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世界终结》 第一节 真的是冷漠男吗? 梅雨季节终于到了结局。 淡蓝色天空浮着棉白的云,气温疾速回升。 教学楼下墙根边的低矮灌木爆出一整枝条的粉色小花,有同年级其他班的女生结伴拿数码相机照相。祁寒在四楼,撑着头,从窗口居高临下看她们摆出各种奇怪的拍摄姿势。 周五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本该在篮球场挥汗如雨,却被数学老师挑出来塞进竞赛班。 祁寒不禁苦笑。 数学竞赛?那么严肃正经伟大的事业是怎么和我这种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废柴扯上关系的? 如果老师看见男生们奔出教室前向祁寒投来的深表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大概就不会觉得自己厚待这位“得意门生”了。 虽然擅长这门学科,但并不意味着能牺牲真正的爱好换成在数学中投入更多兴趣,不像现在坐在讲台左侧的那位高年级学长。 上学期就在远翔楼下看见喜报。F大的自主招生,被直接录取的全校只有他一个。真正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是这学期还一直在学校看见他。 第一次碰见时和他用“你好”作为谈话的开端,后来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变成了在楼上看见他从楼下经过会用“嘿”去招呼的人。 知道他并不是因为想旁观同窗的奋斗而在学校闲逛的变态,因为他穿行在办公室和高一教学楼的时间比待在高三远翔楼的时间还多。自从挖来这“剩余劳动力”后,竞赛班老师乐得清闲,讲一个小时的课就把后面的事丢给这位“助教”回办公室去电脑上看了。 所有答疑工作他都能应付下来,头脑不是一般好。 讲台下高一生在做练习卷的同时,他也在讲台上写写划划。有一次课间祁寒偷偷把平摊的书翻过去,是本大学数学教材。 接触不多的人都觉得他完美得无可挑剔,但人总会有缺陷。 相处一段时间后也不难发现,他只是个行走的冰箱,如果不是自己整天热情地对他呼来唤去,甚至偶尔呛他几句,他大概不会和这个班的任何学生有交集。 而现在,课程结束后他也会把一堆数学材料拢起来收进书包里,接着问祁寒:“今天你是乘130还是打车回家?” 取决于放课时间。 如果赶上下班高峰期,公交车挤起来会很艰难。 今天,祁寒看看表,才四点半。 “一起乘130吧。” ——和谢井原是这样的交集。 走向车站的过程中,本来还在讨论竞赛讲义中某道例题的其他做法,井原的手机响起来。 果然和他本人一样,呆板的默认铃声。 祁寒坚持不去做偷听癖,扭过头喊着斜前方的同班女同学。 对方在回答自己“怎么也这么晚回去”的同时,无心地瞥见自己身边正边走边接听电话的人,脸瞬间红透。 为什么现在的女生会喜欢这种石雕一样的冷漠男? 祁寒不禁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和自己身高相仿,所以头一转最先看见贴在耳边的手机翻盖上的大头贴。 两个人。 男生女生。亲密度五颗星。 情侣!——绝对不会有误差的判断。 等到井原阖上手机,祁寒笑嘻嘻地点着手机问:“女朋友啊?蛮可爱的嘛。” 井原愣了一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大头贴上的女孩:“我表妹。每次撕掉她又会贴新的上去,执着度超过牛皮癣广告张贴员。” 第一次听到他无奈的语气。 “读小学?” “和你一样,也高一了。”刚正经回答完就反应过来,“在你眼里我像是那种有小学生女友的人吗?” 逞了一时嘴快的祁寒朗声笑起来。 关于“小学生女友”的话题几乎立刻就结束了。 井原提起他妈妈刚才打过来的电话:“说昨天家里酱油就用完了,让我带一瓶回去,等会儿下车时再帮忙提醒我一遍。”即使是这样完全不适合十八岁男生来处理的事情,他说在嘴边也没表现出丝毫困扰。 连酱油都可以很自然地应付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女生能够造成他的无奈语调? 下了楼梯,穿过校门,又过了马路。 再把话题重新捡起来会不会显得别扭? 在站台上停下来,井原听见身边比自己低两个年级的男生很突兀地问道:“在我们学校吗?……你表妹。” 井原顿了一下:“不是的。她在阳明中学。” “哦。”祁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有点没话找话,“那所学校离你家很近啊。”注意到井原打量自己的目光有点变化,又追加了一句更自然的,“当初我也想过考阳明,后来我妈说那学校女生太漂亮了不让我去,说我去了肯定要谈恋爱。” “那你最后来圣华是为了向你妈证明:在圣华也可以照谈不误?” “别拿这个亏我。最近被女生吵得头痛。” “谁让你小小年纪脚踩好几条船。” “你有资格说我?我本来不想提起京某卉和柳某川的。”把对方的绯闻对象全翻出来了,“三年级的金三角啊金三角!”居然还像唱歌一样念起来。 井原冷淡地剜他一眼:“给我够了。” “你表妹中考多少分进的阳明啊?” 井原迟疑的时间又长了一点。在这个空当间,130路公交车缓缓地靠近了站台。 已经是第二次,太明显了。 第二节 烤龙虾的麦芒 阳明中学一年9班的学生正如常在上化学课,忽然整间实验室弥漫起一股奇怪的焦味,大家左右张望窃窃私语,老师也不由得放慢了讲课速度,皱着眉四下环顾。 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的许藤迁梦见自己遭遇火灾,终于在现实中被呛醒,谁知现实更加不得了,自己抽屉里正呲呲地往外冒白烟。男生吓得不轻,险些从椅子上翻下去,不过立刻就明白了大概事态,意识到还没下课,压低了声音问同桌的女生:“教主,你怎么又犯抽了啊?” 麦芒一边旁若无人地继续转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竹签,一边满脸坦然答道:“没犯抽啊,在用酒精灯烤龙虾呢。” “烤、烤、烤龙虾?”男生揉揉眼睛,彻底醒了过来。 “嗯。就是你上课前送我的那只啊。” “……”男生不禁感到内心无力,“我送你不是让你烤啊,烤来干吗?” “吃呗。” “……”败给你了。 不等许藤迁着手阻止女生的失常行径,讲台上的化学老师已经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大吼道:“许!藤!迁!你又在干什么!给我站起来!” 怨不得老师看走眼。 白烟确实是从自己抽屉里冒出来的。 更何况自己还是“屡教不改的惯犯”。 许藤迁觉得和麦芒同桌以来,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可以写成一部血流加泪流成河的诗史。 被化学老师和班主任联合镇压了一整个大课间,许藤迁头重脚轻地苦着脸回到教室。所有人都了然于胸,投来同情的目光。 经过前桌时,韩一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请节哀。” 许藤迁落坐:“好歹我也算一介校草吧,怎么就老活得像菟丝花一样悲情。”转头向左侧的麦芒,“你说说,这已经是我第几次替你背黑锅了?我冤不冤哪?” 麦芒这时已经明白自己又干了坏事,满脸堆笑:“不冤不冤,你要坚强乐观!最起码龙虾是你抓来送我的嘛。” 许藤迁决定跟她彻底解释清楚这个问题,转过身郑重地以正面对着她:“你看吧,正常女生,收到别人赠送的龙虾只会用线绑起来玩,一般人会拿来烤吗?” “怎么玩?”女生露出懵懂的表情。 又来了! “就是……看它爬来爬去……吧……”男生边说边觉得没有说服力。果然,对方听完后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韩一一终于听不下去,回过头对许藤迁叹了口气:“你就不该把她当正常女生,正常女生能收到龙虾这种礼物吗?” 许藤迁愣了三秒,转回身,欲哭无泪地撑着额角:“对不起,是我的错。” 大脑不知道是什么构造,隔三差五会干出点不可理喻的邪门事,殃及无辜群众之后,一定会想不通错在何处从而理直气壮,并对受害者强行实施“你要坚强乐观”的精神挟持。 麦芒绝对是做邪教教主的料。死党韩一一下过这样的定义。 第三节 幸福的一家人 井原拎着酱油进门时,谢爸爸正在门口换鞋准备出去。 “下班这么早?” “回来换件衣服,这不还要去么?” 玄关处有女生的帆布鞋,一只正着一只翻着,男生把塑料袋搁在一旁的地上,俯下身把两双鞋一起收进鞋柜里。 已经换好鞋的谢爸爸转身朝屋里提高嗓门:“晚上别等我,会很晚回来,困了就先睡,我带钥匙了。” 井原回头问:“又加班么?” “嗯,有个项目周一就要开标了。” 男生本来还想开口,却被屋里传来的女孩子奶声奶气的高喊盖过:“安全第一!千万不要被猛犸象绑架!” 猛、猛犸象? 谢爸爸严肃又郑重地应道:“知道了!” 好像当街被猛犸象绑架在上海真是频发事件。 男生在关门声后努力整理了一下情绪,拎起装着酱油的塑料袋,刚想进厨房,却被迎面突然冒出来的一张煞白的脸吓得头皮麻掉,酱油差点从吃不住力的手中滑下去。 “爸爸!一路平安!”这叮咛好像已经慢了好几拍,“欸?小井你今天回来得蛮早嘛。”因为敷着的面膜已经快干了,张不开嘴,话说得含糊不清。 井原恢复镇定的速度够快,毕竟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我的妈啊,你能不能买一双走路能发出声音的拖鞋?” 我的妈不是感慨而是称呼。 “不要。会刮花地板的。” 井原知道她还是固执,提出建议时原本就没抱什么期望。他淡定地把酱油瓶放进橱柜里:“你又翘班了?” “嗯嗯,部长前脚走我后脚就溜了。”好像还很得意,“爸爸不在家吃,晚饭你做好不好?” “不好。”男生立刻果断拒绝,自顾自打开冰箱取出冷水,“今天打球了,很累。” 谢妈妈不满地“哼哼”两声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喉舌麦芒就一颠一颠跑出来:“哥哥,你做饭吧,我想吃你做的饭。” 井原瞥她一眼,继续喝水。 “吃不到哥哥做的饭,我就会情绪低落,然后就会没心思写作业,于是周一就会被老师骂,被骂后自尊心就受到打击了,还没恢复考试就来临了,所以成绩就退步了,退步就缺乏自信,从此就一蹶不振了,高考就掉到三本学校去了,三本学校课业很轻松于是我学坏了,整天去网吧打游戏,在打游戏的过程中遇见长得帅的坏男生跟他们瞎混了,后来头脑发热和其中一个同居了,然后因为无知我怀孕而男友逃跑了,我不敢回家向你要钱去堕胎只好偷偷把儿子生下来了,儿子长大后很怨恨我轻率地生下他让他在单亲家庭成长心里有阴影,所以他被有心计的女生勾引结婚彻底离开我了,我变成了孤家寡人,没有精神支柱工作下去被开除了,最后,我七八十岁,变成老太婆一个人在路边捡塑料瓶,悲惨的一生就这么完结了。而我的人生之所以变得这么悲惨全都是因为——哥哥你不肯做饭!” 男生顺手倒了杯冰水递到麦芒面前,然后从冰箱里找出食材准备炒菜。 女生喝着水哼起歌自认功德圆满。 过了半晌,井原才说:“麦麦,其实我觉得刚才那段没什么可行性。” “欸?” “和你同居的男友等不到你怀孕就会逃跑。相信我。” 井原觉得自己家以前勉强还算正常,无非是老爸爱加班、冷面——井原的冷面完全是遗传。而老妈爱翘班、幼稚、又懒惰又臭美——从好的方面也可以说注重保养。 但自从麦芒搬来同住,越来越让人找不到这个家存在于地球的证据了。 首先,是猛犸象的问题。 为什么严肃的冷面的严重缺乏情趣、幽默感和想象力的一家之主会平静地回答“知道了”?那语气简直可以理解为“猛犸象果然是隐患啊,上周我才差点遭遇剑齿虎”。 好吧,姑且认为大家都理解“猛犸象”是某种恶势力的代称。 那么其次,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已经称呼爸爸为“爸爸”了?这辈分不是完全错乱么? 好吧,反正谢妈妈已经长期被定位为小姑娘,非说谢爸爸家养了两个女儿也不会有人反对。 那么最后,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小姑娘勾结起来狼狈为奸了? 总之,除了自己去适应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哥哥我做好了自然科学的课题,你待会儿帮我检查一下吧。”倚着厨房门框的麦芒说。 “嗯?这么快?前天才听你说要做。”井原背对她翻炒着锅里的蔬菜。 “因为很早就有想法了。” 这倒是不意外,教主的想法总是很多,但就怕很离奇,所以井原接着问:“是关于什么的课题?” “证明早锻炼有害身体健康的。” “哈啊?”以为听错了,男生惊异地回过头,然而麦芒却又准确无误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要确定这种显然无法通过答辩的课题?” “因为每天早上到校后就跑步好累好烦哪,又不能一个月三十天都以生理痛为借口请假。” “这课题成不成功倒是其次,关键是根本没人会理你吧?难道就因为你做了这个课题学校就会取消早晨的跑步?” “所以我不仅要把它当做课题报告,而且要改成意见报告上交学生会,如果意见被采纳学生会也有权力取消晨跑。” “你省省吧。” 虽然当下就泼了冷水,但吃过饭收拾完碗筷,井原还是被拖去检验课题。不得不承认,教主不愧为教主,A4纸5号字的歪理邪说长达60页。 好不容易等井原从第1页看到60页,麦芒凑上前来:“怎么样?还有要加的内容么?” “就这样交吧。” “可以么?” “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世界就靠你了。”男生严肃又郑重地说道。终于体会到爸爸刚才回答“知道了”时是什么心情。 麦芒极其振奋,好像身上闪起电池殆尽信号灯的奥特曼,抱着身负重任的英雄情怀狠狠一点头:“我明白。” 看来没听懂。 井原把厚实的课题报告还给她,长吁一口气,转身,离开,丢下一句:“我的意思是,交上去就不是囧死人而是囧得世界都要毁灭的大事故了。” 麦芒愣了两秒,动了怒:“哥哥!你怎么就不相信科学呢!” 已经走出房门的井原扶墙。 第四节 找一个男朋友吧 井原已经被大学直录,到校也变成消遣,而且在校的大部分时间不是被老师拉去帮各种各样琐碎的忙,就是泡在图书馆看书。 祁寒则因为还只是低年级生,日子也算过得悠闲,但和井原到底没法比。所以接下去的整个星期两人基本都没碰见。 到了周五,竞赛班的老师顺带一提:“他们三年级刚考完八校联考,谢井原被拉去批考卷了。” 这都行啊? 祁寒羡慕不已,觉得学生做成那样他真是圆满了。不过祁寒也没打算要向他看齐,“该享受的年纪就享受,该玩闹的年纪就玩闹”,每当祁寒想干点出格的事,就用这种说法来宽慰自己。 捱过授课时间,老师下发了练习卷回办公室吹空调,祁寒立刻卷起书包溜出了教室与早等得不耐烦的同伴汇合。 还早,连统一放学时间都没到,但不构成阻碍,几个男生晃到侧门,抓住铁栏杆两三下就轻松地翻出校外,把守在侧门边等街客奶茶外卖的两个女生惊得五体投地。 这有什么?祁寒得意起来,连扛着自行车翻墙我都成功过。 “去哪儿?”越狱成功后才有人提出关键问题。 带着浓烈灼热感的空气擦过脚踝,那似乎是夏天即将来临的标志。 祁寒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眯眼四下望,毫不迟疑地作了决定:“去网吧。” 井原在考卷空格边机械地打着叉。 这种浪费时间的苦工在以前谁也别想指望他这位自私自利且视时间为生命的高材生,但现在糟糕的是,全校谁都觉得他是个可以利用的闲人。 而要命的是,他确实很闲。 郁闷的感想到此为止,因为被身边年轻的英语老师打断了:“你们K班这次考得不错啊。”看来是对手中正在批改的试卷发表感想。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班?”男生眼睑也没抬,对同班同学的成绩丝毫不感兴趣。 “当然是因为批到京芷卉的考卷啦。” “满分么?”印象中,满分已经成为她的标志,而满分的她似乎也经常成为密封试卷中K班的标志。 “No。” 井原反倒觉得意外,抬起头,又确认一遍:“不是150么?作文你扣她分了?” “不是作文啦,这种作文谁好意思下毒手啊?是听力中的完形填空,扣了一分。” 井原这才想起来,刚才批过的考卷中,听力有一个空所有人不是没填,就是瞎填了和标准答案挨不着边的单词,不过尽管如此,连京芷卉都在客观题失误也还是挺让人意外。“是……磁带发音不标准吧?”不知缘何作出了反权威的判断。 “嗯,没错,刚刚去确认过了,那地方读得不清楚。京芷卉同学在空格上画着哭脸写着‘Godknows’能不让人怀疑磁带么?” “呃……这样。”井原心想,真是她一贯的作风。 韩一一把麦芒的艺术课手工作业——那件不知道从哪个洞才能把头伸出来的所谓“晚礼服”——不慎改坏了,只好送去裁缝店加工补救。陪她去取是两星期后的周五,因此都翘了社团活动。 麦芒在商店街看中一对情侣手机链,还价未果,还是买了下来。韩一一觉得难以理解:“你又没有男朋友,买什么情侣系的?” “欸?为什么非要有男友才行?”麦芒立刻就把其中粉红色的穿在手机上。 “否则呢?”韩一一指着剩下那根蓝色的,“这个给谁?” “嗯……”麦芒想了一会儿,“给你吧。” 韩一一举起自己的手机示意已经挂了手机链:“不好意思,我有男友。” “那……我也去找一个吧。嗯。”莫名其妙地下了决心。 “哈啊?还没听说过为了不浪费情侣手机链而去找男生交往的!”韩一一跟上来,摇着头,走了一段,突然退了回去。麦芒注意到也停下了:“干吗?” 韩一一指着网吧门口的空地:“你在这儿等我,我好像看见熟人了。” “哦。”女生用脚尖蹭蹭地面,乖乖地等在门口。 祁寒刚解决完一个BOSS就感到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记,抬头发现是韩一一,笑着转身站起来,佯装揉肩:“唉,我还以为又被人寻仇了呢。” 韩一一白了他一眼:“我都从门口路过了还倒回来,你面子多大啊还阴阳怪气。” “那我真荣幸啊。”男生似笑非笑。初中同学三年,也深知韩一一懒惰神经的发达程度。 “寒假我打电话到你家,被你爸接到,我没敢说话立刻就挂了。” 祁寒又笑了笑:“幸亏你机智勇敢,否则现在就只能看见我的骨灰盒摆在这里了。” “你少贫。倒是你爸妈,还……那样么?” 男生有一瞬的失神,确认了一下四周的同伴全神投入游戏,过后自嘲地说:“不那样还能怎样?”在桌子的阴影处把校服衣袖捋到肘关节处。 虽然光线并不好,但韩一一看了还是难免心脏抽搐。 男生沉默着把袖口重新放下去。 韩一一抽抽鼻子,踮起脚抬手摸了摸比自己高一大截的男生的额发:“照顾好自己。” “干吗啊——”男生又恢复嬉皮笑脸的语调,“搞得我跟快为国捐躯的地下党一样。”说着,把头侧过一个微小角度,无意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生。 第五节 “不良少年”来搭讪 不知是阳明的校裙太短还是那女生本身个高,距离膝盖至少还有十五公分,一双紧致细长的腿在明媚的夕阳下非常扎眼。女生的皮肤不仅白皙而且光滑,带着年轻女孩才有的亮泽光彩。 打扮倒是很平常,上身的运动校服外套明显大一号,肩部松松垮垮地往下垂,袖子长过了手掌,只剩指尖若隐若现。脚上的平跟帆布鞋不是什么名牌。 杏色及腰碎直发在风中轻柔地向一侧飘动,中间的脸上挂着天真懵懂、有点傻乎乎的笑,但是比棣棠花深两个色度的瞳孔里,流动着一种忧郁。 不管怎样,这定格的瞬间都算是一幅明亮的风景。 祁寒觉得自己被某种力量吸进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但并没能把眼前人和大头贴少女对上号。 注意到祁寒出神了,韩一一笑着轻推他:“我说,你省省啊,别对她出手。这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 “哦?”祁寒回过神,“和你一起的?” “和我一起来逛商店街,不是和你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别动歪脑筋啊。” 女生换了副不同于先前的凶狠表情,像只领地被侵犯竖起全身毛进行威吓的动物。 这表情反而让祁寒笑得露出白牙,抱着逗弄韩一一的恶趣味,侧过头俯身贴近她耳边:“什么都不懂我正好教她。” 女生睨他一眼,边朝门口跑去,边咬牙切齿地说:“前言收回,祝你早日从地球上消失。” 祁寒毫不介意地在身后挥手,高声道别:“月球见!” 韩一一像避瘟疫一样拽着麦芒迅速离开。 祁寒在原处呆立片刻,长吁了一口气,走出网吧,两个女生早就不见了踪影。 在韩一一跑到那女生身边拉起她的瞬间,祁寒就已经发现,所谓“身材高挑”是错觉,比韩一一还矮点,也就是因为太单薄纤瘦,身体比例较好,腿长,再加上网吧是地下室构造,从下往上看,才显得特别高。 是错觉啊…… 男生刚想回身进去,突然被地上的某样折射光线的东西吸引了注意,拾起来。 是根手机链,仿水晶的,蓝色的,月亮形状。 廉价小物件。 祁寒把它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有种奇怪的感觉经由手掌流向了身体。 “跑什么?”麦芒一头雾水。 韩一一见已经跑出一段距离,慢下来松开麦芒的手腕:“刚才网吧里那个男生,看见了吗?” “圣华的?”和哥哥一样的校服,“和你好像很熟嘛。前男友?” “饶了我吧。只是初中同学,不过就是比较要好的哥们而已。你记住他的脸了么?” “欸?” “没记住更好,以后不要搭理陌生人。记住了的话,不管在什么地方遇见他,不管他说什么话,都不要回答,知道不?” “哈啊?为什么?”看他一直笑得很慈祥(?),听他最后道别也很搞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来话长很麻烦。” “说嘛说嘛,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多吊人胃口呀。” 韩一一想了想,觉得前因后果省略不了。“那家伙是我初中时的后桌,其实平心而论人还不错,也很讲义气,拉帮结派很有一套,年级里肯为他赴汤蹈火的男生大有人在。” “是不良少年么?”麦芒歪过头小心翼翼地问。 “你要那么理解也行吧。”韩一一继续回忆,“初二时我们这届部分男生和当时初三的部分男生间进行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群架,数十人被集体处分的盛况丰富了女生们整整两个月的谈资。那位……”用拇指指指身后的方向,“就是那场恶斗的始作俑者。” “哦……原来是不良少年中的大BOSS啊。” “反正,都是他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乱搞女人了呗。” “怎么个乱搞法?” “搞到当时初三的老大头上去了。” 麦芒终于听懂了:“他对老大的女人出手?” “不。他对老大的老妈出手。” 麦芒止住脚步,停顿两秒才继续往前走,彻底默了。 可为什么说那种危险的不良少年会主动来和自己说话呢?自己一向很良民,没有被收为小弟的潜质啊。 麦芒没想通,但也没敢问。虽然有时候会不理解韩一一的想法,但肯定的是她绝对比自己聪明而且不管作什么决定都是为了自己好,所以每次听她的准没错。 不过,麦芒却鬼使神差地下意识回了次头,即使已经早已不是刚才那条街道。 粉红色流云向西边的天空缓缓蔓延。 好像梦中的景色,胸腔里弥漫着一种被吸入梦境的奇妙心绪。 而在那梦境里,似乎不止一次见过他。 如果当时没有相遇,后来就不会拥有那么多小幸福和小忧伤。但是麦芒一直相信,如果相遇没有发生在当时,也会在其他什么时间地点,那是一定的。 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微妙的联系。 就像,在同一片阴霾天空中穿梭的孤独的鸟,交会时羽翼搅动起彼此能够察觉的气流。无法再目不斜视。 第六节 一定有人暗恋我! 到周三,麦芒才发现一对中的另一个手机链不见了。 “虽说有它也没什么用,可是为了它我都下定决心找男朋友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中午在食堂,麦芒情绪低落地用筷子数着饭粒,韩一一坐在她对面悠哉地喝着汤。 “说明为了手机链去找男友的想法离谱到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那一一当时是为什么找男友?” 韩一一愣了一秒,稍作酝酿,刚想讲述自己的感情史,麦芒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接,结果这一接就没完没了,只听见麦芒偶尔“嗯嗯”两下,而对方当了三辈子哑巴刚投胎一样说个不停。 差不多过了300秒,韩一一忍无可忍了,扔下汤匙问:“谁啊?” 麦芒捂住话筒,面露难色:“说是卖保险的。” 韩一一接过手机,什么也没说,直接帮她挂了。 “欸?”小姑娘没看懂。 韩一一淡定地继续喝汤:“一个卖保险的你都能听他唧唧歪歪这么半天,要是卖保险套的那还得了。” 麦芒满脸堆笑地凑到韩一一眼皮底下:“说吧说吧,恋爱的事。” “没什么。” “欸——?刚才不是准备说了吗?” “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怎么可以这样!交往对象是谁至少要告诉我吧。” “如果一个月后没有分手再告诉你。” “真差劲啊。” “因为每次只要一告诉你,不到一星期就会分手。” “……难道是因为我才分手的么?”麦芒哭丧着脸。 “也不能说完全不是你的责任。你对人苛求度比较高,很多小事别人看起来都会一笑而过,但如果是你的话,就会觉得忍无可忍,每天都不停地说‘世界上还有男人比他更差劲吗’、‘一点都不温柔的说’、‘难道你不觉得他对你很糟糕么’……之类。最后我也就当然会觉得对方真的不怎么样啦。你没发现你周围的人分手率远远高于中国正常水平吗?”韩一一不紧不慢地陈述着,停下进餐的动作,眼睛始终瞥着餐盘里的筷子。 麦芒知道懒惰女王的懒惰神经又抽了,拿起筷子从她手里换下汤勺:“你真是人间极品。” “才认识我啊?”韩一一低下头开始吃饭。 “这么说,原来你们感情生活的复杂都是我造成的啊……”麦芒捡回刚才的话题,颇受打击。 “无所谓了,围绕在你身边必须具备这种觉悟,再说你周围的人本来也没有一个是完全正常的,只有异类才会被异类所吸引。不过你的世界很理想化,对恋爱这件事期望值比较高,所以因为手机链找到的男友是绝对立刻就会被讨厌的,别去浪费精力了。” 麦芒讪讪地咬着筷子:“但是这样将来很容易变成败犬吧?” “反正你是那种不管是不是败犬都能乐呵呵地生活下去的人。” “说得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悲惨。” 话题正预备向“麦芒被嫌弃的一生”演变,却被不远处一阵震颤了整个食堂的巨响打断。正是韩一一面朝的方向,她顺势眯眼望去:“啊。藤迁。” 教主大人回过头,见男生冒失地撞翻了整排餐桌导致无数餐盘落地,鄙夷地摇了摇头:“啧啧,那家伙不是棒球队主力么,怎么协调性这么差?” “所以说……”半秒后懒惰女王就又恢复了镇定,继续吃饭,“果然没有一个正常。” 晚饭临近尾声,井原终于忍不住对始终安静微笑着的麦芒好奇:“今天你怎么这么反常?不对,应该说,怎么这么正常?” 女生笑眯眯地晃晃脑袋,像是刚从脑内剧场里解脱出来,停了几秒才答道:“上周五我和一一去逛街,买了一对情侣手机链,我挂了一个星星的,可是发现闲置的月亮不见了。” “然后呢?” “我想了很久,觉得真相只有一个——被偷走了!” “所以呢?” “所以啊,一定有人暗恋我!” 井原第一反应是扫视观察父母的反应,那两位家长似乎正沉醉于“今年的粽子都没有去年好吃”等大事。男生想了想,觉得不宜总朝妹妹泼冷水,于是点点头表示认同,附赠一句友情提醒:“不过你决定交往前千万要注意鉴别对方是不是人。” 麦芒一如既往自动过滤掉弦外之音,乐不可支地开始埋头吃饭。 “哦,对了,明天下午我们学校棒球队和你们学校棒球队比赛,我去帮同桌加油,可以顺便去探视你么?” 探视? 井原无视了自己被置于非囚犯即病患地位的事实,略略考虑,说:“我应该在竞赛班帮忙答疑。如果时间凑巧的话,结束后一起回家好了。” “那明天短信联系吧。”说完才留意到,“竞赛……那么无聊啊……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为什么哥哥头脑那么好,而我却这么笨?不是说有血缘关系的人因为基因缘故智商水平会差不多么?” “谁说的?”井原脱口反问,过后意识到有点不妥,摸着被一击命中的麦芒的头,“你智商比我高才对。” “欸?”一张沮丧的脸瞬间阴转晴。 “扫雷你不是每次都可以在十秒内搞定么?” “附件游戏有什么可比的。”麦芒又变沮丧,“CS每次都在十秒内被爆头你怎么不说?” “……那个么,因为我们家电脑的键盘比鼠标性能差。” “再说成绩也一直中等。” “一个人一次排名年级第一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排年级第一……(麦芒插话:你在自夸么?)但一辈子年级第一也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一辈子排名年级第五十一,所以你不要气馁继续保持。” “哥哥,你知道你有个特长么?”麦芒苦着脸,“不管是安慰还是鼓励,总之,任何好话被你一说都会让听的人高兴不起来。” “……过奖。” “哦,差点忘了告诉你……” 井原抬起眼睑看着眼里闪出奇异光芒的麦芒说:“我的课题不仅通过三院答辩而且通过学生会审核因此从下周起早锻炼被取消了。” 十八年来信仰的世界观,只有“适者生存”那一条还在发挥作用。 第七节 还我情侣手机链 世界观被颠覆程度不轻的还有祁寒。 习题时间溜出教室在楼梯口接听手机,话说了一半,突然见上周五在网吧门口遇到的韩一一的同学出现在半层楼之下。祁寒睁大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后还没顾得上挂断电话打个招呼,就被对方“不良少年变态小偷跟踪狂”的大喝吓得转身就跑。 一个莫名其妙地跑,另一个莫名其妙地追。祁寒好半天才回过神,及时刹车在男厕所门口,转身朝已经气喘吁吁停在几米外的麦芒问:“你追我干吗?” “你、你偷了我的、我的手机链!” “这个么?”祁寒举起手中的手机,蓝色的手机链因动作幅度做起了像钟摆一样的机械运动,“是捡到的啊。” “那是我的,还给我。”恢复过来的女生一脸认真地摊出手。 男生二话没说就开始拆,可一想又觉得不对,你让我还我就还,太没我做人的风格了!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歪过头:“你小时候没看过动画片么?” “欸?” “‘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着。’没听过么?” 麦芒恍然大悟:“原来是不良少年变态小偷无赖跟踪狂。”暗自揣摩了一会儿,然后正气凛然地抬起头提议道,“算了,不还就不还,你和我谈恋爱吧。” 谁能告诉我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祁寒石化数十秒,还是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 “原来是不良少年变态小偷无赖gay跟踪狂啊!”麦芒再度恍然大悟。 修饰语太多,当事人彻底没抓住重点。“不、不是啊。” “你不是gay怎么会不喜欢我?”麦芒异常理直气壮。 “……” “难道你在忸怩?” “……” “不是gay的话就快跟我谈恋爱。”反倒是麦芒先不耐烦,这世界真是没有准则了。 终于勉强从震惊中恢复,祁寒内心挣扎了一下,失节事小囧死事大。“呃……我错了,我还你手机链。” 井原很快注意到,祁寒自从接完电话回来就频频走神,最后一题做了足足半小时,但由于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个性,只等放学后对方自己主动陈述。 “果然人年纪大了什么事都能遇上。”祁寒摇着头老神在在地感慨道。 井原一边垂眼给麦芒发短信一边提醒他:“你好像年纪比我小吧。” “那你遇到过被女生堵在厕所门口告白的状况么?” 井原手上滞了一下,抬眼问:“她是为什么……”非要选在那种地方。 祁寒会错了意,得意地答道:“因为我帅呗。” 一瞬间,井原觉得这表情似乎在哪儿见过,仔细回想,哦,是麦芒。前一天晚上麦芒说“所以啊,一定有人暗恋我”时的神情与此如出一辙。 真是契合度惊人的“因为所以”组合。 井原按下发送键,背起书包,和祁寒一起走出教室:“这就是所谓的‘80后和90后的代沟’问题吧,抱歉,我理解不了。” 那厢,麦芒的短信很快回过来:“我们结束得太早,都已经到家啦。” 这厢,祁寒好奇地折回忙于看短信而停下脚步的井原身边,探头偷看手机:“怎么了?” 井原把手机收回制服口袋:“没什么,我妹她们学校和我们学校有球赛,她过来了,本来想和她一起回家,不过她已经先走了。” 阳明和圣华有球赛?哦,这么说来,之前那个神奇生物的出现就有据可循了。 祁寒问:“是表妹么?” “嗯。” “欸——?住在一起?” “嗯……从初中开始,但她上学期有一阵住校,这学期又回来了,申请走读的理由写的是‘寝室里有巨型怪兽’,真受不了她。”井原无奈地笑笑,因为据他所知,那传说中的“巨型怪兽”不过是只稍显大的壁虎。 对方少见地没抓住自己问话的重点,祁寒不得不重问一遍:“可怎么会和表妹住一起?” “……特殊原因。” 井原什么也没再说,看似面无表情却还有一丁点微妙神色留存,不属于喜悦范畴里的任何一种,像一层薄得看不见的雾气,罩在脸上。双目凝视远方,有什么渗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重又溢了出来。 第八节 当然有特殊原因 六年前相似的时节。 天空的色泽却比眼下更澄澈通透,天气也更炎热一些,晚霞把整个世界染成粉红色,空气中悬浮着令人气躁的汗水的气息。 从自己家到麦芒家不过几百米距离,越走街道越逼仄。 人行道边缘冒着馊味的污水总是干不透,屋檐下永远坐着瓜子与唾沫齐飞的妇女,疑似泔脚油炸出来的豆腐串在汽车尾气和扬沙尘埃中招摇,倒胃口。 再加上,身边的小女生为了几张奇多三国卡一路都在唧唧歪歪。心烦意乱的井原若不是领了妈妈的命令要把她安全送回家,很可能就把她扔在路边不管了。 这种大麻烦,倒贴钱给人贩子都不会有人愿意拐去。 ——当时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她嘟嘟囔囔掏出钥匙时,井原如释重负,听见她“欸”一声,已经掩饰不住厌烦的口吻:“又干吗?” “门没锁。”小姑娘举着丧失用武之地的钥匙对着扇虚掩的家门,迷茫地抬头看向哥哥。 井原微蹙起眉,把她往旁边推了推,另一只手搭住门把,轻推开一条缝隙,往里面只望了两三秒就立刻重新掩上。 “怎么了?”麦芒扒住井原的手臂,好奇地凑上来,“妈妈先回家了吗?” 井原咽了咽喉咙,叫声“麦麦”,却发现自己声音非常沙哑。 “嗯?”不解不解。 瞥了眼视野较远处的弄堂口,深吸一口气就冷静了下来,喉咙也不再干涩,井原试着把接下来的话说得轻描淡写:“现在,只要你做一件事,我就把已经集齐的那一整套三国卡全送给你。” “真的吗?”麦芒眼睛里闪出精光。 “嗯,去弄堂口从一数到一千。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能中断,声音要响亮要让我站在屋里能听见。” “只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大声数数不中断吗?”好像还不太相信的样子。 “嗯。数完就给你。全部。” 有些画面不想让你看见。 有些声音不想让你听见。 我的视线突然延伸向遥远,小时候的你站在明媚夕阳下跑向弄堂口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大声数数的模样,永远定格在了我的世界中央。 一秒前还觉得你是比鼻涕虫更讨厌的存在,一秒后却幡然醒悟,为了能再看见你天真的灿烂笑脸,在那一瞬间,必须作出“数完就给你全部”的承诺。 ……998。999。1000。 第一节 无风不起浪 自从高三年级举行成人仪式,祁寒就发现谢井原整个人明显变得抑郁了,虽然他以往也面瘫冷血,但还不至于成天只发单音节语气词。和“成人”没有丝毫关系,根本原由并不难考究,因为已经是在毕业班引起轩然大波的话题,所以部分消息灵通的高一生也略有耳闻。简而言之—— 三年K班的京芷卉抢了同班柳溪川的F大保送名额。 两位正好都是谢井原的绯闻女友。 从八卦的角度看这件事,两个女生的战争已经由抢男友升级到抢保送名额了?或者,抢保送名额只是手段,目的是为了大学能和谢井原在一起?大家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处于事件中心的男主角是全校唯一在F大自主招生中被直接录取的高材生。 抛开八卦的猜测,用理性的眼光看待,谢井原的尴尬也分毫不减。所谓“无风不起浪”,两个女生至少是和谢井原关系不一般的好友,如今两位好友之间出了这种事,他肯定必须拿出个态度,选择和谁统一战线。 而这道选择题,对于谢井原而言…… 连女生们挂在嘴上的“讨厌啊”是认真还是撒娇都分辨不清的谢井原。智商不止一般高,可情商不止一般低的谢井原。在“圆滑处世”这个领域基本是个白痴的谢井原。 实在太勉为其难了。 因此,也就不难解释原本的“冷面王子”为何彻底变成了“僵尸王子”。 祁寒好几次想直接打开这个话题和他聊聊,但都觉得风险太大只好作罢。因为谈话气氛不佳,祁寒也就一直都没有机会进一步追问谢井原和他表妹住在一起的“特殊原因”是什么。 好奇得让人心痒。 不过可以料想,一般表兄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情况多是一方寄宿,文艺一些,也可能有父母离异被收留的悲情因素,叛逆一些,也不排除和父母闹翻离家出走的可能。 公交车晃晃悠悠停下来,谢井原微微点头算是道别,下了车。 祁寒则按自己的风格高声道别,但注意力在下一个瞬间被熟悉的身影吸引。 习惯性地将长袖白衬衫挽到手肘处,衣角与墨色长发一起被风牵开,穿在校服里的紧身t恤涂鸦着张扬的英文字符,优美的胸部和腰部线条被勾勒得恰到好处。 有着出众气质的女生在对面站台,左手勾着一个穿着不同校服的瘦高男生。 比起男生脸上明显的灿烂,女生虽然也在笑着,但眼神却暗淡无光,身材、面庞、衣着全都光彩耀目,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疲倦和冷漠。不过也许是祁寒的主观产生了错觉,毕竟相隔了不短的距离。 但那女生是韩一一,这点绝对没错。 这天放课后,韩一一照例在学校门口和男友见面,回来后去食堂吃过饭,就一直在教室和同样住校的女生们聊天,与往常不同的是,晚自修之前忽然收到了祁寒的一条短信。 只有寥寥数字:到北门来一下。 按照祁寒的个性,哪怕是给条狗发短信也会调侃两句。言简意赅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出事了,韩一一大为紧张,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学校北门。 实际状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祁寒只不过脸上有几块青紫,手肘处挂了彩。但双方都了然于胸,他回家后要迎接的才是真正的暴风雨。 韩一一没有走读证出不了校门,这个时间保安也不允许祁寒进入。 女生使了个眼色,祁寒立刻会意,作出正常离开的假象。两人稍稍绕了一段距离避开保安的视线,重新聚在靠近篮球场的围墙前。韩一一等摄像头转开,手一拽栏杆就轻巧地翻身到墙外,落地时祁寒上前扶了一把,不过纯属多余。 男生咧嘴笑:“身手不减当年啊。” “我校学生的基本生存技能之一。”女生拍拍手,“你这怎么搞的啊,又打架了?” “想不到别的人,只好来找你。” “真不会说话!”装作生气,其实女生并不在意,“也可以去找秦洲啊,反正你们俩好得像BL,哈哈。” 还“哈哈”? 男生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这是跟谁刚打了一架啊?” “欸?”这才正色下来,“和秦洲?不是吧——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 祁寒突然感到说不出“为了你”这么矫情的话。 原本和韩一一的关系建立在秦洲身上,一个是秦洲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是秦洲初中时相恋了两年的女友。 但是,“今天我放学时看见你和新男友了。” 女生感到意外,飞快地抬头扫了他一眼,接着有点尴尬地“哦”了一声。同时又纳闷,没理由看见自己和新男友之后反倒去找秦洲出气。 “感觉你好像很不开心。也许是我想太多。所以后来我在网吧看见他时也有点冲动,再加上他对我也有很大意见,就是所谓的‘丢下以前的兄弟不管’那些破事。几句话不投机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中考之后,韩一一进了市重点,秦洲进了职校。秦洲信誓旦旦要卧薪尝胆发奋努力将来考进一类本科大学,为了专心学习执意要和韩一一分手,说是等考上大学再复合。如此可笑的分手理由,朋友中祁寒是唯一的知情者。其余人都以为是韩一一瞧不起秦洲甩了他,为此女生背负了很多不该背负的指责,可这些容忍退让却全部付之东流。秦洲受不了环境诱惑,没过两个月又出没于各种娱乐场所,把刻苦学习的事全抛诸脑后了。当祁寒在网吧看见秦洲时,为韩一一抱不平也实属情理之中。 “说到这个,听说他接管了你以前那些跟班?” 祁寒回过神:“什么‘跟班’?说那么难听。” “本来就是嘛,在我眼里就是‘混混跟班’。”女生直言不讳。 “算了算了。”男生大度地摆摆手,“你们女生连‘义气’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沟通无能。” “欸欸,别乱动。”从药店买来消毒液和纱布的女生俨然一副校医的嘴脸,别过男生乱晃的手肘。处理好伤口后,韩一一满意地直起身:“进家门时把书包背在这边挡住就好。青紫的地方我有办法,回去拿瓶粉底液帮你遮一下,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粉底液?你也用那种东西?”男生又嬉皮笑脸起来。 路灯下看得清晰,女生的耳根红了一下,为了掩饰立刻转身就往学校方向大步迈进,扔下一句“废话那么多”。 祁寒先是觉得好笑,之后不知怎么忽然严肃了起来。 第二节 被变态跟踪了 祁寒生活在异常阴郁的家庭,父母对他管束得极其严格,而且他父亲还有暴力倾向,对他动辄拳脚相加。料想双休日祁寒在家的可能性较大,只要他在家,手机就很可能被父母偷看,因此韩一一虽然放心不下,也只好拖到周一早自修时才敢发短信给他。谁知问“蒙混过关了吗”的短信刚发出去,手机就被巡视的班导没收了。 出操回来后的大课间,韩一一拿着英语书在办公室门口排队等待背课文,从办公室问题目出来的麦芒见了她就腻上去:“早上是在给BF发短信吗?” “是就好了。”轻笑一声。 两天前那个晚上的所有细节历历在目。回校的路上,祁寒上前两步拉住韩一一的手臂。 女生诧异地回头。 影子和影子。 在地面上某小片区域叠合起来。 头顶上方,街灯发着暖黄的光芒。 韩一一抬起眼睑看向他,听见他……在说什么?字字笃定。 “一一,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如果想不到别的人,一定要来找我。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陪着你。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更不想你自暴自弃。” 怎么会……忽然变得严肃。 临近夏天,周身裹着燥热,行道树偶然在风中慵懒地摇摆一下,发出声音“沙沙沙”。 比起之后几秒整个世界的寂静,枝叶沙沙声已经足够喧嚣,这样的动静响在眼侧上方,可女生却做不出动作牵起视线去回应。 任何反应也作不出,整个人定在那里。不是震惊,也不是怔忡,只是大脑被抹空了。 相互接触的某个部分淡淡弥散开消毒液的气息,改变了空气的属性。被改变的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是什么呢?被切断的思路理不出头绪,只能把一切记得历历在目,待以后日复一日去推敲,像观赏一张加了柔光的照片。移不开的目光。紊乱了的呼吸。曾经执意在迷宫的一个死角兜兜转转,后来幡然醒悟在夏天的某个晚上。不,临近夏天,但到底还是春天。 是个炎热却还有春风的夜晚。 韩一一明白了,三个月来自己不断换男友,其实并不是因为麦芒在挑剔,而是自己并不十分喜欢他们。急于想从那段失败的旧恋情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又期望这些消息能传到前男友的耳朵里重新引起他的注意,如此矛盾的心情。但其实就像祁寒说的,只不过是在“自暴自弃”。 “我已经和那个人分手了。”韩一一抱着如释重负的心态告诉麦芒。 “什么?不是吧?不是吧!我连那个人是哪个人都还不知道!你居然就跟他分手了!”麦芒的反应似乎比被甩的男生还要激烈点。 韩一一哭笑不得地摊摊手:“不过你正好可以洗清嫌疑了,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分手的。我们感情生活的复杂都不是你造成的。这点我道歉。” “那是谁造成的?”不明事理地追问。 韩一一瞥了眼身边的小姑娘,觉得不能跟她讨论太深奥的话题。“祖先造成的。祖先造字的时候取了‘变’字的上半部分和‘态’字的下半部分组合成‘恋’字,注定了谈恋爱是一件很变态的事。” “原来如此。”麦芒果然深信不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哦,说到‘变态’,我觉得最近我好像被变态跟踪了。” “哈啊?有什么蛛丝马迹?” “比如,有人偷拍我。” “谁啊?” “不知道。刚才做操回来的路上突然眼前闪了一下,应该是闪光灯吧!” 谁告诉你世界上只有闪光灯这一种东西能闪啊? 而且考虑到麦芒第六感一向不可提供参考依据,韩一一满脸黑线:“你确定那不是闪电吗?” “大晴天闪电怎么可能看得到。”麦芒言之凿凿。 韩一一淡定地走过去撩开走廊的窗帘:“麦麦,从刚才你看到闪电起就一直在下雨了,这个世界稍微有一点瞬息万变。” 麦芒没有“世界瞬息万变”的概念,不过好在,麦芒有无所不能的哥哥。 当然,谢井原也没有万全到出门前就预知今天会下大雨,他只是推掉了学校里的一些事提早冒雨回家,拿了伞再去阳明接麦芒。麦芒有伞不撑,非要撒娇往哥哥的伞下挤。井原拿她没辙。 回家的路上麦芒突然语出惊人:“哥哥,我觉得你最近有一点变态,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男生手里的伞打了个晃,勉强还保持着面无表情:“我好心来接你,你就以此回报?” 虽然“变态”这点有待商榷——在邪教教主麦芒的精神世界里,“变态”有时可能仅仅是个近似于“反常”的词汇,但井原明显有点动摇,麦芒的观察力不差,于是趁胜追击:“这么说真的是在谈恋爱咯?” “没那回事。” “那是因为哪回事?说嘛说嘛!”缠人的功夫更是一流。 井原长吁一口气,缩小了步幅。麦芒高兴地勾过哥哥的胳膊。 “我喜欢的女生,就是上次你季柏哥哥给你看过照片的那个……”井原有个同班同学有住在同一栋楼里,时常把情报透露给麦芒,所以对麦芒来说早就不是秘密。 “阿京姐姐?” 连名字都告诉了?井原有点想回去找某人寻仇的冲动。“……嗯,没错,就是她。她拿了本来不属于她的保送名额,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遭到很多非议。而且那个名额本来属于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 “所以你不知道帮谁?” “这又不是打架,不存在帮不帮的问题,毕竟不管我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现状。我只是有点搞不清自己应该站在什么立场。” “当然是站在阿京姐姐一边!” 井原有点吃惊,麦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判断。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她。” “但是,原则上……” “没有原则。” “欸?”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抱有‘原则去死’的决心。就拿哥哥你来举例吧,如果你和奥特曼打起来,我绝对二话不说站在你这一边。虽然奥特曼是正义的化身,但哥哥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麦麦,虽然我现在有点感动,但,”井原面露囧色提醒道,“我不是怪兽。” 麦芒完全忽略怪兽的假设,继续滔滔不绝:“所有的人已经都站在你好朋友那一边了,如果你喜欢阿京姐姐都不安慰她,那还有谁会安慰她?判决死缓的杀人犯改过自新还能被谅解呢,阿京姐姐遭到那么多非议肯定也很难过啊。哥哥你会喜欢一个没有人性的坏人吗?不会的!这点你一定要时刻都相信:阿京姐姐不是坏人。所以不该被枪毙。” 井原刚想提醒她不该把京芷卉和杀人犯混淆起来,但鉴于她下次还是不能领会,废话多一句不如少一句,所以忍了。 “关键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安慰吧?自己一个人疗伤的时候,别人的安慰反而会适得其反。我通常就是这样的。” “哥哥你是冰箱。正常人不会像你一样的啊。何况哥哥你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有什么‘一个人疗伤的时候’啊?” 两个星期以来,井原第一次露出微笑,抬起不撑伞的那只手揉了揉麦芒的额发:“有啊,比如像今天这样被你‘变态、怪兽、冰箱’三连击的情况下。” 大雨磅礴的天气。 人行道上翻涌着没过鞋底的积水。 兄妹间的说笑声穿过朦胧的水幕一直延伸向前。 看不见远景,但经过雨水的冲刷,近处的一切都变得清晰。 可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复杂。 这天,谢井原在原本该写着“柳溪川”名字却改成“京芷卉”名字的红榜前停下来,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脑袋飞速运转,在想着该怎么去安慰京芷卉。 谢井原一贯的个性是对任何人都冷冰冰,哪怕是京芷卉也并没有因为身为他喜欢的人而得到多一点点温暖。原本不是能够自如说出安慰语的熟络关系,而且自从谢井原被直接录取后也很少出没在教室里,特地走到对方面前生硬地表明态度会不会太过唐突? 最关键的问题也许并不在于选择立场,也不在于踌躇该不该安慰她,而是“怎么去安慰”。 男生没有这种经验。 视线落点处的“京芷卉”三个字有点因失焦而变得模糊。下一秒,随着身后有人经过的动静,走廊里的壁灯亮起来。井原意识到自己不宜在这张公告前久留,转身正想离开,回过头,却怔住了。 停在从下往上的楼梯中间面无血色的人,正是京芷卉。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男生转过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她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血液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两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彼此心里都五味杂陈。 如果可以选择,绝不想要这么突然地偶遇。谢井原知道,这样手足无措的自己是无法坦然给她安慰的。 壁灯因为无声而暗去,含混的寂静和黑暗中,只剩下自己和对方平和到几乎停止的呼吸声。井原的目光还依然一直悬在芷卉应该所在的位置,并未移开。 片刻后几个同样身着三年级制服的学生抱着书走过,“嗒嗒”的脚步声使声控壁灯重新亮起。依稀还能听见路过者细碎繁杂的小声议论:“就是她吧?”另一个人快速地瞥了芷卉一眼,压低声说:“就是她。”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几步之外那个男生是谢井原,更没有注意到这是两个人的对峙。 但对峙的两个人都注意到了他们的路过和议论。 井原始终看住芷卉的眼睛。 嘈杂之后,灯再次灭了下去。两人依旧僵在原地。 黑暗中女生理应伫立的地方,在男生的视野里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幻象。 有几个学生路过。 井原和芷卉对视在壁灯的一息明一息暗里。 ——如果你喜欢阿京姐姐都不安慰她,那还有谁会安慰她? 关键也不是安慰的问题了。安慰,其实很容易。 说一些隔岸观火的甜蜜话;递一递手帕,有泪就帮她擦;头脑热度够高的前提下,拥抱一下。能改变什么吗?能让芷卉的负疚感和羞耻感减轻一丁点吗? 她眼睛里没有意外、没有无辜、没有澄澈,看似什么情绪也有没有,非常空洞,给人心灰意冷满不在乎的错觉,但却是因为太在乎,才反而在眼里写满了“请你快点消失”的恳求。 壁灯第无数次亮起的时候,男生张了张口,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只叹了口气。最终井原先迈开脚步,从女生僵立的楼梯往下一层走去,没有任何言语,就这样擦肩而过。 ——你一定要时刻都相信:阿京姐姐不是坏人。 她不是。 像她这样的尖子生,面临高考,压力非常人能够承受,总是被寄托了太多超过能力的期待。抢别人的名额也许迫不得已也许根本就并非出于她本意。想要狡辩的话,借口比比皆是。 但是,她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正因如此,那个女生已经彻底被负疚感和羞耻感湮没了,这时候无论井原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会增加她的惶恐。 京芷卉毕竟不是麦芒,不是每个女生的精神世界都像麦芒那么简单直接、非黑即白。 井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芷卉被给予一个许愿即能灵验的机会,她绝不会许下“让谢井原原谅我安慰我”的愿望,而是—— 让谢井原走开吧,最好他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不要看见如此不堪的我,不要听见那些关于是非曲直的议论纷纷。 不要插手,不要丧失原则地鼓励,不要再给我更多负担和压力,什么都不要。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放学时,降下一阵细雨,等井原乘公交车到家时已经停了。男生看看窗外,确定已经没有必要去给麦芒送伞,才回到自己房间换下被雨水淋湿的制服。干爽衣服只穿了一半,房门就被安然无恙兴高采烈到家的麦芒撞开了。 井原被吓得条件反射往衣橱里躲,等看清是麦芒,神经才松弛下来:“我不是跟你说过进来要敲门吗?你好歹也是女生吧,像土匪一样杀进来像什么!” 麦芒才不管那么多:“害羞什么啊,哥哥嘛!在我眼里根本就不是男生!” 井原把t恤穿好,随口问:“不是男生是什么?”根本没指望她吐出什么象牙。 果然。“哥哥在我心目中就相当于家用电器。把美型的哥哥拉出去展览收门票是我最大的理想。将来我还要以‘和我哥哥交往’为筹码骗吃骗喝……” “我替把我生成可供展览的家用电器的爸妈谢谢你建立在恶趣味上的人生计划。”井原及时打断了麦芒脱线的脑内剧场,但是忘了在麦芒的世界里,说“谢谢”就真的表示感谢。 女生万分高兴,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一叠东西递给井原。 “这是什么?” “期中考卷,帮我签字。” “为什么要我签?不去找妈妈?”明明也很早就翘班回家了。 “她的字太幼稚啦,一笔一划,老师每次都怀疑是我自己签的。” “考得也不是太好,还有心鄙视人家的字幼稚。” 前半句刚一出口麦芒就明显郁闷了,井原有点后悔口不择言,迅速想找点话来补救,正好翻到数学考卷,于是随手指着一道选择题:“啊,这么难的题你居然做对了,你真聪明!”语气类似学前班时代盛行的自动算术机。 麦芒翻翻眼睛看了看井原:“哥哥,你还没有安慰阿京姐姐吧?” “……没有。”男生不知她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就不要安慰了,让阿京姐姐活久一点。我忘了你的特长。”言下之意,谢井原的安慰通常有促人自尽的效用。 “……” 女生回收了已经签好名的考卷,继续苦着脸:“明天下午四点钟来帮我开家长会吧。” “好。”出于抱歉心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等麦芒已经消失在门外,井原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出席家长会”分明等于“去学校展览”。麦芒果然言出必行,立即就行。 第三节 被你“爱”得好辛苦 阳明中学开放日当天,上午有准备中考报考阳明的学生和家长的参观活动,学校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这景象大大刺激了麦芒“人来乐”的神经,于是整个上午她都像阳明校长一样对着校内走动的任何人满脸堆笑。但韩一一敢断言,麦芒绝不可能对阳明今年的招生产生任何积极的影响。 首先,大课间麦芒陪数学课代表韩一一去交全班的作业本,去的一路都在纠缠一个歪理邪说——麦芒坚持认为,班里一个跟韩一一八竿子打不着的男生和她是绝配,因为那男生叫丁零,和韩一一的名字合起来是“110”。 回来的路上,经过天井时两个女生被一个没穿制服的初三参观生拦下:“请问,体育馆怎么走?” 懒惰女王韩一一疲于浪费口舌,加之本身方向感不强,于是使个眼色把这任务交给了麦芒。 麦芒当仁不让:“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在前面花坛那里左拐,撞到墙以后再左拐,然后走到第一个路口右拐,一直走到撞墙,再顺着墙一直走到最后。” 小初中生听得晕头转向,勉强记下了,连声道谢着走开。 韩一一刚想置疑麦芒的“一直撞墙”路线,就看见她对着参观学生带点迷惘的背影深情地说:“最后,你就迷路了。” “不是吧!”连谙熟麦芒之脱线的韩一一都难免扶墙,“我是人称‘9班第一路痴’才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你居然忽悠人家。” 麦芒侧过头:“虽然我不知道你那个‘9班第一路痴’是怎么回事,但我是人称‘阳明第一路痴’。” 知道自己是路痴,也敢面不改色地去指路? 韩一一无语。 这个乌龙事件姑且归咎于两个闺蜜彼此缺乏了解。那么发生在中午的另一事件就更难用任何一种常理去解释了。 吃过午饭后,韩一一陪麦芒去服务部买养乐多酸奶,去的一路依然在纠缠一个歪理邪说——麦芒坚持认为,一定有一个跟踪狂在偷拍她,不可能总是晴天出现闪电。虽然韩一一反复提醒她,今天全校到处都是参观人员,相机无数,虽然麦芒可以称得上是阳明校内较为亮丽的风景线,但百分之二百大家狂亮闪光灯不是为了拍她。 回教室的路上,在通往教室的楼梯上遇到参观人潮,有一对参观学生家长看见热情微笑的麦芒,受到鼓励拦下她打听学校情况。这时韩一一的脑海中已经升腾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麦芒介绍完丰富的寝室文化,不忘补充寝室没有空调夏天会变成火焰山;介绍完严格的校规校纪,不忘补充本校大部分学生都具备翻墙出校去网吧的素质;介绍完绝佳的校内建筑和硬件设施,不忘补充曾经有个办公室窗台年久失修导致学生坠楼丧生。 待她以“我们学校食堂从空中看是一口棺材,操场前的三个旗杆是三炷香……”等“花絮周边”作为总结陈词时,韩一一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至少眼前这个初中今年不会有人报考阳明中学了。 结束介绍后,麦芒心满意足地喝着酸奶跟韩一一回教室。 韩一一觉得身为阳明的学生自己有义务今天再也不让麦芒出教室。可不一会儿,麦芒看见窗外驻足的参观家长又蠢蠢欲动了。一一连忙按住她:“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热情。” 麦芒仿佛曾被校长握手托付必须不辱使命一般说:“我爱我的学校。”那架势就差左手放胸口右手握拳宣誓了。 韩一一望着她“毅然决然”的背影,无奈地面朝下撑着课桌演绎失意体前屈:“她真是被你爱得好辛苦。” 为了配合开放日的种种活动,阳明北门喷泉周围布满了展板。下午三点半活动已经全部接近尾声,所以当谢井原踏进校门时,制服有别于普通学生的阳明中学校级学生干部全员都在门口撤展板和条幅。 大多是女生,因此身形颀长挺拔的男生会显得异常醒目,其中一个谢井原认识。 阳明中学前任学生会主席夏新旬,目前就读于高三,在任何理科竞赛中都是谢井原的劲敌,两人打过几次交道,他还欠谢井原一个人情。在谢井原认出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谢井原,笑着招招手走过去。 “快高考了还在掺和这些?”井原先指着背景中乱糟糟的人群和展板开口。 “下午被拉去主持辩论赛,结束后就过来帮忙了。毕竟是在校时最后一个开放日嘛,尽点义务也是理所应当。” 井原眯起眼,注意到一个奇怪现象:“你们学校是依据长相选学生干部的么?”忙碌着的百分之八十皆为美少年美少女。 “是啊。”夏新旬想都没想顺口回答。 井原惊讶得瞪圆了眼。 夏新旬笑着解释说:“进校时各班班导通常是依据成绩推荐候选人,但因为投票代表都是同届的新生,互相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投票依据一是演讲口才,二就是长相了。” 好吧,如果说这还情有可原,那么…… “听说你们学生会竟然批了‘早锻炼有害身体健康’的课题,并且因此取消了早锻炼。那也是投票决定的?” 无数和麦芒有关的不合理事件中,井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桩。因为认识夏新旬的缘故,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接班人——现任学生会主席,是个和麦芒脑回路相同的异端。 提起早锻炼事件,夏新旬彻底乐了:“这我也听说了,但不一定是我们学生会批的,去年改革,很多部门有变动。”说着拉过附近的一个男生,“季霄,早锻炼被取消是哪个组织批的?” 被叫住的男生原本蹙着眉一脸严肃,在听到“早锻炼”三个字时突然也笑起来:“所有组织同时批的。最初在三院通过答辩,我们自管会是权益保障委员会上报的提案,你们学生会是体育部上报的提案。总之无论哪边都全票通过。” “其实就是因为学校里作决定的都是学生,学生没有一个人喜欢早锻炼,所以那课题生效也是民心所向。再说,全票通过的提案,只要不是太过分,换我我也肯定批,大势所趋啊。”夏新旬补充说。 井原基本听明白了。 一方面,阳明中学,是一所由于彻底贯彻素质教育而彻底模糊了是非黑白的学校,难怪麦芒能够在此如鱼得水。另一方面,再正常正直的人只要生存在麦芒周围一段时间——由于她不断宣扬的“原则去死”理论——也会模糊了是非黑白。 当他自己从麦芒班导的办公室走出来时,再次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井原把手机递给麦芒:“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像欺骗导师这类事可别找我。” 女生接了手机,兴高采烈地跑回教室去还给韩一一。校有校规,校规规定凡是老师课上没收的东西,一律在学期结束时统一归还,但面对长着谢井原这种脸的诚实可靠的“家长”以及“韩一一上课时用的手机其实是麦芒的”这种理由,凡事总有例外。这当然是麦芒的鬼点子。 井原看向一步三蹦跳的妹妹,宠溺地笑笑。 为了麦芒,打打这种程度的擦边球都觉得无伤大雅。 为了京芷卉,难道可以冷漠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下去吗? 回家后,谢井原拨了一个电话,却不是打给京芷卉,而是保送名额的原归属者——柳溪川。柳溪川上学期期末从学校楼梯上失足摔下去,腿部骨折,之后就一直没来学校。所以电话接通后,井原必然先询问对方的康复状况。 结果女生在电话那头朗声嘲笑:“傻瓜!怎么可能摔那么一小下将近半年都好不了!早就可以跑马拉松了。” 井原有点无语:“那你究竟是什么原因一直不来上课啊?” “没原因,就是想翘课呗,家里待着多舒服啊。” “……” 两个女生简直就是一个生活在天堂一个生活在地狱。 柳溪川和谢井原的关系类似“哥们儿”,因此井原毫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保送名额的事你听说了没有啊?” “当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想?” “这有什么可想的。保送没有就没有呗,F大的保送对我而言基本无意义。反正F大我随随便便都能考进,关键是我现在在犹豫想报P大……唉,纠结死了……” 井原打断她:“溪川。” “嗯?”觉察到男生的语气变得郑重。 “如果毕业前你还能碰到芷卉,能不能把‘保送对你而言可有可无’这件事告诉她?” “为什……”溪川冰雪聪明,还没问完就自己领悟了答案。 接着是几秒的沉默。 “她现在怎么样?”溪川问。 “很消沉。” 井原接着说:“虽然在保送的事上,京芷卉绝对是做错了。但你跟她是好朋友,她是不是像现在传的那么不择手段你也很清楚,如果你不告诉她,她肯定内疚自责一辈子。假使你现在真的恨她、不再当是她是朋友,那就当我没说。” 过半晌,那头再响起女生的声音,是带着笑的:“你这人,不是‘冷面贵公子’么?要冷血就冷血到底啊,插手我们女孩子的纠葛干吗?像个居委会大妈!还有还有啊,为了自己女人欺负自己闺蜜是非常损人品的,你知道伐?” 男生松下紧绷的神经,极力敛住嘴角扬起的笑意:“为了自己女人,我人都可以不做要人品干吗?” “算。你。腹。黑。”溪川震惊得一字一顿了,“长假后我会去学校交志愿表,到时见。” “到时见。” 挂上电话,井原发现被惊呆的还有正巧经过房间门口的麦芒。 “怎么了?” “哥哥,你怎么可以冒出这种黑帮老大的台词?” “过头了么?” “绝对!” 男生在床沿坐下,朝她笑起来:“麦麦,谢谢你。” 虽然曾经承诺过要给她全部,但其实,反而总是麦芒给了自己更多。 小姑娘带着那些天真烂漫的、缺乏规则的、毫无逻辑的执念,懵懵懂懂地,莽莽撞撞地,走自己的路,意外地打破全世界的格局。 太大的道理,她是不懂的。 太多的是非,她是不分的。 可也不会错到离谱,因为她足够善良热情。 于是所有人自私、冷漠、阴暗的或者冠冕堂皇、明哲保身的部分在她面前都渺小得无处容身,只留下最真最单纯的内核去爱人、关心人,最后懂得,自己是能够给人温暖的人。 第四节 不许再偷拍我 之后的周五是全区统一举行物化生和劳技实验考的日子,阳明中学和圣华中学在同一处考场临近的时间段。祁寒心想,也许能碰见韩一一。 他故意放慢动作,拖到圣华最后一批入试场,果然,大量穿阳明制服的学生已经充斥于各个试点。他一边完成物理电路实验,一边四下张望。老师在记分卡上写下“A等”的时候,祁寒看见一个背影有点像韩一一的女生,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结果那女生刚一出门就混入一群穿同样制服的女生中间朝楼下涌去。祁寒决定先回试点拿上自己的记分卡,退回教室,教室里已经换了一批考生正在做实验。 男生向刚才打分的老师询问自己记分卡的去向。老师往不远的一张备考台上指了指:“那边。” 备考台上只剩自己这单独一张。 男生拿着就走,等到了楼下化学试点才发现不对劲,吓出一身冷汗。记分卡学校姓名一栏赫然写着:阳明中学麦芒。 祁寒再次回到刚才的物理试点,在备选台上来回翻找,自己的记分卡还是不知所踪。 估计是对方先拿错了。 祁寒没辙,下楼去化学试点找到一位打分老师陈述情况。 “这么多人也没法给你找回来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记分卡都会拿错!你哪个中学的?叫什么名字?” “圣华中学,祁寒。” “祁寒?欸?这名字我有印象啊,刚打过分,是个女孩子嘛。看来她好像还没发现记分卡拿错了,替你考了A等,那你也替她考吧。反正你们市重点学生百分之九十都是A等。” 祁寒一想,老师都这么说了那就换着考吧。反正较难的物理化学都A等,生物和劳技的考试相对较水,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直到实验考电话查分的那一天,祁寒才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 生物科居然是E等,必须补考。 男生气得差点砸坏听筒。盛怒的结果就是—— 完全无辜的韩一一这天傍晚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莫名其妙地被对方劈头盖脸大吼一通:“你说!你们学校怎么会有人蠢到不会用显微镜找细胞!找到一个都不会不及格啊!那个女生……叫什么盲来着?她是有多瞎啊!到底有多瞎!……” “罪魁祸首”麦芒这厢倒是悠哉得多。 吃晚饭时,井原想起今天是实验考的查分日,便随口问麦芒考得怎样。 麦芒撑过头咬着筷子:“我好像总觉得,忘了点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我忘了考生物。那天考完劳技我就直接回家了。” “不是吧!”井原大为紧张。 “可是啊,我刚才去查分,不知为什么居然得了全A。” 井原默然无语,埋头吃饭。 内心OS:我高一时实验考要求还挺严格,没想到时隔两年已经水到这种境界,连考都不考竟然给A等?还是说,在麦芒的世界里,Impossible is nothing? 在麦芒的世界里,的确没有什么不可能。时隔几天,数度对麦芒的“脱线幻想”嗤之以鼻的韩一一面对着令人哭笑不得的现实,只能无言地耸耸肩。 麦芒说“有闪光灯”,那就一定真有闪光灯。 麦芒说“有变态跟踪狂”,那就一定真有变态跟踪狂。 这天大课间,韩一一和麦芒从操场回教室,正谈论着某热门电视剧中某帅哥演员的发福。 “怎么能胖成那样啊?真幻灭!” “当初开始追这部剧就是为了看他,多娇艳啊,做人墙背景时都bling bling闪着光。对比他现在和早期的照片根本就很难让人相信是同一个人嘛,他是准备向谐星界发展吗?” “该不会是吸毒了吧?” “屁。吸毒的后果正好相反吧。话说与其让他再胖下去,我宁愿他赶快开始吸毒。” 韩一一笑着扭头,飞快地瞥了义愤填膺的麦芒一眼:“你也不必那么激动啦,其实我发现他演技在突飞猛进,看起来比以前更有魄——”最后一个“力”没能续上,因为视野最角落那个小脑袋已经不知去向。 接着只听麦芒大喝一声。 韩一一立定,转过身。被喝住的不止韩一一,走廊上的学生基本都停了下来。 麦芒跑起来像兔子,又快又灵活,在人头攒动的走廊上左避右闪,迅速揪住一个逆流而动的男生校服的后背处,往后一拽,对方转了半圈一个趔趄,重心还没稳住,麦芒紧接着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脚背就势勾着对方的胫骨带出一个弧度,右手拍在对方肩胛处,看似没什么力道,收效却出人意料,她不是在拍而是借着惯性在推。男生毫无疑问地趴倒在地,刚要撑着地面站起来,麦芒就转身往他脊背中间坐下去。 整个过程比起武侠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韩一一觉得其流畅度决定了没有一个导演会中途喊停。更令人咋舌的是麦芒放倒对方的气势,整个走廊上的学生无一例外地像被施了定身术,鸦雀无声,看向事发地点。韩一一是其中唯一一个没有目瞪口呆的,鉴于她进高中第二天就见识过了麦芒和某男生在拌嘴过程中突然一口咬向对方胳膊的豪放行径。 男生们之所以总是败给麦芒绝非体力不敌,而纯属对她的攻击尺度估计不足,在经历了“懵”(——怎、怎么回事?)到“震惊”(——不是吧!居然用咬的!)再到“怀疑”(——你是人类吗?)的心理变迁之后,有碍于“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也很难再报以相同级别的回击。 麦芒的“一击毙命”若放在古代很有可能成为武功绝学。首先,你不知她何时出招;其次,你不知她出什么招,那“一击”总是与时俱进、日新月异,以极端的创意挑战你的想象力;最后,她速战速决毫不拖沓,战术类似小李飞刀,反击之前你已经game over了。 和围观人群相比略显镇定的韩一一此时比较关心的是,那可怜的男生到底怎么招惹麦芒了? 麦芒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地左拍拍右拍拍,从男生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数码卡片相机,开启后翻了翻里面的照片再关机,从电池匣中卸出储存卡放进自己口袋,把相机塞回男生口袋,从他身上站起来,大声说道:“不许再偷拍我了。”甚至不屑去质问他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拉着韩一一继续往教室走去,留下身后一片唏嘘。 于是韩一一出现开篇所述的状态,恍然大悟之余,无言地耸了耸肩。 第五节 请解释一下‘暗恋’ 圣华中学的校风远没有阳明中学那么开放,课间也不可能经常出现男生偷拍女生反被打趴在地的精彩好戏,如果非要举出什么喧嚣的例证,那么十有八九和一年A班的祁寒有关,讽刺的是,这位同学当初中考的目标志愿其实是阳明。 拜他所赐,一年A班的课余生活较之其他班级又丰富许多。即使期末复习阶段也偶尔会上演集狗血与悲情于一身的戏码。 两个月前,祁寒在隔壁班的女友突然在课间冲进A班对一名女生破口大骂,言下之意是对方不知羞耻死缠着祁寒,被骂女生一气之下反唇相讥,一口咬定自己才是祁寒的女友。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同班的另一名女生勾着祁寒的手臂和他有说有笑地进了教室…… 经过混乱的劝架和调停才终于平息的这场战争,终于在两个月后让围观群众看到了续篇。 这天中午午休时分,在“三女友混战”中胜出的卫葳——也就是勾着祁寒手臂最后走进教室的那位——以正牌女友的身份再次挑起战争,这次矛头直指祁寒本人,她手持一张照片挑着眉毛慢吞吞地问:“说清楚,这女的是谁?”音调不高,但气场可怖。 教室里温度急剧下降。 只听这一句,大家也明白祁寒又一次贯彻了其恶魔的本性。 不过这一次说不定会踢到铁板,因为众所周知,卫葳在年级里的名气不仅因为其漂亮更是因为其精明强势,往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不计后果,以至于连高二年级都流传着“不要和卫葳作对”的箴言。 祁寒自己也没搞清情况,当然有点慌神:“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不认识会把合照夹在书里随身携带?” 经过提醒,祁寒才反应过来:“欸?对了,这不是我的书。” 怎么听都像是可笑的狡辩,但仔细确认就会发现,这的确不是祁寒的书。 由于暑期将至,父母给祁寒请了家教,于是祁寒向谢井原借来了他高二时的数学课本,拿到书后随手搁在课桌左上角的一摞参考资料上面。午休时卫葳很小女生地跑来坐在前面一张课桌上面对着祁寒闲聊,无意识地拿过一本书在手中翻来卷去,突然发现其中夹了张照片,脸色陡然一变当即发作。 无辜又困惑的祁寒只好窝囊地拿着照片去阅览室找谢井原寻求解释。 “难道你暗恋我?” 谢井原停下手中的笔,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睑:“请解释一下‘暗恋’。” 祁寒把照片放在他眼皮底下:“干吗偷拍我,还把照片夹在书里送给我?” 谢井原觑起眼睛仔细研究到底是什么画面会让祁寒自我感觉如此良好,这一看也吃了不小的一惊,照片上的男生是祁寒没错,可和他面对面有说有笑的女生竟然是穿着阳明校服的麦芒,怎么看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组合,井原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引见过这两个人。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麦芒的?” 谢井原不仅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提出另一个与照片无关的问题。 祁寒一愣,深感莫名其妙:“麦芒?……麦芒?啊——那个不会数细胞的家伙!她又怎么了?” “……” 谢井原撑着下颌蹙着眉,不明白祁寒语无伦次答非所问在说些什么。祁寒在看到谢井原一脸茫然的神色后也开始一头雾水。于是两人深刻地体会到了“代沟所引起的”沟通障碍。 与此同时,麦芒整个课间在座位上左扭右扭不断摇晃课桌的行径终于影响到了前桌韩一一的睡眠。韩一一充满怨念地半闭着眼睛转过身:“你今天嗑药了么?” “没有呀,我明明记得把照片夹在数学书里带来的,怎么不见了呢?” “什么照片?” “就是上星期那个变态跟踪狂偷拍我的照片。” “不是吧?连那个你都洗出来?你是有多自恋啊?”这下睡意全跑光了。 “哎哎,我当然没有全洗出来啦,只洗了一张,其他的都删掉了。话说那个跟踪狂吧,谁知道他技术烂到那种程度,几乎没有一张上的我有本人好看……” 韩一一无奈地把下巴搁在桌上:“挑了一张洗出来打算将来放大作遗像么?” “不要乌鸦嘴咒我。其实关键不是我,关键是背景里有个长着希腊侧面的美少年,真是帅到让人尿失禁啊……” 韩一一做了个暂停手势打断她:“你有没有好一点的形容?” “……总之就是很秒杀啦,本来想带给你看的,可是不见了。” “哪个班的啊?” “不是我们学校的,穿着圣华的校服,是上次实验考的时候照的。” 圣华中学。希腊侧面。美少年。韩一一第一反应是:祁寒?再想想恐怕没那么巧,考虑到祁寒一贯缺德缺人品缺是非观的做派,决定还是在麦芒面前不提为妙。 她摆出索然寡味的神情自然地转开话题:“你回去再找找吧,虽说我一向对你惊世骇俗的审美不抱期望。说起来下星期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啊?” “我要美少年。”颜控麦芒同学显然还没有从“照片失踪事件”的泥沼中成功脱身。 “喂,说正经的啊。我怕我随便买的你不喜欢。虽说没什么惊喜,但是送管用的东西总比送闲置的摆设好得多吧。” 麦芒双手撑着脸,摆了好一会儿便秘表情以示自己在认真思考:“那就送草稿纸吧。期末考试就可以用了。” 韩一一囧然:“……还真是立竿见影的管用。” 第六节 我要美少年 麦芒喊着“我回来啦”进家门,井原从房间出来开口就问:“麦麦,你认识祁寒?” 女生怔怔地站在玄关,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谁啊?” 井原把照片递给她:“这是你的吧?怎么跑我数学书里去了?”边说边指着照片里的祁寒,“你不是在跟他说话么?” 麦芒明白过来,松下一口气:“害我找了一整天,还以为丢了。我不认识他啊,也没有跟他说话,我当时是在跟一一说话,拍我的人把一一切在画框外了。” 井原再仔细观察,才发现祁寒和麦芒并不在同一平面上。麦芒离相机镜头的垂直距离更近,仰头笑着说话,如果考虑到画框外站着比她身高高出一截的韩一一就很好理解了。而处于景深里的祁寒虽然看似在认真聆听,但也不排除低头看手中的东西或地面的可能性。总之,由于不易觉察的距离差,两人形成了像在对话的构图。 “他叫祁寒?”麦芒打断了井原的思路。 “嗯?嗯。他叫祁寒。我们学校高一的。巧的是我今天正好把数学书借给他,她女朋友看见照片和他吵了一架。” 拖着书包回房间的麦芒听到这里停下来:“啊——那我不是干了坏事?” “没事。”井原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那种爱好脚踩数条船的家伙,多次劝他常备救生圈了。” “真稀奇!”麦芒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开一罐给井原,接着自己又开了一罐,直接坐在地板上喝,“你的人际圈居然能拓展到高一!欸,祁寒……是叫祁寒吧?他除了美型还有其他特长吗?聪明吗?” “干吗?”井原警惕地看过来,“……打听这些。” “了解一下未来的同学啊。” “你答应我妈下学期转学啦?” 麦芒点点头。 这让井原很意外。麦芒成绩不见起色,母亲提出让她高二转学到教学质量更好的圣华中学。井原料定麦芒不会答应,突然换个环境谁都会不习惯。“真的?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一时想不出什么弊端,“不能每天和韩一一在一起了。” “那有什么。我已经和一一说过了,她也觉得没什么,下了课还是可以去她家做作业啊。‘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猪猪肉肉’嘛。” 麦芒虽然平时总不着调,可关键时候大事向来是她自己拿主意。但是即便如此,井原也觉得这次的转学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常小女生乐意作出的决定:“你不用因为我妈认为……” 麦芒摇头打断井原:“是我自己想去圣华。本来中考时我就想考圣华而不想考阳明。是因为哥哥你在圣华我才没填报圣华的。我不想和哥哥你同校。” “哈啊?”突然有种当头一棒的挫败感。 “我不想一直在哥哥的庇护下长大。我想变得和哥哥一样优秀,这么说也不对,哥哥还有爸爸妈妈可以依靠,但是我没有,我应该比哥哥更优秀才行。”麦芒站起身拖着书包捡起照片准备回房间。 井原听她说“但是我没有”的时候感到心被戳了一下,有点难过地仰起头看着她:“你可以依靠我啊,傻瓜。” “你看吧,”她笑着摊摊手,“这就是我不想和哥哥你同校的原因。” 从儿时的拳脚相对到后来的小心呵护,井原对待麦芒的态度都是源于自己的主观意愿,没有谁来指点,他无师自通就渐渐找准了兄长的坐标。“希望麦芒像普通女孩那样幸福成长”是他一切行为的初衷。可他没想过,有一天麦芒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变成一个让兄长难以理解的存在。 韩一一找到一个暑期补课班,打电话问麦芒要不要一同参加,但很不巧,为了庆祝井原高中毕业,麦芒全家要去外地旅游。挂上电话后韩一一有点寂寞,虽然在校和大部分同学关系都不错,但交心的只有麦芒一个,除去上学时不得不打交道的情况,在假期愿意联络的人只有麦芒一个。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祁寒。 因为有段时间没联系,在马路边接到韩一一电话的祁寒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啊,是你!居然会主动打给我,难得难得!” “暑假来和我一起上补习班么?听说英语老师还是你们学校的教研组组长。” “补习班?你们学校不是要暑期社会实践吗?”祁寒的人脉很广,了解阳明的动向也不奇怪。 “这个班是社会实践结束之后才开始的。你来吗?来的话周末一起去报名。” 祁寒翻着眼睛想了想:“不行啊,我爸妈已经给我请了家教,学校这边数学竞赛还要集训一周,虽然时间都不冲突,但是如果再上补习班,我整个暑假就悲剧了。” “哦。那算了吧。” 韩一一准备道再见挂电话,听筒里又续上男生的声音:“那个……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韩一一笑笑。 “我不是说补课的事,是上次实验考的事。我不该对你乱发火的。” “实验考?”韩一一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被他莫名其妙吼一通,至今没搞清起因,“唉——我都不记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抽什么风。” “我以为你生气了。”听起来祁寒似乎把手机换了一边,“自从那时就没你音讯了。” “忙期末考试呀。我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再说,我以前做你们这群毛孩子的出气筒的次数还少吗?” “说得好像受虐狂一样。”语句间夹杂着笑意。 接着,电话两端突然没征兆地静下来。 韩一一不想立刻挂电话,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能够衔接得上的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祁寒那头才重新响起人声,却不是祁寒,而是一个女生细细的声音:“你在跟谁讲电话?” 祁寒回答:“你不认识。” 韩一一注意到他的语气改变了。 “是照片上那个女的吧?让我跟她说话。” “别胡闹。” 那女生听起来边笑边说话像是不大认真,但韩一一听得出,其中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韩一一清清嗓子叫了声“祁寒”,想跟他说“先挂了”,可男生似乎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了没听见。韩一一有点左右为难,直接挂断太唐突,这么听着又像是偷听狂的行径。 “你这么紧张干吗?我不过就想跟她说说话啊。” “你又不认识她,别捣乱了。” 两个人的声音都时大时小,似乎出现了抢手机的玩闹局面。韩一一叹了口气,无奈地摸摸额头。 “她是你什么人?我要认识一下不行吗?”还真是个锲而不舍的厉害角色。 “就是朋友。”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遮遮掩掩的干吗呀?”女声忽然被放得很大,接着韩一一听见一个冲自己来的:“喂?” 怔忡的韩一一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对面就又换成了祁寒的声音:“卫葳!你别烦了行不行!”已经绝不是高兴的语气了。 “我再打给你啊,拜拜。”这句是对韩一一说的,并且没等答复,电话断得很突然。 一声“拜拜”卡在喉咙口,过许久化成叹息。一如既往,“隔壁班的女的”、“外校的女的”、“网吧里的女的”、“照片上的女的”……感慨于祁寒“很陈很冠希”的本性难易,韩一一真心地祈祷突然挂机不是因为机主死于非命。 8月20日,麦芒全家从云南回上海。之后的两天,麦芒在家待得有点无聊,打算打电话给韩一一聊天,刚拿起电话就想起她应该在上补习班,突然心血来潮想给她个惊喜。 因为不知道确切的下课时间,在补习的学校门口晃荡了好久,麻辣烫和关东煮都吃了不止一份,幸而在撑死之前铃声大作。学生们涌出来。只分开一个多月,麦芒却险些没认出韩一一。 微卷的长发向后扎成马尾,斜肩长款白t恤,浅蓝色热裤,把双肩包当单肩包背,紧锁着眉。韩一一在人群中异常出挑,可麦芒觉得这一点也不像自己认识的一一。似乎是因为身材,韩一一原本就偏瘦,如今瘦得基本只剩骨架,原本就偏中性,如今说她是个t也没人会质疑。虽然脸型更立体,显得很有巨星气质,却给人一种阴郁又不羁的感觉。 麦芒刚想喊她,却因突然冒出的身影而没能发出声音。一个穿朋克风t恤、黑色牛仔裤的男生先朝韩一一迎了上去,两人交谈起来。 新男友? 麦芒正犹豫着是否要喊住韩一一,与一一对话的男生转过一个角度,四分之三侧脸朝向麦芒的方向。阳光太烈,男生也蹙着眉,但并不影响麦芒认出他就是实验考时意外被摄入照片的希腊侧面美少年,没记错的话,哥哥说过他是圣华中学和自己同年级的。此刻和韩一一站在一起的事实也提醒麦芒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和一一在网吧见过他,那之后看球赛时又在圣华中学见过一面。 曾经有过这么多交集,彼此却浑然不觉。 名字叫什么?麦芒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男生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车门,韩一一坐进去,男生跟着坐在她身旁关上车门。出租车绝尘而去。 麦芒站在原地目睹这一切,愣愣地回不过神,准确地说是被镇住了。虽然两人都穿得很休闲,可站在一起却都看着像模特。毫不夸张,可以说是麦芒见过的气场最和谐的情侣。 心里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压抑感。麦芒咬了咬下唇。 出租车在八车道的马路上跑得迅速而平稳。 行道树是新栽的,不仅树荫少得可怜,连其本身也被太阳晒得萎靡发黄,它们在韩一一的视野里跑成一线走马灯。 一成不变的景色看久了使人疲倦,在快要睡着的临界,听见祁寒的声音不太真实地响在耳畔:“我听说了。你和陈嘉妮他们几个人在墓地闹得不太愉快。” 韩一一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我没想到他们正好也在。” “你是怎么知道秦洲出了意外的?” “暑期实践被分到派出所负责注销户口,正好碰见他妈妈……”女生说不下去,抬手捂住嘴,眼眶又红了。 祁寒不能想象无法解释自己身份的韩一一,当时是怎样在前男友悲恸欲绝的母亲面前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悲伤,扮演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的角色,亲手为最喜欢的男生办理注销户口的手续。早知如此,他应该选择事先告诉她。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觉得这件事不该由我来告诉你,但除了我又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追悼会的时候,陈嘉妮他们又都在,你要是来了,局面可能会……秦洲的妈妈……她不能再伤心了……我考虑了我自己、陈嘉妮、他妈妈,考虑到了所有人但惟独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韩一一坐直了侧过头看向祁寒的眼睛:“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外?” 祁寒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僵住了。 泪水始终含在女生眼睛里。 即使曾经混战到头破血流住医院,祁寒也从没考虑过和死亡相关的细节,毕竟在这个年纪,总觉得死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他更没有想过,死去的人会在活着的人的脸上刻下怎样的表情,此刻他知道了。但他依然有不知道的部分——该怎样面对这种表情。 说不出“自食其果”这样的词汇,即使说了,韩一一也绝不可能幸灾乐祸地重新高兴起来。 用不出警方通知家属时置身事外的客观描述,秦洲再怎样与自己渐行渐远也绝不可能到毫无关联的地步。 追悼会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对那些细节闭口不谈,只用“意外”解释一切。 面对韩一一不明所以的追问,祁寒感到不知所措。 沉默地对视着,最后是韩一一先放弃,重新靠向座椅后背:“我不想知道了。” 祁寒还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有预感,你不想说,一定是为了我好。之前也谢谢你瞒着我。”女生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力道足以让某几个触点变得发白,松开后又蔓延开一片红,眼泪垂直落体渗进其中,哽咽着,“说是逃避也好,说是无情地想撇清关系也好,我现在真的在想,如果我永远不知道就好了。虽然改变不了它的发生,但只要我不知道……只要我相信他在世界上某处与我无关却过得很好……也比……” 祁寒的左手,穿过横亘在两人中间座位上的日光和阴影,紧紧地握住了韩一一的右手。 白驹过隙,车在十字路口转弯,上了条旧路。没有先前的大道宽敞,却阴凉得多,道路两侧的梧桐枝叶在空中相接交叠。 第七节 数完就给你全部 吃晚饭时,麦芒一声不吭,精神十分萎靡。井原作出了“生病”、“水土不服”、“恶作剧未能得逞”等种种猜测,全都被她摇头否认。女生剩了小半碗饭,像棵过夜白菜一样蔫耷耷地挪回了自己房间。 连父母都注意到她的反常。父亲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被关上的房门截断。 “她妈妈那案子的事……你告诉她了?” 母亲连声否认:“没有没有。” 两人交换过眼神后齐齐地看向井原。 男生放下碗筷:“我也没说。她晚饭前一会儿才回来,回来就已经成这样了。应该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吧。我去看看她吧。” 井原敲了敲门,推开走进去,麦芒坐在穿衣镜前的地上抱膝对着镜子发呆。 “到底怎么啦?”井原摸摸她的脑袋,撑着地面在旁边坐下。 过半晌麦芒突兀地冒出一句:“为什么我长不高呢?” “哈啊?”井原愣了好几秒,最后“嗤”地笑出声,“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身高对女生来说已经不算矮了。我见过比你更矮的人,真的。” 麦芒对他翻了个白眼。 男生也觉得自己之前那句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尽力地继续补充说明:“再说你以后还会长啊,就算不会再长也没有人会注意……”看着麦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井原识趣地就此打住,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麦芒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抬起双手撑着脸:“你是不会明白的啦。” 你不会明白。 有个小姑娘像其他大多数小姑娘一样,在某一天清晨或者某一天傍晚,犹如玉石被开光后带上了一些灵性,等她长大后回忆起来,不管是阳光烈烈还是淫雨霏霏,她都会认为这是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日子。她注意到一个男生,和别的男生有点不同,不同在哪儿她说不出;想要认识他或者后悔错过他,为什么如此她说不出;当她的好朋友和他走在一起形成和谐美好的构图,心里会不舒服,为什么别扭她说不出;她怅然地感到自己和好朋友差了一大截,差在哪儿呢?大概是身高吧。 这些少女情怀,即使身为哆啦A梦般的兄长,你也不会明白,因为其实在这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日子”,她自己也还没明白。 然而对于麦芒而言,很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天,还不只是“诗情画意”这么简单,她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一如六年前站在弄堂口数数时只需挂念奇多圈赠送的三国卡,不必因直面血流成河的惨景而终身难忘,不必为六年前认定的命案凶手被排除嫌疑而耿耿于怀,不必在一个悲剧性的转折点之后延长出一段有别于常人的黑暗人生。你只需,知道早早离世的父母深爱着你,相信他们最大的遗愿就是你长成一个快乐开朗的女孩,在该纠结身高问题的年纪纠结身高问题。 这幸福,是因为有人让给你一把伞,为你撑起一小片天空,你在这天地间跑跑跳跳,全世界冰冷的雨水被阻隔在外。 不需要多么花哨的誓言,不需要重复许多遍。 一句“数完就给你全部”,或一句“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陪着你”,就一路陪你走到这世界的终结。 八月底,麦芒参加圣华中学的分班考,踩着临界线进了二年A班。九月一日这天,她早早地到校找教室。从最要好的闺蜜是韩一一这点可以看出,在交友方面,麦芒是颜控。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当她在走廊上看见卫葳会瞬间迸发出蘑菇云般巨大的热情了。 但鉴于麦芒与某人的合照曾经在圣华“广为流传”,而导致情侣产生芥蒂的韩一一的电话也被算在了麦芒头上,再加上世界上没有几个神奇生物能像韩一一那样面对麦芒“你好,我觉得你好漂亮,我想和你做朋友”的开场白保持一颗平常心(画外音:你确定韩一一那叫平常心?)。 麦芒的热情所制造的局面基本可以类同为:对方满怀敌意地朝她举起一根矛,她却丢掉了自己的盾,以宽广的胸怀去拥抱了对方的武器。 卫葳把手交叉在身上,冷冷地问:“你来找祁寒?” 祁寒同学身为一介美少年,其存在感根本不必讨论。但关键是麦芒的神经粗到不仅无法将同一个人的正脸和侧脸建立联系,而且同样无法将名字与人建立联系,时间隔得太久,再提起“祁寒”她居然不知是谁,有点懵地来了句:“不是,我来找教室。” “嗄?” “这是我的教室,”麦芒指着教室前门上金色的班牌问道,“你也在这个班吗?” 卫葳一怔:“我一直在A班。你不是阳明的吗?” “我这个学期转来圣华了。我叫麦芒,你呢?”麦芒完全没有合理地产生“为什么她知道我以前是阳明的学生”的疑问。 “卫葳。”女生抬高了下颌,“祁寒是我男友,你知道吧?” “哦。”麦芒装作很懂行情的样子点点头,心想圣华的校风严谨真是谣传,这分明比阳明还开放,见第一面,刚介绍完自己,立刻就介绍男友。 卫葳见她这般反应以为她刚才没听清,又放大音量重复一遍:“祁寒是我男友。” 麦芒以为这是某种圣华中学独有的幽默,“入乡随俗”地跟着放大音量重复道:“哦。” “哦”?还“哦”?这叫什么反应!卫葳大惊失色,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祁寒无疑算是脸皮最厚的,而这女生竟然比祁寒还厚脸皮! 卫葳经历着世界观扭曲的瞬间,男主角正准备从教室后面进去。 “祁寒。”卫葳叫住他,等他转身朝向自己后便换出了阴阳怪气的笑脸和语调,“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麦芒要转来?” 麦芒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终于将本尊和名号成功配对。 “原来是你啊!” 当麦芒认出祁寒时,祁寒也认出了麦芒。 由于祁寒大脑转速较快,他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过程。听见麦芒的名字,首先因实验考事件而愤怒,但考虑到对方“谢井原表妹”的身份(此事因谢井原事后解释照片由来得以真相大白),觉得和熟人不好计较,而看见她的清晰样貌后,又忆起对方“韩一一好友”的身份,由此联想到至今心有余悸的“厕所告白事件”,亲切感立刻被恐慌感覆盖,脑海中迅速按次序闪过《泰坦尼克号》、《海神号》、《日本沉没》中的画面,顿悟谢井原长期嘱咐自己携带救生圈原来是为她表妹的出现埋下伏笔。 应该说祁寒的直觉十分精准:当偶像剧男主角有幸邂逅一位邪教教主,他会变成灾难片男主角。 开学第一天,麦芒开口对他说第二句话—— “可你不是一一的新男友吗?” 第一节 有本事你来抢啊 “一一是谁?”卫葳盯着祁寒,一字一顿地问道。 祁寒脊梁上冷汗涔涔:不用开学第一天就这么犀利吧?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麦芒,这小姑娘长得一副天然呆样,虽然是个搅和精,但看起来又很好糊弄。他知道此时怎么解释卫葳也不会相信自己,于是干脆厚着脸皮耍赖,转头问麦芒:“对啊,一一是谁?” 料想这一问之下不仅撇清了关系,而且说不定混淆了麦芒的认知,能使她怀疑自己的记忆。果然,麦芒的眉头迅速紧蹙,微张着嘴答不上话,呈大脑短路状态。 但事实上,祁寒才是认知故障的那位。 他犯了一个玩火自焚的错误,并远远低估了麦芒的杀伤力,大脑短路状态下的麦芒比正常状态下的麦芒有着更加丰富的脑内剧场。一旦她开始脑内剧场,就将所向披靡,关于这一点谢井原身为长期受害者深有体会。 “莫非……”麦芒发出犹犹豫豫的声音。 祁寒一阵窃喜,以为她就要说出“是我记错”之类的话,正准备朝卫葳耸耸肩溜之大吉,却在听见下文后瞬间石化。 “……你就是传说中的人渣?” “哈啊?”面对这种突转,卫葳也感到莫名。 祁寒就更是讶异得连一个语助词都发不出。 “那天在学校门口等一一,然后跟她一起上出租车的人明明就是你。” 祁寒想不到,麦芒先前的表情并不代表她开始怀疑自己,一般而言,麦芒会怀疑安拉怀疑上帝怀疑释迦牟尼,但就是不会怀疑她自己。她只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正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人渣”。 麦芒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一一的新男友,却反倒来问我一一是谁,难道两个星期不见你就彻底忘记她了?还有这位,”边说边突然指住卫葳眉心,卫葳被吓了一跳,在她问自己“同学你叫什么来着”之后快速回答“卫葳”,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这么狗腿地辅助你发表演讲啊”。 “还有这位卫葳同学也说你是她男友,她眼睛鼻子嘴都和一一长得一模一样,虽然组合在她脸上没有组合在一一脸上漂亮,但很像就是很像,简直就是个二二嘛,为什么你有了一一还要和二二在一起呢?难道是收藏癖?而且据我所知,你明明是个gay,还在读一年级却要向我哥哥借二年级的数学书,其实你喜欢的人是我哥哥吧,可是我哥哥却喜欢女生。因为我哥哥不喜欢你,你就转而欺骗一一和二二的感情,完全是人渣的行径啊,虽然我也有点同情你,不过你这样放任自己变成渣渣是不行的哦。” 首先被气得脸色转紫的是卫葳。当她被麦芒冠以“二二”的绰号时,祁寒几乎忘了自己处境危急差点笑出声。而当麦芒一口气把话说完之后,祁寒就是想哭也很难。 麦芒之所以被尊为“邪教教主”,正是因为这种将幻想和现实混为一谈的东西作为证据、得出脱线却又令人无法反驳的必然结论、在对你表示同情的同时扭曲你的思想的能力。 祁寒除了震惊别无他想,甚至忘了说点什么去弥补麦芒对卫葳造成的重创。直到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祁寒和卫葳也没能作出任何反应。 踩着上课铃声踏进教室的祁寒正为暂时不用做任何苍白辩解对班主任无限无比爱戴,班主任几乎立刻就作出了被他终生憎恶的决定:把做完自我介绍的新转学生安排在了祁寒身边的空位。 因为已经意识到自己下辈子也不是麦芒的对手,祁寒一边对她怀恨在心,一边尽量避免和她眼神接触口头交谈。但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第三节课间,祁寒好不容易把卫葳哄好,回到教室见麦芒正坐在自己座位上“咯咯咯”地笑,再仔细一看,小姑娘手中拿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的本子么,头皮又是一阵麻。 祁寒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麦芒面前,迅速抽走她手中的笔记本。 女生仰起头,依然没收住笑:“干吗?给我看看嘛。” “不行。” “是你编的故事?” 祁寒想争辩自己写的是小说,但考虑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哈哈,你怎么文笔这么烂啊?”女生翻着眼睛背了一段刚才看见的文字,说着又从祁寒手中把本子抢回来,“哈哈哈,你小学语文老师会哭的啊。” 祁寒找不出什么反驳之词,因为他文笔差的确是不争的事实,但麦芒同学随便翻自己抽屉、看自己小说、还要无所顾忌地嘲笑自己是不是太没天理了一点?如果他能有幸和麦芒转学前的同桌许藤迁交流一番,他就会明白,就像自己无论在阳明还是圣华中学都能谈恋爱一样,麦芒无论在阳明还是圣华中学都能把校草折磨成菟丝花。 眼下,第一次碰到这等没天理之事的祁寒有点恼了,但身为男生不便和女生计较,只能忍着气抢回本子再不理她。 谁知麦芒往旁边一闪,让他伸过去的手扑了个空。 “还没看完呢。”女生的语气反倒像是祁寒在恶作剧影响了她正经阅读。 “喂!那可是我的……”祁寒想说“小说”但终觉理不直气不壮,“是我的故事。快还回来。” “有本事你来抢啊。”麦芒突然跳到一旁的过道,眼睛晶晶亮,乐呵呵地扬了扬手里已经合上的本子。 祁寒真的跨过椅子去抢,但麦芒又灵活地闪出了三四米。祁寒郁闷地追过去,不明白麦芒的兴趣已经完全不在小说,而在打田鼠游戏变形的本子争夺战上了。 身心好不容易恢复的卫葳调整好情绪回到教室准备拔份儿,却正好看见祁寒和洋溢着灿烂笑容的麦芒追追打打一连撞翻好几个椅子,听见麦芒开心地说着“来呀来呀”,旁边还有一众打酱油群众围观起哄,顿时火冒三丈。这场面,说是打情骂俏也不为过吧?她又怎能体悟到祁寒被奚落一番、被抢走小说却总追不到麦芒正几近气绝的苦楚。 第二节 最温柔的陷阱 现在,已经不是吃点小醋闹点小别扭的问题了。 麦芒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卫葳的底线。身为一介女王,卫葳觉得如果不找回场子自己的权威日后就大打折扣了。卫女王绝不会骂街打架,她认为那么做太野蛮太低格。 体育课给卫葳提供了好机会。卫葳的羽毛球水平虽然不够进校队,但在同班女生里数一数二,而且她善用闪电战术,往往五六分钟内就制造出十几比零的局面,所以卫葳一向习惯用“友好”的体育比赛让对手颜面扫地,这次也不例外。 自由活动时间,卫葳把球拍递给麦芒提议切磋切磋,女生们纷纷放弃自由活动迅速聚集在羽毛球场周围等着看麦芒的笑话。小姑娘却全然不知是陷阱,因有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而喜笑颜开。 “你真好。在阳明都没有人愿意跟我对打,一一虽然打得好,但是她很懒,一听自由活动就动都不愿动了。” 又来这些“一一二二”的。卫葳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心中又积攒一点怨恨,发誓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表面上还装得温和可亲:“你初来乍到,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就问我吧。” “那你同意跟我做好朋友了?” “嗯。”卫葳微笑了一下,不再跟她废话,转身走向自己的半场。 体育老师回办公室了。校羽毛球队教练刚给三年B班的女生上完课,看见这个班的学生在自发组织比赛,饶有兴趣地过来观战,自告奋勇当裁判。三年B班的学姐们也好奇地聚拢过来。 其中大部分人都认识卫葳,但和她比赛的这小个子女生却没人见过,三年级的学生向二年级的学生打听她的名字。 其中一个手里提着羽毛拍的学姐听闻麦芒是转学生后,尖酸地跟身边的同学说:“哈!现在什么中考时考不进圣华的垃圾找找关系都能转学进来了。难怪学生素质越来越差。” “偏是这种人还都能‘空降’到A班。”身边的女生立刻拖长语调阴阳怪气地附和。 二年级的女生急忙解释说:“她是从阳明转过来的。而且参加了分班考。” 阳明和圣华是学区唯二的市重点中学,教学质量和进校分数都不相上下。 “哦,是么。那还算有点实力,”那学姐讪讪地说,“不像某——些——人——。长得丑、成绩烂、人品差还偏要转来圣华显眼。你们A班那谁当初不也是高二转来的么,赵玫?” 名叫“赵玫”的高个儿学姐眼睛直盯着场上跑动的两人,面无表情,半晌才说了一句:“那左撇子很厉害。” 先前向她搭话的女生一愣,反应过来她不是拆台而是在说麦芒,但她也注意到赵玫刻意没有提及麦芒转学生的身份,立刻猜测赵玫也许和当年的转学生关系不错,于是结束对话,也回头看向场中,虽然不知比分,但卫葳不敌麦芒是显而易见的事。 卫葳气急败坏地跑动扣杀,麦芒却依旧像玩儿似的笑嘻嘻。站在卫葳那半场边的学生们也跟着神经紧绷,而围在麦芒这边的都在闲聊,只偶尔瞥个几眼。 这场球赛一点也不精彩,一方只有救球输球的份儿,另一方却基本用不着位移。麦芒始终领先卫葳两分,直到下课铃响,比赛虽没决出胜负但谁都看得出卫葳和麦芒的水平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档次,围观群众们索然寡味地三五成群去食堂吃饭,不再议论。 麦芒还没来得及和“好朋友”卫葳结伴同行,就被刚才的裁判老师叫住。老师虽然经历了一场很无聊的比赛,但发现了个好苗子还是大喜过望,叮嘱麦芒下午一定去羽毛球队报到。 卫葳在还羽毛拍的时候故意磨蹭了一会儿,避开人群,心里暗暗寻思:难怪她开始说阳明没有人愿意跟她对打,原来是球技超群,自己居然没多考虑太掉以轻心。正后悔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叫唤:“二二,不用等我,先去吃饭吧,我等下去食堂找你。” 整条路上的学生都被这句叫唤吸引得回过头来。 卫葳孤零零地僵立在所有人视野中央,有一口血,忍着没吐。 一般而言,圣华羽毛球校队中,水平越高者,行事越大牌。祁寒照例迟了五分钟到体育馆,却发现今天没按点开始训练,明明队友和教练都到齐了,这倒很是蹊跷。他把球包放在场边,问一个队友:“今天不打练习赛吗?” “在等人,教练说今天招了个新人,水平挺不错,和你一样是左撇子。” 祁寒在男生中原本只排第三,但排名第一的学长刚毕业了,再加上全队只有他一个左撇子,奇货可居,王牌地位不言而喻。新人的出现其实并没有唤醒他的危机意识,他在意的只是“怎么连新人都这么大牌”。愣神的当下,视野里突然闪出红色警报。祁寒以光速转身背对体育馆门口。 教练高兴地喊道:“麦芒,这里这里!” 全队好奇地看向那个小女生,她连蹦带跳跑过来,嘴里却莫名其妙喊着:“阿渣——!阿渣——!” 队友一头雾水:“是韩国人?不是说留学生不和我们同时训练吗?……寒哥你要去哪儿?” 幸而在麦芒逮住祁寒之前,教练先把她截住了。集结列队之后,教练把她介绍给大家,她却只对一个方向开心地招手。 队友压低声音问祁寒:“你认识她啊?” “我们班的。”男生的声音中透着绝望。 常规训练后教练让大家分组练习,和麦芒分在一组的队友突然耍起了脾气,向老师称病请假准备离开。祁寒觉得奇怪,询问原委,队友气鼓鼓地控诉道,麦芒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是左撇子,却张狂到用右手和前辈打比赛。祁寒虽然对麦芒没有十分好感,但却并不以为麦芒会如此目中无人。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孤单单一个人玩着花式羽毛球的小女生,突然心生怜悯,再加上那花式羽毛球的动作和当年的韩一一如出一辙,男生跟自己的队友打了个招呼,走向麦芒。 “咱俩打一局怎么样?” “嗯?”女生有点意外地抬起头,立刻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好呀。” 如果祁寒够聪明,他会早有觉悟:麦芒同学的笑容完全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陷阱。 “不过,”祁寒补充道,“你好好拿左手打球。” “嗯?为什么?”麦芒一脸茫然。 “你可以充满自信,但你不能蔑视对手。” 麦芒仍然一脸茫然。隔过四五秒,她才犹豫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将球拍从右手换到左手。 十分钟后,祁寒意识到,对于这场练习赛,自己和麦芒明显存在着巨大的认知偏差。自己把这当做一次对昔日劲敌韩一一的缅怀,而麦芒却视之为一场拼杀。即使说是一次缅怀也毫不准确。起初祁寒以为麦芒之所以羽毛球技术精良,可能是韩一一的徒弟,但交过手才知道,麦芒和韩一一是毫不搭界的两路战术,客观地说,麦芒和韩一一的水平究竟孰高孰低也未为可知。 事实上,祁寒并不知道韩一一的真实水平。众所周知,韩一一是个超级大懒人,懒到了基本不愿意跑动的程度,因此她只让人见识过出神入化的网前球,谁也不知道她的高远球打得怎样。 祁寒曾多次“苦苦相逼”,她却宁可输球也不乐意使出全力。 有一种传闻说韩一一的高远球技术根本就很差,倘若如此,那她的水平或许和麦芒旗鼓相当,但祁寒总觉得韩一一其实是有所保留,如果她稍微注重一点后场,水平就会在麦芒之上。 麦芒和祁寒的对战比分咬得很紧,最终祁寒略占上风。 只是,一起回教室时,小姑娘瘪着嘴愤然冒出一句:“你还不是靠耍赖赢的么!” “耍赖?”祁寒蹙眉反问。 “当然是耍赖!”麦芒愈发理直气壮,“有本事公平比赛!讲什么自信什么藐视的,完全听不懂。” “怎么不公平了?”祁寒不知她又要生出什么歪理邪说。 “你是左撇子吧。” “对啊。” “你看,你用自己的惯用手,却不让我自己的惯用手比赛,这叫哪门子公平!” 祁寒诧异地停住脚步,瞬间完成转身回头的一系列动作:“难道你不是左撇子?” “当然不是了。和一般同学打着玩才用左手,可你又不是一般水平,却强迫我用左手,这不是耍赖是什么嘛!” 麦芒因输了球而愤愤不平,哪想到自己一席话已让祁寒彻底石化。 第三节 乌龙对决事件 “乌龙对决事件”使祁寒清晰地认定:麦芒不是一个地球人。但不知为何,他却反而突然觉得与麦芒亲近。当然,对祁寒的态度转变过程,麦芒绝对没有觉察,她总是自始至终地感到全世界的人都是极喜欢自己的。 周五午休时,麦芒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十六开本子放在祁寒课桌上。男生见她满脸得意怀疑有陷阱,看看本子,又似乎没什么玄机,伸出食指戳了戳纸张,确定毫无异常,于是再加了拇指像拈花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封面翻开。 原来是手绘的漫画,画工还挺不错。祁寒转过头:“是你画的?” “当然啦。” “送给我?”男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恰当的理由解释现状。 “当然不是啦。”女生着急地把本子又往他面前扯了扯,“仔细看剧情啊。” 祁寒注意到,麦芒说话时语气词很多,卫葳有时撒起娇来也这样。但视界中这张神情急切的小脸和卫葳的脸又不能相提并论。 她素面朝天,颧骨上长了几颗淡淡的小斑点,除此之外皮肤透白无瑕。她的眉毛是欠缺拾掇的废墟,不知已经多久没有修剪,粗得像两根手指饼干。比起初见时那个小女生样的她,现在她更像个扮女装的小男生,很难去评判是进步还是退步了,不过,不管怎样,都不至于引起反感。 卫葳却不同,祁寒觉得她还是知性点较好,对她的语气词很感冒,因为每当她语气词泛滥,就让人疑心她是假扮外婆的狼。 祁寒这么暗自寻思着,努力忍住笑,等他回过神注意到漫画的剧情,大吃一惊,与惊讶同时出现的情绪是感动。麦芒把他在本子上胡编写下的玄幻故事画成了漫画。 但祁寒不愿让她过于得意,抬头时刻意掩藏住感动的神色,轻描淡写地干笑两声,指着麦芒画的刀存心找茬:“这是刀吗?这是荷兰豆吧!” “欸?”麦芒的注意力果然马上就被转移了。小姑娘凑过头一脸认真地再看看自己的本子:“难道刀不是长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啦。”祁寒学着她之前的得意腔调耸肩摊手。 麦芒的执着远超他的想象:“那应该是什么样?”说着点点本子,拿起铅笔递到他面前,“你画个大概给我看。” “我哪里会——” “啊——?那以后怎么画下去?” “欸?以后还要画下去?” “对啊,难道你不打算编下去?” “编是要继续编的……”这种情况下,祁寒已经说不出“就那么画也行,我只是寻你开心而已”的话,只好就势提议,“要不放学后我带你去手办店看看好了。” “远吗?” “顺路,少坐一站车就行。你现在还住谢井原家吧?”也许是在心里寻思过很多遍的缘故,祁寒接着脱口问道,“说起这个,你怎么会一直住在他家?” 麦芒没有听见。 竞赛班少了谢井原,只剩下一群用视力度数换考试分数的“铜墙铁壁”,祁寒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瞅准个机会翘了练习课溜回班级。空荡荡的教室里,麦芒守信用地待在座位上写作业等他。 男生这会儿觉得她可爱如天使。 “唷。走吧。” 麦芒在手办店看到了脚本作者梦想中的刀,认为其实它本身就长得和荷兰豆没什么区别。倒是店里的模型和公仔让她亢奋不已,转来转去,爱不释手,不肯回家。现在,祁寒又多了一条和女孩相处的经验:和她们一起逛手办店,如何脱身是最主要的问题。 店里除了麦芒和祁寒还有不少人,但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女孩,祁寒感到了压力,于是不动神色地退到了店门口,但又不敢扔下麦芒到隔壁小店去闲逛,考虑到麦教主的破坏力,当她出行时还是有个监护人陪同较为妥帖。因为先认识谢井原,祁寒很自然地私下把自己提高到麦芒的长辈的地位上。 正想着谢井原,就听见“谢井原”三个字。祁寒抬起头望向声源。 两个女生中的一个在对另一个说:“……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辜负了我那么长久的期待。” “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的危机吧,我和他本来就是一般同学。” “你让我开心一点行不?别老煞风景提那些烦心事。话说回来,你和谢井原还一般同学?那可稀奇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两个一般同学在马路边相拥痛哭。” 女生又说了一遍“谢井原”的名字,祁寒刚确认自己没听错,“相拥痛哭”又让他犹豫了。毕竟,那个行走的冰箱再轮回三世也不像是会和女孩子在马路边相拥痛哭的人。 正在这时,突然横空喊出一声“姐姐”! 祁寒须臾就辨出是麦芒的声音,但在她法场鸣冤般的“姐姐!姐姐!阿京姐姐”的一连串叫喊期间,整个人处于被一嗓子喊懵了的脑缺氧状态。 再看先前正聊着天的那两个女生,也不见半点遇见熟人的惊喜,反而惊慌地退后半步,其中之一的胳膊不幸被麦芒抓住,语无伦次地问道:“什、什、什么情况?” 祁寒瞬间对她产生了同情。 而麦芒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思路无比“清晰”地回答道:“阿京姐姐!你不认识我!可是我是我哥哥的妹妹!” 祁寒经过诸多线索的提示和回忆已经成功认出了麦芒正在加害的女生是谢井原的绯闻女友京芷卉。 他比较在意的是女生们的逻辑问题,“你不认识我,可是”的后面不是一贯应该跟随“我认识你”吗?怎么会突然变成“我是我哥哥的妹妹”?若说是“谢井原的妹妹”也算解释到位,可偏偏又急转直下变成了另一句废话。 而最雷人的是京芷卉,从惊与恐的双重打击之下瞬间恢复,十分“蛋腚”地摇起了眼放金光的麦芒的手:“哦,真巧。你好。” 请问,巧在哪里?难道你的潜台词是“我也是我哥哥的妹妹”? 祁寒被震撼得不轻。 等他回过神,认亲的阶段已经过去,对话的进展速度令人咋舌。 麦芒三言两语就天真烂漫地把井原出卖了:“我哥哥很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京芷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她那八卦的闺蜜就替她拼命点起了头:“喜欢!喜欢!” 噢——现今原来告白这件事也需要新闻发言人了。 祁寒叹一口气。 从前,京芷卉是作为仅供仰望的校花存在于低年级学弟祁寒心目中的,她光辉美丽的形象一直维持至她遇见麦芒的那一刻。所以祁寒体会到,作为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应该“珍爱生命,远离麦芒”。 二十多分钟以后,麦芒才意犹未尽地和两个姐姐道别,在店门外找到了蹲着的祁寒。 “你在这里干吗?不要遇见强大的情敌就这么沮丧啊。” 男生站起身,拍平校裤的褶皱:“我在尝试从认识的人里面找出一个比你哥更值得同情与惋惜的。” “欸?”麦芒并没有理解这件事与自己的联系,接着露出关切的表情问道,“那找到了没有呢?”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就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理科状元。” “谁?”麦芒的神色突然变得有点呆滞。 “夏新旬啊。” “骗人吧。学长怎么会早逝?” 祁寒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麦芒的反应这么强烈。“对了,你以前是阳明的,应该认得他,不过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昨天晚报的整版专题,还有新闻也一直播,很轰动啊。” “骗人的吧——” “去救溺水者结果被卷走了啊,谁骗你!不信你自己看。”祁寒走出几步从报刊亭买来昨天的晚报塞给麦芒。 小姑娘直到坐上公交车最后一排还在低头读报。 “是真的没骗你吧?”买完票祁寒说。 “嗯。” “我没想到你和他很熟……” “我没有和他很熟,其实我进校时他都快毕业了,只是因为他长得很漂亮所以才注意到他。” 祁寒听着觉得有点别扭,最后那句怎么也不太像一个学妹对一个学长的描述。 “我只是觉得很意外呀。本来每天去信箱拿报纸的人都是我,昨天信箱里居然没有晚报,害我这么重大的事件都错过了。”麦芒看完了理科状元舍己救人的专题报道,没别的事可做,就继续翻看着其他几版的新闻。 “没看见报纸,今天课间大家也一直在议论啊,你难道没听见吗?” “我的雷达关掉了。” “那么昨晚在家也……” 麦芒直接打断祁寒的话:“昨晚在家,大家都像对待遗体一样对待我,十分古怪,十分不祥,所以饭桌上也没讨论什么事情。” “像对待遗体一样是怎样?”祁寒弯起眼睛。 “就差献我花圈向我鞠躬了。哥哥是这么说的:麦麦啊,你想想你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和特别想去的地方?姨妈是这么说的:对,好好想想,列个单子,让你哥帮你把那些心愿都完成喽。” 祁寒“噗”地笑出来:“你前两天没检查过身体吧?” 麦芒低着头不做声。 祁寒仍在笑,用手肘捅捅她。 女生还是半点反应没有。 过了几秒,祁寒才发现不对劲,俯下身想检查麦芒的表情,麦芒却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蹙着眉下了车。这的确是井原家那一站,但祁寒觉得麦芒怪怪的,放心不下,于是也下了车,一路上不管怎么追问,女生都不予理睬,自顾自地往前走。 祁寒拿她没辙,跟着她进了小区单元楼才折返回车站。回程想着,估计又是哪个装置关掉了,只好等周一再问。 第四节 谁杀死了我妈妈 井原和朋友在外面吃晚饭,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他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就进了自己房间,开灯后吓了一跳。麦芒正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抱膝坐在他床上,面前摆着一份报纸。 井原没仔细看,但已经知道了那是昨天的晚报。他叹了口气,正对着麦芒坐在床边。 女生长久无言,最后从喉咙里哽出一句叫人无法回答的问话:“哥哥你说,如果不是这个人,那是谁杀死了我妈妈?” 井原迅速地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地面。 不能看着她的眼睛,如果那样,恐怕会丢脸地比她先哭。 因为,一直以来,本该麦芒承受的一切都是井原代劳的。这件事对井原造成的影响远大过对麦芒。 从六年前那个异常炎热的黄昏开始。 从麦芒发现家门虚掩,举着丧失用武之地的钥匙满脸迷茫地抬起头,用眼神向井原寻求帮助后开始。 从井原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往里面只望了两三秒就立刻重新掩上时开始。 两三秒,一个决定,然后,改变的是两个人的人生。 那个普通的少年,看见亲人的尸体倒在屋子中间,她的脸接触着地面,头枕着手臂朝向家门,好像作势要匍匐到门外求救,从床边一直延伸过来形状诡异的血迹证明她已经努力爬过了好一段距离,最后她终于精疲力竭不再挣扎,血液在她身上身下安静地蔓延成暗红的湖泊,浸没了茶几的四个脚,还似乎在继续扩散。屋里采光不佳,但就连十几岁的孩子看见这景象也知道,失血这么多,她一定活不了了。 井原忍着恶心,关上门把血腥气阻隔在屋里。 首先,应该报警。 “怎么了?妈妈先回家了吗?”身边突然传来女孩的声音。他想起身边还跟着麦芒,这个瞬间,他前所未有地冷静,绝不能让她看见! 所以首先,应该先支开麦芒。 从那以后,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够让谢井原惊慌失措了。他逐渐不太和同龄人打成一片,眼神冷漠,寡言少语,滴水不漏行事,隔岸观火处世,只有在面对麦芒时才变得温柔宽容,这是他自己作的决定,后果要自己承担,因为替麦芒看见了、知晓了、经历了。经历过这样的灾难,内心的温暖本就被消解得所剩无几,而这所剩无几的部分,应该全部留给麦芒。 学校里的女生们都说:谢井原帅是帅啦,不过以前总是给人又乖僻又阴郁难以相处的感觉。 这个“以前”的所指,应该是高三那年他骑车撞伤京芷卉之前。 京芷卉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谢井原的妹妹麦芒如此确定地说他喜欢的人就是京芷卉,那肯定就是喜欢没错了。 而另一方面,关于京芷卉是否喜欢谢井原,虽然京芷卉本人神经大条不太确定,但最了解她的闺蜜云萱言之凿凿,那就相信她没错吧。 既然彼此都相互喜欢,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每次刚刚变得亲近,就忽然又无缘无故变得疏远,关系走势图像是正弦函数。 就拿这次来说,本以为进了大学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可谁知谢井原同学竟像记忆丧失了一样从来没有联系过这位(不算是正式的也至少是绯闻中的)女友,甚至有一次在学校里迎面遇见,居然形同陌路擦肩而过。 虽说,京芷卉觉得,考虑到谢井原走路通常不看人的习惯,他百分之九十九没注意自己,但这还是让人无法释怀。 京芷卉不禁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追问:“难道我在你心里仅仅是个‘人’吗?” 其实她异常介意,但表面上又偏爱装作洒脱不羁。 “我没觉得他喜欢我。一般人远远感知到自己喜欢的人走近,不是应该全身毛孔都瞬间扩张吗?根本就不用眼睛看的啊。” 云萱哆嗦了一下:“那应该不是喜欢的人,而是某种生化武器在逼近。” 可我却的确如此啊。京芷卉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觉得你们的问题就在于两个人都太不主动,迟钝得像千年老乌龟一样。谁都放不下身段去告白,所以只能暧昧暧昧毫无进展,如果有一个人告白,形势肯定就大不相同了。” “告白么?”京芷卉撑着头若有所悟。 云萱趁胜追击,从京芷卉的手机里找出谢井原的号码按下拨号键,把手机直接递到她眼前:“告白吧。” 听见拨号音的京芷卉这才反应过来,慌得险些没拿住手机。 井原正苦恼于如何说服麦芒继续走她的阳光元气火星小天使路线,不要来插手大人们的凶杀案,但话说回来,那毕竟是她妈妈。 左右为难之际,手机铃声大作。 井原内心大呼着“救星”,从书包里翻出电话,连来电显示也没看就直接接通—— “喂?” 仿佛为了故意制造悬念,静默持续了长长的五六秒,让京芷卉的心提到嗓子眼,再用急促得有些粗暴的忙音使它陡然下沉。 “没拨通?”云萱想不出其他理由能够解释面前这张瞬间阴郁的脸。 京芷卉阖起手机:“嗯。” “哎哎,不要这么沮丧啦,只是没拨通又不是被拒绝,待会儿再拨呗。” 没有待会儿了。 告白这种事,尤其是一鼓作气再而衰,非得借助异常的头脑发热,有时连头脑发热也不行,还得有姐妹淘在旁煽阴风点鬼火,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比设祭台作法变出场大雨来得容易。 吃过晚饭,又看了会儿大热的韩剧,脑际还起伏着驱不散的懊丧,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的好像都不是自己。京芷卉没心思跟云萱争论电视里那个男主角究竟是不是女演员反串的,会停在这个台只是因为它关于爱情。最近连韩剧都不洒眼泪了,尽管狗血还是洒得厉害,成为绊脚石的永远是男女主角悬殊的地位。 “我有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最后又是个悲剧吧。”云萱一边笑一边居安思危。 但其实,男女主角经历越多波折,最终走向团圆的可能性越大。被截断的线段始终还是线段,可悲的是从一个端点延出的线傻傻地跑向无穷远,找不到能够停靠的另一个点,甚至连自己会不会变成射线也不确定。 “爱情是不会成为悲剧的,悲剧是‘成不了爱情’的。”芷卉说。 “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老神在在的啦?”云萱诧异地转过头看她,发现还是那张没有神采的脸,“还在郁闷啊!让你再继续打电话你又不肯。真受不了你!” 可以继续再尝试却偏要放弃。 放弃得又不够彻底,做不出洒脱的姿态。 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只是因为…… “……生气。”突兀冒出的答案。 “哈啊?” 芷卉看着云萱那张怔忡的脸,心想惊讶个什么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个音节从哪儿来的。 “就是因为生气。”在犹豫地重复中终于逐渐明晰了条理,“我就是生谢井原的气。凭什么我要先告白?他就不能主动一回么?我可是……女生啊。”顺理成章地,对自己的性别又产生了歧视——如果是男生的话,大喇喇直接走到对方面前去告白也用不着窘迫。 云萱费了好半天才跟上她的思路:“嗨——这种事还分什么男女!你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谢井原都对你说过‘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那种话了,以他那孤僻又迟钝的个性,这完全已经算是直接的告白了啊!” “真……真的么?” “当然啦。喏,他已经告白过了,现在轮到你了。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默契……世界上不也有那种情侣么?不用开口也能会意……就是所谓的‘有默契’啊。” “呃……但你和谢井原好像从来都只有‘默’没有‘契’吧?” “就算不出声,我也知道是你,”谢井原在“喂”了三声都没得到应答之后,将手机换到另一边,沉着声音说,“溪川。” 下一秒,沉默换成了忙音。 “是那个长得很像校花的柳溪川姐姐?”麦芒插嘴打断他的思路。 谢井原以前不知道,校花的长相有个固定标准,而柳溪川只是长得像。他无可奈何地笑一点,看向麦芒:“你见过她?” “没有。我只是经常听人说起她。” 那究竟是谁会跟她说柳溪川“长得很像校花”? “她是我们新旬学长的女朋友你知道吗?就是刚仙逝的夏新旬。”麦芒其实很认真地先后斟酌过“牺牲”和“就义”,还是觉得“仙逝”听起来更加崇高,但就最终结果而言,井原觉得她还不如直接说“死掉”。 “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回拨过去安慰她呢?你们不是特别好的朋友吗?” “我不擅长安慰人。”井原垂下眼睑,目光落在麦芒面前的报纸上,“而且,对力所不及的事大包大揽究竟会不会给别人带来更多伤害,我现在很不确定。” 语句太长,意思太绕,麦芒理解不了。她只知道,哥哥看起来情绪比平时低落了一万倍。 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有点“慢”。慢慢的慢慢的,就能够想明白很久前的某一刻,某一个词汇,某一个表情,意味着什么。麦芒觉得自己只是缺少一个顿悟的契机,就好比事隔数天她才在课堂走神中琢磨出哥哥的内心纠结之处,但她却还是拿不出对策,因为就“对力所不及的事大包大揽究竟会不会给别人带来更多伤害”这个命题而言,她比哥哥更不确定。 更多是多少?更少的话又会少到什么程度?伤害又不是大米,称几斤就是几斤。 想得脑壳快开裂了,身边还有个不识时务的祁寒总在打岔。 “你想要知道什么?”麦芒在这节课的第三十五分钟终于转过头决定搭理他。 “就是上周五你突然变成僵尸的原因啊,是我说错什么话还是……” 麦芒挺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不要那么自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祁寒的好奇心和自尊心打了一小架,前者迅速胜出。他低声下气地问:“那是怎么回事?在车上突然看见前男友?不要光摇头,说话啊。我当天晚上就想打电话问你了,可就是不知道你电话号码,去问韩一一,那家伙口风比共产党员还紧,真是的,这有什么好保密的啊,咱俩都这种关系了。” “什么关系?” “就是……”祁寒难得语塞,“我和你哥哥是挚友,你和我哥们是闺蜜,你呢,偷拍过我照片……行行行,不是你拍的……收藏过我照片,另外还害我跟我女友吵过许多架。多么亲密的关系啊!” 麦芒听他如数家珍,只觉得真的数出了很多,也没仔细思考性质,就理所应当地认定的确亲密:“好吧,我告诉你。那天我看见报纸……” 麦芒刚说出“报”字,祁寒就立竿见影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报纸:“我就怀疑是报纸嘛!我整个双休日都在研究它。看见没,都快翻破了。哪篇报道的问题?” “那篇。”大略一指。 “未来三天将持续台风天……天气预报?”音调不自觉地拔高,好几个前排的同学都转过头。 “不,是旁边那篇。” 在祁寒将目光移向一个满脸戾气的劳改犯照片的同时,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终于忍无可忍:“祁寒你自己上课看天气预报也就算了,还要影响其他同学!你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的祁寒口不择言:“不不,不是天气预报,是特大杀人案告破。” 全班哄堂大笑。 数学老师撑着讲桌饶有兴趣地问道:“对你,有什么教育意义吗?” 课间从办公室受完教育回来,祁寒还挺得意地对麦芒说:“我没出卖你,够哥们吧。”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倒霉的深渊。刚落座就重新翻出那张报纸,指着杀人犯的脑袋开玩笑:“他是你家邻居?” 麦芒摇摇头:“他杀了我妈妈。” 祁寒笑着等待她的下文。 “以前大家都说是他,可现在大家又都说不是他了。” 不好笑。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更糟的是,这不是玩笑。虽然麦芒时常会一本正经地说出脱线言论,但几秒后祁寒意识到,没有人会拿自己妈妈的生死开玩笑。 全身的肌肉突然僵硬起来,转动眼球去仔细看一遍那篇被粗略浏览过的社会新闻,祁寒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出麦芒在这字里行间的位置。 新闻本身并不复杂—— 六年前犯下三桩血案的凶器被找到,通过指纹和最新的DNA技术鉴定确认的疑犯却已在监狱里。他之所以待在监狱是因为杀害自己女友,当年他一经拘捕便立刻对罪行供认不讳,并表现出深深的悔意和良好的改造态度,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但如今的证据表明,他之所以认下那起命案,是为了逃避实际犯下的命案,冲动杀死自己女友的人无法同时出现在别处枪杀另外三人,他的嫌疑理所应当地被排除。冲动杀人和蓄谋杀人有着本质区别,量刑标准不同,他略作衡量便选择避重就轻。 如果判断无误的话,麦芒的妈妈是这个“女友”,也就是说,麦芒妈妈的案子随着这起特大杀人案的告破,失去了它的凶手,变成了一桩悬案。 祁寒觉得异常的是“女友”这个词:“那你爸爸是……” “爸爸是在妈妈死前受工伤死的。” 话题进行到此,已经沉重得远超预料了。祁寒惶恐不安,声音也变得沙哑:“那个……我不知道是……对不起……可……你告诉我这些……我……” 像个被拔掉插头的电器,哑然静止在那里。 死亡毕竟是,很难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存在。 终于恍然大悟,在她那比棣棠花深两个色度的瞳孔里,流动着何种忧郁。有些经历,如同黑洞,光线毫无戒备地游弋到跟前,想折返却已来不及。 一切光线都会被黑洞吞没,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目光说不定也是一种光。 因为不知所措,似乎和麦芒有点疏远,对话也简化到变成单词短语,甚至还怀了点怨气。但不是“漠不关心”那种严格意义上的疏远,目光始终还停在她周围。就连大课间和同伴在楼下练羽毛球时,那拎着垃圾袋目不斜视匆匆走过的身影,也会引起一个常规球在与球拍相距甚远处寂然落地。 “心不在焉,你今天超不对劲啊。” 被队友用球拍从老远点过来,祁寒擦着额头的汗笑一笑:“累死了。” 麦芒又空着手往教学楼的方向回去。不对啊,她上周四明明就轮过值日,怎么今天又轮到她? “你又看上麦芒了?”不是没觉察那目光一直跟随的身影。 “胡扯什么。” 视之为承认。同伴冷不丁想起无法置之不理的一个大麻烦:“那卫葳怎么办?” “卫葳?”祁寒转过去看向在台阶上休息的同伴,眼神像失忆般迷茫。 是了,就是她捣的鬼。 祁寒奔回教室,跑向麦芒,拽过她手中的扫帚扔在地上:“别扫了,傻瓜。今天不该你值日。卫葳在故意整你都不知道。” “为什么整我?”仰起的脸还真是老实得一点折扣不打,“我跟她是好朋友呀。” “行了吧。她可不会把你当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啊。”脱口而出。 “你——?” “……”祁寒预计自己无法把女生间的争风吃醋解释得通俗到麦芒的理解范围内,又觉得现在的行为有点像挑拨离间,男生做这么没品的事可不好,“因为我……跟你是朋友,她喜……讨厌我,所以……嗯!”最后一个语气词其实是给自己的确定。逻辑好不容易成立了。 “哦,是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麦芒顺理成章地把扫帚捡起来塞进祁寒手里。 “哈啊?”彻底傻掉,“不是,为什么给我啊?”问题少年换成了祁寒。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要做值日都是因为你。” 祁寒拉住她胳膊:“可……”你有没有明白我的重点? “而且你也说,我们是朋友嘛。放心啦,你扫地,我会在这边陪你的。”麦芒一脸灿烂惯常如昔。 那是谁的名言来着?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此刻的祁寒极度想扇自己耳光。他深刻地体会到,麦芒这家伙,根本就不适合做什么悲情女主角让人牵肠挂肚。无论身世再怎样凄苦,都改变不了她祸国殃民的本质。同情?纯属多此一举,对象是她还是自己都未为可知。 但咬牙切齿之余,祁寒还是庆幸,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找回了与她相处最自然的方式。 石沉大海还能听见“咕咚”一声呢!谢井原整个星期一声不吭,音讯全无,芷卉寝食难安,但又碍着面子不去找他,如此强烈的心理斗争在巧遇他的瞬间演化出走路时同手同脚的效果,但让她震惊到这地步的绝不止相遇。 剧烈的阳光下,有个男生很惹眼,墨黑的头发,过了会儿又成亚麻色,不知是光线魔法还是被晒得褪色。他袖子挽到半截,小臂的肤色比原先深不少,正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搬起铁架往舞台后部摞上去,身旁有个什么也不干的女生拿着个小袋子挡阳光,眯起眼笑嘻嘻地跟他说着话。 芷卉最初没有认出那是谁,毕竟和一贯的形象差太远。 等她再次不经意往那方向瞥去,男生的脸正好也侧过来,嘴里居然叼着烟。没什么比目瞪口呆更恰当的描述,在那几秒的时长内,芷卉连呼吸都忘了。揉一揉眼睛,是井原。再揉一揉,真的是井原。 ——学什么抽烟!又和别的女生说笑什么!搬什么破东西! ——你以为晒成麦色就可以像麦芒一样为所欲为了吗! 震惊之后是失望,以及怨愤难当。芷卉同手同脚地朝他走过去,途中被道具箱绊得踉跄,用冒着火的目光盯住他一路走到跟前,但接下去的突变让她更加措手不及。 一直在跟井原说话的女生看见芷卉突然眼前一亮,拉着男生袖子:“她来啦。” 男生放下重物,转向芷卉,从自己嘴里拿出吃了一半的冰棍,淡然对她说:“来得够慢的。”接着一边道谢一边从身旁女生手中接过(之前一直被她用来挡太阳的)另一根尚未拆开的冰棍递给芷卉,“应该还没完全化掉。” 温柔的语气让芷卉没刹住车,叉起腰又指住他鼻尖的动作凝固在瞬间,显得分外滑稽。 谢井原困惑地微皱起眉,不明白女生演的是哪出戏。 京芷卉觉得“白痴”这个词先于自己存在实在是太好了,它让人生而有种强烈的归属感。 为了掩饰尴尬,手势改变轨迹转而去接那根递来的棒冰,京芷卉极力想表现出自然而不夸张的惊喜:“你找我啊?”谁知连冰棍也很不给面子地没有在原处等她,伸出的手在抓空之后因着惯性失败地垂下去。 男生一脸如同面对对不上暗号的欺诈犯的怀疑神色,犹豫着把冰棍往回缩了一点距离,恰好错过她在下一秒伸过来的手:“难道你不是京芷卉?” 语气中甚至已经出现“抱歉,我认错人了”的窘迫。 ——久别重逢时,出现的居然是无法用苦笑一带而过的局面。 “什么惊喜啊?你脸上分明写着‘我不认识你’五个大字。‘你找我啊’的下文一般不都是‘请问你贵姓’么?”井原坐在舞台边缘咬着剩下的冰棒,“再说,你以前也没有用茶壶造型迎接我的先例吧。” “那你……也没有晒成黑皮来找我叙旧的先例啊。”芷卉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起初看人走眼的。 “还不是拜你所赐么?身为主持在彩排日也不敬业一点,磨蹭到将近中午才现身。害我上午一直被使唤着挂条幅搬道具,因为我——”男生模仿着文艺部那几个干事的语气,“闲着也是闲着。” “如果你真的要找我,完全可以打手机……” “那请问小姐,你的手机在哪儿呢?” “哎?”连声调都拐了个弯。 这才想起什么关键问题,女生慌张地在包里一阵乱翻。 “在这儿啦。”男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女式手机,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你上周末落在云萱家了。我就是来给你送手机的。” 那么,究竟谁才是石沉大海的那个? 第五节 我想哥哥 祁寒放学后做完值日走出校门,同年级别班的几个女孩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跟他打招呼,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头发剪短了吗?额发还是长点好啊。”“我觉得这样就不错。发蜡少点就好了。”……相互之间出现了小分歧。 “和卫葳又分了?”终于有人提出关键问题。 “欸?”祁寒这时才突然发觉自己把卫葳彻底忘了,有点头疼地拍过脑袋,“啊,没有……你们看见她了吗?” 女生们不知是在嘲笑祁寒又犯晕还是嘲笑卫葳也有今天,比平常更为兴奋:“又忘了吗?祁寒你真是越来越过分啦,怪不得刚才看见卫葳黑着脸一个人回家啊。” “你也太不应该了。”虽然这么说,可女生们的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责怪。 卫葳会黑着脸的原因大概不止“一个人回家”,应该是回家之前就生了气。被设计做值日的人明明是麦芒,最后代劳的人却是祁寒。 男生此刻心里给卫葳的歉疚和给自己的委屈,在下一秒跃过一群女生的脑袋看见麦芒时,全部转化为给她量身定做的牵挂。 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麦芒正和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一起说话。准确地说,是那个男人在喋喋不休,而麦芒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像根豆芽。 祁寒一秒也没有迟疑,冲那个方向喊道:“麦芒!你是不是忘交作业啦?朱老师找你半天了。” 跟祁寒说笑着的几个女孩同时朝麦芒的方向望去:“哦,羽毛球队的新人呐?” 麦芒一脸懵懂地转过头看向祁寒,对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就进了校门。没过多久,祁寒找了个忘带东西的借口把跟着他的女孩们打发走,也回了学校。 等在教学楼入口处的是麦芒毫无保留的笑脸:“骗起人来炉火纯青面不改色,真不简单哪你。” “那还不是被你识破了。” “因为我们班又没有姓朱的老师。” “我觉得你很不愿和那个人说话。” “他是我叔叔。” “亲叔叔?” “还有不亲的叔叔?” “哦。”原来是错觉,“不好意思哈,”男生挠了挠头,“我搞错了,以为是纠缠你的什么流氓大叔。” “没有搞错,他本来就是坏叔叔,要不是他的话,妈妈可能不会死吧。”闲聊时已经走到了小卖部跟前,“你吃吗?”麦芒点着店里的关东煮问男生,没等回答就冲店主说,“要这个这个和这个,每样来两串。” “还真是自作主张啊,完全不管人接不接收就硬塞过来。”祁寒无奈地笑着,接过杯装的关东煮,“自作主张把那么沉重的身世告诉别人,对别人也是负担啊,不过幸好你是这样的性格……” “欸?负担?”麦芒眨巴眨巴眼睛。 “分享了重要的秘密,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的事都相伴经历,人与人最深刻的羁绊就是如此吧。不过……对你这种毫无戒备心的小孩子来说似乎不是哦,那么重要的事,随随便便就告诉我了。” “我没有随随便便。” “严格地说,我们真正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吧?” “但重要的事不是应该告诉重要的人吗?你就是很重要的人啊。” 男生感到脊背一僵,手中的塑料杯落在地上,过半晌才俯身去捡,再直起身时正色对麦芒说:“以后一起回家吧。这样就不会也不会遇到什么‘坏叔叔’了。什么时候愿意把他的坏处告诉我都可以。” “不会觉得是负担吗?” “不会。是朋友嘛!” “呐,朋友,你那个自称是小说的故事,后续呢?” “呃……这个……你怎么画得那么快?”祁寒心虚地替麦芒拎起了书包。 “当然要画得快一点啦。我还准备拿去投《漫友》杂志呢。”麦芒的小碎步迈得极快,“还有哇,我都把秘密告诉你了,你怎么没什么告诉我呢?” “呃……这……”通常来说,如果是好朋友,分享秘密不会给对方造成负担。但祁寒这才意识到,如果那位好朋友是麦芒,可就另当别论了。 “噢——!想到一个。说起来有点丢人。” 麦芒果然两眼放光,跳到他跟前僵手僵腿倒退着走:“说嘛说嘛!” “我爸妈一直怀疑我有自闭症……你别笑,真的!还带我去看过医生,就因为我爱撕纸。有时候我妈回到家,一看都吓一跳,满屋子铺天盖地全是碎纸片。其实吧,我爸妈管我特严,节假日根本不让我家门,整天逼着我学习,都多大人了还把我反锁在家里!我没法出去玩,老看电视也没意思,只好自己找乐子,我就玩打仗的游戏。那些碎纸片可不是碎纸片,都是我的士兵,我让他们列阵型、耍计策,幻想出两军对垒、攻城,给他们编剧情——主帅怎么指挥、怎么打伏击、怎么使美人计,对!就是你现在正画的那个漫画!那些小兵战死沙场的,我就用牙签戳个洞,你想啊,打仗需要多少兵我就需要多少纸片,所以我妈一回来能不吓着吗?她问我怎么回事,我又不能说我玩打仗呢,只好说心情不好、郁闷、情不自禁就想撕纸。再加上我和他们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在家很少说话,于是,我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一个典型的自闭症患者。” 麦芒乐得走路直打晃:“你怎么这么大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啊?撕纸打仗那是我小学时候玩的,上初二我就已经不玩了。” “上初二你就不玩是因为有别的更高级的东西可玩,我没有啊,我们家连笔记本电脑都搁在保险柜里。我爸防我的措施那都紧跟谍战前沿技术。” “行吧,我真同情你。你在学校看着挺拉风,没想到回家后这么杯具。” “哎,你小时候真的也玩撕纸打仗?” “对啊。我的兵还根据纸张种类分级别呢,像那种普通白纸撕出来的小兵是低级兵,打起仗来就是炮灰,一碰就死。比较稀少的牛皮纸——也更硬更难撕——我给他们取名叫铁甲骑兵,牙签随便戳不破的,就是死不了,可以身经百战。更高级的就是将领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吃的奇多圈里面送三国卡?” “当然了。我也用过那个。” “我一般舍不得戳破他们,将领我都不会弄死。而且我是彻头彻尾的外貌协会,像张飞那样长得难看的,我就让他们负伤,画点红的血在上面,跟真的一样,像赵云那样的大帅哥,连负伤也舍不得,所以都是战神。” “你还收集到赵云啦!那得吃多少圈啊?我攒的最多的就是张飞。” “赵云不是我吃到的,是我哥哥。他才厉害呢,全套的三国卡都集齐了,后来他把全套都送给我……”麦芒说着突然停住,刹那间脸色陡变,喃喃重复一遍,“全部都送给了我。”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祁寒不知她哪根神经又短路了,回想起来好像每次回家说到兴头上她都会急转直下变阴郁,像幼儿一样情绪阴晴不定。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又不敢追问,长了教训,上次追问的结果是桩凶杀案,麦芒的世界实在说不清是简单还是复杂。 麦芒到家后连鞋也没换就扑向电话打给井原。等待音只响了一声就立刻接通,男生的声音变得和平时不一样:“麦麦啊?出什么事了?” 麦芒忘了她哥哥有猜电话来源的特异功能,歪过头寻思,哥哥原来这么可怜,除了自己都没有别人打电话给他。 “哥哥,我问你件事,你觉得我是个负担吗?” “哈啊?”井原一愣,捂住另一只耳朵,隔绝身边的噪音,“唔……挺适合的啊,只要你现在努力学习,以后肯定也能考进来。” “哎呀,你怎么小小年纪就耳背呀,再过两年岂不是要老年痴呆了?我不是问你觉得‘我适合复旦吗’,而是问‘我是个负担吗’?” “负担?不会啊。从来不觉得啊。你干吗突然这么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今天有个人告诉我,很沉重的身世告诉了别人,对别人会是负担。所以我觉得哥哥你特别伟大特别崇高特别永垂不朽……” 听到“永垂不朽”四个字的井原险些没拿稳电话,他把手机换到另一侧试图理清思路:“不是啊,麦麦,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为什么你跟别人交流了一下高考志愿,我就突然‘永垂不朽’了?” “因为,妈妈死了以后哥哥一直陪着我,虽然哥哥口才很烂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虽然哥哥很爱管东管西有时候像个欧巴桑一样讨人嫌,虽然哥哥老是垮着脸看起来不像一个活人,虽然哥哥懒得要命总要人说一大堆好话才肯做一顿饭,虽然哥哥不如姨夫靠得住也不如姨妈心肠好,虽然哥哥……” “麦麦,我打断一下,你正计划把我钉上十字架吗?” “虽然哥哥不善于倾听老爱打断人说话,虽然哥哥有数也数不清的做不到的事,但是哥哥一直大包大揽,陪我经历了所有的事情,却从来没觉得我是个负担,还把全套三国卡都送给我。我觉得哥哥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男生那头是久久的沉默。 麦芒等了等,特地声明:“我说完了。” “那个……麦麦,我现在脑子有点乱,等我想明白了晚上打给你好么?”井原好不容易才成功发声。 “哥哥你晚上不回家吗?” “嗯。我在外面和人吃饭,太晚了回家不方便,今天就住校了。明天再回去。” “可是哥哥,我头晕一整天了,好像是感冒发烧,你能回来看看我么?” “你能不装病么?” “好吧。那明天见。” 耍小聪明的麦芒被立即揭穿后挫败感油然而生,再加上真的突然很想念哥哥,于是跑进井原房间拿了他一张照片,回到自己房间摆在爸爸妈妈的照片旁边。 井原妈妈喊她吃晚饭她都没听见,好奇地进了房间:“麦麦你在干吗?” “我想哥哥了。” 井原妈妈一听这话就鼻子发酸:“我也想他。自从上了大学也不像以前上高中时每天都会回家,一个星期才能见一面,也不太跟我说学校里的事了。人长大了,就像弄丢了一样。虽然以前他在的时候也没觉得多可爱,可是送走了他,我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其实井原是个好孩子,以前从来没让我操过心……每天我看着他的空房间……都觉得难过……”说着说着就坐在麦芒身边抹起了眼泪。 “姨妈……”麦芒也瘪瘪嘴抽起了鼻子,“你不要难过,哥哥走了,你还有我呢……你别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呜呜呜呜……” 井原自从挂了电话就一直保持左手撑腮的沉思状,直到芷卉也在对面用左手撑着腮学他样,才回过神,带着歉意扯了扯嘴角。 “是麦芒?”芷卉刚才听见了井原对那边的称呼。 “嗯。嗯?你怎么知道她?” “我上周见过她,她冲过来向我自我介绍的。好可爱啊。” 冲过来?井原想,那确实是麦芒没错。“是,可爱得都无解了。” “怎么了?”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她一直跟我别扭着,我都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哎反正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谁说我理解不了,”芷卉着急,“我和我爸一直别扭到今天,有个反抗期女儿的父亲都不知道该拿女儿怎么办才好。” 听了这话,井原撑过额头哭笑不得。 “但刚才她突然打电话来表扬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表扬还是控诉,总之用排比造势列举了我很多罪状,最后得出了一个‘我是最好最好的人’的结论。”让人有点懵了。 “呵呵,那就是表扬呗。我觉得麦芒就是个直来直去的小姑娘,一点心眼都没有。她不会反讽的。” “可我听着却觉得不是滋味。我一直觉得自己为她做得挺多挺好了,可没想到有这么多缺点,都是她在包容我,我经常觉得,麦芒其实很懂事,她……”感觉到手机又在震动,井原朝芷卉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听道:“喂?” “井原你今天不回家吗?”是谢家家长。 男生有种不祥的预感,莫名感到紧张:“爸,我今天不回,明天回。” “你还是尽量回来吧。我拿你妈和麦芒没辙了。” “啊?” “事情是这样的:她们娘俩因为太想你,所以给你设了一个灵堂,摆了一张遗照,烧了几炷香,现在正抱头痛哭,你听——听见了吗?怎么也劝不住,晚饭也不吃。我崩溃了,你回来吧。” 井原再阖上手机,脸色比前一次更加难看:“我经常有种错觉,误以为麦芒很懂事。” “又怎么啦?” “我爸打电话催我回家。” “那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说不定真有什么事,反正我们也差不多吃完了。我自己打车回学校。十一长假你有安排么?” “我想——”井原犹豫了一下,“去北京看看溪川,刚想到的。” 芷卉把关于一起出去约会的提议忍耐着咽了回去:“看她?” “她男友是夏新旬,前阵子见义勇为救落水……哦,说理科状元你就明白了,那是溪川男友。” “所以呢?” “欸?” 井原不知道为什么芷卉的语气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所以,她现在没有男友了,对么?” 面对某些人的时候,虽然嘴上说“麻烦、头疼”,其实心里藏着种微甜的宠溺。好比脱线星人麦芒,好比大概是和她乘同一辆宇宙飞船来地球的她姨妈,好比总跑“脑休眠”和“想太多”两个极端的京芷卉……仔细回想起来……等等!“为什么我身边连一个正常女性也没有?”一路都在对自己进行心理调适的谢井原终于在家门口怔住,蹙着眉扶住墙。 精神支柱只剩下那么一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也许这所谓的“大任”,就是指必须去面对另一些发自内心想要回避的人。 井原自己用钥匙开了门,换鞋的过程中,听见母亲在用有别于平常的大人语气说话:“……不管怎么说,对孩子来说都太难了。”接着是父亲那比平时更为严肃沉重的说话声:“可井原也不是普通的孩子,还是等他回来自己做决定吧。” “如果让他做决定,他一定会同意,你们不能利用一个孩子的善良。”母亲拔高了音调。 “别老‘孩子孩子’的,他现在已经成年了。再说,什么叫‘利用’?我们也不会强迫他。” 百年一遇,父母之间产生分歧,而且分歧的焦点在自己,井原满腹狐疑地关上家门,走进客厅,全家和客人都坐在沙发上。麦芒坐的是正对着井原这个方向的单人沙发。因此井原最先看见神色凝重一语不发的女生。目光转过一个锐角,才看清坐在中间的客人。 六年多没见,当年负责麦芒妈妈案子的高警官,虽然早已不是翩翩少年,但五官轮廓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是他。 “唷……这是……谢井原?”语调中还有几分不肯定。 显然六年间井原的变化远远大于高警官的变化。 “啊,回来啦。”父亲站起身往母亲身边挪了个位置,示意井原过去坐在他身边。 井原没做声,把书包随手撂在脚边,钥匙搁在茶几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压抑的房间里略显惊悚。 “是这样的。”高警官解释道,“你姨妈的案件已经重新开案了,但没有什么新线索,现在陷入了胶着。因为你是第一发现者,这个案件又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所以我们想请人对你催眠,看你能不能想起一些新的细节。毕竟,当年你还是个小孩子,可能忽略了一些对案件有帮助的……” 井原斩钉截铁地做了个打断的手势:“想都别想。” 屋里的三位成年人像定点闹钟一样迅速把脑袋摆向面朝井原的方位。井原的父母则是想都没想过他会拒绝这个听起来对自己有害而对破案有益的提议。至于高警官,与其说是对强势的拒绝感到惊讶不如说是对此感到诧异,只是条件反射地想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井原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只是说得更明白无误一点:“我不会接受催眠。我所看见的一切,现场调查人员都已经拍照取证。请你以后也别白费心机上门拜访了。我们进去吧。”最后一句话是对麦芒说的。 小姑娘之前一直双目无神地发着呆,眼睛还有点肿——井原猜也知道是她拜谒自己“灵堂”的结果,这会儿被召回魂,乖乖地跟着哥哥回了各自的房间。 第六节 公主被王子吻醒了 “虽然想不通,但哥哥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 午休时麦芒和祁寒练了会儿球,然后就一直坐在体育馆入口旁的排椅上聊天。 “我看也许只不过就是他自己不想再回忆那个场景。你当时没看见吧?” “没有,哥哥没让我看。” “所以嘛。你是不了解了。命案现场通常是很血腥的。” “就像你见过似的。”麦芒对祁寒突然摆出的见多识广的姿态嗤之以鼻。 “记得吧?上初中时我们学区两个职高帮派械斗,出过人命。我当时就在场。” “我哥哥才不会像你这样胆小怕事。” “你把你哥都神化了。”祁寒不以为然,就他所知,谢井原不仅不是十全十美,而且情商超乎寻常的低。 不远处几个穿三年级制服的学姐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啊啊啊谢井原啊——”祁寒看过去,一个个都亢奋得满脸通红,还有两个又蹦又跳。男生感到费解:“干吗呀她们?” “哦,哥哥说他以前的班主任下周末请他来给新高三做高考动员会,就是介绍学习经验什么的。” “……动员会……至于么?”更加费解了。 麦芒欠抽的脸上写着“你看你看,我哥他本来就是个神话”,耸耸肩:“人帅嘛。” 原来动员会已然和高考没什么关系。但麦芒所不知的是,这点戳中了祁寒的命门。目前众所周知,祁寒是圣华中学第一号校草,可是,在叙述这个事实时,女生们大多会使用惋惜的语调加上一个前提——“在谢井原毕业之后”。祁寒无法理解低年级学妹对高年级学长的憧憬,不知道谢井原的附加分究竟在哪儿。 传说,谢井原当年把自己的自主招生名额让给喜欢的女生,并且凭借超群的记忆力帮那女生填好了所有个人资料还写了申请作文,被班主任发现后勒令写检查,那份写满计算式和收益矩阵、推理论证自己的做法是唯一上策的检查至今被无数fans以各种手段获得复印件裱在家里。至于“女主角是谁”,三年A班的某女生扶了扶眼镜:“忽略不计。” 传说,谢井原当年以辅导功课为名,和同班帅哥体育特长生钟季柏出双入对,由于两人住在同一幢居民楼,还经常一起吃午饭一起打篮球一起挑灯夜战挑灯夜战挑灯夜战……“这件事难道是为了说明他团结同学”?三年E班的某女生收起了璀璨目光和猥琐笑容,望向远方:“你们这些俗人是不会理解的。” 传说,谢井原当年是唯一让训导处那位凶神恶煞的主任踢到铁板的人。早在他高一时,被训导主任在校门口喊住指责额发过长:“都挡眼睛了!哪有学生样!”谢井原的目光久久地定格在主任的秃顶上:“保守估计一年中除去寒暑假,晴朗日是一百五十天,强光日照时长每天六小时,三年的话……按折射率……(此处省略计算过程一千字),所以,来自老师您头顶的反射光严重有伤学生视力。留长额发、戴墨镜来上学、对您申请限制令,在这三个选择中我选了可行性最强、对他人影响力最低的一种,请问您有更好的提议吗?”从此,训导主任尽量避免与他狭路相逢。至于“如此毒舌一般人类哪承受得了”,三年K班的某女生左右向扭曲着自己的身体:“这就是萌点啊。” 说到底,“谢井原不过就是个传说啊,女生们实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少女情怀过分美化了他。”祁寒如是说。 “你嫉妒他。” “我用得着嫉妒他?我五官比他深邃……如果你哥去年到今年没长个的话,我只能很遗憾地说我还有身高优势……” 尽管几个月前麦芒自己还在为身高问题纠结,但此时她已经能够转过头用无限怜悯的目光望着喋喋不休数着自己优势的祁寒:“呐,东方明珠很高吧?” “嗯?嗯……什么意思?” “前不久它因此被雷劈了哦。” 从祁寒瞬间石化的反应看来,“毒舌”是一种家族遗传。 祁寒撑着额头默然十秒,站起身:“练球吧,明天有比赛。” 全区的羽毛球比赛,韩一一料想会遇见麦芒和祁寒,但当她看见半决赛的抽签结果时,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这种巧合。虽然和麦芒平时一直练着玩,但从没有动真格地对决过。如果是决赛还好说,半决赛的话,就算放水让麦芒赢了,她也未必能拿到冠军。“真是太狗血了,搞这种骨肉相残的戏码。”女生一边调整着球拍的松紧度,一边怨天尤人。 “你们俩谁是谁的骨肉?”祁寒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贫嘴,其实打从心底,他还是对这场证明两个女生水平高低的比赛抱有一定期待。 “这还看不出来么。我觉得我真是超像她老妈,因为习惯于给她收拾烂摊子,导致青春期直接被更年期取代了。” 韩一一望着抱着三罐可乐从远处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活力少女麦芒,内心涌起了沧桑感。 “谁让你瞎操心?收拾什么啊,在她身边的这些受害者个个自愈能力都像小强似的。”祁寒从麦芒手里接过可乐,打开拉环,立竿见影被喷了一脸一身。等他抬起头,发现韩一一的那瓶放在椅子上没开,而麦芒自己因为动作迟缓而吸取了前车之鉴停下来。 始作俑者正无比惋惜地看着他:“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男生放下内容物只剩一半的饮料罐,对韩一一说:“好比这种情况下,除了一边去水龙头前冲凉一边骂自己愚蠢,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个家伙,你根本就没法收拾。” 在他离开后,麦芒仍没有搞清“这个家伙”的所指,她只是发现了别的问题:“他刚才那个表情好像似曾相识。” “许藤迁。”韩一一连一个字也懒得多提示。 “啊,是了。他们还真是蛮像的,经常有那种像是被甩饼击中脸部之后的喜感表情。” 韩一一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 比赛刚开始时,韩一一接近于一种没睡醒的状态,一连失掉三个球后她才意识到麦芒六亲不认般的认真。换发球后,她迅速进入状态,连眼神也变得警觉。看台上呷着饮料的祁寒略带欣赏地扬了扬眉毛。 同学两年朋友三年,这是祁寒第一次见她在球场上积极地跑动,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她麻木又慵懒的做派,看见她跃动着马尾辫准确无误地接球反击,就觉得这是个按照程序设定运行的人偶,没什么真实感。 或许平时看见的她才是人偶呢?这想法像爆米花一样在祁寒心里突然膨胀炸开,使他喝饮料的动作滞了一下。 懒散是她与生俱来的缺点,但麻木并不是,在和秦洲分手之前她显然是个比现在有趣十倍的女孩,说话风趣,慷慨大方,偶尔的迟钝也不会让人厌烦,对打扮的上心程度在人们对漂亮姑娘的容忍范围之内,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是个优等生,却很招秦洲这类问题少年喜欢的原因。可惜,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压抑之后,这些闪光点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眼神。 麦芒是她唯一的避难所,祁寒想象不出麦芒是怎么做到的。 “解决烦恼的办法?”麦芒用球拍撑住下颌,若有所思,“大前天晚上她打电话跟我抱怨了十来分钟,说她烦透了班里女生间的勾心斗角。这算烦恼吗?” 祁寒使劲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好像没安慰她。只是也跟她交流了一下我的烦恼。” “那是什么呢?” “关于频繁地震啊,反常气温啊,世界末日之类的,最后她就匆匆挂掉电话去列截止到2012年的人生计划了。” 也对,世界都要终结了,勾心斗角算什么? 不过祁寒直接举双手投降,这种方法只有麦芒能用,除了她还有谁有本事能使纯唯物主义者韩一一坚信一个玛雅预言? 男生无语地猛灌可乐。 麦芒随着阳明中学比赛代表方阵爆发出的欢呼声望向那被队友簇拥的身影:“没想到一一真实水平这么强,拿冠军像哥斯拉踩死斑比一样轻而易举。” “绰号‘苏丹三’的家伙嘛。”对于比赛结果,祁寒好像并不感到意外。 “欸?苏丹三?” “初中转学来我们班之前得过苏州市女子单打第三的成绩,所以一开始称呼她都说‘那个苏丹三’,叫了很长时间。”祁寒想起年月久远的轶事,笑得更深点,“我还是第一次见人为了减少跑动而把网前球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既然这么懒,那干脆不要练羽毛球不就行了么?” “虽然懒但是坚持练羽毛球的原因,一一告诉过我。”麦芒成功地勾起了对方的好奇心。 男生挪到紧挨着她的位置:“什么什么?” “一一有四个姑姑,大姑是大学老师,二姑是电影演员,三姑是公司老板,小姑是羽毛球教练。一一满月时家里宴请亲朋好友,但是碗筷不够,于是一一的老爸就想,别请小姑来了,反正是自家人。没想到小姑小心眼生气了。祝酒时大姑说‘一一将来一定成绩很好’,二姑说‘一一将来一定长很漂亮’,三姑还没开口,小姑就气急败坏地闯进来插嘴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被羽毛球砸死’,大家大惊失色,三姑只好放弃原来的‘很有财’的祝词改口说‘砸死就不必了啦,但羽毛球一定打得很好’。因为一一家人全是灵异体质,所有祝词都成为了现实,所以一一为了避免被砸死就不得不一直练习羽毛球了。” 不是祁寒不想吐槽,而是这故事实在是无论哪部分都很荒诞。而丢脸的是,在“被羽毛球砸死”出现之前,祁寒都浑然未觉这是的本土化变异版,听得非常认真。 调戏得逞后,麦芒很满意男生无语凝噎的反应,开心地告知了真相:“我不知道之前她为什么练羽毛球,不过我知道她为什么在阳明练羽毛球。我们高中一直有晨练,以前是跑步,现在改做操了,但是羽毛球队早上自己有单独训练。一一是为了多睡半小时懒觉才参加羽毛球队,练得水平很高是因为只有王牌队员早锻炼缺勤教练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想起来,初中时也基本是相同的情况,体训队无论在什么学校都总有点特权。但睡美人被诅咒的故事和睡美人逃避早锻炼的故事相比,很难说哪个更有说服力。 于是当麦芒下场去跟人角逐亚军时,祁寒忍不住问韩一一:“你有几个姑姑?” “四个。” “哈啊?” “不过诅咒我被羽毛球砸死的一个也没有。”看来麦芒不是第一次瞎编,韩一一也不是第一次释疑了。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祁寒只知道,在泛滥的喧嚣中迎着光转向自己的这张久违的笑脸,这瞬间没有半点阴霾。什么从这儿过境,什么在这儿居留,全都杳无踪迹,有一种甜美连死神也带不走。从前那个少女的影子藏在其中——阳光,率性,无忧无虑。也无法细究是什么让人晃了神,忘乎所以,不惜代价地想要留住这转瞬即逝的过去。 睡美人的故事,无论真假,无论何种版本,都是同一个结局:公主被王子吻醒了。 要不是这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麦芒真要怀疑在自己比赛过程中,韩一一和祁寒两位“高人”遭雷劈了。女单第一名韩一一在之后的双打比赛中连连失误,与奖牌无缘。祁寒更不在状态,单打在八分之一决赛时就意外出局,双打取得第二基本归功于麦芒,以至于比赛结束后麦芒愤怒地瞪着他:“你是内鬼?还是看不出羽毛球和我球拍的区别?” 祁寒只是抱歉地耸肩,也没做解释。 “一一,去吃点什么庆祝一下么?” “嗯。” “吃什么比较好呢?” “嗯。” “喂,阿渣,你想吃什么?” “嗯。” “那我自己决定了哦。” “嗯。” “……” 为了寻找科学依据,麦芒选择场外求助,发了条短信给井原:哥哥,什么原因会导致人突然变成只会答应“嗯嗯嗯”的笨蛋? 答曰:很多原因。 还没等麦芒刨根问底,警惕性超强的某人又追加一条:你想干什么? 麦芒自动忽略第二条,回道:比如? 正解之一:前叶受损。 此答案充分显示了谢井原同学的良苦用心,考虑到以麦芒的知识水平绝对不知脑前叶的方位所在,降低了她据此对他人造成伤害的可能性——身为对她了解至深的兄长,倒是向来不必担心她会伤害到自己。然而,身为对她了解至深的兄长,井原到底还是百密一疏,忘了麦芒对他人的迫害通常局限于心理范畴。正是他的良苦用心,间接导致了一桩悲剧。 祁寒大失水准的表现本来就让教练很窝火,在稍后被询问失常缘由时又呈现出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在教练被彻底激怒之前,麦芒只好替他撒谎搬出了受伤借口,由于教练也缺乏这方面的医学常识,暂时得以侥幸过关。但糟糕的是,教练大人对这个他闻所未闻的病症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在之后的数次训练中反复提及。于是,祁寒不出意外地沦为旷日持久的笑柄,近期在校内走动时每遇熟人,开场白必然是:“听说你比赛时前叶扭伤?哈哈哈,你是怎么做到的?” “要不是知道你连细胞都不会数,我会忍不住怀疑你的居心。下次哪怕我真的前叶受重创,也拜托你行行好让我自生自灭。”隔天,精神状态恢复正常的祁寒无奈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被嘲笑总比被责怪好点吧?”麦芒依然坚持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但现在的状况是被嘲笑兼被责怪吧。我最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复制你哥的原话?” 麦芒刚想争辩就被老师点名上讲台去做题了。女生面朝黑板呆立了三十秒,很显然不会做,但半分钟后又开始抬手移动粉笔。祁寒咬着笔头分析她究竟是心算得出了最终结果还是瞪着题目三十秒就能顿悟。麦芒停笔后转过身让到一边,黑板上既没有解题过程也没有结果,只写着硕大的“麦芒”二字。 她在开学近一个月的数学课上高兴地说道:“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第一天我忘了写给大家看。” 于是祁寒便了然于胸:这家伙是不自由发挥点什么就良心不安的类型。 九月的最后一天,天空澄澈,气温适中,连续几场台风之后夏日那种独特的从地面反射而来的炙热感已经消失殆尽,但视野中行道树却仍然郁郁葱葱绿意盎然,还没有半点萧瑟枯黄的迹象。一切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长假会是令人轻松愉悦的。 京芷卉从地铁站钻出地面,用力呼吸了几口清甜的新鲜空气,给自己下了个指令:忘掉此时圣华中学正在进行的高考动员大会。 却又不争气地想起了去年此时,和井原不约而同翘了动员大会在演播厅后面的小花园背单词。 第一次正经约会最终因为提及柳溪川不欢而散,没给芷卉太多时间后悔懊恼,井原就找了个借口主动联系她,却是替高中时的班主任邀请她回校在动员会上介绍英语学习经验。很想借此缓和与他的关系,但这本身又是一桩不得不断然拒绝的事。除非知道她保送名额内情的学生全体毕业老师全体调走,否则哪还有脸回母校。依然是因为柳溪川。 但芷卉知道,这都怨不得别人。 高三如同台风过境,经历之后,世界看似一如既往,甚至有变得更加怡人的迹象,但许多原本高大的行道树变得矮小,并不是因为逆向生长。你明知有些树被连根拔起横尸路旁,新种下的替代品也可能在即将来临的冬季无法成活。台风过境,一如既往全是假象。 芷卉揉揉眼睛。接着,她看见原地蹦跳着正朝自己招手的麦芒,诧异得回头张望是不是身后还有个与她热情互动的别人。 小姑娘一脸急于想与人分享重要秘密情报的表情,贼兮兮地问:“阿京姐姐,你愿意请我喝鱼饼汤吗?” “好、好啊。”大概是放学途中突然肚子饿了吧。芷卉觉得思维稍微脱线一点还是能接受这个理由的。反正任何途经此地的熟人都不可能拒绝她。 “你怎么没等你哥一起回家?”吃到一半芷卉突然想到的问题。 “因为要来等你嘛。” “欸?等我吗?不是等鱼饼汤?” 麦芒一边吃得摇头晃脑一边大言不惭地说:“和鱼饼汤没有关系。上周末哥哥是和阿京姐姐在一起吃晚饭吧?嗯,我猜就是。哥哥回来后心情特别不好,起初我以为是家里发生的事让他很烦,但事后仔细回忆,他好像进门时就已经顶着蘑菇云了。所以我想,该不会是因为阿京姐姐食量太大造成他沉重的心理负担了吧?” “我食量不大。”脱口而出后,发现麦芒正垂眼看着自己面前已然见底的空碗,芷卉又觉得底气不足,红着脸岔开话题,“关键不是食量。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啦。井原说他长假要去北京看溪川,我一生气头脑发热就说出了‘所以她现在没有男友了对么’这种糟糕的话。” 麦芒咽下一口汤,问:“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溪川的男友死了,现在是空窗期,你表现得这么积极是不是另有所图……”芷卉懊恼地用筷子敲打自己的头,“其实我也知道关心溪川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为什么会突然间冒出这么促狭的念头,啊啊啊,井原肯定认为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失望死了。啊啊啊。” 麦芒面露难色:“那个,阿京姐姐,不知道这么说会安慰你还是打击你哦——” “欸?” “你那种九曲十八弯的逻辑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类能理解。何况我哥情商那么低。” “可是他的确有变得很生气。” “不是生气,是因为百思不得其解而苦恼吧。过几天你试试看问他‘你现在也没有男友了对么’,保证是一样的表情。” “……这样啊。” 以麦芒的作为,大概每天都能制造出谢井原此类表情。经验之谈很有说服力。芷卉立刻松了口气,又追加了一碗乌冬面。哪知道麦芒正在暗忖:果然还是食量的问题啊。 “说起来,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哥阴沉着脸的样子真是可怕。扛把锄头可以直接去cos死神了。” “……不是镰刀吗?”不知为何,小女生总是对武器分外较真。 “……总之是凶器。以前高中时就一直左手撑着头做题,谁也不理。连我都不大敢跟他说话。” 麦芒突然像上了发条一样得意地扭动起来:“是我教他的。” “哈啊?” “用左手撑着头是我教他的。” “这是……为什么?” “姨妈不让我们一边做题一边听歌。把MP3耳机从左边袖子里顺出来假装用手撑住头实际是遮住耳朵,这样就看不见啦,很强吧?是我发明的!” 谁能想到那个让无数花痴少女忐忑遥望直至沦陷的经典pose的养成竟是由于这种偷奸耍滑小聪明的原因。这么强的内情留着申请专利时使用就好啦,何必到处炫耀啊? 芷卉宽面条泪:“麦芒,以前有没有人‘称赞’过你是‘少女情怀粉碎机’?” 第七节 带我一起去北京吧 井原对那两个女生的历史性会晤毫不知情,收到芷卉发来的短信“带我一起去北京吧”时,几乎要为她千年一次的麦芒式坦率泪如雨下,哪晓得这一刻她根本就是麦芒附体。原先的含蓄婉约版为“请帮我也买张去北京的机票吧”,被军师麦芒以“如果你不想收到‘我又不是票贩子’的回复”的理由否决得连渣都不剩。 不管怎样,井原都天真地以为剧情发展美好得快接近剧终了。 通常来说,悬疑片不会因为编剧的妇人之仁而突然变成纯爱片。 (导演神情严肃地在一旁举着喇叭大喊:“各部门都给我回来。开玩笑吧?如果杀人案都可以不了了之——”)井原微笑着把手机阖上收回口袋,抬起头,觑起眼睛花了好几秒才聚焦成功,看清从车里走出来的人……(“还要警察做什么?摄影重新开机!”)脸上立刻蒙了一层阴影。(黑面代表我的心——by编剧) 这次他不再上楼叨扰全体家庭成员,大概是意识到关键环节只有井原。 知道他不会碰了个钉子就偃旗息鼓,男生也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找个咖啡厅坐坐吧?” 对于这个提议,井原没理由拒绝。 “说实话,我根本没考虑过你不同意接受催眠的可能性。” “凭什么相信我一定会接受?”井原漫不经心地直视他的眼睛,“破案、找出凶手,应该是警察的职责吧?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受害人家属身上算怎么回事?” “不是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对此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尝试一下。” “尝试一下?和赌徒心理有什么区别?” “只是需要你配合调查的一个方向……” “我们发现现场,我们用记忆代替照片记录现场,我们接受催眠努力回忆蛛丝马迹,我们提供嫌疑人名单,我们指认凶手,是不是还需要我们起诉凶手把他送进监狱?你们所做的是每隔六年去掉一个错误答案。到底是谁在配和谁?” 高警官听出男生嘲讽中的敌意,伤脑筋地微蹙起眉:“话不是这样说……我相信你也很想找到杀害你小姨的凶手……” “抱歉,我不想。” “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高警官判断不出这究竟是独生子女自私症还是延长的叛逆期,记忆追溯到六年前,这个男孩可是异乎寻常地懂事,不仅顺利录了口供,而且支开表妹避免她目击现场的做法让所有到场的警官都刮目相看。 “据说大部分凶杀案都不复杂,能在一两个月内破获,否则就很可能变成无头悬案。时隔六年的案件,不仅没有出现新线索,连旧证物都很可能因为保存问题无法再派上用场,侦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是什么原因使你这么执著地要再把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个案件上?”提问者换成了井原。 “它很特殊。这是我调到重案组办理的第一个案子,那时候我是个新手,再加上嫌疑人迅速承认罪行,所以几乎没有展开调查。这案子困扰了我,如果是因为我的疏忽使凶手逍遥法外无法告慰逝者在天之灵,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安心。”警官说得声情并茂,把自己都感动了。 可井原不仅毫不动容,反而摇头失笑:“你留意自己刚才用了几个‘我’字吗?” “……” “你把它当做你的案子,第一个,意义重大。当时你是个新手,但迅速就获得了成功,也许日后破案的自信也源自于此。发现自己第一步就走偏之后,你惶恐了,后悔了,良心不安了,下定决心要纠正它,但无论如何也是为了你自己,自始至终也没考虑过受害人家属。麦芒花了六年时间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一个暴徒杀害了她妈妈,至今也很难说彻底走出了阴影,因为你当年的草率,她不得不接受另一个残忍的事实——搞错了凶手。因为你现在的自私,她很可能要从头再经历一次。我不在乎谁是凶手,因为暴徒甲和暴徒乙对麦芒而言是一样的。我不在乎凶手是落网还是在逃,因为怎样都无法改变麦芒失去母亲的现实。我不在乎逝者,因为生者更值得我关心。麦芒应该从这件事反复的折磨中解脱出来,走自己的人生路了。但愿你良知尚存,再也不要带着那些奇思妙想各种尝试出现在麦芒面前。” 井原从容地站起来,把哑口无言的警官晾在店里,独自离开了。 推门而出,阳光宣泄一地,他长吁一口气,用余光瞥了眼临窗位置上低头沉思的警官。 发挥得不错,看起来暂时把他唬住了。但对方是经验丰富的警察,井原并没自负到认为一番斥责就能骗过他。这才只是个开始。 十一过后,暑热还没退去,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依然有种针刺般的触感。 体育课,光是热身运动就使两个女生出现中暑的症状,老师没辙,只好将全员拉进室内篮球馆,让大家进行练习赛,可受伤或身体不适的女生却照样不断被队友扶去保健室。 “大家真的很认真。”因例假缘故坐在场边观战的麦芒不禁感慨,接着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回过头,原来是卫葳,双手交在身上倚着墙,眼里交织着狡黠与怜悯。 “什么认真,你没看出她们不是在打篮球而是在打架吗?” “打架?” 小姑娘迅速转回头重新望向场上,虽然女生打起篮球来根本不知规则为何物,但正如卫葳所说的,这场练习赛的激烈与认真好胜无关。有些连篮球边都挨不上的区域,对阵双方也在没来由地“指甲相向”,让麦芒看得困惑,“这是……为什么呢?” “说到底,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发泄怨气而已。我们班的女生早就四分五裂了,都是因为祁寒。” “祁寒……挑拨离间了吗?” 你思考的角度还真特别。卫葳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 “大家都喜欢祁寒,可是祁寒只有一个。而且他又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个性,搞得每个人都心存幻想。” 天气太热,长发变成毛皮围脖,麦芒开始把它们从耳侧往下编成麻花。“那大家都和祁寒做朋友不就好了吗?” “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卫葳突然大声嚷出来,不仅麦芒被吓得一哆嗦,两三个靠近场边的同班同学也望向这个方向,卫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放低声音,“你就是这样装单纯来反衬我们的复杂的吧。所以祁寒才会整天和你泡在一起。如果做不成情侣,以朋友的身份霸占着他也不错。你是这样盘算的吧?” “嗯,对,我和祁寒确实是朋友。”麦芒认认真真地点头。 卫葳愣了两秒,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懂我的重点啊……真是……” 麦芒直接把叹气理解为疲劳,拍拍身边的座位:“要不要过来坐啊?一直站着对身体不好。” “我才没有身体不舒服,只是不想去场上趟浑水,你不觉得如果现在我也参赛,激烈程度会翻倍吗?” “装、装病?”麦芒像被击倒似的后仰四十五度,“和我一样啊!” “哈啊?”麦芒也装病这点倒是出乎卫葳意料。 “太热了啊。”说得理直气壮。 卫葳抿嘴强忍住笑,在麦芒指定的座位坐下:“所以说,你也有狡猾之处。我实在很讨厌你们这类女生。不论是偶像剧还是少女漫画里,漂亮的女生永远都很有心计,而难看的女生却总是很‘单纯’,其实平时都是装傻,关键时刻,遇上关键问题总是会醒悟过来,可是却没有人说她们狡猾。其实,会不小心在平时就把精明表现出来的人才是真傻。” “难看的女生……是说我吗?”麦芒悲切地指住自己的鼻子,显然又没搞清重点。她迅速把卫葳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纤细的眉,白皙无暇的脸颊,有料的胸部,曲线优美的长腿。而自己,因为连杂毛也懒得拔逐渐长成了蜡笔小新眉,因为整个夏天既不擦防晒霜也不戴帽子结果晒出了小雀斑的脸,犹如刚刚驶过推土机的胸,像筷子一样毫无美感的腿也长不到哪儿去……她无比沮丧地承认道:“你说得对,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向你学习。” “什么——啊——!”卫葳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停止转动了,“美貌这种东西并不是好好学习就能解决问题的!算了……”摆摆手,“和你讨论这么深奥的话题是我的错,这下又坐实了我是坏人的恶名。” “我没有觉得你是坏人啊,大概因为是朋友,所以我看不到你的缺点吧。” 朋友? “你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话说,从刚才起,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眼放光?” 眼放光的麦芒被揭穿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过对方的头发,卫葳条件反射摆出空手道防御姿势也无济于事。 “天热,应该编起来,我帮你。” “不要!我才不要梳你那样的土气发型!放手啦!笨蛋麦芒!快放开!” 结果是,下课后,总跟在卫葳身边的两个女生神色不悦地走过来:“你和那家伙聊什么聊得那么投机?” 完全鸡同鸭讲!哪里显得投机了! 村姑样的卫葳铁青着脸,第一时间冲进盥洗室去拆辫子。 “因为你们是朋友吧。”井原听完芷卉的汇报,总结道。 是朋友吗?在这点上,芷卉从来没有确认过。 十一长假期间,井原临时因被系里叫去填补建模竞赛名额的空缺而未能成行,去北京探望溪川的只有芷卉。没有井原在场,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原本开朗的溪川更加开朗,但伪装的痕迹一目了然,语气中故意流露出的那种“看!我一个人也能过得有声有色”叫人难以接近,而原本就少女心思繁密的芷卉则更是全副武装抱着戒心,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绝不透露关于谢井原的只言片语。 两个女生都没有敞开心扉的打算,从头到尾就在聊些与各自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比如哪个演艺团体在闹分裂啦、闹分裂是因为签约金分配不均啦、哪个歌手早就结婚却一直假装纯情少女结果被曝光啦、哪个网络红人奇装异服大放厥词很会炒作啦……以至于最后芷卉不禁疑惑,这些无聊的八卦值不值得自己买往返机票跑去首都密谈。 回上海时,溪川送自己到机场,看起来像是不经意地问起井原的去向。从她口中听到“谢井原”这三个字,全身每个细胞都举着武器站了起来——就是这样的所谓“朋友”。 仔细想想,如果井原同行,情况也只会更糟。搞不好会变成井原在安慰溪川,而自己被晾在一旁。 这种假设当然不能被井原知道,不过被他看出不太愉快,只能用“看见溪川不愉快,我也高兴不起来”搪塞过去。 结果立刻就被下了“因为是朋友,所以会感同身受”的结论。 什么也不能分享,什么也不能分担,无力地假笑着,无奈地敷衍着,一个希望对方快点离开,另一个希望快点离开对方,这算是哪门子朋友? 芷卉看着眼前的诗集,“I o s is one to me t they come or go……”听着在身边温课的井原平静的呼吸声,心里胀满了寂寞。 女生们因为男生们失去了白纸般单纯的时光,变成一个个斤斤计较小心眼耍心计的笨蛋。而他们却照样读书、打球、打游戏,享受着永无止境的青春期,来去自如,随心所欲,对于因自己而破裂的友谊既不理解也不珍惜。 太不公平。 第八节 你是第一个呀 前一节计算机课老师讲解了简单的C语言,麦芒却忙着画漫画,等到上机课实践起来果然一无所知,揪住碰巧使用着旁边一台电脑的卫葳问个不停。 “你是笨蛋吗?每一步都不会做,干脆把老师叫来给你重新讲一遍啊。”因为麦芒的干扰,卫葳的进度也受到影响,满腹牢骚。 麦芒被鄙视之后只好一声不吭地对着电脑发呆。 过半晌,卫葳自己的程序写完上交了,忍不住瞥一眼麦芒的电脑:“果然是笨蛋!写了个死循环。照你这个运行,不知多少电脑要当机。”边说边把麦芒的电脑椅推开,俯身敲击她面前的键盘。 麦芒兴高采烈地拦腰抱住她,把对方吓得一激灵:“我就知道二二是好人,不会放着我不管的!二二你比老师聪明,你教我电脑吧!” “我才不要教你。做这种多余的事又没有什么好处。还有啊,不要再叫我‘二二’!” “有好处有好处!我可以教你羽毛球回报。” “基本上我对羽毛球并没有什么兴趣。”女生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运动,很快按下回车,程序成功试运行计算出了循环结果,“之所以狂练羽毛球都是因为祁寒。为了接近祁寒,跟他有的聊,我才会每天下午大课间都去练什么破羽毛球,我付出了那么多根本没有人在乎。” “对哦,你真的很努力。”麦芒拼命点头附和道。 卫葳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笨蛋,就算你那是表扬,我听了也不会很高兴。结果到头来祁寒还是把我看作和别的女生一样,腻味了就一脚踢开。真可气,就因为我长了张成熟的脸,大家就认为我是没有真心的集邮女,其实祁寒才是集邮男,利用自己长得帅又能说会道的优势,把喜欢他的人耍得团团转。他最知道怎么让人伤心又不离开。” 麦芒松开卫葳的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认真严肃的她:“你的脸不会成熟。” 卫葳长吁一口气,已经习惯了永远找不着重点的麦芒。 “一一长得跟你很像,她就不显得成熟。如果你把眉毛弧度稍微改小一点,不要每时每刻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就不会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了。” 卫葳怔怔地看着麦芒。 一直以来,无论自己做什么,身边的女生都会说“哇——手段高明”、“果然卫葳像成年人一样厉害”或者“卫葳你装得像真的一样!演得太好了”,她们之所以会聚拢在自己周围,只不过因为自己很受男生欢迎,在自己周围意味着连带着被男生关注,而且还总不忘强调卫葳的复杂世故来显示她们的单纯。其实自己根本没有装,说喜欢一个人就是真心喜欢,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付出一切能够付出的努力,这些她们根本不关心,就连自己和祁寒交往的时候,她们也总是一张张“反正卫葳只是为了确立自己的女王地位,又不是真心的,很快就会分手啦”的脸。 “你为什么在哭?” 听见麦芒的问句,卫葳回过神,愕然发现一张近得快要贴上来、让人汗毛倒竖的脸,险些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倒。 “我没有哭!” “有哭!” “是美瞳不透气,笨蛋!” 这个笨蛋……好像和其他人不同。如果没有祁寒,说不定会和她成为好朋友。 卫葳重新抬起头:“你觉得我坏吗?” 麦芒摇头。 “觉得我成熟吗?” 麦芒摇头。 “那……我和那个韩一一谁更好看?” “当然是一一啦,你是山寨版嘛……哈哈。” “喂!你还想不想要我教你C语言?” “嗯……你是方圆几百里最好看的,但是几百里以外的一一更好看。” “……不要学魔镜耍小聪明搪塞我。” 持续到最后一节自习课,麦芒一直在埋头做语文练习卷,祁寒好几次想搭话都被极度认真的气场给吓退,最后还是忍不住介意:“我说你,怎么突然勤奋起来了?这种东西回家做不就好了?用得找上课下课都在做吗?” “我要赶在放学前做完,卫葳就能带回家去抄了。” “哈啊?为什么要给她?”祁寒注意到,连称呼都改邪归正了。 “因为我们是闺蜜嘛。” “怎么会突然和卫葳变成闺蜜?小心哦,说不定她有什么阴谋。”感觉青春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也有抄卫葳数学作业的时候啊。” “你可以抄我的。” “不要。”麦芒的断然拒绝使男生深受打击,“抄你的还得动脑筋想错误答案,我要是准确率像你一样高会被拆穿的。” “就连抄作业还要挑三拣四,真是没有天理。知道自己错误率那么高还不自己做。我总觉得最后会变成她欺负你。” “你的内心就不能阳光一点吗?集邮渣渣男。” “什么奇怪称呼?我是为你好。我和她同学一年多了,而你才认识她一个多月,卫葳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朋友。” “虽然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卫葳也是我的好朋友,但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错的就是你。” 不知为什么,突然演变成了吵架的形势。 祁寒也不由自主拔高音调:“别听她乱说。我不是什么集邮男,我喜欢的人,一直是韩一一!从初中开始就是!是那些女生一厢情愿要把自己代入我女友的角色!” “你明明另有喜欢的人还要和她们交往,这不是错吗?明明没那份心却让那么多女生喜欢上你,这不是错吗?明明不喜欢人家却不好好拒绝,这不是错吗?你这样对待卫葳,非常不公平!” “没有公平!从来没有公平!先认识韩一一、接近她、喜欢她的都是我,因为秦洲先告白,就成了她的男友,我却变成了男性朋友。” “这些和卫葳有什么关系?虽然我不太懂得人与人相处有哪些技巧,但我知道真诚永远是第一顺位的。做人不应该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我没有强迫她喜欢我,是她们要自找打击!” “你又不是以牛郎店头牌为人生志向,对于不喜欢的女生从一开始就不该发出‘快来喜欢我’的能量!” “没有那种能量!再说,卫葳根本也不是认真的!” “我是哦。” “……”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同时愣住,反应了长长的几秒才觉悟刚才那句话既不是自己说的也不是对方说的。在麦芒回头的同时,祁寒的视线挑高跃过她的肩,看见了站在教室后门边苦笑起来的卫葳。 “麦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卫葳。 “其实我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区,走路连五分钟都不需要,不过我可以陪你走到车站,反正也没什么事。以前总是和好朋友在一家冰激凌店做完作业再各自回家。”在校门前,卫葳不经意说道。 麦芒对“冰激凌”三个字异常敏感:“我也想去!” “可是,没关系吗?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家,家长会介意吗?” “不会介意,打个电话就可以啦。带我去!”麦芒再次恳求道。 “好吧。” 谁知冰激凌店远得出人意料,途中麦芒不得不买了三个手抓饼先填饱肚子。 “大胃王吗?真可气,吃那么多还那么瘦!该不会你身上有个开关,拧一拧食物就能漏出去吧?”卫葳发表了十分童真的猜想。 “这不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更厉害的,我哥哥喜欢的女生一口气吃完三盆70元一盆的鱼饼汤还能吃下乌冬面!” 听她语气中的无限崇拜,卫葳很想告诉她,那种吓死活人的吞吐量并不是什么优点。 “那她是有多胖啊?” “一点也不胖,是个超级大美女,比一一还要漂亮。” “这么说我又被降级了……”本来还能算得上是“二二”的说。 “她是圣华毕业的呀,说不定你还见过她。” “刚毕业那届吗?”见麦芒点点头,卫葳以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哥该不会喜欢柳溪川吧?” “不是柳溪川,虽然关系也很好。不过他喜欢阿京姐姐。” “阿京?哈啊?京芷卉吗?” “是啊。” “没希望的啦,众所周知芷卉学姐名花有主了,赶快回家劝你哥改弦易辙吧。喜欢京芷卉?眼光也太高了吧。再说京芷卉……等等!你刚才说……你亲眼看见京芷卉吃鱼饼汤和乌冬面?” “对啊,虽然是我提议的,但是我连第二碗都没吃完,完全和她没得比。” 谁要关心你们的“比胃大会”!关键是:“你哥哥该不会也是我们学校的?” “他就是啊。” “难道传说中的谢谢谢谢谢井原是你哥?” “就是他啊。”麦芒不解地望着卫葳,奇怪她究竟是被刚才这段对话的哪部分shock了。 “你们家的基因,怎么这么……恐怖!” 麦芒笑得害羞:“哥哥是……一直被大家称为天才,从小就各种获奖。但我很笨。”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笨,你也挺神奇。虽然脑回路不太合乎常理,不过经常能让人跟着你的歪理走上正途。我不清楚谢井原是怎样的人,但麦芒你……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视线转向她,落在那张写满好奇的小脸上,“你是唯一一个不嫉妒朋友的人。” “所以冰激凌你请客吗?”在煽情时分煞风景也是麦芒的特长。 卫葳无语。“那个随便啦。” “我要‘好多莓’和‘菜青虫’!卫葳你要什么?” “是‘红粉佳人’和‘春意盎然’,”卫葳回过神连忙向一脸迷茫的店员翻译道,然后回过头朝向麦芒,“不要擅自取名,笨蛋!” 冰激凌吃到一半,麦芒才想起来:“这家冰激凌店不是连锁吗?我记得学校附近也有一家,和这家有不同吗?” “没有。” “那我们为什么要走来这么远的地方?” “因为我想在路上跟你聊天。” “可是,以前你和朋友……” “朋友么……”卫葳突然含住小勺,伸出手指下拉眼皮,做了个鬼脸,“你是第一个呀。” 你是第一个,也许还是唯一的一个。我不会解释为什么。 倚在教室门边说出“我是哦”的那个时候,我想我一定就快哭了,可是下一秒回头看见我的你,却莫名其妙喧宾夺主比当事人先哭起来,使我只好苦笑。 大概,这种无厘头的闺蜜是百年一遇。 我付出了那么多。看见的人,理解的人,在乎的人,只有你。 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合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告白变成了女生的专利。身边百分之九十的情侣,都是女生告白造成现在的关系。 妈妈说很早以前,男孩家总要准备一大笔钱给女孩家才能娶上妻子,哪怕有些贫穷的地方,女孩一嫁到婆家就得帮忙还债。这是因为,付出越多得到的东西,会越发珍惜。 可是现在,男生似乎把女生主动、女生付出、女生告白统统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后啊,她就暴走了,不管哪个女生和我走得近,她就编造人家的谣言给对方造成困扰。到最后居然连我和哥们一起出去玩,她也要干涉,收买我哥们的女朋友把他拐走,好让他不要占用我的时间。和她分手的话,就割腕自杀。真是拿她没辙啊。所以我只好跟她交往。呵呵。我想,这不算前女友吧。” “不算吧,哈哈,只是对方单恋啊。”女生们笑着接嘴。 芷卉阴沉着脸:“这么低级的女生喜欢的人,难道就不低级吗?” 一瞬间,整个联谊会里空气全面冻结。 “说实话,这么低级的女生,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把别人的真心变相夸张地说出来调侃的男生有多低级,今天我倒是见识了。”芷卉盯着那位几秒前还在眉飞色舞夸夸其谈的男生的眼睛,不屑地冷笑一声。 “哎呀——饮料没有了!芷卉!我们去买果汁,走啦!”可以直接向服务员点单,闺蜜却还是以这个站不住脚的借口连拖带拽把气氛破坏王弄出了餐厅。 “欸欸,你今天为了聚餐提前吃了很多火药吗?还是说一个长假不见,已经从人类变成刺猬了?几乎在场的每个男生都被你亏了一遍。” “他们说得太过分了嘛。” “只不过是吹牛啊,除了你没有人会当真啦。本来拉你过来是因为有美女在男生会更活跃,结果你一点都不可爱快把人吓跑了。” 不可爱?大概,井原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其实联谊会什么的,根本不想参加。自己和井原谁都没有告白,但有时会毫无理由地约在一起吃一顿饭或走一段路,究竟是交往还是朋友关系,已经很难界定。唯一明确的是,发出邀请的总是芷卉,而且井原的回复,要么是简短的“好,到时见”,就是“我有别的安排,改个时间好吗”,有安排的总是井原。 芷卉并不是没有任何安排,只不过全部都忘记了。忘了写论文,忘了去上选修课,忘了和朋友吃晚饭,忘了约定好的观片会……只要一看见“到时见”这三个字,就什么都忘了,欣喜若狂地飞奔过去。 为什么对方的生活一如既往,而我却做什么都静不下心,以至于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几乎每次收到“改时间”的短信,都会被懊恼灭顶。 今天之所以从人类变成刺猬,也因为是一个“改时间”的日子。 “对不起,我自己心情不好,结果影响了你们。” “算了算了。反正联谊本身也够无聊的,如果不是为了等最后一道大菜,我才不想回去呢。你还回去吗?” 芷卉情绪低落地摇着头:“我应该已经被讨厌了吧。帮你把啤酒拎到门口我就回学校。”说着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朋友吃力地拎起两扎啤酒进了餐厅,芷卉转身准备往学校的方向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谁的喊声:“芷卉——” 是刚才那个被女生追得苦恼的男生。自来熟地去掉姓氏称呼,听起来让人更加恼火,不过鉴于对方是学长,或许只是称呼后辈的意味,她也不便发作。 “这就回学校吗?” “是。我累了。” “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校吧。” “不用了,这是我的学校,路线我比你熟悉……” “可你到底是女生。男友又不尽职来接。应该有吧……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应该有男友吧?” 有没有?连自己也不敢肯定,不过面对这个人的话,即使没有,安全起见,也要谎称有。 芷卉点点头,迈开步子:“刚才对不起。” “不不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一直口若悬河没注意别人的感受。怎么,一听就像是虚假故事吗?”男生好像度量挺大,一点不在意地咧嘴笑。仔细看,发现他还挺帅气,特意离开联谊会跑来做护花使者,不会是别有居心吧?如果真是那样,品味有够怪异。 芷卉不打算让他心存什么幻想,板起脸揭穿道:“当然了,那死缠烂打的女生,叫‘七海’?一听就是假的啊,标准的文艺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 “哦——原来从一开始就像假的啦。我真是不会编故事。那假如是真的,你觉得这种女生很低级吗?” “如果是真的,我还有点佩服。居然能为了一个喜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虽说她的很多做法我都不赞同,但她也有优点,比如很多人都缺乏的执着和勇气……与其说我不相信这种女生的存在,不如说不相信男主角是你——”芷卉瞥了身边的男生一眼,“对不起,我实话实说,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男生有几秒怔住,过后才无奈地笑起来:“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既然是实话实说,就用不着道歉。执着和勇气么?那可说不好,男人认真起来有时候可是出人意料的哦。” 芷卉在寝室楼的台阶前转身,还想反驳什么,跃过他的肩,突然看见五米开外的自行车棚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生倚着车棚铁架在面朝路灯的位置,直视着寝室楼入口的自己,很容易分辨出是井原。 芷卉觉得奇怪——怎么会站在那里,是等我?想起自己是和别的男生一起回来的,脊背上掠过一阵燥热。井原倒是神情冷静,把手攒成拳放在嘴前呵了口热气,拎起之前搁在一辆自行车后座的盒子,走向芷卉,身旁的女生也跟着从车顶棚投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芷卉怔得连送自己回校的男生的道别都没听见。 发尾微卷的墨色长发,厚厚的齐刘海,与寒冷天气不太相称的超短百褶裙,修长笔直的腿部,湖水似的瞳孔与挺翘的鼻子,哪怕在深夜也白得发亮的肤色,瓜子脸,优雅的行走姿势…… 柳溪川走到跟前,笑着指住谢井原打趣道:“已经打算把这冰箱男甩了吗?” “欸?没、没有。他……咦?”这才意识到联谊认识的男生早已经离开,“我不……”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你没带手机吗?我们大概打了五十遍都无人接听。”还是溪川在说话。 井原在一旁一言不发,芷卉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啊……”慌张地从包的隔层翻出手机,果然有四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井原,“我……不小心调到静音模式了。”恨不得掐自己的脸,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简直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杂交品种,“哦——井原说的‘有事’,原来就是去接机啊!溪、溪川,你怎么过来了?” “上次你走之后,我后悔了很久。想说一直没说的一句话——不管怎样,你能来实在太好了。我请了假,想要好好当面道谢,而且……”说到一半,突然打住,目光迅速扫了一眼井原。 芷卉跟着也扫了眼井原,男生却正低头看表。不耐烦了?还是吃醋了?生气了? 等了几秒,意识到溪川已经不再打算续上下文了,芷卉才拍着胸口吁了口气:“还好,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因为在北京时……不知为什么感到有点敌意呢……是我多心。” “敌意?也是有的啊。” 芷卉不解,下意识地走下了一级台阶,借机又偷瞄一眼井原,还在看表! “从小到大只要一碰上不顺心的事,我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人待着。高三前的暑假被脚手架砸伤是逃避心理发挥到极致的一次,直接转学,可是新旬根本不肯放任我不管,几乎每天放学都来圣华校门口等我,只是远远望着我,我就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我,想要伪装得开心,演技还挺强。可是芷卉你特地去北京粘着我,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可怜,装不下去。被看穿了……总是提醒我想起那个讨厌度相似的家伙……”溪川视线落向旁侧的地面,“真是……一模一样的讨厌……” 鼻子发酸,芷卉瘪瘪嘴忍住不哭,做了一件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环住溪川的颈,把她揽在怀里,给她一个拥抱:“对不起,我总是只想着自己。” 溪川没哭,反而勉强地笑了笑:“我们,还好吗?” “嗯。”即使有谢井原的存在,也好得很。 然而—— 当芷卉透过朦胧的泪眼瞥见不断看表的男主角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彻底暴走:“你是怎样!有十二个哥哥变成乌鸦了吗?” 文艺青春片情节告一段落,接着是……战争片? 溪川转过头,无可奈何的语气:“心意到了就行,根本用不着那么较真把时间卡得刚好。” 年复一年,有时366天,有时365天,不必那么较真。 月复一月,有时31天,有时30天,不必那么较真。 可是在谢井原的认知中,不管较不较真都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唯有秒针最后一次跃过12,方能算新的一天。 伴随这一秒的来临,没有广场上的欢呼,也没有教堂里的钟声,没有拥挤的人群,也没有放飞的气球,没有喧嚣的鞭炮,也没有绚丽的烟花。它只是和其他任何时刻一样平淡无奇地转瞬即逝,四下悄无声息,依然不过是萧瑟冬夜和寂寥校园。 男生也不过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满脸戾气的你,伸手熨开你紧锁的眉目,淡淡地说一句: “生日快乐。”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说起的寻常话语,却让谁哑然忘了呼吸? 第一节 不愿让你看见日志 圣华中学女生的冬季制服,藏青色上装配苏格兰百褶裙。 努力穿着相近的便装却还是像山寨版的麦芒愤愤不平道:“为什么你们学校女生福利这么好?” “我倒不觉得,你来穿穿就知道有多冷了,这明明是男生的福利。话说回来,别总说‘你们学校’,你现在也是我们学校的。”卫葳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就知道身后的麦芒正像男生一样垂涎自己笔直的小腿。 “啊卫葳,你不生我的气啦?” “我从来都没生过你的气。”女生冷笑着停下来等她跟上,“我只是怪自己蠢,明知你天兵还抄你作业,并且抄的时候没有仔细审核。” 很轻易就被语文老师发现了。 十分钟前,卫葳被叫去办公室挨了一顿批,麦芒倒是没事。 “但为什么答案相同,老师却认定是你抄我的呢?你成绩明明比我好。如果她来问我,我一定会说是我抄你的啦。” “就算你说她也不会相信。‘飞流直下三千丈’?三千丈是一万米好吧?庐山瀑布是从太空落下来的么?只有你这种外星人才会写出这种答案。” “我才不是外星人,而且一万米也没到太空,刚到对流层而已。逃逸层上界之外才算太空,何止三千丈,起码三千千米。再说,本来就是夸张手法,谁去记度量单位啊。” “只有以外星人的视角才会认为平流层落下来的水是瀑布,我们地球人一般都叫它‘暴雨’。再说,不是外星人干吗把逃逸层的数据记得那么清楚。” 麦芒摊摊手:“因为我哥总是跟我说‘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 卫葳一愣,那不就是外星人的意思么?随即按着肚子笑起来:“想不到我跟谢大神英雄所见略同。呐,麦芒,周末她们都到我家来看今年的柯南剧场版,你要不要来?” “本来我很想去,但是周末跟一一约好去换手机外壳了。” “换外壳随便哪天都可以啊。” “看电影也一样啊。” “随便哪天就不能和她们一起了。” “为什么非要和她们一起?” “……总之你去跟那个一一商量改日期。”不由分说的架势。 “唔……好吧。” 卫葳是不善表达的类型,说话总是命令式口吻,又不喜欢解释理由,气场比韩一一有过之而无不及。普通朋友很多,但都谈不上亲密,归根结底是因为没有谁能长期忍受她“颐指气使”,可麦芒偏偏对这一套很受用,若非如此根本不可能终结她的刨根问底和奇谈怪论。 羽毛球赛之后,祁寒曾多次给韩一一发短信,可无一不是石沉大海,似乎不仅恋人做不了,连朋友的关系也到了尽头,不甘心,只好求助治愈系小天使麦芒。 “但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她不理你,我怎么帮你去说情呢?” 祁寒把前因后果考虑一遍,觉得如实以告很可能命丧黄泉,更不用说挽回友情。“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她根本不愿意见我,一直躲着我。你只要把她骗出来,我自己向她道歉。” 虽说对于麦芒而言这只是小菜一碟,但祁寒还是付出了一箱营养快线的代价才获得“友情协助”。 周四这天,韩一一接到麦芒电话:“一一呀,我在你们学校外面,你出来一下吧。” 韩一一正在操场上看自己班级的足球赛,很方便地绕到校门口,远远看见正麦芒像在阳光下跳舞的微生物一样奋力招手,迸发着略显滑稽的蓬勃朝气。韩一一边笑边盯着保安,向麦芒作出“向右行驶”的手势,小姑娘立刻会意。两人同时离开校门一段距离,接着她算准摄像头摆动的时机轻巧地翻身墙外,抱了抱麦芒。 “那么无情,才转学多久啊,就改称‘你们学校’了。什么事呀?” 满脸的堆笑让韩一一有种不祥预感。 “我来跟你说一声,明天我得和现在的同学一起看名侦探柯南剧场版,我们后天再去换手机外壳。” “所以我说你无情嘛!喜新厌旧的家伙!后天是没问题啦,但这种事打电话不就……”韩一一话音未落,麦芒就从眼前消失,“咦?” 下一秒,男生从不知何处斜刺出来:“韩一一,我有话对你说。” 中了陷阱的女生当场目瞪口呆地石化掉。 “可以么?”祁寒见她反应不对劲,又战战兢兢,心虚地补问一句。 韩一一面色难看:“现在还能说不可以么?……想说就说吧。” “为什么躲着我?” “原因你应该知道。”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当时你也没有拒绝。” 麦芒听不懂他们绕着弯的对话,无聊地在十米开外踢着人行道上的碎石子,过了片刻,胖乎乎的白鸽们扑腾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闹出比韩一一和祁寒更大的动静,成功地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祁寒,我对秦洲的感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而且你和秦洲也是那么好的朋友。我真不想这个时候跟你因为这种事疏远。” 鸽群落在对面的住宅区楼顶外沿,古旧公房有一面外墙爬满了枯死的常青藤,更远一点的地方,以蔚蓝天空为背景垂直地飘着一缕细细的白烟,奇怪的是它看上去竟然静止不动,麦芒不由觑起眼睛。 “我就不懂了!”男生有些激愤,“为什么要疏远?我们俩明明互相喜欢,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么?” “……祁寒,”韩一一的态度瞬间软了下来,“我没有。” “……” ——哪里是什么烟,分明是飞机经过时留下的尾线。 “不要说我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想恋爱,就算我有这个心,对你也一直都是友情。” ——可它却那么刚好地竖在楼房后面,好像谁留下的感叹号。 男生微怔,转而苦笑一声:“我以前不知道……” ——让人会错了意。 一直怨天尤人,还不动声色地记恨过朋友,竟然全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当你喜欢一个人,就会无限放大她对你细枝末节的好。觉得她改一次QQ签名档也与你有关,改一次空间密码也与你有关,只有你最懂她,无论她改过多少次密码你总是最先、也是唯一能猜到密码的人,每次你一留下访问痕迹,她就立刻更改密码,你觉得这是你们俩心照不宣的游戏,却没有想过,她不断地修改密码只是不愿让你看见日志。 无论多少人反对你也会坚执己见。在你为自己写的剧本中,你坚持要做男主角。 直到她亲口告诉你真相,才发现自己陷入既可悲又难堪的境地。 韩一一叹着气,打消了想要安慰对方的念头。虽然很珍惜这份友谊,但果断拒绝却是真正为他好。 两人对面无言。 麦芒仰头揉眼睛,看着那朵被扯出尾痕的云逐渐被风吹散。 温柔的语气和温暖的指尖,生日快乐的魔法如果就那么一丁点,旋即便会融入夜色杳然消逝。美好又脆弱的存在,事后回忆起来,总无法确定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但井原这样的人,不太擅长表达情感,不太喜欢念叨自己的付出,可他所能铭记和给予的,永远比你想象的多,多到让你喜出望外,让你目瞪口呆,让你想把那个片刻不断倒带重来。 原来他所谓的“有事”,并不是去机场接溪川,而是去哈根达斯门店领预订的冰激凌蛋糕。 “真没想到,谢井原居然这么文艺少年,非哈根达斯蛋糕不行。”柳溪川道出了芷卉的惊讶。 “并不是我,是芷卉。” 虽然出于小女生的浪漫心理,确实有这种偏好,但芷卉还是选择毫不犹豫地拆台:“我可没有说过非哈根达斯蛋糕不吃。” “可去年和你打赌输了,还欠你一顿啊。” 芷卉微怔,去年,上一个冬季。 为了什么事而打的赌已经全然忘记,可“请我吃冰激凌吧”也并不是你所能忆起的全部线索。 过马路一时情急牵起的手,因为情商不匹配变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感到泄气而中途打消的念头……因此,一起吃冰激凌的计划被无限延期,这段不欢而散的插曲原以为彼此都再也不会提起。可在回程的公交车上却被一句话感动,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勇气,险些就要告白。只是险些,撞进对方怀里说出的不过是“井原,我……好冷”。而他回答…… ——那么,就不要松手吧。 那些字连成句,那些语气与音调起伏成潮汐,那温柔声息暖入骨髓,穿越一整年时光百转千回地蔓延而来,微微刺痛了耳膜。 这些细节你历历在目,并不曾期待那个呆愣愣的家伙也念念不忘。即使在欣喜过望的此刻,也极端怀疑他记得的部分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那句不靠谱的疑似告白,还是仅仅一个未完成的赌注? 可是接下去的整个晚上,井原都在和溪川谈笑风生,自己却像个局外人根本就插不进嘴。芷卉想起自己和井原的相处,好像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神经,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极不自然、左右为难,连自己也没有觉察。 刚上高三的时候,还因着惯性保持骄傲,自己担任班长,他担任团支书,相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隔阂。从小是开朗快乐的女生,却因为事关高考的三番五次的冲击变得信心全无。和井原相比,自己是那么渺小,和溪川相比就更加卑微。 不想松手。 但关键是,伸出的手总是犹犹豫豫错过时机,无法与他牵在一起。 后来溪川开着“接下去是两人时光”的玩笑先走一步,井原对芷卉提议去7-11买点热东西吃。一路的沉默无言终于让他问出:“你怎么不开心了?” 芷卉苦笑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溪川看起来特别般配。”虽然一直不想承认。 “也不会吧,我和她聊得来只因为是朋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聊。”井原如是说。 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么我呢?” “欸?”男生眉间一耸,“你——不是朋友啊。” 你不是朋友,而是我喜欢的女生。 无法自然地对你抱怨什么,无法坦然看着你的眼睛,无法把心事全部向你吐露,无法告诉你令人左右为难的情感烦恼,甚至我所有的烦恼都因你而起……这些,完全因为你是我喜欢的女生。 可喜欢的话,毕竟说不出口。 自以为没有一个男生会把“喜欢”什么的成天挂在嘴边。 而只是脱口而出,说了“你不是朋友”,根本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根本没想过女生会误解会失落。 “那么……我们也做朋友吧。”想和你交流,并不想被说“你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互相不熟”。想想也的确如此,在井原为自己转入三年K班之前,作为同班同学,甚至没有和他说过三句话。而在那之后,局势只是变成井原不断地在学业方面帮助自己,自己却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他,没有友情做过渡。闺蜜说得没错,彼此间没有默契。而井原也说得没错,因为…… ——不是朋友。 井原一愣:“……我这算是被甩失恋了么?” 芷卉被严重shock了:“我们俩什么时候‘恋’过啊!” “我以为我们一直是情侣啊……”说得理所当然。 “啊啊啊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啊!”难道有时差?“你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谢井原吗?你记不记得,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互相告白啊。” “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问我啊?” 两个人只好大眼瞪小眼,对话又变得鸡同鸭讲一如当年。 过半晌,芷卉沉着脸正色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和你从朋友做起,说羡慕也好,嫉妒也好,我向往你和溪川那种无话不谈的关系。” 井原一头雾水深感郁闷,哪知道芷卉已经把这定义为“最好的生日”。 在面对井原时,曾经有许许多多的猜想、踌躇和自卑,只有这次自己作出抉择重新开始,虽然第二天就转而后悔,但这毋庸置疑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生日。芷卉是这么认为的。 第二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出现关系倒退事件后好几天,井原依旧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那么“模范”地记住生日,买了蛋糕,芷卉却莫名其妙说出只想做朋友的无情话语。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比看见高警官出现在家门口更令人深感时运不济,井原不由得把不耐烦写在脸上。 警官全然不在意他难看的脸色,迎上来:“我不是找麻烦,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经过调查,我认为最有作案动机的人是麦芒的叔叔。” “她叔叔?”虽然重复一遍,但井原并不觉得太意外。 麦芒的爸爸在世时,她叔叔买房投资有多余的公寓,就借给麦芒一家居住,却让麦芒的父亲写了借条。麦芒的爸爸是老实人,根本没有多想便签了字。谁知开发商一房多卖,另一户人家先办了房产证,成了正式户主,而麦芒叔叔的投资却打了水漂。正值此时,麦芒的爸爸受工伤死亡,麦芒的叔叔竟趁人之危钻了借条的空子找麦芒妈妈既还房又还钱。 麦芒和妈妈被赶出公寓,仅凭她妈妈做护士的工资又无法偿还债务,所以只能在贫民窟租房住。井原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也没有很多积蓄,几乎倾囊相助,才替麦芒家还了借债。 这些事,尽管井原当时年纪尚小,但察言观色也知道了大概。 “麦芒的母亲有一份大额保险,受益人是麦芒。案发后,她这位叔叔曾经积极争取过麦芒的监护权。虽然最终没有得逞,但毕竟有动机。何况他又完全提供不了不在场证明。” 对后一条理由,井原极想嗤之以鼻。事隔六年,谁还记得清六年前特定一天自己具体的行程。 “这也算是重大突破吗?”忍不住吐槽。 “确定了嫌疑人啊,我们正在重点审问。这个案子有点特殊。” 原来根本就没有更大突破,井原有点佩服这个高警官的盲目乐观,内心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更添了几分忧虑。 谢过警官后井原回到家,听见麦芒正绕着自己母亲叽叽喳喳讲学校里的八卦,顿时觉得心绪难以平静。麦芒的家事,对再好的朋友都不曾提起,如今这些无从倾诉的秘密经年累月变得愈发沉重,几乎要把人压垮。 回想当初,是什么让自己倍感温暖,又是什么让自己忍俊不禁。有那样一个女孩,说起话来很大声,吃起东西旁若无人,笑的时候眼睛弯弯,时常无端端闹脾气,走路会左脚踩右脚,想事也能左右脑掐架,不太完美,但那么爽朗自然。 她不是朋友,一直不是,但却是你一个人撑不下去时最想依靠的人。 无论你有什么遭遇,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只要出现在身边陪着你,蹩脚地装得很man,哥们一样用力拍拍你的肩说“哦哟有什么啦”,你就像被催眠似的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有些人,你无法跟她侃足球,无法跟她打实况,无法跟她拼酒量,也教不会她玩三国杀。但她在你生活里就是那么重要,因为她是治愈系。 当你给她发去短信:“有点心事,我想不出除了你还能跟谁说,能出来么?” 除非她丢了手机,否则不到一分钟准能热情洋溢地回复:“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这时你才会突然感到内疚,一直以来确实对她照顾不周,没怎么顾虑过她的情绪,始终都是她无条件地迁就自己,也难怪她会觉得根本没在交往。 温暖也好,内疚也罢,最后脑海里仅剩的两个字,谁能说不是“芷卉”? 周四时麦芒看云看得不耐烦,就把韩一一和祁寒两人丢下先闪一步,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察到祁寒周五一整天都像经霜的茄子。“怎么啦?蔫了吧唧的,一一不肯原谅你?”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男生下巴搁在桌上,有气无力。 “难道说你对一一告白被拒了?” 真不知该说她是敏感还是迟钝,祁寒有点头疼,鉴于以往每次欺瞒后的惨况,决定还是“坦白从宽”:“呃……基本上是这么回事。” “笨啦,一一是丁零的,他们是所向披靡的110!怎么可能跟你交往?跟你的话配来配去还是‘寒一一’,无不无聊嘛。” “哈啊?”这倒是意外的答案,“丁零是哪儿冒出来的,我记得这个人根本没有在前文出现过啊,分明是个龙套。” “有啦,在长假之前,都说了人家是天生一对。要怪就怪你老爸老妈不支持,给你取这种名字,死心吧死心吧。”麦芒不屑多言地挥挥手。 死心也不可能因为这种无厘头的原因。 “是同学?”祁寒还执着于纠结龙套君的身份问题。 麦芒猛点头:“同班同学。” 祁寒掩面而泣,那基本没有希望了。麦芒不会毫无根据捕风捉影,一定是确有其人确有其事,而且那个叫“丁零”的,怎么听都是近水楼台日久生情。 “现在知道一片真情被辜负的滋味了吧!你还是不和卫葳说话吗?真绝情!这样人品会变成负值的哦。” “你以为我不想和她做回朋友吗?这种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话一出口,又觉得别扭,怎么听都觉得自己此刻是韩一一附体,实在有点无奈。 “对啊,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情情爱爱。拜托你们将来不要再请我帮忙对我哭泣。” 祁寒听见“请我帮忙”四个字才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这么一边倒地帮那个什么丁零说话?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麦芒满脸洋溢着喜庆的笑容远目而去,完全不理祁寒在身后嚷嚷:“喂,我还可以再给你更多营养快线啊,回来!” 下午放学后,麦芒跟着卫葳回家,告诉她这个特大喜讯:“集邮渣渣男终于被我们伟大的一一甩掉了哦。” 卫葳面露囧色:“白痴啊?这种事在我耳边念叨什么?” “人家以为你会高兴。” “你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不过待会儿千万不要在大家面前说起这件事,我会故意问你,你说到祁寒喜欢的人是阳明中学的韩一一,就够了。” “咦,这是为什么?” “因为自从你转来以后就和祁寒同桌,两个人又那么要好,我又和祁寒分手了,所有女生都以为祁寒是因为你才和我分手的,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对你羡慕嫉妒痛恨。总之,让你这么说你就乖乖听话,不要问那么多问题。” 麦芒到底脑子不笨,立刻恍然大悟,一定要和同班女生们一起看柯南,是因为卫葳想制造个机会为自己排除敌意。突然猛扑上卫葳的后背,把她撞得脚下一趔趄:“卫葳你真是个超级大好人!” 卫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前男友恢复邦交的,总之与麦芒有关这点毋庸置疑,因为议论麦芒的神奇表现,不知不觉就会有对话,等到反应过来每次都已经是聊天之后了。 临近期末,体育课开始考核排球垫球,轮到麦芒上场时卫葳正在椅子边找水喝,祁寒递给她一瓶没开封的农夫山泉,谢过后卫葳顺势在他身旁坐下,望着不断奔来跑去捡球的麦芒啧啧感慨:“你们羽毛球队怎么净招些运动神经这么差的废柴?” “羽毛球方面她倒是天才。” “但她其他方面就不能适可而止一点么?上半个学期教游泳的时候,第一节课老师让不会游泳的人举手,就麦芒一个人,于是老师就放所有人自由活动只教她一个人,结果到了考试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游了不到五十米就往下沉,你能理解老师的绝望么?”卫葳笑着看向身边的男生,“这件事彻底动摇了她继续当老师的信心。” 话音未落场上便哄起一阵惊呼。 祁寒抬头朝声源看过去,原来是麦芒垫球时砸中了正在打分的排球老师的脑袋。 “我觉得她似乎又毁了一个老师。” “她毁的何止老师啊。班级旅行你没去,我们不知被麦芒毁得有多惨。” 卫葳笑得更深些,虽然那天她生病请假,但第二天也对大家的遭遇略有耳闻:“她说车爆胎就爆胎了是吧?” “不,详情是这样的:刚上车她就说‘要是暖气坏掉就好玩了’,大家还没当回事,才过了十来分钟暖气就坏了,还好我们人多不至于冻死。接着她又来了句‘要是爆胎就好玩了’,这个最经典,刚说完不到半分钟车就爆胎了。然后她继续说‘我们的车停在路中间,别的车要是不小心撞上来就好玩了’,这还了得?所有人——包括班主任——都恐慌得下车了,结果还真有辆不长眼的摩托车开过来撞掉了我们的车灯。最后我们只能一路帮她拎包、为她免费提供食物,劝她说‘仙女麦芒你行行好别玩了’,回来的时候才得以一路平安。” “深表同情,我在场你们就不会那么悲惨了。麦麦是个座敷童子,惹怒了遭灾,但哄得好也可以兴旺家宅。” “说起这个,我真不知谢井原是怎么得以在麦芒身边存活至今的。” “……我一直觉得谢井原完美得不像人类,长着那样人神共愤的脸,拥有那样人神共愤的头脑,没有什么事难得倒,居然把麦麦这种邪教教主照顾得如此好,总结一下这些特点,实在让人很介意他的属性啊。” “莫非你和我在想的是同一个角色?” “莫非你也看那个漫画了?” 两人对视三秒,立刻点头异口同声:“真相了。” 完美到让人怀疑是恶魔的谢某人,不管在外人看来多么风光,谈恋爱终究不是他所长。话分两头,京芷卉同学虽然坚定地作出了抉择,但朋友和恋人的具体区别她也不是很清楚,给井原发去短信,然后每隔三十秒就看一次手机,虽然明知有短信回过来自然会出现提示铃声,但还是生怕错过。 怀着期待的心情,同时又不忘继续小心眼。 为什么每天都是他先说“晚安”而自己先问“起床了吗”? 为什么他每次发来的短信都比我发过去的字数少? 为什么他总要那么久才回一条? 如此一来,还是和单恋没有区别。一天之间,如果不见面,来回总共不过五六十条短信,日子就被分割成五六十段,沉迷在这种支离破碎的残像里面,从清晨到深夜也只是一瞬间。 直到他发来短信:“有点心事,我想不出除了你还能跟谁说,能出来么?”才恍然有些明白,这便是友情的特征吧。 芷卉眯起眼睛,几米外的那个颀长身影套着件有棱有角的卡其色风衣,逆风而立,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强打起精神展露笑脸迎上去,心里一边飞速权衡着开场白,说“什么心事”太郑重,说“原来冰箱也有心事”又过于嬉皮。踌躇到面前,男生忽然神色一变手一扬,做出一个打住暂停的手势,所有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口,笑容也紧跟着紊乱起来,像湖心落进石子,笑纹没有根基地泛开。 井原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嗯,嗯”地答应着,听完对方的三言两语,然后表情凝重地问向身边的女生:“我现在得去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 “医院?”两个字就把人从纷芜繁杂的猜想中连根拔起。 “嗯。麦芒和同学去滑雪,结果出了意外,摔伤了,刚被送去了医院。” “哎呀,那得赶紧去。通知你爸妈了吗?” “先走吧,路上通知。”男生加快步伐走向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将芷卉让进去,接着自己也坐进了后座。 井原很快便顺利找到祁寒描述的地点,语调少有地急切:“麦麦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颈椎还是脊椎什么的受了伤,刚才在滑雪场挺吓人,连话都不会说,不过现在好得很,一直嚷着想吃牛排。” “牛、牛排?……呃,看来是没问题了。”虽说这很符合麦芒一贯的作风,但如此不应景的脱线要求还是让井原额头飙黑线。 “都怪你啊,跑去和女生搭讪不好好看着麦麦,这下好了吧?摔坏我的麦麦你赔得起么?”一旁的漂亮女生气势汹汹地叉着腰冲祁寒怒吼,连井原也颇感恐慌。 “不是我跑去和她们搭讪好不好?是她们看不懂地图来问方向啊!”祁寒拧着脖子争辩,“麦芒‘咻——’地一下就不知死活地飞出去了,我就算两只眼睛死盯着她也拦不住啊。” “反正都是你的错!你这个人就是没人品没责任心,做事不分轻重!让你看好麦麦看好麦麦,我就知道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要出事!” “说得好像我故意坑害麦芒似的!你知道要出事怎么你不自己看着麦芒换我去买奶茶啊?” 见两人脸红脖子粗的争执没有休战的趋势,井原只好出面干涉:“算了别吵了,麦麦也不是谁能看得住的。” 可干涉丝毫不起作用,祁寒和卫葳浑然进入无人境界,完全无视了井原和芷卉的存在。再加上麦芒还在旁边的护理床上念经般地说着“牛排牛排”,一时让井原有点头疼脑裂。好在井原妈妈刚赶到,看完麦芒就转而出去寻觅牛排,没有再给井原增添新的混乱。 “关键时刻,感觉你才是一家之主啊。”陪着井原排队缴住院费时,芷卉由衷感慨。 井原捂住额头沉默无言心很累。 办完一切住院手续后,走到病房所在的外廊,芷卉扯住继续往前的井原:“我说,反正小麦麦现在脱离危险了,要不我们还是离愤怒的孩子爸孩子妈远点吧。”所指是持续互相指责的祁寒和卫葳。 井原长吁一口气,点点头:“也好。我们在医院门口等等我妈吧,她的认路能力比麦麦还要飘忽,能找进来第一次未必能找进来第二次。” “嗯。”下楼的路上芷卉趁机问,“本来找我是要商量什么事啊?” “麦芒的事。”井原刚出门,一阵冷风灌进喉咙里,使得声音不由打了个颤,“不过现在不想对你说了。你啊,并不是称职的朋友。” “欸?” “冷静想想,还是另一件事比较适合向你咨询。” “嗯?什么事?” “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情景……” 女生乖乖地闭上眼睛,平时总盯着他的脸,很难去注意别的方面,这时才突然发现男生的声音非常非常温和悦耳。 “有些话我不懂得说,有些话我只是觉得说着矫情,有些事情经过口才不好的人一转述就完全变了调。我只能类比着让你想象有这样一只小狗,纯白毛发圆眼睛,一开心就撒欢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有阳光就迎着风跑,奔跑时像团上窜下跳的毛线,喜欢吐舌头摇尾巴挠人咬拖鞋,表情动作层出不穷花样纷呈,跟它从早玩到晚也绝不会厌烦。想象有这么一只小动物出现在你面前,你该怎么办?” 悦耳得好像在寒冬腊月忽然春风拂面,让人心有暖意,芷卉微笑起来:“当然是抱抱它啦。光听着就觉得萌死了。” 下一秒,你搞不清肩上忽然被施以哪儿来的压力,搞不清理应恒定的体温为什么倏忽上升了好几度,搞不清面颊怎会贴上衣襟、而呼吸怎会遇上障碍物。脑海里一阵电闪雷鸣,思维莫名就短了路,温热血液像电流在皮肤下失去方向地窜。 一年中最冷最冷的季节,你却仿佛失足掉进了火山口,五官六感消失殆尽的混乱中,只有男生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你耳侧上方:“芷卉,我也……很冷。” ——那是你以为他没有会意、没有记忆、没有留意的,你失败的告白。 ——世界上只有你能够听懂的,告白。 第三节 花痴走开 整个寒假麦芒都因伤在家休养生息,韩一一和祁寒分别来探望过几次,卫葳率领半个班的女生来探望过一次——当然,其中三分之二是抱着“巧遇井原大人”的少女幻想来的。 及至开学,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如期复课。 学期初,体检后,麦芒下巴搁在课桌上碎碎念:“太倒霉了,好端端的寒假就这么化为乌有,出行不便导致压岁钱中的三分之一也化为乌有,最扯之处在于身高中的一厘米也化为乌有。” “……慢着,身高怎么会变矮?”祁寒诧异地扭过头。 “据说是因为脊椎压缩性骨折什么什么的。” “闻所未闻啊,医生骗你的吧。” “刚才体检量出来真的从上学期的163变成162了。枉费我那么努力从159一路挣扎过来,不能释怀啊。话说,我跌死和我哥告白有什么因果关系?(一月份时我明明是女主角,怎么连载到九月忽然变成陪衬了,作者脑震荡的后遗症吗——宽面条泪。)” “吐槽什么的省省。这种矬事只能发生在你身上,再者,不发生在你身上也天理难容。(都欢脱了八个月,你好歹让正常人找点平衡感吧。)” “对啦!你和一一最近关系咋样啦?”麦芒带着恶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祁寒紧蹙眉心虎着脸,以气场说话,示意封口免提。 和韩一一关系依旧僵在决裂的临界,和卫葳关系却变得有点微妙,因为与麦芒的那次争执改变了自己对卫葳的某部分认知,一旦从理解的出发点去接受一个人,就会感到连缺点有时也变得可爱,换言之,一旦世界观发生倾斜,也会觉得“在男生面前装乖巧、在女生面前扮女王”是种奇妙的优点。 体育课时,远远看见叉着腰对女生们点点戳戳大声吆喝的卫葳,祁寒单纯是感觉有点滑稽,想笑。 “怎么回事啊!排个队排了五分钟还乱七八糟!待会儿还要不要练长绳啦?” “因为麦芒不在,每排人数都变得不一样啦。”被吼的女生中有争辩者。 卫葳无奈地扫了一眼坐在旁边排椅上笑嘻嘻观阅50米测试的麦芒,转头继续鄙视健康者:“没了个外星人地球就不转了吗?” “话说回来,卫葳啊,运动会我们班女生是不是只有长绳一个项目有希望拿名次啊?” “为什么?” “麦芒她这样看起来参加不了啊。我们班唯一能跑7秒6的人不参加,短跑的项目基本就全部放弃了呀。长跑又没有一个人愿意参加。” “上学期期末考试50米除了麦芒难道没有人跑进8秒以内吗?” “只有男生了啊。” “靠!这样发展下去地球毁灭了我也不奇怪啊。” “你自己还不是跑了8秒3。” “呃……好吧。只能指望麦芒发挥外星人的自愈能力,在运动会前复原了。” 虽然麦芒的自愈能力没有辜负众望,但在智力方面却差强人意。第二次月考由于6门功课不及格,被班导勒令“如果期末考试再有一门不及格,就不准参加运动会”。 卫葳得知此事后沉思三秒:“怎么想都觉得班导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以麦芒这种程度,怎么可能在半个月内allpass。” “可以让你哥辅导你啊。”祁寒给麦芒支招。 “他现在只有双休日会回家,双休日的一半时间还忙着和阿京姐姐或季柏哥哥圈圈叉叉,作用根本就连普通家用电器都不如。” “大学生果然开放!” 卫葳冷着脸打击祁寒:“通常而言,麦芒世界里的圈圈叉叉只能是玩纸上五子棋那种程度而已。” “你还是先问问你哥,非常时期让他空出时间来。” “其实……我刚才就已经发短信问过了。”麦芒泪流满面地把手机送到二位面前,屏幕上只有略显苦情的三个字:“放过我”。 祁寒觉得有点不对劲:“确定没发错收信人吗?怎么有点不像我所认识的谢井原啊……唔……不对……其实是过于像我所认识的谢井原了,面对麦芒他应该不会这么无情。” “现在的情势就是连最最亲爱的哥哥都彻底放弃我,我已经变成狗不理了。” “不,这话有点别扭。”卫葳从“谢井原=狗,我=还不如狗”的屈辱代换中抽离思绪,定了定神,“还没到那种地步。现在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全班面临的危机,我们轮流去你家帮你补习好了。”对祁寒下达指令,“你理科比较好,理科归你负责,要么你一个人教她,要么找人来教她。文科就我负责。” “不公平啊,分配不均啊!不及格科目中理科占四门,文科才两门……说起来,你是怎么学的?我们理科总共才四门吧。”后一句是问麦芒的。 “学了没用,反正我分科后肯定是选文科。” “就算选文科,数学也不能只考3分啊。” “人家受伤了嘛。” “你是脊椎受伤不是脑髓受伤啊大姐。” “欸?”卫葳这才注意到,“只有3分吗?” 祁寒无语地将麦芒的考卷送到她眼皮底下,潜台词是“现在你也同情我了吧”。正值此时,搁在祁寒桌上的麦芒的手机震动起来,麦芒取过来按了两下:“是我哥。” “他答应教你了?”找到了救星,祁寒瞬间精神振奋。 “不,他说‘如果你找到了教你的人,我一定会为他准备好悼词和哀乐,还附赠20响的礼炮’。” 祁寒面如死灰:“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我误以为的那个意思吧?” 卫葳耸耸肩:“好像只有一个意思。”眼睛转向麦芒,“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周五,井原照常回家,见客厅里挤满了麦芒的同学有点诧异,一直以来都觉得圣华中学的学生普遍自私利己,全校也以应试为主旨、冷漠作风气,从没见过聚众互相补习的场面。想来麦芒真是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虽然满耳都是祁寒趴在桌上发出的哀号:“我要是留胡子的话,连胡子都要白了。” “你要留胡子吗?我也想留,我们结伴一起留吧。”麦芒的情绪丝毫不受打击。 “淡定淡定啊你没有那个功能。”卫葳摸摸她后脑勺,“我好想哭。” “放我回家……至少让我释放灵魂进入观战模式吧。”被喊来替麦芒补习物理的同学也倒地不起。 卫葳的工作重心已经从“教麦芒政治”移向了“重建老师们的精神支柱”:“昨天不是还说忍一忍嘛,就当卡车从身上碾过去,缩头忍一下就好了。” “卡车从身上碾过去缩头忍一下能好吗?关键是旷日持久的话就变成火车从身上碾过去了啊,还是春运期间的超重加长版。”男生抬起头问麦芒,“我讲了这么多题,你有没有稍微明白那么一纳米啊?” “其实我只有一纳米不懂啊。” “哪一纳米?” “质量越大位置越高为什么重力势能就越大?” 男生直接吐血:“那是讲题前的理论啊!两小时之前的内容啊!你连那个都没懂啊!” 麦芒鼓励地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很努力啦,加油。” 可以想象“老师们”的欲哭无泪。井原忍俊不禁,转身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后依稀还听得见外面的对话。一个声音在说“仙人果然还是无情啊,对自己妹妹都不闻不问”,另一个声音跟着附和“听说以前在学校从来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啊”。 从小学开始就对班里的女生厌恶透了,不厌其烦地跑来搭讪、送来告白信,没有礼貌并且吵闹,井原觉得,没有多少真心成分的以貌取人,真是够了。相由心生愈演愈烈,逐渐就形成了常年“生人勿近、花痴走开”的神态,拒绝了别人也孤立了自己,久而久之就成了时常不被算在班级公民人数内的书呆子。 但回想起来,以貌取人不是所有人类的本能吗? 虽然没那么夸张,自己当初喜欢京芷卉也不能排除长相、打扮的因素。在注意到她可爱的个性之前,先被那女生的光鲜容颜华丽衣着吸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看来—— “容颜光鲜衣着华丽地每天从这个家走出去的人简直是诈骗犯。”到芷卉家做客的井原不由发出如是感慨。 女生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谁让你提早一小时过来啊,完全没有准备好。” “抱歉,路上没有堵车。就此你可以向有关部门提出抗议。”男生再一次环顾四周。 芷卉家是位于风景区的高档公寓景观房,宅邸原本很大,但家具奇多,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有碍呼吸,从这点看,芷卉的双亲中至少有一个类芷卉习性。她们家更奇异的景象在于沙发上堆满一摞摞的衣物,某部位缺乏非凡挖掘力的客人根本没有希望落坐。 “总的来说,用‘百兴俱废’来评价正正好。”男生下了定义,转头压低声音问道,“话说回来,从我进门时就一直旁若无人坐在背投电视前打PS的那位是谁啊?我是不是得去打个招呼?我们家担当这种角色的人通常是编外家庭成员钟季柏,你们家这位略显大龄了吧,看起来也不太像你妈妈……” “是钟点工啦。不用打招呼,打断了游戏她会忧愁到在晚饭里下砒霜的,不要去惹她。” “这……”井原一时语塞,“那我们还是不要叨扰她,去你房间吧。” “不行啊绝对不行不能推门啊绝对不……呃,你动作也太快了。”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 望着“百兴俱废”都够不上级别去形容的房间,井原额头飙黑线:“什么古文明遗址?我来之前哥斯拉曾拜访过吗?” “你来得实在太早只能看到这种瞎眼的景象啊!”继续恼羞成怒。 不管女生到处收拾杂物,男生先自己找地方坐下:“你的自理能力输给麦芒了。” “其实你们都被小麦芒蒙骗了啊,小麦芒一直说她自己‘好笨的’‘好傻的’‘好呆的’,其实她是牛人啊,那么说只是为了使人类自勉提高整体水平。” “那你为什么没自勉?因为不是人类吗?” “谢井原你不要得意!告白什么的我还没有接受啊!” “真的么?那太好了我收回。” “……摊上你这么个冷血男我真是无言以对未来。” “那就一言不发去撞墙好了。” “冷血且毒舌……不过你今天似乎心情大好神经放松,碰上什么开心事啦?” “坐在你床上还不够开心么?”男生坦然抬起眼睑看向她。 芷卉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屋里四下阒静。但转眼就意识到不该对谢井原这位人性长期在北冰洋玩漂流的恶劣分子抱有任何期待,男生毫不掩饰扬起的嘴角分明递进式表达出“在想什么呢”、“该不会在脑内剧场某些限制级画面吧”、“真是太不CJ了啊京芷卉同学”、“认真你就输了”…… 女生悲愤地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扭头撞墙。 恶劣影响扩散至几天以后,回想起那张“认真你就输了”的笑脸,芷卉还是条件反射地想低头撞墙。虽然当事人已经很快正色说:“心情好是因为发现麦芒的人缘比我好。”之后被戳着脑袋骂:“像你这种没人性的家伙有什么立场谈人缘?连杯具中的宋朝哥瓷、茶几中的明代红木、光棍节生的人见城少主都比你人缘好啊!” 积怨如此广厚,以至几天后和闺蜜逛街时,听见闺蜜说了句“下次可以和你BF过来这家店”,头顶立刻升腾起一团蘑菇云:“BF?指的是那个心肝脾肺适合被挖出来卤煮火烧的人吗?” “……芷卉,你的眼睛绿了!不要血精灵化!逆转啊!振作!” 意志从此消沉的绝不止悲情女友京芷卉。人人都说“谢家兄妹是无敌的”,那厢,仅过了一周,井原和芷卉逛过街吃过饭完成全套约会流程后回到家,原本的补习小组已经变成了三国杀小组。 众老师的台词已经转变成—— “麦芒,现在还没轮到你出牌!手不要徘徊在茶几上方。” “麦芒,你是什么?” “我?我是内奸!” “笨蛋啊,不能说出来!” “她还真干脆利落地以骄傲的语气说出来了。” 井原觉得严重内心无力,请问各位到底是为了什么聚在这里啊,真的好想给你们放送哀乐鸣响礼炮。 然而,麦芒果真是出人意料的女生,就在这种不靠谱补课小组的帮助下,居然能顺利通过期中考试,最低分的数学也得了62,把祁寒感动得热泪盈眶。 较为清醒的卫葳叉着手反复翻阅那张考卷:“麦芒你不会是在玩我们吧?你不会是一直在隐藏实力玩我们吧?做对的那些题就不细究了,做错的这些题答案也太离奇了吧,几乎所有错误答案都是4X。抽中双色球的概率也4X?” “因为哥哥告诉我如果是数学教研组组长出题,最喜欢4X这答案了。凡是连题都看不懂的就直接写4X。” “我只是觉得批到你考卷的老师一定好想哭啦。那么从3分到62分的飞跃又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哥哥给我出了一张考卷,让我把里面的题目都弄懂,结果今天大部分都考到了。” “我看看……还真是原题!不一样的只有数据!谢井原是什么仙人设定啊?”料事如神到这种地步,已经多少有点可怕了吧。 麦芒是出人意料的女生,无论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运动会时,只听卫葳一直在看台上唉声叹气:“早知道还不如让她不及格呢。看她的短跑100米最心酸了,前50米飙到第一,后50米落到最后,有没有这么搞扯啊!” “谁让你们根据50米考试成绩去决定选手啊,我记得麦芒800米测试从来就没有跑到过终点。”祁寒总有点事后诸葛亮。 第四节 祁寒在意的女人现身 因为井原过生日时买了礼物送他,再加上平时花钱大手大脚零用钱所剩无几,芷卉迫于压力又突发奇想,接受麦芒一大堆建议后,决定去快餐店打工。 到店里应聘时颇有些紧张,负责招工的那女孩正在讲电话,这情景让她更有点为难,逡巡在门口,对方几个短句漏进耳廓,“不是他”、“是阿虚”、“我和阿虚又复合了”。 阿虚?不是吧……难道是去年冬天联谊时被我吐槽的那位外校学长?芷卉浑身冒冷汗。不会这么巧吧。上帝怎么就从来不能给我安排点“在教堂巧遇谢井原”之类的福利?收回!这种愿望不能随便许!万一上帝一不小心会错意安排成“在教堂巧遇正在和别人结婚的谢井原”就惨了。 话说回来,复合的对象是阿虚,那这小女孩……是传说中的七海?怎么可能!阿虚学长都承认了嘛,“七海”是他虚构的人。 芷卉正忙着胡思乱想,对方已经看见了她,迅速结束对话:“我这儿来人了,下班后再说吧。”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问有什么事吗?”女孩微笑着起身向芷卉招呼。 “我是来应聘兼职的。之前和你通过电话。” “哦——京芷卉?我们这里薪金是固定的,按工时计,在电话里已经跟你说过了。工作时间方面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 “欸……这就算录用了吗?” “不是高难度的工作呀。我也是这里的员工,算是你的前辈吧。可以叫我七海。” 七——海——? 还真是七海!怎么觉得自己从三次元穿越到二次元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啊……问题倒是没有。七海你……是阳明高中毕业在上大读书?” “对,你认识我?” “那么……对不起,我刚才偷听见你讲电话,但这真的很重要,和你复合的阿虚学长也是阳明高中毕业在上大读书的?” “他不是学长而是和我同届,怎么,你认识他?”对方脸上立刻换上了颇符合故事女主角个性的警惕神情,这么一来突然有了代入感。 芷卉在感慨“世界真奇妙”的同时也没有得意忘形,立刻装乖巧:“见过一次面,阿虚学长不停提到七海学姐,我觉得学姐的名字文艺得像小说女主角,还以为是虚构的呢,所以就记住了,没想到能碰见本尊。” 女生有点高兴:“嗯,从小大家就都这么认为。高中入学第一天老师还对着花名册问:‘谁把笔名写上来了?’阿虚他跟你们怎么说我啊?” “呃……这……”回想起来没一句是溢美之辞,别说溢美之辞,连中立客观的陈述都没有,全部都是控诉。芷卉搜肠刮肚想糊弄过去:“我只记得,大家(其实只有我)说‘那你可要好好待七海啊’(纯属虚构),阿虚学长说‘那当然咯(同样纯属虚构),男人认真起来有时候可是出人意料的哦(仅此一句真话,还表意不明)。’” “真的吗?……这家伙,向来就是口是心非。” 芷卉出了一身虚汗,心下觉得井原果然是真相帝自己果然是诈骗犯。谁知挑战尚未结束,七海又问:“然后呢?他还说什么?” “然后?然后我们就道别了(伪)。”然后井原就出现了。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至今仍觉得心生温暖。他记得自己的生日,记得一年前和自己打过的小赌许下的赌注,记得自己喜欢的冰激凌口味……他一出现,简单两个词一句话,便消解了一整天一整晚全部的不愉快,羞愤与争执在自己内心投下的阴影,他那么轻易就抹净。 芷卉略歪下颌,垂下眼睑,露出一个终于归向平和的微笑。 七海她真的存在,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名字过于唯美”这种理由去怀疑。 无法指明这件事对自己而言有什么特别意义,芷卉只是莫名感到兴奋、感动,一转身店外天朗气清。 手中仿佛紧握住了什么值得信任的东西。 所谓信任,又带来多少与责任有关的维系? 烈烈夏日,长空辽阔,滚烫的热风熨过足球场,原本根根直立生机勃勃的草叶倒伏如人发。 椭圆形翠绿浑然如玉,被鲜红的跑道环抱于身上,宛如沙漠中一片绿洲。 跑道上的白色界线反射着刺目光线,极晃眼。 观礼台上校领导们早已全部离开,空留一排坐席。广播台及时更新的加油稿千篇一律得让人毫无兴趣去弄清它们来自哪个班出自哪位学生笔下,嘈杂得只剩嘈杂。 闹腾了整整一天,到下午夕阳垂垂西沉时,所有人都又困又乏。 校运会落下帷幕,麦芒虽然取得零奖牌的战绩,但依然兴高采烈精神抖擞。 望着她由远及近屁颠屁颠跑过来,停在校门口等她的卫葳对身边的祁寒感慨道:“这孩子头顶都快浮现圣光了,怎么这么百折不挠呢。” “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家了,刚才哥哥发短信说他路过这里顺便接我。”麦芒边说边忙着拽自己的裤子,显得毫无歉意。 “搞什么!早说啊。害我们等你运动短裤和运动长裤来来回回换了这么久。”男生有怨言,但在卫葳面前没什么发言权,只能小声嘟囔。 “要不我们在这儿等你哥来了再走?”说话的当下已经见谢某人正仙风道骨(?)地朝这边走近,卫葳转而道别,“你哥来了,那我们这就走。” “嗯。拜拜。” “祁寒为什么见了我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后一步赶来的井原不禁诧异。 麦芒目送祁寒和卫葳远去:“大概由爱生恨了吧。” 井原没接嘴。 兄妹俩一路走去站台,却没有谁说话。 沉默像不可回避的命运一般倏然降临,街道上的噪音全被淹没。井原感到有种冰冷幽暗的压抑气氛正殚精竭力地紧随步履,日影西移,正前方阴云浓重,仿佛一直继续往前便会遁入黑暗。 麦芒这时才觉出运动后腿部的酸胀,犹如浸满水的海绵般沉重。一经触发,浑身都极为疲惫,为了跟上哥哥的步行速度,似乎能听见膝盖骨不断变更姿势发出很勉强的轻微响声。 井原咽了口唾液,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依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想必是查出了什么线索,高警官未曾知会过井原就直接联系了麦芒。在短信中麦芒只用一句话潦草汇报了事件概况,没有详述交谈内容。但仅仅这么一句话,就足以使井原连招呼都忘了跟芷卉打一声就从杨浦区跑回浦东新区。见了麦芒,却又不知从何切入话题。 能够不动声色缄口不语,同时给人施加压力,只要谢井原愿意,可以让任何人按捺不住率先倾诉,这也算一种天赋。 可这招对麦芒却总是无效。 小姑娘是懵懂浮躁的小姑娘,没定力,注意力集中不了三秒,跟她比拼沉默,她几乎立刻就无视了你的存在,被旁的东西拽走了感官。 井原按了按太阳穴。 问出秘密和保守秘密在天平的两端权衡轻重。 “干吗拽着我走这么快?你和谢仙人结仇了吗?”用竞走的速度过了两个红绿灯,卫葳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祁寒罕见地收起嬉皮笑脸:“你没看他神色特别凝重么?” “那又怎样?” “麦芒他们家的家事很复杂,我们还是少介入为好。” 卫葳会错了意,神色有些不悦:“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漠利己。” “你少借题发泄对我的不满。”祁寒一笑。 “我就这么一说,怎么就变成发泄了嘛,真会冤枉人。”连语气都已经流露出怨愤。 “总之,麦芒家的事尽量别问别提,好奇心太重会胸闷气短胃穿孔。” “你们之间有秘密?……透露点吧。反正我又不是外人。我都够得上是她半个妈妈了,说起来,上次麦芒受伤,只见到谢仙人的妈妈,她自己的爸妈都去哪儿了?”卫葳晃着祁寒的手,挤眉弄眼卖萌追问。 男生只是笑,随她折腾,根本不吃这套。 卫葳自娱自乐了两分钟,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祁寒果断甩开,没搞清怎么回事,害她差点撞在人行道边的垃圾桶上。懵了两秒,发现与此同时,祁寒产生了脸色陡变健步如飞的变化,立刻下了判断——“俗套!祁寒在意的女人现身!”还顾不上恼火,只是一边努力跟紧疾走的男生,一边东张西望企图从满大街的路人甲乙丙丁中找出被麦芒描述为“和自己很像却略胜一筹”的韩一一。 何曾想光被甩开手还嫌不够,由于跟得紧,卫葳清楚地听见祁寒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言语:“离我远点。快走开。” 女生被施了定身术,找不回一丝力气再跟上去。男生的背影缓缓远去,缩小成一个小黑点。 是自己的错,一时间得意忘形,忘了两人早就分了手没在交往。最无忧的时光养成的习惯,成了症结。 灰色云朵以凝固的姿态铺满了视野中的整片天,就像自己一样执迷不悟。 真相并不如卫葳所想那样,韩一一同学此刻正在寝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根本不可能在大街上闲逛。不过临出门前倒是收到了久违的祁寒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救命!” 韩一一觉得有问题,放弃较慢的短信联系方式,立刻回以电话:“出什么事了?” “完了完了,出现人生最大危机,我今天都不敢回家了。刚才运动会结束出了校门,我和卫葳拉着手边走边聊天,被我妈逮了个正着。” “卫葳是男生女生?” “当然是女生了,我跟男生拉什么手?我跟男生拉手被我妈看见有什么好紧张的?……呃,不对,好像会更紧张。” “那你妈到底怎么说?” “她只是看见我了,在马路对面,能说什么?不过我现在回家绝对会死啊。” “你真找死啦,光天化日之下和女生拉什么手?你这是脑动力不够自作自受啊!好走不送,清明节会给你上香的,化作鬼火请独善自身,变成神仙请兼济着我。” “不要这么无情啊,帮我想想办法嘛。”祁寒使出半哭泣语气。 韩一一最受不了他这杀手锏:“唉,真拿你没办法,你现在在哪里?” “你寝室楼下。” 韩一一朝窗台探出头,果然见祁寒囧着一张脸仰头立在楼下望向自己。 “好吧,你先等着,我马上下去,”长叹一口气,“我们找个地方想对策。”阖上手机,楼下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和祁寒的关系又毫无裂痕地恢复到了从前。 这天,芷卉在快餐店做兼职,正和小朋友合影,听见靠窗的两位女顾客窃窃私语笑着说了好几遍“真帅啊”,身为外貌协会一员自然忍不住顺着她们的目光循过去,发现是井原时惊讶得险些下颌脱落。 准确地说,更有理由惊讶得下颌脱落的人是谢井原。 倒带去三分钟之前,井原进了这家快餐店,听芷卉说过最近在这里打工,由于芷卉是“总不接电话星人”,只好碰碰运气来找她,只是观遍所有店员都没发现芷卉的踪影,刚想离开,却认出(其实根本无法确定)始终在店门边晃来晃去的那只扎库米吉祥物分外具有芷卉的形体姿态特点。再辅以对方也一副见到鬼的神情,估计是京芷卉没错了。 不过,“你是偶像派美女就该有点身为偶像的觉悟吧,偶像派美女应该从事这种自毁形象的工作么?”待芷卉请假换了服装跟他离店,井原还是忍不住笑。 “是麦芒的建议啊。” “她建议你cos绿发人形豹你就cos?有没有一点节操啊。” “她没建议这个,她只是说别去做家教,因为像我这种美女一定会被学生爸爸性骚扰,也别去做客服,因为像我这种美女一定会被欧吉桑上司潜规则。” 井原囧然:“也不是一定吧。而且就算遇上性骚扰和潜规则,你只需带他们去参观一下被哥斯拉拜访过的房间就可以扫清一切障碍。” “喂!怎么还在嘲笑这个!我请假出来是为了听你毒舌的吗?” “不,”井原这才想起正事,“你能不能替我去跟麦芒交流交流,帮我套点话?反正你们关系也那么好。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问她,怕问不好弄巧成拙。” “什么事?” 男生猛然转身,芷卉差点因着惯性一头撞上去:“不要老以这种方式骗拥抱啦,真狡猾。” 抬头却见井原的神色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不由缩了缩肩。 女生收敛笑容,静静站定,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眼睛,四周陷入沉寂,唯余下他一人声息:“芷卉,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以后也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我只说一遍,全世界只有你听见。” 第五节 从初中就喜欢你 晚上九点,韩一一和不知该何去何从的祁寒坐在世纪大道上吹着夜风喝啤酒。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不能和父母好好谈谈吗?” “以你对他们的了解,谈有什么用?我从小和他们意见有分歧,最后妥协的人都是我,有些话我懒得说,因为说了也不过讨顿打。” “其实我总觉得父母是全心全意替儿女着想的人,你从来没直接把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从事怎样的职业告诉过父母,一直只是消极抵抗,在他们看来这就只是单纯的逆反心,当然要暴力镇压。可是如果你好好把想法说明,也许能得到他们的尊重。” 祁寒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一两天能够改变的事,况且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妈撞见我和卫葳拉着手逛街,我说什么选择谈什么理想也不会被听进去。” “说起来……那个卫葳……是新女友么?” 男生垂下眼睛盯住地面的一处,许久反问一句:“如果我说是,你会感到失落吗?” 韩一一突然如鲠在喉。 往事犹如旧电影一般在眼前的夜幕中闪回。 从外地转学来,与祁寒同班,起初由于教材差异,理科不怎么跟得上,而祁寒是全班理科最好的男生之一,彼时的韩一一犹犹豫豫想要向他请教数学题,但鼓起勇气叫他之后,男生的态度却分外不耐烦,讲解得也很潦草,以至于女生后来只好转向其他优等生求助。 回想起来,觉得祁寒口中的“从初中就喜欢你”或许不过一句花言巧语,没有半点说服力。 “当年我说我不是捣乱或故意和你搭讪,只是接受能力有点差,你还不耐烦。我画圈圈诅咒你。” “当年啊,当年不是因为你接受能力差,是因为我不好意思。” “欸?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心里地位太高了呗。” “才不是!很多女生都说你那时候一边教人一边头顶蘑菇云。” “对于她们我就是嫌烦,她们和你的目的不同,再加上她们没你聪明。” “呃,算了,教我你会更烦,且早衰。我记得有一次陈磊给我讲一道题讲了四遍后我还不懂,最后他直接帮我做了交掉了。” “那是因为陈磊他自己都不会做,我讲就好了,真的。” 一一笑起来,“原来如此。我相信你比他强那么一点点,但我真不信你讲就好了。”不知为什么,气氛忽然转向伤感。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认定不可能和你成为恋人,却又总在你转身离开时恋恋不舍? 所谓羁绊,所谓纯友谊,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是怎样的存在。 喜欢、信任和依赖……它们不像是非黑白那样泾渭分明。 从影子与影子的叠合,到嘴唇与嘴唇的叠合,交集太多太多,远远多过友达范畴,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最后留下字字笃定的你,和意识模糊的我。 那些静止在我们熟悉的街道的承诺—— 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如果想不到别的人,一定要来找我。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至少可以陪着你。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更不想你自暴自弃。 ——带着执念永恒地凝固于原地,仿佛在等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一个人的我故地重游加深一遍记忆,再轻吹一口气,它们才会被温暖的气息消解,散去。 被保护与珍惜,是每个女生亘古不变的幻想。 成全我这种幻想的只有你。 甚至不止于保护,而是呵护,不止于珍惜,而是宠溺。 我唯一确定的是—— 这绝不是轻飘飘的爱情。 而今我却无从知晓,在这个判断句中,被否定的是“轻飘飘”还是“爱情”。 可是“爱情”,是我不想提及的一个词。 “我会失落,是作为死党的那种失落,你有了在乎的人,没有从前那么多时间给我,可这种失落和为你高兴的心情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你能理解吗?” 祁寒扭过头盯住她。女生的长发被夜风吹得紧贴脸颊,她的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有种优雅清灵又不乏理性的气质。或许自己对韩一一的感情,一直也是作为死党的那种失落。又或许是她身上那种冷静让人不得不冷静,像一枚开关,把让人迷失和清醒的魅力控制得刚好。 “我……”男生呷一口啤酒,微微一笑,“终于理解了。” 临近暑期,芷卉感到课上得煎熬,教室里没有空调,六台风扇卖力地转,噪音不小,对于降温却毫无帮助。放课后,从第三教学楼到食堂,不过两个转弯,像洗了桑拿,洋装湿哒哒地黏着后背。 进了室内收到井原的短信: “芷卉你在干吗呢?” 芷卉避开入口,站着给他回复:“变成干尸了。” “怎么了?” “你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杳无音讯,我灵魂都不在了。” 即刻回过来的是一个省略号。芷卉刚想笑,手机就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按下通话键,听见那端男生略显无奈的声音:“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转身眯眼向被烈日照得白惨惨的校园小路,走向自己的男生,覆眼的墨色额发被渲染上亚麻色的光泽,微微被徐风吹动了。 去年的今日,也不就是这样么? 阳光晕开他的微笑,风声中夹杂他的声息。 从三年K班毕业的日子,又过去整整一年,谢井原依然是谢井原,没有改变。 那是因为,这整整一年,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插科打诨闹别扭,纵使愉悦和焦虑各占一半,也都是些可以反复咀嚼的回忆。而离别,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更无法想象离别之后的我和你,会变成什么样。 井原说“我放心不下麦芒”的时候,芷卉非常想问“那么我呢”。 有些话对某些人而言,说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对另一些人…… ——你好,我觉得你很可爱,大一? ——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吗? ——哦,没关系,这是我的手机号,你会联系我吧? “关于这个……欸?” ——唷,来的是你BF?那再见啦,等你联系。 芷卉回身冲井原尴尬地笑笑,可男生没有和她接上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瞥着那人的背影:“搭讪的?” “嗯。” “这是什么?”转而发现被女生捏在手里的便条,“那家伙的手机号?” “嗯。”等发现井原正以要把那串数字吃掉般的眼神死盯着便条,芷卉拽了拽他的衣袖,“欸,干吗呢?” “记住,约出来决斗。” 芷卉笑,隔过几秒,开口问:“系里通知下来了吗?去的日期。” “八月中旬。” “还有一个多月啊。” 自从教务网发布了有谢井原的美国高校交换生名单,明确知晓将会分离这个事实,两人的对话就经常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 沉默如同不可更改的命运一般降临。 隔过长长的几分钟,芷卉重又开口说话:“我和麦芒见过面了,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高警官对她说了些什么。结果那警官只是一味地问麦芒,妈妈过世前家里的情况。” “只是问麦芒吗?” “对,他什么也没对麦芒说。” 井原不禁蹙眉,这倒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世界似乎有点异变。”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麦芒锁着眉头歪过脑袋向卫葳寻求答案。 “你指的异变该不会是……祁寒失踪三天了吧。” “什么?他失踪了?” “孩子,你也反应太慢了吧!身边的座位空了三天,到现在才觉察到‘似乎有点异变’,你当他是微生物么?” “可你不是也一直没觉察么?” “谁没觉察啊!我只是对此不感兴趣罢了,祁寒什么的,完儿蛋去吧。” 麦芒跟进两步,以铜铃大眼迎住卫葳的目光:“开玩笑!他是你男友啊,怎么能失踪了都不感兴趣?” 卫葳脚下一个趔趄:“他什么时候又是我男友了?” “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啊,你说完‘我叫卫葳’之后,不是连说了两遍‘祁寒是我男友’么?” “麦芒!你怎么了麦芒?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这一年里,你都去了哪个次元?” “欸?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 “那——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当然是……”女生一时语塞。仔细回想起来,分手的节点……哪儿去了? 对祁寒心灰意冷,从他和麦芒吵架时脱口而出“卫葳根本也不是认真的”开始,到被他当街甩开手勒令“离我远点,快走开”结束。 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面对麦芒的疑问,竟再度迷惑起来。 卫葳在烈烈日光下停下脚步,微蹙着眉,树影缓慢地在她无瑕的面颊上晃动。 喜欢一个人,不是从一开始就该抱着被辜负的觉悟却义无反顾吗? 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共同经历的记忆那么多,不知该怎么回头,不甘心,想知道结果,哪怕是糟糕的结果,可继续前行又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藕断丝连地踯躅在原地,自怨自艾着,直到麦芒…… 我终于强烈地感到…… 任我百转千回地猜度,你离我远去的速度也不会因此而放慢。最令人难过的事,不是你离开,而是你离开的原因我不明白。 没有勇气去问明白。 ……这个答案,对我而言重要得胜过一切。 卫葳站在校内广场中央,回过神,朝不谙世事模样的麦芒淡然一笑:“你提醒得对,我忘了跟他分手。” 卫葳下了决心,但情势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想象。祁寒没有出现,祁寒的母亲却出现在了学校,和班导师站在走廊上神情严肃地对话。卫葳和麦芒吃过午饭回教室,在门外被截住。 “就是这个女孩。”几分钟后才知道是祁寒母亲的人指住卫葳对班导说道,语气仿佛逮住通缉犯。 卫葳一怔,停下来,麦芒也跟着站定。 问话者由班导担当:“卫葳啊,祁寒这几天没来学校,也没回家,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没回家?我以为他只是请病假了。不,我不知道他的去向。” 祁寒母亲激动地上前半步抓住卫葳的胳膊:“我那天在街上看见你们手牵手的,你是他女朋友吧,怎么会不知道他离家出走去了哪里?” 这句话无论哪个部分对卫葳而言都是冲击。 看见你们手牵手。 是他女朋友。 离家出走。 原来急于要摆脱自己的原因,是祁寒他看见了自己母亲。自己还莫名其妙地臆想情敌争风吃醋,完全不知祁寒因为这件事竟然离家出走了。果然是……不知算哪门子女友。 卫葳无法作出反应,祁寒的母亲眼看就要情绪失控,班导见局势不对劲,刚想上前阻止,突然听见身旁传来嘤嘤的啜泣声,转过头看向麦芒的瞬间,小姑娘忽然不明所以地叫了声“妈妈”。 不仅卫葳满心疑惑地看向她,连祁寒的母亲都停下了推搡动作被移开了注意。 “七年前,我妈妈被谋杀了……” 一句话震得四下俱静。 “……回想起来,七年以前和妈妈共度的日子……她因为生活艰辛没有一天展露过笑容,因为忙于生计没有任何时间多看我一眼,导致她死掉很久我都没有发现,在那之前和之后我一直是在哥哥身后当跟班,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我之所以爱妈妈,想念妈妈,全是因为哥哥在不断告诉我‘你妈妈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可有时还是没什么真实感,妈妈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再长大一点,我忽然想,妈妈在天上说不定也在后悔,突然我才又爱她又同情她。 “虽然我很笨,学不会数理化,不认识路,跑不完800米,没有男生要和我谈恋爱,但是我也想开心地活下去,让妈妈在天上也感到开心而不会一直后悔,每当我感受到如果她活着会抱紧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就大声对天空说‘听见啦’。这就是为什么哥哥总是跟我说‘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 “我和我的妈妈,要靠这种信号总是受干扰的方式才能交流,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面对面说话就能交流却不好好珍惜的父母和儿女。第一次见祁寒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手臂上全是伤,他为什么放学后总是在街上徘徊不愿回家?为什么无法相信别人对他的真情?直到他离家出走,你们也不内疚反省,反而来为难他的朋友,继续让他伤心。 “你们人类是敏感又孤独的生物,最容易受到伤害,灾难指不定哪天就会降临,世界说不准哪天就会终结,就算长命百岁,能够相亲相爱的日子和之后永久分离的日子相比还是少得可怜,不要再用失去的方式来确认无法失去。” 麦芒说完,便抽抽鼻子,拉起卫葳进了教室,留下走廊上祁寒的母亲隐隐有泪在眼眶,若有所思。 卫葳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什么,半晌才得以成功发声:“我承认,这是认识你以来你逻辑最清晰气场最彪悍的一次发言,但是……麦麦你……”女生扶额,“为什么要说‘你们人类’?难道你不是人类吗?嗯,我也承认你不太像。但这么一来,最感人的一段话就彻底崩坏了,怎么听都像是外星入侵者发起总攻前居高临下的挑衅宣言啊。” “难道我不是说的‘我们人类’吗?” “不是啊。”卫葳长吁一口气,“而且,我敢打包票‘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绝不是你所以为的涵义,仙人再仙人也不可能领悟你和你妈妈那种神仙级别的交流方式……话说我又忍不住想问,你通常是怎么感受到信号干扰的啊……总之,能把一句吐槽曲解得这么感人,也只有你能做到了……你在干吗?”注意到麦芒似乎早就没在听自己说话,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按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后旁若无人地打起了电话。 “喂,一一?……胡老师胡老师胡老师!别挂!我是麦芒,请把手机还给一一两分钟,她家出大事了,等我告诉她你再没收她手机哈。” 下一秒,应答的人又重新变成了她所熟悉的闺蜜:“什么事?” “快叫祁寒从丁零家回去,别搞什么离家出走了,她妈妈今天到学校找卫葳麻烦啦。” 沉默了长长的十几秒,韩一一咬牙切齿地逐字念道:“……我知道了。” 阖上手机。卫葳问麦芒:“你没有感觉到最后从手机那头涌来一股强大的怨念么?” “怨念?没有啊。你的错觉吧。” 第六节 陪你到世界终结 翌日早晨,麦芒正埋头抄作业,来自身旁的阳光突然被挡去大半,一抬头,看见男生的希腊侧面,下一秒,转过来朝向自己的面孔已经变成了笑脸。 “家里的事解决了吗?”小姑娘急不可待发问。 “嗯。拜你所赐。我妈还特别问了你的名字,说你很直率可爱。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借住在丁零家?” “像你这种人渣,除了我和一一之外哪还找得到不出卖你的朋友。但一一的妈妈很严厉,她又不可能让男生住她家,这种时候只可能求助丁零了吧。” “虽然事实如此,但一连串的推论都建立在‘我是人渣’的前提上,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男生边笑边垂下眼睑,想起被唤作“人渣”的缘由,起身走向卫葳的座位,敲敲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女生仰起脸。 “不好意思,那天在街上没法向你解释。” “算了,非常情况,再说你也没义务向我解释。倒是你妈妈,好像误解我是你女友了,来找我要人呢。”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我们……已经分手了对吧?”捕捉到男生瞬间微怔的神情,女生不禁自嘲地笑起来,“虽然现在说起来有点可笑,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窘迫。 “你想分?” “什么?”女生一愣。 男生脸上浮现出狡黠的戏谑表情:“想甩了我?” “哈啊?”彻底失去反应能力了。 好在男生还算人道:“开个玩笑。不过,我想跟你说的是,有时候,重要性是需要距离来确认的,离得远反而让我发现了一些想要守护的东西……” “东西?” “……你愿意做回我女朋友么?”正色道。 与男生忽然严肃的神色相对比,此后的几秒,女生脸上渐渐展露出笑容:“嗯,这次的告白没有上次浪漫啊。” “但这次是真心的。” “谁知道呢?万一很快又变心了怎么办?” “别人未必,但你总会有办法的。” 卫葳想了想,歪过头,表情天真得有点邪门:“我觉得你很幸福,你可以选择美女A或美女B,我却只能选择用钢锯或不锈钢锯砍你。” “这句话的原版应该是‘你可以选择爱我不爱我,我却只能选择爱你或更爱你’吧?怎么被你改得这么惊悚血腥!我好不容易摆脱家暴阴影,你不能恐吓我啊!” 有时候,重要性需要通过距离来确认。 有时候,我也想求证一份感情是否经得起时空的考验。 一年365个日夜,两地14500公里的距离。 强烈地想要说服自己,这些都不会成为阻碍。潜意识中却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在所剩无几的能够共同经历的日子里,尽一切所能去紧握幸福快乐,去为他分忧,去感受他的感受,心态犹如把每个明天视为世界末日。 芷卉忐忑不安的同时,井原自始至终放心不下的却只有麦芒,对女友的牵挂只字不提,未免让人有点失落。 “麦芒妈妈的案子,如果你这么担心,不如在出国前直接主动去面对,约高警官见个面,听听他的说法。我是这么想的。” 男生抬眼看面前的女生:“不知为什么,最近觉得你有往成熟懂事方向发展的趋势。” “我本来就很成熟懂事,因为倒霉地遇见你才变得神经兮兮。以前和任何男生相处都能保持清醒,唯独你例外,强制命令自己做正事,但根本没心思,所有方法都试过了,我上课,上医院,上美容院,看帅哥,找人吵架,都没心思。更要命的是我觉得你处于清醒状态,陷入混乱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才会经常暴走。” “那是因为我混乱的阶段比你早,大概在高三刚开学时。”因为想再见她一面,所以转了班,因为想讨她欢喜,所以主动要求做团支书,毫无逻辑毫无原则,突然乱了方寸。男生想到这里不禁会心笑笑,“为什么最近总被你引导着追忆怀旧?” 单纯地想和你在一起,世界里只有关于我们俩的未来与过去,就这样如童话般美好下去,可为了什么却终于不能。 现实世界过于喧嚣,充满世俗的荆棘,从你我相遇的第一天,所谓的少年心气与少女情怀就没有生长的可能性,相聚与分离被某些让人心无法平和的东西左右,过去是成绩、排名、升学率,如今是绩点、职位、奖学金,再往后,当所有人都以权力家境来作为般配不般配的衡量标准,还有谁能够保持一份天真? 和高警官约定的,依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厅。没等井原开口,高警官便主动开门见山:“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案子。” 井原微怔。 警官瞥他一眼,继续说下去:“水果刀上留有毒贩指纹,两瓶罐装啤酒,其中留有受害者DNA、指纹和毒贩指纹的那瓶有迷幻药成分,只留有嫌疑人DNA和指纹的那瓶没有。当年我认为是嫌疑人下药后将其杀害,因此没有自卫伤口。再加上邻居提供的‘曾发生过多次暴力’的证词,基本已经锁定了身为受害者‘男友’的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行动时,在嫌疑人家搜出了血衣,对此他无法解释,同样无法解释他当日的行踪,坚称自己整天都在家睡觉,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但是审讯的第二天,他就顶不住压力认罪,我们就结案了。当时因为‘凶手’很快落网,没仔细检查过是否存在抗凝血剂,究竟血衣上的血液是不是案发当时留下的,事隔七年,已经不得而知了。” 在警官叙述案情的过程中,井原始终置身事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使对方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高警官故意停了两分钟,喝喝饮料,看看窗外,才无奈地继续下去:“通过询问麦芒和她叔叔,我得知了麦芒家的一些情况,从侧面了解到一个单身母亲走投无路的困境。”说着目光又定格在井原的脸上。 男生终于面露倦色叹口气。 “麦芒的爸爸在世时,她叔叔买房投资有多余的房子,给她家住,让她父亲写了借条。谁知房产商一房多卖,另一户办了房产证,叔叔亏掉了,这时她父亲受工伤死亡,叔叔突然拿着借条找她妈妈还钱。麦芒和妈妈被赶出房子,又无法偿还债务。租在贫民窟。我父母都是普通知识分子,也没有很多积蓄,几乎倾囊相助,替麦芒妈妈还了钱。但是麦芒妈妈不忍心总是麻烦姐姐姐夫,她又养不活麦芒。后来护士的工作也失去了,在拉面店打工,那个毒贩总是以他男友自居找她麻烦,还经常醉酒打她。” “其实你是唯一的知情者吧,关于你姨妈的死因。”高警官索性抛出了观点。 男生平静地略一点头:“嗯。” “……所以才会这么强烈地排斥重新开案,抵触通过催眠进行案情回忆,是怕在潜意识状态下泄露了自己知道案情真相吧。但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怎么推理得知你姨妈是自杀伪装成他杀骗保?” “我那种年纪哪儿知道推理,最简单的原因是案发前我无意中亲眼见过姨妈用注射器抽取自己的血液。” 案情中无法解释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找到了。高警官半开玩笑地问:“你就不怕我带了录音笔吗?” 男生的眼中没有闪过一丝动摇:“录音证据若没有其他证据作证,那么这证据的证明力是有所欠缺的。更何况,你不能证明我刚才的话不是在被催眠情况下说出的,因此也完全无法作为证据。” 警官愣了半秒,最终信服地点点头。 不是逃避,也不是走投无路。 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是想让麦芒幸福成长的决心杀死了妈妈。因此决不能让麦芒知道真相。 不能力挽狂澜,不能改变已发生的悲剧,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 陪你到世界终结。 井原走出店门,街道被盛夏的阳光映得晃眼,过了马路,他牵过笑吟吟等待着的芷卉的手:“如果没有你,我也无法摆脱这个秘密带来的沉重负荷,所以,谢谢。” “所以……我一直想问的是,如果我和麦芒同时落水,你只能救一个,会选谁呢?” “救你。麦芒她们阳明中学全体学生要求游泳测试合格。” “啊啊啊啊冰箱!能不能不要现实感这么强烈!我也不是不会游泳的嘛!你就不能假设一个极端的场景?比如台风天洪水高涨的……”话说半截戛然而止,目光相接,果然井原也同自己一样想起了夏新旬。 沉默倏然降临。 过了十余秒,芷卉才喃喃低语:“不知最近溪川过得怎么样,在演艺界出道,成了国民偶像,电视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好。” “电视上看起来没有同组合的另一个女生那么存在感强烈,让人有点担心。” “一定没问题,她是柳溪川嘛。” “欸?感觉你俩时不时闹闹小别扭,现在怎么对她这么有信心了?” “别扭偶尔要闹,但信心么,也总归还是有。因为成为国民偶像之前,她首先是我的偶像啊。” 女生心无芥蒂的时候,显得分外可爱。 井原用另一只手揉揉她的额发,找不出什么话,半晌冒出一句:“要来我家么?” “哈啊?嗯……父母都不在家?” “这回父母应该都在,钟季柏倒是不在,你考虑清楚要不要来。” “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见家长”! “……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有点既紧张又紧张……” 无奈于女生语无伦次的碎碎念,井原干脆地打断她:“到底要不要?” “要!”情急之下芷卉像军人喊口号般莫名地拔高了音调。 得到满意答案的井原走出几步,又停下拽紧一点女生的手:“我说,这种充满温情的时刻你不要有那种被押赴刑场的表情啊。” 然而,现实却总是出人意料,等待二位的是父母留在桌上的“去参加婚礼,晚上不回家吃饭,请自行解决”的字条,以及两个极为难搞的丫头——饿得嗷嗷叫的麦芒和无论在何时何地何人家沙发上都能倒头大睡的韩一一。从好的角度来看,芷卉松了口气。 “我来叫外卖吧。”被麦芒推醒的韩一一扫了眼有点尴尬的井原和芷卉,即刻摆出了主人翁姿态取过电话听筒。 麦芒立即两眼放光嚷道:“我要吃麦旋风盐焗味忘形鸡翅火腿蛋麦香酥板烧鸡腿堡,阿京姐姐在我的基础上全部要双份!” “麦麦,我看冰箱里还有很多食材……” 井原话说一半就被麦芒打断。 “以前求你做次饭比求彩票中奖还难,为什么阿京姐姐来的时候瞎积极!有麦旋风的日子哥哥的厨艺根本没有吸引力了啦。啊——”话说一半突然来个高难度后滚翻,“肚子好疼!肚子突然好疼!感觉有胃痉挛的症状啊非麦旋风不能治愈!” 井原早已对她装死才能免疫,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韩一一挂上电话不由分说:“还是乖乖听你哥的吧。” 不忍目睹麦芒逼真的痛苦表情,芷卉犹豫着指了指厨房:“我……去帮忙。” 无理取闹行动因缺乏战友宣告失败,麦芒从地板上一骨碌爬起来,忿忿地盯着厨房对韩一一说:“我已经想好了,以后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叫‘麦当劳’。” “不太可能跟你姓吧。”韩一一认为该想法根本没有可商量的余地,“麦麦,因为你不分时机乱打电话被没收的手机,你要负责弄回来哦。” “包在我哥哥身上,他走之前一定会帮你完成这个遗愿的。” 韩一一反应了足有三秒:“虽然我领悟你的意思,但这句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解都杀伤力太强了吧。麦麦你别再怨念失控啦。” 与此同时,厨房里两人的说话声骤然放大,像是争执了起来。 韩一一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吵架了?似乎天长地久很成悬念啊。” “不会的,他们一定会天长地久。” 一一看回麦芒:“虽然听起来像祝福,但看你的表情绝对是怨咒。收敛啦,别再这样啦。” “告什么别分什么手啊?连我这么冷血薄情的人都被你气到不能淡定!你真了不起嘛!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比我还要早出国一个月吗大姐?你是比正常人少一只眼睛还是少一只耳朵?你自己的专业说明没好好看过吗?二年级是在美国读的啊。”谢井原少有地拔高了音调。 “欸?是吗?!” “不要再发出‘欸’这种声音了,让人很想用锅铲敲你的头啊。”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说自己对于和我分开远距离恋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吗?” “我说的是,明明我没有填过申请表,却莫名其妙进入了交换生名单,对于我也要出国这件事‘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换句话说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不要老是对不理解的语句自行脑补啊!” 那厢,麦芒已恢复了内心的平和:“他当然会百思不得其解啊,因为申请表是我替他填好发送到院教务邮箱的嘛。” 韩一一点头表示赞赏她的英明:“相当有教主魄力。” 厨房里男生依然处于崩溃暴走状态:“就算对本科生课程设置不感兴趣,但哪里有人会连一眼都不看自己院系的新生手册啊!” 芷卉愣过数秒,略显木讷地回想起问题的关键:“啊,因为,高考自主招生时是你帮我填的表选的院系啊。” “魄力什么的我最具备了,”麦芒古灵精怪地扭头朝闺蜜眨了眨眼,“因为我是我哥哥的妹妹嘛。” 第七节 Happy End 一年9班的韩一一,人如其名,自入校以来包揽了大大小小所有考试的年级第一,论相貌也是校内数一数二的美女,虽然这类似少女漫画中万年被甩的完美女配的设定放在现实中同样未必能为她增加魅力值,但好在她还有懒散随性又爽快的个性,使女生们在谈及她时能以“不讨厌”去公正地评价。 而同班的丁零,同样按照人如其名的原则,在任何与竞争有关的活动中打混争中游,沉默寡言又容易害羞,是个毫不起眼的弱气场眼镜男。 套用樱桃小丸子的名言,丁零和韩一一比起来,“就像蚂蚁放屁一样渺小”。 也只有韩一一的死党、脱线星人麦芒,在被请客四次之后,才会大言不惭地说:“其实你们还蛮登对的啊。” “是么?” “是啊,因为合起来就是110嘛,世界需要你们。” 丁零为防止“大跌眼镜”这个词演绎为现实,推了推镜架,保持镇定:“只是中国而已,在美国是911。” 麦芒显然还没陈述完所有论据,“而且,如果你们结婚生小孩……” 男生听到这里很难不被饮料呛个半死。 “……不管男女都可以叫丁一,多简洁美好的名字!完全符合一一的期待。” 暂且不谈那个不靠谱的假设,后一句倒是勉强在理。众所周知,韩一一有着“懒惰女王”的别称,具体到最极端的实际行动之一,便是嫌弃自己“繁琐”的名字,考试时经常在密封线里省略姓氏将它写成很长的一横。分考卷时,别班老师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挑出它扔给9班老师:“喏,你们班破折号同学。” 虽然勉强在理,但抛开这关于名字拆解的速配歪理,丁零和韩一一不仅远远谈不上登对,而且就连成为朋友,在丁零看来也是非分之想。这并不是妄自菲薄。 现实很残酷。 在高一上学期,作为韩一一同班同学的丁零完全无缘和她互通只言片语,到了第二学期,由于同在围棋社,而韩一一又是该社社长,所以丁零有幸得到过一次纯粹的技术指导—— “这不就是‘六鹢退飞’吗?《玄玄棋经》中的啊。你在这里下子,是一着不容易发现的手筋,对方不得不吃,接着在这里……对方这样……你这样走……然后这样……最后形成变形的‘盘角曲四’,对方就中招咯。” 为什么自己算了半小时的题,韩一一半分钟就顺利解决?丁零惭愧之余刚想表达敬佩,就被女生接下去的话打击得气若游丝:“这类在业余级里也超业余的题,不用浪费太多时间。” 如此,发愣的丁零最终错过了与女生对话的机会。 没搭上话,丁零在韩一一的世界里到底还是个路人甲乙丙丁。暗恋女王级(由于她的气场,不太适合被称为“公主级”)的存在,徒增许多庸人自扰。韩一一对他说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语是“六鹢退飞”,排除它在围棋中的意义,原意指水鸟高飞,遇风而退,预示灾难。颇具象征性。 可眼下麦芒却小手一挥,给出最莫名其妙的建议:“你只管去告白吧,保证成功!” 虽然丁零不理解她是怎样由无聊的名字字面速配冷笑话得出最终结论,但“保证”二字还是使男生少有地热血沸腾了。“麦芒总归是最了解韩一一的”,男生怀着忐忑这样说服了自己。 这完全是一种类似于“以‘正面和反面去告白,立起来就作罢’为原则的‘硬币决定’”的行为。 结果用脚趾头都可想而知。 晚自习后的教学区按照惯性喧嚣了十分钟,之后就彻底寂静下去,连站起身造成的椅子吱呀声都显得异常响亮而突兀。 韩一一阖上作业本,迅速从台板里挑出那本要带回寝室去做的教辅题,卷在手里走到门边,刚想拉灭电灯,突然发现教室里靠窗的位置还坐着一个男生。 这一秒他正抬起眼睑从镜片后面望着自己。 女生微怔之后张了张嘴,却没找出合适的措辞,只好尴尬地一笑。幸好男生会意地也站起身出了教室。女生掏出钥匙锁了门,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丁零盯着在地面上缓慢移动的、她淡淡的影子。 夜变得温柔安逸,柔软的脚步声点缀其中。 行至底层的楼梯口,韩一一朝远离宿舍区的另一边走去,男生觉得奇怪,迟疑着发出“欸”的语气词,女生转回身解释说:“去南门拿我们班的信件。” 男生跟住她。 “你不用陪我。” 男生知道那只是客套,没有女生不怕黑。 看见一堆信件中有自己室友的,想替他顺便带回去,抽出来对女生扬了扬:“这个就给我吧。” “好的。”女生又笑一笑。 她的笑有种魔力,使男生相信回程是一条满是旖旎壮丽风景的路。那其中也许根本不存在的鼓励给了他无端的勇气,于是唐突的告白滑向了嘴边。 “那个……如果有人向你表白的话你怎么想?” “嗯?表白?异性间的?” 这反问真是古怪,难道你性向异常?不过自己的提问也够蠢的,男生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朝她,更加正式直接地:“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对此,你怎么想?” “嗄?我?” “嗯。” “可是我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根据麦芒提供的情报,她现在没有男友,可他竟忘了多深入想想,在意的人、喜欢的人、暗恋的人……那么多可能性,也并不一定闺蜜就了然于胸。 “而且……” 而且? “之前虽然一直和刘魏你是普通同学,但交集并不是太多,你也没有任何这类的征兆,我觉得非常突然。” 男生在瞬间绷紧了下颏线条,失望中又掺着怔忡,好像在犹豫着怎样作答。 女生自作聪明地揣测到男生这般神情的心理走向,继续道:“对不起……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切如常。” 直到要在寝室楼前的路灯下分别,男生的“不善言辞”缺陷都在异常活跃地发挥功效。道别之后,看女生的身影快要融进楼里泛滥的暖黄灯光中,丁零才不得不喊住他:“韩一一!” 女生硬着头皮转过身,看见对方局促地捏紧手中的信封,脸涨得比先前告白时更红。 “我想你弄错了……我不叫刘魏。这是……我室友的信。” 还有什么场面比当面告白被拒绝更令人难堪? 答案是:你喜欢的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丁零终于明白平时并不太内向寡言的韩一一为什么那天晚上一路都尴尬为难。 “不过,既然丢脸到底了,以后就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像股市一样,探底反弹!欧耶!”不靠谱军师麦芒倒是依旧乐观,她晃着手中作为答谢礼的饮料,继续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男生则开始怀疑她未加时间期限的那个“保证成功”结局会发生在自己的这辈子还是下辈子。 总之,丁零有理由相信,以自己一向内敛的个性和韩一一之前一度陷入窘境的局面,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事件过去四天,丁零还是没法把它抛诸脑后。 周六学校想补课,又怕教委抽查,于是租用了离校不远的源深体育中心的场地。对于丁零而言,上课的路程更远了些。 为了避免迟到,男生拿出了驾驶飞机的决心疾速蹬着踏板,同时还受着“其实她不是也不认识刘魏吗?这么想来我也不是举世无双的丢脸”自我安慰的困扰,所以在“一个熟悉的女生身影以花样滑冰般的优美姿势从人行道上跃起,落向自己前方几步之遥的自行车道”这种突发事件出现的瞬间,男生没来得及做出正确的刹车反应,而是手忙脚乱地把车头拧向一侧,准确无误地摔进了绿化带。 即使上天再想证明机缘巧合的存在,那“熟悉的女生身影”也不会是韩一一。并不是指她有多么成熟稳重,而是,一个平常连路都懒得走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高难度的极致杂耍。 始作俑者是受了惊吓眼泪汪汪瘫坐在地的人类克星麦芒。丁零怀疑,即使自己刚才直接飞往汽车轮下,这场事故也不会成为这位毛手毛脚的姑娘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男生“自强不息”地摸回幸好无恙的眼镜,忍着各处擦伤的疼痛支着身体坐起来。 此时韩一一已经确认完麦芒毫发未伤,但并没有如所有青春偶像剧电影小说漫画中的温情场面所呈现的那样,紧张地朝男生奔去,而是站在原地,露出有点困惑的神情,望着他:“……你没事吧?” 丁零叹了口气,暗骂自己“谁让你喜欢上这么个半冷血的超级大懒人”。 刚想回答“没事”,脑海里却突然闪过无数个“反正”。 反正,最落魄沮丧失望的样子已经被她看过。 反正,再怎样强打精神强颜欢笑也不能给她留下“伟人”的印象。 反正,就算变成宇宙英雄奥特曼打败怪兽拯救全人类也无法成为她喜欢的人。 那么……就随便怎样都好了。 男生没有掩饰自己的失落,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情,用腿架起受伤的手肘,看向几米外的女生,苦笑一下:“当然有事啊。” 无论就哪个方面而言。 在被拒绝的那天已经明了的惨败。即使还想挣扎着说,谁也不知道时间的深处,停留在怎样的未来,但…… 已经不想努力了。 在那之后,丁零和韩一一并没有成为“哥们儿”,还远远谈不上熟络,仅仅是比以往多了些正常同学间的交流。 而且即使在这样的交流中,男生也明显感到对方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伤害了他。这绝对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反而让人觉得非常屈辱。 可对她的喜欢却一直有增无减。 这份沉重而无力变更的感情压得人无法喘息。 男生只好靠埋头钻研棋艺去排遣,从乐观的角度看,棋技日益精进。即使在同一个社团,双方也不会制造任何机会去对弈,而是各自困在自己的小星球中,小心翼翼并行下去确保着轨道绝不相交。 但在听见关于她的任何议论时,男生还是忍不住会竖起耳朵,努力搜刮多一点与之相关的只言片语。 最在意的当然还是那所谓的“喜欢的人”,究竟真实存在还是委婉借口? 那个幸运的人,如果并非虚构,他是谁? 丁零所听过的最离谱的传闻是“韩一一的男友在东锦职高”,重点中学尖子生与职校帅气少年的巨大反差,虽说老套,但仍有其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因此传得最如火如荼的也是这个。 男生禁不住好奇心,在某个周五的社团活动结束后,尾随着韩一一离开。如果真有男友,那么结束五天不能出校的住宿生活后应该立刻就会赶赴鹊桥相会吧? 只是好奇,不是猥琐的跟踪。一路都如此这般地强行说服自己。 最后女生拐进了一个小区,跟在后面的男生有点失望,原来乖乖女的课后活动就是直接回家。 想打道回府,突然觉得不对劲。女生并没有进入楼内,而是走到小径尽头,踩进草坪,面对环绕小区的铁制栅栏停下来,最后驻足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点。 有那么一瞬间,丁零浑身冒出冷汗,以为自己暴露了。 但定下神才发现,女生是在朝栅栏外马路对面的一团嘈杂的人群张望,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男生推了推眼镜,看清那团人统一身着黑色制服,再仔细看,还都背着统一的书包。学生?回忆这条路上的学校,只有…… 东锦职高? 怎么可能! 更奇怪的是韩一一现在的所作所为,绝对算是偷窥吧? 丁零彻底迷茫了。“跟踪狂”跟踪了“偷窥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丁零最大的毛病,是每当思绪电光石火,行动就会变得迟缓。所以截止到韩一一猛然回身,他也没及时找到个藏身之所,于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对方视野中央。 同样地,韩一一落寞得令人揪心的神情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丁零的视野中央。 女生困惑地微蹙了眉:“丁零你、你怎么在这里?” 男生面无血色地随口扯谎:“我我我我家住……住这个小区……在……门口看见你,呵呵,觉得你有点怪怪的,就跟来看看。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承认是从学校一直跟踪到此。 韩一一没有怀疑,笑了笑:“是啊,是很奇怪吧?” “……” 没等男生发问,她就主动展开了解释,抬手指指自己身后:“我以前的男友在这里读书。” “以前?” “初三时。他不太用功,但人品是绝对的好。我一直,非常非常认真地,喜欢着他。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那为什么……” 女生在花坛外沿坐下,沉默许久。 “中考后他进了东高,我进了阳明,忽然像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中间出现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使搜肠刮肚也无法找出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维持下去,最后他提出我们暂时分开,等到三年后他实现理想考上一类本科再谈复合,在那之前他不想见我。然而不久,我就知道,他已经放弃了。生活在普遍缺乏高目标的环境中,放弃奋斗是迟早的事,我并不想强迫他为我改变,只想挽回这份感情,可是,他一面死撑着自尊拒我于千里之外,一面沉迷于玩乐越陷越深。” 当初的约定…… ——我不只是为你而去努力,我也有自己的理想。 ——就请等我三年。 ——分开只是暂时的,那之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能理解,一个正常人的惰性。 拼尽全力付出无穷代价争取来的幸福是什么样?不到终局你无法想象。 镜花水月的幸福终究比不过及时行乐的诱惑。雄心壮志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结果,没有被空间分开的我们,被时间分开了。即使这样,我……依然喜欢着他,失去了希望也喜欢着,无论现在或者将来和其他什么人交往,也还是喜欢着。最最喜欢的人……” 初恋。 无法回到从前的亲密。但是我,不甘心,没骨气。 胸口好痛。痛感很快又从胸口蔓延向早已麻木的全身。伴随着的还有泛上来的冲动。男生上前半步,拖着女生的胳膊把她从花坛上拎起来:“醒一醒,醒醒吧。” 我喜欢你。 如果对方也同样喜欢你,绝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地妥协放弃。 为了喜欢的人上天入地,拿出所有的勇气和毅力,像你一样,哪怕绝望,像我一样,哪怕从来无望。 虽然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得到幸福,但喜欢你的人,只有我。 韩一一抬起头,没有想象中的泪流满面,只是一张消沉的脸。丁零却反而鼻子发酸。 男生被自己上涌的情绪惊住,迅速松开女生的胳膊逃离现场。怕多待一秒,会丢脸地在她面前哭出来。但最后没有哭,只是跑出很远才逐渐恢复知觉。 握过女生胳膊的手,从掌心开始发烫,那热度像滴进清水的墨汁,肆意洇开,流向哪里,哪里就针刺一般微疼。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 绝不会听麦芒怂恿去向韩一一告白。应该不动声色地与她渐渐亲近,以朋友的身份去了解她保护她和安慰她,那样也许会顺利得多。 “根本不是这样!”帮倒忙的军师又发话了,“什么‘渐渐’哦,靠你闷骚着‘渐渐’,一年都过去了还没和一一说上话。”说的倒是事实。 “可也总比现在这种近不得身的尴尬感觉要好吧?” “你懂什么呀?现在你应该感到无比幸运才是。最近一一偷瞄你的次数变多了哦。” “真不知你那个次数是怎么统计的。” “观察呗。骗你干吗?一一虽然有时比较彪悍有时比较冰山,但由始至终心都软得不得了,伤害了别人会一直内疚不安,心系对方一举一动,努力寻找机会弥补。有好几次啦,女生们议论到你,一一总是卖力地数你的优点、为缺点辩解。” 原来是被视为弱势群体而备受关怀,丁零不禁苦笑。 不过值得感动,她自己有那么沉重的烦恼,却还在担心着别人的得失与喜忧。外表的冷血和内里的温柔中和,形成一个特殊的存在。 从她那里沾染来的那点悲伤,并不是激烈得刻骨,只像一眼泉,注进心室深处,经年累月地渗出,消磨着人的理智。 也许没那么矫情,也许韩一一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惆怅,还谈不上悲伤。 自己作为一介男生比她更敏感脆弱。 从没见她哭过,有时真希望她痛快地大哭,像别的女孩一样撒娇,赌气,任性,那样倒好。 男生沉浸在数不尽的假设中,起初并没认真听进麦芒第一遍的交待,等到回过神将那些断续的字词连贯起来,惊得连座椅都险些翻倒。 “我下个学期要转学去别的学校了,所以一一就交给你了哦。” 声音在空气中震动。 丁零认为,韩一一之所以还能快乐地生活没有彻底消沉,很大程度上是元气治愈系火星小天使麦芒的功劳。 交给我?怎么可能? 心里翻滚起燥热,仅仅是因为夏天来临了吗? 然而这个夏天并没有积极地以浪漫回应人心的沸腾。 领完期末考试成绩单之后大家都作鸟兽散,丁零没能再遇见韩一一。暑期实践也因为没有人与他同一社区而显得索然寡味。 假期临近尾声时,106岁的太祖母寿终正寝,全家大张旗鼓地忙着筹备白喜事,一时间似乎周遭到处都弥散着焚纸燃香的烟味,人像进了闷罐,喘不过气。 丁零第一次体会到,丧葬是折磨生者的仪式。 亲人在世时应该好好珍惜,离世后就应去繁就简,让逝者洒脱轻松地乘风归去。怀着这样的心思,丁零躬身拜了拜,将最后一炷香插进香炉,结束了一个“够呛”的假期。 本应立刻就随浩浩荡荡的亲友大部队离开墓园,却受了冥冥之中某种力量的牵引,故意落在队尾,于是丁零在人群即将散尽时,听见了身后某处传来的哭腔。 “你走啊——” 丁零转过身眯眼望向一排之前的墓碑处,两个女生在推推搡搡的地方。 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面向自己的那个女生在推搡背对自己的那个女生,后者毫无反击。 堂姐注意到丁零没有跟上,退了回来问:“怎么啦?” 男生用下巴点了点喧哗声源:“那边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哭哭啼啼的女生更加歇斯底里:“你有什么资格到这里来——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看他——” 丁零有点反感这种哭天抢地的戏码,可奇怪的是围在墓碑边的一群人——也都是中学生模样——竟没有一个去劝架。警报般的高声哭嚷也只有那一个声音,被推搡的人反倒没什么动静,像个布偶。 直至布偶小姐被推得向后一个趔趄,丁零才得以看清哭喊女的容貌。 一张俗气的浓妆脸,泪水纵横,黑色的眼线与睫毛膏在眼圈周围晕开,这时丁零才注意到她一身非主流装束与环境极不协调,周围其余人也多半奇装异服环佩叮当,唯独布偶小姐一袭黑色连衣裙。原来不是一派。不知怎的,丁零觉得浓妆者夸张的哭喊显得很假,她的悲伤让人无法产生共鸣。 堂姐摇摇头,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啧啧,真没教养,对逝者多不敬啊。”实在看不下去,先走一步。 与此同时,布偶小姐也低头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是非地。等她再抬起头,便与目瞪口呆的丁零形成了面面相觑的对峙。 韩一一。 丁零已经无力在心里打出一个惊叹号。 整个世界被按下静音,日光从面无表情的女生脸上迅速撤离,收进厚重的云层之上。她没有哭,有点呆,脸色被黑裙反衬得惨白,眼睛里空空如也,尽失神采。 多么不可思议,没有询问,也没有回答,丁零已经知道了躺在那墓碑下的人是谁。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你会回头注意到默默紧随的我。 ——但绝不该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 哪里的一群鸟儿,从栖息的泽畔展开灰色翅膀腾空一跃,扑啦啦几声,轻易就窜出好远,气度非凡。 可当遭遇迎面而来的大风时,它们却只能无措地虚张羽翼,节节败退。 六鹢退飞。 预示着…… 送韩一一回家时,天空中晕染开大片大片的哀伤,如果非要用明确的颜色去衡量,那么浓的地方是褐返,最淡的地方也是绀青。 钝色的水泥路和参天的梧桐向车后狂奔,女生在某个红灯停滞期终于感到眼睛酸胀,不再看向窗外,而是闭上眼把头靠向了男生的肩。 丁零忘了加速心跳,他只记得她止不住的叹息。 再后来,也许她做了个梦。下出租车前的短暂瞬间,她表情安详,近似微笑。 男生在楼前和她礼节性地道别,在转身的瞬间突然想起麦芒的那句“一一就交给你了”,感到无法释怀,白驹过隙的犹豫后,又折返回去,把全身僵硬犹如雕塑的女生揽进怀里。 暖黄的楼灯灯光以及清晰的尘埃,自上而下倾泻。 韩一一将额头抵住男生的胸口,关于声音的描述,它介于“软绵绵”和“有气无力”之间,论效力又比得上化骨绵掌,自下而上的:“谢谢。” 一段单恋就此搁浅。 丁零无法再将那别扭又矫情、害羞又闷骚的爱慕者角色演绎到底。她和她喜欢的人被时空永远地分开,在这样盛大的悲恸面前不应攥着小失意欲说还休。 现在的她需要朋友,他就是朋友。 一周后的开学报到日,丁零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望向韩一一。女生校服衬衫敞着衣襟,长袖挽到手肘,内搭常盘色的t恤,使脸色看起来微微泛红。丁零将这些线索潦草地搜罗进眼里的时候,她正枕着左胳膊打瞌睡,不过没睡着,走近了就能看清颤动的眼睫。 男生拖开她前面的空位,反身坐下,推推她。 “……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一年了。我只是有点遗憾,如果当初没有分手,至少还多了整整一年的快乐回忆。” 比丁零想象的话多,好像真的已经不在意,可以随意提及,也很愿意与人谈起。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这人啊,就是有这样的霉运。社区实践,出居民黑板报的人员满了,发公益传单的人员也满了,被分去派出所坐班吹空调,是份美好的差事,只是不吉利,负责为死者注销户口。在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碰见了他妈妈,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反正,等我碰巧得知此事,告别式也过了,追悼会也过了,火化呀下葬呀全过了。” “以前的同学没有通知你?” “他们对我讨厌着呢。都以为是我考上市重点后瞧不起他所以提出分手。我没想会在墓地碰上他们。那天情绪失控的那个女生,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猜她也喜欢他,你说呢?” 丁零一扯嘴角:“应该是吧。”回忆起那女生惊悚的装扮,打了个冷战,“你不说我还以为她从哪块墓碑下钻上来的。太难看了。” 女生不说话,只板着脸盯住他。 短短几秒,男生就心里发毛:“好吧,我承认她本人有那么一丁点儿好看,但是我发誓,那个鬼脸妆绝对让人吃不消。再加上,再加上还是马氏吼叫派的传人……” 还以为是叹气,几帧之后才发现是笑。女生撑住额角,“嗤”地笑起来,挺到位挺爽朗。 让丁零瞬间产生了朝向天空振臂高呼“麦芒,你可以瞑目了”的冲动。 瞬间之后才记起麦芒没死,麦芒只是转学。 喜欢的人不在人间,麦芒不在身边。但韩一一还是韩一一,有时在食堂远远望见她,依旧是以前那个眼神慵懒、行事傲然、气场强悍的姑娘,甚至她头发越留越长愈发漂亮,即使有改变,也是往好的方向。 虽然丁零知道这不过是表象,从她一视同仁拒绝所有追求者的行为来看,内心的某个角落,她还是死心塌地守着记忆不放。 人总是这样,无论多么糟糕的过去也比现在美好。 但无需急躁,丁零将来会有办法向她证明现实的美好。 其实改变最大的人是丁零,入学时你完全无法想象他临近毕业的此刻开朗阳光的模样。没有了拘谨害羞的个性,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虽然韩一一时常挂在嘴边的是:“唉,有什么办法呢,我欠你的,我有责任一直守护着你。” 大概在她心目中,“守护”是“欺压”和“管教”的近义词。 人与人一旦分享了过往与秘密,就会形成羁绊。 麦芒其实说得没错,以最难堪或最心痛为起点的开端,之后再怎样天马行空的发展也不会变得更糟,事实上双方都因没什么可隐瞒而相处得随性自然。 韩一一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半途杀出来跳上丁零的自行车后座,不顾男生吓得一哆嗦,扬声说:“我要去圣华中学看小麦子,打探她的高考志愿。” “什、什么啊,下去下去,我自己得回家了。这又不是计程车。” 女生死死地勒过男生的腰:“不是计程车,是警车。” 好半天男生才反应过来:“唷,她也跟你说过这个啊?”指的是110速配理论。 “当然,她认为这么有笑点的大发现,不四处张扬就不是麦氏作风了。你得感谢她,多亏这条冷笑话,我才记牢了你的名字。” “有那么难记么?” “不难记,但如果不是每天与之有对话的人的名字,我一般懒得动脑筋去记它。” “原来如此。”太标准的韩氏作风。 “所以你得知恩图报。朝圣华进发吧。” 丁零一向拿她没辙,掉过车头,弓起背用力踩着脚蹬,衬衫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又在女生环住自己的腰际被压紧。 明晃晃的日光,在路面被行道树枝叶的剪影裁碎筛落,一直延伸向无际的远方。 大二那年,丁零取得了业余级七段的段位。麦芒虽然搞不懂这到底有多了不起,还是没头没脑地兴高采烈,张罗了一大群亲朋好友来聚餐庆祝。 很不幸,最后人员远远超额,光是男主角的亲卫队就占了半桌,导致男主角不得不站在一旁端着碗拈菜吃。 麦芒歪着头“啧啧啧啧”地看他半晌,男生笑着问“怎么了”,她的表情预示着一句名赋的诞生,但张口就成了花痴得掉渣的“这么有才的帅哥谁不爱”。 丁零倚着墙用下巴点点稍远的地方:“喏,那位不爱。” 桌上几乎所有人都不了解这渊源,齐刷刷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埋头苦吃的韩一一,女生在几秒后才有反应,抬头面对这一圈目光露出更为困惑的神色,眨眨眼,自以为是大家请她发言:“我才没什么可说,我郁闷着呢。想当初我还是这个菜鸟的社长,要是高二时没为了学业放弃,现在怎么说也至少能比他强点,混个八段吧。” 男生没接话,摇着头笑起来,笑得有点邪气。 饭局结束后,美女韩一一总是有人送的。丁零结完账再回到包房,见韩一一刚拿起手袋准备跟着一个男生朝门外去。丁零把那男生拦下,塞给他二十块钱:“乖,自己打车回去。”还没等对方从这极端的荒唐中回过神,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的女伴拉过来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一段,韩一一还笑着往回看:“他现在肯定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你才鸭子。”女生用手袋砸他一记。 “说你是鸭子,禽类都感到屈辱好吧?我怀疑你最近智商开始衰变,以一小时为半衰期。中国哪来的业余八段?” 已经太久不接触围棋了,连常识也淡忘。“那么,你应该以后就是向专业棋士发展了吧?” “用不着,到此为止就够了。我对围棋还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哈啊?”没兴趣? “只不过是为了向你证明,真正喜欢一个人的心能够支撑他在索然寡味的路上走多远。” 女生突然怔住,迈不动脚步。 四年,比某人信誓旦旦的“三年”多一点。 四年,你还以为什么都成过眼云烟。 四年前,你无意中以最残忍的方式拒绝了他,事后满怀歉疚惴惴不安,生怕他受打击太大从此一蹶不振。 曾经的伤痛使你把太多好意拒之门外,可愧疚感让你漏了这唯一的一个。时常把目光落向他,确认他无恙、快乐且健康,不知道日子一长就成了习惯,不知道愧疚这种情绪人负担不起,日久经年就变了质,成了喜欢。 但你以为,他应该已经忘记,也许连最初的告白都未必百分百认真。后来他成为受欢迎的人,你猜想他即使记得,也不再在意了。 可是你揉一揉眼,他正站在你面前,对他这四年的成就一笑而过。只是为了一个无人期待的誓言,一份并不存在的约定,就在索然寡味的路上走了那么远,因为—— 喜欢你。 也许你还记得…… “六鹢退飞?”大脑皮层深处好像有些什么被剥离出来。 女生阖上眼,黑白两色的局面清晰再现。 “你对我说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刚说过第一句话就冒出来的荒诞告白,也许就是那着不易发现的手筋,你措手不及不得不吃,之后一切都开始身不由己……我以前只知道它预示灾异,不知道它也预示局势逆转。” 在此刻重问当初的话,也许得到的是她心里早已更改的答案。 “……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刘魏!” “呃……又过了一个半衰期?” 与当时如出一辙的寂静夜里。 路灯的暖光在脚下缓慢而温柔地洇开,一如既往。 终究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不同的那个部分—— 鸟儿的展翅声、水声、风声……它们凭空而起,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