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章》 Chapter01 天空的微凉 每次在等绿灯过马路的时候,许连臻都会习惯性的抬头仰望天空。 此刻的天是灰蒙蒙的,铅云低沉,寒风瑟瑟得掠过光秃秃的树干,发出呜咽的声音。 空气像是冰过的薄荷,吸入鼻尖,连喉咙都一片冰冷。 片刻之后,红灯转绿,许连臻拎紧了手里的保温瓶,穿过马路,朝对对面的医院走去。 父亲许牟坤住在2号房,在楼层的最东面,与电梯口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从30号房出来的护士长安可看到她,微微一笑:“许小姐,今天又给你爸炖了什么汤啊?” 这位许小姐每天雷打不动得给她父亲炖各式美味汤,只为父亲许牟坤能多吃下几口饭,增强体质和抵抗力。 安可年纪也不小了,在医院里多年,见到的人和事也多。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难得见到这样子孝顺漂亮的年轻女孩子,所以每次见面都十分客气。 许连臻苦涩一笑:“我爸爸他最近越来越没胃口,只好每天熬点汤汤水水,希望他今天能多喝几口。” 安可了然,宽慰道:“这个病就是这样子的。” 又道,“其实华医生前些日子也跟你们谈过,化疗的话,还是有希望的。只是许先生的脾气太倔了。”安可摇着头离开。 这段日子,唯一能让许连臻觉得安慰的便是父亲从监狱里头申请出来的一系列事情都十分顺利。 记得最后通电话那次,蒋夫人只说了一句话:“许小姐,很多事情不用我多说,你也是明白人,对不对?” 许连臻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明白人。 但她听的懂蒋夫人的话外之音,从此之后,再也不要与蒋家人有任何关系,也不要再出现在蒋家任何人面前,包括叶英章。 她和他之间只不过是一个协议而已。 如今早已结束了。 相信从此之后,彼此由于环境地位的各种不同,也不会再相见了。 一度那么亲密的一个人,转身之后,再不相见……每每想到,许连臻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觉得恍然不真实的同时,心口会泛起阵阵涩痛。 许连臻一直在医院里头照顾父亲。 父亲许牟坤转过来的那一天在医院病房看到她,大喜过望,可下一瞬间想到自己的病,便又黯然起来。 入院之后,又详细地做了各项检查。 结果还是一样地令人失望,各项化验指标都说明这个病已经是晚期了。 大约是由于蒋夫人的关系,医院出动了最好的专家华医生专门负责许牟坤的病。 可是,一切已经回天乏术了。 许牟坤的病因到了晚期,这两个来月几乎都是在剧痛中度过的。 医院里所用的各种镇痛剂,许牟坤自然知道里头的主要成分是什么,只说熬一熬就好。 也坚决不同意化疗,无论许连臻怎么提,一直都是那句话;“小臻,一切自有天意。我们随缘吧。” 许牟坤在牢里刚知道自己得这个病的时候,当真心如死灰。 他不想让女儿担心,所以一再要求狱方不要通知家属。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让女儿许连臻知道了。 住进医院后,想着生命里最后几个月可以由女儿照顾着,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只是眼看着女儿为自己担心落泪,许牟坤心里自然也难受得紧。 许牟坤知道这个病到了他这个阶段早就无药可医,所谓的化疗也无济于事。 反正是活不长了,他倒也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许连臻吹凉了碗里的汤,喂给父亲。 许牟坤勉勉强强喝了几口,便摇了摇头。 许连臻的视线落在了父亲骨节粗大的手上,原本结实粗壮的臂膀如今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 犹记得小时候,她与父亲两人住在五福市西华街的胡同里。 夏天的时候,吃过晚饭,父亲就会把她顶在减半上,然后哼着调子沿着胡同逛到街口。 胡同婉转狭长,时不时的碰到左邻右里,都会含笑着跟他们父女俩打招呼:“小许啊,你女儿不孝了哦,重不重啊?”或者说,“小许啊,又带你女儿逛街去啊?”“小许,吃好饭了啊?”父亲总是停下来,笑着和他们寒暄几句。 许连臻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胡同的转角处有一棵老槐树,她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咯咯地笑。 每每一探手就可以摘下树梢那青绿葱翠的树叶。 许连臻深吸了一口气,逼走眼地的蒙蒙水汽,低低地叫了一声:“爸——刚刚我在走廊上碰到安护士长,她还说,你如果化疗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许牟坤却已经看开了,转头凝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小臻,不要再劝爸爸了。爸爸老了,不想再折腾了。反正都是一个结果,你就让爸爸挑自己想要的那个吧。” 好半晌,许牟坤道:“或许这就是命。不知道是不是爸爸老了,真开始相信命运一说了。” 许连臻知道父亲早已经决定了,劝了这么久,一点儿用也没有,虽然知道就算化疗,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治好。 可那样,总还有个希望,总还有个盼头。 许连臻也不再多说,黯然了半晌,拿起柜上的一个苹果,坐在病床旁手法熟练地削着皮。 许牟坤收回视线,定定地望着女儿,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连许连臻抬头道:“爸,怎么了?” 许牟坤又长叹了口气,探手揉揉她头顶乌黑的发:“你生下来的时候,皮肤皱皱的,又红又小。 爸爸捧着你,跟捧着一只小猫似的,现在都这么大了。 可惜你母亲走的早,没看到你现在漂亮的模样。 爸爸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 许连臻忽然明白了过来,沉默了一会儿,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极小的一块一块,用牙签取了一块,递到父亲嘴里。 她有些踌躇道:“爸爸,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好要不要对你说。” 许牟坤从女儿停顿的神色里发觉了一种欲说还休的娇羞,心头一喜:“傻孩子,对爸爸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许连臻低着头,将语气放得极轻软羞涩:“爸爸,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喜欢我……”话音未落,许连臻如愿地看到浑浊的眼睛里头似有光在一瞬间注入一般,不停闪动。 乍看之下,人都精神了几分。 “你不是问过我怎么知道你的病,怎么申请你出来的? “其实这次你能出来住院,也是他托了很多关系,只是这一两个月他被派到国外出差去了,他们公司很看重他,一直大力栽培。 这几天他就快出差回来了。 爸爸你想见见他吗?” 许连臻在心底又涩又疼地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天下父母心啊!父亲重病在身,唯一挂念的却还是自己的终身幸福。 但既然对父亲说出了口,好歹也得找一个男朋友充数啊。 许连臻对这个男朋友的人选思虑了良久。 找谁扮演呢?她生命里头曾经出现的人,不过是叶英章和蒋正楠两人而已。 许连臻每天在父亲许某坤期盼的眼光中煎烤,她足足考虑了三天,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拨通了贺君的电话。 自她离开后,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蒋正楠和他身边的人。 这样突兀地拨电话过去,自己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手机声音“嘟嘟”地响起,单调而规律。 或许是她自身焦虑的原因,只觉得这样子漫长的等待几乎是一种火烧似的煎熬。 耳边一直是“嘟嘟嘟嘟”之声,在许连臻几乎想按下挂断键的时候,有人接了起来,贺君的声音传了过来:“许小姐,你好!” 或许是贺君找了个偏僻之地接听的缘故,声音传来,隐隐空旷。 许连臻支吾了一下,才终于开了口:“贺先生……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那边的声音顿了顿:“许小姐,请说。” 许连臻永远不知道,贺君的手机确实是贺君在接听,只是开了免提。 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丝丝分明地传来,隔了手机,隔了那么远,蒋正楠仿佛还能听到她细腻的呼吸。 两个多月不见,如今乍听见她清润低揉的声音,蒋正楠只觉得心头仿佛被只看不见的手揪着,紧得发疼。 他面无表情地朝贺君示意了一下。 贺君忙不迭地道:“好的,许小姐,只要我能帮的上忙。请说。” 许连臻考虑了许久,最后才鼓起勇气将话完整地说了出来:“贺先生,不知道……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 因为是免提,自然边上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贺君觉得蒋先生办公室里头的空气瞬间冰冻了起来,背后似有两把淬毒的刀,直直射过来。 贺君口干舌燥德摸了摸头发,听着电话那头不知情的许连臻娓娓道来:“贺先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似乎担心他有所顾虑,许连臻在那头还连连保证:“贺先生,请你放心,就一次,一次而已……以后绝对不会来麻烦你的。” 贺君看着某人递过来的字条,照念:“为什么找我呢?”许连臻怔了怔,好一会,声音缓缓低了下来:“我不认识其他人……”她仿佛感应了什么,忽道:“贺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如果对你造成困扰的话,你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贺君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同情似怜惜……好在某人的指示递过来了,他忙不迭地道:“不会,怎么会是打扰呢。小事一桩,我一定帮忙。” 许连臻放下了心头重压,松了一口气:“贺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边上的蒋正楠,脸色阴霾,仔细一瞧,可见他握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此刻正微微泛白,显然是在极力控制自己。 贺君等许连臻一挂电话,忙识相地躬身道:“蒋先生,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出去了。” 身为蒋正楠的特助,他自然知道一些蒋正楠和许连臻之间的事情。 他向来恪守特助本分,看到的当作没有看到,知道的当作不知道,从来不会刻意去关注打听。 毕竟女人对蒋正楠而言,那当真是多了去了。 开始只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蒋正楠对她是有点不太一样的,一直到许连臻和蒋正璇被绑,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明白,许连臻是独一无二的不同。 可是再怎么不同,蒋先生后来还是让许小姐离开了。 犹记得最后一次与许小姐见面,蒋正楠就在车子里,隔了咖啡店干净通透的玻璃,将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车子后来开到了海边,蒋正楠一个人在冰冷的沙滩上待了许久。 最后离开的时候,蒋正楠把许小姐的随身项链和手机都扔到了海里。 然后转身,平静地吩咐他:“开车,打个电话给白葶,说请她晚上一起去听音乐会。” 再后来,蒋正楠便如以往一般,不时地与其他女子约会。 一切如常,仿佛许连臻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是蒋正楠搬出了原来住的别墅,吩咐贺君找相关的设计师重新装修。 贺君曾将将设计师的图纸给他过目,可蒋正楠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就按这个图纸施工吧。” 语气平淡得仿佛与他无任何关联。 贺君不好多说,便按他的意思安排了。 贺君也曾以为许连臻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就如船过水无痕一样。 可是不久,监狱方面的姜狱长便打来电话过来给他,说许牟坤检查出来得了肺癌。 贺君挂了电话,第一时间便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了蒋正楠。 蒋正楠听后沉默了良久,贺君见状,便也退了出来。 后来,蒋正楠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当着他的面拨通了姜狱长的电话。 详细地询问了保外就医的情况。 然后便安排他出面向有关方面打了招呼,办妥了保外就医的事情。 甚至连医院方面,都是在蒋正楠眼皮下贺君亲自联系的。 可就算如此,蒋正楠从头到尾再也没有在贺君面前提过许连臻的名字。 方才他正巧在蒋正楠的办公室里,因电话随手拿在手里,许连臻一来电,贺君便不由地一愣。 蒋正楠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谁的电话,怎么不接?”贺君踌躇了数秒,才回道:“是许小姐的。” 蒋正楠面色一滞,数秒之后才示意他按下免提键。 蒋正楠一直缄默不语。 贺君才关上蒋正楠办公室的门,因听办公室里头“噼里啪啦”一阵折腾之声传来。 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就好像两人从未认识过一样。 从未认识过! 蒋正楠双手撑着桌面,望着凌乱的一切,呼吸重而紊乱,脸上浮着受伤的表情。 原来他对她而言,那一年多的日子对她而言,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连这样子的事情,她找的人,也宁愿是贺君,而不是他! 蒋正楠就如此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座雕像,站出了无法言说的心伤。 许连臻挂了电话,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贺君答应了。 否则……否则她要找谁啊?脑中一下子闪现出蒋正楠的脸……许连臻怔了半晌之后才发现,自己又有了片刻的空白,这段时间的自己,像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常常会说着说着就忘了要说什么,做着做着会无缘无故地发呆。 那天晚上,蒋正楠在某个路口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高耸伫立着中心医院。 车子居然开到了这里,蒋正楠面色发沉。 客红灯转绿后,他手里的方向盘一打,便驶进了医院。 蒋正楠一直在车里没动。 好半晌,看了看腕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多。 蒋正楠推开车门,一阵冷风涌了进来。 他似清醒了过来,站在原地。 在冷风里头不声不响地站了半天,他最后还是“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朝住院部走去。 蒋正楠站在病房门外,听到里头那个熟悉低柔的声音响起:“爸,要不要吃橙子,我给你切一个?”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通电般微微颤栗。 是她的声音。 这些日子累计的怒火,竟然如同被冰水浇过一般,慢慢都熄灭了。 他一直认为这世界上,女人多了去了。 他过几天便会将她忘记得干干净净的。 是得,忘得干干净净的。 可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很多时候,愈想忘,愈难忘。 蒋正楠一直站在外头,后来,许连臻出来,一个人去公交车站乘车。 他就开了扯缓缓地跟在那车后头。 蒋正楠看着她上车,看着她下车,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租的房子。 他把车子停在角落,在楼下看到楼顶的灯浅浅地亮了起来。 蒋正楠环顾四周,这里是城乡结合带,四周的房子都是屋主自建的小产权房。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向来是治安难点。 蒋正楠抬步上楼,一级又一级……四周是刀子般的严寒,北风呼呼吼叫着咆哮而来,打在裸露的肌肤上便如同利刃在割。 蒋正楠似中了定身术一般,无知无觉得站在楼顶加盖的小屋外。 原来,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这里。 几天之后,贺君按照约定如期出现在了许连臻面前。 许连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三地道谢:“贺先生,真实太感谢你了。 你这么忙,还要抽时间过来……” 贺君一直如往常般客气:“许小姐,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贺先生,我们对一下要说的话吧,免得在我父亲面前说漏了嘴。” 于是许连臻将自己编的两人怎么认识,在哪里认识等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贺君点了点头:“许小姐,你放心,我会全力配合你的。” 不知道是贺君的谈吐礼仪、一表人才,还是父亲许牟坤太渴望这么一个人的出现了,一切都顺利至极。 瘦骨嶙峋的许牟坤这几日的精神已经很不济了,但一见到贺君,还是满脸欢喜地拉着贺君的手,笑呵呵地说话:“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她说你好,相信你一定是不错的。” 贺君不愧是一等一的人才,那笑容真诚得无一丝破绽:“伯父,能认识连臻是我的福气。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又叠声道歉:“伯父,真是对不住,一直到现在才来看您。只是我被公司派到了国外,昨天才回来……” 许牟坤拍了拍贺君的手,满意地连连道:“好,好,好!来就好。来就好。年轻人,工作要紧,工作要紧。” 又问了一些贺君家的情况,贺君都一一作了回答,只说家在外地,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早已经结婚等等。 许连臻在边上一边听一边微笑附和,脸上肌肉都几乎僵硬了,也不知道贺君说的家里情况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贺君极有能耐,至少他所说的,父亲许牟坤听了都十分满意,而且看情形还毫无怀疑。 两小时很快便过去了,许牟坤道后来有些支撑不住了,面露倦意。 许连臻见状,忙扶了父亲趟下来:“爸,你先休息一下。 不要太累。 他还有事要回公司呢。” 胡军也在一旁帮忙掖被子,便顺着许连臻的话道:“是啊伯父,您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我下次再来看您。” 许牟坤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睡下:“工作要紧,忙就不要过来。” 许连臻轻轻磕上门,在电梯口一再跟贺君低声道谢。 贺君道:“许小姐,请不要这么客气,需要我出面的话,请一定给我打电话。” 许连臻点了点头。 贺君的电梯直达医院停车场,他拉开门,坐进去后便开始汇报自己刚刚的工作情况:“蒋先生,一切很顺利。” 蒋正楠交叠着双腿,面无表情地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发动,出了医院。 贺君见蒋正楠神色不佳,也不待他开口,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病房内所发生的一切叙述了一遍。 边说边从后视镜观察蒋正楠的神色,可蒋正楠从车子一启动便闭眼假寐。 司机径直往公司方向开去,等到贺君说完,车子已经行驶了很长一段路。 公司大楼近在眼前,蒋正楠的声音忽然响起:“掉头,去医院。” 送走了贺君,许连臻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空落落的疲累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累是应该的,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空落落的。 她在病房外的楼梯间待了半晌,收拾好心情,这才回了病房。 父亲许牟坤面色憔悴,神色倒是欢愉喜气的,含笑道:“爸爸是见了小贺,心里头高兴,所以睡不着。” 许连臻偏过头,避过父亲的视线。 许牟坤以为她在害羞,于是不再多说,望着女儿只是微笑。 虽然跟贺君没什么,可父亲这样子的笑,许连臻脸皮薄:“爸……” 许牟坤幽幽道:“爸只是在想,要是爸能看到你结婚,看到你孩子出生,那该多好啊!”许连臻眼眶一红:“爸……”许牟坤拍了拍她的手:“爸只是随口说说,爸现在看到小贺,爸爸就满足了。小贺这年轻人,一看就知道不错……父母都是老师,书香门第……好啊……” 许连臻背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湿意。 又给他掖了掖被子,叮嘱道:“爸,你累了一下午,先睡下。我去菜场转一下,回去给你熬汤。” 许牟坤心疼地道:“不要去忙了,我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你看你,最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许连臻撒娇道:“是我想喝呀。我这就去买菜,你快闭上眼睛,睡不着也要休息一下。” 许牟坤这才听话地闭上眼睛。 由于身子虚弱,下午又说了许多话,到底是乏了,再加上总算是看到女儿的男朋友了,心事放了下来,许牟坤带着笑容浅浅入眠。 睡梦中隐约察觉似有人走到了他的门口,脚步轻软,低声在说话。 长期戒备的关系,许牟坤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只见门口果然站了两个人,一个正是自己的主治医生华医生,另外却是一个年轻男子,就这么抬眼望去,只觉得衣着考究,眉目间器宇不凡。 许牟坤眉头微皱,他虽然身子病了,可是脑子和眼睛没有病。 这个年轻人他有些眼熟,曾经在病房门口看到过几次。 华医生微笑问他:“老许,今天精神怎么样?”许牟坤甸了点头:“还行,还行。” 边说边撑着手坐起来。 那年轻男子忙上前两步,态度殷勤地扶了他坐起来。 许牟坤忙道:“谢谢!” 那人朝他笑笑,甚为礼貌:“伯父不用这么客气。” 许牟坤听了他的称呼,疑惑道:“你叫我伯父,你是我们小臻的朋友吗?”那人似怔了怔,半晌,才答非所问道:“伯父您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华医生也笑了笑:“老许,那我也先出去了。” 许牟坤满腹狐疑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蒋正楠由华医生陪着进了办公室。 蒋正楠问道:“华医生,许先生的病情真的已经……” 华国富扶了扶镜框,实话实说:“蒋先生,你是知道的。许先生转过来后,我们就专门给他做过各项详细检查。本来化疗还是有几分希望的,可是许先生不同意这个治疗方案。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监控他体内的癌细胞变化……情况不容乐观啊!” 跟贺君近来汇报的一模一样,蒋正楠沉默半晌:“按你观察的情况,许先生的病还可以拖多久?” 华国富缓缓道:“就跟我上次说的,具体还是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许先生这个病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最多也就两三个月……短的话……”华国富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下去。 蒋正楠喃喃重复:“两三个月……” 等许连臻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许连臻在病房外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后,方推门而进:“爸,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甫一拧开盖子,一阵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许牟坤疼惜地望着女儿,这几年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在竟然什么都会了,连汤熬得都可以与外头的餐馆媲美了。 想想就知道肯定吃了很多的苦头。 许牟坤越想越心酸,又怕许连臻瞧出来,便扯了个话题,开口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那个人还叫我伯父……你有这样的朋友吗?” 许连臻的手微晃,碗里的鸡汤轻轻晃动,荡起了涟漪。 平静的心似在一瞬间被上了发条,怦怦直跳。 父亲形容的那个人,分明是他,可是……可是,不可能是他。 绝对不可能是他! 肯定是别人走错病房了。 这么一想,顿时冷静下来。 许连臻侧过脸,顿了顿道:“爸,我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朋友啊?八成是人家走错房间了吧。” 许牟坤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估计是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男的身上倒是有点气势的……评头论足的时候,不免想到了贺君,觉得满意之极,“我觉得啊,贺君这孩子真的不错。适合做老公……刚刚那人一看就是要钱人家出来的孩子……这年头啊……齐大非偶……”人家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许牟坤现在是越看贺君,越觉得各种的好。 许连甄嗔道:“爸……” 许牟坤看着明媚靓丽的女儿,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小贺他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吗?他知不知道你……”许连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忙宽慰他:“爸爸,他对我很好……不会介意我这个的。” 许牟坤忆起往事,自责不已:“唉……都是爸爸害了你。”许连臻啧道:“爸爸,好好的,怎么又说这个了呢。都过去了。” “贺君他知道的,他还跟我说,他家里离这里这么远,他不说,我不说,他的家人永远不会知道的……爸,你就放心吧。” 许牟坤听她这么说,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我就说小贺是个好孩子……” 许连臻一边吹一边喂他喝鸡汤:“爸爸,快喝吧。凉了就油腻,不好喝了。” 许牟坤因为高兴,所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望着女儿干净利落地拧上保温盒,又去洗了碗,洗了抹布收拾病房,许牟坤不由得心酸心疼,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你都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唉,都是爸不好,是爸拖累了你。” 许连臻道:“爸,你又在说混话了。你是我爸,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呢。”说话间,侧头微笑打趣:“除非你在外头生了其他女儿!” “爸,到底有没有?” 许牟坤好气又好笑地给了她一个“栗子”。许连臻捂着额头,直叫唤:“哎呀……疼……疼……” “爸,我党的政策一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许牟坤笑着连连摇头:“你啊……” 这样的父女场面,似是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 许牟坤怔怔瞧着她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认真地叮嘱道:“小臻,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爸爸不求你以后大富大贵什么的,只要你一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爸爸在下面也就安心了。” 许连臻心头一酸,将头缓缓地搁在父亲腿上,轻轻地蹭了蹭,好像从前一样。她轻轻道:“爸,你放心,我会的。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幸福安康的。你也是,要听医生的话,乖乖吃药,多吃东西,保持体力……爸,你一定要看着我幸福哦!” 许牟坤虽然精神一日比一日疲乏,但每天还是习惯性地要看点报纸。这天,他午睡醒来看见女儿买来搁在枕头边的报纸,便想撑着床铺坐起来。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现在对他来说都累得直喘气。好在许牟坤现在也看开了,在那里头待了几年,现在能跟女儿团圆在一起,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人嘛,都免不了有那么一天,或早或迟而已。 许牟坤放下报纸,一步拖一步地走出了房门,到走廊上去透气。他扶着墙走了十来米,便有匆匆经过的护士关切地叮嘱道:“老许,不要走得太远,当心累着。” 许牟坤和往常一样在走廊上坐下来休息。 半晌,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伯父,您好。”是那天跟华医生一起的那个男子。许牟坤含笑点了下头:“你好。” 那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病房,道:“我是来探病的,我朋友住在那间病房。护士说他做检查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原来如此,看来那天人家真是走错病房了。许牟坤心下释然,便说了一句:“那估计得半天了。”那男子微微一笑:“是啊。估计得半天。” 许牟坤又坐了片刻,便要起身。那男子见状,快他一步,搀扶着他道:“我扶您吧。”许牟坤摆了摆手,道:“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那男子甚是客气:“没关系。我反正在等人,不赶时间。我扶您回房。”许牟坤见他如此客气,便不再推让,由他搀扶着回了房。 许牟坤在那个男子搀扶下靠在了床头。那男子极细心,又拿了软枕垫在他身后:“伯父,这样OK吗?”许牟坤说了句:“可以的,谢谢。” 那男子又问:”伯父,要不要喝水?“许牟坤与他说了几句,倒也觉得有几分口干,便点了点头。那男子便去倒水,大约是看到了黑白一对杯子,不知道该用哪个杯子吧,有几秒的错愣:”伯父,这里有两个杯子,哪个是你的?” 许牟坤:”黑色那个。“于是,那男子很快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水,双手捧与了他。许牟坤接了过来,笑了笑:“你自己也不要客气,想喝水就自己倒。”那男子也真没跟他客气,取过白色瓷杯,倒了满满一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许牟坤与他闲聊了几句,不外乎是向他探听一下贺君工作的单位:“对了,年轻人,你知道洛海的盛世集团吗?” 那人一怔,然后笑笑道:“当然知道。在本市数一数二的集团。伯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许牟坤道:“随口问问而已。对了,那么找你这样说的话,在那个集团工作不是很有前途?” 那人就这这杯子喝了一小口水,许牟坤一看就知道是家教极好的人家出来的,举手投足积案彬彬有礼。那人的手指轻缓地摩挲着杯子,回道:“能在那种集团工作,只要自己努力,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许牟坤觉得很有道理,心情也好,又与那人闲聊了半晌。那人也极会聊天,挑着一些有趣的事情与他说笑。比如说起打仗:“美国:我想打谁就打谁;英国:美国打谁我打谁;俄罗斯:谁骂我,我打谁;法国:谁打我,我打谁;朝鲜:谁惹我不高兴,我就打韩国。” 许牟坤几次被他逗得笑了出来。那人后来大约见他累了,便客气起身告辞了出去,只说:“伯父,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 许牟坤只把这事当作一个插曲,也就没在许连臻面前提及。 隔了两日,那男子又来了。也是下午时分,许连臻这个时间总是不在的,许牟坤正在看报纸,听见有人敲门,抬头便看见那男子推门而进:“伯父,您好。” 许牟坤放下报纸,取下眼镜:“又来看你朋友啊……”那男子笑了笑:“是啊。” 许牟坤道:“坐吧。你朋友检查出来怎么样?”那男子一怔,道:“不大好,晚期了……” 许牟坤叹了口气:“这个楼层啊,大多都是这个病……” 因上次的聊天,两人也颇为熟络了。那男子问道:“伯父,我看到你好几次,怎么都没有人陪你啊?” 许牟坤道:“我女儿陪着我呢,她每天这个时候都回家买菜煮饭熬汤……等下会送过来给我。”那男子怔了怔,笑道:“真是个孝顺女儿。伯父你好福气。” 许牟坤:“是啊。这一层的人都很羡慕嫉妒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打开了话匣子,“唉,我啊,就这么一个女儿。一直觉得亏欠她太多……她妈妈身体不好,她两岁的时候,妈妈就走了……那个时候啊,真是穷得叮当响……我连给她买奶粉的钱都没有,就偷偷去卖血。隔壁家跟她同岁的小女孩每天早餐有两个鸡蛋,她呢,永远是咸菜稀粥……我那个时候就想啊,我一定要有钱,不能让女儿跟我过这种苦日子……哎!可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我害了她……” 许连臻给父亲送汤过来的时候,打开门就觉得不对,房间里头有淡淡的烟味。许连臻皱眉道:“爸,你抽烟?” 许牟坤好像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将脸埋在报纸里头,没有吱声。许连臻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你真抽烟。这烟是哪儿弄来的?” 许牟坤讪讪解释:“一个朋友给的……”许连臻嗔怪道:“爸,医生不是说了,你不能抽烟!可你现在不只抽烟,居然还在病房里抽!”许连臻怒极:“到底谁给你烟的?” “是隔壁房的一个朋友,正好路过……”许牟坤的声音低了下来,“爸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就想抽根烟,而且我就抽了一根,解解馋……镇的,就一根!” 许连臻想起华医生前些天找她谈话:“许小姐,对不起,你父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了……”许连臻心里一酸,觉得眼眶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滴下来,她急急地别过脸。想着父亲时日也不多了,抽烟就抽烟了吧。 没有开到,也没有化疗,许牟坤在医院里住了五个多月之后,终究在某个下午平静地合眼离去了。在那之前,贺君又来过几次,完美地演绎了一个男朋友该表达的关切和慰问。 许连臻望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终于知道,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可她永远都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煮糖心鸡给她吃了,也在没有人会在吃鱼的时候夹脸鱼肉给她吃了……再没有人了! 他一个人在墓地待了很久,然后又沿着很长的一段盘山公路来到山脚的公交车站。夕阳一点一点隐下去。两旁都是荒地,大片青葱嫩绿的野草野树,在拥挤中无奈地疯长。 许连臻失魂落魄地搭上了最后一班回洛海市区的公交车,辗转回到租房小区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暗了。 她隐约觉得异样,转身回望,只见有车辆从马路上缓缓行驶而过,一切都一如往常。 许连臻在屋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待了足足三天三夜,饿了就煮泡面,吃了就睡。第四天一早,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从床上起身,将家里所有的地方都细细地打扫了两遍,弄得干净无尘后,又去浴室,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个清清爽爽。 洗了衣服,将所有的一切都料理好后,她才出门。 外面已经是夏天了,流光明媚。 整个世界对她而言,仿若隔世! 她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空气里有红尘俗世的味道,热闹喧嚣。她逛了整整一天,后来在马路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就这样一个人傻傻地看着人来车往,整个世界镜花水月般的喧哗。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与她无关。 坐了许久许久,一直到手机响,许连臻从包里摸了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盯着闪烁的手机屏幕,她按下了接听键,是一个耳熟的声音:“许小姐,方便见个面吗?” 半晌之后,一辆黑色车子缓慢地在马路边停了下来,有个司机模样的男子下了车,客气地替她开门:“许小姐。” 蒋夫人依旧是高贵从容的模样,微笑着朝她颔首:“许小姐,你好。方便上来坐一下吗?” 都这般客气地邀请她了,许连臻也拒绝不了,于是大大方方地坐进了车子:“蒋夫人,你好。” 许连臻黯然憔悴的眉目,使所有的悲伤一览无余。陆歌卿心头恻隐:“许小姐,逝者已逝,请节哀顺变。” 许连臻涩然道:“谢谢。”说完,想到了一事,“蒋夫人,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但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一下,关于我父亲在医院方面的治疗费用,我一定要还给你的……” 陆歌卿一怔,片刻方温言道:“不用,只是小事而已。”医疗费这样事情不是她做的,那么想来也只有正楠而已。想不到他居然……陆歌卿轻蹙眉头,那种担忧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许连臻道:“蒋夫人,不能这样子的……” 陆歌卿回过神,从包包里头取了一张支票递给她,打断了她的话:“许小姐,我没有什么不尊重之类的意思,只是想谢谢你的帮忙。” 许连臻望着那张薄薄的纸,恍惚一笑:“蒋夫人,谢谢了,可是我实在用不着。”其实不用蒋夫人来找她,她也要离开了。 陆歌卿道:“我也是为人父母的。许小姐,我相信你父亲在天堂肯定希望你以后可以生活得很好。” 许连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生活得很好,也可以与金钱无关。” 许连臻低声道:“谢谢蒋夫人了。只是这钱,我是不能拿的,否则我父亲在底下也会以我为耻。”就算没有钱,她也一定会好好生活。因为她答应过父亲! 陆歌卿良久不语,半晌才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许连臻望着车窗外,已经天色漆黑一团了,不远处的路灯昏黄晕亮,好似夏夜里盛开的昙花,一朵一朵地依次绽放。 许连臻缓缓道:“蒋夫人,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有手有脚,是绝对饿不死的。” 是的,一切从头开始,以后她的生命里头,再没有爸爸,也没有什么蒋正楠、叶英章……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她与这座城市,与这里的所有人,一开始都不过是陌生人而已。她离开,然后会与这些人重新成为陌生人。 陆歌卿叹了口气,取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她:“这个号码是我私人的联系方式,以后无论你在哪里,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她的这个号码只有家人才有,这等于一个巨额承诺。陆歌卿心里知道自己不应该开出这种承诺的,可是她见许连臻的哀伤摸样,总觉得于心不忍。她素来与人为善,知道凡事不能做得太过。这样的女孩子,若是……若是家事清白,正楠又喜欢,她也不会反对的。可偏偏不只她父亲,连她也进过牢里头…… 唉,事到如今,还去想这个干吗! 许连臻推拒不得,只好拿在手里,低声道谢:“谢谢你了,蒋夫人。” 她知道她永远用不着。 机场高速四周的广告牌像流星,飞一般地眼前不断出现,又不断往后消失……许连臻缓缓闭上了眼睛,离他真的越来越远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人,有关的事,有关的物,有关的景,都在不断飞逝之中,越来越远…… 此生此世应该再不会相见了! 告别这个城市,告别所有所有的过去。一切从新开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某个人的影像在许连臻脑中却越来越清晰。 她觉得很奇怪,她应该会想起叶英章,可是居然没有!从头到尾,她想念的人竟然是蒋正楠。 许连臻轻咬着唇,与那眼角鼻尖的酸涩抗衡着。眼圈重重的,似有什么东西要坠落下来。 不,她不能哭。 她答应过父亲的,一定会找对她好的男人,有份正当的职业,也不需要太有钱,也不一定要长得好看,只要真的对她好,真心对她,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一定会找到的。 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子里头安静的气氛。许连臻盯着屏幕上闪烁着的电话号码,就算没有储存,但也熟悉至极。如同印刻在心上,抹之不去。 他怎么会有自己的这个号码?可下一个瞬间,许连臻对自己的想法就几近自嘲地笑了。蒋正楠是谁!他有的是办法。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号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日在聂重之那里,他转身离去后,两人再没有见过。现在忆起,她还记得他缓缓转身的那个画面…… 她和他,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似乎有一个世纪般久远,铃声中断了数秒,又立刻响了起来。中断又响。不停地重复。 最后,她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他的声音不响,也不冷,透过电波平稳传来,但还是叫她知道了什么是包含怒意。 “给我叫司机停车!” 许连臻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转身往后看去。她惊住了,他们的车子后面不远处跟着一辆车子,赫然是他的。但是现在这条机场路上车辆太多了,他越是想挤,越是被堵住。 “许连臻,听到没有,给我停车。”他冷冷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 许连臻静静地望着他的车子,隔了几重玻璃,隔了远远的距离,她似乎可以看到他阴沉狠戾的脸色。 她转过头,机场候机楼已经进入视线了。 电话那头,蒋正楠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许连臻,你最好听我一次,给我停车。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能离开吗?” 是的,是他吩咐贺君让她搬出去的。他以为她回说上一字半句,可是她居然什么也没有,贺君说,她只是说了个“好”字。 那日,贺君在咖啡店里给她支票的时候,他就在落地玻璃墙外的车子里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没有半分推拒,就这么接了过去。他以为她会拒绝,她那么倔强傻气,一定不会要的。 可是他眼睁睁地看到她接过所有东西——只要她想着与他有以后,就会拒绝的。可是她没有。她没有! 蒋正楠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受伤。 而是他对自己说,她这样的女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稀罕的。只要他想要,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是的,多了去了。 于是,他也如此实践了。 可是为什么后来他一接到姜狱长的电话,说她父亲检查出来得了重病,整个人就定在了当场……回过神来,就像得了指令一样,第一时间疏通各种关系把她父亲给弄了出来。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父亲是他跟在警车后面亲自送到医院的。 他多少次到医院,在她父亲病房外徘徊,只为了偷偷瞧她一眼。他知道她不止一次地躲在楼梯间里掉眼泪。她在门内,他在门外……只隔了薄薄的一道门。好几次,他的手就搁在凉凉的门板上,他用尽力气控制自己,才没有推开…… 他知道她有她的骄傲,可是她不知道,他也有他的傲气。 他总以为她回打电话给他,哪怕是一个电话。可是她从未打过! 就算如此,他还是不断跟她父亲的主治医生联系,时刻关心她父亲的病情治疗情况……甚至偷偷去见她父亲,陪他聊天说话。 她父亲去后,连墓地也是他让贺君打电话去弄妥的。她伤心过度,浑浑噩噩的,怎么会知道现在的墓地寸土寸金,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是她想租五年就租五年,想租十年就租时间的吗? 这一切,他永远不会告诉她,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 可如今,她居然就想抛下一切,抛下各种不对劲的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从此之后,与他再不相见。 她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人而已。他蒋正楠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这么对他的,她也是第一个。 蒋正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应该是疯了,他现在就是想要把她留下来,留在洛海,留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出租车上的许连臻缓缓闭眼,同时,指尖微一用力,掐断了电话。 手表显示的时间,离登机只有50分钟。陶瓷的表链,依旧光泽莹润。那么静,她似乎听到秒针每次转动的滴答滴答之声。其实肯定是她的幻觉而已。 忽然之间,车后传来“砰”的猛烈撞击之声。随即是很多长而急促的刹车声,还有喇叭声……交织成一团,如物体强烈爆炸一般,炸响在她耳边。 许连臻第一个反应就是猛地转头……果然,他们的车子后面发生了一场车祸。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她朝司机大喊:“停车!停车!” 七月的天气,热辣辣的光线下,尘土飞扬,似乎遮住了眼前所有的视线。可是,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满是红红的液体。 一直到后来,许连臻才奇怪地发现那天的自己居然没有反胃。她扑了上去,用颤抖的手指碰到了那黏糊糊、湿漉漉的温热液体:“蒋正楠!蒋正楠……”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常,目光幽深,可里头却有着明显的笑意:“许连臻,你走不了的。”那般笃定,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许连臻呆呆滞滞地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除了“手术中”那三个红字,四周的一切好似都与她无关。 蒋正璇扶着蒋母匆匆而来。陆歌卿的脸上满是惊惶担忧,由蒋正璇搀扶着,颤声问道:“许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正璇泫然欲泣:“连臻,大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呢?” 许连臻痴痴地望着手术室的门,轻咬着唇,神情恍惚绝望。她在一片茫然中摇头,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断地摇头:“对不起……蒋夫人……对不起,璇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的!” 陆歌卿见她衣服上血迹斑斑,知道都是儿子的血,越发心惊肉跳起来。陆歌卿不能自己地捂着胸口,只觉心口处气闷难当,无法呼吸。蒋正璇见状,赶忙扶着她在最外头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妈,你怎么了?妈,你的药呢……”也抽不出时间来追问许连臻。 最后还来了一个气场十足的男人,一进来就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了数秒。陪同他一起来的几个,隐约听到有人在说“院长”“蒋书记”之类的词语。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将目光扫向她。 时间很长,每一秒都是一种火烧火燎的痛苦煎熬! 很久以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几个医生簇拥着一个医生一起出来。两批人吗汇聚到了一起。 “院长——” “蒋书记,这是主刀的林医生。” 那林医生摘了口罩和手套,双手谦恭地握住了那男人的手:“蒋书记,令公子在我们的全力抢救之下,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 “谢谢……谢谢……”饶是身经百战的蒋兆国此刻也激动得连声道谢。 许连臻一直站着,眉目也未曾牵动过分毫。一直到听到医生口中那“脱离危险”四个字,她才扶着墙慢慢地走了一步。脚已经麻木僵硬了,一动便如同无数支钢针在扎。 在关上电梯门的那一瞬间,许连臻看到,蒋正璇、陆歌卿还有那男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蒋正璇喊了一声:“连臻……” 许连臻垂下了眼帘,最后,电梯门阖上,将蒋正璇的声音和所有的一切都挡在了外头。 电梯里安静至极,可以清晰地听到电梯绳索绞动的声音,“扎扎扎”的,好似绞在人心上,让人痛到无法呼吸。 有个人影清楚地映在明亮的镜子里,面容茫然,眸子一眨不眨。忽然,那人双手捂住了嘴巴,有东西从眼角大滴大滴涌出,无法抑制。然后,那一颗颗的东西“啪嗒”“啪嗒”地掉落在电梯里头。 再见了,蒋正楠! Chapter02 心底的寄望 一年半后。 蒋正楠一直记得,在他办公室里的那天,许连臻抬头,他看清楚她容貌的那一刹那,心底浮起的小小惊讶。 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她,就在自己旗下的盛名酒店。可怎么会记得,为什么会记得,蒋正楠自己也弄不清楚。 只是记得那一天他安排了一次聚会,宴请自己的那班哥们儿。中途接了个电话出了包厢,不知不觉地踱步到了转角的楼梯间里头。快挂电话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服务员在门的另一侧唧唧喳喳地说话。 这个嗤声道:“这个狐狸精倒还挺会装清高的。”另一个讥讽笑道:“人家不只清高,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那个谁谁谁见了她就跟苍蝇见了烂肉似得……”众人一阵不坏好意的嘻嘻窃笑。 又一个蔑声道:“人家本事大着呢。连胡经理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阿珠,你羡慕啦?可惜啊,你再羡慕也没有用。” 那个叫啊珠的大约不服气,嚷嚷道:“我才不羡慕呢。一个男人这样帮一个女人,肯定是得了好处的……”一群人顿时又如同炸了窝一般:“不会吧,连臻跟胡经理?” “或许人家背地里真的给胡经理什么好处了呢!”“有可能哦!”“对,不然胡经理怎么这么帮她,不停地给她换负责的包厢?” 有一个声音又低又轻:“不会的,连臻很守规矩的,都是那个……那个吴明,老想着吃她豆腐。”阿珠“切”了一声,鄙夷道:“小茹,你懂什么啊?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个吴明怎么不缠别人就缠她呢?” 那个小茹诺诺了半天,没有再说话。她跟许连臻一样是新来的,曾经一起培训过几天,所以许连臻的为人怎么样,她心里清楚的很。但是也没有那个胆子顶阿珠一句:“那是因为你羡慕嫉妒恨呗。连臻长得这么漂亮,男的不去找她,难道来找你啊?” 小茹将话在喉咙口转了几转,张口欲言的时候,却想起离开家乡前母亲再三叮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事少说话”,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蒋正楠挂了电话,不耐地“哐当”一声推门而出,目光缓缓地从那群嘴碎的三姑六婆身上一一扫过。那几个服务员一瞬间吓得脸上血色全无,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起起落落地叫着“蒋总”。 蒋正楠眼神一冽,嘴角轻抿地从她们身边越过,眼神也没有再扫这几人一下。转过转角,不远处一张脂粉不施的脸不期然的撞进他的视线里。那张小连素白凄惶,正踉踉跄跄的掉头而去。 他瞧见的那一个瞬间,正好看到一滴泪缓缓从她眼中坠落。不过一秒,她已经转过身去,留了一个纤细羸弱的背影给他。 蒋正楠朝她的背影望了一眼,立刻了然,这个女子大约就是方才那群三姑六婆口中的主角。 他略略停顿,下一个瞬间便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而去。站在门口的领班已经恭敬的朝他躬身,为他打开了门:“蒋总。请。” 没想到这么久了,那个泪盈于睫、缓缓坠落的场面,他现在回忆起来,居然清晰如昨。 可是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第二次见面,应该是在她工作的那家点吧。可是,他那次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再然后,便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正式的见面,在他的办公室。 他记得,那个时候她抬头望他,不卑不亢地对他说:“蒋先生,你找错人了。”然后不顾他的威胁径自离开,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单薄背影。 后来,她被他关起来,他曾经在书房仔细瞧过她的容颜。再接下来,便是喝了“加料”酒后的冲动…… 蒋正楠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慢慢动心的。可等到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相信她没有任何感觉。虽然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对她所做的,等于全说了。旁人都看的懂,聪慧的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是,她对他,一直是在装糊涂。 他受了这般重的伤,差一点丧命,她居然,居然就这么不顾而去。 难道他与她的这么多日子,对她来说,当真毫无意义吗? 他犹记得醒来睁眼的一刹那,他最想看到的,不是父母,不是妹妹。他吃力的转动固定着的脖子,试图寻找她熟悉的身影,哪怕是一个背影也好。可是,最后得到的只是失望而已。 蒋母陆歌卿饶是见惯了场面,可母子连心,见他醒来,也忍不住喜极而泣:“正楠,正楠,总算是子醒来了,总算是醒来了……医生说醒来就没事了!” 蒋正璇也泪水涟涟,哽咽不已:“大哥,爸妈都担心死了,都守到现在了……” 素来严肃的蒋兆国在一旁温言劝慰陆歌卿:“好了,正楠醒来就好……哭什么呢?”陆歌卿不由得笑了出来:“也是……”却见儿子眼神四处游曳漂浮,渐渐暗淡。陆歌卿心下了然,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只道:“医生说你刚醒来,要好好休息。” 那个时候,他曾吃力的开口问过贺君:“她呢?”贺君垂落眼帘,沉默片刻,方答道:“许小姐已经离开洛海了。”贺君没有说她在哪里,他向来是个点头醒尾的明白人。如果老板要问,他自然会说。如果老板不问,那么,他这辈子也不会说起。 蒋正楠缓缓闭眼。贺君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他只差一点儿,就进了鬼门关了。可是,她居然连瞧她一眼也不愿意,决然离去。 许连臻,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忆起那段受伤的日子,依旧刀割般疼痛。蒋正楠握紧了手中的水杯,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上,下一刻,便将水杯狠狠地朝地板上猛然砸了下去。 许连臻,你以为你这么轻易就可以离开我了吗? 这世界上,只有他不要的,还没有不要他的! 贺君一进秘书室,整个楼层静无声息,所有秘书室的成员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无一人偷懒躲闲,便知道今天处于低气压笼罩之下。 朱敏是秘书室里头的资深助理,正巧从影印室出来,迎面碰上贺君。贺君挑着眉瞄了瞄蒋正楠的办公室,朱敏露出一个苦笑,抬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贺君已经明了,刚有人撞到枪口了。 轻敲了门,这才推门而入,偌大的空间安静无比,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久之后,蒋正楠从文件中抬头:“查得怎么样了?”他甫一问出口,便知道还没有消息。否则以贺君得行事,早已第一时间来报告了。 贺君闻言,顿了顿方道:“属下方才又与侦探社通过电话,但当目前为止都未有任何回音。他们说许小姐的身份证没有任何登记记录。连社保甚至银行方面也没有任何记录……” 若是连社保、银行也没有记录,他给她的那张支票也没有动,那么她如今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日子呢?蒋正楠只觉得怒气上涌,将手里的文件重重一合,冷声道:“继续查。” 贺君见他脸上阴霾,忙应了声“是”后,退了出来。 一个人在幽深的海底,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许连臻猛的从梦里惊醒过来,打开卧室里的灯,大口大口呢呼吸。这样子的噩梦,最近已经渐渐不做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今晚又突兀的来袭。全身汗腻腻的难受,许连臻怔了许久,才起身去洗了个澡。 犹记得她浑浑噩噩离开洛海的头几个月,每晚都会是如此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梦里都是他带血地脸,然后每夜每夜失眠…… 浴室狭小,仅够她转身而去,好在她平时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任何消遣活动,只偶尔去娇姐家吃个饭。空闲时间多,所以收拾的干净整洁。小小的瓷砖台上,摆了两小盆绿色细叶植物。小巧的叶子舒展,让单调的空间多了几分清新的生机。 洗好澡,整理好浴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许连臻索性也就不再休息,去厨房蒸了两个速冻豆沙包,冲了一杯豆浆。然后,在客厅唯一的桌子边坐了下来,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中途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起身去厨房关了火。热气腾腾的豆沙包在这样的冬日,熨帖得人心里暖暖的,吃起来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许连臻一个人在马路边慢慢走着。头顶清蓝,阳光绵软清淡。大雁市小而静谧,慵懒缓慢,虽然没有洛海那般繁华热闹,却很适合居住。 在小巷口,一如往常的放下昨晚剩下的饭菜,好给流浪狗吃。不是没有想过雁要收养几只流浪狗,可是一想起五福的小白还有洛海的小白,许连臻就断了这个念头。 跟她在一起处过的狗狗都没有什么好结局。五福市的小白,如今早不知在那个角落了,更或许已经不在人间了。洛海的小白……他……他那么讨厌小狗,估计也早已经成了流浪狗了。 一想起蒋正楠,许连臻又忍不住发呆了片刻。巷口里冷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冰冰地灌进脖子,许连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拢了拢围巾,起身缄默地离开。 车道上有一辆熟悉的黑色车子迎面驶来,许连臻瞬间僵硬了身体。但车行驶但面前,不是那个车牌,不是他,于是一切的一切又有了温度。她像是被解冻的鱼儿,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次看到肖似他的身形背影,类似他的车子,只要是类似他的一切,都可以引起她如此反应。好似小死了一次,然后就再苏醒过来。 许连臻抚着自己的额头,幽幽的叹了口气。 那日,她背着自己那个帆布大包包,幽魂一般地现在医院的大门口,人流车流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可是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手里有的只是一张错过了航程的机票。她不知去往何方。唯一明白的是,自己要离开这里了。 有车子从医院里出来,大约是因为她堵道了,在她身后“嘟嘟嘟”地按着喇叭。许连臻呆滞地反应过来,慢了几拍地避到一边。 边上正是公交车站台,此时正停着一辆公交车。许连臻的脚就这么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也跟着人群上了车。扶着把手现在角落里头,混然不觉车里头的乘客看到她衣服血迹时的吃惊眼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哪里,一直到公交车上的女声公式化的传来:“火车站到了,请到火车站的乘客准备下车。” 许连臻这才浑身一激灵,反射般的清醒过来。下了车后,她方察觉到路人看她的奇怪眼光。他怔怔的低头,瞧见了衣服上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 是他的血!都是他的血呀! 剜心般的一阵疼,她的泪就这样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 到火车站的卫生间把薄外套脱了,塞进大包包里头。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售票大厅站了许久,然后无意识的去售票窗口排队。轮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茫然无助的状态,售票人员问她要买哪里的,可是她脑中一片虚虚的空白,耳边竟是虚幻的嗡嗡鸣叫后面是你推我桑的拥挤人群。 许连臻呆呆地盯着售票员一张一合的唇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我一张、一张最快开车的。谢谢。” 然后,便这么的来到了大雁市。 下火车的那一刻,她还是浑浑噩噩的,机械的跟着人流出口涌了出来。那个时候正是大雁市的早上,晨光未亮,薄雾蒙蒙,她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大雁市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上。 后来沿着火车站一路往西走,不停地走,走啊走的。她不能停住。害怕一停下来,就会失重一般踩空跌落,摔的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幽魂般地走了许久,竟不渴不累,也不知疲倦。 或许也是有缘,停下脚步地时候,就在娇姐的服装店门口,抬头便是娇姐贴的招聘启示。 她傻傻地在招聘启示下站了很久,久到娇姐以为是来应聘的,推了门出来,笑意温柔的问她:“你好,我这里要招人,你要不要来试试?” 那笑容如同早晨初起的太阳,温暖的直抵心脏,一下子让许连臻想起了洛海市的玲姐。她从那里头搬出来后,曾经抽空去看过她。玲姐开心异常,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吻她,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不住了,还一直交着房租,怎么一直没来看她,等等。这次她要走的时候,玲姐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是这些人,总让她觉得世间还是有很多好人,生活还是有很多温暖。娇姐给她倒了杯温水,她的声音也如水一般温柔:“我这里店小,所以基本工资是1000元,主要靠提成,卖掉一件给你5元,也不像大公司有五险一金。你考虑下。” 许连臻望着那令人温暖的治愈系笑容,不知怎么的就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她居然就在陌生如许的大雁市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头两天就住在娇姐介绍的家庭旅馆。后来,想着她一个人无论去哪里,也是这般的生活,所以在这里或者到任何一个城市,对于她都是一样的。既然有缘来到这里,索性就留下来吧。 这么一想,便开始认真的在娇姐的服装店附近找出租的房子。娇姐的服装店位于半旧小区的一条街上,街边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她刚去上班的时候,梧桐枝繁叶茂,青葱苍翠,阳光从枝叶缝隙间簌簌垂落。 娇姐人缘好,在她的帮助下,很快在附近的老旧小区找了一个小套房,20世纪80年代的房子,40多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原本是一对老夫妻住的,因为岁数大了,被儿子接去省城。虽然装修什么的都十分老旧,但胜在干净整洁。许连臻看了一次,便决定租下来。 里娇姐的服装店也近,大约只有两站公交车的路程。她早上一般吃过早饭散步过去,下班后又走回来。不长不短的距离,正好当锻炼。这般平平静静的日子,一晃眼,都已经一年多了。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娇姐,不是这份工作,现在的她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幸会,最难熬的日子总算是一条条过来了。 她在父亲住院的时候买的那部廉价小手机在他出车祸的时候丢了。后来到了大雁市,她也不接触其他人,所以一直也没再买一部新的。 有时候,她总不免有些小庆幸,幸亏丢了,不然她怕资金会情不自禁的打给他。 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想冲到街边的电话亭去拨那几个熟悉的数字,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就算是简简单单的一声“喂”也是好的。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电话她是不能打的。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静静的想念他,以至于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痛苦。 就算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许连臻,你不要发疯了,你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早就说过了,你对他,不过是用习惯了而已。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那段时间她还是会经常想起他。想着他的伤是不是好点儿了,想着他是不是可以喝汤吃流质食物了。想着他是不是可以下床走路了,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出院了。 而那曾经占据她整个生命的也英章,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慢慢地将他淡忘了。她偶尔会以为他而想起叶英章,可也仅仅是想起而已,再无其他。 她知道她可以打电话给贺君、蒋正璇甚至叶英章,探听有关他的情况。可是,下一秒,她亦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的。 她与他们,从此以后,再无关联,也再不相见。 许连臻抬头,瞧见高大的梧桐树如今都已经黄叶飘零了,光秃秃的,就快剩下枝丫了,不觉恍然,原来又是一个寒冬了。 到小店的时候,便见装修公司的年经理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年东晟一看见她,便含笑着道:“连臻,你总算来了。” 许连臻把大包包里头的设计手稿递给了他。年东晟迫不及待地打开,眼睛一亮地指着手稿某处,连连道:“不错,这个角落的设计有新意。我想客人一定会喜欢的。” 许连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先给客人看看吧。”年东晟笑道:“我还有几个设计要找你呢。等下我拿过来给你。” 许连臻以往在五福大学里头念的是室内设计,后来在洛海那里又学了些,十足的半吊子。许连臻在娇姐的服装店上班后,征的娇姐同意,对店里橱窗展览方面按照自己的设计,小成本地亲手改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这个橱窗小改动的关系,还是许连臻运气好的缘故,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很多顾客都直言说是被漂亮的橱窗给吸引进来的。 于是娇姐一个劲地认为是橱窗弄的漂亮的缘故,让顾客觉得店个档次提高了,还说现在的人就吃门面功夫这一套。 由于得到娇姐的鼓励和支持,徐连臻也就来了兴致,每次娇姐进货回来,她便会将橱窗略略改动一下,摆个毛绒玩具,或者摆个盆栽,加上她自制的手工玩具,再把新衣服搭配好了,漂漂亮亮的陈列在橱窗里头。 人总是喜欢美丽的东西,徐连臻也一样。当她看到自己做的橱窗布置,自己给客人搭配的衣服得到认可的时候,心里面总还是会涌起淡淡的欢喜满足。 就这么地,靠着一点点的喜悦平和,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她如同一只鸵鸟,将头埋在沙堆里头,只要不去想,她相信时间便会把一切冲淡。 是的,时光会将一切冲去!再美好,在悲伤,都抵不过时光! 只是没想到,这几个普普通通的橱窗设计却引起了街道对面设计公司老板车年晟的注意。在徐连臻第六次改动橱窗的时候,车年晟驻足在马路上,偷偷地观察了半天。 第二天,他便亲自上门找到了徐连臻。那天,徐连臻才送走一位买衣服的女生,听见门口的风铃声,忙抬头要说“欢迎光临”。他见是一个男士,便含笑着上前问道:“先生,是给你女朋友买衣服吗,要不要我帮你推荐?” 车年晟忙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街对面丰年设计的,我叫车年晟。”徐连臻错愕了一下,但还是很有礼貌的询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车年晟道:“我想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学过设计……”他见徐连臻的笑容有点凝住,忙解释,“是这样的,我看见你设计的橱窗非常漂亮,感觉你应该学过设计方面的课程。” 徐连臻礼貌性的说了句“谢谢”。车年晟认真地看着她,询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帮我们公司的客户设计橱窗看看?”那个时候徐连臻自然惊讶万分,但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摇头拒绝了:“不好意思,年先生。我从来没有给客人设计过,这个我……我做不到的。”年东晟忙道:“哪个人不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呢?每个设计师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看你的橱窗布置得很漂亮,很有天分。” 许连臻摇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会。”年东晟不肯放弃,一再劝说:“射击最重要的是天赋,要的是那种感觉和触觉,再说了,你都还没做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来呢?”许连臻考虑也没考虑,还是拒绝。 年东晟也不死心,过了几天,又上门来询问。那天周娇也在,便接口道:“连臻,年经理已经把情况跟我说过了,他的公司开了好几年了,既然他这么有诚意,要不你就帮他弄一次看看?” 年东晟忙连连附和:“是啊,是啊,许小姐。你先别忙着拒绝,要不先帮忙画张草图也行。” “许小姐放心,真没什么要求……”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许连臻见娇姐都这么说了,而年东晟确实是诚意十足,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可以胜任,但还是认真听年东晟讲了客人的要求。晚上回到家,认认真真构思了许久,隔了几天,把自己画的草图交给了年东晟。 她想着客人肯定看不上,她这么一交,以后年东晟就不会找她了。没想到,给了草图后的第二天,年东晟兴奋地跑来找她:“许小姐,客人看中你的设计了!” 刚听到的那一刹那,许连臻还觉得他在跟她开玩笑,只顾着整理自己的衣服。年东晟却在旁边开始喋喋不休地跟她倒苦水:“你真不知道这个客人有多难缠,我手底下的几个设计师已经被她快烦死了,她还是不满意。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你一出手就把她摆平了!” 许连臻瞠目结舌,再度跟年东晟确认:“年经理,你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许连臻上了年东晟的“贼船”,不时帮他做些设计图稿。 现在细细想来,却很是感谢年东晟。 犹记得刚到大雁市,无论再怎么忙碌,但只要她一闭眼,就是蒋正楠满身是血的画面。她没有再搜肠刮肚地呕吐,却整晚整晚地失眠,甚至一度靠药辅助方能入眠。 接了设计工作后,每每忙到深夜,累极了、倦极了,再无空余时间回忆往事,每每倒头就睡。大约是脑累的缘故,经常一夜无梦。 这天是星期五,娇姐昨天下班的时候就告诉她要带小皮皮去看门诊。小皮皮这两天一直轻微发热,准备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许连臻花了一上午时间整理货架上的衣服,中间又接待了几个熟客。真真是一刻也不得闲。正想倒杯水喝的时候,听见店里的电话叮响了起来。 是娇姐,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连臻,我今天不能回店里了。医生让小皮皮住院,说是要进一步检查。今天就辛苦你了!” 许连臻忙道:“娇姐,没关系,店里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好好照顾小皮皮。”娇姐一个人带着孩子,母兼父职,许连臻平时看着也替她心疼。 上午向来比较冷清,中午的时候,许连臻照例去街口的满婆那里买了一碗面来吃。来得早,店里还比较清闲。交接喜欢吃这里的牛肉面,但连臻喜欢雪菜鱼片面。因为是一条街上的邻居,熟得很,满婆每次都给她们满满的料,今天也不例外。 满婆笑着给连臻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面条:“阿娇呢?”许连臻回道:“小皮皮有点儿发烧,娇姐带他去医院了。” 满婆叹了口气,感慨不已:“阿娇啊,什么都好啊。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辛苦了。” 下班后,进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连臻一个人忙的不可开交。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店里才冷清下来。 许连臻又把卖掉的款从后面小仓库里整理出来,一一熨烫好,然后再搭配好,挂出来展示。等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有客人在沙发上遗留了一本时尚杂志,许连臻取了过来,想把杂志收起来,好等客人回头来取。经常有很多的客人遗落东西,衣服、皮夹、雨伞……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如果贵重,便会立刻返回来取。一般不值钱的,则都会在下次光临的时候询问是否落在这里了等等。 一低头,视线便在封面上凝冻住了。封面上很明显的左下位置用粗大的黑字清楚地写着:“珠宝赠佳人,盛世集团蒋正楠以最高价标下本届慈善晚会最后一件物品。” 封面上的大照片其实是一个当红明星,身穿某奢侈品牌最新款的礼服,摆着撩人的魅惑姿态。可是许连臻的眼里却只有“蒋正楠三个字而已。 她的心”突突“直跳,情不自禁地翻开杂志报道慈善晚会的那几页。果然,是他,蒋正楠。找一个简单至极的侧影,白衬衫,黑西装,如刀刻般的侧脸线条,英俊清贵。浅笑着坐在他身边的是当红女星楚翘。 身体内所有血液都往脑中冲去,所以整个人有些缺氧空白的晕眩。许连臻双手紧紧地捏着杂志,入定般地站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回神,只觉得手脚无力,缓缓地滑坐在沙发上。 从她那天知道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离开,到现在,已经多久了呢?都已经一年零六个月八天了。 她从没想过再见他。毕竟彼此的身份,出入的场合,所有的所有都诧异太大了,中国这么大,人有这么多,就算是有心也很难碰上。 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滑过杂志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脸……可是那么小小的一块,指尖几乎都可以覆盖。 隐隐熟悉却又觉得那般陌生,陌生得仿佛她与他指尖根本未曾发生过什么。一切皆是泡沫幻影而已。 许连臻不知道自己把那本杂志捧了多久。一直到店里的电话又蓦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店里,突兀地想着。 许连臻这才回过神,起身去接电话。还是娇姐,声音哽咽:“连臻……”许连臻忙道:“娇姐,怎么了?小皮皮怎么样?” 娇姐呜呜咽咽地道:“连臻,小皮皮的报告出来,医生诊断说是小儿白血病……”恍若一个晴天霹雳响在许连臻的耳边,倏然而惊:“怎么可能?” 娇姐停顿半晌,终是忍不住,在电话那头低泣起来:“小皮皮这几天有点不舒服,你知道的,我前天带他看过医生,医生只说可能有点小感冒,然后验血坐了检查,说让我们过几天去拿报告。可是,可是今天一早我看他全身发烫,又流了鼻血,所以就带他来复诊,也正好拿血液报告。哪里知道……”娇姐断断续续地说了个大概,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许连臻心急如焚:“娇姐,你在哪家医院?我这就过去。”娇姐抽泣着告诉了她。 许连臻三步并作两步地取过了外套和大包包,匆匆关上了店门。 在大雁市的这段日子里,若不是娇姐和小皮皮,她是熬不过去的。她与娇姐虽然相处不过一年多,却一见如故,如同相识了许久。 深冬的夜晚,温度已经是零下了,马路上行人稀少。许连臻穿上羽绒大衣,系好围巾,双手环拥着自己以抵挡寒冷。 夜,漆黑漆黑的,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被吸入了无边的幽深利,唯剩下一盏盏路灯,冰凉而空荡。 她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市第一医院而去。 到了住院部,才出了电梯,远远地就看到娇姐呆滞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许连臻走近:“娇姐。”周娇红着眼眶抬头:“连臻……”泪就这么地落下来了,“连臻,这可怎么办啊?” “医生怎么说?会不会是误诊?”许连臻迭声问道。明知道误诊误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心底深处总是存着那么一丝丝的期盼,希望是误诊,误诊…… 周娇的泪刷刷地涌了出来:“连臻,我也希望是误诊,也这么问过医生,可是上次的检查报告和今天加急的几项都已经出来……医生说基本已经确诊了。” 许连臻取了纸巾递给娇姐:“小皮皮呢?”娇姐啜泣着望了望病房,哽咽道:“小皮皮刚睡着。连臻,我看这孩子的脸,实在受不了了,所以跑到走廊上透口气。” 皮皮好梦正酣,小小的脸蛋如同天使一般柔软纯洁。许连臻如鲠在喉,不忍再看,轻轻带上门,退了出来。 娇姐仰头吸气,极力抑制失控的泪水:“连臻,是不是我的错,所以皮皮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如果当初我不执意跟皮皮爸爸离婚,皮皮或许就不会得这个病呢?” 许连臻拥着周娇的肩膀,心疼地劝慰道:“娇姐,皮皮的这个病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娇姐一边自责:“连臻,都怪我,都怪我当年不听我妈妈的话,执意要跟皮皮爸爸在一起,以为那样子的不顾一切才是真爱。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傻……” “现在才知道,那不叫爱啊,那叫冲动,那叫笨啊!” 周娇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皮皮爸爸跟我在一起三年后,就跟别的女人打得火热,那个时候皮皮才出生不久,我为了孩子,不停地忍啊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可是皮皮爸爸某天还过分地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我带皮皮从公园回来,碰了个正着。那一次,我知道我忍不下去了,所以就铁了心离婚。直到那个时候—— “一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妈妈当年说皮皮爸爸一副油腔滑调,难挑担子的意思。我一直以为是我妈嫌他穷……可是等我明白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没有办法重新来过了。皮皮他爸爸倒也没想跟我真离婚,只是……只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他过了。 “于是,离了婚,我带了皮皮独自过活,皮皮爸爸从没有给皮皮一分抚养费。虽然有时候会很辛苦,但每次在最艰难的时候,看着可爱的小皮皮,我都会告诉自己,这是自己选的路,一定要咬牙走下去。 “后来我妈知道我离婚了,便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还要帮我照顾皮皮。甚至拿出一生的积蓄,给我开了这家服装店。因为太辛苦了,才一年多,我妈也离我而去了。 “本来小皮皮一天天大了,上了幼儿园,又快要上小学了。他那么懂事,每天都会对我说:‘妈妈我爱你’。连臻,你知道吗?每次我听到皮皮娇娇嫩嫩地喊我妈妈的时候,我真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连臻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连臻,皮皮的病可怎么办啊?他这么活泼可爱,这么懂事听话,让他们把皮皮的病让我来承受吧……” 周娇后来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父母是世界上最爱孩子的人。此时此刻,许连臻眼前不断地闪过父亲的脸。 许连臻知道这样的发泄对娇姐有好处,所以陪着她落泪片刻,方安慰她:“娇姐,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放心,皮皮一定会好的。如果大雁不行,咱们换到省城去。省城再不行,我们到洛海去,洛海那边的医院在全国都是顶尖的……” 如此劝说了许久,后来周娇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许连臻不知不觉在医院陪了周娇一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估计娇姐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便出了医院,找到了一家刚刚开店的早餐铺,买了新鲜出炉的豆浆和馒头。 瞧了一眼晨雾笼罩中的医院大楼,许连臻不由得心疼起娇姐。娇姐不过比她大几岁,每天起早摸黑地打点服装店,接送孩子上学,如今小皮皮又得了这个病……唉! 周娇接过连臻的早餐,一点儿食欲也没有,朝许连臻勉强微笑:“连臻,你陪了我一个晚上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就不要去开店了。” 许连臻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她几句,便搭了最早的公交车回到了家。一进门,就打开床头的抽屉,找出了放在最里面的一个小包,拉链拉开,是一叠钱。她平日里没有什么花费,除了房租和日常的最基本花费外,连穿的衣服都是娇姐按进价算给她的,加上有帮年东冕做设计的外快,所以,她多多少少存了一些钱下来。 她匆匆梳洗了一下,这才有下了楼乘车。 推门进病房的时候,果然看到豆浆和馒头都还一动未动搁着。许连臻叫了声:“娇姐……”说话间,她将小包取了出来,塞给了周娇。周娇似有不解,茫然地望着她。 许连臻握着她的收,语气低而坚定:“娇姐,小皮皮的病一定会好的。”说完,许连臻便走了。 周娇打开小包的拉链,赫然是一大叠钱。 周娇追出了病房:“不,连臻,我可不能用你的钱。”许连臻转身凝视着她,鼓励微笑:“娇姐,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努力把小皮皮照顾好,把他的病治好,好不好?” 周娇还拉扯着要将钱塞还给她:“你的情况也不比姐好多少,再说了,姐现在手里还有点小钱,用不着你的……” 许连臻坚持道:“那娇姐就先帮我收着。我先去店里了。”说罢,便快步离开。 周娇望着许连臻纤弱的背影,感激之余又心疼不已。 关于过往,连臻虽然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字半句,但周娇是过来人,自然早看出来连臻是为了躲避一些事、一些人,才会来到大雁市,留在她店里的。连臻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周娇知道年东冕几次明里暗里想把她挖到他的设计公司,可连臻愣是装作听不懂。 最近,年东冕都跟她挑明了说:“周娇啊,你若是把连臻当朋友的话,你就劝劝她,让她来我的公司。她有别人可遇而不可求的设计天分,也就是俗话说的老天爷赏饭吃。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在你那里啊,是埋没了……” 周娇偏过头,讷讷道:“年经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 年东冕的语气软了些:“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劝劝她。我知道她走了,你可能会忙不过来。但是以连臻的才华,做个小店员,不是太埋没她了吗?你如果真心把连臻当朋友的话,总希望她会有更好发展吧,对不对?” 周娇半天才幽幽地说了一句:“其实连臻就是因为把我当朋友,所以才不走的。” 连臻从里到外把店里打理得那么好,她几次要给她加工资,连臻都不要,只是一再说够花了,还存了一些呢。你说,现在这个社会,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她又觉得年东冕说得很有道理,连臻去他的设计公司确实会更有发展前途。而且,在年东冕那里,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连臻的年纪也该谈个恋爱,结婚生子了。再拖下去的话,好的都被挑光了。 只是,就算连臻从来不说,可是她偶尔捕捉到连臻怔忪出神的哀伤木有,敏感地觉得连臻心里曾经受过伤。 后来,她找了机会跟连臻说了说年东冕的事情。许连臻含笑着摇头:“娇姐,我不去。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赶我走啊?” 周娇赶忙摇头又摇手,只差没摇双脚了:“没,没,绝对没有的事情。你在这里帮姐,姐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只是姐怕耽误你。” 许连臻抿着小嘴,狡黠一笑:“你不赶我就好,那我整理衣服去了。” 周娇哑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后来便再没有提过。 Chapter03 目光的匆忙 许连臻到店里头的时候,已经是往常的营业时间了。昨晚走的匆忙,她没有打扫卫生,所以一进门,便取了扫帚、拖把,把小店弄的干干净净的。 星期六的下午,照例是很忙碌的。这天也是,一直忙到了晚上,清点了一下营业额,还算不错。可是肚子不断抗议,许连臻这才想起,自己出了早上的豆浆馒头,都还没有吃饭。正准备走的时候,视线不知道怎么地就扫到了放在沙发角落里头的杂志。许连臻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怔怔站了片刻,那黑色的字体像是数百只蝴蝶,不停地再面前飞舞盘旋。莫名地酸涩。 关了店门后,沿着街道去乘公交车。一个蛋糕店不期然地撞入了视线。推门而入,面包特有的香甜味道扑面而来。许连臻给自己挑了份最普通的吐司,给娇姐和小皮皮各买了一份黑森林和抹茶蛋糕。 不过短短几天,周娇整个人便如同被严霜打过的茄子,一下子憔悴了下来。许连臻问了小皮皮的病情,周娇黯然道:“今天医生跟我谈了很久,提了几个治疗方案。最好的当然是骨髓移植。皮皮爸爸也来验过了可是,我们都跟小皮皮不配……” 许连臻道:“那我明天一早也来验一下,多个人总归多份力。” 可惜的是,许连臻和娇姐的很多朋友最后检查出来也都不符合。日子一天天地拖着,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小皮皮开始接受放射治疗,其中种种痛苦,被说娇姐,连许连臻每次看见小皮皮苍白羸弱的;脸,都觉得难以承受,真恨不得替他承担一切痛苦。 自小皮皮进医院后,许连臻每天早上九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每个星期四一早还要去服装批发市场进货。 周娇自然知道她的辛苦。这日,许连臻去医院看小皮皮,顺道把这两日的营业额给娇姐。周娇见连臻憔悴的模样,便跟她商量:“连臻,小皮皮现在的病这么拖着,我一动也动不了。店里你一个人顾着也实在太累了,要不咱们星期六、星期天找一个兼职大学生吧?” 许连臻忙摇头:“不用了。娇姐,我不累,我一个人可以的、”周娇拉着她的手道:“连臻,店里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就这么定了,我明天打个电话到电台,让电台热线帮忙找大学生兼职。你也在店门口贴一张招人的纸。” 虽然才兼职两天,可请个人,又要多一笔开销。许连臻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一再地表示自己可以应付。 这些日子医院的话费每天都像雪花一样飞来。周娇虽然没有在连臻面前提一字半句,可是许连臻知道娇姐手头已经很拮据了。 有天晚上,许连臻关了店门,赶了末班车去医院看小皮皮。进了病房,只见小皮皮已经睡了,可是娇姐人不在,她把手里的水果搁在床头柜上的时候,看到了医院的费用明细单,最上面的数字,显示了已欠款的金额。 许连臻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难不成每天要这么多!这不过才刚刚开始,后面还要长期抗战啊。 她还在发愣的时候,便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音,知道是娇姐进来了。许连臻手一低,若无其事地把水果袋子压在了单子上面。 许连臻回到家,静静地坐在床畔许久。最后,她起身拉开了衣柜,找出了搁在最角落的一个纸盒子,慢慢打开,露出里头一件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薄外套。 那个时候因为她做过服装店员,所以每次都习惯性地会将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还记得某一次,他进更衣间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整理衣物,也不知怎么饶有兴致地站在边上看了半天。最后含笑地说了一句:“奇怪,你怎么能折的这么好看。每个地方都好像用尺子量好了一样。”那时候,是吴明那件事情之后。那段日子,他分外地和颜悦色,瞧着她的时候,眼中总是隐约地透着莫名的温柔。 等许连臻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忆起了过往。 眼前的这件衣服大约是久了的缘故,眼前上面的血迹已经成了灰褐色。许连臻移开衣服,露出了压在最下面的那一张支票。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捏住了支票。那是他留给她的! 那个晚上,许连臻看着支票许久许久……久得似乎要把它刻在脑海中。 第二天中午,许连臻抽空去医院的时候,娇姐正在哄小皮皮睡觉。小皮皮缩在妈妈怀里,大约刚哭过,身子一抽一抽的,见许连臻过来,水汽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连臻阿姨。” 许连臻取出了卖给皮皮的遥控汽车:“皮皮,看啊一给你带来什么了?”小皮皮眼睛一亮,总算有了点精神:“汽车!”许连臻把汽车递给他,便跟娇姐在边上陪他玩。 娇姐看到小皮皮玩的开心,几次发出咯咯笑声,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许连臻临走的时候把支票给了娇姐。周娇低头,一瞧支票的金额,不由得一震:“连臻?” 许连臻避开她探究的眼光,低声道:“娇姐,你拿着吧。”周娇像是拿了烫手的山芋,急急还给她:“不,不,不,这么一大笔钱,我不能要……” 许连臻一笑。周娇只觉得她的笑容飘飘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给吹走了。许连臻望着小皮皮,很轻很轻道:“娇姐,什么都不要问我。如果是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小皮皮好,什么都好。” 周娇的眼眶一红:“可是,连臻,你哪来这么多钱啊?我又怎么能用你这么多钱呢?”许连臻:“娇姐,只要小皮皮的病能好……就什么都是值得的,对不对?” 周娇抬手拭了拭眼泪:“连臻,谢谢你,姐能认识你,是姐的福气,可是我真的不能拿你这么多钱。” 许连臻缓声道:“娇姐,这支票放在我这里,不过就是搁在抽屉里头。对我而言,这不过只是一张饱饱的纸片而已,没有一点儿用处要不这样,就当我存在你家里,如果到时候小皮皮病好了,你没有用上,可以随时换我。娇姐,一切要以小皮皮的病为重,钱的话,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赚……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是赚不完的。对不对?” 周娇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收下来:“连臻,要不,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我就把服装店转给你,这钱就当我跟你借的,还有上次的,我一并写个借条给你。”许连臻推拒道:“娇姐,不用了……你先用着就是了。” 钱对小皮皮的病或许并不是最有用的,但却可以帮小皮皮延长治疗,等待合适骨髓的出现。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许连臻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会用这张支票的。 周娇对于要不要用连臻的支票,在心里头挣扎了无数次。医院每天地催款单就跟催命符一样一道一道地下来,让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晚上,她刚把小皮皮哄睡着。护士鲁小姐进来,轻轻地道:“周小姐,方便出来一下吗?” 周娇便跟她到了外头的护士站,因为是晚上,人手少,其余的护士都各自忙碌,偌大的一个护士站就鲁护士和她两人。 鲁护士侧了脸,很婉转地对她说:“周小姐,你和小皮皮在这里也一段时间了,我们也熟了,所以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是这样的,你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交治疗费用了,你知道的,小皮皮的用药很多都是进口的,价格贵……上面……上面已经给我们主任打电话了,说要停药……” 周娇一下子急红了眼,抓着鲁护士的手臂:“我明天会交钱的,我明天会交的……你们放心,一大早我就去取钱。可千万不能给我的孩子停药啊。” 那鲁护士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明天上午十一点以前把这个星期的费用交进去,我们绝对不会给皮皮停药的,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领导上头也有领导,我们主任已经尽量给你拖了……” 周娇忙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鲁护士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回去照顾孩子吧,有什么事就过来叫我。” 周娇一步一步挪回病房。小皮皮睡得很不安稳,这一小会儿工夫,已经把被子给踢掉了。周娇轻轻地给孩子掖好被子,坐了片刻,从皮皮儿童书的夹页里头取出了连臻硬塞给她的支票。她看了半晌,又慢慢地数了一遍零,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整整一百万! 其实从连臻给她道现在,周娇已经数了好多遍了。犹记得第一天拿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第二一天一早,周娇给小皮皮喂过早餐,托护士们照顾一下,便到了最近的现金支票所属银行。 银行才开门,所以人不多,第三个便轮到了周娇。周娇小心翼翼地从包包里的里层把支票取出来,递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习惯性地看了数字金额,第一反应是一愣,随机看了支票上的印章,都是齐全的。他调出了电脑里的留存章,赶忙验章。一验之后,发现与银行系统里头的留存章也是一致的。于是忙转身对身边的同事说了几句话,那同事便起身离开。 工作人员随机客气地对周娇欠了欠身,道:“你好,请您稍等。” 不过片刻,有位经理微笑朝着周娇而来:“你好,请跟我来贵宾室。” 周娇在大雁市这边一提取这笔现金,洛海市的贺君便在第一时间接到了银行内部相关人员的电话:“贺先生,有人正持着蒋先生开具的现金支票在我行大雁市分行提取现金。” 贺君挂了电话,来到蒋正楠的办公室门口,轻敲了数下,这才推门而进:“蒋先生,许小姐在t省大雁市的中诚睿智银行刚提取了支票上的现金。” 蒋正楠倏然抬头,目光微动。 贺君顿了顿,继续道:“已经将情况告知侦探社了,那边已经派人去大雁查了,最快明后天就会有消息。” 蒋正楠的手缓缓地在桌面上轻叩,喃喃自语:“大雁市?” 贺君见蒋正楠面色复杂,辨不出是喜是怒,忙回道:“是的。就是我们和华景有项目在做的大雁市。”半晌也没听见蒋正楠有其他吩咐,贺君便轻轻退了出来。 蒋正楠起身,站到了落地玻璃前,脚下是软红十丈的繁华。他缓缓一笑,无声无息地牵动嘴角线条:“大雁市!” 许连臻,你以为一走了之,所有的事情就会船过无痕吗? 既然给过你,你却不稀罕。 那么这一次,我就换一种方式。 星期一赵丽是生意最清淡的,许连臻一般都是利用这一天晚上,给店里彻彻底底地进行每周一次大扫除。这天,她才在店内附属的小卫生间洗干净拖把,便听到门口挂着的感应器有“欢迎光临”的清脆响声传来。 倒没想到来的是年东晟。许连臻含了几丝诧异:“年经理,你怎么这么晚过来啊?”年东晟一笑:“我有事情要找你。等你下班,咱们可以慢慢聊。” 许连臻开门见山地道:“年经理,如果是设计方面的事的话,我最近真的没有时间。你也知道小皮皮的事……我近段时间忙着顾店呢!” 年东晟温温一笑:“你也到时间下班了,要不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你先不要拒绝,等下先听我说一下情况。”说完也不给连臻拒绝的机会,径直地到门口帮她拉铁门。 许连臻见状,只好关了灯,又取过自己的包包,这才出了店门。 附近倒有一家小咖啡馆,门前有几张木质的椅子凳子,白天倒是别有风味。但因是冬天,晚上温度太低,两人选择了温暖如春的室内。 许连臻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对面的年东晟合上了点餐单,抬头问道:“要不要再来份蛋糕或者手工饼干?”许连臻摇头:“不用了,谢谢。” 不一会儿,香浓的咖啡便由侍应生端了上来。年东晟这才开了口:“连臻,我找你是为了这么一回事情……” “我市的华景房产有一个精装修的房产项目要推出,他们正在寻找合作的设计公司,举办招标大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们设计一个图纸,拿出去参选?” 许连臻为难地抬头:“年经理,我实在忙不过来,没有精力。而且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留给你手下的设计师……” 年东晟缓缓道:“连臻,正因为这次是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构思一份设计,增强我们公司竞争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的机会也就会大很多。”年东晟自然也知道小皮皮的情况,也知道许连臻确实是忙,但是这次的华景项目实在令人心动。他手底下的那几个设计师,有几个确实还可以,但是才气……这个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心里明白得很,如果不能成功说服许连臻出马,基本就没戏了。 年东晟提议道:“要不你在不影响店里工作的情况下,看看能不能尽量抽空设计一下。盛世规定每个公司先提交一个设计进入初选,这次的话活动精英云集,百分之九十的人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而且如果第一轮就没过的话,后面也就不用设计了……这样也不会打扰你店里的工作。” “要不你考虑考虑?这事也不急,两个月后才是截止日期。要不这样,我先跟你大致说说,你有时间的时候就构思构思……没时间就算了。” 年东晟虽与许连臻认识不过一年的时间,但却知道她是个心软的。于是做足了可怜状,果然不出他所料,许连臻为难了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许连臻再三地对他说:“年经理,我只能尽量。但是不能够保证……”有了许连臻这句话,年东晟如同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一样,觉得稳妥之极。认识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许连臻要么不答应,答应了自会竭尽所能。 于是,年东晟忙不迭地点头:“成,成,成。”便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又将华景的要求详详细细地跟她说了一遍。 等到基本都交代好的时候,一看时间都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 年东晟不好意思地道:“这么晚了,要不就先这样吧。你抽空的时候看看,我明天中午去你店里再与你沟通。”许连臻点了点头,将资料塞进自己的大包包。 年东晟叫了服务员买单,亲自帮许连臻拿包,拉了门请许连臻上车。到了许连臻的小区门口停车,许连臻下车,年东晟忽然叫住了她:“连臻……” 许连臻觉得有些奇怪,年东晟一直叫自己许小姐的。她转过身,半张脸躲在玫瑰紫的围巾下,她的皮肤白,被紫红一衬,越发显得我见犹怜起来。 年东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怔了一怔才道:“连臻,真的太谢谢你了。”许连臻被他这么一弄,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呃……不用客气……你有付我设计费的。” 她跟年东晟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辆车子一路尾随他们,后来停在她家楼下。回到家,梳洗过后,许连臻坐在书桌前将年东晟给的资料详详细细看了一遍。华景这次推出的房子都是中等面积的公寓,适合年轻夫妇和一般小家庭。又看了房子的结构图,设计合理,利用率很高。她心里便有了初步的构思。 第二天,许连臻起了个大早,掀开窗帘,屋子外还是一片白雾蒙蒙,她拧亮了台灯,开始画图纸。 扎头埋进纸堆里,三个小时很快便过去,她设定好的上班闹钟响了起来。她一身厚重地出了门,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薄薄的一地金黄。 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欧系豪华车,在这个老旧小区显得有几分突兀,不协调。许连臻扫了一眼,车子里头似是有人,但车窗玻璃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再加上许连臻对周遭事物向来没什么好奇心,于是只瞧了一眼,便径直去上班了。 中午,年东晟如约而至,甚至还特地打包了午餐跟她一起用,许连臻跟他说了一些自己的构思:“我想这次的设计走温馨简洁路线。用女孩子即将成为妻子的那种代入来构思……” 年东晟向来给足她自由让她发挥设计,这次也不例外,听了她的想法,点了点头:“OK,按你的想法大胆地尝试,我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边聊边吃饭,偶尔有人进来,许连臻便起身招呼。于是两人的一顿饭足足吃了有两个小时。 窗外不远处的马路边,一直停着那辆黑色车子。许久之后,蒋正楠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吩咐贺君:“去查一下那个人。” 贺君应了声是,忙下车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侦探社。 下班时分,许连臻拉下了铁门。天空中的雨丝细如牛毛,犹如雾帘。地面上湿漉漉的,有寒风吹来,带着冰冷的水汽。 天气预报据说今天西伯利亚冷气团来袭,看来真的来了。路边的街灯星星点点,大约是天气太冷了,路上行人寂寥,偶尔有一两个与她擦身而过,都脚步匆匆。 一路上清冷的光线将她的背影拉成了长长地影子,拖曳在身后…… 许连臻撑着伞,在灯火通明的蛋糕店面前停驻了脚步。 许连臻的目光定格在了橱窗里的一个蛋糕上,那是一款蓝莓芝士蛋糕。许久,她推门而入,指着橱窗里的蛋糕对营业员说:“你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蛋糕包起来。” 许连臻拎蛋糕回家,下着雨的夜,一个人,一把伞。孤单单的感觉又强烈袭来。许连臻走得很慢,偶尔抬头看看雨丝,天空黑洞洞的,无边无垠的黑暗。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传达室的秦伯叫住了她:“许小姐,你是住18栋308室老顾家的吧?”许连臻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老顾是租房子给她的顾老先生。于是,她微笑点头。 秦伯取了个盒子递给了她:“有人放在这里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连臻有些诧异,她在大雁市除了周娇和年东晟,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熟的人,怎么会有人给她东西呢?她接了过来,只见简约大方的黑色盒子,用深粉色的缎带包装,乍一看,便觉得盒子的品质极好,隐约有种低调的奢华。 她问道:“秦伯,请问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秦伯呵呵一笑:“那人实在小刘上班的时候放的,那会儿我不在。小刘只说是个男的,穿了一身西装……” 许连臻皱眉想了片刻,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大雁市认识什么西装革履的男士。整个大雁市她唯一熟悉的男人除了年东晟就没有别人了。可是年东晟的话,中午才见过面,绝对不会把东西留在这里的。左右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她含笑向秦伯道了谢。 到了家,随手就把盒子搁在了鞋柜上。她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丰盛的什锦面,端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清清冷冷的屋子仿佛也温暖了起来。 许连臻心里微觉安稳,含笑着对自己说:“连臻,生日快乐。又大一岁了,要开心哦。” 挑起面条的时候,说了一句:“开动!” 按照小时候父亲教的,长寿面要一长条地吃到嘴里,不可咬断。寒冷的冬夜,“呼呼”地吃一碗长寿面,也有种别样的温暖。 她答应过父亲,要好好地生活,她就不能食言。她一定会好好的。 至少她现在就很好,内心平静,日子安稳。除了不经意间总是会想起某个人外,一切都很好。 吃好后,进了厨房弄卫生,她按往常一样里里外外地把整个屋子打扫了一遍,然后又去洗澡。 一切都弄妥后,她把家里所有的灯光都打开,任晕黄晕黄的光线照亮每一个角落,好像有很多人一样,热热闹闹的。 然后吹蜡烛许愿,许什么愿呢?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愿望实现的话,须得实际些,那些漫无目的的空想,许了还不如不许。 一时间想起了以前服装店一起工作的李淑,她倒是很会许愿的。生日的时候,吹蜡烛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半玩笑半认真地念念有词:“我要嫁个有钱人,我要嫁个有钱人。” 李丽丽她们几个就在一旁边冷笑边打岔:“李淑,现在的有钱人多半又矮又胖又秃头。” 李淑一惊之下,马上改口,着重强调了一下:“要高富帅……高富帅……”惹得大家一阵哄笑。李丽丽又凉凉地插了一句:“那个几率比被高空坠物砸中还要低!” 孟姐笑呵呵地打圆场:“好啦……高富帅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啊……概率确实比较低,快点吹蜡烛吧,大家都等着吃蛋糕呢!” 最后,许连臻许了一个让小皮皮可以尽快找到合适骨髓的愿望,便吹灭了蜡烛。可她呆望着让人食指大动的蛋糕,却只是发愣。 方才买下这个蛋糕不过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付了钱就后悔了。可是想着买都买了,就点了蜡烛许愿吧。 最后蛋糕被她原封不动地放进了盒子里,准备明天给娇姐和小皮皮带去。 入睡前,许连臻又习惯性地看手表,已经午夜时分了。陶瓷的表链,依旧如玉般散发着莹润光泽,她瞧着瞧着,忽然觉得眼里酸涩。这么些年,想不到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居然就只是这块表而已。 她苦笑着凑近光滑的表面,亲吻了一下,然后对着表喃喃道:“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晚安。” 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她水面很浅,一整个晚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很是奇怪。 第二天早上出门,穿鞋子的时候就看到搁在鞋柜上的那个盒子,昨日她随手一搁后,便忘记了。 许连臻盯着瞧了几眼,又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有谁会送自己这个盒子。最后决定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伸手取了过来,解开了缎带打成的蝴蝶结,盒子里头只有一个封好的信封,孤零零地躺在大大的盒子中央。 有种不对劲的诡异感觉瞬间从背脊处泛了上来,许连臻便沿着封口将信拆开,瞧见里头是几张照片。 许连臻没细想也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抽出来一瞧,照片上的内容一映入眼帘,许连臻便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作响,好似整个世界在眼前爆炸。 许连臻无意识地连退了几步,全身血液一个劲地往头上涌,晕晕的,重重的,整个人呼吸凝噎。 竟然是数张裸照!而且照片中的那张脸,有的星眼半阖,有的侧面婉约,可五官却清楚分明,正是她自己! 许连臻手指颤抖地翻了一张又一张。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照片中那个人的的确确是她。而且照片的背景她也熟悉得很,是他的海边别墅。 是蒋正楠!这些是蒋正楠让人给她的!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许连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软软的棉花里,四周都不着边际。她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了楼下。 迎面打来的空气冰冷如刀,许连臻被这寒气一逼,倒恢复了些许神智。眼光不经意地扫到了那辆黑色的欧系车。她一僵,这部豪车,她已经在这里看到过几次了。 许连臻一下子如醍醐灌顶,将所有不解之处都联系在了一起,她一步一步地朝车子走去。 果然,不出数秒,有人从后座推门下车,赫然便是贺君,一身西服,精明干练的模样。态度依旧如以往客气:“许小姐,好久不见了。” 许连臻望着贺君,哑声道:“他在哪里?”贺君垂下眼,似不愿与她对视:“蒋先生在等你,许小姐,请跟我来。” 果然一切都是他计划的。 车子一路行驶,许连臻屏息坐在后座,心绪起伏。 蒋正楠、蒋正楠,这个名字每每只要忆起,只要想到他那张带血的脸,许连臻心里都会难以自已地抽痛。她几次想开口询问贺君有关蒋正楠的情况,他的伤,他的病,现在究竟恢复的如何了。 可那些话语在喉咙口盘旋数圈,一想到包里搁着的裸照,许连臻终究只是无语而已。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许连臻只觉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连心也是冰凉的。 她又用指甲掐了掐自己,锐锐的统,是疼的,会疼,会痛,就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带她去了那个私人小岛。由于她刻意地不忆起,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所有的一切,好似电影片段,恍然不真实。 下了车,许连臻随着贺君进入楼氏君远酒店。电梯的数字不断闪烁着往上跳。贺君一直无声沉默,愈发让人觉得时间漫长。 最后,电梯终于在发出“叮”一声之后,到达所要去的楼层。贺君来到了两扇高大的房门前,用卡轻轻一刷,然后替她开了门:“许小姐,请。” 许连臻望着面前精致的地毯,跨出了脚步,可是她的腿又算有重,像灌了铅一样。“啪”一声轻响,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大约是君远的顶级商务套房,欧式的装修风格,入目便是一个超大的客厅,有附属的吧台、阳台,甚至还有一间书房,舒适奢华。 但是此刻,许连臻所能目及之处,空荡荡的,别无他人,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祟,她只觉得整个空间都充满了蒋正楠的气息。唯一一件卧室的门是关上的。客厅的几上有一瓶酒,一只酒杯,一只冰桶。许连臻的心砰砰乱跳,一阵急一阵缓,已乱了所有的节奏。落地的玻璃幕墙,往下望,可以看到澄江如练,岸边高楼林立,连绵一片。只是此刻乌云低垂,天色混沌暗沉,这里是大雁市最繁华的地段。她来大雁这么久,倒是第一次这么好角度地俯视整个大雁新城的面貌。她这样静静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空气里有门把轻轻旋动的声音传来,许连臻身体反射性的僵硬,她一点一点地拧过脖子,只有她知道,一时间,掌心里冷冷热热的都是汗。只见蒋正楠一身浴袍,侧着脸,懒懒地站在她身后。此情此景,仿佛彼此从未分开过。许连臻心头一颤,有种酸意瞬间弥漫开来,与她对视的那一双眸子,依旧黑深如墨,无波无澜。可是她已经辨出了不同,他的眼神里头,清冽如冰,没有半分温度。 两人多久没见面了?自从那天出车祸后,再没有见过。这样的对视令许连臻想起在聂重之家的那个晚上。直到今日,许连臻都可以清楚地忆起那天他含着淡淡笑意,转身离去的画面。 许连臻垂下了自己的眼帘,深吸了口气,方才压抑住自己所有已明或者不明的情绪:“蒋先生。” 她叫自己蒋先生!蒋先生! 她最先的时候也是叫他蒋先生的。后来,后来……她不大叫他。偶尔要叫,便会用“喂”代替,极少极少数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叫他:“蒋正楠。” 在聂重之那里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子唤自己的……蒋先生。 如今再次听见这个称呼,陌生的倒像是真的是初次见面。 蒋正楠盯着她瞧了几眼,缓缓踱步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许连臻倒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一步,因他的走近,他瞧见他左脸上一道长长地疤,从眼角蜿蜒至下巴。 蒋正楠也不避讳,望着她毫不在乎地微笑:“怎么?害怕?”那笑容甚至可以说是灿烂的,可是那伤痕因他的笑越发显得狰狞可怕。 蒋正楠在这几天里,隔了车床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了。如今近距离细看,发觉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眼睛清清灵灵的,没有一丁点儿杂质。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头发长了。 倒是他,如今…… 许连臻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条长长的疤痕提醒了她,他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生命一度垂危…… 那个时候,她在手术室外,一再地祈求,祈求佛祖菩萨,祈求上帝耶稣,祈求所有的神灵,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平安,什么都可以。她做什么都可以! 空气里偷是难耐的沉默,许连臻缓缓回神,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有种想抚摸那条疤的冲动。可是下一秒,她已经清醒地知道这是不可以,也是不可能的。 等了许久,蒋正楠却再也没有说话,许连臻只好侧头去看落地幕墙外的景致,不止从何时开始,窗外下起了小雨。 她真的当他如同旁人一般?明知道他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她竟从未有过半句询问……可见,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对她来说,他蒋正楠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掠夺者,当时若不是她父亲在他的掌握下,她怎么会任他予取予求…… 蒋正楠的愤怒一点点地浮了上来,甚至还有他不承认的受伤。 蒋正楠听见自己的声音懒洋洋地想起,温煦低沉,甚是好听:“礼物收到了吗?”话音还未落下,如期地瞧见她侧着的半边脸一下子白了树分。 没有得到他亲口承认签,许连臻心里总存着一份侥幸,希望不是他,不要是他。 可这一点小小的期盼,终于被他亲手打碎了! 真的是他! 她从不知道他在她住的地方装了监控,更不知道他曾经拍过这些照片。如果,如果这种事情是吴明或者其他人做的,她大约不会……不会这般难受吧。 她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蒋正楠绝不是将照片给她看看这般简单,可是她又不懂,蒋正楠为何还要找她。都一年多了,想来叶英章和蒋正璇也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她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可利用的价值不成? 她不懂他,以前不懂,现在还是不懂。 许连臻紧抿着嘴唇,冷声道:“蒋先生,你想怎么样?” 蒋正楠仿佛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嘴角的嘲弄笑意渐渐由清浅转为浓烈,他斜睨着她,这样子的笑,就算左脸的疤痕线条愈发突兀狰狞,就算是凉薄,也有一种难以逼视的英俊。许连臻的心突地一跳,漏了节奏,她仓促地别过头,瞧着窗外,玻璃幕墙桑有水迹无助地蜿蜒而下。 蒋正楠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茶几上的酒杯,缓缓地饮了一口,一整夜的等待,她终于落网了,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许连臻又等了许久,终于败下阵来来,于是,她将照片取了出来,搁到了他面前,:“蒋先生……你想要什么?” 每张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照片里头的她,蒋正楠记得相当清楚,有的酥胸半露,有的露出无暇裸背,有的星眼半阖,有的红唇微启,无声魅惑……这样子的她,当真令人血脉喷张。 蒋正楠无声无息地牵动嘴唇,可抬头望她的时候,笑容已敛:“还有更精彩的视频,你想不想看看?” 许连臻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他,半晌,她忽然朝门口而去。 蒋正楠的声音凉凉的在身后响起:“出了这门,一切没有回旋余地。你想清楚了再走也不迟。”许连臻停住脚步,闭上了双眸,缓缓道:“蒋先生,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你一次说个清楚明白吧!当初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蒋正楠心情甚好地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她:“听贺君说我需要一个女助理,我考虑良久,觉得你蛮合适的。” 许连臻望着他:“就如此而已?”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蒋正楠“噗嗤”一声冷笑,退了一步,双手抱胸,凝望着她,语气轻柔之极:“你真是会说笑。” Chapter04 幼稚的开场 蒋正楠给了她一个星期的时间,让她处理大雁的事情。那冷漠的语气,现在想起来也不免让许连臻心口发紧。 她好像吃错药了。从回来到现在,只要想到他,想到他脸上那条狰狞的疤痕,她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细细缠绕,一圈又一圈。她的眼眶就会酸酸辣辣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许连臻除了娇姐的服装店,倒也没什么要特别处理的。年东晟那里,她本就有构思了,于是只好熬夜赶图给他。 只是娇姐,娇姐这里……她很是为难。 许连臻搁下了手中的笔,抚着额头起身。娇姐那里也不能拖,早点更娇姐说清楚,才能早点找到合适给的人。 她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热咖啡,站在窗前,静听着寒风从窗口呼啸而过。她捧着热腾腾的咖啡,喝了数口,这才又坐下来。 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很多时候,有一些人,一别之后,可能永不会再见了。 正因如此,所以无论如何,她答应年东晟的那张设计图怎么也得完成给他。 一直熬到了天光大亮,总算是完成了十之五六。许连臻起身梳洗了一番,又给自己熬了点小米粥。 去医院的时候,娇姐刚起来,正要下去为小皮皮到楼下去买早餐。见了连臻,倒有点诧异:“连臻,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许连臻一般都是晚上关了店门后过来的,跟她对账结清营业额。今天这么一大早过来,所以周娇不免觉得奇怪。 小皮皮戴了顶蓝白相间的针织小帽,乖乖巧巧地叫了一声:“连臻阿姨。” 许连臻应了一声,见小皮皮的身子缩在被子里头,小小的一张脸,一双大大的眼睛,脸色苍白羸弱,连小嘴唇亦是灰白灰白的。又见他戴帽子,知道是因为化疗掉头发了,不由得爱怜难过。连大人都难以忍受的化疗,皮皮这么小…… 许连臻一路上乘公交车的时候,早已经打了无数腹稿了,可见了娇姐,还是觉得没有准备充分。可是又没有法子拖,他就给她一个星期,都已经过一天了,还只有六天,在这短短的六天里头,她还要给娇姐找到合适的人。 想到这里,连臻便对周娇道:“娇姐,我陪你去买早餐吧。”周娇见状,便知她有话对自己说,于是帮孩子掖好了被子:“妈妈和连臻阿姨到楼下去一下,你再睡一会儿,吧被子盖好,我们马上回来。”小皮皮乖乖的答应了。 因到了探病时间,电梯处人潮汹涌。两人避开了人流,从楼梯间而下。周娇问道:“连臻,你说吧?姐知道你有事!” 许连臻又踌躇了一下,开口:“娇姐……对不起,服装店的工作我要向你辞职……”周娇从来没料到是这件事,不由得吃惊道:“怎么了?是不是做得太累了?”许连臻摇头:“不是,不是。我很喜欢这发工作,从来不觉得累。” 周娇十分不解:“那是为什么?连臻,姐说过的,这已经是你的店了……” “娇姐,什么我的店啊,是你和小皮皮的。我……我……”她顿了顿,才道,“娇姐,我现在有事要离开大雁。而且……而且这一去也不知道会去多久。” 周娇拉住许连臻的手,正色道:“不,连臻。我上次说过了,这店是你的,当然这根本不够还你的钱。我拿了你那么多的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唉……这么大笔钱,或许一辈子也还不了。” 许连臻拉着她的手,道:“娇姐,说实话,那笔钱对我来说,根本毫无用处,也毫无任何意义。能给小皮皮治病,能派上用场,就是这笔钱最好的用处了。娇姐,你放心,小皮皮一定很快可以找到匹配的骨髓,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周娇见她神色伤感,隐约觉得中间有许多故事。可是连臻不说,她也不好多问。但她还是坚决的道:“连臻,不管怎么样,这钱就算娇姐向你借的。至于服装店,要实在不行,我们就关了吧。你走了,我又要照顾小皮皮,又要管店,就算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这个问题许连臻早已尽考虑到了,此刻娇姐说起,便提了一个建议:“娇姐,你先不要想着关。要不先找个人试试?到时候实在不行在说!” 周娇想了想,也就同意了。现在要找好的员工不容易,可开了好几年,客源也颇稳定的店就这么关了,周娇心里也舍不得。 于是,许连臻便在店门口贴了招聘启事。 许连臻望着那张黑底粗字的招聘启事,有一瞬间是我失神。自己来到大雁的那天,幽魂一般地站在娇姐的招聘启事前,到如今,似乎不过一个眨眼的光景而已。 昨天,她再见到蒋正楠的那一刹那,心跳如鼓锤。可是他瞧着她,眼神分明是陌生有犀利的,那般的冷淡,倒像在瞧不相干的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会给她这些照片,告诉她有那些视频? 她与他之间,起初其实也算是好聚好散吧。那个时候的她总以为两人之间,两不相欠,再不相见! 可她不懂,他为何在她要离开洛海的时候跟在她的出租车后面?为什么现在又会拿着她的裸照来威胁她! 当初是因为他妹妹蒋正璇,可叶英章都已经向蒋正璇求婚了。她离开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定好婚期了。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功用。 他说他要一个私人助理。真是好笑了,以他的财力,要多少个助理不行啊!可偏偏选她! 许连臻一直到在还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有何能耐,居然让蒋正楠用裸照威胁她? 她当时定定地问他:“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瞧着她,眼神冷如碎玉:“你也可以不同意。但不要怪我不客气,你知道的,现在网络上最火爆的话题,都是裸照之类的。那个速度……” 她从未想过那样子的话会从他嘴里吐出来,且还那般优雅从容。许连臻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 他还嫌不够,似笑非笑地又说了一句:“如果你觉得裸照不够劲爆的话,我手里还有一段视频……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它在一天内红遍网络……” 原本隐隐约约存在的那些暧昧,看来一直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许连臻那个时候心如死灰的明白了过来,她瞧着脚下的地毯,漠然的道:“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蒋先生。” 蒋正楠挑眉一笑:“你不接受?” 许连臻转过身:“是的,蒋先生爱放照片就放照片,爱上视频就上视频。”她又不是什么名人,就算放上去,又有什么人认识她?最多离开这里,找一个淳朴偏远的小地方重新再开始。她现在一个人,什么也不怕。只要心在,哪里都是家。 她的意思是他的威胁对她不起任何作用。蒋正楠踱到她身边,极有把握的一笑,附在她耳边:“还有一件事情,想来你不知道……” 关于娇姐的服装店,经过两天的试用,总算是匆匆忙忙地赶在她离开前找到了一个可以接手的。也跟娇姐一再说了,若是这人实在不成,再换个试试,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关店。 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周娇来了店里,与许连臻还有新招来的店员将店里的货物和钱款盘算清楚。周娇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许连臻无论如何是不会要这个店的,于是她偷偷的写了一张借条,趁许连臻不注意的时候塞到了她的包包里头。等许连臻发现的时候,早已经到了洛海,这是 后话。 关于年东晟的设计稿,许连臻赶了几个晚上终于赶了出来。既然答应了,就尽力做到吧。此去之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所以,能帮忙尽量帮忙。能够认识,也算是彼此间的一场缘分。 年东晟晚上过来取设计稿的时候,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接下来听许连臻说要回洛海,不免吃惊失望,一再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许连臻只说自己也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多久。年东晟便也没有再问,把这次许连臻的设计费用给她结清。许连臻也不客气,微笑着收下了。 年东晟又提议请她和娇姐吃饭。许连臻一来不好意思,二来要看店,于是连连拒绝。 周娇却说:“连臻,难得一个晚上,我们就不要看店了。你明天就离开大雁了,走,晚上我们好好去吃一顿。我来请客。”年东晟自然不肯,忙道:“周娇,这个你就不要和我争了,连臻帮了我那么多的忙,我请她吃一顿饭权当践行也应该。你出钱,这不是寒碜我嘛!要不这样,你请客我买单。” 至于谁请客反正到最后拉下店门也没有讨论出来。但是吃饭的地方是年东晟挑的,说天寒地冻的,就吃火锅吧。周娇和许连臻都不是挑剔的人,自然都赞同。 因为是践行,年东晟还特地叫了酒。三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边吃边聊。 周娇万分舍不得许连臻,一直拉着他的手说:“连臻,记得回大雁来看姐,来看小皮皮,啊?”许连臻郑重的点点头。 周娇一个劲的把好菜夹给许连臻:“连臻,你多吃点,看你瘦的!到了洛海,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啊!” 其实娇姐这段时间瘦了很多才是真的。许连臻心里哽咽,想说些话,可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向来是个嘴笨的人。很多话只知道放在心里头。 许连臻只是不断的点头。她自小没有母亲,父亲虽然捧若明珠,终归是男人,很多方面难免会心细不足。后来父亲有了惠姨,惠姨平素笑脸迎人,什么都讨好她,但总归隔了好几层。 如今父亲不在了,惠姨早不知所踪,自己也落得这样光景,却想不到能够交到周娇这样的好友。她听着周娇这样款款细语,犹如自己大姐一般,心里自是涌起强烈的不舍。 周娇说了半响,趁年东晟去洗手间的时候,想到一事。幽幽的叹了口气,款款叮嘱:“连臻,娇姐对你什么都放心,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放在心里。趁这个机会啊,一定好好给你说说。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如果遇到什么好的男人,一定要好好把握。女人啊,终归是要找一个好归宿的。娇姐我命不好,找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也苦了小皮皮。” 说着说着,拉起连臻的手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姐啊看你的手,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人。你心地这么善良,以后凡事会逢凶化吉。什么都会好好的。” 许连臻低着头,脸上浮现出飘渺而苦涩的笑意。半响,才轻声道:“娇姐,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等过阵子小皮皮的病好了,你就带小皮皮来洛海看我。”周娇见他对小皮皮的病那般笃定放心,心里头也升起了无限希望憧憬:“嗯,好。等以后小皮皮好了,我们一定去。” 年东晟回来后,特地端了杯酒敬她:“连臻,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下次来打雁,记得一定要找我。若是有什么我帮的上忙的,一定要跟我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火锅热气袅袅,还是娇姐与年东晟,许连臻只觉得心底温暖。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命好,一再遇到贵人,早先的玲姐、孟静姐,还有现在的周娇。就算年东晟,他说她帮了他,可实际上,是他帮了她。 站在楼下,再次挥手与年东晟和周娇道别:“年经理,娇姐,再见。”却见年东晟调了个头后,推门下车,将一个小纸袋递给了她:“连臻,这是我的一个小礼物,请你一定要收下。有机会我会去海洛看你。”像是怕她拒绝一般,还未等她反应,年东晟一说完,就转身上了车。 许连臻低头,瞧见了纸袋上某水晶品牌的字母LOGO。她连忙抬头,却只见年东晟的车子已经转了弯,消失在视线尽头。 人生啊,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只是一个转身,两个相识的人或许这被子就不会再相见了。 许连臻缓缓的转身,准备上楼。忽然听见贺君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方响了起来:“许小姐。” 许连臻愕然的侧过身,只见贺君从一辆车子里头下来,因为与上次的车子不同,在加上天黑,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 贺君道:“蒋先生说今晚会洛海。”简简单单的这么一句,再不多话。 许连臻当然知道贺君的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上车。她迟疑了一下:“我的行李都还在楼上……”贺君道:“许小姐可以将钥匙给我,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 许连臻瞧了瞧贺君,知道他说的话不假。,于是从包里找出钥匙给了他。 临上车前,她抬头又望了望这个住了一年多的房子。想来也是她与这屋子的缘分到头了,所以她要离开了。 贺君替她拉开了车后门,许连臻不由一呆,蒋正楠居然也在。大约是开车门的举动打扰到了他,他侧头斜睨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一碰撞,彼此又迅速弹开。 许连臻发现他的脸色阴鸷得可怕,一副风雨欲来的摸样。 许连臻坐得离他极远,贴得车门边。当然,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可以隐身。他离她这么近的距离,让她觉得似有一种很重很重的压力将她紧压着,呼吸困难,胸骨也像会随时碎裂。 其实许连臻一进来,蒋正楠的鼻尖就闻到了淡而微凉的酒意。她喝酒了! 前头的常师傅是蒋正楠车祸后新招的一个司机,自然不知道蒋正楠和许连臻之前的故事。他见许连臻坐进来,而自己的老板又无任何吩咐。这样子的情况也怪异,他不好开口。等了许久,蒋正楠还是没有说话,常师傅便轻轻回头问了问句:“蒋先生,可以开车了吗?” 蒋正楠这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司机赶忙发动车子。 许连臻自坐进来后,就一直侧头望着窗外。边上的人紧绷着脸,前面的司机自然不敢造次,连音乐也没打开。于是,车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里头一路开去,因为路况好,车子性能好,所以开得极平稳。 许连臻这几日因为要赶年东晟的设计,一连几个晚上都只睡三四个小时,白天又要忙着店里头的盘货、理货,整理一个详细的库存表给娇姐,一便她和新来的店员查对。所以这会儿在安静暖和的车子里头,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蒋正楠则打开了电脑,查收邮件。他懒懒地瞧了几封邮件,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心烦意乱之极。只觉得车子里头无处不是她的气息,就算带了薄薄的酒味,也渺渺香甜…… 香甜……他竟觉得香甜,自己是不是疯了! 蒋正楠心底挣扎了半刻,缓缓侧头,发觉她靠在车窗边,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居然还睡得着!蒋正楠胸膛起伏不定,脸上浮起了几丝受伤的表情,只恨不得伸手把她掐死算了。 他方才在她楼下等了许久,却等到别的男人送她过来。这个男人的资料他现在倒背如流,年东晟,离异无小孩,有一家小型设计公司,设计和施工在大雁颇有口碑。一年前开始接近许连臻,让她帮忙设计图稿,最新的光风百货的橱窗展示、LXL品牌的橱窗展示等,都出自许连臻之手。 当日侦探社一查到她的地址和资料,便第一时间电邮给了他。 照片里头的她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黑色大衣,头发比当初离开他的时候长了许多,纤纤巧巧地披着,围了一条玫瑰紫的围巾。那张清冷的照片里,她的侧影纤细,线条柔和,那粉红便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当时他握着无线鼠标,就如被人下了定身咒,再也无法移动。 她不知道。他找她,找了这么久。他恨她可以那么轻轻巧巧地离去。可是恨的里头,有多少咬牙切齿的想念,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酒店套房见她那日,已经是他在大雁市的第三日了。那两日他在她楼下看着她离去,看她走路去上班,看她在店里忙碌,看她去医院,又看她回来,看着她房子里的灯亮起来,又看着暗下去…… 他才知道她离开他,这一年多,是这么过的。 她的眼帘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睡眠不足。这般瞧了许久,许连臻好梦正酣,一直未醒。蒋正楠的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抬头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可下一瞬,他记起了往事,手僵在了半空中,缓而无力地垂下。 蒋正楠猛地转头,望着车窗外如墨般浓重的漆黑夜色。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片刻,才又转头望向她。 就算睡着了,她的眉头还是轻蹙着。黑色的长直发柔顺地垂在肩畔,衬得她白嫩的脸部线条越发柔和清浅了。 蒋正楠怔怔地又瞧了半响,猛地侧过头。只是这次,他轻轻地开口吩咐司机:“把温度调高点。” 不知道是累还是其他原因,许连臻只知道自己睡的极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她朦胧地睁眼,眼前的一切陌生得紧,她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做梦了。可不过数秒,意识慢慢回笼,许连臻猛地坐直了酸硬的身体,侧头,果然看见蒋正楠正坐在自己身边。 大约是因为她的动作过猛的缘故,蒋正楠抬头,不带任何情绪地斜睨了她一眼,“啪”一声合上了手上的电脑,冷冷地道:“既然醒了就下车。” 原来车子已经停在某酒店的停车场。进入酒店大堂,便有经理模样的人带了两个酒店工作人员,客气地朝蒋正楠躬身道:“蒋先生,您要的套房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蒋正楠再不理睬她,有两个独立房间,客厅,露台,甚至还有一个书房。 蒋正楠不再理睬她,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般,径直进入了其中一间房间。许连臻在套房的客厅停顿许久,这才进了另一间房。 许连臻放下了自己随身的大包包,呆呆地在窗前沙发上坐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大约是在车子里头睡过的缘故,她此刻竟一点点的清醒了过来。 如今蒋正楠处处散着冰冷气息,从再次相遇,他瞧着她的眼神就从来没有过任何温度。 那日威胁她的时候,就算是微笑,亦是凉薄如水的:“对了,据说你朋友取了那张支票里头的钱,是给孩子治病用的……而且听说,到目前为止,那个孩子还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 许连臻倒抽一口气,不由的后退了几步。他居然调查的这般清楚! 蒋正南微笑的望着他:“我但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一个坏,你想先听哪一个?” 许连臻见他神色便知道这两个消息没一个好的,她咬着唇望着他。 蒋正楠也不以为意,说了下去:“好消息是我帮你找到了相匹配的骨髓。”许莲臻蓦地抬头,目光霍然跳动:“谁……谁的骨髓和皮皮相匹配,你快告诉我!” 蒋正楠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徐莲臻反应了过来,倒吸了一口气:“蒋正楠,你——” 蒋正楠直认不讳;“不错,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这就是那个坏消息,那个相符的人不想捐赠!” 许莲臻呆了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才:“你疯了吗?那关系着一个孩子的命……”蒋正楠神色淡漠之极,许莲臻只好低软了声音;“蒋先生,那孩子……小皮皮才六岁,你救救他吧。好人会有好报的!求求你了……” 她那般温言软语,蒋正楠亦是第一次听到。可是一想到自己在病榻上辗转,后来复健的那些日子,心又陡然硬了下来。他冷冷地哂笑,一步一步迫近她,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人?你觉得我是好人吗?外面的人一直说我做事不择手段。对此你应该深有体会……是不是?” “还有……我从来不信佛。所以你不用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只是知道,付出一定要有回报!” “那个孩子跟我无亲无故,我为什么要救他?我这个人一向精明,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若是没有我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娇姐憔悴的面容和小皮皮一日比一日瘦弱的脸,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在闪过。 长久的沉默之后,许连臻神色麻木的抬头:“什么时候结束?” 蒋正楠神色不明的望着她,只说了两个字:“一年。”一年的时间想必他也会厌了吧。 落地玻璃上浇水似得瓢泼大雨,将整个大雁笼罩在一片雨雾蒙蒙之中。 就这样,她终于还是妥协了。 只是这一次有期限,一年而已。她不断的安慰自己:“一年,只要一年。”可是她说不出的害怕,可具体害怕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许连臻在床上辗转难眠,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外头的客厅有声音,她屏住了呼吸,半天才想到了房门发锁了,心里一松。 又反复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发青才入睡。第二天醒来,一看手表才七点多,还是按她平时的生理时钟醒的。 洗漱好了,又在房里呆了许久。来开房门,客厅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他松了口气,看来蒋正楠也还未起来。 此时正是平时早饭的时候,加上昨晚与娇姐他们只吃了火锅涮菜。只觉得饥肠辘辘。看到个在吧台位置的明显的自助早餐劵,便取了一张,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出了房间。 餐厅位于酒店的二十五楼,有很好的视野。她挑了了一个玻璃幕墙的位置,可以远眺着整个城市在晨光中的慢慢苏醒。 许连臻去了一份牛奶和一份三明治。她才吃了一口只见一个餐厅经理摸样的人走上前来,礼貌的低头询问道:“请问您是许连臻小姐吗?” 许连臻诧异的一愣,然后回答道:“是。”那人回答道:“有您的内线电话,请跟我来。” 许连臻一拿起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似有些不耐烦:“回房间来。”说罢,便“啪”一声挂了电话。 许连臻只得三口两口的将三明治解决掉,匆匆下楼。进了房间,只见客厅里头依旧空无一人,她站了片刻,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一转身,一张明艳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面前。那美女见了许连臻,大约也有些惊讶。但只一瞬间,便神色如常,上下打量了许连臻一番。那美女娇笑转头,朝身后的蒋正楠嗔道:“一大早的,在这里出现一个女的,害人家吓一跳。” 蒋正楠搂着她“吃吃”地笑了出来,带了浓浓的鼻音,性感异常:“有我在,有什么好害怕的,再说了,不过是个助理而已。” 许连臻无意识的捏着手里的房卡,僵站在一旁。方才吃过的早饭像堵在了胃的某处,微微抽痛。 蒋正楠的嘴角一勾,露出很浅很浅的弧度。脸上的疤都因为他的笑容柔和了几分。他拥着那女子,抬头对许连臻吩咐道:“早餐让他们送上来。” 许连臻方忆起自己如今的助理身份,应了声:“是。”她轻轻地关上了门,顿了片刻,便找出饭店的内部电话,接通了餐厅的内线号码:“你好,这里是商务套间1808号房,我们需要两份早餐,谢谢。” 许连臻在房间里头等了许久,隐约听见服务生来送餐的声响,听到蒋正楠与那女子不时的说笑声。 很久以后,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许连臻这才轻轻的打开门盗了客厅。客厅没有人。看来蒋正楠他们出去了。 吧台上有两份吃过的早餐。许连臻怔怔地站了一会,心想着今天是不是还要在这里再住一天。 身后传来蒋正楠淡淡的声音:“收拾一下,出发回洛海。” 她吓了一跳,倏地转身。只见他的神情清冷疏离,已经换上了衬衫,整在系领带。 她倒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穿的也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只是很奇怪,那个年东晟送给她的小袋子明明上车的时候放进大包包里的,可是居然不在了。她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抬头,便见蒋正楠冷眼旁观的不耐之色,想着自己如今的助理身份,忙进了他的房间,帮他整理物品。 尽量避开眼,但还是无意中扫到了床铺,凌乱异常。 以往倒是从叶英章那里知道他有很多的女人。只是这样的面对面倒也是第一次。可是在这未来的一年里,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许连臻将他为数不多的贴身物品一一收入随身的小皮箱,临出门的时候又查了一遍这才提了箱子出来。蒋正楠双手插袋,正站在窗边,远眺着景色,听到她的声响,转头瞧了她一眼,然后径直出门。 许连臻跟在他后面,抬头瞧见他的衬衫领子上有一抹浅浅的微红。她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口红的颜色。清亮的粉嫩,正是那位美女性感嘴唇上的颜色。 许连臻明显感觉到蒋正楠的心情比昨晚还要差,一张脸简直阴沉的骇人。车子才开出酒店,蒋正楠就奇奇怪怪地吩咐司机:“找家饭店。” 许连臻回想着那两份没怎么动的早餐,心想难道是酒店的早餐太难吃了?可又一想,应该不大可能,这种五星级的地方。 司机常师傅也是个很会看眉眼高低的人,忙把车速降了下来,一边开一边瞧街道旁的饭店。看到顺眼的,便低头询问蒋正楠的意思。好在这次蒋正楠也不挑剔,片刻便顺顺当当的找了一家港式酒楼。 蒋正楠下车的时候,许连臻见司机师傅熄火停车后坐在前排,没有下车的意思。她便也犹豫了一下。 也不过片刻光景,便见蒋正楠转过头,语气极不耐烦:“还不走!” 如今他与她说话的口气,十次里头九次都是这样不耐烦。 服务生进来写了菜单,便又退了出去。一下子,一个诺大的包间里头就他们两个人。 许连臻抬头便可以瞧见对面的蒋正楠。此情此景倒熟悉得倒教她想起在洛海的过往。有一阵子,他最喜欢带她去各种地方吃饭。也正是那个时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大约是他们来的这个时间,早市已过,午市又没开始,所以酒楼上菜的速度很快。 各种港式早点和菜式,清淡而又精致。另还有一份热气腾腾的干贝瑶柱粥。 许连臻早餐饮胡乱吃了几口,此时被香气勾起,只觉得一个饿字。蒋正楠到吃的不多,只捡了两个虾饺和一个海味烧卖,又吃了一小碗粥便放下了筷子。 许连臻因对胃口,吃了一碗粥后,又吃了两个虾饺和一个叉烧酥。 许连臻这边才放了筷子,抬头却见蒋正楠不知怎么的,又开始吃了起来,津津有味地将他剩下的烧麦、虾饺、凤汁鸡爪、蒸排骨、叉烧酥一一尝遍。 大约是吃饱了的缘故,后来上了车,脸色也缓和了很多。许连臻一来昨晚几乎没有入眠,二来她上了车向来容易入睡,再加上车子里的气氛实在怪异,她不想面对蒋正楠,所以一上车便阖眼假寐。结果不久,假寐也成了真睡。 蒋正楠凝望她,舌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苦涩。他要她回来,要她回来做什么呢?与以往一样对她,总是不甘。想要好好折磨她,可…… 蒋正楠烦躁的握紧拳头,放松,再握紧,再放松……如此重复,再重复。 这天晚上,总算是到了洛海。 车子稳稳当当驶入熟悉的铁门的时候,许莲臻已经醒了,侧头凝望着已经灯火通明的屋子。 蒋正楠下车后,与先前一样,径直而去。司机常师傅朝许连臻客套的微笑:“许小姐,我下班了,再见。” 许连臻一个人站在车库,站了很久,这才从侧门直接进了客厅。 进去之后,许连臻倒是愣住了。客厅重新装修过,连沙发等软装也全部换了。她乍一进去,竟有种闯错地方的感觉。 不过格局到底是不能变的,她又杵了很久,这才上楼,找到以往自己住过的房间。因为知道装修过了,所以对她原来的房间亦是装修一新的模样,倒是没有再惊讶。 许连臻泡在浴缸里,打量着陌生的一切。 她那个时候答应蒋夫人离开这里,一半是因为蒋夫人开的那个诱人的条件,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蒋正楠。 可想不到,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又想到父亲许牟坤,如今正孤零零的长眠在落海城北的晖山上。 这天晚上,许连臻在床上辗转难眠,根本无法入睡。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索性就起了床。下了楼,按着记忆的方向,打开了原来小白住的房间。 空的,是空的。房间也全部重装了,许小白可爱的小窝,长绒垫子,自动喂食机,无菌饮水机,堆在角落的各式玩具……都已经不见了,更不用说小白了。许连臻愣愣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头,她觉得自己也像是做了空空荡荡的梦而已。 蒋正楠很准时的在八点多从楼上下来,显然睡眠质量不怎么样,眼下有青青的痕迹。见到餐厅里用餐的许连臻,似怔了一下。可也只一秒,他已经坐了下来。 一丝不苟的管家上前问道:“蒋先生,早餐还是按往常吗?”蒋正楠点了点头。 很快,便有人端了过来。蒋正楠用过了简单的早餐,放下咖啡杯,便起身出门。许连臻见他不说话,便也起身,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常师傅已经开了后车门候着了,蒋正楠坐进了车,常师傅便习惯性地小跑到了后座的另一边给许连臻开门,蒋正楠凉凉地道:“他坐前面。” 常师傅一愣,下意识的应了句“是”。忙又帮许连臻开了前座的门。 一路沉默着到了他的办公室,贺君已经在了。蒋正楠冷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贺君吩咐道:“你带她去一趟舒曼那里。” 许连臻整了整自己一身的休闲的轻便打装扮,跟这里的环境和外头的一大群白领丽人实在是有点格格不入。 上车后,贺君向她交代道:“许小姐,有关你在大雁的物品,我安排人整理好了,都给你带回来了。还有你租的房子,我也安排人联系了房东,都处理好了。” 许连臻知道贺君的办事能力,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杀鸡在用牛刀,太大材小用了。便轻声说了句谢谢。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许连臻沉吟了片刻,问道:“贺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贺君客气的说:”许小姐,请说。” 许连臻:“贺先生,你记得我以前养的小白吗?你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吗?” 贺君片刻才开口,有所指地道:“不好意思,许小姐,我想你可以直接去问蒋先生。” 许连臻蹙眉不解,贺君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原本也只是想知道,小白到底是被送人还是遗弃成了流浪狗而已。但贺君这样直接把话封死了,他也没法再追问下去。 下车时,贺君给了许连臻一个最新款的白色手机:“我的号码也在里面,许小姐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许连臻接了过来,半天才说了声:“谢谢。” 许连臻没想到舒曼和小薇见到自己的时候居然还记得,笑吟吟的上前与她打招呼:“许小姐,好久不见了。” 许连臻微微浅笑:“舒小姐、小薇,你们好。” 贺君与舒曼进了办公室,小薇则给她端上了花茶、水果和小甜点:“许小姐,请慢用。” 贺君与舒曼并没有聊多久,很快便告辞出去。舒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言笑盈盈的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许小姐平日喜欢什么牌子的风格哪?” 许连臻垂目一笑:“舒小姐,在你面前我也不说假话,来你这里也不过是听老板的吩咐而已。我哪有资格挑什么牌子?” 舒曼以往也与许连臻接触过几次,自然知道许连臻跟蒋正楠身边的其他女人都不大一样。舒曼刚得过贺君的嘱咐,说许小姐的账单无上限,光这一点便已经知道这位许小姐在蒋正楠心中便不是一般人。如今听许连臻这般淡然,心里比以往更添几分好感,饮了一口茶,缓缓道:“许小姐客气。或许是许小姐心底纯净,与物质所求不多而已。” 许连臻抬眼,瞧见舒曼眼底的真挚笑意,许连臻一怔:“我哪有徐小姐说的这么好哪,我知道身为老板的员工,照老板的意思行事而已。”舒曼放下了骨瓷杯,扯开了话题,只道:“走吧,我们今天有的逛了。”许连臻自然不知道,能让舒曼亲自出马的人,整个洛海也没有几个。 那一天舒曼踩着三寸高跟鞋,带了她来到洛海最大的几个广场,从头到尾的改造她。一进了店里,舒曼便开始为她挑选衣服,让她一套一套试穿。最后指挥店员:“这套,还有刚刚穿的那套藕荷色的,还有这款裙子,还有配套的腰带、鞋子……都帮我打包。帮我送到这个地址这里…… 整整一天,除了下午两点光景两人吃了个简易午餐外,两人一直在逛商店。 到了晚上七点多,舒曼也觉得今天收获颇丰,差不多该结束了:“还剩最后两家店,给你挑点首饰和几个搭配的包包。” 说起首饰,许连臻想到了离开大雁的时候,车年展送她的那个礼物。她之后竟然再也没找到。 舒曼一进门,旗舰店的美女工作人员就迎了上来:“舒小姐,欢迎光临。” 舒曼转了一圈,挑了三个包包,便让工作人员摆在沙发上,让许连臻慢慢的挑,许连臻只在沙发上休息,头也懒得抬:“舒小姐,你帮我决定吧。” 舒曼逛了一天了也知道了许连臻的性子,便笑盈盈地对工作人员道:“那就帮我把这三个都包起来吧。” 舒曼取出了卡递给工作人员:“明天帮我送到这到个地址。”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好的,谢谢舒小姐。” 舒曼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了。我们等下得好好慰劳一下自己。” 正说话间,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了:“李小姐,欢迎光临。”有个傲慢的声音传了过来:“刚刚我看中的那个包包哪,给我包起来!” 工作人员Judy客气地说:“李小姐,您稍等。” Judy朝舒曼和许连臻的方向过来,见几上摆的三个包包中便有那李小姐看中的那一款,忙拉了另一个工作人员到一旁:“Rabanne,这个包包售出了吗?”Rabanne点了点头;“客人已经付款了,怎么了?” Judy朝方才进来的李小姐那里怒了努嘴:“又来了。你知道,她这个人很难弄得,上次就为了一个包包跟一个老顾客弄得不愉快。”Rabanne无奈道:“那也没有办法。要不这样,你先去应付她,我给你去查一下,从其他店调过来。” Judy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朝李小姐道:“李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看中的包包,已经被这两位小姐买走了。要不您在看看其它款。” 那李小姐显得很不悦:“什么,我不过才逛了两家店而已。你们怎么做事的,我又没说不要。” 工作人员只是迭声说:“不好意思,李小姐。北京旗舰店应该还有,我们正在给您查。” 那李小姐朝她们婀婀娜娜而来,走到近处,“嗤”声道:“我还以为是谁哪?舒曼,这个包是我先看中的。” 看来来者不善,许连臻打量了一下这位款款而来的李小姐,大眼高鼻再加上修长双腿。非常符合时下的审美,只是举手投足间,无时无刻都透露“我知道我是大美女”的那种傲慢信号。 舒曼自然早知道那李小姐是谁,此刻见她双手抱胸一副战斗模式的样子,好整以暇的一笑:“可我已经买下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不住啊。” 李小姐挑眉一下:“买下了,也不一定可以拿走。”转身朝Judy道:“你们经理哪?”Rabanne此刻已经查到这个包包还有货,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过来:“李小姐,这个包包还有货,我们还可以为您调货,估计需要三天时间。” 李小姐曼声而笑:“既然如此,那我今天把包带走。你们哪,就等三天之后吧。”边上站着的Judy等两位工作人员不由得露出了为难之色。 舒曼淡淡一笑:“何必为难人家哪。既然你这样喜欢,这个包我就送给你吧。一个包包,我舒曼还是送得起的。”说罢,转身朝徐连臻道:“我们走吧。”只留了哪位气得脸色发白的李小姐:“你……你……” 这一段插曲对舒曼并无影响,出了店门。舒曼就笑盈盈的直嚷着肚子饿了。于是便就近选了一家洛海很有名的西餐厅。 正是餐厅的高峰时段,一推开门,餐厅经理亲自迎了上来:“舒小姐,你好。两位用餐吗?” 舒曼:“两位。”餐厅经理得体微笑:“任先生的位置我们一直替他保留着。请跟我来。”说罢,将她们带到了最佳观景位置,两边都是通透的落地玻璃。一眼望去,灯火辉煌的夜景如画卷般在两人面前舒展来。 入座后,舒曼问道:“厨师长今天推荐什么主菜?”餐厅经理报了两个,舒曼询问许连臻的意见:“连臻,你觉得怎么样?” 却见许连臻怔忪地望着边上的空位,大约听见了她的话,这才回神:“我都OK的。” 舒曼心里头了然,朝餐厅经理点了点头:“OK,就这样吧。” 餐厅经理一离开,舒曼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娇嗔道:“逛街真是个体力活呀。”见许连臻闻言而笑。舒曼眼波流转的望着她,妩媚地笑:“你不这样觉得吗?” 许连臻笑:“我这是觉得像舒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子应该是以逛街为乐的,看来是我想错了。” 舒曼大方承认:“牢骚归牢骚,但我还是很享受其中的,否则也不开这一家形象设计店了。”许连臻由衷道:“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一件非常难得又令人高兴地事情。” 舒曼眼睛一亮:“是啊。”不知道又想起何事,舒曼声音低了下来,“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不过这样的情绪很快便缓了下来,舒曼下一秒便已经扯开话题:“要不等下回我的店做个SPA舒缓一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有服务生上来倒酒。舒曼示意服务生先为许连臻服务。许连臻忙道:“我不会喝酒。” 舒曼微微笑了道:“陪我喝几口吧。”见舒曼如是说,许连臻也不好再拒绝,看着服务生将紫红色的液体慢慢注入晶莹剔透的酒杯里头。 舒曼举杯与她轻轻一碰:“连臻,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这句似客套又不是客套的话,不知怎么的,许连臻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她亦真心的道:“舒小姐,我也是。” 两人逛了半天,也实在是饿了,便低头各自用餐。 舒曼吃到一半,不经意的抬头,有两道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舒曼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也实在是太巧了点吧。蒋正楠让贺君带许连臻过来让她打理,又安排了司机和车子给她们。要想知道她们的行程,不,要想知道许莲臻的行程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舒曼还未想到是否要打招呼,只见蒋正楠已经拥着美女朝她们的位置走来了。蒋正楠在这里亦有固定的位置,就是方才许连臻看得出神的那个! 许连臻的位置背对着他们,尚无一丝察觉。舒曼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涌起了对蒋正楠的薄薄嫌恶。 蒋正楠揽着身边女子的纤腰,懒懒地笑:“舒曼,今天怎么这么巧?”蒋正楠这个祸害,就算车祸后添了一条疤痕,却一点儿也不损其英俊,反而愈发有种让人窒息的男性魅力。 蒋正楠身边的女子则没好气的把头一偏,一副冤家路窄,不屑于打招呼的摸样。 舒曼的眼角余光瞄到了许连臻握着刀叉的手在蒋正楠出声的那一瞬间便顿住。舒曼艳艳一笑:“是啊,确实是巧!难得蒋先生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抽空出现在这种小地方,应该早点通知我,我也好到门口迎接啊。” 蒋正楠斜睨了身边的美女一眼,语气宠溺:“还不是Bobo,说好久没来这里用餐了。” 耳边所有声音都像是隔了一个罩子,又近又远的朦胧。许连臻握着刀叉的双手缓缓地移动一点,再一点,终于切下了一小块牛排。最后舒曼说了一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两位请慢用。”许连臻这才抬头,只见舒曼拎了包已经起身:“蒋先生,我和许小姐祝你们今天过得愉快。”舒曼挽着许连臻的手妙曼而出,笑声泠泠动人:“走,我们去做SPA。” 蒋正楠怔怔的望着两人的背影,缓缓的轻松开揽着那女子的手。 舒曼与许连臻下了楼,只见许连臻朝她勉强微笑:“舒小姐,我累了,想回去了。” 舒曼望着她血色褪尽的双唇,点头:“我也累惨了,你记得有空来我这里,我让人给你弄弄头发,我记得上次给你做过卷发,很有味道。” 许连臻所坐的车子渐渐地消失在车流中。舒曼从包里取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才响了两三秒,便有人接了起来,蒋正楠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舒曼,何事?” 舒曼冷哼一声,语气不善:“蒋正楠,你在玩什么把戏?” 蒋正楠淡淡一笑:“你想多了。”舒曼不冷不热的道:“蒋正楠,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 蒋正楠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舒曼,你一向是个聪明人!”舒曼缓缓道:“希望是我会错了意。” 车子一路缓缓的行驶,原来那位李小姐是他的人,倚在他身旁时,似一朵艳色之花,宜喜宜嗔。 许连臻望着街灯如流星般的闪过,蓦的叹了一口气,恍惚觉得哪一截肠子被今晚不小心吞食的食物堵住了,扯着莫名的一点,微微发疼。 Chapter05 会议的波浪 许连臻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坐了下来,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可那许久里面她到底想了什么,却是一片空白。 不动倒也不觉得,现在稍微动动,只觉得逛了一天的负作用已经显了出来,小腿又酸又涨,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泡了好久才觉得疲意稍减,脑中总不免闪过那个李小姐和他携手相拥的画面。 许连臻只觉得自己发傻了,想这个做什么?除了令自己烦躁外,更无端端地浪费时间,有时间还不如想小皮皮和娇姐。 想到娇姐,便穿了浴袍起身,用贺君今天给的电话拨了出去。娇姐说了小皮皮这两天的情况,又问她在洛海一切是否顺利,许连臻只说一切都好。 通完电话,许连臻这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刻意地不再想那个画面,前几日精神恍惚,加上今天的疲惫,好像火山一起喷发了出来,以至于许连臻一沾枕头,很快便入睡了。 昏昏沉沉间隐约听见有人在敲门,许连臻在枕头上磨蹭了许久,又再度沉入梦,可是敲门声持续,她摸着重重的头起身。 是管家先生:“许小姐,蒋先生让你把酒送进他房里。”说罢,将托盘递了给她,托盘上有一瓶红酒,两个杯子,还有一扎冰块。 许连臻脑中的反应迟钝一两秒,晕眩的睡意和身体的热度迅速褪去。 她忽然觉得一阵冷。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赤足站在地板上。 蒋正楠主卧的门虚掩着,许连臻小心翼翼地腾出了一只手敲了敲房门,等了小片刻,这才推门进去。 起居室没有人,许连臻不由得松了口气,正要在茶几上搁下托盘。 一声轻响,浴室的门被打开,蒋正楠明显刚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穿了一件长袖浴袍,闲闲地从里头出来。 许连臻垂下眼帘:“蒋先生,你的酒。”蒋正楠懒懒地道:“在那里搁着吧。” 浴室的门半开着,花洒的水滴声清晰可闻。许连臻心头涌起了一阵怪异,可具体怪异是什么,她却一下子说不上来。 正在此时,浴室里头传来了一个性感娇嗲的声音:“楠,你这里没人家的浴袍……许连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那位李小姐。 许连臻像被什么突然刺了一下,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怪异了。面对这样的场景,不免窘迫难看起来,匆匆搁下托盘,转过身想退出去,却看到蒋正楠示意她暂等的手势。 蒋正楠笑了一声,笑声比平时的沙哑暗沉,痒痒地似挠着人的心:“不是有我的吗?” “讨厌啦,你的太大……” “大……”蒋正楠吃吃地笑,“Baby,那你可以选择不穿……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不穿的样子了……” 之后两人调情的话传到耳中,似隔了一堵墙,大约耳朵自动屏蔽了。许连臻后来再回想,却怎么也也想不起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好不容易等两人的对话一停顿,她便开口道:“蒋先生,请问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蒋正楠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许连臻的存在,淡淡地转头扫了它一眼:“哦……没什么,出去吧。” 却不知道蒋正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缓步而去的背影,同一时间捻灭了那浮在嘴角的笑意。 她什么都很正常,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无论他蒋正楠做什么,怎么做,她都不会有感觉。 想到这里,愤恨的蒋正楠不免又觉得有些灰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这个许连臻,偏偏就做这些让人笑掉大牙的蠢事。 许连臻一夜的好眠就这么地打断了。一再地勒令自己不要去想了,不要想了,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与他之间,什么都不曾有过,什么都不是。 可就算这么告诫自己,胸口还是被无形之物堵着,闷闷的难受。 于是起来整理贺君带来的物品,贺君除了衣物,其他的基本没有给她整理回来。许连臻一件一件地取了出来,明知道这些衣物在蒋正楠身边也没有机会穿,但她还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 她的视线忽的一顿,落在那件带血的薄外套上。 似睡非睡,到了天亮的时候,反而感到比睡觉前更乏。 许连臻把头埋进枕头里,思绪昏沉飘渺,无端的焦躁,终究睡不着了,便索性拖着疲累的身子起床。 一看搁在床头柜上的表,许连臻一惊,显示的时间竟然已经是八点四十多了。 匆匆梳洗好到了餐厅,便看见蒋正楠正在用餐,昨晚的那位李小姐倒没有见。大约听见声响抬头,蒋正楠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管家上千低声询问:“许小姐,厨房里有银耳莲子粥,另外还需要什么吗?”许连臻道:“粥就可以了,谢谢。” 片刻,甜香阵阵的粥便热腾腾地端了上来。 银耳莲子粥对女人而言倒是滋润养颜的佳品,犹记得那个时候的早餐,厨房会经常备一些粥品,莲子百合粥、桂圆红枣粥之类的。但这次来到洛海后,倒是第一次迟到。 可下一秒,许连臻恍然了过来,她今天大约是沾了那位李小姐的光,才能吃上的。这么一想,胃口就淡了,吃了寥寥数口索性就搁下了。 两人上了车,一路无言,蒋正楠一路观察,之间许连臻今日化了淡妆,唇色嫣然,比往日更亮丽数分。很显然,昨晚的事情对她并无半点影响。 蒋正楠心头又恼又恨,可转念一想,来日方长,这才把怒火缓缓压了下去。 到了蒋正楠办公室,所有人员都已经到了,贺君和陈秘书按照、往常一样给蒋正楠作简报,许连臻站在一旁,不由得发愣。原来蒋正楠一天工作时间居然安排的这么紧凑繁忙。 那他以前……就这么不经意地想到从前,有那么一段日子,他总是带她在外面喝下午茶,与她一起吃晚饭。 可只一瞬,许连臻便强迫自己回过神,那一切只是彼此间的一场戏而已,因为演的极度逼真,所以骗过了叶英章、蒋正璇、蒋母,甚至……甚至连她都不自觉地入了戏…… 耳边响起了贺君的声音,她抬头,之间贺君朝她客气地微笑:“许小姐,跟我来。” 贺君带她除了蒋正楠的办公室,打开了右手边的一间办公室:“许小姐,这是你的办公室。”许连臻愕然:“我的办公室?” 蓝色的墙面背景,左手边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线条流畅的一整套原木色办公家具,还有一个小巧的花架,上面摆了数盆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 花架旁,还有一道门。见她的视线不解地落在门上,贺君缓步走到门边,道:“里头就是蒋先生的办公室。” 许连臻抬头望着贺君,没有说话。 贺君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打转:“许小姐,我让助理找点资料给你,你先了解一下公司的最基本情况,至于你,具体地助理工作,蒋先生会直接安排的。” 虽然蒋正楠吩咐贺君给许连臻安排工作,可贺君这样子的聪明人物怎么可能真安排工作给许连臻呢。对于蒋正楠和许连臻之间的事情,贺君自然之道自己越少搀和越好,所以寥寥数句话,贺君便告辞出去了。 贺君的助理宣晓意等人很快地给她搬来一箱年报、宣传资料之类的文件。 许连臻才从箱子里取了一份资料出来,摊在桌上,蒋正楠便拨了内线电话过来:“过来一下。” 打开内门直接进入了他的办公室,不用经过外头的大办公空间,确实十分便利。 蒋正楠正在翻阅文件,头也不抬地吩咐:“一杯咖啡。” 方才,贺君曾带她进入过蒋正楠的附属套房,许连臻没有接触过什么成功人士,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老板的办公室里头会配备如此齐全的套房,卧室、厨房、吧台、洗手间,甚至还有健身房。换句话说,蒋正楠其实可以不用回家。 当然,许连臻不知道的是,蒋正楠在他病愈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确实就住在公司。 现煮了一壶咖啡,按他以往的口味放了少许奶、少许糖,这才端了出去。 蒋正楠正在通话,示意她在桌上放下。 纯白细腻的骨瓷杯透着玉一般的莹润光泽,此刻上面散着一捧捧花束般的咖啡香气。蒋正楠面无表情地端起来,饮了一小口,舌尖微苦,醇香润滑——是他习惯的口味。 她记得! 蒋正楠猛地抬头,望着已经关闭的那扇门。 他对她或真或假的试探,都不曾让他有过一点儿安慰。可此刻,心里一点点弥漫着让人雀跃的薄雾,那样的感觉,他不否认他是喜欢的。 嘴角不自知地上扬,一向冷硬的神色竟然有了些许柔和,仅这么小小的一点儿发现,让蒋正楠度过了这一年多来最愉悦的一个上午。 许连臻也没在意时间,一直埋头在办公桌上的资料里,中午时分,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许连臻接起来,是蒋正楠低沉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 见许连臻进来,蒋正楠起身往附属套房走去。餐桌上放了两个精美的便当盒,许连臻停了脚步,蒋正楠抬头,见她像块木头似的杵着,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语气不浓不淡:“站着干嘛?站着吃饭?!” 许连臻默不作声地坐下来,打开了面前的便当盒,蒋正楠见她拿了筷子,心不在焉地挑了口饭送进嘴里,这才开动。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里头宁静芬芳,似有未散尽的咖啡暗香。 许连臻见他搁下筷子,踟蹰半晌,才将盘旋在心里头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蒋先生,关于骨髓捐赠的事情,请问什么时候可以……” 一上午的愉悦心情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她的话让蒋正楠清醒地认识到,她之所以在,只是因为那个孩子。 蒋正楠徐徐抬眼,斜望着她,乌黝黝的瞳仁就这么冷飕飕地盯着她,似在望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许连臻被他的眼神一扫,下面的话不知怎么的就说不下去了。她本来想等蒋正楠回答的,可是蒋正楠却只是冷冷地扫了她几眼,并无下文。 许连臻嘴唇微动,刚想说话,蒋正楠蓦地起来,转身背对着她,厉声道:“出去。” 她自然不知道此刻背对着她的蒋正楠手捏着眉心处,脸上俱是痛苦表情。听见许连臻的关门声,蒋正楠这才跌跌撞撞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从口袋里取出几片药品,和着谁吞了下去。 片刻之后,抽痛渐缓,蒋正楠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常。 蒋正楠扶着餐桌,一动不动地望着餐桌对面几乎未动的便当。 许连臻把资料按类别分成了几叠,整齐地摆放在桌上。从蒋正楠的办公室出来,她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静静地翻看资料,可只要一想到中午时分蒋正楠那种嫌恶语气,心里便怎么也无法平静。 重逢后的蒋正楠,比以前更加喜怒无常,让人无法捉摸。 以前,以前他不过是经常面无表情而已…… 这一层,只有四个办公室,除了老板的,剩下三个小办公室,一个是贺君,一个属于陈秘书,一个便是她的。外头的大办公室,便是各种助理秘书和小助理的办公空间。 因隔音效果好,她在办公室里听不到外头一点声息。 也不知道傻傻地坐了多久,有人敲门,是贺君手下的一名女助理宣晓意,有一张很可爱的圆脸,遇见几次都是未语先笑。 这次也不例外,笑嘻嘻地道:“许小姐,今天我头头请下午茶。这是你的份哦。” 许连臻含笑道谢:“谢谢。”宣晓意说:“不用谢我啦,外面还有很多。”说罢,便向许连臻挥手,“许小姐慢用,我先出去了。” 蛋糕是蓝莓芝士,配了白色的骨瓷碟,更显得诱人,还有一杯香滑奶茶。这分明是那家时光咖啡屋的蛋糕,有点久违之感。 许连臻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没有动。 中午其实根本没有吃什么,但是许连臻整个人总觉得被什么给堵着了,根本没有什么饥饿的感觉。 宣晓意再次进来的时候,见许连臻蛋糕和奶茶都一动未动,便含笑问道:“许小姐,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今天是我头头请客,你不用跟他客气,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吧。” 许连臻客气笑道:“不用了,我不饿。” 宣晓意道:“要不这样吧,奶茶都凉透了,我去给你冲杯热咖啡吧。”也不等许连臻表示,径直拿了杯子出去了。 贺君在办公室,见了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宣晓意朝他摇了摇头:“头,许小姐什么都没吃。” 贺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等宣晓意离开后,贺君按下了内线键:“蒋先生,许小姐没有用下午茶点,是否要安排其他?” 蒋正楠那头一片沉默,片刻,声音冷冷地传过来:“不用了。你吃饱了撑得?” 下一秒,话机上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显然是那头切断了电话。 贺君又重拨了过去,听见蒋正楠不耐烦的声音道:“我说了不用了。”贺君道:“蒋先生,与俞医生会面的时间安排在四点,我们该出发了。”蒋正楠道:“我知道了。” 到洛海一个多星期后的许连臻转了两趟车来到父亲许牟坤的坟墓前,她特地在山脚下买了一束花,是以前家里插得比较多的白色百合花。 由于不是清明假日,也不是星期天,所以偌大的墓地冷冷清清,许连臻按着记忆的方向,很快找到了父亲的墓。墓园的管理显然非常好,墓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 许连臻用纸巾将父亲的墓碑来回擦了几遍,直至纤尘不染。凝望着黑白照片里头的父亲,许连臻跟父亲许牟坤说了许久的话:“爸爸,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你在这里住下后,我一个人去了大雁。爸,你知道大雁市吗?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小城市,那里的人很热情淳朴,我在那里认识了娇姐,在她的服装店里上班……过的很平静快乐。” “爸爸,你肯定会问我,既然在大雁过的很快乐,为什么要回来呢?爸爸,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皮皮死去,不能看着娇姐这么哭下去……他既然说找到了小皮皮的配对骨髓,他应该不会骗我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可以治好小皮皮,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想来现在你也知道了,那个贺君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许连臻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低低地道:“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爸爸,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比以前的叶英章还要喜欢……” “爸爸,我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所以,爸爸,我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好不好?” “爸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一定会好好的,因为你和妈妈会在填上一直保护我,对不对?” 照片里头的父亲许牟坤一直凝视着她,淡淡微笑。 蒋正楠出差了两天,回到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许连臻按往常饭点下楼,转过楼梯,便见蒋正楠从外头回来。 蒋正楠进来的第一眼,便是瞧见她从楼上翩翩而下,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许连臻只觉得蒋正楠此刻凝望自己的目光奇怪之极,十分的细致温柔。 许连臻心里蓦地一跳,停了脚步。这样子的相遇,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妻子迎接自己的丈夫,许连臻忙移开视线,只觉得这一刻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管家的出现适时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蒋先生,先安排晚餐还是先洗澡?”蒋正楠道:“吃饭吧。”转身朝餐厅的方向走去。 许连臻见蒋正楠坐了下来,想到今天与娇姐通过的电话,想到那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她缓了缓呼吸,低声道:“蒋先生,我想问一下关于骨髓的事情,不知道……” 蒋正楠猛地抬头,眼里那种奇怪的东西瞬间分崩离析,然后又一点点地散去,微有笑意的脸又变得冷硬,甚至连那条疤痕也变得更加冷漠狰狞。下一秒,蒋正楠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餐厅。 许连臻手足无措地望着蒋正楠离去的背影……她总是不明白他,包括他无缘无故、突然的怒气……她只是问一下关于小皮皮的事情而已。 她答应蒋正楠的,全部都已经做到了,也到这里好多天了。但他答应她的,却依旧没有头绪。 有几次,许连臻不免会想到,会不会蒋正楠根本就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骨髓,他只是骗她的,只是把为了把她骗到洛海,此刻蒋正楠的反应,不知怎么的就越发证实了许连臻连日来的揣测。 许连臻追出了餐厅,在楼梯处截住了他,:“蒋先生,我只想知道你说你找到了那个捐赠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见蒋正楠转过身,脸上像戴了面具似的冷寒,让人四号琢磨不透:“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呢?” 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像昆丁又像否定。许连臻不由得脸色微变。 蒋正楠看着她,目光出奇的平静,语气却坚决无比,“回答我这个问题!”许连臻苍白着脸,声音微颤:“蒋先生,你在开玩笑吗?你答应过我的。” “回答我!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蒋正楠的视线牢牢地锁着她,语气锋锐。 如果是假的,他只是骗她,没有真的给小皮皮找到相应的骨髓……那么……那么小皮皮可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还有娇姐,失去小皮皮的娇姐……许连臻连想都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许连臻整个人迅速冰冷,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小皮皮没有得到相应捐赠,我们之前的协议作废。至于其他的……随便蒋先生处理!” 蒋正楠不带丝毫温度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她的脸庞:“那么,你放心,这个协议不会作废。” 是啊。她忘记他是谁了,他如果不想协议作废,自然会有无数个办法,像上次那样,她不过是他手心里头的一团面粉,任他揉捏。 许连臻呆在原地想了又想,对蒋正楠安排人捐赠的事情,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骨髓配对,配型起码要在3个百分点以上,而且还要进行骨穿、Ct、心电图、验血等一系列的检查,只有各方面都合格,方能成为供者。 蒋正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到呢?许连臻越想越觉得身体发寒。 许连臻忽然生出了一种绝望,她抬头,道:“蒋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 蒋正楠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嘴角弧度上扬,后来,极缓极缓地重复着她的话:“我想怎么样?” 许连臻麻木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如果这个月内,小皮皮的捐赠者还不出现的话,我不会再做你的什么劳什子助理。” 蒋正楠闻言,轻佻地上下打量着她,扯出一个古古怪怪的笑容:“助理?许连臻……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许连臻的心脏怦地漏跳了一个节拍。 蒋正楠凑近她,低如耳语:“我一向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是知道的。” 蒋正楠没有再说话,抬步上了楼梯,一步一步离开。转瞬,消失在转弯处。 室内的光线弥漫着让人昏睡的晦暗。蒋正楠靠在沙发上,拨通了贺君的电话:“帮我安排时间,这两天去大雁。” 贺君一听便知道所为何事,急道:“蒋先生,上次抽血化验,你也只有达到最基本的3个百分点点的配型,百分之百地确认,还要一系列检查……而且你今天才出院,你忘了俞医生再三叮嘱过的,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捐赠。” 蒋正楠捏了捏眉心,疲惫阖眼道:“去安排吧。” 许连臻自然不是傻子,知道蒋正楠要的是什么。 许连臻一个人在楼下待了许久……最后起身来到蒋正楠的卧室外,她握住了门把手,门没有锁,所以她轻轻一用力,便被打开了。 起居室里没有人,一直到了卧室,才看到蒋正楠穿着整齐斜靠在床头,双眼轻阖,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再遇到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光,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近距离打量他,除了左脸上那条疤,他此刻的睡颜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的疤,长长的疤……许连臻感觉到了自己手指的颤动,她又有那股想摸上去的冲动……哪怕是指尖的微碰,也是好的。况且他睡得这么沉,应该不会发现的。 可是指尖还未碰触到他的脸,蒋正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一瞬间睁开眼,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黑黑的,闪着幽深莫名的光。 那样冰冷犀利的目光里透露着饶有兴致的等待,似一点一点地凌迟她的心脏。 许连臻被这样的目光瞧得后脊背直发凉,她僵硬地站了数秒,才忆起她进来的目的,于是,她的手指触到凉凉地纽扣,一颗一颗解开,一件一件褪下,露出光洁无瑕的肌肤…… 她站在他面前,犹如一只剥光了皮毛待宰的小兽。 难道他费尽心机得来的,要的就是如此地心不甘情不愿吗?他难道还缺女人不成!蒋正楠忽觉得别样的讽刺,嘴角轻抿,冷冷地别过头:“出去。” 他那样冷而不屑的表情……许连臻心底泛疼。他到底想要怎样才肯救小皮皮? 那个晚上,许连臻做了一个梦,是在那个海滩,黑蓝丝绒一样的夜幕上挂满了星辰,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在沙滩上漫步…… 海浪一个一个打来,又退去。 他凝望着她,像是天上的星星都坠入了其中:“我是谁?他那段时间总是喜欢那么问她,像是在确定什么。 她似被他催眠了一般,喃喃:“蒋正楠。” 他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轻的像是风吹来的叹息:“许连臻,” 他在柔软的沙滩上写字,写他的名字,她的字,海浪冲来,把名字打去,冲来,又打去,他牵着她的手,不厌其烦地写了一次又一次。 许连臻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可却真实地做了。 半梦半醒间,许连臻翻了身,似乎不对,有热热的物体在自己身边。倏然而惊,许连臻猛地坐了起来。屋内昏暗,隐约只见轮廓。 许连臻拧亮了灯,发现蒋正楠侧躺在床的一畔,一动未动。他怎么会在这里?半晌后,许连臻察觉出了不对劲,蒋正楠的肤色异常潮红,昏昏沉沉的,像是在生病。 许连臻探出手去摸他的头,一触碰到蒋正楠的肌肤,她倒吸了一口气,他在发高烧,且温度不低。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出去取了一些冰块,用毛巾包住,做了一个将温包。 扶着他,让他在床上躺的舒坦些。一低头,见他领带依旧紧紧系着脖子,许连臻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便俯下身帮他解领带。 因靠的近,他灼热的呼吸不停地扑在她脸上,仿佛一团一团的火焰,要将她的肌肤燃烧起来。 再遇后,两人第一次这般亲密接近,许连臻只觉得四周漫天遍野都是他强烈的气息。她的手指不受控制般清颤,笨拙地解开他领带的时候,只觉手掌心湿湿的,满手的汗。 大约是太冰了,蒋正楠的头动了动,掀了掀眼皮,无知无觉地瞧了她一眼,又浑浑地阖上,试图躲过她手里的降温包,许连臻不让他躲,他额头侧向哪里,她手里的降温包便跟到哪里,几次之后,蒋正楠渐渐安静了下来,任她摆弄。 敷了数次之后,许连臻这才想起来要通知管家,管家匆匆取了药箱进来,又第一时间挂了电话给家庭医生谢千圣。 谢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他原本就认识许连臻,微微一怔之后,便颔首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随即打开医药箱给蒋正楠检查了一番,只说是感冒了,配了点退烧的药,叮嘱许连臻用法。 临走的时候,含笑道:“试着再用冰块降降温,有效果的话就不用吃退烧药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管家道:“许小姐,我送谢医生出去。”就这么一句话,管家先生便再也没有出现。 蒋正楠的身体因为发烧而灼热,一个晚上,许连臻一次又一次地取冰块帮他物理降温,她怕单额头不够,所以不间断地用冰毛巾擦他的手心和脚心。 病中的蒋正楠,眉头微蹙,与孩子一样虚弱,凝望着左脸上那条长而丑陋的疤痕,许连臻不由得忆起那次车祸,他鲜血满面的样子。 许连臻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抚摸上那条疤痕……凹凸的触感真实地从指尖一点点传来,那种触感亦像是看不见的针,却绵绵密密,一点点地将心头扎疼。 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留了下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每每想到后来,她自己都几乎要失声而笑了,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与不自量力。 她永远记得他说出“用习惯了而已”那句话的时候,心底深处那一寸寸龟裂开来的声响。在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和他在一起,会有那种既安心又不安的极端感觉! 因为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慢慢地喜欢上了他。 因为喜欢,因为得不到,所以一定要离开。 得不到的,固执地想得到,便是执念了! 所以她圆满地完成了蒋夫人交代的一切事情,料理完父亲的后事,转身离去。 蒋正楠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体疲乏,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昨天自己头昏脑重,意识昏沉,后来怎么了,他几乎毫无印象。 脑中闪过零星的画面,有她的脸,她的侧影,那些隔了帘子般隐隐约约的画面,似一只温柔的手悄然抹去了他心头淋漓的尘埃。身体里的乏累也渐渐远去,蒋正楠静静地闭眼,轻嗅空气里的香甜。 房门缓缓打开,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至。 蒋正楠微微侧脸,双目深幽地望着许连臻,只见她瞧着他,目光闪闪烁烁,似乎欲言又止,这般的模样几度出现,每次都是在她想问那个孩子事情的时候。 蒋正楠有无数的话都盘旋在喉咙边,但说出的时候,却只是那淡漠至极的一句:“你是不是又想问那个孩子的捐赠?” 许连臻嘴唇微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蒋正楠审视一般地盯着她,似真似假地试探,“你放心,就算你不费心照顾我,我自然也会安排的。” 手上的托盘里搁了她刚用文火慢慢熬好的粥,隔了托盘还能感到滚烫的热度,许连臻却只觉得指尖冰冷,犹胜昨日握着冰包之时。 许连臻垂眼在床头柜上搁下托盘,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谢谢蒋先生了。希望蒋先生可以尽快安排,孩子的病拖不起……” 蒋正楠的心沉了下去,果真如心里所料,她一夜不眠地照看他,百般照料,不过是为了那个孩子。 他在她心中从来什么都不是! 蒋正楠冷冷地收回自己的视线:“你出去。” 她若是有半分在意过他,当时也不会那么决然而然地离开了,他嘴角微扯,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许连臻替他带上了门,站在走廊中,怔怔地站了片刻。半晌,许连臻才转过身,缄默地准备回房,可下一瞬,又愣了,他现在睡的房间是她的。 才进了另一件客房的浴室,手机铃声就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匆匆忙忙地冲掉泡泡,去接电话,可一看显示就愣住了,是蒋正楠。 蒋正楠命令道:“过来。” 许连臻只得急急忙忙地吹干头发,这才过去。 蒋正楠已经回了自己房间,显然也洗过澡了,靠在沙发上:“陪我吃饭。”厨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送来了几样清爽开胃小菜,一杯牛奶。拿牛奶搁在他对面,显示是给她的。 许连臻敲了他一眼,见他样子懒懒的,犹有倦容,便替他盛了一碗。自己则只添了半碗,就着自己面前爽口的小菜,慢慢地吃了几口。 蒋正楠用了一碗,搁下了筷子,吩咐她道:“你去我书房把搁在书桌上的那粉红色文件夹拿来。”他主卧里头的附属书房虽然装修一新,但格局还是原来的,所以许连臻毫不费力地取了文件。 蒋正楠懒散地吩咐她:“打开来,念给我听。”许连臻一看,竟是好几份季度报告,许多专业用语和数字,还有冗长的文字。 蒋正楠闲闲地靠在床头,见她迟疑,指了指床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不紧不慢地道:“念。” 又生疏又拗口,一开始倒还能将就,可慢慢的,许连臻便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一般,沉沉地往下压,忙敛住心神,强迫自己继续念……偶尔偷偷地用眼神扫蒋正楠,他双手抱胸,破好整以暇地听着。 可到底一夜没睡,再好的精神也撑不住,也不知道念了多久,后来,许连臻便意识模糊了起来。 蒋正楠俯身凝望着她,只觉得她的一切皆与他记忆里的一般模样,此刻嘴唇轻阖,粉的便如同四月枝头的樱花,蒋正楠的食指难以自已地抚了上去,缓缓滑过温润嫣然的唇…… 他让她回来做什么? 蒋正楠想过无数种方法来折磨她,让她痛,让她疼,让她后悔自己离开他。可是那设定的剧本却一再地荒腔走板…… 蒋正楠的手掐住了她纤细柔弱的脖子,想到极恨处,真恨不得就这样掐死她算了,手下的许连臻因被他在牛奶里放了一片安眠药,所以睡得软软沉沉,乖得很。只要他手上用力,她就回应声而折……这样的握着,掌心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跳动,“突突突”的感觉,乱的像他此刻的心跳…… 掌下的肌肤温热柔软,说明她真的在。 她真的在他身边! 许连臻这一觉睡得心满意足,她一睁眼,就察觉到了房间的陌生,这里是蒋正楠的房间。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了,因为蒋正楠大咧咧地占据了大部分床铺,与她毫无空隙地分享了床榻的左侧。 似乎时光倒流,一切如前。 可许连臻知道不是!时间永远不会倒流! 唯恐吵醒蒋正楠,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外头光线暗淡,许连臻看了时间,原来是傍晚五点,她睡了十来个小时。她怎么会睡着的,而且睡得这么沉,这么久?身体仍有残留的睡意,可是脑中又十分地清醒。 晚饭的时候,贺君和谢医生一前一后到来,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许连臻一个人用了晚餐后,犹觉得蒋正楠会像以往一样肆无忌惮地来到她的房间,可是第二天早上发现根本是她多想了。 蒋正楠在家休息了两天,又安排了出差。 这天下午,许连臻接到了娇姐喜极而泣的电话:“连臻,连臻……医院方面说找到了小皮皮的适合骨髓,所以医院这个星期天就安排给小皮皮做手术……” 蒋正楠终于安排了,许连臻心头的大石头稳稳落地,她手指自然而然地按出了蒋正楠的号码,想跟他说声谢谢,可拨出的一刹那,手指却停住了,怔怔地瞧了半天后,终究还是一个一个把数字给删除了。 第三天下午三点四十左右,在许连臻的焦急等待中,娇姐终于打来了电话,说小皮皮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还说只需要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如无意外,过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许连臻很替娇姐开心,娇姐说着说着,真情流露,又对她再三道谢:“连臻,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借我的那笔钱,我怕我支持不到现在……连臻,真的很谢谢你。认识你是我和小皮皮的福气……” 许连臻忙道:“娇姐,千万别这么说。我到大雁的时候,要不是认识了你,我都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在大雁,那她会流浪去哪里呢?人生的每一个分叉,无论向前或向后,向左或向右,都会造就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她逃啊逃的,为什么就躲不开蒋正楠呢? Chapter06 真相的激荡 蒋正楠又一次出长差回来,一切如常。 一个多星期没进蒋正楠办公室的许连臻,接到了煮咖啡的指令。敲门进去,只见阳光透过窗帘漏进来,蒋正楠正坐在逆光之中,浑然瞧不真切。 静谧的空间里头一点点地浮起了咖啡的浓香。许连臻往精致的骨瓷杯里缓缓注入了咖啡,侧头,可以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头,看到他低头的侧影。 这样温柔安静的时光。 有人从外头推门进来,数秒之后,有个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蒋,失踪了这么久,不会是偷偷带美女去度假了吧?” 蒋正楠讶异的声音响了起来:“璇璇,聂,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璇璇来了!许连臻像是被人按了停止键,一下子停顿了手上所有的动作。自回来洛海后,她不是没有想过会遇见璇璇。可是这一刻真的来临了,她却又觉得说不出地慌乱。她怕见到璇璇,她甚至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一切。 蒋正楠的话音刚落,蒋正璇解释道:“我……刚刚在楼下,正好……正好碰到聂大哥。他说跟你约好了。” “好香啊!”蒋正璇吸了吸鼻子,“哥,你在煮咖啡吗?” 蒋正璇一转头就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张大了杏眼,呆呆地看着从休息室里头端着咖啡走出来的许连臻:“连臻?”真的是许连臻。此刻正朝她缓缓微笑,一如当年:“好久不见了,璇璇。” 蒋正璇惊喜地上前:“连臻,真的是你。”蒋正璇转头瞧了瞧正在与聂重之聊天的大哥蒋正楠,又看着许连臻,惊讶万分之余,一脸的不可思议。 两人找了一家路边的小甜品店。蒋正璇坐了下来,便迫不及待地问许连臻:“连臻,你为什么这么久没跟我联系?我打了你好多的电话,可是电话都接不通……我问我大哥,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还是从贺君那边知道你离开了洛海……” 当时,她与蒋正楠分开,她父亲许牟坤保外就医,接着病逝,一切的一切,纷至沓来。许连臻为了兑现对蒋夫人陆歌卿的承诺,便再没有跟蒋家任何人联系过。而她原来的手机是蒋正楠送的,后来转交给了贺君,所以就算是蒋正璇想要跟她联系,也是联络不到。 在所有的事情里面,许连臻唯一觉得愧疚的便是欺骗蒋正璇。而且为了圆最初的谎言,后面的谎言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如今蒋正璇问起,许连臻实在不知道如何圆谎,只好顺着蒋正璇的话点了点头:“嗯,是的……我刚回来不久……” 蒋正璇问出了自己心底一直以来的疑问:“连臻,你为什么离开?”许连臻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沉默片刻方道:“璇璇,真的一言难尽,我有我的难处……” 许连臻实在怕蒋正璇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穷追不舍,便含笑问她:“璇璇,我以后告诉你好吗?你呢?婚后生活怎么样啊?” 蒋正璇露出几丝苦笑,手指拨着咖啡杯:“我大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我还没有跟叶大哥结婚。” 再次听到叶英章的名字,许连臻心里已无半点波澜,就如同在大雁那个时候一样,偶尔想起。但也仅仅是想起而已,再无其他。 只是十分诧异蒋正璇怎么还没有跟叶英章结婚呢?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明明婚期已定。 关于叶英章早已成了两人之间的禁忌,从相遇到现在,她和蒋正楠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从不提及。甚至两人之间连蒋正璇的名字也没有说起过。所以在许连臻的印象中,一直以为蒋正璇和叶英章已经结婚了。 蒋正璇将事情对她娓娓道来:“因为我大哥的车祸,你知道的……我不想我人生唯一的婚礼,让大哥留下遗憾。因为大哥曾经答应过我,会和爸爸挽着我的手走红地毯……那个时候,他一直坐轮椅,医生还一度断定他可能会瘫痪……” 许连臻心头大震,手垂了下来,缓缓捏紧。她从来不知道蒋正楠的车祸后遗症竟然这么严重。她与他再见的时候,只是发现他脸上的疤痕,那个时候他的双腿行动如常,根本看不出之前还在坐轮椅。 可他竟然坐了大半年轮椅……她从来不知道! 心里一时间热辣辣地疼,好像刚刚被冻伤了,忽然又被火烤起来。蒋正璇后面的话,许连臻几乎没有入耳。她唯一的表情就只是勉强微笑而已。 说话间,蒋正璇的手机响了起来,蒋正璇接起了电话:“叶大哥,嗯……你出差什么时候回来?嗯。” 蒋正璇和叶英章说了一会儿。许连臻喝了好几口咖啡,心神渐定,听着蒋正璇说的话,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不对,直觉告诉她蒋正璇似乎心情不佳。虽然入座到现在,一直笑意盈盈,可是她总觉得跟以前有所不同。或许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以前的璇璇一接到叶英章的电话,那种欢喜雀跃溢于言表。可是现在…… 蒋正璇挂了电话,道:“叶大哥升副队了,老是不停地出差。就算在洛海,也天天加班。我们经常会说起你。这次他去外省出差了,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许连臻点了点头。蒋正璇沉吟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连臻,你跟我大哥现在怎么样?” 许连臻一怔,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开始就是谎言,一个接一个谎言。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解释什么。说分了,那为什么现在还在蒋正楠那里?说没分,那为什么自己会在蒋正楠重伤的时候离开……反正说什么都不行,说什么都是错! 许连臻只知道一点,她现在包括以后,都不想再对蒋正璇说谎了。 蒋正璇见许连臻无法细说的沉默模样,又想到自己大哥那些风流债,便一厢情愿地认为百分百是大哥的错,连忙道:“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来吃布丁吧。” 与蒋正璇在甜品小店待到了接近下班时间。蒋正璇很不舍得地跟她说:“连臻,明天我再跟你联系。” 告别时,蒋正璇拉着许连臻的手,来回晃动,欢喜地说:“连臻,你回来了。真好。” 许连臻看着蒋正璇坐着的车子远去,久久地呆立在风中。 回到自己办公室,在那道相连的门前又站了许久。最后许连臻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一打开门,便察觉到蒋正楠的视线扫了过来。 许连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主动到他办公室去,从蒋正璇那里知道他曾经差点儿瘫痪的事情,就算知道他如今已经恢复如常了,可她心里还是翻腾不已,自责内疚,回来的路上,满脑子满脑子的都是他。 过往那种既安心、心脏又砰砰乱跳的不安又回来了! 她是怎么了? 许连臻控制不住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蒋正楠,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腿都是虚软的。 蒋正楠听见了声响,从文件中抬头,眼神缓缓从她脸上划过,露出了一个“什么事”的询问表情。 他的眼光瞧着她,就像瞧着旁人。许连臻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见桌子上搁着的咖啡杯已经空了,便道:“要不要咖啡?”一问出口,觉得不对,咖啡对身体有害无益,便改口道:“呃……我给你倒杯水。” 蒋正楠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翻纸张的手也停顿在了半空中。只见许连臻端起了空杯,往休息室走去。蒋正楠如被施了咒一般,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的背影。 许连臻出来的时候,见蒋正楠依旧在看文件。她将一杯温水轻轻端在蒋正楠手边。蒋正楠盯着文件,似无察觉。 许连臻目光复杂地看了他的双腿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第二天,是星期六。许连臻起得比较晚,索性就一直到了午饭时间才下楼。在楼下客厅看到蒋正楠的时候,许连臻颇感意外。蒋正楠已经在楼下客厅,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翻动着财经杂志。 餐厅里很快摆了饭菜出来,蒋正楠入座后,两人默默用餐。 吃过饭,蒋正楠对管家道:“晚上我不回来用餐,不用准备我的份。”管家应了一声。蒋正楠便安排了车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许连臻换了件厚大衣,又戴了厚厚的帽子手套,转了两趟车去了晖山。由于寒冬,风声夹着寒流呼啸而来,偌大的墓园里头比上次更显冷清。她又给父亲带了一束百合,插在上次买的陶罐里头。 许连臻凝视着照片,低声道:“爸爸,今天是他的生日。” “爸爸,我一直到昨天才知道他的腿在车祸中受伤了,医生一度说会瘫痪……爸爸,我知道之后心里好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可是只要一看到他的腿,我就想哭……” 又跟父亲说了蒋正璇的事:“爸爸,璇璇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觉得对不起她。我不能再骗她了。也不应该再骗她了。对不对?”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相聚有时,离别有时;爱有时,无爱亦有时。 她和璇璇的缘分也是有时的。 璇璇这么真心地对待她,她无法给予一样的对待,但至少不能再骗她了。 那天晚上,直至凌晨,许连臻才听见汽车行驶进来的声音。一会儿后,又听见“乒乒乓乓”一阵杂音。 半晌,管家先生来敲门:“许小姐……许小姐……” 许连臻套了件居家长开衫毛衣,打开门:“怎么了?”管家素来严板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蒋先生喝醉了,叫你呢……你过去看看吧。” 事实是蒋正楠喝醉了,东倒西歪地一直在发酒疯,还一直叫着许连臻的名字。管家见状,赶忙来请她。 许连臻跟着管家先生匆匆去了他的房间。一进门,好大一股的酒气扑鼻而来,熏人欲醉。而蒋正楠这个人呢,脸色绯红,却蹒跚着往吧台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好在扶住了沙发,才没有跌倒。 许连臻赶忙上前搀扶着他。蒋正楠醉眼朦胧地瞧了她一眼,好像不认识似的打量了半天,慢慢地,眸子里有了点儿别的情绪,他一把推开她:“你走开……你现在来干什么?走开!” 蒋正楠这一把用的力道其实不大,可许连臻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开了,一连后退几步,撞在了吧台上。 她来干什么?不是他叫她来的吗!喝醉了的人就跟疯子差不多,简直不可理喻。许连臻吃痛地捂着手肘转头找哦管家,但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蒋正楠见她吸气吃痛的模样,就直着眼一直瞧着她,不知怎么便静了下来。慢腾腾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浴室方向走去。 许连臻站在原地。蒋正楠在浴室门口忽然停了脚步,大着舌头又说了一句:“你现在来干什么?你走。”然后当着许连臻的面关上了浴室的门。 许连臻愣愣的,不明白他说什么。半晌,只听见里头“砰”的一声闷响。许连臻心里一惊,忙敲着门道:“蒋先生……” 门没有反锁,许连臻一把推了进去,只见他一拳击在双台盆前的那面大镜子上。赤红赤红的鲜血正沿着碎裂的玻璃蜿蜒地流下来……拳心血淋淋的,四周还嵌了许多的碎玻璃渣。 许连臻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做什么!”蒋正楠却恶狠狠地转头,似赌气一般:“不要你管……你走开!” 许连臻实在看不下去了:“蒋正楠,你在发什么疯?”许连臻第一反应就是找急救箱。她记得他浴室里就有。按着以往的记忆,赶忙蹲下身,打开柜门。她吁出了一口气,果然还在这里。 许连臻手忙脚乱地取出镊子,又倒了一些酒精浸泡消毒……棉球,要棉球止血……OK绷呢? 蒋正楠一直愣愣地看着她忙乱的动作,似乎受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许连臻缓声道:“把手给我……”蒋正楠还是一动不动。许连臻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感觉他的指尖微动,似想缩回去。 许连臻低声喝道:“不要动。”蒋正楠身体微震,却奇怪地听话,老老实实地任她摆布。 有些玻璃碎片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肉里,血肉模糊。许连臻一边挑玻璃一边想,这个人今天真是吃错药了,自己生日还找这种罪受。 酒精消毒的时候,估计有点疼,蒋正楠的手微动,许连臻拉住了他的手:“不要动!”忽然觉得异样,抬头只见蒋正楠的身体倾了过来,离她不过数寸。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酒气浓重。 他凝望着她,眼神灼热中竟似有悲伤……怎么可能会哀伤呢?只一瞬,那稍纵即逝的哀伤就消隐在不可揣度的深黑之中。 后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所以酒醒了些还是其他,蒋正楠任她摆布了许久后古古怪怪地说了一句,声音极低幽:“你现在才来做什么?” 许连臻心头不明所以地一颤,她竟不敢再看,惶惶地低头替他包扎。 到后来,一切都弄好了。之间蒋正楠侧着头,道:“你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静静的,好似已经完全酒醒了。 许连臻缓缓转过身,出门前,又瞧了他一眼,只见他依旧保持着侧头的孤傲姿势。许连臻带上了浴室的门。她用唇语无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想起那年在聂重之的庄园,他像个孩子似的跟她要生日礼物。最后她答应补送,又一再地“割地赔款”,他才放过了她。她当时答应他的时候,那心意的的确确是真的。第二天的时候,甚至还认真地考虑过要送他什么……可是到了最后,那份礼物还是落空了。 许连臻呆站了半晌。她本该走的,可是一想到他的伤口不能沾水……万一沾了水,感染了怎么办?许连臻在外头等了又等,可是半天也没有听见流水声。浴室里头便如无人一般,毫无声息。 最后,她轻轻推开门。只见蒋正楠侧身站在台盆前,依旧保持着她方才离去的姿势。 许连臻鼓足勇气上前,默默地替他解衬衫扣子,蒋正楠的身体一震,头低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手指冰冷僵硬还是其他,许连臻笨手笨脚的,半天才解了一颗。中途还碰触到了他温热的肌肤。 蒋正楠忽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被某尖锐物品刺到一般,厉声道:“出去。” 许连臻似被重击,窘迫难堪地僵立在原地。她侧过脸,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出去。我让管家来帮你。” 司机常师傅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份工作不错,虽然清闲但工资高,福利也好。所以,他向来尽心尽力。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觉得有时候很难熬。具体表现在老板和许小姐在车子里的时候,比如现在。 今天,老板蒋正楠很难得地准时下班,与许小姐一起回去。可是,车子里头的气氛着实怪异。其实他发现只要许小姐一出现,老板就会紧绷着一张臭脸。 几分钟以前,老板让他开了音乐,可现在又吩咐他换台。他换了一圈,老板没一个满意的,他只好从头到尾再换了一圈,老板才不耐烦地道:“就这个吧。”可这个不就是他最早放的那个台? 正是难熬的光景,许小姐的电话响了起来。 许小姐接了起来,声音清清柔柔,一直很好听:“喂,你好。”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许小姐有些不自然:“嗯……谢谢……”那头又说了好一会儿,许小姐只淡淡地说了个“好”字,字里行间颇为敷衍。 常师傅从后视镜里头瞄了一眼老板,只见老板抿着嘴,面无表情地叠腿而坐,整个人散发着冰冷气息。 幸亏快要到了,常师傅心里暗自庆幸。一等安稳地驶进大门,停下车子,常师傅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下车给Boss拉开门,心里暗道:“解脱了!今天总算解脱了!” 许连臻无语地下了车,像往常一样穿过花园准备回房间。走在前头的蒋正楠忽然停了脚步,转身瞧着她,冷冷一笑:“叶英章倒是个长情的。” 许连臻蓦地抬头,他眼里隐忍着一种她说不出来的东西,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叶英章这个电话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问候而已,可最后还是吐不出一个字。蒋正楠凉凉地看着她,半晌也没见她说话,便转身扬长而去。 叶英章通过蒋正璇约许连臻明天出去吃饭,这通电话不过是告诉她地址而已。 蒋正楠神色一直冰冷,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接到了蒋正璇的电话,大约也是在说明天吃饭的事。蒋正楠抬头阴沉又犀利地瞧了她一眼,可对电话说话的语气却温煦得很“我明天约人了。你们吃得开心点。” 地点依旧约在了望湖路。许连臻下了的士,环顾四周,对街的咖啡馆华灯初上。 有服务生引着进了六号包房。进门就微愣,蒋正璇口中的大忙人叶英章居然已经到了,见她进来,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连臻。” 许连臻抬头,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几可媲美礼仪小姐:“叶先生,好久不见了。” 叶英章眼中重逢喜悦的光慢慢淡了下去,笑容透着一丝苦涩:“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许连臻扯了扯嘴角:“还可以。”因不见蒋正璇,便问道,“璇璇呢?” 这般的聊天,恍若两人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叶英章怔了怔,回答道:“她正在过来的路上。” 聊到这里,许连臻再找不出什么话题可以跟叶英章聊的了。一时间,气氛渐觉尴尬了起来。 叶英章带着试探地道:“听璇璇说,你才回洛海不久?”许连臻勉强微笑,应道:“是的。”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像是彼此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叶英章好一会儿才道:“连臻,听说……听说你父亲保外就医,我一直到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时候,你父亲……对不起!”有关许牟坤的消息,由于父亲叶震跟层层人员打过了招呼,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许连臻实在不想跟叶英章谈任何关于父亲许牟坤的话题,突兀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叶英章尴尬地跟着起了身:“连臻……”,许连臻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了!”许连臻缓了缓呼吸,严肃认真地盯着他道,“叶先生,我只是璇璇的朋友,我到这里来也只是为了璇璇,不是来跟你叙旧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否则,我想我没办法跟你吃这顿晚餐。” 许连臻出了包厢,按记忆中的方位去了走廊转角处的洗手间。她有点后悔答应蒋正璇来吃饭了。 若说一点儿也不怨恨叶英章,那是骗人的。若不是叶英章,父亲许牟坤就不会坐牢。父亲不坐牢,或许就不会生那劳什子的绝症了。不生病,就不会离开她了。她更怨恨自己,当年若不是自己,叶英章根本无法接近爸爸。 是她的错,所以天意注定了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上流离。 可是许连臻也清楚地知道,事实已经如此了,不可能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很多时候,她试着告诉自己,或许一切都是天意,怨不得任何人。 许连臻再回包厢的时候,蒋正璇已经来了,见她进来,笑容灿烂:“连臻,你总算来了。路上是不是很堵车?” 叶英章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三人吃得并不多。叶英章大约是估计蒋正璇,一顿饭下来,倒没有再多说什么。 出了包厢在等电梯的时候,有一群人陆续从走廊尽头的包厢出来,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中间的两个人。 有声音懒懒散散地传了过来:“蒋,这不是你妹妹吗?” 站在许连臻身旁的蒋正璇听见这个声音,猛地转过身:“哥……聂……聂大哥,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电梯的钢板门光亮如镜,清晰地倒映出身后的高大人影。聂重之似笑非笑:“怎么?只准你们在这里吃饭,就不准我们在这里消费啊?下次记得让你叶大哥包下来,你就不会看到我们这些闲杂人等了。” 叶英章向蒋正楠打了声招呼:“蒋哥。”他与聂重之并不熟,所以只颔首致意了一下。可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聂重之轻含笑意的视线颇为奇怪,敌意隐隐。 聂重之的视线扫了扫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蒋正璇脸上,缓缓一笑:“我跟你哥正要去消遣,要不你们一起?” 其余几人各有心思,都没有回答。聂重之转头轻描淡写地向蒋正楠提议:“蒋,我记得璇璇很喜欢唱歌。要不今天我们就唱K?” 蒋正璇犹豫地瞥向了叶英章。叶英章看了一眼静静站立着的许连臻,点了点头道:“好啊。”侧头朝蒋正璇道,“你确实也好久没去唱K了。” 蒋正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粲然笑容。 电梯“叮”一声打开了,许连臻一步跨了进去,蒋正璇等人也跟着进来。 许连臻站在最角落,蒋正楠最后一个进来。但蒋正璇和聂重之好像有默契般地把她身边的空位留给了蒋正楠。 两个人站得极近,衣服摩挲着衣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暗沉的温度,许连臻只觉得胸口似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许连臻的手自然下垂,她敏感地察觉到蒋正楠的手离她只有数厘米的距离。她手上的每个毛孔似乎都能感受到他隔着空气传来的热度。 蒋正璇等人各自上了车子,不约而同地把许连臻留给了蒋正楠。 两人无言。车子开出了一段路,蒋正楠嘴角轻勾,冷冷哂笑:“怎么?见了叶英章心情还不好吗?”许连臻猛地转身望着他,只见他乌黑的眸子在暗夜里隐隐闪光。 蒋正楠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一直恨我坏了你和叶英章的好事。是不是?” 许连臻被他的强词夺理弄得无言以对,隔了许久才蹙眉道:“你胡说什么?!” 蒋正楠一阵冷笑:“若不是当初我关着你不放,说不定你早跟叶英章结婚了。所以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惜了,叶英章跟我妹妹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说这如何是好呢?” 这人越说越离谱!许连臻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蒋正楠缓缓一笑,声音却寒冽得可怕:“没什么,只是替你可惜而已。” 许连臻只觉得头痛欲裂,也不想跟他多作争辩。 许连臻却不知道她这般沉默,反而让蒋正楠心底的那股怒火越燃越旺。他方向一打,调了头,往家里方向驶去。 一停下车,便拽着她的手,毫不怜惜地把许连臻拽出了车子,拖着她往屋子里走。 许连臻挣扎,又不好高声将别墅里的管家等人引来,叫人看笑话。只好低声喝道:“蒋正楠,你是不是喝多了?你放手。” 蒋正楠的手基本已经好了,很多都结痴了,只是扎得比较深的地方还贴了OK绷。许连臻挣扎间触碰到,忽地忆起,这只手就是他受伤的手。她这么一怔,心里便软下了几分。 蒋正楠正怒火冲天,此刻心里郁躁至极,真恨不得弄死她。就这样一路拖到了她房间,蒋正楠一踹开房门,便把她甩到床前的贵妃榻上。 蒋正楠修长的身子迫向她,乌黑的眸子里燃了两团小小的火焰。许连臻心头涌起莫名害怕,道:“我真没有……”话音未落,蒋正楠的唇已经压了下去,也不顾许连臻的挣扎,狠狠地吻了起来,强迫与她的唇舌嬉笑纠缠……直到察觉许连臻在自己身下几近窒息,蒋正楠才放开了她。 蒋正楠抓着许连臻的下巴,挑着眉,紧盯着她:“叶英章也是这样子吻你的?” 许连臻只觉得燥热的身子骤然坠入了冰窖之中,浑身冰凉。她喘息着,倔强地别过头,无论蒋正楠怎么用力,就是再不愿看他一眼。 蒋正楠本就怒气勃发,此刻被她这么一激,便如火上浇油一般,手探入了她的裙内,不规矩地四处游走:“叶英章也是这么碰你的?” 许连臻脸色发白,极力躲开他的碰触,可身体被他牢牢固定着,哪里能动分毫:“蒋正楠……你……你放开我……”他明知道她与叶英章之间什么都没有。 蒋正楠既不放也不躲,任她在他控制范围内挣扎,冷冷地笑:“你身上我哪处没碰过,现在装纯情也未免太晚了!”低头又欺了下去,又狠又重地吻了起来。一手在背后摸住了裙子的拉链,用力往下一拉:“还是见到了叶英章,就难以忍受别人碰你……” 手机铃声“叮叮”地响了起来,许连臻听出是自己的电话。 黑暗中,挣扎间,许连臻不经意触碰到了他胸前的肌肤,指尖的触感凹凸不平……她忽然反应了过来,是疤,是车祸留下的疤,触目惊心。他一身的疤痕,有数条长的粗粝,一直蜿蜒而下…… 怪不得他生日那晚,在明亮光线下,他把她赶出去。他不想让她看到他一身的疤痕。 许连臻心里一抽,疼得发紧,缓缓闭眼,停止了所有挣扎…… 黑暗的空气里满是两人纠缠的暧昧气息。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方才就一直不停地响,蒋正楠不耐烦地探手从床沿处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一看显示号码,是蒋正璇的,这才神色微缓地按下了通话键。 那头传来的却是叶英章的声音:“蒋哥,你们怎么还没到?” 身旁的人似乎也听到,一下子僵硬了身子。蒋正楠眼神微微一冽,下巴的线条一瞬间收紧,可语气却淡然暧昧:“我跟连臻都累了,想早点休息,就不过去了。你和璇璇玩得开心点。” 叶英章在电话里顿了顿,方道:“那下次有机会再跟蒋哥好好聚聚。”蒋正楠的视线落在身畔,只见她慢慢地蜷缩起身子,拉了条薄被盖着,就算黑暗中,亦能一眼瞧见曼妙的起伏一点点地拉开与自己的距离。 蒋正楠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怔了怔:“好啊。随时都OK!”掐断了通话,蒋正楠一把掀了被子:“遮什么?怕叶英章知道我们刚刚做了什么……” 蒋正楠冷冷地笑了出来:“他又不是傻子。” Chapter07 别去的过往 这日早餐,许连臻穿了一件高领毛衣下楼。蒋正楠已经在餐厅了,见她下来,眼也没抬,径直用餐。 到了办公室,一如往常地无所事事。只是下班后,贺君打了一个内线电话过来,说蒋先生吩咐她去一个地方,贺君安排司机送她到了某个餐厅。 侍应生敲了门。然后对许连臻做了个请的姿势,慢慢推开了门。许连臻轻声对侍应生说了句“谢谢”。 一大桌子的人,可那么多的人,她居然就可以一眼看见蒋正楠。有时候,她也觉得怪异。但此刻,许连臻也没有时间诧异,一大桌的帅哥美女正齐齐地望向她。 蒋正楠正侧头含笑着与一个大波浪卷的美女说话。 大约是气氛有些冷场,蒋正楠似乎隔了片刻才注意到,他抬头,眉头轻蹙,冷淡地开口道:“你回去吧。” 站得远,许连臻虽只望了一眼的关系,正是那女子抬头的一瞬间,所以看见那美女有一张极精致妩媚的脸,让人一眼惊艳。 楚随风和聂重之等人倒也是第一次碰到蒋正楠当着众人如此甩脸的情况。以蒋正楠的教养,绝对不可能做出这般事情,更何况对着一个女子做这样的事。 楚随风一愣之后,忙笑着站起身打圆场:“美女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来,来,坐我边上。” 明明是他让贺君接她过来的。她自然知道这是蒋正楠故意的。只是这样子的尴尬难堪,许连臻也是第一次碰到。她淡淡地挤了一个笑容,朝众人欠了欠身:“不好意思,打扰了。” 楚随风笑嘻嘻地起身上前拦住了她:“许小姐,既然来都来了,就当给我个面子,吃顿饭再走。”聂重之站了起来,转头朝候着的侍应生吩咐道:“在我这里加个位置。” 聂重之做了个请的姿势:“来,坐我边上。”许连臻见状,倒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楚随风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按到了聂重之身边:“放心吧,有我们罩着你呢。” 许连臻与聂重之虽然说不上熟,但也不陌生。他和楚随风一样,都是蒋正楠的死党之一。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入座后,聂重之将她照顾得极为周到。先让服务生上了一盅燕窝:“许小姐,你先用点儿垫一下胃。” 见楚随风给她倒酒,也拦着道:“我看许小姐的脸色不好,就不要让她喝酒了。”又征询许连臻的意思:“喝点儿现榨的果汁或者来杯热饮料?” 许连臻朝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聂先生,茶水就OK了。”聂重之道:“好。”随即便命服务生帮她添满茶水。 蒋正楠在对面瞧得一清二楚。下一圈正好轮着聂重之敬酒,蒋正楠端起了自己面前酒杯干脆地一饮而尽。接着,端起女伴的这杯酒,又一饮而尽。聂重之斜睨了一眼正与楚随风低声说话的许连臻,嘴角微勾,这才一口气喝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包厢里调的温度太高的原因,热得让人难受。许连臻今天穿的毛衣是当时舒曼帮她选的,极好的牌子极好的料子,可此刻她只觉得领子处刺刺地扎人。她几乎透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比窒息还叫人不舒服的感觉。 一直到很晚才结束。聂重之绅士地帮许连臻拉开椅子,抬头便瞧见蒋正楠拥着长发美女趔趄着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一下许连臻,只见她眉目低垂,也瞧不出什么。 许连臻与聂重之两人一直落在众人的最后面,自然瞧见蒋正楠与那女子相拥着上了车,然后离去。 她怔怔地望着消失了的车子。聂重之的声音在身边传了过来:“许小姐,这边请。”许连臻朝聂重之勉强一笑。 上了车后,聂重之也没有问她,径直带她去了自己的俱乐部:“这里是我们的基地之一。”因设计的时候便把这一楼层设计成他们专属的包厢和房间,所以聂重之带她直接上了所在的楼层。楚随风等人都已经到了,反倒是独缺了蒋正楠。 大家的活动各自开始,唱歌、玩骰子、划拳等等。 许连臻寻了个借口出来透口气,转啊转的,一下子也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了。那些门都大同小异,她正要调头,却隐约听见楚随风的声音,似在与人通电话:“在哪里啊?还不过来?” 停顿了片刻,大约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楚随风“哧哧”笑了起来:“真不过来了啊?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弟兄们难得人这么齐地聚一次。你这太过分了,重色轻友到这么程度……” 不知是由于方才洗手的缘故还是其他,许连臻只觉得手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了下去。他才与她做了那样亲密的事情,可这样子的事情,今天却发生在他和另一个女人身上。 以往或许类似的情形多了去了。可是她不知道……但是此刻……许连臻忽然觉得无端端地胃液上涌,那般恶心。 楚随风:“那许小姐……”许连臻还以为楚随风发现她了,不禁后退一步,再细听才知道不是。 楚随风道:“真的假的?那好吧,就这样。”后来就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许连臻在那个角落里头僵站了许久,这才走了出来。 聂重之见她进来,含笑着问她道:“许小姐,点首什么歌?”许连臻淡淡一笑:“我五音不全。”聂重之也不为难她。 在里头待了一会儿,聂重之抬腕看了一下时间,道:“许小姐,不如我送你回去吧。”他自然是知道蒋正楠今晚不会过来了。 许连臻在里头待着,只觉得一秒也漫长无比,正想要告辞。想不到聂重之如此心细,于是自然忙应了声“好”。聂重之跟众人打了招呼,便与她出来。 屋外的空气寒冷清新,许连臻与聂重之等着泊车小弟把车开过来。 聂重之含笑道:“方才酒喝多了,现在倒觉得有点饿,许小姐不急着回去的话,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聂重之如此地和颜悦色,与平日冷面俊男的模样有不小差距,让许连臻有些惊讶错愣。虽然她的胃从洗手间回来就不舒服到了现在,可是她想到蒋正楠和那个美女有可能此刻就在他别墅里…… 许连臻点了点头:“好。” 车子驶了几个路口,停在一家很普通的小店门口。 聂重之问许连臻:“璇璇带你来过这里吗?”许连臻摇了摇头。 聂重之笑了笑:“璇璇最喜欢吃这里的鲜虾馄饨了。整个洛海,大概也只有这里的鲜虾馄饨还保留着小时候的味道。” 一进门,容貌敦厚的老板已经迎了过来:“哎呀,聂先生来了啊,蒋姑娘没来?你们俩都好久没来了……”那老板看到了跟在聂重之身后的许连臻,便止住了话头。 聂重之淡淡微笑:“今天带了朋友过来。给我们来两碗现做的鲜虾馄饨。”那老板道:“好嘞。我这就让我老婆去做。” 等了半晌,老板笑呵呵端出了两份热气腾腾的馄饨:“开春是开春了,可这天还是冷得够呛。你们趁热吃。” 聂重之客气地道:“许小姐,尝尝看。” 许连臻拿起了调羹,缓声道:“聂先生,今天谢谢你了。” 聂重之微微笑了笑:“许小姐,何必见外呢。或许……或许日后我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呢。” 许连臻把这句话当成了纯粹的客套话,一笑便过去了。 聂重之送她回到蒋正楠这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时分。聂重之在门口放下了她:“许小姐,再见。” 许连臻颔首朝他道了声谢,便转身回屋。 大厅里只亮了角落里的小灯,光线昏暗。许连臻径直向楼梯走去。忽然,蒋正楠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响了起来,低沉得让人心惊:“倒舍得回来了?” 许连臻倏然一惊,转身,只见蒋正楠从沙发起身,朝她一步一步走来。这大约便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吧,明明是他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的。 他身上有清甜怡然的香味——是那个美女身上的气息。 许连臻对香水本身吧,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能说是无感。 但此刻只觉得那股香味令她反胃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刚吃进去的两个馄饨像是堵在了喉咙口,随时都有可能喷涌而出。 许连臻默不作声的模样,让蒋正楠的火气益发上扬了起来:“既然不想回来,索性就不要回来了。” 他是在让她离开这里吗?许连臻脸色苍白地抬头望着蒋正楠,却只对上他冷如碎冰的眼神。 半晌,许连臻垂下目光:“我明白蒋先生的意思,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搬出去?”蒋正楠缓缓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盯着她,语气极轻描淡写,似与熟人在闲聊天气一般:“你要的骨髓捐赠已经到位了……换句话说,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你现在却想毁约了?许连臻,你这过河拆桥做得倒是高明!” 蒋正楠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嘴角似勾未勾,透着说不出的冷凝:“或者你也可以搬出去试试?”说罢,冷冷地放开了她,转身而出。 这样子气势强大的蒋正楠,许连臻只觉得恍惚。一个人静静地站了许久,最后又无奈地回了房间。 洗了澡,在镜子前刷牙的时候,视线落在了某处,手也顿住了。脖子上还有他留下的痕迹。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颈间,仿佛那里有着隐形的虫子,正一点点地啃噬着。 整个人都已经木然了,唯一的感觉就是累。洗漱出来,便上床休息。好累,似乎只要睡一下,睡一下,一切就都会好的。 昏沉沉地入眠,睡梦中觉得有重重的物体压了下来。许连臻一睁眼,是蒋正楠放大的脸。那个大美女呢!他还不知足吗?! 淡淡的香水昧道萦绕,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反胃感觉又涌了上来,许连臻手脚发软地推着他:“你走开……不要碰我,我难受……” 蒋正楠凝神瞅了她半晌,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尖刻:“怎么,跟我在一起就难受,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好受!”许连臻咬着唇不再说话。 蒋正楠的手从家居服的下摆探了进去,覆上了滑腻的肌肤……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刚刚就在他与别人之间发生过……这念头才在许连臻的脑中浮现,那恶心的感觉竟再无法抑制,她无法动弹,只好侧过头,“呃”一声干呕了起来…… 蒋正楠本已有些心驰神荡。见她被他一碰触,竟然会如此,整个人便如同冷水浇身,整个人蓦地愣下来,化成了一堆冰碴。她竟这般地厌恶他! 蒋正楠口不择言地冷笑道:“怎么,觉得恶心啊?现在又想到给叶英章守身了吗?我跟你都多少次了。昨晚躺在我身下的又是谁?你现在装清纯觉得恶心也未免太晚了点儿吧?” 许连臻一怔,似被什么伤到一般,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动作,一时间连干呕也止住。蒋正楠听见她的声音空洞洞地响起:“是。蒋先生,你说得不错,我就给他守身。” 蒋正楠神色一变,在黑暗中,目光深邃地锁着她,手僵硬地停在了她脖子处,再没有移动过分毫。两人这般近,呼吸交融,蒋正楠鼻尖俱是她特有的香甜气味,掌心下是她温热滑软的肌肤,细致得可以清晰感受到脉搏的每一次跳动……可两个人却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动作,好似两尊雕塑,再没有移动过分毫。 半晌后,蒋正楠猛地放开了她,决绝地摔门而出。 此后,蒋正楠很久都没有回家,连办公室都没有出现,听说是出差了。直到这一天,许连臻从在他打过来的内线电话里头,才知道他已出差回来了。他的声音十分客气:“许小姐,帮我晚上在ZZ订两个位置。谢谢。” 一直到蒋正楠挂了电话,许连臻才察觉到这样的语气陌生怪异。 他第一次唤她许小姐! 她犹在怔忪,蒋正楠的内线电话又来了:“许小姐,另外再帮我订一束玫瑰。地址的话,在我这里,你过来拿一下。” 许连臻应了声:“是。” 可是握着门把,却打不开相连的那扇门。许连臻怔了怔,才绕道到了办公室正门,敲门而进。蒋正楠正在通电话,见她进来,用眼神扫了扫办公桌,示意名片在桌上:“送到这个地址。” 很大方的一张女性化名片,很漂亮的紫色,香气渺渺。上面印了“钱会诗——钱氏基金会董事”。 这样的女子会喜欢什么玫瑰呢? 黄色,白色,蓝色,香槟色,还是红色? 许连臻最后订了一束红色玫瑰。因为她特地查了花语,发现所有玫瑰中,红色是最好的。 办妥后,许连臻到了员工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回到自己办公室,一低头便是那张搁在一旁的紫色名片。 许连臻捏着名片,翻来翻去地看了又看,唯觉那香味清雅悠远。要说许连臻跟别的女孩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大约就是香水了,她虽然不讨厌身边人的香水味,但却从不喜在自己身上喷涂任何香水。所以她一向对香水没研究,也闻不出什么牌子,只觉得很是清清淡淡,颇为好闻。 看了半晌,把名片小心翼翼地搁进了抽屉。 许连臻下意识地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满嘴的苦涩。原来这么一耽搁,泡好的咖啡都凉掉了。 那个晚上,许连臻一个人在空空的餐厅用餐,她足足吃了两大碗饭,才搁下筷子。 她取出了颜料,铺了宣纸,想画一幅国画静静心。可是不知道为何,色彩怎么调也不对,落笔的时候,无论怎么的角度、怎么的笔锋,也都无法让自己满意,她心烦气躁地揉了一张又一张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得太饱,撑了,那个晚上,她一直到很晚很晚才浅浅入睡。 第二天早上,蒋正楠在办公室看到她时,表情温和,客气地吩咐道:“许小姐,会诗很喜欢你订的红玫瑰,以后帮我每天订一束送过去。” 许连臻低眉垂眼地应了一声,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随即取出了备忘本,在上面添了一笔。能让蒋正楠以如此阵仗对待的,想来不是一个普通人。 许连臻从心尖上,滋生出隐约的抽痛。 两个星期后,许连臻终于有机会目睹了钱会诗小姐的芳颜。果然是个性感慵懒的大美人,中长的棕色头发,只在发梢微卷。穿了一件剪裁贴身的蕾丝黑色裙装,身材匀称,款款地携着蒋正楠的手出电梯的时候,整一层的空气都似被凝结了,进入了真空无声状态。 那天下午茶时间,她在员工茶水间倒水,正好遇到了宣晓意。宣晓意是典型的“80后”,爱看电影爱聊八卦,,前晚刚看了一部电影,便大力推荐给许连臻:“超级感人,你一定要去看,否则保证你后悔哦。看得我眼泪哗啦啦地流,都用了一包纸巾……” 许连臻含笑道:“好吧,我考虑一下。”其实她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消遣的。或许,有空去看场电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宣晓意望了望顶头上司办公室的方向,朝许连臻眨眼一笑道:“一定要去哦。对了,连臻,爱情电影,要带男朋友一起去看才有味道。”笑得暧昧十足。 许连臻有一瞬的不解,可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宣晓意不会以为她和贺君吧! 其实办公室的人误解也是情有可原的,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难免会把许连臻跟蒋正楠联系在一起,毕竟年轻女助理跟Boss,那简直就是暧昧滋生的温床。 可是时间一长,大家便都觉得这两人不可能有什么暧昧关系。一来,他们都知道蒋正楠向来公私分明,无论外头的私生活多么精彩,但从不将男女关系带入工作;二来,大家都发觉蒋正楠对许连臻冷脸铁面,从不假以辞色;三来,从蒋正璇知道许连臻在这里后,三天两头过来,办公室的人便“恍然大悟”起来,她跟蒋大小姐的交情不浅,所以这个清闲的助理工作才会肥水不流外人田;四来,因为贺君每天与蒋正楠、许连臻同进同出,大家看到的实情是,如果老板出差不带贺君的话,许连臻都由贺君接送。 所以办公室里头的众人除了三位当事人,大家渐渐地都“心知肚明”起来,以为许连臻和贺君…… 许连臻和宣晓意说话间走出了茶水间,才发现办公室里的异样。偌大的办公室间竟然鸦雀无声,宣晓意最后的这一句话“连臻,你带男朋友一起去看”,竟成了办公室里唯一的绝响,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低空飞行。 两人抬头,便瞧见蒋正楠拖着一个美女的手迎面而来,视线似乎还在她们的方向扫来。宣晓意的反应很快,忙拉了许连臻站在角落的大盆栽后,力求不明不显。打工的原则之一,是绝对不能在Boss面前做出头鸟。宣晓意熟读各种职场小说,对这一点的了解相当深刻。 蒋正楠两人进了办公室后,大办公间才恢复了往日絮絮的低语声。许连臻眼光下沉,嘴角挂着的微笑也不放也不收,就好像定格了一般。 宣晓意扯了扯她:“连臻,你觉得怎么样?” 许连臻茫然抬头,宣晓意的眼神扫着蒋正楠消失的方位,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强烈的感慨:“我刚说啊,我们Boss的女友啊,相当正点啊!” 宣晓意兴致高昂充分发挥自己的联想及八卦精神:“我在这里两年多了,倒是第一次见Boss带女人出现,还是手拉手,就算不是正牌女友,也八九不离十了。” 又道:“我们老板也真是的,怎么老不肯去把脸上的疤给磨了。唉,连臻你是没有见过我们Boss以前的那副英俊模样……唉,那时候啊,真真是风流人物还看盛世啊……”无限感慨在其中。 许连臻“哦”了一声,转身道:“我得赶快回我自己那里。老板万一找不到我就惨了。” 身为老板的助理,老板回来了便是忙碌时刻。宣晓意身为贺君的助理,非常明白这一点。忙道:“我也要去工作了。” 推开门,果然听到办公电话在响。许连臻三步并作两步地接起电话:“蒋先生。” 蒋正楠的语气平板:“许小姐,帮我煮一壶咖啡。” 敲门进去的时候,听见那美女嗲嗲的声音:“蒋,喝过我咖啡的人,都说味道很特别……你想不想尝尝?”这么漂亮的美女,声音居然也如此好听,嗲而娇媚,听得人心里都是酥酥的。 蒋正楠的声音低沉,别样盅惑:“当然。”那美女低笑,在蒋正楠脸上轻吻了一下。 许连臻尴尬地站在门口,蒋正楠抬头,淡淡吩咐:“不用煮了,你出去吧。” 她瞧见他眼底还有残存的欢快笑意。许连臻轻轻地退了出去。 关门的那一瞬间,只听蒋正楠含着笑意的声音低低传来,磁性十足:“你看,现在没有人煮了。怎么办?”门一点点地阖上,再无任何声息传来。 倒是大办公室的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有电话,有传真机,还有各种低语声。 许连臻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直到下班,内线电话再没有响起。 从那日蒋正楠摔门而出后,便三天两头不回来,她也开始习以为常了。 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有时候难免会有恍惚,忆起海边别墅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吃饭,甚至什么都是一个人。 但那个时候,她心静如水,唯一的愤怒只是没有自由。 可是现在?许连臻幽幽地叹气……很多事情发生过了,真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如果他不再出现……她相信自己可以的。只要不去刻意记起,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就会慢慢地慢慢地淡下去,再淡下去……直到她彻底忘记! 一切真的结束后,她还有没有办法像上次那样地离去呢?那样子的疼,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因为过年,整个洛海的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商家趁机打起了各种促销广告。处处都是一片过年的欢乐气氛。 公司里也不例外,最近这段时间,中午休息的时候,宣晓意包括办公室里的很多人都在谈论商场的打折力度。另外开始重复的话语就是:“你怎么回去?”“你几号回去?” 那样热闹的讨论里头,许连臻永远是淡淡微笑,然后借机离开。 每个人都有一个家,无论是远是近。到了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会像候鸟一般飞回去,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可是她没有。去年的年三十,她是在娇姐家过的,她、娇姐、小皮皮,一起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今年呢?许连臻倒了一杯热水,转头望了一眼,茶水间外的灰色天空,一团又一团乌云纷繁着拥簇而来。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是宣晓意的笑脸:“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许连臻微微一笑笑,随口道:“在想中午员工餐厅会有什么好吃的?” 宣晓意一听,低嚷道:“拜托,员工餐厅……我一听那几个字,第一反应便是那几个菜。你还没吃腻啊?真乃神人也!”盛世的职工餐厅,味道不比外面的饭店差,可是一旦吃多了,御膳都会觉得腻,更别说员工餐了。 许连臻不由得失笑:“你说呢?”宣晓意趁机蛊惑她道:“这么冷的天,我不想出去,要不我们叫外卖吧。我好想吃意大利面。可一个人吃太没劲了,一起吧!”许连臻点了点头:“好。” 总算找到了个伴,宣晓意称心如意地摸出电话叫外卖。挂电话的时候,还特意核对了一下时间:“时间刚刚好。半个小时之后就有的吃了。”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许连臻的工作其实非常非常空闲,太无所事事了,所以她把贺君给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要说得出什么结论呢,就是她某天很惊讶地发现自己从牢里出来后的第一份工作——盛名,居然也是盛世旗下的企业。原来,蒋正楠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她的老板了。 半个小时后,宣晓意提着外卖进了她的办公室:“你的芝士焗通心粉来了。” 两人在桌上铺了废报纸,坐下来开始边吃边聊天。宣晓意给她讲听来的各种办公室八卦,从他们这一层扫地阿姨儿子拿了全国奥数第三名开始,一直到陈秘书最新买的包包。许连臻配合十足,听得认认真真。 说着说着,宣晓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对了,你知道Boss最新的女朋友是谁吗?”许连臻的叉子停顿了下来。 宣晓意凑近了些,几乎附耳:“是本市钱氏集团的小女儿,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那种。” 许连臻极缓极慢地“哦”了一声。宣晓意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道:“你怎么没一点儿惊讶,你早知道了啊?” 许连臻吃了一口通心粉,喉咙太干,以至于难以下咽。喝了口水,才好不容易吞下。许连臻这才微微一笑:“我刚刚听你说了。” 宣晓意边吃边随意闲扯:“我觉得我们Boss打算结婚了……”许连臻霍地抬头,直直地望着宣晓意,漆黑的眸子水晶一般清透。 宣晓意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爱看言情小说吗?”许连臻摇了摇头。 宣晓意道:“言情小说里头的男主角,一开头都是与各种门当户对的女子谈恋爱,但是到最后会发现最爱的还是平凡女主角——灰姑娘。然后,故事的结局呢,男主角当然是和平凡女主结婚。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是假的,这样的结局安排不过是安慰我们这些看客脆弱的心灵。 “现实中呢,所有的白马王子都是与门当户对的公主结婚的,而不是灰姑娘。比如我们的Boss和钱小姐。 “想想也对,有钱人结婚,等于资产重组,不找个门当户对的,难道找我们这种小职员吗?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也只有在小说里看看而已。” 宣晓意又道:“我们Boss虽然出了车祸,被外界说什么毁容之类的。在我看来,他倒是因祸得福了……” 她看许连臻露着疑惑的表情,便娓娓道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脸上那条疤是我们Boss自己要留的。据说当时他拒绝了整形医生,说要留下这条疤。我现在开始懂了,我们Boss为什么要留着。 “虽然说我们Boss有钱,但整个洛海都知道钱氏也有的是钱啊。钱小姐不是因为钱而看上我们Boss,也不是因为他英俊外表而迷惑。那么说明,钱小姐是真的爱他。 “你说,我们Boss是不是因祸得福啊?” 宣晓意得出的结论正不正确,许连臻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点,那就是:蒋正楠他真的在恋爱了。 其实许连臻比谁都清楚蒋正楠这次的认真程度。她与他办公室的那一道门被他锁了后,再没有打开。她比谁都清楚这背后的意思。还有,他唤她许小姐——对她那样客气,客气得就仿佛两人之间就是陌生人。 宣晓意吃了几口,又八卦道:“我看这次年会尾牙,Boss可能会带钱小姐出席呢……” 许连臻默默地吞咽了一口通心粉:“老板以往是带谁出席的呢?” 宣晓意想了想,道:“去年是楚翘,你知道楚翘吧,演xxx那个。唉,说起楚翘,我一直觉得你跟她长得有点像……哎呀,我又跑题了,言归正传。不过,去年Boss没有跳舞。” “前年Boss没出席,听说……”尽管在许连臻的办公室,宣晓意的声音还是刻意压低了些许:“那段时间,我听办公室的其他人说,Boss当时出了车祸,好像无法走路……但这都只是传言而已,从未证实……后来Boss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腿有什么不妥。但Boss将近一年时间没有到过办公室,那个时候所有的文件都是我头头和陈秘书两人送到Boss那里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见许连臻听得似乎极出神,宣晓意便又说道:“再之前,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没到公司呢。听说都是一等一的美女,Boss与她们领舞的时候,那叫一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转眼便到了公司年会那一天,许连臻终于了解了宣晓意为何会一直念念不忘。 整个年会的高潮时刻使是蒋正楠与钱会诗两人领舞一曲探戈的时候。面贴面、身体贴身体的热辣舞蹈,每个有意亦或是无意的撩人动作都惹得台下众员工血脉贲张,尖叫声此起彼伏。 许连臻在目瞪口呆中发现宣晓意居然还会吹口哨。当然宣晓意已经兴奋得口齿不清了:“0h, my god……Boss今年的这舞可真辣……上次跳的只是华尔兹…… “我看,这里90%的女人都想冲上去把钱小姐杀了。” “天哪,Boss怎么可以这么性感啊!”宣晓意抚着胸口,大口喘息,极度夸张,“我的心脏承受能力有限……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见许连臻低头喝酸奶,忙一把夺过她的杯子:“哎呀,拜托,饮料什么时候都可以喝,Boss在跳舞啊……一年也就这么一次,绝对属于员工福利,出钱也看不到,浪费了多可惜啊……” 许连臻望着两人热舞的方向,可是目光却是虚空的,除了偶尔有一两个暧昧动作收入眼中外,其余时间都处于一片晃神状态中。 她借口去洗手间,顺便跟娇姐通了一个电话。再进去的时候,两人的热舞已经结束了,公司邀请的某着名主持人已经进行歌唱节目了。 那天许连臻穿了一条长袖珠灰色裙子,浅V的领子。蒋正楠拖着钱会诗依例过来跟众人例行敬酒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她精致白皙的锁骨。 蒋正楠再没有在他的别墅出现过。许连臻好似回到当年的海边别墅一样,一人霸占一幢大大的屋子。 晚上的时候,她一个人选择了画画打发时间。各种的画,素描、国画。偶尔……偶尔她会在不经意落笔的时候,描绘出他的轮廓……但这样的纸张,都会被她第一时间撕成碎片,处理掉。 公司是在腊月二十七那天发布放假通知的,一共放假十天,从腊月二十九开始,到正月初八上班。腊月二十八那天下班开始,就算放假了。宣晓意与她匆匆道别后,拎了包就直接去机场了。 腊月二十九那天她去看父亲。正好西伯利亚寒流来袭,走在路上,寒风呼啸,似无数狮子在吼一般。 许连臻跟守门人要了一罐水,把水仙花球一个个地在陶罐里安置好。碧绿的长叶子,缀了黄黄白白的小花,花香随风而来,馥郁清远。又把带回来的茅台酒、菜和水果等拿了出来。 许连臻拿了湿巾,将父亲的墓碑细细地擦抹了一番,然后跟往常一样,与父亲说了很久的话。 “爸爸,又要过年了。我好想你…… “爸爸,我给你带了茅台酒过来。你以前每年过年,都要让我陪你喝一杯,可是我从来都不肯陪你喝……今天我带了杯子来,我陪你慢慢喝,好不好?” 许连臻知道酒量不好,到底不敢多喝,只浅浅地抿了几口,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缘故,自己都觉得有些微醺了。 “爸爸,他恋爱了。是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又很有气质,跟他很配…… “爸爸,其实迟早都会这样……对不对?他会谈他的恋爱,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孩子……” 许连臻抬头微笑,苦涩却坚强:“爸爸,你放心,我一直都知道,我会好好的。” “可是爸爸,我这里……”她把手放在心口的位里,喃喃自语,“爸爸……为什么只要看到他们在一起,我这里……这里……就会好疼好疼……” 水仙花暗香幽幽,许牟坤依旧如往日般含笑凝望着她。 许连臻下山后,搭了车子回市区。途经市中心繁华商圈的时候,发现人流来往如织,商家各种喇叭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喧嚷,却充满了蓬勃热闹的过年气息。 鬼使神差地在中心广场站下了车。这里四周都是大型的购物广场,此刻步行街上密密麻麻地人头涌动,许连臻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而行,到处走走停停……各种食物的香甜杂着空气里头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置身于这样热闹繁华的地方,街道上三三两两,都是结伴而行的人群。她却益发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得可怕,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儿。 可是,很奇怪,她居然会在摩肩接踵的拥挤人群中看见了叶英章。两人隔着人群,两两相望。许连臻眨了眨眼,她的酒意早已消退了,应该不会看错啊。定睛再看,确实是叶英章。 此刻,他正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街道,脸上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连臻,这么巧!” 许连臻淡淡一笑,随口道:“是啊。你怎么在这里?”这次倒真真算是巧遇! 叶英章有些兴奋:“我……我们办公室就在那条街后面……”叶英章的话戛然而止,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的话太多余了,堂堂洛海市公安局,洛海准人不知呢?再者,他和连臻之间,实在不能提到这些。 不远的地方是一家奶茶店,叶英章微笑着转移话题:“连臻,那边的奶茶很有名气。难得今天这么巧,给我个机会请你喝奶茶吧。”许连臻还未来得及开口拒绝,叶英章已经去排队了。 小小的店铺前排了不长不短的队伍,双双对对的都是情侣。许连臻看了看在队伍中的叶英章。他与她这样子,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就如同这座城市中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男人在帮女人买东西,这般地平凡、幸福。 其实,以前的叶英章也帮她排过很多次队买东西。可是,她此刻的脑中竟然不断想起蒋正楠。她与他,从来未曾这样世俗地逛过街。更不要说他为她排队买东西了…… 在她怔忪间,叶英章将一杯热乎乎的珍珠奶茶递给了她,笑容温柔:“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原味的。”许连臻也不接,飘忽一笑:“是啊,以前的珍珠奶茶口味简单,不像现在,各种口味,各种加料。”叶英章道:“你喝一口看看味道如何,跟以前的口味像不像?”他的眸子热切地望着许连臻,语气那般低,似低到了尘埃。似乎只要她接过去,喝上一口,哪怕嘴唇碰触一下吸管,便心满意足了。 许连臻望着他,缓缓道:“叶英章,谢谢你。我不喝了。不管像不像,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了。如果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的话,一切早都已经过去了。这个世界没有谁会在原地永远等谁的。确实,曾经一度我恨过你,也恨过我自己……可后来我也想通了,都过去了,已经再没有什么好提的!我们谁都无法让时光倒流,让一切重头来过……” 许连臻也不想彼此再有什么纠纠葛了,更不想对不起璇璇。她望着叶英章,认真无比:“叶英章,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就算这样子的偶遇,看见了也当作没有看见。就算以后再相见,也请你当我是普通人而已。 “璇璇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不要错过她!” 叶英章哀伤地凝视着她,长久沉默。 他艰难苦涩地开口:“连臻,我知道璇璇对我很好,我也知道我确实不应该这样子的。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每次我只要看到你、想到你,就会无法克制地想到过去的一切。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我觉得很抱歉,很对不起你,很想做一些事情补偿你,虽然我也知道我做什么都是无能为力…… “或许你一直认为那个时候我从头到尾在骗你,在很多方面的确是……可是,连臻,无论你相不相信,那个时候,我喜欢你,我爱你,都是真的。 “你从来不知道,其实你是我的初恋!” 许连臻低垂眼,从叶英章的角度望去,只瞧见长而微翘的睫毛。 叶英章慢腾腾地将捧在手上的奶茶递了过去:“连臻,这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喝奶茶。”许连臻的睫毛微颤,片刻,终是伸手接了过去。 许连臻道:“谢谢,那我走了。” “那边的路口,有一个公交车站……打的也比这里方便……”叶英章的声音低而忧伤,“连臻,让我送你过去吧。” 奶茶热热的温度一点点地在指尖蔓延开来。好半晌,许连臻的声音淡淡地想起:“走吧。” 叶英章伤感的眼睛里微微闪光。 两人沿着街道缓步而行,如同这个城市中一对普通至极的情侣。身边的人流车流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两人走得很慢,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并肩而行了一段,后来,叶英章故意落后了半步。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许连臻的斜侧面,柔顺的头发夹在小巧的耳垂后,纤细的脖子白皙柔和。这一路,经过的人,经过的风,经过的街道,在叶英章眼里都成了极致的风景。 可是时间无法停顿,无论怎么慢,还是到了车站。 许连臻手捧着奶茶,面容平静:“再见。” 叶英章凝望着许连臻素白洁净的侧脸,半晌,才轻轻道:“许连臻,可以抱你一下吗?” 她注视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叶英章上前轻轻地揽着她的肩头,拍了拍,嘶哑地开口:“许连臻,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然后,叶英章放开了她,轻扯嘴角,笑了笑:“许连臻,再见。” 彼此都知道再见的意思,那是在对过往告别。 许连臻转身上了到站的公交车,手里捧着的奶茶依旧温热。许连臻垂下眼,低声呢喃,无悲无喜:“叶英章,其实你也是我的初恋。” 此刻,她开始愿意相信,在那段不愿回想的过去里头,叶英章曾经真的喜欢过她,就像她也爱过他一样。就算演戏,都会不自觉地入戏,爱上对手。更何况当初风华正茂的他们。 爱,在过往的时空,在那个刹那间真的存在过。只是,彼此的相遇,从开头就是一个错误。 所以,再见了,所有的过往时光。 再见了,过往所有的对错。 再见了! 可是,他们两人不知道的是,两人一起逛街的照片和视频早已经被人在同一时间拍下,并用微信传给了蒋正楠。 蒋正楠看完了所有的东西,语调异常平静地吩咐侦探社的人:“就这样吧!明天开始就不用再跟了。” 下一秒,他的手机在地板上分崩离析。 Chapter08 不甘的设想 除夕的那一晚,许连臻一个人静静地在空空荡荡的餐厅吃饭。她看着热气腾腾的几个菜,每个拣了一筷,然后吃了满满一碗饭。 这个世界,如果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话,更没人会珍惜你了。就算一个人,还是要尽量幸福地活着。 窗外,万家灯火,热热烈烈的烟花声不断响起。一大朵一大朵,在空中肆意盛开,然后再落下,一地尘埃。 外面这样热闹! 许连臻抱着抱枕,站在窗口,一直站到脚麻木。以前,还有小白陪着她,如今真的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蒋家大宅里的蒋正楠按着规矩,吃饭后,全家围炉。 黑暗的天空里有烟花此起彼伏地闪烁。蒋正楠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静静地仰望天空中极致盛开又迅速坠落的朵朵尘埃。 他转头,视线落在高几上的车钥匙上,停驻了片刻,又再度移开视线。一个晚上,他无数次想拿起车钥匙,回自己的别墅,回那个有她的家里。可是这个念头涌起的下一秒,他脑海中总会浮现起手机里头两人相拥的那一张照片。 别傻了,蒋正楠。他冷冷哂笑。 那个晚上,他最终还是没有抬步。 许连臻在年初一中午下楼吃饭的时候,看到蒋正楠的司机候在客厅。她一愣,难道他回来了? 司机客气地唤了她一声:“许小姐,新年快乐。”许连臻也微笑着说了句“新年快乐”。话音还没落,便看见管家先生从楼上提了蒋正楠的旅行箱下来,交给司机。许连臻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现在的日子,他多半是要去阳光普照的地方度假的。 初四那天,蒋正璇约她吃饭。那天天气阴冷阴冷的,蒋正璇进了餐厅一边脱外套一边道:“唉,这阴冷的鬼天气,早知道就跟我哥去澳大利亚了……” 蒋正璇的话音在半空中紧急刹车。她见许连臻神色平静,大约是没有听见,暗自庆幸自己至少没有说大哥是和钱小姐一起去度假的。急忙扯开话题:“晚上有xxx的新年音乐会,我们去听吧。” 许连臻微笑:“好啊。” 事实上,蒋正璇第一天知道大哥蒋正楠跟钱会诗在约会的时候,趁某天蒋正楠回蒋家大宅,便拉着蒋正楠道:“哥,你到我房间来一下。” 蒋正楠跟着她上楼,含笑问道:“怎么了?”蒋正璇没理他,只说了一句:“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蒋正楠见她极为慎重地关了门,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到底怎么了?” “昨天我跟连臻一起吃饭,我看到她最近瘦了很多……” 蒋正璇说到这里,带着谴责的神情认真地看着蒋正楠,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大哥,你跟连臻到底是怎么回事?”蒋正楠倒没料到她问的是这件事情:“什么怎么回事?你想问什么?还是……”还是许连臻跟正璇说了什么? 蒋正璇追问他:“大哥,连臻她知不知道你跟钱小姐的事情?”蒋正楠没有回答。 “连臻她不知道是不是?她不知道你跟钱小姐是通过家中长辈介绍认识,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对不对?” 一想到许连臻每次看到他时都低眉垂眼的那副永远淡然的表情,蒋正楠无声扯了扯嘴角,冷声:“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怎么样?” 蒋正璇叹了口气,很认真地道:“大哥,请你不要这样对连臻。 “我跟连臻也相处了这么久,我知道她的为人。大哥,如果你不喜欢她,就请你不要伤害她。 “哥,我知道你有很多女朋友,少她一个也无所谓。换了别的人,我今天也不会跟你谈这个问题。但是连臻,连臻不行,她是我的朋友。” 蒋正楠看着自己的妹妹,久久没有言语。 蒋正璇轻声道:“大哥,既然你准备跟钱小姐好好谈恋爱,不出意外的话,你也会跟她结婚。那么,你又何必……” 蒋正楠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你放心吧,大哥知道怎么做。”自己这个妹子一直这么地单纯善良,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让她这么单纯善良下去。 拥着不情不愿的蒋正璇出了房间:“走吧,我们下去了。否则,妈要上来了。” 蒋母陆歌卿见两人下楼,笑吟吟地嗔怪道:“你们两个跑哪里去了?兰姨待地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鱼。” 儿子居然真的在跟钱家的小女儿约会,蒋母陆歌卿自然是又惊又喜。要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来爱玩,最讨厌的便是所谓门当户对的交往。以往多少次相亲,到最后都无果。这次原本蒋母也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却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许连臻其实是从蒋正楠这么无意的一句话中,知道蒋正楠去了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阳光明媚的海滩,不知道他会和谁一起海钓?又会是谁和他在一起手牵着手漫步沙滩?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沙滩上一遍一遍写那个人的名字? 许连臻知道自己执念了。不应该去想的。 那天晚上,她默背几十遍的,才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春节后正式上班第一天,看到蒋正楠,大约晒了过多太阳浴的缘故,肤色已呈古铜色。 省各个公司上班第一天都有老板给下属发红包的惯例,盛世自然也不例外。他们总裁办这一层,据说每年都是蒋正楠亲自发的。今年亦是。 蒋正楠递给她红包的时候,重复着同样的话:“许小姐,新年快乐。”目光扫过许连臻的时候,并无半点停顿,仿佛她就是手下一名极其普通的员工而已。 许连臻低垂着头,她的视线唯一可以看见的是他拿着红包的那一只手,手指修长。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谢谢。”没等她的话音落下,蒋正楠已经把红包递给了边上的人员:“李小姐,新年快乐。” 红包正面有一条迎风起航的帆船,寓意着一帆风顺的吉祥。以往每顿年夜饭后,父亲许牟坤都会给她封一个鼓鼓的红包。她嘻嘻笑着接过,然后搂着父亲的脖子,来回地晃:“就知道爸爸最好了,最疼我。”惠姨就会一边递给她一边打趣:“哎呀,这么说来,我这个红包就省下了……”她当然知道惠姨是逗她的,于是便会甜甜地卖口乖:“惠姨对我一样好。” 许连臻回过神的时候,蒋正楠已经发完红包了。陈秘书在边上说话:“我就倚老卖老一下,代表大家谢谢老板今天的开门红。也希望我们盛世在老板的带领下,越来越红火。我们大家呢,也跟着水涨船高!” 说完后,大家鼓掌,仪式结束。跟一切故事的结束一样,一点波澜也没有。 过年上班后,许连臻也再没有在别墅看到过蒋正楠。 最近这段时间的许连臻,连煮咖啡的工作也是偶尔为之。热恋中的人大都喜欢时时刻刻腻在一起。而钱小姐冲得一手好咖啡,且会毫不吝啬地与办公室里头的众人分享。许连臻也曾有幸尝到过。奶和咖啡的完美融合,只要品尝过的人就不会忘记。 这天午餐时分,宣晓意偷偷拿了一本八卦杂志到了连臻的办公室。 宣晓意摊开杂志,推到她面前:“看,最新的杂志爆料。我们Boss和钱小姐过年在澳大利亚度假,杂志记者拍到了两人推着车从机场出来的照片。” 原来与他在沙滩上手牵手的是钱小姐!那他会不会也一遍一遍地写钱小姐的名字呢?他会不会在漫天星光下吻钱小姐呢? 许连臻知道自己不应该想这个问题,可是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确实是这个,她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于是,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杂志上。 照片里头的两人一身休闲装扮,俱戴了墨镜,俊男美女,气场十足,一点也不亚于明星的街拍照。蒋正楠一手推着行李车,虽没有特别的亲密动作,但杂志记者各种角度的偷拍,读者包括许连臻都能对两人的“热恋”一目了然。杂志甚至从两人戴的同款情侣戒指上得出两人好事将近的结论。 杂志放大了两人的情侣戒指,并作了详细说明,是某某大牌设计师设计的限量款,全球才十款。甚至列了很多蒋正楠过往佩戴的腕表等配件,标明蒋正楠对此设计师的偏爱。甚至还附了一张蒋正璇的照片,说她颈上戴的,也是出自此大牌设计师的设计,全球独一无二。 许连臻的视线落在杂志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条项链。那段时间他曾经送过她不少礼物,可是所有的物件中,就那条J字形的项链,是他亲自给她戴上去的,并说不准她取下来。 如今一对比,才有些了然,那条J字形的项链,大概也是出自这个设计师的。 下午的时候,内线电话响了起来,蒋正楠吩咐道:“许小姐,请过来一下。” 敲门而进,蒋正楠递给了她一张名片:“麻烦你帮我跟这位肖医生联系一下,他下个月从美国回来作交流,将在洛海待半个月,说我下个月底25日后都有空。请他排一个时间给我做手术。” 手术?许连臻抬头,慢了半拍地从蒋正楠手里接过名片。看清楚名片上的抬头,心底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整形医生。 他要去整形,要去把那场车祸所留下的疤痕都整去。 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特别注意自己的外貌,看来他真的爱上钱小姐。他与钱小姐两人彼此相爱。 相爱!许连臻愣了片刻!多美好的词啊! 她从自己的舌尖尝到了难言的苦涩味道。 蒋正楠手术前一天的晚上,许连臻下楼用晚餐的时候,很奇怪地发现他居然已经端坐在餐厅了。 春节到现在,许连臻从来没有在他的屋子里见过他,更不用说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了。 两人都在的话,厨房按常规上五菜一汤,此刻已经热气腾腾地摆在餐桌上了。 许连臻坐了下来,心想:明天下午的手术,前十二个钟头是不能吃东西的。他这顿估计是手术前的最后一顿晚餐了……忽然又觉得自己有毛病,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最后一顿晚餐呢!多不吉利! 两人也不言语,也算真真应和了古人的“食不言,寝不语”。许连臻像往常一样,只用了一碗饭,见蒋正楠还在吃,倒也不好起身。一直等到他放下了碗筷,她才起身:“蒋先生……” 蒋正楠抬头瞧着她,淡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神倒有一丝说不出的奇怪。许连臻忽然觉得有些话实在无法说下去,就如同有一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一样,她停顿了数秒,说出口的只是:“晚安。” 蒋正楠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握着餐椅的手青筋突起。她明知道明天他要去做手术,居然可以不闻不问到如此地步。 蒋正楠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严重的自虐倾向了,来的路上就明知道是这样子的结果,却还是不甘心,一定要像头蛮牛一样撞到了墙上,才会知道疼。 那天晚上,许连臻一直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就会忆起当日蒋正楠满脸鲜血的模样,那种心脏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的害怕,她至今清晰地记得。 在大雁的时候,她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曾恨过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如果当时她坚决不离开,她说话不算话,她不履行诺言,蒋夫人又能如何呢? 可是清醒的时候,她就会无声嘲笑自己那无比荒谬可笑的念头。 他把她留在身边,不过只是用习惯了而已。她又以什么身份恬不知耻地留下来呢? 许连臻怎么也静不下来,到后来知道自己实在是无法睡着了,索性就起来。在衣柜的最角落里头,找出压在最下面的那个盒子。打开,取出了那件染血的衣服。 如果说她曾从他身边带走过某物的话,那么大概就是这个了。这是他留过给她的唯一的真实。 她打开手机,点开一张从论坛上翻拍下来的照片。照片里头的蒋正楠身处在某个大型会议上,侧着脸,脸上的疤痕明显,视线落在远处,表情收敛。 明天之后,这样的他就会成为永远的过去。 蒋正楠去做整形手术那天,许连臻如常上班,后来辗转听说钱小姐一直守候在手术室外面。 许连臻再见到蒋正楠的时候,他脸上的疤痕已呈淡粉色,若不细瞧,绝对看不出他脸上曾有过那么长的一条疤。 贺君打了内线给许连臻:“许小姐,下午有没有空?”其实是客套话,许连臻怎么会没空。于是贺君在得到她肯定答复后,客气地道:“那可不可以麻烦许小姐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许连臻与贺君在等电梯的时候,便看到钱小姐挽着蒋正楠的手,缓步从办公室方向而来。 许连臻自动自觉地后退两步,隐在贺君身后。贺君恭敬地开口:“蒋先生,钱小姐。” 电梯“叮”一声到了所在楼层。蒋正楠拉着钱会诗的手进了专属电梯,淡声道:“一起进来吧。” 在盛世所有的员工中,也只有身为特助的贺君平时是搭蒋正楠的专属电梯上下的。可是此时,再怎么也不可能不识相到这种程度。贺君赶忙欠了欠身:“我和许小姐搭下一部。” 许连臻低头垂眸静静地瞧着地面,地面是用大理石铺成的,干净光亮。眼角的余光亦可以看到他在电梯里头那双光洁锃亮的男士皮鞋。电梯门一点一点合拢,许连臻的眸光微微上扬,便看到了电梯关上前的最后一个画面:那十指紧扣的双手。下一秒钟,两扇电梯钢门缓缓闭合,镜子般清冷地倒映着她和贺君的影子。 许连臻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句话,据说情人间牵手比拥抱更为亲密。因为牵手的时候十指交缠,每根手指都直通彼此的心脏。 默默地上了车,一直到下车,才知道是一个公寓楼盘。那个时候,许连臻还傻乎乎地跟在贺君后面,以为有什么工作方面的事情要交代她。 结果,贺君当着她的面打开了一套公寓的门,招呼着她进去:“许小姐,你看看,喜不喜欢这样的设计和装修风格?” 许连臻愣愣地抬头望着贺君,一瞬间并不明白他的话。 贺君移开目光,竟不愿与她对视:“蒋先生说,如果许小姐喜欢的话,下午就可搬过来。” 那一刻,许连臻浑身冰冷地反应了过来,也终于明白贺君带她来的目的。 是蒋正楠想让她搬离! 她应该庆幸喜悦的。她应该开心的!在她与蒋正楠那段奇奇怪怪的关系里面,只有他肯放手,她才能真正自由。 许连臻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空洞洞的:“贺先生,如果不喜欢的话,还有其她选择吗?” 贺君嘴角微动:“许小姐还有其他楼盘和户型可以任意挑选……” 许连臻脸上露出一个缥缈嘲讽的笑容。然后环顾四周,眼前像罩了一层帘子般的影影绰绰。可许连臻还是很认真地走了一个形式,一一看过屋内所有的空间,客厅、餐厅、厨房、主卧、更衣室、次卧、书房、花台、阳台等等。然后她才露出一个“极度满意”的笑容:“这里很漂亮,我很喜欢。你帮我谢谢蒋先生。” 谢谢他,把她如此推离!让她从此可以不看不闻! 她会和过去一样,像鸵鸟般将头埋在沙子里,让时间慢慢过去,让所有一切都慢慢过去。 于是,许连臻就不客气地请贺君帮忙,将她所有的物品都搬了过来。其实她的物品并不多,稍微整理一下,随时都可以离开。 贺君将三个箱子都搬了上来。许连臻站在门口,不停道谢:“贺先生,真是太麻烦你了。”堂堂盛世集团的顶级特助给她干这种苦力活,也实在太委屈他了。 贺君只点了点头,顿了顿,才道:“许小姐,那我先告辞了。”贺君到了楼下,靠在车子上仰望着十二楼清亮的光线,拨通了蒋正楠的电话:“蒋先生,许小姐已经在公寓住下了。” 电话那头许久才有声音传来:“她说什么?” 贺君缓缓道:“许小姐说公寓很漂亮,她很喜欢。她让我歇歇蒋先生。” 那头再没有任何声息传来。贺君知道Boss已经切断了通话。 许连臻反锁上大门,偌大的公寓里头,只有她一个人。她拆开了所有的箱子,整理衣物用品。此刻大约只有忙碌,才能让她刻意地不去想起他。 一直忙碌到深夜三点多,环顾四周,陌生的装修,陌生的摆设……无一不是陌生的。许连臻筋疲力尽地跪坐在地毯上,颓然无力地将头搁在柔软的沙发上。 这个世界又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是他威胁强迫她来的。然后又将她生生推离。 他从不知道吗?她也会疼的。 同一时间的蒋正楠办公室里,亦是漆黑一片,蒋正楠就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一片悄无声息的黑暗中。 她说她很喜欢。她说谢谢蒋先生。 蒋正楠心头涌起了排山倒海一样的愤怒和无人可说的哀凉。因为她不在乎,她从头到尾不在乎。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更不过说爱了。她爱的那个人,自始至终,从头到尾,一直是叶英章。 所以她会与叶英章偷偷见面,偷偷逛街。所以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和钱会诗在一起,无论什么亲密举动,无论多少天不回家,甚至他动手术,他让她搬出去,她都不会有一点感觉。 她估计想离开已经想了很久了,所以贺君一带她去公离,她就以火箭般的速度立刻将所有东西都搬走了。 只有他,只有他这个傻瓜。傻得以为两人纠缠了这么久,她对他总会有些不同,所以想利用别的女人去刺激她。傻得以为她对他总有那么一点点关心,所以刻意在手术前一天晚上回家。 蒋正楠啊蒋正楠,你这个白痴。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的。她若是对他有一点感觉,当年就不会在他重伤之时离去了。 可是明白归明白。他总是不甘的。因为不甘,所以利用各种能利用的,威胁利诱她回来。可是直到如今,他得到的是什么呢? 蒋正楠冷冷地苦笑,眼里的光一分一分黯淡下去。 Chapter09 遗忘的平常 生活还是要继续,工作也是。很快地,这一切都会结束。 许连臻如此告诉自己,可是在夜里她却又开始失眠,整晚整晚地失眠。但是白天,还是得神采奕奕地出现。她开始化妆掩饰,开始精致起来,如同盛世集团办公室里其他的OL,衣着干练,无懈可击。 她与蒋正楠再没什么接触,自此后,她所有的工作开始由贺君一手安排。事实上贺君根本没有任何工作给她。许连臻自己则主动开始跟在宣晓意后面学各种助理工作,在宣晓意忙的时候帮忙打字,核对不大重要的一些资料,做简单报表、影印文件等各种零碎工作。 宣晓意一直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可是再怎么推辞,却也推却不了许连臻的热情。宣晓意一再地请示她的头头贺君,贺君却只说了一句:“许小姐想做什么,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文件和资料,你都由她。” 贺君心里清楚得很,这个许连臻小姐连Boss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他又能做什么,如何做呢? 听贺君这么说了,宣晓意便开始接受许连臻的帮忙。如此地过了一段时间,许连臻对于很多助理零碎的工作都开始上手了。有空的时候,还会主动帮大家去买蛋糕松饼咖啡奶茶之类的东西。 她也很愿意陪宣晓意加班到深夜,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吃路边的烧烤、麻辣烫等各种小吃。 相对于很多空闲的日子,许连臻更喜欢忙碌,甚至很变态地喜欢加班,每次加班到深夜,她头昏脑涨地回到住处,匆匆洗完澡,便可以倒头大睡。 这样子,她就不用再每夜每夜地想起不该想的人,不该想的事。 犹豫许连臻现在有了“忙碌”的工作,对于蒋正璇逛街吃饭的邀请,很容易找到借口拒绝。但有的时候还是很难的,比如她不去,蒋大小姐可以亲自过来。 就如同此时,蒋正璇笑意盈盈地推开了她办公室的门:“亲爱的连臻‘童鞋’,有没有空陪我一起选婚纱啊?” 蒋正璇这次的婚纱和礼服是通过舒曼的工作室邀请国外知名的婚纱设计师设计的。设计师助理发了邮件过来,让蒋正璇挑选设计图。 有好几幅设计稿,一张一张地在电脑屏幕前打开来。有的简约精致,有的繁复华贵,有的甜美飘逸,也有的高贵典雅,每一张呈现出来的漂亮效果都是女孩子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婚纱。 蒋正璇的喜悦欢愉,从眉间发梢一点点散发出来:“这张复古款怎么样?我觉得还不错。最近流行复古。”许连臻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都很漂亮。这款马甲式的也很适合你。” 蒋正璇又把马甲式的那款婚纱设计图纸调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真的,这款也很漂亮。怎么办啊,每款都这么好看,我都没办法挑了。” 说话间,又调了一款简约大方的蕾丝曳地款出来,侧头朝许连臻微笑:“其实,我觉得你穿这款肯定很好看……” 正认真看电脑屏幕的许连臻滞了一滞,然后垂了眸子,平静地回答她:“蒋大小姐,这是你的婚礼。” 蒋正璇微笑地看着她,眼睛又黑又亮:“连臻,你做我伴娘吧?” 许连臻有些惊讶:“伴娘?”蒋正璇很认真:“是啊。你同不同意?不同意的话,看我怎么来烦你!” 许连臻轻皱眉头:“可是……”蒋正璇截了她的话:“可是什么?是我结婚耶。我是新娘我最大。你敢不同意,试试!” 在这种“威胁”下,许连臻也无法说一个“不”字。蒋正璇当下立刻拍扳,将她看中的那套蕾丝简约款定为伴娘礼服。 反而她的婚纱,却左思右想,难以下决定。 蒋正璇走的时候,照例拉了许连臻,让她送她到电梯处。蒋正璇一边等电梯,一边重复了几千遍的问题:“连臻,到底选哪一款比较好啊?”又作可怜状,“呜呜……呜呜我快崩溃了……” 许连臻不由得摇头失笑:“要不,全选吧。” “切!那不是要十分钟换一套!” “不错啊。十分钟一套,让宾客欣赏我们漂亮新娘的婚纱show。” “才不要呢!除非你陪我!” “要陪也不是我陪啊,会有人陪你的。” “不,到那时候我就拖着你陪我上台,我换一套你也得陪我换一套。” “不要!” “哈哈……” 两人嬉闹得正欢,一时也没有注意到专属电梯的楼层数字正开始不停地往上跳跃。 电梯“叮“一声,到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蒋正璇抬头,门在同一瞬间打了开来,电梯里头的两人,赫然是蒋正楠和钱会诗两人。 蒋正楠笑容僵在了嘴角,惊讶地叫了一声“哥”。钱会诗则落落大方多了,笑盈盈地挽着蒋正楠从电梯里头出来:“呀,璇璇也在。” 蒋正璇偷偷扫了一眼许连臻,见连臻神色微敛地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具体瞧不清什么。这才笑笑打招呼:“会诗姐,你好。”钱会诗亲热地拉起蒋正璇的手,侧头对蒋正楠道:“正楠,我们晚上和璇璇一起去吧。” 蒋正楠神色温煦,连语调也是说不出的柔和:“好啊,你决定。” 钱会诗则已经牵着蒋正璇的手,亲昵地边走边道:“晚上有个品牌的时尚之夜,邀请了我跟你哥。你陪我们一起去啊……”三人缓缓地走进了蒋正楠的办公室。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许连臻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聂重之生日聚会的那天,早早地邀请了几个最要好的发小齐聚在他的私人庄园。许连臻不知道为什么蒋正楠要带她去,甚至他还说是聂重之特地邀请她的。 聂家庄园她倒是不陌生的,聂重之曾在这里给蒋正楠举办过生日宴会。两人当年也是在这里结束“一切”的。 这日下午,安排在聂家的马场活动。许连臻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木椅上,看着一身黑色帅气骑马装的蒋正楠手拖着手与钱会诗过来。钱会诗今日也是黑色的骑马装,两人是明显的情侣服。帽子下肆意披散着一头深棕色的大波浪,妩媚撩人。 犹记得当年她初学骑马的时候,他正在外地出差,却每晚会与她联系。甚至还给她订过两套骑马装,有一套也是黑色的,类似的款式,类似的马靴…… 许连臻心里泛出了涩疼。 那个时候的蒋正楠也曾戏谑过,说下次让她大哥带她们来聂家马场。现在倒是实实在在地在聂家马场,只是…… 当年若不是与璇璇去学骑马,就不会有吴明的那件事情。犹记得那个时候他心急如焚的焦灼,他拥抱她那一瞬间的温度,他手指缓缓滑过她发丝时,她心底的每一个触动……现在想来,依旧清晰如昨。 那个时候,如果没有那件事情,如果没有他那一时的温柔……现在会不会有不同结果呢? 蒋正楠从工作人员手里细心地接过牵着马的缰绳,殷勤温柔扶着钱会诗上马,他才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匹。 两人对视一笑,轻揽缰绳,骑马缓步而去。 午后慵懒的淡金色光线里头,王子与公主般相衬的俊男美女,光晕闪得让人有些目眩。 许连臻片刻才回神,只觉身畔有异响,抬头一瞧,只见寿星聂重之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聂重之淡淡地笑:“许小姐,怎么不下场跑两圈呢?”许连臻摇头:“我不大会。”聂重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女孩子骑马很有健美减肥的作用。不过我今天倒发觉骑马还有一个特别之处……” 聂重之忽地朝许连臻眨了眨眼:“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许连臻其实并无什么兴趣,但见聂重之鲜有这般有趣的表情,便顺着问道:“什么?”却见聂重之含着笑站了起来:“你跟我一起去骑马,我就告诉你。” 他也不容许连臻拒绝,直接拖了她的手臂来到了马厩,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马缰,搀扶着她:“来,上去。”见许连臻抬眼不解地望着他,聂重之轻笑道:“上来吧。你以后会明白的。” 聂重之拉着马缰走了一小段路,远远地看见蒋正楠正在过来,他说了一句:“许小姐,如有冒犯的话,实在对不起……” 许连臻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头的意思,一瞬间,聂重之已经翻身上马,与她一起骑在了马背上。聂重之因为要握缰绳,所以两人的姿势从旁人看来,便如同他紧搂着许连臻一般。 许连臻只觉得尴尬万分,虽然觉得聂重之这样的举动颇为无理,但聂重之给她的感觉跟吴明完全不一样,聂重之十分坦荡。 只感觉到聂重之俯了下来,在她耳边道:“许小姐,我在帮你……”许连臻瞧着不远处的那一对璧人,明白了过来。只是怎么也想不通,聂重之是怎么会知道她对蒋正楠感觉的呢。 聂重之话音刚落,便“驾”一声轻喝,双腿一夹,策马飞奔起来。许连臻“啊”一声惊呼,只好侧身去抓着聂重之的衣服。旁人看来,便如同连体人般的亲密。 钱会诗本来对蒋正楠带助理来聂重之的聚会,心里头正狐疑不已,可是以她的身份和矜持,断不会亲口去问蒋正楠。此刻见到这一场面,心头莫名一松,低头柔声道:“正楠,你看,聂重之对你的漂亮助理很感兴趣哦。” 蒋正楠冷冷地瞧着聂重之的方向,嘴角勾勒出锐利的弧度:“哦,是吗?” 钱会诗在马上,自然无法看到他阴霾的脸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今天是聂重之生日,你特地带她来,不会是想送这么一份大礼给他吧?” 等聂重之带着许连臻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蒋正楠也才将缰绳交给工作人员。蒋正楠的脸色阴沉,眼角冷冷地扫了扫不远处的许连臻,这才朝聂重之似笑非笑地道:“聂,你好大雅兴啊。”怪不得聂重之会特地打电话让他带她来。当时他一口答应了,也只是想看看,在他与钱会诗一同恩爱出席的聚会上,在两人当年的分手之地,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聂重之假装没听懂,笑笑:“蒋,我正好找你呢。今天晚上想借你的美女助理做我女伴。” 蒋正楠瞧了一眼正在休息区的许连臻和钱会诗,闲闲地脱着手套:“是吗?你堂堂聂大少还会少女伴?不过,难得聂大少这么看得起我的小助理,再三叮嘱让我带她过来,我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不知道她本人有没有意见?” 聂重之胸有成竹地一笑:“我询问过许小姐了,她已经同意了。”蒋正楠懒懒地“哦”了一声:“是吗?” 聂重之望着许连臻纤细的侧影,似真似假地试探:“蒋,你不会吃醋吧!” 蒋正楠嘴角上勾,仿佛听到世间最大的笑话一般:“吃醋?聂,你是吃饱了撑了还是出门的时候头被门框给挤了?这么富有想象力!” 聂重之淡淡地笑了笑,也学着蒋正楠懒散的模样:“哦,是吗?!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了。”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过了片刻,道:“对了,你打个电话给璇璇,问问她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到?” 晚宴开始前,有专人将聂重之吩咐准备的礼服、鞋子以及配套的首饰送到了许连臻的房间,只恭敬地说:“许小姐,这是聂先生让我送过来的。” 许连臻是到了这里才知道今晚是聂重之的生日,晚上会举行一个Party。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带什么衣服可以替换。想不到聂重之这么有心,特地让人给她准备了。 礼服是一款曳地的白色款,腰部有一条细细的黑色皮带,黑与白的经典搭配,简介清爽,极佳地凸显了许连臻身材的比例。胸颈部的设计又露出了许连臻白皙的手臂和纤细迷人的肩胛骨。首饰也是简简单单的,只配了长长的耳坠和精致手链。 许连臻站在房间的镜子前,不得不承认聂重之十分有眼光。这一套清新的装扮,将她的优点完全展露了出来。他们这一类人美女见多了,眼光确实毒辣。 有人在门口敲门。许连臻说了一句:“请进。” 刚想到聂重之,聂重之便来了。望着许连臻这一身迷人装扮,聂重之眼中有淡淡的惊艳和赞赏:“许小姐,你今天真漂亮。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陪这么漂亮的美女一起下去呢?” 一起下楼?今天这样的场合! 许连臻有些惊讶愕然地望着聂重之。他可是今天的大寿星,万众瞩目的焦点啊。这样的场合跟他一起下楼…… 聂重之望着她,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轻轻上挑:“许小姐,你想不想知道,你跟我这么亲亲热热地走下去,蒋他会有什么反应吗?” 蒋正楠会有什么反应?他会有什么反应?许连臻苦笑。聂重之的眼光又亮又深,似明了一切。 聂重之见她不语,便走近了一步,缓声道:“许小姐,就算你不想知道,也可否请你帮我这个忙,陪我一起下去?就当这是我跟你讨要的生日礼物。”边说边把手肘优雅地递到许连臻面前。 寿星都这样说了,想来是没有人会这么不给面子直接拒绝吧。于是,许连臻迟疑了数秒,轻轻挽起了聂重之。 当两人一步一步沿着楼梯而下时,整个聂家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灯光师将一束银色光束笼在两人身上,两人这么逶迤而下,宛若电影镜头一般赏心悦目。 在大厅里头的蒋正楠、钱会诗、蒋正璇亦随众人静了下来。钱会诗此时已是百分百地放下了心,带着灿烂舒心的笑容与蒋正璇说话:“璇璇,她是你朋友吗?” 蒋正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怔了怔才回神,笑笑道:“是啊。” 钱会诗道:“想不到一打扮起来也蛮漂亮的。对了,她是聂重之的女朋友?”语气里头有着怀疑,想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吧。 蒋正璇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到了她大哥蒋正楠身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 钱会诗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身边的蒋正楠,见他手微抬,轻饮着杯中的红酒,一副平常模样。可目光却定定地落在前方聚光处的方位,许久也不曾移开。不知怎么地,钱会诗心里模模糊糊地浮起一种怪异之感。 不知是他们,整个会场不知底细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聂重之身边的女人是谁?”八卦的永远都是女人开头,另一个已经兴致勃勃地接了下去:“应该是正式的女友吧。这么大的场合,这么隆重地出场,不就是在宣告身份吗?” 有人又道:“这女的,看上去清清纯纯的,估计是个厉害角色,否则以聂少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被吃得这么死死的?聂少的女人没有几十也至少有一打了。居然有本事跟聂少在聂家庄园这么公开亮相。虽然今天到场的没有长辈,可已经够厉害的,她应该是第一个在聂家庄园正式亮相的聂少女友。” 此时聂重之已经和许连臻携手到了台上,聂重之含笑地通过麦克风招呼众人:“感谢大家今天百忙中抽空参加我的生日Party,我也不浪费大家的快乐时光了。希望今天大家都能够玩得尽兴。” 接下来的时光,许连臻扮演了类似女友的角色,随着聂重之全场穿梭,最后来到了蒋正楠、楚随风这群人中间。 也不知几人在说些什么,楚随风聊得起劲,正在哈哈大笑。见聂重之过来,笑道:“我们的大寿星总算来了。我们正在讨论今天怎么给你庆祝呢!来,来,来,我先敬我们的大寿星三杯酒。弟兄们,你们随意。” 聂重之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嘴角轻勾,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二话不说地从经过的服务生手里取过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楚随风叫嚷道:“兄弟啊,今天我们可不放过你。你等着被抬上床吧。”聂重之斜斜地睨了他一眼,笑意轻佻:“怎么,难不成床上还有特殊礼物等着我?!” 楚随风大笑:“你就美吧你,不送你一人妖已经不错了。快喝吧!” 楚随风与聂重之的酒杯轻轻一碰,凑近了低声道:“你不要玩得太过了。我看蒋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他看你的眼神有杀意……” 聂重之淡淡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一仰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了不远处的蒋正璇身上。之间蒋正璇正与许连臻窃窃私语。蒋正璇今天穿了一条极清新的果绿色及膝裙,衬托得那裸露着的一双小腿线条纤柔,白嫩诱人。 边上,蒋正楠揽着钱会诗的腰,不知道与杜安平夫妇在说什么,表情看上去甚为愉悦。 聂重之的酒量十分好,但是楚随风之流也不是吃素长大了,一轮一轮地瘦下去,到了后半段,众人都已经察觉到聂重之走路的脚步都是虚浮的了。 在这过程中,钱会诗一手挽着蒋正楠的手,一手轻托着酒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婷婷地站在一旁,含笑应酬,不时轻声细语,不时望着身边的蒋正楠侧头微笑。她的举止优雅,一举手一投足,旁人看来都极有味道。 后来,聂重之半醉半醒地说去洗手间,竟一去不回来了。蒋正楠与钱会诗手拖手地在角落里与友人聊天。楚随风则搂着女伴在喝酒。许连臻去补了妆回来,环顾四周想找蒋正璇,可是很奇怪,居然找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许连臻便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脱了高跟鞋,赤足踩在凉凉的地板上,一下子便觉得还是脚踏实地比较自在。微开的窗口隐约有跳跃的音符传来,也愈发将房间衬托得安静之极。 许连臻抱膝在窗帘后面坐了下来。 一个晚上,他所有的温柔和缠绵目光,都给了钱小姐。 门上传来“咚咚”的几下声响。许连臻在窗帘后一愣。片刻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真是有人在敲门。不是墙壁,就在她房门上。 许连臻才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门便被人大力地推了开来,她被那股力量撞得后退了两步。只一个瞬间,那人进了来,门又被迅速关上了。 在她想尖叫的那一刹那,她闻到那人身上有她熟悉至极的味道。许连臻放下心来。 是他!蒋正楠! 可是,他怎么会扔下钱小姐到这里来? 下一秒,只听见蒋正楠的声音冷屑而讥讽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在等谁?聂重之吗?怎么?不给叶英章守身了?” 许连臻心里冰凉,无言地偏过头。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蒋正楠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手臂,厉声道:“你真的在等他?” 被他握住的地方,热辣辣地发疼。许连臻怎么抽也无法抽出自己的手,只好平平静静地说着一个事实:“蒋先生,下班时间,我在等谁,我想我应该不用给你汇报。” 方才蒋正楠在楼下,看见聂重之上楼,半晌,又见许连臻上楼。他心中本就在怀疑,此刻许连臻的话,无疑更让他证实了揣测。 空气里呼吸声明显地越来越重。蒋正楠冷冷地直笑:“是吗?”话音甫落,许连臻已经被他狠狠堵住了唇。他在她唇间肆虐,咬着吮着她的舌头,又狠又重。那不是亲吻。恋人间的亲密,是唇齿缠绵,温柔亲爱。 而此刻的许连臻,除了又麻又痛,别无其他感觉。再遇后,他从来是这样的,不耐烦之极。 蒋正楠的唇最后落到了她的耳垂上,轻轻地啃,重重地咬:“怎么,傍上了聂重之,觉得我没有用处了?觉得自己可以过河拆桥了?” 她被他固定在门与他之间,双手按在了门上,丝毫动弹不得。他的另一只手,四处游走,不过片刻,她已经不着片缕了。他的吻落在她的高耸上,手不断往下……许连臻唯一可以动的只有双腿,只好踢他,蒋正楠从她胸前抬头,又吮住了她敏感的耳垂:“这么大动作,你想把其他人都引来吗?我倒是不介意,那样更刺激……” 他向来手段百出,此刻又是刻意为之,她哪里是他的对手。许连臻极力抗拒着情动,可她越是抗拒,蒋正楠倒似越有兴致,百般逗弄……终是抵不住,“啊”一声嘤咛了出来,整个人软下来,咬着下唇不断喘气。 蒋正楠冷冷地勾勒嘴角:“怎么样?尝到味道了?”他放纵自己冲撞了进去……许连臻“呜”的一声,眼前顿时视线模糊。耳边传来蒋正楠低低一笑,沙哑性感:“男人不都一样吗?” 他的衬衫上整齐的一排扣子,每一次撞击都烙在她裸露无助的肌肤上摩擦得生疼。他也不知怎么了,疯了一般,这样那样,总是不肯停。 蒋正楠最后是接了一个电话才放过她的,那个时候她在他身下,清清楚楚地听到是钱小姐嗲嗲的声音:“楠,在哪儿呢?”蒋正楠的语气别样温柔:“嗯,宝贝,有点儿小事,马上处理好了。我这就过去陪你。” 黑暗中,有冰凉的液体无声无息地滑过眼角。 她总是不明白,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有钱小姐,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自从搬出去后,许连臻现在习惯了下班后,去公寓附近的传统市场,买了青菜、土豆、牛肉、莲藕、排骨,做一顿简单饭菜。第二天呢,也好带饭去公司的微波沪里热一下。她买的时候还特地多买一些。自从宣晓意前几日尝过她的菜后,每天过来蹭菜。于是,她就在准备自己一份的同时,也顺带帮她准备一份。 提了购物袋,沿着马路漫步回家。这样的方式,不由得令她想起在大雁的日子。小皮皮的身体日渐康复,现在每次与娇姐通电话的时候,娇姐声音里头都是满满的笑意,令她心生欢喜。就因为这么一点喜悦,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打开门的时候,许连臻忽然怔住了。玄关处有一双黑色男士皮鞋,是他穿惯的牌子。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的光辉洒过来, 从阳台铺进客厅里,延展开来,是一幅十分温柔的景象。 许连臻站在客厅,看到了蒋正楠。他背对着她, 在客厅的阳台上远眺风景,自从聂重之生日宴会后,他就直接出差,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她关门的声音并不轻,可是蒋正楠背对着她,一直没有回头。 许连臻回了主卧,在里头待了许久,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最后换了宽松款的长t恤和打底裤进了厨房,围上围裙,开始了自己的忙碌。 这里是他的地方,他愿意来,愿意走。她除了接受,无能为力。 一个人在厨房里,炖了莲藕排骨汤,煮了咖喱土豆牛肉,又炒了一个青菜。这么一忙碌,转眼就过了两个小时。 心想着他总应该走了吧。可出了餐厅,赫然便见到蒋正楠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阂眼轻睡。手边搁着电视机遥控器,电视里正播放着她平日从不看的财经台。 许连臻静静地伫立在沙发畔。蒋正楠一直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看样子是真睡着了。她的眸光复杂地停在了他的左脸上,原先的疤痕已经淡得瞧不出什么痕迹了。现代的医学技术完美复原了他的英俊。 可是她心头却茫然空落。她的指尖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些疤痕凹凸的真实触感。 许连臻也不知自己这一怔是多久,回过神来,进了厨房。 汤锅依旧滚烫,她感觉到了指尖传来的温度……她心里奇怪地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许连臻坐下来才吃了两口饭,便听见自己手机的音乐响了起来。她绕过客厅,在玄关处的包包里找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宣晓意的号码。 一接通,宣晓意就嚷嚷道:“连臻,我被人放鸽子了。在xx路的水煮鱼,你要不要过来?” 许连臻道:“我已经吃了,就不过去了。”宣晓意长叹了一声:“唉,一大锅呢。我虽然是个吃货,可也吃不完。而且又是鱼,打包了明天也不好吃。”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然后问道:“明天你带什么好吃的?” 许连臻微笑:“咖喱土豆牛肉,青菜。”宣晓意满意地道:“我最喜欢你煮的咖喱牛肉了。微波沪里一转,满屋子的咖喱香味,馋死办公室一大群人。我要多多牛肉,少少土豆……” 挂了电话,许连臻准备继续她未完的晚餐。可是一进餐厅就愕然了,某人已经大模大样地占据餐桌的另一面,她的碗和筷子都已经不在原位了。 可是她刚刚明明已经吃过了…… 第二天午饭时分,宣晓意望着桌子上的外卖盒子,意外地道:“我的午饭呢?我的咖喱土豆牛肉呢?” 打开盒子的手明显一顿,许连臻侧过脸,道:“被我一不小心烧焦了……” 事实上,那大半锅咖喱土豆牛肉还有几乎一锅的莲藕排骨汤都进了某人的肚子。 宣晓意狐疑道:“烧焦了?”许连臻支支吾吾:“我顾着看电视,忘记关火了……” 好在外卖的味道不错,宣晓意后来也没在烧焦的问题上多问下去。 几天后,许连臻正端菜上桌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蒋正楠走了过来,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来,探手取过她的碗筷。然后,毫不知羞地开吃。 许连臻瞠目结舌,只好又去盛饭。心里不知怎么涌起一个念头,估计明天的午餐又要保不住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到最后,一砂锅的笋干老鸭汤、鲜虾蒸豆腐还有一个炒菠菜,都见底了。 渐渐地,每个星期三晚上,蒋正楠会准时出现,用餐后离开。两人从来没有任何交谈,也不用交谈。彼此都很清楚,没什么可谈的。 在办公室里,蒋正楠也再没有吩咐许连臻进去泡咖啡倒茶,就如同她不存在一般。就算偶尔两人相遇,也是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这种是什么模式?许连臻不知道。她不知道蒋正楠到底想干吗?她永远猜不透他!以前猜不透!现在更加猜不透!! Chapter10 悲伤的流淌 蒋正璇凝望着镜子里头那个穿着婚纱的自己,总觉得恍然,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不是。她侧首,望着许连臻:“连臻,你觉得哪件好一点儿?” 其实真的每一件婚纱都好看。订制的三件不同款式,复古,小性感,甜美的,无不将蒋正璇娇小玲珑的身材展现了出来。 许连臻实在难以取舍,只好诚实回答:“我真心觉得都不错。你自己喜欢哪一件?”蒋正璇一直盯着镜子,似失神一般,片刻才迷茫摇头:“我也不知道。” 许连臻便道:“要不这样,我帮你用手机拍下来。然后对比照片,你再慢慢选。” 蒋正璇点了点头,便又让小薇等人进来,重新进了更衣室换衣服和头纱。 许连臻也进去一起帮忙,刚在摆弄蒋正璇的头纱,手机响了起来,是贺君的。许连臻走出了贵宾室,到楼梯间接听电话。 贺君道:“许小姐,请问你在哪里?”许连臻道:“我在陪蒋小姐试婚纱。”贺君那头有什么声音,大约被人捂住了听筒。 许连臻追问道:“贺先生,请问有什么事?”贺君道:“没什么。” 挂了电话,许连臻一看手机显示的时间,才明白这正是她吃饭的时间,而今天刚好是星期三。她凝视着电话,说不出什么滋味。 怔了片刻才回到贵宾室,只觉异常安静,小薇也不在。难不成走错房间了。可一转头,蒋正璇和她的包包都搁在沙发上呢。 有个熟悉的男声从更衣室里传了出来:“怎么,你以为你不接我电话,躲着我,我就没有办法找到你了?” 许连臻诧异万分地止住了脚步。这明明是聂重之的声音。怎么会?怎么会从里头传出来呢? 包厢里头,蒋正璇紧拽着胸口,瞪着杏眼:“聂重之!” 那件礼服是马甲式的抹胸款,穿在蒋正璇身上,极好地将她所有线条都美好勾勒出来,胸前牛奶般细腻白嫩……聂重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不是一直叫我聂大哥吗?” 蒋正璇忽然涌起了无边的害怕,声音低了下来:“聂大哥,我要结婚了。” 聂重之眯眼一笑:“我当然知道。”他的眼睛是丹凤眼,略有点上挑,笑的时候,总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 蒋正璇心头窒息,仓皇地别过头:“我要换衣服,请你出去。” 聂重之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迫她转头:“你早已经是我的人了,跟我在一起那么多次,还准备跟别人结婚?你是不是真把我聂重之当吃素的!” 蒋正璇只觉得全身的血气尽往脸上冲,热辣辣一片:“你……” 聂重之强迫蒋正璇与他脸对着脸,冷冷地说:“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都没碰过你。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蒋正璇只觉得又羞又急又怒,咬着牙:“要你管。我就喜欢他,我就喜欢叶大哥……你……你放开我!” 聂重之一把将她抱住,也不管蒋正璇的挣扎,强硬地道:“好。如果你还是要跟叶英章结婚,就不要怪我把这件事情摊开来。总之,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怎么也不会放过你的。” 蒋正璇惊怒异常:“聂重之……你……你无耻。你说过的,这件事情,不会说出去的。” 聂重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我无耻!最开始的那个晚上是谁拉着我不让我走的?”蒋正楠刷地红了脸,别开眼,恨道:“你明知道那天我喝醉了……你明知道……”聂重之冷笑道:“既然你知道我占了你的便宜,你怎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大哥,只要你说了,你大哥自然会收拾我。” 蒋正璇咬着唇不吭声。聂重之替她说了出来:“那是因为你不敢,你怕你的叶大哥知道,你怕你的叶大哥不要你。所以你宁可什么都不说,忍受我的种种要挟。”蒋正璇知道跟他说什么也没用,索性甩开脸,不想再跟他说话。 半晌后,聂重之的声音轻幽地响起:“你就这么喜欢叶英章?!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蒋正璇的话语中带了一种赌气的恨意:“叶大哥就是好,什么都好,什么都比你好!” 空气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连臻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听到了这段隐秘,忙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一个故事。怪不得聂重之一直对蒋正璇的事情这么上心。 许连臻去找了小薇聊天,一直到蒋正璇打发人发人找她们,才回了试衣包厢。 蒋正璇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但微笑的时候还是有几丝不自然:“连臻,叶大哥打电话说在附近,准备过来。” 许连臻笑笑,拿出了手机。两人对比着手机里的婚纱照片,讨论了片刻。 许连臻迟疑了许久,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璇璇,我想跟你说个事。对不起,我不能做你伴娘。”她不能让璇璇一生唯一的完美婚礼有她这样的污点。 她和叶英章的事情,蒋正璇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她肯定会后悔邀请她做伴娘的。 蒋正璇看着她,试探地道:“连臻,你跟我大哥……还好吗?”蒋正璇知道大哥和钱会诗之间的约会,两家长辈都十分满意,甚至期望他们可以早日结婚。最近,双方家长一反过去不回应的态度,面对媒体对两人恋情的提问,都会含着笑说一句:“谢谢大家关心。”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许连臻很久很久之后,才轻轻地道:“璇璇,我不知道怎么讲。” “每个女孩子都希望有一天可以遇见她生命中的王子,可以宠她爱她疼她,一辈子把她捧在手掌心上。可是,很多时候,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如人所愿的…… “在人生中,与每一个人的遇见都是一种缘分……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如何,总而言之,你们是遇见了,经历了。 “可是不管我们经历了什么,总要相信,总是会有这么一个人,会在一个地方等着我们。就像我们在等着那位Mr,Right一样。” 就像她跟叶英章,她和蒋正楠,她和她,甚至是贺君、玲姐、娇姐、孟静姐、宜晓意等等的所有的人之间的遇见,都是一场缘分。如果当初没有叶英章,那么她现在又是怎样的人生呢?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蒋正楠和璇璇吧!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爱有时,无爱亦有时。 许连臻明白,其实她与璇璇之间,她和蒋正楠,以及她和叶英章之间的缘分终有到头的那一天。缘分尽后,便会如流星般各自散落天涯,再不相见。 那一天很快会到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百般忍受蒋正楠的原因。从来到洛海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她和他,很快便会不再见了。一年为期。一年,12个月,52周,365天,8760小时,525600分钟,31536000秒……每一次呼吸,都表示会少一秒! 所以在能看到他的日子,她没有办法将他推离。或许是她终究不够勇敢。 很多时候,许连臻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答应过父亲的话,她一定要幸福生活。 她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 所以她爱他,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她亦明白蒋正璇是真心对她,关心她的。可是蒋正璇她不明白的,她大哥与她之间,什么也算不上,什么也不是。如果可以,许连臻希望蒋正璇这辈子永远被蒙在鼓里。 蒋正楠与叶英章大约是在门口遇到,所以一起进来。自上次车站离别后,许连臻再没有见过叶英章。叶英章今天非常大方,朝她爽爽朗朗一笑:“许小姐。” 叶英章自然也知道蒋正楠与钱会诗的事情,甚至在蒋家吃饭的时候也当面遇到过,可是他答应过许连臻,离她远远的。好一阵子没见,许连臻明显瘦了点,一件白色的长款衬衫穿在她身上,就算系了一根黑色细腰带,亦显得宽宽松松的。他不由得想起蒋正楠与那位钱小姐,许连臻她不可能不知道。 正思虑间,蒋正璇穿了婚纱从更衣间出来,见蒋正楠和叶英章两人,轻轻盈盈地转了一个圈:“哥,好看吗?” 蒋正楠嘴角上扬,眼里透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开怀欣慰之情,重重地点头:“当然好看。我蒋正楠的妹妹当然是最好看的。不过,大哥觉得再好看也没用……”说话间含笑着转头询问叶英章:“英章,你觉得呢?” 此情此景,熟悉莫名,让许连臻想起与蒋正璇、蒋正楠的初见,也是这样的情形。 叶英章望着面前穿了婚纱的美丽女子,今天的蒋正璇将长长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光洁清爽的额头,纯白的蕾丝头纱从发顶披散下来,清纯又惊艳。这样子的璇璇,叶英章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蒋正璇在叶英章笑着说好看后,便决定穿这一款婚纱。 她在许连臻的帮忙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戴上配饰,突然想起一事,取过自己的包包,翻出一个盒子,笑眯眯地递给了许连臻:“再弄丢的话,看我怎么罚你!” 熟悉的盒子,熟悉的LOGO,许连臻微一错愣。 蒋正璇打开了盒子,取出了手表。先把许连臻的陶瓷表解下,再从盒子里取出豹纹表,小心翼翼地替她截上。然后露出自己手腕的手表晃了晃,与许连臻的手腕并排,乐滋滋地道:“看,我们又是姐妹对表哦。” 蒋正璇静了静,然后很轻声地道:“连臻,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做我的伴娘。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难做。可是无论你跟我大哥怎么样,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是不是?” 蒋正璇的声音温缓清润,宛如窗外流云,静静地穿过这几年的时光。 许连臻怔征地听她说完,顷刻间便觉得眼眶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璇璇这个傻姑娘,估计还以为是自己因为钱会诗的缘故才不愿意让她为难的。 纯真如水的璇璇,希望有一天你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不会怨恨我。 换下婚纱礼服后的蒋正璇提议四个人去吃饭。蒋正楠微微一笑:“我已经约了会诗,不过,我想她不会介意和大家一起的。” 蒋正璇随即看了许连臻,见她的视线落在远处,似未听见一般,便踌躇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看还是算了,你还是跟钱姐去吃饭吧。” 叶英章自然明白其中的尴尬,附和道:“是啊。我们就不打扰蒋哥了。” 蒋正楠淡淡道:“都是自己人,谈不上什么打扰,一顿饭而已。” 蒋正璇:“算了,不去啦,你跟钱姐去吧。我们自己去吃。”蒋正璇知道大哥蒋正楠的圈子里头,确实很多是左拥右抱,温香软玉俱满怀的。可他难不成也想这么对连臻。让他做梦去吧。念头一转又想到某个人,心情顿时恶劣起来,“连臻,我们走。”拉着许连臻就往外去。 一到门口,却看见了钱会诗款款地推开车门从自已的车子里下来。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小礼服裙,V字领口和袖子处用了黑色薄纱和闪闪的银色珠宝,巴洛克的风格,十分典雅华丽。 钱会诗见了蒋正璇,未语先笑:“不好意思,璇璇,我来晚了。本来还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呢。”蒋正璇打了招呼,叫了声:“钱姐。” 钱会诗又看见了蒋正璇身后的蒋正楠,便袅袅地上前,亲亲热热挽了蒋正楠的手,侧头又跟蒋正璇道:“你哥说一起吃饭,我已经订好地方了,这个时间去正好。” 也不等蒋正璇回答,钱会诗拉着蒋正璇的手:“走吧。” 这种情况下,许连臻只好任着蒋正璇拉着她的手上了钱会诗的车。然后出现在一家老城区的一家私房菜馆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旧屋子,许连臻并不陌生。 照例是不点菜的,只须提前告知主人哪些是他们不吃的就可以了。主人按人头和自己的喜好配菜,烧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蒋正楠一向最喜欢这里的野生白灼河虾。不过主人对食材有严格要求,每次端上桌的都是大而鲜活的河虾,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没这个菜的。 今天倒有。配了主人一碟一碟精心准备的姜葱醋辣椒,一起端上了桌。那主人许连臻隐约记得姓李,他含笑招呼众人:“大家慢用。”又朝蒋正楠道:“这个菜,已经被钱小姐长年订下了,说有了就第一时间通知她。”目光在看到许连臻后有微微一顿,但很快地已将话头接了下去:“蒋……多吃点。” 蒋正楠的反应是侧头握住了钱会诗的手。钱会诗大约觉得当着众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娇娇地嗔道:“李老板……”李老板一笑:“还有几个菜,大家慢吃。” 钱会诗拿起了筷子,夹了几只虾放在蒋正楠面前的碟子里,又帮身边的蒋正璇夹了几只,然后招呼叶英章:“英章,你自己来。”又朝许连臻客气微笑:“许小姐你也不要客气。”世家出来的女孩子,见惯了世面,大方得体,怪不得传言蒋母极中意,一再表示很满意。 钱会诗取过蒋正楠面前的碟子,一只一只地帮蒋正楠剥壳,边剥还边跟蒋正璇轻声说道:“你哥就喜欢吃虾肉,不喜欢剥壳。” 钱会诗将虾壳剥得干干净净的,这才把装着虾肉的碟子递到了蒋正楠面前:“吃吧。”蒋正楠当着众人的面侧头亲了亲钱会诗的脸:“谢谢。” 蒋正璇心里只觉得这顿饭简直到无法吃下去的地步了,真恨不得拉着连臻转身而去。抬头与叶英章对视了一眼,又偷偷地去瞧许连臻,只见她正小口地喝汤,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动静。 蒋正璇暗暗松了口气。 就这样熬了许久,才结束了饭局。 许连臻婉言谢绝了接下来的活动,也谢绝了蒋正璇让叶英章先把她送回家的提议,只说不用了,自己打车就可以。她拦了车到了公寓。打开门,便径直回房间睡下了。仿佛真的很累,很累,需要休息。她亦是如此告诉自己,睡一觉,睡一觉就会好了。 头一沾枕,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啪”的一声打开了灯,暖暖的橘黄,像是黑暗中最鲜艳明媚的一抹亮色。许连臻拥着薄被起身,口干舌燥,想去倒杯水。想不到居然一夜无梦,无悲无喜。 天气转暖了,赤足踏在地板上,也不过只是薄薄的一点凉。 许连臻忽然觉得客厅有些不对,她顿了几秒才终于知道这个不对头在哪里——蒋正楠的领带散散地搁在沙发上。 他不会是在这里吧? 绕过客厅,果然看到他的皮鞋在玄关处,与她的摆在一起。 许连臻双手覆面,怔怔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好半晌,转身,她看到了蒋正楠。蒋正楠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停在她身畔。许连臻垂下了眼。蒋正楠探手取过了领带,打好了领结,然后转身而出。 门在两人中间“啪”的一声轻轻阖上。门内外的两人,各自转身,怔怔地望着已经关上的门,片刻才各自离开。 许连臻一直觉得她和叶英章的过往,蒋正璇或迟或早,都是会知道的。可是,还是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这天下午的例行会议后,宣晓意手忙脚乱地搬了一堆文件过来,让许连臻帮忙打印,说是明天一早要用。 许连臻正埋头于电脑中,门“腾”地被人打开了。许连臻抬头,看见蒋正璇站在门口。许连臻含笑着起身:“璇璇,怎么有空过来啊?也不先打个电话过来……” 蒋正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冷漠疏离,便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许连臻察觉出了异样状,隐隐觉得她一直害怕的事情还是到来了。 只见蒋正璇手一扬,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扔到她面前。 许连臻的笑容慢慢敛了下来,照片劈头盖脸地飘落在桌面上。许连臻的视线下垂,便瞧见照片中的一对年轻男女牵着手转头望着镜头,笑容如同枝头盛开的桅子花,洁白清净。照片的背影是五福大学,里头的少男少女,赫然便是她和叶英章。 到了这样的境况,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许连臻缓缓闭眼,低声道:“璇璇,对不起……” 蒋正璇摇着头,难以置信地伤心失望:“连臻,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由于结婚的新房已经装修好了,蒋正璇这几日都忙着给新家添置软装。今天,她又特地去叶英章住的地方替他整理物品。无意中打碎了床头柜上的镜框,这才在一堆玻璃碎片中发现,在她与叶英章的合照后面还夹了一张叶英章和别的女子的照片。 蒋正璇也不是个傻子,这么些年下来,她多少知道叶英章心里有别的女孩子。她甚至当面问过叶英章。叶英章也承认过,只说这是过去的事情。可是这个女孩子是谁?两人为什么分手?叶英章却怎么也不肯多说一字。 但当她捡起那张照片,看到照片里女孩子的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叶英章不肯多说一个字。 原来那个女孩子,那个隐身在层层黑雾中的人,她一直在竞争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许连臻。 她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从前的很多疑惑处,一点点联系在了一起。蒋正璇突然明白过来,叶英章和许连臻一直在骗她。从头到尾一直在骗她! 他们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傻瓜! 许连臻一再道歉:“对不起。璇璇,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蒋正璇摇着头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直直地望着她,脸上浮起淡淡讥笑,漠声道:“对不起?连臻,你把我当什么了?看戏的傻瓜观众?你心里头是不是一直笑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蠢的人?” “你明知道我那么喜欢叶大哥,你明知道的……” 蒋正璇的声音一点点尖锐起来:“一句对不起就能将所有的事情抹去吗?许连臻,亏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你呢?一直以来你把我当什么?许连臻,你这么会演戏,你怎么不去做演员啊!” 许连臻站着没有动,她的手轻垂着,露出了那只豹纹手表。蒋正璇忽地安静了下来,视线牢牢地锁在那手表上…… 办公室里的时光似凝固了,两人保持着静止的姿势。 下一瞬,蒋正璇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试图将手表扯下来。 “把手表还我!把手表还给我!你把手表还给我……”蒋正璇的声音渐渐带了泣音。 纠缠中,没有挣扎的许连臻被蒋正璇扯来扯去,最后被推倒在地。蒋正璇捏着那块从许连臻手下扯下的表,视线开始模糊。 她轻轻地说道:“许连臻,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从此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蒋正璇重重地扬手,把表砸向许连臻。许连臻躲也未躲,闭眼承受着这一击。 门“砰”地被叶英章拉开了,他看到的画面便是蒋正璇砸表,叶英章忙冲上前,一把拽住了蒋正璇:“璇璇,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许连臻手臂上,白皙的手腕处已经被抓破了,鲜血渗出了皮肤。 叶英章一时紧张,一下子忘了控制手上的力道。 手臂那样地疼,可远不及心疼。蒋正璇徐徐抬头,好深好深地凝望着眼前这个人,如痴了一般。 叶英章放开了她,上前搀扶起许连臻:“许小姐,不好意思。” 许小姐……蒋正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似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许小姐?你们两个还真是会演戏?” 叶英章察觉出了异样,停住了动作:“璇璇,你怎么了?”蒋正璇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下一秒,叶英章的脸色大变,僵在原地。 蒋正璇翘了翅嘴角,无声无息地笑:“叶大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娶我?” 这一尴尬时刻,与蒋正楠大办公室相连的内门被人拉了开来,蒋正楠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蒋正楠不解地环顾室内情景,视线冷冷地落在叶英章抓着许连臻的手上,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你们谁来告诉我!” 一见自己的大哥,蒋正璇就觉得万般委屈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大哥……” 许连臻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叶英章的手,避开他的碰触。 蒋正楠上前拥着抽泣不已的蒋正璇:“怎么了?” 蒋正璇缩在大哥怀里,还未开口,泪潸然而下:“哥,你知不知道,她就是叶英章的前女友……哥,你知不知道,她跟叶英章一直都在我们面前演戏…… “哥,亏我还把她当做好朋友。 “哥,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傻的笨蛋白痴?”蒋正璇一边控诉一边落泪。 叶英章只道:“璇璇,你冷静点儿……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蒋正楠毫无温度的视线慢慢从叶英章身上移到许连臻身上,揽着妹子,温柔低语哄道:“你先去大哥那里休息一下。” 叶英章道:“璇璇,所有的这一切与连臻无关。” 连臻,连臻,他叫得可真亲昵啊。叶英章不说还好,他这么一开口, 蒋正璇只觉得委屈愤怒恨意还有说不清的情绪都在那一刻纠缠着冲上心头:“无关?那怎样才叫有关呢?你说,到底怎样才叫有关?” 叶英章第一次见到甜美的蒋正璇居然也可以如此毫不留情,咄咄逼人。他第一时间愕然,然后又涌起内疚,要不是他,璇璇怎么会这么歇斯底里。 蒋正璇霍地转头,恨恨地盯着许连臻:“大哥,我不想看到她。你让她走,你把她赶走!” 许连臻木然地抬头望着蒋正楠。却见蒋正楠亦正冷冷地瞅着她,那冰冷的眼神如刀一般锋利,这般射过来,让人体无完肤。 下一秒,他朝她冷喝道:“你走吧,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许连臻见此,知道再也不用说什么了。她蹲在地上捡起了手表,轻轻地搁在办公桌上。然后,转身而出。 “啪”一声,门轻轻地在其余三人面前阖上。 空气里头只有蒋正璇一抽一搭的吸泣声。 好半晌后,叶英章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蒋哥,我想跟璇璇谈谈。”蒋正楠点了点头。他安抚地拍了拍妹子,柔声道:“大哥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就来叫我。” 办公室里只剩下蒋正璇与叶英章两人。那么小的办公室,两人隔了短短的距离,却如隔了海角天涯一般。 蒋正璇一路上想了许许多多,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是许连臻?她也不明白,她生命中如此看重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如此地对她? 如果两个人真的没什么,为什么会要这么瞒着她? 蒋正璇泪眼蒙胧地抬头,好深好深地凝视着他:“叶大哥,你可不可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要骗我?”叶英章望着她,缓缓点头。 蒋正璇深吸了口气,扯着嘴角微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叶英章望着她,移开了目光……蒋正璇的心慢慢地坠了下去,寸寸成灰。 半晌,叶英章叹了口气:“璇璇,其实我跟连臻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而且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蒋正璇低低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可是在你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她,对不对?”叶英章不敢看她的眼睛,虚虚地侧过视线。 聂重之说对了,一直是她一厢情愿。蒋正璇在伤心绝望中明白了过来,原来很多事情,自始至终,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 叶英章沉默了片刻:“璇璇,对不起。” 都是对不起,每个人都跟她说对不起,可她要那么多的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许连臻茫然地走了很长的路。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是一辆汽车近距离的喇叭声将她唤回了神。车窗里探出了一张脸,是聂重之。 聂重之下车道:“许小姐,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许连臻茫然摇头。聂重之见她眼神茫然,脸色更是白得犹如透明一般,此处离蒋正楠的大楼又不远,聂重之便有些明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跟蒋吵架了啊?”许连臻愣愣地望着他,半晌,又摇了摇头。 聂重之见她这样子,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店,便道:“许小姐,我们去那里坐一下。”许连臻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许连臻空落落地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的路,不经意回头,发现聂重之的车子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来聂重之不放心她,所以一直跟着她。想不到他倒是个面冷心热的。当然许连臻这个时候怎么会知道聂重之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蒋正璇。 聂重之还是客气微笑:“许小姐,一起吃个饭吧?” 聂重之要了一个包厢,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也不知道许小姐喜欢吃什么,杂七杂八点了一些。” 许连臻勉强微笑:“谢谢你了,聂先生。” 聂重之没有多问什么,只招呼许连臻用餐。 就算曾经在聂重之生日那晚临时充当过他的女伴,可两人之间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也实在没什么好聊的。在许连臻的印象中,聂重之一直是属于冷淡有距离的那种,但不知道什么缘故,聂重之居然会主动挑起了蒋正楠的话题,说了下去:“我从小跟蒋一起长大,蒋的脾气是有点倔,吃软不吃硬。其实他发脾气的时候离他远点,事后多顺着他,哄他一两句,便会很快好了。” 许连臻默不作声。聂重之道:“其实蒋上次车祸后,他花了很多心思找你,整个洛海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许连臻茫然望着他不语。 聂重之缓缓道:“许小姐,我其实一直想找你好好聊聊,难得能有今天这样子的机会,我索性就开门见山了。” 许小姐,我让手下的人查过你,知道你以前所有的事情……“他见许连臻抬头,微微点头,“包括叶英章之前做卧底,你跟他之间,后来你坐牢,你跟蒋之间……甚至你跟蒋伯母之间的所有事情,我都让人查了个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又为什么会出现……我也知道璇璇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你们大家都一直瞒着她。” “如果可以,我建议你找个机会向她说清楚你和叶英章之间的事情,或许这样,你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聂重之忽然看见许连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惨然的笑容。聂重之剩下的话便戛然而止了,脸色瞬间变了数变。 许连臻的声音低而微:“璇璇已经知道……”聂重之脱口而出:“什么时候的事?” 许连臻惨然一笑:“就刚才……” 聂重之猛然起身,下一秒,他大约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回头道:“许小姐,我先送你回去。”许连臻摇头:“谢谢你了,聂先生。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聂重之也没有跟她客套,微微颔首:“许小姐,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有事先走一步。”聂重之取了一张名片给她,“许小姐,这是我的私人名片。有什么事,你可以打我电话。” 许连臻一声不吭地接了过来。她沉吟了一下,才叫住了已打开门的聂重之:“聂先生,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你能够代我向璇璇说句对不起。请你告诉她,我的无能为力。告诉她,我一直以来,都很想珍惜她这个朋友。还有……还有祝她永远开心幸福。” 许连臻一个人傻傻地在窗帘后面坐了一个晚上。只要忆起下午蒋正楠那冷如刀锋的眼神和话语,许连臻只觉得心里一片荒凉。 们忽然被人“砰”一声重重地打开了。 原来叶英章跟蒋正璇谈了之后,来到了蒋正楠的办公室,躬身道歉:“蒋哥,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等璇璇冷静下来后,无论她想要如何,我都同意。” 蒋正楠面无表情地盯了叶英章半晌,不说一个字,冷冷地转身。 蒋正璇侧着头,依旧站在原地。蒋正楠立即过去,一把揽住了她。蒋正璇无神的眸子看了看他,眼神空茫:“大哥……” 蒋正楠拥着她转身,轻声道:“走,跟哥哥回家。” 蒋正璇点了点头,安静柔顺地任他揽着走出了办公室。 叶英章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到了地下停车场,四下无人,蒋正楠冷声开口:“让璇璇静静吧,一切等她冷静了再说。” 叶英章僵硬地站在自己的车旁,一直到他们的的车子驶离,也没有动过。 回家路上,蒋正璇一直很安静,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再流一滴泪。到了蒋家大宅,蒋正楠扶着她下了车,回房。 幸好母亲这段时间随父亲出国考察了,否则这事情想瞒还瞒不下来。 这样也好,给蒋正璇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既然都摊开了,一切都已于事无补了。她和叶英章以后要怎么样,婚礼是否按原计划进行,都由她自己决定。 蒋正璇回了房,径直到床铺躺下。甚至还与他说了一句话:“哥,让我好好睡一下,你先回去吧。我睡醒就好了。”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是疲累过度,仅需要睡一觉就好。 蒋正楠见她不哭也不闹,似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许多,心里又爱又怜又心疼,百般滋味。 蒋正楠才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兰姨过来诧异地道:“少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蒋正楠只说:“送璇璇回来。她刚睡了。”又不放心,关照兰姨,“璇璇刚刚说有点头疼,你等下给她熬点清粥送上去。” 蒋正楠又去了蒋正璇房里几次,见她睡得极沉,倒也略略放下了些心。 可是心底阴郁烦躁到了极点,上了车,便一路开到了许连臻楼下。 找了一圈,她居然不在。蒋正楠眉头一皱,刚想退出卧室,侧头却见窗帘耸起,显然有人正在窗帘后面。 彼此都知道对方在,可房内的两人俱不说话。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空气里渐渐便如真空一般令人窒息。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蒋正楠取出了手机,看到手机屏幕上聂重之的名字一闪一闪地在跳动,他滑开了屏幕:“聂……” 聂重之不知在那头说了什么,蒋正楠“腾”一下起身,语气异常焦灼:“什么?我马上过去。” 蒋正楠挂了电话,“唰”的一下拉开了窗帘,望着她,微扯嘴角,目光和语调一样毫无温度:“现在你满意了,璇璇受不了这个打击,自杀了……”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是杀了她还是杀了自己呢? 许连臻瞬间睁大了双目,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脑中一片空白。 蒋正楠再没多说一句,决然地转身。一步步远去,步伐很快,带着决断的味儿,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回头。 璇璇……璇璇不会有事吧?许连臻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蒋正楠的车子飞驰在马路上,一连闯了无数个红灯,然后一个急刹车,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许连臻拦着的出租车也跟在后面到了医院,看着蒋正楠跑进了医院,在急救室前见到了神思恍惚的聂重之:“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璇璇在一起?璇璇怎么会从桥上跳下去?” 聂重之的脸色苍白怪异,嘴唇微动:“我……” 聂重之的话被同样匆匆赶至的叶英章打断:“蒋哥,璇璇怎么样了?” 蒋正楠恶狠狠地转身,拎起拳就朝叶英章扑去。叶英章心里有愧,也不拦挡,任蒋正楠的拳头招呼在自己身上。 蒋正楠揪着他的领子,如同疯了一般:“叶英章,如果璇璇出事,我非把你给剁了喂狗不可!”叶英章的嘴角鲜血直流,只是不断道歉:“蒋哥,对不起,是我对不住璇璇……” 许连臻本来像呆子一样站在边上,见蒋正楠入魔了一般,她怕再打下去会出意外,忙拉着蒋正楠的袖子:“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这样下去要打死他的!”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反让蒋正楠心头的火气如同被油浇似的,呼啦呼啦地蹿得更高了。一把将她推开,对叶英章下手更是不留情面。左一圈右一圈的拳狠狠挥上去…… 聂重之见状,上前拖住了蒋正楠,试图扯开两人:“蒋,你冷静一点!” 蒋正楠红着眼睛,如嗜血的野兽扑上前去:“不要拦我,我今天就要打死他!”许连臻怕真出人命,忙挡在叶英章身前:“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蒋正楠一拳挥出,已收势不及。那一拳堪堪擦过许连臻的脸,打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蒋正楠的脸本已经变得狰狞无比,熊熊怒火从眸子深处直烧到外面。可这一拳打在墙上后,他直直地盯着许连臻,竟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下一秒,仿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目光在许连臻和叶英章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缓缓地后退了一步。 粗重的呼吸声仿佛成了这空间里头唯一的声息。 许连臻看见他手指关节处血迹宛然,心惊肉跳,不由得上前想要看他的伤势。可还未触碰他的手腕,蒋正楠已经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抬眼斜睨着她,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不耐:“滚开,不要碰我。” 许连臻的脸色一白,两只手就这样保持着半举的姿势。 蒋正楠紧紧盯着她:“你是我的谁,嗯?而我又是你的谁呢?” 许连臻苍白地别过了脸。是啊!她是谁啊?真是不自量力! 蒋正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回答我啊?只要几个字,哪怕是说我是你老板也好。可是,蒋正楠知道自己还是奢望了。 蒋正楠万念俱灰地移开了视线,定定地落在红红的“抢救室”三个字上,冷冷道:“你给我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滚!” 早知道最后会是这种结果,可他绝情的话一出口,许连臻还是觉得万箭穿心般地疼。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那疼缓过去,麻痹掉……然后才有力气徐徐转身。 叶英章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可一想到他曾经亲口答应过许连臻,目前又是这么复杂的局面,他若上前,不只不是帮她,只怕更是害了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聂重之见许连臻的模样,倒有些不忍,开口劝了一句:“蒋,有话好好说……” 蒋正楠语气极度不善:“聂,你吃饱了没事做的话就回你的会所。”聂重之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况且他正担心着蒋正璇,便也没有再多语。 一时间,急救室外的三个男人各有心事,各自沉默。 许久后,急救室的指示灯灯火熄灭,一身白袍的医生拉开门走了出来:“你们谁是病患的家属?” 三个男人齐齐上前。蒋正楠急道:“我是她大哥。” 医生一边取手上的手套一边道:“病人已经醒了,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你们家人是怎么回事,病人怀了身孕,有时候是会有一些抑郁症,情绪也会不隐定……可你们怎么照顾的,病人竟然会做这种事倩?不过幸好,病人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事……” 医生说了一连串的话,蒋正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再次想确认:“怀孕?” 医生看着眼前三人错愕的表情,点头道:“是的。病人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蒋正楠脸色发青地转身,一拳头=就朝愣在原地的叶英章挥去:“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照顾璇璇的?”叶英章没有躲避,一副极度茫然的模样:“璇璇怀孕了……” 说时迟,那时快,聂重之一把推开了叶英章,生生挨了蒋正楠重重的一拳:“蒋,你听我说……” 蒋正楠不解地望着聂重之:“聂,你给我走开!今天我不给他点教训,我还真不姓蒋了!” 聂重之:“蒋……璇璇的孩子是我的!” 蒋正楠一开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聂重之,咬牙切齿地吼道:“聂重之,你刚刚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聂重之抬头,与蒋正楠对视:“蒋,璇璇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Chapter11 幸福的流光 璇璇居然自杀?从洛海的跨海大桥纵身跳了下去? 那个永远灿烂微笑,美好纯真的璇璇……又是谁与谁一同扼杀的呢? 她虽然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可是从和她认识的第一天,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在骗她。不管是有意还是善意,都是一样的,都是在欺骗。 许连臻游魂一般荡回了公寓。 如果说,下午的时候,在蒋正楠的办公室,他对她说让她走是为了安抚璇璇的话,那么方才他说的“给我滚”,却是他心底里头最真心最想说的话。 她慢慢起身,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可是无论做什么,她总是失魂落魄的,总是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一转身,就早已经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空气粘稠得犹如糨糊,她无法呼吸,几近窒息。 一个人木头般地坐在窗帘后面,痴痴傻傻地看着天色从明亮地蓝到灰蓝到灰色,一点点阴暗下去,直到如墨般地漆黑。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知道屋子里头静静的,风吹来,轻拂过窗帘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天未进食的肚子也传来了明显的饿意。 许连臻撑着地板起身,才一动,便觉得一阵晕眩。估计是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了,血液循环都受阻了。 冰箱里有满满的食物,储物柜里也是,可是她了无食欲。视线不经意间看见了几包速溶咖啡,忆起他曾带她走遍洛海的每一家大小咖啡馆,她不禁又傻傻地怔了半天。 第二天一大早,许连臻去了医院,她先去前台查询蒋正璇的情况:“护士小姐,我有个朋友昨天送来急救。她的名字叫蒋正璇 ,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小姐帮她输入名字查询后,温柔一笑:“不好意思,我这边查不到具体情况。但是这位蒋小姐现在住在我们28层1号房。你可以搭那边的电梯上去。” 既然璇璇都没有进加护病房,这样看来的话,璇璇应该脱离了危险,没什么大事了!许连臻微笑道谢。出来后,她在医院草坪的长椅上坐了半天。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搭电梯来到了蒋正璇所在的楼层。 整个28层静悄悄的,偶尔有护士端着托盘走过。许连臻站在病房门前,犹豫着是否要进去。 门居然在下一瞬间被拉开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脸出现在面前,她身后是蒋母陆歌卿。 看到许连臻,蒋母有一瞬间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客气地说:“许小姐,请进来坐。” 许连臻虚虚地侧坐了下来。病房是套间式的,从许连臻的角度只能看到摆了沙发的外间。陆歌卿吩咐那个中年妇女道:“周姐,泡两杯茶。”那阿姨应了一声,很快地将茶端了上来。 陆歌卿又道:“周姐,你去医生那里看看璇璇今天的化验单什么时候出来?”那周姐心领神会,应了一声出去了,并帮两人带上了房门。 许连臻来洛海之前就知道会在这里碰到蒋夫人的,但是真遇见了。心里还是尴尬忐忑。毕竟她亲口答应过,会离开蒋正楠,离开洛海。 陆歌卿一如既往地客气:“许小姐,谢谢你特地过来看璇璇。璇璇刚吃了点儿药,睡着了。”她顿了顿,了然似的道:“许小姐,我想你会回来,一定是正楠找到了你。我是她妈妈,我太了解他了。这个孩子,向来顺风顺水惯了,可是当他发现这个世界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让他不再无所不能,他就会特别想去征服,就算输了,他也会执着地不肯服输……” “这不是爱,大约是男人的通病,也可以说是一种孩子般的倔强吧。” “其实我们每个人几乎都这样,一直都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好的。可是一旦我们得到了,便觉得也不过如此,也不会好好去珍惜。” 许连臻一直无语聆听,她相信蒋夫人也只是想让她扮演一个听众的角色而已。 陆歌卿道:“许小姐,我从来没有帮过你什么,我作为一个母亲,只希望自己的一双子女可以过得开心快乐。” 陆歌卿顿了顿,望着她,语气柔缓了下来:“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老顽固,如果正楠真的爱你,你也爱他,彼此相爱的话,我也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许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天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心爱他,就算他跟别人结婚,你也愿意不计名分地留在他身边,愿意为他忍受各种委屈和指责?” 方才许连臻一个人在草坪上呆呆地想了许多事情,过往的,现在的。 璇璇也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在阳光下摊了开来。 想起那天他没有温度的眼神,对她说“滚”的冰冷语气。 一切都到尽头了!还不如彼此好聚好散,也不枉这一场相遇。 许连臻隔了半响,才轻轻开口:“蒋夫人放心,我跟蒋先生之间只是一场协议而已,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还有两个多月,我便会离开。”谎话说多了,说久了,便也会相信,这里头从来就没有谁爱上过谁! “协议?仅仅只是协议吗?许小姐,人都是感情动物。跟猫猫狗狗在一起,时间一长,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人呢?难道这么久了,你对我们正楠没有一点感情吗?” 许连臻偏过了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好让它如平常一般:“蒋先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也从来没有喜欢他。”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确实没有喜欢他,可是她爱上了他! “其实我跟他从开始便是错误的,以为那样做戏是叫叶英章死心,结果弄错了,害了璇璇。蒋夫人,既然璇璇没事,我也放心了。那么,我这就告辞了。希望璇璇可以早日康复。” 陆歌卿望着许连臻远去的背影,推开了与里间病房相隔的门。蒋正璇此刻因药物缘故正在阖眼沉睡。而方才她们谈话里头的另一主角蒋正楠却赫然站在窗户边。 陆歌卿好半天才开口:“正楠,你听到她的话了吗?”蒋正楠站立在窗前,纹丝不动,似充耳不闻。 陆歌卿加重了语气:“想来你也清楚,方才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为了一个她,把璇璇搞成这样,值得吗?她从来没有喜欢你,更没有爱你!否则,当年你车祸那么严重,她怎么会说走就走呢?她刚才一再地说你们之间是个错误……” 陆歌卿见自己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儿子却依旧默不作声,终是忍不住怒气大发:“你自己给我好好想清楚,到底要如何?” 好半天,才听到蒋正楠寥寥几字:“妈,我知道了。”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从来没有!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这样子的话真从她口中一字一字说出来,当真比万剑钻心还疼。 许连臻静静地想了几天,然后向贺君提出了辞职。贺君在电话那头客气地道:“许小姐,我会转告蒋先生的。这段时间如果你不方便来上班,可以在家先休息一阵……” 事实上,贺君就此问题请示蒋正楠的时候,蒋正楠正在批阅文件。闻言,从文件中抬头,目光如利刃般地盯着他,半响才吐出了几个字:“她想走?” 许连臻自然知道贺君决定不了,一切都是蒋正楠说了算。但是这一次,她却又一种奇怪的笃定,蒋正楠会让她离开的。 办公室的朱敏结婚那天,许连臻本不想去,怕遇到蒋正楠。毕竟朱敏是陈秘书手下的头号助理秘书,深受重用,蒋正楠可能也会出席。 可宣晓意怎么也要拖着她:“干吗不去?朱敏特地让我把请帖带给你。虽然你说想辞职,可这不还没辞掉嘛!办公室的人都去,却你一个多不好啊。再说了,你在家都窝了这么多天了,没病都要窝出病来了。还有啊,我们都出钱,怎么也得去把份子钱吃回来啊……”洋洋洒洒一大堆理由。 许连臻:“唉,你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肠胃不舒服。” 宣晓意:“那还不容易,你吃些清淡的。” 又哄她:“你知道的啦,整层楼就我们这么合得来。你不去,我多孤单啊。去吧,去吧,陪我去吧。” 许连臻在一旁哭笑不得,什么整层楼就她跟她合得来啊,宣晓意一直就是个自来熟,跟谁都很合。 许连臻脑中灵光一闪:“可我没有小礼服,难不成为了吃一顿饭,特地去买一件啊。对不多?所以,我看我还是不去了!” 没想到宣晓意立刻爽快回她:“没事。我有,我借你。” 最后还是被宣晓意拖去了。;临出门时,还被宣晓意折腾了一番,穿了她带过来的黑色圆领小礼服。因为领口有点低,再加上有些小冷,所以又披了一条天蓝色的披肩。 其实宣晓意自己也知道她网购来的这件衣服质地一般,可穿在许连臻身上,却十分好看,一点也看不出只是淘宝网上百来元的商品。不由得叹道:“我这条买了半年的裙子终于得见天日了。” 宣晓意穿了一条鹅黄纱裙,配上她可爱白皙的笑脸,很是亮眼。两人到婚宴酒店,在门口处站着迎宾的新娘朱敏都忍不住夸她们两人:“哎哟喂,你们两个要么平时里不穿裙子,一穿就准备惊艳死我们啊!” 应许连臻的要求,宣晓意最后坐在了最角落的同事桌上,边上就有一个偏门。许连臻的说法是,万一我肠胃不舒服,就直接从小门去洗手间了。在中央场地,这么多人看着,多尴尬啊。 两人入座后,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过来了,见了连臻,都过来说了几句话,甚至连陈秘书都来了:“连臻,怎么样,人好点了吗?”许连臻是以身体不好为借口请假的,所以此刻便含笑着回答:“嗯,差不多好了。谢谢陈秘书。” 新娘入场前,门口一阵骚动,同事中有人说道:“Boss来了。”“老板来了!” 许连臻隔了人群,一眼瞧见了蒋正楠。他依旧一身西服,只是未打领带,衬衫的领口微松,相较平时,略休闲了一些。 蒋正楠由陈秘书和贺君陪着,坐在了主桌边上,离她们的位置很远。 宣晓意有些惊讶地望着Boss的方位:“哇,Boss都来了!”感慨过后,又八卦道,“咦,怎么钱小姐没来?不会是两人……” 许连臻中途去了一次洗手间。大约是婚宴最热闹的时候,所以洗手间这一块很安静。为了配礼服,在宣晓意的坚持下穿了一双高跟鞋。于是,许连臻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不是怕有水渍滑了,就是怕被台阶之类的绊倒。 所以她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是低头看着地面出去的。走了几步,在走廊上,撞上了一个人,几乎是撞进人家怀里了。许连臻往边上一侧,让出了道路,抬头道:“不好……” 不好意思的“意思”两字在空气中戛然而止。 是蒋正楠。 他面无表情地斜睨了她一眼,目光里头也毫无半点温度。 只一秒或许一秒也不到的光景,蒋正楠脚步毫无滞缓地与她擦身而过。 空气里似乎有她熟悉的味道,可是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了。一瞬间,许连臻以为是场梦。 可是步入喧闹的酒宴,她就知道不是梦,是真的。她清楚地看到蒋正楠不在位置上。 后来蒋正楠回来,只略略做了十几分钟,待新人向他们这桌敬酒完毕,就提前离席了。贺君和陈秘书倒是一直留到很晚。 许连臻在婚宴结束后,与宣晓意一起出婚宴大厅,居然在门口处遇见了贺君。 贺君如常地朝她微笑:“许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偏僻的角落:“蒋先生下个月要出差几天,要你赔他同去。”许连臻有些愕然的望着他。贺君只说:“许小姐,这是蒋先生吩咐的。” 于是,半个月后,贺君按照提前在电话里通知的时间,准时来接她。贺君帮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许连臻坐了进去,蒋正楠已经在后座了。 然后,整整一路,寂无声息! 从蒋正楠的角度,抬头就可以轻易看到许连臻的侧脸。她从上车开始一直保持着镶嵌的姿势,白皙柔和的脖子根本连侧都未侧一下。 贺君亲自开车,将两人送到机场,又帮两人办理好了登机手续,这才离开。 蒋正楠头等舱,许连臻是经济舱,两人一过安检,蒋便头也没回地直接去了贵宾候机室。 此后,一直到许连臻在飞机上坐定,都没有再见到他。 飞机上的机位很空,前后排三三两两的空位,许连臻坐的这一排更是只有她一个人。所以相对空间也很大,很舒适。飞机正常飞行后,许连臻就跟空节要了一条毯子,盖在身上,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其实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蒋正楠为什么要带着她出差。明明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助理,也没有做过一件助理称职的工作。 飞机平稳的飞了小半天后,空姐温柔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各位旅客大家好。前方有气流,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收好餐桌,在位置上坐好,不要轻易走动。谢谢大家配合。” 虽然做足了心里准备,可是没想到居然遇到那么大的气流。飞机不断地剧烈点拨。一开始还可以忍受,以为很快就会过去。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种不知何时可以结束又怕飞机出事的担心忧虑就如同把人架在火上烤一般难熬。 许连臻抓着颤抖的扶手,有一瞬间的害怕,她突然想起蒋正楠,想到如果飞机真的失事的话,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可是一想到,至少是与他在同一架飞机上,这样一想,心里居然不再害怕了。 飞机一直处于强烈的摇晃颠簸状态,整个机舱除了抖动声响之外,大家的神经都蹦到了顶点,只希望快些穿过这个该死的气流。某位空姐忽然之间语气焦急的喊道:“这位先生,我们的飞机正遇上强气流,请不要走动!请在您的位置上做好!请立刻回到您所在的位置!” 就在空姐不间断的广播声中,有人在许连臻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有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住了她的手。许连臻悚然一惊,一转头,蒋正楠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凝望着他,几疑是梦。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耳边传来蒋正楠低沉温柔的声音:“不要怕!我在这里。”这短短的几个字,宛如佛国天籁,清悠静远地飘入耳中。 蒋正楠一再重复:“我在这里。”温柔细语,似把她当成了襁褓中的孩子。 他真的在! 这一刻,如果就这样死去,想来也没有遗憾了!听着他安稳有力的心跳,所有的彷徨惊慌,似在那一刻俱离她远去。许连臻的心在那一刻是潮湿的。她想,那应该是幸福的感觉吧。 幸福?幸福是什么?记得以前在服装店的时候,李淑说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许连臻还不懂什么意思,李淑告诉她,那就是一种境界,就等同于饿了就有饭吃,困了就有床睡。可是现在的她明明不是这样子的,却觉得幸福。因为有他在身边吧?! 许连臻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 同一时间里,许连臻也终于第一次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爱他的。 是那次吴明事件,他也是如此紧紧地抱住她,他在这里。让她妥帖放心。就是从他抱着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爱上了他。 穿过气流后,坐在许连臻周围的人自然不免对蒋正楠很是好奇,前排的人不断频频回头。见两人如此亲昵的模样,便各自了然地笑笑,都知道是坐在前面的男友担心女友,所以不顾危险过来陪她。 长途的飞行,在到达酒店洗了热水澡后,整个人到轻松了些许。许连臻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蒋正楠已经帮她叫了杯热牛奶。 蒋正楠给她盖好了薄被,款款叮嘱:“好好休息一下。”许连臻听话地闭眼,安稳的沉沉入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漫天的光景了。许久没有如此心满意足地睡过好觉了。许连臻慵懒地伸着手臂舒展,抬眼便看到蒋正楠侧着身子,姿势拘谨的躺在她身旁。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姿势。他一向霸道,一个床足足要占三分之二以上才会罢休。可此刻,他面朝着她的方向,手枕着胳膊,眼眸轻阖。似乎是瞧着她,支撑不住才入睡的。 许连臻静静的瞧着许久,怕惊醒他,于是轻轻地掀开被子,想蹑手蹑脚的起来。可她才一动,蒋正楠就睁张开眼:“你醒了?” 许连臻轻“嗯”了一声,径直去了浴室,望着镜子里头睡眼惺忪的自己,回想飞机上他不顾危险来到她身边,她又觉得像梦一样,让人分不清是真还是假。 这会不会想一个在无边沙漠即将渴死的人,在临死之际看到的海市蜃楼呢?因为太渴望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有双手揽在了她的腰腹间,许连臻一僵,有酸辣之气同一时间冲涌上鼻尖。一点点地抬头,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蒋正楠。他一呼一吸间的气息,灼热地拂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许连臻微微战栗,不知是因为他的接近还是她惶恐不安的内心。蒋正楠温热的唇覆上了她的肌肤,辗转缠绵,最后来到了她的耳上。 他的气息又热又重,她亦好不到哪里去,她感到自己的呼吸也一样急促。 蒋正楠开口,声音低哑:“你知不知道,刚刚的飞机如果失事的话,我最后悔的是什么?”许连臻的目光在镜子里与他相交,此刻,她没由来的觉得心口窒息。 蒋正楠双手捧着她的脸,似捧着绝世珍宝,无数个小心翼翼。他深深地凝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说:“如果刚刚飞机失事的话,我最后的就是没有跟你说我爱你。” 许连臻愣在镜子前,难以置信般地怔怔望着他,缓缓摇头。 蒋正楠凝望着她,他黑黑深深的眸子里,此刻满满的都是她:“连臻,我爱你。” 许连臻一直站着,愣愣地瞧着他。蒋正楠见了她微启的红唇,如初春花瓣般的诱人。他觉得有一种无边诱惑。他低下头,一寸一寸接近她,碰触到了她的唇。 他一次次寻到她的唇,一次次吸尽她所有的芬芳。 这是重遇后,他第一次对她如此温柔。 时光好像真的倒流了! 晚餐的时候,许连臻躺在蒋正楠腿上,享受蒋正楠的顶级“服侍”。蒋正楠蒋牛排切成很小很小的一块,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里:“味道怎么样?”许连臻点了点头。 蒋正楠凝望着她的笑脸,似痴了一般,身子慢慢地俯下来。许连臻头微侧,想躲开,可蒋正楠已经覆了上来:“让我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最后两人共同分享了这一块小小的牛排。许连臻浑身发软地推开他:“我不吃了—”蒋正楠瞧着她,眼底一片笑意。他叉了一口送进自己嘴里,然后凑了上来:“别这么小气,我把我这块分给你……” 许连臻偏过脸:“谁要吃,脏死了。啊……” 那天晚上的晚餐吃的是很普通的一客薯条牛排和一份海鲜焗饭。就在两人的嬉闹间,吃了个精光。 从前只听过“友情饮水饱”,许连臻第一次知道,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是最普通的薯条,也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分吃同一根薯条,分吃同一块牛排,分吃同一口焗饭。交换每一次的唇齿缠绵。 在蒋正楠熟睡后,许连臻的实现落在他脸上已不明显的疤痕上。许连臻用自己的指尖缓缓地触到他的疤痕,她摩挲着他脸上原来疤痕所在的位置,无声地一再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她用此生最轻最柔的动作,一点点地滑过他的疤,然后来到他的唇畔。她与他处了这么久,早就知道他的唇线优雅完美。她轻轻地覆了上去,蜻蜓点水般地微微触碰,然后缩回。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他车祸后离开。可是她永远也不能告诉他,因为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这是因为他母亲的要求。 第二天,许连臻醒来的时候,床畔已经无人了。蒋正楠留了纸条给她:“你醒了就再多睡一下,午餐记得叫客房服务。我下午三点会回来。” 许连臻一瞧时间,都已经是中午了,便索性直接打了酒店的叫餐服务。 洗漱的时候,发现镜子里头的那个人眼睛就像宝石般晶晶闪亮。许连臻望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从自己的微笑里看到幸福的味道。 浴缸旁有蒋正楠换下的衬衫,袖子上有昨晚沾到的酱汁,黑黑的污迹。许连臻取过衣服,放在鼻尖轻嗅,有他的味道,满满地都是他的味道。 在浴室的台盆里放满了水。把肥皂涂在污渍处,轻轻揉搓……这是她第一次给他洗衣服。就这么一件衬衫,许连臻足足洗了一个小时。一直洗到这件白衬衫洁白如新,毫无一处不闪亮为止。 许连臻的嘴角带着不自知的温柔笑意,轻哼着张艾嘉的那首《爱的代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 那浴室的一面本是一扇落地窗,此刻窗帘开着,有阳光折射进来。在阳光的过滤下,她整个人闪耀着一道灿烂的光华。 许连臻记得那是她与蒋正楠第一次手牵手逛街,在巴塞罗那的街头,去看高迪的各种作品。如同街头最普通的情侣,十指紧扣地漫步而行。随行随停,偶尔买一杯咖啡,两人分享。 在路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许连臻停下了脚步,只因为海报上男女主角拥抱得那么紧,那么热烈,似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两人分开了。世界末日亦然。 蒋正楠问她:“要不要去看?”许连臻摇头又点头。蒋正楠望着她宠溺地笑:“那到底要不要看?”许连臻微笑,点头。蒋正楠看到她弯弯的眼睛像是六月最纯净透明的天空,晴朗得一朵云也没有。 电影院里人不多,两人手牵手在第八排坐下来。因是西班牙语,许连臻听不懂。蒋正楠就在她耳边低声翻译。是部爱情片,就算听不懂,到后来也被男女主角的表演所感动。蒋正楠在光影浮动中看到许连臻眼角有钻石般的东西闪耀。 男女主人公分离的时候,两人再度回头飞奔拥抱。蒋正楠下意识地紧紧握着她的手,许连臻也感觉到,低头,瞧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 第四天的清晨醒来,阳光撒入房间。蒋正楠一睁眼便瞧见在她柔软洁白的手臂上有两个被蚊子叮过的小红包,伸出手指轻揉:“痒吗?”自然是有一点痒的,可是他的指尖是世界上最好的止痒剂。 第五点的时候,她的手臂上又多了数个小红包,蒋正楠背上也被叮了两个包。蒋正楠对自己倒是丝毫无所谓,可对咬她的那只蚊子恨到咬牙切齿,又痛恨酒店的无能,明明已经特地关照过了。居然连只蚊子也弄不死。他只好亲自出马,在套房内找来找去,最后在角落的灰色墙纸上发现了这只可恶的蚊子。 蒋正楠放轻了脚步,准备将这只蚊子绳之以法。许连臻奇怪地止住了他:“算了,放了它吧。” 蒋正楠十分不解,却还是依了她的话。许连臻打开窗,用白色的枕头把蚊子赶了出去,然后站在窗口,看着它飞舞着翅膀,消失在远处。 从此之后,这座高迪的城市,会有一只混合了他和她血液的蚊子。这个蚊子的下一代,再下一代,再再下一代,都会共同拥有一个吸了她和他血的蚊子祖宗。 就这样,他和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永远不会分离。 转身,蒋正楠正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摇头微笑。 许连臻微微一笑,他大约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小心思。 露天咖啡座下,两人懒散地喝着香浓咖啡,看着一个一个的行人从身边经过。然后随性地去逛兰布拉斯大道的小店,看各种街头艺人。 每天早上,蒋正楠都会比许连臻早醒,然后一点点抚摸着她的脸,让手停在她白皙的脖子处,感受她的脉动。会像只啄木鸟温柔地把她啄醒:“起来了……” 最后一天的时候,两人在某个街边转角处发现了一家很不起眼的饰品小店,推门进去才知道自己可以定制首饰,甚至可以自己学怎么做戒指和项链。 胖胖的女设计师微笑着给他们介绍说:“很多情侣在我们这边自己制作情侣戒指,墙上的照片就是客人自己做的饰品的展示图。”整整一大面墙,都是各种照片。 蒋正楠颇感兴趣地问:“做这么一种最普通对戒,需要多少时间?”女设计师:“最少要两天。”蒋正楠翻译给她听,然后遗憾地对设计师说:“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就回国了。” 女设计师知道后一脸惋惜:“你们可以下次再来。或者你们也可以看看我做好的成品。” 蒋正楠兴致颇高地拉着许连臻看,许连臻摇头:“每件都很漂亮。太难取舍了,还不如不取舍。”然后跟设计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这个店的特色便是顾客亲自动手做,买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个星期如风般一吹而过。回程的时候,头等机舱的空姐送来可口的食物,许连臻胃口极好,一口气吃光。边上的蒋正楠侧头微笑,将她的碎发夹到耳后:“要不要再叫她们来一份?” 长途飞机,大半时间都是在休息。许连臻半梦半醒间,知道有人在给她掖毛毯。她知道是他。于是,蹭了蹭靠枕,嘴角含着满足笑意,再度沉沉地进入梦乡。 蒋正楠执起许连臻的手,反反复复地看。她的手小小的,可是每根手指都纤细修长。这样的手,据说很适合弹钢琴。想到此,蒋正楠笑了笑,他几乎可以幻想那个画面:在温暖的光晕间,她身着白色的晚礼服,将微卷的长发斜侧在一肩,修长的食指在琴键上水一般那波动…… 可是想着想着,他的笑容不知怎么的,突然凝固在了嘴角,再无力扯动。 Chapter12 疼痛的爱上 两人各自退了行李,在熙攘的机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闸门。 忽然间,一大群人似蝗虫般朝蒋正楠涌了上来,闪光灯不断。许连臻害怕被撞,下意识地连退了几步,与蒋正楠隔了更远的距离。 大批记者把麦克风递到蒋正楠面前,争先恐后地发问:“蒋先生,有人爆料说你在这个月十二日晚上包下了本市最顶尖酒店——楼氏君远的总统套房向钱小姐求婚。请问消息是否属实?” “蒋先生,据说婚期也已经定下来了,婚礼将在南方某个私人岛屿举行?” “蒋先生,请说话?” “蒋先生……” “蒋先生……” 许连臻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将蒋正楠围得水泄不通,然后站在原地将所有的话语吸入耳中。 本月十二日!不就是她与他出差的前一天。 像被人重击一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悬崖下坠落,天旋地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幻化成了呼呼作响的风声,她试图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错愣了不知多久,或许不过数秒,等许连臻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抓着推车的把手,犹如抓着生命中的救命稻草一般,抓得那般紧,唯恐一失手,自己就会粉身碎骨了。她的皮肤就白,因用了力看,所以一眼便可以清晰的看到透明肌肤下的青青的血管。 徐连臻用尽力气控制自己,徐徐抬眼望向了蒋正楠。 而被众人包围着的蒋正楠此刻也正微微侧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蒋正楠瞧见了许连臻的眼神,竟然可以一如往常般平静。 这样的光景,她居然还可以如此无动于衷。 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离那个幸福很近,近的可以一伸手就揽入怀中。原来,一直以来都真的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这一个星期以来,原来都是他的错觉。而她,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个他威胁而来的协议而已。 蒋正楠生出了一种绝望,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 于是,蒋正楠在电光石火间收回视线,含笑道:“不错。我与钱会诗小姐已经订婚,本人只会回应这一次,有关具体内容,我们公司的公关部会有专门发布稿。谢谢大家的关心。” 原来是真的! 可他为什么将她带到巴塞罗那,要与她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过一星期呢? 蒋正楠简短的几句话,引来更闪烁更强烈的光线。 头条就在眼前。各位记者怎么可能放过他,纷纷提问:“蒋先生,据说你用了几十款的戒指求婚,才让钱小姐同意的。可否详细跟我们说说经过?” “蒋先生,钱小姐曾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她最喜欢巴塞罗那,也去过很多次。但是还是很希望以后可以跟Mr.Right去那里度蜜月。蒋先生这次出差,正好是去巴塞罗那,是不是正好为你们以后的蜜月先行安排呢?” “蒋先生,请问婚后考虑生几个孩子呢?” “蒋先生……” “蒋先生……” 几十款戒指……巴塞罗那……蜜月…… 他说他爱她,原来就是如此而已。 那她算不算是一个活脱脱的笑话呢? 许连臻后退了数步,唯一的感觉是眩晕麻木。 前头的人潮依旧拥挤,闪光不断。 有人来到她面前:“许小姐,我们是贺先生派来的,请跟我上车。”许连臻缓缓地抬头看了前头的人潮中心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终于了解何为天堂地狱一瞬间。 一连两天,许连臻就待在公寓房间,醒着发呆,饿了就吃东西,更多的时候是在半梦半醒间。 蒋正楠一直没有过来,也没有任何电话。 她把两人之间的情况想了很多遍,来来回回地想。从在服装店里第一次相遇到她离开,到再次相见,到璇璇自杀,到这一次的机场……她不是个傻子,在机场的时候就开始明白过来,巴塞罗那的那几天,是他故意的。他可以营造各种甜蜜,只有为了她高高捧起,然后重重摔下。 他也确实做到了! 深夜时分,许连臻因为房间里的异样从浅浅的睡眠中醒过来。房内漆黑不见五指,可是她知道他在,就如同蒋正楠知道她清醒着一样。 两人沉默许久,房间里头万籁俱寂,仿佛失聪。 很久很久之后,蒋正楠的声音终于慢悠悠地响了起来:“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电脑我给你带过来了,里头的东西随你处置。还有这房子,也随你处置。” 眼睛适应了光线,许连臻眼睁睁地瞧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与记忆里的重叠在了一起。那年,在聂重之的别墅,她看到的也是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许连臻:“不,蒋先生,我不要你的房子,我—” 蒋正楠的脚步一顿,只是他没有回头。 许连臻闭上眼,道:“我要钱。” 蒋正楠握紧的手霎时颓然地松了下来。他每一个试探,最后得到的都是一个结果。他讥讽万分地笑了出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冷笑着响起:“说吧,要多少?” 许连臻咬着唇道:“自然是越多越好。”就算在黑暗中,许连臻也能感觉到蒋正楠零度以下的冰冻视线。 片刻之后,蒋正楠离开,然后又回来。他手一扬,有东西轻缓地飘落在了地上:“看看够不够?不过,你也就值这个价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嘴角的轻鄙弧度。淡淡的血腥味在苦涩无比的口腔重重蔓延开来,她弯腰捡起了支票,把玩似的夹在手指间,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蒋先生,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件事情?” 蒋正楠停住了脚步,声音终于从那头传来:“说吧。” 许连臻咬着唇默然片刻,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在平常语调:“蒋先生,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爱我呢?” 蒋正楠大约没料到她会开口问这个,顿了顿,笑了出来:“看来你经历的男人太少。就当我教你一课,男人逢场作戏的时候,什么话都会说出口的。记得以后不要随便当真!” 可是他爱她,却是真的。他是那样地爱她,她永远不会知道。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他决定带她去巴塞罗那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试探,可是他从来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所以现在,他想要她狠狠地受伤。就像她让他受伤一样。他痛过的,他也要让她一样地痛。可惜,看来他还是要失望了。她从来没有心,又怎么可能受伤呢? 逢场作戏!逢场作戏! 很多年后,许连臻一直记得蒋正楠的这句话。 她也记得她当时对他说的:“蒋先生,谢谢你的支票。祝你跟钱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蒋正楠的脸隐在浓浓的暗处,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然后她有含笑地说了一句:“蒋先生,其实你的演技很好。可是你有没有觉得我的也不赖呢?或者说,我们彼此都把巴塞罗那的那场戏演的很不错。” 蒋正楠倏地转身:“你说什么?”她真的在演戏! 许连臻在黑暗中望着他微笑:“蒋先生,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不过,我的裸照和视频都在你手里,我怎么敢不配合你呢?”她挥了挥手手里的纸张:“谢谢你的支票,蒋先生,再见。” 他的眼在黑暗里灼灼发亮,一动不动地盯了她半天,有那么一瞬间,许连臻觉得他会扑过来掐死她。可是,最后,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连臻听到他离去的关门声。然后,她蹲了下来,眼角有大颗大颗的泪,掉落下来。 两年三个月后。 耳边有温软的呼吸,蒋正楠醒来的时候,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有一个名字似从那一片混沌中要冲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钱会诗美丽的容颜。 他从来不否认钱会诗的美,她的五官无处不精致,可是组合在一起竟然比不过……蒋正楠,猛地掀开被子起身洗澡。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时隔两年多后突然想起她。因为那个电影海报。他与她在巴塞罗那看过的那部电影海报。某天他经过的时候在不经意间看到。他让司机停车,步行往回走了两个路口,进了影院去重看了那部电影。 然后就如同被植入了病毒一样,不断不断地忆起她。 于是,这天在某个熟悉路口时,他对贺君说:“去一趟华盛世纪。”贺君也不多话,打了转向灯,驶转入了右转车道。 两年后再进那套公寓,满室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如同踩在旧旧的枯叶上,沙沙作响。 屋内的一切都蒙了尘,却依旧保持着原本一切,而她竟然未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她所有的物品包括用过的碗碟都不在。他一处一处确认,客厅、餐厅、她的卧室、卫生间……都没有,居然真的一点也没有。 他从没有吩咐过贺君处理过,那么,想来是她走之前亲自处理掉的。 他与她之间,甚至连一张合照也没有。 一切都那么了无痕迹,她就像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蒋正楠的视线最后在浴缸里停顿了下来,厚厚的灰尘里有两根头发。 乌黑的长发。是她的,他身边有过的女子,就她一直保留着原本的发色。又长又顺的头发披散下来,像是江南最华美的丝缎。 蒋正楠弯下腰,缓缓捡了起来。指尖沾染了脏脏的灰,他素来洁净,此时却根本视而不见。他定定地瞧这两根长长的发丝。 这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他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搁进了西装的上口袋,那是最贴近他心脏的位置。 他笑了笑,那般喜悦,像是把她永远揽在了自己胸前,此生再不分离:“连臻……我爱你!” 番外一 似是故人来 五年后,明媚夏天。 贺君手拎着打包好的咖啡和蓝莓芝士蛋糕,拉开了时光咖啡的玻璃门。 迎面是牵手而来的母子三人,母亲不知道低头在对儿子们说什么,剪了西瓜太郎头的两个双胞胎孩子则笑的眉眼弯弯。类似的幸福场景在洛海处处可见,稀松平常。但因那母子三人穿了一套绿色t恤加牛仔短裤的母子装,十分活泼养眼,所以贺君不免多停留了两眼。 贺君淡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朝路边的车子走去。可擦身而过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瞄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贺君骇然地猛转过头。 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贺君倒抽了一口气。 真的是她。那个母亲,竟然是许连臻。 几年不见,许连臻几乎没什么变化,容貌依旧清丽可人,身材也如以往般纤柔小巧,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扎了个球球顶在头上。若不是手上牵着身穿母子装的男童,估计很多人会错认为她刚从学校毕业。 已交错而过的身影似一察觉到了异样,缓缓地转头了。贺君僵硬了数秒,才有了开口的能力:“许小姐。” 许连臻眼里满满的都是惊讶之色:“贺先生……” 数年不见,贺君想不到许连臻反倒比他更落落大方。许连臻含笑着道:“贺先生,好久不见了。你一切还好吗?” 她的嘴角上扬,眼睛还是弯弯的,这样的笑容是出自真心的。贺君见惯了世面,自然第一时间分辨了出来,微笑颌首:“一切顺利,许小姐你呢?” 贺君暗暗地收回了许连臻无什么改变的看法。许连臻的眉角眼梢都带来幸福,笑的时候,眼睛灿烂如钻,闪着动人的笑意。看来这些年,她过得不错。从前,贺君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开心晶莹的笑容。 贺君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扫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车子。 许连臻低头朝孩子道:“俊佑,俊文,这是妈妈的朋友,叫贺叔叔。”那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 那两个小孩极听话,弯着眼抬头,清脆地齐声叫了一声:“贺叔叔。”贺君含笑着应了声,道:“许小姐,你一直在洛海吗?” 许连臻微微一笑,摇头:“没有。我这次回来时专程带孩子们来拜祭我爸的。”许连臻见贺君手上的物品,笑了笑道,“贺先生,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见。” 彼此都知道这样子偶遇的机会极低。 贺君点了地头:“再见。”那对孩子极有礼貌地与他挥手道别:“贺叔叔再见。” 贺君看着许连臻母子三人进入了店里,玻璃门缓缓地在他面前关上。有服务生领着他们在临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落地玻璃干净清透,一眼望见母亲欢快地揉着孩子们的头发,笑容粲然。 贺君上了车,转头对后座的人道:“蒋先生,你要的咖啡和蛋糕。” 后座的人沉默不语。 时光咖啡店里,俊佑软嫩的声音:“妈妈,我要吃你一直说的蓝莓芝士蛋糕。”俊文也点着头:“我也要。” 许连臻微微一笑:“好的。”转头叫来服务生:“劳驾,三份蓝莓芝士、一杯摩卡和两杯奶茶。谢谢。”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蒋正楠缓了缓呼吸,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落在脚边的小白身上,探手揉了揉它松软的发毛,怔了很久:“跟着他们。” 母子三人在咖啡店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便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 贺君跟着那辆车子,穿梭出了城市,来到晖山。母子三人在墓前站了许久,许连臻这才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来到门口的墓园管理处。 母子三人进去后不久,贺君便接到了管理处吴主任的电话:“贺先生,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十八号墓的那位许小姐,刚来过了。说想再续租五年,还问了我们租金。不知道贺先生方面是什么意思?是继续租呢还是……” 贺君道:“吴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等下回你电话。”贺君挂了电话,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禀报了蒋正楠。 蒋正楠的手缓缓地滑过小白松软的发毛,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说,那两个孩子多大岁数?”这样的答非所问倒是让贺君怔了一怔:“蒋先生的意思是?” 蒋正楠没有再说话,弯身把小白抱到了自己膝上,轻轻地道:“许小白,你主人回来了。可惜……她已经不要你了。你这个没人要的东西……”就和他一样,她不要他。他其实还不如这条狗呢,从头到尾,她都不要他! 隔了半天才道:“她要怎样便怎样。”贺君得了指示,便回了吴主任。 可蒋正楠关于孩子的问话一直不断地在贺君脑中穿来引去。蒋先生是在怀疑那两个孩子是他的骨肉吗? 可是贺君虽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才,但对于没有孩子的他来说,怎么能够看得出孩子的年纪呢。贺君沉吟了许久,道:“蒋先生,需要我去查查吗?” 其实平日里的话,贺君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但他跟在蒋正楠身边久了,知道得也多,这个徐小姐吧,大约就是Boss这辈子的克星,逃也逃不过,躲也躲不开。自己这个Boss吧,只是一遇到有关许小姐的事情,智商就直线下降。 蒋正楠许久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去找她吗?”这个问题贺君无法回答,也不好回答。还在蒋正楠也不需要他回答,顿了片刻,他便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很容易,只要一通电话而已……可是,我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你不知道吧,我也会有怕的时候……” 他也会怕。怕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怕她离开他,轻易得到了幸福,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刚分开的那段时间,愤怒超过了一切。再加上与钱会诗的婚礼、蜜月,各种繁忙的工作,刻意地遗忘……一切的一切让他麻痹。 那两年,他真的没有想起过她。就像她从未在他的世界出现过一样。 他每天重复着几乎同样的节奏,跟普通人一样,家里到公司,公司到家里,应酬,出差,每年固定几次的度假……日子一天又一天,平平淡淡,安静得连波澜都没有。 可是,两年后的某天,他在车子里,路过某个大型影院门口的时候,却被那张紧紧拥抱的海报吸引住了目光。一种痛如同闪电,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让司机停车,一个人进了影院,买了一张票。那是个星期一的上午,偌大的售票台前就两个人,见他来买票,其中一个颇为惊讶地起身:“先生,你一个人吗?” 蒋正楠点了点头。工作人员道:“您好,先生。上午场半价优惠,35元。” 就这样他拿着票,进入了空无一人的放映厅。他环顾四周,心想这应该是他蒋正楠此生最便宜的包场吧。他想笑,却怎么也扯不动嘴角。 他就一个人,在放映厅内,看着影片一幕一幕地从眼前闪过。最后男女主角分开,各自怅然向前走,然后,再度飞奔回来拥抱。 蒋正楠忆起当年在巴塞罗那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他和她十指紧扣的那一瞬间,他一度以为拥有了全世界。可是,他缓缓地摊开自己的掌心……放映厅内灯光大亮,原来是电影结束了。 他瞧见自己的掌心除了深浅不一的纹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从影院出来,上了车,就吩咐司机开车去海边别墅。小白在那里,他一直把它养在那里。她后来一直不知道。 他把小白带回来自己身边。 可是他却不敢请侦探社去查。怕看到她对另外的男子露出幸福的笑容,怕她跟另外的男子一起幸福生活。怕侦探社查到她已经结婚,甚至生子。怕知道她早已得到她想要的幸福,而那幸福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是啊,没有人会知道,他蒋正楠也会怕的。 番外二 岁月尘埃 许连臻一直记得她是在蒋正璇跳海那天发现自己异样的。 也就是他对她说出“滚”的那一天。 她一个人抱膝呆坐在窗帘后面,后来察觉到饿意,就去储物柜找吃的。 锅里的水“扑腾扑腾”地开始冒泡,她泡面放入。可当泡面那熟悉的味道散发出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胃酸上涌,想吐。她抚着胸口,试图平复那股往上冲的胃液,可是没有用。她只好快步冲到了厨房的水池前,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干呕,不停地干呕。 看来是一天没有吃东西,胃难受了。许连臻等那股奇怪的反酸感觉过去后,到了一杯牛奶,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心想着喝热牛奶暖暖胃,应该就好了。 可是非常奇怪,当她捧着热牛奶的时候,鼻子居然灵敏地问到了牛奶中浓重的腥味。不可能啊,牛奶怎么会有腥味呢?许连臻把被子凑近鼻尖想仔细再闻一下。可是下一秒,那腥味一冲进鼻子,胃液就瞬间翻涌上来了。 她忽然记起某事,呆立在了原地。 后来,她去探望蒋正璇,跟蒋母陆歌卿说话的同一天,她去了同个医院的妇科。妇科医生详细问了有关经期、反胃等几个问题,便给她开了一个化验单子和一个B超单子:“你说的几个情况都是怀孕的症状,但具体要检查一下,因为还存在假孕、宫外孕等情况。等尿检和B超出来就知道了,你先去做检查,等下拿了报告再过来。” 尿检化验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当许连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有千斤重。 是真的。 其实从呕吐开始,许连臻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肚子里有小生命在陪伴她。 可是真的证实了,她反而迷惘了起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她和蒋正楠从来就不是什么情侣,根本没有任何未来。 就算是蒋母没说那番话,许连臻也早想好了,她与蒋正楠的协议一到,她便会离开。离开洛海去哪里呢?她想过,可以去大雁,甚至任何一个地方。她一个人,无论去哪里,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总不成问题。然后,随遇而安。或许缘分到了,可以完成对父亲的承诺。 如今,孩子的存在,让这一切开始变得复杂了。 那个时候是下午接近下班的终点,B超室的排队情况不算很严重,才在长椅上坐了片刻,广播里便报到了她的名字“许连臻,请到三号彩超室”。 医生让她躺了下来,在她光裸的肚子上涂抹了冰冰凉凉的液体。许连臻静静地躺着,感觉有硬硬的物体在腹部来回移动。 那是个年轻的女医生,黑色的短头发,笑的时候有颗可爱的小虎牙,说话细声细气的。可是当那医生一看仪器显示图的时候,却有些惊讶地开口:“哎呀,恭喜我们漂亮的准妈妈,你怀的是双胞胎呢!你看……” 许连臻错愣惊讶,抬起身看着显示屏。 “有两个心跳。这里有两个动来动去的点,看到没有?” 许连臻傻愣愣地随着医生的指点,真的在屏幕上看到了两个在微微跳动的小点点。许连臻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至少她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似悲似喜似酸似涩,无数种感觉纠缠在一起,齐齐地冲击着她,让她有哭的感觉。 那女医生大约也见惯了,笑道:“很惊喜,是不是?” 许连臻微微一笑,身体一点点往后仰,最后头落在医榻上。 那女医生含笑道:“现在的小夫妻啊,都想怀双胞胎呢。在我这里检查的,第一次的时候,十个里头十个会问我是不是双胞胎。真是要恭喜你,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天使,你是个幸运的妈妈,因为上天一下子赐给你两个小天使。” 医生叮嘱她,说怀孕初期,不能太过劳累,而她的情况更加特殊,所以建议她休息一段时间。 她想了许久,想了许多,想了那么多,反反复复,有一件事情却异常清晰。在与蒋夫人的这次谈话之前,她和他就不可能有任何以后。现在是更加不可能了。所以无论有没有孩子,都是她许连臻一个人的事情。 就算有了孩子又会有什么改变呢?他们这样子的家庭处理她这样的女人,不外乎有三种方式,一是让她打掉孩子,用一笔钱打发她离开;二是让她生下来,还是用一笔钱让她离开;三是生下孩子,或许孩子可以冠蒋姓,但一辈子都是私生子的名义,与她一辈子无名无分的生活下去。 所有的结果都大同小异。 于是,许连臻每天窝在屋子里,困了睡,醒了吃。怀孕的反胃症状非常明显,她每天呕吐不止。可是精力倒还是可以的,宣晓意特地过来看了她两趟,许连臻只说自己有点肠胃炎,趁机请假偷懒而已。 记得宣晓意第一次来的时候,一踏进客厅,就吃惊地道:“连臻,你家里怎么这么大这么漂亮?”许连臻只好说这是蒋正璇租借给她的。宣晓意这才连连道:“难怪了,这本身就是公司旗下的楼盘。” 宣晓意第二次过来的时候,还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大堆吃的。 两人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聊天。也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蒋正璇。宣晓意吃着薯片,八卦道:“对了,听说蒋小姐的婚事取消了,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许连臻怔了怔,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宣晓意吃着薯片,好不惬意。听了她的话,狐疑地道:“你不是蒋小姐的好友吗?多少总归知道一点吧?” 许连臻问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宣晓意抓了抓头发,又吃了一片薯片:“办公室里不知道怎么传开的。可怎么传出来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消息是假的啊?”顿了顿,又觉得不对劲,“可是吧,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又啃了一块薯片,乐呵呵道:“哈哈,也不一定啦。像你跟我头头,就是假的啦。” 当初宣晓意等人一直以为许连臻跟贺君有问题,后来宣晓意跟许连臻熟悉了,某天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便直截了当地问了许连臻:“你有没有跟我头头在谈恋爱啊?” 许连臻那时候正在喝水,当场被惊得吞到了气管里头,一阵狂咳。于是,只好解释:“不是,真不是。是因为……是因为我跟蒋小姐关系比较好,所以贺先生平时比较照顾我。” 事实上,蒋正璇自从在蒋正楠办公室遇到她后,确实不时地上来看她,基本每次都直接进她办公室,然后再去蒋正楠那里。大家都看在眼里,都知道她跟蒋小姐关系好。 宣晓意心满意足地吃光一包薯片,转了话题,有八卦到了蒋正楠:“对了,最近这阵子好久没见钱小姐到Boss的办公室了。” 选连臻正在拆一包话梅,一打开,甘草的味道便冲入了鼻尖。许连臻第一时间生出了反应,忙趿着拖鞋冲进了客厅的卫生间。 宣晓意听到她在里头呕吐的声音,在外敲门道:“连臻,你没事吧?” 许连臻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面色苍白地朝宣晓意笑了笑:“没事,没事。肠胃炎就是这样子的……估计中午吃得不够清淡。” 宣晓意瞧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心:“那你再去复查一下吧。好像还是很严重。” 许连臻轻抿嘴唇:“嗯,不要紧。医生说再吃几天药就没事了。” 宣晓意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你的肠胃炎得快点好,朱敏过几天要结婚了,我们到时候去大吃一顿。” 后来,在去朱敏的婚礼的路上,她忐忑不安,因为怕遇见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怕自己会告诉他孩子的事。最后,她确实在走廊遇到了他,可是,他把她当旁人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贺君转告许连臻后,她也一直不明白蒋正楠为什么要她一起去巴塞罗那出差。可至少,至少这几天,肚子里的孩子可以看到他。大约这是孩子们唯一可以与他相处的时光吧。想到此,许连臻便再也不愿去多想了。 在飞机遇到强大气流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如果飞机失事的话,她连孩子们的面都不会见到。 请假在家的这一段时间,她一直犹豫不决。这两个已经在腹中存在的孩子,她到底要拿他们怎么办?她甚至残忍地想过,为什么是两个孩子、两条生命?如果只有一个孩子的话,或许她早已经决定了。可是在哪颠簸时刻,许连臻的第一反应就是搂着自己的腹部,如同搂着宝宝一样,想让他们知道有她在,她会永远保护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 许连臻在那个时候忽然怔了起来……永远…… 是的,她会永远保护他们的,无论贫穷还是疾病,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会好好保护他们的,直到她生命终止。 就在那几万英尺的高空,就在那飞机颠簸抖动最激烈的时刻,许连臻作了这个决定。 孩子们也非常争气,她和他在巴塞罗那的时候,就下飞机那天吐过一次。 记得他曾替她抚着后背顺气:“怎么了?肠胃炎还没好吗?”他居然知道她编的肠胃炎的事情。许连臻心头泛起酸楚的甜度,连反胃恶心的感觉都似乎一下子觉得好了许多。 许连臻接过蒋正楠倒的温水,只说:“去复查的时候,医生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能是刚刚飞机颠簸得太厉害了,胃难受了,所以……” 由于刚刚飞机确实颠簸得很,所以蒋正楠对此倒无半点怀疑。 许连臻怀孕后不能喝牛奶,常常闻到味道就想吐。可是这次不知道是蒋正楠亲手喂她的缘故还是其他,她居然反常地没有反胃,一口一口将杯子中温度正好的牛奶喝了个精光。 他告诉她,他爱她。那几天,每天清晨醒来,阳光透过窗帘一点点照射进来,他在她身边,孩子们在她身体里。她因为幸福而发疼,以为看见了天堂的模样。 在很多个瞬间,她都有一种冲动,想告诉他孩子们的事情。可也只是一瞬间,等她平复下来,她就犹豫了。万一他不要孩子呢?万一他母亲不要孩子们呢?那几晚的深夜,她总是凝望着入睡后的他,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巴塞罗那如果曾有过幸福的话,那些幸福也只是瞬间的片段。 可是,才短短的几天,这个幸福的水晶球就坠在了地上,碎成了片片。 离开洛海前一天,她最后一次去了产检,医生给她一张B超单子。单子上有两个比豆芽还小的点,医生说那就是孩子。 她和他的孩子们。 许连臻拿着单子,发怔地坐在椅子上。因为是下午下班时分,整个产科空荡荡的。抬头时看到医院墙上贴着的可爱婴儿图片。 她拿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 耳边传来的尽是单调而又规律的嘟嘟声,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人接。最后的一声“嘟”声戛然而止。 许连臻怔了半响,又滑开手机,再一次重播。但那一头还是无人接听,一成不变的嘟嘟声,到最后坠入一片沉寂。 许连臻呆呆地坐着,怔怔地凝望着手里白色手机。她就算再傻也明白蒋正楠不肯接她的电话。 许连臻摸着自己的腹部,鼓起了勇气,再一次重复那个电话。她明白这一次还是没人接听。而她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绝望而已。绝望地转身,绝望地离去。 可就在她以为“嘟”声要结束的时候,有人“喂”的一声传来。许连臻反应过来,不是他,不是蒋正楠。 那人在电话那头道:“时许小姐吗?”许连臻从一团迷雾里回神,她听出是贺君。许连臻轻轻抿了抿嘴,低声道:“我想找蒋先生。” 贺君的声音顿了顿,大约在等候指示,片刻方道:“徐小姐,蒋先生说不想接听你的电话。” 许连臻怔了怔,若是从前,她绝对会将电话直接挂掉。她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慢慢软了下去:“贺先生,请你……请你再帮我问一次好吗?”许连臻一手紧握着电话,一手抚摸着腹部,强逼着自己在努力一次。就算结果还是如此,那么她以后至少会对孩子们说,宝贝,妈妈曾经努力过了。 贺君隔着电话隐约察觉到许连臻的异样,他用手捂住了手机,抬头朝蒋正楠道:“蒋先生,许小姐……” 蒋正楠转过头,从贺君的角度可以看到蒋正楠的眼睛微眯,眸色黑得没有边际。蒋正楠怔了怔,眼神渐渐透了冷,一字一字地道:“你问她,是嫌钱少还是想参加我的婚礼?你告诉她,从今往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既然决定了的事,他蒋正楠便再不会回头了。 贺君垂下了眼,松开捂着手机的手:“许小姐,不好意思,蒋先生正在忙,实在不方便接电话……”贺君尽可能地委婉,“要不等蒋先生空了,请他给你回电。” 蒋正楠冷喝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何必这么多废话,直接告诉她,拿了钱走人。” 他的声音隐约,但是不知道为何,传到许连臻的耳中,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许连臻直直地盯着地板,缓缓道:“谢谢你,贺先生。谢谢。” 她扶着墙壁站起了身,抬头便可瞧见白墙上挂着的可爱婴儿图片。她慢慢地走了过去,指尖一点一点抚过图片上婴儿的眉眼……一低首,两滴泪从眼中涌了出来,滑过脸颊,无声的坠到地上。 他要跟钱小姐结婚了。 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回电了。 半响后,只见医院空荡荡的长廊,一排空落落的长椅上遗留着一部白色手机。 番外三 彼岸之花 钱会诗进了屋,桂姐忙上前:“少奶奶,你不是下个星期回来吗?”钱会诗拿下墨镜:“先生呢?”桂姐道:“在花园给小白洗澡呢。” 从钱会诗二楼的房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午后花园的情况。蒋正楠正给小狗搓泡泡,偏生这只小狗还知道什么恃宠而骄,不时舒服地甩着身上的泡泡。蒋正楠身上的衣服都是高级定制的,身上这件短袖衬衫自然也是,被小狗甩了许多泡沫在上面。蒋正楠也不恼,蹲在草坪上,耐心十足地又给小狗抓了几遍痒痒。 钱会诗只听“咔嚓”一声,手上那副最新款的墨镜脚架竟被她生生折断。她盯着手上的墨镜半响,将其扔在了地板上,依旧不解气,又狠狠地踩上几脚。震荡她是傻子啊,哪个男的会养这么一只泰迪犬做宠物啊。 犹记初次见他抱了小白过来。她还以为是送她的,开心的一把抱了过来:“太可爱了!” 小狗可能怕生,所以挣扎着要从她怀里下来。结果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小白可能不习惯你身上的香味,还是我来养一段时间。等它习惯了再说。” 那个时候,他们才结婚一年零十个月。 她后来问他:“为什么取小白这样俗的名字啊?一听就知道是条狗。”蒋正楠怔了怔,好一会儿才道:“小白这名字不错啊,顺口,都叫习惯了。”她揉着小白顺滑的发毛:“小白,小白……顺口到是挺顺口的。” 后来某天,蒋母带了表姨梁夫人过来喝茶,也正好聊聊彼此基金会的合作。聊到兴头上的时候,小白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 梁夫人一看到小白,眼睛顿时一亮,打量了一下她,对着蒋母陆歌卿道:“你啊,好福气,儿子媳妇这么恩爱。”蒋母笑笑,没有搭话。 梁夫人见她懵懂不解的神色,还给她解释说:“会诗你不知道吧,正楠啊,从小就对发毛之类的东西有轻微的过敏症。以前啊,他家里可从来不养什么猫阿狗啊的宠物的。你看他宠你吧……”梁夫人弯腰抱起了脚边的小狗:“哎呀,你这狗可真漂亮,叫什么来着?” 她出神了数秒,才意识到梁姨在问她小狗的名字:“小白,叫小白。” 原来他有过敏症。可他这样还买小白送她。 那个时候钱会诗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可是某天,她带小白出去逛街,小白回来就开始拉肚子。她也没特别在意。也不知道蒋正楠是怎么知道小白生病的,急急从办公室赶了回来。一进门,抱起小白就往外走,她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他的神色极不佳,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阴霾的脸色,厉声问她:“你到底带它出去吃了什么?” 她也觉得委屈,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真没吃什么,大概是它舔了几口冰激凌……”他坐进车里,然后吩咐司机开车。她站在草坪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车子绝尘而去。 她不懂,不过时至小狗而已,更何况她也不是故意的。 他们才结婚两年零两个月。也是这样一个夏天的傍晚,她一个人站在一片紫红的夕阳里,一整暖风过来,她竟然觉察到了寒意。 她嫁给他之前一直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大哥大姐也宠得很,从来也没有人给过她气受。与他一起后,她收敛了自己所有的脾气,学着大姐得体仪容,大方处世,学习着与他家人相处,怎么讨他妹子喜欢,为的就是让他觉得她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爱他罢了! 是啊,他是不知道的。很早的时候,她与他就有过初见。是在大哥的婚礼上,那个时候,他出入商场,进入他母亲的家族生意,而她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他是那日到场的一个宾客,而她是新娘身后的伴娘之一。 那天,他白衬衫、白裤子,外面套了件宝蓝的西装,清俊逼人,踏着阳光而来,含着笑与大哥说了一句“钱先生,恭喜恭喜”。她似被他带来的光线惊了一下,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一道迎面而来的白光,晃的让人睁不开眼。 她记得那样牢。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印象。那日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贵宾室,她与大姐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翻看杂志,他与助理两人进来。大街的视线一顿,侧首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人就是盛世的老板,年轻有为吧……他原来的长相,在洛海我们那一圈子里,也是出名的。不过后来出了车祸,所以现在的脸上有条疤……现在的整容技术这么发达,去条疤还不容易?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大姐顿了顿,水一般的眸光在她身上打转,笑容婉转:“他还没有老婆,据说连固定女友也没有。” 大姐说完后,便落落大方地起身,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发出惊讶之声:“呀,这不是姜先生吗?”她边看见他起身,朝大姐欠了欠身:“钱小姐,你好。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巧。” 大姐笑吟吟的道:“是啊,今天真是有缘。我呢,这趟是因为我小妹毕业,所以来观礼。”边说边朝她招手,然后给他介绍:“这是我小妹,会诗,刚硕士毕业,修的是欧洲艺术。” 他朝她微笑颔首:“钱小姐,你好。恭喜你毕业。”那笑容虽然淡淡矜持,脸上亦有疤痕,却似有股魔力般让人移不开眼。 他是那么绅士的一个人,上飞机的时候,她和大姐各有一个小提箱,他便主动帮忙。他与助理一人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他随手提的那个便是她的。 回到洛海后,她便开始在家族的基金会工作。一个月后,居然在某个慈善宴会上,再一次遇见了他。他这次倒是记得她,朝她微微笑了笑:“钱小姐,你好。”她也朝他灿灿一笑。两人聊了几句,转身却见自己母亲与他母亲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什么,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再后来,他就往她办公室送来了大捧的红玫瑰,主动约她吃饭。送她到家的时候,他望着她,轻轻地问她:“你喜不喜欢我送的花?”她点了点头。心里却甜蜜地嗔啧道:“傻子,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每日大捧的红玫瑰,每星期不定时的约会。开始约会后不久,他便带她上了他的办公室。一次一次,去得久了,办公室里的人便把她当女主人一般对待,热络客气。 再后来,他说他工作忙,联络淡了些。她也不介意,毕竟男人嘛,总是要以事业为重的。 可是,她没想到他这么快会求婚,更没有想到都还没有正式求婚,各大媒体确保到说他一想她求婚成功,说什么包下总统套房给她惊喜求婚。还说几十个工作人员各捧了一枚戒指,鱼贯入内,就为了她那温柔低头的一顾。 结果隔了数天,他真这样做了。那样的场面,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就是对媒体一百一万个讨厌,讨厌他们提前将一切曝了光,否则她估计会感动到泪流不止。包括之后的婚礼,他给了她所有女人梦想的一切。以至于到现在,论坛上还有无数额女子对她羡慕嫉妒恨着。 小白从兽医那里回来后,他再不让她多接触了。 她觉得不解之极,一次在大姐面前说漏了嘴。大姐眉头微蹙,把手里的骨瓷杯放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含笑道:“不过是只狗而已,瞧你紧张的。” 过了些日子,大姐偷偷地告诉她:“我找人跟了你老公两个月……”她是知道他性子的,有些紧张:“大姐,……万一他知道了,弄巧成拙就麻烦了。” 大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什么都没有。”又说,“大姐不是担心你嘛!我救你一个妹妹,这不是怕你吃亏。” 又说起了孩子的话题:“不是大姐不提醒你,妹夫岁数也不小了。你婆婆他们都等着抱孙子呢。你可千万别学那些不好的,说什么过几年再生。你们都结婚两年多了,也是时候生了。” 她虽然没脸红,可也没好意思跟大姐说他经常出差,两人在那方面并不频繁,最近更是少之又少。偶尔两个人子一起,他都做足避孕措施。看来,她是时候跟他谈谈了。 后来,她是找他谈了。他一声不吭地听完她所有的话,可是表情却淡淡的,只说:“孩子太吵太烦了,过几年再说。万一爸妈问起来,就把我说的告诉他们,说是我不想要,把责任都推给我。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儿子。” 他这样子地体贴她,她心底暖暖的。都说生孩子破坏身材,她望着镜子里匀称的身材,也下不了决心。 可是谁曾想到,又过了半年,他居然要求分房睡。他那样客气,说什么自己工作忙,有时候时差颠倒,太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他心意已决,只是通知她,而不是跟她商量。 谁家夫妻会分房睡啊,就算自家哥哥在外面有不少女人,可是回到家,还是跟嫂嫂同床同房的。她实在忍无可忍:“你是怎么了?你想怎么样?” 可是她无论怎么跟他发火,所有力气却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回应。他那么客气,好像两个人只是租房子同居,而不是什么夫妻。 再看草坪的时候,蒋正楠已经拿着水管在给小狗冲泡泡了。 想起自己最近从欧洲扫货回来的那十几款性感睡衣。钱会诗捡起了地板上碎裂的墨镜,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匆匆洗了个澡,换了件豹纹深V的紧身裙,又在手腕、耳后点了点香水,这才下楼。果然在餐厅看到了蒋正楠,正抱着小白,抬头见了她,也不诧异,淡淡道:“回来了。” 不咸不淡地,就算打招呼了。钱会诗妩媚地撩了撩卷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逗小白:“来,到我这里来。” 小狗本是耷拉的眼皮,因她揉着它的发毛,所以抬了抬眼皮,然后再度眯了眼。 蒋正楠倒也不多话,把小白递给了她。可她才伸出手,小白便来了精神,甩了甩发毛,冲她“汪汪汪”地叫。蒋正楠见状,把收缩了回去:“算了,让他们上菜吧。”他的手在小白的颈间轻轻摸了摸,小白便止住了叫声。 这条狗,对它客气它还真当福气了。钱会诗转眼想起大姐说的:“不过是条狗,你计较什么劲,至于嘛!别让他觉得你心眼小到连条狗都容不下。”于是盈盈一笑:“吃饭吧。” 一时间,厨房的人上来,轻手轻脚地摆筷子、碟子,菜一个一个上来。 大热天的,厨房上了一个热辣油腻的香辣虾。显然是蒋正楠专门吩咐做的,他向来喜欢吃虾。钱会诗夹了几只香辣虾,剥好了夹给他。蒋正楠略有怔忡,片刻才说了一句谢谢。 钱会诗朝他笑笑:“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谢的。”将正楠又怔了怔,没有说话。 深夜时分,钱会诗泡了澡,把自己全身涂得香香的,换上了黑色性感的蕾丝睡衣,又在外面穿了件真丝睡袍。 推开蒋正楠的房间,卧室里没有人,浴室里到有声响,看来他在洗澡。钱会诗把从自己房间带过来的各种蜡烛摆在床头柜、沙发几、吧台等各个地方,然后又一一点燃。各种色彩的烛光盈满了房间,光影浮动中带来各式芳香。 钱会诗脱下来外套,露出了里头布料极少的睡衣。她轻轻地钻进了被子,姿势撩人地侧卧在床,等待蒋正楠出来。 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缠绕了上来,皮肤粗糙。钱会诗一惊,忙撩开被子……她发出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尖叫声,然后便晕了过去。 有人拍着她的脸,钱会诗茫然抬眼,半响才意识到面前是蒋正楠。她忆起了昏厥前最后见到的画面,是被子里有条黄色蟒蛇。 钱会诗一把搂住了蒋正楠的脖子,瑟瑟地钻进他的怀里:“楠,有蛇……被子里有蛇……” 蒋正楠温柔地拍了拍她:“别怕,是我新养的宠物。”钱会诗全身汗毛都倒了起来:“你养的?” 蒋正楠道:“不要怕,不过是条黄金蟒而已,它又不会吃了你……来,我握着你的手,带你去摸摸……”钱会诗手脚都在发软,听了他的话,只差在再次尖叫,拼命摇头:“不,不,我最怕蛇了……楠,你把它扔了吧,快把它扔了。” 蒋正楠道:“好。既然你不喜欢,我过几天找个地方养它。” 那天晚上,她逃命般地逃出了他房间。可谁能想到,蒋正楠说找个地方养那条蟒蛇,却连带他自己也跟着搬了出去。 大姐又找人帮她去查,只说在他住在自己的楼盘华盛世纪里,可是除了这个,其他方面不要说女的,连个影子也没有。 明明外人看来郎才女貌,多么合适的一对人。至今论坛上还有他们当年的婚礼照片,每每有什么豪门大婚、世界婚礼,都会有很多人站出来说他们才是最为登对的金童玉女、模范夫妻什么的。可是谁又会知道真实内幕呢? 大姐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和他都成年许久了。平淡是婚姻最大的杀手,大家都心里有数。 除非离婚,不然就是忍,还要高贵优雅大方地忍。再说了,蒋正楠又没别的女人。 可是一辈子这么长,她要忍到什么时候呢?她在蒋正楠眼里比小白还不如呢。 后来,他父亲出了事,坐到他父亲那个位子如果出事的话,就不是小事了。他们家观望了一段时间,终于大姐对她说:“小妹,你不想忍就不要忍了。” 她沉默许久:“大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家族的意思?” 大姐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你说呢?” 她已经是钱氏家族嫁出去的女儿了,可以有自己的意愿,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她对他说:“蒋正楠,我们离婚吧。” 她大姐以智慧与美貌并重闻名整个社交圈,她虽不如大姐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呢?这些年来,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番外四 时光两端 蒋正楠的车子一到门口,华景集团的关经理便带了手下几个副经理迎了上去:“蒋总,您好。我们徐总在办公室等您呢。” 乘了专用电梯直抵徐凌铭的办公室,徐凌铭亲自出来迎接:“蒋,看来我面子不少啊。”蒋正楠微笑:“别的我不一定来,但兄弟大婚,我是一定要来祝贺的。” 两人是斯坦福的同窗好友,归国后都各自作出了菲成绩。早几年更是在大雁合作,推出了华景世纪的项目,第一期两人就赚得盆满钵满。如今,这个工程已经推到了第四期。 此番蒋正楠来大雁,主要是徐凌铭前些日子打了通电话给他:“蒋,我要结婚了,你怎么也得来喝我这杯喜酒吧。” 这是必须的。因父亲的事情,蒋正楠也看到了以往少见的人情冷暖,如今更是分外珍惜这些好友们,于是很早便安排好了行程过来。 徐凌铭泡了功夫茶,两人一边喝一边闲聊,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便过去了。徐凌铭的王秘书敲了门进来:“徐总,会议时间到了。” 徐凌铭拍了拍额头:“我倒把这茬给忘了。”转头对王秘书吩咐道,“你让关经理代我出席吧。”王秘书应了一声出去。 蒋正楠微笑:“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不用你招待,你有会议就去,跟我客气什么。”徐凌铭这才想起来某事:“那我真不跟你客气了,来,跟我一起去。这会议啊,就是关于第四期室内装潢招标的。只剩最后三家设计公司了,今天你就陪我一起挑一家出来。” 两人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的人员已经到位了,灯光已经调了下来,看来要放幻灯片了。 关经理见两人,忙起身:“徐总,蒋总。”众人见状,纷纷从位置上站起来。徐凌铭摆了摆手:“大家都坐吧。”又对关经理道,“今天就你负责主这个会,我跟蒋总在边上偷闲,人到齐没有,齐了就开始吧。” 关经理忙回道:“中华、锦绣的人都到齐了。东风的老板来了,可他们的设计师还没到,说是在赶过来的路上,不过东风因第二轮评比的分数最高,所以他们是这次最后一家解说的,时间倒是来得及……” 徐凌铭微有不悦,但听关经理如此说,只道:“那先开始吧。” 于是,锦绣的主设计师上台开始讲解,幻灯片也跟着同步播放:“在座的各位,大家好。我们锦绣的这次设计的主题是爱……” 锦绣珠设计师正侃侃而谈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进来:“各位,对不起,我迟到了。” 黑暗中只有幻灯片在闪烁,依稀看到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只是那女子的嗓音倒是清润,如淙淙流水,缓缓地漫过每个人的心头。 徐凌铭敏锐地察觉身边的蒋正楠似在一瞬间绷紧了身子。他与蒋正楠多少年朋友了,自然知道这个姿势所传达的意思是紧张。 堂堂蒋正楠居然也会紧张! 显然,蒋正楠认识这个女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徐凌一直注意到蒋正楠的不自然,特别是那位女子上台解说后,蒋的手几乎是掐着椅子把手的,简直跟那只把手有仇似的,恨不得把它给揪下来。 “在座的各位大家好,我们东风设计此次修改后的主题是女人。众所周知,任何一个女子在各自的家庭中都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比如年少时是女儿,婚后成为一个家庭的女主人,成为母亲,最后成为婆婆或者岳母……那么对于一个女子,她一辈子最想成为什么呢?” 一个女子,她一辈子最想成为什么呢?徐凌铭不得不承认她挑起了一个很好的话题,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自主地想到即将与他结婚的那个人儿,她一辈子想成为什么呢? 那女子略停顿后,自己缓声继续了下去:“我想无论一个女子到了什么年纪,是十八少女还是八十婆婆,无论一个女子是什么身份,是每天上市场买菜的普通人亦或是每日身光颈靓,各种名牌傍身的贵妇,她都会想成为被捧在手心里的宝!年少时希望是父母手心的明珠,结婚后依旧希望是老公手心里的宝,甚至自己年老了,孩子们都成家了,她都希望自己是孩子手心里的宝……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婆媳问题……当然这是题外话。”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底下众人则不约而同地发出会意的笑声。 “所以我们这次的主题是女人,把每个家庭每个不同年龄阶段的女子都当成公主,请大家先看看我们的设计图,主题风格简约典雅,但细节处……” 不一会儿,所有三家公司的解说结束,灯光大亮。 关经理道:“谢谢我们三位设计师的精彩解说。请大家稍等片刻,我们公司内部人员将有半个小时的闭门商讨。” 徐凌铭率先起身发:“蒋,请。”蒋正楠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可深邃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女子身上。 徐凌铭注意到那解说的女子正在低头一边整理手上的资料,一边与身边的男子低声说话,大约在分析最后的结果。 后面的讨论徐凌铭不参加,只吩咐有了结果第一时间告知他。便陪着蒋正楠乘了电梯回到办公室,重新又沏了一壶功夫茶,倒了一杯递给了蒋:“刚刚三个方案,你个人喜欢哪个?”蒋正楠怔了怔,方回道:“第三个。” 半晌后,关经理那边有了结果,打了内线过来:“徐总,我们刚刚经过了激烈讨论,最后第三个方案以最高票数通过。” 徐凌铭微微一笑:“你去宣布结果吧。”挂了电话,转头对蒋正楠道:“你料事如神,第三个方案通过。” 如果蒋正楠投票的话,他也会投那个女子的主题,远不说一个女子到底是不是想成为掌心里的宝,对于商家而言,这不过是个噱头而已。但如果就事论事,谈到购买决定权,现阶段任何一个普通家庭,其实买房子这样的事情,说穿了,80%以上都是老婆说了算。 五年多的时光将过往的一切磨砺成珠,现在想来粒粒圆润,只是从没想到,这五年多的时间,令她从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个独立坚强的女人。 许连臻星期五上班的时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张喜贴,微愣了之后,拿了起来,可一打开,讶异就更盛了,华景的老板徐凌铭结婚,怎么会把喜贴发到她这里呢? 门口传来了年东晟的声音:“我也有一张,是关经理亲自送来的,说昨天徐总在会议上听了你的解说之后,很是欣赏你,所以特地补发了请帖,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婚礼。” 许连臻并无想象中的受宠若惊,随后将请帖往桌上一扔:“星期六你知道我没空的。”年东晟赔笑道:“我知道,星期六是你和孩子们的亲子日,雷打不动。可你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大雁的别家设计公司求都求不到,况且我们才接下这个工程,借此机会正好跟华景的上下人员打点好关系……” 许连臻挑了挑精致的眉毛:“要去你去,我只负责设计,不负责出台应酬。” 年东晟微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看我什么时候让你去应酬了,好歹你也是老板之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许连臻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年东晟自然知道她此动作就如同古代的“端茶送客”,但为了公司的长远利益,于是,年东晟做足了姿态:“连臻,你就可怜我可怜我,你看我容易嘛,一把年纪的,上有老,下有两小,我老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年东晟的模样,不禁让许连臻想起昨晚看的那部古装片,男配让人绑架时就是如此跟山寨王说的:“大王,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求您饶了小的一命……” 许连臻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年东晟见好就好:“笑了就表示同意了。那我这个挂名老板就先出去了,您忙您忙。” 门阖上之际,年东晟又探了头进来:“为了表示赔罪,明天我跟阿娇来接你。” 接什么接,就在对门,有什么好接的。 第二天下午,许连臻照常陪孩子去双语班,只是下了课便带孩子直接回家,没有像平日一样母子三人去外头的餐厅用餐。 两个孩子极懂事,只要好好跟他们商量:“俊佑,俊文,妈妈晚上有事,要跟年叔叔和娇姨去一个地方。所以你们在家乖乖的,要听保姆阿姨的话。当然,你们如果想去年频频家里跟皮皮哥哥,丫丫弟弟玩也可以。” 果然,两个孩子各自点头,许连臻一人香了一口:“乖,妈妈明天有奖励。” 孩子们一听奖励,圆圆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俊佑:“妈妈,什么奖励?”许连臻嘿嘿一笑:“秘密。” 到家一看时间,下午三点四十,晚宴是晚上七点,怎么也赶得及。于是,许连臻把孩子托付给保姆,自己则回了房间,设定了闹钟,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小觉,然后又泡了一个小时的澡。 这才神精气爽的出来化妆打理,最后挑一款最不会出错的黑色短袖基本款裙子。不深不浅的V字型领子,下摆是规则型的褶皱,让这一身的黑带了不动声色的妩媚。 长长的头发照例是微卷侧在脖子一旁。许连臻将身后的拉链“哗”一声拉上,然后再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前后检查了一番。OK! 此时,房门口传来阿姨的敲门声:“许小姐,年太太和年先生来了。” 许连臻穿上了高跟鞋,取过礼服包,拉开房门而出。 年东晟和周娇已经站在了大厅里了。周娇见许连臻的穿着,虽然好看,可还是会忍不住念叨:“又是一身黑,你就不能穿些别的颜色,年纪轻轻的,老穿这么深的颜色……” 许连臻笑笑:“娇姐,拜托,黑色是永恒的经典色。”年东晟则搀扶着自己的老婆:“好了,老婆,我们该出发了,迟到了可不好。” 许连臻赶忙讨好地扶着娇姐的另一只手:“是啊,是啊。我们要迟到了。”然后转身,又在孩子们脸上各亲一口:“宝贝,跟叔叔,阿姨,妈妈说再见。” 到了大雁市的楼氏君远酒店,许连臻这次是第二次来。第一次,她清楚地记得是在六年多前,她来到这里,见他! 不知怎么,许连臻今天一踏入这个酒店,就莫名地想起了他。 其实在很多偶尔的时刻里,他的眉眼、鼻梁、唇线、脖颈,他的气味、呼吸、微笑,关于他和她的关联记忆,她都会想起,可也仅仅只是想起而已。 可是,这些年来,她学会了放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放下。 很多时候上天如果忘记给你某些东西,那么你必须学会见招拆招,学着让自己坚强独立,学会拥有让自己快乐煌能力。然后,一个人以坚强安静的姿态,看四季更替,冷暖变迁。 她至少还有孩子们相伴,是的,她还有俊佑和俊文,足以抵抗这世间所有严寒。 远处的电梯发出“叮咚”的声响再度移开,许连臻忽然觉得舒适的空气中有产波动,犹如被困在大网中央,被人四面包抄,十面埋伏,莫名地心悸。 正在与年东晟交谈的关经理对她们说了句:“不好意思,失陪一下。”话音未落,便与负责宴会的公关公司人员忽然堆起满腔热情,万分热忱热诚地朝某行人迎了下去:“蒋总,贺特助,你们这么早就下来了。” 蒋总,贺特助……许连臻缓缓抬头。整个君远的三楼早已经被华景包下了,迎宾处设在大厅入口边,后头便是一整面用镜面装饰的条形墙面。 从那里头,许连臻望见自己身后有一群人,为首的一个高大修长,浓眉如墨,而那人的目光正投射在他的方位,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他那般地望着她,那么长那么久的时间空间仿佛都不曾有过一样。 蒋正楠想起几个月前贺君在车子里问他的一句话:“蒋先生,许小姐已经进候车室了。蒋先生准备如何?” 他记得非常清楚,他当时问驾君:“你信不信命?” 贺君不说话。 然后他说:“我想赌一次发,赌命,如果这次输了,我愿赌服输。” 贺君开口道:“蒋先生想赌什么?” 蒋正楠缓缓道:“我赌我与她的缘份……我不刻意去找她,不刻意去查她,我与她之间会不会再相见?” 贺君道:“如果会,蒋先生要怎样?如果不会,又如何呢?” 蒋正楠道:“如果有生之年,我与她会再度狭路相逢,我会用尽所有办法,哪怕折断她的翅膀或者断了我的翅膀,也要将她留下,如果不会……” 蒋正楠的声音低了下来,轻轻道:“那一辈子就这样吧……”