的功夫差远了,名师才能出高徒嘛。你的眉毛散乱,我看出你已不是女儿身了。” 银铃有些羞涩,点点头。 “你气色蜡黄,皮肤干涩,浑身气运不畅,我也看出你很久未行男女之事了。” 银铃用手搓弄着衣角,点点头。 她暗暗佩服大师的眼力,对他更加深信不疑。 “你很久未食人间烟火,如果颠鸾倒凤,肯定还会长寿。你做过生意吗?” “我开过茶馆,不知道这算不算做生意?” 百仞大师笑道:“这不能算,我是指真正的买卖,你有做生意的天分和定力。让我看看你的手。” 银铃慌忙伸出手。 “不对,是你的右手。” 百仞赏玩着银铃这只手,慢慢说:“事业线薄弱,隐约可见。生命线硬朗,直通霄汉。情感有两根杈,一生结婚两次,生意线四通八达,连着情感线,一年之内有桃花运,恭喜恭喜。可惜,半年之内有折腰断腿之灾……” 银铃一听慌了,连忙说:“大师快为我消灾。” 百仞大师目光尖锐,双目如电,说:“是车祸!” 银铃一听,慌得不知所措,双腿一软,“噗通”跪地,连连说道;“大师快救徒儿性命!徒儿仰仗大师了,大师一言既出,徒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百仞大师轻轻扶起银铃,说:“快到浴室净身。” 银铃道:“徒儿来时已经净身。” “那就脱衣灌顶,双膝跪于莲花宝座上,脸对南天。” 银铃有点疑惑,问:“还用脱衣吗?” 百仞大师一脸严肃,点点头,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在大师眼里,男女之身都是凡胎俗身,都是一具臭皮囊,只不过阳为挂物,阴为深穴。” 银铃有点犹豫。 百仞大师面上不悦,厉声说道:“凡夫俗子,还不脱去遮盖之物?!” 银铃脸涨得通红,只得背对大师,一件件脱去衣物,只剩下光滑的一具躯体。 百仞大师喝道:“跪下!” 银铃跪于座垫之上,面对南天,双手合十,身体微微颤抖。 百仞大师缓缓起身,围着银铃踱了一圈儿,站在银铃身后,大喝一声,右手直劈银铃头部,银铃只觉头部挨一重击,软绵绵地倒下了。 百仞大师不紧不慢地脱去睡袍,露出一身白净净的疙瘩肉,冷笑一声,双手抱起银铃,往床上一掼。 银铃就像一只净光的黑天鹅直挺挺仰面朝天躺在床上。 百仞大师狞笑一声,说道:“多行男女之事,一通百通啊!”然后扑了上去…… 这时,突然门被踹开了,老庆和饭店保卫处的同志旋风般闯进来。 两个保安架起百仞,老庆捡起银铃的衣裤掼在她的身上。 后来银铃才知道,这个百仞大师是四川的一个无业游民,整日混迹江湖,靠坑蒙拐骗度日,已利用伪气功欺骗了不少良家妇女,他真名叫况浩,已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 银铃受了这次刺激,把那些在街头小摊上买的伪气功书籍全烧了,还毁了一对玉石气功枕。 洪强给老庆打电话说,书店反映这些天买他们书的人剧增,已经加了不少货了。老庆听了觉得纳闷,他和洪强做的这书印了5万册,一年多才卖了一万多册,眼看着要赔20来万,最近不知刮的什么风,买这部书的读者剧增,已经销了四万册了。 老庆又惊又喜,但是又不解其意。图书市场虽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可是这柳暗花明又一村,来得也太快了吧。 他决定暗访,从中掌握出版规律。 老庆先来到某图书大厦,二楼的书台上摆着这些书。 这时走来一个小姑娘,汗水淋漓,她一下从书台上拿了5本,然后到柜台上付了款。 老庆随她走下滚梯,走出大门,随她走到街上一辆蓝鸟轿车前,小姑娘把书递给车内的人,然后走了。 老庆赶到这辆轿车前,正见一个娇弱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风衣,戴着一副大墨镜,正手扶驾驶盘。 老庆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 轿车开走了。 老庆叫了一辆出租车,紧紧地随着这辆蓝鸟轿车。 蓝鸟轿车穿行于长安街上,往东上了二环路,朝南驶去。 老庆吩咐司机紧追不舍。 司机回头问:“您是公安局的便衣吧?” 老庆说:“你怎么看谁都像便衣。” “您带着家伙吗?” “掏出来吓你一跳!开你的车,跟丢了我可不付钱。” 司机说:“协助公安人员抓坏人,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 老庆说:“你小子觉悟挺高,下岗的吧?” “不,部队复员的。” “怪不得。”老庆的双眼仍然紧紧盯着前面的蓝鸟轿车。 司机说:“我可是神枪手,说打她腋下就不打她脖子。” 老庆心中暗笑。“哪里有那么多阶级敌人,这个女人还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呢。” 司机说:“公安局招聘不招聘我这种人,我能做京城暗探。人家都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是半个政治家,出租车是北京的政治窗口。” 老庆说:“我知道,你别给我翻车就行了。” 蓝鸟轿车在方庄芳城园的一幢高楼前停下了。 老庆猛地想起,这里居住着夏君,那个从美国回来的沙龙朋友。 那个女人锁了轿车,走进大楼。 老庆付了车钱,飞也似的冲进楼里。 电梯在上升。 老庆又按了相邻的一个电梯的提示。 一个时髦少妇牵着一只日本银狐狗也在等电梯。那只狗围着老庆转,老庆闪开它,心想:“还是留点神,这条狗要是哪根神经不对劲儿了,咬我一口,那我这狂犬病算是捞着了,还得往医院跑。”有一次沙龙聚会,老庆听说有个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女孩被狗咬了,非常别扭,他越是躲那女孩,那女孩越是贴近他,后来索性咬了他一口,吓得他到协和医院注射了一针防犬疫苗。 老庆一想到这儿就不寒而栗。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长着一个大脑袋,好像这身体经受不住这大脑袋的压力似的,还有一双出奇的大眼睛,又黑又亮,他怔怔地仰望着老庆。 老庆漫不经心瞟他一眼,那目光是说,你老看我干什么。 小男孩说话了:“叔叔,你不用跑,这电梯每天都有。” 老庆又瞟他一眼,那目光是说,我知道。 小男孩又说话了:“叔叔,你不要怕狗,它不咬人,它可乖了。” 老庆上了电梯。 第三节 朋友这两个字有千钧重量 老庆按响了夏君家的门铃。 夏君身着中式唐装出现在门前。 “老庆,真是贵客,请进,请进。” 老庆笑着说:“我想妹妹了,过来看看。” 老庆进了客厅,往沙发上一靠。 夏君为他沏了咖啡,说:“你的故事我都知道了,你为了银铃受了那么多的苦。” 老庆说:“没什么,不能让朋友受委屈。” 老庆环顾四周,只见壁上的书法已换成“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粟,腹有诗书,便是山中丞相。祈新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即称地上神仙。” 老庆赞道:“这幅书法真是绝妙,书法是飞天所写的吧?” 夏君点点头,“上次飞天到我这里做客,说以前的挂幅俗气,我挑了李鸿章的这一幅联,找来纸笔,飞天一挥而就。” 老庆问:“夏君,最近你在忙什么?” “还不是公司里的那些事,这年头做生意太累,前几天洪强还在天伦王朝饭店办了一个美女沙龙,非邀我去。我一到那里,觉得有点乌烟瘴气,哪里有什么美女,净是北漂的小女孩,老板里头农民企业家不少,要不然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文化公司总经理。我跟洪强说,我可不是美女,我算老板,于是交了三百元。” 老庆说;“洪强真是买的快卖的也快,这美女沙龙分明是我创造出来的,想不到他也移花接木。” 夏君说:“你又没注册专利。” 夏君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用水果刀不紧不慢地削着。 老庆离开座位,在客厅里踱步。 “老庆,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你在屋里晃悠,我心里乱。” 老庆走进夏君的卧室。 夏君放下苹果,走到老庆面前,“这几间屋你又不是没看过,来,坐下来。” 老庆打开另一扇门,只见屋里地板上堆满了书,是老庆所著《三只绣花鞋》。 老庆怔住了,同时恍然大悟。 “夏君,你……” “我买书是为了发动沙龙朋友的。”夏君的语调十分平和。 “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书啊!”老庆激动得声音有些沙哑。 夏君坐在沙发上,说:“老庆,你坐下。” 老庆坐在夏君的对面。 夏君说:“我看你们都挺忙的,我想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我听说你写的《三只绣花鞋》销路不好,印冒了,便想为你们做点事。何况你又进去了一年,受苦了……” 老庆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此时此刻,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胸脯一起一伏,无法让心情平静,他望着这个从美国回来的好朋友,这个娇弱的女子,不由肃然起敬。 夏君,多么好的女人,她的性格这么善良,心地这么纯美。老庆的眼眶湿润了,热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 夏君拢了拢秀发,说:“我是知恩必报的人,几年前,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在情感生活即将崩溃之时,是你,老庆,还有其他朋友,帮助了我,挽救了我,给了我新的生命,我终生不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你为了银铃坐牢。生活十分困难,费尽心血写了一本书,经营不善,亏损十几万,我怎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再说这十几万对于我也不算太大的数目。老庆,什么是朋友?朋友这两个字有千钧重量,就是朋友有难时拔刀相助,这才叫真正的朋友!而不是望风而逃,甚至落井下石,恩将仇报。” 老庆听了夏君这一番斩钉截铁般的话语,完全被融化了。他的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他情不自禁地拥紧了夏君,用颤抖的声音说:“谢谢你,我的好妹妹……” 夏君留老庆用餐,她亲自下厨,为老庆准备西餐。 一会儿,炸牛排、炸小泥汤、水果沙拉、奶油鸡茸汤就摆在老庆面前。 夏君用一两金酒加一两味美思,再加小青果一枚,制做了马提尼鸡尾酒。 老庆津津有味地吃着,觉得夏君今晚做的这顿餐格外香甜。 夏君说:“水果沙拉里特意多放了你喜欢吃的菠萝片。” 老庆喝着鸡尾酒,不由谈到了酒,“李白斗酒诗百篇,他是生于酒死于酒。‘南风吹归心,飞坠酒楼前’。杜甫也是酒豪,‘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无不嗜酒,刘伶有时在家中赤身裸体饮酒,客人来了讥笑他这种举动,他说,我以天地为房屋,房屋为衣裤,你们为什么跑到我的裤子里来!阮籍常去一酒店饮酒,醉了就倒在女店主旁酣睡,也没有什么越轨行为。书圣王羲之曾云集名流在山阴的兰亭举办活动,他们围坐在一段弯曲的流水旁,用漆制的酒杯,再将酒杯放在上流水面上,任杯随水漂流,流于何处,就由坐在何处的人取杯饮酒。王羲之乘兴一气呵成写了《兰亭序》。陶渊明受邀去庐山东林寺做客,住持慧远破例设酒招待他。南宋女词人李清照是一位贵族小姐,丈夫赵明诚去世后,她做出‘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的词,也是以酒浇愁。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中‘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成为千古佳句。” 夏君笑道:“老庆,你的记性真好,居然能背那么多古诗。” 老庆听了夏君的夸奖,愈加得意,说道:“黄秋水送我两句诗:书不读秦汉之下,意常在山水之间。这种评论不为过吧?” 夏君笑道:“这种评论有些过了,我要送你两句。” “什么诗?” “书不读书店之上,意常在红粉之间。” 老庆道:“你这诗实在苛刻。” 夏君严肃地说:“其实并不苛刻,我去国外以前就很了解你,你应当相信女人对你的敏感。” 老庆翘着二郎腿,颤悠悠地说:“我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风流,何谓风流,君子尚风流。” “我就是君子。”老庆自信地说。 夏君的嘴角浮出一丝嘲笑,“你有君子的一面,但不绝对是君子。经常有男人一兴奋便会得意地讲自己的艳史。不过许多吹嘘自己身经百战的男人,都只知道在数量上强调自己的业绩。我就听过一个几乎走遍全球的大款说自己的风流事,不过听完才知道他那些引以为荣的经历原来只是小儿科。事实上,他根本就没风流过,完全只是在各种不同地方向不同女人花钱罢了。真正风流的男人一般是不会去嫖妓的,嫖妓的人通常都是性压抑或性饥渴者,他们是用消耗体力的方式来满足生理需求。风流男人与女人交往重在一个情字上,他们追求的是质量;假风流男人则只重个泄字,追求的是数量。有的男人说‘情’很麻烦很累,而‘泄’简单干脆。这也倒是实话,可问题是男女之事不麻烦不累仅简单和干脆,这和动物有什么两样。那种掏心掏肺的韵味和感觉又怎能体现呢?” 老庆听了若有所思。他有点心跳,随之脸红了,他就像一个小弟弟一样听姐姐训斥,实际上他比夏君大8岁。 夏君又说下去:“现在有些男人也是这样,他们花钱去玩女人,然后还很得意地标榜自己是高手,是经历过很多女人的情圣。谁都知道花钱找的女人根本不是完整的女人,她们除了给你肉体,没有真情。古今中外的嫖客与妓女都只是一种商业关系,甚至很多被逼做妓女的女性还会从骨子里蔑视嫖客。在这种男女关系中,很难体会到酷爱的那种心跳,因而也无法对心灵形成抚慰。也许有些男人在市场竞争的挣扎中,已掏空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可能他们会说: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儿女情长,这的确是当今社会很严重的现象,男人的‘忙’从字面上解是心死。即使某些男人还没有忙死,但也几乎忙得失去了爱的能力。幸好目前男人还没有完全失去对女人的兴趣,极忙的男人也能在壮阳药的支持下浮起性的渴望。用钱消磨体力和满足性欲的行为已经不是风流,这种人如果再标榜自己是风流情圣,那真的是无耻和可笑。真正风流的男人往往在情场上并不张扬,他们喜欢不动声色地观察目标。老练的情场高手很从容,有一种让人不容易发现的淡泊。他们非常明白与什么样的女人可以碰出火花,有时甚至根本不说一个爱字也能使女人心动不已。这种男人看上去很自然,仿佛很透明,同时能洞察各种女性微妙的情绪变化。最厉害的风流种能将女人心中散乱的感觉进行重组,会在突然间让女人看到自己从未发现的优势。许多女人会感到他身上发光的引力,会在一种难言的状态中让自己的心随他而颤动。很成熟的风流男人往往非常简单,他们像孩子似的单纯,可当与对路的女人碰撞时,却能在瞬间制造疯狂和浪漫。风流的最高境界是一种与自然合拍的完美节奏,这是很多假风流附庸者无法达到的层面。” 老庆的脸已经通红,就像熟透了的西红柿,软软的,烫烫的。他的二郎腿也不再抖动。“你认为我是假风流附庸风流?”老庆的眼睛盯着夏君。他不再把她当做呆板的木偶,也不小看这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你不要对号入座。我是在谈风流的最高境界。我觉得雨亭算是彻底的风流人物,他的情人梦苑,他与梦苑的生离死别,算是进入了风流的最高境界。但是我认为,雨亭与雪庵不能算是情人,而是朋友,亲密的朋友,比朋友更近的一种关系,介于朋友与情人之间。谁还相信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人家巴尔扎克跟那位贵妇人之恋被称为空中恋人,没有性爱是因为环境所致。可是雪庵与雨亭有时是形影不离,最后困在那么一个孤岛上,可是他们始终没有身体上接触,没有点燃性爱之火。这说明雪庵真正爱的不是雨亭,她另有所爱。老庆,你要知道,当一个女人真正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会全身心地委身于那个男人,情感的爱到最终导致性爱,她恨不得将她的身体全部与她的爱人融为一体。这种渗透了全部情感的性爱是多么愉快,多么令人振奋,又是多么幸福!以致使许多人,男人和女人,抛弃了名利、家庭和地位……” 夏君说到这里,眼前一片矇眬,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 第四节 重庆女人 老庆听得目瞪口呆。 老庆看到书柜的第二层隔板上有一个小镜框,框内有一个男子的照片,十分英俊,于是问道:“这个男人是谁?” 夏君走过来,端详着这张照片,叹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个爱情,它永远地消逝了。他就是我的大学同学……” 老庆说:“你跟我说起过他的故事,那个住在天津海河边的男人。你们究竟是怎么分开的?” 夏君忧郁地说:“难以启齿,说真的,我很爱他,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的恋爱,这不仅因为他漂亮。他也很喜欢我,给我很多帮助。我寂寞时,他带我去香山旅游;我们喜欢在深秋时看香山漫山遍野的红叶,那黄栌树像一把把燃烧的火炬,红得耀眼,热得灼人,就像我们的爱情。我们特别喜欢从香山公园的南门进去,沿着蜿蜒的小径,来到双清别墅,那真是仙境,雕花的影壁,清凉的泉水,新鲜的翠竹,我们沿着后山小径进入红叶丛中……” 说到这里,夏君眼前一片光亮,双目熠熠生辉。 “我们穿行在红叶林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任沾满露水的红叶扑打着我们的脸庞。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顿时惊呆了。只见在一块巨石上,一对青年男女赤条条,相拥一起,瑟瑟发抖,简直像罗丹的雕塑!” 老庆惊道:“怪哉!我怎么没有见过这样的西洋景,我去过香山不少次了。” 夏君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小心翼翼地牵着手离开了这块圣地……我们走过一片红叶林,又进入另一片红叶林,我们心情仍然不能平静,他也满脸通红。我们一直默默不语。我们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围墙,在一个山坡上,他突然抱住我,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说:‘君,我也想要……’我激动得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解开了衣扣……疯狂过后,我看到他委屈地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像个小孩子似的。起初我以为他是因为激动,是第一次有性经历。但是我发觉他越哭越厉害,直到用拳头捶树捶出鲜血,我问他原因,他问我,‘你的第一个是谁?’我明白了,于是和盘托出。我在上高三时莫名其妙地喜欢上我的历史教师,他和妻子两地分居。他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但是我喜欢听他的历史课,他讲历史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使我深陷而不能自拔。他讲汉武帝时期,张骞通西域,率领马队,沿着茫茫的戈壁滩,行进着,驼铃声此起彼伏,真能给你带到那种浓浓的历史氛围之中。渐渐地他约我出去吃饭,我喜欢听他讲历史故事。后来我又进入他的单身宿舍,一天晚上他多喝了一些酒,粗暴地占有了我。这是我的第一次,也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糊里糊涂,来去匆匆。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回避我,就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再后来,他妻子来探亲,我见到他妻子长得又粗又壮,他小心翼翼地尾随在他妻子后面,唯唯诺诺,原来他很怕老婆。我给他打电话,他小声地说:‘我正在老虎嘴里呢!以前的事情留下历史的记忆吧,我祝你幸福。’我十分失望地挂上了电话。后来我考上了大学。” 老庆说:“夏君,你犯了一个错误,你不能向你的男友承认你曾经有过的性经历。这是妻子让丈夫永远无法原谅的六种情况之一。即使你很爱他,或者在做爱之中,也永远不要承认。你犯了一个大忌。要知道,男人小心眼起来绝对比女人更过分,更夸张。也许在某个时刻,他会哄骗你讲出过去的经历,可一旦他知道真相,就会耿耿于怀,以至他在跟你做爱时,还会胡思乱想,幻想你跟以前男人做爱的情景,这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把你的过去深埋在心底吧,爱他,就好好经营你们现在的幸福。” 夏君悲凉地说:“可惜,已经晚了。以后他总提起这件事,我们的关系有了裂缝。当然,我和他母亲的紧张关系也是致命原因之一。” 老庆说:“你的这位男友很在意这个。” 夏君问:“你刚才提到妻子让丈夫永远无法原谅有六种情况,另外五种情况是什么?” “你抱怨他妈妈的不是,即便是你丈夫首先开口说他妈妈不好,你也必须坚持沉默是金的原则。婆婆和儿媳,是一对永远的矛盾体。为安全起见,你的沉默应该推广到他的每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二是你不要在你丈夫面前对婚外恋津津乐道。在丈夫面前,必须立场鲜明,声明你认为不忠即等于谋杀。三是不要抱怨他的性能力不如从前了。只要他在床上仍然努力,拼命工作,让你印象深刻,就应该鼓励他。四是不要在意见分歧时总打离婚牌,一旦你将离婚的念头引入你们的关系中,相互间的不信任感就会开始滋长,除非真的有火灾,不然乱报火警肯定有很多麻烦。五是不要让他感到工作上无能。一个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是由各种因素决定的,譬如天时,地利,人和。你的丈夫在事业上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你要不断鼓励他,不要说他无能。” 夏君仔细琢磨老庆的这番话语,说:“你说的这六种情况,我占了两种。你看过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作品吗?” 老庆摇摇头。 夏君说:“他的代表作是,他本人对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抱有很大的怀疑,他认为这种制度不符合人的本性、欲望和野心。他甚至认为,在今后的岁月里,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将逐渐崩溃。因为不论如何相爱的男女,一旦结为夫妻,他的爱情的火焰会迅速熄灭,两人随时可以相见,就会没有了欲望。许多结婚不久的夫妻没有多久就成为无性夫妻,夫妻俩在一起过分的熟悉,无法产生轰轰烈烈的爱情,情欲会慢慢消失,情欲是需要距离和危机的。如果男女结婚,两人随时可以相见,就会没有了欲望。在日本,婚姻制度最大的受害者是女人,她们往往被忽视,日本男人要求女人生儿育女,女人成为生育工具。性爱消失了,夫妻生活中的男女成了仅仅是同伴关系。这种婚姻制度为什么要保留呢?这就是渡边淳一的观点。” 老庆深思着说:“我不敢苟同,但是他的这一观点值得思索。” “你看过吗?” 老庆点点头,“在上大学时读过,那是一部美丽的张扬人性的作品。” 夏君说:“其实在中外文学作品里,许多关于性的描写,美丽凄凉,令人回味。坦率地说,每当我看到这些描写,不禁心旌荡漾,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它并没有把我引入一个邪恶的世界,而是进入一种若即若离的仙境。” 老庆笑道:“夏君,你从美国回来后,确实有了很大变化,我问你,你有多少次一夜情?” 夏君一听,脸微微泛红,说道:“当然有,不告诉你,这是我的小秘密。” “有刚认识就颠鸾倒凤的吗?” “一见钟情呗!”夏君说完,进厨房去了,一会儿拿来两杯酒。 “来,喝一点我兑的鸡尾酒。” 老庆接过一只高脚酒杯,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夏君问:“老庆,你觉得中国哪个地方的女人最有魅力?” 老庆想说湘西,因为弄玉是湘西人。但又一想,湘西并没有去过,只是听说桃花源十分奇特。沈从文小说中的翠翠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她清纯可爱,对生活充满希望,每日沉浸在憧憬幸福之中,可是却过着苦难的生活。 “你怎么不说话?”夏君问。 老庆道:“貂蝉是甘肃人,杨贵妃是陕西人。甘肃的天水,陕西的米脂,山西的雁北,天津的杨柳青,东北的哈尔滨和大连,山东的青岛和荣城,江浙的苏杭,广东的汕头,四川的成都、重庆,都是盛产美女之地。其实,重庆的女孩最有魅力。重庆女孩有一种让人看了难以自制的美,是一种摧毁男人理性的魅力。重庆美女成群结队时,男人倒无压力;重庆美女单独一人时,男人六神无主。重庆美女就像红辣椒,红红的,辣辣的,可爱近乎可怕。当然这跟重庆人文环境的变化分不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重庆因抗战成为国民党的陪都,全国优秀人才汇聚于此,人口结构迅速发生变化,人文素质的变化,使重庆女人的形体和素质得到优化。地理环境对滋润亮丽的重庆女人也很重要,重庆多雾,湿润空气造就了皮肤白皙的重庆女人。重庆女人的性格更精彩。假如她看上你,会主动找话和你说,给你爽直的热情;可如果她恨你,会翻脸破口大骂。重庆女人也不管丈夫,观点是给男人足够的面子和自由,并鼓励男人走南闯北去做英雄,她们看不起软男人。她们认为,男人可以无权,无钱,但绝对不能不是好汉。她们如果听说男人有外遇,一点也不慌张,总是拍着男人的肩膀说:‘老公,你把情人带回家看看,如果比我好,我炒最好的菜招待她,让她对你更好。如果比我差,你最好马上收手,否则当心我一脚把你从床上踹下来!’正因为重庆女人这种宽厚与能干以及对好汉男人的崇拜,才造就了重庆男人粗犷、潇洒和义气。有人说,重庆男人的一切都是重庆女人培养的。” 夏君道:“重庆女人都时尚和前卫,她们敢穿,敢标新立异,而且还像男人一样奔向四面八方创业,在全国各大城市,你都能找到重庆女人。老庆,其实草原上的女人很有魅力。” 老庆说:“草原上的女人我不敢恭维,但她们为人非常真诚。我知道,你就是草原上的一只雏鹰。” 夏君道:“我是黑龙江马上民族的,达斡尔族人。” 老庆叹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才,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就这样老庆和夏君一直侃到半夜,最后还是老庆想到了时间,才兴犹未尽地告辞。 第五节 这女人太浪漫了! 老庆从夏君家出来已经很晚了,他乘坐一辆出租车来到自家胡同口。在一家新疆饭馆,要了一碗面,五根羊肉串,要了一瓶二锅头,酒足饭饱后,打道回府。 刚进屋,电话就响了。 老庆一个鱼跃,抓过电话。 是洪强。 洪强在电话中说,这些天就像中了魔,《三只绣花鞋》销量大增,外地没什么动静,北京图书大厦、王府井书店卖得十分火爆,供不应求。 老庆苦笑着把原委告诉了他。 洪强说:“这小女子平时不吭不哈,关键时刻也真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这真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 老庆叫道:“她不是江青,她是夏君。” 老庆挂断了电话。 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 老庆还以为是洪强,怒道:“你有完没完?怎么又来电话?我这三只鞋虽然不是金雕的玉琢的,但也不是破鞋,是很朴素很耐穿的三只鞋……” 对方笑道:“老庆,你又发什么癔症呢!我是雨亭。” 老庆一听是雨亭,立刻笑道:“我以为又是洪强来电话,他是整个身子都钻进钱眼儿里了,就剩下一个肥脸露在外面。” 雨亭说:“我最近去了一趟麦积山,那儿的佛窟实在壮观!” 老庆问:“就是甘肃天水那个麦积石窟?” 雨亭说:“就是,麦积石窟与敦煌、山西大同云岗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并称为中国四大石窟,云雾缭绕,古木葱郁,实在是块宝地。附近还有伏羲庙、南郭寺、李广墓、仙人崖、石门,真是西域圣地。我还作了两首旧体诗,我朗诵给你听听。” 紧接着雨亭吟道: 历代佛窟数麦积,秦时明月宋时骑。 云拥壁画真飘缈,雨拜佛龛叹珍迹。 月落石门无跪处,灯燃阁宇有玄机 观佛乘象悠悠去,神女笑谈卧菩提 雨亭说:“还有一首《天水杂感》,我给你念念:” 雨亭又吟道: 踏歌故土拜羲皇,烟雨千年松柏香。 天水嫦娥今考证,南郭米芾有文章。 天骄落日曾记否,李杜文章几彷徨。 沐浴麦积山上雪,蔷薇几朵醉歌狂。 老庆咂吧咂吧嘴,称赞道:“这两首诗都不赖,虽赶不上李白、杜甫,但是能与李商隐、杜牧媲美了。” 雨亭道:“明天上午10点咱们在星期五西餐厅见个面,我请你吃牛排。” 老庆一听,口水险些淌下来,“雨亭,你知道我是最喜欢吃牛排的,就是疯牛的牛排也吃,我抵抗力强。可是那儿一块牛排就得一百大元,我怎么好意思宰老哥,换个实惠的地儿吧,就在我的胡同口小饭馆涮羊肉吧。” 雨亭说:“这次我找你,确实有点事,让你帮我分析分析。” “什么事?” “见面再说。” 雨亭挂断了电话。 老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就跟翻烙饼一样。 雨亭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有新情况了? 八成是他的老情人梦苑来北京了。 或者是雪庵又给他托梦了,那个游荡在齐鲁山村的倩魂。 要不然就是他的妻子柳缇有新情况,这种贤淑的女人要不然风平浪静,井井有条,循规蹈矩,一有情况就得天翻地覆。 第二天上午10时整,老庆穿着笔挺,一踏进东三环星期五西餐厅,立刻觉得全身抖擞,两目生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挺起来了。 原来他闻到了牛排的味道。 而且是法国的牛排。 雨亭正襟危坐,正在看表。 他抬头看见老庆正威严地朝他走来。立刻回敬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老庆坐定,先要了一杯柠檬汁。 “路上赶得急,领导一个批示,我雷厉风行,立竿见影。”老庆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服务员端上柠檬汁,老庆抢过来一饮而尽。 雨亭笑道:“你是不是渴疯了?” 老庆呵呵笑着,用衣袖抹了抹嘴角。 雨亭向服务员要了牛排、麦香鱼、葱圈、沙拉、意大利面、黑啤等。 老庆说:“这都是我最爱吃的。雨亭,言归正传,你找我有什么事?” 雨亭小声说:“老规矩,守口如瓶。” “当然。” “跟嫂子可不能通气。”雨亭神秘地凑过来。 “当然,嫂子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了,知道得太多,闹得慌儿。” 雨亭瞅瞅四周,压低了声音:“三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 老庆见雨亭神情严肃,有点紧张。“什么信,鸡毛信?” “一封追求我的信,它是用邮寄的方式,但没有注明地址。” “手写的?字迹一定很秀丽。” 雨亭摇摇头:“用电脑打的字。” “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女孩说她几乎每天都看见我,她认为我很有魅力,不仅长得帅气,而且很有才气。她说她搜集齐了我的作品,已经全部阅读完了。她说她每翻开一页,心就跳个不止。她说人生就是一部书,有的书读了味同嚼蜡,有的书不堪入目,但是有的书读了能找感觉,增加灵感和智慧。她说尤其是读了我的书,身上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老庆笑道:“那她是爱上你了。不知她长得怎么样?” 雨亭缓缓地放下酒杯,深沉地说:“她自己说,她不是那种艳丽女人,但是我感觉她绝对是那种很有女人味道的人,能叫男人一见就动心;她是很有神韵的女人。” 老庆伸了伸舌头,惊道:“看来这是一个绝色佳人,雨亭,你算是又碰上桃花运了,你好有福气!” 雨亭的额头泛亮,满面红光,两目熠熠生辉。“以后她每星期给我来一封信,有时也寄一点诗之类的东西。” 老庆问:“诗写得怎么样?” “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女孩,字里行间,散发出淡淡的忧郁。” “忧郁是一种难得的气质,难得,真是太难得了!我初步分析,这女孩比梦苑清丽,比雪庵聪慧,这下嫂子又该做噩梦了!”老庆着急地咬了一大块牛排,碎牙掉了半颗,索性一起吞入腹中。 雨亭又小心翼翼地说下去,“我真有点喜欢她这种写信的方式,而且心里坦荡,因为她没有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也不要求我回信或见面。我平时只顾写诗,不修边幅。前不久,我特意上秀水街买了一些时髦衣服,把自己武装了一下。不久,她又来信了,信中说,她注意到了,她说她很喜欢我的装束,很有色彩和风度,她说我的领带颜色太素雅,她寄给我一条美国领带,金黄底色,红条斜列,非常鲜艳,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开始有些内疚,觉得有些对不住柳缇。我和柳缇结婚已近15年,感情一直不错,她对我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 老庆望着那闪烁不定的烛火,说:“你不要让嫂子知道就行,她就不会受到伤害,再说你从前跟梦苑、雪庵的往来,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你不觉得浪漫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那些与她有过接触和来往的男人,难道对她的美貌、温柔、善解人意,不动声色?你就保证她没有故事?她就那样一直守身如玉,你不要太天真了,太诗人气了。有时在一刹那,在特殊的环境和特定的场合,出于心理上生理上或情感上的需要,男人和女人都会做出越轨之举,有的会后悔,有的则一生不悔。异性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因为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感情的发展也不可能停滞不前。友谊发展到一定阶段也许会有较长时间的无欲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感情或者会被时间冲淡,或者会更亲密,越亲密越会产生火花。要想维持这种友谊,两人之间一定要有某种不可逾越的距离。不然真的亲近后,纯洁的友谊也会凋谢!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很微妙的,异性走得太近,会起变化。彼此欣赏,但不会出界。可这种友谊往往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维持下去会很累,雨亭,你怎么就会断定柳缇没有情人呢?或者是没有彼此欣赏的异性朋友呢?” 雨亭说:“有阶段性的情感超越友谊,友谊地久天长,不是由爱情转化为友情,就是由友情升华为爱情。” 老庆说:“还是说说你的那位空中恋人吧。” “后来她给我寄来一些男女相吻的图片,还有一些人体艺术照片,后来她给我寄来一部英文版的,信中说,她多么想做查特莱夫人,而迫切希望我就是那个剽悍的看林人。我接到信后,简直发狂了。她在信中说,她是多么想和我一起做这些事,一定很快乐。昨天上午10点,花店小姐送到我办公室一束红玫瑰,上面附着一个条子,她说她非常想见我,急于要跟我做爱。要求我今天晚上在王府饭店一楼咖啡厅最东侧的座位见面,她的手中会拿着一束红玫瑰……” 老庆叹道:“真够浪漫的,这女人太浪漫了!” “我想去,我应该去,老庆,你说对不对?” 老庆坚定地说:“当然去,要去,一定要去,就在王府饭店开房间。” 雨亭说:“但是,你陪我去……” 老庆双目圆睁,“当然,舍命陪君子,我会在附近出现的,但是你们做爱时,我回避,我不出现。” 第六节 她是柳缇! 晚八时,夜幕降临,繁星闪烁,金鱼胡同附近一片灯火辉煌。 雨亭乘坐出租车在王府饭店戛然而止,雨亭庄重地走进饭店,只见里面如同水晶宫般璀璨,剔透玲珑的水晶吊灯,肥硕叶子的翠木,雕花精致的栏杆,高大的大理石柱,雨亭有些目不暇接。他径直走进烛影婆娑的咖啡厅。 他的心口突突跳个不止,目光横扫过去,只见最东侧的木椅上果然坐着一个丽人,她穿着美丽的套装,优雅地捧着一束红得耀眼的玫瑰,果然气质不凡。 雨亭一阵狂喜,不由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的衣角被一人死死拽住,他回头一看,是老庆。 “雨亭,别去,她是柳缇!” 雨亭定睛看那端坐女子,微微冷笑,那目光愈来愈近,愈来愈熟悉。 这目光就像一柄利刃,插进他的心房,是那么凶狠,快捷…… 雨亭一阵晕眩,进退两难。 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尴尬的味道。 雨亭抽身想走,刚一转身,就听见柳缇威严的声音:“雨亭先生,你到哪里去?” 老庆在雨亭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他一见这情景,实在微妙,拔腿就走。 柳缇又喊道:“老庆,你也别走,我请你喝咖啡!” 老庆的双腿就像安上了千斤秤砣,再也移不动了。 雨亭满脸通红,他向柳缇一步步走去。 柳缇的目光冰冷,眉宇间闪烁着一种胜利的微笑。 “快接红玫瑰。”柳缇俨然一个将军命令部下。 雨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支吾着说:“你不觉得这玩笑开得大了一点吗?” 柳缇反唇相讥,“老公,你不觉得这也太浪漫点了吗?” 雨亭颤巍巍接过红玫瑰,他觉得这玫瑰实在是太黯淡了,他下意识地放到桌上。 “再来两杯咖啡,多加点糖。”柳缇一招手。 雨亭想不到与柳缇生活十多年,可是此时刻却觉得柳缇是那么陌生,陌生得使他仿佛在梦中。 老庆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默默无言。 服务员端来两杯咖啡,放在雨亭、老庆面前。 柳缇拢了一下头发,问雨亭:“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老庆顺口答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雨亭如坠五里雾中,一时语塞。 柳缇嫣然一笑,“今天是我和雨亭结婚15周年纪念日。” 雨亭显得更加不自然,说道:“我还真忘了。” 柳缇悠悠地说:“还记得《雨中的纸鹤》那篇古老的文章吗?” 雨亭点点头。 “爱情的生命力在于她的真诚,在于她的美丽无暇,在于她的永垂不朽。爱情不必要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更不需要惊天动地泣鬼神,爱情是一杯水,清清淡淡的水,在这个来去匆匆的世界上,我们难道不该让自己的心返朴归真吗?爱,不是金鱼,不是美貌,不是官职,不是学历,她只是一种崇高,一种理解,一种长久的牵挂,一种心灵的寄托……” 老庆说:“我还真不知道千纸鹤的故事,我只是在卡拉OK歌厅听到有一首歌,‘我的心,不后悔,反反复复都是为了你,千纸鹤,千份情,在风里飞……’” 柳缇意味深长地说:“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男孩和女孩初恋的时候,男孩为女孩折了一千只纸鹤,挂在女孩的房间里。男孩对女孩说,这一千只纸鹤,代表我一千份心意。,这一对年轻的恋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可是后来女孩渐渐疏远了男孩,女孩结婚了,去了法国,去了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巴黎。女孩和男孩分手的时候,对男孩说,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婚姻尤其对女人来说是第二次投胎,你太穷,我难以想像我们结合在一起的生活……男孩在女孩去了法国后,卖过水果,干过苦力,做过小买卖,最终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他有钱了,可是心里仍日夜惦记着那个初恋的女孩。有一天,细雨霏霏,男孩从他的黑色奔驰轿车里看到一对老夫妇撑着一柄黑伞在前面慢慢行走。男孩认出那是那个女孩的父母。于是男孩跟随他们,他想让这一对老人看到他自己通过个人奋斗已经成为富人。男孩一路开车跟着他们。雨愈下愈大,尽管这对老人打着伞,但是还是被雨淋湿了。到了目的地,男孩惊呆了,这是一处公墓。他看到了女孩,墓碑的瓷像中女孩正对着他甜甜地微笑,而小小的墓旁,细细的铁丝上挂着一串串的纸鹤,在细雨中显得十分生动,飘飘欲飞,显示出勃勃生气。女孩的父母告诉男孩,女孩没有去巴黎,女孩患的是癌症。女孩去了天堂。女孩希望男孩能出人头地,能有个温暖的家,所以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说她了解男孩,一定会成功的。女孩说如果有一天男孩到墓地看她,请无论如何带上几只纸鹤。男孩跪在女孩的墓前,泪流满面,任凭雨水把他淋透。这对老人走出墓地的时候,看到男孩站在不远处,奔驰骄车的车门已经为两个老人打开。汽车音响里传出哀怨的歌声,‘我的心,不后悔,反反复复都是为了你,千纸鹤,千份情,在风里飞……’” 老庆感叹地说:“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太动人了!” 雨亭此时已泪流满面。 柳缇深情地说:“生命就是用爱堆砌起来的。五岁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歪着小脑袋,眨着秋水般的大眼睛,疑惑地问我:‘什么意思呀?’十五岁的时候,我对你说我爱你。你的脸红得像红布,头深深地低着,揉弄着衣襟,你好像在笑。二十岁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把头靠在我肩头,紧紧地挽住我的手臂,生怕我离开。二十五岁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主动地解开衣扣,露出你无私的胸膛。三十岁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笑着说:‘你呀,要是真的爱我,就别净往歌厅跑,再有,别忘了我叫你买的菜。’三十五岁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把浴室热水器的喷头拽下来,说:‘快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搓澡,别净往桑拿跑!’四十岁的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毫无表情地嘟囔着:‘行了,行了,快给孩子复习功课去吧!’五十岁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打着毛衣头也不抬地说:‘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别老鼓捣那些毛片了。’六十岁的时候,我说我爱你。你笑着捶了我一把,说:‘小鸟头都漏了,别做了,你还行吗?’说完,一会儿鼾声大作。七十岁的时候,我们坐在公园的躺椅上,你戴着老花镜,欣赏着50年前我给你写的情书,我们满是皱纹的手又握在一起,那时候我说我爱你,你深情地望着我,说:‘那时候还不兴照人体,要知道留一张年轻时的人体摄影,多有意义!’” 老庆说:“嫂子,你讲的这些,叫人深思回味,但是我也有一个段子。” 柳缇说:“说说我们听听。” 老庆说:“夕阳西下,一位老人弹着吉他,唱着一首忧郁的歌。一位少女走来,说:‘啊,多美啊!’老人说:‘遗憾的是,太阳即将落山了。’少女说:‘明天早晨,太阳又会从东方升起来。’” 柳缇说:“以前都说老公偷香窃玉,寻花问柳,可是如果太太红杏出墙呢?” 老庆笑道:“难道嫂子也有红杏出墙的时候?” 柳缇正色道:“难道就允许男人攀花折柳,就不允许女人红杏出墙?这是哪个国家的法律?” 雨亭说:“老庆,人家都说你是爷,你说说,如果太太红杏出墙,各国的老公是什么态度?” 老庆支吾着说:“反正美国的老公肯定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给自己的律师打电话,详谈许久,收集太太不忠的一大堆证据,然后回家对老婆说:‘亲爱的,我们法庭上见!’法国的老公也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到花店买九十九朵红玫瑰送给太太,另外再买伟哥一盒,准备重振雄风挽回太太的芳心。俄罗斯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喝下一瓶伏特加,拿着手枪,大步流星地来到情敌门前,高声叫嚷,要求决斗。日本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下班后直奔小酒馆,一杯又一杯,不醉不归。从此迷恋酒馆,夜夜大醉而归。德国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打开笔记本电脑,收集各种数据,以求证太太为什么会有外遇,他作为婚姻问题专家,发表论文,获得大奖,得到奖金若干。意大利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精神失常,把自己反锁进小黑屋。数天后,太太破门而入,发现屋内有画数幅,均出自老公失态之手,均获价值连城。西班牙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出去跳了一场热舞,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女郎,二人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老公随即回家与太太离婚。北京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带着小板凳去火车站,准备排一天一夜的队为上司的小姨子的男朋友的二姑奶奶弄张火车票,以博得上司好感,争取空缺的副处级干部的职务,以此挽回太太的芳心。或者带着上司洗两次桑拿,以谋求上升的空缺之职,取悦太太。上海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为太太买来豆浆油条,然后兴高采烈浇花拖地板,并决定从此戒烟戒酒戒麻将,节省每一分钱给太太买衣服。广州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去原来的单位辞职,然后回家取出全部存款,准备下海做生意,用挣来的轿车别墅送给太太,以此挽回太太的心,维护男人的尊严。重庆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把太太从床上一把揪起来,劈头盖脸地给她两个耳光,损失了一些锅碗瓢盆。事后,夫妻和好如初。湖北老公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尾随太太出门,一路跟踪追击,终于在床上抓获情敌。湖南老公一夜未眠,每天察看太太手机信息,在太太枕下安个窃听器,拿到证据,向情敌索要钱款。西北老公还没等入睡,把太太赤条条投入江中,然后一刀杀了情敌,坦坦荡荡到官府自首。” 雨亭说:“老庆,你回答得确实八九不离十。” 柳缇说:“我也有一句话,叫千万不要惹女人。当一个女人爱上你时,她会无视所有人的成见,不管别人的目光如何,就是对你非常好。对你体贴,为你着想。有时真不知道该说她们呆滞,还是说她们单纯。但是如果你把这些当做天经地义就大错特错了,她们这种态度需要格外重视,让她们对你灰心或者绝望,那就注定了你的不幸,她们将会用所有的方式报复你。有的女人身上就像是绑了炸弹,也许她不哭不闹,但她满脑子想和你同归于尽,想把你毁掉。可是这不全怪她,因为她是爱你的。所以招惹谁都行,就是别惹女人,不管事情对错如何,但绝对不能让女人伤心。” 老庆听了,有点毛骨悚然,他颤悠悠地说:“嫂子,我一向认为女人最可爱,你这一说,我倒觉得女人是很可怕的东西。” 柳缇说:“女人的感情就像一座核子反应堆,可以造福你,也可以毁灭你,但在反应堆爆炸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快找个地方摆放核废料吧。” 老庆搔搔脑袋说:“我怎么一下子觉得女人个个都是原子弹呢!” 柳缇说:“其实女人并不可怕,多少女人望眼欲穿,一番拼杀后,最终想得到一款骄傲的好车,嫁人如搭车。有些女人害怕红颜易逝,便在无奈之中匆匆钻入一辆破夏利,草草嫁人,委屈自己,心猿意马地驶入一个人生驿站。有的女人中途下车,看到马路边停着一辆奔驰轿车,慌不择路地抛弃丈夫,以青春和姿色做车票,以丰乳肥臀做代价,一路驶往大洋彼岸。其实嫁人如搭车要讲究缘分,大多数女人都不会太在意车的昂贵或奢华,因她们知道这些豪华的轿车是人精,只要有人真的爱你,哪管是奔驰还是面的,爱从不玩行头。也有的人无怨无悔地坐在没有油烟的污垢的三轮车上,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佝偻着腰,汗流浃背地拉她到一个安定的地方安家。现实社会中要找到一辆终生可以依赖的安稳的车,实是不易,倘若真的相中了一辆,说不定里面已经有主了。你可以坐车,但是你敢嫁吗?要想达到目的地,尚须努力,因为人世间根本就不会有一路绿灯的车。” 雨亭点点头,说:“柳缇说的对,有绿灯就有红灯,不可能一路绿灯,也不可能一路红灯,这就是辩证法,有停就有走,有走就有停,老庆,你现在正是停的时候。” 老庆着急地说:“可是我怎么总是遇红灯呢,绿灯什么时候亮,我也不能总是停在那里啊,真的不能总徘徊不前吧。嫂子,你不知道,离婚后,我有多么寂寞。逢年过节的,人家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子孙绕膝,欢声绕梁,我却是独灯一盏,形影相吊。人生如此寂寞,有如杳无人迹的荒野,犹如悄无声息的死水,犹如崎岖不平的小径,我的归宿在哪里?”释迦牟尼离家出走,历尽人间苦难后,终了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耶稣从十字架上走下来,他从民间又回到天堂。孔子率领弟子,雄纠纠气昂昂周游列国讲学,或受夹道欢迎,或待之重礼,或遇到不耻之徒殴打,有子路、子贡等护持,打道回府,返回鲁国田园小屋,自得其乐。 柳缇悠悠地说:“我能理解老庆,因为老庆曾经有个家。他有过有家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已成追忆。其实,家是什么?家是蜗牛背上的壳。人生如蜗牛缓缓爬行,在爬累了时,在夜晚到来时,在雨雪狂作时,便不妨把身体缩进去,躲避艰险。待到风和日丽,旭日东升,再探头出来,继续爬行。家是旅馆,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早出晚归,或晚出早归,即便是夫妻,父子,母女,也难得见上一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于这忙忙碌碌的人来说,家成了旅馆。家是监狱,因为第三者插足,或男女一方的喜新厌旧,家成了剑拔弩张的战场。一旦暴发,遭受战火蹂躏的家,就会变成一座监狱,男女主人公,一个成了囚徒,一个成了狱卒。” 老庆听了柳缇的一番话,勾起了自己的心事,他触景生情,轻轻地吟唱:“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柳缇嗔道:“老庆,你小声点,你那粗嗓子把客人都吓跑了。” 老庆伸了一下舌头,说:“嫂子,我老庆有魅力吧,回头率够高的吧!” 柳缇嫣然一笑:“那是你自作多情!好啦,咱们别侃了,都该撤了。” 三个人各自揣着心事,惆怅地离开了王府饭店。 第七节 青春偶像 老庆回到自家的楼下时已是夜里1点多了,楼道里一片漆黑。老庆喜欢黑暗,因为黑暗使其他人看不见自己的真实面目,黑暗里充满着神秘的色彩,黑暗掩饰着真实,黑暗使人无拘无束。 老庆走到三楼,向右边自家的门口摸去,他晃悠了一下,绊了一跤,扑倒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 老庆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物体温温的,软软的散发出一阵阵沁人的香气,夹杂着酒气。 老庆伸手去摸,摸到一个软软的小丘,鼓鼓的,坚挺着;再往上摸,摸到一张脸,柔软滑腻,富有弹性。 他忽地站起身,按亮了楼道的灯。 地上躺着弄玉,衣衫不整,微闭着双眼,斜倚着门框,已是沉醉不醒。 “弄玉,弄玉!”他大声叫着。 弄玉翻了一个身,仍是未醒。 老庆慌忙开了门,抱起弄玉,径直朝小屋奔去。 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愉悦,他真的很喜欢弄玉,喜欢这个从湘西山区来的女孩,她的品质,她的个性,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神思飞扬。但是他又不敢动她分毫,因为她有她的禁地,有她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他从内心喜欢她,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敢造次。大概这正是一种真正的爱怜,因此他才尊重她。对于久经情场的他实在是一种极大的压抑,特别是同居一家,彼此距离也就是七八米,但是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是弄玉在睡熟时忘记了关门,或是洗浴时虚掩着门,老庆也只能是垂手侍立,或是大气不敢出一声,而是屏声静气地耐心等候。有时老庆也像一个老练的猎手,特意在屋里设下种种陷阱,小心翼翼地等待猎物上钩,但是偏偏不能如愿。如今弄玉不知什么缘故,喝得如此酩酊大醉,醉在老庆门前,这对于一般嗜色如命的男人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千载难逢,何况老庆和弄玉又是相好多年,无话不谈。可是老庆却毅然而然地选择了君子行为,小心翼翼地抱着弄玉,把她轻轻地放到小床上,轻轻脱去她的小皮鞋,再脱去她的花袜子,爱怜地把弄玉那双玲珑如玉的小脚摆正。 老庆在弄玉前胸米黄色的衣衫上发现一片秽迹,湿湿的,杂有细碎的食物。那是她酒醉后吐的。他到卫生间拽下一条手巾,轻轻走到冷热饮水机前,拧开热水龙头,把毛巾弄湿,然后又来到弄玉面前。 弄玉仍在熟睡,沉醉不省人事。那均匀的呼吸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老庆用湿毛巾轻轻地在弄玉的前胸衣衫擦拭着。蓦地他触到弄玉左胸的那个神秘的小山丘,像触电般的颤抖了一下,慌忙缩回了手。他望着弄玉的脸,弄玉睡觉时十分好看,脸色通红,就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细细白皙的小高鼻梁,坚挺着。一口倔强的樱桃小嘴高高地翘着。两只宽硕肥厚的耳朵下垂成两朵小蘑菇云。忽然,老庆觉得她的神态,庄严,文雅,安详,宁静。 老庆看了看手中的毛巾,脸色登时大变。 原来这是老庆的一块擦脚巾。 老庆像犯罪一般把脚巾投进浴池,慌忙拿了弄玉的毛巾,又来到饮水机前,用热水湿了毛巾,又来到弄玉面前。 老庆用毛巾在弄玉前胸的衣衫上擦拭着,他有些慌乱,神思恍忽,毛巾弄掉了弄玉的一颗衣扣,半掩着露出弄玉的“半壁江山”,原来弄玉平时不习惯戴胸罩。 老庆更加慌乱,丢了毛巾,跑回自己的房间。 老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关了灯,坐在床上吸烟,一根接一根,一时间烟雾腾腾,烟头狼藉。 香烟抽掉半包,已是夜半时分,老庆还是心里不踏实,于是又来到弄玉房中,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弄玉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撩起衣衫,把那小山丘完全遮上,这才匆匆离去。 弄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醒来。 老庆问她原因,起初她低头不说,后来才徐徐道来。 原来是弄玉的青春偶像路过北京。 弄玉在家乡上高二时,语文老师换了一个英俊的师范学院毕业生。他叫宁凡。这位宁老师在男人中算是漂亮的一类人,弄玉并不喜欢美男子型的男人,她喜欢有个性的男人。宁凡的讲课极有特点,他讲主人公,总是从主人公的个性说起,譬如讲“我的同学、”“我的父亲”、“我最熟悉的人”一类命题的作文,他讲必须抓住人物的个性,这样人物才能有血有肉,抓住个性就等于抓住了人的灵魂。他讲鲁迅的作品时,娓娓道来,从孔乙己的内心世界剖析,入木三分。宁凡作为第一个男人闯入弄玉的世界。宁凡也对这个气度不凡的乡村女孩产生了兴趣。有时宁凡邀弄玉到村外散步,弄玉欣然同往。日夜流淌的小河,翠绿的苇叶,金灿灿的蜜橘,光怪陆离的野鸭子,曾经与他们为伴。弄玉从小就不喜欢男人随便摸她,搂她。因而当宁凡情不自禁地想揽她入怀时,她总是像一尾小鱼一样挣脱出网。她总是说,只有当两颗心真正贴近时,才会以身相许。可是宁凡想,什么时候两颗心才算是真正贴近,哪年哪月哪日,才能以身相许。弄玉在河边生活惯了,村里乡亲文化水平都不高,村里下来这么一位有才华的年轻人,自然让弄玉倾心,弄玉的上几辈人都是没有什么文化的粗人,因此接触到宁老师这样有文化的人,弄玉从心里喜欢。弄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原来她的父亲上山砍柴,跌折了腰,卧床不起。母亲去世早,她是父亲的独生女儿,所以只能依靠她照顾年迈的父亲。弄玉的父母早年不育,到四十多岁时喜得弄玉,老两口自然视她为珍宝,父亲平时靠栽橘卖橘为生,母亲帮助父亲忙些活计。母亲生得有几分姿色,虽生于清贫人家,肤白如玉,丰腴俊俏,是村里少有的俊女子。弄玉长到10岁时,母亲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全身慢慢腐烂,不久离开了人世。村里的人都为这个心地善良美丽动人的女人匆匆去世感到惋惜,同时也看到弄玉继承了母亲的优点,渐渐成长为一个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少女。 宁凡听说弄玉的父亲有伤,急忙到家里探望,并留下200元钱,这使弄玉十分感动。 父亲伤好后,弄玉又能上学了,从此她与宁凡在课余更是形影不离。 一天傍晚,宁凡带弄玉来到山后的一条小河边,晚霞染红了天际,像淌着鲜血。河面上一片银光闪亮,河滩上怪石嶙峋,奇态百生。 宁凡说:“你看这河之石,多么优美,多么壮观!” 弄玉拾起小石头,向河面上打水漂,投石溅起一片片波纹。 宁凡说:“大自然真是神斧天工,这河石有的像女人之脸,有的像女人之乳,也有的像女人之臀……” 弄玉说:“你的想像真够丰富的,什么女人之臀,是海豚吗?” 宁凡笑了,摇摇头,说:“不,是女人的屁股。” 弄玉脸红了,说:“这种比方多不雅,俗!” 宁凡说:“我就是俗人嘛。” 弄玉笑道:“你呀,总是有理,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太多。” 宁凡就势一把搂定弄玉说:“我真的喜欢你!” 弄玉脸涨得通红,胸口像小鹿乱跳。 宁凡在她通红的脸上留下急吻。 弄玉把脸扭到一边,宁凡不能自持,手迅速下滑,在她圆滚滚的臀上停住了,他不敢再下滑了…… 弄玉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她感到一种躁动,她既希望着宁凡的手下滑,又有一种恐惧感袭上心头…… 火红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它开始收回一缕缕余辉,河面上刮过一股股凉爽的风。 弄玉小声说:“河那边来人了。” 宁凡一听,松脱了手。 弄玉一溜烟跑到一边。 对岸悄无一人。 宁凡开始脱衣服。 弄玉惊得睁大了眼睛,问:“你要干什么?” “我太热了,我要游泳。” 宁凡迅疾脱下裤子、衬衫、背心、皮鞋……笑着说:“我要裸游。” 弄玉惊得后退几步,说:“你敢,我可要报警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知道不知道,洗澡避女人!” 宁凡脱得只剩下一个裤头,一个猛子扎入河底。 弄玉看到他健美的身材,结实的疙瘩肉,惊叹不已。 宁凡有一袋烟的工夫没有露面。 弄玉有些着急了,她大声叫道:“宁老师,宁老师!宁凡,宁凡!” 宁凡仍然没有动静。 弄玉急得冒了一身冷汗。 弄玉自小在河里游泳,水性极佳,她一头扎进河里,在水里扑腾着,寻找着宁凡。 河面上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雾,茫茫一片,弄玉有点懵了,她深深地憋了一口气,扎进更深的河底。忽然,她被一人抱住了,朦胧中她感觉是宁凡。 两个人游上水面,宁凡笑道:“你真爱我。”弄玉这下真急了,用拳头捶他道:“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宁凡道:“我潜游功夫不错吧,我是在考验你。” 弄玉挣脱了他,生气地游到岸边,上了岸,一屁股坐到河滩上。 宁凡也游上岸,看到弄玉伤心地哭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怔怔地望着弄玉,不知说什么好。 弄玉觉得心里冷,凉风袭来,湿透的衣服紧紧裹着她冰冷的身体,河面上的湿气一股股袭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宁凡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弄玉甩掉衣服,仍是嘤嘤地哭泣。 弄玉终于病了。 她一连几天没来上课。 她一直高烧不退,邻村的老中医赶来为她刮痧,她的后背现出6个通红的血痕。 老中医颤巍巍地说:“她中了寒气,心火太盛,病得不轻。” 宁凡听说后很懊悔,他几次上门,弄玉都不肯见他。 弄玉的老父亲劝他说:“宁老师,你还是走吧,这丫头脾气倔得很,犯起性子,几头牛也拉不动。” 宁凡凄然地望着弄玉房间的窗户,窗内布帘拉得严严实实,上面绣着一朵大牡丹花,通红耀眼。 宁凡知道那是弄玉绣的。 宁凡再一次来到弄玉的房前,他见不到那朵大红牡丹花了,也看不到那闪着油灯的光亮了。弄玉走了,她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去了北京。 弄玉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女人,她一生不想见宁凡,就是因为宁凡为了考验她,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第八节 深沉的秋天 老庆听了弄玉的述说,对她的人品更加欣佩,这才明白,弄玉为什么昨晚喝得那么醉,他安慰弄玉,事情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你不要再想他了,外边的世界这么精彩,天涯何处无芳草。弄玉听了老庆的话,这才舒展了眉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一个深沉的秋天。 北京显得格外的冷峻。 这天上午,雨亭正在出版社编辑一部散文书稿,忽然接到黄秋水的电话,黄秋水在电话中声音发颤,激动不已。 雨亭还是头一回听见黄老如此激动,因为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雨亭,大喜了,来茶屋吧,马上来,一个惊喜!” “黄老,什么喜事能告诉我吗?” “来了就知道了,人生一个惊喜……” 雨亭赶快收拾了书稿,跟编辑室主任请了假,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朝什刹海金蔷薇茶屋飞驰而来。 金色的霞光一缕缕洒在什刹海的湖面上,泛起一道道光亮,映得人睁不开眼睛。残花败柳,早已随风飘去。旧时的店铺、小桥,影影绰绰,胡同里曲曲折折,一辆辆三轮车载着黄发碧眼的洋人穿梭而过。 雨亭看到金蔷薇茶屋,心里一阵激动。他实在不知道黄秋水所指的大喜是什么,但是他从黄秋水激动的声调里感觉出一种吉祥的味道。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雨亭的心不由怦怦地跳跃着,手心竟沁出了汗,他的脸红扑扑的。 出租车在茶屋前停住了,雨亭付了车钱,来不及拿车票,飞也似的进了茶屋。 茶屋里窗前坐着一个清秀文雅的女人。她梳着黑黑的整齐的短发,两只明亮的清澈大眼睛,深情脉脉地望着远方,充满了期待。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泪光。 她穿着一件浅米色的风衣,窈窕轻盈的身材从匀称的风衣里透露出来,显得矜持,风度翩翩。 “雪庵!”雨亭激动地叫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是她,是雪庵! 当年在那遥远的梦幻一般的小山村,她不是随着浩浩河水随波逐流了吗?那铺天盖地的洪水,汪洋一片,惊天动地。 他清楚地记得那激动人心的一幕: 雨亭紧紧地拥住雪庵,在门板上漂了一夜,第二天天明时,靠近了一个高坡,好在两个人的水性都不错,呛了几口水,身上划了几处伤,但并无大碍。 太阳升起来了,像一个大火球。风息了,雨停了,闪电消逝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裸露的山坡,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物。 这是山峰上凸出的一个高坡,长约十几米,宽约七八米,生着一些灌木丛。 雨亭扶雪庵上了高坡,他看看雪庵,又看看自己,已是狼狈不堪。原来雪庵仅穿着一条内裤和一个大红肚兜,自己穿着一条短裤。 雨亭把门板拖上高坡。两个人坐在门板上喘息着。 太阳的玫瑰色与这破败的景象很不协调。万道霞光闪烁着,透露出万千生机。可是茫茫的水面上,却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破碎不堪的废弃物,精赤条条泛白的尸体,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远远地,雨亭望见了那棵古槐,还有那个不肯沉没的古钟。 这个高坡正是一座孤岛,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没有发现生命。 雨亭感到,以前文学中所做的一种描写,诗歌中的一种境界,如今降临了。 他将面对严峻的人生。 雪庵身体单薄,再加上她穿得少,身体抖个不停,中午发了高烧。 雨亭见了,有些手足无措。他让雪庵躺在那块门板上,为她按摩,企图给她更多的温暖。但是雪庵依然抖得厉害,脸像纸一样白。她不断地喊冷。 雨亭望望这高坡,实在没有什么遮身的东西。他把灌木丛的绿叶一簇簇拔了下来,盖在雪庵身上。雪庵就像原始人,又像一个灌木植物人。 但是雪庵还是喊冷,浑身哆嗦得更厉害。 雨亭有点慌了,他望望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远处青山如黛。天空,烈日当头,湛蓝湛蓝,没有一丝白云。 雪庵有点恍惚,仍不停地喊冷。 雨亭索性俯下身,紧紧地拥住了她,用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她孱弱的身体。 他吻着她,额头、脸颊、眉梢、眼睛、鼻翼、嘴唇…… 雪庵的身体滚烫,脸色绯红,目光有些蒙眬。 雨亭真想把身体的全部热量都给她。 雪庵还是喊冷。 雨亭忽然有了主意。 尿是热的。 雨亭让雪庵闭上双目,然后解下裤头,将尿浇到她的身体上。 雪庵稍稍感到好一些。雨亭于是又趴在她的身上。 雪庵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地说:“雨亭,我会死吗?……” 雨亭用手掩住她的嘴,“别说胡话。” 雪庵说:“人的生命和死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人力是无法改变的……” 雨亭说:“雪庵,换个题目吧。” 雪庵的脸庞忽然泛起红晕,她说道: “雨亭,你相信有灵魂吗?” 雨亭点点头。 “罗素认为,有身体在便有灵魂在,没有了身体也就没有了灵魂。” “人的精神是不朽的。” 雪庵深情地望着雨亭,说:“雨亭,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我们是多么好的朋友。可是我不想欺骗你,我对你的情感不是爱情,是友谊,深厚的友谊……” 雨亭听了,心头一颤,浑身冷了下来。 “我一直试图找到那种感觉,但是失败了。实际上,真正的友谊比真正的爱情更为难求;与爱情的急风暴雨相比,它是一种生长得多么缓慢的植物!最刻骨铭心的友谊不但带来欢愉,而且带来痛苦,以至于人的心灵难以承受……” 雨亭的热泪簌簌而下。 “我已感到很快将离开人世,我去之后,你要把我放回大水之中,我要回归大自然……” 雨亭听了,呆若木鸡,心如冰窑。 雪庵咳嗽几声,又说道:“我愿意在走之前,把一切都给你……” 雨亭没有说话,缓慢地离开了雪庵的身体。 雪庵露出惨淡的笑容:“雨亭,我最好的朋友,我求求你,你吻一下我……” 雨亭俯下身,默默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雪庵笑了,紧接着闭上了双目,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过了两个多小时,雨亭才从幻觉中回到现实。 雪庵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身体冰凉,两个雪白的脚丫显得惨白,大红肚兜在太阳的照射下十分耀眼。 雨亭找来不少灌木的绿叶,掩盖住雪庵,然后庄严地把载有雪庵尸身的门板推进汹湧的大水之中…… 雨亭立在高坡之上,望着雪庵在大水之中颠沛、漂流,一直沉入太阳落下的地方。 第一节 初遇 雨亭又想起当初在海南天涯海角与雪庵初遇的情景: 将近中午,雨亭一个人在金光闪闪的白沙滩上走着。这里静寂无声,只听见退潮的海浪发出永不休止的节奏声。雪白浪花翻卷着,呼啸着,呐喊着,欢呼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汇聚成蓝幽幽的海峰,扑天而来,然后又轰然倒塌,全线撤退,汇入浩瀚的大海。 蓦地,雨亭眼前一亮,不知何时,在细腻柔软的白沙滩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她盘腿而坐,身着雪白的紧身短裙,乌黑的头发随风飘扬,两只雪白的脚丫伸入白沙之中。她手捧一部书,凝神贯注,专心阅读,旁若无人。她眉清目秀,面如雕塑,目不斜视,似北国少女。 海水浸湿了她的双脚,双腿和裙摆,但她全然没有理会,仍然聚精会神。 这个少女是谁?她为何独自一人在这“天涯海角”坐读? 雨亭慢慢走近这少女,他看清了她手中书的名字:《渴望生活》,是写画家凡·高的书。 海潮又涌了上来,渐渐淹没了她半个身子,从及她身后墨绿色的挎包,露出照相机,她这才拽过挎包,朝后挪了挪身体。 她发现了雨亭,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身边的不速之客。 “你是诗人。”她嫣然一笑,她的美丽胜过任何女子。 “你怎么知道?”雨亭问道。 “我会看面相。”她的两颊微微有点红晕“你可能来自北方。”雨亭试探地问。 她轻盈地点点头,问道:“你也会看面相?” 雨亭摇摇头,“凭我的感觉,我还猜得出,你家住北京。” 她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环顾自己,“你怎么知道,难道也凭的是感觉?” 雨亭笑道:“凭气质,北人有北人的气质,南人有南人的气质,你出身于北京的书香门第,带有贵族的气质,京都的气质。” “是吗?”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你一个人来的?”雨亭问。 “当然,我自小喜欢独闯江湖,浪迹天涯海角。你呢?” “和几个朋友,小股部队。”雨亭看着她清纯的样子,感到赏心悦目。“你一个人不怕劫匪吗?海南这地方黑道白道上的人都不少。” “我有特异功能,刀枪不入。”她笑得更响了。 雨亭坐在她的对面,这才真正看清她的面目。她的眼睛晶莹透亮,宛如一潭深沉的湖水,凝望你时,似一道强烈的闪电通过两眼之间,摄入你的灵魂。 她是一个颀长而俊美的少女,脸庞椭圆,白皙得如同透明的宝玉;眉毛很黑,她没有任何修饰,完全是自然的秀美,文雅而生动。她纤细的腰身,隆起的丰满的胸脯,显得神秘和美妙,她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显得神采飞扬。 雨亭有生以来还未见过这样的奇女子,世界上美女如云,令人目不暇接,而眼前这个白沙滩中的美人,却是冰清玉洁,风度不凡。 少女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里,唐僧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妖精变成千娇百媚的美女来诱惑他,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断了七情六欲,所以他是圣人。你是圣人吗?” 雨亭摇摇头,说道:“我像一场冬雪,悄然落下。” “我的名字恰好叫雪庵。”她的杏核眼泛着光。 “我叫雨亭,雨中之亭;你叫雪庵。雪中之庵,多么美妙的名字,太富有诗意了。”雨亭激动地说。 “我本来就笃信佛教,每年都要到普陀山烧香拜佛……” “你的职业?” “你猜……”雪庵翘起她那艳丽的小嘴。 “寺庙的神职人员?” 她咯咯地笑起来,“我是个电影演员。” “演过什么电影?” “自己猜去吧。”她顽皮地扫了雨亭一眼。 “都是些小角色,我想把她们埋葬了。” “别忘了,历史是一面镜子。” “把你的左手伸给我。”雪庵说。 “怎么,你还会看手相?”雨亭把左手递到她的手上,她的手非常柔软。 “你情感非常丰富。”她严肃地说。 “是啊,就因为有这种天赋,我才成为诗人。” “你对每一个所喜欢的女人都会持有一种真诚的态度。” “是啊,要不然我决不会为一个女人追到飞机场去。” “你有里贾宝玉的影子……”她淡淡地一笑。 “是啊,我喜欢黛玉、宝钗、可卿、晴雯、湘云、宝琴……你是不是宝琴呀?她是雪中红梅,你是沙中白雪。” 雪庵又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我谁都不是,我就是我,一个自由自在的雪庵。我第一次见我丈夫,我感觉他就是我丈夫,他当然对我一往情深,于是我对他说:‘你去开结婚证明吧。’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热恋,于是就结合了,我感到很温馨。”她幸福地微笑着。 雨亭心中被刺了一下,对于雪庵这个美丽少女,她有没有丈夫其实对他不应该有反应。她是匆匆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你幸福吗?” “在宁静中生活就是一种幸福。” “不觉得平淡无奇。” “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我喜欢过平淡无奇的生活,知足者常乐,能忍者自安。” 她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若有所思。 “你的丈夫是什么职业?他对你似乎很宽容。” “这是一个秘密,每一个人都应当有秘密,暴露无遗就索然无味了。我丈夫说,他是广袤的大地,我是扎根于大地的雪庵;他能包容我的一切。他很有男人的味道,很讲义气。”谈到她的丈夫,她充满了自信。 “你孤单吗?” 她点点头,“高处不胜寒。在人生的制高点上,有如阳春白雪,和者必寡,当然孤单。有一首诗这样写道:我的孤单远不及一棵树的孤单,我的手掌无法托起,一片树叶的重量。这里长出比太阳更高的东西,蔚蓝的天空衬托在一片树叶上:走进林中,就找到深刻的宁静;背靠一棵树就是背靠最后的时辰;更深地进入一片叶子,生命便悄然地透露自身……” 第二节 一簇浪花的孤单 雨亭凝望着大海,思索雪庵吟诵的这首诗的分量。许久,他轻轻吟道:“我的孤单远不及,一簇浪花的孤单,我的手掌无法托起,一滴海水的重量;潮起更有潮落,一滴海水汇入一簇浪花,融入大海,更深地走进大洋的心脏;地球在这三分之二的大洋中永生。” 雪庵又咯咯地笑了,“你真是个诗人,来得真快,才思如潮涌,但可惜是模仿人家的。” 雨亭道:“的作者钱钟书先生曾把婚姻比做‘围城’,是城外的幸福,还是城里的美满?城里的人与城外的人似乎也不知道。有人说,在中国,有一部分爱情没有掌握在夫妻手中,而掌握在情人手中。” 雪庵说:“我以为,情人退出舞台首先不在情人自己,而在于婚姻质量的提高。” 雪庵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接着说:“情人现象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社会问题,不是用简单的道德说都可以解释的,现在有些人很羡慕萨特与西蒙·波娃模式,但无论如何,男女双方应是两颗独立的星球。” 雨亭的右脚有点麻木,他移动了一下右腿。 雪庵把两只雪白的脚丫从沙里伸出来,又伸入另一处沙窝。 “我喜欢赤脚在沙滩或黑土地上走动,每当这时我会产生与大地融通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深深扎根于大地之中,就像气功所言,与地气接通,如今有的人不愿住楼房而愿住四合院或平房,就是不愿脱离地气。” 雪庵又说:“我接着刚才的话说,萨特与西蒙·波娃作为夫妻各自有各自的情人,彼此又深深相爱,白头偕老,这是一种模式。日本的情人旅馆已有近30年的历史了,现在仍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相爱的男女可以在这里倾诉甜蜜的爱情,日本的独身女人越来越多,她们有自己的知心男友,也常来这里‘泛舟’。 “中国的独身女人,特别是独身知识女性也越来越多,北京就有独身女性俱乐部,她们经常举办沙龙活动,行动比较隐秘。 “但我还是以为,真正幸福的婚姻,应视双方为整个世界。有些人连感情都不珍惜,见一个爱一个,或像自己的衣服,买一件,扔一件,这样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如果一个男人只是把女人作为泄欲的工具,那么他会越来越空虚。如果一个女人只是把男人作为利用的对象,那么她会越来越堕落。这两类人最终只能是悲剧。” 雨亭听了这番议论,对雪庵愈加敬重。 雪庵又说道:“情人现象产生的原因无非有几类,一是不愿虚伪地去维护无爱的婚姻,二是女性对金钱与权势的误区,三是重新尝试浪漫的爱情,四是性爱本身失去了基础,五是羡慕浮世荣华,六是婚姻之外的情感补充,而不破坏家庭,七是由崇拜而做情人。我这里所言的情人范筹宽泛了一些,有的只能属于奸夫或淫妇,一些人不想把性体验仅仅限于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在现代社会悄悄时髦了起来。合理的不合法,合法的不合理,这似乎成了一个永恒的矛盾。” 雨亭点点头雪庵接着说:“我国的婚姻基础有三类,一是高层次的婚姻基础,即纯感情的婚姻,这类婚姻基础在我国目前的婚姻关系中所占比重很小,但是它是未来婚姻的发展模式。另一类是亚层次婚姻基础,即把感情当婚姻的条件之一,还包括了家庭的,物质的,外在的因素。再一类是低层次的婚姻基础,这种婚姻男女之间很少有感情色彩,只是充当繁殖、延续生命的手段。” “情人有三种境界:第一境界是独身主义,泛爱与专爱相结合;第二个境界是爱妻或爱夫模范,但到外面与情人幽会:第三个境界是两人都爱在心里;到老了,白发苍苍、夕阳西下时,同坐在落满秋叶的长椅上,一个流下一行老泪说:‘我爱你,’但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哪一种才是真正的情人境界? “每个人的理解不同。越是文化层次高的人,婚姻越不稳定,越容易陷入情人的怪圈。即使他们常常以理智、修养、情感交叉调理着情人这团乱麻,并把婚姻熨烫得平整,但仍在扮演着一个悲剧角色。在我们这样的社会环境里,情人仍然是初级阶段。 “你知道前法国总统密特朗的浪漫故事吗?每年3月3日,一支红玫瑰会准时地送到一位已是暮年的女士家中,她叫卡特琳·兰芝艾,是密特朗一生无法忘怀的初恋情人。从1938年到1941年,那位女士共收到密特朗的2400封情书。 “在这不到4年的时间里,密特朗还有18个月是在法国纳粹战俘集中营度过的,密特朗平均每天给心上人写六七封信。” “这的确是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雨亭也听说过这个激动人心的情爱故事。“我崇尚一种伟大的情感,密特朗总统的这种恋情就是一种伟大的情感。” 雪庵道:“咱们的谈话太严肃了,有点沉重,说个幽默故事吧,一人说一个,我先说。丈夫经常跟他的朋友开玩笑说:‘别人都怕妻子,我偏不怕,在家里我就是头。’这句话被他妻子知道了,她便大声问丈夫:‘什么?你是头,那我是什么?’ “丈夫灵机一动,答道:‘我是头,你是脖子,脖子动了,头才能动。’一句话既为自己解了围,又说得妻子眉开眼笑。” 雨亭也讲了一个幽默故事:“妻子对丈夫说‘生活中女人需要男人,男人也需要女人。’丈夫问:‘男人为什么需要女人呢?’妻子笑着说:‘如果世界上没有女人,谁来给你们缝裤子呢?’丈夫回答:‘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那么我们谁还需要穿裤子呢?’。” 雪庵问:“你喜欢劳伦斯吗?” “喜欢,他的几部小说我都读过。” “在性爱问题上,劳伦斯接近于弗洛伊德的观点,即文化的终极原因就置于男人和女人的性爱关系上。他把性爱视做存在的最高形式。当我们开始与一个异性遭遇在存在中时,灵魂中点亮着那盏意识的灯似乎被碰倒了,它挣扎着,随后便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与黑暗的拥抱中,男人和女人便进入到了深不可测的生命之中。黑暗本身就是完满的存在,它造成完满存在的一切条件,那么就无需视觉、无需语言的交流,外部世界被废弃之后,剩下的是自身神秘莫测的身体。好了,我们不再讨论这种纯理论问题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雪庵说着,俯下身穿上白色的高跟鞋,拿起了挎包。 “你住在哪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雨亭不愿这么快地与她分离。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也不要问我到哪里去。再见,时代的诗人!”雪庵挎起背包,快活地一蹦一跳地离去了。白沙滩上留下她款款的深深的足迹。 她走远了,慢慢地变成一个小白点,渐渐地消失了,消失在地平线上。 雨亭疑疑惑惑,恍恍惚惚;茫茫然然,朦朦胧胧。 这是幻觉吗? 真是奇特。 风完全静止了,波浪也平静下去了;无际的沉寂笼罩了整个空间,在大自然的交合中,一切都静默了;大海在蔚蓝色的天空下赤裸出它的脚腹,海面上激起一阵颤栗,一片抽搐…… 天涯何处无芳草。 雨亭又想起去年春天他和雪庵去她的故乡寻根的经历。 春天悄悄地来到人间,沟渠里,败叶在腐烂,黄色的、紫色的、粉红色的野花在潮湿的草丛中开始探头出来。整个原野上,从乡村的院落里,从渗透了水分的耕地里,从高高的山脊上,到处可以闻到一种潮湿的发酵似的气息。无数嫩绿的幼芽从褐色的泥土里钻出来,在融融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田野里流淌着潺潺的流水,就像是一曲悠扬的音乐。一条蜿蜒的小河,奋力挣脱开它的一切束缚,水草、泥石、横木,永无休止,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着。野雁在鸣叫,啄木鸟在敲,弯腿的小山羊在慢慢地嚼草,银灰色的马在山坡上徘徊,河旁洗衣农妇快活地交谈,车夫赶大车的吆喝声,都给这清新的乡村田野增加了春意。 雨亭坐在雪庵驾驶的桑塔纳轿车里,一阵阵涌起莫名其妙的激动。 人生真是奇妙,前几天还围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如今却坐在雪庵的车里沉浸在齐鲁大地的翠色里。 雪庵开车很认真,说话时,两只眼睛还紧紧盯着前方。两个人从北京一路南下济南,又往东开向平原,饱览了乡村的秀色。 雪庵从内心里喜欢大自然,向往真实的东西。如今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近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第三节 别有味道 今天天蒙蒙亮,雪庵和雨亭就从济南出发了,雾气一团团翻卷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雪庵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雨亭十分紧张,仔细搜寻着前方。 轿车驶过一片村庄,雪庵感到被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她叫声不好,立即刹车,打开车门,俯身探视。 雨亭也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往前望去,惊呆了;只见在雾云重重之中,浅黄色的路面上,站着一片银灰色的野鸽子,个个凝望着,谛听着,许久不肯离开。 雪庵凄楚楚地用双手从车底捧出一只血淋淋的尸体。 这是一只洁白的野鸽子,头顶有一小缕黑色的毛,洁白如雪的野鸽子,肚皮上溢满了鲜血,殷红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落到雪庵深蓝色的背带裙上,落到坚实的黄色的土地上。 “它死了,一个小生灵离开了这个世界。”雪庵悲哀地说。 雨亭见到这般情景,也感到凄楚,一只野鸽,它毕竟是小生灵啊! “这是命运的安排,天降大雾,送走飞翔的生命。”雨亭劝慰道,扶起了雪庵。 雪庵颤颤巍巍地双手捧着小鸽子,来到路旁,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挖了一个小坑。她又找来一丛小草铺在坑底。 “这便是它的墓穴。”雪庵说完,把小鸽子平稳地放入坑内,又找来一捧野花,紫色的、黄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纷纷扬扬洒了一坑,然后堆起一个小土丘。 “雪庵,你看。”雨亭指着她的身后。 雪庵回头一看,怔住了。只见那片小野鸽,齐刷刷地飞到这边,个个昂着头,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褐红色的双爪站立于地,一副庄严的样子。 雪庵见了,更加感动,于是双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个头。 雪庵一回头,那片小野鸽不见了,浅黄色的土路上,一片浅浅的爪痕。 “奇了,真是奇了。”雪庵暗暗叫道,走到轿车旁边,最后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后恋恋不舍地上了轿车。 雨亭也上了轿车。 雪庵踩了油门,轿车原地不动。 她下了轿车,走到后面,只见车尾被撞,水箱漏了,水洒了一地。 “雨亭,糟糕,车被撞了,走不成了。”雪庵沮丧地说。 雨亭听了,慌忙走出轿车。跑到后面一看,果然如此。 雨亭想起来了,在他们为小鸽子入葬的时候,有一辆运煤的大卡车路过,可能就是被这个庞然大物撞的。 “怎么办?这荒天野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雪庵焦急地望着后面,茫茫大雾,没有车的影子。 “用手机打电话。”雨亭说。 “你真是聪明过度了,哪里有汽车修理部的电话,这水箱需要电焊。你这个书呆子,有什么用?”雪庵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路旁的一个土墩上。 雨亭说:“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会有车来,把这辆车拖走。” 雨亭睁大了眼睛朝前后张望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辆车通过。 雪庵感觉有点冷,从车里拿出一件夹克衫披上。 雨亭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两瓶汽水,一瓶递给雪庵。 雪庵说:“我不喝这个,我喝纯净水。”雨亭又从车后备箱里摸出一瓶纯净水,后备箱里放满了面包、罐头、饮料、矿泉水,还有雨具、塑料布、卫生纸等。 雪庵接过纯净水,拧开塑料盖,“咕嘟嘟”一仰而尽。 雨亭喝着北冰洋汽水,他太爱喝北冰洋汽水了。北冰洋汽水在一段时期内销声匿迹了,直到前些年又冒出来。他兴冲冲地买了一瓶,拧开瓶盖,一喝,味道不对,原来是假冒伪劣产品。在一段时期内,假的不少,有人戏称,就是敌敌畏也是假的。一个姑娘失恋了,买了一瓶敌敌畏,一狠心喝了,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她天真地认为,天不灭我!于是不想死了。打假后,北冰洋汽水货真价实,那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又回来了。 临行前,雨亭买了一箱放进轿车后备箱里。 “雨亭,有车来了。”雪庵叫道。 雨亭也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他跑上去,只见一辆奥迪小轿车飞驰而来。 “停下,停下!”雨亭叫道。 奥迪轿车飞也似的开过来,车内有人嘟囔着:“找棺材板钱呀!” 雨亭听见了,跳起脚骂道:“你他妈才找棺材板钱呢!” 雪庵听了,咯咯笑道:“现在都兴火化了,谁还用棺材。” 雨亭也笑道:“那你刚才还挖个坑……” 雪庵听了,又不言语了。 雪庵站了起来,对雨亭说:“可能是人家见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拦一拦,试试。” 雨亭闪到一边,雪庵来到马路中央,前后环顾。 天下起霏霏细雨,小雨渗入松软的泥土,渗入泛青的潮湿的庄稼地,渗入饮烟袅袅的农舍中。 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润。 小雨丝丝,飘落在雪庵的头上、肩上,滑落下来,飘洒开来,浸湿了她褐色的夹克衫,浸湿了她深蓝色的背带裤。 雨亭从后备箱里找出一把花伞,悄然来到雪庵的身后,撑开了花伞,像一朵飘飘欲飞的大红蝴蝶。 雨亭闻到了花的芳香,好像是从雪庵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的雨,白白的雾,伴着她身体的芬芳,在风中飘散着,在雨中潇洒着。 雨亭有些陶醉,他眯缝着双眼,小心地撑着花伞,拼命地吸吮着…… 又一辆黄河牌大卡车飞驰而来。 “师傅,我的车坏了,帮帮忙……”雪庵的声音像乡间的风铃声。 卡车内的师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雨亭,把烟屁一吐,开走了。 雪庵回头发现了雨亭,叫道:“你怎么又来了?” 雨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撑着花伞,慢慢地退身,退到轿车旁,隐到轿车后面。 又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 雨亭听到拖拉机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老农民驾驶着拖拉机来了,拖拉机上坐满了男男女女。 拖拉机停在了雪庵身边“姑娘,雨天站着可别冻着,饿了吧?”老农民把一个贴饼子塞到雪庵的手里。 雪庵问:“老伯伯,前面有汽车修理部吗?” 老农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里路吧。” 拖拉机开走了,一股浓烈的柴油味飘荡在空间。 天黑了,像一面黑色的大网罩了下来,路面上变得安静了。 潮湿更重了,雪庵躲进了轿车,打开了轿车内的顶灯,橘黄色的光晕泻在她无奈的脸上。 雨亭从车后备箱内取出面包、牛肉罐头和香蕉和雪庵一块吃。 雪庵勉强吃了一瓣香蕉。 雨亭打开牛肉罐头,用勺子挖了一块熟牛肉递给雪庵。 雪庵说:“我已多年不吃肉,平时就吃一些新鲜青菜。” 雨亭说;“那我到附近庄稼地里拔一点青菜给你吃。” 雨亭说着,打开车门,走下车,摸进附近的庄稼地。 月亮在青色的氛围中悄悄地升起来了,晚间的雾,轻轻地流动,升到树梢,像纱一样,似云,似烟,似一股淡淡的气流。 月亮穿过云雾,把透明的光辉洒在大地上,一切像用银子铺的,映出了闪动的月亮的影子。 雨亭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雨亭终于摸到了一片萝卜地,挖出几个小红萝卜。然后捧在怀里,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了轿车。 雪庵见到雨亭捧的新鲜小红萝卜,喜出望外。 雪庵滋滋有味地嚼着,声音细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丽小巧的瓷器。 雨亭心里也很快活,在这温馨的春夜,与雪庵同栖于乡间马路的轿车内真是别有味道。 雪庵吃完萝卜,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着对雨亭说:“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许偷看。” 雨亭笑着说:“我是解剖人生的,什么东西没见过。” 第四节 紧紧相拥 雪庵方便后回到了轿车里,心情开朗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雨亭说:“想当年在工厂时搞野营拉拣,队伍开到四海县山沟里,团长一声令下,男左女右,黑漆漆的夜里,响起一片雨声,还夹着一阵阵雷声。” 雪庵眉毛一扬,说道:“我看过你写的《西遁风云录》的小说,里面写慈禧西逃到河北一片庄稼地,要方便了,贵妃和宫女们围成一圈,慈禧围在中央。手纸是一片玉米叶子……人就是这样,顺其自然。我觉得,让人体的自然之泉,泄到广阔的土地里,滋润了大地,又养育了五谷杂粮;五谷杂粮又养育了无数的人,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从低级向高级,不断递进,多么有趣,就像人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 雪庵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轿车内的音乐。 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乐曲忽而激越,忽而沉缓,在这寂静的原野上回荡着。 雨亭嚼着萝卜,忘情地欣赏着这乐曲:他的生命仿佛融进了这乐曲中,仿佛来到了奥地利那青翠色的田野,看到了尖角的木屋,金子一般的小河:看到了牧羊女挥动着鞭子,在白絮一般的羊群中穿行。天,湛蓝湛蓝;云,自由自在。 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声望乡的牧笛声…… 雨亭竟把萝卜皮和萝卡根都吞进腹中。 雪庵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的魂被谁勾走了?” 雨亭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 雪庵说;“如果女人是一只船,她希望男人是一个纤夫,拉得慢和快是其次。” 她看重的是男人为自己流汗卖力气的样子。 雨亭笑道:“就像《纤夫的爱》中的于文华和那个小伙子。” 雪庵道:“我看你总是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你就是在憧憬中生活的男人。” 雨亭关掉了轿车车厢里的灯,他悠悠地说:“希望是一种要付出代价的奢侈品,只要用智慧和劳动才能将希望变成现实。只要存在着希望,生活就有动力。” “生活上处境困厄的时候,事业上遭受挫折的时候,被敌人围攻和被朋友出卖和抛弃的时候,只要希望之火不灭,就能找到出路,走出困境。我认为,男人生命的最强烈的光芒,不是来源于他大获成功的时候,而是来自于他濒临绝境仍然凛然坚持的那一瞬间,来自于他从失败中踉跄站起来的那一瞬间。” 雪庵幽幽地说:“这段话还真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像男人身上那种浓烈的烟草味道。” 雨亭说:“雪庵,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我觉得你有着充裕的物质生活,丈夫又不怎么管你,你的生活自由自在,你还有什么忧愁呢?” 雪庵想说出丈夫不管自己正是她的忧愁所在。丈夫为拍电影和电视剧浪迹天涯,接触外界的机会很多,难免生出许多情缘。不知有多少美丽动人的女孩环绕于他,又有多少佳人做着电影梦。丈夫不管她,可能正是心有内疚的表现,也可能是另有心上人的缘故,总之,丈夫越是对她宽容,她越是觉得孤独。 雨亭说:“忧愁,说到底是人的患得患失本性的自然流露。没有得到的,担心得不到。已经得到的,又怕再失去,于是就贯穿了人生。一个人如果不能从愁闷中解脱,不但难以有大的成就,而且也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快乐。与其为泼出去的水惋惜,不如再提一桶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雪庵说:“这些道理我都懂,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 正说着话,雪庵侧着身子仔细听着远处的动静。 雨亭以为来了生人,警觉地望着四方。 雪庵说:“我听到了水的声音,雨亭,你听,但愿不是幻觉。” 雨亭努力使自己静下来,他也仔细地听着。 果然是水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 雪庵惊喜地说:“可能是一条河,一条大河,奔流不息的大河。” 雨亭说:“奇怪,白天怎么没有看到?” 两个人下了车,朝水响的地方摸去。 雪庵走得挺快,很快把雨亭甩在后面。 走了没有三四里地,走上一个高坡,雪庵站在高坡上叫道:“啊,真是一条大河!” 雨亭紧跑几步,也奔上高坡,只见眼前出现一条银光闪闪的大河,缓缓地流着,对岸有一片密密匝匝的树影,皎皎月下,河中映出树的倒影。旁边有一座石桥。 雪庵欢快地跳下河堤,雨亭也随她下了河堤。 雪庵高兴地说:“这河水多清凉,我要下去游泳,洗一洗身上的晦气。” 雨亭道:“这河水看样子挺深,下去有危险。再说水太凉。” 雪庵咯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冬泳冠军,曾经横渡昆明湖。雨亭,你背过脸去,不许偷看。” 雨亭顺从地将身子背转,望着石桥。这石桥果然也很古老,饱经车辆驴马的践踏,灰蒙蒙的一片。 “雨亭,好了。”雪庵已扑通跳进水中,浪花飞溅。 雨亭见地上狼藉着她的衣裙、鞋子。 雪庵像一尾小白鱼尽情地在水中翻腾、穿梭。 雪庵游泳的姿势确实很优美,两只雪白的手臂似两只白桨,有节奏地划动着。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水中,像一朵黑色的睡莲。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雪庵在水中吟着诗,似浪里白条疾行。 雨亭看怔了,这仿佛是美人出浴图。人生如此美好,她真是精雕玉琢的精品。 雨亭怕雪庵有闪失,于是脱掉衣服,只穿一条内裤,也跳入水中。 河水不像他想像的冰冷,反而有些温暖,暖暖的水流滋润着他的肌肤,使他产生一种异样舒服的感觉。离河岸近的地方,水并不深,脚底能踩着一些碎石,有点扎脚。 雨亭向雪庵游去,刚游了六七米,便觉得跃入一个深渊,脚踩不着底,水流湍急,浮荡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水涡。一些墨绿的水草缠绕着他的身体,他的脸,痒痒的,松松的。 雪庵忘情地嬉戏,奋力向远方游去。 一群亮晶晶的东西涌了过来。雨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河鱼;它们成群结队,很快游走了。 又有一只小精灵游了过来,雨亭抓住它,原来是一只墨绿色的青蛙。它鼓着两只眼睛。友好地望着雨亭,露出白的肚皮。 雨亭放掉青蛙,放眼朝前望去,雪庵没了踪影。 他有点慌了,大叫:“雪庵!雪庵!” 雪庵没有应声。 雨亭的两只脚先是颤抖,紧接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奋力往前游去。游着,游着,忽觉右腿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了。他感觉是雪庵的手,温温的,柔柔的。 雨亭向下摸去,摸着一个绒绒的软软的东西,再一伸手,手滑掉了。他再一次下滑。拦腰抱住了一个白鸟般的柔软的身体。 原来雪庵被河底的小草绊住了。 雨亭费力挣脱了纷乱的杂草,挟着雪庵向上游去,一会儿浮出了水面。 雪庵已精疲力尽,任凭他游到岸边。雨亭费力把雪庵推上岸。 雪庵横卧在沙滩,她美丽动人的胴体在溶溶的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 原来雪庵在裸泳。 雨亭也上了岸。 雪庵看到雨亭,露出灿然一笑。 “要是没有你,我早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了。”雪庵凄凉地说。 “怎么会呢?”雨亭一阵激动,眼里含满了泪。他忘情地扑到雪庵身上“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雨亭在雪庵脸上落下无数的吻。 雪庵也伸出两只雪白的臂膀,揽紧了雨亭,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雨亭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夜幕的黑暗更激起了情欲,他两眼矇眬,双颊火红。膨胀起来的身体战栗着…… 雨亭深深感到雪庵粉白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杏仁般的苦香味,以及她纤白的手指的力量。 “我爱你,雨亭……”她呻吟着,完全沉醉在这热烈的生气盎然的热吻之中,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她觉得她的身体在往上浮,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存在…… 雨亭几乎淹没了雪庵,他紧紧地抱住雪庵,在她的身体上吻着…… 忽然,雪庵猛地翻了一个身,呜呜地哭起来。 雨亭不知所措。 “雨亭,你原谅我吧,我不喜欢性,我崇尚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我说过,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 雪庵说完,抱起衣服,向夜的深处走去,一会儿便消失了。 长时间的静默。 草虫似乎停止了奏乐。河边的一只青蛙,忽然用力地叫了几声,以后大地归于一片寂静。 雨亭回到车里时,雪庵已穿好衣服在后座上睡熟了。 雨亭无奈地望着心爱的女人,久久地望着……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如今雪庵又奇迹般的出现了,怎能不让雨亭激动万分。 坐在窗前的雪庵缓缓转过身。 “雪庵,真的是你?!”雨亭热泪盈眶,冲上前去。 雪庵睁大了眼睛,望着雨亭,全身颤动着,阳光从窗口泻进来,轻轻地洒在她身上,就像镶了一层金色的光彩,笼罩在金色的光辉里。 雪庵笑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 “雨亭,雨亭……”她大叫着,扑上前,张开了双臂。 二人紧紧相拥。 第五节 山农叫山宝 雨亭感觉到雪庵身体的温度,暖融融的,就像柔软的绒被,他又闻到了雪庵熟悉的甜甜的气味,杏仁一般的清新气味,从她的薄薄的嘴里,从她的鼻翼里,从她柔软白皙的身体里,溢出来,淌出来,包裹了雨亭的身体。 雨亭情不自禁,热泪滚滚,他生平还是第一次流淌这么多的泪水。 雪庵的泪水,像潺潺的小溪,细细的,温温的,淌在雨亭的右肩上。雨亭感到非常幸福,这幸福用语言难以形容,真是销魂时刻,谁解其中味! 雪庵轻轻地说:“雨亭,在你的一生当中,肯定走过不少桥吧,有木架的、石造的、混凝土筑的,也有钢铁构成的,它们的功能都一样,让你到达彼岸,它们都是默卧在流水之上。我就是桥,我要让你到达彼岸。” 雨亭吻着她说:“你是我生命的桥。在这时代的洪流之中,你给我力量,给我希望。” 雪庵又一次涌出了泪水。 雨亭轻轻拭去雪庵脸上的泪水,把唇贴住雪庵的唇,这一次雪庵没有回避,张开了殷红的嘴唇,仿佛要把雨亭深深地吸进心里…… 原来那天傍晚,在那座洪水围攻的“孤岛”上,雪庵并没有停止呼吸,她因为高烧昏迷过去。情急中的雨亭一时手脚慌乱,认为她气息全无,悲伤地将她送入大河之中。 雪庵醒过来时已到了另外一座“孤岛”上,一个以采药为生的山农救了她。山农叫山宝,是个孤儿,40多岁,长年栖于深山,以采药为生,至今未婚。他把雪庵背到一个山洞里,升起篝火,从背篓里取出草药,为雪庵擦身降温,同时服侍她喝了药剂。第二天上午,雪庵醒来,看到衣衫褴褛、相貌丑陋的山宝,吃惊不已。山宝告诉她实情,雪庵回忆起前后情景,感慨不已。 几天后洪水退去,雪庵要求下山,去寻找雪亭,山宝不允。 山宝说:“妹子,我真心喜欢你,你就做我的女人吧。我采药,你熬药,我卖药。我为你做饭,你给我洗衣服。咱们就在这深山老林里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雪庵说:“山宝哥,你救了我,我终生不忘,你的大恩我一定重报。我有丈夫,有家庭,我的家在北京,我会给你一笔钱的。” 山宝摇摇头,问:“你是不是嫌我穷?” 雪庵摇摇头。 山宝又指着自己的脸问:“是不是嫌我丑?” 雪庵又摇摇头。 山宝伸出双手,问:“是不是嫌我脏?” 雪庵还是摇摇头。 山宝怆然泪下,“除了你,我半辈子没有碰过女人。我见了你的身子,用了你的身了,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雪庵听了,似乎明白了什么,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树枝衣,那是山宝用树枝编织的“衣服,”自己的衣服早在洪水的冲击下流失了。 雪庵“啪”地打了山宝一个耳光。 山宝叫道:“妹子,你为什么打我?!” 雪庵恨恨地叫道:“打的就是你!” 山宝哭道:“我也是人啊!我从心里喜欢你,你长得好俊俏!皮肤像粉皮儿,身子像嫩藕,脸像大苹果……” 雪庵气得又打了他一个耳光。 山宝见雪庵执意下山,生怕失去她,于是把雪庵用绳子绑在树上。 雪庵大声呼叫,微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山宝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他对雪庵说:“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有人听见,以前这是八路军的根据地,连日本小鬼子都爬不上来。你叫唤只能把野兽招来。” 雪庵一听不再喊了。 夜里,果然来了一群狼。 它们嗷嗷叫着,围着火堆,就是不敢上前。 雪庵吓得急出一身汗,手脚被捆绑动弹不得。 山宝围着火堆跳舞,一手拿着吃饭用的破铁桶,一手拿着根树棍。 这群狼有十来只,大狼、小狼、老狼,一个个龇牙咧嘴,垂涎欲滴。 山宝朝它们叫道:“小的们,来啊,来啊!跟爷爷跳个舞!奶奶不跟我跳,你们跟我跳!” 雪庵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 山宝把树棍捅进火堆,烧着了,朝那些狼冲去。 山宝大叫着:“冲啊!山宝的军队进攻了!冲啊!” 那些狼连滚带爬四散而逃。 雪庵看到这般情景,“噗哧”笑出声来。 山宝凯旋而归,口中大呼:“狼兵败了,狼兵败了!” 山宝回到雪庵身边,俯下身来,笑道:“报告老婆,狼兵败了,山宝的军队胜了。” 山宝“唉哟”一声叫道:“老婆受伤了……” 他见到雪庵大腿间流下一片殷红的鲜血,在树枝间时隐时现…… 山宝惊慌不已,自言自语道:“啥时候狼兵冲过来的呢?” 山宝拿起一片树叶,想为雪庵擦去腿上的血迹。 雪庵拼命扭动着身体,叫道:“不要碰我!” 山宝愣住了,说道:“我看着心疼,这是为你好。” 雪庵道:“没关系。” 山宝见雪庵态度安详,放下了树叶,一屁股坐在地上。 山宝制作了一个大铁笼子,留下一个小门,把雪庵关在里面。他在笼子里放了一个木桶,,为雪庵大小便使用。 山宝下山用草药换了一些粮食、蔬菜、肉类、衣物、用品上山,寄存在山洞里。他特意给雪庵选了红衣翠裤,让雪庵换上,脱掉了树枝衣,雪庵换上布衣裤,感到十分舒服。山宝心灵手巧,很快搭起两间小草屋,把铁笼子安放在其中一间草屋内。 山雨倾泻,狂风大作,山宝把草屋的门紧紧闭上。炎炎夏日,山宝站在铁笼边用大蒲扇为雪庵纳凉,并扑打蝇蚊。每逢雪庵大小便时,山宝便自觉回避,然后用水清洗木桶。山后有一潺潺小溪,泉水清凉,每逢一周傍晚,山宝便带雪庵出了铁笼,来到溪边,让雪庵洗浴,他自觉避到一边,远远监视。天长日久,雪庵饮泉为生,又吃新鲜粮食和蔬菜,身体反而结实许多。偶遇寒风,也不轻易感冒。使雪庵最为难受的是没有书读,平时在北京,她以读书为乐,几乎每日都在书屋里,有时还要挥毫写书法。听不到新闻,看不到DVD获奖影片,也使她十分烦恼。 真是与世隔绝,既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蓬莱仙境,倒有点像原始社会。 山宝过得十分快活,有雪庵这么一个如花似玉文雅娴静的年轻女人为伴,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艳福。真是天赐良机,命中有运,一场浩淼的大洪水,竟然漂来一个精赤条条的佳人,福分不浅。虽然她不承认是我的女人,但是她跟我同呼吸共命运,同居一室,共同生活,这不是夫妻是什么?山宝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有一次,山宝悄悄溜下山,从集市上买了一个“喜”字回来,贴在门上,洋洋得意。 雪庵因为关在铁笼之中,没有发现。一次洗浴归来,发现了喜字,勃然大怒,一把扯掉。 山宝一见,有些着急,叫道:“老婆,老婆,不要撕,不要撕,才贴了几天。” 雪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反正也不是真夫妻,山宝,你下山给我买一本书。” “什么书?” “名字叫《一只绣花鞋》。” “好,我明天就下山。” 第六节 一只绣花鞋 山宝第二天一早下山,悄悄摸进县城的新华书店。 他在书架上翻来翻去,也没有见到《一只绣花鞋》。 售货员见他急得满头大汗,问道:“同志,你找什么书?” 山宝嘻嘻笑道:“我找一只绣花鞋,我不识字,没进过学堂,是我老婆让找的。” 售货员说:“已经卖过去了。” 山宝一听,急了,说道:“不行,我老婆非要不可,不然不让我上床!售货员阿姨,您行行好,找一只吧。” 那位售货员刚18岁,一听山宝喊她阿姨,心里不悦,平时她就好美,喜欢照照镜子,听说现在兴整容,可自己又没钱整容,她的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推搡山宝说:“去,去,这儿没有你找的破鞋烂袜子,出去!” 山宝被赶出门,冲着书店叫道:“你什么服务态度,你长的那德性,脸蛋还不如我老婆的屁股好看呢!” 山宝怏怏不乐地来到农贸市场,正见一个摊上挂着几只绣花鞋,心中大喜。 他思忖:老婆要一只绣花鞋,书上写的不如真的,干脆我买一只带回去,讨老婆喜欢。 山宝问了绣花鞋的价钱,十元钱一双。 山宝想买一只,讨价5元钱。 卖鞋的胖女人嘟囔道:“买鞋都买一双,哪儿有买一只的?听着都新鲜!” 山宝瞪大了眼睛,叫道:“我就买一只!” 胖女人叫道:“你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你老婆是不是残疾人,就一只脚!那只脚叫哪个野汉子偷去了?” 山宝一听胖女人侮辱雪庵,气得直哆嗦,他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再加上围拢看热闹的人多,脸上挂不住,于是一拳打在胖女人的左胸上,只觉得像个厚厚的绵垫子弹了回来。 “好哇,你敢奇袭老娘的奶头山!你吃了豹子胆了。”胖女人咆哮一声,一头朝山宝撞过来。 山宝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他见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又羞又恼,顺手抄起旁边立着的一个竹竿,一竿扎中胖女人的屁股,只觉得像扎了城墙一样。 胖女人又一声大叫,转过身来又一头朝山宝撞来。 山宝这回有准备,一闪身,胖女人扑了一个空,一头撞在摊位上,绣花鞋“哗啦啦”落下来,一根绳拴住了她的脖子,七八只绣花鞋落在她的脑后,众人又一阵哄堂大笑。 胖女人朝摊位大叫:“傻老公,你还不快出来!” 胖女人的丈夫起初只躲在一边看热闹,如今见老婆有些吃亏了,于是闪了出来。 山宝抬头一看,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一个粗壮如牛的汉子,光着上身,袒露着浓浓的胸毛,有点像当年梁山泊好汉一百单八将中的赤发鬼刘唐。 那壮汉呵呵干笑几声,冲到山宝面前。 山宝嘻嘻笑道:“大哥,多有得罪,我不过是买一只绣花鞋。” 壮汉也不言语,像拎一只鸡一般拎起山宝,打了一个转儿,说:“我摆了十几年摊,怎么也没见过你这个花边蚊子!” 山宝说:“我一直住在山里,早时不怎么下来。” 壮汉笑道:“原来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今天我倒要领教领教!” 山宝道:“不敢,不敢,我是一个采药的,没有功夫。” 壮汉呵呵笑道:“原来是采花的,我倒要看看你是雌蝴蝶还是雄蝴蝶?!” 壮汉说完,一把揪下山宝的裤腰带,将他的脑袋塞进裤裆之中。山宝露出又干又瘦黑黝黝的小屁股。 胖女人一下抄起绣花鞋,照着山宝的屁股乱打,一边打一边说:“看你还敢不敢撒野!” 一连打了几十下,愈打愈凶。山宝的屁股一下肿起来。 围观的女人多已散开,只剩下几个好事的男人观看。人群中有几个爱管闲事的人过来劝道:“老大,饶了他吧,他不是本村人,不懂规矩,教训一下就行了;打坏了,警察来了,你也担待不起。” 胖女人一听,住了手,对壮汉说:“老公,我见到你的心思了,饶了他吧,打坏了要吃官司的。” 壮汉见女人说情,于是把山宝往地上一掼,扬长而去。 山宝连爬带滚爬到山头时,天已大黑。他摸到小草屋前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瞧,一只野狼卧在草屋门前睡着了。 他用脚踢了野狼一下,那野狼卷起尾巴溜走了。 他惦记着雪庵,进屋直奔铁笼。 雪庵半倚着铁笼睡着了。 山宝凑过去,用手摸着雪庵的脸,呜呜地哭起来。 他哭得如此伤心,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雪庵被哭声惊醒,睁开了眼睛,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泻在她的脸上。她就像一尊观音,安详,庄严。 “你怎么了?”雪庵柔声地问他。 山宝哭得更伤心了。 雪庵关切地问?“山宝,谁欺负你了?” 山宝抽搐得更厉害,双肩不停地抖动,上气不接下气。 “《一只绣花鞋》呢?” “还提鞋呢,我叫人都快打成鞋底了。”山宝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山宝一五一十地讲了。 雪庵咯咯地笑起来。“我让你买书,你却要买鞋,你真是中了邪了,又碰上那么一个邪门杂货铺,你的草药呢?我帮你用药。” 山宝摇摇头,“不用了,我这个地方不好看。” 山宝躲到暗处偷偷地涂了药,然后点了火堆,给雪庵煮老玉米和土豆。 雪庵说:“你放我出来,我帮你做饭。” 山宝摇摇头。 雪庵笑道:“你还怕我跑了?” 山宝憨声憨气地说:“你要跑,我可追不上,我的屁股疼得厉害,一动连骨头节子都疼。” 雪庵说:“我不会跑,我不会乘人之危干缺德的事的。” 山宝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但是我不愿失去你,再说如果你下山跑的急,绊倒了,受伤了可怎么办?山里有狼、豹子、毒蛇,万一有个好歹,我心里不忍。” 雪庵笑道:“你真是一个大善人,我算是遇到好人了,可是你也不能把我关一辈子吧。” 山宝扭过头去说:“我就是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不让你走,谁叫你是我的女人呢,我每天看着你就高兴。” 雪庵一听,凄然一笑,不再言语了。 又过了两个月,转眼到了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山上如同银白世界。 天气寒冷,山宝在屋里生起火炉,他用草药给雪庵换了一床虎皮褥子,铺在铁笼内,又买来一床厚被。 雪庵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群山峻岭,银蛇飞舞,感慨万千。 雪庵,雪庵,这草屋不就是茫茫大地中的雪中之庵吗? 这个山宝不就是守庵奴吗? 我的挚友雨亭,沙龙朋友黄秋水、飞天、老庆、新颖等,还有我那日夜为事业奔波的丈夫以及其他亲友们,肯定认为我早已不在人世了,认为我枕一叶木舟,随波逐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第七节 沙龙 雪庵想起雨亭,这个与她心心相印的男人,她虽然已婚5年,与丈夫的关系也是举案齐眉,但是她似乎觉得与丈夫的关系就像朋友,即使是做爱,也是小心翼翼,无微不至,恭恭敬敬,彬彬有礼。她在卧室内安装了大镜子,想试图改变这一状态,可是仍然未能如愿。她深知丈夫第一个深交的女人不是她,丈夫也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上大学时,她喜欢上一个高个子男同学,他有运动员般的体魄,他能很轻易地举起她,两个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她到过那男同学的家里,与他父母相处融洽。异地他乡,与一个异性情投意合实属不易,她认定他是可以依靠的男人,她为他写了不少诗歌和散文,他也为她带来许多欢乐,排遣了诸多寂寞。在个风花雪夜的晚上,就在她那个温暖如春的小房间,在爱情之舟,她在吻如急雨之中,为他献出了宝贵的贞操。他很幸福,亦很快乐,他从未后悔过,因为那并不草率,也不茫然,实在很浪漫,凄美动人。因为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更不是所谓性开放女子,她有她的尊严,有她的思维方式和行动轨迹。可是后来他们有了矛盾,经常为一件小事赌气、吵架,可能毕竟年轻的缘故,后来竟分道扬镳。说不上是谁对,也说不上是谁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顺其自然,就是她的人生哲学。 她信奉佛教,她觉得佛教的道理深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报应等佛教哲理,她深信不疑,以后她几乎每年都到普陀山拜谒。当她沐浴着普陀海岛徐徐的佛气时,她感到由衷的愉悦。 佛教视死如归,把死看成是摆脱痛苦,走向极乐世界。 她时常跪在菩萨像前默默祈祷,为亲人,为朋友,为她自己。 以后她结识了丈夫,丈夫的憨厚老实勤劳智慧,被她赏识,他出生于贫苦之家,受过苦难。她觉得嫁给他很可靠,于是毅然选择了他。 丈夫以前也有情感经历,以前曾与一个电影明星相好,后来由于诸多原因,分手作别。雪庵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女人,她文雅纤弱,她知道在生理上丈夫喜欢丰腴肥美的女人,有时她也想入非非,希望自己能像唐朝长安女子一样,美丽丰腴。 遇到雨亭后,她感到亲切自然,雨亭的英俊儒雅,宽厚智慧,才华横溢,让她欣慕不已。她喜欢雨亭,总觉得每次见到他,有一种生命相通的感觉。她跟母亲谈及雨亭,母亲想见见雨亭,因为女儿清纯善良,不谙人世,让她不放心。因为社会复杂,人心莫测,特别是男人,有的居心叵测,暗藏心计,她生怕女儿不小心掉进风流陷阱。一天晚上,雨亭和老庆约雪庵参加沙龙的聚会,母亲尾随女儿身后,实实在在观察了一下雨亭,凭阅历她老人家也觉得雨亭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但是她顾及女儿的幸福生活,家庭稳定,女婿又长期排戏在外,不愿是非起于萧墙之内,便不作声了。 一次,雪庵生病在家,雨亭前去探望,屋内只有他们二人。雨亭探问她的病情,与她谈及文学、美术、哲学,甚是投机。雪庵不觉之间觉得病好了许多,脸上渐渐露出神采。她拿出自己的美术作品,请雨亭指正。雨亭谈了自己的意见,雪庵播放了轻松的音乐。雨亭和雪庵完全融化在音乐之中。雨亭再也按捺不住,情不自禁地吻了雪庵,雪庵不好意思地甜甜一笑。这嫣然一笑,使雨亭有些不能自持,他轻轻揽住雪庵的纤纤细腰,双手下意识地往下滑…… 雪庵轻轻地推开了他,快活地坐在沙发上,削起苹果。 雨亭也坐到沙发上,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忽然有一天晚上,雪庵打电话给雨亭,告诉他一个真实的心声:“雨亭,我觉得我们每次见面,生命是紧紧地连在一起的!” 雨亭在电话里听了,热血沸腾地说:“我也是,我们明天能见面吗?” 雪庵说:“好,明天上午在我家见。” 第二天一早,老庆给雨亭打电话说:“雪庵今早来电话,让我和你到她家品茶。” 雨亭听了,默不作声。 雨亭不知道,雪庵昨晚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雨亭在心里说:雪庵,雪庵,你真是雪中之庵! 雪庵倚着铁笼,又想起老庆。 对老庆,她是雾里看花。 是老庆把她带入金蔷薇文化沙龙,她和老庆认识,甚至早于结识雨亭。 六年前的一个冬天下午,雪庵走进位于王府井大街北面的女子书店,她翻阅有关的西藏风土人情的书籍。 雪庵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风袍,戴着一顶十八世纪法国上流社会贵妇人戴的那种礼帽,气质优雅,风度翩翩。 正在一旁与店主神聊的老庆登时被雪庵的气质深深吸引了。他大胆地走上前去,也在雪庵旁边翻阅着书籍。 “小姐在找什么书?”老庆问。 雪庵望了他一眼,觉得他很滑稽。于是回答:“我在找有关西藏的书。” 老庆说:“是找西藏密宗的书吗?” 老庆如数家珍般的讲述密宗。 就这样老庆把雪庵引进了沙龙。 后来在雨亭的家里,雨亭、汪国真、老庆等人在谈及文学艺术后不久,几个人翩翩起舞。 老庆与雪庵在一个单间跳舞,二人谈着谈着,老庆不由自主地拥紧雪庵。 雪庵浪迹天涯,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男人了,老庆这么近距离地与她交谈跳舞,她感觉很新鲜。她觉得老庆很滑稽,有点像什么呢?对,大熊猫,憨态可掬的国宝大熊猫。但是在老庆一双眼镜片后面,她也感觉到一双像刀子一般的冷光。 跳着跳着,她觉得轻松舒适,老庆浓重的呼吸扑鼻而来,夹杂着浓浓的烟草味,她很久没有闻到这种熟悉的烟草味了,她觉得很刺激,她狠狠地吸着这味道。 老庆开始轻轻地吻她,吻她的脸颊,耳垂,但是她不让他吻她的唇,因为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她只能与她深爱的人亲吻,那时人世间只有两个人与她有这种吻的内容,一个是她初恋的男同学,另一个就是她的丈夫。 雪庵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善解人意,她知道任何一个男人,只要他不是病态的人,他会喜欢美丽的女人。因为最初她对老庆的举动没有退缩,也没有表示反感。但是当跳了半小时之后,她明显感到老庆身体有了变化,于是说:“老庆,歇一会儿吧。” 老庆也知趣,于是松开雪庵,二人回到客厅。 雪庵想起飞天,他行动神秘,寡言少语,他来聚会,总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有一次在国际艺苑聚会,雪庵给他削了一个苹果,轻轻地递给他,说道:“吃个苹果吧,平平安安。”飞天听了,脸色绯红。雪庵觉得他像个怯生生的姑娘。雪庵知道飞天书法很有功夫,于是向他求一幅汉简书法,不久他在聚会时带来一幅字,上写:雪中之庵,飘忽不定。那书法甚是古朴典雅,雪庵十分喜欢。 雪庵非常奇怪,飞天在北京独居一室,神出鬼没。雪庵听说过不少飞天的传说,有人说飞天狂极一时,追求他的女孩子写的情书铺满了他的办公桌。也有人说,他居住的门前经常有主动献身的女子。还有人说,最早传抄他的诗歌手抄本的是一个高中女生,后来女生要求为他献出贞操,他犹豫再三,后来南下,终于满足了这位追星族的要求。可是雪庵觉得这些传说都是无稽之谈。 黄秋水也很可爱,像个小伙子,60多岁的人了,还是满腔激情。他生活比较清苦,为了探望远在海外的情人伊人,不惜借钱飘洋过海。这老头脾气古怪,性格倔强,有时为了一件小事,他会争得面红耳赤。有时朋友聚会,喝酒正酣,遭遇口角,拂袖而去。与他跳舞,他贴近你,由于他个子较矮,跳舞时够不着你的肩,只得把手搭在你的臀上。雪庵又不好意思把他的手移开,只是默默地顺其自然。他跳舞时总是眯缝着双眼,不知是在遐想往日有趣的事情,还是陶醉在一种氛围中。不过,雪庵对他一直尊敬,毕竟在这个老诗人孤寂的房中还锁着一间房屋,保留着他跟情人伊人做爱的痕迹,这间情爱小屋一锁十年。难怪去年中国一家杂志发起评选中国十大男子汉,他站出来大声疾呼:有哪个男人像我这样忠诚爱情,我至今锁着和情人销魂的房间,十年不渝。我为了心爱的伊人,一锁就是十年啊!说罢,黄秋水老泪纵横。底下掌声雷动。黄秋水以高票当选为十大男子汉之一。 雪庵还想起牧牧,他已四十多岁,却像一部不停的机器。他精力充沛,热情如火。一般聚会散时,曲终人散,他仍余兴未尽,总是说,再唱一曲,再跳一曲。跳舞时他喜欢用胳膊狠狠锁住对方的脖子,让你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生怕对方跑掉。每次聚会,随叫随到,他喜欢看你手相,预测你的身体状况及前程;顺着手掌那弯弯曲曲的沟线,预测你是否兴旺发达,教你如何排病解难。他还会按摩,一听说你不舒服,他会迅速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木片,称这为足疗工具,脱下你的鞋子,扒下你的袜子,往沙发上一掼,用工具开始足疗。他熟练地驾驭这小木片,在你的脚趾间穿行,疼得你龇牙咧嘴,虚汗淋漓,惨叫阵阵,大声告饶。然后方才罢手。 银铃神秘可爱,有时在朋友家里聚会,一会儿不见踪影。原来她在一旁打坐,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雪庵听雨亭讲,银铃的家墙上画着六仙女,是银铃亲手所绘,在天宫瑶池中戏水嬉闹,唯独不见七仙女,七仙女暗指银铃,她是七仙女所变。雪庵还听说银铃对佛教十分虔敬,屋内供着释迦牟尼卧佛,供奉石榴、瓜果等,香炉内香烟袅袅。银铃生活比较清苦,但不敢慢怠佛祖,总是恭恭敬敬地供上新鲜水果。就这一点来说,雪庵对银铃的印象最佳,她总想亲自登门造访,但银铃总觉得雪庵是阳春白雪,自己是下里巴人,有点格格不入,因此,雪庵的愿望一直未能实现。 洪强很有商人味道,雪庵不太喜欢商人,她总认为商人惟利是图。雨亭说,如果沙龙不与经济结合,则一事无成。再说商人中也不乏儒商,他们有文化,有品位,是中产阶层的代表。他们之中有留学归来的海归派,有博士后毕业掌握高新科技有远见卓识的能人,现今的商人跟明清时期惟利是图的商人大不相同了。至于洪强,他虽是海归派,但是仍保留小业主的旧习,工于心计,出手太低等。社会也在改造这一类人。雪庵觉得洪强文化生意档次不高,明明是一部诗集,却夹杂了一些格调低下的平庸之作,结果被有关部门查处,牵连到沙龙一些朋友。洪强喜欢在女人面前夸夸其谈,喋喋不休,但是一见雪庵,戛然而止,默不作声。 雪庵在深山里时常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第八节 她笑的样子令人销魂 冬去春来,小溪解冻,泉水潺潺,大地复苏一片盎然春色,漫山遍野绿了起来,像镶上一层翠绿。大雁归来,黄鹂、喜鹊吱吱叫个不停,各种野花,五彩缤纷,相映成趣,引得蝴蝶竞逐,香气洋溢。 雪庵对山宝说:“我想家了,你放我下山吧。” 山宝说:“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就这样挺好。” 雪庵正色道:“你这样扣留一个人是犯法,你知法吗?” 山宝道:“这山上我说了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雪庵道:“你现在放我走,我不会让政府追究你的责任,我还要感谢你,让我丈夫给你一笔钱,你在县城开一家药店,自主经营,小日子肯定红火。你有了钱,在城里挑个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山宝红着脸道:“俺不让别的女人做老婆,俺就要你。” 雪庵气得脸色发白,叫道:“山宝,你太自私了!” 山宝一言不发,脸涨得通红,像小孩子似的萎缩在屋角。 一天深夜,山宝从山下回来脸色苍白,两眼发直。雪庵看在眼里,以为他病了,于是问道:“山宝,你是不是不舒服?” 山宝颓然坐在地上,叼起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 “山宝,你又呛我。”雪庵用手掩着鼻子。 山宝没有说话,失神地盯着铁笼。 浓浓的湿湿的烟雾在草屋中弥漫,雪庵早已经熟悉这呛人的味道,无奈地忍受着。 “山宝,你哪里不舒服?下山遇到什么事了?” 山宝放下旱烟袋,瓮声瓮气地说:“他们都以为你死了,我在山那边看到了你的坟……” 雪庵听了,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 山宝又说:“坟头上围满了花,真好看,墓碑前还有个人……” “有个人?什么样?”雪庵不由睁大了眼睛。 “不像是乡下人,是城里人。四十来岁,白白净净,文文绉绉……” “高个?”雪庵往前凑了凑,不由睁大了眼睛。 山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妹子,你的眼睛亮亮的,像两个灯笼。那个人长得挺帅,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我估摸那花就是他带来的,他身上还有花瓣,他是你什么人?” 雪庵听了,涌起一阵激动,有些不能自持,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山宝看到她闪着泪光,问道:“你哭了?他是你什么人,老公,还是相好的?” 是雨亭!她在心里惊喜地叫道,满面都是热乎乎的泪花,热血沸腾,她站了起来。 山宝又说下去:“我看到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念着什么,总是重复着‘血……安……’” “是雨亭,是他!他还惦记着我……”雪庵呜呜地哭起来。 山宝看到雪庵伤心的样子,一时不知所措。他也站起来,掼掉旱烟袋,走到铁笼前,不知如何安慰她。 “妹子,别哭了,俺不愿看到你这样子,俺愿意看你笑,你笑的时候真好看,像一朵花。你哭的样子让我心疼。” 山宝伸出一只手擦去雪庵脸上的泪水,没想到越抹越黑,原来他的手满是泥巴。 雪庵问:“山宝,你说的再细一些,后来呢?” 山宝一时语塞,望着雪庵的脸,说:“后来他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脸上像你一样满是泪水。” 雪庵颤抖着说:“你带我去找他。” 山宝急得淌下汗来,“他……他早走了,旁边有一辆车。” “那你带我去看那个坟墓……” 山宝摇摇头,“那地方离这儿还远着呢,要翻过一座大山,我正好到那边采药,你的身体吃不消……” 雪庵的眼睛黯淡下来,无力地扶着铁栏杆坐下了。 这一宿,雪庵没有睡稳。 恍惚之中,她看到雨亭飘然而进,穿着一身白西服,白西裤,系着一条红领带,微笑着向她走来;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带着一股清新之气,轻盈盈地飘来…… 雪庵伸开双臂,运足了浑身的力量,想扑入他的怀抱,她由衷地想把一切都献给他,但是扑了一个空,她撞在铁栏杆上。 第二夜,雪庵睡得很实,实在是因为前一夜失眠未睡的缘故。凌晨时分,她被一股股清新空气催醒了,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带着新鲜的山桃花瓣,还有嫩绿的瓜子形的树叶,从窗口飘散过来,清新怡人。 雪庵打了一个哈欠,猛地看到赤条条一个人形在屋内立着。 她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山宝。 雪庵一骨碌爬起来,喝道:“山宝,你干什么哪?” 山宝被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跑了出去。 太阳照到地上有一竿直了,山宝还不见踪迹,雪庵有点慌了。他跑出去时天正下雨,夜间天寒,再加上潮湿,她怕山宝冻出病来。 下午,山宝回来了,捧着两个烧煳的老玉米,低着头怯生生塞进铁笼,然后一声不吭地退到外屋。山宝受了风寒,他剧烈地咳嗽,咳嗽声搅得雪庵很不是滋味。 雪庵说:“山宝,你熬点药汤,病好得快些。” 山宝说:“俺一直采药为生,全身都被药泡透了,大小病俺都不怕。” 雪庵说:“山宝,你放我出来,我给你熬药做饭。” 山宝没有说话,仍是咳个不住。 雪庵发了脾气,她一生极少发脾气,她使劲摇晃着铁栏杆,叫道:“你放我出去,我给你熬药,你有病!” 雪庵的叫喊,惊动了山宝。他还没有看到过雪庵发这么大的脾气。山宝从腰里摸出钥匙,走进屋,开了笼门。 雪庵把他扶到外屋床上,然后生火,熬药。她按照山宝的吩咐,挑选了草药,放入铁桶,挂在支架上。 山宝看见雪庵忙前忙后,很像自己的婆娘,露出了笑容。 雪庵把床下的旧衣物统统掏出来,扔到一个大木桶里,又扒去山宝身上的,为他穿了一身干净衣服。 山宝就像小孩子一般,服服帖帖,他长长地吸吮着雪庵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眯缝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 药熬好了,雪庵取下铁桶,用嘴轻轻地吹着,帮助晾温了,然后给山宝喂药。 山宝喝了药,脸上出了一些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雪庵端着大木桶来到附近的小溪边,山谷是花的天地,鸟的世界,红色的、绿色的、藕荷色的、琥珀色的野花争奇斗妍,五彩缤纷,蝴蝶竞逐,百鸟争鸣,叽叽喳喳,形成一支节奏分明的交响乐。雪庵长年生活在城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绚丽的奇景。 雪庵在溪边的石头上槌打着衣服,小溪映出了她美丽的倒影,亭亭玉立,多情妩媚,风姿绰约,她还是初次领略自己的美丽,她变得有些丰腴结实,一扫往日纤弱的气质。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群群白蝴蝶,盘旋在她的周围,有的落在她的肩头、发梢上,有的大胆地落在她的面颊上甚至眉毛上。白蝴蝶愈聚愈多,铺天盖地,层出不穷,她简直成了“蝶人”。那无数白色的双翼形成了“蝶雨。”雪庵在地理书和生物书上读过此种情景,这是蝶雨的状观景象。 雪庵轻轻褪去身上的衣服,滑进小溪之中,兴致勃勃地洗浴,高兴地哼起小曲。 白色的蝴蝶轻轻飞翔,舞姿翩翩,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个光圈。她用小脚丫轻轻地荡着水面,白色的脚丫随着蝴蝶起伏;她轻轻潜入清凉的水里,像一尾鱼自由地游。 游了一会儿,雪庵又回到岸上,坐在一块巨石上,除了鸟鸣,周围静悄悄的。一只白蝴蝶轻轻地落在她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白蝴蝶优美地舒展双翼飞走了。雪庵恋恋不舍地望着它远去。 雪庵穿上衣服回到小草屋里,山宝仍在熟睡,他大汗淋漓,鼾声大作。 山宝在第三天病已痊愈,这一早雪庵醒来,铁笼门大开,地上放着一个包裹,旁边放着一个信封。 山宝笑吟吟地望着她。 雪庵不解,疑惑地望着山宝,问:“你这是怎么了?” 山宝憨憨地笑着,“俺知道俺也留不住你,你是个好婆娘,你下山吧。只要记住俺就行。” 雪庵明白了,但她想就这样走了有点委屈了山宝。 山宝说:“这封信里有500块钱,你坐火车回北京吧,下山有一条路到县城的车站。” 雪庵激动地走出铁笼,她拥抱了一下山宝,在他的脸上结结实实地留了一个吻。 就这样雪庵回到了北京。 …… 雨亭听了雪庵的叙说,觉得这经历太离奇了,他让雪庵用手掐他一下,雪庵用手轻轻掐了他的后背,他感觉真的有点疼。 中午,雨亭请雪庵在烤肉季美美吃了一顿。雨亭见雪庵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特别高兴,因为他以前和雪庵吃饭,她总是细嚼慢咽,雨亭总是怕她吃不饱,而今天却大不相同。 “我有什么变化吗?”雪庵扬起眉毛问雨亭。 “有点黑了,显得结实了,还有些成熟了。”雨亭说。 “你丈夫也一定很惊喜……” “他……”雪庵的头垂下了。 “怎么?” “他以为我去世了,几个月前结婚了,也是个演员。”雪庵的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见。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雨亭问。 “浪迹天涯,以四海为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雪庵一字一顿地说,话语里有点茫然。 “以后我怎么跟你联系?你的手机总不开。”雨亭的话语凄凉,有些忧郁。 “我会找你的……你要好自为之,今天我见你一面,心里也就安宁了,今后能否再见,就看我们的缘分了……”雪庵说完,嫣然一笑,她笑的样子令人销魂。 第一节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庆听雨亭说雪庵死去活来,大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听说雪庵又飘然而去,只见了一面,于是感叹道:“雪庵,雪庵,只有雨亭;弄玉能有雪庵半点风度,心中只有老庆就好了!” 弄玉在一旁听了,对老庆道:“弄玉不在雪庵之中,也不在雨亭之内,弄玉就是弄玉,身子虽单薄,意志却坚如磐石,冰如冷玉,你老庆再大的气力也搬不走。” 老庆听了,微微一笑,说:“你就是一本书,我早晚要阅读你。你是一块硬玉,我早晚要把你捧在手里。” 黄秋水叹道:“雪庵随她去罢,她的天性就是无拘无束,顺其自然。”这天下午,老庆从金蔷薇茶屋出来,走上银锭桥,忽见一辆“胡同游”三轮车驶上桥头,一阵风袭来,香气扑鼻,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仰坐车上,身穿黄锻旗袍,涂脂抹粉,戴着一副墨镜。风掀动她的风帽,飘落在地。 老庆拾起风帽,叫道:“那位太太的帽子掉了。” 三轮车夫停下车,老庆举着浅黄色风帽来到贵妇面前。 “您的帽子。” 贵妇摘下墨镜,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老庆见她如此全神贯注,有些不太自然。 “你是……”贵妇迟疑着打量着他。 老庆见这贵妇实在陌生,她三十多岁,厚厚的脂粉盖住了脸颊,两颗明亮的眸子闪烁其中,金耳环摇摇欲坠,金色的头发在风中摇曳。 “你是……老庆?”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我不认识您……”老庆有些茫然。 “家住东单麻线胡同5号大院……” “你是?……”老庆睁大了眼睛。 “我是你的邻居,汪霞呀!”贵妇兴奋地跳下车。 汪霞?就是那个顽皮的小伙伴,那个梳着一对小刷子的小姑娘,当年她不是到美国继承亲戚的遗产去了吗,20多年了,没有音讯。 “我可找到你了,你还是那股劲儿,原型没变,哈,老庆!”汪霞激动地攥住老庆的手。 “汪霞,真的是你?你的变化太大了。” 老庆有点不知所措。 “你爸爸妈妈好吗?”汪霞问。 “好,好,他们都已经退休了。” 汪霞说:“我现在到中国发展,今年三月来北京后一直在找你,可是那个旧宅院已经拆迁了,那个胡同已剩下一个尾巴,好想你呀!走,上车,咱们旧地重游。” 汪霞不由分说,拽着老庆上了三轮车,汪霞对车夫说:“去东单,土地庙下坡麻线胡同……” 一路上,汪霞激动万分,谈笑风生。老庆如坠五里雾中,就像一个木偶,听汪霞眉飞色舞地说话。 原来汪霞当年到了美国纽约,继承了她叔叔的一大笔遗产,成为船王,又在唐人街开了一家很大的中国餐馆,生意做得十分红火。老庆听了不由感叹:老天爷专扶顺风船,汪霞西去,一路顺风,买卖兴隆通四海。自己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逆风千里。 汪霞问:“老庆,你现在在干什么?” 老庆回答:“卖文为生。” 汪霞说:“别着急,你会有事做的。” 老庆笑道:“我是阿斗,扶不起来的天子。” 汪霞不由捶了老庆:“你还是那么调侃,要真是天子这胚子,还真不错呢。老庆,成家了吗?” 老庆叹了一口气,“成了又离了。” 汪霞道:“好,来去自由。” 老庆问:“你呢?” 汪霞道:“我喜欢一个人,无拘无束,女人只要有事业就很满足了。我整天忙忙碌碌,顾不上那么多。” 老庆道:“追你的帅哥肯定不少。” 汪霞道:“但我都觉得他们不怀好意,是奔着我的财产来的,在美国哪里有那么多的风花雪夜,有的只是残酷的竞争,尽情的享受。” 三轮车驶进麻线胡同,来到一片工地。 汪霞跳下车,感叹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拆了,全拆了,落了个茫茫大地真干净!” 老庆道:“你还记得不少诗词。” 汪霞道:“我虽然入了美国籍,但是不会忘记生我育我的祖国,我在闲暇之时总喜欢翻看中国的古典文学,特别是喜欢唐诗宋词。对,老庆,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朗诵诗歌。” 老庆憨憨地笑道:“我就是诗人。” 汪霞摸了一下老庆的脑壳,“原来你已经是大诗人了,出诗集了吗?” 老庆摇摇头,“没有,卖不动,人家出版社不给出,只能自费出版。” “写了多少首了?” “一百多首,代表作是《我的心》。” “那我资助你出版,大概需要多少钱?” 老庆见汪霞认真的样子,从心里感到甜蜜,说:“咱们多年没见面,哪能让你出钱。” 汪霞说:“诗人哪有不出诗集的,到底需要多少钱?” 老庆说:“印个一千册,有5万就够了。”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汪霞远远地望着废墟中孤零零的一棵老枣树,枝干挺拔,正值秋季,绿叶之中挂满了红色的果实。 汪霞感叹地说:“老庆,还认得吗?当年我带着你上房摘枣,你穿个大背心,把枣搁进前胸,我也是,结果让洋子把我咬得火辣辣地疼。” 老庆的脸上露出笑容,说:“汪霞,你还记得这段故事。我记得,上房时,我胆小不敢上去,你说你先上去,然后拉我上去。你当时穿着一个大裤衩子,我一拽,不小心拽下你的大裤衩,结果露出一个小圆屁股,就像是只大蜜桃!……” 汪霞听了,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岔过气去。 “老庆,你还是这么幽默,这么调侃,笑死我了。” 汪霞从皮包里掏出手机,吩咐司机把车开来,然后来到枣树前,深情脉脉地望着树上的红枣。 “这些枣长得多好,风景依旧。”她自言自语,然后叫过一个施工的工人,塞给他10元钱,让他摇动枣树。 红枣飘洒一地。 汪霞拾起一大捧红枣,来到一个水龙头前,拧开龙头,用水洗了红枣。 “老庆,来,吃几个,这是家乡的枣啊!” 老庆吃了两颗,只觉甜到心里。 老庆问:“汪霞,你妈妈好吗?” “她老人家在两年前去世了,是在美国我的家里。她在草坪的躺椅上静静地离开了人世,没有任何痛苦,十分安详。人,悄悄地来到人世,又悄悄地离开人世,这就是生命的规律。” 老庆说:“老人家一生不容易,你父亲去世早,她拉扯你和你的哥哥生活,不容易呀!你哥哥在哪儿?” “他去加拿大渥太华定居了,子孙满堂,他是我母亲的前夫生的。” 老庆吐了一颗枣核儿,说:“我记得他小时候特别淘气,你妈妈很是操心。他喜欢用石块砸邻居的玻璃。有一次,他砸了我家的玻璃,每到这时候,你妈妈总是揪着他的耳朵到我家认错儿,你哥哥也不知疼不疼?” 汪霞又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庆呀,老庆,你总是记得这些故事,你换个题目好不好?” 这时老庆看到一辆宝马轿车疾驶而来,扬起一片黄尘,在离汪霞几米处戛然而止。轿车的司机下来,对汪霞说:“汪总,我到了。” 汪霞招呼老庆上车,轿车沿着长安街向东驶去。 汪霞对老庆说:“今晚我请你吃西餐,咱们到星期五西餐厅。” 老庆一听汪霞请自己吃西餐,不由心花怒放,这几天他肚子里正有点素,西餐也几个月没有光顾了。 老庆问汪霞:“你现在住在哪儿?” 汪霞望着飞驰而过的车流人流和周围的景物,她正沉浸在喜悦之中。 “我住在碧丽花园,在燕莎那边。北京变化实在太大了,绿化也不错,大楼起了不少,马路也开阔多了。就是人多车多,倒是不寂寞。” 汪霞望着国贸大厦,欣赏着背后的蓝天白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惬意。 第二节 为什么叫金蔷薇大厦? 从国贸大厦住北一拐,在星期五西餐厅前停下来。 汪霞拉着老庆进入星期五西餐厅,上了二楼。 一位服务小姐问:“吸烟吗?” 老庆点点头。 汪霞说:“今天不吸了吧,我最怕烟味。” 老庆点点头。 汪霞说:“多喝点啤酒,烟瘾就不犯了。” 二人拣了一个僻静处坐下来。 老庆闻到一股股牛排的味道,觉得非常亲切。 汪霞要了两份美国牛排,一盘沙拉,一个烹大虾,两碗俄罗斯红菜汤,一碗意大利牛肉面,两大扎黑啤。 服务小姐依次端上菜肴,汪霞与老庆对饮,十分快乐。 汪霞问老庆:“老庆,你说我在中国投资什么才能挣大钱?” 老庆想到金蔷薇文化沙龙,于是说:“改造一个金蔷薇大厦,重点发展文化产业,组合人才资源,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利。” “为什么叫金蔷薇大厦?” 老庆就把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来龙去脉,雨亭、飞天、黄秋水等人的业绩细细叙说一遍。 汪霞在美国就听说过诗人飞天、黄秋水,也听说过黄秋水与伊人传奇般的爱情经历,她对金蔷薇文化沙龙甚感兴趣。 汪霞说:“市场的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的竞争,毛泽东当年也说过:‘世界上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这个沙龙办好了,它既能聚集人才,又能为企业穿针引钱,实现人才资源的整合。这个沙龙应当办成中国最大的文化沙龙,把才子佳人都吸收进来的,既有名星、影星、歌星、名作家、名画家,又有名记者名律师、著名企业家,这可是个宝库。” 老庆说:“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支支红杏出墙来。” 汪霞说:“到时候可以举办一些国际文化交流活动,设坛讲学,互通有无,沟通信息。老庆,你去过巴黎吗?” 老庆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连朝鲜、越南、蒙古也没去过。当年到了海拉尔,想到俄罗斯边贸城市看看,结果身份证丢了,也没去成;就是到呼伦贝尔大草原转了一圈,我想那儿离蒙古近,就等于到蒙古了。” 汪霞把半截大虾塞进嘴里,‘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黑啤。 “巴黎是世界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巴黎圣母院、塞纳河、凯旋门、旺多姆圆柱,这些名胜古迹,应有尽有,你应该去看一看,到时候我请你看一看。” 老庆停住了叉子,为难地说:“我口袋里可没有那么多钱,旅游一趟需要一二万。” 汪霞说:“我请你去,让法国总统接见你,接见一个中国民间文化领袖,多高的规格。” 老庆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老庆其实不怎么刷牙,每早一次,也是对付,用个烂牙刷,往嘴里,左掏掏,右掏掏,就算完事。他是天生的牙白,牙齿长得整齐。 “老庆,我喜欢你的牙齿,白得像象牙。” 老庆笑笑,“象牙?那是经过加工的,原始的象牙不一定那么白。” 汪霞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缝儿,“老庆,你真可爱,什么事都认真。” 老庆仔细端详着汪霞,说:“汪霞,我觉得你跟小时候就像是两个人,我记得你小时候,十分瘦小,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又黑又亮。说话时挺神气,一对小刷子高高地翘着,像要翘到天上去,胸脯平平的,就像小搓板。” 汪霞说:“现在都是吃那些乌龟王八蛋吃的,身体吃胖了,被大西洋的风一吹吹白了,乳房是垫起来的。” 老庆说:“美国人也讲究美容?” 汪霞点点头:“当然,爱美之心,人人有之。” 老庆又喝了口酒,指着汪霞说:“汪霞,你怎么变成两个人了?是双胞胎吗?” 汪霞说:“老庆,你喝高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喝了三大扎。” 老庆摆摆手说:“没高,没高,远亲不如近邻,二十多年的发小儿,见面高兴,高兴!服务员,服务员!” 一个女服务员应声而来。 “再来两扎!”老庆高声叫道。 “没关系,汪……霞,今晚这钱我来付,别看我兜里就有200多张大毛票,可我有存折,到银行的取款机里取,这小卡一插进去,这钱就来了!”老庆从钱包里掏出一个储蓄卡,摇晃着。 老庆摇晃着站起来,用手做了一个手枪的动作。“汪霞,你老实坦白,你是不是那边过来的?” 汪霞说:“老庆,你喝多了,坐下来。” “我没多,没多心,你就是那边派过来的梅花党,美国中央情报局,还是布什总统,你是多面间谍。二十多年不见,你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你冒充美国的富婆……”老庆继续摇晃着。手里托起大扎“咕咚咚”又喝了半扎。 汪霞有些不悦,但是忍住了。她望了望四周人们都在各自就餐,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旁边一对情侣,正沉浸在对视的幸福之中。 汪霞叫过一个服务员,问:“你们这儿有醒酒药吗?” 服务员摇摇头。 汪霞走到老庆旁边,掏出手绢擦拭着老庆下巴的酒渍。 老庆一把推开她,哈哈笑道:“汪霞,你这个梅花党的联络员,想用美人计来勾引我,你的接头信物,那只绣花鞋呢?我不怕,我是谁,我就是苍蝇,一只可爱的苍蝇,专门叮梅花党的花魁,哈哈哈……” 汪霞哄老庆道:“老庆,咱们还是不做苍蝇,还是做梅花吧。” “梅花,梅花有什么了不起?它不敢在春天开,怕跟百花斗妍;不敢在夏天开,不敢跟莲花比美;不敢在秋天开,不敢跟菊花比清洁;它偏偏躲到冬天开。冬天,冬天,百花都凋零了,白茫茫一片,它只有躲在冬天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啊,汪霞,你不是梅花,你是一片早霞,升起来给人间光明,给人间温暖,你升起来是一片火焰,落下时是一摊鲜血,啊,一大摊鲜血!红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红得让百花羞怯,红得让老庆心跳!老庆已经不是从前的老庆了,他长大了,他长出了胡须,……” 汪霞生怕老庆醉后出丑,连忙付了钱,把他推进车里。 老庆倚在汪霞的肩头,轿车向北驰去。 汪霞心绪有些凌乱,只觉老庆头一歪,一股秽物喷洒在汪霞身上。 汪霞慌忙推开老庆,让他斜倚在玻璃上,然后掏出手绢拼命地擦着,并拿出一瓶法国香水悄悄洒在车厢内。 “汪总,去哪儿?”司机问道。 “碧丽花园。”汪霞头也没抬,小声地说道。 碧丽花园是北京东北一座华丽的公寓,天已大黑,轿车在碧丽花园前停下来,汪霞费力地扶出老庆。 “汪总,我来帮你。”司机走过来。 “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我的电话。”汪霞说完扶老庆进了电梯。 老庆醉得不醒人事,汪霞扶着他出了电梯走进自己的房间,把他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拿过一个热毛巾擦去他身上的秽物,又在屋里喷了些法国香水。 香水漫漫散开,屋内弥漫着温馨的香气。 老庆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床上,均匀地呼吸着。 汪霞脱去他的一双皮鞋,只觉一股异味扑鼻而来。汪霞闻到这种异味,不仅没讨厌,反而“噗哧”一声笑了。 她想起少时的一幕情景: 那是汪霞9岁时,赤日炎炎的中午,老庆到汪霞的窗前唤她。 “汪霞。” “老庆,做什么?”汪霞一骨碌从床上跃起来。 老庆隔着窗户笑道:“汪霞,我看见你的小奶子了,平平的。” 汪霞一低头,原来天太热,她仅穿着一个大花裤衩。 汪霞叫了一声:“讨厌!”慌忙穿上背心和短衬衣,一溜烟出了门。 老庆牵着汪霞的手来到后院,蹿上了房。 老庆摘枣,汪霞装枣,一会儿装了一书包。 尖尖的枣,泛着光亮;红红的圆枣,红得耀眼。 “差不多了,老庆,够吃的了。”汪霞招呼着老庆。 老庆一屁股坐在房顶上。 汪霞道:“这里太热,找个树阴。” 汪霞牵着老庆的手来到一片枣林下面,正好有个墙垛。 两个人坐下来。 “汪霞,靠着我。”老庆眯着双眼,美美地打了一个哈欠。 “美得你!”汪霞靠在他身边,掏出书包里的枣吃起来。 “谁在房上呢?!”房里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老庆爬起身,从房顶凸起的一角玻璃往外一望,只见北屋的胖刘婶正撅着一个大白屁股蹲在那里。 老庆小声对汪霞说:“坏了,这是咱院的茅房,胖婶正在那儿蹲坑呢!看你找的这个地方,我说怎么这么大的味呢!” 汪霞平时最怕胖刘婶,她说话大嗓门,放屁如雷,夜里打呼噜,左邻右舍都听得见。 汪霞拉着老庆接连越过两个屋顶,来到一个平台上。 两个人相倚着坐下来。对面是一株桑树,旁边有一株古槐,知了不停地鸣叫。 汪霞指着一个个由细丝牵着的小绿虫叫道:“吊死鬼,老庆,你怕吗?” 老庆瞟了它们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怕呢!它们都是小动物。” 汪霞说:“老庆……” 老庆说:“我还没老呢,等我七老八十时你再叫我老庆行不行!?我才八岁。” 汪霞说:“就叫小庆,小小庆。” 汪霞痴迷地望着无云的天空,说:“人不老有多好,我妈妈年轻时可漂亮啦,大粗辫子又黑又亮,能够着屁股,我见过她那时照片,可是现在她发胖了。” 老庆把一个枣核吐出来,说:“你妈还不算老,我奶奶才算老,她的头发都白了,走路要用龙头拐杖,把龙须都磨没了,龙头成了秃顶,她走路这样……” 老庆学着奶奶走路的样子。 汪霞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汪霞问:“小小庆,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老庆点点头:“人死了,埋在地下,慢慢就腐烂了。如果烧了,就化成一股烟没了,无影无踪。我想,人就是这么简单。” 汪霞说:“我们班同学说,别的星球也有人,火星上可能就有人。” 老庆说:“你说的是外星人,也可能是三头六臂,也可能是长着翅膀。反正有空气,有水,就可能有人。” 汪霞说:“人都是猴子变的,现在的猴子能变成人吗?” 老庆沉吟了一下,把鼻涕涂在房顶上,说:“语文老师说,主要是时代不同了,环境变化了,现在的猴子变不了人了。” 汪霞说:“我听老师讲,历史上也有女人统治整个世界的时候。” “那叫母系社会,女人是国王,男人听女人的调遣,但这时代永远过去了。” “你胡说!谁说这个时代永远过去了,我就是国王!” “你?!”老庆讥讽地看了她一眼。“谁叫你蹲着撒尿的!” “我也能站着撒尿!”汪霞说着站起来,掀起大裤衩,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腿哗哗淌下来。 老庆看呆了,他脱下鞋,一股异味扑鼻而来…… “臭脚!汗脚!”汪霞大叫着,落荒而逃…… 汪霞从回忆中返回现实,老庆仍在熟睡。汪霞拿过一床薄被给他盖上,然后到另外一个房间睡了。 第三节 你看,黄丁香! 第二天早晨,汪霞起床,走进老庆睡觉的房间,只见床上空空,老庆不知到哪里去了。 汪霞感到纳闷,她到几间屋子都看了,没有老庆的踪迹。 汪霞走进卫生间,只见老庆仰面倒在地上,仍在熟睡,马桶被他坐倒了,斜在一边。 汪霞看了,不禁暗笑;这个老庆,酒劲儿真够大的,居然把马桶都坐翻了。 汪霞走过来,提起老庆的裤子,把他扶到床上。 直到下午,老庆才醒过来,他看到汪霞笑吟吟地望着他,不由吃了一惊。 “你是谁?你不是弄玉?我怎么到了这里?”老庆怔怔地望着刚做完美容的汪霞。 汪霞大声说:“我是汪霞,你小时候的邻居,什么疼玉。” 老庆拍打着脑袋,连忙说:“喝多了。喝多了,原来是汪霞。汪霞,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家,碧丽花园。”汪霞大声叫道。“疼玉是谁?你的前妻?还是其他什么女人?” 老庆笑道:“是弄玉,湖南的一个小姑娘,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是什么意思?是情人吧。”汪霞问道。 老庆拍打着脑袋,连声说:“喝多了,实在喝多了,我喝了有四扎多,别说星期五,就是星期六,我也不去了。” 汪霞扶老庆起来,说:“你去浴室洗个澡,晚上请你去全聚德烤鸭店,咱们吃烤鸭,不喝酒。” 老庆跳起来叫道:“烤鸭不能吃,现正闹禽流感,飞禽不能吃。” 汪霞道:“没那么严重,北京鸭没事。” 老庆道:“你没听说,烤熟的鸭子飞了!” “鸡不能吃,鸭不能吃,怕禽流感,鹌鹑不能吃,鸽子不能吃,怕禽流感,牛不能吃,怕疯牛,果子狸不能吃,怕非典,那还能吃什么?猪,现在身价百倍了,你看猪那洋洋得意的样子,鲤鱼价都跳龙门了。” “上东来顺涮羊肉吧,那是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小绵羊的肉,又鲜又嫩。” 老庆咂吧咂吧嘴,好像已经尝到小绵羊鲜美的羊肉了。 就在老庆喜逢二十年前两小无猜的女伴时,雨亭也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幸会。 梦苑是雨亭人生中第一个红颜知己,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诗人雨亭无法用诗篇语言来形容梦苑的美丽和温柔,妩媚和风流,只有四个字“天生尤物。” 在圆明园的废墟,透过历史的投影,他认识了正在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梦苑,楚楚动人、秀色可餐的这位南国小姐与雨亭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梦苑是出类拔萃的那种女人,风姿绰约,多情妩媚,乌黑的瀑布似的长发,映衬出瓜子形的脸;深澈如水的眼睛,透出几丝忧郁:微呈弧形的高鼻梁,一对银葫芦般高耸的乳峰,玲珑秀丽…… 她的美貌在男人的羡慕目光中往往更多地体现出来。有一次她到王府井大街买东西,一个怯生生的小伙子一直跟随她到美术馆门前:她停下了,那小伙子脸涨得通红,羞涩地说:“你太美了,简直是一幅艺术品。” 她听了,微微一笑,轻盈地走了。 小伙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怔住了。 她时常感到委屈,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丈夫对她好像无所谓。在家时,总是把她关在屋里。丈夫到外面不知忙些什么,总是很晚才回家,有时干脆睡在朋友家里。由于门当户对,她与他组成了家庭,3年后生了一个儿子。她的父亲是个司局级干部,“文革”时自尽了。公公是某单位局长,婆婆是某单位人事处长,如今都已退体在家。她通过公公的关系,从一个中学调到一家出版社当编辑。公公的呆板,婆婆的刻薄无情,像两座大山重压着她,使她喘不过气来。公公和婆婆在“文革”中都颇得意,整人整惯了;粉碎“四人帮”后,无所事事,因此把整人的习惯用在儿媳的身上。最为可笑是在家里的电话上偷偷安装了一个窃听器,专门窃听她与外界通话的内容。她把满腹委屈和怨愤全理在心底,有时偷偷拭泪,怨恨丈夫经常夜不归宿,埋怨丈夫所在单位没有住房。两年前她决定报考北京的大学,以摆脱家庭的罗网。她天性聪慧,博闻强记,居然考取了京城八大学院中这座有名的文科大学。 她叫梦苑,顾名思义,仿佛是生在恍惚梦中,考入大学时本来想换一个名字,可是挖空心思,查尽辞典,也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好名字。 梦苑与雨亭在一次约会时,向他叙述了自己的家事。“25岁以前我是一个非常规矩的女人,算是贤慧的妻子吧,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人窒息的家庭改变了我,或者应该说,是本性不安的我冲破了家庭的压制…… “有一次,编辑部组织去山区野游,夜宿帐篷。编辑部副主任是个40岁不惑之年的男人,长得有点像日本的影星高仓健,他平时寡言少语,后来我才知道,实际上他早就盯上了我。这天晚上吃过晚饭,他约我去外面遛遛。我跟他来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坡,他向我讲述他家庭生活的苦闷,说起来泪水涟涟,我被感动了,联想自己的家庭生活,同病相怜。再后来,我不说你也明白,不知怎么,我爱上他了,这是我的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我背叛了家庭,背叛了丈夫,如急风暴雨,势不可挡。我沉浸在爱情的热浪中,不能自拔,幸福得发狂,常常彻夜不眠。可是我错了,他爱的是我的容貌,我的身体,不是我的灵魂。3个月后,他又开始追逐另一个漂亮的女孩,我像一个幼稚的孩子苦苦恳求他,并愿意离婚嫁给他。没想到他却是那么无耻,竟当着我的面和那女孩……我简直气疯了,多少次跑到江边,想投入汹涌澎湃的江水。可是我为什么要死呢?该死的应该是他,这个玩弄女性的家伙,这个负心的家伙。我病倒了。生病给了我反省的机会,病愈后我想投入新的生活,可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这时同屋的一个编辑非常同情我,他经常照顾我,我俩也很聊得来。同情可能就是爱情的桥梁,渐渐地我们产生了感情。他长得不帅,甚至可以说有点像里的那个敲钟人。但是他心地善良,而且很侠义,你知道,我特别喜欢仗义的男人。他很有才学,知识渊博,说话挺幽默。有一次借出差的机会,我们到云南西双版纳去了一趟,这是一次浪漫的旅行,人生难得有这样的浪漫。西双版纳的密林,更是梦一般的美。那令人难以忘怀的小竹屋,清澈的泉水,美丽的傣家姑娘,多姿多彩的民俗,蓬勃的绿色生命……真叫人心醉。” 说到这里,梦苑忽然不说话了,眼里涌出晶莹的泪珠。雨亭俯下身问她,她还是一言不发,雨亭拥紧了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道:“没过多久风言风语多起来。丈夫跑到编辑部大闹,当众打了我一耳光。那个男人不敢理我了,私下对我说:‘梦苑,谢谢你给我的幸福,我终身难忘,我会把它珍藏在心底,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同事。’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理解他,何况他还有一个贤慧的妻子……”说到这里,梦苑已是泪流满面。 雨亭端了一杯温水给她,她喝了一口,“人生真是有趣,我和另一个同事明明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只是平时聊得来,他时常帮助我看书稿。可是又有不少风言风语。那个同事的妻子是个醋瓶子,听到传闻后,风风火火跑到编辑部,口口声声要跟我上法庭。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哭笑不得。那个同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走他的妻子,又是一场风波。” 雨亭笑道:“你在编辑部成了知名人物了。” 梦苑苦笑道:“我哪里愿做这个知名人物,你开我的玩笑,真坏!” 梦苑用小拳头捶打雨亭,雨亭躲过了。 “去年春天,我那位同事来了,他出差路过北京顺便来看我,我知道他一直背着黑锅,家里闹矛盾,冤枉了他,索性将错就错,于是……” 雨亭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听一声闷雷,一会儿下起瓢泼大雨,屋内一直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几道闪电,照亮了梦苑。她慌忙来到窗前,隐到窗后,悄悄向外张望,拉上了窗帘。 “嘭、嘭、嘭……”有人敲门,屋内可以看到外面巨大的投影。 梦苑示意雨亭不要开门,雨亭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敲门的人远去了。 梦苑飞鸟般扑到雨亭的怀里,雨亭见她眼里泛着亮晶晶的雨珠,轻轻地把它擦干。 “你冷不冷?”他问她。 她摇摇头。“浑身是火,火燎燎的。” “刚才敲门的是谁?” “可能是同学,说起来挺有趣,有一次,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喝醉了,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我们的房间,躺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我只好退了出去。” 雨亭瞧瞧窗外的天空,说:“我要走了。” “今晚浪漫吗?” “故事挺浪漫,以后我不写诗了,写小说。” “一定要把我写进去。” “当然,你是主角。” 两个人穿好衣服,开了门。 梦苑送给他一把伞。 “雨还在下,拿着伞。”她旋风般地吻了他的脸。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梦苑没有课,两人约好到紫竹院公园游玩。 下午3时,园内游人寥寥,梦苑和雨亭走上一座石桥,来到一片紫竹林中。 梦苑今天换了一件黑色镶白边的连衣短裙。更添了几分俏丽。 天有点阴,没有明亮的阳光,但还是清新明朗。雨亭给梦苑拍了几张快照。 “梦苑,你知道紫竹院的别名吗?” “情人公园。”梦苑嫣然一笑。 “没有你不知道的。” “我昨夜根本就没睡,有个男同学跟我聊了一宿,把一捆蜡烛都用光了。 雨亭听了心里一沉。 “你猜我的本性是什么?”梦苑略带调皮地微笑着望着他。 “本性风流!”雨亭道。 她自豪地点点头。 “我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老婆。”她又是嫣然一笑。 竹林中有一个石凳,上面躺着几片枯黄的竹叶。 一大片阴云急急地从他们头上飘过,天色暗了下来,他们走入后面的一座假山。 一声闷雷,下起大雨,天地间变成一片细密的蒙蒙雨幕。 雨亭牵着梦苑的手钻入一个山洞。这个小山洞勉强容下两个人。不远处有一片黄灿灿的丁香花,在大雨中奇异地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你看,黄丁香!”梦苑指着那片金黄叫道。 雨亭跑过去摘了一束回来,递给梦苑。 梦苑吻着黄丁香,有说不出的愉悦。 第四节 我祝福你…… 不久,雨过天晴,一道彩虹出现在天边。梦苑冲出山洞,兴奋的跳啊,笑啊,雨亭背起她,向山下走去,走入朦胧的丁香丛中。 穿过丁香丛,翻过几座翠绿的山丘,走上一条小径。已从雨亭背上下来的梦苑,牵住雨亭的手向门口走去。 忽然,梦苑站住了,用心聆听着什么,她的脸上露出庄严的神情。 教堂的钟声!一定是哪一对新人婚礼的钟声…… 雨亭也隐隐听到了,一阵阵钟声颤动着,悠悠地传过来,动人心魄。已是傍晚时分,前面一片苍翠,天际一片青黛色。暮霭中的梦苑面容异常苍白,她牵着雨亭的手,喃喃自语:“我没有这个福气……” 她眼里滚出晶莹的泪珠……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雨亭又如约来到梦苑的宿舍,门开着,屋内没有人。 他到校园里一个阅报栏前看了20多分钟报纸,再回到梦苑的宿舍,还是没人。 他有些失望,也有几分纳闷。梦苑是不会失约的,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又来到学校传达室,打了梦苑的呼机,可是仍然没有消息。 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不甘心,又来到梦苑的宿舍,进到室内,这才发现,梦苑身着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平躺在床上,一股酒味扑鼻而来。 雨亭走近梦苑,她喝醉了,睡着了。她的左胳膊有划伤,渗出血迹。 “梦苑,你怎么了?” 雨亭坐在床沿上,用手轻轻推她。 她哼一声,埋在枕间的脸露了出来。她满脸通红,睁开双眼,也是通红。 “有谁知我心啊……”她长叹一声,晶莹的泪水泉涌般顺着眼角滚淌下来,湿了枕巾。 此时,看到梦苑如此难过,雨亭也心如刀绞,雨亭觉得自己真正爱上了梦苑。 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他为她的幸福而高兴,为使她能够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并从这当中得到快乐。 男人通过女人获得解放,女人在解放了的男人那里获得自由。雨亭守护着梦苑,直到她沉睡。 第二天下午,雨亭和梦苑来到天坛公园。游人稀少,四周静悄悄的;他们被一种肃穆的氛围笼罩着,簇拥着。在一株巨大的古柏前,两个人久久接吻。梦苑的脸发烫。她小声地说:“叔本华说,男人的爱情,从他得到肉体满足的瞬间起显著减退,不管哪个女人,在他看来都比自己的女人有魅力。 “因为男人是善于变化的。与此相反,女人的爱情是从这个瞬间起骤然增长的。 “瓦西列夫说,一个男人不论有多少浪漫史,在他的心里往往有一个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所代替的女人。 “吻是灵魂与灵魂相遇在爱人的嘴唇上。”梦苑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女人即使与男人交合也不会轻易和男人接吻。” 雨亭被臂弯中的这个精灵般的女人深深地沉醉了。他说:“恋爱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诗人,梦苑,你看你也成了诗人,你的语言多么像诗的语言。” “情人的希望仿佛是意识中的一粒种子,只要一生根,就飞快的成长。”梦苑用纤细的左手抚摸着雨亭的胸膛。 “建筑在美貌上的爱情,一旦美貌消失,它也会随之消失。”梦苑小心盯着雨亭。 “我一旦爱上一个人,不仅爱她的容貌、身材、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而且爱她的精神、她的灵魂、她的性格、她的思想。” 梦苑笑了,“这不是你说的,是俄国的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 雨亭抱紧了她,“你看的书还真不少。” 梦苑眉毛一扬,“那当然,文学系的高才生嘛。” 雨亭见她那副娇美的样子,忍不住又吻了她的脸颊。 梦苑的双眼清澈如水,望不到底。 “老年是女人的地狱……”她的眼神浮现几丝忧郁。 “风流的女人,有年轻时的快乐;忠情的女人,有年老后的安逸。” “不知为什么,我的一个女同学说她有妓女心态。” 梦苑说到这儿不作声了。 许久她才抬起脸庞,“一对情侣如果要想长久,就必须彼此都增强魅力。” 雨亭小心地抚弄着她的柔发,“我不相信人一生只能爱一次,我也不相信人一生必须爱许多次,次数不说明问题,爱情的容量即一个人心灵的容量。你是深谷,一次爱情就像一条汹涌澎湃的江河,其它的爱情不过像这条江河上奔腾翻卷的浪花……” 梦苑忽然脸颊通红,呼吸急促,雨亭感到她浑身颤抖。 “你怎么了?”雨亭问她。 她没说话,整个身体像一条蛇缠紧了他…… “你怎么了?”雨亭问她。 “雨亭,我太快乐了……” 雨亭和梦苑在崇文门便宜坊烤鸭店吃完晚饭,走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晚霞染红了天际,远处东单公园的红亭时隐时现。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去匆匆,正是下班高峰时间。两人走上过街天桥,雨亭看到下面人头攒动,一片喧嚣,仰头向天,残阳似血,不由得脱口说了句:“魂断蓝桥……” 梦苑一听,心有所悟,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紧紧拥抱雨亭,发狂地吻着。 雨亭恍入仙境,真真感到了人生的妙处。心有灵犀,真是古今中外,读破万卷,描述爱情的篇章层出不穷,惟独这一章最是真切。他只疑惑自己在梦中,用手掐了掐自己,竟毫无知觉…… 四年的大学寒窗生涯就要结束了,梦苑满载着学业的收获,人生的真谛,丰收的喜悦。 她给雨亭打电话,邀他当晚到王府饭店用餐,这是他们至今最后一次会面。 王府饭店的自助餐厅里,灯光摇曳,菜肴丰盛。 梦苑一改平日的发型,挽了一个乌黑的云髻,满面风采,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紧身衣裙。 “雨亭……”她用悦耳动听的柔声唤他。 雨亭在她对面坐下了。 “最近好吗?” 雨亭点点头,显得有点紧张。 梦苑叫服务员端来两杯法国红葡萄酒。高脚杯里,紫红色的酒浆映照着通红的蜡烛。 梦苑的脸娇红,两个酒涡似两个红樱桃。 她显得有些庄重。 “雨亭,你说我是一个好女人吗?” 雨亭点点头,苦笑着:“算是吧。” “不是一个打满分的好女人,有点勉强,对吧?”梦苑的一双大眼睛,紧紧地望着他。 梦苑开门见山地说:“我最近回了一趟家,办了离婚手续,我解放了!” 雨亭道:“还去了一趟普陀山……” “老庆的嘴好快,心蕊不像他。对,然后从海南直达普陀山,是和我的新婚丈夫去的,就是那个你在机场见过的同学,比我小6岁……” “我祝福你……”雨亭一本正经地说。 “是真心的吗?”她把胳膊并拢胸前,笑望着他。 梦苑说“我想会理解的。女人视婚姻为生命的归宿,男人一般视婚姻为人生旅途的驿站。许多女人一心投向婚姻,有的男人的心常在婚姻之外流浪。这个人对我一直执着,我也欣赏他。总而言之,我想有个家,一个温暖如春的港湾。我这条船实在太疲惫了,需要靠岸了……” 梦苑把一只炸虾夹到雨亭面前的碟子里。 “这些年谢谢你给我的爱……但是你已有妻子,不能给我一个家,我太累了,他的出现正好填补了我空虚的心灵。今后我们还是朋友,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梦苑的眼睛里泛出感谢的目光。 梦苑又说道:“我就要离开北京了……” 雨亭听了一怔,心怦怦地跳。 “他的家在浙江,我毕业后要到他的家乡去,已分配到当地的电视台,做电视节目主持人……” 吃过饭后,梦苑把雨亭带到5楼的一个房间。这是一间客房,房内布置优雅,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彩色花瓶,插有一束红玫瑰。 梦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扭动了开关,播放出阿拉伯音乐。美妙,动听。 梦苑把灯光调暗,然后到卫生间洗浴。 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雨亭坐在沙发上,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扩展了,在这明净的夜晚,他的心中仿佛充满了柔声细语,无数仿徨苦闷的欲念都在他心中突然蠕动起来,像有一种吸引力把他和这充满生命的意境融合在一起了。在这柔和的夜里,他感到神秘的东西在颤栗,不可捉摸的希望在悸动,他闻到了一种幸福的气息,但这种气息又是飘忽不定的,他的心既快活又惆怅,既幸福又茫然……梦苑出来了。 她像那幅裸体油画。 雨亭怎么也看不清她。 她轻盈地走来…… 雨亭感觉到了她灼热的呼吸。她缩在他的身上,她的手触及到他的头,她的湿湿的散发,落到了他的脸上。 雨亭闻到了这头发独特的香气,他的头昏眩起来。一种奇怪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他双手拥住了她,拉向自己…… 她那富有弹性、灼热、饱满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胸脯,他的心跳快而激烈,他感觉到了她光滑柔软的身体…… 人世间的一切都无影无踪了。一切都在盘旋,美妙的音乐在回荡、升华…… 他有点恍惚。 他仿佛飞向北极光。 那令人难忘的奇景在摇晃,闪着霓虹的色彩…… 雨亭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触到梦苑那热烈的青春胴体,他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在飞。 梦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飘洒着,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升腾起来,传遍全身。她轻轻地说:“雨亭……这是最后的晚餐……我谢谢你,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升腾的音乐在屋里弥漫、回荡…… 梦苑几乎是从心里升腾出这么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叫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雨亭在心里说。 第五节 我丢失了一个大熊猫 雨亭总是默默地为梦苑祝福,祝福这个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他有时在梦中与她相会,但第二天早晨醒来,梦中的情景却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那玉笋般的身材,瀑布般的长发,那朦朦胧胧秀美的脸庞,他相信梦苑的那个小同学能够给她带来幸福,他虽然小她六岁,但是一双眼睛充满了坚毅和自信,他对她忠心耿耿,她也觉得漂泊的船已经驶入了温馨的港湾,她与雨亭无法结合,心又不能总在飘泊,游离不定,船游累了,心疲惫了,身心俱疲,总应该靠岸了。 梦苑已经到了北京,她在黑龙江驻京办事处的宾馆给雨亭去电话。她是用手机打的。 雨亭又惊又喜,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了,梦苑就像一个强力的磁场紧紧地吸住他,声音是那么温柔,甚至带点俏皮的味道。 电话是中午打来的。 “你在哪儿?” “我在班上,出版社。” “又忙着编稿,精神文明的传播者。” “你住在哪儿?” “黑龙江驻京办事处。” “我到你那里去。” “石涛也来了,我们一起出来见见世面,沟通一下信息,想换一换发展的思路,老呆在那个镇子里,真成了世外桃源了。石涛是个实干家,但是思路上还需要更新。我准备和他到北大、清华看一看,再找国家体改委的老同学聊一聊……” 雨亭迟疑了一阵,又说:“那咱们去圆明园遗址公园?” 梦苑咯咯地笑了,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真实。“你还想让我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呀,天凉了,那儿太凄凉。” “那我请你吃烤鸭。” “雨亭,你真好,还记得我的嗜好,现在闹禽流感,谁还敢吃。” “那咱们去王府饭店……” 雨亭心里非常清楚,那是他和梦苑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是梦苑精心安排的,五楼的一个房间,音乐融融,灯影摇曳,花香沁人。那是最后的晚餐,两个人依依难舍,恋情难分…… 对方一阵沉默。 梦苑说:“不用太破费了,去民族饭店吧,在我们两个人的中间距离,傍晚6点见。” 傍晚差10分6时,雨亭就已在民族饭店二楼的踏青单间静静地等候梦苑。 自从上次分手,他们已经有三年多未见面了,这之中通过一些电话,基本上都是梦苑打来的,雨亭不愿过多干扰她的生活,因而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 不知怎么,雨亭有些紧张,用“心潮未平”四个字来形容不为过。 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门开了,梦苑走了进来。 “雨亭!”梦苑亲切地唤道。 “梦苑!”雨亭从沙发上立起来,扑向梦苑。 雨亭揽住了梦苑两只小手,她的手十分绵软。 “雨亭,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帅气!” 梦苑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雨亭。 梦苑仍是那么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她比以前略胖了一点,但显得更加丰腴,成熟,雪白的风衣紧紧束住她窈窕的身材,一双皮鞋镶着花边。 “梦苑,这些年你好吗?”雨亭有此激动,眼角溢出了泪花。 梦苑见雨亭动情,也被感染,她牵着雨亭的手坐到座位上。 梦苑脱去风衣,露出紫色的裙子,衬出她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她平时不化妆,她崇尚自然主义。 饭菜端上,两个人举杯相庆,情意融融。梦苑问了黄秋水、飞天、牧牧、银铃、等沙龙朋友的近况,简单地说了近年来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状况,然后话题又转到两个人深感兴趣的方面。 雨亭说:“作家郁达夫在散文中有名言:‘北方的秋,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当你把脚步放慢时,才能感受到生活的味道。” 梦苑说:“当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时,会感到痛苦;当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时,是另一种痛苦,其实朦胧是一种美,是一种意境。” 雨亭说:“当你还不习惯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事物时,说明你还不够成熟;当你什么都能够理解时,说明你已经成熟了。” 梦苑笑着问他:“你觉得我成熟点了吧?” 雨亭说:“也许已没有也许,成熟的标志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平静的心,去看不平静的万物。最近有个名作家出版了一部著作,取名为《忍受快乐》,人生虽然痛苦,但不悲观,我们始终抱着快乐的希望忍受痛苦,同时也忍受快乐。” 梦苑细细咀嚼雨亭的话语,把筷子停留在碟边。 她喃喃自语:“把永远的痛苦变成暂时的痛苦,把暂时的快乐变成永远的快乐……” 雨亭怔怔地望着梦苑,说:“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他是一个实在人,一个内向的人,他对我很满足……”梦苑盯着盛满红色酒浆的酒杯。 “你呢?” “怎么说呢,我也很快乐。你还记得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吧?也许,每一个男人都会经历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粘的饭粒,红却是心房的一颗朱砂痣。月光皎洁也好,朱砂痣有福气也罢,他日不会沦为蚊子血或饭粒,就是幸运。就算不是他的,终究也会是别人的。于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山重水复,终点终于又回到了起点。” 梦苑停顿一下,若有所思。然后又说:“其实,最刻骨铭心的,正是那一段美丽的距离……” 梦苑说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雨亭,你的生活怎么样?” “挺好的。”雨亭轻轻地说。 “我不是指柳缇,其实柳缇是很聪明的一个女人,她什么心里都明白,她是大智慧的女人,能屈能伸,纵横自如,因此你也不会离开她,我问你的是其他生活。” 梦苑目不转睛地盯着雨亭,似有千种关心。 “还好,一切顺其自然。” “我听说你还认识一个叫雪庵的女人,她是个演员。” “是,她就像一只风筝,随风飘荡。”雨亭轻轻地摇着酒杯。 “她不是风筝,她是一朵白云,在空中自由自在地浮动。她是雪中之庵,孤芳自赏,高处不胜寒。” 雨亭暗暗吃惊,梦苑远在千里之外,那个偏僻的浙江小镇,还真掌握不少信息。 雨亭抬起头问:“是老庆告诉你的吧?” 梦苑笑着摇摇头,“我会预测,我有特异功能,我还知道你与她是神交,不像咱们过去还形交。” 雨亭怔住了,三年不见,梦苑果然比以前老练了许多,也变得比以前有心计了,她就像一个成熟的棋手,拨弄着险象环生的棋局,兵临城下,不动声色,城中无人,不慌不忙。 “雨亭,你应该换一个工作环境。” “改革失败了,我又回到了编辑岗位,许多人冷眼瞧我,我是觉得有点尴尬。不像当年竞聘担任出版社总编那阵子,前呼后拥,逢年过节,门庭若市。咳,没办法,谁叫一些人这么势利!”雨亭重重地叹了口气。 “咳,到哪儿都一样,外国人也一样。因为那时你有权,有利用价值。有句话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他们围着你可以调级、长工钱、解决住房问题,还有职称。男人可以给你进贡,女人可以为你脱裤子……” 雨亭正色道:“我可是改革的产物,我是个清官。” “这个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隔着衣服我能数出你有几根肋骨。雨亭,你就不能换一个工作环境?” “时间久了,人头熟了,懒得动弹。” “能不能下海办公司?” “我不是那块料,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经商拨拉脑袋就是一个?二十多年来淹死的人不计其数。” “那干脆做个自由作家,靠稿费为生。” “靠写诗能挣几个钱?现在又不是诗歌的年代,老庆就是个例子,他的手头不宽裕,有时还帮着画家卖点画儿,还得找一二流画家,一般画家老板不认。汪国真火不火?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不读汪诗者寥寥无几。盗版诗集不计其数,可是他的生活也就是小康水平。作家将不是一种职业,而是对写作者的称谓。就是在西方国家,作家的生活来源不在稿费,而是有其他固定职业的收入。现在也有一些人,有点小才能,写点小说,在城市里泡着,吃喝玩乐,把作家当做一种生活方式,这很可怕。” 梦苑说:“在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过程中,知识分子原先所处的文化中心的地位渐渐失落,而向社会边缘滑行。一方面在社会理想激情再三受挫后,难以很快重新获得明确统一的追求方向和动力;另一方面,暴露了精英意识自身浮躁膨胀的缺陷。” 雨亭说:“梦苑,谢谢你。我不会失落,我有沙龙那么多朋友呢。再说新上任的出版社社长待我也不错,他挺尊重我,有时还征求我的意见,特别是我还有像老庆这样忠心耿耿的朋友。” “老庆怎么样了?” “他比以前成熟了,和心蕊离婚后心态调整过来了。” “他有女人缘,是不是还那么花?” “我看他倒是真有点像大侠,有侠的心灵,侠的风范。” 梦苑看了看表,说:“哟,都九点多了,我该回去了。” 雨亭深情地牵着梦苑的手,说:“我在楼上开了房间,咱们再好好聊聊……” 梦苑的脸刷地羞红了,她紧紧地依偎着雨亭,小声说:“我对他该不忠了,雨亭,你应当理解我……” 雨亭听了,感到头脑一片空白,他有点茫然。 梦苑把她发烫的嘴唇在雨亭脸上吻了一下,然后穿上风衣走出房间。 梦苑乘坐一辆出租车西去了,雨亭望着那辆车的背影,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有点惆怅,又有点惋惜。 夜色愈来愈深了……老庆当上了金蔷薇集团的总经理,他的办公室暂时设在碧丽花园汪霞的家中。汪霞买下北五环的一座楼房,正在改造为金蔷薇大厦,修缮工程建设正在进行之中。 弄玉暂时一人住在老庆家里,她打电话给老庆说:“胜利者最危险。” 老庆听了,微微一笑,说:“我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宠辱不惊!” 弄玉说:“别忘了每天洗洗你那臭脚,别把人家熏坏了。” 老庆笑着说:“我每天都做足疗,一天一双袜子。” 弄玉一个人住在老庆家里,一连几天没睡好觉,她还是第一次失眠,总觉得丢失了什么,是友谊?是情感?还是主心骨? 她像没了魂似的怔了半天,最后笑出声来“我丢失了一个大熊猫。” 第六节 老庆,你孤独吗? 汪霞真是一个大忙人,早出晚归,工商、税务、公安、政府部门和客户,往来穿梭,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 老庆说:“汪老板,你可真是个女强人,女强人可是危险的女人。” “为什么?”汪霞将风衣挂在衣架上,弹了弹风衣上的灰尘。 老庆在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吸着中华牌香烟,他把烟圈儿一串串抛给汪霞。 “当代有十大危险女人,一是拜金主义的女人,她不会看上穷光蛋,她热衷于对物质的追求,和她交往的妇人,财产总有一天会被她并吞,她的胃口大得很,欲望也大得很。二是把男人当玩物的女人,她懂得利用女人的优势来征服和驾驭男人,从各种男人身上获取利益。三是翻脸不认人的女人。相好时海誓山盟,在花前月下,颠鸾倒凤。一旦翻脸,形同路人,她会把和你上床的细节告诉每一个人,她就像一颗人体炸弹,会把你炸得粉碎。四是歇斯底里的女人,她一犯起脾气,就像一头疯牛,横冲直撞,神经质地大哭大笑,使你不得安宁。五是女权主义的女人,她就像母系社会的氏族首领,对你发号施令,强迫你给她洗屁股洗脚。一旦耍起威风,就会揪着你,就像揪着牵驴的绳子。六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就像里的林黛玉,整日哭哭啼啼,干不了重活,听不得你大声说话,迎风落泪,观花痛哭,你就像她的一根拐杖。七是醋劲大发的女人,上街时让你眼睛不要斜视,电视上出现漂亮女人,她要关掉电视机,她每天都要检查你的手机,有时还要到电信部门检查你的电话纪录,甚至跟踪你;她就像一个侦探,经常不期而至,对你进行意外的袭击。八是邋邋遢遢的女人,整天丢三落四,洗浴后忘了戴戒指,吃饭后忘了拿提包,存钱后忘了加密码,做爱后忘了穿内裤。她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搅得你不得安宁,让你感到心地疲惫,心神不定。九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觉得许多男人都有魅力,有钱的男人她觉得智商高,高官的男人她觉得有手腕,风流的男人她觉得会生活,漂亮的男人她觉得有风采。她爱上你是真的,她爱上别人也是真的。十是像你这样的女强人,她是个工作狂,统治狂,她要做慈禧太后,让每一个男人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没早没晚地工作,来去匆匆,她威风凛凛,俨然一个君主,发号施令,调兵遣将,就是在与男人做爱时也要高高在上。” 汪霞听得津津有味,哈哈笑道:“老庆啊老庆,你算是把女人研究到家了,我封你为女性学家。” 老庆轻轻地吐出一大口烟雾,兴高采烈地说:“我应当拿诺贝尔文学奖吧?” 汪霞说:“说你喘你就咳嗽,我跟你要的金蔷薇俱乐部的活动方案设计好了吗?” 老庆笑道:“汪老板交待的事能够不办吗。”老庆把桌上厚厚的一撂材料递给汪霞。 汪霞接过卷宗,一页一页地翻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到底是北大中文系出来的,对,每人认领金卡、银卡、铜卡,消费优惠,场地免单,就收餐饮费。桑拿、保龄、台球、棋牌等都打八折,老庆,你跟雨亭、黄秋水商量了吗?” 老庆说:“商量了。雨亭说,注意不要有色情服务,免得惹麻烦再说沙龙里有那么多优秀女孩,她们看了也不雅观,可是黄秋水跟他意见不一致。” 汪霞说:“我同意雨亭的意见,毕竟当过领导干部,他想得周到。你们沙龙现在究竟有多少人?” 老庆把烟头狠狠地捏灭在烟灰缸里,这个烟灰缸的造型是一个裸体女人,浅黄色玻璃的。他望了那女人一眼。 “号称上万人,其实经常活动的也就二三百人,有一定消费水平的七八十人。” 汪霞说:“改革开放后,这种沙龙日益活跃,各行各业都有沙龙,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就文化沙龙而言,就有诗歌、美术、散文、戏剧、雕塑、音乐等沙龙;经济沙龙有金融、外贸、轻工、重工、高新科技等沙龙,其他还有卫生、体育、教育等沙龙,细分还有秘书沙龙、武术沙龙、红楼沙龙等,甚至还有网球、高尔夫球、飞碟、美女沙龙等,我想今后可组织一个沙龙联盟,都到咱们金蔷薇大厦活动,咱们这里多功能厅、客房、会议室、娱乐设施齐全,又有文化品味,有了梧桐树,还怕招不来金凤凰?” 老庆嘻嘻叹道:“你真是个优秀的实业家,毕竟是从美国哈佛大学出来的博士,厉害,厉害!文化沙龙一般都没什么钱,要是把企业家沙龙都聚集到这里,可是一本万利!” 老庆激动地站了起来。 汪霞说:“是啊!中国工商联底下就有不少私营企业,你要想法打入工商联,还有中国市长协会,你把企业家沙龙、科技沙龙、发明家协会弄到一起,一碰撞,火花就出来,咱们可以收中介费。”汪霞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一双软软的平底鞋。 老庆说:“你这董事长是厉害。” 汪霞说:“你看我这面相,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若红莲,齿若白玉,衣食丰足。面色光润而无缺陷,唇若丹珠,而不露齿,富贵之相。老庆,你到我办公室来。” 汪霞的办公室就在老庆的办公室左侧,五米多长的老板桌上,文件、文具、电话等摆设整齐,壁上有一幅当红书法家的题字:每逢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沿墙摆满黑木书柜,里面是《二十四史》、、《唐诗》、《宋词》之类精装书籍,玻璃擦得锃亮。 老庆问:“这书你都看吗?” 汪霞说:“你以为我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我是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我这还有不少现代管理学的书,等大厦改造完,公司扩充人,兵强马壮,你我在管理上要大展神威。” 右侧有一茶案,摆着名贵茶具,汪霞打开冰箱,箱内茶叶琳琅满目。 汪霞问:“喜欢喝什么茶?我这茶叶的种类可比你们金蔷薇茶屋多,我这几天跑得挺累,喝点绿茶,消消火气。” 汪霞拿出一筒名茶,打开茶盖,用手指捻出一缕茶丝,置于茶具之中,然后到饮水机前倒了一壶开水。汪霞熟练地摆弄着茶具,一会儿一小碗清茶就端到老庆面前。 “老庆,你怎么不把鞋脱了?” 老庆坐在蹋蹋米上,诡秘地笑了笑,说:“不敢脱,我这阳气太盛。” 汪霞说:“那我把窗户开开。” 老庆说:“算了。”他俯下身,闻了闻茶水,赞道:“真是好茶,有点香妃的味道。” 汪霞也呷了一口,说:“姑奶奶能给你喝次茶吗?这可是上等的毛尖。” 汪霞打开音响,音乐声起,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 老庆问:“这是什么音乐?我怎么听着像祷告。” 汪霞说:“这是五台山的佛教音乐,五台山,白马,青山,绿瓦,红墙,蓝天,黄顶……清凉的佛家世界,这音乐能有一种腾飞的感觉。你仿佛坐立于云端,在残阳如血的暮霭之中,释迦牟尼安详地躺在那里,两目微合,侧身而卧;五彩缤纷神态各异的飞天围绕在大佛的周围,音乐肃穆而悦耳,令人心驰神往……” 老庆眯缝着双眼,欣赏着音乐,美美地饮着绿茶,有说不出来的愉悦。 “老庆,在佛面前,你说你家里是不是养着一个小的?”汪霞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 老庆悠悠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她暂时住在我那里,在佛面前,我发誓,我还没有碰她一下。” 汪霞说:“你肯定是爱上她了。你是一个情场老手,你在女人裙子底下笑傲江湖……” 老庆说:“你怎么知道?” 汪霞厉声说:“我那么关心你,你的底儿我还不知道?你尊重她说明你爱她……” 老庆坦率地说:“我确实喜欢她,男人对女人,不是都能找到感觉的,不在地位、家庭背景、相貌和性格。” 汪霞说:“你跟我能找到感觉吗?” 老庆说:“那个时候有,但是现在没有了。” 汪霞爆发出一阵大笑,“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坦率劲儿,来,以茶代酒,干杯!” 两杯相撞,险些碎了。 老庆怔怔地望着汪霞,说:“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 “汪霞,你就是你,性格更突出了。” 汪霞把茶杯放下,悠悠地说:“老庆,你也变了。” “变聪明了还是变傻了?变老了还是变年轻了?”老庆歪着头,静静地听着。 汪霞陷入一种回忆之中,喃喃地说:“说不好,好像是变杂了,就像大米粥,又夹进了大枣、桂元、核桃仁、花生仁、小红豆……” 老庆“噗哧”一声笑了,说:“那不成八宝粥了。” “对,你就是八宝粥!老庆,我听说你笼络女人的本事很高,特别爱给女人讲凄美的爱情故事。讲一个我听听。” “你听谁说的?我老庆是个侠肝义胆的男人,不会编故事去骗女孩。” “你讲一个嘛,别拿糖。”汪霞噘起了嘴。 “你的北京话总改不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好,我讲一个,可是从网上听说的。在一个恬静的小镇上,有一对非常要好的年轻恋人,他们形影不离,总是依偎而行。镇上的人都羡慕他们。女孩长得像一株山桃树,有着漂亮的脸蛋,垂柳一样的身材。男孩长得也非常英俊,高高的个了,两个胳膊上都是肌肉。可是有一天,发生了车祸,女孩受了重伤,她躺在医院里,几天几夜没有醒来。白天,男孩就守在她的病床前不停地呼唤爱人,晚上跑到教堂里向上帝祷告。半个月过去了,女孩依然没有醒过来,而男孩已是筋疲力尽,憔悴不堪……” 汪霞叹息着说:“真是红颜薄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老庆说:“你把灯关了。这样更有感觉。” 汪霞把灯关了,屋里一片漆黑。 老庆又讲下去,“上帝终于被这个痴情的男孩感动了,上帝问这个男孩:‘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吗?’男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我愿意!’上帝说:‘我可以让你恋人醒过来,但你要答应化做3年的蜻蜓,你愿意吗?’男孩听了,还是坚定地回答:‘我愿意!’天亮了,男孩已经变成了一只漂亮的蓝蜻蜓,他告别了上帝匆匆回了医院。女孩真的醒了,而且还跟医治她的男医生交谈着什么,可惜他听不到。几天后,女孩康复出院了,但是她并不快乐。她四处打听男孩的下落,但是没有人知道男孩上哪里了。女孩整天不停地寻找着,然而早已化身做蓝蜻蜓的男孩却不时围绕在她的身边,既不会说话,又不能拥抱,只能默默地陪伴她。夏天过去了,秋风习习,蓝蜻蜓不得不离开这里。于是他最后一次飞落在女孩的肩膀上。他想用自己的翅膀抚摸她的脸,用细小的嘴来亲吻她的额头,然而他弱小的身体还是没能引起她的注意。春天来了,蓝蜻蜓迫不及待地飞来寻找他的恋人。然而他发现女孩的身旁站立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那男人正是医院里医治她的伤的医生。那一刹那,蓝蜻蜓几乎从半空坠落下来。他听到路人说,这一对恋人有多么幸福,那医生多么善良可爱,他们相爱多么理所当然,女孩已经快乐无比。蓝蜻蜓伤心极了,以后他常常看到那个男医生带着自己的恋人一起散步,甚至看到他们在树林里接吻,而他自己除了偶尔能落在她的肩头以外,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年的夏天特别长,蓝蜻蜓痛苦地低飞着,他已经没有勇气接近自己昔日的恋人。女孩和男医生之间的融融情话,欢乐的笑声,都令他窒息。第三年的夏天,蓝蜻蜓已不再常常去看望自己的恋人了。她的肩被男医生轻轻拥着,脸被男医生轻轻地吻着,根本没有留意一只伤心的蓝蜻蜓,更没有心情怀念过去。上帝约定的三年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老庆已听见汪霞嘤嘤的哭声。 “就在最后一天,蓝蜻蜓昔日的恋人跟那个男医生举行了婚礼。蓝蜻蜓悄悄地飞进教堂,落在上帝的肩头,他听到下面的一对恋人对上帝发誓说:我愿意!他看着那个男医生把金戒指戴到昔日恋人的手上,然后看着他们甜蜜地接吻。蓝蜻蜓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几乎晕过去了。上帝叹息着:‘你后悔了吗?’蓝蜻蜓擦干眼泪,摇摇头,说:‘没有!’上帝又带着微笑说:‘那么,明天你就可以变成人了。’蓝蜻蜓摇了摇头:‘就让我做一辈子蜻蜓吧……’” 老庆讲完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已经瘫软无力了。 汪霞仍在哭泣,她的眼泪一滴滴淌在茶案上。 老庆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音乐停止了,仿佛空气也凝结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庆听到汪霞的声音:“老庆,你孤独吗?” “孤独是一种境界,有时我的确感到孤独,人有时也需要享受孤独。爱情能够使人升华,可是爱情有高潮也有低潮,不可能总是处于高潮之中;回味一下惊心动魄的销魂时分,也是一种享受。我伤害过别人,我也曾受到伤害,人就是在痛定思痛中前进的。亲情是血脉相承,父女之情,母子之情,兄妹之情,姐妹之情等。但是年龄的差距,总容易割断亲情,或是由于居住距离等原因,享受不到亲情。人世间友情更为直接,更为珍贵。人生得一知己难啊!有谁知我心?何为朋友?朋友就是在朋友落难之时,拔刀相助,肝胆相照,为朋友出谋献策。”老庆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汪霞忧郁地说:“老庆,你要知道,我在美国的那些年,没有亲情,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只是拼命地工作,每当累得精疲力尽时,只有一个人坐在别墅里宽大的沙发上,独自饮茶,你不知道我有多大苦!有人说,美国的月亮是圆的,我觉得也圆不到哪儿去!我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时我就想起少女时期的生活,想起你,想起那一片枣林,亮晶晶的红枣,高低不平的房顶,那两间木门不整的茅房。我记得,夏天晚上,天燥热得知了不停地叫。你光着小脊梁,提着一个小瓶子,带着我捉土鳖。我跟在你后头屁颠屁颠的。你拿着一个小竹竿,在屋檐下仔细搜寻。我拧亮了小电筒,在你的指引处照来照去。那时的圆盖土鳖,又黑又亮,它们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你悄悄地用竹竿捅它落在地上,然后你捡起它装瓶里。你那时就有商品意识,你说土鳖是药材,卖给药店,一毛钱一个。” “不对,两毛钱一个。”老庆纠正道。 第七节 留下无垠的梦想 “大个的两毛钱一个,小个的一毛钱一个。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咱们一共捉了六只土鳖。你高兴得发狂,我们躲进一个小门洞里,你把小瓶放在地上,你抱起我,在门洞里转圈,没想碰倒了小瓶,土鳖全跑了。你又急又恼,埋怨我:‘谁叫你那么沉!像头小猪崽。’我说:‘谁像你那么瘦,像只土猴!?’” 老庆笑道:“我好像说你是只小笨猪,一天到晚的胡吃闷睡,净长膘了,那么沉,我差点岔气。你说我像只土猴,就知道下水捞月亮,异想天开,做美梦,想卖土鳖发大财!我说,土猴怎么着?是人的祖宗。孙悟空还是猴子呢,齐天大圣,大闹天宫,连玉皇大帝都怕它三分。”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孙猴子也难逃如来佛的手心,虽然翻了那么多跟头,还以为碰到了大柱子,撒了一泡猴尿,其实是人家如来佛的手指。” 老庆说:“我记得有一回我把卖土鳖的钱买了一大捧杏干,咱们躲在房顶上痛痛快快地吃,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 汪霞说:“那时候的杏干可不像现在的杏脯,又白又亮,晶莹透亮。那杏干黑乎乎的,又酸又甜,有时还裹着小石子。结果到夜里,我就不行了,肚子疼得厉害。我妈急坏了,用自行车驮着我,上了医院。到医院急诊室一检查,急性肠炎。” 老庆说:“第二天上午,我听我妈说你住了医院,急得浑身冒汗,赶紧跑到医院。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小脸惨白。你妈伏在你身边睡着了。你看到我,招手让我过来。我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人,悄悄来到你的身边。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了,哭得很伤心……” 汪霞说:“我记得我说,老庆,别哭了,没事,没事。你问我:‘肚子还疼吗?’其实我的肚子还有点疼,但是我说:‘不疼了,这药还真灵。’你把卖土鳖剩下的几块钱塞到我手里,说:‘看病又花不少钱,把这个拿去吧!’我不要,你急出了眼泪。这时,我妈醒了,她半宿没合眼,她对你说:‘孩子,以后别再买那些杏干、梨干、苹果干了,那东西太脏。’你点点头,大鼻涕流了出来。我妈赶紧拿出手绢帮你擦鼻涕,没想越擦越多,弄得床上都是。我见你这模样,噗哧一声乐了,我心想:还孙悟空大闹天宫呢,哪里像花果山占山为王的孙猴呀,倒有点像扛枪窝里横的小耗子。” 老庆听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说:“汪霞啊,咱们小时候的事儿,你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记得,在美国时,没事时我就回忆这些。还有一次,你找来一块胶布,带我悄悄地来到对门前;你让我放哨,你把胶布牢牢地贴住电铃,电铃声不断,那家人开门出来,咱俩已逃得无影无踪。” 老庆说:“这涂家整天锁着门,涂太太平时穿着旗袍,夏天还打着花伞,凡人不理,摆出一副阔太太的样子,出门就坐三轮车,我看着就有气。” 汪霞说:“我记得有一次,有个伙计送来一件东西,伙计敲门,涂太太出来了,兴高采烈地接过那件东西,付了钱。她见我在旁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燕窝,天下最珍贵的补品,你见过吗?’我听了,不以为然地说:‘燕窝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燕子拉的屎吗?’涂太太一听,气得锁上了门。后来我对你讲了,你听了,说:‘好,敢挤兑我的朋友!’第二天上午,涂太太的小女儿骑着自行车放学了,可能一会儿还要骑,没有推到院里去。这小车还真漂亮,二六式、小红车,车座挺高,小铃当锃亮,你见那女孩进院后,把自行车的气门心拔了,然后迅速撒退。” 老庆喜形于色地说:“我们躲在胡同的尽头观望,一会儿,那女孩出来了,骑上自行车,没骑几步,就掉了下来。她垂头丧气地推着自行车出了胡同口。” 汪霞哈哈笑道:“我记得自行车修理铺离那儿有一站地。” 汪霞站起身,来到音响旁,换了一碟CD,是“谜”的音乐。 这是大自然的声音,飘然而至,飘忽而去。一会儿是幽泉的回声,一会儿是潇潇的雨声,使人置身其中,尽享其中的情趣。 老庆沉浸在这清新的境界中,如醉如痴。 汪霞也被这情绪感染着,她索性坐在地板上,洗耳静听。 “老庆,我觉得雨亭就像大自然的精灵,他怎么那么年轻,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倒像是一个大男孩。” 老庆感慨地说:“因为他一直保留着清纯的心境,他对爱情、友情、亲情,都是那么忠诚,那么执着。他有过挫折,可是他看到的都是人世间的光明,在他的目光中,你会感受到一片阳光灿烂。他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对朋友是百分之两百的忠诚,我们都信任他,喜欢他,沙龙里的女孩们尤其尊重他,崇拜他。他也拯救过不少朋友的生命和灵魂。他有一个朋友,50岁了闹恋爱,那是他的下属。女人的丈夫患有性恐惧,长期与她没有性生活。有一天这个富有才华的美丽女人忽然在她的上级身上找到了感觉,二人在樱桃沟共涉爱河,这个女人竟激动得昏了过去,情夫把她背出了樱桃沟。以后二人经常借出差共度蜜月,武当山顶、黄山之巅,都留下他们的踪迹。可是有一天,他们的爱情生活出现危机,那个女人抱怨男人有许多缺点,决定和他分手。男人精神崩溃了,正在准备割腕自杀时,恰巧,雨亭的电话响了。雨亭知道情形后,立即打车直赴朋友住处,及时挽救了他的生命。在雨亭的帮助下,这个男人与那个女人相好如初。以后雨亭问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要离弃他?’那个女人回答:‘因为太熟悉了,后来我看他的缺点多了,感到厌倦。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总离不开情爱生活,我也尊重我的丈夫,但是老觉得缺少点什么。我离弃男友,感觉很轻松;男友离弃我,我会痛苦一星期,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汪霞说:“我学过心理学,老庆,这个女人的心理有问题。” 老庆又说:“还有一次朋友聚会,雨亭发现与他跳舞的一个女孩颤抖不已,后来竟伏在他的肩头哭泣,于是问她原因。原来她正处于痛苦之中,她原是有夫之妇,与丈夫没有什么感情。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那是一个优秀男人,事业蒸蒸日上,容貌一表人才。为了情人,女孩终于离婚,可是男友的妻子是贤妻良母,又有一个可爱的儿子,那个男人无法离婚,并提出与她分手。于是这个女孩处于万分痛苦之中,一连几日,愁眉不展,郁郁不乐。雨亭来到她的住处,室内一片狼藉,雨亭怕她自杀,于是陪她坐了一宿。雨亭给她讲了许多人生道理,女孩渐渐醒悟,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汪霞道:“我还真看不出,雨亭竟然还有这样高深的思想含量。” “这样的事例还很多。还有一个女人与她的情人相爱甚笃,忽然有一天,那男人提出与她分手,她实在接受不了。于是找雨亭诉苦,说她痛苦不堪,并带雨亭来到她的住处。灯下,女人讲起当年的许多幸福场景,她说那男人只要给她一个眼神,她便心旌荡漾,六神无主。说到伤心处,痛不欲生。雨亭好言相劝,这女人想留雨亭过夜,被雨亭拒绝,女人送雨亭到车站,对他由衷地信服。” “老庆,要是你呢,你会怎么样?” 老庆狡猾地一笑,“我?我也不知道,我会跟着感觉走。” 汪霞冷笑一声,“老庆,我能想像出你会怎么做。” 老庆忽然想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幕: 夏君没到美国之前,忽然有一天晚上来到他的家里,手里拎着一瓶白酒,酒气冲天。 “夏君,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心里堵得慌,老庆,找你聊聊。” 老庆明显地看到夏君的白色裙子上有一片酒渍。 老庆知道目前夏君独身一人,情感生活一直不太如意。前一段与沙龙里一个朋友关系密切,后来不了了之,对夏君打击不小,心理受到伤害。 夏君把白酒瓶咚的一声放在桌上,问老庆:“老庆,你说句实在话,你说我是一个坏女人吗?” 老庆摇摇头,“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我们都喜欢你。” “说真话!”夏君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老庆,好像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真话,真话,我是一个良民。”老庆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长得丑吗?”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 “你?不丑,不丑,白白净净的,像一只小白免,多可爱!有个性,有思想。” “可是他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 老庆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有缘就聚,没缘就散,顺其自然,心平气和。” “放屁!他是人吗?4个月前的海誓山盟,无影无踪,他是情场老手。他让他老婆找我谈判,他老婆挺着大肚子,哭得像个泪人,可是4月前他说要跟我结婚,两个月前他的手机全关,我是狂轰滥炸,也找不着目标。我被他玩了,老庆,我被他玩了!”夏君说着,举起桌上的白酒瓶,“咕咚咚”又喝了一大口。 老庆吓得差点钻到桌底下。 夏君旋风般钻入浴室,老庆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一会儿,夏君一丝不挂走了出来,朝老庆笑道:“老庆,你实在,我让你……我让你……” 老庆吓得瘫倒在桌下,抱着头说:“夏君,你冷静点,我了解你的心情……” 夏君一头扎到床上,呜呜地哭起来,她哭得是那么伤心,那么凄凉…… 老庆偷眼看了看她,她就像一只褪了毛的小白肉鸡,萎缩在床上,身子一颤一颤的。 老庆实在不愿伤害她,不愿伤害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他只能站起身来,走出去,让夏君一人哭个痛快。 汪霞问:“老庆,你想什么呢?” 老庆惨然一笑,摇摇头,“没想什么。你想什么呢?” 汪霞叹了一口气,“每一个女人都有一种潜藏于心的性渴望,我也不例外。过惯了多年一成不变的生活,遇到你后,心里忽然有了一阵躁动,多少天来我一直把这种躁动深埋在心底,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好女人。但是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渴望爱情,渴望过有爱情的生活,渴望过有爱情的性生活。” 老庆默默地听着,忽然他打破了沉闷,说道:“汪霞。”他说这话时很温柔。 “你想没想过你年老的时候?” 汪霞说:“怎么没想过,我为什么回国,难道只是为了事业上的发展吗?我还不是为了我今后的生活做打算。在国外这么多年,我孤独怕了,我是想寻求一份真爱,能伴我到永远。但是,这次回来我才发现,时过境迁,人非昨日。每个人都有一份沉重的心事,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要想寻觅真爱太难了,我的晚年恐怕注定要孤独下去了,我若是老了,老庆,你能在闲暇之时常看看我吗?” 老庆听了,凄然一笑,“我要是腿脚还好,就是拄着龙头拐,也会来看你的。” 汪霞眼里涌出泪水,说:“我要是死了,孤零零地死了,都不知道谁来帮我换衣服,谁来帮我擦身子……” 老庆眼圈一红,“你真能想像,刚30多岁就想死。” 汪霞抹了一把泪水,说:“老庆,你能在清明时来看我吗?” 老庆帮她擦了擦眼泪,点点头,“会的,我会在你的墓前摆满了红枣,红红的,大大的,又尖又亮。,” 汪霞听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了下来,她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扑到老庆的怀里,用她滚烫的嘴唇在老庆脸上、脖颈间落下数不清的吻。 老庆没有力量推开她,他下意识地拥紧了她。如果不拥紧她,他认为那是对她的最大伤害,最大的不尊重。 此时,他想起了一首诗,尽管那首诗是朦胧的,模糊的,断断续续的…… 留下无垠的梦想,留下我的足迹,留下我对人生的渴望, 也留下我对每一个喜欢过我的女人的祝福…… 第一节 周末的晚上 周末的晚上,老庆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进屋,他简直惊呆了:地上铺了菠萝蜜的地板,花色条纹,十分典雅。壁上粉刷如新,客厅内的正壁上挂了一个条幅,是飞天的字迹:不要为了摘取远处的红玫瑰,而踏碎脚底下的白菊花。落款是弄玉词飞天书。老庆的卧室换了一张崭新的双人床,东壁换了一组衣柜,栗色,泛着亮光。老庆又走进弄玉的房间,还是那张单人床,床头摆满了动物玩具,西壁是两个白木书柜,紧贴着一个白木衣柜,窗前添了一个电脑桌,桌上的电脑、打印机、传真机、电话,一尘不染。 老庆打开衣柜,柜内是弄玉的四季服装。书柜内摆放着、、、、等文学名著,还有、、、《一只绣花鞋》等时兴小说。书柜玻璃上贴着一个浅色的小条,上写:家庭藏书,谢绝外借。南壁墙上有一个镜框,框内是弄玉的人体卧姿。强烈的灯光反差,弄玉侧着秀丽的脸庞,她丰腴白皙的身体像一条小银鱼伸展开来,露出滚圆结实的臀部,那双白色的小脚丫俏皮地翘着。 老庆惊呆了。 弄玉的人体造型是如此雅致,秀色可餐。少女喜欢拍摄人体写真,可是弄玉的艺术人体是脱颖而出,独具一格。 这幅作品肯定是艺术影楼的佳作,不知这摄影师是男是女,若是男性,真是慧人慧眼,老庆神思恍惚,想入非非,不禁生出几分嫉妒。 这一宿,老庆失眠了。 弄玉也没有回来。 老庆第二天中午才被急促的手机惊醒。是雨亭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说,圣诞节快到了,金蔷薇文化沙龙又要举办圣诞晚会了,地点在金蔷薇茶屋,黄秋水负责布置,雨亭负责通知朋友,老庆负责组织节目。 老庆揉揉眼睛,问:“有人赞助吗?” 雨亭说:“洪强愿意赞助5千元,自娱自乐,出节目的朋友就不要给演出费了,沙龙一些文化名人的作品,如白伯骅的画作、郑久康的书法、黄秋水和飞天的诗集、你的小说都可以做奖品。” 老庆说:“这主意不错,因为人多就不用准备晚饭了,大家吃完饭过去,多准备一些水果、小吃,当年座山雕在威虎山搞百鸡宴,咱们在什刹海搞百茶会,这主意实在是高!” 雨亭说:“要租一台好的音响设备,沙龙里歌手多。” 老庆说:“不如请一个乐队,现场伴奏,多来情绪。” 雨亭说:“还得有卡拉OK,有些朋友不看屏幕,背不下歌词。” 老庆说:“听你的,不过一定要在中间多放几次迪斯科,摇滚,越酷越好!” 雨亭说:“这次一定要闹到零点,这几年不知怎么了,一般晚会到10点就散了,大家坐立不安。” 老庆说:“还不是让钱闹的,好多人净想着挣钱,挖空心思。有的人是看着沙龙里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关系,有的女孩是看有没有可以做事的老板。一切都处于一种动荡之中,在动荡之中求生存,谋发展。” 雨亭说:“可是咱们金蔷薇文化沙龙可是高品位高层次的文化沙龙。” 老庆叹道:“它也不是世外桃源,它也是生存于风云变幻的现实生活中。” 下午,汪霞来电话,老庆把圣诞晚会一事与她讲了。 汪霞说:“我出一台等离子电视机,十万元,作为一等奖。” 老庆笑道:“你是出手不凡,可是朋友们这些作品又不能作为二、三等奖,文化沙龙,没了文化,岂不是贬低了文化。” 汪霞说:“可以把朋友们的作品作为友情奖。” 老庆说:“你这主意不错,友情为重,汪霞,我看你搞策划也是一流。” 汪霞朗朗地笑了。 这几天,弄玉一直没有露面。 老庆打她的手机,关机。 老庆有点毛了。 弄玉啊,弄玉,她生我的气了?这个小机灵鬼,她一定是预感我和汪霞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闻到什么味了? 不,或许她遇到了知音,有了外遇,住在那个白马王子的家里。 一想到这儿,老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实在太喜欢弄玉了,在这个湘西妹子身上,他找到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庄严的,神圣的。是在其他任何女人身上都寻觅不到的。因为这一缘故,他尊重弄玉,不敢轻易碰她,如同供奉一个偶像。弄玉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引起他极大的关注,都引起他的震颤。这些年,他漂泊,他动荡,他感到像一叶孤舟,在人生的大海里颠沛,可是自从弄玉寄居他家,只有几米之遥,他感到踏实,安静,睡觉香甜,几乎没有梦。她的魅力,使老庆踏实得像一块磐石,稳稳地立在那里。他和汪霞找不到这种感觉,虽然亲切,虽然两小无猜,类似青梅竹马,但是他总觉得汪霞是姐姐,有一种姐弟的感觉。几十年未见,今又重逢,自然欢喜,而且汪霞又是快人快语,对他不存芥蒂,坦坦荡荡,如同一个侠女。虽然那天,老庆一时激动,有点失控,对汪霞做出了超出一般朋友的举动,但事后,他又真后悔。可是老庆对弄玉,就不是这样,细微之处,耿耿于怀。弄玉快乐,哼着小曲,老庆见了听了,自然高兴。弄玉皱起眉头,双目紧锁,老庆也添了几分担忧。甚至弄玉上了出租车,老庆生怕司机打盹儿,出车祸。如今见了弄玉的人体艺术作品,老庆心里又酸溜溜的,想入非非,生怕被别的男人抢跑了,又怕照片流散到社会上,广为传播。以前他就听说画家峥嵘拍摄了心蕊的人体艺术照片,流传到社会上,载入一部中国人体艺术精品集,但那时心蕊毕竟是峥嵘的妻子兼人体模特。后来心蕊嫁给了老庆,老庆手捧心蕊的人体艺术作品集,也不以为然。可是对待弄玉却截然不同了,弄玉不是老庆的妻子,又没有和老庆有染,可是老庆始终就把弄玉当成自己的一块美玉,任何人都碰不得,谁要是碰了,老庆就会冲上去拼命! 可是一连几天,弄玉却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老庆自叹: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老庆问了与弄玉来往的几个姐妹,她们都说最近没有见到弄玉。 老庆又去了弄玉那家进行时装表演的夜总会,那里的人也说弄玉很久没有来上班了。 这可急坏了老庆。老庆四下打听,又是打弄玉的手机,又是发短信,可是弄玉这个鬼精灵像突然蒸发了似的,一直没有消息。 第二节 金蔷薇圣诞晚会 圣诞节临近了,老庆只好收收心,开始认真组织金蔷薇圣诞晚会的节目单。他安排了史红梅演唱昆曲,黄秋水朗诵诗歌《寻找自己》,胡月独唱《黄土高坡》,殷之光朗诵《我是中国人》,莫元季表演变脸,李春波独唱《小芳》,牧牧朗诵郭小川的诗歌,穗子表演独舞《红肚兜儿》,洪强表演哑剧《唐人街的中国男人》,鲍海红独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蒙古族歌唱家格根其木格独唱《草原赞歌》。 老庆准备让著名青年诗人飞天朗诵一首《认识你真好》,可是飞天的手机一直关机。他想,可能飞天到外地出差了,或是在深山古寺,信号联络不行,或是独居吟诗,不想让外人打搅,于是作罢。 老庆每逢沙龙聚会,自己都要朗诵一首自己的新作。但是这次聚会,老庆不想再朗诵。他想讲一个笑话故事,那个故事是前不久他从网络上看到的,他觉得很可笑,因为弄玉新买的电脑可以上网。那一次他坐在电脑前,看到这个笑话,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准备让雨亭也讲一个故事,雨亭很擅于编故事,擅长制造悬念,他不仅诗写得好,小说也写得有声有色。 圣诞前夜终于来临。北京城里洋溢着一种温馨的节日气氛,各大商厦和宾馆张灯结彩,高大的圣诞树,灯光闪烁。圣诞老人笑哈哈的,不时朝行人挥手致意,悠扬的音乐四处飘荡。 什刹海之畔的金蔷薇茶屋也是灯光闪烁,门口两侧的高大的圣诞树上彩灯竞相闪亮,不到七时,茶屋内人头攒动,雨亭、老庆、黄秋水等忙得不亦乐乎,招呼着沙龙朋友入座。正中悬挂着“金蔷薇圣诞晚会”红布金字条幅,乐队奏起欢快的曲子,人们喜气洋洋,互道平安。 七时半,晚会开始。由司马南和婀娜主持晚会,雨亭代表沙龙做一个简短的贺词后,演出开始。著名朗诵表演艺术家殷之光首先朗诵了《我是中国人》,他充满激情的表演,赢得与会者的一片热烈的掌声。紧接着是老庆讲一个故事。 老庆在台上说:“各位朋友,以前咱们聚会演出,我都是朗诵一首诗,或是《我的心》,或是《我的肝》,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他命令服务员:“把灯灭了,把蜡烛点起来。” 雷霆在一旁笑道:“老庆今晚不知又有什么新花样。” 汪霞坐在下面,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生怕他闹出笑话。她新买的等离子电视机就放在台前左侧,早有几个人的目光投向了它。 老庆见灯灭烛闪,于是绘声绘色地说道:“我这个故事可是从网上看到的,从前有一个人,他有一个女朋友。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她。 “可是有一天,他的女朋友无情地离开了他,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给他。 “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挽着手逛街,他痛不欲生,失去了理智。终于有一天他把她杀了。本来他打算杀了她以后自杀的。可是将死之时才感到生命的可贵。 “从此以后他天天被噩梦困扰,梦境中他女朋友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红舌垂地,十指如钩来向他索命。噩梦把他折磨的形如槁木。一天,他找来一个道士乞求摆脱噩梦纠缠。道士要他做三件事:第一,把他女朋友的尸体好好安葬;第二,把他女朋友生前穿的睡衣烧掉;第三,把藏起来的血衣洗干净。 “所有的事情必须在三更之前完成,要不就会有杀身之祸! “他遵照道士的嘱咐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仔细,可是那件血衣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马上就要三更了,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下来把地毯都打湿了。 “在将要三更的时候他找到了那件血衣,可是不管怎么搓就是洗不掉。 “这时候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窗户被狂风拍打的左右摇曳,玻璃的碎裂声让人更加心惊肉跳,突然所有的灯全灭了,整个屋子一片漆黑。 “闪电中,只见他女朋友穿着染满鲜血的睡衣,眼睛里滴着血,满脸狰狞地指着他厉声说:‘你知道为什么洗不掉血迹吗?’他被吓呆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时,会场一片肃静。 门突然开了,一阵风吹进来,烛光惊闪不定。 飞天披着一件大衣走了进来,他脸色憔悴,一副疲惫之态,披着一身雪花。 “下雪了!”人们惊呼。 飞天平静地说:“他的女朋友说:‘因为你没有使用雕牌透明皂!’” 人们一阵哄笑。 老庆惊道:“飞天!” 雨亭走上前,说:“飞天,我们一直在找你,可是你的手机总关机。” 飞天潸然泪下,说:“朋友们,我是来找你们告别的,人生是美丽的,宝贵的,同时也是短暂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飞天说到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怎么了?飞天。”黄秋水也是一脸的惊愕。 飞天极力掩饰内心不平静,又说:“前不久,医生诊断我患了肝癌,让我的家人准备后事。因为我一直住在传染病医院,怕你们知道,探望我不方便。但是我想念朋友们,圣诞晚会,一年一度,我不愿离开你们,更不愿失去你们,我从医院赶来,来和你们诀别!……”说到这里,飞天已是泪流满面。 全场一片肃穆,一会儿响起一片嘤嘤的哭声,那是沙龙里的女人们的肺腑之声。 飞天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说:“这是我的一点稿费,现在拿出来,作为沙龙的活动经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雨亭紧紧握住飞天双手,也是潸然泪下,雨亭说:“你如今患了重病,更需要钱,这钱还是你留着用吧。” 飞天摇摇头,说:“这是我的心意,朋友们,世界上难道还有比友谊更珍贵的东西吗?我飞天今年三十五岁,在朋友的帮助下,一举成名,是沙龙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初来北京,是沙龙的朋友借我房子住,是沙龙的朋友帮助我发表了第一首诗歌,又是沙龙召开多次研讨会,对我的诗歌批评指正,还是沙龙的朋友在报纸上发表了第一篇关于我的报道。我失恋时,是沙龙的朋友指点迷津,给了我温暖。我遭到小人的攻击,又是沙龙的朋友群起而攻之,维护了我的声誉,沙龙的朋友帮助我出版了第一部诗集。近年来,我的名声越来越大,也受到一些女孩子的青睐,我的生活受到一定的干扰,曾经有一个女孩拿着我的诗集闯进我家,一边谈诗,一边泣不成声,又是老庆前来解围。甘肃有个牧羊女,卖掉羊,买了火车票,千里迢迢进京,住在一家旅馆里,给我打电话说,要为我献出贞操,不然就为我自杀,血染诗集。又是雨亭单刀赴会,找到那个女孩,将她劝说离京。沙龙就是我的家,我不能离开我的家……” 飞天说到此处,只剩下呜咽。 老庆也是激情澎湃,他扶着飞天的肩头说:“飞天兄弟,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 这时,汪霞已悄悄出去,让花店小姐送来一个大花篮,篮内是99支红玫瑰。 汪霞把花篮摆放在飞天面前,飞天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许多。 雨亭悄声问飞天:“你住院有多久了?” 飞天凄然回答:“两个月。” “照了两次B超,有两个专家都是同样结论。” 雨亭喃喃道:“飞天,飞天,如今难道真的飞不成了?” 飞天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深情地说:“我参加沙龙已有十年,十年来与大家风雨同舟,肝胆相照,有什么不周,请各位多包涵。我是个诗人,临行之前最后给大家再朗诵一首新诗,名字叫《再见了,朋友》……” 飞天噙着热泪,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诵新作。 窗外,风雪交加,白绒绒的雪花飘然而落,外面已是一片银白世界。什刹海的湖面上白茫茫一片。 雨亭、黄秋水、老庆、新颖、穗子、牧牧、银铃、雷霆、婀娜、洪强、汪霞等都淌下了热泪。在热烈真挚的掌声中,朋友们簇拥在飞天周围,有的上前与他拥抱告别。 穗子又怀孕了,她穿着一个宽大的厚布裙子,黑色皮裤,肚皮凸起,她拥抱了一下飞天,那厚厚的性感的嘴唇在飞天脸上留下一块明显的红印。要是在平时,老庆总会开一口诙谐的玩笑,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哪里有幽默的情绪。 新颖今晚格外漂亮,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皮衣,显出她娇小玲珑的身材,乌发高盘,两只眼睛似两颗水杏。她简直是扑向飞天,噙着泪花,紧紧地拥住飞天,深情地与飞天接吻。 老庆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他看到新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两个人紧紧相拥,热烈接吻,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 雨亭吩咐乐队奏起《让世界充满爱》。 圣诞的钟声响了,雪花飘落,烛光闪烁,人们的热血在沸腾! “浪漫,真是太浪漫了!让我们相爱吧,让亲情血脉相连,让爱情刻骨铭心,让友谊地久天长!让我们拥抱到永远。”黄秋水老泪纵横,激动地叫着。 洪强恭恭敬敬地走到夏君面前,鞠了一个躬,说:“夏小姐,咱们都是从美国回来的,在这圣诞之夜,让我们拥抱一下吧!” 夏君微笑道:“今晚你还挺有绅士风度。老庆身边那个女人是谁?” 洪强望着老庆和汪霞说:“她叫汪霞,是老庆的旧邻居,也是从美国回来的,听说很有钱,老庆正给她打工……” “哦。”夏君惊诧地打量着汪霞。 “老庆的艳福不浅,那个叫弄玉的模特小姐呢?” 洪强说:“好像是同屋不同梦,搞不清楚,弄玉今晚不知怎么没有来?” 夏君幽幽地说:“‘东边日出西边雨’,‘剪不断,理还乱’。” 雨亭看到朋友们忘情相拥,十分欢喜,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屋内游走。 他看见雷霆与婀娜拥抱着在轻轻叙谈。 婀娜说:“咱们俩认识有20年了。” 雷霆憨笑着:“可不是,我认识你时你还是小姑娘呢。”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跟我结婚呢?” “我的事业还没有成功,我的事业一旦成功,立刻和你举行隆重的婚礼,请雨亭主持。” 雨亭来到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在漫天的飞雪中,门口站着一个雪人,明确地说,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白雪丽人。她身穿白色的皮衣,落满了白雪,白瓷般的脸庞,露出一双水晶般的双眼,泪光闪闪,黑色的睫毛上也挂着雪霜。 是雪庵,天涯游子。 “雪庵!”雨亭惊喜地叫着。 “你怎么来了?!” 雪庵微微一笑,“圣诞前夜,金蔷薇聚会,我是不请自到,我怎么不来呢?我也是一朵金蔷薇啊!” 雨亭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我的雪庵吗?圣诞老人,在这融融的圣诞之夜,你给了我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啊! 雪庵激动地扑到雨亭的怀里,雨亭感觉到她身体的温暖,她的急促的颤抖,一股芬芳扑鼻而来。 当雪庵绵软的嘴唇轻轻贴住雨亭的脸颊时,她由衷地叫着:“雨亭,我爱你啊!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 说完以后,雪庵几乎晕厥在雨亭的肩头…… 第三节 瞧你美的 圣诞过后,这天晚上,老庆正在家里闲坐读书,黄秋水打来电话;老庆抄起电话,就听见黄秋水哈哈地笑。 “你笑什么?是伊人回来了,还是路上捡了个大元宝?”老庆纳闷地问。 “老庆呀老庆,大喜,大喜!”黄秋水的喘气,老庆都听见了。 “何喜之有?” “飞天得的不是不治之症,是医生误诊,他得的是肝炎……” “真的?”老庆听了,兴奋得跳了起来,茶杯落在地上,啪的碎了。 “你那里是什么动静?” “茶杯碎了。” “好,岁岁(碎碎)平安!” 老庆说:“这可是个好消息!这可应了宋祖英那首歌《今天是个好日子》。” “咱们得让飞天请客,喝两盅,喝他个一醉方休!” “不知他肝病好了没有?” “传染期早过了,今晚在东来顺,让他摆一桌,东来顺的老板跟我是哥儿们,让他打个折,我再带两瓶五粮液去。” 晚上6时,东来顺饭店的一个雅间,热闹非常。雨亭、雪庵、黄秋水、牧牧、穗子、新颖、雷霆、婀娜等陆续来到,老庆上前拥抱飞天,惊喜地说:“你小子好福气,阎王爷那儿打了一个转儿,又回来了。” 飞天脸涨得通红,连声说:“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虚惊一场。” 老庆笑道:“那天晚上,害得我掉了不少眼泪。” 飞天幽默地说:“我倒没有见你落泪,喜欢我诗的女孩子倒是流了不少泪,新颖把我的肩头都弄湿了。” 老庆说:“我的眼泪是往肚子里咽的。” 雨亭说:“飞天啊飞天,我想你也是飞到天上去,也不能扎到地下去。” 黄秋水感叹着说:“夜里千重恋旧游,他生未卜此生休。行人莫问当年事,海燕飞时独倚楼。” 雨亭说:“应该是‘夜思千篇忆旧游,一生难卜此生休。行人应问当年事,海燕高飞不倚楼。’” 飞天说:“如果没有灵魂的话,我还要这躯壳有什么用?只是我舍不得这些朋友。” 洪强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还是喝酒吧。” 大家坐定,东来顺老总笑吟吟进来敬酒。大家寒暄一番。东来顺老总说:“今天你们涮儿的羊肉,可是锡林郭勒大草原小绵羊的羊肉,皮薄肉嫩,大家吃好喝好。” 老庆举杯道:“老总,我敬您一杯,东来顺就是顺,顺极了,一帆风顺,紫气东来顺,一顺到底!雨中之亭,雪中之庵,顺!飞天飞天,五彩绚丽,顺!雷霆哥与婀娜嫂,举案齐眉,郎才女貌,顺!秋水伊人,飘洋过海,乘风破浪,顺!银铃声声入耳,佛案莲花朵朵,顺!天生穗子,丰满果实,五谷丰登,顺!牧牧不木,神采飞扬,来往奔波,顺!洪强聚财,财源滚滚,财路通达,顺!新颖脱颖,青春常驻,顺!……” 新颖说:“老庆你呢?” 黄秋水举杯道:“我来说老庆,每天过年,鞭炮齐鸣,每日入洞房,花烛不息,年年老庆,月月老庆,日日老庆,顺!” 老庆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是每天娶媳妇过年,每天放鞭炮,您就听响呗!可是如今可是禁放了。” 牧牧说:“那你就到农村去放。” 老庆夹了一大片羊肉塞到嘴里,说:“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捡废爆竹塞进棉袄兜里,没承想,棉袄着了,差点自焚。” 洪强说:“瞧你那点出息。” 东来顺老总又寒暄几句,告辞离开雅间。 老庆问飞天:“你要是死了,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穗子说:“老庆,你怎么谈死?多不吉利。” 老庆说:“我问一个现实问题。” 飞天想了想,回答:“我最幸福的是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最遗憾的是没有一个红颜知己。” 老庆说:“你那么有名,来去匆匆,行踪不定,崇拜你的女孩无数,你怎么可能没有一个红颜知己。” 飞天说“红颜知己,可遇不可求,这或许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黄秋水叹道:“我和伊人,可谓是情投意合,一见钟情。她算是我的红颜知己,我一生有这么一个奇女子足矣。伊人对我说,‘你从前是我的情人,现在仍然是我的情人,将来必定还是我的情人,你永远是我的情人!我不喜欢做你的妻子,我愿意做你的情人。’我听了确实很感动,我太幸福了!我把每年攒的钱,多数用来做探望她的费用,我无怨无悔。” 飞天说:“著名诗人徐志摩虽然只活了三十六年,但是他没有遗憾,连接他的生命的有三位杰出女性,即张幼仪、林徽音和陆小曼,张幼仪的精明,林徽音的才华,陆小曼的风韵,构成了徐志摩一生中三道绚丽的景色。徐志摩飞机失事去世后,这三位优秀女人在北平为他举办葬礼。林徽音与徐志摩相恋多年,因多种原因未能走到一起。” 雪庵道:“她才华横溢,还写过小说、散文、诗歌,有林徽音文集出版。” 老庆道:“她好像还见过大诗人泰戈尔。” 飞天道:“陆小曼也是个绝世美女,徐志摩曾描述她:一双眼睛也在说话,睛光里漾起,心泉的秘密。陆小曼生就一张瓜子脸,小巧可人。眼睛不大,却充满魅力,身材不高,却楚楚动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独具风韵。” 老庆说:“尤其是她那种风姿,淡雅灵秀,令人陶醉。她淡妆素雅,不施粉黛,只一双平底便鞋,一件毛线背心,便倾城倾国。” 雨亭说:“胡适说:‘陆小曼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刘海粟说:‘谁知站在我们面前的竟是一位美艳绝伦、光彩照人的少女,原来她就是蜚声北京社交界的陆小曼。’刘海粟还说:‘她写旧诗的绝句,清新俏丽,颇有明清诗歌的特色;写文章,蕴藉婉约,很美,又无雕凿之气。她的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颇具宋人院本的传统。而她写的新体小说,则诙谐直率。她爱读书,英语原文版的小说,她读得很多。’” 黄秋水说:“有人说,男人中有梅兰芳,女人中有陆小曼,都是人像极好的,只要见过其两面的人,无不被其真诚所感动。” 雪庵说:“不过我更喜欢林徽音,如果说陆小曼是一支红玫瑰,张幼仪是一支满天星,那么林徽音就是一支白菊花。她的文化底蕴,她的气质,她的博大胸怀,她的才学,都堪称一流。” 老庆说:“我倒是觉得雪庵有林徽音的影子,以前那个梦苑倒有点像陆小曼。” 雪庵笑道:“你不能这样简单地拿我跟故人相比。” 牧牧说:“我比较喜欢瞿秋白,他是一个典型的文人。他有一首《浣溪沙》词,‘甘载浮沉万事空,年华似水水流东,枉抛心力作英雄。湖海栖迟芳草梦,江城辜负落花风,黄昏已近夕阳红。’他留下一篇《多余的话》,写得非常坦诚,不戴任何面具,简直就像是卢梭的”。 老庆说:“我记得他在《多余的话》中说,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从前更光明了。但是,永别了,美丽的世界!一生的精力已经用尽,剩下一个躯壳。总之,滑稽剧终于是闭幕了。舞台上空空洞洞的。有什么留恋也是枉然的了。好在得到的是‘伟大的’休息。至于躯壳,也许不由我自己做主了。告别了,这世界的一切。” 洪强说:“中国北京东来顺的涮羊肉也是很好吃的东西,特别是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的小绵羊肉,哥几个,快涮吧!” 老庆白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吃!瞿秋白临死前也很壮烈。他走入戒备森严无一游客的长汀中山公园,一桌酒肴摆在八角亭里。他迈步走向八角亭,遵照特务连长的安排,他先在亭前照相。他背手挺胸,两腿分开,面带笑容。照相后,他背北面南坐定,自斟自饮,旁若无人。酒兴中他又高唱《国际歌》、《红军歌》数遍。他又放声歌曰:‘人之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也!’歌毕,他漫步走向刑场,手夹香烟,顾盼自如,不停高呼口号。走到罗汉岭下一块草坪上,他盘膝而坐,对刽子手微笑点头说:‘此地正好,开枪吧!’话声落,枪声起,时年36岁的瞿秋白英勇就义。” 黄秋水叹道:“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囹圄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 新颖招呼道:“别再为古人担忧了,肉都老了,赶快吃吧。” 洪强用筷子夹了一堆肉,塞进嘴里,噎得打了几个嗝。 老庆道:“别着急,有的是肉,锡林郭勒大草原上牛羊成群,还有呼伦贝尔大草原呢。” 飞天举杯道:“今晚大家为我高兴,聚在一起不容易,我敬在座诸位一杯,我平时烟酒不沾,今晚我把这杯干了!”说着一饮而尽。 老庆一见,来了兴致,说:“看在飞天的面上我来个潜水艇。” 银铃问:“什么叫潜水艇?” 老庆叫道:“服务员!” 服务员应声而进。 老庆说:“整一个扎啤来。” 一会儿,服务员端着一个大扎啤进来,放在老庆面前。 老庆神气地举起一个盛白酒的小酒杯放入扎啤之中。他手举扎啤叫道:“有叫板的没有?!看着!”说着连扎啤带小酒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新颖看得呆了。 穗子见老庆脸憋得通红,问道:“老庆,没事吧?” 老庆摇摇头,睁着通红的眼睛。 银铃望着装扎啤的大酒杯,又看了看歪在杯内的小酒杯,说:“这就叫潜水艇呀,真潜到底下去了。是不是核潜艇呀?” 黄秋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握着一瓶五粮液说:“老庆,你还别诈唬,我就敢跟你叫板!我敢把这半瓶白酒一气喝了,你信不信?!” 老庆翻着白眼,说:“我就没见过蚊子撒尿,我不信!” “我要是喝了,你给我什么?” “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老庆也不示弱。 雨亭劝道:“黄老,刚才您已经喝了不少了,算了,别再喝了。” 雪庵也说:“黄老,千万别斗气,喝多了伤身体……” 黄秋水瞪圆了眼睛,摆摆手说:“我黄秋水没……没醉,我就要争这口气,我喝!”说着,“咕嘟嘟”一饮而尽。 黄秋水喝完瘫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指着老庆说:“老庆,我喝了!” 老庆怔怔地望着黄秋水,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黄秋水语出惊人:“我想见你的屌!” 大家一听,都怔住了。 雨亭道:“醉了,都醉了,黄老,你换一个节目。” “不行,我就要见他的屌,而且就在这里。”黄秋水一字一顿地说。 新颖站起来说:“那我们走。” 雪庵也站了起来。 黄秋水摆摆手。 老庆晃晃悠悠走到黄秋水面前,说:“我输了认输还不成吗?” 黄秋水上气不接下气,又摆了摆手。 老庆说:“要不然咱们到卫生间……” 黄秋水又摆了摆手,然后像一尾鳗鱼一样滑到地上,一会儿,鼾声大作。 老庆朝大家做了一个鬼脸,嘻笑着说:“哈哈,我躲过一劫。” 新颖说:“瞧你美的。” 第四节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 老庆回到家,只见小卧室的门紧闭,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弄玉躺在床上,正拿着一部《蜃楼志》看。 老庆喜出望外,叫道:“弄玉,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也不打个电话。” 弄玉露出雪白的小瓜子脸,嗔道:“你还回来呀?我还以为你一头扎进老邻居家里去了呢。” 老庆嘻嘻笑着,“远亲不如近邻嘛。两小无猜,从小净上房够枣吃,一竹竿打不了两棵树上的枣。” 弄玉哼了一声,转过身,头朝里,又去翻书。 老庆倚住床头,说:“我可想你的担担面了。” 弄玉说:“还是吃你的美国沙拉吧,姑奶奶现在没这个心思。” 老庆扶着她肩膀说:“可想死我了,究竟到哪去了?我都快在《北京晚报》发寻人启事了。” “跟宁老师玩去了。”弄玉拉长了声音。 “哪个宁老师?” “就是喜欢我的那个宁老师呗。” “什么?”老庆睁大了眼睛。 “就是你家乡那个纠缠你的人?” 弄玉一听,忽地立起身,说:“你可别那么说,人家是真心喜欢我,谁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 老庆一听急得有些结巴:“谁是……碗里的,……谁,谁又是锅里的?你怎么冤枉人?” 弄玉一看老庆急得嘴都歪了,“噗哧”一声笑了。 老庆问:“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弄玉回答:“宁老师到了北京,他已经成家了,妻子也是教师,还有了一个小男孩,他们都被评为湖南优秀教师。这次他们全家到北京旅游,我一直在给他们当导游,故宫、天坛、香山、颐和园、八达岭长城、十三陵全去了。” 老庆笑着说:“这倒是一次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我可累坏了,今晚你请我吃夜宵。” 老庆有点晕晕乎乎,说:“今晚我可喝多了,喝了有四两,又掺和着啤酒,可能下不了楼了。” 老庆说着往床上一歪,就呼呼睡着了。 弄玉爱怜地望着老庆,帮他脱了鞋和袜子,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她怔怔地望着老庆,觉得他睡觉的样子也很可爱,活像一只大熊猫,萎缩在被子里,嘴里冒着白色的热气,就像热壶在冒气。他的眼睛微微闭着,脸红扑扑的,充溢着憨态,略微有几分狡诈。 弄玉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老庆的脸颊。 老庆仍在熟睡。 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飞天虚惊一场,躲过一劫,重获新生,可是最近又遇到麻烦。一个来自湖北的男人,自称是诗人,神经兮兮地来到北京,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飞天的手机号,给飞天打电话说,飞天抄袭了他的诗,共有18首72行,他带齐足够的证据材料,即日便起诉飞天。并扬言要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这一特大新闻。 这可急坏了飞天,飞天翻遍了自己发表的诗集,除了偶尔摘了古代诗人的几句诗外,都是自己所作,湖北这小子怎么会诬告他呢,他打电话告诉雨亭,雨亭打电话又告诉了老庆,并约老庆一同去会会这位外地诗人。 老庆一听,觉得这事非同小可,飞天在文坛上是响当当的青年诗人,他的诗歌颇受少男少女的喜爱,流行一时,有的诗被谱曲,成为校园里的流行歌曲,被一些红歌星一唱,更是传遍天下。如今冲出这么个程咬金,挥动板斧,杀向飞天,就是谣言,也对飞天不利,何况如今有的小报记者正愁没米下锅呢。 这天晚上,雨亭与老庆如约来到交道口附近一家小旅馆,这个旅馆的位置在七拐八拐的小胡同深处,路灯昏暗,道路起伏不平。 老庆对雨亭道:“他怎么找了这么一个旅馆。” 雨亭笑着说:“诗人都有些古怪,小巷深处,老屋孤灯,才有意味。” 老庆摇摇头,说:“我看他是图便宜。” 雨亭一指前面,“旅馆到了。” 门口有个招牌,门脸儿不大,墙皮斑驳。二人走进去,向门口打盹儿的传达室人员询问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在103号房间前,老庆敲了敲门。 半天才听到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谁呀?” “诗人飞天的代理人。” “哦,等着,我来开门。” 踏里趿拉的声音。 门开了,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一个尖尖瘦瘦的男人出现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更显得灰暗,很有几分菜色,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褂子,一条黑裤子,趿拉着拖鞋。老庆明显地看到他长长的脚趾甲,灰色,他立刻联想到烂掉的白菜叶上的毛毛虫。 雨亭说明来意,对方示意他们坐下来。 床上堆着一条被子,桌上放着他自带的一个大水缸,碰掉了一些瓷,图案是只公鸡。 “你们想看看证据吗?”他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 老庆点点头。 他从床下拉出一个皮箱,用钥匙打开箱锁,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书稿,书稿泛黄,还有水渍。 雨亭接过书稿,书稿上歪歪扭扭写着诗。 雨亭仔细阅读,果然和飞天的诗歌大有相似之处。 老庆也翻了几页,他认出就是飞天的诗歌。 雨亭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那人拍了拍小脑袋,说:“让我想一想,已经很久了,大概是八十年代吧。” 老庆问:“在哪儿发表的?” “手抄本,手抄本,很多大学生、中学生都抄过。”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雨亭问。 “虚度六十二年。”他眯缝着眼睛说,目光的颜色是褐色的。 老庆又问:“你这手抄本经什么人抄了?” 那人翘起二郎腿,说:“我爹,我娘,还有我三叔……” “他们都在吗?” 那人摇摇头,说:“都死了。” 雨亭又问:“那么谁能证明这诗是你写的呢?” 那人回答:“我查了《中国当代文学家辞典》,算了算,飞天今年只有35岁,而我已经62岁,我比他大27岁,他比我少27岁,我们俩人的诗一模一样,那诗自然就是我写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不会有错。我要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要请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人民日报、新华社、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北京娱乐信报、足球报的记者都参加,我要当场揭露飞天,将真相公布于众!这个飞天太不像话,他的毛还嫩了一点,竟敢抄袭我的诗!我要起诉他,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100万元。同志们,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血汗付诸东流,不能看着我的劳动成果被剽窃,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坛最大的剽窃案。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失眠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了,我太惨了,我太可怜了,同志们,你们能看着一个老实人受欺负吗?我虽然没有加入作协,但我确实是民间的天才……”说着他竟呜呜地哭起来了。 雨亭劝道:“有话慢慢说。” 老庆说:“先喝口水。” 那人道:“别碰我,我烦着呢!”说着,他神秘地来到门口,拉开门,往外瞧了瞧,又关上门,用凳子顶住门,悄悄地说:“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李白和杜甫他们两位,别看一个长得白白胖胖,一副富态相;一个长得又尖又瘦,一副穷酸相,他们也都抄袭我的诗,这可是文坛奇案啊!我冤枉啊!”说着,抱头痛哭不已。 雨亭朝老庆使了一个眼色,二人悄悄起身,挪开凳子,开了门,疾步走出来。 一出旅馆,雨亭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个精神病人。” 老庆吹了一声口哨,说:“病得还不轻呢,病入膏肓了。” 二人相对一笑。 第五节 晴天霹雳 老庆晚上刚回到家,就接到汪霞秘书的电话,那个秘书告诉他:金蔷薇大厦发生火灾,汪霞严重烧伤,正在北京协和医院紧急抢救。 老庆一听,犹如晴天霹雳,立刻打了一辆出租汽车,急匆匆赶到协和医院。 急救室门前,金蔷薇公司的员工们正在焦灼不安地交头接耳议论,有的女员工哭得泣不成声。老庆一眼看见那个秘书,焦急地问他:“汪总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已经有两个小时了。”那个秘书回答。 老庆拼命推开急救室的门,一个医生告诉他:“伤者危险,不能进去。” 老庆急出眼泪,说:“我是她的亲属,你们一定要把她救活,她可是个好人!” 那个医生说:“亲属也不能进去。” 老庆只得退了出来。 老庆拽住那个秘书的衣领说:“到底是怎么搞的?” 那秘书结结巴巴地说:“汪总下午来大厦视察工程,电焊工违章操作,电火花引燃材料,燃起大火,汪总被烟火熏晕了……” 5小时后,汪霞被护士推出急救室,老庆见汪霞面目烧焦,双目紧闭,头发皆无,盖着被单,几乎变为另一个人,痛不欲生。 汪霞被推进一间单人病房,护士揭去被单,只见汪霞的身体红一块黑一块,十指烧去三指,惨不忍睹。四个护士轻轻地把汪霞移上病床,又盖上被单,两侧安好吊瓶。汪霞仍是昏迷不醒。 一个医生走过来问:“哪位是汪霞的家属?” 老庆说:“我就是。” 医生问:“你是她什么人?” 老庆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她的未婚夫。” 员工们一听,也为之一怔。 老庆随医生来到他的办公室。 医生把门关上,示意老庆坐下,然后说:“汪霞的伤情十分严重,命虽然保下来了,但是双目已经失明,全身严重烧伤……” 老庆听了,神经质地不住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老庆在汪霞的病床旁守候了36个小时,汪霞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水,水……”她用微弱的声音叫着。 老庆慌忙拿过水杯,用小勺舀了水,轻轻放到她的嘴边。 老庆又惊又喜,小声说:“我是老庆,汪霞,你听见了吗?” 汪霞激动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几颗泪珠从两眼边滑了下来。 “你疼吗?” 汪霞没有说话。她拼命想睁开两眼,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她多么想睁开这两个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啊!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福祸是一念之差,一瞬之别。38小时之前,汪霞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丽人,可是如今却成为一个面目皆非的残疾人。 命运如此残酷。 老庆恍如梦里。 汪霞用三个右手指勾住老庆的手,喃喃地说:“老庆,我想回家……” 老庆听了,泪如泉涌,急忙说:“对,咱们回家,等伤好了,咱们就回家……” 汪霞说:“我现在就想……回家……” “会回去的,会回去的,等伤好了,我送你回家,我跟你住在一起……我照顾你……” 汪霞说:“我听你讲故事,你给我讲故事,讲三只绣花鞋的故事……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再也看不见你那大熊猫的样子了……”汪霞说着,又落下几滴眼泪。 “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奇迹会出现的……” “我很丑吗?我一定很丑……” “不,你是一只丑小鸭,你会变成天鹅的,一只可爱的美丽的活蹦乱跳的大天鹅。” “我会成为天鹅吗?天方夜谭……”汪霞轻轻叹了一口气。 3个月后,老庆把汪霞背回了家。 除了以前的一个保姆外,老庆又雇了两个保姆,一个是四川籍年轻漂亮的小保姆,另一个是安徽籍经验丰富的老保姆。 “终于到家了……”汪霞卧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高兴地说:“我想照照镜子……”她说。 “别照了,以后再照吧。”老庆无奈地说。 汪霞笑了,“我根本就看不见,四周都是镜子又有什么用?老庆,你是我心里的镜子。” 老庆点点头,说:“这句话是汪霞的水平,很有哲理性。” 汪霞说:“顺其自然,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回到了家,回到了中国的家。我很安宁,但是老庆,我这一辈子是穿不上婚纱了……”她又有些激动了。老庆说:“我会让你穿上婚纱的……” 汪霞苦笑了一下,“你,你心里有人……我是苦命人,我配不上你……” 老庆怔了一下,说:“我们俩是青梅竹马,发小儿近邻,又是事业上的亲密同事,我爱你,爱能征服一切!” 汪霞听了,泪流满面,呜咽着说:“其实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多么盼望着能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可是我没有这个命。你如果成为我的丈夫,我不反对你再找一个伴侣,或者给你生一个女儿,一个漂亮的女儿,我知道,你喜欢女儿。当女儿长成亭亭玉立风韵楚楚的青春丽人时,挽着你的胳膊,行走在夕阳西下的林荫道上,秋风萧萧,黄金满地,你是多么幸福啊!” 老庆这时想到了弄玉,弄玉那个俏皮倔强的形象在他的眼前一闪即逝。 老庆一想到弄玉,心里一片茫然。 这时的老庆思绪万千,复杂微妙。但当他看到洋溢着幸福光采的汪霞,心里坦然许多。 “老庆,你真的愿意娶我吗?”汪霞认真地问。 “真的,我已想好了,深思熟虑。”老庆坚定地说。 “老庆,说真的,在这人世间,我就有你这么一个惟一的亲人了。” 老庆说:“我已想好了,国庆节那天咱们就在西什库教堂举行婚礼,来个西式的。” 国庆节这天上午9时许,金蔷薇文化沙龙的20辆轿车整整齐齐排在汪霞的住宅小区,每辆轿车上都悬浮着彩色的气球,老庆坐在第一辆奔驰轿车中,西服革履,红色领带,黑色皮鞋,飞天亲自驾车。第二辆奔驰车中,柳缇驾车、雨亭、黄秋水坐在车中。第三辆是阳光轿车,新颖驾车。第四辆是蓝鸟轿车,洪强驾车,牧牧等坐在车中。第五辆是越野车,雷霆驾车,婀娜坐在雷霆的旁边。第六辆是蓝鸟轿车,夏君驾车…… 汪霞的豪宅内,穗子和银铃已经帮助汪霞沐浴,给她穿上白色的拖地婚纱,扶上轮椅,汪霞戴上墨镜、面纱,十分惬意。 两位男员工推着轮椅,穗子、银铃尾随轮椅徐徐而出。 音乐声起,花雨从天而落,老庆抱起汪霞走进轿车,轿车浩浩荡荡开往西什库教堂。 西什库教堂内,灯火辉煌。 老庆抱着汪霞来到神父面前,神父面色凝重,穿着黑袍,胸前悬着十字架。 老庆把汪霞轻轻放到轮椅上,心口怦怦跳着。 雨亭、黄秋水、新颖等鱼贯而入,坐在椅上。 神父问老庆:“你愿意娶她为妻吗?” 老庆毫不迟疑,坚定地回答:“愿意。” 神父又问汪霞:“你愿意嫁给他吗?” 汪霞颤抖着回答:“愿意。” 老庆把亮晶晶的金戒指戴到汪霞的手指上,两个人久久相吻…… 教堂内,鸦雀无声。 第六节 这声音中充满了感动 当晚,老庆抱着汪霞进入卧室。四角放着四大瓶新鲜的红玫瑰。音乐声起,白色的衣柜、雕花彩瓶、咖啡色的地板都笼罩在橘黄色的光晕里,空气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老庆轻轻地解着汪霞的衣扣,可是他一触到汪霞雪白的衣扣时,双手禁不住颤抖,以致滑落了一颗衣扣。 “老……庆……”汪霞激动得难以自持。 老庆知道这衣扣里锁住的份量,这决不是一具洁白如玉的躯体,而是一具褐色的雕像。 老庆用了二十多分钟才褪尽汪霞身上全部衣物,汪霞赤裸裸的女性胴体完全呈现在老庆面前,但这的确是一具残缺不全的躯体,像褐色的雕像,又像是一幅神圣的油画。 老庆看到这壮丽的一幕,真正领略了“悲壮”这两个字的内涵。 老庆悄悄褪尽自己的衣物…… 汪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滑落下来。 “霞,别怕,我是老庆,我是你真正的丈夫……”老庆轻轻说道。 “老庆,我对不住你,我已不是女儿身了……”汪霞的声音里带着歉疚。 老庆憨憨地一笑,轻轻说道:“你这个傻孩子……”然后轻轻地趴了上去…… 转眼已是除夕,汪霞已做了四个多月老庆的妻子。 这期间,弄玉杳无音讯。 有一次老庆悄悄溜回家,发现弄玉的贴身东西荡然无存。 弄玉悄然遁去…… 老庆感到几分怅然。 除夕晚上,汪霞将老庆唤到身旁。她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老庆问:“哪里不舒服?” 汪霞说:“老庆,过年了,我想吃你亲手包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老庆点点头,亲自下厨,肉馅里加了葱末儿、姜末儿、味精、细盐,亲自操刀剁白菜,将馅拌好。亲自和面,擀皮,然后端到汪霞面前,老庆当着她的面包饺子。 汪霞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饺子包好了,老庆亲自下锅,然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来到汪霞面前。 汪霞接过老庆递过来的勺子,轻轻拣了一个水饺放到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 汪霞道:“这是新年的饺子啊,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白菜馅饺子……”老庆说:“喜欢吃就多吃几个。” 汪霞摇摇头。 晚上将近零时,汪霞忽然坐起身来,对老庆说:“老庆,人生太美好了可惜就像流星,又太短暂了。人,赤条条来到人间,这一生要换穿许多件衣服,最后又赤条条离开这个世界……老庆,你吻我一下,好吗?” 老庆俯下身,郑重地吻了一下汪霞的脸颊,他觉得这脸颊十分冰冷。 半天汪霞没有说话。 老庆摸了摸她,发觉她身体冰凉,没有了一丝热气。 除夕之夜,零时,汪霞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平静地结束了她三十六岁的生命。 老庆和他的朋友们把她葬于京西戒台寺旁的万佛园华侨公墓。 这是一个依红偎绿的地方,十分安静,一尘不染。 老庆在汪霞的骨灰盒上铺满了红枣。 那些枣,圆圆的,泛着光泽。 一年后,花红柳绿,当郁金香一朵朵一簇簇在京城绽开笑脸的时节,老庆轻装简行,南下寻觅弄玉,寻觅曾经带给他梦一般生活的那个湘西少女。 老庆终于来到湖南桃源镇,这里真是桃花盛开的地方。 夕阳西下,桃花映红了河面,缤缤纷纷散落在水面上,透露出春的气息。 炊烟袅袅,老庆逢人便打听弄玉的消息。 一个少女正在河边槌打着衣服,晶莹的水花溅了她一身,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老庆问她:“小妹妹,你知道弄玉在哪儿吗?” 小姑娘抬起脸,用手一指山上,说:“弄玉姐姐自从北京回来后,就一头扎进山里,采茶烹茶。” 老庆沿着山间小径,蜿蜿蜒蜒来到山巅,路上有一片片茶园。 远远地,他望见有一小屋,屋门口的竹竿上晾着老庆最熟悉的藕荷色的衣衫和蓝布裤,还有一对绣着蓝色水鸟的胸罩,在风中摇曳…… 老庆的血液在沸腾,他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冲到门前。 门开了一道缝儿,老庆推开门,正见弄玉在桌前端详着老庆的照片,那是老庆读大学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老庆站在北大未名湖畔,笑吟吟地对着镜头,背景湖波荡漾,秀塔玲珑。 此时老庆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弄玉!” 弄玉听到这熟悉的呼唤,仿佛是从梦境中回到现实,她缓缓回过身来,见到风尘仆仆的老庆,眼睛顿时放出光芒。 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弄玉,我是老庆啊!”老庆又冲上几步。 弄玉站起身来,照片落在地上。 “老……庆,真的是你?!”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娇喘吁吁。 “是我啊,老庆。”老庆张开了双臂。 弄玉脸涨得通红,大声叫着:“老庆,你这个北京的大傻骆驼,你怎么跑到了这里?” 老庆紧紧地拥住弄玉,就像拥住了一块寻觅多年的宝玉,再也不敢松开,生怕她溜了出去。 弄玉也紧紧贴住他饱满的胸膛,听那胸腔内激情澎湃的心动。 老庆闻到了山野的芳香,多么清纯,多么温馨,他不由自主抱起弄玉,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老庆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手忙脚乱地解除了弄玉身上全部“封锁”,他终于见到一尾生动活泼的小白鱼…… 弄玉脸色绯红,乌发蓬乱,她觉得脸在发烧,全身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抖得让她不能自持。 当老庆做完一个男人应当做的事情之后,他才省悟:他已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惊讶地发现,床单上有几滴鲜红的血迹…… 弄玉俏皮地朝他嫣然一笑…… 老庆哭了。 他哭得很伤心。 这声音中充满了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